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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去准备。”顾勇说。   然后顾九便见这二人在这又逗留了一会儿后,才急匆匆离开。   那道士走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顾九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浓烈的恶意与势在必得。   顾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掌,来到这里活了八年,这次终于逃不过去了吗?   盯着那道士的背影出了会儿神,顾九忽然听见一阵响动,回头一看,旁边用破布床单挡起来的窗户,后面忽然多了个小小的黑影,那黑影在床单上戳了戳,然后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顶开床单钻了进来。   “小弟。”顾九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窗户太高,他踮起脚尖,伸手将小弟嘴巴里叼着的鸡腿接过去,然后让小弟爬上他的肩膀。   小弟是只黑猫,黑猫通灵,在这里被认为是不详之物。三年前小弟才巴掌大,差点被村里的孩童虐杀,当时已经缺了一只耳朵,断了一截尾巴的小弟奄奄一息地被扔到顾九家的院子里,被顾九求着让尚未去世的奶奶给救下来。   奶奶半年前去世,顾九平时吃饭成了问题,都是小弟东家偷一点,西家偷一点的带回来给顾九填肚子,偷不着就抓老鼠回来,倒没让顾九饿死。   这根鸡腿不大,上面沾了些灰,还有小弟的口水。顾九丝毫不嫌弃,随便擦了擦,先撕下一块,递到已经从他肩膀跳下来,蹲在他腿上舔毛的小弟嘴边。   “今天被人追啦?”顾九帮小弟把身上粘着的蜘蛛网清理干净,自己吃一口,时不时喂小弟一口,顺便在它身上摸摸,检查它有没有受伤。   小弟喵了一声,吃了两次就不再吃了,趴在顾九腿上,打着呼噜。   气氛正温馨,温度本就不高的屋子骤然再次降温,一团黑气忽然从旁边斑驳的泥土墙壁里窜出来,掠向坐在床上的顾九。   “喵!”小弟尖叫一声,就要从顾九腿上爬起来挡在顾九前面去与那黑气对峙。   顾九眼疾手快,抱起小弟,快速缩到墙边,一边盯着那团黑气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鸡肉。   那黑气在顾九身前停留一会儿,忽然从中伸出一只混着黑气却依然能看出惨白的手,试探着摸向顾九的脸,只不过快要靠近时,却又忽然转向,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弟尖叫着伸出利爪扑向那只手,随后被狠狠地甩开,幸而方向是床那边,小弟落在床上,倒也没摔伤。   窒息感让顾九的脸颊涨红,他双手攀住那只惨白的手,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娘……”   小弟再次扑过去时,那手却随着这声呼喊而忽然收了回去。黑气在原地颤抖了一会儿,然后像刚才突然出现时那样,隐没入那道斑驳墙壁,不见了。   “咳咳……”   顾九跪在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拿起旁边床头的小铜镜,对着脖子照了照,果然青了一圈儿。   小弟踩上他的膝盖,焦急地一直叫,像在催促。   又一次差点死掉,顾九全身冷得不行,将小弟抱在怀里,喃喃道:“小弟,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顾九本是现代社会一名孤儿,靠好心人捐助大二在读,一次熬夜复习后醒来,便发现自己附身成了一个古代婴儿,很倒霉的是,还是一个在棺材里出生的婴儿。   因为是成年人附身,所以顾九是生而知事,他被这具身体的亲奶奶不顾众人阻拦抱出棺材后,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这具身体的身世。   他这辈子的父亲与母亲,都只是普通村民,母亲周珊珊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孩子尚在腹中,她就死了。出殡下葬这天,抬棺送葬的人忽然听到从棺材里传来婴儿哭声,大惊之下开了棺,就见那面色青白的妇人下身,淌出一滩血水,血水中,趴着一个浑身血红的婴儿。   而在棺材中出生的婴儿,又传说是吸足了尸气活下来的,十分不详,被称为“棺材子”。   身体的父亲顾勇和其他亲戚,都要将顾九活埋,唯有身体的亲奶奶不同意,强硬地将顾九抱回去养,因犯了众怒,所以被村里人赶到了村子边缘的破茅草屋里住,连亲生儿子也与她断绝了关系。   那时候顾九刚出生,还看不清东西,所以他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情况,他感觉身边似乎随时都有人守着,并且无时无刻不觉得冷,他还以为他来时正处于冬天,但当两三个月过去眼睛能看到东西后,顾九才发现此时正是盛夏,但他却跟活在冬天里一样,然而最恐怖的是,他能看到鬼。   那鬼不是别人,正是这具身体那难产而死的娘,是一直守在他床边的那个人。   周珊珊一缕幽魂,穿着下葬时的那身衣服,染了半身的血,飘在顾九身边,面容惨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顾九第一次看到她时,直接吓晕了过去,之后醒来也不好过,直到他都能坐能爬了,发现周珊珊还是和之前一样,只默默地飘在他身边,这副样子,倒像是母亲挂念儿子,对儿子的守护。   那之后,顾九对周珊珊的恐惧就少了几分。   然而,顾九来到这个世界,就好像是来受折磨的,某天夜里他突然惊醒,便发现头顶飘着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黑发遮了两边脸,瞪着眼珠,一大半都是眼白,形容十分恐怖,见顾九醒了,张开黑洞洞的嘴,居然就要直接来咬顾九。   顾九那时候刚会爬,一声惨叫往旁边一滚,刚才不知去了哪里的周珊珊忽然冒出来,与那白衣女子缠斗在一起。彼时他已经被因为他叫声而惊醒的奶奶抱在怀里安慰,他便在奶奶怀里,看着两个女鬼在小小的破败茅草屋内打得黑气翻滚,最后周珊珊断了一只腿,将那白衣女鬼摁在地上,一点点撕扯着,将对方塞进嘴里吃个一干二净。   吃了白衣女鬼的周珊珊,那断了的腿,眨眼间就重新长了出来。   之后这种情况便时有发生,顾九常在半夜里被忽然凑近的阴冷惊醒,通常这种情况下,都会有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野鬼想要吃掉他,最后却被周珊珊吃掉。   起初周珊珊面对这些野鬼,胜得还很艰难,一场战斗下来常会缺胳膊断腿,但每次吃完野鬼,缺损的四肢又会重新长出来。只是次数多了,顾九便发现,他开始看不清周珊珊的面容了。她的身上开始出现黑雾,之后周珊珊每吃一只野鬼,这黑雾便浓重一份,到后来她整个人都被裹在一团黑雾里,看向顾九的眼神,也不再是从前的面无表情,而是带着某种渴望。   顾九心惊的发现,这种渴望,与那些想吃他的野鬼透露出来的,一模一样。   她将他列为了食物。   之后顾九还发现,他觉得冷,这种冷却不是外面温度造成的,这种冷更像是从身体内部生出,是一种自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很弱,大病没有,小病却不断,每月有十来天都在喝奶奶采回来的中药,不知道该说是他还是原主,倒霉是倒霉了点,命却还算大,内忧外患,这般坎坷,居然也活了八年时间。   奶奶去世后,顾九并没有看到她的鬼魂,他不知道是何缘由,但奶奶不在后,周珊珊的理智也越来越少,第一次掐了他后,惊慌失措地收回手,但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每次被周珊珊掐住脖子时,顾九都只能一声一声地喊她娘,希望唤醒她的理智。   今天又被掐了一次,顾九不知道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还能不能侥幸逃脱。   然而顾九并不敢逃,他曾试图往外逃过,但他惊讶的发现,在茅草屋外,居然还藏着不少野鬼,他一出去,便纷纷涌上来要撕了他,后来还是周珊珊冲出来,吃掉几只野鬼,剩余的野鬼仓惶逃走,顾九才捡回一条命。   那时候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大概是类似唐僧肉一样的存在,是野鬼们十分喜欢的食物,总之他的下场似乎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在逃出去的途中被野鬼们分吃,一个是躲在茅草屋里,能活一天是一天,然后在某一天,再喂了这具身体的娘亲。   但今天那个道士的出现,回想起对方最后那个眼神,顾九觉得,可能他要新添一种死法了。 第2章   每年的鬼月——也就是七月,和下元节,以及清明节,对顾九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这几个时期,在外飘荡的鬼魂格外的多,茅草屋被野鬼光顾的次数就特别频繁。   而明天就是下元节,道观会做道场,民间祭祀亡灵,祈求下元水官为他们排忧解难,这日晚子时一到,鬼门会开,下一个子时来时鬼门彻底闭合。   明知道那道士可能在打自己的注意,但此时临近天黑,距离子时已没多少时间,又有以前差点被分吃的阴影在,所以顾九完全不敢出去。   以前顾勇不是没请过神婆、道士来,想要把顾九和周珊珊一并收了去,但最后都被周珊珊撩起的阵阵阴风吓走,所以虽然才被周珊珊掐了一把脖子,但他也抱着希望,希望周珊珊能像之前一样,将这道士吓走。   茅草屋总共两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是他和奶奶睡觉的地方,奶奶死后,顾九吃完她存下的粮食,之后就全靠小弟养活,幸而院子里有井,喝水不成问题。厨房唯一的一把生锈缺口的破菜刀早被顾九藏在了枕头底下,这刀对鬼魂无用,不过对人还是有点威胁的,趁着老道士没来,顾九将刀用布裹了裹,藏在怀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九今天唯一吃的东西就是那根鸡腿,这会儿肚子饿的咕咕叫了起来,小弟绕在他身边,看了看窗户,看了看顾九,很犹豫。   顾九说:“我有一点点饿。”   小弟便喵了一声,跳上窗户,转头看了看顾九,然后钻了出去。   顾九追上去,扒着窗户,透过缝隙看着小弟慢慢地钻进外面的林子不见,眼睛忍不住弥漫了些水汽。   顾九抬手在眼睛上一抹,他是故意让小弟离开的,等会儿那老道士过来,他还不知道自己今夜能不能活下去,别让小弟落在对方手里才好。   小弟走后,顾九灌了一肚子井水充饥,然后搬了张三条腿的破板凳,打开门坐在门口,死死地盯着院子外面。   老道士还没来,院子外却黑影重重,个个虎视眈眈。   顾九分辨了一会儿,认出这些多是从别处飘来的新野鬼,原先守在这里的一些野鬼,应当是进了周珊珊的肚子。   背后一阵凉气袭来,顾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周珊珊出来了。   周珊珊穿过顾九,直接窜出门外,靠近最近的一只野鬼,黑雾将其包裹,顾九听着那野鬼凄厉的惨嚎,表情木然。   周珊珊在表达愤怒,以前她这么做,是愤怒于这些野鬼居然妄图对她亲子不利。现在,自然是愤怒他们居然敢觊觎属于她的食物。   她吃的野鬼越多,理智便丧失得越快。   周珊珊一连吃了两只野鬼,身上的黑雾又暴涨了些许,她回到顾九身边,弯下腰凑近顾九,黑雾下的面孔惨白,一双眼漆黑。   她在顾九肩膀边嗅了嗅。   “娘。”顾九主动靠近周珊珊,伸出瘦弱的双手抱住对方,语带濡慕。   周珊珊一抖,恢复些许理智,挣扎一瞬后挥开顾九,飘到他身后。   顾九被挥了个屁股蹲儿,爬起来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天色越来越暗,小弟还没回来,远处两盏晕黄灯火幽幽朝这边飘来,距离近了,顾九才听到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而后看到提着灯笼的那两道身影。   顾勇和老道士来了。   顾勇搂着一个在顾九眼里缭绕着黑气的陶翁,脖子上挂着一卷红绳,肩膀上还挂着一个布包。老道士换下了之前穿的藏青道袍,穿了一身看着比较正统的,印着各种符文的玄黄道袍,手执一柄黑色旗幡。   两人依然在院门前止步,顾勇将东西都一一放下。   院墙是用土石块混着稻草垒起来的,勉强圈成一个院子,院门也是竹片编织而成,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已经腐朽不堪。那老道士凑近顾勇,不知道跟他嘀咕了些什么,便见顾勇徒手将院门扯开,脚步犹豫地向顾九走去。   顾九捡起一块土坷垃,冲着顾勇砸过去。   夜色黑,顾勇没躲开,被顾九砸个正着,他“嗷”了一嗓子。   顾九抿着唇,一块又一块地继续往顾勇身上砸,这些土坷垃都是他趁这两人没来之前,从厨房墙上抠下来的,反正都是土墙,材料多得是,这会儿脚边还有一大堆。   顾勇看不清,只觉得没完没了了,不由破口大骂:“该死的小兔崽子!”   他不顾身上被砸的痛楚,疾步上前,探出大掌就要捏住顾九的脖子。   顾九往后一闪,顾勇便与从屋内窜出来的周珊珊来了个面对面。   “啊啊啊!”顾勇吓得大叫。   正常人是看不到鬼魂的,除非他阳气特别弱,顾勇却在来之前用袖子叶擦了眼睛,所以能短暂地看到鬼物。   顾勇被突然出现的周珊珊吓了一大跳,他忍着害怕只往后退了两步。他快速在脖子上摸索了一下,然后手里翻出一块木牌,对着周珊珊,喝道:“滚开!”   躲在周珊珊身后的顾九看到那木牌发出一道红光,周珊珊便仿佛被卡车撞了一般,裹着满身的黑气身不由己地倒飞出去。   “娘!”顾九叫了一声,就要扑过去查看蜷缩在地上翻滚的周珊珊。同时心惊不已,他就说顾勇怎会这般大胆,以前过来这里是从来不敢进来的,今夜居然毫无顾忌,原是有这厉害的木牌在手。   然而顾九转身跑了没两步,便感觉自己的后领被人拽住,后背传来一阵拉力,顾九听得顾勇在耳边满怀恶意道:“小兔崽子,今夜老子便叫大师收了你和你这死鬼娘!”   顾九现在八岁,常年吃不饱骨子里发冷,一副病弱鬼的身板,他哪有力气与顾勇一个壮年男人抗衡,他被这一拽,直接被拽到地上拖着,然后被顾勇拉着后衣领往屋外拖。   面对周珊珊,顾九还能唤一声娘卖卖可怜,但面对顾勇这个当年要把顾九活埋的爹,顾九却是没报半点对方可能心软的想法。他直接掏出怀里的破刀,扯掉布,使了吃奶的力气往后一划。   这一刀直接划在了顾勇手上,他痛呼之下不由松开顾九,顾九没回头看,爬起来便不要命似得往屋里跑。   缓过劲的周珊珊再次从屋里出来,顾九发现她的黑气似乎少了点,可能是刚才木牌那一击造成的。   顾九扑进周珊珊怀里,“娘,救我!”   周珊珊没说话,从顾九在婴儿时期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八年间,就没听她说过一句话,后来才知道,周珊珊是哑女。   周珊珊将顾九往屋里丢去,对着顾勇便冲了过去。   顾勇右手一手的血,看周珊珊又出来,恶狠狠地将那木牌再次拿了出来。   周珊珊一靠近顾勇,那木牌便再次发出了红光,然而周珊珊此次却没被撞出去,她身上翻涌的黑雾似乎在与红光做抵抗,然后用她那双惨白的双手掐住了顾勇的脖子。   预想的情况没发生,还被掐住脖子,感到脖子上冰凉入骨的冷意,顾勇惊骇大叫:“大师,快救我!”   那老道士过来后,遣了顾勇来抓顾九,便一直在旁边忙活。他下午时绕着小院走了一圈,就布置了些什么在这里。但顾九冒着被野鬼伤了的危险查看过一边,没发现任何不对劲。   此刻那老道士正将那陶翁里的东西按着奇怪的路线洒下去,里面的东西裹着黑气落入土面,顾九分辨不出那什么,却嗅到了丝丝腥臭。   顾勇求救时,老道士也将陶翁里的东西全部倾倒完毕,将那陶翁一摔,破碎声起时,老道士忽然飞身进来,手里多了把剑,口中厉喝:“恶鬼休要张狂,速速退散!”   周珊珊便撒开顾勇,与老道士战到一处。   周珊珊虽吃了不少野鬼,在顾九看来也是鬼中恶霸了,但她身前也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懂如何打架,姿态以张牙舞爪来形容并不为过。老道士不同,他干这行年岁绝对不少,一招一式都透着章法,而且敢对上周珊珊,便证明对方很有信心,能制服周珊珊。   顾九不希望周珊珊出事,至少在今夜不要出事,他看那老道士一脸奸邪的长相,他有预感,如果今夜让对方得逞,他的下场只会比填了周珊珊的肚子还要惨。   顾九左右一看,继续捡起之前没用完的土坷垃朝老道士扔去。   一连躲开两块顾九扔过来的土坷垃,老道士轻蔑道:“雕虫小技。”他叫顾勇,“用红绳按照我之前教你的法子将那小恶鬼捆住。”   顾勇正用从身上撕下的布条给自己的手臂止血,他用嘴给布条打了结,闻声便应了声是,然后将放在院门口的红绳拿过来,就再次朝着顾九走去。   顾九搂着几块土坷垃,一边朝老道士扔,一边躲顾勇。但是院子就这么点大,他的力气与速度还有体型都十分弱势,不一会儿便被顾勇捉住了。   顾勇拿着红绳往他身上套。   顾九往周珊珊那边看了一眼,张张嘴,喊道:“娘,你快跑!”   周珊珊也是分身乏术,顾九知道若自己再叫她来救自己,面对老道士的威胁只怕败得更快。周珊珊虽然想吃了他,但对方好歹守护他这么多年,没有她在,他早喂了野鬼肚子。那老道士不会放过他,肯定也不会放过周珊珊的。   周珊珊一急,就想抽身过来救顾九,却被老道士拦住去路,“想跑?今日你们两个谁也逃不掉。”   顾九被顾勇放在地上,两条腿被顾勇的一条腿死死跪住,生疼,他半点也挣扎不了,上半身连带双手,已经被红绳密密麻麻地缠到了腰际。   “喵!”   绝望之际,顾九听到了小弟的声音。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扑倒顾勇后颈处,双爪发了狠地死命一挠,爪尖便见了血。   顾勇后颈被挠去了一块皮肉,他痛得一个倒仰,顾九失去桎梏,就翻身一滚,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想绕掉自己身上的红绳,却不知顾勇怎么弄的,那红绳依然好端端地缠在他身上。   顾勇忍痛朝老道士喊:“大师,又来了只小畜牲。”   老道士拧了拧眉,看了看周围,然后冲周珊珊道:“等会儿老道再来收拾你。”   他并指在剑身一滑,红色血迹便沿着剑身显现,沾染了血迹的剑仿佛威力大增,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红色雾气。   老道士手持利剑,口中念决:“大道通天,气御阴链,拘魂锁魄,封其三关,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道血红剑气直冲周珊珊而去,犹如实质般地穿过周珊珊的身体。   周珊珊整个倒飞出去,撞倒了院墙,狼狈地趴在一地碎土块中,她被这一剑伤得厉害,居然没了再爬起来的力气。随着这一剑,她身上的黑气也骤减许多,露出了被隐没许久的身体,被吞噬的神智似乎也找了回来,悲戚绝望地看着顾九,嘴巴大张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默默流着血泪。   “娘。”顾九十分不忍地往周珊珊那边走了两步,便被顾勇踩住红绳。   小弟站在顾九脚边,戒备地盯着顾勇与往这边徐徐而来的老道士。   老道士细细看了小弟几眼,赞道:“这黑猫倒很有灵性,难得一见的引灵材料。”   顾九脑子不作他想,顺起一脚将小弟踢走,“小弟,听我话,走!”   “喵!”   小弟稳稳落在远处,却不听顾九的话,叫了一声再次朝他跑来。   顾九眼眶赤红,扭头恶狠狠地看着老道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老道士一脸蔑视:“你自然是要做鬼的。”多的却不再说,指着顾勇让他去抓黑猫,要活的,然后自己捡起红绳,亲自来捆。   只是还未等他走近顾九,一道金光忽然窜到他的指尖前,割断了那条红绳。   “叫我好找,竟是躲到这里来了。”   清朗舒阔的笑声在忽然寂静的小院响起,同时一条黑鞭破空而来,缠住顾九的双腿,将他倒提起来。   “逸儿,接稳咯。”   顾九感觉自己被高高抛起,迎着墨色苍穹,眼前闪过一道金光,身上的红绳尽数断裂,重重落下,落进了一个不甚宽阔,却格外火热的胸膛。   顾九抬头,对上一张稚嫩的,带着些烦躁、冷漠的面孔。   “看什么看,没死就下来。”面孔的主人,这般对顾九说。 第3章   抱着顾九的这人,是个约十二三岁的男孩,扎着个道士丸子头,头发有点乱。   他好像很热,一头的汗,十月的天已经比较冷了,他却还只穿着薄薄一件外套,脖子下露了一大片。隔着衣服,顾九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暖意源源不断地朝他传来。   常年骨子里发冷的顾九,几乎快忘了“暖和”是个什么滋味,现在被这男孩抱着,他就好像偎着一个火炉,身体里的那些寒意被悉数驱尽,前所未有的舒适。加上又好像死里逃生了,因此虽然男孩说话凶巴巴的,顾九却也半点不生气。   他松开之前下意识搂上对方脖子的手,冲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双脚落到地上。   男孩没理他,只是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站稳了,顾九才看向站在他和男孩前方那个年轻男人,也是个道士打扮,他手里拿着一条黑鞭,背上还背着几把剑,两边腰上挂着布袋子并其他零碎东西,走起路来叮当响。   他就是刚才说话的人,此时正微微弯腰冲小弟招手,一口怪叔叔哄小孩的语气:“咪咪?咪咪过来,叔叔这里有肉吃。”   “喵。”小弟叫了一声,却没理他,绕过他跑向顾九,跳到顾九怀里。   年轻道士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直起身,看着前方的老道士,“在下云游道士方北冥,不知阁下是?”   老道士:“无名无姓,不值一提。”   方北冥似笑非笑,“怕是不敢说,怕我下咒害你?”随后声音便正经起来,“我本是追着灵猫而来,却不想竟撞见你这恶道士在此作恶。”   老道士将手中的剑挽了个剑花,沉沉道:“贫道受人之托收服恶鬼,可不是道友口中乱说的作恶。”   方北冥嗤笑一声,回头指了指顾九:“这小孩虽满身阴气,却也裹着生气,不过是命格阴了些,怎的也成恶鬼了?”   方北冥点点那一地的红绳,“缚魂链。”又指着小院绕了一圈,“摄魂阵。”最后目光落在那个孤零零挂在院门口的布包,“若我没猜错,那里面还装着摄魂钉。哼,抽活人魂魄祭炼小鬼,还说不是作恶!”   老道士眼神阴冷,“道友好眼力,既知道贫道想做什么,便劝道友还是莫管闲事的好,将那小孩还给贫道,速速离去。”   方北冥对老道士的话不以为意,他执着黑鞭向小院走去,从周珊珊身边经过时,低头看了她一眼:“一边呆着去。”   周珊珊对那黑鞭带着浓烈的惧意,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缩到一边去。   顾九抱着小弟想去看看周珊珊,被那叫逸儿的男孩揪住衣领,听他不耐警告:“老实待着,过去不怕她吃了你?”   顾九小声道:“她是我娘,她不会吃我的。”至少现在恢复了理智的周珊珊,是不会再吃他的。   男孩却不松手,冷哼一声转脸不搭理他,只看着小院内的情形。   顾九也只得保持着抱着小弟被揪住衣领的姿势站在那里。   小院内,方北冥挥着长鞭在小院里一通乱造,长鞭所过之处,皆有金光闪过。   老道士怒道:“小子张狂,竟破我摄魂阵!”   举剑便朝方北冥攻去。   方北冥与老道士打在一处,他还游刃有余,一边还击口中还道:“你福德宫陷缺,浅窄昏暗,灾厄常见、人亡家破,皆因你心术不正损了阴隙;我观你鼻头曲如鹰嘴,一生奸计,恶业缠身,满身晦气。不得好死的命啊!”   老道士气急:“满口胡言!”   他自腰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肚小玉瓶,撤去上面的黄符,在先前手指上的伤口挤了挤,绕着那瓶口抹了一圈,拇指顶开瓶盖,一缕黑雾从瓶子里窜出来,并伴着几道幼童尖细的嬉笑声。   顾九看得清楚,那黑雾分散开,化成三个约四五岁的小童,面色霜白,眼眶赤红。   顾勇就站在老道士旁边,他见一名小童向他飘来,很感兴趣地绕着他打转,吓得两股战战,“大、大师!”   老道士瞥他一眼,“没用的东西。”   老道士召回那贪玩的小鬼,指着对面的方北冥,命令道:“去,给我撕碎他!”   三个小鬼阴森地笑了几声,嬉笑着便冲向了方北冥。   “竟以自身血豢养小鬼,当真自寻死路。”方北冥摇头叹息一番,怜悯地看了老道士一眼,随手将黑鞭扔给旁边的男孩,自背后抽出一柄剑,迎着三只小鬼便冲了上去。   而此时,顾九背后却是忍不住窜起阵阵寒意。   他刚才听方北冥说老道士在小院里布置了摄魂阵,是要抽他的魂魄祭炼成小鬼的,若今夜当真被老道士得逞,那他以后便是做鬼也是身不由己,恐怕要被这老道士驱使到魂散为止。   顾九不由地往旁边那个小火炉挪了挪。   男孩还抓着顾九的衣领,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再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再凶巴巴地说什么。   顾九被他两次用这种眼神看,不知道男孩在奇怪什么,又不敢问,只能暂时收起疑惑,看向小院。   方北冥不知是什么来路,本事很是了得,那三个小鬼实力不俗,却依旧被他的手中剑逼得节节败退,小胳膊小腿上惧是会割裂他们黑气的剑伤,每伤一次,他们身上的黑气便少一分。   小鬼们冲到老道士身边,叽叽喳喳,要他放血给他们吃。   方北冥道:“再打,你们就要散了。现在收手,你们或还能入地府攒一丝投胎的机会。”   吵闹的小鬼们安静了一瞬,他们受老道士豢养,帮他做事,也只是因为老道士承诺过在他百年之前会给他们超度,放他们自由投胎去。   老道士面色铁青,持剑在指尖一划,将冒着血的手指凑到三只小鬼面前,眼睛盯着方北冥这边,阴沉道:“吃吧,孩子们,吃饱了杀了他,我便立即帮你们超度。”   小鬼们顿时兴奋了,将老道士放出来的血舔个干净,身上黑气再次暴涨,面容更加恐怖。   方北冥无奈道:“像你们这样的我能一手打十个,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我才懒得管你们。”   语毕,三张符纸并入指尖。   “太上老君,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一道杀鬼咒诵毕,符纸一抛,便好像活了似得,三张符纸同时疾射向那三只小鬼,一张粘上一只小鬼。   “啊!”   小鬼们同时惨嚎一声,落在地上拼命翻滚,迅速地虚弱起来。   而目睹这一切的老道士,也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与小鬼之间的关系,他为主,小鬼为仆,他以自身鲜血养鬼,血便是他与小鬼之间的契约,小鬼受重创,他这个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刚才方北冥才会说他自寻死路。   方北冥用剑尖挑起先前被他斩断,被老道士遗忘在原地的缚魂链,握于双手之间,指尖翻动,结印后掌心在缚魂链上一抹,便当黑鞭一样向那三只小鬼甩了出去,卷住他们,然后往身边一拉,再次把链子往三鬼身上绕了几圈,然后随手一扔,就扔到了男孩脚下。   男孩顺势抬脚踩住。   三只小鬼被踩在地上,虚弱挣扎,嘴里嘶叫着,声音着实刺耳。   男孩脚下用力,怒道:“再吵我踩爆你们。”   小鬼们不敢叫了,嘤嘤嘤地缩在一起。   他太凶了,让站在他身边的顾九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那边的老道士却还在垂死挣扎,他先前带了一柄黑色旗幡过来,就插在旁边。此时他将旗幡拿在手里,指尖就着嘴边的血在旗幡上一抹,原本安静的旗幡无风却动了起来,旗幡上不停浮现出各种狰狞的鬼头,密密麻麻,他们吼着、叫着,想要破旗幡而出。   方北冥原本在朝他走过去,顿时止住脚步,“尚未炼成的百鬼幡,你还真是一条歪门邪道走得彻底。”   老道士得意狞笑几声,“先前是贫道轻敌才让你有机可乘。贫道手里的百鬼幡,虽未炼成,却也只差一只厉鬼而已,对付你,足够了。”   说着,他抓起一直紧紧跟在他身边寻求保护的顾勇,送到旗幡下面,那上面涌动的鬼头便争先恐后地张开大嘴,啃噬在顾勇脸上、头上。   “吃吧,吃吧!”老道士死死地摁住不停挣扎惨叫的顾勇,一脸疯狂,“吃饱了,才有力气帮贫道干活。”   “噗通”一声,魂魄被啃噬完毕的顾勇,面无人色地被扔在地上,已是绝了气息。   方北冥淡淡地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顾勇,视线重新回到老道士身上。   老道士以血在旗幡上快速画符,嘴里念念有词,便听他大喝一声,“诸鬼听令!”   那些挣扎的鬼头便从旗幡里钻了出来,黑气交织着,飘浮在老道士神周,蠢蠢欲动,只待他一声令下。   老道士指着持剑严阵以待的方北冥,忽而指尖一转,指向站在不远处的顾九:“去,吃了他!” 第4章   群鬼咆哮着朝顾九冲去。   而那老道士手握旗幡,转身便逃。   “好个奸诈的恶道士!”方北冥咬牙道,没去追那老道士,而是转身往顾九那边跑去,顺手从腰间掏出一块八卦罗盘。   顾九也吓懵了,这比那次他尝试逃出去被十几只野鬼围攻时还恐怖,铺天盖地都是惨不忍睹的鬼头。   男孩将三只小鬼踢向一边,展臂将顾九往身后一揽,指尖并入一张符纸,令道:“天雷奔地火,破除世间邪。急急如律令!”   金光出,来势汹汹的群鬼身形猛然一滞。   男孩这才来得及挥开手里的黑鞭,如江龙入海,黑鞭在群鬼里肆意翻滚,恶鬼周身凡被所碰之处,皆被金光灼伤。   方北冥也跑过来了,他以指尖血在罗盘上画出一道符印,然后将罗盘往上空一抛,那罗盘便浮于空中,然后他再快速结了一道手印,“天地玄宗,万气之根。四灵天灯,六甲六丁。助我灭精,妖魔亡形。五行三界,八卦斩鬼。急急如律令!”   那罗盘向下投出一道金光,将下方一群恶鬼笼罩在内,被那金光一照射,实力弱些的,当即便消散了,只剩下几只实力格外强悍的,拖着残缺魂体四处逃窜。   “还想逃!”男孩双眉一拧,追上去,挥着黑鞭,一鞭一鞭地抽在那些残魂身上。   直到其中一只快要被他抽散,方北冥才出声拦了一下,“逸儿,做人不要那么暴躁嘛,咱请阴差收拾他们就行啦。”   “哼!”男孩挥出最后一鞭,才不爽地将鞭子收了回来。   方北冥冲顾九招手,“小孩儿,你过来。”   顾九便抱着小弟,依言过去。   方北冥道:“等会儿你不要乱跑。”然后对男孩道,“你抓紧他,别让他被阴差当鬼也锁走了。”   男孩不耐烦地拉住顾九一只手,道:“知道了,啰嗦。”   方北冥也不计较男孩的态度,将那三只还被捆在一起的小鬼提溜到院子中央,其他几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残魂也踢到一起,最后走向一直缩在墙边的周珊珊,蹲下身,道:“我等会儿会请阴差到场,你跟着阴差去三途川清算生前罪恶,不过我观你身上并无恶业,是能顺利入轮回投胎的。”   周珊珊犹豫地看向顾九。   顾九冲周珊珊笑笑,周珊珊能去投胎自然是最好的,对方为他已经耽误够多的时间了。   周珊珊也知道,再留在顾九身边并不现实,早晚会再产生想吃掉自己儿子的念头,只是她挂念顾九独身一人,便迟迟不点头。   方北冥道:“你且安心,这孩子命格特殊,他的去处我会安排妥当。”   周珊珊便感激地跪地冲方北冥磕头,然后点头,表示等会儿愿意跟阴差离开。   方北冥就指了指中央,“你去那里等着。”   等周珊珊过去后,方北冥从腰间布袋往外拿东西,香烛、香炉、符纸、纸钱等,他在原地简单的起了个坛。   准备工作刚结束,忽而平地起阴风。   “鬼门开了。”方北冥道,而后双手掐诀,口念咒语:“烧香皈太上,稽首礼虚皇……”   随着咒语落地,原本还算温和的阴风似给出回应一般,刮得顾九眼睛都要睁不开,等风停下,他再睁开眼时,便见两名壮年男子站在方北冥身前。   这两人黑衣黑帽,手拿锁链,露在外面的肌肤十分惨白,这应当就是方北冥请来的阴差。   顾九见方北冥看到其中一名阴差时似十分高兴,脸上带着很大的惊喜。   那阴差身形十分高大,虽面容过分惨白诡异,但也能看出此人生前长着一副极好的相貌。一人一鬼凑得极近的说话,旁边的那个阴差对此好像十分无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到一边,既阴森又滑稽。   方北冥与那阴差说了会儿话,然后便一起朝顾九这边走来。   顾九正在打量对方,便听男孩叫那阴差:“师爹。”   顾九愣了愣。   阴差温和地笑笑,“几月不见,逸儿好像又长高了些。”   男孩撇撇嘴,没说话。   然后阴差看着顾九,问方北冥:“就是他?”   方北冥点头,对顾九说:“我刚才问过你娘,算了你的生辰八字,你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命格极阴。原本这种命格的人,只阳气弱些,能视鬼物,却不知为何,你会满身阴气。鬼乃阴物,喜食阴气,你又年幼不够强大,很容易被恶鬼所食。我承诺你娘,会安排好你的去处,我收你为徒,你日后便跟着我,你可愿意?”   顾九自然是愿意的,没了周珊珊,他在这世界便真正的举目无亲,又有恶鬼威胁,能跟着会收鬼的方北冥,当然是求之不得。   顾九一点头,方北冥就指着阴差,“这是我爱人,你师爹。”   顾九惊呆了,呐呐开口:“师爹。”   他那刚认的师爹含笑点头,摸了摸袖兜,说:“本该给你见面礼的,只是我如今身无旁物,不过我在下面有不少朋友,你有没有什么话想捎给你阳间去世的亲人,我可以代为转达。”   顾九回神,道:“我想找我奶奶。”   奶奶去世后,顾九没看到她的鬼魂,心里始终牵挂。   师爹点头,详细询问了顾九关于奶奶的信息,道会帮他寻找、转达。   之后旁边的阴差催促,师爹便与他们道别,用锁链将一群鬼锁住。   师爹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在前方一抛,前方便出现了一扇门,内里雾气重重,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裹挟着浓雾,两名阴差一前一后,带着这群鬼魂穿过那扇门,渐渐消失。   鬼门合闭,阴风平缓。   小院已是一片狼藉,顾勇的尸体还在原地,他的所有魂魄都被恶鬼生食,死后连化为鬼魂的机会都没有,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方北冥让顾九和男孩把顾勇找个地儿埋了,他还要去追那个老道士。老道士与旗幡里的恶鬼有联系,恶鬼们消亡不少,给老道士也会造成重创,他跑不远的。   方北冥离开后,男孩松开顾九,在茅草屋里去绕了一圈,找了把锄头出来,就在顾勇尸体旁边开始挖坑。   顾九放下小弟,走上去,忐忑道:“师、师兄,我来吧。”   男孩没说话,只不耐地看了看他那小身板,又转头继续挖。   顾九不敢惹他,只好站在旁边看他默默挖坑,还想帮着抬下尸体的,不过男孩人看着小,力气却大,几脚将尸体踹下坑,利索地埋好土。   “要立木牌吗?”男孩问。   顾九想也不想地摇头,他对顾勇没有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憎恨的。一个几次三番带神婆、道士要来抓他活埋的男人,这次更引来老道士想捉他炼小鬼,埋了他已是仁至义尽。   这时,方北冥也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只恶鬼,却没见老道士。   “被这恶鬼吃了。”方北冥说。   刚才老道士逃走,方北冥之所以没追,主要还是因为他看到被放出来的恶鬼当中有一只悄悄地跟了上去,那恶鬼看出老道士受伤了,想趁机会反噬对方。群鬼被方北冥用罗盘打散后,道士伤得更重,尾随一路的恶鬼终于找着机会,冲上去便将老道士的魂魄吃个一干二净。   老道士最后还抗争了一下才被吃掉,方北冥过去的时候,那恶鬼还没来得及跑走,便被方北冥抓回来了。   刚才起的坛还没收起来,方北冥只好再请一次阴差,这次来的不是师爹他们,却也与方北冥熟识,方北冥给他们烧了纸钱,劳烦两人将这恶鬼送归地府。   这些恶鬼和那三只小鬼一样,跟着老道士作了不少恶,不过他们是被逼迫,也算情有可原,入地府清算罪恶值,该罚的罚,服刑满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投胎。   一切都搞定后,大家都累了,也没再找地方,准备就在茅草屋先凑合一宿。   不过在睡之前,顾九还得先行拜师礼。   方北冥腰间的几个袋子跟百宝袋一样,之前起坛的香炉等被他塞进去后,又见他重新掏了一个香炉出来,还有一个牌位,让顾九烧香跪拜。   方北冥跟顾九说,他们虽有传承,却是无门无派,讲究云游四方,自在逍遥。祖师爷便是他师父,主抓鬼算命,风水之类的也懂一点,以后顾九跟着他,便做他的二弟子,这些东西都要学。   顾九拜完祖师爷,又拜了方北冥,这师父就认下了。   于是顾九知道男孩叫邵逸,今年十二岁,两岁起就跟着方北冥满世界跑的抓鬼,到如今已经十年。邵逸脾气不好,方北冥却对他很是包容,顾九以后要在方北冥手底下混饭吃,更加不敢得罪这个暴躁的师兄。 第5章   顾九睡觉前,方北冥还在画符,他和邵逸一人睡了一头,结果第二天等他醒来时,邵逸睡在他旁边,方北冥一人占了一头。   顾九睁开眼就看到邵逸的脸,吓得顿时不敢动,这人睁着眼时满脸不耐,就连睡觉的时候都皱着眉,一副老子很生气的模样。   不过邵逸身上真的很暖和啊,顾九很久没睡过这么舒坦的安稳觉了,一觉天亮,半夜没有被冻醒。   不过邵逸很警觉,顾九只轻轻动了下他就感觉到了,眼睛一下子睁开,眼神有点刚醒的茫然,很快变得清明。   邵逸睡在外侧,他看看窗外,翻身下地让顾九下去,还顺脚踢了熟睡的方北冥一脚。   被踢的方北冥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掐了个决,眼睛还闭着呢,嘴里嘟囔:“有鬼吗?”   邵逸道:“天亮了,起来。”   方北冥倒回床上,抱着被子打滚:“好徒儿你再让为师睡会儿吧,昨晚为师放血打鬼,头晕着呢。”   邵逸冷冷道:“与老将军约定好的日期快到了。”   方北冥像被戳中死穴,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两下,掏出一根红绳,中间吊着一个红色小包。   顾九正在旁边用手指梳头发,见方北冥将这红绳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住。   方北冥道:“小九,这个拿去戴上,以后寻常野鬼再不敢吃你。”   顾九捏了捏红色小包,薄薄的,里面装的应该是符纸,他将红绳挂在脖子上,道:“谢谢师父。”   方北冥摆了摆手,穿好鞋便走了出去。   邵逸出去前跟顾九说:“把你东西收拾一下,捡紧要的装,一个包袱装完最好。”   顾九忙点头:“知道了,师兄。”   顾九把堵窗户的破床单撕了一块下来,把自己平常穿的衣服放进去,也就两件,还带着补丁,还有奶奶留下的一件说要传给他媳妇儿带的镀银首饰,然后便没了,真的穷得很。   把包袱打结后,顾九也出了屋子。   方北冥和邵逸正在打水洗脸,小弟在昨晚垮塌的墙里刨东西,顾九走过去帮它找,最后翻出一只死老鼠。   方北冥笑道:“原来这只老鼠是给你带的。”   顾九不好意思地笑笑:“它怕我饿着。”   昨天方北冥他们途径这里时,遇到了叼着老鼠回来的小弟,方北冥觉得这黑猫十分有灵,想收为己用,没想到小弟不从,便带着邵逸沿路追过来,阴差阳错之下救了顾九,多了个徒弟。   方北冥摸摸肚子,“我也好几天没吃肉了,等会儿就把这老鼠烤了加餐吧。”   “好啊。”顾九自然没有不舍的,他提着老鼠准备进厨房收拾,没想到邵逸臭着脸走过来,一把抢过老鼠,进厨房忙活了。   “师、师兄。”顾九追上去,想说他来就行了。   方北冥拦住他,手里递过来一个油纸包,“把这个给你师兄,叫他烤烤热。”   顾九傻愣愣接过去,进厨房后又听方北冥冲这边喊了声:“逸儿,老鼠肉少放点盐,别弄太咸啊。”   顾九刚走到邵逸身边,就听邵逸抬头爆吼:“爱吃不吃!”   外面方北冥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得一下没了声音。   顾九期期艾艾地说:“师兄,还、还是我来吧。”   邵逸不搭理他,处理老鼠的时候一脸的深仇大恨,不过动作倒是娴熟,可以看出以前没少干这种活儿。   不过邵逸动作娴熟归娴熟,就是这烤肉的技术完全不敢让人恭维,烤肉的时候火烧得旺旺的,熟的倒是快呢,但等肉全熟后,外面那层也焦黑得差不多了,盐巴也撒得太多,顾九在旁边欲言又止好几次,但想着对方那个暴脾气,轻易不敢开口,还是吃咸点吧。   于是一顿早饭,三个人边吃边往嘴里狂灌水,俩吃白食的还谁都不敢说什么。   吃好饭,顾九将门关上,背着包袱抱着小弟,回头看了一眼这生活了八年的地方,转头跟上了方北冥和邵逸。   顾九所在的这个国家,叫夏国,这次他们要去的,是一个叫南湖郡的地方,约见一名夏国的老将军。而从这里到南湖郡,方北冥说最少也还要赶五天的路。   这天三人在一个小镇停下,经过一个面摊时,三人肚子同时咕咕叫了起来,掌握着师门财政大权的邵逸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仅剩的一块铜板,木着脸:“买碗面汤分着喝吧。”   顾九脸红了红,他觉得如果不是忽然多了他这张嘴,师父和师兄一碗面应该还是能吃得起的。其实方北冥本事大,赶路这两天,经过一些小镇的时候方北冥也会摆摊算命,但他收下的钱,总会拿一半出来散给穷苦病弱之人,另一半留着三人花用,这里还包括方北冥买符纸、朱砂等材料的费用。   就这几天顾九的感受,赚得多的时候呢,他能跟着吃一口软乎的白面馒头,赚得少的时候,只能喝连米粒都看不着的稀汤,或者干脆挨饿了。   方北冥看看身边的俩小孩儿,讪讪笑道:“跟师父摆摊儿去吧。”   三人随意选了个地儿,方北冥把吃饭的家伙事摆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正儿八经地坐在中间,顾九就抱着自己的包袱搂着睡觉的小弟,和邵逸一人坐一边。   坐了好久,“哐当”一声,一角碎银子扔在三人面前,一个提溜着鸟笼满身富态的大老爷从他们身前走过,“拿去给俩孩子买点吃的吧,看给瘦的,皮包骨了。”   说完便逗着鸟儿扬长而去。   三人都有点尴尬。   顾九穷,衣服裤子全都带着补丁,以前奶奶在时,好歹不会饿着他,奶奶走了后,有一顿没一顿的,瘦的跟豆芽菜似得,他不会梳头,每天用手把头发随便一抓了事,跟个小乞丐似得。   他师父和师兄也好不到哪去,两人身上的道袍,破倒是不破,就是看着旧,显然穿了许久。因为总要撒钱出去做好事,吃得也不算好,所以邵逸虽然长得高,但看着也瘦。   因为赶路,风尘仆仆,三人看着还跟讨饭的乞丐差不远了。   那碎银子被扔在那儿谁都没去捡,还想着自食其力,但是这小镇来往人倒是多,迷信的却少,摆了半天摊儿,肚子咕咕叫了三回还一卦都没卖出去。   方北冥看顾九小脸饿的惨白,只得捡了碎银子,悻悻道:“晚上师父多给那位大老爷念两道祈福咒。”如此,这钱便算没白拿。   三人在之前经过的面摊上一人吃了两碗,多喝了半碗面汤,才总算填饱了肚子。   吃过饭,继续摆摊儿,坐了大半个下午,方北冥总算卖了几卦出去,赚了二十来文钱,散出去一半,剩下的钱全拿去买了面饼子,留着赶路吃。   之后便不带停的继续赶路,他们晚上睡觉基本不会住店,要么找个小村子投宿,要么找破庙凑合一晚上,要都没有,那就只有幕天席地了。   这日天都黑了好一阵儿,三人有幸在野外找到一间破庙落脚。   顾九自觉自己目前是跟着吃白食的,所以做事比较殷勤,进了破庙,他不带停给收拾出一块空地,等会睡觉用。   这破庙里看着倒还好,平常在这歇脚的人还是有的,木板和干燥的稻草都有,铺一铺,垫一件衣服就能睡,冷的话,在旁边燃一堆火就行。   其实顾九觉得不燃火堆也没事,因为挨着邵逸睡,就跟捧着火炉一样,一点都不担心会冻着。   顾九已经拜了师,方北冥说要教他自然不是只嘴上说说,顾九学习的时间,一般是晚上睡前,不过教他的却不是方北冥,而是邵逸。   捉鬼、算命之事,对顾九来说这些是他将来立身、保命之本,邵逸又凶、不耐烦,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单纯只怕邵逸骂他,顾九都学得十分认真。这个世界的字他不认识,得从最基础的学,不过好在他的这副壳子里,装的是个成年人的灵魂,他人又不笨,对于知识的理解还是比较容易的。   学了一个时辰,明早还要赶路,三人便睡了。只要是在野外或是破庙里,为了保暖,邵逸永远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一个。   虽然睡在地上,但浑身都暖洋洋的,顾九挨着邵逸,没一会儿眼皮便沉重起来。   快要睡着时,顾九忽然听到邵逸在喊他。   “小九,小九。”   顾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然后睁眼,看邵逸站在破庙门口,背后漆黑一片,不耐地喊他:“小九,陪我出去解手。”   顾九看着邵逸的冷脸就怂,哦哦两声,迷蒙着眼赶紧爬起来,走向门口。只是等他走到门口,左手忽然被火热的掌心拽住。   身后传来邵逸那熟悉的冰冷语调:“你到哪里去?”   顾九愕然回头,就见身后也站着一个邵逸,他再回头看前面那个邵逸,就见前面那个邵逸的脸,忽然变得不清晰起来,漆黑地模糊一团,伸手来拽他,触手冰凉,激得顾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师兄!”顾九终于意识到不对了,拼命去挣脱那假邵逸的手。   邵逸一手拉着顾九,一手掐诀念咒:“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玄武真君急急如律令”   并指往前一指,前方那假邵逸发出似人非人的怪叫,化成一团烟雾逃离了此地。   邵逸冷哼一声,拉着顾九离开门口回到庙内。   走到睡觉的地方,顾九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因在他先前躺着的地方,还躺着一个他。 第6章   顾九吓惨了,怎么有两个他呢,那躺着的,莫非也是怪物变的?!   “别看了,那也是你,你魂魄被山魅勾出来了。”方北冥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手里提着一道刚画好的符,走到顾九的肉身边,符纸往他肉身上一拍,顾九便感觉一股吸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往肉身上飘去,然后感觉一沉,再睁眼,他已回到自己身体里了。   方北冥说:“小九,你阴气重,魂魄不如常人稳固,一勾就离体,以后夜里或在偏僻之地,有人叫你,不要随便答应,知道么?”   顾九心有余悸地点头。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睡到半夜听到有人叫他的情况,不过那时候他身边围绕的鬼魂太多,他自个儿就很警觉,轻易不会答应。只是来到这八年,头一次踏出小院之外的地界,顾九看什么都新奇,这几天他整个人都是兴奋雀跃的,加上身体暖和、睡得好,又有师父师兄陪在旁边,安全感提升,警觉性就降低了,这才着了道。   方北冥摸摸他的额头,“看来光给你带煞鬼符是不行的,师父现在教你一则固魂经,你每天没事就念几遍。”   事关小命,顾九绝对不会拒绝。   天色很晚了,破庙里燃着火堆,小弟不知跑去哪里了,邵逸睡在旁边,顾九挨着他,跟着方北冥一句一句的背,适才慌张的心逐渐又安稳起来。   直到顾九将固魂经全部背下,才又睡下。   昨晚折腾了不少时间,早上顾九起来的时候,感觉脑子都没往日清醒。   方北冥和邵逸已经起了,还去打了水回来。   顾九洗漱的时候,消失一夜的小弟也回来了,嘴里咬着一只挺肥的山鸡,卡在双腿中间慢悠悠地拖到顾九面前。   小弟带回来的东西,只会交给顾九,方北冥来抢它要出爪,不过顾九把猎物交给谁处理,它是不管的。   自从出来后,小弟就不是每天都会出去捕猎,它知道防着人,人多的时候它是不太会出去的,只有在野外停留的时候它才会出去溜达一圈。   顾九他们啃了好几顿没滋没味的面饼子,嘴里都要淡出鸟了,小弟这只山鸡来得太及时。方北冥给顾九使眼色,顾九也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又要吃邵逸的盐巴烤鸡,抢着上去把山鸡提起来。   邵逸嘴里叼着柳树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顾九当没看到,他差不多也把邵逸的脾性摸清楚了,这人脾气虽然不好,人却不坏,他没耐心,骂归骂,却从来只动动嘴皮子,不会动手。   顾九叫上小弟,自顾跑到水源边处理山鸡去了。   顾九因为以前吃不好、吃不饱,所以在食物味道上比较执着,以前哪怕是老鼠肉,他也要想法的弄好吃些。前几天吃了几回邵逸弄的烤肉,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没一次合口的,后来顾九大着胆子抢着烤了一回,方北冥便再吃不下邵逸做的了。   方北冥他们身上带的调味料是足够的,全被顾九要来,架了火堆,慢慢地烤,一层一层的刷酱料,烤了没一会儿,香味儿就冒出来了。   还没烤熟,方北冥就坐在旁边守着了,邵逸脸上还带着手艺被嫌弃的恼怒,虽也坐在旁边,脸却是扭到一边的。   顾九时不时看邵逸一眼,心里不由发笑,再成熟,也还是个小孩呢。   烤熟后,顾九忍着烫,给邵逸撕了根鸡腿,讨好地送到邵逸手边:“师兄,昨夜多谢你了。”   邵逸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鸡腿兀自吃了起来。   顾九要撕另一条鸡腿给方北冥,却被方北冥先一步把鸡腿塞进他手里,“小九烤鸡肉辛苦了,这大鸡腿这是你的。”   “师父你吃吧。”顾九想把鸡腿推回去。   邵逸不爽了:“叫你吃你就吃。”   方北冥笑呵呵的,撕了一块味道比较淡的肉放到旁边干净的石头上给小弟,才对顾九道:“你既拜我为师,咱们三个便是一家人,你最小,我与你师兄理应爱护你,只是烤肉这事儿,我比你师兄还不在行,为了不糟蹋食材和咱们的胃,以后只能辛苦小九你了。你呀也别那么不安,自在点,咱们师门,没那么多规矩。”   要真讲规矩,邵逸作为徒弟还敢吼他这个师父吗,换别人家早被打出师门了。   顾九感动地点点头,咬了一口鸡腿,油滋滋的,诶真香。   一只四五斤的山鸡,被三人一猫分着搭着面饼吃个一干二净。之后收拾收拾行囊,便继续赶路。   明日便是与老将军约好的日期,他们昨日便已经入了南湖郡的地界,今日又赶了大半天路,终于在傍晚时分入了城,绕过几条街道,来到了将军府前。   门前坐着几个守门的下仆,见到三人,一人忙上前来问。   方北冥身上只背他抓鬼的道具,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邵逸背着。邵逸从包里拿出一封名帖,给那下仆看,“半月前,董老将军遣人来请,这是董将军留下的名帖。”   下仆自是认得主家的名帖,确认是真的后,让人去内门报信,并请他们三人进去。   顾九跟在师父、师兄身后,跟着带路的下仆从角门入内。顾九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个没见过什么市面的普通人,入了将军府,雕梁画栋、假山流水,看得他这个土包子转不过眼。   几人没走一会儿,前面便迎来一群人,几名下仆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华服老太太走过来。   方北冥当即站定,“董老将军,别来无恙啊。”   咦?顾九惊讶无比,这位老太太居然就是与他们有约的老将军?   董老将军鹤发童颜,亲和慈祥,“道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她的目光掠过邵逸,然后停在顾九身上,顿了顿,说:“这是方道长新收的小徒?”   方北冥点头,推着顾九往前一步,“这是小徒小九。”   顾九怀里抱着猫,勉强抱着小拳头弯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将军安好。”   董老将军忍笑道:“安好、安好,你也好。”她唤来人,“几位道长赶了许久的路,想必很累,今夜便先洗去一路风尘,好好休息。”   方北冥:“有劳将军。”   顾九他们跟着引路下仆去了客房,拐弯的时候,顾九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老将军的眼神,那眼神虽是对着他的,却并无焦距,似在追忆。   顾九歪了歪头,再一走,便看不到老将军了。   老将军给他们安排的独立小院,三人一人一间房,都挨着的。顾九先跟着去看了师父师兄的房间,才抱着猫回了自己的那间。   门口早有下仆在等候,屋里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顾九以前穷归穷,井水却不缺,他很注重个人卫生,哪怕冬天洗澡洗头也十分勤快,但这几天赶路没有条件,他都只能用水擦擦身体。   坐在浴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顾九洗了头,换了衣服,正在梳头时,门忽然被叩响。   同样换了身衣服的邵逸抱臂站在门口,“出来吃饭。”   顾九手上动作加快,“马上出来。”   顾九梳不好头发,以前是奶奶给他梳,奶奶死后他梳不好头,曾拿菜刀把头发割短了一回,如今又已齐肩。他挽不来发髻,扎了个歪歪扭扭的马尾就往门口跑。   邵逸烦躁地把人拉住,伸手把顾九的发带扯掉,推着人回屋,把顾九摁在板凳上坐着,拿起梳子动作粗鲁地给他梳头,“你头上顶的什么玩意儿,你以前也每天顶着跟疯子一样的头到处跑吗?”   他前几天也是这样的梳头的啊,这是终于看不过眼了?顾九缩了缩肩膀,大着胆子说:“师兄,你拽痛我了……”   “闭嘴!”邵逸恼怒道,不过吼了之后,力道还是放轻了些。   相处这么几天,顾九已经看出在他没出现之前,他师父只负责抓鬼赚钱,其他琐碎的事物——譬如做饭洗衣这些事,都是邵逸在做,要不是邵逸确实有抓鬼的本事,顾九会以为邵逸是他师父带在身边的小保姆。   始终让顾九无可奈何的长头发,在邵逸手里却乖顺得很,不一会儿邵逸就给顾九挽了个十分整齐利索的道士丸子头,然后臭着脸带着顾九去了饭厅。   饭厅里只有方北冥在,正对着一桌子好酒好菜流口水,见着两个小徒弟,忙招手让他们过去,“快过来吃饭。”   方北冥给顾九盛了半碗汤递过去:“先喝点汤垫肚子。”   顾九喝了口汤,惬意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捧着碗问:“师父,以后我们每次给别人捉鬼,都有这么多好吃的招待吗?”   方北冥咬着只鸡腿,说:“那得看主家财力了,对方有钱我们就跟着吃好点,没钱啃面饼子也是有的。”   顾九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就是凭运气了,他这师父接活的时候好像是来者不拒呢,也就是有钱没钱,只要请了他,他都会上门。   吃个半饱的时候,顾九终于好奇地问:“师父,董老将军请您过来,是为了什么啊?”   方北冥道:“当日老将军派人来请的时候师父不在家,具体的得问你师兄。”   顾九就眼巴巴地看着他师兄。   邵逸道:“是为了老将军那匹爱马。” 第7章   董老将军,名秀英,今年七十有三,是夏国的第一位女将军,夏国因她之故,开创先河建立了女兵营,已经延续了三任皇帝。   董秀英曾有匹伴她出生入死多年的战马,浑身雪白,叫白雪。在五十年前的一次对敌中,白雪护持重伤的董秀英突破敌军重围,将董秀英带到营地后,倒地死亡。   董秀英对白雪有很深的感情,上交兵权后,她没有选择在上京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回到被她亲手收复的城池定居,距离当初白雪倒地身亡的军营不远。   而与军营相隔一段距离的曾经的战场,埋骨无数,随着夏国的统一,那处战场渐渐沦为乱葬岗,一般很少人会从那里经过。   关于乱葬岗,一直有闹鬼的传闻,就在前不久,有人说他在经过乱葬岗时忽起大雾,雾中鬼影重重,人声嘶吼、刀剑铿锵声不绝于耳。他在雾中迷了路,转了好久一直找不到出路,甚至有鬼影来追他,就在他倍感绝望之际,一匹浑身染血的白马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击退了那鬼影,带着他闯出浓雾,然后又忽然消失不见。   此事带着浓重的传奇诡异色彩,因此不管此事真假,传得很远。董秀英听说了后,认为那白马是白雪,亲自去了乱葬岗,但传说中的浓雾没有,染血的白马更没有。她去了好几次,却一次都没碰见。但之后又有其他人遇到了这种情况,浓雾与白马出现的时机,毫无规律可言。   董秀英年纪已经很大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活头,她一生未婚,余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见白雪一次。偏偏别人遇到的情况她始终遇不到,便听人介绍,找到了方北冥这里,请他帮忙。   顾九听得很难受,忍不住摸了摸在旁边椅子上吃肉的小弟。小弟对他来说,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亲人,这几年若没有小弟陪伴,恐怕他早就在寂静中孤独的死去。   方北冥看小徒弟一脸难过的表情,夹了块红烧肉放他碗里,“快吃,下顿肉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他没对顾九说,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以后面对得多了,就没那么容易难过了。   吃完饭,方北冥在准备这次可能要用到的东西,顾九照例跟着邵逸学东西。   顾九满身阴气,天生阴阳眼,聪明是一回事,但他本身在玄学这方面很有天赋,邵逸教他画最基础的清心符,他尝试几次就成功了。   顾九拿着自己画出来的清心符,有一瞬间狗胆包天,想送给邵逸用,以免他随时跟吃了炸.药似得,不过也只是想想,面对邵逸他还是太怂了,有时候他想不起一些比较复杂的字怎么写,邵逸可是毫不客气敲他脑袋的。   课程结束后,顾九带着小弟,一边默诵固魂经,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   身上的衣服,又新又干净,床上的棉被枕头都软乎乎的还带着刚清洗过的味道。顾九搂着小弟舒舒服服地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只是他躺了好一会儿却还无半点睡意,那令他既害怕又厌恶的透骨寒意又回到了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   领略了暖和是什么滋味的顾九,以前尚能忍受的寒冷如今他居然半点也忍不了了。   顾九从床上坐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着枕头出了房间,来到邵逸房间门前。顾九举起手要敲门,还没挨着又缩回去,站在原地一脸纠结。   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咬咬牙一脸视死如归地正要再次敲门的时候,门忽然猛地从里面打开了。   邵逸黑着脸看着顾九:“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走来走去干什么。”   顾九缩在枕头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样子,“师兄,我、我太冷了,睡不着。”   邵逸警觉地瞪着他:“你想干嘛?”   顾九抱着拳头摇了摇,哀求道:“师兄,今晚我和你睡吧。”   邵逸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我要一个人睡。”   说着就要关门进屋。   “师兄!”顾九一着急,上前拉住邵逸衣角,也不敢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烦死了!”邵逸拂开他的手,气鼓鼓地往里走,却没关门,见身后没动静,转身吼道:“不是要和我睡,还不进来!”   顾九忙不迭跑进去,生怕邵逸反悔赶紧把门关上,手脚不停地往上床爬,缩在被子里后道:“师兄,你真好。”   邵逸没心情听他拍马屁,拦住跟进来看顾九上床后也想往床上跳的小弟,“你给我睡床下。”   小弟喵一声,冲邵逸呲了呲牙,绕过他跳上床尾,爪子死死地抓着被子,无论邵逸怎么扯都不松开。   最后邵逸放弃了,瞪了瞪小弟,又瞪了瞪旁边蒙头装睡的顾九,不开心地缩进被窝睡觉。   第二天邵逸起来的时候,顾九还在睡,他的右胳膊被顾九搂着。邵逸看了看怀里瘦唧唧的小孩,撇了撇嘴,这小孩以前睡觉搂猫儿习惯了,睡觉的时候手里一定要抱个东西,明明怕他怕得要死,为了睡得舒坦,却也敢壮着胆子来找他。   将小孩从身上撕撸开,邵逸踢了踢顾九,“顾九,起床。”   等顾九从被窝里咕涌出来后,邵逸去开门,有下仆端了水进来。   邵逸道:“我师弟在这。”   下仆便表示明白,将给顾九准备的洗漱用具拿到了这边。   邵逸便到院子里练剑去了。   等邵逸练完回来洗漱,见顾九顶着一头乱毛坐在床上揪着被子打瞌睡,他感觉积存在体内的愤怒暴躁又在翻腾了,忍了两下,邵逸走到床边,揪着顾九耳朵,提高了音量:“顾九!起床了!”   顾九一惊,捂着耳朵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家师兄。   “嗤……”邵逸看着他这模样,跟受惊的猫儿一样,居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也确实没忍住。   顾九立即指着他,一脸惊奇:“师、师兄……”他居然在笑,这么多天,顾九还以为邵逸不会笑呢!   邵逸笑完之后又立即板着脸,拍开他的手指,面无表情的,“快起来。”   顾九握住自己的手指,慢吞吞下床。   笑起来多好看啊,怎么就要那么凶呢……   今天早上顾九的头发也是看不过眼的邵逸给他梳的,洗漱过后,方北冥伸着懒腰也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下仆来报,将军请他们去前面用早膳。   到了饭厅,董秀英看到穿着灰衣道服的小道童,像昨日一样,眼神顿了顿。   顾九被董秀英看得茫然,眼神疑惑地询问对方。   董秀英回神,似感慨地笑了下,请三人落座。   吃过饭,这才说起了正事。   董秀英请方北冥过来,是想请他弄清楚乱葬岗附近是不是真有鬼魂作祟,因为它们有伤害行人的企图,所以不能不管,再就是,想确定那匹雾中白马是不是她的白雪,若是,希望能将白雪的灵魂带回来,与她相见。   方北冥问了下起雾的时间,从中推断出了些规律,“浓雾与白马,都是每隔七日,从当日起,至次日的第七个阴时,渐次出现的。”   天干地支,天干十个,分五阴五阳;地支十二,分六阴六阳,其中丑、卯、巳、未、酉、亥,为阴时。   七在玄门中,是个很特殊的数字,它代表着日月与五星,所以玄门人不管炼符还是开坛做大型的法事之类的,皆以七日为一期。   而六阴不够七这一数,便以第一个“七”开头的第一天,从第一个阴时往下数,数到第七个阴时,浓雾与白马就会出现。比如第一个遇到浓雾与白马的人,是丑时遇到的,那第二个理应在第二个七日从卯时开始数的第七个阴时遇到,也就是次日的卯时。这样依次往下推,每隔七日一个阴时轮一次。   七七一个定数,顾九默默跟着算了算,第一个遇到浓雾与白马的,是夜间赶路,在丑时遇到的,此事也是从他口中传出,第二个是在巳时,第三个也是此事中目前最后一个遇到的,是在未时。算上中间的卯时,那么浓雾与白马已经出现过四次了。   如此有规律,还以七为数,涉及阴魂与阴时,顾九觉得这件事很可能不是巧合,背后像是有玄门中人的影子。   三人从将军府出来,准备去乱葬岗看看。   董秀英派了马车,顾九爬上马车跟着摇了一会儿,心口发闷,觉得比走路没好多少。   方北冥看着小徒弟惨白的脸色,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了颗黑色药丸让他用水服下,拍了拍他的背:“你身体这么弱不行啊,明天起,跟着你师兄练剑吧,以后不管是杀鬼还是和同行打架,都用得着。”   顾九就小心翼翼地看向邵逸,“那便麻烦师兄了。”   邵逸靠着窗户看着外面,闻言头也不回,语气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从军营外围经过,前方出现一条岔路,车夫是当年跟在董秀英身边退下来的老兵,他道:“当年,就是从这条路,白雪一身刀伤,全身的血,跑进军营倒地后,声音都没发出一声就死去了,它是憋着最后一口气,把董将军给驮回营地的。”   那一幕,老兵至今想起还觉得酸楚,白雪即便死亡,眼睛也是睁开的,它看着自己昏迷重伤的主人,眼里全是牵挂。战马虽不是人,但作为骑兵来说,它们是生死相托,比战友更亲密的伙伴。 第8章   进入岔道,他们又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当年的战场,那处乱葬岗。乱葬岗里蹲守着几个董家的下仆,他们遵照董秀英的吩咐在这里守着,只是可惜,蹲守几天也还是没什么发现。   方北冥来之前听董秀英说了,便告诉她,普通人是看不见鬼魂的,之前那几个遇到浓雾与白马的,要么病着要么本身就是体弱阳气不盛之人,这种人比较容易撞鬼。而董秀英战场杀伐多年,周身缭绕着浓重的煞气,将军府里的下仆,多少也沾了点她身上的煞气,即便是能见鬼,但弱小一些的鬼魂,也根本不敢往他们身边凑。   一下马车,顾九就被一阵阴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忙快走两步追上邵逸,厚着脸皮跟在他身边。   古时候国与国之间发生了战争,为了防止发生瘟疫,战争结束后都会打扫战场,基本是胜方清理,自己国家已亡士兵的尸体会带回去,敌对国家的尸体,一般是就地焚烧掩埋。乱葬岗这里最后一场战争过后,夏国也是这样清扫战场的,结果就是几十年后时光变迁,随着乱葬岗的地形缓慢发生的变化,原本被埋在底下的累累白骨也重新见了天日,被野狗叼得到处都是。   乱葬岗在顾九眼里就是个大型的垃圾场,烂衣服、破席子,走几步咔哒一声,是不小心踩断的人骨,草丛时而簌簌抖动几下,那是受惊穿梭在里面的老鼠、野物,顾九甚至还在旁边发现了几具腐烂的尸体。幸而如今入了冬,不然这处的味道简直没法想象。   顾九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邵逸后头,他环顾四周,干净得很,半只残魂都没有。这看似正常,却最不正常,这里既是乱葬岗,无主孤魂应该有不少才是。   方北冥拿着罗盘在周围查看许久,没发现其他异常。他收起罗盘,道:“看来还是只有等两天后的酉时再来这里看看。”   据方北冥的推算,两天后的酉时,是下一个“七”的到来。要确定推算对不对,两天后再来就行。   三人回到将军府,给董秀英回报了一下,之后两天,他们便要继续住在将军府。   晚上吃过饭,顾九学习结束,回房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后,再次敲响了邵逸的门,“师兄。”   邵逸刚洗过澡,脸蛋红扑扑地过来开门,少了几分冷峻,让顾九没那么害怕了。   邵逸看着顾九怀里抱着的枕头,“你又要干嘛?”   顾九捏捏软乎的枕头,低着头一点一点往邵逸身边蹭,“师兄,我冷得睡不着……”   “你是赖上我了吧。”邵逸面色不善。   顾九没吭声,他也不想的,实在他体质特殊,七月盛夏他都会冷得睡不着,更别说现在天气本身就挺冷的了。他失落地垂着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枕头,执拗地站在门口。   这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蹲在顾九脚边的小弟见邵逸又吼顾九,护崽心切,生气地一直冲邵逸喵喵叫。   顾九在心里数数,数到九的时候,上方终于传来邵逸不耐烦地妥协声:“进吧进吧,别跟木头似地杵在这了,让你跟我睡,就当是偿还我吃你的那些肉。”   “谢谢师兄。”顾九腼腆道谢,心里却想只要能让他睡个好觉,管他是偿还什么呢。   小弟再次跳到了床尾,和邵逸来了一番“你下去”“我就不”的拉扯。   顾九多了个学剑强身的课程,早上邵逸起的时候就把他叫醒,提溜着出了屋,甩了把木剑给他,从最基础地开始教。顾九跟着像模像样地学了半个时辰,差点累成狗,手臂酸得都要抬不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手都在抖。   见此,方北冥笑道:“等会儿出去买东西,小九还出去吗?”   顾九是很想跟着去啦,不过邵逸却一个刀眼斜过来,“他还有一百遍的几个错字要抄。”   顾九顿时无精打采,夏国的特别是玄门里的好多字,结构太复杂了,有些字头天学了第二天顾九就不记得怎么写了。邵逸这个老师严厉得很,你不是记不住么,写个一百遍总能记住了,最可怕的是,他还要检查作业。   于是吃过饭,方北冥和邵逸带着董秀英给的钱袋子出了门,顾九在小弟的陪伴下,可怜兮兮地在房间里抄大字。   几百遍的大字抄写完,顾九将作业好好地放着等邵逸回来检查。外面传来小弟愤怒地叫声,顾九一看,小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赶紧走出去。   四处找了一圈,没看到小弟的身影,出了院落,循着声音,顾九才看到站在一个屋顶上的小弟,正冲对面一只白猫叫。   这是在争地盘呢。   顾九绕了几条小道才走到小弟站着的那栋屋子,他压着声音道:“小弟,下来。”那白猫看着干净,可能是将军府里养的,小弟是黑猫,很多人对此都比较忌讳,所以顾九看它这样就很担心惹得府里哪位不喜。   小弟摇了摇它的断尾巴,回头看了顾九一眼,不太情愿地沿着旁边的墙跳下来。   顾九轻轻敲了敲它额头:“这是在别人家,不能乱跑知道吗?”   小弟在他怀里温顺地咪呜了一声。   顾九搂着小弟往回走,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恰与从别处过来的董秀英遇上,她膝盖上还放着个篮子。   顾九急忙站在原地行礼,“将军安好。”   董秀英点头笑道:“小道长没跟着师父、师兄出去吗?”   顾九不好意思道:“昨日课程写错字了,今日留下抄写。”   董秀英:“写完了吗?”   顾九:“写完了。”   董秀英道:“那你要去看白雪吗?”   “白雪?”顾九先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应该是白雪的坟墓,他没拒绝,点头:“当然。”   白雪埋在董秀英现在居住的院落。   董秀英将篮子放在墓前,里面装着白雪曾经最爱吃的马草,她说:“当初它到我身边时,还是一匹出生没多久的小马驹,我也还只是个六岁孩童。一眨眼,白雪离开我已经五十年,我亦老矣。”   顾九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也明白,董秀英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听众。显然,董秀英也不觉得让一个才八岁的孩童当听众是件尴尬的事情。   董家世代为军,董家儿郎从会走路起,就要学着耍刀枪棍棒,为的是练就一副好体魄,守卫边疆。董秀英有三个哥哥,她为女儿身,那时的她不明白哥哥们自小与家人聚少离多的心酸,只是很崇拜他们骑着马耍刀枪的英姿,从小便嚷着将来要跟哥哥们一样,威风凛凛地骑马上战场。   董秀英六岁生辰那天,父亲和三个哥哥从军营里赶回来为她庆生,并各自送了礼物。三哥送了一副马鞍,二哥送了一条马鞭,大哥送了一柄长.枪,父亲送的一匹小马驹,便是白雪。那时候白雪在董秀英眼里,只是一匹长得很漂亮,让她很喜欢的的白马。   世事难料,在她八岁那年,夏国内乱,雪上加霜,边境遭领国侵犯,一时间夏国岌岌可危。她的父亲被敌军重伤身亡,哥哥们代替父亲的位置,上阵迎敌。   也是那时候起,董秀英不再崇拜哥哥们的马上英姿,他们每一次策马离去的背影,都是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充满了凄苦别离。   之后,白雪是她对父亲以及哥哥们担忧与思念的倾听者。   到董秀英十四岁那年,她的三个哥哥已相继死在战场上,母亲受不住打击,早已离世,只剩她一个孤女。终于,脱离当年天真的董秀英,穿上铠甲,拿起长.枪,带着白雪,背负着满身的血海深仇,上了战场。   她上了战场,与白雪并肩作战,记不清有多少次,是白雪带她突破重围,每次活着从战场上下来,她身上到处都是伤,白雪亦是满身血迹。   这时候,白雪已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她们相依为命。   董秀英从回忆里回神,看着身边才一点点高的顾九:“小道长,你是不是很奇怪,老身之前为什么要一直盯着你看?”   顾九确实在疑惑,董秀英看着他的眼神,像在回忆什么。未等顾九回答,董秀英便让人拿来了一幅画,在顾九面前展开。   画中有一池荷塘,荷塘旁有柳树,树旁坐着一名小道童,手里握着马草,身前一匹白色小马驹正要低头吃草。   顾九看着画中的小道童:“这是?”   董秀英笑道:“这是小时候男装的我,是不是与你很像?”   顾九点头,真的很像,这幅画董秀英应该经常打开看,她对自己当年道童的打扮并不陌生,只是那终究是在画里,所以看着他的时候,才会忽生感触吧。   董秀英卷起画卷,递到顾九手里,“你师父说,要我拿一件带我气息又含有对白雪执念的东西给他,如今我身边剩下的,也只这一副画了,请小道长,帮我转交给你师父吧。” 第9章   临近傍晚,邵逸和方北冥回来了。   两人买了一堆东西,现在还没确定白马是不是白雪,但不管是与不是,董秀英都打算为白雪做一场超度法事。其实这事儿和尚干最合适,不过方北冥就是那种抓鬼最擅长,但其他只要玄门沾边的,他好像都会点,便一事不劳二主了。   方北冥一回来就忙开了,做些顾九如今还不太懂的一些道具。   顾九便把画卷给邵逸。   邵逸打开看了一眼画,然后又看了顾九一眼。   顾九忙道:“这是董将军。   邵逸道:“我当然知道,你那么丑,我眼又不瞎。”   旁边方北冥一心二用,噗嗤笑了一声。   顾九:“……”他默默看了下自己瘦得跟麻杆儿似的身板,好吧,他确实不如画上董将军小时候圆润润的可爱,但是师兄你说话也太伤人了点吧!   顾九满肚子委屈,但也只敢在心里小声嘀咕。   邵逸看完,又把画卷还给顾九,“这个你装着。”   “哦。”除了装家当的布包袱,顾九还有一个包裹,是方北冥给他的,让他用来装符纸道具之类的,挺大的,他个矮,包裹能直接打到他腿弯。目前为止,这个包裹里的东西不多,都是顾九自己要用到的笔墨纸砚,还有自己画的几张效果一般的清心符,顾九把画卷装进去,画卷就成最大的了。   当天晚上,顾九趿拉着鞋子,走到邵逸门口还没敲门,门就开了。   顾九小心翼翼地冲邵逸笑。   邵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已经十分认命地主动让开,让顾九进房。   *   第二天的酉时就是下一个“七“的第七个阴时,于是吃过午饭,顾九他们就再次去了乱葬岗。   董家的下仆依然轮班守在这里,自然是没什么发现。为防发生什么意外无暇顾忌他们,顾九他们到了后,方北冥便叫董家下仆退出了会起浓雾的区域。   随后,方北冥和邵逸踏着罡步,绕着乱葬岗的中心走一圈布阵,顾九跟着两人看。   在普通人看来,方北冥他们不过是在一直在手脚乱动地走来走去,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但在顾九眼里,他们身处的又是另一个世界,方北冥与邵逸走的每一步,都带起了阵阵罡风,这风又不是风,是常人看不见的正气。   中心那一圈布好阵,三人又回到马车上。方北冥拿出朱砂墨斗,在马车内壁弹了一道又一道的朱砂线,最后再拿出一个拇指大的铃铛,挂在车门上。   这铃铛很是奇特,马车动来动去,那铃铛有铃,摇晃却不响。   方北冥顺便教小徒弟:“这是阴铃铛,遇阴气才会响。”   顾九明白了,相当于一个监测器。   做完这一切,才到申时,三人便也没闲着,方北冥给顾九和邵逸讲刚才布阵的罡步和阵法。邵逸跟在方北冥身边十年,也是这两年方北冥才开始让他单独尝试一些东西,以前他和顾九一样,只有在旁边干看着打下手的份儿。   这处是战场,浓雾中出现的鬼影,应当是当年战死在此地,魂魄却留了下来的士兵。   虽说师爹裴屿答应顾九帮他在阴间找他奶奶,但顾九最开始也好奇,为什么人死后化成鬼魂后,有的人直接归入地府,有的却会遗留人间。他跟着邵逸学了几天后,就知道了,一个人生来便有一扇对应的鬼门,死后只要入土,属于他的鬼门会立即打开。   而人死后,一般都是浑浑噩噩的,对人间执念不深的鬼魂,通常会跟着指引进入鬼门,归入地府。但有的执念太深,死后神智清醒,会选择遗留人间。鬼门开的时间过了后会关闭,那鬼魂要想再入地府,便只能找鬼路前往鬼城酆都,过鬼门关入地府。或者是被玄门中人超度,请阴差再开鬼门。   顾九的母亲周珊珊就是对儿子太牵挂,死后留在他身边照看,他奶奶的执念不如周珊珊,直接选择了归入地府,等待清算生前罪恶值,重入轮回。   当然,还有很多鬼魂,他们入鬼门的机会被夺走了,比如先前顾九遇到的帮老道士作恶的三只小鬼,他们的魂魄被老道士用术法拘在手里,肉身不入土,有鬼门却不得入,若奴役他们的人不给他们超度,那他们连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死在乱葬岗的士兵成千上万,也总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执念选择留在人间。   方北冥说:“战场上留下的士兵,一大半儿生前应当都十分嗜血好战。”   “为什么啊?”顾九不懂就问。   方北冥道:“大部分的鬼都可以来去自如,只要他神志清醒,记得执念的来处,基本不会停在死去的地方。比如有的士兵,他死了,惦念着家里的老娘、妻子孩子,会凭着生前记忆里的路回家。留在战场的,也有一些是刚死时执念清晰,没有选择入鬼门,但等鬼门关闭后,执念又模糊起来,神智再度浑浑噩噩。他都变傻鬼了,不知道作恶,不被其他鬼吃,又无好心人超度,更没出来散心的老鬼引路去酆都,便只能这么飘荡到魂魄消散为止。”   顾九唏嘘,本以为人死后就算完了,没想到做鬼也有不同的命运。停留在阳间过久,最后的下场对鬼来说,可能都不怎么好。不是被吃,就是消散,若吃了其他鬼或是人,造了恶业,就算入地府也是服刑百年、千年再入畜生道的下场,轮回投胎的机会少得可怜。 寶 書 網 ω w W . B à o S H μ 6 . c ò M   方北冥继续道:“排除这两种鬼,还有想誓死御敌的保家卫国鬼。剩下的,就是十分想侵占对方国家的野心鬼了。”   顾九默默想,看来有人活着时喜欢划地盘,做鬼后也依然,不止是人,有鬼的地方也有江湖啊。   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眼看着酉时要到了,便停了话头,三人安静地等待着。   等了约有半小时,顾九坐在马车门口,挂在他旁边,刚才被他用手指拨动怎么也不会响的阴铃铛,忽然无风自动,“叮铃”一声脆响。   “喵?”一同跟来的小弟也警惕地叫了一声。   顾九精神一振,站了起来。   便见视野中,马车之外的其他地方,缕缕黑色阴气从地面冒出,腾至半空停留不动,随着越来越多的阴气冒出,人眼可见的开始起雾,乱葬岗的天气也一下子变得昏暗,刮起了阴风。   浓雾起得很快,慢慢的,浓雾里多了些移动的黑影,传来若有似无的怒吼声,还有刀戟相交的声音。   方北冥甩开黑鞭,卷了就近的一只鬼魂过来。   顾九看过去,就见这只士兵鬼身穿铠甲,胸口插着一支剑,还断了一只手掌,他却感觉不到疼,被黑鞭卷住吞噬着身上阴气,也不惨叫,只目视前方一脸狰狞地要继续与敌军厮杀。   邵逸忽而出声:“这不是鬼。”   顾九:“不是鬼?”   邵逸道:“这是怨气,这只鬼乃怨气所化,不是魂魄本体。”   邵逸伸手,指尖凝出一点血红气团,往这只鬼身上一点,那鬼便忽然消散了。   方北冥甩开黑鞭,再卷了一只鬼过来,发现同样也是怨气所化。方北冥皱眉:“遗留在此处的士兵鬼与随着肉身过来的无主孤魂都不见了,这满场子的鬼,没一只真的。”   顾九迟疑道:“那白马也是怨气所化?”   方北冥道:“应该也是。”   “师父,快看。”邵逸指着乱葬岗的中心位置,“怨气升空不见了。”   顾九抬头,就见一层比阴气还要浓郁的黑色雾气缓慢升空,然后忽然消失不见。   方北冥大惊失色:“血煞阴龙阵!”   顾九最近翻的阵法书,还没有见过这个阵法名字,但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他看自家师父脸色惨白,便知道这阵法很厉害,且不是什么好阵法。   方北冥严肃地命邵逸和顾九留在马车上,自己跳下马车,往中心位置跑去。   顾九很担心,“让师父一个人去好吗?”   邵逸面无表情道:“我们去可能也帮不上忙,反而拖师父后腿。”   顾九只能满心焦急地站在马车上等,过了约有五分钟,四周那些怨气所化的原本不理他们的士兵鬼们,忽然一致来攻击他们两个。   幸好方北冥有先见之明,在马车上弹了朱砂线,这些鬼一靠近便被弹了出去,顾九和邵逸一人一把桃木剑,背靠背,各自消灭自己身边的士兵鬼。   顾九一剑刺中一只鬼,对方怨气所化的魂体消散,顾九注意到,还没有消散的几缕怨气与另外几缕飘过来的怨气纠集在一起,融合后,没过一会儿那怨气团居然就变大了一点。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顾九将自己的发现告诉邵逸。   邵逸道:“怨气与阴气不同,阴气多了,我们只会觉得冷,身体不舒服。怨气不同,怨气自身带着很强的意念,它会扭曲人的心神,它们可以互相吞噬、融合,最重要的是,它们可以相互影响,无中生有,壮大自身。”   匆忙的解释中,顾九明白了,怨气与怨气的结合,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邵逸一剑击散一只鬼,穷追猛打地将几缕想逃逸的怨气也击散,才再次道:“有人在收集怨气,化阴龙。” 第10章   再一次击散一只魂体,顾九用剑抵着马车,累得弯腰直喘气。怨气魂体实在太多,他都不记得自己击散了多少只。他抬头看向中心位置,那里黑雾翻涌,不知师父在做什么。   顾九歇了半分钟,感觉手脚有劲了,再次提剑挥砍。   忽然,指向魂体的剑尖挥了个空,眼前无数魂体瞬间全部散去,随着腾至半空的阴气缓缓下落,重新沉入地面消失不见,随着阴气与魂体的消失,浓雾也骤然退去,露出了乱葬岗的本来面貌。   周遭重新安静下来,连一丝风也无。   顾九和邵逸跳下去,跑向往这边走过来的方北冥,方北冥神情不太好,脸色有点苍白。   顾九道:“师父,你没事吧?”   方北冥摸了摸顾九的头,“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顾九和邵逸把方北冥扶上马车,顾九给方北冥倒水。三人都歇了会儿后,顾九才问道:“师父,那些怨气形成的士兵鬼,已经彻底消失了吗?”   方北冥摇头,“没有,只将怨气暂时压制,想让乱葬岗的怨气彻底消散,只有破阵才行。”   顾九就很担忧,自家师父一见到这个阵法就脸色大变,光压制个怨气师父都费了大力气,再破阵也不知道有多难。   顾九心里在想什么全都挂在了脸上,方北冥捏了捏顾九身上肉第二多的脸,“别担心,师父知道怎么破阵,今日不破阵,是想引出背后布阵的人。”   既是这样,顾九就放心多了。   此时天色已黑,方北冥很累,赶车的任务就交给了邵逸。三人回到将军府时,方北冥已经好多了,得知董秀英一直在等着他们,便过去见了她。   董秀英听说那匹白马可能是怨气所化,并不是真正的白雪时,自然很失望,毕竟这表示她见不到白雪最后一面了。血煞阴龙阵的事情,方北冥与邵逸都没说,只跟她说,今天他们发现乱葬岗之所以会起浓雾,是有人收了乱葬岗飘荡的鬼魂,利用他们残留下的怨气布阵,试图散布怨气作恶。   怨气会对人的心神造成影响,若任由怨气四散,恐怕南湖郡的老百姓都会不得安宁。   董秀英多年杀伐征战,即便双腿不能行走自如,但周身气势不减。南湖郡是她与白雪的栖身之所,一听居然有人在南湖郡作恶,董秀英便眯了眯眼,“此时还请方道长多费心,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老身说。”   方北冥道:“确有一事需将军帮忙。”   董秀英:“方道长请说。”   方北冥道:“我需要七滴将军的指尖血。”   旁边伺候董秀英的女兵登时大怒,却敢怒不敢言,只好看着董秀英:“将军!”   女兵年纪也不小了,曾是董秀英手下的兵,她不信这些神鬼的事,她知道将军以前也是不信的,只是乱葬岗的事情传得跟真的一样,将军太想见白雪,推荐这名道士的人又是正直之士,所以才会请了道士入将军府。   只是不信归不信,却不妨碍她忌讳这些,你一个道士好好地,取他人血做什么。   董秀英抬手,示意女兵稍安勿躁,问方北冥:“取我的血,其中有什么讲究吗?”   方北冥道:“将军的面相是纵横天下之将,乃破军命格。将军双手斩杀敌军无数,周身血红煞气,小人不敢来犯,厉鬼亦不敢近身,以你之血作符散怨气,效果最好。”他又笑了笑,“当然,取将军的血,是贫道贪懒。不用将军的血亦可,便烦请将军从上过战场的士兵中,找三个主命宫为七杀、破军、贪狼的士兵,各取七滴血。”   董秀英却饶有兴趣地问:“这三个命宫,有什么特殊之处?”   方北冥道:“这三个命宫都主杀伐,引导得当,便容易像将军这样,成为一名好将军。”   董秀英明白了方北冥的提点,笑着点头,抬起双手:“取左手还是右手?直接用碗装吗?”   旁边邵逸递上来一个小碗,并一根针,道:“左手中指。”   董秀英便用针在左手中指扎了一下,血珠子立即冒了出来。   顾九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左手,邵逸跟他说,在玄门人眼中,双手连接心脏,以左手最近,中指气最盛,在画符驱鬼时,以这个指尖的血使用最好。只是十指连心,顾九已经能想象日后他咬破指尖挤血画符的惨状了。   当时邵逸教到这里的时候,顾九就以曾看过的一些影视片为例问邵逸,舌尖血能不能驱鬼画符,听说舌尖血是人体阳气最旺的精血,即便是普通人,用舌尖血也能吓走一般的弱鬼。   邵逸当时说,舌尖血确实能驱鬼,只是比咬指尖方便,效果是不如指尖血的,而且,舌头咬起来绝对比手指疼,除非不想吃饭了,否则尽管咬。   顾九胡思乱想中,董秀英已经放完了七滴血正在擦药,方北冥站起来,道:“等阵法破了后,若能成功抓到布阵之人,再告知将军。”   晚上,顾九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漱后,散着头发熟门熟路地进了邵逸的房间。他现在的房间,也就一个洗澡的用处了,所有家当都搬到了邵逸的房里。   屏风后有水声,邵逸还在洗漱,顾九便也不打扰他,从包裹里掏出一本书,坐在桌边翻看起来。   这本书是邵逸给他的,里面详细地记录了各种阵法,由浅到深,内容很是玄奥。顾九许多字还不认识,最浅显地读起来都磕磕绊绊的,若不由邵逸讲解,他大多都只有看图。   顾九看了一阵,邵逸出来了。顾九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就把梳子往旁边推了推,邵逸给他梳过几次头后,顾九在这方面,就厚着脸皮彻底解放了自己的双手。   邵逸瞪他两眼,还是拿起梳子给顾九梳头。   顾九脑袋随着邵逸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他举起书给邵逸看,“师兄,这上面有血煞阴龙阵吗?”   邵逸敷衍道:“没有。”   顾九说:“也是,我这本是入门阵法,那个名字一听就是很厉害的阵法,自然不会在这本书上。”   邵逸没答,三两下给顾九把头发梳起来,梳子随手往桌上一扔,扯了两下顾九的头发小啾啾,“你不累啊,睡觉了。”   “累的。”顾九才学练剑,这两天手臂本就酸痛,今天砍了那么久的鬼,感觉更明显了。他伸了伸懒腰,放下书跟着邵逸往床上爬。   前几晚,顾九都比邵逸先上床,今晚他还没上床,见邵逸去拽已经先跳到床尾待着的小弟,弯腰时,露出了后腰的一道微微渗着血迹的伤口。   “师兄,你受伤了?”顾九惊讶地走过去,打算撩开邵逸衣摆仔细看看。   邵逸却很警觉,在顾九碰到他时猛地转身,挥开他的手,冷冷道:“没有。”   “可是……”   顾九确定自己没看错,只是邵逸已经掀开被子躺进去,背对着自己,不打算在说的样子,顾九只好默默闭嘴。   顾九上了床,邵逸立即翻个身,再次背对着他,顾九冲着邵逸的背呲了呲牙,有本事你平躺着睡啊,不上药,看你疼不疼。   顾九没像以往直接睡,他等了好一会儿,感觉邵逸呼吸平缓后,就轻轻爬下床,翻出方北冥自制的伤药,揭开邵逸的被子,打算偷偷给邵逸上点药。   只是他低估了邵逸的警觉性,被子才掀一半,邵逸就睁开了眼,木木地看着他。   “呵呵……吵醒你啦?”顾九心很虚,手上动作却很坚定,掀被子的动作都没停。   邵逸抓着被子,压低声音吼道:“你偷偷摸摸干什么!”   顾九弱弱道:“给师兄擦药。”   邵逸气道:“我没伤。”   顾九:“你不擦药我告诉师父去。”   邵逸冷笑:“呵!学会告状了。”   顾九:“你擦药我就不去。”   邵逸怒:“一起睡了几天,你蹬鼻子上脸,不怕我了是吧。”   顾九真心实意地说:“师兄只是嘴上凶。”   邵逸道:“信不信我现在让你见识一下我手上怎么凶,松手!”   顾九不动,而邵逸嘴上说得厉害,真要对自己师弟动手又是不可能的,两人一通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儿,邵逸先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松开被子,不耐道:“擦吧擦吧,你真是烦死了!”   顾九勾勾嘴角,他这个师兄,性子虽然别扭,但摸清了他脾气,却越看越可爱啊。   顾九把邵逸推成侧躺,点了灯火拿到床头,看到邵逸衣摆上都染了点血迹。他暗自摇头,受伤了就是受伤了,为什么不想上药呢?   邵逸身上的伤还不止后腰那一道,顾九看了看,腰侧也有一长一短的两道,他把别扭着闹脾气的邵逸推成平躺,发现他小腹上也有几道。   顾九很疑惑,今天他们去的唯一的地方就是乱葬岗,当时待在马车上,有师父用朱砂线布置的阵法,他一个刚入门的小菜鸟都没受伤,邵逸又是怎么受伤的,难不成是回来后,他洗澡的这段时间?   这些伤口长短不一,虽不深,但裂口十分的整齐利索,像被十分锋利的锐器划伤的。   顾九想问,但看邵逸对擦药都这么抗拒,自己再刨根问底估计真得挨打了,便只能暂时放弃。 第11章   第二天顾九起来后,偷偷看邵逸的表情,想看他有没有因为昨晚的事生气。   邵逸注意到他偷摸的眼神,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没生气,顾九顿时放心了。   取了董秀英的指尖血,只一个晚上,方北冥就将破阵的符纸道具准备好了。顾九就有点不明白,既破阵这样容易,师父当时的表情为何又那么凝重呢?   要破乱葬岗的血煞阴龙阵,又还要等下一个七,也就是顾九他们还需要在南湖郡待七天才行,不过方北冥说他压制了怨气导致对方上次收集不成功,肯定惊动了对方,为防有变,他们需要住到乱葬岗去。幸好董秀英财大气粗,给了顾九他们更加宽敞足够让三人一起睡下的马车,还让下仆送了许多的日常用品过去。   虽然没有将军府住的舒服,但对于住过茅草屋,野外也睡过的顾九来说,马车已经算是豪华装备了。   乱葬岗还是和他们第一次去查看时一样,阴阳眼的世界里干干净净的,不过普通人眼的世界嘛,就不怎么样了。之前他们看到的几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已经被顾九他们烧了,最近这里传闻闹鬼,就没人再往这扔尸体,只有些野猫野狗在这边徘徊。   马车停下的时候,顾九看方北冥烧了张符纸。   “哒哒哒。”   不一会儿,马车窗就被轻轻叩响,邵逸打开车窗,一个白色小纸人爬了进来,它的五官是用朱砂点出来的,笔画随意,却憨态可掬,不显诡异,十分可爱。它爬上方北冥的膝头,两只手比划着,发出幼童一般稚嫩的咿呀声。   这个叫纸人术,折出的纸人,与主人心意相通,能替主人勘察、记录所听、所看到的事。这术法功力最顶尖之人,能使手下折出的纸人拥有人的思维,发出人声。方北冥折的纸人,虽然只能发出咿呀声,但他并没有认真的学过这个,所以达到这一步,也算顶尖了。像邵逸,目前折出的纸人,即便画上五官,但想知道它记录的东西,只有将它烧了才行。   小纸人咿呀一阵,方北冥却听明白了,他点点头,指尖在纸人额头上一点,纸人便轻飘飘地倒在他手心上,被方北冥收了起来。   顾九好奇地问:“师父,它说了什么?”   方北冥道:“昨日我离开时,在这里放置了一个纸人。刚才它告诉我,我们离开后,乱葬岗里没有人来过,也没有鬼出现,那背后布阵之人的反击,也不知何时会再来。”   顾九道:“说不定对方是害怕缩回去,将这里弃之不理了。”   方北冥道:“没那么简单,这个阵法,布阵想要成功,必须加入布阵之人的血,阵法被破,他也会受到反噬。而这个阵法,通常来说不会只存在一个,若每个都像这样被发现就弃之不理,除非他不想活了。”   顾九真的很好奇:“师父,血煞阴龙阵,到底是什么阵法?”   方北冥愣了下,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你知道你师爹为何会是阴差吗?”   顾九惊道:“与这个阵法有关?”   方北冥点头。   顾九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然方北冥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每个国家的形成,除了会立君主之外,在人眼看不到的世界里,还会化出一只阳龙。阳龙守护着这个国家与子民,国家昌盛繁荣,阳龙的气势便强大,国家弱小,阳龙的气势也会跟着微弱。阳龙气势一弱,它所守护的国家就会容易被各种阴邪侵袭。   曾有一阵,这片土地战乱四起,几乎存于世的各个国家背后的阳龙都十分孱弱,这时候,有一位法力高深的道长,以自身的修为与功德,研究出一个用浩然正气化成阳龙提升国家气运以结束乱世的阵法,这个阵法叫升阳龙阵。   十几年前,有个法力同样高深的道士,因不甘自身大限将至,想要强行增加自己的寿命,他将升阳龙阵研究改造一番,最后得出了十分阴狠毒辣的血煞阴龙阵。和升阳龙阵一样,布阵的人必须加入自己的血。只不过升阳龙阵的阳龙相连的是一个国家的气运,而血煞阴龙阵中的阴龙,是与布阵之人自身寿命相连。   布置血煞阴龙阵时,需将无数的怨气、戾气与阴气,投入到一个阵法里,让它们生生不息,再化成阴龙。但因为怨气、戾气与阴气,乃被玄门中人不容,动静大了,这阵法会被毁夭折不说,布阵之人也容易暴露,引火上身。   那名道士考虑到这一点,他走遍大江南北,挑了无数个隐秘的地方,布置下无数个血煞阴龙阵,这些阵法,有的为他造龙头,有的为他造龙身、龙爪……以及数不清的龙鳞。   因为部位分开,即便所有部位都有了,但拼凑在一起也只是一条死龙,他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用一名命格至阳,体含金庚之气的人的血来唤醒阴龙,醒来的阴龙会染上血煞气,还是非常强大的法器,几乎无人能敌,且阴龙会命定般的与阳龙对抗,吸食阳龙的气运,而阳龙与一个国家的气运相连,阴龙一旦炼成,国家迟早大乱。   当年那名道士做得隐秘,等方北冥他们发现时,对方已经进行到唤醒阴龙的最后一个步骤了。   最后,当然是没有成功。   方北冥回忆道:“当年你祖师爷还有你师爹的师父,以及你师爹,都在那一战丧命。你师爹他们,俱是一身大功德,阴寿超过百年,可以不排队去投胎的,只是你师爹舍不得我,便留在地府做了个阴差。”   顾九问:“那我祖师爷和师爹的师父呢?”   方北冥笑道:“自然是在下面逍遥快活,他们的阴寿比你师爹还长呢,你师父和你师兄,每年都给他们烧好多阴钞下去,你师爹还有俸禄可领,也会孝敬他们,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快活呢。”   顾九也微微地笑了,如此,那这结局也不算特别悲惨。   顾九忽而又好奇了:“那道士既已准备唤醒阴龙了,那那个被拿来放血的至阳命格的人,又如何了?”   坐在顾九对面一直靠着车壁默默听故事的邵逸,忽然抬眼,看向顾九的视线十分锐利。   方北冥抬手摸了下邵逸的头,再想摸第二下邵逸就扭头避开,并十分目无尊长地瞪了方北冥一眼,方北冥呵呵笑了声,对顾九道:“就是你师兄呀,当年我们能活下来,多亏你师兄呢。”   顾九瞠目:“十年前,师兄才多大呀……”   “两岁啊。”方北冥说,“别小看了你师兄,他可厉害了,认真起来师父都打不过他。”   顾九重新打量邵逸一番,这么厉害吗?然后在心里自嘲,他们两个一个要被放血喂阴龙,一个从小就面临就野鬼填肚子的境地,果然是师出同门的缘分吗,也不知谁更惨一点。   邵逸似乎不喜欢别人谈论他,推开车门道:“我出去转转。”   “去吧。”方北冥也没拦他。   等邵逸走了,顾九尴尬地扯扯嘴角,然后想起昨晚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方北冥道:“师父,师兄的体质很特殊吗?”   “是很特殊。”方北冥跟顾九详细说道,“金庚之气,金乃刀剑兵戈,主杀伐;庚位于西方,五行中属金,庚又对应秋季,而秋主肃杀。说简单点,金庚之气就是兵器的锐利之气,而你师兄本身是至阳命格,阳气旺盛,再加上金庚之气,煞气遇上他都要躲避。”   顾九喃喃道:“真厉害啊,但是,这个体质对师兄自身有什么妨害吗?我昨夜在师兄身上,看到好多利器造成的伤口。”   方北冥沉默了一下,道:“你师兄一激动,金庚之气就容易失控,他昨日应是同我一样,遇到了血煞阴龙阵想起往事才会那样。”   顾九蹙眉,“没有办法控制吗?”   “有。”方北冥说,“聚阴气,阴气无意识,能很好的平衡他的金庚之气,只是过不了多久,收集到的阴气会被金庚之气吞噬,所以更多时候,只有靠你师兄自己控制,他现在的控制力已经好很多了。”   顾九心里难受,现在好很多,邵逸才多大啊,那他小的时候,是不是浑身都是伤口?试想,一个人从小动不动就被自己无意识的割伤,身体时刻伴着疼痛,如此折磨之下,他脾气能好么,难怪邵逸总是那样暴躁不耐的模样。   顾九想到他身上阴气不是很多吗,“怎么收集,用我身上的不行吗?”   方北冥笑道:“当然是可以的,你怕冷,你师兄怕热。你只稍微和你师兄距离近些,他就会好过一些,不然你觉得以你师兄那头都不喜欢被人碰的性子,会容忍你和他睡一起?”   顾九前一刻还对邵逸同情呢,此时就忿忿不平了,亏他这几天还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怒了邵逸被赶下床,邵逸真是太狡猾了!   方北冥拍拍嘴巴,干笑道:“哎呀,我好像说多了,不说了不说了。”   正这时,邵逸提了两块肉过来,问:“羊肉还是牛肉?”   顾九扭头,瞪着邵逸。   邵逸比他还凶地回瞪。   顾九默默收回视线,缓缓抬手,小小声儿道:“吃羊肉吧……” 第12章   虽然现在做饭的重任落到顾九身上了,不过食材的准备之类的,邵逸还是会帮着做一下的,毕竟顾九才八岁,让他给两个比他大的人做饭吃,怎么看都是在压榨童工啊。   吃过饭,顾九在马车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邵逸正在折纸人,方北冥拿着符笔点着朱砂在给纸人点五官。   邵逸折出来的纸人能站立不倒,但没有其他反应,被方北冥点上五官后,顿时就活了起来,在方北冥身上爬上爬下,玩他的衣角,玩他的头发,甚至还有一个纸人走到顾九脑袋边,好奇地扯了扯他散在枕头上的头发。   顾九轻轻地戳了戳这个小纸人。   “哎呀!”小纸人被顾九戳倒在地,它惊叫一声,爬起来费力地跑到方北冥身边,掀开他的衣摆钻了进去。过了几秒钟,又悄悄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顾九。   顾九觉得有趣,笑了一声。   邵逸看了他一眼,方北冥则回头:“醒了?”   “师父。”顾九蹭到方北冥身边坐着,把他衣摆底下那只纸人捏在手里,问:“师父,这些小纸人能活多久啊?”   方北冥道:“纸人术最关键的就是点五官,法力越深,点出来的纸人就活的越久,师父点出来的纸人能活十天。”   顾九看向邵逸:“师兄你呢?”   “三天。”邵逸道。   顾九崇拜道:“师兄也好厉害。”他之前也试着折过纸人,站都还站不起来,是一张死纸。   方北冥递了只符笔给顾九,笑着道:“试试?”   顾九跃跃欲试地接过符笔,拿了个纸人在手里,不知怎的,最后点了个滑稽表情出来。   方北冥凑过来说:“你这五官点的倒是新奇。”说着拿给邵逸看了看。   邵逸不知为何从这五官中,品出了点嘲讽的味道,就冷笑了一声。   顾九:“……”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大概是脑子抽了!   方北冥将顾九画的小纸人放在小桌上,这小纸人身体打着摆子仿佛喝醉了酒,手脚僵硬地走了两步,吧嗒一下脸朝下摔在桌上,就再也没爬起来了。   “……呵呵,好歹走了两步。”顾九对自己的功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倒也没多尴尬。   “慢慢来。”方北冥安慰他,“这纸人术闲时学一学就可以了。”   顾九表示知道,有句话叫技多不压身,但也有句叫多而不精,他也不是真正的八岁小孩,自然明白怎样做最合适。   很快,方北冥点完最后一个纸人,便打开车窗,将在马车里各处玩耍的纸人都放了出去,让它们在乱葬岗里巡逻。   若是在人稍微多一些的地方,顾九他们还要去询问下路人,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布阵之人的消息,无奈乱葬岗这里太偏了,十天半个月的都不一定有人会到这里来。   他们在乱葬岗里待了六天,这六天他们时刻都在提防布阵之人的回击,对方却很沉得住气,一直没任何动静,直到第六天的夜晚。   明天就是下一个“七”的到来,顾九总感觉睡不踏实,一直处于似睡非睡地疲劳状态,然后他忽然被一阵熟悉的咿呀声惊醒,睁眼一看,他师父站在打开的车窗边,外面漆黑一片,那咿呀声就是窗外传进来的。   吃过晚饭就出去玩的小弟也回来了,在顾九身旁不安地走来走去,邵逸正将日常装备往身上挂,转身见他醒了,便催他:“起来。”   顾九本就睡得不安稳,所以很快醒神,他摸了摸小弟,然后起身,衣服他们为了防止突发情况,睡觉的时候都没脱,顾九起来将包裹背上,一柄铁剑也挂在背后,手里拿着一柄桃木剑,走到车窗边往下一望,就见从马车的四面八方,一群又一群的鬼魂裹挟着黑红雾气,快速地向这边飘来。   在他们的前方,之前方北冥放出去的一群小纸人,不知何时已经聚到了他们的马车下,挡在马车前,一边仰头看方北冥,一边冲飘来的鬼魂厉声呵斥。   等那些鬼飘得近了,顾九发现这些鬼都穿着铠甲,除了面色青白,其他地方都还是死去的模样,许多鬼身上挂着刀剑、断了手脚。   顾九道:“莫非他们就是那些士兵鬼?”   方北冥道:“这副装扮,也只能是他们了,只是全都变成了厉鬼。”   方北冥和邵逸跳下马车,顾九要跟着下去,却被邵逸推了回去,“你待在车上,等会儿我和师父无暇顾忌你。”   车上有方北冥弹的朱砂线,顾九待在车上才安全,他现在只能砍几只弱鬼,对上任何一只厉鬼他都不是对手,要知道他在野鬼眼中可是行走的补药,厉鬼想吃他的欲望只会更强。   顾九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因此便停了脚步,握着桃木剑紧张兮兮地看着方北冥与邵逸。   这些士兵鬼是被人操纵放过来的,每只身上都带着强烈的怨气、戾气,又因他们上过战场,魂体里还带着煞气,个个看着都十分地凶狠,眼中不带半点人性,比之前顾九见过的百鬼幡里的厉鬼还要恐怖。   这群厉鬼很快逼近前来,纸人们率先一哄而上,扒住厉鬼们的脚尖顺着往上爬,张嘴咬住厉鬼们的身体,没有牙齿,却从厉鬼们身上撕扯下一团团的黑红雾气,被咬的厉鬼仿佛肉被撕下来一块,一边拼命抖着身体挥赶纸人一边惨叫。   没被纸人们拦住的厉鬼,便冲向了方北冥与邵逸,面对一群厉鬼的围攻,方北冥与邵逸反应迅速,手中驱鬼剑挥出了残影,被他们盯上的厉鬼被剑尖逼得连连后退。   方北冥抓住一只厉鬼,右手翻出一只符笔来,在厉鬼额上画符,“追魂拘魄,锁身鬼体。急令在现,吾为封灵。急急如律令!”   他一松手,那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厉鬼便安静下来,穿过同伴们,往来时的方向飘去。   方北冥手挽剑花,挥退两只厉鬼,对邵逸道:“师父去去就来,照看好小九。”   邵逸点头,手中剑气迸发,一连挥退几只厉鬼,给方北冥开道。   方北冥便追着那只厉鬼远去。   方北冥一走,邵逸阻拦不及,便有不少厉鬼围到了车边,想要靠近马车来抓顾九,只是次次被朱砂线发出的红光弹出去,顾九手里的桃木剑因他的功力不深,效果也只能发挥个十分之一,面对靠上来的厉鬼,他对厉鬼造成的伤害,和小弟出爪子挠一巴掌的效果差不多。   只是鬼打架好像也知道捡软柿子捏,围攻邵逸的厉鬼知道拿他无可奈何,便有越来越多的厉鬼转向了顾九。车边的厉鬼多起来,朱砂线亮起来的速度愈发频繁,终于某一根朱砂线又一次亮起来击退一只厉鬼后,就再没亮起来了。   吓得顾九忍不住大叫:“师兄,有朱砂线不亮了。”   邵逸:“别慌,拿墨斗自己弹。”他剑尖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从地上挑起几只纸人,“去!”   那几只纸人就飞上了马车,咻咻咻钻进马车,不一会儿就嘿咻嘿咻抬出了之前方北冥用过的朱砂墨斗。   “诶?”顾九忍不住懵了一下,“我弹的也行吗?”   “行的。”邵逸闪到马车边,帮顾九击退几只厉鬼,“朱砂里加了我的指尖血。”   顾九第一次看方北冥在马车上弹朱砂线时,就觉得他好像没有布阵,只是在马车上一阵乱弹,这会儿他想起几天前方北冥说过的话,邵逸是煞气遇到都要躲避的人,难怪有这么好的效果。   顾九拿起纸人抬过来的墨斗,纸人们帮他牵着一头,他拉开墨线,将不亮的几根朱砂线重新补上。   补完朱砂线,顾九松了一口气,坐在马车上擦汗,脑子里正想着该怎么帮邵逸的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连续不断的马蹄声冲这边过来。   将军府派的马车因为很大,是四轮马车,能独自停立。顾九他们来的当天就给两匹马卸了车拴在一边,每天定时喂一下就行。刚听到马叫声时,顾九还以为是他们的马挣断绳子跑过来了,结果等那马穿过重重黑雾出现在顾九的视野里时,才发现那并不是他们的马,他们的马都是黑马,而眼前这匹,周身缭绕着黑红雾气,本身却是一匹白马。   看着越跑越近的白马,顾九灵光一闪,“白雪?!”   那白马嘶鸣一声,似在回应。它一路撞飞厉鬼无数,然后在顾九和邵逸惊讶的眼神中,撞破了朱砂线的禁制,撞飞了马车。顾九向后一倒,还没摔到地上,就感觉后颈被提了起来,然后再被往上一抛,落到了白马的背上。   哒哒哒——   “师兄!”   “喵!”   白马驮着顾九,几乎眨眼间就消失在邵逸视野中,空中只余下顾九撕心裂肺叫着师兄与小弟厉声尖叫追上去的喵叫声。   “顾九!”   同时被撞飞的几个小纸人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指着白马跑走的方向咿咿呀呀的讨论,见邵逸要追,连忙扯着邵逸的裤脚粘了上去。 第13章   邵逸朝白雪跑走的方向追去,他的裤腿上挂着一串咿咿呀呀叫着随风晃荡的纸人,那些原本在围攻他的厉鬼,也立即跟了上去。   此时的顾九,抓着白马的鬃毛,大喊道:“白雪!白雪你停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白雪跑得飞快,听见顾九喊声也不停,只咴聿聿地回应了一声。   现在是半夜,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周围一片黑暗,顾九根本不知道他现在被白雪背到哪儿去了。他一手抓着鬃毛,一手艰难地在身后的背包里掏啊掏,掏出几张符纸,空手点符是道士入门最基本的课程,顾九指尖一凝,符纸顿时被点燃。   顾九扬了扬符纸,借着火光查看两边,符纸燃得很快,顾九一连点了好几张,才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小水塘,这是他们来时的路。   最后一点火光熄灭的时候,顾九忽然感觉白雪往左边拐了个弯,顾九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唯一会经过的岔道,只有那条通往军营的路。   顾九哀叹一声,紧抓着白雪不敢松,感觉屁股都要被颠成八瓣了。   从岔道进去,当顾九看到远处军营里传来的星星点点时,感觉时间都过去半小时了。期间他每叫白雪一次,白雪都会应他一声。顾九想起,白雪曾在军营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条路,也是它曾活着时背着主人走过的最后一条路,在它的认知里,这是条通往安全营地的路。而乱葬岗传闻中,它的几次出现,都是为了引领迷路之人走出浓雾,没有伤人的举动。   大概也只是担心顾九的安危,想把他带到它认为安全的地方待着吧。   快要靠近军营时,白雪忽然停了下来,顾九终于抓住机会,从白雪背上跳下来,坐在地上喘气。   白雪走过来,低头拱了拱顾九的背,推着他往军营的方向走,示意他进去。顾九被他拱得身体歪了一下,这一下让他注意到军营的上空,那里漂浮着浓郁的血红气息,因为融进夜色,若不是有点点火光,他还看不出来。   顾九转头推开孜孜不倦要来拱他的白雪,“你是因为这些煞气才不敢进的吗?”   当兵之人,本身煞气就十分的重,而军营里,上万的士兵聚集在一起,他们身上的煞气融合在一起,数量自然庞大。白雪身上也有煞气,这些煞气应该是它死前积攒死后跟着它的,对它自身并没有影响,甚至正因为它带着煞气,才能撞破朱砂线的禁制掳走顾九。但它是阴物,活人的煞气对它还是有影响的,特别在面对那么大一团煞气,它身上的那点完全不够看,一旦靠近,恐怕会被撞个飞灰湮灭。   顾九没骑过马,被颠了这么久,大腿根痛得不行,他觉得肯定磨破皮了,他瘫在地上,任白雪怎么拱怎么推都不动,死赖在地上。   “喵——”   小弟从黑暗中扑出来,在白雪身上蹬了一下,落在顾九身边,挡在他身前超凶地看着白雪。   “小弟。”顾九把小弟抱住,他刚被白雪掳走的时候还能听到小弟的叫声,后来白雪跑太快,小弟就被远远地甩下,它能在这么短时间追上来,可见途中没停,一直处于加速奔跑的状态。   顾九摸了摸小弟,果然感觉小弟在急促喘气。顾九心疼坏了,跑得这么累,也不知四只爪子有没有磨破。   白雪凑过去叼着顾九的衣领,将他挡在身后,抬起前蹄对小弟恐吓驱赶。   小弟灵敏地闪开,一猫一马在空旷的野外对峙起来。   顾九往小弟那边跑了两次,两次都被白雪叼回去,只能干巴巴地劝架:“不要吵架,大家都是四条腿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小弟与白雪剑拔弩张时,邵逸裤腿后带着一串纸人终于赶来了。   “咿……呀……”   纸人们从邵逸身上滑下来,晕晕乎乎地站在原地。   顾九高兴地喊了声师兄,见邵逸提剑就要对着白雪刺过去,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拦住:“师兄,白雪没有恶意!”   “它伤了你?”邵逸冰冷地看了一眼白雪。   顾九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是我不会骑马。”   白雪跺跺马蹄,打了个响鼻,也似在反驳。   邵逸便没再说其他,让顾九退到一边,掏出一张符纸点燃,然后扔到地上,那符纸一直燃着不像顾九点的,一会儿就灭了。   随着火光照亮这小小的一角,乱葬岗跟过来的那群厉鬼终于姗姗来迟。   顾九的桃木剑落在马车上,他将背后的铁剑抽出来,正想问邵逸他该做些什么时,就见邵逸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站在最前方,右手持剑于胸前,左手在从剑身底端往上滑向剑尖。   “天狱灵灵,上帝敕行。都天法主,大力天丁。五雷神将,立狱大神。化现天狱,囚禁鬼神。”   一滴血珠从剑尖飞出,邵逸转动剑柄横削出去,击中血滴,瞬间化成朦胧血雾飘散出去。   飘散的血红色雾气,在上空慢慢凝聚成一个血红色的牢笼。   “天狱已立,地狱已成。吾召天将,收禁鬼神。天牢大神,地牢神君。收禁邪鬼,不得容情。上帝有敕,收入鬼营。急急如律令!”   随着一声令下,红色牢笼迅速扩大、下降,将追过来的所有厉鬼笼罩其中,使他们无法穿过,任凭厉鬼们如何撕咬踢打,牢笼都半分不动。   顾九睁大了眼,第一次见到邵逸真正的本事。他惊叹着,却见跟来的几个纸人着急地叫起来,伸出手仰着头摆出要接东西的姿势。   前方邵逸的身形一晃,顾九急忙上去扶着邵逸,他自己的双腿本就痛得站不太稳,邵逸又比他高壮许多,他一扶,邵逸便整个压下来,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白雪看顾九被压,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叼起邵逸要甩开。   “你不许动他!”顾九厉喝一声。   白雪愣了一下,然后血红的眼睛眨巴眨巴,居然透着点委屈,默默松开邵逸,垂着脑袋走到一边。   顾九顾不得白雪,他接住邵逸,就见邵逸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十分的虚弱,布置这个阵法,原来消耗这么大吗?   “师兄,你没事吧?”顾九慌张的四处看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好在邵逸除了虚弱没有其他大碍,他想从顾九怀里离开,无奈实在没有力气,只得躺在原地,别扭道:“死不了,歇会儿就行。”   抓鬼都这样吗,顾九记得上一次师父方北冥压制怨气后,也是歇会儿就好了。   顾九抱着邵逸坐在原地,本想安安静静等师父回来,但他们这边亮着火光,已经惊动了后面军营,不一会儿就有两队人马走出来。   为首的士兵喝道:“前方什么人?”   这人声如洪钟,顾九被吓了一跳。   跳到邵逸胸口查看他情况的纸人,顿时躺下装死。   这人目光只落到顾九和邵逸身上,看不见旁边的白雪和一笼子嘶吼的厉鬼,顾九自然不能说他们在这抓鬼,只好道:“我们受董秀英老将军相请,替她找她的爱马白雪。”   士兵看出顾九和邵逸的年纪,立即皱眉:“两个小孩?董将军请你们?”   顾九道:“还有我师父,他追厉鬼去了……”   士兵嗤笑着打断顾九,对神鬼之事很是不信,道:“老将军果真是老了,刀下亡魂无数,临到头竟信鬼神去了。”   他身后不少士兵跟着笑了两声。   顾九不喜这人说起董秀英时的那种不以为然的语气,也不想与对方争执,就无视那些笑声,闭上嘴巴不理他们。   士兵斥道:“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这些小鬼玩耍的地方,快走吧。”   顾九倒是想走,但还有这么一群厉鬼关在这里等方北冥来解决呢,他们走了,这群厉鬼被放跑了怎么办。   士兵见他们不动,就上来驱赶,伸出的脚却被邵逸用剑鞘拍了一下。   “你找死?”士兵大怒,抬脚就想踹邵逸。   顾九赶紧挡住,邵逸同时开口:“你不信鬼?”   士兵愣了愣,收回脚讥笑道:“你若能让大爷见鬼,大爷自然信。”   邵逸就点头道:“好,我满足你。”然后又问他身后的那群人,“你们也想看看吗?”   那群士兵嘻嘻哈哈的。   “看啊,不看白不看。”   “漂亮女鬼给看吗?”   邵逸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以手掐诀,口念咒语:“天清地明,阴浊阳清。开尔法眼,阴阳分明。急急如律令!”   他指尖对着那群士兵的方向虚弹了一下,那群士兵便觉得眼睛猛然一凉,不自觉地闭眼,等再睁眼时,恰好就对上前方一笼子血呼啦啦,各种惨相的厉鬼。   “啊啊啊——”为首的士兵大叫着连连后退,然后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指着笼子:“这、这是什么东西?!”   “鬼!”   “真的有鬼!”   那群士兵也吓得肝胆欲裂,站在原地双股颤颤,还好没逃走。   邵逸似笑非笑道:“可惜了,里面没有漂亮女鬼。”   顾九忍笑,邵逸可是连师弟瞪他都要不吃亏地瞪回去,面对这些兵痞,又怎会客气。   士兵们的连声惨叫,惊动了军营里面,眼看着里面的灯火亮得越来越多,顾九他们的背后,也响起了车轮声。   顾九以为是方北冥回来了,一回头,却见董秀英被人推着,出现在了眼前。 第14章   顾九他们一直知道,将军府派了人在远处蹲守着随时注意这边的情况,刚才乱葬岗的动静闹得那么大,董秀英知道也不奇怪,只是顾九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会亲自过来。   “这是怎么了?”董秀英看着那些惊恐惨叫的士兵们,好奇地问。   “董将军。”顾九扶着歇了会儿的邵逸勉强站起来,“我们找到白雪了。”   董秀英微微往前倾,面露激动,“找到了?”   顾九点头,邵逸则帮董秀英等人再开了一下阴阳眼。   推董秀英过来,曾质疑过他们取血目的的那个女兵,看到眼前的一笼子厉鬼时,也忍不住退一步。董秀英也惊了一下,不过她心里有准备,所以很快又镇定下来。然后她将目光,转向站在顾九身边的白马。   董秀英出现后,白雪就有点疑惑地往她身边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看顾九,眼神十分茫然不解。   董秀英嘴唇微微颤抖,她将白马上上下下的打量,虽然白马身上裹着雾气,但她与白雪作伴十几年,又岂会认不出这就是她的白雪。只是现在她老了,白雪好像认不出她。董秀英抬起右手,小拇指抵唇,吹响一声绕着弯的口哨,“白雪,过来。”   “咴~”   回应似的,白雪在原地仰立起来,嘶鸣一声,落地后,便朝董秀英跑了过去,绕着董秀英打转,不时拿头蹭她。   它认出董秀英了,虽然她变老了,不再是它熟悉的容貌,但她身上的气息,她的话音,她的口哨声,都让白雪知道,眼前这个人,才是它的主人。   白雪十分快活,董秀英又何尝不是,她摸着白雪的头,看着白雪高兴地在身边蹦跳,也高兴而痛快地笑着。   顾九被这主宠俩的氛围感染,也不禁露了丝笑容,不过立即又被旁边厉鬼们的怒吼声扫兴地打断。   董秀英也将注意力暂时从白雪身上挪开,问顾九:“方道长呢,这些厉鬼如何处理?”   顾九道:“师父找布阵之人去了,这些厉鬼只能等师父过来处理。”   董秀英道:“老身与你们一起等吧。”   那群被厉鬼吓惨了的士兵们,总算是缓过来了,却再也不敢靠近顾九他们半步,战战兢兢地向董秀英行礼,“见过董将军。”   董秀英早卸去军中职务,她现在身上空有一个虚高的官衔,其实是什么事都不理的,但这不妨碍大家称呼她一声将军,毕竟南湖郡还是当年她带兵夺回来的。这些士兵嘲笑董秀英已经老去,但气魄胆量却半点也及不上董秀英,面对厉鬼时的反应就可看出。   顾九看看天空,从厉鬼们出现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挺久了,天边开始有朦胧的光线,眼看着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咿呀?”躺在邵逸胸口装死的一只小纸人忽然抬了抬脑袋。   顾九:“?”   他正想悄悄问小纸人怎么了,就忽然听见了自家师父的声音。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方北冥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手拿着剑,一手拉着根铁链,后面拴着一个又一个被捆住双手拼命嘶叫的厉鬼。   “啊啊啊!”那群好不容易没那么怕的士兵,看到又来了群厉鬼,又立即大叫起来。   恰好军营里又出来两列队伍,为首之人呵斥道:“此乃军营重地,前方何人在此喧闹!”   见鬼的士兵们终于忍不住了,不少人回头跑向战友们,“鬼!老大,有好多鬼!”   “胡说什么!”士兵们的老大呵斥。   方北冥看看那群士兵,挠挠脑袋,又看看坐在轮椅上,手放在身边趴着的白马头上的董秀英,转向邵逸:“你给他们开了阴阳眼啊?”   邵逸道:“是他们自己嚷着要看的。”   方北冥还是挺了解邵逸的,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让普通人见鬼,定是这群士兵出言不逊了,便无奈地摇摇头:“把人吓坏了怎么办?”   那群士兵的老大训斥完自己的手下,驱马上前,看到董秀英时,愣了愣:“董将军?这大晚上的,您在这做什么?”   董秀英恰好与这人认识,“有点小事要处理,没想到惊动了周百夫长。”   “是什么事?”周百夫长下了马,瞪了瞪先前出来的,但大冬天的夜晚却一头冷汗的手下们,走向董秀英。   这名百夫长穿着披风,他在那群能看到鬼的士兵眼中,站在董秀英左手边,位置刚好停在笼子前方,被风吹起的披风在笼子前晃晃悠悠,厉鬼们被吸引了视线,费力的伸手要去抓那披风。   士兵们为自家老大齐齐捏了把冷汗,又不敢过去,只能集体眼抽筋,给对方使眼色,让对方赶紧从那位置离开。   周百夫长没注意到手下们的异样,站在那里与董秀英寒暄,身后的披风好几次掠过几只厉鬼的手,因有风一直没成功抓住。   董秀英倒是体贴,一边寒暄一边让女兵推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把周百夫长带了过去。   顾九这边,则问方北冥:“师父,抓到布阵的人了吗?”   方北冥摇头:“我追过去的时候,惊动了他,让他逃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北冥道:“看身影,是个比较年轻的道士,二十来岁的样子。”   顾九:“这么年轻?”   方北冥遗憾道:“那人这么年轻,却已经能独自将血煞阴龙阵布置出来,可见天赋之高。若用在正途,道门岂不又壮大一分,偏偏……”偏偏走了这歪路。   方北冥又道:“待此间事了,为师再去打听下,看是不是哪家弟子。”要真这样事情就简单许多了,方北冥自己都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小,这人很可能是当年那名道士门下的,和他们一样,是云游道士,无门无派,自学成才。   随后方北冥又问顾九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嘲讽邵逸,只下了个立狱咒就累得虚脱了,若来只黄雀,他和顾九岂不成了翁中鳖。   邵逸这次倒老实,没顶半句,乖乖被方北冥教育。   董秀英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脸探究的周百夫长,董秀英道:“方道长,这群厉鬼,你打算如何处置?”   方北冥回头,拱了拱手,道:“我打算先将他们超度一下,再将他们送往地府。”   方北冥对董秀英说,这群厉鬼原本只是徘徊在战场里的死亡士兵,沉浸在自己的执念里,有人将他们强行从执念里拉出来,勾起他们的仇恨与戾气,用来炼制阴物。他们已经成了厉鬼,还失去了神智,超度的话,可以将他们心中的仇恨洗刷,找回神智,让他们好过一点。   董秀英表示厉鬼有归处,自然最好。然后请方北冥给周百夫长开下阴阳眼,她已经将在此的原因说了,只是周百夫长还是不信,要亲眼确认。   方北冥看周百夫长亦是身带煞气,胆子应是不小,便给周百夫长开了阴阳眼。   周百夫长第一反应是大喝一声,然后往后跳了一步。   方北冥笑笑,这反应,还算小的了。然后问董秀英:“那白雪呢?”   董秀英迟疑道:“若现在白雪不受超度,会如何?”   方北门刚才听顾九说了来龙去脉,此时便道:“白雪的最后愿望是将你安全送到营地,对它来说,坚持不懈地跑才能达到目的,这也成了它死后最清晰的执念。它当时死后,魂魄停留在了路上,不停地在这条路上来回奔跑,执念不散它亦不散。但白雪此时已经见到了你,它的执念不在,短时间不受超度不会如何,时间长了,它的魂体会慢慢消散。”   董秀英心情比想象中的平静,她能在死前再见一次白雪,余生已经无憾,她摸了摸白雪,眉目舒展开,慈爱地看着白雪,“那就一起超度吧。”   白雪仿佛听懂了,不舍地蹭了蹭董秀英的手。   董秀英发出白雪熟悉的指令,让白雪过去。雪只能依依不舍地走到笼子边,眼睛充满雾气。   顾九看到这幕,下意识地又把挨着他蹲着的小喵搂住。   若是和尚,大概就地一坐,手持念珠就念起了超度经文,方北冥也懂一点佛经,作为一个道士用佛经超度鬼的事情也干过,不过他们道门,自然也有道门的超度法子。   方北冥将铁链上拴着的鬼塞进笼子里,然后拿出之前准备好道具,起法坛,点黄符。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这场超度法事,持续时间差不多半小时。随着方北冥念诵出咒语,原本还面目狰狞的厉鬼们,也渐渐地安静下来。他们眼中的暴戾怨恨一点点地消退,脸上开始有了表情,似乎终于明白自己来自何处,亦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将要去往何处。   天色将亮,一道若有似无的金光拂过,士兵鬼们终于恢复了神智,容貌上,也干净了些。   笼子撤去,方北冥又立即请阴差。   而董秀英扶着轮椅,不敢置信地看着其中一名脸上带血的年轻男鬼,“二哥?!”   她急急地要下去,却因为不能行走,差点摔在地上,女兵将她拉住,董秀英拍着扶手命道:“快!快推我过去!”   一些煞气轻些的士兵鬼见状,不敢与董秀英距离过近,连忙让开。   董秀英拉住那名还在茫然的年轻男鬼,“二哥,我是英儿,是妹妹英儿。”   时间过去太久了,年轻男鬼一身残破铠甲,露出的身体处处是刀伤、箭伤,他长久地陷在自己的执念里,记忆早已经混乱模糊。他疑惑地低头看着轮椅上的老妇,想了很久,却想不起什么来,但是他心里觉得酸楚悲哀,见董秀英哭,他也默默流泪。   “二哥。”董秀英老泪纵横,死生别离,她老了,哥哥的容颜却还停留在生前。   一阵阴风吹来,两名阴差忽然出现在当中,一扇鬼门开在旁边。   士兵鬼们自发走近门里,董二哥也往那边走了两步才回神,望着董秀英。   董秀英实在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已经死去多年的二哥。虽二哥没想起她,却已叫她感恩,她擦了擦眼睛,泪中带笑,哽咽道:“二哥,去吧。你先去,待来生,英儿再做你妹妹。”   阴差守在门两边,士兵鬼们慢慢靠近,他们都穿着旧式的铠甲,有的胸口插着箭,有的腹中插着刀,有的断臂断脚,甚至还有人抬手扶着自己几乎断裂的头颈。   如今天下太平,战争久远,没有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所以才有士兵随意对董秀英这名老将发出嘲笑。但此时他们看着这群在战场中死去的先辈,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他们如今安享的太平日子,都是许多像他们这样的先辈,用鲜血与累累白骨堆砌出来的。   最后一个士兵鬼进了鬼门,鬼门关闭,天大亮。   天上下起了细微的小雨,在萧瑟的冬日看着如此的让人阴郁。但有士兵忍不住仰头,雨水打在脸上,却令他倍感振奋。   “咿呀!”纸人们往邵逸的衣服里钻,钻进去后,又一个接一个地探出脑袋,眼睛闭着,鼻子动动,享受地嗅着什么。   “下雨了。”顾九拉起自己的衣裳,给邵逸遮雨。   邵逸将顾九的衣裳扯开,见他还低头躲雨,用剑柄抵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躲什么躲,这雨叫功德甘露,淋了有好处。”   “这样吗?那不能浪费啊。”顾九说着,急忙将头发扒拉扒拉,仰脸,一副诚心接受雨水洗礼的姿态。   邵逸看着他在眼皮底下咕噜噜转的眼睛,嘀咕道:“傻子……”   然后他脸就被捧住了,被迫仰头,耳边顾九语重心长地说:“师兄你刚刚劳累了,也要好生补补。”   邵逸:“……”   一天不骂,上房揭瓦! 第15章   虽然布阵的人逃走了,厉鬼也超度送走了,但顾九他们还没破阵。天亮后,董秀英他们离开,顾九他们继续在乱葬岗待到晚上亥时,等方北冥将阵法破了才离开的。   回到将军府,他们又待了几天,给董秀英的家人和白雪做了一场法事,这次的事情便彻底结束了。   董秀英意外地见到了自己的二哥,所以给酬金的时候,就很大方,给了方北冥几百两的银子。   方北冥很兴奋,顾九也很兴奋。自从出来后,顾九也差不多搞清这个世界的物价了,寻常人家,四五两银子差不多就可以过一年,这几百两银子,就算拿一半散出去,剩下的银子也够他们吃喝好久了,总不至于再沦落到连面汤都喝不起的地步了吧。   唯有邵逸毫无波动,甚至还对着顾九嘲讽一笑。   顾九顿感不妙,等从将军府辞别,他和邵逸跟在方北冥屁股头后,看他一路走一路找些病弱残散银子,散去一半后终于停了手。顾九刚松口气,就见他师父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店门前,门前挂着八卦镜和旗幡之类的东西,一看就是卖玄门物品的地方。   上次出来买东西,顾九没出来成,这会儿刚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就见他师父开始大量的买符纸、朱砂一类的道具,这些东西看着价格虽然便宜,但无奈他要的量大,种类还不少,每样算下来价钱都不低。   转眼间,顾九就见自家师父把还剩一半的钱花到只剩十几两银子。   顾九一言难尽,他同情地看了眼身边面无表情的邵逸,有这么个败家师父在,邵逸还能长这么大,真的太不容易了。   最后,方北冥扛着一堆道具,揣着这十几两银子,到成衣铺里给每人添了两身冬衣,又去买了头成年驴子,买了个二手的破烂板车,给驴套上,师徒三人坐着便出了南湖郡。   在板车上,顾九悄悄问邵逸:“师兄,你们以前有过驴车吗?”   邵逸点头:“有过,没钱的时候就卖了。”   都说玄门中人五弊三缺犯其一,五弊是“鳏、寡、孤、独、残”,三缺是“钱、命、权”。顾九的心情就很复杂,他觉得他师父犯的应该是钱,一辈子缺钱的命。   邵逸……顾九对邵逸的了解很少,所以目前不清楚他会犯什么。至于自己,顾九觉得反正犯什么他也只有受着,焦虑担忧也无济于事,还挺随遇而安的。   驴车哒哒晃荡出了南湖郡的地界,走的是来时的路,顾九便问道:“师父,接下来我们去哪?”   方北冥说:“回家啊。”   “哈?”顾九茫然,咱们是云游道士,不是该云游四方,四海为家么?   到这时,顾九才知道,方北冥虽说自己是云游道人,但其实他们是有驻扎点的。他们在距离南湖郡大约半个月路程远,一个叫荆陵郡的地方,有座道观,是师爹裴屿和他的师父从祖辈继承下来的,后来二人去了地府,这道观便到了方北冥手里,由他打理。方北冥和邵逸一个月里最多能有十天待在道观里,其他时候都是在到处跑。   方北冥笑顾九:“师父要真云游四海,董将军又如何给我递帖子呢。”   好吧,只是行踪略不定了点,还算不上真正的云游四海。   回去坐驴车,比来时好受多了,不过顾九也做好了驴车随时被卖的准备。吃的也还和之前一样,略粗糙的面饼子,偶尔停下来了,小弟会给他们逮只老鼠或者鸡甚至是蛇,让他们打下牙祭。可怜小弟,小小个儿的,却担负起了家里吃肉的重担。   回程他们走的很慢,因为要赚生活费,路过城镇时,都要停留个一天两天,摆摆摊子卖卖卦,偶尔还要拐上一条陌生的路,去附近的门派打听那名布阵之人。   方北冥虽然看起来很穷,但他在玄门中,还是有点名声的。当年不管是他师父还是裴屿师徒,亦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曾经他在一夕之间失去三个亲朋,此事在玄门中,曾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但不管别人如何追问,方北冥死活咬牙不说,其中不乏有人怀疑是他心术不正,谋害了自己的师父,只苦于没证据,又有一些同门给他撑腰,才不能将他如何。   而方北冥之所以不说,也只怕再将血煞阴龙阵此事泄露出去,造成更严重的影响。毕竟玄门中人,也不是个个都是好人的。   当年布置升阳龙阵的道人,是用自身修为和功德,凭一己之力布下的阵法,阵法成时,他满头白发,已是油尽灯枯。阵法是他自己研究出,其中会延伸出什么不好的后果,他应当也有所推算,所以只告知了少数几人阵法的所在地请他们维护,如何布置,却只字未提。   当年,方北冥他们能破血煞阴龙阵,找不到半点记录来帮助,这个阵法,不启动时完全无法事先察觉,最后虽然拼着三条命破了阵,但当时破阵的关键点却在邵逸身上,也就是说当时若没有邵逸,即便再加一个方北冥,四人全死了,那阵法依然破不了。   后来方北冥从邵逸身上找到突破点,才让他找到了破阵的方法。   所以打听人这事,也只能隐晦地打听。   顾九跟着方北冥转了好几个门派,人没打听到,各种素斋倒是吃了不少。顾九就忍不住想,以后如果再遇到喝不起面汤的时候,还可以叫他师父打着拜访同门的借口去蹭点吃喝啊。   这么想着,顾九就发觉自己悟到了邵逸平安长大的真相,想啊,十年前他师父也才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本事肯定不如现在这样厉害,带着个两岁的娃,又是缺钱的命,大抵只有到处蹭吃蹭喝了……   这般一边走一边打听,眼看再过几天就要到荆陵郡了。这天傍晚,顾九他们没找到睡觉的破庙,倒是经过了一个村庄。   方北冥在村庄投宿时,一般会以镇宅符抵投宿资费,好在现在的人有事的时候基本都喜欢搞搞迷信封建的。方北冥上前叩门,开门的主人家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眉间堆积着浓浓的愁怨。方北冥说明来意,对方见他带着两个小孩,稍迟疑一下同意了。   顾九跟着进了院子,稍微打量了一下,这家人住的是青砖瓦房,挺大一个院子,家境在这个世界,已算不错。   趁着他打量的这点时间,方北冥与主人家交谈起来,得知主人家姓王,叫大才,家中还有一妻一女。方北冥他们进来时,他妻子王刘氏就带着女儿王小蝶站在另一个门口看着这边。   顾九目光落到王小蝶身上,十六七岁的农家姑娘,穿着一般却整洁,梳着简单也精致的发髻,容颜姣好,只不过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有点发木,看着怪怪的。   顾九收回目光后,忍不住又看了看王小蝶,就见对方眼珠忽然转动一下,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她幽幽地盯着顾九,嘴角忽然往上提了提。   顾九哆嗦一下,袖子就被邵逸扯了扯,“进屋了。”   顾九回头拽着邵逸的袖子,凑到他耳旁与他嘀咕:“师兄,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姐姐,看着有点奇怪?”   邵逸就回头看了一下,王小蝶却已转身进屋,身影隐没在了黑暗里。邵逸没看到对方,却没觉得这家人哪里不对,说顾九:“我看你是最近听师父的鬼故事听多了。”   赶路么,无事可做就很无聊,顾九就磨着方北冥给他讲他们以前遇到的各种奇异诡事,跟听深夜恐怖小电台似得,导致本就粘邵逸粘得紧的顾九,晚上睡觉时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邵逸身上。把邵逸烦得不行,当然他抱怨也没用,顾九已经认定他是口嫌体正了。   住的问题解决了,晚饭还没吃。方北冥也没麻烦王大才家,只讨了三碗热水,就着面饼子合咸菜对付了一顿。至于小弟的晚饭,它跟着顾九他们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从窗户跳出去觅食去了。   晚上他们点着自备的油灯,学的学,画符的画符,熄灯时,小弟还没回来。   躺在被窝里,顾九辗转反侧,总觉得这被子和枕头都发潮,隔着衣服睡都十分的不舒服,明明一点汗都没出,身上却黏糊糊的,不由抱着借对方体温把水汽烤干的荒谬念头,往邵逸身边挤了挤。   邵逸被他挤得脾气都上来了,但又深知顾九虽怂却死活不改的特点,只能憋气,“再挤我掉下床了。”   “师兄,这被子是不是湿的啊?”黑暗里顾九疑惑的问,瘦巴巴的爪子抬起来在邵逸腰侧摸了两把。   邵逸仿佛被碰到了痒痒肉,整个人跟虾米似的一弹,真的摔床底下去了。   “……”顾九扒着床沿,探着脑袋,一脸犯错心虚地看着邵逸。   “你俩别打架啊……”方北冥迷迷糊糊地劝架。   邵逸一脸怒容地从床底下爬起来,忍了顾九许久,终于忍不住出手了,一把揪住顾九脸颊,低声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打你?”   顾九脸都被捏变形了,力道还不轻,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口齿不清道:“师兄,我错了,你松手,我疼!”   邵逸勉强顺了一口气,想着熊孩子就是劝教育,见顾九认错也就松了手,重新爬上床。   顾九揉了会儿下巴,又往邵逸那边贴过去,挨着邵逸的背,不过再不敢动了。   邵逸见他老实,也就由他挨着了。   顾九真的觉得这床有问题,他现在感觉自己挨着邵逸的那一半是干的,另一半跟泡在水里似的,难受得不行,眼皮沉重不已,却怎么都没法踏实地睡过去。   滴答——滴答——   耳侧微微的响动声,顾九以为是小弟回来了,艰难地睁开眼,往窗户那边看去。   淡淡的月色下,窗户上映出一个漆黑的人影,那影子安静地立在窗户边不知多久,微微的倾斜,正好面朝着顾九这边。   顾九看过去,就好像与那人影对视一般。   顾九一惊,脑子眩晕了下,感觉自己魂都要被吓离体了,赶紧默念起了固魂经,不敢出声,在被窝里使劲掐邵逸的腰。 第16章   邵逸睡得迷迷糊糊的,被顾九一下子给掐醒了,以为顾九趁他睡着伺机报复,从床上弹起来,刚想骂,就看到顾九白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顾九终于敢出声了,“师兄,窗户、窗户!”   顾九转头看了看,又转头回来,“窗户怎么了?”   顾九一愣,脑袋一抬,就见窗户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人影都没有,“刚刚,刚刚明明有个影子站在那的。”   邵逸狐疑地看着顾九,心想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整他呢,但看他这副惊吓的模样又不像,道:“你以为是鬼?有鬼的话师父挂在床头的阴铃铛早就响起来了。”   顾九嗫嚅道:“真的很像啊。”他把自己另一边几乎湿漉漉的袖子抬起来让邵逸摸,要不是情况这么诡异,他也不会一看到个人影就被吓住,虽然睡的模模糊糊的,但今夜月光十分明亮,那人影映在窗户上十分清晰,顾九敢保证不是他迷糊下产生的错觉。   邵逸摸了摸袖子,干的。他想了下,指尖翻飞掐了诀,再一摸,果然摸到一手的水。难怪他觉得今晚顾九跟虫子似得一直不老实,换他这样也睡不着。   邵逸道:“你不早说。”   顾九委屈:“我说了啊……”结果被邵逸从床上摔下来的事给弄的不敢再开口。   邵逸凶巴巴道:“这种情况,你不知道给自己念个咒吗?”   顾九顿时语塞,因为他阴气重,魂魄容易被勾出去,所以身上除了带有师父给的煞鬼符,学了固魂经外,邵逸教顾九最先教的,就是些防鬼、护身的咒语。   顾九抓了抓脑袋,“我……我忘了。”   在邵逸的瞪视中,顾九想了下,开始不太熟练的掐诀,随着手势变化,顾九神情一变,道:“仁高护我,丁丑保我,仁和度我,丁酉保全,仁灿管魂,丁巳养神。太阴华盖,地户天门,玄女真人,明堂坐卧,隐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咒语诵念完毕,顾九感觉身上有清气拂过,身上粘腻潮湿的不适感顿时如潮水般褪去。他摸了摸被子、枕头,居然也干了。   顾九高兴地看着邵逸:“师兄,没水了。”   邵逸翻身躺下,道:“本来就没有水,是你被阴气影响,出现的错觉。”   顾九这下舒服了,挨着邵逸躺下,小声道:“师兄,这家人屋子里是不是有鬼啊?那个姐姐,她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奇怪啊。”   顾九回想窗户人影的事,那时他听见滴答滴答的响动,因为脑子不太清醒只以为是小弟回来了,但此时在想,分明是水滴滴落的声音。那个人影,看着个子也不高,与王小蝶差不多。   邵逸打了个哈欠,“鬼乃阴物,你在王小蝶身上看到阴气了吗?”   顾九摇头:“没有。”   邵逸说:“我也没有,师父的阴铃铛也没响。快睡吧,有什么事明早起来再说。”   “哦。”顾九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窗户,悄摸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被子底下拉着邵逸的衣角,这才安心地闭眼睡觉。   第二天却下起了雨,顾九他们只得再停留一阵,等路干了再走。   方北冥掏了点钱交给王大才,请他帮忙准备这几天的伙食,之后三人打开窗户,坐在屋里。顾九趴在桌子上描字,邵逸在狭窄的空间里练习禹步。   方北冥则在坐在一旁雕桃木牌,顺便问他俩:“昨晚你俩嘀嘀咕咕好一阵,干嘛呢?”   顾九就收了笔,把昨晚的事情说了,“师父,你觉得王姐姐没问题吗?”   王小蝶提着个菜篮子从院子来走进来,方北冥越过窗户看了看她,对顾九道:“说没问题,却也有点问题,但这点问题,细究起来,又不算什么问题。”   顾九两眼蚊香眼,被他师父绕糊涂了。   方北冥道:“她身上的衣服,是十几年前才流行的花样和款式。”   顾九顿时恍然,他就说每次看王小蝶时,都有种强烈的违和感,顾九已经熟悉了周围人的穿着样式,但因为他是外来人,并不清楚十几年前流行的穿着,所以才会看不出。但要放到他那个世界,就好像一群西装革履打扮的人中,忽然钻出一个穿着花衬衫大喇叭裤的,当然会觉得奇怪。   方北冥继续道:“你昨晚出现的那种情况,一般只有在水鬼出现时才会发生,水鬼溺于水,水汽重。水鬼是比较特殊的一种鬼,它们即便执念清晰,但行动也会受限,魂体会被禁锢在水中不得上岸,需要找替死鬼才行。水鬼的戾气一般都比较重,长久的禁锢会增加它们的怨气,变得善恶不分,所以水鬼一般都是厉鬼”   顾九问:“那,王姐姐有没有可能是被水鬼附身了?”说完他自己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就像邵逸说的,他没有在王小蝶身上看到阴气。   方北冥却道:“水鬼想要上岸,除了找替死鬼,还有一种厉鬼都知道的方式,便是与活人签鬼契。”   “鬼契?”   “活人借鬼躯体遮掩阴气,鬼帮活人办事。”   顾九问:“师父,如果王姐姐真的是被水鬼附身了,有办法将水鬼从她身体里打出去吗?”   方北冥摇头:“因是活人自愿,若强行将鬼从躯体剥离,鬼契生效,活人会缺失魂魄,更有惹恼鬼的可能,给活人造成更大的损伤。”   缺失魂魄,那以后不成傻子,甚至疯子了吗?   “鬼契遵循天道循环,是自然效力,即便是师父我,也没法在让鬼契失效的同时,保活人完全。”   顾九:“那只有等附身的鬼,自行离去吗?”   方北冥点头。   顾九看着时不时出现在院子外的王小蝶,不由想,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会与厉鬼签鬼契呢,虽然有契约效力压制,被附身的活人性命无碍,但会折寿,一天折寿一年,极为严重。   这时,院门外忽然出现了一名穿着像是有钱人家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两个提着东西的下仆。王小蝶出现在门口,与年轻男子姿态亲密,两人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说话,说了好一会儿,年轻男子留下东西带着下仆离开。   王小蝶把东西提进去,过了一会儿,她提着篮子来到了顾九他们这边。   王小蝶直接走了进来,她也没看顾九他们,将篮子里放着的几碟子干果摆在桌上,柔柔道:“这雨也不知会下多久,再过几日便是小女子的婚礼,几位道长不如喝杯喜酒再走?”   方北冥道:“你叫什么?你和王小蝶签了鬼契?”   “王小蝶”被一语道破身份,她捏着兰花指掩嘴笑了笑,因有恃无恐,便半点遮掩也没的直接承认:“道长真是聪慧,一眼便看出来了,奴家叫兰月。”   “签多久了?”   “不多,才五天罢了。”兰月说着,忽然扭头看向顾九。   顾九最近在翻面相相关的闲书,兰月进来后,他就忍不住看王小蝶的面相,这会儿不太确定地得出王小蝶是早死面相的结论,他正研究着呢,就见兰月忽然扭头看他,顿时双腿一蹦,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邵逸旁边待着。   兰月掩嘴又笑了两声,盯着顾九:“小道长真是可爱。”   顾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一点都不可爱。”那眼神顾九真的太熟悉了,这哪是夸人,这明明是在夸肉香,对方也想吃了他。   邵逸将顾九拦向身后,抬起手中的桃木剑指着兰月,警告地看着她。   兰月一点也不怕桃木,她有活人生气护体,克制阴物的东西如今对她是一点效都没有的。兰月轻轻将邵逸的剑拨开,“道长们不必这么凶,奴家又没害人,这姑娘哭哭啼啼地要跳河自杀,恰好遇上了奴家,这才与她签了鬼契,待奴家帮她的心愿了了,自会离去。”   方北冥笑了一下,“王小蝶的心愿是什么我暂且不问,你呢?你上岸的目的是什么?”   兰月原本还笑着,闻言面色一点点冷下来,幽幽道:“奴家……在水里飘了二十载,身上的血肉葬了鱼腹,如今连尸骨都要腐化了,奴家上岸,自然是想找人把奴家的尸骨捞起来埋进土里。”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你们不知道,水里真的太冷了,耳边只有无尽的水声,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真的太安静,太寂寞了……”   方北冥一敲桌子,阻止了兰月漫无边际地絮絮叨叨和嘤嘤哭泣,嫌弃道:“你生前做人也这般啰嗦?行了出去吧,你一只鬼,也好意思和我们三个道士待一起。”   兰月倾诉的欲望被打断,擦着眼泪幽怨地看了方北冥一眼,准备离开时,方北冥叫住她:“你尸骨在哪?地址给我,我去给你捞上来。”   兰月勾了勾嘴角:“道长真是个大好人,只是奴家的尸骨在哪,奴家也不得而知呀。”   方北冥皱眉:“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兰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恍惚又柔弱地说:“奴家死了这么多年,哪还记得那么多,叫奴家想也太为难奴家了。”她回忆了一会儿,“奴家记得那里好像有一棵挺大的垂柳……”   再多的,兰月却想不起来了。   方北冥就摆摆手,让兰月走。   等兰月走后,顾九凑到方北冥身边,“师父,真的要去帮她捞啊?”   方北冥顺手摸了块干果丢进嘴里,“你们发现没有,兰月情绪多变,不太稳定。”   顾九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   邵逸道:“通常这样的鬼,都是厉鬼。”   方北冥叹道:“果然是水中厉鬼。既然叫我们遇上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尽早把兰月的尸骨找到,了了她的心愿,早点把她送走。”   中午的时候,出门的王家夫妇回来了。   方北冥找到这对一直愁眉苦脸的夫妇,准备打听一下王小蝶的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王小蝶一个青春正好的姑娘想不开去投河。 第17章   打听的时候,方北冥自然不能直接跟这老两口说你女儿被鬼附身了,他将之前准备好的镇宅符交给王大才,然后又拿出两个平安符,在王大才疑惑的眼神中,说“王小蝶”邀他们留下喝杯喜酒,他别的东西没有,平安符倒是不缺,便拿一对给这对新人做贺礼。   王大才顿时露出不堪的神色。   方北冥替人抓鬼多年,与各路人都打过交道,套话的本事还可以,王大才露出这般表情,他顺理成章地就要问一问了。王大才大概也是憋久了,方北冥他们又不是本地人,于是不消一会儿,方北冥便将王小蝶的事情打听出来了。   王小蝶今天十七,这个年纪的姑娘已经可以开始说亲了。王大才在附近的镇上有个杂货铺,家境也算不错,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原是打算招个上门女婿的。就在他给王小蝶寻找良婿时,他忽然发现王小蝶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起来,追问她又不说。王大才很担心王小蝶,那几天便格外注意她的行踪,然后在某天晚上,王大才发现王小蝶偷偷出去,他一路跟着,最后看到王小蝶来到了村子外的河边,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王大才魂都快吓没了,跳下去将王小蝶救出来,然后王小蝶终于肯说了。原来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最开始也说要娶她,最后却发现对方是成过亲的,即使这样,王小蝶还往后退了一步,说只要对方履行承诺愿意娶她,她作妾也行的,但那男人却反悔了,伤心欲绝之下,王小蝶就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王大才气愤之下去打听那男的,才发现对方是隔壁村郝地主家的独子郝元洲,家里良田几百亩,镇上还有几个铺子,在这附近来说算是很有钱的,王大才完全不能把对方怎样。他忍气吞声地,劝王小蝶忘记对方,趁着她与对方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   但王小蝶哪怕差点死掉,被救回来后一样闹着要嫁给对方,还是作妾。王大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么都劝说不听,王大才怕女儿再寻死,只得答应。   王大才气愤道:“算那小子还有点良心,知道小蝶为他寻死,亲自上门来说愿意迎小蝶进门。”   只是王大才不知道,被救回来后的王小蝶,本质上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王小蝶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却半点没考虑过将她养大的一对父母。   下午还在下雨,王大才夫妇出门为王小蝶的婚事忙碌,兰月没出去。顾九他们过去的时候,兰月正在做针线活。   她穿着十几年前的款式,虽然违和,却并不丑,与现在人的穿着比,倒是别有一种风情。见他们进来,兰月便放下活计,顾九看了一眼,好像是一件小孩的衣裳。   兰月娇笑道:“奴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子,两位小道长便罢了,道长一个男人也不请而入,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方北冥道:“跟我说说,王小蝶找你,要你帮她做什么事?”   兰月笑道:“当然是嫁给她的情郎。”   这个顾九他们明显不信。   从王大才口中得知,王小蝶性情温顺,因家中也不缺钱,生活顺风顺水的,这样的人通常不太能承受打击,且很多时候会在遭受打击后,走向极端。她在生死线上徘徊一遭,与鬼签鬼契,就为了嫁给欺骗过她的情郎,她心中就没半点恨么?   顾九更不懂,水鬼既然可以找替死鬼,为什么兰月不直接害了王小蝶,让其代替她待在水中直接上岸呢?   顾九他们并没有在兰月那里问出些什么。傍晚时雨停了,方北冥带着顾九他们踩着满地的泥泞出了躺门。   他们来到村子外的河流边,河水潺潺流动,因为雨才停,河水有点浑浊。他们沿着这条河两边来回走了挺长一段距离,并没有什么大垂柳。   顾九用木棍戳着鞋子上粘着的泥,“兰月是不是在骗我们啊?”   方北冥道:“不像。可能她死时的地方确实有棵大垂柳,但河水是流动的,尸骨随水流,她跟着一块过来,最后停在了王小蝶跳水的地方。”   他们也没问王小蝶是在哪里跳的河,当时王小蝶失魂落魄,从家里出来,哪还有心情特意挑选路线,她寻死心切,定是直接朝前走来到河边纵身一跃,且下了雨,兰月的尸骨也不一定还待在原地,搜寻范围还有点大。   找尸骨这事儿,顾九他们也没有亲自下水,晚上他们去了河边,邵逸招来附近河段中一只也是刚来不久的能力还弱的水鬼,命他帮忙找兰月的尸骨。   他们待在岸上等了一会儿,就见水鬼冒了头,指着一个地方,说尸骨在下面。   三人中,顾九身上阴气重,顾九就算会游泳,大冬天的,下去估计直接冻成冰块。就邵逸不怕冷,他脱下衣服,只穿着条亵裤就跳进了水里,往那个地方潜去,不一会儿,邵逸手里就提着一团东西浮出水面。   邵逸上岸,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岸边。   破破烂烂的竹片间,卡着一具尸骨,上面缠满了乌黑的长发和腥臭的水草。   邵逸踢了踢竹片:“猪笼?”   方北冥点头。   顾九问:“什么猪笼?”   邵逸道:“装猪的笼子,有种存于宗族私下之间,惩罚偷情之人的酷刑,叫‘浸猪笼’。”   邵逸说起来头头是道,他和方北冥行走在外,见过很多这种事,浸猪笼而死的冤鬼、厉鬼,也见过不少。   浸猪笼,顾九当然是知道的。听说浸猪笼除了惩罚,还是对死者的一种诅咒,诅咒对方来世不得为人。在这个遍布鬼怪的世界,这种诅咒,很可能是带着效力的。他低头看着尸骨,尸骨正面朝上,黑洞洞的眼眶望着天空,让人发凉。若这真是兰月的尸骨,那么兰月的死法未免太过凄惨。   之后,他们将尸骨从竹片中取出来,在河水里将水草、泥土洗干净,抖开一块破布裹上。   回到王家,他们还没进院子,就见坐在屋檐下的兰月忽然起身,惊喜地迎上来。   “三郎,你回来了?”   兰月痴痴地说着,见是顾九他们,顿时回神,失落的转身,“不是三郎,三郎去哪了,为何还不归家……”   顾九不由摇摇头,知道兰月应该是陷在回忆里,把此时当过去,做着从前做过的事。她念着不归家的三郎,但可能她的三郎早已归家,她记得的只是当时等待时的迫切盼望、那种挂念。更可能三郎是谁,她都不知道了,只空留一个名字。   做鬼就这样,死的时间太久,记忆经不起时间消磨,很容易就模糊混乱了。   不过顾九对兰月同情归同情,可没忘记自己在对方眼里是盘肉。   方北冥拍拍兰月,将破布打开,“看一下,这可是你的尸骨?”   兰月愣愣地与那尸骨对视,然后温柔地将尸骨抱过去,指尖在尸骨的黑发上抚过,欢喜道:“找出来了……出来了,可以回家了。”   兰月搂着尸骨进屋了,顾九他们也赶紧进屋,主要是顾九,鞋子都湿掉了,脚丫子跟冰块似的。不像邵逸,明明都下过河水了,这会儿回来衣服一脱,里面的裤子居然都快干了,火气真是旺得不行。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兰月的尸骨找回来了,就要找地方埋,但埋在哪里,又是个大问题。兰月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埋,她还要找她的三郎,让三郎给她埋。   兰月清晰的记忆已经不多,顾九起先以为她的执念是让尸骨入土,但现在发现可能她的执念是那个三郎,要让三郎给她埋尸骨,就要找三郎,三郎是谁?兰月也说不清楚,她连三郎的大名都想不起来了。   方北冥就问兰月要了她尸骨上的头发,与符纸一起点燃,然后将二者的燃灰放入盛了井水的小碗中,念动咒语,只见小碗里原本浑浊的井水,燃灰在内旋转几圈,然后缓缓向两边拨开,露出清澈的水面。水面渐渐模糊,缓慢地显出一个男子的身形。   男子背对着他们,一身青衣,身形清瘦,正在往前走,忽然对方转头过来,面目却一团模糊。   顾九被吓了一跳,跟忽然看到鬼片里的无面男一样。   方北冥手掌在小碗上一拂,男子的身影就消失了。   顾九拍了拍被吓到的小心脏,“师父,这个人的脸怎么回事?”   方北冥头疼地捏捏额角,“兰月只记得对方是三郎,却连对方的脸都忘记了,这个法子找不到人,我们只能另想他法了。”   邵逸道:“大垂柳。”   顾九赞同:“若兰月的尸骨不是中途卡在猪笼里的,那么她就不是意外落水死亡,距离她生前居住的地方一定不远,那里肯定有三郎的消息。我们顺着这条河找,应该是能找到的。”   这条河虽然长,但若是发动小纸人的力量,找起来应该也很快。 第18章   上次方北冥超度了一群厉鬼,上天降下功德甘露,顾九在雨里淋了一场,他目前是觉得没什么变化啦,不过方北冥点的那些小纸人,原本十天的寿命却又延长了五天,平日里用不着它们做事的时候,方北冥便在它们额头一点让它们休眠,这样可以更大限度的利用它们在世时间。   地面还湿,顾九他们歇了两天,等到路面差不多干了,才洒了小纸人出去。   小纸人们晚上出去,早上回来,排着队向方北冥汇报情况,搜寻的第一晚,就有几个小纸人带回消息,说自己找到了大垂柳。   顾九他们就按照小纸人们提供的地段找去。   柳树的寿命一般在二十与三十年之间,少数的可达百年以上。兰月死时在她眼里挺大的垂柳,经过二十年生长,若无意外身形要更大才是。小纸人们不过巴掌大小,看什么都巨大无比,胳膊粗的小树在它们眼里也是大垂柳,所以几个地段一一去过后,顾九他们只确定了三棵称得上是大垂柳。   顾九他们只得又晚上出来,招来附近的野鬼,让他们去找。若有经年老鬼,也向其打听兰月和三郎的消息。   无奈的是,好多野鬼浑浑噩噩忘记了前事,还都不是本地的,对于兰月一事并没有印象。   野鬼们白日没法出现,顾九他们就驾着驴车,去几棵大垂柳的附近村庄打听兰月的消息。二十年时间不短了,他们打听时都是挑着年纪大的人询问,却始终一无所获。   顾九捶着走了一天酸软的腿,看着路边河,“师父,这条河有多长啊……”   方北冥道:“河流入江海,你说它有多长。”   顾九:“那说不定兰月的尸骨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飘来的啊。”他们那晚找尸骨招的水鬼,就是这种情况。   那这要怎么找呢,明天王小蝶的婚礼就到了,王小蝶的愿望若只是嫁情郎这么简单,那她的愿望明天就达成了。但兰月的愿望还没,鬼契效力依旧在,兰月肯定会待到她自己愿望达成为止,以王小蝶早死的面相,她能挨到兰月愿望实现的那天吗?   拖着一身疲惫,三人回到王家时天都黑了。三人远远地,就看到王家院子里,兰月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嫁衣在翩翩起舞。   没有鼓乐作伴,兰月面带微笑,极为安静地跳着舞。她身段窈窕,步履轻盈,拂袖抬腿顺畅自然,可见生前在舞蹈这方面,便比较擅长。   兰月在原地旋转,顾九看着对方旋转的身影,脑子又晕了起来。   邵逸的剑柄在顾九脑袋上敲了一下,顾九顿时回神。   兰月轻笑两声,以袖半遮面,露出的脸妩媚妖娆,她轻点着脚尖,踏着舞步朝他们走来,缓缓开口:“道长,找到三郎了吗?”   方北冥不受蛊惑,没好气道:“就一个名字,找起来哪有那么快。别再试探我们,若不是顾忌王小蝶,我早一巴掌将你拍出来了。”   兰月虽然受限于王小蝶的肉身,但她作为鬼物的能力并不是完全被压制着的。   兰月一点也不怕,她甩了甩袖子,只幽幽哀叹:“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   念着诗句,兰月转身进了屋。   兰月自不会无缘无故念这些诗句,定是从记忆里有感而发。顾九今夜从兰月的言行举止中得出三个信息:她会跳舞、会识字念诗,但诗词凄凉情愁,反应在她与三郎身上的话,可能是久等三郎不归家,也可能是三郎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顾九他们也进了屋,顾九用热水泡脚,方北冥将之前还未完成的桃木木牌继续拿出来雕刻,等到顾九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他感觉方北冥走到他身边,往他脖子上套了个东西。   顾九下意识地伸手摸上去,摸到一个硬硬的木牌,他睁开眼,迷糊道:“师父?”   方北冥摸了摸顾九的头,叮嘱道:“那兰月不是个善茬,这个木牌你戴上,便不怕她再影响你了。”   顾九点点头,等方北冥一离开,他立即就睡过去了。翌日醒来,在脖子上看到木牌时,顾九才想起昨晚那一茬。   今日王小蝶出嫁,因是上门作妾,不得穿正红嫁衣,王大才虽然同意了女儿的请求,但还是觉得丢人,家里只草草弄了一桌席面,招呼几个推辞不过的亲戚。   顾九三个,则作为送嫁人员要跟着去郝家。出门前,方北冥给王小蝶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凶。   之后出了门,三人跟着小轿子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郝家。古人基本是依水而居,顾九他们进村的时候,也从河边经过,与王家村外那条为同一条河,他们找大垂柳时也曾经过这里。   郝家作为地主,院落自然比中等的钻瓦房好很多。抬着兰月的小轿子从角门里进去,不能拜天地父母,所以仪式极为简陋。顾九他们看到了新郎官郝元洲,长得不错,看兰月的眼神极为温柔,旁边等着喝敬酒茶的正室嫉恨的眼神都快把兰月的背影戳出两个洞来。   顾九看郝元洲虽然嘴角挂着微笑,一脸温柔,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双眼无神,跟个被操纵的玩偶一样。顾九凑到邵逸身边,“师兄,新郎是不是被兰月蛊惑了?”   邵逸点头:“鬼魅术,厉鬼用来迷惑人心的手段。”   顾九没看到郝元洲的父母,他们三个被请到一边吃茶。   晨迎昏行,新人的拜堂仪式开始时已近黄昏,吃过饭,顾九他们从郝宅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今晚不能留宿,但要盯着兰月,所以不准备回去,方北冥放了小纸人出去,留意郝宅内的情况。   他们来到河边,沿着河岸走了一段,方北冥准备看下这里有没有水鬼,打算招来问问时,顾九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师父,那里有人。”顾九指着前方,那里隐有火光飘荡,两个模糊的人影面朝着河岸,一蹲一站。   有人在那里烧纸。   方北冥便停了动作,带着两个徒弟过去。   那两个人,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男人,见他们过去,惊慌着就要跑,不过老者腿脚不利索,在地上绊了一跤。   “爹!”中年男人赶紧蹲下。   方北冥也蹲下,查看老者抱着的腿,他随手捏了捏,安抚两人:“扭了一下,没什么大碍,未来几天好好休息便是。”   老者和他儿子见顾九他们是生面孔,又不带恶意,便镇定下来,老者道:“几位是夜晚赶路路过此地?”   方北冥他们今天因为要送嫁,所以没穿道服,方北冥道:“我们是来郝家送嫁的。”   老者闻言,厌恶地皱了皱眉。   中年男人更是哼出声,不过什么都没说,扶起自家父亲就要走。   顾九他们还是想了解一下郝家的,毕竟是王小蝶了心愿的地方,顾九看了看旁边还燃着的火堆,有未燃尽的,烧的是祭奠逝者的冥纸。   顾九出声拦住两人,“叔叔、爷爷,你们怎么对着河流烧纸呢?”   顾九才到人腰际,仰着头说话一脸懵懂,童言童语容易降低人的戒心。那中年男子的神情果然缓和了一下,道:“只因逝者葬生河流。”   “那为何要偷偷摸摸祭拜?”邵逸忽而道,见二人脸色一变,想到他们听到郝家时的厌恶冷哼,猜测道:“与郝家有关?”   中年男人又防备起来了,“莫胡乱猜测!”   方北冥央求地拱了拱手:“二位想必也知道郝家今日的亲事,实不相瞒,家中妹子执意要嫁进郝家,我阻拦未成,对那郝家也十分不了解,若可以,还望二位好心提醒。”   方北冥做起戏来一套一套的,中年男人半信半疑:“当真?”   顾九也一副可怜相的央求。   中年男人转头看了看他父亲,见他父亲点头,便左右张望一下,让三人走几步到更隐蔽的地方,然后才道:“这郝家在我看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方北冥奇怪道:“此话怎讲?”   中年男人怜悯地看了一眼方北冥:“今日乃你妹子大喜之日,这话我本不该说来扫你兴,但郝家这事做得实在过分,我便与你说了。你妹子嫁进郝家的这个日子,却是郝家前头那位夫人的忌日。”   郝家莫不是有病,为何要选在这个日子迎新人进门?顾九在心里奇怪,方北冥是直接问出来。   中年男人叹气道:“郝振文对原配念念不忘,惹怒了他如今的妻子郝秋氏,最近几年,郝家在这个时节但凡有什么喜事,都要推到这一天举办。”   却听老者忽然低声骂道:“狼心狗肺的郝振文,人是他害死的,却又假惺惺,害得秀娘死后都不安生!” 第19章   郝振文原是秀才,落榜后回来,带回了一名女子,这名女子就是秀娘。他们回村后,郝家就办了婚礼,秀娘嫁与郝振文为妻。   秀娘不是附近的村民。她白净美丽,温婉安静,不见半点村妇的粗俗。生活在此地的村民们,再没见过比秀娘还要美丽的女子。男人们羡慕郝振文,女人们嫉妒秀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郝振文与秀娘的一举一动,都被村民们注视着。   忽然在某一天,村里有了风言风语,说秀娘是青楼女子,赎身从良后才跟着郝振文回来。原本只敢偷偷注意他们的村民们,开始肆无忌惮地嘲笑起来。   秀娘渐渐不再出门,郝振文也甚少出现在村人面前。   某一天,村里忽然喧哗起来。   秀娘偷人了。   她衣衫不整地被自家婆母抓着头发从屋里拖出来。围观的村民们骂着秀娘不守妇道,淫.荡下贱。他们或起哄,或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被以村长为首的几个男人、女人,捆了手脚、堵了嘴,塞进装猪崽子的猪笼里。   中年男人说当时他十二岁,他父亲生病时秀娘曾借钱给他们治病,他们一家子记着秀娘的恩,面对气势汹汹的村人,他们上去为秀娘辩解,却得来村人对秀娘变本加厉的撕打咒骂,他们十分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秀娘被沉入村前的河流里。   中年男人脸上满是愧疚,说到最后却一脸愤怒:“她沉入水的第二天,郝振文才回来,他冲到河边痛哭,叫嚷着要为秀娘报仇,最后却什么都没做,秀娘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还是信了别人的说辞,没过多久就娶了现在的郝秋氏,生了个儿子。”   顾九他们听着,却皆是心中一动。   方北冥问:“秀娘死了多少年?”   老者道:“到今日,整整二十年了。”   顾九忍不住激动地双手交握:猪笼、二十年,除了名字对不上,这两点也太巧了。   邵逸忽然想到什么,转身一指周围河岸,“这附近可曾有过一棵大垂柳?”   老者惊讶地看着他,道:“是有过一棵,就在秀娘落水点的旁边。秀娘死后不久,河边就闹起了鬼,夜里总有女子幽怨的哭泣声。村里人害怕,凑钱请了道士回来。当时那道士说柳树属阴,给秀娘的鬼魂提供了栖息之所,才闹得大家不得安宁。村里人就按照道士说的,将那棵垂柳砍了,连根挖起烧掉,将树坑也填平了。”   顾九忍不住一拍脑袋,他们辛辛苦苦找大垂柳,却忘记考虑二十年间垂柳被砍掉的可能。而且那道士不是假道士估计也是个半吊子,顾九听邵逸说过,柳树属阴,但阴极生阳,所以柳树也克制阴物,拿来打鬼,打鬼一下,便矮三寸。   方北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秀娘对郝振文,可是称之为‘三郎’?”   老者再次惊讶:“是的,郝振文在家中排行老三,秀娘没了后,他便不愿别人再叫他三郎,你却是如何得知?”   这个问题方北冥没回答,他冲老者拱手道谢,带着顾九和邵逸转身往郝家走去。   快到郝家时,他们遇到之前在附近玩的小弟。小弟背上驮着两只小纸人向他们跑来,小纸人站在小弟背上,半个身子埋在小弟的毛里,冲方北冥咿呀呀的说话。   前方的郝家宅内,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地惨叫,同时间,天空忽然起雾,遮掉月色,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顾九他们也辨不清郝宅的方位了。   方北冥以符火开道,破除周围迷障,亮着晕黄灯光的郝宅再次出现在三人视野里,方北冥先走了前头,叫邵逸带着顾九跟上来。   顾九害怕,拽着邵逸的衣角,郝家的门里面被锁住了,邵逸翻墙进去,然后再开门让顾九进去。   郝家算上下仆,将近二十人,此时的郝宅前头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内院隐有哭声传出。顾九和邵逸跑向后院时,正听方北冥一声大吼:“住手!”   他们落后方北冥几步到达内院,就见郝家人全都昏迷了,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王小蝶站在人群中间,身下一滩血,一名披散着头发的黑衣女子站在她身前,整只手插入她的腹部。   “啊!”   王小蝶惨叫一声,黑衣女子的手从她腹部抽出,带出一团模糊的血肉。   “孽障!”方北冥喝道,提剑朝黑衣女子刺去。   黑衣女子娇笑一声,捏着血肉后退一步,将王小蝶推向方北冥。   方北冥将人搂过来交给邵逸。邵逸将王小蝶放在地上,顾九赶紧拿出伤药。王小蝶的腹部破了个洞,她面色灰白,已经痛得晕死过去。   邵逸给王小蝶上药止血,顾九抬头看向院中,若是没错的话,那黑衣女子是兰月,也是秀娘。   “兰月不是水鬼么,她离开王小蝶的身体,应该没法再继续待在岸上才是啊?”顾九疑惑地问。   邵逸神情凝重:“兰月实力很强,堪比小鬼王。”   “小鬼王?”   邵逸左右看看,从王小蝶的嫁衣上撕下一块,将她腹部血洞包起来,还分神为顾九解惑:“世间有鬼王,是鬼中首领,但他们往往并不是真的鬼,多数都是菩萨化现,用来教化众生,无善恶之分。而小鬼王实力比不上鬼王,但它们全都很凶恶,个个都是厉鬼进阶而来,到它们这一步,已经跳出天道的一些规则,不受束缚。”   顾九懂了,就跟他看过的小说里修真一样,本该活六十岁的人在有了根骨成为修士后,最后活了几百年,这也是跳出了“只能活六十年”的天道规则。   兰月成了小鬼王,那她就跳出了水鬼只能生活在水里的这个规则。邵逸能一眼看出兰月的实力,说明以前他曾见过其他小鬼王。   明知兰月是鬼,方北冥自然要对兰月有所提防,下午趁着新人拜堂时,方北门在郝宅内部埋下过几张符纸,此时他持剑收阵。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   “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急急如律令!”   郝宅上空,亮起了几道闪电,响起了隐约的雷声   却见兰月根本不惧,她霜白的脸露出狰狞猖狂的笑意,“道长果真嫉恶如仇,只是却晚了!今日乃我忌日,你们便陪这一村子的人一起来祭奠我吧!”   她双手将模糊的肉团拢于胸前,低声又快速的念念有词,不过眨眼间,就见那一团血肉从有化无,被侵吞成一团黑雾,化成丝丝缕缕飞往郝宅四面八方。   然后地上,有丝丝缕缕的黑雾浮出,缓慢地升至上空,遮掉了闪电的光亮,隐没了雷声。   “血煞阴龙阵?”顾九吃惊,不太确定地看向邵逸。   邵逸看着浮于周身的怨气,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方北冥却已是震怒,他喝问兰月:“说!是谁在助你!”   他要冲上去,却见兰月对着地上一个清瘦男人五指一张,那人昏迷着被抓到了兰月的手里,兰月漫不经心地警告:“别动,再动我杀了他!”   方北冥脚下不得不一停。   兰月捏住男人脖子,一用力,男人就受不住疼与窒息的感觉,挣扎着醒了过来。兰月的嘴唇几乎贴在对方脸上,她神情充满思念与爱慕,柔声呼唤:“三郎?三郎,你还记得我吗?”   郝振文近距离看到兰月,瞳孔睁大,满是惊恐,嘴唇哆嗦着,却因为被掐住脖子说不出话。他眼泪流了下来,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兰月另一手袖子一拂,仿佛撤去了什么禁制,原本安静昏迷的人瞬时发出了声音。   兰月的手指在郝振文脸上抚摸,“多年过去,三郎的容颜还是半点也没有变。”手指离开时,尖利的指甲忽然在其脸上划出血痕,她指腹在血痕上碾了碾,可惜道:“血也依然那么冷。”   “秀、秀娘?!”地上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衣的兰月。   兰月转头,俯视着老妇,淡淡道:“我不是秀娘,我叫兰月,京师望月楼的舞姬兰月。”   老妇愣怔一瞬,郝振文终于艰辛地说了话:“兰……兰月!”   老妇不懂,但她看到郝振文被划破的脸和窒息鼓起青筋的额头,跪地哀求:“秀娘,不兰、兰月,你放过振文,当年的事,是我和秋蓉一手策划,振文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日日都念着你啊!”   兰月意味不明地转头看着郝振文:“不知道?”   老妇连连点头:“对对,他不知道!”   郝振文的面色却苍白了起来,额头满是冷汗。   兰月轻笑一声,眼眶却红了,她掐着郝振文的手陡然用力,愤怒道:“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是你们陷害我,他看着我被羞辱,看着我被捆住手脚堵住嘴,任凭我如何哀求,如何绝望,他却一直站在那里,冷漠地袖手旁观,直到我死去!你在岸上痛哭的时候,死掉的我在水里看着你呢!”   郝振文无力地拍打兰月的手,张大嘴拼命地想喘气。   兰月却不松手,陷入了自己痛苦的记忆里,“我是舞姬,出身青楼,卖艺不卖身,三郎你是知道的啊!为什么一回来就变了,你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不干净,不许我出门,你以前多喜欢看我跳舞啊,最后却勒令我把舞服烧了。   “三郎,要是不回村就好了。”   咔哒一声响,郝振文的脖子断了。   “振文!”几声尖叫响起,是老妇与刚醒的秋蓉。   方北冥暗骂一声,不再犹豫,提剑上去。   兰月扔开郝振文,闪躲着方北冥的攻击,身上的黑雾翻腾,歇斯底里:“我要你们陪葬!”   漂浮的怨气,慢慢凝结出一个又一个的怨鬼,向剩下那些刚醒的人扑去。 第20章   “咿呀!”在郝宅内监督情况的小纸人们围在一起,保护受伤昏迷的王小蝶。   邵逸将黑鞭递给顾九,让他用黑鞭打鬼,他自己则持剑退到边缘地方,踏着禹步布阵,“一拜冀州第一坎,二拜九离到南阳;三拜卯上震青州,四拜酉兑过西梁……”   顾九在旁边战战兢兢地甩着鞭子,他甩不利索,只好乱挥一通,他发挥不出这黑鞭的全部威力,幸好这黑鞭本身威力就大,被鞭打到的怨鬼身体总会残缺一部分。但如之前在乱葬岗的情形一样,被打散的怨鬼重新化为怨气后,又会慢慢集结到一起,凝出一个新的怨鬼。   怨鬼太多,好多顾九他们顾及不到,便全都追着郝家人撕咬,鬼咬人,与人咬人的感觉又不同,鬼魂撕扯带来的更多不是身体的痛苦,而是灵魂上产生剧烈的疼痛,带走的还有属于人的生气,生气代表着生命力,生命力没了,人便死了。   在怨鬼当中,一只新鬼忽然出现,那是郝振文的魂魄。他懵懵懂懂地站在那里,不像是神智清晰的样子,他尸体还未入土,还在等开鬼门。然而现在他置身于这个阵法里,周围的怨鬼看到他,便都冲向他要吃了他。郝振文一被咬,便惨叫起来,身上扒着好几只怨鬼,他痛叫一阵,剧烈反抗,懵懂的神情从惊恐到愤怒再到凶恶,在他吃掉第一只怨鬼的时候,他完成了从普通鬼魂到厉鬼的进阶,身上除了阴气,更飘散了戾气,还有怨气。   看到这一幕的顾九,忽然就明白了乱葬岗那些士兵厉鬼是怎么来的了。   兰月不愧是有小鬼王实力的厉鬼,与方北冥打得不相上下。方北冥劝她道:“兰月,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郝家人死后自有地府清算,你再执着复仇,你的下场只会是被天道吞噬。”   兰月冷笑道:“我辛辛苦苦的上岸就是为了复仇,你叫我放弃,曾经的那些痛苦就叫我白白忍受么!我要让他们体会我当年的绝望!我要把他们困在这个阵法里,日夜折磨,永远不得解脱!”   兰月嘶吼着,将正被怨鬼纠缠的秋蓉抓了过来。秋蓉一身的狼狈,气息已经很弱了。   兰月用指甲在秋蓉的脸上划了两道,她指尖勾缠,一缕黑气顺着秋蓉的伤口钻了进去。被划破脸都只微弱呻.吟了一身的秋蓉,在黑气钻进后,捂着脸惨叫起来。   她速度之快,方北冥只来得及挥剑砍向兰月的手,兰月将秋蓉一扔,秋蓉就滚倒在地,原本干净的脸,已是遍布血水,皮肤下一拱一拱,似有东西蠕动。   方北冥说:“怨鬼虫。”   兰月勾唇道:“当年我的尸身在河中被鱼虾啃噬,我便也让她尝尝那种滋味儿。”   方北冥将秋蓉提起来扔到顾九脚边,注意让秋蓉别再被怨鬼咬了,顾九咬牙应是,只是手里的鞭子都快要举不起来。将近二十个人,如今也只有郝家那几个下仆受伤最轻,郝家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孙辈,也在兰月的报复名单里,顾九主要看顾这几个小孩,让他们待在自己周围,拜托小纸人们保护王小蝶的同时看顾下这几个小孩。   顾九求救般往邵逸看去,就见邵逸挥退围攻上来的怨鬼,最后一步踏定,随着他一声大喝,罡风忽起,阵法终于成了。   罡风猛烈,刮在人身上,感觉只是风大了点,但刮在那些怨鬼身上,便如遭受无数利刃切割,完整的魂体很快四分五裂,飘散的怨气始终无法再次融合凝出新的怨鬼。   就是这个罡风对阴物是无差别攻击,阵法里的郝振文被削掉双腿和一只手,拖着残躯惨叫着在地上拖行。   兰月被罡风逼得连连后退,她袖子一挥,黑雾挡在身前,与罡风做抵抗,然后顾九见她五指再一张,就要将郝振文抓过去。   方北冥甩出一条腰带,缠住郝振文还剩下的一只手。   兰月目光冰冷地看了方北冥一眼,然后猛然发力,郝振文大叫一声,躯体直接断成两截,腰腹之下落入兰月手里,腰腹之上落在方北冥手里。   随时注意着这边的顾九:“……”   忽然好同情郝振文。   方北冥淡定地将郝振文的上半身扔到一边:“吃一半总比吃整个好。”   兰月拿着郝振文的下半身,一点一点的吃个干净。   吃了小半只厉鬼,兰月身上的黑雾肉眼可见的壮大了许多,袖子一挥,罡风停止,阵法被破了。   兰月看着走到顾九身边站定的邵逸,神色阴冷:“毁了我所有的怨鬼,小道长,有两小子。”   邵逸面色有点白,可见刚才那个阵法又费了他不少精力。他不怕兰月,不想说话,就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以视嘲讽。   兰月神色狰狞一瞬,张开五指,就向邵逸冲去。邵逸一掌推开顾九,与方北冥一左一右地迎了上去。   周围不再有怨鬼干扰,顾九一边注意着邵逸二人那边的情况一边拿出墨斗,将还活着的郝家人移到一起,然后拿出墨斗,在小纸人的帮助下绕着他们弹了一圈朱砂线。   兰月生前一名弱女子,不会武功,舞蹈底子却好,即便方北冥与邵逸联手,一时拿她也毫无办法。   打斗中,兰月却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攻击偏向邵逸,“小道长居然阳中带煞,只要吃了你,我直接就进阶成鬼王了。”   邵逸一剑挡在胸前,桃木剑被兰月的戾气侵蚀出道道黑色的印记,他用力挥开兰月拍在剑上的手,轻蔑道:“你不怕就来试试。”   兰月冷哼一声,攻击如暴风骤雨般地对着邵逸落下,她拼着被方北冥剑刺伤的危险,一掌拍在邵逸胸口。挡在胸口的桃木剑应声而碎,邵逸倒飞出去摔在地上。   兰月:“不过如此。”说着向邵逸飞去。   “逸儿。”方北冥紧追兰月过去。   “师兄!”待在朱砂线里的顾九一着急,手里的黑鞭直接甩出去,这次居然十分精准地正好缠住了兰月的脖子。   兰月吃痛一叫,她猛地回头看向顾九,然后不顾被黑鞭缠住的痛苦,右手握住黑鞭那头,忍痛一拉,顾九直接飞了出去,瞬间落入了兰月手里。   兰月张嘴便向顾九咬去。   顾九吓得一闭眼,一声痛哼,却不是他发出来的,他一看,就见邵逸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手伸了过来,代替他被兰月咬住。   邵逸状态并不好,他刚在布阵毁掉怨鬼时本就耗费了不少精力,又与兰月对打了一阵,此时他的脸上遍布锋利的伤口,唯一还光洁的下巴,也像是无形之中有把匕首划过,下巴上缓慢地出现了一道血口,而这些伤口还在不断地重叠增加。他露在外面的脖颈,也是如此,身体其他地方,大抵也是这样,他整个人就如一个血人一样。   “师兄!”看着这样的邵逸,顾九急得眼都红了。   兰月另一只手捏住邵逸,将他拉到身前,恶意道:“来得正好,正好连你一起吃。”   “孽障,看剑!”方北冥纵身跃来。   却听背后一阵惨叫,回头一看,就见秋蓉露了半只脚在朱砂线外面,还剩下半个身体的郝振文正咬着秋蓉那半只脚,啃噬着她的灵魂。小纸人们去撕扯郝振文,郝振文却红着眼不放弃,残躯少一点他就从秋蓉身上补回一点。   因此方北冥动作一滞,掏出一枚桃木钉,向郝振文疾速扔去。郝振文顿时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方北冥这极短暂的一耽搁,却给了兰月机会,她头一抬,就从邵逸的手腕上撕下一块血肉。   邵逸痛得嘴唇颤抖,脸上的伤口叠加得更快,到处都是血,看不到一块好地。   顾九急得哭了出来,他还被兰月掐着脖子,虽不至于呼吸不了,但也十分痛苦。在兰月再一次朝邵逸咬下去的时候,他原本掰着兰月手指的双手忽然往前一伸,拽住兰月的头发往身边一拉,脑袋拼命往前,张嘴咬在了兰月的额头上。   顾九胸中翻腾着无边的怒气,大家都是满身阴气的东西,凭什么我只能等着被你吃?   你要吃我师兄、吃我是吧,那我也吃你!   兰月猝不及防之下被顾九咬住额头,她愣了愣,刚想指尖用力,却感觉魂体传来一阵剧痛。   顾九从她额头上咬下一块肉,但她是魂体,被咬下的不是真的肉,而是她魂体的一部分,是她的力量。   “我杀了你!”兰月愤怒地吼道,她失去了理智,扔开邵逸,双手掐住了顾九的脖子。   顾九被掐得直翻白眼,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咬不到兰月,双手便在兰月身上乱抓,从兰月的胳膊上带出一团团的黑雾拼命塞进嘴里。   “啊——”   顾九摔在地上,却不是兰月丢开的,而是他将兰月的双手吃了。   方北冥和邵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伸手去阻拦顾九,却见顾九此时动作极快,从地上爬起来,纵身扑到兰月身上,扒着她背,两只脚紧紧地卡住兰月的腰,无论兰月如何翻滚甩动,顾九都不松手,疯了一样地一下下咬在兰月身上。   “小九!”方北冥捡起地上的黑鞭,一鞭子甩出去,将兰月与顾九缠住。   没想到限制了兰月的行动,更方便了顾九,周围一下子只余兰月的惨叫声。等方北冥跑到顾九身边,兰月身上庞大的黑雾只剩薄薄一层,整只鬼十分的虚弱,被顾九压着动都动不了。   方北冥将顾九拉起来,顾九本身阴气重,吃了小鬼王兰月几乎半个魂体,她还是水鬼,顾九“虚不受补 ”,整个身体冰凉无比,脸上都结起了白白的一层霜花。   都这样了,顾九还拼命地往兰月身边爬,声若蚊蝇:“叫你吃我……” 第21章   顾九感觉这会儿轻飘飘的,好像待在云端,十分困倦,思维又奇异地非常清醒。   思维里短暂的黑暗过去,顾九的眼前忽然有了画面。   他好像在做梦,在梦里看到了兰月的过去。   兰月是一名舞姬,在青楼里与郝振文相遇。郝振文痴迷于兰月的舞姿,兰月则被郝振华的才华所迷。郝振文落榜离京时,要兰月跟他回家,他要娶她为妻。兰月便用自己攒了多年的钱给自己赎了身,改名秀娘,回到村里,嫁给郝三郎。   就如同那对夜里祭拜兰月的父子所说,兰月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下。当村里流言四起的时候,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恶意,就连说要与她相守一生的郝振文,对她的态度也开始有了变化。   婆母动辄大骂,妯娌时刻嘲讽,就连郝振文两个兄长,私底下对她也时有言语调戏的下流举止。她向郝振文求救,却也只换来对方对她不贞的怀疑,他不许兰月再穿从前在青楼时穿过的衣服,不许兰月再跳舞,逼着她烧了舞服。   兰月痛苦不堪,就在她以为最坏也不过如此时,没想到人生还有更糟的时候。   婆母与爱慕郝振文的秋蓉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地污蔑她偷人,她们撕烂她的衣裳,她被狼狈地拖出去,所有人都不信她,没有人帮她,她被沉入水面时,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好几日没回来的郝振文。她拼命地叫着三郎,求他救她。   但是她的三郎,虽然泪流满面,却躲在原地脚步不曾挪动半分,直到她彻底被水淹没,也未开口阻拦。   兰月死了,尸身被关在猪笼里沉在水底,她的魂体整日整夜地泡在水里。郝振文跪在她落入的地点悲伤痛哭,但她却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比的轻松与解脱。   她恨、她不甘,她日日夜夜地哭泣,却上不得岸,只能看着郝振文与秋蓉成亲,看着他们拿着她多年积攒的钱买地做生意,日子越过越好。   她要变强,要回去复仇。她在这条河流里来回穿梭,将这条河流里大大小小的水鬼几乎吃个干净,某一天,一个带着斗笠的人忽然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报仇。   之后,她按照那人的指示,飘到了王小蝶所在的村子外,等来了投河的王小蝶,与对方签了鬼契,为的是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做血引,引动阵法。   这也是为什么顾九会奇怪兰月在可以让王小蝶做替死鬼的情况下,却还要签限制她能力的鬼契的原因。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他们会经过这里,看出了兰月的身份。而兰月也并不是真的记忆模糊,她只是太执着过去,明明最开始那么美好,为何她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她留顾九他们喝喜酒,骗他们去找尸骨,只为拖延时间,想在忌日这天吃掉顾九补身体,增强阵法的力量,用以折磨郝家与村里人。只不过最后她发现邵逸比顾九更好吃,才临时改了注意   当然她失败了。   而那个带着斗笠的人身形模糊,顾九并没有看到对方的长相,只大概能看出是个男人。   顾九还在可惜,就感觉到身体被猛然摇晃,他的思维像忽然挣脱了什么,耳边有了更加嘈杂的声音。   “顾九?”   顾九睁开眼,对上一张血糊糊的大花脸,他愣了愣,才认出这是邵逸。   邵逸将顾九抱在怀里,脸上第一次有了不耐、烦躁之外的担忧,他看着发傻的顾九:“你怎么样,没事吧?”   顾九刚想说我没事,然后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仿佛坠入了四九寒天的冰窖   “怎、怎么……”这么冷啊!   顾九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全身血液都要被冻起来似得,身体都没了知觉。   邵逸将顾九往怀里再搂了搂,血迹未干的手捧着顾九的脸,皱眉道:“你长不长脑子,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   顾九顿时想起他之前抓着兰月咬的场景,脸色扭曲了一下,兰月虽然是鬼,但生前也是人,这算起来他和吃人差不多了,就忍不住干呕了两下,一脸难受。   邵逸忍不住哼道:“我看你刚才吃得还挺欢的。”明明都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和师父两个拉都拉不住。   邵逸把还在流血的手腕递到邵逸嘴边,“张嘴。”   顾九抖着脑袋往后缩,用眼神询问:干嘛?   邵逸直接抓着顾九的下巴让他张嘴,把手腕抵上去,让血流进顾九的嘴里,冷冷道:“我怕你被冻死。”   顾九没力气挣开,麻木的舌尖品尝到了热烫的铁锈味,这股热汤,顺着咽喉下滑,流入了四肢百骸。体内的寒意被驱散,身体重新有了知觉,顾九惊讶地看着邵逸,他的血居然还有这种作用?   只不过过了没一会儿,暖意消散,寒意重新回到体内,冻得顾九又开始哆嗦。   这时候方北冥走了过来,催着邵逸:“把你师弟抱过去。”   顾九跟个冰雕似的缩在邵逸怀里,被抱着走向旁边,那里用鲜红的朱砂画了一个阵法。顾九被放在里面平躺着,一入阵法,他就觉得有热气扑面而来,舒爽地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邵逸退出去,方北冥拿伤药过来,师徒俩坐在阵法外面,邵逸脱掉衣服,让方北冥给他上药。顾九身体都快冻僵了,他眼神使劲往邵逸那边瞥,就见邵逸身体表面伤口无数,丢在地上的衣服几乎快染红了,实在惨不忍睹。   顾九心疼道:“师兄,疼不疼啊?”   邵逸白他一眼,“你说呢?”   顾九:“……”聊不下去了。   方北冥则开始碎碎念:“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逸儿,要不是小九被抓过去,你是不是就要放煞气出来击散兰月?煞气一旦被引动,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成功控制住吗?还有小九,那厉鬼是能随便吃的吗?今天要不是你师兄在,你直接就被冻死在这了,你看看你现在,整个人都被阴气裹住,师父和师兄都快看不清你长啥样了。”   顾九原本身上的阴气就浓,遇到方北冥后,方北冥给他佩戴了符纸,防鬼的时候还可以稍微收敛一下.体内的阴气,此时他垂眼看自己的手,就见原本还很清晰的手跟缠了黑布一样,整个人估计也是漆黑一团了。   顾九虽然差点死了,但是他没觉得后怕,他躺在那里还喜滋滋地问方北冥:“师父,我现在发现这些厉鬼也没那么可怕嘛,我连兰月都咬了,以后遇到其他再想吃我的厉鬼,我就……”   “你还敢吃?”方北冥和邵逸异口同声地打断他。   顾九顿时弱弱道:“不、不是……我把他们捏爆?”   “这还差不多。”方北冥道。   邵逸则哼了一声。   躺了一会儿,顾九感觉自己的身体终于没那么冷了,手脚可以随意动了,他翻身坐起来,正好看到地上的红色印记,他疑惑地皱皱眉,凑近看了一下,“师父,这不是朱砂吧?”看着,倒像是血。   方北冥道:“朱砂可镇不住你现在身上的阴气,那是你师兄的血,正好他今天流了这么多,不用也浪费了。”   顾九:“……”   忽然勤俭持家的师父也有点可怕啊。   邵逸穿了衣服,他失血太多,挂了蜘蛛网似的脸煞白煞白的,看着也是枚小可怜。师兄弟两个隔着一条阵法线坐着,看他师父清场。   之前顾九弹的朱砂线还在,没死的郝家人已经有几个醒了过来,他们或多或少都被怨鬼伤到,其中尤以秋蓉和老妇伤得最厉害。   秋蓉被郝振文啃了几口灵魂,还被兰月放了怨鬼虫在脸上,这种虫是怨气凝聚而成,跟蛊虫一样,宿主不死它们就不会消失,玄门中倒是有法子消除。老妇亲眼见鬼,先见自己儿子被兰月杀害,又被怨鬼围攻,她年纪大受不得刺激,此时醒得早,看着却已疯疯癫癫,抱头缩在那里不停哭叫。   兰月和只剩一小半身体的郝振文被扔在旁边,都用缚魂锁捆住。小弟和小纸人们围在旁边,对着两只鬼你挠一爪子我伸一下手,像扯棉花似得从两只鬼身上撕下一缕又一缕的魂体。   方北冥过去,将小纸人收起来,又将小弟拧开,“行啦,再挠就没了”   小弟还不解恨似得,对着欺负了顾九的兰月骂骂咧咧叫了几声,才跑到顾九身边蹲着。   方北冥招来阴差将兰月和郝振文带走,是入地狱服刑还是投胎,都由地府审判。那两个阴差走时,还回头看了眼顾九,见他阴气那么重以为是鬼,吓得顾九往邵逸背后躲了躲,方北冥拦住两人解释清楚才走。   之后,方北冥才开始破血煞阴龙阵。   破完阵的方北冥身体也虚弱了些,到最后最轻松的反而是顾九。   闹了大半夜,师徒三人你扶我,我搀你的往门口走去。秋蓉爬过来拦住三人,央求几人救她。   方北冥淡淡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当年做出害人的事情,也别怨有今日的下场。”   方北冥抓鬼,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沾染了别人的因果,只不过抓鬼是善事,行功德,可以与因果带来的恶业抵消,所以玄门中人只要不走邪路,一般都是不会出事的。抓兰月,是方北冥作为道士的天职,但救治背负恶业的秋蓉而损害自己的功德,方北冥是不会做的。   且,秋蓉的命数已经定了,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就像当初他在顾勇脸上看到了将死之相,才没出手阻拦老道士拿他喂食厉鬼的举动,郝振文的死,也是一样。 第22章   郝家的大门外灯火通明,好多的村民拿着火把站在外面,看到顾九三人出来,纷纷往后退了一下。   之前兰月布置了障眼法,将郝家大宅隐藏起来,她被顾九咬的半死不活后,自然就没能力再支撑障眼法,清醒过来的郝家人的呻.吟惨叫声很快惊动了村子里的其他住户,他们举着火把结伴而来,刚准备破门而入,就见大门打开,一个男人和两个小孩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一个眼神凶恶的老者喝问道。   方北冥道:“你又是什么人?”   老者道:“我是这个村的村长。”   顾九和邵逸同时抬头看向这个人,眼神微妙。   方北冥也顿了顿,然后道:“我是道士,今日来郝家收鬼。”   听到有鬼,周围的村民顿时躁动起来。   老者冷哼一声:“胡言乱语,像你这样的骗子我这一生见过不知多少!”   这样的人还是有点难缠的,他这样生来就带恶的人,寻常小鬼都很怕他。方北冥现在手脚无力,身边还有两个小孩,也怕出什么事,他掏出一张符纸,指尖一碾,符纸就燃了。   周围的人果然被震慑住了,就连村长都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你抓鬼,抓的什么鬼,在哪里?”   方北冥扔开符纸,“抓的是二十年前被污蔑填河的秀娘,她已被阴差带走,郝家人在里面,他们今晚也是亲眼所见,若不信进去问问便是。”   本来半信半疑的村民们,在听到秀娘的名字时,皆是一脸骇然。秀娘当年的死,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虽然没亲自动手,但平常也是嘲笑过秀娘的,很多人都没忘记二十年前的秀娘,当初也闹了一阵,直到村里请道士砍了柳树才消停下来的。难不成,她真的又回来了?   村长脸色变了变,指了几个壮年男人:“你们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几人犹豫一会儿还是进去了,然后很快出来,脸上惊吓之色更明显,他们还搀扶着几名还能走动的郝家人。   郝家人被兰月找上门报仇,还被怨鬼围攻撕咬,此时哭喊起来半点不掺假,嚷着是秀娘回来报仇,郝振文已经被她杀了,她之前还要全村的人陪葬,直哭得村民们心里惶惶。不过等知道兰月被道士收了后,又齐齐放松下来。   村长脸上横肉抽动,再想开口,却不防一人忽然从大门里窜出来,捧着他的脸就狠狠地咬了上去。周围人被这变故吓得再往后退,只余村长惨嚎着站在原地挣扎,等他好不容易把身上的人撕撸开,脸上也被咬下了一块肉,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村长捂着脸,痛得脸色都狰狞起来,狠狠揣了一脚趴在地上咬他的人:“秋蓉,你疯了!”   秋蓉脸上皮肉鼓动,她痛得神智都不清醒,只想发泄,咬了村长,她伸手又往旁边人爬去,想站起来咬对方。   众人避之不及地躲开。   顾九在人群里看到了之前祭拜兰月的那对父子,便请这对父子帮他们把里面的王小蝶抬出来,她需要救治。   这对父子现在也知道了,这三个人是道士,根本不是王家的送嫁亲戚,恐怕是早察觉到秀娘的存在才跟了过来。两人进去将还穿着嫁衣的王小蝶抬出来,众人看到她肚子上的血洞,全都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顾九他们的驴车就停在河边,中年男人帮他们把车赶过来,抬上王小蝶,顾九他们就准备走。   “道长先别走!”村长想叫人拦住他们。   方北冥一鞭子将上来的人挥开,“自作孽,不可活。贫道会抓鬼,却不救恶人。”   挨了鞭子的人不敢再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驴车在夜色中远去。   顾九他们赶着驴车,回去王家。   大部分道士都会给人看病,方北冥也不例外,他是个全方位天赋型人才,制的药效果很好,所以王小蝶肚子上虽然破了个洞,但耽误这么久还一路奔波,回到王家的时候也还有气。   那个被兰月抓出来的肉团虽小,但已经成型,王小蝶至少怀孕三个月了,不过是因为身段窈窕所以看不出。到现在,顾九他们也知道,王小蝶对郝元洲倾心,甚至有了身子,应都是受有心人算计。这么看来,王小蝶寿命短,最大的主因不是被兰月附身天数过多,而是因为这次遭受的伤害。   王家夫妇白天才送走女儿,没想到一晚上不到女儿就出了事,待听方北冥说了来龙去脉,又是悲痛又是庆幸。方北冥给王小蝶留了几瓶伤药,这些足以保她活下来,后续的修养,就只能靠王家夫妇了。   王小蝶被兰月附身多天,如今身体受损,身上阳气弱,容易见鬼。走之前,方北冥给王家的屋子布置了风水,并留了几道符,让王小蝶免受见鬼折磨之苦。   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休息到天明,方北冥又精气十足,邵逸的脸色也好看了些,一张大花脸皱着眉头时更凶恶了,不过顾九已经不怕他了,他师兄就是嘴硬心软的。回程的时候,顾九把自己的两件棉衣都穿在身上,这样还不够,还穿了两件邵逸的,最后再把方北冥的衣服穿在最外面,然后靠着邵逸,才勉强没那么冷。   太冷除了造成顾九行动不便外,他身上还开始长冻疮,师兄弟两个,每天起床、睡前,你帮我擦伤口,我帮你擦冻疮,两人把方北冥攒了大半年的伤药都用得差不多了。   走了四五天,他们终于回到了道观。   道观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山下有些零散的人家,他们认识方北冥,见他和邵逸回来,都上来打招呼,还说邵逸怎么又成花脸猫了,可见邵逸以前花脸是常态。   邵逸手里被一个阿婆塞了两个鸡蛋,叫他吃了补补身体,阿婆又看到旁边裹得跟个大棉球一样的顾九,得知是方北冥新收的小徒弟后,怜爱地揪揪他的小脸,也塞了两个鸡蛋给他。   还有人个男人说他家鸡昨天丢了,让方北冥给算一卦找一下,下蛋的母鸡呢,丢了多可惜。   顾九:“?”还有这种操作?   方北冥却已习以为常,说:“好啊,我先上山,等会你带两根鸡毛来找我就行。”   山下人家不超过十户,但是只要听到方北冥回来的消息的人家都来了,且没有空手的,不是给几颗鸡蛋,就是给几把咸菜,等上了山,他们未来几天的口粮都有着落了。   顾九还在感叹这里的人真热心的时候,驴车停在了道观门前。   道观名叫泰元。   道观整体很破旧,共有两进,大门进去一个不算小的广场,里面摆着几个长方形的平口大香炉,除了正殿,还有东西配殿,正殿是三清殿,供的是三清尊神,这是道教的最高神;东配殿是斗姥殿,供的斗姥元君,传说只要诚心诵念她的名号,则会保家人子孙健康,平安长寿;西配殿供的则是泰山老母,“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民间传说中泰山老母平易近人,乐善好施,凡有所求无有不应,是寻常百姓心中觉得亲切,并十分信赖的女神。   供桌上摆着野果,虽有点发蔫,但看着还算新鲜,可见方北冥他们虽然不在,但道观平日也有人打理,顾九一问,才知道就是山下的村民们帮着照看的。   顾九跟着方北冥和邵逸给几位尊神都上过香,然后去了正殿后面的院子,院子里一排正房,两边几间厢房,厨房厕所都有,院子一角还有一口井,什么都齐全,这是他们平日起居生活的地方。   顾九的房间和邵逸挨着,但是他现在哪敢一个人睡,只怕睡下就再起不来了,所以现在他还得和邵逸睡一间屋。   过了一会儿,丢母鸡的男人带着两根从鸡窝里找到的鸡毛上来了,顾九就抽着嘴角,看他师父把鸡毛烧了,然后演算一番,指了个方向,叫男人顺着那个方向去找。傍晚的时候,男人再次上来,手里提着个篮子,憨厚地说鸡找到了,落到水沟里飞不上来被冻死了,然后打开篮子,露出里面的一大碗鸡汤,里面大半碗的肉。   男人说:“两位小道长看着体虚,这个给他们吃。”   方北冥说:“你娘子快生了吧,这个留着给她吃啊。”   男人嘿嘿笑着看着方北冥。   方北冥就了然地笑笑,从袖子里摸出两枚符递给他,“拿去吧,这天太冷,照顾好你娘子。”   男人双手接过符纸,连连道谢,说他娘子就这几天发动,就先不来了,碗先搁着,若有同村人上来,让他们把碗捎下来便是。   方北冥应好,送男人到门口。   邵逸则去厨房里洗了碗筷出来,又拿了他们还没吃完的面饼子,也不用烤热,撕碎放进鸡汤里泡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顾九觉得这吃法真的太糙了,无奈现在他动不利索,也只能将就。   吃过饭,方北冥把两个徒弟叫到身边,有事交代他们。   方北冥说,顾九现在还太小,原本他体内的阴气只是达到一个刚刚平衡,互不干扰的界限,但他忽然吃了半个小鬼王,相当于一口气吃了不下十只的厉鬼,界限彻底失衡,他现在手里的法器根本镇不住,在找到合适的法器前,顾九只有每月用邵逸的血布置的阵法来消减阴气的侵袭,这样再出去时,就不方便带着顾九了。   顾九慌了一下。   方北冥摸着他的头,又说现在出了血煞阴龙阵的事,从之前的两次来看,布阵之人也只是刚刚开始这件事,他必须去阻止,以后就让邵逸带着顾九待在道观,静下心来修习,他就算不回来,但每个月也会让人带信给他们告知近况。   邵逸点头:“可以。”   顾九却垂下头,心里满是自责。他当时真的太冲动了,就算他一个人被留下来也是应该的,可是却害得邵逸也没法出去,最重要的是,方北冥一个人出去,没个人在身边照应,遇到危险也没人搭救。   顾九越想越难受。   方北冥笑着揉顾九的头发:“你担心什么,当年你师兄才两岁大,路都还走不利索,师父还背着他抓过一年鬼呢,那时候算起来也只有师父一人,不也没出什么事。而且你师兄那时候戴上法器都盖不住他身上的煞气,师父可没少被他的煞气割伤,和鬼打架的时候他还哇哇哭,那个魔音灌耳啊,好多次师父都怀疑他和对面厉鬼才是一家的。”   邵逸红着脸,怒道:“明明是自己手艺不精,把法器上的符印刻歪了一笔。”   方北冥讪讪道:“哎呀,你要体谅师父呀,那时候师父才被迫出师呢。”   邵逸:“哼!”   顾九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经过方北冥的一番插科打诨,他确实没那么难受了。   方北冥在道观里待了半个月,四处寻找药材,给两个徒弟做了足够的伤药和冻疮药,然后再等不及,选择在一个大雪天离开。   顾九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眼眶红红地站在邵逸身边,目送方北冥离开。 第22章   郝家的大门外灯火通明,好多的村民拿着火把站在外面,看到顾九三人出来,纷纷往后退了一下。   之前兰月布置了障眼法,将郝家大宅隐藏起来,她被顾九咬的半死不活后,自然就没能力再支撑障眼法,清醒过来的郝家人的呻.吟惨叫声很快惊动了村子里的其他住户,他们举着火把结伴而来,刚准备破门而入,就见大门打开,一个男人和两个小孩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一个眼神凶恶的老者喝问道。   方北冥道:“你又是什么人?”   老者道:“我是这个村的村长。”   顾九和邵逸同时抬头看向这个人,眼神微妙。   方北冥也顿了顿,然后道:“我是道士,今日来郝家收鬼。”   听到有鬼,周围的村民顿时躁动起来。   老者冷哼一声:“胡言乱语,像你这样的骗子我这一生见过不知多少!”   这样的人还是有点难缠的,他这样生来就带恶的人,寻常小鬼都很怕他。方北冥现在手脚无力,身边还有两个小孩,也怕出什么事,他掏出一张符纸,指尖一碾,符纸就燃了。   周围的人果然被震慑住了,就连村长都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你抓鬼,抓的什么鬼,在哪里?”   方北冥扔开符纸,“抓的是二十年前被污蔑填河的秀娘,她已被阴差带走,郝家人在里面,他们今晚也是亲眼所见,若不信进去问问便是。”   本来半信半疑的村民们,在听到秀娘的名字时,皆是一脸骇然。秀娘当年的死,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虽然没亲自动手,但平常也是嘲笑过秀娘的,很多人都没忘记二十年前的秀娘,当初也闹了一阵,直到村里请道士砍了柳树才消停下来的。难不成,她真的又回来了?   村长脸色变了变,指了几个壮年男人:“你们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几人犹豫一会儿还是进去了,然后很快出来,脸上惊吓之色更明显,他们还搀扶着几名还能走动的郝家人。   郝家人被兰月找上门报仇,还被怨鬼围攻撕咬,此时哭喊起来半点不掺假,嚷着是秀娘回来报仇,郝振文已经被她杀了,她之前还要全村的人陪葬,直哭得村民们心里惶惶。不过等知道兰月被道士收了后,又齐齐放松下来。   村长脸上横肉抽动,再想开口,却不防一人忽然从大门里窜出来,捧着他的脸就狠狠地咬了上去。周围人被这变故吓得再往后退,只余村长惨嚎着站在原地挣扎,等他好不容易把身上的人撕撸开,脸上也被咬下了一块肉,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村长捂着脸,痛得脸色都狰狞起来,狠狠揣了一脚趴在地上咬他的人:“秋蓉,你疯了!”   秋蓉脸上皮肉鼓动,她痛得神智都不清醒,只想发泄,咬了村长,她伸手又往旁边人爬去,想站起来咬对方。   众人避之不及地躲开。   顾九在人群里看到了之前祭拜兰月的那对父子,便请这对父子帮他们把里面的王小蝶抬出来,她需要救治。   这对父子现在也知道了,这三个人是道士,根本不是王家的送嫁亲戚,恐怕是早察觉到秀娘的存在才跟了过来。两人进去将还穿着嫁衣的王小蝶抬出来,众人看到她肚子上的血洞,全都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顾九他们的驴车就停在河边,中年男人帮他们把车赶过来,抬上王小蝶,顾九他们就准备走。   “道长先别走!”村长想叫人拦住他们。   方北冥一鞭子将上来的人挥开,“自作孽,不可活。贫道会抓鬼,却不救恶人。”   挨了鞭子的人不敢再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驴车在夜色中远去。   顾九他们赶着驴车,回去王家。   大部分道士都会给人看病,方北冥也不例外,他是个全方位天赋型人才,制的药效果很好,所以王小蝶肚子上虽然破了个洞,但耽误这么久还一路奔波,回到王家的时候也还有气。   那个被兰月抓出来的肉团虽小,但已经成型,王小蝶至少怀孕三个月了,不过是因为身段窈窕所以看不出。到现在,顾九他们也知道,王小蝶对郝元洲倾心,甚至有了身子,应都是受有心人算计。这么看来,王小蝶寿命短,最大的主因不是被兰月附身天数过多,而是因为这次遭受的伤害。   王家夫妇白天才送走女儿,没想到一晚上不到女儿就出了事,待听方北冥说了来龙去脉,又是悲痛又是庆幸。方北冥给王小蝶留了几瓶伤药,这些足以保她活下来,后续的修养,就只能靠王家夫妇了。   王小蝶被兰月附身多天,如今身体受损,身上阳气弱,容易见鬼。走之前,方北冥给王家的屋子布置了风水,并留了几道符,让王小蝶免受见鬼折磨之苦。   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休息到天明,方北冥又精气十足,邵逸的脸色也好看了些,一张大花脸皱着眉头时更凶恶了,不过顾九已经不怕他了,他师兄就是嘴硬心软的。回程的时候,顾九把自己的两件棉衣都穿在身上,这样还不够,还穿了两件邵逸的,最后再把方北冥的衣服穿在最外面,然后靠着邵逸,才勉强没那么冷。   太冷除了造成顾九行动不便外,他身上还开始长冻疮,师兄弟两个,每天起床、睡前,你帮我擦伤口,我帮你擦冻疮,两人把方北冥攒了大半年的伤药都用得差不多了。   走了四五天,他们终于回到了道观。   道观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山下有些零散的人家,他们认识方北冥,见他和邵逸回来,都上来打招呼,还说邵逸怎么又成花脸猫了,可见邵逸以前花脸是常态。   邵逸手里被一个阿婆塞了两个鸡蛋,叫他吃了补补身体,阿婆又看到旁边裹得跟个大棉球一样的顾九,得知是方北冥新收的小徒弟后,怜爱地揪揪他的小脸,也塞了两个鸡蛋给他。   还有人个男人说他家鸡昨天丢了,让方北冥给算一卦找一下,下蛋的母鸡呢,丢了多可惜。   顾九:“?”还有这种操作?   方北冥却已习以为常,说:“好啊,我先上山,等会你带两根鸡毛来找我就行。”   山下人家不超过十户,但是只要听到方北冥回来的消息的人家都来了,且没有空手的,不是给几颗鸡蛋,就是给几把咸菜,等上了山,他们未来几天的口粮都有着落了。   顾九还在感叹这里的人真热心的时候,驴车停在了道观门前。   道观名叫泰元。   道观整体很破旧,共有两进,大门进去一个不算小的广场,里面摆着几个长方形的平口大香炉,除了正殿,还有东西配殿,正殿是三清殿,供的是三清尊神,这是道教的最高神;东配殿是斗姥殿,供的斗姥元君,传说只要诚心诵念她的名号,则会保家人子孙健康,平安长寿;西配殿供的则是泰山老母,“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民间传说中泰山老母平易近人,乐善好施,凡有所求无有不应,是寻常百姓心中觉得亲切,并十分信赖的女神。   供桌上摆着野果,虽有点发蔫,但看着还算新鲜,可见方北冥他们虽然不在,但道观平日也有人打理,顾九一问,才知道就是山下的村民们帮着照看的。   顾九跟着方北冥和邵逸给几位尊神都上过香,然后去了正殿后面的院子,院子里一排正房,两边几间厢房,厨房厕所都有,院子一角还有一口井,什么都齐全,这是他们平日起居生活的地方。   顾九的房间和邵逸挨着,但是他现在哪敢一个人睡,只怕睡下就再起不来了,所以现在他还得和邵逸睡一间屋。   过了一会儿,丢母鸡的男人带着两根从鸡窝里找到的鸡毛上来了,顾九就抽着嘴角,看他师父把鸡毛烧了,然后演算一番,指了个方向,叫男人顺着那个方向去找。傍晚的时候,男人再次上来,手里提着个篮子,憨厚地说鸡找到了,落到水沟里飞不上来被冻死了,然后打开篮子,露出里面的一大碗鸡汤,里面大半碗的肉。   男人说:“两位小道长看着体虚,这个给他们吃。”   方北冥说:“你娘子快生了吧,这个留着给她吃啊。”   男人嘿嘿笑着看着方北冥。   方北冥就了然地笑笑,从袖子里摸出两枚符递给他,“拿去吧,这天太冷,照顾好你娘子。”   男人双手接过符纸,连连道谢,说他娘子就这几天发动,就先不来了,碗先搁着,若有同村人上来,让他们把碗捎下来便是。   方北冥应好,送男人到门口。   邵逸则去厨房里洗了碗筷出来,又拿了他们还没吃完的面饼子,也不用烤热,撕碎放进鸡汤里泡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顾九觉得这吃法真的太糙了,无奈现在他动不利索,也只能将就。   吃过饭,方北冥把两个徒弟叫到身边,有事交代他们。   方北冥说,顾九现在还太小,原本他体内的阴气只是达到一个刚刚平衡,互不干扰的界限,但他忽然吃了半个小鬼王,相当于一口气吃了不下十只的厉鬼,界限彻底失衡,他现在手里的法器根本镇不住,在找到合适的法器前,顾九只有每月用邵逸的血布置的阵法来消减阴气的侵袭,这样再出去时,就不方便带着顾九了。   顾九慌了一下。   方北冥摸着他的头,又说现在出了血煞阴龙阵的事,从之前的两次来看,布阵之人也只是刚刚开始这件事,他必须去阻止,以后就让邵逸带着顾九待在道观,静下心来修习,他就算不回来,但每个月也会让人带信给他们告知近况。   邵逸点头:“可以。”   顾九却垂下头,心里满是自责。他当时真的太冲动了,就算他一个人被留下来也是应该的,可是却害得邵逸也没法出去,最重要的是,方北冥一个人出去,没个人在身边照应,遇到危险也没人搭救。   顾九越想越难受。   方北冥笑着揉顾九的头发:“你担心什么,当年你师兄才两岁大,路都还走不利索,师父还背着他抓过一年鬼呢,那时候算起来也只有师父一人,不也没出什么事。而且你师兄那时候戴上法器都盖不住他身上的煞气,师父可没少被他的煞气割伤,和鬼打架的时候他还哇哇哭,那个魔音灌耳啊,好多次师父都怀疑他和对面厉鬼才是一家的。”   邵逸红着脸,怒道:“明明是自己手艺不精,把法器上的符印刻歪了一笔。”   方北冥讪讪道:“哎呀,你要体谅师父呀,那时候师父才被迫出师呢。”   邵逸:“哼!”   顾九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经过方北冥的一番插科打诨,他确实没那么难受了。   方北冥在道观里待了半个月,四处寻找药材,给两个徒弟做了足够的伤药和冻疮药,然后再等不及,选择在一个大雪天离开。   顾九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眼眶红红地站在邵逸身边,目送方北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入V了,三更掉落,还是晚上八点更新。 第23章   包富贵靠着墙角, 捏着自己的钱袋子, 里面只有几个铜板,今日下顿饭的饭钱还没着落。他盯着人来人往的小镇, 筛选着合适的下手目标。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着灰白的布衣, 早已经进入六月了, 室外已经很热,在别人都穿一件薄衣的情况下, 少年却还套了两层衣服,说明他怕冷。相貌长得好, 身高却是中规中矩, 站在人群里并不出挑,看着也瘦, 唇色还有点泛白, 可见他体弱。   少年怀里抱着一只缺耳断尾黑猫,一人一猫从包富贵面前经过。包富贵赶紧上前拦住了少年。   “公子且慢!”   顾九停下脚步,看着这人, 见他穿着道袍,眼神上下一扫, 勾唇笑了笑:“有事?”   包富贵摆出样子, 左手掐算,眼睛看着顾九,绕着他转一圈, 边转嘴里还念念有词, 只是声音几不可闻。顾九也不急着走, 站在原地任这道士打量。   包富贵脚步一停,神情凝重地看着顾九:“公子,近日你要当心,无事便不要出门。”   顾九轻笑道:“从何说起。”   包富贵摇头晃脑,眼神意味深长,“公子双耳颜色晦暗,山根发灰,准头发青,是不是自小便体弱多病,多灾多难?”他见少年点头,得意地勾了下嘴角,继续高深道:“贫道看公子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所以提醒公子,无事不出门,躲家避货。”   顾九说:“真的吗?可我近日正好要随家中长辈外出,怎么办才好?”   包富贵眼中闪过喜色,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符,迟疑道:“今日我与公子有缘,便与你一枚平安符,保你平安渡劫,只是我道家规矩,不可算空卦,所以……”   顾九:“所以要给钱?”   包富贵道:“所谓破财免灾,这对公子是有好处的。”   顾九看着包富贵,笑道:“这样吧,我也与道长算一卦,这样两厢抵消,便都不算空卦。”   包富贵讶异地看着顾九。   顾九看着包富贵的脸,“井灶破露 ,厨无宿食;额尖狭窄,一生贫寒。下停长而狭、尖、薄,家无田宅,一生贫苦,老而艰辛。”他摸了摸小弟,微微笑道,“且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包富贵看顾九说的头头是道,一时间竟被对方唬住了,回神后气恼不已:“你胡说八道,竟骗到我包大仙头上了!”他抓着顾九的领子,“卦已经算了,给钱!”   还待再凶,就听一声猫叫,手上转来一阵刺痛,竟是被那只黑猫抓出几条血痕。包富贵对上那双幽幽看着他的猫眼,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猛地往后推了一步。   顾九理了理衣领,也没生气,“道长不认识我,是刚来这里吧。”   包富贵神色一滞,“你怎么知道?你、你真的会算命?”莫非这是遇到真正懂行的了?   顾九道:“这小镇乃至附近的百姓,算卦只认我泰元观的卦,昨日我便看到你在这里,昨日到今日可有人来找你算卦?”   包富贵这么一想,发觉还真是,没人找他算卦,就算他像刚才一样“主动出击”,被他找上的人也连连摆手,匆忙挣脱他走掉。   包富贵正想着,看顾九一笑转身要走,忙求救似得拦住他:“道长!那、那你看我这血光之灾,可有解决之法?”   这下换顾九从袖兜里掏出一张平安符,递给包富贵,在包富贵要伸手接的时候又收回去,好声提醒:“破财免灾。”   包富贵脸上一僵,把钱袋子里的铜板倒在手心,都不用数,才两枚,“我全身上下只有这么多……”   顾九也没嫌少,将两枚铜钱收起来,把平安符给包富贵,再要走时还被拦住。   “道长,我那个,老而艰辛,不知可有解?”   顾九道:“多做善事少骗人。”   顾九抱着猫走了,包富贵站在原地,拿着平安符翻来覆去地看,一会儿因为对方说的卦象而忐忑,一会儿又怀疑对方是手段比他更高深的骗子,最后兜了兜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在他又为下一顿饭钱发愁时,忽然看到自己被抓伤出血的手,顿时一惊:这可不就见了血么。可已经见了血为什么对方还要收自己两枚铜钱买平安符,莫非真是骗子?还是说他那一灾还未过去?   ***   顾九带着小弟,来到镇上最大的一家香火铺,正好看到身高腿长,剑眉星目的冷峻青年一手提着一个袋子走出来。   顾九露出笑容,“师兄。”   当初因为阴气失衡,顾九不得不和邵逸待在道观里,等师父方北冥给他寻找能镇压阴气的法器,只是这一等,就等了将近八年时间。如今他已经年满十六,邵逸也年满二十,长成了大人。   顾九让小弟顺着手臂爬上肩膀蹲着,他上前帮邵逸提了一个袋子。   邵逸递了个轻的给他,和从前一样,爱皱眉头,看着缺乏耐性地问:“怎么这么久才来。”   顾九道:“路上遇到个算命的骗子。”   邵逸扯了扯嘴角,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扔给顾九。   顾九接住袋子掂了掂,“这次这么多啊。”   “主家有钱呗。”   方北冥这几年四处走,一边寻找血煞阴龙阵一边给人抓鬼赚钱,每次的钱照样会分出两份,一份散出去,一份再对半分,让经过荆陵郡的商人给带回来给徒弟们做生活费,有时候多了,能有百两银子,少的时候半年都没钱带回来。   顾九他们现在其实并不需要方北冥拿钱回来,邵逸会抓鬼算命还会给人看病,如今他们留在道观里后,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上香,每个月道观总会有几百文的收入。道观里还有自留地,寻常他们自己种菜吃,自身花用不多,多的也是符纸朱砂这些常用道具。   昨天山下的村民带信回来,说镇上香火铺老板说他们师父带信回来了,于是今日来了镇上。道观的支出如今都是顾九在管,每次拿到钱,邵逸直接就交给顾九。   两人肩扛手提的,搭了一同出来的村民家的牛车回到山下。   “两位小道长,吃了午饭再上去吧”赶车的人叫陈亮,是当年顾九他们回观第一天给他们送鸡肉汤吃的那个人。   顾九推辞道谢,“不叨扰陈大哥了,再过几日是斗姥神诞,观里还有事忙。”   陈亮就不多留,让他们慢点上山。   两人上山时,遇到了陈亮的妻女,陈余氏和陈银铃。   当初顾九他们回道观没几天,陈银铃就出生了。山下住户少,与银铃一般大的没几个,银铃经常往道观上跑,与顾九和邵逸都熟识,她格外喜欢顾九,此时见着顾九了,手里抱着刚采的野花便跑过来,“小九叔叔。”   顾九抱着小姑娘转了一圈,把人放下后揉了揉她的头,给她理了理脖子上挂着的符牌,“银铃去哪玩了?”   小孩阳气弱,也容易看见鬼,小孩子防备心也不重,是人是鬼分不清,陈银玲三岁的时候跟着父母亲去走亲戚,在亲戚家留宿时忽然对着一团空气说话,可把夫妻俩吓惨了,回来后就上道观给女儿求了枚符牌,防止她被鬼伤害。   陈银玲摸了摸符牌,道:“我和娘亲摘野菜去了。”   陈余氏递了一把扎好的野菜给顾九,“刚摘的时候她就惦记着送些给你们吃。”   顾九笑着接过,又礼尚往来地拿了一把糖果递给陈银铃。   陈余氏笑意更盛,眼前的小道长自小便这样,看着年纪轻,可做事很是周到,每次与银铃相遇,总会拿些糖果出来,明显是特意准备的,有人对自家女儿好,当娘亲的看着自然高兴。   几人在山道上闲聊几句,陈余氏与他们约定斗姥神诞日再上山后,才带着陈银铃走了。   顾九和邵逸回到道观时,看到两个男人站在道观门口。道观里只有顾九两人,他们下了山,道观就没人,观门是关着的。   这两人听见脚步声,顿时看过来,年长的那位迟疑道:“两位可是泰元观的道长?”   顾九和邵逸同时点头,“我们是。”   年轻的那个道:“怎么这么年轻?”刚说话就被年长那个瞪了一眼。   顾九和邵逸都习惯了,现在还算好的,还记得当年方北冥刚走,他和邵逸在泰元观待了十来天,除了山下的村民偶尔上来一次,其他地方的村民因为从前泰元观常年没人,已经将这里给忘了,有事也不会想着来泰元观上香求卦。那时候他和邵逸缺钱用,久等不来人,只好下山摆摊。最大的邵逸也才十二岁,谁能信他会算卦会抓鬼且修为还不错呢,那些人看他们跟看猴子似的。   最开始的时候,邵逸被人逗趣一样,谁家的鸡丢了,牛不见了,猪跑了,都来找邵逸算卦。顾九还以为邵逸会生气呢,没想到对方居然没发飙,表情淡淡地都给算出来了,倒让那些人惊讶了一番,之后有人听说了后,就半信半疑地来找邵逸,这般过去两三年,邵逸才凭着他的本事在周边有了点名声。   现在八年过去,顾九对道术也颇为精通,有师兄开道,现在知道他的人也不少。 第24章   杜兴德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 才来泰元观找他们的。   他是隔壁全州镇人,家境在当地还可以, 算是一方富户。今年正月, 本是喜庆的年节,但他家里忽然闹起了鬼。每天起来, 厨房、院子都乱糟糟的,碗筷碎了一地, 米缸也碎了, 米淌了一地, 混着无数死虫子。最开始家里只以为是进了贼,遭贼人恶作剧。他们报了官,却什么都没查到, 之后这种恶作剧更加厉害,除了厨房被糟蹋, 粮仓步了后尘, 就连睡觉的卧室里面的床幔、被褥,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破坏, 家里的家具也遭损毁。   杜兴德便觉得不是闹鬼, 是闹了鼠灾,令人捉了几只花猫回来。老鼠倒是捉了不少,但情况却更加严重,除了家里各处被毁之外, 他们每晚刚睡下, 耳边就能听到诡异的笑声和哭声, 有时候还有骂声,但细听之下又觉得这些声音全都模糊不清。   一家子被闹得快神志不清了,之后就四处找人问,有人让他们想想是哪天闹起来的。杜兴德一想,说是初四早上起来就这样了,然后那人便说,他们这是得罪灰仙了。   民间百姓,除却进寺庙、道观上香求福之外,还有些人选择在家里供奉五大仙。五大仙为狐黄白柳灰,即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   那人说的灰仙,就是老鼠。   传说中,正月初三,老鼠娶亲,在这一天的晚上,人们一般都会早早熄灯睡觉,以免惊扰了鼠辈娶亲,若惊扰了它们,便会遭受报复。   杜兴德听后回家一问,才知道他小儿子杜文宣在初三那天与朋友出去喝酒,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恰看到角落窜出来一只老鼠,心生厌恶,便跺了跺脚,骂了几声,没想到这样就得罪了对方。   杜兴德赶紧问补救之法,但是对方听说他们还放了猫去抓了不少老鼠后,便道,估计赔罪也没办法了,想要安生,要么请本事高强的道士回来,要么搬家,要么再请柳仙回家供奉。   柳仙是蛇,蛇是老鼠天敌,有了柳仙坐镇,那些老鼠也无可奈何。   杜兴德决定请柳仙,便照那人吩咐,做了家仙楼,请柳仙安家。这法子果然管用,没多久,家里的老鼠们便安静下来。只是若一直这样,今日杜兴德也不会来泰元观了。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家仙是不能随便请的,一个不慎惹得对方不高兴,家里就别想安宁了,不闹你个家破人亡不罢休。杜兴德也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上个月他们家做寿,有个客人带来的小男孩,在花丛里发现了一条小蛇,居然半点不怕,拿在手里将其玩死了,还斩成了几截。   当时杜兴德不知道,还是那男孩回去的当天晚上,双手忽然发痒,半夜就起了疹子,看着居然像蛇皮一样,而杜兴德的家人们,也在家里看到好多蛇四处乱窜,有人还被蛇咬,虽然无毒,但也很恐怖啊,家里都快成蛇窝了。   杜兴德没办法,就打听着请了道士回去,没想到接连请了几个,个个都差点被蛇勒死。这几天他家里人都闹着要搬家,可那屋子是他家祖宅,怎可随意搬离。   然后又费力打听,就打听到了邵逸和顾九,开始听说他们的年纪时,杜兴德很是犹豫,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再不行,就只能搬家。 宝_ 书_ 网_w_w _w_._b_a_o_s _h_ u_6_. c_o_m   邵逸听了没什么感受,顾九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死人、厉鬼他都见过不少了,但对于蛇这样的软体动物,无论如何顾九都无法淡定面对。   杜兴德道:“两位道长,你们看什么时候去我家走一趟?”   邵逸说:“明天,今天我们先准备点东西。”   杜兴德见邵逸答应,高兴道:“那我与小儿先回去,明日叫人来接两位。”   邵逸点头,顾九就送两人出门,然后回来帮邵逸整理今天买回来的东西。   家仙的报复心都重,以前邵逸看他师父应对过不少次这样的事,这几年里他也成功处理过几次,对这一类已是经验丰富,他让顾九画了些要用到的符,自己刻了两枚雷符桃木牌,便齐全了。   之后顾九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瓶,叫邵逸把护腕拆开。   邵逸手腕上有道伤口,这是前两天给顾九消减阴气画阵时取血割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还需要擦几天药。   顾九慢慢地抖药粉在伤口上,道:“师兄,师父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邵逸道:“下个月。”   顾九说:“下个月七星环就炼成了。”   七星环,是方北冥花了三年时间找来的给顾九镇压阴气的法器,由七枚铜钱编织而成,铜钱外圆内方,象征天与地,吐纳万物之气,还有压制和吸收阴邪之气的作用。   七星环编织而成后,再放置于七星阵法内,接受七日一次的固魂经诵念炼制。七星环在阵法里待了五年时间,马上就要炼成了,到时候这个七星环,既可镇压顾九身上的阴气,又可稳固他的魂魄,还可震慑鬼魂,当做法器使用,一举三得,不枉他们等待这么久。   有了这个法器,顾九也不用再每月看邵逸割手取血了。该怎么说,只能庆幸方北冥制的药好,当年邵逸脸花成那样,如今也没留一点疤,在同一个位置取血八年时间,伤疤脱落后,手腕那里依然光洁如初,让顾九心里的内疚轻上些许。   道观里的温度比外面低,顾九坐了会儿就觉得身上发冷,忍不住又加了一件衣服。现在他和邵逸还是睡在一起,不说他,邵逸都习惯了。   一晚上过去后,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吃饭时杜家派来的车夫已经到了。   检查了一遍放七星环的屋子外的迷踪阵法,顾九就锁了门,抱上小弟,背上自己的家当和邵逸上了马车,一路下山,走了快两个时辰,快到中午时,才到了全州镇。   先在酒楼解决了午饭,然后由杜兴德引路,顾九和邵逸来到了杜家大宅。   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住着一家十几口人,因为家里最近闹蛇灾,家里不敢住人,不是暂住亲戚家,就是镇上的客栈里。镇上知道杜家出事的人不少,这会儿见新来了两个道长,还这么年轻,都站得远远的围观。   邵逸走在前面,用剑柄将大门推开,啪嗒一声,一条小花蛇从门框上落下来,被邵逸眼疾手快地用剑柄绞了两下,然后放在眼下看。   小花蛇大概被绞晕了,挂在剑柄上脑袋一抬一抬的,好半天才记得冲邵逸嘶嘶吐舌头。   顾九也凑过来看,看到小花蛇的花色时抖了一下,大概只有蛇小时候他不觉得萌了,他嘀咕道:“看着怎么跟傻了似的。”怎么派这么一条小蛇来打前锋,该说是这届蛇老大不行,还是蛇小弟不行呢?   邵逸剑柄一抖,将小花蛇放下去,任它惊惶溜走,这才继续往里走。   这院子一段日子不住人,也有蛇闹事的缘故,院子里很乱。两边的花圃里有蛇躯滑行过的痕迹,看着最少也有手腕粗。   杜兴德虽然之前就在家里见过不少蛇,但此时再看那些爬行痕迹,脸色还是忍不住发白,问邵逸:“道长,你看怎么办?”   邵逸道:“先礼后兵。”家仙难缠,如果可以邵逸也想与它和和气气的讲道理,不行再来硬的。   顾九抬头看了看日空,掐指算了算,道:“师兄,要起坛吗?下午未时最合适。”   邵逸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那未时再来。”   柳仙有灵,它放这么多蛇子蛇孙在杜宅,自己肯定也还没走,他们进来时肯定惊动了对方,若对方也有意相谈,未时邵逸起坛相请必定会出来,若不出来,那就表示对方不同意和谈。   之后两人回到杜家暂住的客栈,开了间房。进房后,顾九拿出纸折了几个纸人,由邵逸点五官。   这几年,顾九学习抓鬼之术之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纸人术了。现在他的纸人术比当年十二岁时的邵逸还厉害,纸人再不会走两步就趴下了还能蹦出少许音节,好歹是不用烧了。而邵逸如今的纸人术,又与当年的方北冥差不多,纸人会咿咿呀呀地说话。   折了五只纸人,顾九留了一只自己点了五官,然后一起放出去。纸人们沿着房间的窗户翻出去,一路奔向旁边的杜宅。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纸人们回来了。   “咿呀!咿呀!”这是站在邵逸膝头仰着头跟邵逸汇报的纸人。   “咿~咿……咿!”这是站在顾九手里,打嗝似的汇报的纸人。   顾九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会儿打嗝声,然后一脸被恶心到的样子在小纸人额头点了下,收起来之前还忍不住用布给小纸人擦了擦身体,自己也去洗了手。只因在小纸人的汇报中,说杜宅里藏在各处的蛇都钻了出来,聚在一起,你叠我我叠你的好大一群,它们一起待了好一会儿,然后离开了杜宅。   顾九道:“看来这位柳仙还是担心自己的蛇子蛇孙,怕牵连它们,让它们离开避难去了。”   若真是他这般猜测,那这柳仙也不是那等穷凶恶极的,还有谈判的空间。 第25章   快到未时时, 顾九他们的房门被敲响。   邵逸说了声“进”,杜兴德便推门进来,在他身后除了他儿子杜文宣, 还有一男一女, 和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顾九在小男孩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上看了一眼, 他应该就是那个玩死小蛇,手上长像蛇皮疹子的男孩。   果然,一进来,那一男一女就开始求顾九和邵逸,求他们想办法让柳仙恕罪,那蛇皮长在身上虽然不痛不痒,但看着恐怖吓人, 小孩子这段时间日日被吓哭, 再这样下去, 一生都毁了。   邵逸转头看着那瘦地双颊都凹下去的小男孩, “你可知错?”   小男孩哇地一声大哭,“错了,我知错了,我再也不玩蛇了!”   “那其他动物呢?”顾九问。   小男孩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虽然小男孩的主要错处是轻视万物生灵,但他还无法理解的这般深, 顾九他们也没说什么。顾九对男孩父母道:“等会你们一起过去, 我们叫你们怎么做, 你们便要怎么做,需诚心诚意,若有半点违背,导致更严重的后果,我们便不管了。”   男孩父母忙点头:“我们明白,明白,只要两位道长肯帮忙。”   之后,一行人离开客栈,重新来到杜宅。   顾九设了坛,邵逸持剑立于坛前,舞剑诵念道:“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   香气直升而上,在上空徐徐散开。请神咒诵念完毕,院子里所有人都没出声,连一脸害怕的小男孩都紧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杜兴德见没什么反应,又不敢贸然询问,他忍不住打量四周,就见忽然平地一阵狂风起,他家厅堂门口,正对着法坛的方向,忽然冒出了一颗黑沉沉的蛇脑袋,直有成人拳头大小。   杜兴德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竖瞳,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顾九看着忽然出现的大黑蛇,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倒不是怕的,纯粹是因为对方是软体动物。   大黑蛇往前爬了一会儿,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小男孩时,忽然立起了半个身子,蛇嘴大张,发出嘶嘶的声音。   小男孩呜咽一声,刚要哭,脑袋就被按住了。   “下跪,磕头。”顾九按住小男孩的肩膀,并让其父母也照做。   这对父母忙不迭跪下,压着小男孩脑袋砰砰磕头,男孩父亲一边磕头一边向大黑蛇告罪,言自己教子无方,害了柳仙后辈,他愿意赎罪,请柳仙饶恕他孩子一回。   顾九对柳仙道:“有什么要求,你可以说,只要不伤人性命,我们都可以答应。”   他说罢,指尖碾燃了一张符纸。   有个词叫鬼话连篇,有些鬼失了神智会胡言乱语,说一种人类听不懂的话,玄门人便发明了可以与其沟通的符纸,与山魅妖怪沟通自然也有相应的符纸。   其他人都紧张地看着,符纸燃起,柳仙摇头摆尾,在原地绕行了几圈。   邵逸冷了眉目,哼道:“你非要以命偿?看来你是想来硬的了。”邵逸一抬手中的桃木剑,掏出雷符木牌就要上。   男孩父母见好像谈崩了,差点就要跟着哭起来。   顾九赶紧拦住邵逸,转头对柳仙道:“若真打起来,你能被雷劈几下?劈死不要紧,就怕劈个半死不活。不说我师兄,便是我身上的阴气就足够吞噬你,你修行不易,还是再好好想想。子子孙孙那么多,大家各退一步,你回去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不是很好?”   师兄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柳仙在原地半天不动弹,好似在考虑顾九说的话,之后它又在原地绕了几圈,顾九赶紧又碾燃一张符纸。   这下子,顾九和邵逸的脸色就好看不少。   之后顾九又燃了几张沟通符纸,听完柳仙说的要求,然后送走了对方。   等大黑蛇的尾巴消失在门口后,杜兴德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了,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急忙问道:“两位道长,柳仙怎么说?”   顾九在小男孩脑袋上拍了两下,先对男孩父母道:“你家孩子害死的是柳仙的孙辈,所以它特别愤怒。不过好歹孩子的命是保住了,至于这双手,你们带着他回去,在家中祠堂给那条蛇立牌位,每逢初七、十七、二十七,跪拜磕头百下,每逢忌日,更要抄经诵念,要坚持两年时间,不可懈怠,不然他手上的蛇皮不会消退。”   男孩母亲白着脸道:“万一、万一两年后还是不行呢?”   邵逸则冷声道:“此约定为天道监测,对方若有违背,会遭雷罚,只要你们虔诚,不会不行。”   男孩父母便都放了心,虽然两年时间长了点,但与生命和一双正常的双手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顾九又转向杜兴德,“至于你,在那条小蛇的葬身处立坟,每年初七、十七、二十七和忌日上香跪拜一次,并在院内八个方位摆上供奉,供其子孙享用,只要你不起坏心,对方与它的孙辈再不会惊扰你们。”   杜兴德连连点头:“我一定照做。”   杜兴德起初是想请他们把柳仙送走的,但是他想到了之前的灰仙。柳仙家的那个孙辈是他的客人造成的,但灰仙家失去的几十只孙辈,可是由他亲手造成的,若将柳仙送走,那灰仙不是又要回来报仇?这么一想,杜兴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杜兴德还是开口,想向邵逸求一些符纸。   通常这个时候邵逸是不开口,顾九自然而然地拿出几张符纸,道:“避开上供奉的八个方位,将这些贴在家中各处就行,不怕迷路的小蛇们乱闯。若还觉得不放心,可自行购买一些上了年头保养不错的金器,悬挂在家里,同样需要避开那八个方位。”   符纸杜兴德没有疑问,只是金器……“挂金器也可以吗?”   顾九道:“可以的。蛇配地支中的巳,巳在五行中属火,而五行中,金生水,你挂的金器多,生的水多了,可以灭火,蛇不敢进来。不过挂金器也要适可而止,水属阴,多了怕宅子里阴气重。”   杜兴德听得晕乎乎的,干脆一拱手,道:“还请道长帮忙布置。”   男孩父母也急忙开口,请顾九也帮他们家里布置一番。   顾九笑着点头:“都可,都可。”   都给布置家里风水了,到时候给酬金的时候好意思少给么。   邵逸木着脸收拾法坛,当年那个胆小的顾九怂已经不见了,现在不止不怕他,还变成了财迷,每次出去办事都会想法多赚酬金。当然,这是顾九提前准备的没错,但他不会主动开口,一般是主家提出有这个需求,他才会顺势说出。   回去的时候,顾九身上就揣了一百两银子,杜兴德和男孩家都是有钱富户,一家五十两,在附近来说也是比不小的收入了。顾九和邵逸学着他师父的样子,拿了一半出来散给周边病弱穷苦无恶业的人家,剩下一半留着两人开支。   之后几日,无人上门请求,顾九和邵逸就待在道观里,过几日的斗姥神诞,他们也要将道观好好清洁整理一番以迎接信奉斗姥的信众。   这天,陈银铃提着个小花篮,花篮里面装着一篮子新鲜野花,蹦蹦跳跳地来道观找顾九玩。   陈银玲进了大门,一抬头就看到正殿的檐角上趴着一只黑猫,忙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花环,献宝似的,“小弟,这是我给你编的花环,送给你。”   小弟脑袋搭在爪子上睡觉,被吵醒就抬头懒懒地往下看了一眼,起先并不搭理陈银玲,无奈小姑娘十分执着,小弟不下来,她就一直喊,顾九在配殿里擦神像,听到了甩着湿帕子出来,“小弟,银铃在叫你啊。”   小弟无奈地喵了一声,伸了伸懒腰,沿着旁边跳下来,立即又懒洋洋地趴在了地上。   陈银玲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戴在小弟的小脑袋上,捏捏小弟唯一的一只耳朵,捧脸夸赞道:“小弟真漂亮。”   小弟认命地叫了一声。   顾九噗嗤笑出声,“银铃,你又忘啦,小弟是男孩子,男孩子不好说漂亮的。”   陈银铃调皮地吐吐舌头,站起来:“小九叔叔,我可以去后院看小纸人吗?”   顾九正好要换水,道:“可以啊,我和你一起。”   边走,顾九边问:“你一个人上来的?”   陈银铃道:“我的好朋友送我来的。”   顾九哦了声,“男孩子吗?”   “是的哟。”   “那他怎么不和你一起进来玩啊?”   陈银玲嘟了嘟嘴,“他不敢进来,他害怕。”   顾九笑了笑,山下几个孩子,确实只有陈银玲喜欢往这里跑,其他孩子顾九在山门口见过几回,老远看到他就跑掉了。   两人来到后院,走到后院的一棵桃树下,顾九来这第二年在这埋下一颗桃核,后来就长成了大树。桃树下立着一个小小的坟堆,坟前一块小木牌,上面没有具体名字,因为里面埋了许多的小纸人。   起先顾九埋这些小纸人,邵逸还不太赞同,觉得他过于投入感情。   可顾九没办法啊,小纸人们在时,会说话、会调皮玩闹,在顾九心里,跟活人没什么区别。   小纸人们寿命短,没有功德甘露的话,最多存活十天,十天后就会永远地离开。它们的五官几乎不会相同,个性或害羞,或活泼,或骄纵,每只都是独一无二的。小纸人们对自己的一生并不是无知无觉的,它们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面对即将逝去的生命,它们从来不会沮丧,它们说,能来到这世上一次就已经很好啦。   它们逝去后,很快就会有新的纸人再出现,但如果在它们逝去后,连让它们诞生的主人也忘记了它们,恐怕才会让它们真的觉得悲伤吧。   活着的时候要做一只快乐向上的小纸人,逝去后,有主人相伴,应该也是一只快乐的小纸人吧。 第26章   寻常情况下,顾九他们是不会让普通人看到小纸人的, 只是有次顾九点的小纸人被忽然跑上来的陈银铃看见了, 小姑娘对小纸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被她发现的那只小纸人当时离开时,她还大哭了一场。   陈银玲将篮子里的野花放到小坟堆前,顾九继续打水清洁神像,留下她一个人在那叽叽咕咕,和小纸人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后,陈银玲要下山,顾九就放下手中的活儿送她, 下山途中, 顾九见陈银玲一直东张西望,便问:“你在找什么?”   陈银玲说:“找小瑞,他说他要在这里等我的。”   顾九很少接触山下其他小孩,所以不知道那些小孩的名字, 他笑道:“小瑞应该是去别的地方玩了,你回去后看他在家没。”陈银玲在道观里待了快半小时,对方应当是早走了,小孩嘛,很难有耐性一直等在一个地方的。   又过了两天,斗姥神诞到了。   泰元观不算大, 只有三个宫殿, 一眼就能逛完的。这几年因为他们在的关系, 知道泰元观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都知道他们这里算卦灵验,不过信奉斗姥元君的信众有限,虽然人比平常多,顾九和邵逸两人也勉强忙得过来。   直忙到最后一名信众离去,顾九忍不住又灌了一杯茶,算了一天卦,嗓子都要冒烟了,邵逸和他差不多,手里捧着茶杯,时不时喝一口。   邵逸问:“今晚吃什么?”   顾九趴在桌子上,“陈大嫂今天送了几张菜饼子,等会儿煮个汤凑合着吃吧。”为了迎接信众,最近几天忙来忙去,太累了,顾九一点都不想动。   邵逸放下茶杯,“我去洗菜。”   多年过去,邵逸煮饭的手艺依然没什么长进,所以依旧是前期工作他处理,再等顾九来做。   顾九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结果等邵逸把菜洗好过来喊顾九的时候,顾九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邵逸推了推顾九脑袋:“顾九怂,起来做饭。”   顾九眼皮子都睁不开,软乎乎地撒娇,“师兄,让我再睡会儿吧。”   邵逸就说:“要睡回房睡,生病了又要我照顾你。”   顾九怕冷身体弱,就算是夏天也很容易着凉生病。   顾九嘟囔两声,没动。邵逸再推他,他脑袋就顺着邵逸热乎乎的手移动,脸压在邵逸手背上面,不动了。   邵逸翻了翻手掌,看顾九缩了缩肩膀,不耐地啧了一声,把手抽回来,一弯腰将顾九抱起来,然后皱眉:怎么感觉又变轻了。   顾九舒服地在邵逸的肩膀上拱了拱,偎着火炉一样,太过舒适,回房的途中彻底地熟睡了过去。   邵逸把顾九放床上,盖上被子后,转身去了厨房。这日晚饭是邵逸做的,虽然味道不咋地,但好歹是顾忌着顾九不喜欢吃凉的,特意做的热食出来。   顾九短暂地补了个眠,人就要精神许多,被邵逸叫起来吃饭,一口热汤下去,一时间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了,捧着碗道:“赞美师兄!”   邵逸:“赞美我也是你洗碗。”   “嗯,我洗、我洗。”   这顿饭邵逸吃到最后,他与顾九相反,他不喜一切过热的东西,尤其是夏天。入夏后,顾九做好的饭菜在端上桌之前会先用凉水镇一会儿,这样邵逸能直接吃,今天邵逸自己做饭没想到这茬,还拿着扇子给热汤降温。   即便这样,邵逸也吃出一身汗,夏天没办法,这里又没有风扇、空调,顾九吃完了,就在一旁给邵逸打扇子。随着年龄慢慢增加,邵逸对金庚之气的掌控又要灵活些,这几年他已经很少再被自己身上的金庚之气割伤,但只要它们在体内,邵逸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随时随地都皱着眉头。   吃过饭,顾九去收拾厨房,顺便给自己烧洗澡水。邵逸已经去洗澡了,直接打的井水,他洗起来会觉得舒服。   刚把碗筷洗干净,顾九忽然听到一阵哭声。那哭声若有似无,幽幽怨怨。   顾九擦着手出来,邵逸也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扎成丸子头,身上还滴着水,只套了条裤子。   顾九说:“你先穿衣服,我去看看。”   顾九循着哭声出去,发现是道观门外传来的,他到时,小弟已经弓着背站在门边对着外面叫了,一双猫眼绿幽幽的。   顾九问了一声:“谁在外面?”   没人答,那哭声却更大了。   不会是鬼吧?要真是那这鬼胆子不小啊,居然跑道观门口来哭,鬼生想不开了吗?顾九掏了两张符出来以防万一,遂打开门。   这会儿天还不算晚,外面还有些光线,顾九一开门,就看到大门五米开外的地上,果然站着一只野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见着顾九出来,先惊喜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又害怕一样,往后退了回去。   这野鬼还是只男鬼,穿着一身绫罗绸缎,看得出来生前是个富人出身,只是看着顾九的眼神胆小怯懦。   顾九看这野鬼身上没有恶业红光,不明白对方明明看着害怕又为何跑来道观门口哭,这时邵逸也出来了,问:“怎么回事?”   顾九还没来得及问呢,男鬼却是磕磕巴巴地说:“银、银铃!”   顾九疑惑:“陈银铃?山下的陈银玲,她怎么了?”   男鬼像小孩一样放声大哭,“银铃,被、被坏人抓走了。”   “怎么回事?”一听陈银玲出事,顾九顿时严肃起来,他上午才见过陈银玲,对方跟着她娘来道观烧香,还给他递了几颗野果。   顾九几步上前想拉着男鬼问个清楚,没想到男鬼就是传说中的胆小鬼,胆子一丢丢大,顾九一靠近,他就缩在原地大声惨叫起来。   邵逸被魔音穿耳,忍了又忍,看对方哭得鼻涕都出来了惨兮兮的样子,勉强忍住了暴打野鬼的冲动。   顾九后退,蹲下来安抚男鬼:“我们虽然是道士,但也不是见鬼就抓的。你别哭,你说银铃被抓走了,被谁抓走了,在哪被抓走的,他父母知道吗?”   顾九蹲下来减小了自己体型带给对方的威胁,胆小鬼惨叫后慢慢啜泣,他总算还记得自己冒着被道士抓的危险来的目的,忍着对顾九和邵逸的惧怕,结结巴巴地开始说事情。   但是胆小鬼作为成年鬼,挺大的个儿,智商却好像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重复的话太多,加上他还有点结巴,胆子小,说到恐怖的地方忍不住还要哭一哭。邵逸因为金庚之气的原因,耐心一向非常少,他听了一阵就堵了耳朵,免得自己忍不住动手打鬼,只等顾九听完再给他复述一遍。   顾九好容易听完后,看着男鬼道:“原来你就是小瑞,银铃的那个好朋友。”   陈银玲小时候就对空气说过话,身上戴的符牌也只是保她不被厉鬼伤害,却不能保证她不见鬼,没想到她会与鬼做朋友。陈银玲出事的地点不在附近,小瑞交代不清楚,还是得下山去问陈家夫妇才行。   顾九和邵逸回去带上各自的包裹,抱上小弟就匆匆下了山,小瑞飘在后面跟着。   到陈家屋子时,对方家里亮着灯,一片安宁。顾九上去敲门,陈家夫妇正在吃饭,看到他们天黑下来,有点吃惊,“两位道长这么晚还要出去?”   顾九笑了一下,只是问:“怎么不见银铃?”   陈亮道:“她外祖母身子不大好,想她了,她大舅舅就把她接回去了。”   “下午走的?”   “嗯,刚吃过饭就走了,怎么了?”   顾九叹气道:“银铃可能出事了,她八字阴,我怀疑她被带走配冥婚了。”   “冥婚?”陈家夫妇同时大叫道。   陈余氏惊慌道:“顾道长,这从何说起,你怎么知道我家银铃出事了?”   顾九道:“我们还是先到你大哥家去看看,有什么路上说。”   陈亮慌了一会儿就镇定下来了,他很相信顾九和邵逸的本事,特别是邵逸,从小就跟着方北冥,本事更大。他道:“我去套牛车。”   陈余氏抹了把眼泪,“我也去。”   顾九点头,那是她娘家人,有什么事她在的话好处理一些。   踏着月色,一行四人外加一只黑猫和一只胆小鬼,匆匆赶往陈余氏娘家所在的村子。   两个地方离得不算远,牛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陈余氏娘家所在的余家村。   已经深夜,村子里除了狗叫声,再无半点火光。余家的房子在村子最末尾,青砖瓦房的四合院,顾九跟着陈余氏到余家门前,余家养了狗,听到他们的动静,顿时狂叫起来。   顾九拦住愤怒想直接闯门而入的陈家夫妇,招来小瑞,“银铃在哪边房子?”   小瑞怯生生地指了指左边。   顾九就对陈余氏道:“银铃可能被安置在左边。”   陈余氏道:“那是我大哥他们住的厢房。”说完,往陈亮身边靠了靠。来时的路上已经听顾九说了,是有只和银铃做了朋友的鬼回来报信的,她心里一时感慨,在听到对方是鬼时很害怕,但对方对银铃安危的担心,又叫她心里一暖。   搞清楚了陈银玲在哪,余家院子里也有了灯光,有人出来喝骂叫个不停的狗。   顾九闪身让开,邵逸就站在最前面,抬脚一踹,里面的门栓应声断裂,两扇大木门一下子被踹开。   “有贼!”里面的人被吓了一跳,他身边的狗动作很快,对着众人就扑了过来。   邵逸黑鞭一甩,卷住那只狗往旁边一扔,那狗没伤到,再想扑,陈余氏呵斥了一声。她常回娘家,这狗认得她,听到她声音,顿时迟疑地停下。   那被吓到的人却悚然一惊,“小妹?!”   “余大勇,我家银铃呢!”陈余氏压抑了一晚上的担惊受怕与愤怒在此时宣泄而出,扑过去抓着对方的衣领喝问。   顾九他们则分开将左边的厢房一间间踹开寻找陈银玲。   “你们干什么!”余大勇匆忙撇开陈余氏过来阻拦。   陈亮踹开一间房,一眼就看到睡在床上的女儿,提起的心落下一半,回头道:“找到了。”   顾九他们全部进了那间房。   这么大的声音都没惊醒陈银玲,陈亮抱着陈银玲摇了两下,没有任何反应,落一半的心瞬时又高高提起,转头求救:“道长,我女儿她怎么了?”   邵逸和顾九上前一看,脱口道:“魂魄离体。” 第27章   魂魄离体, 就是所谓的失魂症。   人有三魂, 乃主魂、觉魂、生魂。主魂代表着人的意识, 觉魂代表人的善恶羞耻, 生魂代表人的寿命。   除了像顾九自身那样的情况, 因为阴气重, 警惕心不够魂魄容易被勾走之外,一般人在突然之间受到惊吓,也会丢失魂魄,所谓人被吓疯、吓死,就是这样来的。   陈银玲现在的症状就是如此, 而且她丢的是最重要的生魂。她现在还有呼吸, 除面色苍白一些之外,看着跟睡着了一样,但她的生魂若在外面出了意外, 她就醒不过来了, 会直接死去。   陈家夫妇听顾九说了后, 陈亮还好, 比较克制, 陈余氏却跟疯了一样, 扑到门边的余大勇身上, 拼命地往他脸上抓:“你对我家银铃做了什么!她是你亲外甥女, 你怎么这么狠心!”   一番吵闹, 其他余家人也醒了, 陈余氏的父母余老头和其妻余马氏, 以及余大勇的妻子余王氏披着衣服过来,见余大勇脸被抓得血淋淋的,赶紧上前将两人拉开。   余马氏挡在余大勇身前,喝止道:“英子,这是你哥!”   余英哭着骂道:“我没有这样的哥!”   陈亮站过来扶着妻子,看着自己的岳父岳母和大舅子,克制着怒气,道:“你们把银铃接过来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顾九和邵逸没理这边的一团糟,他们带着小瑞在院子里站着,问小瑞当时陈银玲在哪里被吓到的,他们要去那里叫魂。   小瑞着急地挠着额头,一会儿指着左边,一会儿指着右边,最后自己反倒急得哭起来。   这时候,房间里的哭声也大起来,夹着余英嫂子娘亲的尖叫声,还有余老头气急败坏喊他们住手的声音。   顾九两人重新回到房间,正好看到余英激动地扑过去,扯着余王氏的头发,陈亮则将大舅子摁在地上打。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顾九转头,就见一名与邵逸年纪相当的青年,手里持着一根木棍拨开他们冲进屋内,举起来就朝陈亮的头上打去。   邵逸剑柄伸过去一挡,再一抬,剑柄旋转几下将木棍从对方手里卸下来,剑柄又在对方肩膀上一抵,看着力道不轻,却让这青年痛呼一声,连连后退。   邵逸瞪着那青年,“你找死?”   青年瑟缩一下,揉着肩膀不敢再上前。   顾九将陈亮拉起来,劝他冷静点,当务之急,是先将银铃的生魂找回来,他需要知道银铃在哪出的事,现在只有余家人知道。   陈亮呼哧呼哧喘着气,眼眶都红了,他揣了一脚余大勇,“带我们去,银铃出了什么事,我杀你了!”   余大勇被打得都快站不稳,还是陈亮抓住他的胳膊,将人从屋子里拉出来。在出去时,那个要背后偷袭陈亮的,也被他踹中小腹,跪在地上又挨了几脚,痛得半天起不来。   余马氏心疼地去安抚这个青年,余老头沉着脸走出来,和余王氏一左一右地扶着余大勇。   余英留下来照看陈银玲,顾九他们出了门。   在路上,顾九也了解了一下为何之前还很克制的陈亮,会突然暴打自己的大舅子。   原是因为余大勇家中的独子,就是刚才那个青年,叫余志忠,今年二十岁了。这个地方,不论男女,基本十六七就结婚生子,二十岁的年纪,已算是大龄。   余志忠之所以这么晚还没成亲,只是因为他眼光过于挑剔,看不上出生乡村的姑娘,一心要找住在小镇、县城里的。余家的家境是平日饿不着,有点小钱,攒一攒一年能有个十两银子的收入,这样的家境在乡村里算好的,但生活在小镇、县城里的姑娘,一般是看不上他这样的。   一般里,总有个例外。余家村附近的镇上,余志忠巧遇了一位小镇姑娘,他长得还可以,有心接触之下,那姑娘对他也有意思。   姑娘父母却不同意,但拒绝得比较委婉,要余志忠拿出一百两的聘礼出来,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也是希望他聪明点,自己知难而退。   余志忠确实犯了难,但他并没放弃,而是通知了家里人,让他们想办法凑钱。   余家这么多年,家里所有的银钱,也不过五十多两的银子,另外五十两要到哪里去凑。余家也反对这门娶个儿媳妇就倾家荡产的亲事,无奈独苗苗闹得厉害,只能无奈同意,一家子焦头烂额地四处找人借银子。   余大勇自然想到了自己的亲妹子余英,他和余志忠赶着牛车去余英家借钱的路上,恰遇两个路人来搭他们的牛车。余大勇正是缺钱的时候,见顺路就载了,能赚几文钱车钱也是好的。   在路上,这两人在与余大勇闲谈的时候,就说起了一桩怪事。   说是小镇里有户人家,早先生的儿子在八岁大的时候,生病夭折了,小俩口努力了一番,今年又生了个儿子出来,没成想,随着这孩子的出生,家里连连发生怪事,总有鬼影在宅子里穿梭,搅得一家子惊惶不已。   后来这家人去请了个道士回来,听那道士说,是他们家死去的大儿子在作怪。   少亡人是不能入祖坟的,得另寻坟墓安葬。那道士说,小孩子本性贪玩调皮,喜爱热闹,这个大儿子被孤零零的埋在一边,没有父母家人陪伴,本身就十分寂寞,家里又有新生儿出生,他自然会恨弟弟的出生替代了他,恨父母将他遗忘,就免不了作怪。   若要安抚他,给他配一门冥婚,娶个小媳妇便可。   于是这家人就四处找年岁差不多大的女尸骨,但是问了八字,都与那个大儿子不合,后来这家人就将念头打在活人身上,四处找八字阴的小女孩。生活在镇上即便有八字合适的小女孩,也没人会同意这种事,这家人只能把主意打到乡村里面。   这两个路人所在的村子,恰好是那家人的祖宅所在,说那家人放出话来,说只要成了,女孩家人会得到一百两的聘礼。在村里,女孩子都不值钱,明知活人和死人配冥婚对活人不好,但看在钱的份上,这个压根就不是问题。   于是就有不少穷人家带着自家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进村,合了八字不算,还要让他家大儿子先相看相看,要他自己喜欢,才决定要不要订下来。   余大勇当时听到,只觉得背后凉了一层,让一只鬼相看?   余志忠却在听到那一百两聘礼的时候,心里就是一动,再等他听说那八字范围时,心里顿时活泛开了。两个路人离开后,他立即跟余大勇说,没记错的话,他那嫁出去的小姑家的女儿,八字就非常合适,而且她小时候还跟鬼说过话,阴气森森的,和那大儿子做一对,不是正好合适?   其实余大勇开始是一口拒绝的,那是他亲外甥女,小姑娘长得好,又聪明,他还是挺喜欢的。   但余志忠不干,直道外甥女哪有亲儿子重要,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活人和死人配冥婚,也不是就要死了,他们以后对他小姑一家好点,慢慢补偿就是了。只要他们把事情做隐蔽点,小姑娘被送回去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问题,就算以后有问题,那也不关他们一家子的事了。   当时余志忠十分不以为意地说,谁不喜欢儿子,他小姑小姑夫还那么年轻,以后肯定还要生儿子的,等以后他们有了儿子,对这小丫头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了,到时候还会管她是死是活?   余大勇被说服,父子二人临时改了说辞,哄骗了陈家夫妇,将陈银玲接走了。   接走后,他们没立即回村,而是循着之前两个路人说的地方,一路找过去,成功找到了那家人的祖宅,给对方说了陈银玲的八字。   如父子俩所愿,陈银玲的八字是他们看过这么多里面最合适的,又见小姑娘穿着一般,应该和之前那些人家一样,是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女孩子,这家人也就没放在心上,将懵懂的陈银玲交给他家找来的道士,由道士将陈银玲带进了一间屋子。   陈银玲进去后发生了什么,站在外面的余家父子不清楚,只知道里面传来陈银玲不高兴地声音,似乎在拒绝什么,嚷着我不要和你玩、不许欺负小瑞之类的话,之后就是陈银玲一声尖叫,再出来时,人已经晕了过去。   当时余家父子还以为这事不成,没想到那老道士却非常满意地说,那家人的大儿子对陈银玲十分满意,要她做他的小媳妇儿。老道士让他们把陈银玲先带回去,等两天后的晚上,他们会来接人,举行拜堂仪式。   哪里想到,陈银玲这一晕,怎么都叫不醒了。   陈银玲一个大活人,晕着回到余家,事情瞒不住余家其他人,余大勇只能和盘托出,自又是遭了父母一番打骂,只是骂过打过后,还要想着怎么善后。一家子睡得不安宁,余家其他人害怕陈银玲现在出事不好向陈家交代,唯有余志忠在发愁若陈银玲一直昏迷不醒,那场冥婚仪式还能不能按时举行。   结果一家子还没愁出个所以然来,陈氏夫妇就带人上门要人了。 第28章   夏日深夜对顾九来说和初冬的夜晚差不多, 马车上, 顾九拢了拢衣襟, 小弟蹲在他的膝头,他把手放在小弟肚皮下,暖暖的, 又往邵逸旁边挤了挤, 惹得邵逸不耐地看他一眼, 却坐在原地没动。   那家祖宅所在的地方离余家村有点远,不然冥婚一事早该传到他们这边才是。走了约三个多小时,他们才进了村。   顾九他们按照余大勇指的路线往那家祖宅走去时, 听到有些民房里忽然传来关门、关窗的声音。   顾九他们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最后, 他们来到一栋大宅前。   “就是这里。”余大勇脚步略踉跄地从马车上下来。   顾九抬头看了看, 大门上挂着牌匾,写着“谢宅”两字,宅子上空飘着一团阴气。   出乎意料的,此时这座宅子喧闹无比,面前那两扇大门被里面的人拍得砰砰响,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哭, 还有人在吼道:“我这就带你去找那丫头!”   顾九在大门上拍了拍, 对里面道:“里面的人让开, 我要踹门了。”   “救命!”里面的人听到外面有人, 停顿了一瞬, 然后就大声呼救。   顾九又喊了一声让开, 然后还是邵逸,一脚踹开了谢宅大门,他们往里走,里面好几个人则快没命似得往外跑。   院子里乱糟糟,瓦片混着花草和泥土在院子里飞舞旋转,不时攻击着还没跑出去的人。顾九他们刚进去,一个花盆就直冲他们而来。   常人看不到,在顾九他们眼里却能看出这是一股阴气被操纵着在作怪,顾九抬手在身前随意划了一下,那股阴气就被他的阴气绞散,在空中飞舞的东西瞬间全部落地。   虽然顾九被身体里的阴气折磨得挺难过,但是要比阴气,不是几百年的厉鬼还真的没法和顾九一个活人抗衡,毕竟他可是吃了半个小鬼王的人。   那股阴气被绞散,众人恍惚听到一声孩童的尖叫声,之后,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男人一身狼狈地待在院子里,一个年轻一些做富家商人装扮。一个穿着一身道袍的中年男人,下巴上流着血,胡子好像被揪掉了一半。   顾九推测年轻些的应该是谢家宅子的主人,至于那穿着道袍的,则是谢家请来,提议配冥婚的那个道士。   “你们是谁?”谢家主人疑惑地打量他们。   中年道士则将目光放在顾九和邵逸身上,“你们也是道士?”   邵逸一向不爱搭理人,顾九也没理他们 ,观察着这个大宅子。   陈亮则站出来,怒视着两人,“就是你们,让活人小姑娘给一只小鬼配冥婚?”他将余大勇拉出来,“下午他带来的小姑娘是被骗来的,我是她父亲,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就此作罢!”   “这怎么可以!”那谢家男人道,“聘礼已经给一半了,若嫌钱少,我还可以加钱。”   陈亮怒道:“那钱也不是我收的。”他将余大勇战战兢兢拿出来的还没焐热的五十两银子丢到对方脚下,“谁稀罕你的臭钱!”   中年道士急道:“那小姑娘的八字晚前我就已经烧了,订了亲,他们之间有了关联,除非谢家大少主动退婚……”   顾九转头看过来,若谢家大少不同意退婚,就算没举行结亲仪式,只怕陈银玲以后也要被那谢家大少纠缠。   中年道士继续道:“且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晚前都还好好地,刚才大少爷忽然闹了起来,逼着我们立即去将那小姑娘接来,要马上与她拜堂成亲……”   顾九冷眼道:“你可知下午那小姑娘已经被吓得生魂离体,此时正昏迷不醒。”   中年道士惊讶道:“真的?我不知道啊。”   邵逸冷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中年道士不过尔尔,一个活人在他面前被吓得丢了生魂,他居然半点没察觉到。   顾九也不再多说,他将带来的碗筷与清水拿出来,水倒入碗中,将筷子插进水里面,环视周围,口念咒语:“荡荡游魂何处留存,虚惊异怪坟墓山林,今请山神五道路将军、当方土地家宅灶君,查落真魂。收回附体、筑起精神。”   邵逸用剑柄敲了一下陈亮,示意他呼喊陈银玲的名字。   “银铃!女儿,你在哪?”   “银铃,爹在这,别害怕,快出来!”   “银铃……”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陈亮喊得声音嘶哑,但插在水里的筷子始终立不住。顾九面色沉了沉,他将东西收起来,转头看邵逸:“师兄,银铃的生魂不在这。”   一般三魂被吓出来,都会在丢失地点附近徘徊,少有离开的。   陈亮焦急道:“那怎么办?”   邵逸听后,将剑挂回背上,拿出一只香出来,食指、中指相并,在香柱上滑过,“杳杳冥冥,阴阳同生,生者为形,亡者为气,九幽诸魂现真形,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陈银玲何在!”   指尖擦过香头,那只香顿时被点燃,丝丝缕缕的烟气冒出来,笔直升空,然后忽而朝某一个方向飘去。   邵逸将香递给陈亮,让他拿着,“等会儿好生护持,香不能断。”   陈亮紧张地点头,拿香的姿势越发小心。   邵逸对顾九道:“拿块阴木牌出来,我将那小鬼抓来问问。”   顾九点头,阴木牌由槐木做成,槐木属阴,能做鬼魂栖息之所。   邵逸则开始招魂,这个法子他们在野外招野鬼问事情常用。谢家大少爷鬼力还弱,很快就被强制招来,原是躲在他的灵牌上。   谢家大少脸色青灰,眼下发黑,被邵逸提着领子抓在手里,一直挣扎:“放开我!”   邵逸最听不得吵闹,狠狠拍了下谢大少的头,“闭嘴!说,那个被你瞧上的小姑娘为何不在这。”   谢大少气鼓鼓地瞪着邵逸。   “人家还是孩子,师兄你不要这么凶呀。”顾九一副好人样地将谢大少从邵逸手里解救下来,给他整理了下衣领,笑道:“小朋友,你跟叔叔说,被你瞧上的那个小姑娘,到哪去了?”   谢大少看着顾九,不屑道:“就算告诉你们又如何,反正我不退亲,我就要她做我媳妇儿,死了正好,这样她就可以永远陪我玩了!”   顾九笑容淡下来,“你真不说?”   谢大少冲顾九吐了吐舌头,整个一副“我就是不说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模样。   顾九就转头对周围的人道:“你们退开点。”   其他人茫然不已,尤其是中年道士,他居然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见鬼,只感觉身边阴风阵阵,冷飕飕的。   邵逸率先退到一边,其他人赶紧照做。   谢大少不以为然地看着顾九。   顾九对他笑笑,身上气势猛然一涨。   在谢大少眼里,刚才还面目温和的少年,身上忽然窜出汹涌阴气,整个人都被黑沉沉的阴气淹没,那阴气里还裹着无尽戾气,凶狠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仿佛厉鬼现世。   谢大少还在发愣时,眼前这团黑雾就缠上了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原本清润好听的声音也变得阴森森,“你不说,我就掐爆你。”   谢大少做鬼不久,但就如人生来知道饿了要吃东西一样,做了鬼后,也会忽然知道一些东西,譬如他知道被掐爆的后果,那就是魂体消散,连鬼都做不成了。   谢大少就是个熊孩子,做事只随自己高兴,不会去思考他随意的言行举动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他们在没惹怒什么人时,往往天不怕地不怕,但一旦被教训,又会很快认怂认错。   谢大少吓惨了,逃又逃不掉,只得哇哇大哭:“我、我说,你不要掐爆我啊。”   谢大少哭唧唧地,说这几天被带进灵堂的女孩很多,但只有陈银玲能看到他,他为此十分高兴,当时就说要和陈银玲玩,要让陈银玲做他的童养媳,没想到陈银玲居然不愿意,还拉着跟在她身边的那只鬼要离开。   谢大少活着的时候,是家里所有人都宠着的孩子,除了早死这件事他没法控制,在世时可以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他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小女孩要和她玩,对方居然拒绝,实在太让他生气了,当时就吓了一吓陈银玲,没想到对方那么不经吓,看到他现在这副死前青灰的脸,居然就尖叫着晕过去了。   晕过去后的陈银玲身体被带走,生魂却留在了灵堂里,哭着要爹娘。谢大少不许她走,拉着她玩。而陈银玲呢,哭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也愿意和他玩。他们玩了一会儿游戏,最后陈银玲提出来玩猫捉老鼠。   于是,两人猜拳决定谁当猫谁当老鼠。陈银玲当了几回猫后,就轮到谢大少当猫,陈银玲当老鼠了。   谢大少玩得正兴起,高高兴兴地当猫,结果怎么也找不到藏起来的小老鼠,等他把整个宅子翻遍,才明白小老鼠早跑掉了。   顾九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小丫头还挺聪明,居然会糊弄鬼了。   只是小姑娘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危险啊。 第29章   知道陈银玲跑掉了后, 顾九将气势收起来, 磅礴的阴气迅速涌进他的身体,好似被藏了起来。   如同邵逸控制体内的金庚之气一样,顾九这几年也学邵逸试着控制阴气, 效果还行, 但必须在身体健康,状态完全的情况下才行。不然一旦失控,可能就会被阴气冻死了,就像邵逸他若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下引动金庚之气,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被自己杀死。   虽然谢大少看起来似乎知道错了,但是顾九可一点也没低估熊孩子的报复心, 陈银玲现在只有两魂在体内,她又与谢大少合了八字, 即便身上有木牌护着, 也容易被谢大少将另外两魂勾出来, 所以顾九他们现在要去找陈银玲, 就把谢大少塞进阴木牌里,将他锁在里面。   中年道士狐疑地看着顾九:“你在和谢大少说话?”   顾九将木牌收起来,道:“不然呢?”顾九他们也不好奇中年道士为何看不见鬼却又能鬼沟通, 就好像民间一些神婆,通过跳大神的方式, 也能与鬼怪沟通。   谢家主人则道:“你把我儿子抓走了?”   顾九安抚一笑, “放心, 等这件事解决了会还给你的。”   陈亮手里的那根香燃了快半个指节长, 烟气一直顺着一个方向飘。余大勇和余王氏留在了谢家宅子,顾九和邵逸在前面跑,由余老头赶车,载着持香的陈亮跟上,追着烟气的方向过去。   烟气的方向飘忽不定,可推测当时陈银玲离开谢宅后,因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彷徨,因为对来时的路记忆模糊,所以顾九他们越往前追踪,就发现陈银玲的路线渐渐偏离了正确的归家路,踏上了顾九他们都陌生的路线。   一边追,邵逸一边招来周围的野鬼询问陈银玲的踪迹,起先没有野鬼知道,直到天快亮时,才有一只逝去不久的野鬼说,如果没错的话,他们找的那只小姑娘被一只老鬼带走了。   “那只老鬼说他阴寿快到了,跟阎罗大人告了假,回来看望子孙,等回去后就要投胎去了,他还叫我跟他一起去酆都,过鬼门关,我才死不久,还舍不得离开阳间,我已经将路线记下来了,等以后我想走了,我自己就会去酆都……”   在野鬼的碎碎念中,顾九拿了点祭品给他算作感谢。   送走野鬼,顾九转头对陈亮道:“现在有一件对你来说很危险的事情要你做。”   陈亮道:“只要能把银铃找回来,叫我死我也甘愿。”   顾九道:“也差不多了。阴间有座鬼城,叫酆都,里面有座大门叫鬼门关,入鬼门关便已入地府。酆都城日落时分出现,城门大开迎接百鬼,日升前城门关闭,以免走错路的生人误入。那老鬼估计也不是第一次出来,他既然记得到酆都的路线,必定会赶在天亮前到达,所以我们得在天亮起来之前将银铃带回来。生魂一入鬼门关,不死也伤。”   陈亮和旁边的余老头听得脸色煞白。   陈亮道:“那、那我要怎么做?”   顾九道:“鬼城里鬼气森森,银铃身上的生气会被鬼气遮盖,我们不好找到她,你是她生父,与她有血缘牵引,我们需要你感应银铃在什么位置。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酆都只有阴间路才能到达,现在我们要借道阴间路,路上会有同行的鬼魂,你跟着我们走,切记,不管后面发生什么,都不可回头。”   陈亮坚定点头:“我记住了。”   顾九这才看向余老头,“烦请你在次等候。”   “我、我会的。”余老头愧疚地说道,今夜不管是儿子挨打还是孙儿挨打,他都没阻拦过,要是一早就知道大儿子会打外孙女的注意,他说什么也要拦住的。他今夜也算是见识了,没亲眼看到鬼,但那香的烟气他是能看到的,有风却不散,也只有与神鬼打交道的人才会这般手段了。   交代好后,顾九便对抱剑站在一边的邵逸点头,“师兄,可以了。”   邵逸拿出三枚符纸,碾燃烧掉,漂浮的烟气附着在他们三人身上,他手持槐木制成的阴木剑,默念咒语后,在身前一划,前方便像突然破了口子一般,忽然有冷冷地风呼呼吹来。   “进去。”   邵逸率先踏了上去,顾九与陈亮紧跟上去。   余老头被风吹得快要睁不开眼睛,然后他就见这三人忽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那风也立即停止了。   余老头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往自家拉车的牛身边靠了靠,好歹是个冒着活气儿的。   顾九他们双脚一踏上阴间路,便发现眼前并不似刚才那么黑,这条道路阴沉沉、灰蒙蒙的,看不到有多宽,有多长。前方与左右两边,无数影影绰绰的黑影,没有交谈声音,所有的影子,都只沉默地赶路。   陈亮拿香的手颤了颤,心里记着香不能断、不能熄,好歹才给稳住了,下意识地往顾九身边靠了靠。   顾九微微侧头,小声道:“不用太害怕,我们身上的阳气已经被符纸遮掩过,只要不与其他鬼交谈,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   且,顾九不合时宜地想,就算被发现,也是他师兄最先被发现,他可是有金庚之气的至阳之体啊。   顾九和邵逸不是头一回走阴间路。顾九第一次跟着邵逸走的时候,也挺害怕,不过邵逸经验丰富,他自己又是满身阴气,鬼魂们不注意的话,一时半会儿都发现不了他是人,阴间路走得多了,顾九也就习惯了,每次把身上的阴气撒出来点,一般都会被鬼魂们当成同类。   三人闷头往前走,陈亮将顾九的叮嘱记得牢牢地,眼睛只看着脚下,这一路除了胆战心惊比较折磨人,他们却是非常顺利地来到了酆都鬼城。   城门开着,没有把守人员,顾九他们混在一群鬼中间,进入了鬼城。   “有感应吗?”顾九小声问陈亮。   陈亮摇头:“没有。”   邵逸道:“继续往前走。”   鬼门关在酆都城的另一边,是地府里的鬼魂出来时的大门,离城门口还有段距离。   幽幽冥火悬在酆都城的上空,酆都城与阴间路大不相同,虽是鬼城,却如阳间城市一样,有鬼摆摊、有鬼开的商店,鬼来鬼往,十分热闹。   有第一次来酆都,却饿了许久的野鬼扑倒一个摊子前,抓着摊子上的蜡烛就要喂进嘴里,被摆摊的鬼摊主一巴掌扇飞,“规矩都不懂,吃饭先给钱!”   被扇飞的野鬼说:“我、我家人没给我烧钱。”   鬼摊主呸了一声:“没钱还想吃东西,滚开,你这个穷鬼!”   鬼摊主转头看到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往这边走过来,隔老远便十分热情地招呼,“秦小姐,我刚收到一捆金光寺的蜡烛,品相看着比之前的还好,您要吗?”   那秦小姐身后跟着两排总计十来个的丫鬟小厮,个个脸上涂着惨白的脂粉,双颊抹一团大红胭脂,脸上挂着相同的笑容,双眼直直盯着前方,没有丝毫神采。   秦小姐挥了挥手里的小香扇,走上前看了看,然后掏出一个金元宝随手一抛,鬼摊主嘿嘿笑着利索地接住。   秦小姐指了身后一个小厮,“你去拿上。”   那小厮就挂着一脸诡异的笑,上去将蜡烛抱在身上,只是在转身的时候,腰在摊子上挂了一下,嘶啦一声,这小厮腰被挂了一个口子,他仿佛没察觉到,笑着走向秦小姐,于是嘶啦声不绝于耳,等他在秦小姐身边站定,肚子上已经缺了好大一块,被撕下来的那部分挂在摊子一角。   秦小姐看了一眼,边往前走边摇头,淡淡地说:“又坏一个,夫君这次送来的纸人不太结实啊……”   秦小姐带着一群下仆晃悠悠地走了,穷鬼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鬼摊主在旁边喜滋滋地数钱。   你以为人死了后就解脱了吗?也不过是来到另一个现实的世界而已……   顾九他们等秦小姐这群人从身前离开后,也从穷鬼身边走开,拐进一条大路,这是城内最宽的一条大路,往前走就通向鬼门关。   往前走了一会儿,沉默的陈亮忽然抬起头,激动地看向顾九,“我好像感应到银铃了。”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奇妙,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往哪里走,你就能见到她。   邵逸道:“哪边?”   “右边。”陈亮道。   没在通往鬼门关的这条道上发现银铃,这虽然让顾九松了口气,但心里也存着担忧,因为他们来过不止一次酆都城了,所以知道右边是城内的“小吃一条街”。   能在酆都城合法摆摊卖东西的,无一不是生前做了好事,死后还有阴寿又暂时不想投胎的人,他们在阳间有亲人挂念祭奠,常常会烧许多祭品给他们,祭品的好坏与多少,这决定了他们在阴间的生活水平。   小吃一条街卖的吃食琳琅满目,却不是活人能沾口的,吃一口就是一口鬼气下肚,鬼气侵蚀五脏,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丧命。   顾九三人加快脚步,越往前走,陈亮的感应就越强。   最后三人来到了一个面摊旁,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银铃!”陈亮克制着声音喊了一声。   背对着他们的小姑娘转头,正是他们找的陈银玲。小姑娘看到陈亮,惊喜地跑过来扑到对方怀里:“爹!”   陈亮将女儿上下看看,见她刚才坐着的位置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顿时紧张道:“你没吃这里的东西吧?”   陈银玲摇头:“没有,卖面的伯伯不给我吃。”她看到旁边的顾九和邵逸,又高兴地喊两人叔叔。   顾九看向旁边站着的两只鬼,两只鬼身上都溢着一层功德金光,其中一只正被陈银玲口中卖面的伯伯拉着碎碎念。   卖面的伯伯看到他们,笑着走过来,“我正准备找阴差带信找你们呢。”   顾九和邵逸看着对方,同时道:“见过祖师爷。”   他们口中的祖师爷,自然是方北冥的师父,方泰和。   方泰和看着陈银玲,叮嘱道:“小姑娘,记住啊,以后东西不能随便乱吃。”他对顾九他们说,陈银玲运气真不错,被吓丢了生魂,自己跑出来,一路乱走,却没遇到恶鬼,最后被老鬼捡到,“老鬼他呀,早就是糊涂鬼了,生人、死人分不清,幸好他一身功德金光,路上的鬼都不敢上前,进鬼门关前他饿了,就带小姑娘来吃面,幸好遇到了我。”   顾九摸了摸陈银玲的头,这边糊弄鬼,那边就遇上糊涂鬼,阴差阳错地被带到了鬼城,好在虚惊一场,最后人没事。   方泰和抬头看了看上空,“天马上就要亮了,你们不来我也打算将小姑娘送出酆都,赶快带着她离开。”又从身上摸出一封信交给顾九,对两人道:“这是你师父上次来时托我给你们带的信,回去好好看看。”   在阳间,这几年顾九他们固定取信件的地方就是小镇的香火铺,但这只是其中一个。方北冥会请阴差,偶尔会单独请下裴屿,托他们入梦带信,方北冥入酆都的时候也不少,也会留口信给自家师父,让他转交。   方泰和还道:“我这里的面粉要不够了,回去不要忘了在我牌位前供一袋哈。”   顾九和邵逸被方泰和催着走,顾九回头道:“裴叔祖呢?”   “哼!隔壁街新开了一家衣裳铺,老板娘是个新来的俊俏老太太,老头子天天去给人家忙东忙西,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老橘子脸,人家能看得上他?”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去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   顾九:“……”   邵逸:“……”   祖师爷们的鬼生过得也挺精彩。 第30章   余老头抱着牛脖子, 再次抬头看了看天。天快亮了,他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 也不知道那三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在他忧心不已的时候,刚才三人消失不见的地方忽然又吹来阵阵阴风,凭空消失的三人再次出现。   余老头悬着已久的心骤然放下, 走上去, “银铃呢?找到了吗?”   顾九道:“找到了,只是你看不见。”   余老头惭愧道:“哎……找到就好。”这件事,是他们余家对不住陈家。   陈银玲绕着余老头打转,很奇怪为什么她叫外祖父,外祖父好像跟没看到她一样。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鸡鸣。公鸡报晓,阴阳分离,新的一天来临。   生魂离体并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尽快回归正位才好。顾九他们带着陈银玲没回谢家祖宅,而是直接回了余家。   余家,小弟蹲在门口, 在等顾九他们回来。屋内,余英双目红肿地看着昏迷的陈银玲, 小瑞则呆呆地蹲在旁边。   顾九他们推门进来, 小弟立即喵喵叫着跑上来,绕着顾九的脚跟打转, 余英听见动静, 也赶紧出来。   “娘!”陈银玲扑到余英身上。   余英却豪无所觉, 只紧张地看着陈亮, “银铃呢?”   陈亮安慰妻子:“找回来了。”   陈银玲疑惑道:“小九叔叔,我娘怎么也看不见我啦?”   顾九道:“因为你娘手上没有牵引香。”他拉着陈银玲走进屋。   “牵引香是什么东西呀……”陈银玲嘀咕着,等看到床上还有个自己,立即吃惊地捂着嘴,“小九叔叔,还有个我!”   “嗯,那也是你。”顾九也没哄骗小姑娘,反正等会儿生魂返体,她以生魂的意识在外飘荡时的记忆在她醒来后,都会被忘记。   陈银玲还在惊讶为何会有两个自己时,邵逸已经碾燃一张符纸,“魂魄入体,各归其位。急急如律令!”   “咦?!”陈银玲的生魂忽然飘了起来,小姑娘张着嘴,不觉害怕,只觉新奇。   随着邵逸一声厉喝,陈银玲的生魂与肉身迅速重叠,合二为一。   就见床上的陈银玲身体忽然一抖,然后眉头也动了动。   “银铃。”余英轻轻摇了摇女儿的小胳膊。   “娘?”陈银玲慢慢睁开了眼睛,表情有点迷糊。   “终于醒了。”余英呜咽一声,高兴地只想哭。   陈银玲此时一点也不像生魂意识那般活泼,软在床上浑身没力气,直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顾九对陈氏夫妇道:“等回去我画几张收惊符给你们,每日日落后,将符纸在大门口烧一张,银铃睡觉的房间门口再烧一张,几日下来她就没事了。”   陈氏夫妇连连道谢。   之后,便要让谢大少写退婚书,解除他和陈银玲的婚约。   顾九将挂在身上的阴木牌拿出来,在上面敲了敲,被关在里面许久的谢大少就从里面飘出来。一屋子人,除了顾九和邵逸,也就陈银玲还能看到,小姑娘回答完娘亲询问,转头就见屋里突然多了个人,一点没觉得害怕,而是指着谢大少道:“啊,是你,你这个坏小孩!”   谢大少愤怒回怼:“你才是坏小孩,你这个骗子。”   陈银玲哪还记得她和谢大少玩过猫捉老鼠的游戏,只记得对方当时扮鬼脸吓她了,转身跟自家娘亲告状。   余英都不敢往女儿指着的那团空气看,忧心忡忡于女儿现在还能看到鬼,又不敢随便跟她说,孩子这么小,告诉她你有时候看到的其实不是人,岂不是要让她以后都生活在惊吓中。   顾九冲谢大少伸手:“婚书拿来。”   想要婚约有效,那个中年道士在烧掉陈银玲的八字时,定然是写了婚书出来,烧掉后出现在谢大少手里。   谢大少嘟囔道:“我真的挺喜欢她的。”   顾九道:“人鬼殊途。”手掌往前送了送,示意谢大少赶紧把婚书拿出来。   谢大少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顾九。   顾九拿着看了一下,确认是婚书没错后,问谢大少:“会写字吗?” 寳_ 書_ 蛧_ω_w _w_._β_Α _ǒ_S _Η_ǔ_⑥_. ℃_o_Μ   谢大少撇嘴,“会一点。”   顾九拿出一张还没有画上符印的空白符纸,又拿了一只毛都快被薅完的破符笔出来一起烧掉,然后在火堆里扒拉两下,就成了谢大少可以拿住书写的东西了。   顾九道:“我念,你写。”   谢大少十分不乐意地一挥手,那张空白符纸就悬空在他面前,他提笔,看着顾九。   “今有谢氏往生之人……这里写你名字。”顾九边念,边盯着谢大少书写,防止他耍滑,不过谢大少被他吓过一回,也不敢再起别的心思,这门亲事是绝对结不成了,打又打不过,他何必再为难自己多受苦呢。   退婚书写完,顾九便连同婚书一起烧掉,敬告神明,以后谢大少若再打陈银玲的主意,不用他们出手,知晓此桩事情的神明们便不会放过他。   到此时,这件事才算是彻底了结。   谢大少很生气,又无可奈何,最后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陈银玲,只得到眼看就要到手却又飞掉的小媳妇儿瞪来的一眼,他哼了一声,问顾九:“我可以走了吧。”   顾九侧身让开,“走吧。”   谢大少气鼓鼓地甩着袖子往外飘,门前忽然出现一人,谢大少绕着这人转两圈,认出这人就是带陈银玲过来的其中一人。谢大少娶妻不成,心里正不痛快着,但顾九他们又在身后,他只能泄愤似在这人后脑拍了一下,然后迅速溜走。   余志忠感觉自己的脑袋突然被谁狠狠按了一下,他抬起头左右看看,不高兴地回头看站在他身后的老娘:“我都过来了,你还打我干嘛。”   余马氏疑惑道:“我没打你啊。”   余志忠翻了个白眼,也懒得与他老娘再说,打了个哈欠,跨进屋内,谁都没看就开口说:“小姑、小姑夫,对不起,银铃这件事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昨夜闹了一通,还挨了打,到手的银子被拿走,余志忠憋了一肚子的气,睡都没睡好,此时天已经大亮,他却刚起。他没有出去的打算,无奈他娘余马氏非要拉着他过来,要他给小姑一家道歉。余志忠明白,这件事既然被发现了,冥婚配不成,死犟着对他也没好处,说两句对不起又不会掉肉,对方愿意听他说就是了,反正他完全无所谓。   余志忠心底没觉得自己理亏,相反他还十分埋怨小姑一家,害得他可能连媳妇儿都娶不成了,他寻思着,聘礼现在只差不到五十两,配冥婚那一家子肯定还要想法找其他八字合适的小姑娘,不若他勤快点,再去找找牵下线,拿个辛苦费,也差不多够了。   陈亮和余英听着余志忠毫无诚意,没有丁点悔过之心的道歉,气得脸都涨红了。   余英站起来,决然道:“娘,这次的事情,你们真让我寒心。以后对你和爹的孝敬,我和阿亮还和从前一样,该有的一点不会少,但是想要我们再往外多拿,是再不可能的了。日后没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我们一家子不会再过来。”   余马氏慌道:“英子,何至于就这样了。”   余英知道,事发突然,她爹娘、嫂子也不知道余大勇父子会打银铃的注意,但他们听说了来龙去脉后,明知道银铃昏迷摇不醒不正常,却也不找大夫看看,而是把她一个人放在厢房里任她昏迷,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甚至他们还打算继续,在瞒着他们夫妻的情况下继续让银铃配冥婚,若是银铃出了什么事,余英简直不敢想她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余英不想多说,让陈亮背着女儿,不客气地推开挡着道的余志忠,离开了余家。   顾九从余志忠身边走过,意味深长地对他笑笑。   谢大少那一巴掌拍得有点重,余志忠此刻已经阴气绕头,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余志忠都会非常倒霉,而日日与他相处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谢大少这一巴掌,倒是让顾九十分舒心,余英没法追究余家的过错,他作为外人也不好说什么,而小惩大诫,一段时间的霉运对他们来说,惩罚力度正合适。   当然,顾九不知道余志忠还打着牵线配冥婚的注意,他若是知道,肯定会劝他,找的活人便罢了,若你翻的是尸骨,身上阴气绕头,就不是倒霉运这么简单了。   余志忠知道顾九是个道士,会点莫测的手段,顾九看他,他就心虚地撇开头。   邵逸从余志忠身边经过,忽然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木剑,余志忠昨天挨了他一脚,心里还有阴影,抬起手就抱脑袋。   邵逸吓吓他罢了,见他那么怂,顿时无趣地嗤了声。   顾九他们离开后,余志忠和余王氏也回来了,两人也是阴气绕头,可见谢大少睚眦必报,这两人都被鬼手拍了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余家人果然格外倒霉,走路平地摔断牙,切菜切到手,盛饭摔烂碗,喝水都噎到翻白眼。   余志忠更倒霉,他四处奔走要牵线配冥婚赚辛苦费,最后果然被他找到了一家年岁差不多,八字也合适的,却是具尸骨。那小姑娘一直徘徊在自己墓地旁,见家人带个陌生男人来背她尸骨,又见余志忠身上有阴气与霉运,阳气很弱,于是轻轻松松地就附了余志忠的身,然后警告家人不许乱动她尸骨。   那家人吓得当即就跑掉了,留下余志忠一个人在那,那小女孩借用余志忠的身体四处玩,还回到余家,吓惨了余家人,最后余马氏请了个神婆,将那小姑娘送走,余志忠才清醒过来。   被鬼附身好几天的余志忠,大病了一场,等能下床走动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此时他喜欢的那个小镇姑娘早就与别人定亲了。   最后嘛,是活罪受了不少,但却白忙活一场。 第31章   回到村里, 陈银玲要养身体,小瑞待在她身边不想走,这可让知道他的陈家夫妇吓惨了,小瑞虽然是好鬼,但也是只鬼, 怎么可以和人待在一起?   小瑞一脸懵懂地被顾九和邵逸带走了。   小瑞个子不小,十七八岁的模样, 但智商看起来只有四五岁, 生前应该是别人口中的“傻子”。他穿着不错, 模样也好,生前的家庭应是个富裕家庭, 且虽然小瑞这个样子, 但对他的照顾还算悉心,不然养不出来这般模样。   顾九问过陈银玲,她第一次遇到小瑞的时候,是在山边和娘亲挖野菜, 当时他说他迷路了, 陈银玲给他指路后他就离开了,之后陈银玲就经常在附近碰到小瑞,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   只不过,陈银玲毕竟不是天生的阴阳眼, 她的八字虽阴, 却也是和其他人相比, 她见鬼的这个能力, 会随着她年纪增长,阳气的增加而渐渐消失,小瑞虽然不会害她,但就如陈家夫妻担心的那样,普通的正常人是不能和鬼长期待在一起的,鬼毕竟是带着阴气的阴物。   所以不管是为陈银玲好,还是为懵懂的小瑞好,两人之间的交集最好止于此。   顾九问小瑞:“你想见银铃吗?”   小瑞点头,“想和银铃玩。”   “那你还有其他想一起玩的人吗?”   小瑞想了想,“还有爹和娘。”   “那我带你去找你爹娘,好不好?”   小瑞眼睛一亮,“真的吗?”   顾九说:“叔叔不骗人。”呃……也不骗鬼。   邵逸瞥了一眼顾九,叔叔……人家心智低但不代表年纪比你小啊。   顾叔叔已经拉着小朋友问其他信息了。   最后顾九了解到,小瑞是从山头飘到这边来的,因为山林太大,所以迷路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徘徊在附近。   顾九和邵逸就花了一天时间,翻过这座山,然后从那边下去,到附近的村子小镇打听小瑞的家庭。   因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所以小瑞的家庭还比较好打听到,在临近的镇上,被询问的人一听他们打听的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傻子瑞”,顿时给他们指了路,言辞间带着对小瑞的同情,透露出小瑞的死似乎不寻常。   如顾九猜测的一样,小瑞的出生确实不错。他们按照路线,来到了镇上最大的富户周家宅子前。   他们刚到,恰好见一群人从大门内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衣着素衣的中年妇人,两鬓有些微白发,形容憔悴,眉头愁眉不展。她身后的几名下仆手里提着香蜡纸钱,一看就是要去祭拜什么人。   顾九还在推测这人会不会是小瑞的母亲时,待在阴木牌里的小瑞已经激动地叫出了声:“娘!”   可是妇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带着下仆们继续往前走。   顾九走过去,“夫人请留步。”   周母恍然回神,看着顾九:“道长何事?”   顾九道:“夫人可是周瑞生母?”   周母听到小瑞的名字,眼中溢出悲伤,她点头:“我是。”   顾九提议不如进门再说,周母搞不清他有什么目的,但似乎与周瑞有关,所以周母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请顾九和邵逸进去。   到了周家客厅,周母又在顾九的示意下,挥退身边的下仆,只余他们三人外加一只被顾九放出来的鬼待在厅堂。顾九直入正题,将小瑞的魂体还遗留人世的事情告之了周母,并说小瑞之所以留下来,执念可能就是想再见自己亲娘一面。   周母虽然伤心小瑞的逝去,但她也不是一听小瑞的事情就失控,对顾九所说的事表示怀疑。   顾九冲蹲在周母身边的小瑞招手,让他站到中间,然后对周母道:“我让你见一见小瑞,你便知我所说不假。”   然后顾九给周母开了阴阳眼。   周母骤然见到小瑞,只惊了一瞬,然后便激动恸哭,扑过去抱小瑞,但是扑了个空。   “娘!”小瑞见到母亲,也高兴不已,但见周母一哭,就着急地想给她抹眼泪,无奈人鬼殊途,寻常人与鬼并不能直接触碰。   邵逸沉默无声地碾燃了一张特殊符纸烧掉,让这对天人永隔的母子能真正的拥抱接触。   无论见过多少次类似这样的场景,顾九心里始终会忍不住难过,若是小时候的他可能早红了眼眶,只是现在他和自家师兄一样,能克制住情绪了。   外面的下仆听到周母的哭声,想进来看看,又很快被周母喝退,可见周母在周家的威势还是比较重的,难怪小瑞一个“傻子”,还能长得这般高大,一点苦都没受过的样子。   顾九让周母哭个痛快,等她渐渐平息下来,才道:“此番过来,只想替小瑞完成他的心愿。长久地滞留阳间,对小瑞终归不好。”   “也多谢两位道长圆我再见小瑞的心愿。”周母擦了擦眼泪,她摸着趴在她膝头上的小瑞,满目慈爱与不舍,却又很坚定地问:“那怎么做才是对小瑞好?”   “送他去投胎。”顾九说,“只是像小瑞这样的,一般是前世背着债孽,此生来人间受苦的,这一世,也不知小瑞身上的债孽还完没有,下世又能否再投个好胎。”   周母听了,怜爱地看了看小瑞,问顾九:“我该怎么做?”   顾九道:“我观夫人面相,是心慈之人。我会请我师兄给小瑞做一场祈福法事,夫人日后,在不为难自己的时候,尽量做好事攒阴德,你是小瑞生母,阴德会荫及到小瑞身上,若小瑞身上还有债孽则会消减,若无债孽,下辈子小瑞或会大富大贵、长命无忧。”   周母感激道:“我明白了,多谢道长提点。”   “这是应该的。”顾九道,要不是小瑞及时找他们报信,陈银玲那个小姑娘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等回去,小瑞投胎这事也还要告知陈家夫妻,他们一家,也欠了小瑞因果,需得还上。   晚上,顾九和邵逸留宿在了周家。   周母起先给两人各安排了一间客房,顾九没出声阻拦,只是在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敲开了他师兄的房门溜了进去。   挨着邵逸躺下的时候,顾九忍不住自我调侃,真刺激,搞得跟偷情一样……   为小瑞做法事的日子选在三日后,顾九隔天见到了小瑞的父亲,观对方面相,也是面慈心善之辈,眼睛红肿了一圈,应是见到小瑞也止不住情绪哭了。   周家夫妻,是一对很好的父母,小瑞虽然一傻十几年,但他们对小瑞一直呵护有加。   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调换一下身份也是一样。照顾一个行动不能自如,或是智力有限的人,需要很大的心力与精力,长时间下来很难再保持当初的那种耐心。   周母无法再生,周父也没有纳妾的意思,因此两人膝下只有小瑞一个独子。周家钱财多,两边亲戚多,小孩也多,都想周家过继自家的孩子以后继承家业。   周家夫妻若要过继,必定会选择一个品性善良的,因为他们之所以过继孩子,就是为了在他们百年后还有人照顾小瑞。只是问题就出现在过继的人选上,他们过继了一个自己满意的,但惹得被落选人家的不满,继而迎来对方的报复。   都是亲戚,对方趁着周家夫妻都不在的日子,说来宅子看小瑞,也就没受到下仆的阻拦,谁能想到对方偷偷给小瑞吃了会让他感到不适的食物。   听说了当时情景,顾九猜测对方应是给小瑞吃了会导致他过敏的食物。过敏的症状可大可小,最严重的会丧命。   小瑞那次就没逃离开,即使下仆发现及时,最后小瑞还是因为过敏引起的呼吸困难,窒息死亡。   那个亲戚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只是想小小的报复一下,但为时已晚,现在那个亲戚已经入了狱,剩下的家人也被两家族人唾弃。虽然恶有恶报,但死去的小瑞怎么也回不来了。   想起这些,顾九总忍不住唏嘘,人要是少点贪欲的话,这世界无辜死亡的人会少很多吧。   在送走小瑞之前,顾九经过陈家夫妻同意,带小瑞最后去见了陈银玲一次,告诉小姑娘,小瑞要搬家离开这里,以后就不能再来找她玩了。   陈银玲对此十分不舍,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依依不舍地和小瑞道别,说会想念他的。   之后,陈家夫妻私下里也回应顾九,他们会给小瑞祈福的,感谢他对陈银玲的帮助。   第三日的傍晚,邵逸在周家院子里起法坛,拿着小瑞的生辰八字给小瑞做了一场祈福法事,然后开鬼门,请来阴差,带着小瑞离开。   小瑞心智低,却很听话,他很不舍父母,但没哭闹,只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鬼门。   周父周母相互搀扶着,流着泪不舍地送走了小瑞。   完成周家的事,顾九和邵逸离开的时候,周家奉上两百两的酬金。   两人收下,转头拿了一半出来做好事。最近这段时间他们的符纸朱砂之类的只出不进,又该是采买补上的时候了。两人回到小镇上,去香火铺采购一番。   临要回去时,顾九对邵逸说:“师兄,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   “忘了什么?”邵逸思索了一下,最终摇头:“想不起来。”   顾九便不为难自己了,耸耸肩:“算了,到时候应该就会想起来的。”   抱着一袋子抓鬼工具,两人优哉游哉地回了道观。   鬼城酆都。   一只老鬼刚收到儿子烧来的钱,兴冲冲地跑到小吃一条街的面摊旁,对面摊老板喊道:“老方,来一碗面!”   “没有!”方泰和气得摔围裙。   两个小兔崽子,不是说好了回去就给他供面粉的吗,这都过去几天了哟,他铺子里剩下的存货都卖完了,再不供来,他和裴老头都要喝西北风了。   第二天一早,顾九一脸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转头见他师兄也是如此,就问:“师兄,你也挨骂了?”   邵逸臭着脸,嗯了一声。   顾九讪讪地抹去额头的冷汗,哎呀,真的是之前只忙着小瑞的事了,把祖师爷要面粉的事都给忘了,这不昨夜托梦,在梦里将他一顿骂呀,还考校他的功课。   哎,要不要这么惨,睡个觉还要考试…… 第32章   “祖师爷别生气, 是徒孙不孝, 今日多供一袋面粉, 这是您两个徒孙勒着裤腰带省下来的, 希望您和裴叔祖卖得开心,吃的开心……”   顾九拿着香对着祖师爷的牌位碎碎念,打了一拨同情牌后,将香插进香炉。   昨晚被裴叔祖考校功课的邵逸也上了香认错。裴叔祖和裴屿死前都没徒弟,所以两人一身本事是由顾九和邵逸继承了, 方北冥偶尔会回来一次, 教他们一段时间再出去, 再不就是两个祖师爷偶尔托梦, 在梦里教。   昨夜在梦里忙了一晚上, 两人跟没睡差不多,开着道观大门, 两人坐在正殿的廊檐下,各自趴在平时给香客算卦的桌子上打瞌睡。   小弟也趴在顾九的脑袋边, 它的那只耳朵忽然动了动,抬头看着大门喵了一声。   顾九和邵逸同时抬头,就见一只枯瘦的手忽然扒在门框上,几番用力, 随后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后面钻出来, 拖着一只腿, 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道长, 救命啊……”来人看到顾九, 跟见到救星一样,冲着顾九的桌子就扑了过去。   顾九抱起小喵躲了一下,“你谁啊?”他握着小喵的爪子轻轻将这人遮住门帘的头发撩开,看到一张鼻青脸肿的脸,隐隐有点熟悉。   包富贵一说话脸就疼,他龇牙咧嘴地说:“道长,是我呀,山下小镇给你算卦那个。”   顾九一下子想起来了,“哦,是你啊。”   包富贵扒着桌沿,一脸感激:“多谢道长当日的平安符,在下才能保得一命啊。”   说来当日,包富贵呼着手上的猫爪痕还质疑顾九是不是手段比他更高深的骗子,不过那张平安符到底是花了他最后两文钱买下来的,所以他也舍不得丢,就这么放在了身上。   这般过了一段时间,他战战兢兢地等着自己的“血光之灾”,又一面寻思着顾九当时给他的卦象,他特别在意那句“老而艰辛”,年轻的时候艰辛的话,趁着身体不错还能挣扎着过日子,老了还那样,那就太惨了。   现在的人对身后事看得格外的重,很多人家上了年纪的老人十几年前就开始给自己准备寿木了,包富贵虽然孑然一身,但他也不例外。他逗留在这里,打听了下泰元观,然后想来想去,还是把注意打到了顾九身上,想厚着脸皮拜个师,学点真本事,不再继续做骗人的行当了,好给自己的后半生积点福。   他不是第一次来泰元观了,只是头一次来的时候,顾九他们恰好忙小瑞的事去了。   包富贵是昨天早上就出发来泰元观了,谁知这次让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流氓汉子掳着一个挣扎的年轻小媳妇儿往林子里钻。包富贵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顾九那句“多做善事少骗人”,又听小媳妇儿叫声绝望凄惨,终于还是咬咬牙跟上去。   之后他就喝止那汉子停止他的可耻行径,没想到对方看他一个人,一点也不怕,反倒过来打他,包富贵挨了一拳,心想打都挨了这时候再后悔不是白挨了么,干脆就豁出去抱着那汉子,让小媳妇儿快逃。   小媳妇儿逃走了,包富贵被打的不轻,最后他逃跑时仓惶下脚一滑,摔下了旁边的山崖。   那山崖挺高,但包富贵奇迹般的只摔断了一条腿和撞破了头。包富贵在下面晕了一个晚上,他醒来后,想摸出随身带着的平安符,却只抓出来一把灰,包富贵后怕得一身冷汗,如果没有这符,他这次的结局真的不敢想。   这更加坚定了包富贵要紧抱顾九大腿的想法,他抓着周边的草木爬了一上午终于爬上来,然后拖着一条瘸腿一身狼狈地出现在泰元观里。   顾九听了来龙去脉,拿出伤药,让包富贵自己对着铜镜擦药,他自己则拿了两块直木板给包富贵固定断腿,“劫数躲是躲不过去的,躲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小小地受点苦应了才是正确的。你这一劫算是过了,只是以后如何,还要看你行的是善事还是恶事。”   “道长,您收我为徒吧!”包富贵恳切地看着顾九。   顾九忍不住笑了一下,“我都还是给人做徒弟的。”   包富贵厚着脸皮继续道:“那让我做您师弟也成。”   包富贵来时就打听清楚了,泰元观观主云游去了,观里常年只有这对师兄弟在。虽然最有本事的是那个叫邵逸的大师兄,但是包富贵可不敢跟他说话,就好比刚才他非常小心又巴结冲对方一笑,对方却只甩来一对刀子似的眼神,包富贵很怕对方直接说话的话会不会口吐利箭。   顾九把绑木板的绳子打个结,道:“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师弟。”包富贵看年纪,得有三十多了。   包富贵急道:“别呀,我不介意有您这般大的师兄。”   顾九正儿八经道;“收徒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决定的。行了,这事别再说了,你住哪儿啊,我找人送你回去。”   包富贵把自个儿缩起来,“我自小四处飘零,哪有住的地方呀,我从昨日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那你怎么有力气从崖底爬上来的?”   “这不啃了几把野草凑活的嘛。”   包富贵为了拜师,一个劲儿的卖惨,最后他虽然没成功拜师,却留在了道观养伤。让他留下来是顾九决定的,不过邵逸也没反对,因为顾九跟邵逸说,等七星环做好,他们师兄弟也要外出,且这一出去回来的次数很少,难不成让道观继续像从前一样无人打理?   不如让包富贵留下,帮他们打理道观,不让道观荒芜就好。当然,这个还需要请示一下方北冥才行。   之后,顾九和邵逸出去打听了一下那个差点受辱的小媳妇儿,既是在这座山上发生的,那小媳妇儿和流氓可能都是附近的,只不过等了几天,也不见当天的事有半点传闻出来。   不过顾九也能理解,这事在现代社会还会容易被归类到受害者身上的“丑事”,女子或是女子家人通常会隐忍下来,在这个时代这种事如果被外人知道,即使那小媳妇儿逃过一劫,但也难保她不会遭受夫家和邻里的嫌弃。   顾九皱眉问邵逸:“师兄,难道就要这么放过那个流氓?”   邵逸看了看自己的小师弟,“当然不可能。”   回到道观,顾九就看邵逸从柴房里扯了一把稻草,然后快速编出一个小草人,找到包富贵。   邵逸跟顾九说,包富贵与那流氓搏斗了,身上沾染到对方的气息,只要将这一丝气息引入草人里面,将草人双手双脚捆上细红绳,就可让对方短暂替身。   之后邵逸将草人放到地上,那小草人便自如行动起来,摆了个屁股悬空的坐姿,一脚放下,一脚像踩在板凳上,身姿微倾斜,右手不时展开又收拢至嘴边,像是坐在桌边夹菜吃东西。   顾九道:“此时这草人就是那流氓了吗?”   邵逸道:“是的。”   邵逸扯动细红绳,那草人便忽然站了起来,流氓应该很恐惧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在原地挣扎。邵逸冷笑了一下,牵着红绳逗弄了一会儿那小草人,然后用刀柄在小草人的左腿膝盖上重重敲了一下,那小草人剧烈颤抖,搂着左腿歪倒在地上。   包富贵摔断的恰好是左腿。   邵逸又在小草人头上轻敲一下,小草人立即双手抱头。然后,邵逸不轻不重地在小草人裆部拍了一下,小草人就捂着裆部跪了下去。   如此惩罚也差不多了,最后,邵逸在小草人身上刻了几行字,让那流氓自行去县衙投案。   到这时,流氓身上被引入小草人的那缕气息也散得一干二净了。   等了两天,顾九和邵逸再下山,就听说某村有个出了名的二流子,在朋友家吃饭的时候忽然被鬼上身,鬼敲断了他一条腿,敲破了他的头,还废了他的子孙根,不止那二流子恐惧,二流子的那些朋友也吓惨了,几人一起去县衙投了案,交代出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   大家以为这些二流子最多干些偷鸡摸狗、口头调戏下良家妇女的下作事,没想到他们曾一起谋害了一名女子,手上都沾了人命。这下子他们一投案,除非天下大赦,不然应该是出不来了。   这件事,叫听闻的人皆拍手称快,都说是那被谋害的女子回来报仇了,也让一些不务正业的其他二流子心里有了警醒,偷鸡摸狗的事情要少干,谋害人性命的事更不能做,不然哪天就得落个像那几人的下场了。   不过后来,顾九又听说,这几个二流子进去没多久就死在了监牢里,下.体全都被老鼠咬烂了,仵作诊断他们是活活痛死的,但这些人死的那天晚上,周围的狱友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实在离奇。他们想不明白,顾九却知道,这回可能才真的是那被害的女子回来报仇了。   那女子死的时间不短,但二流子们一直相安无事,也是因为他们作恶多,身上恶气太重,而鬼怕恶人,轻易不敢近身。而监狱是关恶人的地方,这些二流子进去,身上的恶气就被削减,才让被害的女子有了复仇的机会。   顾九他们也不是看到鬼就要急匆匆过去抓的,像这种有仇报仇,但没殃及无辜之人的鬼,没犯到他们手里他们基本不会管。   今年已经进入七月了。   七月是鬼月,七月十五的鬼节也快到了,顾九他们要忙的事儿还挺多。 第33章   “富贵啊……”   顾九披着一件外套, 手里端着杯茶, 像个老干部一样站在门口,看着在廊檐下折元宝的包富贵。   包富贵扭头, “小九哥,什么事儿啊?”   自己一个还不到十八的人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整天哥来哥去的叫, 顾九对此十分淡定。他喝了一口热茶, 说:“你一早起来就在折了,歇会儿吧。”   包富贵住在道观里养伤, 住他们的、吃他们的,他又还希望能拜师,自然想好好表现。虽然腿断了没法走路,两只手却没闲着,这不明天就是鬼节了,顾九要和邵逸到路边去给野鬼们布施, 需要的金元宝基本都是包富贵折出来的。   包富贵呵呵笑着,说自己不累, 而且累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啊, 他就希望顾九两人看到他能吃苦耐劳这一优点呢。   顾九也不再管他,转头看到邵逸搬出了一个箩筐,凑近了,一股花椒味儿就窜了出来。   顾九没忍住连打两个喷嚏, 被邵逸一脸嫌弃地推到一边。顾九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村里今年花椒质量不错, 味儿比去年的大。”   有句歇后语叫坟头里撒花椒——麻鬼, 翻译过来就是“你骗谁呢”的意思。不过在玄门中来讲, 这也是一个震慑野鬼不要作乱害人的手段,特别适合用在鬼节这样百鬼出行的日子。   花椒因为结的果子多,在民间是子孙繁衍旺盛的象征,又可做香料,所以这一带栽种花椒的农户不少,每年鬼节他们都会去收一点回来用。   除了用到的花椒,还给野鬼们准备了吃的花的,例如香烛元宝纸钱,糕点水果等。这会儿还是早上,他们先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然后等傍晚日落,就要出去了。   包富贵很想跟出去看看,只是腿脚不便,只能留在道观里。   出门前,顾九叮嘱包富贵:“你就待在道观里,一般是没有鬼敢来这里生事的,当然这世上总少不了一些胆大包天非要作死的鬼,若有鬼敲门喊你,你不要搭理就是。”   包富贵紧张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迎着落日余晖,顾九和邵逸带着东西下了山,小弟边走边扑花捉虫,跟在他们身后。   到山下的时候,顾九看到有些村民还在田里忙碌,提醒他们今天早点回家,天黑就不要再出门了。这些被提醒的也表示马上就要回家了,都知道是鬼节晚上不能乱走,也都准备了祭品,在家门口烧香烛纸钱给已逝去的祖先亲人。   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然后也刮起了风,吹得树枝草叶簌簌响,天地间的阴气忽然浓烈了起来,白日不方便出来的野鬼们都活跃了起来。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小弟跳进顾九的背篓里,站起来用爪子勾着顾九的肩膀,小脑袋四顾,不时在顾九耳边喵一声。   顾九和邵逸一边走,一边拿出一盏盏小纸灯挂在路边,然后点燃。纸灯是用蓝色的纸糊起来的,蓝色灯笼可以引领鬼魂踏上归家路,也可以避免他们闯进活人地界。   边走,顾九偶尔会对着阴气特别重的野鬼撒一把花椒,每经过一个路口时,两人就会停下来,在路边摆上祭祀仪式,供上香烛纸钱等,有时候蜂涌过来的野鬼们因为抢阴钞和吃的大打出手,他们还要出面调节一下。   两人最后来到一处荒废的坟地,里面不少鬼魂在四处走,留在这里的多半都忘了自己来自何处要去哪里,年复一年地待在这里,顾九鼻子里塞着纸团,将剩下的花椒一把把撒出去,花椒打在这些鬼魂身上,本就行动迟缓的他们飘荡起来更加不利索了。   地府放出来的,到点了他们就不得不回去,所以花椒主要是对这类还未被地府登记的鬼魂们用的。   做完这一切,顾九和邵逸往回走。   经过山下的村子时,路边也有一些燃尽的纸灰堆,都是用火钳画了圈的,这种只能这户人家的亲人才能取用,野鬼们是享用不到的。   经过一家路边的住户时,那门忽然打开,有男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焦急地问:“是邵道长和顾道长吗?”   “是我们。”顾九和邵逸回头,“怎么了?”   “我老婆子被我老娘上身了。”男人发愁地走上来请他们去看一看,因为知道每年的今天顾九和邵逸都会沿着这条路祭祀,出了事儿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等了好久,终于让他将两人给等回来了。   顾九两人跟着他走进院子,没直接进屋,顾九和邵逸听着堂屋里传来的尖利骂声,奇怪道:“今天鬼节,你没给你老娘烧纸供祭品?”   男人被问起来,顿时一脸羞愧,“这不是入冬后,我家儿子就要娶媳妇了,我和老婆子就想省点钱……”   鬼节要祭祀先人,买纸钱也要钱,这男人和他老婆子为了省下那点钱,就生出了用笋壳代替纸钱的馊主意,因为他们觉得那笋壳烧了的灰和纸钱是一样的。   于是鬼节这天,别人家都画圈烧纸钱,他们家画圈往里面烧笋壳。   顾九十分无语,一沓纸钱要不了几文钱,这日子如此特殊,也不至于在这方面省啊。   里面的人边哭边骂,顾九听了几耳朵,就忍不住又看了看这家男人,看得这人越发羞愧。原来事情并不像这男人说的那么简单,人说七月半烧笋壳,哄娘哄老子。都是自家孩子,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大不了在下面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忍一下嘛,但这家子,除了鬼节,像清明、春节,包括家人的忌日,这几年祭拜时居然都用笋壳代替的。   那笋壳灰虽然和纸钱灰一样的,但那是钱么,就算是阴钞,也是不受地府认证的□□啊。一直这么糊弄鬼,哪怕是亲娘老子也忍不了啊。   这不趁着鬼节鬼门大开,有免费出来的机会,这对父母就上来,眼睁睁看着儿子媳妇儿死性不改继续烧笋壳,就再也忍不住了,上了儿媳妇的身。   一上身,男人就被扇了几个耳光,现在走到亮一点的地方还能看到脸上的巴掌印呢。   顾九和邵逸进去,就见堂屋中央,坐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中年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好不凄惨。她坐在一张条凳上,这条凳一般可供两个成年人坐,此时她坐在一边,另一边空了出来。当然这个“空”是普通人眼里的情形,在顾九和邵逸眼里,这个位置坐了个老头,也正气呼呼地瞪着这家男人,时不时附和他老婆子的骂声。   男人求救似的看向顾九和邵逸。   邵逸靠在门框上,懒懒看了他一眼,道:“还不跪下。”   顾九则解释道:“他们是你爹娘,你既犯了错,诚心认错便是。以后改过,他们气过这一阵,还是会原谅你们的。”   男人急忙双膝跪地,磕头认错,说以后再不敢这样,等明日便去买纸钱烧给他们云云。   他娘老子趁机又提了其他要求,说他们已经饿了许久,除了阴钞,他们还要几捆香烛,还要吃些果子、烧鸡改善一下口味,说了不少,顾九估算了一下,补上前几年祭祀需要的花费还超出许多。   男人肉痛的表情都不敢露出来,只表示都记下了,等明日便都补上,这对已逝的老夫妻才终于松口暂时原谅他们。   不用顾九和邵逸动手驱赶,男人的娘自己就从儿媳妇儿身上钻出来,门口站着两个道士,一个看着还像是厉鬼,老两口不敢从门口过,就手拉手穿过墙壁,从另一边溜走了。   邵逸上去检查了一下男人妻子,鬼上身的时间不长,未来几天身体会有点虚,让男人给她多吃点好的补补就行。   男人悔不当初,这一下子就要花去两笔银子,早知如此,当初干嘛还省那点钱呀。   顾九留下一张安魂符让男人贴在他妻子睡的床头后,才和邵逸一起走了。   踏上回道观的山路,周遭才安静了下来,身边不再有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野鬼们。只是远远看到观门时,忽见月色下一缕黑影,正艰辛地拿着根木棍样式的东西在撬门。   顾九大喝一声:“呔!哪来的小贼!”   小贼回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哎呀呀,是小九儿啊。”   顾九错愕:“师父?”   顾九惊喜地奔过去,一下子跳上方北冥身上,八爪鱼一样地挂着,“师父,你终于回来啦!”   方北冥被顾九扑得后退两步,勉强稳住,拍拍顾九的背:“都成大小伙子了,师父快抱不动你了。”   顾九不好意思地从方北冥身上下来,嘿嘿笑了两声,“见到师父太高兴了,一时太激动。”   方北冥表示理解揉了两把顾九的头,然后转头看向走过来日渐沉稳的大徒弟,张开双手,说:“小九儿抱过了,你要不要也来一下?”   邵逸十分嫌弃,且以不屑的目光将自家师父的身板上下一扫,“我怕你会直接趴地上去。”   方北冥说:“虽然你现在比师父高,但师父也没你说的那么弱吧。”邵逸不抱他,他就主动把邵逸抱住。   顾九在旁边嘿嘿直傻笑,邵逸一脸别扭,瞪了一眼顾九,月色下耳朵尖悄悄红了。   方北冥松开邵逸,抓着后脑勺一脸疑惑地回头,“道观里有灯,我以为你们留了一人没出去呢。”他甩了甩手,“一直拍门不见回应,我就只好撬门了。”   顾九说:“里面确实留有人,等会儿再跟师父说,我们先进去。”顾九上去拍了拍门,喊道,“富贵,快开门,我们回来了。”   里面传来包富贵瑟瑟发抖的声音:“别喊了,别以为变成我小九哥的声音我就会上当,我不会开门的!”   “死心吧!”   “你们这些死鬼!” 第34章   包富贵单脚站在原地,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师徒三人,想哭的心都有了, “对、对不起, 我真的以为外面是鬼!”   顾九也是哭笑不得, 他们走的时候没拿钥匙,包富贵把门栓插上的,他死活不开门, 他们只能翻墙开门。   方北冥赶路回来的, 此刻略带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下, 喝了口包富贵递过来的茶,“小九儿说你想拜我为师?”   包富贵点头, 一双小眼睛尽可能地睁大,势必要让方北冥看到他眼里的真诚。   方北冥直接道:“我没有再收徒的打算,你若真想接触这一行,我可以介绍你去别的道观。”   包富贵说:“我拜您不成吗?”   方北冥摇头, “不成。”   他这次回来, 就是为了给他家小九儿收七星环的, 七星环好了他们师徒三个都要离开道观,哪还有时间教徒弟。   包富贵顿时失落不已。   方北冥还没吃饭, 顾九也顾不上伤心失落的包富贵了, 进厨房给他师父煮饭烧洗澡水,然后把之前和邵逸提过的, 让包富贵留下打理道观的想法跟方北冥提了提。   方北冥虽然不打算收包富贵为徒, 但顾九的这个提议他觉得可以。房子没人住坏起来快, 道观无人打理也是一个道理,以后等他们老了抓不动鬼了,这个道观会是他们最后的养老居所。包富贵从记事起就是乞丐,从小四处讨饭,居无定所的。若他愿意留下,他们师徒三个可以买一两亩地交给他自己打理,权当报酬。   当然,包富贵三十多的男人了,以前还是个骗子,也不知是他自己懒,还是有其他原因让他不愿找个活计踏实下来,宁愿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骗子生活,顾九他们这个提议,目前都还没告诉过包富贵,现在拜师不成,对方愿不愿意留下来还不一定。   如此,歇了一夜,顾九就找到包富贵问了问他。   顾九跟包富贵说,他们不日便要外出,偶尔会回来一次,无意外的话,他们最少还有个十年才会再次定居。十年,包富贵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就算以后他们师徒三个回来,他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包富贵迫不及待地就答应了。   其实包富贵很惊讶,他都已经做好了脚能走时就得离开道观的准备了,现在顾九告诉他可以留下来,虽然不是做弟子只是个守观人,但也很让他惊喜。   包富贵三十多了还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也只是以前流浪惯了,过不来那种受束缚的劳苦生活,反正饿肚子他都习惯了,不若继续这般,也能让他自己自在点。只是人到中年,想法随时都在变,也不得不开始为自己年老力衰的时候做打算。   因为包富贵愿意留下,所以道观日后依旧会迎来附近的香客,道观得到的香火钱,就用来给道观维护与包富贵的日常开支,包富贵以后需要做的,也就是打开观门,指导一下香客的上香事宜。   这事敲定后,方北冥就也拉着两个徒弟,跟他们说了说血煞阴龙阵的情况。   想要造出一条阴龙,少说也要上万个阵法才行,因为阴龙身上的龙鳞多,虽然它们分开来各自只占了一点点位置,但哪怕缺一片阴龙也是残缺的,就算造出来也是病龙。这几年方北冥追得紧,沿着西边一路破坏掉的血煞阴龙阵已达千个,期间也曾因惹怒布阵之人而迎来报复,有数次的交手,但布阵之人都是隐在后面,并未让方北冥瞧见真容,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只有一人。   方北冥道:“七星环马上就炼制完毕,到时候小九儿你与你师兄往东边走,为师往南边走,一定要将那人布下的阵法都破了才行。”   “弟子明白。”顾九和邵逸异口同声道。   之后便是收七星环的事。刀需开刃,法器也需开光。一般这种仪式道教的叫开光,佛教的叫加持。炼制七星环的阵法七星阵自行结束后,方北冥便起坛,举行了开光科仪。   方北冥开坛请了九天玄女一缕紫雷之气注入了七星环里。九天玄女乃上古真神,主兵杀之职,部领雷兵,乃是战神。这七枚铜钱被方北冥收回来的时候,还晦暗无光泽,此时颜色虽没多少变化,但仔细看却隐有紫色流光闪过。   包富贵都看傻了。   刚才方北冥做法时,原本清朗无云的上空,忽然汇聚了一团阴云,电闪雷鸣的好不吓人,待方北冥一声大喝后,这雷云才渐渐散去,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好厉害的神通!   方北冥将七星环交给顾九,“戴上试试。”   顾九谢过自家师父的辛苦,将七星环套上右手腕,登时便感觉体内汹涌的阴气竟是害怕一般,集体往角落一缩,忽然就老实了下来。顾九一直站在太阳底下的,没戴上七星环的时候,他穿着两件夏季的衣服,但此时随着阴气的后退,顾九感觉身体也比刚才暖和,迎着剧烈的日光,居然也感到那么一丝丝热气。   虽然不能消除,但能压制,也能让顾九少受一些苦寒之苦。   顾九看着因为引下紫雷之气而略显虚弱的方北冥,顿时在原地跪下,切切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小九谢谢师父。”又冲邵逸抱拳,“谢谢师兄。”   对于顾九来说,他此生拥有过两次生命。第一次的命是他鬼魂娘亲给的,第二次是方北冥给的。有了命,最后能活下来,又还靠着亲人们诸多的辛苦守护。譬如除了娘亲和师父,还有他的奶奶、小弟以及师兄邵逸,没有他们,顾九早就不存于世了。   邵逸看顾九跪在底下,皱了皱眉,“地上凉快不成?”   方北冥让顾九起来,道:“既知道师父辛苦,就不要辜负为师的苦心。逸儿也是,日后你俩行走在外,对上厉鬼,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保住小命要紧,小人也莫要忘了防备。”   顾九和邵逸道:“徒儿记下了。”   方北冥便让他们把法坛撤了,他得去调息一下。   顾九像刚得新玩具的小孩一样,老忍不住打量手腕上的七星环,包富贵拄着拐杖过来,说:“小九哥,这个法器威力是不是很大啊。”   顾九笑道:“自然是的,这里面藏了雷电的威力。”   包富贵好奇道:“那这个打鬼的话,岂不是一下就让鬼怪魂飞魄散了?”   “没试过,还不知道威力如何。”顾九说。   被包富贵问得兴起,之后顾九倒一直想试试这法器的威力,可又不好随便去野外抓只无辜野鬼打,又要置办出行的行头和抓鬼道具,便一直搁置下来,直到走的那天,顾九都还没机会尝试一二。   离开的时候,顾九他们给包富贵留了百十道平安符,让他留着,若周围有乡亲来求,便给一道出去,道观里也有几本基础卦象知识,包富贵若真感兴趣闲来无事可以看看,只是不可随意给人算卦,若让他们知道他利用泰元观再做从前行骗之事,那等下次他们回来,这道观他就住不得了。   包富贵自然连连允诺,直道自己绝对不会,他就靠着这个地方以后养老呢,自然会老老实实过日子的。   山下的一些多年来受道观照顾的村民知道师徒三人这次都要走了,便都来送行,其中尤以陈银玲格外不舍。   小姑娘身体早就养好了,只是经过上次那件事,陈家夫妻不敢再放她随意乱跑,拘着她开始待在家里学女工,便连道观也很少跑了。   陈银玲冲渐渐远去的顾九挥手:“小九叔叔、小弟,你们要常回来啊,我和桃树下的小纸人们都会想你们的。”   方北冥捏了捏顾九怀里小弟的耳朵,打趣邵逸:“你竟连只猫都比不上。”   邵逸冷哼一声表示他的不在意。   顾九说:“师兄太严肃了,便是我小时候也怕他,更何况一个小姑娘。”   方北冥苦愁道:“逸儿你这样,以后可如何娶妻。”平日里便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谁敢与他搭话。   顾九心血来潮,跟方北冥说起邵逸这方面的糗事。   他们虽没啥门派讲究,但算起来是火居道士,并未出家,也不忌荤腥,可以成亲生子。就有一次,他和邵逸受邀去抓鬼,主家尚未出阁的闺女看上了邵逸,对方也是顾九记忆中头一个不怕邵逸的姑娘,那几天总找着机会与邵逸搭话。结果邵逸一点都没领会到人家的意思,他本就不耐烦说话,抑制着脾气回了几次,等姑娘又一次来搭话便再忍不住,直接怼人家,说:你是鸭子变的吗?   直把那姑娘气得面红耳赤,之后再不来找邵逸说话了。   顾九一直觉得,像他师兄这样的性子,若没人能强摁下他的头,恐怕只能做一辈子单身狗了。 第35章   师徒三个并没有同行多久, 出了荆陵郡就分开了,按照之前说好的, 顾九和邵逸往东, 方北冥一个人往南。   顾九他们走的这条路线,恰好会经过当年兰月出事的那个村子。   当年他们捉住兰月送走后,就没再管这个村子的后续,此时他们经过这里,只见到一个破烂荒芜, 没有半点人烟的破村子。顾九他们打听了一下, 才知道当年这个村子的人,渐渐地都染上了一种怪病。这些人的身体里生了一种恐怖的虫子, 这虫子先吃被寄生之人的五脏,然后是血肉, 这些人每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点被啃噬,四肢慢慢露出白骨,最后被啃得剩只下一具尸骨,都是活活痛死的。   因为当时据说一旦被得这种病的人咬伤抓伤, 便也会被传染,渐渐引起了附近村子的恐慌,继而惊动了官府, 官府派人来要将这个村子的人隔离,引发了冲突, 也有官兵被得病的人抓伤咬伤的, 奇怪的是被咬的这些官兵却一点也没事。   顾九知道, 这种虫子就是当年秋蓉的脸被兰月划破时放进去的怨鬼虫,有这种虫子在,身上有伤口的话不会愈合,且裂口会越来越大,直至蔓延全身,到死都不会停止,只有化成一具白骨方才算解脱。这种虫子由逝者怨气凝聚而成,会有意识的只寄生在被逝者怨恨之人的身上,所以与兰月不相干的人就算被抓伤也不会有事。   当年秋蓉咬了一口老村长,老张村必然也被传染了,而老村长又不是什么善茬,当他发觉自己脸上的伤口越来越大时,难免不会起什么报复社会的心思。都与当年兰月的死脱不开关系,凭什么只有他遭殃呢,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要是大家一起死之类。   一个村子最后逃脱的,竟只有寥寥几人。   这个村子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顾九和邵逸还真没感到什么意外。   两人在村子里检查了下,见此地只有少许怨气,略作清理后,便继续朝东走。   这日下午,天上乌云滚滚,偶尔有滚雷声响过,赶在落雨前,顾九和邵逸进了出来的第一个城市。   两人前脚进了投宿的客栈,后脚雨点就伴着风雷闪电一起落下了。   因为都一起睡惯了,也为了节约钱,两人只要了一间房,安置好后,便下楼吃饭。这会儿进来躲雨的人不少,人一多八卦就多,有人就说起了东城的一件诡事。   “那邹家昨日请的道士,又被那厉鬼吓走了。”   “你是说东城邹家吗?”   “这件事城里近来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那邹二爷死的凄惨,死的那晚也像这般,电闪雷鸣的。”   “都说是邹大爷回来报仇的,他自小便有心疾,邹二爷没少欺负他,死后便化为了厉鬼来挖了邹二爷的心。”   “听说邹大爷的屋子,一入夜便有呜呜咽咽地哭声,窗户边飘着人影儿,邹家下仆说是总爱坐在那看书的邹大爷。”   “邹大爷我曾见过一回,虽病弱,看着却是温良君子,不像是会谋害亲兄弟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顾九,对邵逸说:“师兄,我们要去看看吗?”   邵逸看了看外面的天,道:“等明天寻了雷击木再去。”   雷击木,是正常生长中被雷劈到后却不死的树木。雷乃阴中之阳,可辟邪,做抵御、斩杀阴物的法器。雷击木只在雷雨天才有,又只有夏季才会打雷,所以被雷劈了却不死的树比较难寻。虽然买是能买得到,但是价格贵,不太划算,所以这几年每到夏季,只要雷雨天过后,顾九和邵逸都会到山林里去寻找雷击木。   雨下了大半夜,翌日早起时雨刚停不久。天气还有点阴,顾九找到客栈小二问出哪里的山比较近后,就抱着小弟与邵逸一起出发了。   出了城的路就不好走了,顾九的鞋子被打湿,脚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冻得他嘴唇都白了。邵逸在他前面走了一会儿,一脸不耐地回头,冲顾九伸手。   顾九嘿嘿笑着把手塞进邵逸手里,然后握住,两人手拉手往山上走。   顾九这个体质,邵逸其实是拒绝他跟着上山的,但是找雷击木的范围太大,光靠邵逸一个人找起来很不理想,顾九觉得冷的话也就冷一会儿,他都冷习惯了,没那么娇贵。   雨后爬山是个体力活儿,小弟很快从顾九怀里跳下来,迈着四条小细腿儿跟着跑。   到山上后,划定一个范围,顾九和邵逸就暂时分开,两人往不同的方向找。用了近一天的时间,顾九和邵逸各自找到两块雷击木。都不大,因为被雷劈了后的树木大多当时就死去了,真正还含有生命力的部位没多少,取下来的雷击木两人的背包便能轻松装下,回去制成串珠、符牌、木钉、木剑都可,皆是上好的法器。   顾九熟练地把冻得发白的爪子塞进邵逸手里,左右看看不见小弟,便喊了几声:“小弟,我们回去了。”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听见小弟喵喵回应了两声,然后很快地出现在顾九他们的视野里。   “都成小脏猫了。”顾九看着边跑边叫的小弟说。山林里草木都还湿润,小弟不知去哪里逛了一圈,浑身皮毛都被水打湿,体型缩了一圈,成了湿漉漉、一身泥水的小可怜。   邵逸嫌弃地用脚撩了一下往上凑的小弟,小弟抬爪生气地在他脚上拍了一下。   小弟太脏了,顾九没有抱它,让它自己跟着他们走。   小弟一步三回头的,跑一会儿就停下来回头看着后面,喵喵叫几声,时不时看顾九一眼。   “后面有什么吗?”顾九奇怪地回头,见到一团缥缈的雾气从一棵大树后面闪过。   邵逸也回头看了一会儿,道:“可能又遇上山魅了。”   山魅,民间传说中巨大的鬼。顾九小时候在破庙里就曾差点被一只山魅勾去魂魄,那只山魅已经成气候了。   以前小弟跟着他们上山时,独自贪玩时遇到过刚生出来的山魅。这种山魅还未形成气候,十分懵懂弱小,像小喵这样可通阴阳的黑猫一爪子下去也能抓散。不过这样的山魅往往对外界的好奇心也重,只要不是生来就带有恶意的,还能和小弟玩到一起呢。   顾九恍然地盯着小弟,“你新交的朋友送你下山啊?”他回头冲那大树摆摆手,“回去吧,小弟有我们呐。”   小弟往回走了几步,抬头也叫了几声,之后就不再犹豫,跟在顾九脚边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回到客栈,邵逸处理雷击木,顾九就给小弟好好洗刷了下身上和爪子缝里的泥,洗了后,小弟就跳到窗户上,辛辛苦苦舔它的毛。   之后顾九和邵逸下楼去吃晚饭,免不了又听了一耳朵的八卦。早上他们走的早,所以不知道,邹家昨夜又死人了。   这次死的是邹二爷他那才出嫁不到半年的亲妹妹邹五娘,早上被婆家的下仆发现死在床上,从头到脚都被抓烂了,身上没一块好肉,血水染了一床。邹五娘婆家连她的尸都不敢停放,直接让人抬去了邹家,就怕招来厉鬼连累自家。   邹家一个月连死三人,除了邹家大房的邹大爷,邹家二房的这对子女便死了个干净,都在传,下一个死的就是二房的老爷和老夫人了。   顾九握着筷子,“这厉鬼看来好凶。”   不过复仇的鬼又有几个不凶呢,至少顾九目前还没遇到过不凶的,看来明天要尽早到邹家去。   东城是富商的聚集居住地,邹家还是其中比较突出的富户,因为家中接连丧事,死状又都那么惨,以往总是热闹的宅子,如今却是门可罗雀,邹家如今晦气缠身,轻易不往这边挪脚,近日进出往来的,莫不是各行各业的能人术士。   顾九和邵逸来到邹家门口时,正巧门口刚停下几辆马车,几名来自不同地方的道士从马车上下来,彼此互看一眼,或倨傲或谦逊低调的,由邹家下仆引进门。   顾九上前,对一名下仆说他们也是道士,听闻了邹家的事,便来看看。   那下仆见他们实在年轻,说话这人还抱着一只不详的黑猫,不由用怀疑地眼神上下打量,然后让他们稍等,他进去禀告家主。   不一会儿,下仆回来,说家主请他们进去。   顾九和邵逸被领到一个宽敞的大厅,里面已经坐了不下十位,当中有男有女,唯一相同的,就是年纪都不小了。   因此顾九两人一进去,十几道眼神便同时落在了他们身上,有看他们年轻不以为然的,有轻视不屑的,也有看不出心中所想的。   顾九和邵逸面色不变,没开口,只向厅里的同行们拱了拱手,然后便坐到了一旁。   邹家这次请了不少人,顾九他们是唯一不请自来的,一厅子的人又等了一会儿,再进来五六人后,邹家家主才姗姗来迟。 第36章   邹家老太爷是如今邹家的家主。   他一共生了三个儿子, 大儿子本来要继承他的家主之位的,无奈大儿子夫妻出了意外早早走了, 留下独子邹大爷;二儿子就是邹二老爷, 生的一对子女,是死去的邹二爷和邹五娘。三儿子是庶出,生了两个女儿。邹家孙辈排行不论男女,一共五个孩子。   唯有的两个孙子,一下子都死了, 还没了一个孙女, 邹家主受的打击太大,一个月里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好在邹二爷死的时候,儿子已经两岁了, 好歹给他留下一个曾孙,勉强让邹家主有了一点安慰。   邹家主恨极了杀了两个孩子的厉鬼,道谁人能捉住厉鬼给予惩治,便能得到丰厚的报酬。   有人问道:“不知大爷是因何死去的, 是否曾与二爷以及五小姐有矛盾纠葛?”   外面都传是邹大爷回来复仇,一屋子道士术士,来邹家之前肯定也是听过的, 私下里对几个死亡人员之间也稍微打听了一下,不过了解也只是表面上的。   提及邹大爷, 顾九见邹家主脸色复杂, 却并未见憎恨, 好像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认为杀害邹二爷和邹五娘的厉鬼是邹大爷。   邹家主道:“大郎他自小身子骨不好,得了心疾,发病走的。大郎平日不住宅子里,都在外面庄子养病。二郎和五娘出嫁前,则是住在宅子里,平日他们三个很难遇见,二郎和五娘的性子略好强,就算曾有摩擦,却也不到害他们性命的地步,且大郎性子纯良,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孩子。”   只从邹家主的话他们得到的信息太少,众人提出先查看他们几人的住处。   邹家主叹气一声,带他们过去。   他们先去的是邹大爷的院子。   这个院子邹大爷很少住,偶尔回来待几天就会回庄子,邹家下仆说自邹大爷死了后,这个院子一到夜晚就总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有人听到声响过来,就看到死去的邹大爷像从前一样,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   顾九问看到过几次,说只看到一次,之后没人敢再进去,但那呜咽声,一到夜里就会响起来,雷雨天声响更甚。   邹大爷是雷雨天死去的,鬼魂出现过,另两个人又都在雷雨天死去,不怪外面传说是他杀了邹二爷兄妹。不过是不是邹大爷杀的这个目前不能下定论,但就邹大爷鬼魂出现过这事,顾九看着这院子里飘荡的阴气,倒是证明了确有其事。   之后他们去邹二爷的院子,一进去,走在顾九前面的一个中年人忽然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顾九扶了他一把,两人对视一眼,看着前方没什么异常的几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中年人站稳后,请顾九先行,并自我介绍,说他姓何。   “我姓顾,身旁这位是我师兄,姓邵。”   邵逸抱了抱拳。   何道长走在两人身边,低声道:“顾道长发现了什么?”   顾九视线在院子里略过一遍,只见满院子的怨气在汹涌翻腾,要不是何道长走在他前面,刚才差点被怨气弄得摔跟头的就是他了。   顾九道:“这院子里只有少许阴气,说明这个院子里曾出现过阴物,或许是那只杀了他的厉鬼。但与邹大爷的院子相比,邹二爷这里的阴气太少,已在慢慢消散,他被杀了后没想着复仇吗?还是说,他的鬼魂已经被那厉鬼给吃了?”   还有这些怨气,源源不断地从地下冒出,这地下埋着什么东西?   此次来的十几个人中,有几个人确实有着真本事,顾九几人发现了,他们也注意到了,跟邹家主说,要挖一下看看。   “这下面能有什么东西?”邹家主奇怪道,却也叫人按照指使拿了锄头来挖。   这一挖不要紧,居然挖出了大量的白骨。   邹家主看着一堆堆的白骨,面色震惊,“这些是什么?”   有人翻了翻,道:“都是动物尸骨。”   邹家主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人骨,只是为什么他家二郎要在院子里埋这么多动物尸骨?   随后他们到邹五娘的院子里,情况竟与邹二爷一模一样。   邹家主又怒又震惊,他觉得他可能看错这两个孩子了,就算只是埋的动物,但数量之多,看着也十分不正常了。   众人又提出去看几人的尸体。   邹家大爷、二爷与五娘,在一个月里接连死去,死亡的日期是非常接近的,邹大爷死亡时间最早,他死后等待出殡的第三天,邹二爷就在雷雨天的深夜被挖心,邹二爷被挖心的第六天,也就是昨天的雷雨天里,邹五娘死在床上。   算时间,从邹大爷死亡到今天,也才十天。   三人都只装棺入殓,在闷热的天气,为了防止尸体腐臭,棺木周围堆了许多冰块。   他们最先看的是邹大爷,二十来岁的青年,他是邹家主口中纯良的大郎,面相看着果然和善,他是心疾发作死去的,死状上比较干净。至于邹二爷,死前经历了一番痛苦,哪怕入殓前被打理了一番,也没抹去他死前残留在脸部与眼中的惊恐,他眼睛到现在还是睁着的。   邹家主站在旁边悲痛的说:“二郎的眼睛如何也闭不上,他有冤,死不瞑目啊。”   邹五娘也是这样。她是最惨的,顾九只听说她死后身上没一块好肉,此时却一眼看出邹五娘明显是被活剐而死的,身上一块皮都不剩了,露出来的血肉也像被动物啃过一样,脸上也只剩两颗惨白的眼珠子大睁着   顾九见过的腐尸也不少,但面对邹五娘这样的死状也略感不适,不想多看。他们还算好的,有几个假道士一看到邹五娘的惨状,当即就冲出门外干呕起来。   还是见识少啊。   顾九退到一边让其他人就近观察,然后抱着小弟和邵逸站到门口去交流各自得到的信息。   邵逸看了一眼小弟的爪子,说:“邹二爷胸口的伤痕,是动物爪子造成的。”   顾九握着小弟的小毛爪捏了捏,这个他也看到了,邹五娘因为皮被剥了,血肉没留下痕迹看不出,邹二爷只被挖了心,胸口那个洞周围的皮肤还是好的,周围有些抓痕,因为死得时间久,越发清晰,一眼就能看到。   像是被动物用爪子掏了心,难道这场祸事,不是人弄出来的,而是死于动物之手?   联想到两人院子里的动物尸骨,他们认为邹二爷的死,总归与那些动物脱不开干系。   不止他们两个,其他人也纷纷得出结论,这是一场动物亡灵对活人的报复,想要知道原因,有个男人说可以招邹二爷与邹五娘的魂来问问。   因是大白天,若要招鬼魂来问,就只有让鬼附体,因为伤身体,所以这种方法在顾九和邵逸眼里不太正统,一般只有一些巫师会用。   这人和顾九他们一样,能看出怨气的存在,是有真实力的,不过不太低调,神情倨傲,明摆着想炫耀自己的实力,顾九便好心地没阻拦,正好他们也可以确认一下邹二郎和邹五娘的魂体还在不在。   男巫师身边跟着两个徒弟,帮着男巫师布置好了招魂法坛,男巫师穿上自己的巫袍,问了两人的生辰八字,然后闭着眼睛,整个人神情一变,开始在原地又唱又跳。   场面看着颇为滑稽,男巫师唱跳了好一会儿,周围却始终毫无动静,他的神色渐渐严肃了起来。   顾九站在邵逸旁边,叹息地摇摇头,看来是真被吃了。   邹家主紧张地看着,虽然觉得时间有点长但也不敢轻易开口打断,等到男巫师终于停下来后,他希冀地看过去,却见男巫师睁开眼,冲他摇摇头,“二爷和五小姐的魂魄,不见了。”   “不见了?”邹家主不是很明白地问。   “唉……”几个道士齐齐叹气。   男巫师说:“他们二人的魂魄没入地府,却也未留存于阳世,唯一的可能,就是彻底消散了。”   “消散了又是什么意思?”邹家主隐隐猜到了,却不敢相信。   男巫师道:“消散了,就是魂飞魄散,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邹家主身体晃了晃,被身边的下仆扶住,他缓了缓,问:“那我家大郎呢?你招他试试。”   男巫师便又开始招邹大郎的魂,但辛苦一番,也不见邹大爷来。   就在邹家主倍感绝望,以为邹大爷也魂飞魄散时,男巫师一脸奇怪,道:“他不肯来。”   邹家主一瞬间精神许多,不肯来说明还在,“他为何不肯来?”   男巫师道:“这个……我也不知。”   “那我们晚上再请邹大爷现身吧。”有人说。   请鬼上身不成,就只有晚上强制招魂。   邹大郎院子里的阴气重,证明他没离开过,既然他一直留在邹宅,那是不是清楚邹二爷身上发生了什么? 第37章   时间还不到正午, 距离晚上还早。他们一行人在邹家吃过午饭,邹家给他们每人都安排了客房, 供他们歇息。   顾九还是老样子, 自个儿的房间不待跑邵逸房间去,他抱着小弟进去的时候,邵逸正坐在桌边画符。   顾九放下小弟蹭过去,摸了本符法书出来看。   小弟有点焦躁,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儿后, 开始对着屋里的家里又抓又咬。   邵逸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 “它怎么了?”   顾九皱了皱眉,他之前一直抱着小弟, 有注意到从邹二爷的院子里出来后,小弟就开始焦躁不安, 他道:“应该是受那些动物尸骨影响。”   邹二爷和邹五娘两人院子里埋起来的动物尸骨很多,当时他们只挖出来一点,在他们吃饭前那院子里的尸骨被全部挖出来,找懂这方面的人过来将那些尸骨拼凑起来, 数量不下百具,多是猫、狗,少部分的兔子, 还有狐狸。   而这些尸骨几乎具具都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它们是非自然死亡, 大家都觉得是被邹二爷与邹五娘虐杀致死的。   院子里死的动物太多, 怨气场很大, 小弟又曾经差点死在这种人的手里,所以很能感同身受。很多动物被人类虐待过后,会仇视所有人类,并无差别攻击来发泄自己的恐惧、憎恨,小弟转移攻击只抓啃家具,在顾九看来已经是很克制的。   顾九书也不看了,抱小弟在膝盖上,轻轻安抚地挠着它的下巴。   换往日,小弟早舒爽地呼噜起来了,这会儿喉咙却一直响着低沉的吼声。   邵逸的手在它面前晃了一圈,小弟气呼呼地冲它哈了一声,抬起爪子要抓他。   邵逸快速缩回手,“还挺凶。”   邵逸和小弟一向是不太合的,只不过一人一猫都是看在顾九的份上,对彼此诸多忍让,不然这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顾九看小弟尾巴猫都炸起来了,幽怨地看邵逸一眼,“它都这样了你还逗它。”然后搂着小弟走到一边,边给它顺毛边念《清静经》给它听。   邵逸嗤之以鼻,给猫念经文,它听得懂吗?他在顾九的低语声中画符,侧着耳朵听那声音持续了一阵,便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邵逸回头,就见顾九把自己给念睡着了,搂着黑猫在床上缩成一团。   昨天他们找回来的雷击木,必须尽快处理才能保持住里面残留的雷电之力,所以昨夜两人都熬了大半宿,没怎么睡。   邵逸起身,在小弟的瞪视下,给顾九脱了鞋调整了下身体,让他躺在枕头上,给他盖上被子,然后不甘示弱地瞪了一眼还在瞪他的小弟,在它头上敲了一下。   小弟“哈”了一声,毛爪子蠢蠢欲动。   邵逸指着它,低声道:“你敢动,想吵醒你家崽子?”   小弟心疼自家崽子,憋屈地缩回了爪子。   邵逸挑眉,胜利一回,十分舒爽地回到桌子边继续画符。   邹宅的午后很安静,这份安静持续到日落时分,然后忽然被一声惊叫打破。   “怎么了?!”顾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同被惊醒的小弟跳下床。   邵逸正在开门,顾九掀开被子穿上鞋,也忘记思考自己怎么躺床上的,他拿着自己的包跟邵逸一起出门,等出来后,就发现这院子周围哪哪都有人在叫。   邵逸和顾九就只顾近处,翻墙跳进了隔壁院子。   隔壁之前住了三个今天过来的假道士,里面还有伺候他们的六个下仆,此时这九个人,全都四肢着地满地乱爬,嘴里不停地发出模糊诡异的吼叫声。   顾九听了一下,居然是狗叫和猫叫声,并且同个人会吼出几种不同的声音。   这是中邪,被猫狗的亡魂上身了,一个身体里钻进好几条。   邵逸:“玄天正气,黄老之精。吐水万丈,荡涤妖氛。”   顾九:“三魂守卫,七魄安宁。形神俱妙,与道合真。”   他们上前,分别在这些人额头上一点,这几人身体顿时一软,歪倒在地,昏迷过去。   邹宅一下子喧闹无比,邵逸和顾九打开院门出去,就见许多下仆慌张乱跑,两人顺着声音过去,又在旁边一个院子发现了犬吠猫叫同样满地乱爬的其他中邪者。   “何道长!”   顾九在这个院子里看到何道长,他站着的,很清醒,□□着咒语拿符纸贴到这些人身上,顾九他们跑过去帮忙。   十几个道士分散在好几个院子里,那些假道士都被上了身,几个有真本事的,但修为还低的也中了招,包括那个男巫和他的两个徒弟。   最后清醒的只有顾九和邵逸、何道长和另外一个女道士。邹家的二老爷夫妇也中了招,一边学着狗叫一边挣扎,被惊慌的邹家主让人拿绳子捆住抬了过来。上午邹二老爷夫妇并没有露面,邹家主说这对夫妻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病得起不了身,便没勉强他们出来。   顾九一看,这夫妻俩哪是生病,分明是被邪气侵体,看面色邪气快要侵入五脏,再不拔除就无力回天了。   顾九将钻进他们身体内的狗魂给驱逐走,然后再将邪气拔除,这对夫妻观面相,小恶有,大恶未犯,活罪惩治便可,不到偿命的地步。   “从前有这样闹过吗?”那个也没中招的女道士问。   邹家主摇头:“没有,往日最多发出点声音来吓唬我们,这情况是第一次。”   何道长说:“这些猫狗死不瞑目,亡魂在邹宅停留的时日应当不短,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   顾九说:“像是受人指使的。”   受谁指使,大家心中都有猜测,眼看着天黑了,正好将对方招来问问。   他们一起去邹大爷居住的院子,进入夜晚的这个院子,看着比白天还阴森。到院门口的时候,他们看到门口蹲着一个小小的黑影,看到他们过来,扭过头,轻轻地喵了一声。   “小弟。”顾九认出黑猫,上前将它抱起来,刚才场面忙乱,一直跟着他们跑的小弟什么时候溜走的顾九都没注意到。   小弟扭头看着院门,绿幽幽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芒。   “院子里有东西。”邵逸走到顾九身边,出声提醒。   “看到了。”顾九说,院子上空那几乎要具现化的怨气,如何也忽视不了。   何道长和女道长也注意到里面情况有异,各自防备着。   邵逸推开了门。   猫狗的叫声,此起彼伏地迎面扑来,顾九按住怀里想要下去的小弟,放眼望去,白日空荡荡的院子,此时蹲满了动物的亡魂,它们每只都保持着身前惨死的模样,有被砍断四肢、脖颈的,有被开膛破肚、挖去眼珠、剥掉皮毛的,惨不忍睹。   顾九眼里闪过不忍。   跟来的邹家主只听到声音,但什么都没看到,见顾九他们面色有异,不由出声询问站在他身边的何道长。   何道长将情况跟他说明,邹家主执意要看,就给他开了阴阳眼。   邹家主刚一看到,瞳孔便剧烈收缩,“它们、它们就是那些被埋的尸骨?”   何道长点头,他微微叹道:“万有皆有灵,真是造孽啊……”   邹家主面色泛白,他眼睛一转,忽然看到在那群猫狗后面,还站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人。   “大郎!”邹家主激动地往前迈出两步。   顾九他们一早就注意到邹大爷了,对方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动物,仔细看了一会儿,认出那是一只白色小狐狸。此刻窝在邹大爷怀里,享受着邹大爷的抚摸,舒服地眯着眼睛。   邹大爷却不如邹家主那么激动,他面色淡淡地看着邹家主,“祖父。”   邹家主眼眶微湿,“大郎,你怎么忽然就走了,祖父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祖父愧对你啊!”   邹大爷说:“祖父不必愧疚,你不欠我什么。”他低声道,“欠我的,我已经拿回来了。”   大家都觉得他话里有话。   女道士问:“邹大爷,这些动物怎么回事?邹二爷与邹五娘的死,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邹大爷微微笑了一下,“你们难道没有猜出来?这些动物都是被那两人虐杀而死的,而他们两个,是被我杀死的。”   “大郎!”邹家主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淡风轻说出惊人之语的邹大爷,“你在说什么?”   邹大爷说:“我本想就这样的,不忍让祖父伤心,只是祖父你似乎不弄个清楚不罢休,我便出来与你们说个明白。”他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且,我也是有怨气的,祖父你只知道我是心疾发作去了的,可知道我为何会突然发作。”   说话的同时,他身上弥漫的恶业红光,再也遮掩不住露了出来。   顾九几乎与他同步动作地安抚着怀里的小弟,不由猜想道:“是因为你怀里的小狐狸?”   邹大爷的动作一顿,原本看不出什么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痛苦狰狞,他怀里的小狐狸像是被他捏痛了,仰头尖叫一声。只见它原本雪白的皮毛忽然发生了变化,由白转红,变成了一团血淋淋的血肉。   成了一只被剥了皮的狐狸。 第38章   邹大爷养身体的庄子在城外, 那里临近山脚,山清水秀, 风景与空气都很好。   邹大爷自小身体不好, 不敢跑不敢跳,就连说话都要轻声细语。不能随意出门,走三步路都要被人盯着,又因为身体与双亲都去世的原因,他身边从小就没有玩伴, 长大了没有朋友。   邹大爷是孤独的, 他受够了身边的安静与别人的小心翼翼,但他又很无奈, 他的身体情况确实不允许他像同龄人那般肆意任性。   有一天,一名下仆提着一个笼子回来, 笼子里关着一只受了伤的白色狐狸,下仆说是要准备拿来吃的。   狐狸很小只,可怜兮兮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蹲在角落,发出害怕的叫声。因为身体弱, 邹大爷是被禁止养宠物的,他向小狐狸看过去,对上了小狐狸泛着泪光的哀求眼神。   邹大爷动了恻隐之心, 向下仆讨了小狐狸,交给身边的人照顾, 准备等它伤好了就放它归入山林。   小狐狸在庄子养伤期间, 邹大爷每日会去看它一眼。等小狐狸伤好离去后, 邹大爷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舍,只是他明白小狐狸是属于山林的,将它拘在山庄里养着对它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邹大爷因为小狐狸的离去而怅然的时候,小狐狸竟然回来了。   它叼着猎物,跳上他靠着书桌的窗台,将猎物放下,看他一眼后就快速溜走了。   那之后,小狐狸便常来,每次来的时候,总会带些东西给邹大爷,有时候是一只地鼠,有时候是一只野兔,或是一条鱼。   一来二去,一人一狐便熟悉起来。邹大爷将小狐狸当成了朋友,哪怕小狐狸来的时候不定,也每天都叫人准备好吃的。   “它带来的那些东西,我都不能吃,我便与它开玩笑:若你还来,便给我带些花草吧。没想到它竟是听懂了,之后便总叼着不同的野花儿来找我。那段时间,是自父母去世后,我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院子里,摸着已变成一团血肉的小狐狸,邹大爷眼眶慢慢爬上了无尽的恨意,“我本以为日子就要这般快乐地过下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邹家主觉得邹大爷无父无母,身体弱,自然该得些偏疼,但邹二爷与邹五娘却厌恶邹大爷,什么宝贝从来都紧着城外庄子送,好的东西总是邹大爷用在前头,他们兄妹捡剩下的。他们觉得邹大爷一个病弱子,又无父无母,不该得到这样好的待遇。   邹大爷也知道这对兄妹不喜欢他,偶尔回宅子住,见着了总免不了听两人几句冷言冷语,邹大爷便避免与他们碰面。但他明显低估了他们对他的恶意。   某一天,小狐狸与他分开后便一直没再出现,邹大爷忍着焦虑等了几天后,让人去山里找,去周边村子里找,也在自己的庄子里找。   他没找到小狐狸,却迎来了邹二爷与邹五娘。   他们一个拿着小狐狸被挖出来的心,一个拿着小狐狸被剥下来的皮。一个说,狐狸心吃了补心,他有心疾吃了正好;一个说,狐狸皮暖和,知道他体弱,送给他在冬日御寒。   这对兄妹说的时候,脸上挂着恶劣的笑意,送来的狐狸心与狐狸皮上面还沾着血,邹大爷心里有了非常不好的猜测。小狐狸右后腿受过伤,伤好了,那块地方的皮毛无法再生长,邹大爷将与小狐狸一般大的狐狸皮抖开,在右后腿处拼命寻找。   当他在那里发现熟悉的印记后,心口控制不住地传来一阵剧烈绞痛,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对兄妹,那张狐狸皮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你庄子外面抓的,抓到的时候,嘴里还咬着一朵花儿呢。”   他们满不在乎地说着,眼里是浓烈的恶意,神态那样的不以为然,如此就结束了他的小狐狸的生命。   小狐狸它本该自由快活地生活在山林里,却因他之故,被挖心、被剥皮,它竟死得这样凄惨!   “我当时晕过去,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鬼。”邹大爷说,他勾着唇笑了笑,笑意不带半点温度,他忽然一扬手,面前的空地上,便出现了两样东西。   众人看去,就见那是一颗早已不再跳动的人心与一张女子面露惊恐的被从头剥到脚的人皮。   那心,是邹二爷的无疑了,至于那女子人皮,便是邹五娘。   “变成鬼的第一件事,我便是回到邹宅,找到了魂魄还留在这里的小狐狸。鬼的世界与人真的不同,作为人的时候,我竟不知道邹二郎与邹五娘的院子,竟守着那样多的冤死亡魂。”邹大爷的视线在身前的一众动物亡魂身上掠过,“它们不甘,它们怨恨,想复仇却苦于这对兄妹房间里藏着一把剥皮挖心的刀而无法行动。”   那些动物亡魂们好像听得懂邹大爷在说什么,便纷纷仰头对月嚎叫,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顾九知道,这些动物应该都是死于同一把刀,那刀沾染的血气与怨气太多,慢慢就变成了一把带着邪性的妖刀,对阴物有克制作用,若人常接触,也会被妖刀的邪性影响,性子会越来越不正常。那刀的邪性应当还不深,刚好克制这些动物,却拿邹大爷这样的人类鬼没办法。   邹大爷道:“他们在雷雨夜杀了小狐狸,我便也让他们也体会当初小狐狸面临的恐惧,小狐狸是怎样死的,我便也让他们怎样死!”   邹家主悲痛这下几乎站不住,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家大郎的死会是二郎与五娘导致的,更想不到,二郎与五娘竟真如外界传言一样,是被大郎杀死的。   女道长道:“你这是何苦,你杀了他们,下辈子很可能就投不了胎,只为了一只狐狸,值得吗?”   邹大爷看了女道长一眼,摸着小狐狸,温和地说:“我不能叫它白死。”他完全可以将那妖刀拿走,任由那兄妹俩被动物们撕碎,叫小狐狸亲自报仇,可鬼杀人,势必会背负孽债,小狐狸因他而死,它是无辜的,他又怎好叫它背上孽债。   何道长说:“那这二人的魂魄,可是叫你吃了?”   邹大爷露出厌恶的神情,“杀他们已叫我脏了手,他们的魂魄肮脏透顶,我怎吃的下。”   邵逸说:“是被这些动物撕碎了。”   邹大爷点头,他只是将小狐狸受的苦在他们身上来了一遍,他们俩的魂魄刚钻出来就被一哄而上的动物们你一口我一口的撕碎吃掉,身上的爪印痕迹,也都是这些动物留下的。   至此,邹二爷与邹五娘的死因与真凶便都清楚了,他们看向一旁悲痛欲绝的邹家主,若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不知他还会不会请人来查。   院子里的动物亡魂太多,需要超度然后送往地府。   邹大爷已成了厉鬼,却意外的配合。他希望道士们能洗去小狐狸身上的怨恨,让它像从前一样快快活活地去地府,能投胎就投胎,不能的话来生继续做个快乐的小狐狸也很好,而他仇怨已了,小狐狸不在,他也不想再滞留在阳间。若不是这样,他早带着小狐狸逃走了。   邹大爷说:“如果可能,其实我下辈子还想和小狐狸做朋友。”   邹大爷杀了人,必然要在地府服刑的,顾九遗憾地说:“下辈子不太可能,下下辈子或许可以。”   邹大爷便满足地笑了,“这样吗?也很好。”   “大郎。”邹家主颤抖地走过来。   邹家主虽然明白亡魂有灵,邹二爷与邹五娘算起来也是死有余辜,只是叫他心里不怪邹大爷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邹大爷要走了,此生无法再见,他心里也生出不舍来,毕竟是他从小偏疼长大的孩子。   邹大爷沉默了一瞬,“祖父。”他对祖父有愧,但对自己的做法半点不后悔。   祖孙两个,一人一鬼,相对无言。   顾九与几个道长将超度阵法布置好,走过来对邹家主道:“有因就有果,从邹二爷与邹五娘落下第一刀时,今日这个结果便已注定了。二爷与五娘造孽太多,宅子里的怨气已经开始影响你们邹家人的命数,万望邹家主日后好生管束族中子弟,一心向善,好好赎罪才是。”   邹家主抹去眼角的眼泪,点头表示明白。若是那两个孩子不做残害动物的事,或许大郎也不会死,大郎不会死,他们便也不会死。   只是说什么,也为时已晚。   等那群昏迷的真假道士跑过来时,顾九他们已将这群亡魂送归地府。   男巫已经从没中邪的邹家下仆口中知道他们之前遭遇的事,此刻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面对顾九他们看来的视线,只能臊红了脸,尴尬地笑笑。   顾九看他这样,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说来中邪这事也要怪男巫。邹家叫他们好好休息,男巫却不愿意,只因邹家主说,谁能解决这事谁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男巫自诩实力不俗,想独揽报酬,一下午都在做准备,要第二次强招邹大爷上身问明情况。   邹大爷对上身没兴趣,他如今好歹也是厉鬼一只,从前还是自小被伺候着长大的娇少爷,小脾气自然是有一点的,男巫一再骚扰他,邹大爷便生了气,指挥了一堆动物去附他身。不过这群动物之前就面对了好些道士,对道士都十分不喜,便胡闹起来,还附了其他人的身,一人身体里钻他七个八个,大闹一通。   顾九和邵逸身上都有方北冥辛苦炼制的法器,一个还是阴气聚体,一个金庚之气遍布,这些猫啊狗啊想附他们身是异想天开。   男巫揽工炫耀不成,反倒出了一通糗,对上顾九他们了然的眼神,可不得臊红了脸。 第39章   因为邹宅里曾有过不下百只的动物亡魂, 阴气与怨气太浓,这让邹宅变成了布置血煞阴龙阵的绝佳之地, 为防被那布阵之人利用, 顾九和邵逸花了点功夫将二者清除掉。   邹家的事了结后,顾九和邵逸得到了不少报酬,散一半出去,剩下的钱再让他们买很多需要的朱砂符纸后,也够他们花用三个月了。说来明明同样都是散一半留一半, 可方北冥就是留不住钱, 顾九和邵逸自从不跟着他们师父后,生活水平是直线上升, 饿肚子的情况再也没发生过了。   不过没了他们两张嘴,顾九觉得他师父的生活应该也要比之前轻松些了吧?   “就此别过, 有缘再见。”邹宅门口,顾九和邵逸与何道长道别。   何道长是荆陵郡隔壁城市迭山郡某个道观的出家道士,这次是受邹家相请过来的,事情结束后他就得回去, 顾九和邵逸会在荆陵郡停留一段时间,将周边查看一番。   才下过一场雨,之后几天一般来说都是晴天, 顾九和邵逸点了十几只小纸人出来,到晚上时将它们放出去, 让它们帮着标记阴气与怨气重的地方。   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 顾九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窗户那里有响动,他睁眼看过去,就见一只脏兮兮的小纸人费力地将自己从窗户缝隙里卡出来,嘿咻嘿咻地从窗户上往下爬。   顾九披了外套起来,走过去将小纸人托在手里,戳了戳它的肚皮,“怎么把自己弄这么脏?”   小纸人抱着他的手指,在脸上蹭了蹭,抬头看他,“咿呀!”   顾九就说:“掉水坑里去啦?以后当心点呀。”   “咿!”小纸人点头,然后乖乖站在那里,让顾九用沾了水的湿毛巾给它擦去身上的泥土。   小纸人们晚上在外面溜达,天亮时回来。它们怕火不怕水,不过它们身上沾了水虽然不会飞灰湮灭,但水会加重它们身体的重量,让它们行动变得困难。一般来说只要是晴天,夜间的露水对它们影响不大。   眼前这只小纸人因为掉进水坑里,全身都湿了,浑身都沾上泥水,出去时还白乎乎的,回来就黑漆漆的了。顾九给它把身体擦擦,只看着比回来时干净点,彻底白不起来了。   “咿~”小纸人瞅着自己灰扑扑的小手,很是难过。   顾九十分淡定地哄了哄小纸人,拿出符笔和朱砂。这种情况顾九不知道遇多少次了,应对起来非常熟练。   邵逸起来的时候,就看到顾九背对他坐在靠窗的桌边,散着头发,披着衣服,他的肩膀、手腕和头上,站了不少小纸人,都好奇地看着他给站在桌上的小纸人画衣服。   邵逸打了个哈欠,没去打扰顾九。   他翻身起床,把自己打理好后,拿着梳子走到顾九身后,握住他一缕长发,将蹲在顾九头上的小纸人赶走,安静地给顾九梳头发。   顾九仰头看了一下,咧嘴笑道:“谢谢师兄。”   这么多年过去了,顾九还是不会梳头,邵逸当梳头小童也当了八年,估计以后还会持续下去。   邵逸将他脑袋抵回去,“小纸人们都回来了吗?”   顾九说:“还差几个。”   这时脏兮兮的小纸人穿上了新的衣服,身上是一副红梅图,那些灰尘印记特别重的地方经过顾九的修饰已经看不太出来了。其他小纸人中也有想穿这身“红色大花袄”的,揪着顾九的衣服撒娇,咿咿呀呀地表示可不可以也给它画一套新衣服。   顾九笑着点它们的脑袋,“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邵逸给顾九束好发后,昨夜出去玩的小弟驮着剩下的几个小纸人一起回来了。   顾九动作很快,将所有想穿新衣服的小纸人都画完,然后拿出昨天就准备好的荆陵郡地图,让小纸人们将自己标记出来的方向、标识都说出来,他在地图上进行一个大略的标记。   随后顾九将它们收起来,“先睡一觉,晚上再起来玩。”   他们任务重,小纸人们带回来不少标记点,都需要他们两个亲自去查看。顾九收起符笔与朱砂,回头才发现他师兄把他的洗脸水都叫好了,正打开门让小二送早饭进来。   顾九对此已经习惯了,他觉得邵逸表面看着没耐心,但那是受他体内的金庚之气影响,若他是个正常人,应当会是更加温柔的人吧。就像在道观居住时,他基本只负责煮饭,平常一些零碎琐事,都是邵逸在负责。   两人坐下吃饭,邵逸问:“有多少个点?”   顾九标记时就数过了,几乎每个小纸人都带回了一到两个点,能在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将近二十个,标记不出来的有十几个,这个需要小纸人亲自带路。   接下来的几天,顾九和邵逸就退掉客栈客房各处跑,这些地方他们不确定有没有被布置血煞阴龙阵,但是在清除阴气与怨气的时候,可以阻碍一下阵法的进度,顺便向周围的人打听一下标记处有没有怪事发生。   在他们按距离远近挨个清除过的十几个标记处时,遇到有三个标记处近来有怪事发生的,情况与血煞阴龙阵十分吻合,这样的话他们就得守在那三个标记处,等到阵法定时启动后,再将其破掉。   破血煞阴龙阵,顾九还有点勉强,阵法里的那些怨鬼由他清理,破阵的事就交给邵逸。现在的邵逸和当年被迫出师时的方北冥一般年纪,但天赋比方北冥好,又有金庚之气和至阳之体双辅助,比方北冥只强不弱,没有外因捣乱的话,邵逸破阵还算是轻松,耗费的精力休息两天就回来了。   这天他们刚破掉一个血煞阴龙阵,为了破掉这个阵,他们已在野外一连待了十几天。破阵的地方临近一个小镇,顾九便与邵逸进了小镇,准备好好休息两天。   虽说目前他们手里的钱够多,但是清除阴、怨之气与破阵,需要的材料不少,要不停采购,所以他们不能坐吃山空,经过一些人比较多的地方,他们会选择摆摊算卦。若是遇到有抓鬼等特殊要求的客户,还可以顺便让他们节省些住宿费。   两人进了小镇,找到个热闹的地方,就在角落摆起卦摊,顾九负责照看,邵逸在旁边闭目养神。   顾九盘腿坐下没一会儿,便见一名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卦摊前走过,不过他本来略快的脚步在经过卦摊后越来越慢,最后停下,回头看了过来。   顾九注意到他,见他眉头紧锁,显然心中有烦恼事,便笑着开口:“这位老爷,要算一卦吗?”   中年男人回到卦摊前,双手背后站着,问:“算得准吗?”   顾九道:“准不准,算过才知道。”他扔了个蒲团过去,请这人坐下说话。   中年人皱眉看着那个蒲团,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坐下,他想学顾九那样盘腿坐着,不过他应该不曾有这样的经验,所以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能双腿并拢,双手抱着膝盖姿势别扭地坐着。   顾九问:“算生辰八字还是面相、手相,或是测字?”   中年男人想了想,道:“测字。”   顾九就将身前的一碗净水推过去,让他沾水在纸上写出来。   中年男人穿着儒雅长衫,看着就是个读过书的斯文人,他沾了水,缓缓写了一个“赵”出来。   顾九看了看,道:“赵含走,走字,去也、离也。若问其他,则有财务失脱等事,若来问病……”   中年男人紧张道:“问病又如何?”   顾九道:“若问病,则有死伤之事。”   中年男人震惊地看着顾九,然后道:“我还想再测一字。”   他沾水,写出一个“版”字。   顾九摇头,为他测道:“反字无一好,十个十重灾。版带反,反字违背,与正相对,此字不论老爷你问什么,结局都不太好。”   中年男人神情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道:“实不相瞒,我测的这两个字,乃我一位至交好友的姓、名。他已死去多年,最近我总梦见他,他穿着下葬时的一身衣服,面容苍白地看着我,这个梦在上个月我隔几天才梦见一次,近来却日日梦见,他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有什么要对我说。”   顾九道:“他是因病去世?”   中年男人点头:“他科举落榜,便一蹶不振,得了心病,最后药石罔效,逝去的那年,才二十二岁。”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 、 b a o s h u 6 . c o m 、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顾九说:“逝者托梦,一般都是生前有愿望未尽。”   中年男人说:“我也这样想过,可在梦里他并不与我说话,我想帮他都帮不了。”他看着顾九,十分迟疑,“听说你们这些道长,可与亡灵沟通?”   生意上门,顾九笑得越发礼貌客气,“正是,老爷可是想请我们帮你询问友人?”   中年男人道:“若能问出缘由,张某感激不尽。”   顾九便收起卦摊,抱起小弟,邵逸不用他叫,自己就睁开眼睛。两人跟在中年男人身后,来到了一座有钱人家的宅前。   张宅,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叫张玉堂。   门前有个中年婆子在张望,见到张玉堂,叉手行礼后急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刚才夫人动了胎气,正请了大夫来看。”   张玉堂一听,顿时一脸焦色:“怎么又出事了。”说着,招了下仆领顾九二人先去休息,他脚步匆匆地往后院去了。   顾九和邵逸跟着下仆往客院走去,却听后院那个方向忽然传来女人悲恸模糊的哭声。   顾九挑了眉,和邵逸对视一眼,这是……胎儿出事了? 第40章   顾九他们是中午之前来到张宅的, 午饭的时候,张玉堂作陪, 神情比上午见到时还要苦愁。   张玉堂如今三十二岁, 与妻子陈莺成亲已有十三年,本是早做了爹娘的年纪,但两人至今还没有孩子,只因陈莺每怀胎不久,便会出各种意外, 致使胎儿流产。这一胎俩夫妻努力许久才怀上, 为了保胎,陈莺连床都不下了, 从备胎起就开始待在床上,已经如此小心了, 但陈莺午睡做了个噩梦,惊悸之下,竟就动胎气流产了,孩子还是没保住。   顾九问张玉堂, “一共怀过几胎?”   张玉堂痛心道 :“一共八胎。”   他与陈莺看过很多大夫,前面几胎,大夫们都说两人的身体十分健康, 但陈莺就是保不住胎,最开始有两次走路走着走着就流产了。   张玉堂说:“听说像这种事关子嗣的事, 可能与宅子的风水也有关, 你们能不能先帮我看看。”   显然张玉堂第一次接触道士之类的, 并不清楚各个的区别,恰好算命抓鬼看风水顾九他们又都会,便点头,由张玉堂领着,在宅子各处走走。   走了一圈,顾九在张宅里没有发现阴气,有怨气。不过这不奇怪,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摩擦,有怨气是很正常的。   张宅里,有专门给赵版居住的小院。   张玉堂说,赵版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两人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赵版的亲人在他小时候接连去世,读书生活都是靠张家接济,张家差不多将赵版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他也将赵版视作大哥,赵版病重的那段时间,就住在属于他的那个小院。   这个小院张玉堂一直叫人打理得好好的,顾九他们进去,没在里面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赵版每日给张玉堂托梦,但小院没有阴气,说明赵版的鬼魂没有回来过。   最后来到后院。   还没进门口,顾九的眉峰便忍不住动了动,张宅其他地方虽有怨气,但其实算干净的,后院这里的怨气却有不少,比其他地方怨气的总和还要多。在顾九他们看来,活人住的地方,宁有阴气也不要有怨气存在,阴气通常不会变,怨气却会越来越多,影响人的心性。   因为没有孩子,张玉堂也无妾室,后院便只有陈莺住着。陈莺十三年流产八次,心内很难不生怨。   顾九和邵逸两个外男,理应不该进去,不过他们顶着一层特殊的身份,张玉堂好像也没觉得不对,请他们进去看看。   陈莺得知张玉堂来了,遣了身边的丫鬟迎他们进来,那丫鬟生得清秀,看张玉堂的眼神含羞带怯。   顾九多聪明呀,一个照面便看出这丫鬟不安分,不过这丫鬟的媚眼却是抛给了瞎子看,张玉堂不解风情,完全没注意到她,只顾着与他们说话。   丫鬟失望地咬咬唇,哀怨地看张玉堂一眼,不甘心地换上恭敬的表情。   顾九暗自摇头,哀怨也是怨啊,不怪这院子里的怨气重。   陈莺躺在床上,不透光的幔帐放下来的,床前还立着屏风,顾九他们进去也没什么,他们在屋子与院子里转了一圈,虽一些摆件有问题,却都是小问题,对夫妻子嗣方面是没有影响的。   张玉堂听了,很失望。   想了一下,顾九问:“赵版死的时候,你成亲了吗?”   张玉堂脸上浮现伤心的神色,“阿版走的那晚,正好是我的新婚之夜,我与阿莺的合卺酒尚未喝,便接到了噩耗,竟未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   邵逸抬了抬眼,顾九看到了,便知道对方和他有一样的疑惑,“日子是提前订好的?”   张玉堂摇头:“不是。”   顾九就有点不明白,既不是提前订下的不好更改的日期,那按张玉堂的说法,赵版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视作亲哥的存在,在赵版病得都要死的时候,他又怎会有心情在那段时间举办婚礼?   张玉堂似乎知道顾九二人的疑惑,神色尴尬愧疚,却只闭着嘴没有说。   顾九便晓得其中有内情,“逝者不会无缘无故地托梦与生人,你就没怀疑过你子嗣的事与赵版有关?”   张玉堂不假思索地否定了顾九的猜测,“不可能是阿版做的。”   在张玉堂的描述中,赵版比他大三岁,为人很是谦和包容,又正直。赵版自小对他多有照顾,对方不是那种生前内心阴暗,死后作祟的小人。   张玉堂神色不好,好像因顾九对赵版这样无端的猜测感到生气。顾九便不说了,“你将赵版的生辰八字给我,等天黑了,我与师兄招了赵版过来,询问他托梦缘由。”   张玉堂沉默地点头。   顾九就和邵逸回到他们居住的客院。   坐在桌边,顾九看着赵版的八字测算,“命运坎坷,求而不得。”   邵逸单手握着茶杯,若有所思:“我看过张玉堂面相,他人中平满,将来难有儿孙送老。但他三阳又显平满,隐见卧蚕不枯陷,颜色却略见晦暗。”   人中的平满与三阳平满所代表的测算结果是完全相反的。   想要子息丰,人中必须深,若平满,则代表没有子孙缘。从面相上来说,人的脸部还有三阴三阳,左眼三阳,右眼为三阴,代表着男女宫,未婚者看男女姻缘之事,已婚则看子嗣生育。   顾九没注意看过张玉堂的面相,但他知道,三阳平满,代表着儿孙子息旺盛,后代福禄荣昌。张玉堂男女宫的显示,说明他此生是有儿孙命的,只是颜色开始见晦暗,表示他受到了某种影响,命运或往坏的方向发展。   从人中可看出,这种影响已开始改变他的命运,导致他的面相都有了变化,他们来得不巧,陈莺刚刚小产,是不可能出来见他们的,不然或许能从先陈莺的面相上推断出一二。   到了晚上,邵逸起坛做法。   青竹招阴灵,邵逸手执青竹杖,将赵版的生辰八字烧掉,单手掐诀,口中念叨:“此间土地神之最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   邵逸先问当地土地,土地掌管当地万民往生簿,确认赵版魂体是否还在;再问阴间,阴间登记入地府的鬼魂,确认赵版有没有入地府。得知往生簿上赵版鬼魂还在,且没有入地府登记。   但邵逸最后却没有将赵版招来。   是招不是请,带有强制意味,除非赵版的魂力太过强大,不然不会出现招不来的情况。   邵逸抿了抿唇,再以生辰八字做引,燃了牵引香,但牵引香的烟气升至上空,便胡乱飘成一团,竟连赵版的鬼魂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师兄,情况不对啊。”顾九说。   张玉堂茫然道:“什么情况?”   邵逸面色发冷:“招不来,要么是他实力强大不肯来,要么是他被限制了行动。”   张玉堂急急地问:“限制行动?被谁限制?”   邵逸道:“不知。”   张玉堂后退一步,惊惶心痛道:“我就知道,阿版从前从不入我梦中,近来却频繁找我,想说不能说,他在下面,是不是受到什么刁难才来求救于我,我多烧些纸钱给他,可能帮他解忧?”   顾九看他这般惊慌,忙道:“你先别乱想,我们会想办法的。”   张玉堂抹了抹眼睛,抹去眼角的水光,“请两位道长一定帮忙,阿版他人那般好,生前坎坷也就罢了,死后不该再受苦的。”   顾九点头,然后送走张玉堂,帮邵逸把法坛收了。   两人各自洗漱,顾九往床上一趟,“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做?”   小弟跳上顾九的肚子,感受了下软乎乎的手感,爪子勾勾,忍不住踩了起来。   邵逸隔着屏风在洗澡,淡淡道:“请师爹帮忙。”   师爹裴屿是阴差,他手里有一条锁魂链,只要有亡者的生辰八字,便能以此做路引,直达亡魂的所在地将其拘来。   换做别的阴差,这个法子邵逸提都不会提,懒得求鬼。   这或许就叫朝中有人好办事?   顾九翻了个身,把小弟压在下面,脸埋进小弟肚皮里狠狠地吸了一口,抬起头:“说来我都好久没见到师爹本尊了。”   当年初次见面,顾九就拜托裴屿帮他打听他的奶奶,后来裴屿带回消息,说她奶奶上辈子的债孽化作这辈子的苦已经偿还完毕,这辈子虽无功却也无过,已经在排队过奈何桥,准备去望乡台喝孟婆汤投胎了。   奶奶没有执念,魂魄浑浑噩噩的,顾九便没见她最后一面,只要知道她好就行了。   偶尔裴屿会给他们托个梦,在梦里见上一面,转发些事情,不过现实里,上次见面还是几个月前了,他们送鬼魂走,来的是裴屿。   “我问问师爹什么时候有空。”   顾九说着,拿出一张空白符纸,在上面书写一阵,大抵就是些向裴屿问好,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上来一见、徒孙想他了之类的,随后顾九将符纸碾燃,在屋里走了几个禹步,边走边念着咒语,符纸燃烧出的烟气在空中漂浮一会儿后,猛地窜至地面消失不见,只余燃烧后的灰烬缓缓落在顾九掌中。   顾九捧着那些黑灰没动,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黑灰竟自己动了起来,化成一个黑糊糊的字体。   “丑。”顾九念道,“师兄,师爹说他丑时上来。”   丑时,半夜去了,顾九打了个哈欠,可以先睡一觉再说。 第41章   月光穿过窗扉, 洒在屋内地面。   顾九裹着被子,脑袋埋在邵逸肩膀上, 小弟趴在枕头边, 呼吸规律起伏。   一阵风吹来,室内的温度降了降。   看起来睡熟的小弟抬起脑袋,冲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地方喵了一声。   顾九和邵逸也立即醒了。   忽然出现的裴屿已坐在桌边,喝着顾九睡前特意给他准备好的茶,见他们醒了, 笑道:“你们二人还是这般警醒。”   “师爹。”   顾九披着衣服下床, 最近都没休息好,好容易能在软乎乎的床上睡觉, 这会儿顾九行动利索,但感觉脑子还是糊的   邵逸比他清醒多了, 再怎么说也是比他多闯荡江湖几年的老油条。   裴屿还是那么年轻,一张俊脸依然惨白,他放下茶杯直入主题:“你们找我什么事?”他是阴差,有公职在身, 随时可能有拘魂的任务下来,上来一趟都是卡着时间的,不好久留。   顾九将写有赵版生辰八字的符纸递给裴屿, “我们要找一只鬼,需借师爹的锁魂链一用。”   裴屿拿起八字看了看, 看向邵逸, “怎么?你们招不过来?”   邵逸点头, “有点问题。”   裴屿手掌展开,一条黑色的链条便出现在掌心中,他将符纸贴在锁魂链上,符纸上的字就好像遇热蒸发了一样,字体渐渐地消失不见,只留下空白的符纸。   裴屿念着咒语:“五雷使者,五丁都司,悬空大圣,霹雳轰轰,朝天五岳,镇定乾坤,敢有不从,令斩汝魂,急急如律令。”   便见被裴屿握着垂向地面的链条,忽然哗啦啦地发出声响,其中一端如游蛇一般动了起来,随着裴屿一声喝令,链条在房内绕了一圈,然后穿过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锁魂链眨眼便可至千里,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锁魂链便去而复返,链条上空空如也。   “也拘不来?”顾九不解道。   裴屿蹙眉,伸手将锁魂链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抚摸了一会儿,道:“锁魂链上沾着活人生气,这只鬼似乎被困住了,生气将锁魂链隔绝开,拘不了。”   锁魂链只锁死人魂,活人生气代表着活人,它是无可奈何的。锁魂链也无用,裴屿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裴屿走后,顾九和邵逸也睡不着了,两人干脆画起了符,顺便推测了下赵版现在的处境,他应该是受活人暗算,这个活人可能是炼鬼的术士之类,也可能是他生前仇人。   但是仇人又不太可能,因为从张玉堂的描述中,赵版真的是很温和的那种人,生前人缘也特别好,处事有道,即便与人有小摩擦,也不至于在对方死后还不罢休的暗算。   两人各自画出几十张符纸,天色便亮了。而张玉堂在天亮后立即找了过来,他一脸倦容,说昨夜又梦见赵版,对方神色痛苦,嘴巴一直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顾九问张玉堂:“赵版生前穿过的衣服你还有吗?”   张玉堂忙道:“有的、有的。阿版走了后,我还叫人留了些他的衣服没有烧,都放在他曾经住过的小院里,我这就叫人去拿。”   张玉堂吩咐下仆去将那些衣服拿来,他们等了许久,等到张玉堂都不耐烦要再派人去看时,那下仆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张玉堂道:“让你拿的衣服呢?”   下仆抹了把汗,道:“老爷,赵公子的小院,没有衣服啊。”   “怎么可能。”张玉堂说 ,“那些衣服是当年我亲自折好放进去的,衣柜里箱笼里都找过了?”   下仆道:“都找了,真的没有。”   顾九问:“张老爷,那些衣服放进去后,你后来有去看过吗?”   张玉堂惭愧道:“最初几年,我确实常去,后来因为阿莺的事,加上我父母逝去,要打理家里的生意,时间便少了……”忙碌起来,自然也就忘了。   张玉堂又指着那名下仆,“你去问问夫人,那些衣服是不是她叫人拿去了。”   下仆便往后院跑了一趟,回来说果然是夫人叫人拿走的,“夫人说,那些衣服都是很好的料子,只放在那里会遭了虫咬反倒可惜,几年前便拿出来分发给一些下仆穿了,夫人说,若老爷要,让那些下仆找找,兴许还能找些回来。”   张玉堂转头看顾九。   顾九摇头:“死者的气息与活人的气息混淆,没用了。”最主要的是,赵版死去太久,长达十三年,衣服上原本残留的气息在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本就剩下不多,再被活人一穿,只怕属于赵版的气息早就没有了。他拿赵版的衣服,也不过是想试试。   邵逸说:“用别的代替,只要是赵版曾经经过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张玉堂沉默一会儿,脸上反倒怒气渐涌。   “没有吗?”顾九奇怪道,张玉堂与赵版那样好,从小一起长大,互赠的礼物应该不少才对吧。   张玉堂颓丧道:“都没有了,不是丢了,便是摔破了,到如今,阿版送给我的东西,身边竟是一样不剩。”   此时想来,竟让张玉堂觉得恐慌,似乎除了那个小院和赵版的一个牌位,家里竟没有其他赵版存在过的痕迹了,这个人,几乎就要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不见了。   顾九看张玉堂神情难过,迟疑了下,道:“还有一个办法,只怕你不同意。”   张玉堂希冀地抬头:“什么办法?”   顾九道:“挖坟开棺。”   赵版这种情况,若有他生前用过的东西,便能将他招过来破除他目前可能面对的困境,但是现在东西没有了,便只有用他的尸骨来破。不过古人除非遇到需要迁坟的大事,不然的话尸体入土后轻易不会再动的,否则视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他们昨晚就不能肯定张玉堂愿意让他们挖坟开馆,还动赵版的尸骨,所以才想着先请自家师爹公器私用一回。   张玉堂的反应果然很大,连连摇头,表示不同意。   顾九道:“那你就忍心他继续受苦?”   张玉堂一听,神色一痛,犹豫起来。   顾九闻言细语地又劝了一会儿,赵版现在哪还存在开棺惊扰不惊扰的,他本身应该就处于一个让他不得安宁的环境,真要放着尸骨不用,在想其他办法,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才解决,说不定这一耽搁,赵版的魂体就不复存在了。   张玉堂一听这个有可能发生的可怕结果,就不再犹豫,松口同意了。   要挖坟开棺,时辰最好选在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这样可防止阴气冲撞活人。而这个时辰,一般是在正午时分,也就是所谓的午时三刻,中午十二点那个样子。   张玉堂同意挖坟开棺,便按照顾九他们提出来的要求,叫人去做准备。他们三个就坐在大厅里等,时不时有下仆将准备好的材料拿过来让顾九和邵逸过目,不行的要重新准备。   这般忙碌了一会儿,有下仆忽然来请张玉堂,说陈莺请他过去,有事与他说。   张玉堂露出疲惫之色,对那下仆道:“我这里有事,有什么晚上再说。”   下仆告退后,很快又来请。   张玉堂当时正在听下仆汇报,便十分不耐,脸上涌出怒气,克制了一下才道:“叫夫人好好养身体,凡事少操心,去吧,不必再来。”   下仆战战兢兢地离开。   只是没想到,张玉堂不肯去,陈莺竟不顾刚小产的身体亲自让人抬她来了。   看到一名两鬓斑白,年纪看起来都快五十的妇人叫张玉堂为夫君时,老实说顾九是有点惊讶的,要不是张玉堂有说他双亲已去世,他会以为这妇人是张玉堂的亲娘。   陈莺身体很是虚弱,脂粉都遮不住她惨白的脸色。她靠坐在椅子上,略显无力地看着张玉堂,“夫君,听说你同意这两个道人动赵大哥的墓?”   张玉堂刚才虽表现得对陈莺有些怨气,此时见她这个样子,又于心不忍,缓了声气,道:“是的,阿版屡次向我求救,我不能置之不理。”   陈莺顿时十分愤怒,她指着顾九和邵逸:“你要赵大哥死后也不得安宁?竟同意这两个骗子去开他棺木?”   张玉堂脸色变了下,“他们不是骗子,他们算卦算得很准。”   骗子顾九神色微妙,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骗子邵逸。   陈莺很激动:“我不同意,我敬重赵大哥,生前他将我视作亲妹,他死后,我又岂能容忍你们去惊扰他!”   顾九和邵逸不说话,虽然陈莺表现得很愤怒,但细看之下,能看出陈莺藏在眼底的一丝慌张。在与张玉堂的交谈中,他们得知陈莺是要比他小一岁的,但为何如今看着却比张玉堂老了十几岁,就算有因为她多次流产的原因,但位面拖累得太厉害了点,配合她此时的那丝慌乱,怎么看都带着一丝不寻常。   可惜陈莺脸上脂粉太厚,没法儿看她的面相。   开不开棺的,说起来也是张玉堂的家事。张玉堂之前因为怕惊扰赵版的那点犹豫,在陈莺出现后迅速消失,陈莺越是激动的阻拦,他就越表示今天这棺开定了。   陈莺气得几乎晕厥,张玉堂怒气冲冲地叫下仆将陈莺抬下去。需要的材料都是常见的,准备起来快,等东西备齐后,顾九他们便立即出发。   赵版的墓在小镇城外,坐马车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赵版与他家人的坟墓在一处,每年张玉堂都会叫人来打理几次,所以顾九他们看到坟墓时,周围并不显杂乱。   刚看到赵版的墓碑时,顾九和邵逸都没觉得不对,但是在他们计算方位决定哪里开挖最合适时,忽然看到了刻在碑石后面的一排排符文。   两人脸色顿时一变,“镇魂碑?” 第42章   一般来说, 有人逝世,其家人都会为其立墓碑,以记录逝者生前的信息, 供后人怀念铭记。墓碑一般是石碑, 毕竟耐风吹雨打。只是凡是碑石, 都带有镇压之效,凡要立碑,下碑时的时辰、方位以及埋碑之人, 还有碑石上的碑文, 都是有讲究的, 一个不好, 就会给逝者甚至在世亲人, 造成不好的影响。   此时立在赵版坟前的碑, 其样式与方位都很寻常,唯有它背后刻上的符文非常不对。   有一种咒语,叫做镇恶咒, 最开始是专门用来镇压那些做了大恶却无法让其伏法的阴邪鬼怪, 限制它们的行动, 使其不能继续作恶。这种咒语, 遇上的恶鬼越厉害, 威力就越大, 反之若将其用在不曾做过恶的鬼怪身上, 威力几乎不会发挥作用。   后来, 有心胸狭隘的道人为了报复对手, 将镇恶咒作了一番改动,衍生了能镇压寻常鬼魂的咒语,只要亡魂不散,便要承受重锤之苦,每时每刻都如泰山压顶。   看到这块石碑,顾九和邵逸才知道他们想的过于简单了,只以为赵版的魂魄被拘在了哪里。现在的情况则是只要不破了这个咒语,即便他们将赵版的尸骨拿出来,也救不出他。   听说石碑后的碑文是造成赵版痛苦的源头,要不是顾九说现在挖了反而坏事,张玉堂恨不得立即将那石碑挖出来四分五裂。   不过石碑不能挖,棺木却可以开。   掐着时辰,众人避开石碑,将坟墓挖开。看到棺木那一刻,众人便被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吹得齐齐打了个哆嗦。   十三年过去,棺木居然只略微有点腐朽,因为阴气太重,表层结了一层冰霜。顾九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只站在旁边看,没有下去。邵逸则跳了下去,盯着那封棺钉看了一会儿,道:“棺木被开过一次。”   张玉堂从听到石碑有问题时,脸色便十分阴沉,此时更震惊道:“被开过一次?”   邵逸点头,然后便在几个阳气比较旺盛的壮年男子的帮助下,将封棺钉取出,慢慢地将盖子推开。   有下仆疑惑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钉子?”   赵版的血肉早已经腐化消失,棺木中只余一具发黑的尸骨,而在尸骨的额头、胸骨中央,以及四肢各处,皆有一根三寸的铁钉,牢牢地将尸骨钉在棺木中央。   张玉堂双拳紧握,“当年阿版是我亲手放入棺中,那时候并没有什么钉子。”棺木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偷偷开过一次,可想而知,这些钉子就是那次被偷偷钉进去的,“顾道长,这些钉子怎么回事?”   顾九道:“这叫锥魂钉,是一种比较阴邪的法器,锥魂钉入骨,亡魂便要时时受锥刺入骨之苦。”   张玉堂嘴唇颤抖,“……竟如此算计阿版!”十三年啊,先有石碑,后有锥魂钉,究竟要怀着怎样的仇恨,才能这般算计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邵逸将尸骨抱出来,放在准备好的符布上,说:“尸骨先带回去,待他魂体解救出来,需要另寻位置重新下葬。”   张玉堂双眼通红地将尸骨抱起来,忽而痛哭出声,“阿版,我对不起你!”他一时间哭得不能自已,哭声中带着痛惜、悔恨与愧疚。   顾九帮邵逸把身上的泥土给拍去,任张玉堂发泄了会儿,待张玉堂情绪缓和下来,才问道:“这块石碑的碑文,是谁刻的?”   张玉堂冷了眼神,“当年阿版的丧事,是我与陈莺一起料理的,石碑是她叫人准备的。”   顾九道:“那就回吧,破除咒语的关键,应是在夫人身上。”   看到镇魂咒符文那一刻,顾九对陈莺过于苍老的面相便已了然于胸,下咒者是她无疑。   下咒需下咒者的一滴血,这滴血牵引出来的后果是很可怕的。当年那个修改镇恶咒的道士,只知道镇压的威力十分的好,但却没考虑此咒对下咒之人的反噬。咒语发生效力的支撑,实际是以下咒之人的生气为交换条件的,咒语存在的一天,只要被镇压的亡魂持续受难,下咒之人的生气便会持续减少,相当于下咒人在提前透支自己的生命。   陈莺每日的生气都在减少,导致她的生机渐渐有了亏损,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老。而新生命的孕育,需要母体不停地供给生机,但因为咒语的存在,生机被抢夺走,长期之下,胎儿的需求得不到满足,自然而然就流产了,这就是为什么陈莺怀了八胎,却一胎都保不住的原因。   张玉堂全程抱着赵版的尸骨沉默不语,神色却阴影不定。   他们回到张宅,张玉堂抱着尸骨便直接往后院大步走去,顾九和邵逸跟在身后。   后院里,陈莺可能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了,居然打扮一新地坐在后院的待客大厅等着张玉堂。   张玉堂看到陈莺便质问她,“阿版的墓碑和那些锥魂钉,是不是你做的?”   陈莺捂着手绢咳嗽了两声,大方承认了,“是我做的。”   张玉堂冷静道:“阿版生前待你不好?”   陈莺似乎回忆了一下,慢慢道:“他待我很好。”   “那是为什么?你口口声声叫他赵大哥,却为什么要这样做?”张玉堂声音很镇静,眼眶却都红了,“你还骗我,叫我亲手埋了那块,镇压了阿版十三年的墓碑。”   陈莺面无表情地看了张玉堂一会儿,忽然笑了笑,然后恶毒无比地说:“因为我恨他!”   在门口默默站着的顾九,看着将赵版紧紧抱着的张玉堂,再看对面神情偏执的陈莺,忽然明白了他当时对赵版八字的批算:求而不得。   陈莺状似癫狂,在张玉堂十分不解的眼神中,说出了令张玉堂震惊的往事。   张玉堂、赵版以及陈莺,三人因父母关系不错,自小便一起长大。赵版太过温和,而张玉堂虽然也斯文,但少年时期,却比赵版开朗许多,存在感也强,这样的人,是比较吸引人目光的。   随着年岁渐长,自然而然的,陈莺对这样的张玉堂产生了男女间的爱慕之情。陈莺喜欢张玉堂,但是出于女孩子家的矜持,即使她喜欢,她也不好主动对张玉堂表明,只诸多暗示,让张玉堂明白她的心意。   张玉堂这个人,在陈莺的述说中,用顾九的话来表达,就是个宇宙大直男。他在爱情上的那根线一直没开窍,陈莺对他的感情,他一直毫无所觉。   陈莺多次暗示,张玉堂都没领悟过来,陈莺心里不免生出些怨怼,而她又在这种情况下,发现除了她,竟还有一人也喜欢上了张玉堂。   这个人就是赵版。   女孩子多数时候都是敏感的,自己想起张玉堂是什么样的眼神,陈莺是知道的,虽然赵版已经尽量掩饰,还是让陈莺觉出不对来。   陈莺是女孩子,虽因家中大人的关系两家经常往来,但平日的时候,陈莺是不好总与张玉堂待在一起的,当她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她忽然醒悟过来,每天与张玉堂待得最多的人,竟也是赵版。   有人觊觎自己的心上人,谁都不会觉得开心,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陈莺很想告诉张玉堂赵版对他的心思,让他对赵版生起厌恶之心,但偏偏每次陈莺与张玉堂在一起,张玉堂三句里有两句不离赵版。就算有时候三人在一起,话也是张玉堂与赵版再说,人更多的时候,两人也始终站在一起。   这叫陈莺不敢说,害怕自己说了,反而提醒了张玉堂。   陈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心上人疑似喜欢别人,让陈莺心里十分不甘。这份不甘,在陈莺看到赵版总在张玉堂注意不到的地方深情凝视对方时,便越来越大,对赵版的怨气也越来越大。   陈莺挑了个张玉堂不在的时候,找到赵版,揭穿了他对张玉堂的可耻心思。   两个男人的感情是不容于世的,赵版身上还有张玉堂父母的救济抚养之恩情,这两个原因,让赵版更不敢将自己的感情诉诸于口,拼命地遮掩他对张玉堂的感情。赵版被陈莺道破心思,只能哀求她不要告诉张玉堂。   之后赵版有意远离张玉堂,但张玉堂却以为自己惹赵版生气了,越发粘人。   这就造成了一个死循环,张玉堂一找赵版,陈莺便心生怨气,将对张玉堂求而不得的怨气发泄在赵版身上,私下里对赵版诸多恶毒之言,赵版不敢对张玉堂说,只能默默承受。   久而久之,赵版便渐渐抑郁成疾。   赵版病了后,张玉堂的生活重心更加地偏向于他,陈莺久等张玉堂不开窍,便用了小手段,将张玉堂下了药,勾得张玉堂与她春风一度。   张玉堂虽然宇宙直,但很负责,他占了陈莺的身子,即便没有感情,但该负的责任还是要负。尤其是,那一夜之后不久,陈莺就怀了他的孩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在赵版病重的期间举行婚礼的原因,因为再往后推陈莺的肚子就显怀了。   虽然赵版知道他此生都不可能和张玉堂在一起,但亲眼看着他迎娶别的女子,伤心是难免的。张玉堂与陈莺要成亲的消息,给了赵版很大的刺激,直接导致他病情加重。   在张玉堂与陈莺的洞房花烛之夜,赵版死去了。   张玉堂扔下合卺酒便跑了出去,只留穿着大红嫁衣的陈莺一人呆愣在原地,守了一夜空房。   之后便是忙赵版的丧事,那段时间张玉堂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已死去的赵版身上,眼神从来没在陈莺身上停留过,这叫陈莺怨恨不已。   赵版的死不仅没让她感到痛快,反像一根鱼刺一般卡在她的喉咙里。她心里疯魔了一般,想让赵版死后也不得安宁,然后便想到了那些神鬼手段。   最后她找来镇魂咒,咒语词句繁复深奥,她骗张玉堂,说这是祈福咒,刻在墓碑上,能为赵版祈福,让他下辈子好过点。   张玉堂信了,并在陈莺说由他这个胜似亲兄弟的朋友埋下祈福效果更好时,亲手将墓碑给填埋上了。   之后陈莺每次想到那块由张玉堂亲手填埋的石碑压在赵版身上,她的心里都会升起十分隐秘的快感。只是这份快感并没有持续多久,赵版下葬三个月后,她怀了快五个月的孩子,毫无预兆地就胎死腹中了。   之后便是噩梦一般,她迅速地苍老起来,连怀三胎孩子都没保不住。陈莺心里怨恨地想,这是赵版在反抗,在报复。她不止不知悔改,及时收手补救,反而更恨赵版,趁张玉堂某次外出忙生意时,找来道士,偷偷地挖坟开棺,将赵版的尸骨上钉入了锥魂钉。   她更将张玉堂仔细珍藏着的赵版送他的那些礼物,扔的扔,摔的摔。她不想在张宅里看到赵版留下的一丝痕迹。   张玉堂请道士回来这事,她也是在这次孩子流产之后才知道的,陈莺脸上不见半点后悔,她看着张玉堂,“若早知道你请的这两人有点本事,我绝对不会这般折磨赵版,我会用更狠毒的法子,直接让赵版魂飞魄散!”   张玉堂从赵版居然喜欢他这事中回神,看着神情偏执的陈莺,喃喃道:“你已经疯了。” 第43章   从一开始, 陈莺知道张玉堂娶她只为负责,但她期望张玉堂能在之后的相处中,慢慢地喜欢她, 做一对和和美美的恩爱夫妻。只是, 十三年过去了, 陈莺的这个期望一直没得到满足。   严格来说,张玉堂是个好丈夫,他尊重陈莺, 就算多年没有孩子, 也依然没想过纳妾。只是尊敬有了, 却少了亲昵随意。陈莺渴望的, 是张玉堂对她的爱, 而不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相敬如宾。   若说陈莺对赵版是由始至终的厌恶与恨, 那么对张玉堂则是又爱又恨。他们三人中,张玉堂一直是置身事外的那个,凭什么只能她们痛苦, 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啊!   陈莺看着张玉堂抱着赵版的尸骨, 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 她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你不是总惦记赵版么, 现在你知道了, 若是没有你赵版根本不会抑郁而死, 以后你还能那么坦然无愧地怀念他吗?”   张玉堂蓦然抬头, 看着陈莺得意的神色, 道:“你恨我,却也爱惨了我。”他在陈莺慢慢收起的笑容中,眼中带出让陈莺恐惧的厌恶之色,“今日,我便休了你。”   从此,你不止无法再奢望得到一颗喜欢你的心,你还会被摘去曾与他唯一亲密相连的名衔,也无法再与他合葬,如赵版恐惧被人知道他那不容于世的感情一样,作为一个不能生育还被休弃的女子,也将迎来身边所有带着恶意的眼光。   “你不能这样做!”陈莺歇斯底里地从椅子上扑下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张玉堂看着这样的陈莺闭了闭眼,深呼吸一次后,转身问顾九和邵逸:“需要取她身上什么东西?”   “指尖血就可以了。”顾九说。   张玉堂便冷着脸,叫下仆拿了刀与碗过来,摁住挣扎的陈莺,割了伤口取血。   陈莺面露绝望,她原以为,张玉堂对她感情的不回应已叫她十分痛苦,原来此时被他像一个仇人那样对待,才知道远不及从前的十分之一。   “玉堂,夫君!”陈莺后悔了。   但世间没有后悔药,张玉堂取了她的指尖血便对她置之不理,将血交给顾九,他叫人拿来纸笔,当场写下休书,并着人清理她的嫁妆,“她带来的东西,一样也不许留,省得叫我看着恶心。”   陈莺委顿在地,崩溃大喊:“张玉堂,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为你流了八个孩子啊!”   “别提他们!”张玉堂将休书摔在她身前,“他们已叫你害死了,且若早知道你这样恶毒,你连我的一个孩子都不会有。”   张玉堂叫人将哭啼的陈莺抬出去,直接抬回了她的娘家。   陈莺一走,厅堂里便安静下来。   张玉堂疲惫地揉揉额头,“两位道长,什么时候破咒,我希望尽快。”破咒越早,赵版受的折磨就越少。   顾九也明白他心中迫切,道:“破晓时分。”   破晓时分,阴阳分割,邪气微弱,破这样的邪咒最好。   只要有陈莺的血,就不必再准备其他东西了。顾九将陈莺的血取了一半出来,与朱砂混合在一起,在赵版尸骨的后背写出一个“破”字,并画出七张符纸交给负责破咒的邵逸。   傍晚吃过饭后,他们便再度乘车去城外,绕着墓碑做了些布置。   在马车待到破晓前,邵逸在墓碑前摆起了法坛,接过顾九扔来的桃木九节鞭,然后先将赵版的尸骨背朝天地摆在法坛中央,再拿出之前准备好的七张符纸依次在法坛前摆开,并将盛着陈莺血的碗放在最前,最后拿出一块阴木牌放在旁边。   做完这些,光线就比刚才要亮一些了。   邵逸不迟疑,手执桃木鞭点入血碗里,然后手腕猛地向上一抬,血珠便顺势而起直飞上空,邵逸另一手掐着手诀,口念咒语,血珠便如串珠一样,浮于空中,跟随桃木鞭而动。   邵逸挑起符纸,每飞起一张符纸,便很快被邵逸挥过去的血珠钉在前方的墓碑上,直到符纸全部钉上。   邵逸挥舞的桃木鞭蓦地一顿,他诵念道:“元享利贞,浩荡神君。日月运用,灿烂光精。普照三界,星斗齐并。天罡正气,魁转罡星。九凰破秽,精邪灭形。”   “急急如律令。”   邵逸将桃木鞭一抛,落下的桃木鞭将最后一滴血珠抵住。邵逸将桃木鞭接住,齐齐点在赵版尸骨身上,猛然喝令:“破!”   一声钝响,日光忽然在天际出现,夜晚不在,白日来临。   邵逸将桃木鞭在手里旋转几下,最后在阴木牌上点了一下,之后收了势,回身道:“成功了。”   顾九走到那块看着还完好的墓碑前,指尖轻轻在碑石一角上一碰,那墓碑便忽然散成一堆像风化已久的石沙。他见小弟走过来嗅了嗅,眼神微妙。   邵逸则拿起阴木牌递给张玉堂,“赵版的魂在这里面。”   张玉堂接过去,摩挲了两下,缓缓呼出一口气,“阿版以后就没事了?”   顾九走回来道:“他的魂体受折磨已久,魂力十分虚弱,滞留阳间对他是十分不利的,最好还是尽快将他送归地府,那里才是鬼魂最该待的地方。”   张玉堂垂眼,表示自己明白了。   张玉堂忽然将陈莺休掉送回去,陈莺的家人自然要来问个清楚,他们回到张宅时,门前围了一堆陈家人。张玉堂现在也没心情去解释什么,避开张家人进了宅子,然后对顾九两人说,他想见赵版一面。   顾九说现在是白天,阳气重,一般这个时候鬼魂都龟缩在阴气浓厚之地不敢出来,赵版更虚弱,白天出来相当于自杀,最好等傍晚之后,赵版就栖身在阴木牌里,只要唤他便可。   期间,张玉堂将赵版栖身的阴木牌拿在手上半刻不离,日光一落,张玉堂便去了赵版生前居住的小院。   天气转凉,已经快入秋了。   顾九坐在窗户上,怀里抱着小弟,一人一猫望着赵版小院,看着上空漂浮着的一团阴气。   顾九忽然对旁边靠着墙抱手而立的邵逸说:“师兄,师爹当年出事,师父肯定伤心死了。”   邵逸说:“不知道。”   顾九呵笑了一下,“忘了,师兄才两岁,那时候的事自然是记不住的。”   邵逸嗯了一声。   顾九想着前天晚上见到师爹时对方那张年轻的脸,忽然发愁,“师兄,你说等师父老了,师爹还是那么年轻,他们两个怎么相处啊?”   一个还是青年,一个却已经是糟老头了。顾九想象到那个画面,就大逆不道地打了个寒颤。   邵逸眼角动了动,大概也是想到了顾九说的那个画面,他说:“不会的,师父一去,他们便要去投胎。”   顾九说:“可是一喝孟婆汤,他们便不记得彼此了啊。”他们舍得吗?   邵逸道:“有大功德之人,可以塞钱走关系,让彼此的出生点距离近一些。”   顾九震惊:“还可以这样?”只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说得果然很有道理啊!   然后顾九笑嘻嘻地在窗户上蹭了两下,蹭到邵逸身边,“那师兄我们俩也要加油攒功德啊,以后我们也去塞钱,来世还在一起。”   邵逸转头看了一眼凑到近前的脸,嫌弃地转回去了。   顾九大受打击,抓着邵逸的肩膀摇,“师兄你别这样,人家说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我俩同床共枕这么久,下辈子投胎近点的兄弟情谊还是有点的吧!”   邵逸拉回自己被扯开的衣领,“是你粘着我睡的。”   顾九:“我身上这么凉快,说得你不想和我睡一样。”   邵逸:“……再拽我衣领今晚自己睡。”   顾九又拽了一下,见邵逸不动,还拽了一下。   “嘶啦”一声,邵逸的衣服裂了。   顾九:“……”   邵逸:“……”   顾九尴尬地松开手:“师兄,你这衣服也太不经拽了……”   邵逸冷冷地揪着破衣片盖在自己露出的肩膀上,看顾九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败家子,“这是师父的衣服,我和他加起来总共穿了快十年。”   顾九惭愧捂脸。   晚上,邵逸躺在床上准备睡了,顾·败家子·九还对着烛火,牵针引线地将邵逸的破衣服改成布袋子,他们背的布袋几乎都是用不能穿的衣服自己做的,几片布迭在一起缝起来,还挺耐用。   一夜过去,顾九和邵逸多了几个布袋。而张玉堂,不知道他昨夜与赵版说了什么,红肿着眼眶找到顾九两人,问怎么送赵版离开。   顾九道:“先做场超度法事吧。”   赵版被陈莺困住折磨那么久,很难没有怨气,超度一下,能让他好过点。   张玉堂自然同意,并且要求超度的日期久一些最好。顾九和邵逸就为赵版超度了三天,然后送走了他。   赵版走时,顾九见到了赵版的模样,果然如张玉堂说的那样,看着是个有着谦和包容的男人,他看着张玉堂的眼神,有着不再遮掩的深情与不舍,还有释然。   送走赵版,赵版的尸骨却还没重新下葬,顾九问张玉堂需不需要他们帮忙选位置。   张玉堂说:“劳烦两位了,在我这宅子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吧。”   顾九问:“确定吗?”   “确定。”张玉堂说,“他喜欢我一场,却因我而死,我许他一场陪伴也无妨。”   顾九说:“那好的。”   之后,顾九便在张宅里找了个好地方,那么巧,正是赵版生前住的小院。顾九和邵逸离开的那天,张玉堂正叫人将他的东西搬到那个小院,日后他就会住在那里了。   离开时,顾九和邵逸在张宅外面看到一辆马车,马车的门帘是打开的,里面坐着陈莺,她看着比离开的那天更老了,失魂落魄地看着张宅的方向,眼里流着泪,嘴唇翕动,不知在说着什么。   顾九和邵逸不知道,他们离开这里的两年后,陈莺便病死了,死时想再见张玉堂一面,张玉堂面对陈家人的哀求,选择闭门不见。   当时顾九还与邵逸说,张玉堂将赵版埋在宅子里,应该不是醒悟过来喜欢上赵版,而是因为愧疚,因为自我赎罪。但他们都想不到,那时候的张玉堂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是随着他陪伴赵版日久,总是想起从前与赵版相处时的总总,渐渐地竟喜欢上了已经逝去的赵版。   前半生他不知道情爱为何物,后半生却尝遍其苦。 第44章   荆陵郡还有不少标记点没有清理完, 张家事了后,顾九和邵逸休息得也差不多了,离开小镇后, 他们便沿着之前指定好的路线继续清理阴怨之气。   他们在清理这些阴怨之气时, 往往会遇到许多野鬼, 有需求的,顾九他们会帮着请阴差开鬼门,还不想投胎的, 顾九他们也不勉强。   这天晚上, 两人从一名死了几年算是老鬼的野鬼口中得知, 明晚上有个地方会出现鬼市。   鬼市, 在阳间的说法, 是一些人专用来卖见不得光的摊市, 而在阴间的说法呢,便如字面意思一样,鬼摆的摊市, 出入其中的, 是鬼非人。   这种鬼市, 有野鬼们自发组织的, 有当地城隍组织的, 也有地府组织的, 规模不同, 按序是主办方的来头越大, 规模就越大。而老鬼说的这个, 则是当地城隍组织的,算是官办活动,规模还可以。   鬼市是鬼物们活动的场所,一般都要避免活人出入。只要不是野鬼自发组织的,就算某个阳气弱的倒霉蛋儿误入了,一般也是没有丧命危险的,就是可能要被吓惨了,加上沾染上阴气,会病一场。   顾九长这么大,只跟着邵逸参加过两次鬼市,都是野鬼们自发组织的小市场,卖些他们的陪葬品或是家人烧来的东西之类。一些积年老鬼,手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到了顾九他们这类玄门之人手里,就可以炼制成法器。像顾九的七星环,和邵逸身上压制金庚之气的法器,材料多是方北冥从鬼市上淘换来的。   这次的鬼市既然碰上了,就没有不去的道理。   顾九和邵逸去鬼市摆摊儿,带的都是鬼喜欢吃的用的,香烛纸钱是必不可少的,他们还买了些纸扎的纸人、衣服鞋子,甚至还有两辆纸扎的马车,反正凡是香火铺有卖的都买了些,然后将所有的东西以给野鬼们施食的法子烧掉,取出来后,所有的纸扎物品就都变得和阳间活人用的一样了。   傍晚快到时,顾九和邵逸将准备好的东西都放在了那两辆纸扎马车上,然后将之前点出来的所有小纸人们唤醒,让它们载着一车物品和十几个纸人,赶着马车在前面跑,他抱着小弟和邵逸则赶着新买的驴车跟在后面。   小纸人们一睡好几天,一醒来就咿咿呀呀地凑在一起,你争我夺地抢着缰绳玩儿,把马车跑出了妖娆的蛇形。 宝 书 网 W W w .b a o s h u 6 。CO m   鬼市的举办地点在空旷无人的野外,快要到时,隔着暮色与不寻常的雾气,顾九看到了点点昏黄灯光,便将驴车停下,拴在树上,然后和邵逸步行进去。   小纸人们放缓了马车的速度,好奇地看着前方忽然出现的热闹街市。   街市的入口,有两名城隍力士把守,顾九已将身上的阴气散发出来,笼罩住邵逸和小弟,遮住身上的生气与阳气,然后面不改色地从两名力士旁边走过,那两名力士并没有察觉到不对,目光在那些纸人身上掠过,只以为这是谁家的有钱鬼少爷带着仆人出来玩儿了,虽然仆人们的个头小了点儿。   在鬼市摆摊,都需要交摊位费,顾九拿了几张阴钞出来,换来了一个不错的摊子。街市是一条很长的街,上半部分卖用的,下半部分卖吃的,顾九的摊子位置,恰好在两者的交界处,正中间最热闹的地方。   摆摊什么的,顾九和邵逸都是再熟练不过了,他们很快就将东西规整好,然后对小纸人们交待一番,留下它们看着摊子,他和邵逸以及小弟,就四处逛了起来。   “咿呀!”小纸人们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纷纷不舍地喊了一声。   顾九回头挥挥手,“乖乖待着哈,等会儿叔叔们就回来,换你们玩儿。”   此时天色刚黑,街市上的鬼却已有不少,街道里飘着食物的香气,闻着很馋人,经过那些摊子的时候,别说是忍不住探头张望的小弟了,就连顾九都会忍不住看几眼。不过都是卖给鬼吃,顾九他们是不敢粘的,连小纸人们吃了都会生病缩短寿命。   街市里逛着的,有穿着富贵看起来很有钱的鬼,有穿着一般的,还有比较狼狈的鬼。有些带着功德金光,有的一身煞气,这两者都比较少见,最多的还是只纯粹的带一身阴气。   鬼太多,其中不乏平时争地盘有恩怨的,不过在城隍主办的街市上,所有鬼都不敢闹事,仇人相见了,也只比比谁瞪眼比较厉害,然后再互哼一声,擦身而过。   顾九和邵逸来到一个摊子前,这个摊主身上有些煞气,面色是所有鬼物们都一样的青白,不过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前朝的款式,死了不到百年。   此时这位前朝鬼正扯着嗓子吆喝:“来来来,随便看、随便选,才从墓里带出来的好东西,阴气浓郁,买回去不论是做摆件儿还是做挂饰、首饰,都是养身首选,每件阴钞只要九九八。九九八,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假一赔十咯嘿。”   前朝鬼吆喝完,就见摊子前停了两只年轻鬼,他目光放在年纪小的那个身上,见他阴气磅礴,里面时不时窜出几缕煞气,怀里还抱着一只宠物鬼,心想着这是来了个大款,立即灿烂地笑起来,“这位公子想买什么?您看看,我这里都是刚从墓里带出来的好东西。”   顾九的眼力不如邵逸,两人蹲下将摊子上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就见邵逸摇头:“年头少了点。”   墓葬品都有阴气,活人用着,往往会带来厄运,他们用来炼制法器,主要是克制阴物,所以不会存在这个问题。和所有古董物品一样,法器材料越完整,年头越久,价值就更高。这里的东西不到百年,用来做法器还是差了些。   前朝鬼见他们要走,忙拦住他们,“两位公子别那么着急嘛,我这不是摊子太小,带来的东西摆不出来么,您二位稍等,我再拿几样东西给你们看看。”   说着,前朝鬼就急急地从身后拽出一个大黑袋子,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摆在两人面前。   邵逸的眉头一动,将里面的一枚印章拿起来看了看,感觉到印章泄露出一丝煞气,低声对顾九道:“这是被封印了的青玄印。”   顾九微微睁了睁眼,青玄印,可镇宅、驱煞、斩邪,威力巨大。   好东西啊。   前朝鬼没听到邵逸说的话,他看邵逸盯着那枚印章,表情夸张地说:“你手里这东西,是我老祖宗留给我的,快千年的东西了。你看这煞气,没点本事的鬼根本不敢靠近,扔出去能把鬼砸个飞灰湮灭,有了它,日后行走在外,再也不怕别的鬼看着自己流口水,可是居家旅行必备防身佳品啊!”   顾九似笑非笑道:“说得跟真的似得,说吧,你这是去掘了哪个道士的坟?”   除了那枚青玄印,前朝鬼拿出来的东西里还有两样也是法器:师刀和三清铃。   师刀,也名萨满刀,锐铁制成,像法剑又像菜刀,刀面刻有太上老君的圣号,用于做法、驱邪;三清铃,又名帝钟,黄铜制成,有手柄呈山形,象征道教三清尊神,中间还有铃舌,摇动发出的清脆铃声在鬼怪们听来十分刺耳,头疼欲裂,所谓的“振动法铃,神鬼威钦”,便是如此。   这都是玄门之人用的法器,能克制阴物。一只鬼敢碰这些东西,胆子大的也是没边儿了,该庆幸这三样法器都被封印了,不然这前朝鬼就得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早飞灰湮灭了。   前朝鬼没想到他立即就被拆穿了,讪讪道:“公子果真见多识广。这不前一阵打了一场雷,山里有个坟被雷劈开了,我当天在附近躲雷,正好看见,就过去看了看,这才见着这么些宝贝。它们墓主人都不在了,既已见了天日,再放着不是瞎浪费么。”他又吹捧上了,“我看这些东西与公子有缘,看您二位也挺喜欢,不如就买回去吧。”   养一件法器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买是绝对要买的,毕竟难得,至于价钱嘛,还是得好好还一下。   前朝鬼之前还想狮子大开口,被拆穿这东西不是他的后,只能把价格放低,毕竟他也知道这些都是除鬼用的,他身上那点煞气刚好够与这些法器抗衡的,留在身边对他没用,还总觉得有点吓鬼,只能卖出去。   最后,顾九给了前朝鬼一沓阴钞,和按前朝鬼的需求给了他一袋子香灰泥——有来路的鬼吃香灰、蜡烛,没来路的穷鬼只能吃泥,前朝鬼在附近一带混得开,是个鬼老大,他换点便宜的香灰泥回去笼络手下的鬼小弟。   离开这个摊子时,顾九对前朝鬼道:“你会感谢我们的。”   这些法器之前被封印,现在煞气泄露,应当是就被那道雷的雷电威力破开的。现在封印已经摇摇欲坠,口子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煞气全漏,这前朝鬼也就活不成了。   几样法器他们拿回去只要稍稍做一场解印法事,这些法器原本的威力,便会完全展露出来。   两人继续逛了逛,又淘到几枚有几百年历史的铜钱,以后再增加几枚,就可以做一把七星剑了。   之后看时间差不多,他们就回到摊子上。   摊子上的香烛和衣服都少了许多,带来的纸人也只剩三个,马车少了一辆。   小纸人们兢兢业业地守着摊子,身边已拢着一大堆阴钞,几个穿着花衣裳的小纸人正在合力数钞,数好一沓就用顾九留下的绳子捆好,摞在一起。   这么多阴钞,看得路过的一些穷鬼眼馋不已,却不敢抢,这里面可有城隍力士巡逻呢,敢闹事的鬼就抓回去。   顾九他们的摊子右边,摆的是家卖小吃的,香味勾勾馋馋,忙碌一晚的小纸人们看顾九和邵逸回来了,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拽着两人的裤脚摇摇,伸手指着小吃摊,“咿呀?”   顾九道:“那个你们不能吃的。”   在小纸人们集体失望时,顾九变戏法似得拿出几个馒头,“但是可以吃这个。”   将馒头供给小纸人们,等它们吃饱了,就放它们去玩了。   一堆小纸人手拉手咿咿呀呀地穿过群鬼腿脚的缝隙跑远了,顾九和邵逸并排坐在一起,将阴钞收起来。这些他们用不着,可以拿给师爹和两位祖师爷用。   两人刚把东西装完,忽闻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顾九好奇地望了望。   有鬼喊道:“有没有鬼大夫啊,这里有个孕鬼要生啦!” 第45章   孕鬼,是怀着孩子还未出就死掉的产妇。这类鬼有点特殊, 体内随着她们一起死掉的胎儿成为阴胎, 吸食母体阴气, 到时间后, 便会出生。   阴胎若是不能被生出来, 那么会和阳间胎儿一样, 再度死掉, 直接就魂飞魄散了。   哪怕从人变成了鬼,但依然改不了生前习惯, 哪里热闹就喜欢往哪里凑。不一会儿,喧闹的地方便被看热闹的鬼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没有大夫吗?”之前叫嚷的那只鬼大声询问,“接生婆也没有吗?”   有鬼回道:“俺生前给牛接生过,行不?”   那鬼说:“鬼生阴胎, 能和牛生崽一样么?”   有那种非常下流猥琐的鬼嘻嘻笑道:“要实在不行, 我可以来试试啊哈哈哈哈。”   然后立即被几个看他不顺眼的鬼摁在地上捶了一顿。   “鬼命关天的事儿, 哈你大爷啊哈!”   哄闹之间,还能听到孕鬼痛苦的叫声。   顾九不由起身,和邵逸一起过去。   挤进去看了看, 就见被围着的中央,一名年轻女鬼躺在地上捂着自己那硕大的肚子,她的身旁则蹲着一名三十来岁的男鬼,就是那个叫着找大夫和接生婆的热心鬼。   这年轻孕鬼看着是头一回生孩子, 没经验, 说来也不巧, 这偌大的鬼市,竟真的就连一个鬼大夫和接生婆都没有。   顾九看那孕鬼面色越发青白,身上阴气翻腾,可见痛苦到了极致,她的肚皮一直在动,是里面的阴胎想要出来,可无论怎么使劲儿,就是出不来,眼看着那阴胎的动静越来越小,再过一会儿若还未出生,便会直接在肚子里散了。   孕鬼急地哭了起来,抬头求救地看向周围一筹莫展的众鬼们。   顾九一掀自己的衣摆蹲在旁边,热心男鬼以为他是那种下流胚子,挥手要驱赶他。   顾九道:“我是大夫,让我试试。”   男鬼怀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见他被阴气缠绕下的面孔清秀俊逸,神色沉稳,便道:“且让你试试,别耍滑头。”   顾九点头,然后看向邵逸,“师兄,帮个忙。”   邵逸与顾九一起,将孕鬼抬到了他们那辆还没卖出去的纸马车里,然后邵逸将还没卖完的纸衣拿了一件,盖在孕鬼曲起的双腿间,又招来剩下的那几个纸人,让它们听吩咐做事。   车帘子被放了下来,里面只有顾九和邵逸、孕鬼以及那只热心鬼和几个纸人。   顾九一个男人,没有给人或是鬼接生的经验,给动物们接生的次数倒是不少,以前住在道观里时,山下乡亲们家里的牛儿猪儿生崽了,总会把他和邵逸请下去帮忙,念一道催生咒,崽子们顺顺利利就生下来了。   连女孩手都没拉过一回的顾九,此时要给孕鬼接生,心里还是有点尴尬的,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拉住孕鬼的一只手,鬼物们特有的冰凉体质让顾九觉得自己好像握住的是块冰块,冻得他忍不住抖了抖。   定了定神,顾九诵念道:“日月灵光,遍照十方。婴孩合附,上合太阳。临生在前,司命在后。手执符出,速生速生。急急如律令。”   催生咒适用于万物,顾九念完咒语,车内的人、鬼便都看向了孕鬼。   只见孕鬼刚才那已经不太见动静的肚子,忽然再度动了起来,顾九他们让开位置,几个纸人凑到孕鬼身前,帮助孕鬼生产。   而那只热心男鬼,此时神情古怪地看着两人,言辞不善:“你们是道士?”   邵逸瞥了他一眼。   顾九道:“道士又怎么了,道士死了就不做鬼啊?”   热心鬼一脸被欺骗的愤恨:“那你骗我说你们是大夫。”   顾九说:“道士多通医术,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像顾九和邵逸这样的道士还是蛮少的,有些道士十分有原则,逢鬼必打,热心鬼一看就是曾经被道士追着打过的鬼,不然也不会在看到顾九念催生咒后就直接想到他的真实身份,并且怨念无比。   不过热心鬼虽然知道了顾九是道士,但因为顾九身上的阴气,所以热心鬼也没想到他们是可恶的道士也就罢了,居然还连鬼都不是。   “啊!”此时孕鬼一声痛叫,肚皮里的阴胎猛地一拱,跪在她身前的两个纸人手忽地往外一拽,便拽出了一个浑身青白的新生鬼婴。   “生出来了!”热心男鬼激动不已。   孕鬼这会儿不再受分娩之痛,也一脸轻松,她从纸人手里将鬼婴接过去,充满母爱地眼神落在鬼婴身上。   虽然刚才鬼婴在肚子里耽搁了一会儿,但此时哭声嘹亮,说明没怎么受影响,还是只健康的鬼婴。   “多谢两位道长。”生完孩子的孕鬼已经行动自如了,抱着鬼婴跪在地上向顾九和邵逸道谢。   顾九叫她不必多礼。   此时围在马车外面的众鬼听到了鬼婴的哭声,这些鬼中的绝大部分鬼都没见过刚出生的鬼婴,十分好奇,纷纷叫他们把鬼婴抱出去看看。   能被城隍力士允许进来的,就算身带煞气,也不是什么恶鬼,心中都还是有善念的,孕鬼感激刚才几位帮她的鬼,便抱着鬼婴出去了。   一些有钱鬼,欣赏顾九两人的出手相助,便十分大方的将两人摊子上的东西,或换或买的给清空了,省却了两人再带走的麻烦。   还有鬼邀请两人去各自的家里坐坐,顾九客气地拒绝了,鬼的家那能称家么,那明明是墓。   之后顾九将贪玩的小纸人们召回来,该回去了。   小纸人们今夜疯玩了一通,很是开心,途中邵逸赶着驴车,顾九坐在旁边,小纸人们就分两拨站在两人靠近的肩膀上,咿咿呀呀地跟两人说起刚才的见闻。   顾九全程微笑地听着,然后热闹的咿呀声,忽然在某一刻就没有了。   它们的寿命已经结束了。   顾九收了笑,伸手接住晃晃悠悠落下来的小纸人们,微微叹了一口气,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已经放了许多永远沉睡的小纸人,它们中的某些也穿着顾九用朱砂画出来的花衣服。   顾九将这批小纸人放进去,心情有点低落,将额头抵在邵逸肩膀上。   “咿呀?”   熟悉的声音传来,顾九立即抬头向着声源看去,就见一只小纸人扒着邵逸的肩膀,躲在衣领后怯生生地看过来。   顾九将小纸人捞在手心里,无奈地看着邵逸,“师兄,这只又是你什么时候点的?”   “在鬼市里的时候。”邵逸没回头,只看着前面的路。   顾九心情复杂,因为小纸人们的寿命有限,每次一批小纸人离去,他总免不了悲伤。邵逸曾经说过他,不应该对它们产生不舍的感情,可是顾九控制不住,所以他平时是不太想点纸人出来的。   顾九避免自己难过的方法就是尽量少见,邵逸难不难过顾九不清楚,但他知道邵逸为了避免他这个师弟难过的法子,就是立即点一只新生纸人出来平复他难过的心情。   每次这种时候,顾九都有种自己被邵逸哄着的感觉。   新生的小纸人会天然亲近点它们的人。此时邵逸在这只小纸人心里是最受它信任的,而对顾九则是十分陌生的。   不过,小纸人们对初见到的一切东西都十分好奇,它们胆小,却也胆大。这只小纸人被顾九拢在手心,安静地害怕了一会儿就待不住了,开始在顾九身上四处攀爬。   虽然这只活泼的小纸人离开时,顾九一样会难过,但不得不说邵逸这个方法还是有效的,至少看着闹腾的小纸人,顾九心里已经没刚才那么难受了。   驴车直接停在他们投宿的客栈里,在参加这个鬼市前,两人已将荆陵郡周边清理完毕,歇到天明,便可以走出荆陵郡的范围,朝着新的城镇出发了。   一直朝东走,临近荆陵郡的,是座叫“武溪郡”的城市。   两人花了一天多时间,在赶路的次日上午,踏上了通往武溪郡的官道。   “要下雨了啊。”顾九听着耳边的滚雷声,抬头看了看天,“快要秋分了,秋分一过,今年便再无雷雨天了。”   那样,在明年夏天到来时,他们身上的雷击木若是不够,就只能去买,可能又将增添一笔开支。   好在两人财运不错,自从出来,接连处理的两件事拿到的报酬都很可观,现在身家还算丰厚。   “前面有人。”邵逸忽然说。   顾九将思绪拉回来转头看去,就见前方的路中央,烂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几个男女站在路边,冲他们挥手。   到了近前,邵逸停了车。   为首的是名少女,见到他们时愣了愣,然后走上前来叉手行礼,“两位道长,可是要进武溪郡?”   顾九点头,“是啊。”   少女面露欣喜,“道长慈悲,能顺路送我家公子一程吗?快下雨了,我们的马车忽然出了问题,公子又受了伤,需要尽快进城看大夫。”   顾九看了一眼那马车,车轴和车轮都裂开了,旁边几个人身上都有擦伤,中间围着一个人,看不清具体模样,倒是看到了对方流着血的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攒功德的好事儿。顾九和邵逸对视一眼,就点了点头,“可以啊。”   他们答应得干脆,开口央求的少女反倒犹豫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人,就听中间那人道:“那就有劳了。”   说着,叫身边的人让开,一瘸一拐地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是名富贵公子哥儿,不过顾九眼神好,在对方的耳洞上溜了一圈,原是女扮男装。   顾九跳下车,没上去帮忙,让他们自己爬上去。   驴车空间小,里面坐了三人就挤不下了,顾九依然和赶车的邵逸坐在车头。   顾九看这女公子手上血流得多,怕是伤到动脉了,拿了伤药出来,让他们先止血。   女公子道了谢。   顾九便回头不再管了,倒是小弟,从顾九身上跳下来,凑到女公子身边,绕来绕去,时不时叫一声。   小弟一般不会对陌生人表现出亲近,它这样子也不像是亲近的模样,倒像在审视。   顾九就忍不住回头,盯着那女公子看,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公子家中可有病重之人?”   顾九这一问,叫女公子的两个下仆都紧张了起来,女公子神色淡淡,“道长何出此言?”   她也很是防备。   顾九仿佛没察觉她们的提防,道:“我是道士嘛,自然是看出来的,公子可知自己身上缠绕着一缕死气?这死气,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有,你这死气不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那自然是从亲近之人身上沾染到的。”   亲近之人,除了朋友便是亲眷。   女公子淡然的神色绷不住了。 第46章   从顾九说出那女公子身上有死气后,一车五人一猫就一路安静不再有过交谈。   这女公子身上若只因为有死气, 顾九不一定会开口, 因为说不定对方家中就只是恰好有病重的亲朋好友呢, 顾九就算能看出但突然这么说也会显得很突兀失礼。顾九之所以会说, 是因为他见这女公子身上缠绕了从别处沾染来的死气不说, 她自身更是印堂浓黑如墨, 来势汹汹, 是丧命之相。   滚雷一直轰轰作响,不过直到顾九他们进了城, 这雨也没落下来。   根据女公子身边的丫鬟指的路线,邵逸将驴车停在一家医馆前,女公子感谢他们的帮助与之前给的止血伤药,拿了车钱出来, 顾九他们收了。不过顾九看这女公子给的钱多, 在她走前, 从身上拿出一枚平安符给她,“我观公子近来身边诸事不顺,这符你随身带着, 可替你挡一灾。”   女公子犹豫了一下,亲手接过,“多谢道长。”   双方便在医馆分开。   顾九和邵逸找了家便宜的客栈订下房间,然后和之前一样, 到傍晚时点出一批新的小纸人放出去, 让它们标记各处阴怨之气浓郁的地点。   离得近的地方, 顾九他们晚上还会回来宿在客栈,若离得远,才会买干粮住在野外。   他们来到武溪郡的第三天,下起了小雨,顾九和邵逸便没出去成,待在客栈,画符、刻木牌,研究一下自己感兴趣的术法。   雨下了三天还没停,这天上午顾九将一个竹筒打开,倒出里面的糯米看了看,对邵逸说:“师兄,糯米发潮了。”   邵逸斜了一眼瘫在窗户上甩着尾巴看雨的小弟,“盖子昨天被它打开了一会儿。”   “嗯?”顾九瞪着眼睛看向小弟。   小弟的尾巴僵了僵,黑乎乎的后脑勺对着顾九,心虚地抖了抖耳朵。   顾九没就这么揭过去,他过去将小弟提起来,一人一猫面对面,顾九道:“你爪子又痒了是吧,那些东西不能随便动的,买糯米又要花钱,这钱就从你的肉条上扣。”   小弟脑袋左右转转,不敢与自家已经长大了的崽子对视,见实在躲不过去,才弱弱地喵一声,表示记住了。   顾九就把它放下,小弟眼睛眯成菜刀眼,不爽地甩着尾巴从邵逸身边经过,冲这告状精龇牙咧嘴地哈了一声   邵逸嗤笑一声,拿脚去撩小弟。大战一触即发,小弟举着爪子立起来和他的脚战斗了一会儿,直到邵逸鞋面被抓得起毛,在顾九鞋子要被抓坏了的喊声中,极不对付的一人一猫才暂时歇战。   糯米可除邪气,有时候一些普通人被鬼捉弄,身上留有鬼拍打出来的青手印,就可以用糯米外敷,也可以用来驱散一些弱鬼。除了糯米,像黑狗血、牛眼泪这些东西,顾九他们身上都会随时准备一些。   不过受了潮的糯米除邪气的效果就没有了,小弟贪玩浪费了一竹筒罐子的糯米,他们需要买些新的装进去备用。   所幸当天晚上雨就停了,第二天顾九和邵逸找到一家米粮铺,买了些糯米换上。结果等两人从铺子里出来,就被几人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人,为首之人他们恰好之前才见过,就是那名女公子身边的丫鬟。   顾九注意到这丫鬟的手背上有一道伤口,之前见她时都还没有,便在丫鬟说话之前,道:“你们公子又出事了?”   丫鬟愣了愣,道:“道长果真料事如神。”   *   顾九给身上的包裹整了下位置,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哪哪儿都写着富贵的大宅子,然后和邵逸跟在青柠身后走了进去。   青柠就是那名丫鬟,她是袁家大小姐袁飞扬,也就是那名女公子身边的大丫鬟,主仆俩自小一块长大,情谊甚笃。   袁飞扬才伤过的手还没好,昨天另一只手又被砍伤,顾九二人再次见到她时,她正背靠椅子由大夫换药。   袁飞扬见到顾九和邵逸,先时只微微点了下头,等换好了药,才起身郑重地向二人行了一礼,“多谢二位道长救命之恩。”   之前在医馆分开时,袁家内里的事情虽然被顾九道出一点,但此时袁家正处多事之秋,袁飞扬对任何人都很戒备,顾九和邵逸出现的时机又那么巧,所以袁飞扬对他们两人还是持着怀疑的,怀疑他们是受有心之人的吩咐刻意接近。   顾九给的那枚平安符,袁飞扬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才放在身上的,没想到就是这枚符,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   在来的路上,顾九两人先听青柠表明了袁飞扬的身份,然后才听青柠说,袁飞扬前天在去查看农庄收成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一拨土匪攻击,袁飞扬由几个下仆护着逃走时,被追上来的土匪砍了一刀。那一刀来得凶狠,冲着她肩膀而来,刀锋倾斜,最后的落点必定是她的脖子,却不知为何,当时她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那刀就只堪堪落在她的手臂上,最后造成的伤口也并不严重。   袁飞扬可以想象,若当时她没有脚下一滑,那刀落在脖子上,她今天是不会站在这里的。事后在下仆拼死的护送中安全回到袁宅,袁飞扬换衣服时,忽然从衣服上抖落一层燃烧过的纸灰,她才想起这些天随时被她放在身上的平安符。   于是就有了青柠来请他们到袁宅的事情。   顾九和邵逸的落脚点并不难找,袁家在武溪郡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靠着手里的势力打听两个初来乍到的生面孔还是轻而易举的。   顾九神情凝重,因为袁飞扬经过这一劫,印堂的黑雾不止没有散开,竟比上次看着还要吓人,再有一次意外,就算是顾九给的平安符也救不了她的命了,几次三番的,这明显是受人算计。   袁飞扬见这两人都盯着他看,不由摸摸自己的脸,想起上次对方说她身上沾染了死气,便道:“我身上可有不对?”   邵逸若无必要一般不想说话,通常顾九都胜任着沟通的角色,顾九问:“袁姑娘可得罪过谁?”   袁飞扬沉吟道:“生意场上有过矛盾的人不少,但说记恨到想致我于死地的,却又都不至于。”   只是人心难测,袁飞扬说是这般说,心里却也是没底,想起谁都怀疑。   顾九将袁飞扬身上的情况说明,让她心里明白严重性,最近就不要出去了,天大的事也比不过自己的命来得重要。   袁飞扬不似一般女子,她得知自身情况如此严重后,神色也不见半点惊慌,镇定问道:“不知二位道长可有方法解开我这灾厄?”   顾九也没让袁飞扬失望,这类的事情他以前跟着邵逸时看他处理过很多,“法子是有的,只是解决了这一次,背后作乱之人不揪出来,你始终有危险。”   袁飞扬说:“我会让人去查,道长觉得该从哪方面着手?”   顾九赞赏地看了袁飞扬一眼,这姑娘很聪明,他道:“通常此类人为灾厄,都是以八字,或是头发、血液甚至是身上的皮脂,来做媒介。”   而能拿到这些东西的,都要能近到袁飞扬的身才行,特别是八字这种多数只有家中亲人才能知道的,这就直接帮袁飞扬缩短了筛查范围。   袁飞扬看了眼屋内站着的下仆,包括青柠,这些人都是常跟随袁飞扬的,深受她的信任,但在此时,这些人身上都有一定的嫌疑。被她看到的下仆,多数都露出不安的神色,急忙出口解释不是她们做的。   青柠则很为袁飞扬感到愤怒,言被她知道是谁背后作祟,定轻饶不了她。   袁飞扬抬手,很有威势的一个动作,示意青柠稍安勿躁,转头看着顾九,又看了眼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却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感的邵逸,道:“接下来的事还需麻烦二位道长,烦请两位暂时在宅子里住下,需要什么东西,只管与我说。”   在顾九点头表示知道了后,袁飞扬却还有话没说,她道:“道长之前便看出我家中有病重之人,实不相瞒,那人是将我养大的祖母。在遇见你们之前,我只道是祖母年老,身体有了病痛才慢慢衰弱,但此时我怀疑,祖母是不是也与我一样,都是受了人算计。”   顾九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于是袁飞扬便请他们过去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真有这种可能。   袁飞扬的祖母今天六十有三,在古代这年纪已算不小。老夫人居住的院落清幽安静,此时还未秋分,天气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很热,但顾九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好像和他一样怕冷似得,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棉被,额头明明冒着汗,时不时地呻.吟中,却依然喊着冷。   老夫人一身死气,面色灰白,就这般看去顾九他们看不出什么不对,是很正常的病重症状。   顾九没动,他身上阴气还是太重,不好太靠近老夫人。邵逸走过去,让下仆将老夫人的双手拿出来,挨个看过后,对袁飞扬道:“你猜得不错。”   刚才邵逸看的是老夫人的手相,他道:“老夫人掌中地纹原本细长连贯、深秀明朗,乃是长命百岁之相,此时中间却有数条短横经过,这预示着老夫人的生命将有危险。”   地纹,用顾九知道的来说,就是生命线。   听邵逸说完,袁飞扬愤怒一瞬,神情又松了松,“是不是说明,若此次揪出暗算我祖母之人,我祖母就没事了?”   邵逸点头,“可以这么说。”   袁飞扬道:“那此事也要麻烦两位道长了。”   袁飞扬送两人出去,离开时,顾九提醒道:“你现在这种情况,最好不要过多靠近老夫人,她身上的死气会加重你身上的灾厄。”   与自己的命比,袁飞扬显然更看重她的祖母,她抚了抚袖子,“我会尽量少待的。”   这姑娘看起来是心里有数的,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顾九便不再多说。 第47章   袁飞扬身上被人算计的灾厄, 顾九和邵逸决定用替身术帮她暂时转移, 需要用到她的八字。   一个人出生时的日期以干支来算, 日期则是年、月、日、时,共有四柱干支, 每柱有两个字,合起来一共八个字,所以才称八字。   袁飞扬的八字是庚辰年丁巳月乙卯日庚寅时生, 顾九换算了一下, 得出袁飞扬生肖属龙,在这年的五月初九的凌晨四点过这个时间段里出生。   然后顾九再根据袁飞扬的八字颜色属性,向她讨来红、白、黄、青四种布料, 其中红色双份,白色双份, 黄色三份,青色一份。之所以要这些, 是因为袁飞扬八字中对应的颜色, 庚字五行属金为白色, 辰、乙、寅三字五行属土为黄色, 丁、巳二字五行属火为红色, 卯字五行属木为青色。   拿到布料后, 顾九将其缝制成衣。   邵逸则让袁飞扬寻来松树枝与干燥的稻草,以松树枝做骨, 塞进红布做心脏, 外面裹上稻草, 扎成稻草人,将顾九做好的成衣套在稻草人身上。这个稻草人的身高与袁飞扬等高,头上一眼看去光秃秃的,但细看的话会在上面找到几根黑色长发,是从袁飞扬头上拔下来的。稻草人的脸还贴了一张白纸,邵逸在上面画下几笔,草草勾勒出的五官,没有双眼,却与袁飞扬有几分神似。   因为不知背后的人何时会做法,所以替身转移的法事宜早不宜迟,当天晚上,顾九和邵逸就在院内摆上了法坛,只袁飞扬与青柠二人在这里观看。   替身术这事,只有她们二人清楚,其他近身伺候的下仆们都不清楚。   稻草人被放在坛前,如一个人一样平躺着,院子挂着的灯笼投下的阴影让草人的五官显出几分诡异。   邵逸持剑在身前,剑尖刺一张符纸近前碾燃,挥剑做法。   “替身代身,白纸作你面,绸布作你衣,三十六节松化你三十六节骨,节节都是身、都是人,开你身开你面,开你耳空听分明……”   坛前一个小碗,里面装着两滴从袁飞扬身上取下来的血,邵逸念完咒语,用剑尖点着这两滴血,在稻草人的四肢各处点过,最后在纸贴五官的双眼上点过,原本躺着的稻草人忽然间就站了起来。   这一动静惊地站在袁飞扬后面的青柠低呼一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袁飞扬很镇定,只略惊讶地挑了挑眉,眼中严肃的神色微微放缓了些。   “可以了。”在稻草人站起来后,顾九便说道,“在袁姑娘下一次的灾厄到来时,灾厄会被转移给稻草人,可保袁小姐一次性命无忧。”   袁飞扬点头,“辛苦两位道长。”   之后顾九就把稻草人抱起来,抱进了他和邵逸住的房间。   袁飞扬暂时是没事了,但他们摸不清背后的人会什么时候动手,她能等得,老夫人却不能等了。上午顾九和邵逸才去看过老夫人,此时再去,老夫人身上的死气并没有增加。但就在邵逸刚拿出符纸,准备帮她揪除一些死气时,便见老夫人身上的死气忽然又再增加了一点。   邵逸眉目一凝,冷哼一声,碾燃符纸,“清清灵灵,壬癸朝真。三魂归体,七魄安宁。台光灵幽,精速附童体。急急如律令。”   邵逸将老夫人已然陷入昏沉的魂魄唤醒,生机暂时重回体内,便见刚才还在老夫人身上环绕的死气骤缩了一圈。袁飞扬见随着邵逸手上的符纸燃尽,她那已意识混沌多天的祖母忽然睁开了眼,眼神难得的清明。   “祖母!”袁飞扬也顾不得之前顾九的叮嘱,激动地趴在床边,握住了老夫人颤颤巍巍伸出来的双手。   “飞扬……”老夫人有气无力地看着孙女。   袁飞扬眼睛泛着泪光,“祖母,您终于醒了。”   老夫人口齿不清地念着:“飞扬,别哭啊,你祖父要来接我啦,高兴地直跳呢……”   袁飞扬一听,之前还能忍着的眼泪这下彻底流出来了。   老夫人精力有限,她只清醒了一会儿便又昏沉了过去,不过因为死气减少了的缘故,眉头不像之前皱得那样厉害,睡着比先前安稳。   袁飞扬擦掉眼泪,与顾九和邵逸一起出去。   刚才老夫人身上瞬间的变化顾九都看在眼里,他看着敛目沉思的邵逸,问:“师兄,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邵逸抬头看他,“不太确定,我怀疑是有人给老夫人立了阴碑,烧阴香。”   袁飞扬不解道:“什么是阴碑、阴香?”   顾九跟她解释,“阴碑,是给死人立的石碑,而阴香却是给活人烧的香。这香烧起来,是对着死人碑将活人当死人祭拜,香燃一寸,活人生机便失一寸,香烧到一定数量,这活人生机尽失,便成了死人。”顾九还跟她说,“刚才老夫人身上的死气忽然增加,而现在还处于亥时,为阴时,阴香要有作用,只能在阴时烧。”   可是袁飞扬抿唇道:“可我祖母的生辰八字,除了我和她自己,便只有她的父母与我祖父知道,她当年嫁过来的庚帖至今还锁得好好的,并未遗失。”   生辰八字这东西太重要,非一般人绝对不会随便告知。一般人家会将八字贴锁住,等死去了再由后人打开,刻于碑石记录生前。   老夫人锁着八字帖的小盒从前只由她自己保管,她生病了后就由袁飞扬保管的,那小盒的锁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对。外曾祖父、母与祖父都与去世,现在知道她祖母八字的,只有她们两人,她敢确定,再没有另一个人知道。   这么说来,立阴碑、请阴香的事好像就说不通了。   邵逸却道:“除了立阴碑,还有一种方法。”   顾九猛地想起来,脱口道:“活人墓!”他问袁飞扬,“你已经去世的祖父葬入的可是双人墓?”   袁飞扬神情一变,“是的,祖父棺木旁边还留了个位置,是给祖母准备的。”   一般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提前十几年开始准备自己的寿木,时不时拿出来刷刷桐油什么的,而家里有点底蕴或者是感情好的夫妻,在准备身后事时,大多都会准备双人墓合葬,以求死后也能继续在一起。这种墓的碑石总体为一块,分两半,一半各刻一人的生前记录。   这种活人还在,墓地与碑却都已立好的墓地就叫活人墓。   在祭拜时,不能对着活人墓拜,因为当初立碑立墓时,大家就都知道活人墓是为谁准备的,无意识中就在世间形成了一个规则。拜了活人墓,虽然对活人不至于造成丧命的影响,但长时间下来生病是免不了的。   顾九道:“你现在带我们去你祖父的墓地看看,我们怀疑你祖母空置的那边,被埋了东西。”   “我现在就叫马车。”袁飞扬说。   很快,顾九和邵逸与带着青柠的袁飞扬出了袁宅,披着月色往袁家的墓地跑去。   袁家虽然子息凋零,但在武溪郡是超级有钱人那一类,袁家的祖坟所在地是一座独立的山头,袁家人的坟墓都建在山腰上,平常都有看守打扫。顾九他们到时,动静不小,但山脚下小屋里的守墓人却半天不见出来。袁飞扬冷了脸,青柠指了一个壮年男下仆过去拍门。   寂静的夜色中,门被拍得哐哐响,却也没惊动那守墓人,下仆便抬起一脚将门直接踹开,进去一会儿后,提溜着一个一脸迷糊的中年男人出来。   下仆道:“他被迷晕了。”   中年男人迷瞪了一会儿后终于回神,看到袁飞扬,惊讶道:“少家主,您怎么会在这?”   袁飞扬蹙眉道:“最近墓地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中年男人摇头道:“没有啊。”他有点惊慌,“少家主,我每天天亮就去墓地打扫,我没偷懒的。”   袁飞扬看他也不似撒谎的样子,暂时先将他撇开,让下仆提了灯笼出来,一行人沿着山路慢慢上山。   袁家人将这座山头整理得很漂亮,山路两边都是花,若在替他地方、其他时辰,大家兴许还有心思欣赏,不过此时此地,大家都盯着脚下一心往上爬。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眼前便豁然开朗,一大片坟墓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月色下立着的墓碑与悬挂着的白幡影影绰绰的,好不阴森。   顾九和邵逸在袁飞扬的带领下,经过几座坟墓,来到了一座双人墓前。   袁飞扬道:“这就是了。”   活人墓看起来半点变化都没有,好像一直就是这样。   顾九与邵逸对着袁家老太爷的那边拜了三拜,“今夜叨扰,逝者勿怪。”   来之前顾九就跟袁飞扬说了,必须开坟看一下,袁飞扬也没反对。拜完之后,顾九从袁家下仆手里提过灯笼,与手里拿了铁铲的邵逸走到活人墓那边,走了几步选定一个方向,一铲子插了进去,带了一铲子的土出来。   顾九将灯笼凑近,邵逸拈了一点泥土在手上看了看,说:“阴气太少,是新土。”   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变化的活人墓,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动过,并做了一番伪装。老夫人的身体,果然与活人墓有关。 第48章   邵逸在袁家下仆的帮助下, 将坟墓空置的那边打开, 就见老夫人那边本应该空空的地方, 摆着一个巴掌大的小草人。   “猜得果然没错。”顾九将那个小草人拿在手里说道。   袁飞扬伸手想去碰小草人,被顾九闪开了。   顾九道:“这个是用坟头草扎成的, 你不要碰。”   坟头草,长在坟墓之上,以阴气催发, 从头到尾都带着阴气, 常人最好不要碰,特别是袁飞扬身上还有灾厄。而用坟头草扎出来的草人若用以诅咒,效果要比普通稻草厉害很多。   小草人身上裹着一件小衣服, 不用多想便知道是从老夫人曾经穿过的衣服上割下来的布料。此时这个穿着衣服的小草人,身上有老夫人的气息, 在之前已经形成的规则下被埋进了属于老夫人的活人墓里,小草人默认与老夫人一体, 老夫人躺在家里就如躺在坟墓里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老夫人明明盖了那么厚的被子, 出着汗却还一直喊冷的原因。   算计之人在阴时每对着小草人祭拜一次, 老夫人身上的生气就会被小草人身上的阴气吞噬, 显出死气。   顾九在墓碑前找了找, 很仔细很仔细地,才在墓碑的边角上找到了一小块纸燃烧过后的黑色纸灰, 他道:“看来这个人很是小心。”   袁飞扬则问:“将这个拿出来就没事了吗?”   “没事了。”小草人与老夫人为一体, 小草人离开了墓地, 也相当于老夫人离开了。顾九扯掉小草人身上的衣服,然后再将小草人身上的阴气绞散,道:“不过老夫人的身体已经被拖垮,如今正虚弱,从现在起,你就要留人在这里守住墓地,不能让人再对着老夫人这边的活人墓祭拜烧香。”   袁飞扬当下便留了两个下仆叫他们守在这里。将墓地重新覆盖好,顾九他们便回了袁宅。   在回来的路上,顾九建议袁飞扬最好引蛇出洞,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袁飞扬也认为既然知道自己是受邪术暗算,那就不能坐以待毙,未免打草惊蛇,回来的路上,他们就制定了一个计划,明日实施。   忙碌一夜,回到袁宅时已经过了子时,顾九和邵逸草草洗漱后,两人带一猫便纷纷滚进床睡觉。   次日天刚亮,袁飞扬带着青柠和另一个丫鬟来到了顾九他们住的小院,两人过来时,顾九和邵逸正往袁飞扬的替身上贴符纸。   顾九转头将这主仆三人打量一番,“准备好了?没惊动其他人吧?”   今天的青柠穿着袁飞扬的衣服,无论是发型还是走路的姿态,都尽可能在模仿袁飞扬的样子。那丫鬟则在模仿青柠,两人身高相仿,站得远些,竟注意不到她们的伪装。   袁飞扬道:“道长放心,并没有其他人知晓。”   今日天阴,青柠穿了一件袁飞扬的兜帽薄披风,袁飞扬留在了顾九他们这里,青柠将披风戴上,和假青柠转身出去。   袁飞扬叫住二人,“一定当心。”   青柠笑着道:“小姐放心,我们就是出去溜一圈,不会有事。”   灾厄附身,平地摔死的都有,但袁飞扬几次出事,都是在外面发生的,这算计之人似乎不想袁飞扬死在袁宅子,所以他们才想出这么一出,让青柠伪装成袁飞扬出去。对方必然注意着他们的行动,昨夜出去时,顾九就考虑到这一点,出去时用了点障眼法。   青柠走后,顾九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思维似乎已经神游天外的袁飞扬,道:“是谁在算计你,过了一夜有头绪了吗?”   袁飞扬淡淡道:“有是有,只是还有点不敢相信。”   顾九很好奇,“是你的哪位长辈?”   八字、头发、血液、皮脂这几样是决定袁飞扬被算计的关键东西,在第一次出事之前,袁飞扬身上没有哪里受过伤破了皮,至于头发,每日青柠梳下来后都会立即烧掉,而袁飞扬确信青柠不会背叛她,于是后三样都被排除在外。唯有八字,此前除了袁飞扬和老夫人知道外,就剩她身边其他亲近的长辈知道了。   袁飞扬道:“我祖父还有个弟弟,叫袁茂典,我叫他叔祖父,小时候我生过一次重病,是叔祖父去庙里求神拜佛,替我跪了两天一夜。”   袁飞扬至今还记得当年小小的她,虚弱地睁开眼不久,收到她醒来消息的叔祖父一瘸一拐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朵刚摘的花儿,笑着哄她:“我们的小飞扬终于醒啦,作为奖励,叔祖父送一朵你最喜欢的小花儿。”   袁飞扬很喜欢花,袁宅里到处都是花,就连袁家祖坟所在的山头,上面的花也是袁飞扬亲自选的花种叫人种的。   袁飞扬看了看蹲在她身边,无事可做一副准备听故事的顾九,说:“我以前觉得我的名字,真的很难听。”   之前顾九讨了袁飞扬的八字看,算出她今年才十七岁,他与邵逸昨天上午来的袁宅,只待了短短一天时间,就看出现在的袁家已经是袁飞扬在做主,对方年纪不大,却超一般的成熟,身上威势也重,能让袁家下仆心甘情愿叫她一声少家主,并对她有所畏惧,又可看出袁飞扬虽为女子,但本事不可小觑。这一切除了袁飞扬自身的聪明,更因为她是被她祖父教导长大的。   飞扬、飞扬,一听便是个男孩的名字。   当年袁飞扬还在她娘肚子里时,袁家老太爷盼望着她能是个孙子,在她还没出生时,便已经取好了名字。结果自然是让老太爷失望的,只是没等他从这份失望中走出,便迎来了儿子儿媳意外去世的悲痛。老太爷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令他失望的孙女竟成了儿子留下唯一的血脉。   袁家很有钱,名下产业很多,古人的家业一向传男不传女,原本因孙女身份而失望的老太爷,在儿子儿媳不在了后,反倒拒绝了过继族人子孙的提议,没有给孙女另取名字,沿用了之前的飞扬二字,对她的教导,也完全用的是世间教育男子的方法。   袁飞扬从小被当成男孩养大,不许穿裙子,不许哭哭啼啼,不许喜欢艳丽的东西,一切女孩子相关的,都与她隔离。后来袁飞扬慢慢长大,厌烦了祖父的管教,性格变得叛逆,她偷偷扎耳洞,叫人给她缝裙子,床头开始摆了花儿。   袁飞扬做的这些,自然瞒不过自家祖父,祖孙两个几乎每天都吵,她的祖母每天两边劝架做着和事佬。比起对她严格管教的祖父,脾性绵软、没有主见的祖母,袁飞扬更亲近与她隔了一条街,看到她时总是笑眯眯的叔祖父。   叔祖父的手里总是能变出许多袁飞扬喜欢的东西,从不与她讲大道理,每次她抱怨祖父祖母,他反倒来劝她,给她讲明白祖父祖母对她的良苦用心。   袁飞扬支着下巴,小女儿的姿态被她做出来,带着一丝散漫随意,“那时候,他确实是个非常好的叔祖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对方就变了,脸上的笑意慢慢地少了,眉头总是若有似无地苦愁,当她再次抱怨祖父祖母时,听到的更多不是叫她理解,而是对她的附和之语。   一次两次袁飞扬没注意,次数多了,她也觉得不对了,她虽是小姑娘,但祖父对她的教育,毕竟没有浪费。   那之后,袁飞扬再找叔祖父,便很少提起那些小孩子般的抱怨,后来,袁飞扬便很难见到叔祖父了,因为他总是很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来二去,原本十分亲密的叔祖父与侄孙女,便逐渐陌生起来,只有年节时才能见个面。   “再后来,祖父去世了。”   这样的有钱家族,当家里能做主的男人一一死去,留下的女眷多半都保不住家中财产。袁飞扬说,“当时族人觊觎家中财产,是叔祖父站出来,帮我与祖母挡住了许多族人的刁难,使得我能不受干扰地解决因祖父去世而产生的动荡。”   顾九说:“看起来这样磊落的一位老人,你仅凭猜测,又如何确定就一定是他?”   袁飞扬讽刺一笑,“当年叔祖父为我求神拜佛,是拿着我八字去的。”   她的确切出生时辰,就连接生的稳婆都不清楚,用上排除法,知道袁飞扬八字的,活到现在的也就袁茂典一人了。   顾九不明白,“那他当初又为何要出来帮你们祖孙二人呢?”   袁飞扬目视前方,眼神放空,“是啊,我也想知道,不过我觉得原因总归不太好。”   这时,邵逸忽然道:“来了。”   顾九立即起身,看向了袁飞扬的替身。   一股常人看不见的黑气涌现在了稻草人的纸面额头上。 第49章   事情就像他们推测的一样, 算计袁飞扬的人,是真的不想她死在袁宅内。替身草人额头上黑气浓黑如墨, 比之前顾九第二次见到袁飞扬时还要多,可见对方这次是下了重手一定要置袁飞扬于死地。   替身草人身上贴了顾九他们特意画的符纸,那些符纸忽然无火自燃了起来。很神奇的是,那符火并没有点燃草人身上的衣服。   符纸燃烧时,顾九手里拿着一只朱砂笔,在那些还未完全散去的烟气中间搅动几下, 便见那些散乱的烟气忽然变得乖顺起来,聚拢成一股,游蛇一样缓缓地跟着笔尖舞动。顾九将这股烟气引到草人的口鼻边,这股烟气便立即钻进了稻草人的口鼻里。   随后顾九开始在草人身上开始写字, 边写边念:“乾坎翻覆, 艮震逆转。巽离左右,坤兑前后。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笔完成, 一个鲜红的“敕”字出现在草人身上, 随着顾九最后一声喝令, 字身忽然红光一闪, 顾九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邵逸闪身上前,手里一柄铁剑,沿着草人的右手, 沿着手腕部分, 将其手掌整个切下。   袁飞扬不解道:“这是?不是说让草人替我吗?”   顾九说:“符纸燃烧起, 便说明草人已替你挡了一灾,我之后做的,是让背后之人替身草人。”   这个术法不是什么正派术法,顾九和邵逸平时基本不用,只有遇到像袁飞扬这样的情况才会拿出来用一用,和所谓的厌胜之术差不多,都是让草人替其身,用术法诅咒或是祈祷,来达成制胜所厌恶之人或物的目的。   刚才邵逸割断了草人的右手手掌,那么背后之人的右手掌也会断落。   顾九说:“刚断的手掌还可以接上,你现在就让人出去盯着各家医馆,看谁家请人接手掌,那么谁就是背后作祟之人。”   袁飞扬点头,“我这就去。”   之后青柠也回来了,她摘掉披风走进顾九他们院子里的时候,奇怪道:“小姐,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二老太爷家请了大夫,脚步匆忙的,我们需要派人去看看吗?”   顾九正拿着狗尾巴花逗小弟,闻言抬头看了袁飞扬一眼。   袁飞扬已经派了人出去盯着,还在顾九他们这里等消息,结果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却已从青柠口中知道了。   袁飞扬神色不知喜怒,“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派人去问问,怎么说,那也是我叔祖父家,你去一趟吧。”   青柠应是,回去换衣服。   青柠一走,袁飞扬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一个,报的消息正好是袁老太爷家的。   过了一会儿,青柠再次回来了,青柠说:“大夫人说是二老太爷得了伤寒。”   “见着人了吗?”袁飞扬问。   青柠摇头:“没有,那会儿宅子里正乱着,大夫人让我先回来。”   袁飞扬道:“我知道了。”   从上午等到傍晚,也不见第二个人回来汇报,若说之前还只是怀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然那到底是袁飞扬小时候曾经信赖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叔祖父,所以袁飞扬颇有一种不亲眼见到不死心的架势,要顾九和邵逸陪着她去袁茂典家去一趟。   顾九二人没异议,袁飞扬身上这阴暗邪术不是一般人能驱使得动的,应该不是袁茂典家自己搞出来的,背后多半有修为还算不错的道人术士。   袁茂典家的宅子离袁宅不远,就隔一条街的距离,步行过去十几分钟便到了。到时,袁茂典家的大宅大门紧闭,青柠叩响门后,开门的下仆见到她,说:“青柠姑娘不是上午才来过么?”   青柠这会儿依稀也明白了,她家小姐和老夫人的遭遇与二老太爷家脱不开关系,上午过来时还十分恭敬,这会儿怒气都写在脸上,冷冷道:“我家姑娘始终不放心大老太爷的病,必要亲眼看过才放心。”她见下仆还堵在门口,顿时柳眉倒竖,“你放肆!我家少家主你也敢阻拦?”   下仆一脸冷汗,为难道:“小的哪敢啊……”   袁飞扬出声问道:“是你家老太爷不让我进去,还是你家大夫人不让我进去?”   下仆支支吾吾,不敢回话。   袁飞扬手一扬,跟过来的男下仆便上前将这守门人给推开,空出路径让袁飞扬和顾九他们进去。   袁茂典家的富裕情况,从宅子内部的布置便可看出,比袁飞扬家差了一大截。袁飞扬小时候常来,对这个宅子的内部情况很熟,一路喝开上前阻拦的下仆,直带着顾九和邵逸往袁茂典住的院落走去。   快要到时,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她面色惊慌,见到袁飞扬便忍不住大声呵斥,“飞扬,你叔祖父身体不好受不得人打搅,你带着人来我们这里闹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叔祖父,堂伯母又拦我做什么?”   袁飞扬拨开这名妇人的手进了院子,脚下速度加快,提着裙摆正准备上台阶,台阶之上的房门却忽然打开了,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袁飞扬停住脚步,叫了一声:“叔祖父。”   袁茂典身子十分虚弱,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就直接靠在门框上咳嗽起来,大夫人看到了赶紧过去扶着他,并斥责袁飞扬,“飞扬,你现在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袁茂典一边咳嗽一边止住儿媳妇儿的话语,断断续续地说:“飞扬她,也是担心我。”他看着袁飞扬的眼神带着慈爱,“飞扬,叔祖父没事,你先回吧,等叔祖父身体好一点了,再邀你过来说说话儿。”   袁飞扬抿唇不语,侧头向身边的顾九和邵逸看过去。   顾九便和邵逸上前,顾九手里托着一只事先折好的纸鹤,邵逸将袁茂典身上所有的气息引入了纸鹤中,之前他曾做过相似的事,那时候是用稻草人惩罚流氓,这次是寻人,所以依托之物和所念咒语都有区别。   在他们引气的时候,袁茂典和他儿媳还十分茫然,只是当他们听到邵逸念起了咒语,看到那纸鹤扇动翅膀飞起来的时候,眼里闪过惊惧。   纸鹤先绕着袁茂典和大夫人飞了几圈,然后开始飞往别的地方,顾九和邵逸跟了上去,袁飞扬看一眼连连后退两步的袁茂典,不发一语地也跟了上去。   大夫人反应过来,惊慌地追上去:“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家,你们出去!”   大夫人的吼声被众人抛在了身后,顾九和邵逸跟着纸鹤,在宅子里绕了一圈,走进了最深处的一个院落,纸鹤停在了其中一间房门上。   邵逸一脚将门踹开,房内正躺在床上的人便受惊地翻身坐起,呵斥责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先忍不住面露痛苦地握紧了他的右手。   “找到了。”顾九将歇在门框上纸鹤收起来。   床上的人果然是个术士装扮的人,他警惕地看着顾九等人,“你们是谁?”   袁飞扬走进来,语气淡淡:“是你做法算计我?”   术士看到袁飞扬后,脸色变了变,再看向顾九和邵逸,才注意到这两人虽然不是正统的道士打扮,但身上却挂着许多他眼熟的道具,还有那画了八卦符的布袋子,他喝问道:“你们是道士,我的手就是你们砍掉的?”   顾九道:“你作恶害人,砍掉你一只手已算是轻的。”   这术士脸疼得煞白,瞪着顾九的眼神依然凶神恶煞的,邵逸冷哼一声,伸脚在这术士的膝盖上踹了一下,术士便吃痛单膝跪下。然后邵逸对袁飞扬身边的下仆使了个眼色,早有准备的下仆们便拿出绳子,合力将这拼命挣扎的术士捆了起来。   敢谋害他们的少家主,既然栽到少家主的手里,这次只怕活不了了。   在将术士捆起来并堵住嘴后,慢上一步的大夫人扶着袁茂典过来了,袁茂典身体虚又急着过来,出现时已经气喘吁吁,喘得顾九都担心他下一口气上不来。   “你们干什么呀!”一见房内的情况,大夫人就吼起来了,她指着袁飞扬骂,“你袁飞扬手里管着滔天的生意,不把我们这些穷亲戚看在眼里,是要把对外人的那套规矩用到我们身上来了?真是无法无天,没大没小,带着人闯进来,还来搅扰我的客人!”   袁飞扬冷眼看着大夫人,“这术士用邪术害我,你说是你客人?那是堂伯母叫他害我的?”   “我叫他害你什么了!”大夫人叫嚷道。   “堂伯母若不心虚,又何必这般大声。”袁飞扬看着色厉内荏的大夫人,“我原以为这事是我叔祖父一人做下的,看来堂伯母也参与其中,那我堂伯父呢,或者甚至我的堂弟、堂妹,是不是也都知道并默许你们这样做,害我不止,还害我祖母?”   大夫人眼神躲闪,口中狡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天色已经晚了,你有什么事明天来说,你叔祖父这么大年纪了,哪能陪你们年轻人折腾!”   袁飞扬终于将眼光再次放到了袁茂典身上,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最后叫您一声叔祖父,我昨夜便已确定此事是您做的,之所以还来一趟,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大夫人又骂起来,似乎并不希望袁茂典承认,企图以长辈身份喝退袁飞扬。诅咒之术之类的不像其他害人手段,很多时候都是无迹可寻的,只要他们不承认,袁飞扬他们是搜不到证据的。   可是难道不承认,袁飞扬就不会报复了吗?不可能的,袁飞扬偶尔吃个小亏将来都要讨补回来,更何况这次事关她与其祖母的身家性命。   正是因为袁茂典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压下了儿媳的叫嚷,无力叹息:“事已至此,承不承认都一样了。” 第50章   顾九想起一句话, 当对方喜欢你的时候,你身上的缺点也是可爱的,而当对方不喜欢你的时候,你的任意一个呼吸在他看来都是让他厌恶的。这句话可以适用于任何关系的人与人之间。   在曾经,袁茂典是很喜欢袁飞扬这个侄孙女的,不然也不会在将近五十岁的时候, 还亲自去庙里跪了两天一夜, 只为了能让袁飞扬好起来。   只是人都有私心, 袁飞扬终究不是他的亲孙女, 对她的疼爱, 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自家孩子去。   而且, 袁茂典与常人相比算是富有, 但与袁老太爷比,就不值一提。他处事和善,却略显平庸,家中无论是他还是下面的儿子、孙子,做生意的头脑都十分一般, 多年下来一直坐吃老本。   当袁茂典因为渐渐少去的银钱而发愁时,袁老太爷却在发愁家中巨额财产无人继承,那明明是个女儿身却被悉心教导以备将来接管家中生意的袁飞扬, 还在抱怨她那些不值一提的烦恼。   随着袁飞扬渐渐长大, 袁茂典家里因为做生意基本每年都赔钱, 家里的钱越发的少, 生活水平也一年不如一年。   有些人穷, 穷得很有骨气,宁愿穷也不原意做昧良心的事情,但有的人一穷,便会渐渐地没有了原则与底线。   袁老太爷死了,族里有人想分刮财产。袁茂典的眼睛已经被嫉妒蒙蔽,他未感到一丝伤心,满脑子也只想着自家大哥家的钱。他认同那些曾看不惯袁飞扬一个女子做生意的族人说的话,一这世道一向是男人当家做主,他大哥死了,他的家业自然该由他继承。袁飞扬在又如何,做生意外是男人家做的事,一个女子整天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女人家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以夫、以子为天地。   只是袁飞扬到底是袁老太爷公开定下的继承人,他若真就这么跳出来,族里肯定有人反对,于他们一家子名声也有妨碍。且就算最后事成,为了打通一些关卡,也需要撒不少利益出去,估计最后到他手里的东西不剩多少。   袁茂典眼中布满红血丝,看着袁飞扬说:“那些都是我袁家的钱,凭什么分给他们。”   当年袁老太爷拒绝了族里提出的过继继承人的提议,而当时最大可能被过继过去的,就是袁茂典的大孙子,后来的许多年,袁茂典都对他大哥的拒绝而耿耿于怀。若当年过继了,他如今哪还用这般发愁。   多年的嫉妒让袁茂典的心思变得狭隘扭曲,为了尽量多的保住财产,袁茂典硬是挺身而出,替袁飞扬祖孙二人挡下大部分刁难,为的也只是等待一个能光明正大接手他大哥家全部家业的机会。   袁茂典了解袁飞扬,她虽然从小对她祖父诸多抱怨,但性子却最像她祖父,心思与手段都不简单,让她将自家财产拱手相让是绝无可能。可以说,从那时候起,袁茂典心里就有个隐约的计划,只是具体执行的过程还不清晰,但结果他早就想好的,就是他的嫂子与侄孙女,必须死。   还必须死的让人看不出一点异样,想来想去,袁茂典就想到了诅咒手段。只是真正懂这些的人却不好寻,袁茂典暗中找了两年,才终于找到了这一位本事还算厉害的术士。   人一旦倒霉起来,身边总是易频发各种意外事件。袁茂典让袁老夫人先重病,等袁飞扬出意外死在外面,摘去他这边的嫌疑后,再去袁老夫人那里待一待,哄着她将家业交给他这个与袁老太爷血缘最近的人,便可以让她病去了。   眼看着事情已经朝着他期望的那样发展了,没想到却在快要成功时功亏一篑。   袁茂典看袁飞扬的眼神哪还有先前伪装出来的慈爱,神情十分漠然,“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顾忌那么多,直接让你死在宅子里多好。”   袁飞扬听着曾经敬爱的长辈说出这般残忍冷血的话,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袁飞扬说:“我曾让堂哥跟在我身边做事,边做边学,可堂伯母舍不得堂哥太过辛苦,堂哥也认为我是在羞辱他,宁愿自己砸钱无止境的折腾。”又看向大夫人,“还有堂妹,我也曾说过若她对做生意感兴趣,可以来跟着我学,女子多一项个人所长并不是什么坏事。可堂伯母你说,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嫁个好夫君就行了”   “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你们宁愿走歪路也不愿意自己努力,得来的不义之财你们又能护住多久。”   顾九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帮衬自家亲戚自然是应该的,但袁飞扬看着却不是那种会做出拿钱养闲人的事,她显然是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才会提出那些建议,只是袁茂典一家子没有经商的脑子,又不愿意认真多看多学,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想的不少。   这样的人,就算拿钱养着,也只会让他们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永远嫌你给的不够多。   原因知道了,袁飞扬这一趟来的目的便达成了,她抬头望了望屋外,问大夫人:“堂伯父与堂哥、堂妹不在?”闹得这样厉害,这边却没再来过其他人。   大夫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袁飞扬恍然道:“他们去给我祖母烧阴香了?”   大夫人脸色一白。   顾九则算了算时辰,道:“亥时快过,他们也快回来了。”   昨夜袁老太爷的坟墓旁就时刻守着人,白天袁飞扬还又派了不少人在那蹲守,就为了能在今夜将那上香之人抓住。   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一阵吵闹,两男一女被袁飞扬家的下仆用绳子捆着推搡着走了进来,正是袁飞扬之前询问的那三人。   这三人进来时还骂骂咧咧,等看到袁飞扬以及那个同样被捆住的术士后,便什么都明白了,三人齐齐住了嘴,惊慌地看向袁茂典。   袁茂典认命地闭了闭眼,问袁飞扬,“你打算将我们怎么办?”   袁飞扬小时候也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如今这宠辱不惊的性子,也是从前跟着袁老太爷的时候见过太多**黑暗之事养成的,她拿出了大夫人之前说的那套对外人的规矩,以没有起伏却让人觉得森冷的语气,缓缓道:“我袁飞扬在这武溪郡虽说不是横着走,但名头说出去,大多也会给我几分薄面。诅咒之术这种事我没法报官,却有的是手段让你们痛不欲生。”   对袁飞扬来说,袁老夫人是这世上仅剩的与她亲密的亲人,害老夫人比害她自己还让她愤怒。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当晚他们离开时,只带走了那名术士。   术士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顾九和邵逸不知道,只是回自己的院子后顾九根据最后那一眼术士的面相给他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凶,透着血气。顾九便明白了,这样一名懂得阴邪法术的危险人物,袁飞扬肯定不放心再让他活在世上,给对方第二次来害她的机会。   而袁茂典一家,顾九也不清楚袁飞扬是如何操作的,只知道第二天,便有赌坊的人找上门,拿出了有袁飞扬堂伯父与堂哥签字和红手印的巨额欠条,要他们拿钱出来偿还。袁家其他族人记恨于当年袁茂典拦他们财路,便没帮忙,有人倒是幸灾乐祸地找到袁飞扬,说当年袁茂典帮了她,这次便该她帮袁茂典了。   袁飞扬便说好啊,带着人过去的时候,袁茂典一家子却已皆被割掉了舌头,废掉了双手,那作恶的贼人也被人报官给抓起来了。   这件事在武溪郡闹得挺大,袁飞扬在这个城市是个很有脸面的生意人,她家亲戚出事,自然有无数人关注。在这些关注下,袁飞扬出面与赌坊的人调节,让袁茂典偿还所欠赌债,不够的便卖地卖宅子,最后赌债还清,袁茂典一家也一穷二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还是袁飞扬心善,将这又哑又残的一家子接进了自家宅子里好吃好喝地养着。   当然,这些都是不知情人的视角,一些聪明人不难猜出里面有不可说的内情,顾九和邵逸知道的就更多了。   赌债是袁飞扬做的手脚,割舌废手是袁飞扬授意的,至于好吃好喝地养着,其实这一家子这边进了袁宅,那边就被一辆马车带了出去,送到了袁家祖坟所在的山头,从此以后让这一家子看守山头,每日清扫墓地,身边有人看管,终此一生都将被困在那一片小小的山头,不得离开。   顾九和邵逸又在袁宅住了两天,等老夫人清醒过来身体慢慢好转后,他们就要走了。   离开那天,袁飞扬送他们到门口。   袁飞扬问了顾九一句:“道长是否觉得我残忍?”   顾九说:“我只是个旁观者,你何必问我。”   袁飞扬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白净无比,但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经沾了鲜血。她淡淡笑了一下,“就算当年他确实抱着小心思才出来帮我,但我确实受益不小,这次我已经还他恩情了。”   顾九明白,袁飞扬这意思,若不是感念当年袁茂典那别有心思的挺身而出,恐怕他们一家子,和那卦象大凶的术士一个下场。   这中间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因果,如顾九自己所说,他只是个旁观者,事情怎样处理他都不好置评。   走时,顾九再看了一眼袁飞扬的面相,“袁姑娘不缺钱,平日里便尽量多做好事吧。”   袁飞扬微微点头,叉手福身,第一次向顾九他们行了个女子才有的行礼姿势。   “二位慢走,有缘再会。” 第51章   这次顾九和邵逸从袁飞扬那里拿到不少银子,他们没像以往那样, 找合适的人直接给银子, 而是来到武溪郡就近的一家孤独园。   这里的孤独园, 相当于顾九曾经世界中的福利院, 专门收留孤、寡、鳏、独之人。这种机构一般由官府出资修建,不过比较少, 更多的还是有钱人出钱捐建的。   顾九和邵逸买了不少的米面杂粮送去, 两人都懂得医术, 还专门在那里待了一上午帮里面的幼儿老人看病。   秋分已过, 天气温差比较大, 一不注意就会生病。孤独园的一个小院子里, 邵逸在旁边给人看病,顾九就搬着张小板凳坐在旁边, 拿着把扇子守着一个药炉子熬伤寒药,小弟趴在他脚边, 眯缝眼睛昏昏欲睡。   忽然有个小丫鬟急急地跑过来, 边跑边对着邵逸喊:“大夫、大夫,你快跟我去看看,我家少夫人肚子忽然肚子痛,她怀了孩子!”   邵逸正给一个双腿有病痛的老人扎针,顾九看炉子上的药熬得差不多了, 便放下扇子对邵逸道:“师兄, 我去一趟就行了。”   邵逸点了点头。   顾九一动, 小弟也不打瞌睡了, 爬起来快速跟上。   那丫鬟见顾九说他去,她迟疑地打量顾九一眼,再看看邵逸,显然更相信邵逸,不过此时邵逸还在给人扎针,也不能离开,那丫鬟无法,只得催着顾九跟她走。   凡孤独园,经常会有富人家过来施钱施药,这丫鬟家也是这样的情况。顾九到时,那肚子痛的孕妇被人安置在廊檐下坐着,身边几名下仆,她靠在一名四十来岁的夫人身上,一脸惨白,额头冒着汗。   那夫人正着急张望,见着这丫鬟,忙道:“大夫呢?”   丫鬟指了指顾九,示意他便是。   夫人也和丫鬟一样,因为顾九太年轻而愣了愣,然后很快回神,“你就是大夫?快帮我女儿看看,她如今怀着孕呢,忽然就肚子痛,会不会是孩子出问题了?”   孕妇是名很年轻的女子,一身红色的衣裳,涂着红色的指甲,耳环和发饰都是红色的,这一身的红堆积在一起,不止没让对方过于俗气,反衬得对方艳丽无比,一身贵气。   顾九在孕妇身边蹲下,让她把手伸出来他给把把脉,这孕妇却只闭着眼睛蜷缩在椅子上,手紧紧捂着肚子。   顾九只要问:“肚子痛,具体是哪里痛?”   孕妇睁开眼看了顾九一眼,痛苦道:“什么哪里痛,就是肚子痛啊!”   病人不配合,顾九脾气还好,“是肚子上面痛,还是肚子下面痛?”   孕妇满眼的怒火,咬着牙关低声道,“你这大夫会不会看病呀!”   那夫人呵斥道:“你这丫头快说呀,到底是上面痛还是下面痛,你是不是诚心想孩子出事?”   孕妇咬了咬蠢,终于舍得把手伸出来了,有气无力地说:“好像是上面痛。”   顾九仔细地给她把脉,观察她的面色,问:“之前吃了什么?”   孕妇说:“就吃了点果子。”   顾九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心虚,追问道:“还有呢?”   孕妇否认道:“没有了!”   因为心虚,所以出口的语气有点急切,声音有点高,直接引起了她娘的怀疑,夫人指着那丫鬟问:“红儿你说,你们少夫人之前除了果子还吃了什么?”   红儿看了她家少夫人两眼,弱弱道:“还吃了冰碗……”   “你不知道你体寒吗?怎还敢吃这种东西!”夫人一听就炸了,骂丫鬟,骂完丫鬟又叱责孕妇。   孕妇委屈地说:“太热嘛,我才忍不住吃了一碗。”   “这个天儿还热?再热也不能吃啊!”   “我就是觉得热嘛,你不让我吃,那我热死了怎么办,你还想要不要外孙外孙女了。”   听着这对母女的吵架声,顾九面不改色地诊完脉,说了病症:“单纯的胃痛,肠胃不好,以后冰碗这种东西还是少吃吧。”   顾九给孕妇开了个食疗的方子。   夫人脸上还带着对孕妇的怒气,在顾九递来方子后,缓了缓神色,对旁边的下仆使了个眼色,接过下仆递来的钱袋子亲自递给对顾九,道:“真是多谢你了。”   那钱袋子里的银钱一看就不少,顾九接过去,只拿了一块小小的碎银角,后将钱袋还回去:“这些就够了。”   “人家看着比你小,可你看人家多有礼数,你都快要做娘的人了,脾气怎么还是那样?”   “那么喜欢别人,你认人家做儿子去啊,看我哥同不同意。”   “你看看你这臭脾气,也就明远受得了你!”   “你别跟我提他……”   顾九转身带着小弟走了,身后还传来这对母女的吵闹声。   回去时,邵逸已经忙完了,正坐在小凳子上,听到顾九的脚步声就抬起头来,“好了?”   顾九笑着道:“好了。”   两人便收拾收拾东西,带上小弟离开了孤独园。   武溪郡内,顾九他们还有挺多标记点没有处理的,尤其是血煞阴龙阵。就他们从出来后发现的,根据布阵点发生诡异怪事的时间来看,这个方向的阵法布置下的时间最少也有半年。   因为有些布置过阵法的地方会有行人经过,阵法启动时发生的怪异现象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官府明面上也曾派过人来,私下里也请过道士,但都破不了阵,观察一阵后见好似没什么为害,便将这种地方封锁,警示附近的居民不要随意往那里去,之后便放任不管了。   有时候随便选一个茶馆坐下,就能听到附近最近最热闹的八卦,这种带着诡异色彩的事情,讨论的人自然不少。所以像这种已经被外界得知的地方,倒是不用顾九他们怎么花时间特意地去打听。   他们花了几天时间等来一个阵法启动,并将其破掉后,便再次回到投宿的客栈里休息。   现在晚上温度低,顾九手里有七星环,日子比以前好过不少,不过有邵逸这个火炉师兄在,倒也不怕什么。唯一让人不适的,大概是天冷的顾九睡着后凭着本能更喜欢往邵逸怀里钻了。   以前邵逸还小的时候,顾九要钻就只能认命地让他钻,后来邵逸长大了,有些地方就变得尴尬起来了,比如某个地方每日清晨的例行起立。   顾九以前做过一回大人,所以他知道这个现象是很正常的,第一次醒来时感觉小腹上戳了个坚硬的东西时,他最多只打趣地看了看他师兄。但邵逸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觉得非常羞耻,当时脸和耳朵都爆红,红得血管都要爆了似得,反倒把顾九吓了一跳。那之后的几天,邵逸都不愿意再和顾九一起睡。   当然在顾九的死皮赖脸之下,邵逸的坚持并没有成功,只是那之后除了偶尔邵逸睡忘记了翻身正面对着顾九,其他时候都爱背对着顾九。时间久了,哪怕邵逸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又顶着师弟肚子后,虽然依然免不了有羞耻之感,却也还算淡定的。   但是!当顾九也开始出现这种生理现象后,情况一度又尴尬起来。你想啊,大清早的起来,发现自己的弟弟顶着师弟,然后师弟的弟弟也顶着自己,更甚至有时候,彼此的弟弟正好头对头……   顾九那体质,分开睡不是折磨他么。顾九本来觉得没什么,偏偏邵逸很在意,搞得顾九也不好意思起来,师兄弟俩有段时间一到睡觉的时候就别扭。现在也别扭,不过是邵逸单方面的,因此顾九私下里给他取了个“别扭怪”的歪称。   这日早起便是这样的情况,一不小心邵逸又对着顾九睡了,顾九是平躺的,邵逸就顶着他的腰侧,顾九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不舒服,就条件反射地伸手拂了一下。   邵逸一下子惊醒,跟炸了毛的猫一样从床上跳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耳根子全红了。   大小伙子了,怎么还这么害羞纯情啊!   顾九想打趣又不敢,怕邵逸再炸毛,只得暗暗忍着。   邵逸对上顾九带着明显笑意的眼神,脸也红了,凶狠道:“不准笑!”   顾九一脸无辜,“我没笑啊。”   “哼!”   “……哈哈哈!”   “闭嘴!”   ……   才破了一个阵,顾九和邵逸需要休息两天,当然这两天也不是就闲着了,画画符准备下道具,再不就是去外面摆摊算卦。   因为早上那件事,一个上午邵逸看着都气呼呼地,师兄弟两个一人摆了一个卦摊,顾九偷偷量了量,邵逸摆摊的距离都比往天远些呢。   要让师兄消气啊,要不然今晚不让他上床怎么办,顾九正琢磨着,一人停在顾九的摊子前,耳熟的声音传来,“小大夫,你不止会给人看病,还会算命啊?”   顾九抬头,见是之前在孤独园请他帮她女儿看病的夫人,笑道:“自古道医不分家,算卦才是我的本职。”   夫人好奇地将他摊子上的东西看了看,又看看旁边闭目而坐的邵逸,才转头对顾九道:“我给你一个八字,你能帮我算算吗?”   顾九说:“请说。”   夫人将八字说给顾九,顾九问:“想算什么?”   夫人说:“我想算这人是不是红杏出墙了。”   顾九盯着八字看了一看,笑了:“夫人,此乃男子的八字,你该问对方是否寻花问柳了才是。 第52章   夫人被拆穿也不尴尬, 只抿嘴笑了笑, “小大夫看病有本事,算卦也了不得。”   之前她女儿有孕不能吃药, 所以顾九给开的食疗方子,她拿回去找熟悉的大夫看了看,说这方子开得很好,对她女儿以及肚里的胎儿不会有半点妨害,所以夫人才会得知顾九会算卦时,没有犹豫地请他算八字。   顾九笑了笑, 将话题拉回这八字上, “夫人到底想算什么?”   夫人敛了笑, 眉露愁思,道:“就算他有没有在外寻花问柳吧。”   顾九点头, 再次低头看了这个八字, 然后对夫人道:“依夫人给的八字来看, 此人的月柱地支在未, 也就是六月出生。”   “道长算得没错。”夫人点头,对顾九的称呼已做了改变。   顾九道:“通常这个月份出生的人在男女感情上,是比较专情的。他的出生日在丙辰日,所谓“天干生地支”,五行中丙属火、辰属土,二者乃相生关系。而天干代表八字的主人, 地支代表其配偶, 所以有类似日柱的男人, 对妻子也会非常专一。”   顾九最后道:“特别是这个八字的正财星,与日干正相合,八字里又无偏财星,所以对方不是什么花心之人。”   嫁给这样的男人,只要女方那边不作妖,即便夫妻间没有恩爱之情,但也能和和睦睦过一辈子的。   夫人听了结果,神色好了些,但还是未见开怀,她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纸条,递给顾九:“那你再给我女儿算算吧。”   顾九接过看了一眼,问:“令嫒是马年生人?”   夫人点头:“是。”   顾九道:“地支中子为鼠属水,马为午属火,水火不容。今年乃庚子金鼠年,子午相冲,鼠马相克,我们有句话,叫做“太岁当头坐,无喜恐有祸”,令嫒今年冲太岁,更易招惹小人。”   夫人恍然大悟,气愤不已地说:“我就说我女儿近来怎么总与我女婿吵架,肯定是背后有小人作祟 !那我女儿应该怎么做?”   顾九道:“去庙里拜一下当值太岁,也就是年神就可以了。”   夫人皱眉道:“这样就可以了?这么简单,会不会显得对太岁不尊敬了些?”   顾九笑道:“若觉得不放心,还可以请一道太岁符回去给令嫒随身佩戴,也可在家中敬太岁星君,这个就需要请道士在家中设神位,做法事。”   夫人看顾九一眼就能得她第一次拿出来的八字是男人的,所以对顾九的本事还挺信服,问:“这些道长也会吧?”   顾九道:“我会,不过我师兄比我更擅长。”   夫人看看邵逸,道:“那一事不烦二主,我女儿家里敬太岁的事就麻烦两位道长了。”   然后顾九和邵逸就收拾了摊子,抱着小弟跟着这位夫人走了。   夫人没直接带他们去她女儿家,而是回了自家。三人一进去,就有下仆对夫人说:“夫人,姑爷来了。”   夫人以前就很喜欢自家这位女婿,今天听了他的八字总结,对他的喜爱又多了两分,所以虽然这次对方和女儿吵架把女儿气回了娘家,但也没改变夫人对他的观感,忙道:“明远来了?永欣呢?”   下仆道:“姑爷正哄小姐回家,小姐躲在屋里不愿出来。”   夫人眉头一皱:“这孩子,气性怎么这么大。”   夫人将顾九和邵逸安置在客厅里稍坐,便急急离开了。   一个上午了,邵逸都没和顾九说一句话,这会儿客厅里只远远站着两个下仆,顾九隔着一张小桌子,偷偷伸手过去,用两根手指尖尖轻轻地拽了邵逸袖子一下,邵逸不理他,他就坚持不懈地继续拽。   等邵逸实在忍不住,终于舍得转头瞪他了后,顾九咧嘴冲他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师兄~”   邵逸瞪着了他一会儿,然后默默扭头,低声吐出三个字:“小傻子。”在顾九看不见的地方,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顾九听到邵逸的声音,知道这表示邵逸没生气了,心中石头终于落地,晚上的床铺位有着落了。   两人等了一会儿,顾九就见先前给看过病的红衣孕妇,被一群人拥簇着走进来,身旁跟着个比她高一头的俊逸青年,不时伸出手小心地去呵护孕妇,被孕妇嗔怪着故意地将手拍开。   顾九他们刚才进来时,看到宅子上面挂的薛宅,这女子想必就叫薛永欣了。   薛永欣看到顾九时,用那种很是质疑的眼神将顾九和邵逸都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真的会算命这些?别不是骗人的吧。” 宝 书 网 w w W .b a o s h u 6 。coM   顾九没说话,一同过来的薛夫人就斥道:“胡说什么呢,你这丫头正是要气死我。”   薛永欣撇撇嘴。   薛夫人转身顾九和邵逸,神色歉然,“两位道长别生气,这丫头不会说话,其实她没有恶意的。”   顾九表示没关系,薛永欣是不太会说话的样子,不过在他和邵逸刚在道观定居出去摆摊时遇到的类似质疑太多了,实在气不过来,也没必要。   薛永欣的丈夫叫温明远,家在另一头,昨天傍晚小两口吵架,薛永欣叫温明远给气得回了娘家,歇了一晚,今日早上温明远就过来哄媳妇儿了,等吃过中饭,顾九和邵逸就要和薛永欣两人一起回温宅。   午后,顾九他们离开时,恰好遇到一名带着小丫鬟过来的女子。   女子见到薛永欣,惊讶地笑笑:“欣姐姐,你这便要回去了吗?”   薛永欣上前亲热地拉住女子的手:“晏如,你怎么才来,上午我叫红儿去请你,结果你不在。”   晏如道:“我陪我娘出去了,这不听说你回来了,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哪成想你就要走了。”   薛永欣捂着嘴笑了两声,“这么遗憾做什么,不过几条街的距离,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的。我这两天身子不舒服,等我好些了,再邀你来我家玩儿。”   晏如笑着点头,然后转头与薛夫人说了两句,对温明远以及顾九他们都福身行了行礼,非常温婉有礼的一个姑娘。   顾九和邵逸单独上了一辆马车,上车时,顾九还听到薛永欣跟温明远大剌剌地抱怨,“都跟娘说了别找什么道士,这些道士都是骗钱的。”   温明远好脾气地说着:“花不了几个钱,你就当安你娘的心。”   薛永欣骄纵地哼了一声,“这些钱拿去给孤独园里的孩子多添两件衣裳多好。”   温明远说:“回去我就去账上支银子买衣服送去孤独园。”   薛永欣不耐道:“算了算了,随便你们。”   温明远好似非常无奈:“怎么又生气了?”   ……   马车跑起来后,便听不到这对夫妻的说话声了,顾九蹭到邵逸身边坐着,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说:“这个温明远脾气看着还真好。”   今天在薛府到吃饭那会儿,顾九就看出薛家人对薛永欣是真的宠溺,几乎有求必应,温明远这个丈夫也有别于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男人,虽然才吵过架,但依然能看出他对妻子很是宠爱,什么都好言好语的。而薛永欣是富家小姐,被家人捧在手心娇养着长大,受不得委屈,心里藏不住事,也不用迁就谁,所以有什么说什么。但语言是门高深艺术,顾九觉得薛永欣连一点皮毛都没学着,虽然她这个人简单,但不会说话这讨人嫌的毛病,被她得罪的人肯定有不少,像她这样的,就更易在冲太岁这个当口犯口舌   马车哒哒,果然如薛永欣所说,不用半个时辰就到了温宅。   温家与薛家富裕程度相当,是这一带的大富之家。温家人口简单,有几口远亲,家中母亲已经去世,还有一个老爹,薛永欣嫁过来,不用侍奉婆母,不存在婆媳问题,又得丈夫一心一意的宠爱,日子是如鱼得水。顾九了解后,就觉得薛家人为薛永欣真的操碎了心。   薛永欣怀着身子,如今还不显怀,坐了快一个小时的马车有点累,一下车就露出困倦之色,温明远给顾九和邵逸安排了客房,便连忙哄着薛永欣送她回房睡觉了。   不多一会儿温明远找到顾九两人,问他们在家里敬太岁星君需要准备些什么,神位设在哪里。   顾九说:“选一个安静的地方,或是与家中其他神佛同位都可以。”   温明远想了下,道:“那便设在我家中一个小厅堂里吧。”   然后顾九叫温明远准备香烛、金银纸衣以及酒水便可。   顾九和邵逸虽是拿钱办事,但他们这种身份特殊的,不管信不信的,讲究一点的都会好好招待他们。晚上吃饭时,温明远便带着薛永欣以及温老爷与顾九和邵逸同席而坐。   席上摆了不少冷盘,顾九注意到薛永欣热菜半筷子都不沾,全吃冷菜去了。   温明远一直给她夹热菜,都叫她放到碗里不吃,温明远低声劝她:“你胃痛才刚好,不能再吃凉的。”   薛永欣不高兴地嘟嘴,“我不爱吃热的。”   温明远又劝了两句,薛永欣忽然发作,不顾桌上还有顾九和邵逸两个生人,甚至还有她的公爹,啪嗒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脸色难看道:“不吃了!”   说罢,起身便甩着袖子走了。   她一走,温老爷气得冷哼一声,“越来越不像话!”   温明远脸色也不好看,勉强笑着对顾九和邵逸道:“永欣她自怀孕后脾气就有点捉摸不定,还请两位见谅。”   顾九道:“少夫人,她好像很怕热?” 第53章   温明远叹气说:“自她怀孕开始后就这样了, 晚上睡觉要摆好几盆冰盆, 水果总想冰镇了再吃,连喝的水稍微有一点温度都不行, 她肠胃原先还好,但近来凉的吃多了,已经闹了好几次肚子,前几天还背着我偷偷吃冰碗,才胃痛了一回。”   现在的天儿一到傍晚就降温, 但刚才吃饭的时候,顾九观察到薛永欣身上的衣服比白天看到时穿得还薄的样子, 又酷爱冷食,一般这种情况, 都是内里虚火过旺的原因,但那天顾九给薛永欣把过脉,知道她并没有虚火过旺的症状。   是单纯的怕热,喜欢吃冰的,还是有其他原因?顾九若有所思。   敬太岁星君神位的东西准备起来简单, 第二天温明远就跟顾九说东西已经备齐,不过在此之前, 顾九跟第二天特意过来的薛夫人说,得先去庙里拜太岁。   薛永欣昨晚发了一通脾气, 不知温明远将她哄好了没, 反正今天说要出去, 她臭着一张脸不太乐意。   今日天气不错, 太阳很大,一出门薛永欣就止住了脚步往后退,抱怨着不想去,“不是说在家里设个神位就可以了吗,这么晒,出去做什么呀!”   薛夫人可不依她,让丫鬟们小心地将她扶住硬是拉出门,塞进了马车。   温明远今天也推了身边事专程陪薛永欣,不过在去的途中,温明远是和顾九他们坐同一辆马车的。   顾九问了温明远一句:“少夫人很喜欢红色?”   薛永欣今天穿的也是一身红衣,她皮肤白不挑什么颜色,但是她眉目艳丽,所以一身红色衬得她容貌更加好看。   温明远笑了笑,说:“是的,寻常人压不住红色的贵气,可永欣穿着很好看,所以她也偏爱红色。”   顾九道:“她不觉得热吗?”   温明远不是很明白地看着顾九。   顾九说:“红是赤色,五行中属火,火有灼热之意。今天日光烈,日也属火,这便是火上加火。”   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人都难免会觉得燥热,更别说薛永欣这种十分怕热的人。而且红色在视觉上很容易给人一种很热的感觉,若他是薛永欣,在选衣服时肯定不会碰红色衣服,会选择颜色看上去比较清凉的。   “是吗?”温明远愣了愣,不过看他眼中神色,对顾九这种玄而又玄的说法还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顾九他们去的太岁庙就在城边上,里面除了供奉六十甲子神,还供奉着斗姥元君。民间说六十年一甲子,每年都有不同的当值太岁,因此六十甲子就有六十位太岁星君。他们皆由斗姥元君统帅,轮班到人间当值,审查那一年人间的善与恶,掌管本命祸福。   到太岁庙后,顾九下了车,听到旁边的薛永欣一直喊着热死了,丫鬟红儿手里拿着扇子一直给她扇风,她还嫌不够,催着另一个丫鬟再找扇子来。   薛夫人过去拉着薛永欣,“真有这么热吗?我看你手挺凉的呀。”   薛永欣不耐地挣开薛夫人的手,“娘,我真的很热,你别碰我,你手那么烫。”   “行,不碰就不碰。”薛夫人好脾气地说,催她赶紧进庙。   顾九看了一眼薛永欣,却见薛永欣脸上未沾半点汗迹。像他们这类人,碰到任何不寻常的事,都免不了多想一点。   顾九和邵逸走在前头,顾九在邵逸身边低声问:“师兄,你觉得薛永欣身上的状况是单纯的因为鼠马相克冲太岁吗?”   邵逸摇头:“不像。”   顾九道:“我也觉得不像,她这种情况,倒与师兄非常相似。”   邵逸体内的金庚之气,除了在他身体内造成无时无刻的锐利之痛之外,还让他十分怕热,但这种热,通常不会体现在肌肤外表上,譬如冬天的时候,邵逸觉得热,但他不会出汗,只有夏天才会。这让人觉得造成他出汗的原因,不是因为金庚之气,只是因为夏天到了,情况加剧才开始出汗。   之前在薛永欣身上,他们发现她除了怕热喜欢穿红衣外,就没在她身上发现其他不对的地方。但现在她喊着热死了,催着还要增加扇子给她扇风,显然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正常人恐怕早大汗淋漓,她身上却半颗汗珠都没有。不出汗这个倒也算不上奇怪,有的人确实是明明热得要死就是不出汗,可薛永欣的脸色不见半点热红,这就有点不对了吧。   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他们进了太岁庙后,顾九领着薛永欣他们先去买了些拜太岁要用的东西。   庙里就有摊子,顾九提点着薛永欣买太岁衣,确定里面有太岁钱才给钱买下。凡犯太岁的人运气都不好,所以顾九又买了一只转运宝袋,顾九见还有摄太岁的衣纸,便问薛夫人要不要再让薛永欣摄太岁,这样比在家中敬太岁有诚心。   薛永欣刚想开口说不用了,薛夫人就点头答应了,薛永欣便忿忿地瞪了顾九一眼。   顾九不与她计较,叫她买了一套摄太岁专用的衣纸,里面有平安衣、百解符、圆禄马和长禄马。   平安衣取其意,平平安安。   百解符,则解除诸多灾厄。   至于圆、长禄马符,禄为俸禄、禄食,马是贵人的出行工具。禄马为相术语,相当于禄命,代表着人生的禄食命运。   圆禄马符为圆形符纸,代表着八个方向,意思是招八方贵人,有红、绿两色;长禄马符为长方形,代表着远方,马还有奔跑前进之意,所以长禄马符可催来名誉地位、金钱运道,也有红、绿两色。   这两种符纸通常是搭配着用的,这样效果更好。   东西买齐了后,顾九掏出随身的符笔递给薛永欣,让她在太岁衣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八字,好让当值太岁知道她是谁,   薛永欣再不耐烦,也只能在她娘连声的催促下老老实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八字。   写好后,顾九教薛永欣念了几句话,便带着他们进了太岁殿内,先让薛永欣拜了斗姥元君,然后才让薛永欣去拜今年的当值太岁。庚子太岁为卢秘大将军,鼠相,单手执刀。   薛永欣本想草草拜下了事,不过在卢秘大将军坐下跪下时,态度不知不觉就端正了起来,念出了刚刚顾九教的:“卢秘大将军,信女薛永欣,今年流年本命犯煞星,现向太岁仙师诚心祈求……”   念完后,薛永欣诚心三拜后上了香,然后按照顾九的提点,又去拜了她出生那年的当值太岁。俗话说“入屋叫人,入庙拜神”,虽然这次薛永欣有求的太岁星君只有两位,但其他五十八位太岁星君既在同一个殿里,没有不拜的道理,于是薛永欣又挨个将其他五十八位太岁星君都拜了,直拜得她晕头转向。她不信这些,好几次想发脾气,都在薛夫人的瞪视下不得不克制住脾气。   最后一位拜完,薛永欣发现她刚才点起来的香还有多。   “怎么办?”薛夫人紧张地看向顾九。   顾九道:“奉给殿内元君。”   薛永欣便又回到斗姥元君神像前,拜了三拜后将手里剩余的香插进供桌上的香炉里。   终于完事了,薛永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而顾九表示这还没完呢,这只是第一步,顾九让她将先前买来的太岁衣禄马符等拿上,找到庙里的化宝炉,将这些东西都点燃化去。   化宝也有规矩,哪个先烧哪个后烧,都有讲究。   都化去之后,顾九从炉子里拿出之前附在太岁衣里的那枚太岁钱,装进转运宝袋里,递给薛永欣,让她随身佩戴。   今天来这一趟的任务便都完成了。   “没了吧?”薛永欣没好气地问顾九。   顾九笑道:“没了。”   “那我回去了。”薛永欣说,立即就转头往外面走,谁也不等,温明远冲顾九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追了上去。   “你慢点,你怀着孩子呢!”   薛永欣气呼呼地说:“孩子、孩子,我被他们支使得团团转也不见你关心我一句,开口就是孩子,孩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薛永欣声音一点没压地边走边质问温明远,温明远上手拉她,也被她甩开。   薛夫人怒道:“这孩子,怎么这样对明远说话!”   顾九和邵逸眼观鼻、鼻观口,仿佛看不见,缓缓地走在最后,到了停马车的地方,来时两辆车只剩一辆,薛永欣已经走了   这脾气炸的,连自家老娘都不等了。   薛夫人这下气都气不起来,只能跟顾九他们同乘一辆车,好在她都四五十岁的人了,旁边还有丫鬟男仆,同乘一辆也没什么问题。   在车上,顾九问薛夫人:“令嫒自小就这样?”   薛夫人面色闪过尴尬,后无奈道:“不是的,欣欣以前虽然也不太会说话,但远不像现在这样……”讨人嫌三个字薛夫人说不出口,“她以前虽然嘴笨,但脾气很好,不会随便发脾气,也从来不记仇。可能是因为在明远身边,明远比我们还要宠她,时间久了把她养得更娇惯了。加上她怀孕了有时候难受,受了些影响,性子才变成这样。”   顾九道:“令嫒今年冲太岁,但今年已经过了一大半,在此之前她可有什么不对?”   薛夫人想都没想,很确定地说:“没有,她是上个月才被诊出怀孕的,在那之前,她都不是这样,就是从被确定怀孕后才开始变化的。”   说着,薛夫人也疑惑了,既然冲太岁,影响的应该是这一整年的运势,没道理这一年都快结束了才开始的。   顾九道:“令嫒这样的,想必往日得罪的人不少?”   薛夫人不好意思地点头,“你也清楚她那张嘴,谁能完全不计较地和她来往?我们家这样的,交际来往的姑娘也都不是寻常百姓,都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谁愿意总平白受气。”   “有得罪的比较厉害的人吗?”顾九问。   薛夫人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没有的,欣欣那张嘴,多数人和她说一次话通常就不想和她说第二次了。”   说起来薛夫人也倍感无力,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也没办法,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脑子不聪明,嘴巴上气人的功夫倒是挺厉害。   “她有朋友吗?”顾九又问。   薛夫人说:“说是朋友也算不上,是我家姑子的女儿,你那天也见过的,叫晏如,两人是表姐妹,她是唯一一个和欣欣来往比较频繁的女孩。” 第54章   晏如?   顾九脑子里当即跳出来曾见过一面的那名温婉有礼的年轻女子。   很多时候不会说话这点是很气人的, 像薛永欣这样的人,多数时候不招人喜欢, 顾九自己对这类人就是避而远之的。不过也有人觉得她这样的简单好相处,喜欢与她往来,晏如能和薛永欣频繁往来,若没猫腻地话, 顾九是很佩服她的   薛夫人肯定地说:“欣欣肯定是背后遭小人算计了, 去年她订下明远,好多人就在私下说她这性子配不上明远,明远当初可是我们那圈好多人眼里的良婿,可谁知道明远就只喜欢我家欣欣呢,别的姑娘他都看不上眼……”   说着说着, 薛夫人话题一歪, 夸自家女婿去了。   顾九安静地听着, 回去这一路就只听薛夫人说他女婿宠妻的二三事了。   他们还没到温家时, 就遇到了再次出来的温明远, 温明远不放心自家岳母,把妻子送到家后又赶紧出来接。到温家时, 薛永欣就坐在门口,脸上表情心虚, 显然也知道自己扔下亲娘就这么走了做得很不对, 看到薛夫人, 赶紧上前模样讨好地扶着薛夫人。   当然, 半点好脸色是不给顾九和邵逸这两个让她累了大半天的人的。   顾九叫住温明远, 跟他说晚上要设太岁星君神位,让他转告薛永欣,务必到场。   吃过午饭后,就一直歇到晚上早前定好的时辰,顾九和邵逸来到温明远之前说的小厅堂,面朝门口的墙面前已经摆放好了供桌。   顾九将一张裁剪过的红纸和符笔递给邵逸,这红纸上需要写今年当值太岁的名号,写成之后要贴在墙上,一定要面朝大门才行,这是太岁星君的神位,也是一枚太岁镇宅符。   邵逸书写的时候,顾九则将温明远准备的祭品摆上供桌,果糖、茶果等。还有聚宝盆、香炉与三只酒杯,温家还准备有斋菜,所以顾九还奉上了筷子。白天在庙里买过的太岁衣也买了一套摆在供桌上,另有些纸金银。   在两人将手上的事做完时,薛永欣被温明远拉着手走了进来。   顾九顺手递给她一张太岁帖文,说:“你自己的姓名、八字写上。”   薛永欣不高兴地接过去,“怎么又写啊。”   温明远在旁边哄着,“写吧,很快就好了。”   薛永欣被哄着,没闹脾气,到旁边写去了。   等薛永欣写好后,顾九在供桌前摆了个蒲团,让薛永欣跪在上面去。   薛永欣木着脸,认命地提着裙摆跪上去,然后双手接过顾九递来的太岁衣和太岁帖文。   之后顾九和温明远退到一边,邵逸将写好的太岁神位往墙上贴去,并念道:“奉请三星照令符,天上日月来拱应,南斗北斗推五行,唵佛显灵敕真令,八卦祖师其中形,玉旨奉令太岁庚子年,值年庚子星君到此镇……”   邵逸念完三遍,才将神位完全贴好。   之后,他们便静默等待,薛永欣举着手酸,可看看前方那张红色纸符,满心的烦躁不耐不知不觉就消去了,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严肃起来。   等待香烛烧掉一半后,邵逸示意薛永欣对着神位鞠躬三次,然后将太岁衣与太岁帖文,还有那些纸金银一同在聚宝盆内烧掉,最后再让薛永欣亲手将三杯酒水挨个撒在地上,设太岁星君神位的仪式就完成了。   顾九对薛永欣道:“想要太岁星君护你今年平安,可在每月初一、十五,以及当值太岁星君的生辰日供奉祭祀,以敬谢平安。”   温明远忙笑着替薛永欣应道:“我们记下了。”   顾九继续对温明远道:“还有,我算了下后日是午日,乃子年岁破日,诸事不宜。每月有两个午日,在这天你都不要出门,行事皆要避开正南方。”   “为什么?岁破日是什么?”可能需要她做的事情终于没有了,薛永欣这会儿难得有耐心,对顾九这说法产生了好奇心。   顾九道:“岁破者,太岁所冲之辰也,其地不可兴造、移徙、嫁娶、远行,犯者主损财物及害家长。岁破日,子年在午,这一年太岁位居正北,其相冲者之地在正南,若犯之则有灾祸。”   温明远和薛永欣都听得云里雾里,薛永欣还是不以为然,不过温明远则表示虽然听不懂,但记下这些以后照做就行。   最后顾九要他们一定记得,等到了年底要去庙里还神,感谢当值太岁的神恩护佑,祭拜完毕后,将家中供奉的那张太岁神位符与祭祀金银一起化去就可以了。   至此,顾九他们来温宅的任务就完成了。   或许是因为供奉的太岁星君发出了护持威力,第二天温明远找到顾九和邵逸,很惊奇地说昨晚睡觉时薛永欣居然少要了两盆冰盆,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晚上睡觉盖了被子,早上还喝了半碗此前她绝对不碰的温度稍烫的粥。   薛永欣奉请的是庚子太岁,子为水,水可灭火,薛永欣怕热火气旺,在庚子太岁的护持下觉得凉爽些是理所当然的。   但就因为是这样,所以顾九听了就忍不住皱眉。冲太岁者,诸事不顺,破财、伤身,这些都是表现在明面上的,薛永欣身上的状况,用医者的方法去看根本看不出她身体有任何不对。庚子太岁与她身上的火气相冲,细说起来这些都是表现在肉眼看不到,玄而又玄的地方的。   这就直接说明了之前顾九和邵逸的猜测是对的,薛永欣身上的状况,不是冲太岁那么简单,是真的遭小人背后算计了,而且之前薛永欣没有任何防护,所以这算计起来的威力比寻常时候还要厉害些。   本来顾九和邵逸准备此事了结后就往下一个标记点的,但因为确定了这个猜测,就不得不继续停下来再对薛永欣观察观察。   他们拿了温明远给的报酬回客栈,走时顾九递了一枚平安符给温明远,让他给薛永欣戴着,并说了他们居住的客栈,叫温明远家里再有什么不对的,可以到客栈找他们。   温明远连连应是,他之前忙前忙后,更多的是为了安自家岳母的心,而且薛永欣之前一直喊热,他只以为单纯是她个人体质原因,但昨晚后他就觉得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眼前这两名年轻的道人也是有真本事的,所以他拿出来的报酬比之前他准备的高了许多。   顾九和邵逸回到先前居住的客栈重新订了一间房,继续住下来,他们连住了三天,就在他们以为薛永欣应该没啥问题的时候,温明远急匆匆地找了过来,“道长、道长!我家里出事了!”   顾九和邵逸再次来到温宅时,这次薛家人都在,之前对他俩没什么好脸色的薛永欣居然也一同等候着。她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手里拿着两把大扇子对着她猛扇,只是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薛永欣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薛永欣看到顾九两人,眼中没了之前的质疑。贴上太岁神位符的那晚,是薛永欣自怀孕后过得最轻松的一晚,她因此还在心里暗暗后悔当时不该对顾九和邵逸的不屑怠慢,只是第二天后,天气好像又变得像之前一样燥热,令她难以忍受。虽然已经知道顾九和邵逸好像是有真本事的,但因她此刻身体难受,所以也没那心情上去与他们说话,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   顾九两人直接往温家太岁神位的小厅堂走去,就见之前贴着太岁神符纸的地方,符纸已经不见了,那块地方被火燎了一样漆黑。   温明远说:“今早我像前两天一样带永欣过来上香,就发现这符纸不知什么时候自行燃烧掉了,永欣也说她觉得身上更热了。”   薛夫人十分忧虑:“顾道长,我之前就说欣欣是被人算计了,请了太岁在家都没用,有没有破解的法子啊?”   顾九看向薛永欣:“我给你的平安符呢?”   薛永欣从领口拿出一根黑色绳子,绳上绑着一个符袋,里面装的就是那枚平安符。   顾九拿着平安符看了看,说:“符的效力还在,说明少夫人虽然被人算计,但算计之人好像没有要真的伤害她的打算。”   “那是怎么回事?”薛夫人问。   薛永欣则气呼呼地说:“不是真的要伤害我?看看现在什么天,早上都要穿两件衣服了,而我不穿衣服都觉得热!”   薛夫人瞪了一眼薛永欣,这孩子什么穿不穿衣服的,这话好在陌生男人面前说的?   薛永欣才不管这个,她想起自己近来遭的罪,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之前我说热,你们谁都不信,天天逼着我吃这个热的、喝那个烫的,还总说我脾气不好!”   人在非常热而又无法纾解的情况下,真的非常容易暴躁,跟个火.药桶一样,轻轻一点就炸了。   温明远愧疚地搂着薛永欣肩膀给她擦眼泪,“是夫君不对,之前竟还与你吵,你受苦了。”   薛永欣没好气地嘟囔:“谁叫你也不知道我是受了算计呢。”   那么现在顾九和邵逸要做的,就是找出背后算计薛永欣的人,不过在此之前,顾九看着依然一身红衣的薛永欣说:“那么,先请少夫人回屋换一身蓝色的衣服吧。”   “为什么?”薛永欣嗓子里还带着哭音,她本就长得明艳,眼睛挂着泪水的模样看着越发.漂亮。   温明远倒是想起之前在马车上时顾九跟他说的那一套火啊水啊的五行理论,然后说:“这个对永欣真的有影响?那我们屋子里属于红色的东西也都要撤下去才行。”   顾九奇怪道:“怎么?你们夫妻卧房里有很多红色相关的东西?” 第55章   顾九提出要去看一下薛永欣睡觉的房间。   等温明远推开他们的卧房后,入目就是大片的红, 顾九觉得自己的眼睛差一点就要被闪瞎了。太一言难尽!床幔、床被、窗幔基本都是红色, 桌布也是暗红色, 地毯虽然红白混杂, 但还是红色居多。   就算薛永欣没遭人算计, 这样的房间平时住着难道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你俩成亲多久了?”   “快一年了……”温明远不好意思地说,“永欣她喜欢红色, 屋子就跟着她的喜好布置,看久了也习惯了。”   好在两人的卧房很大, 睡觉、娱乐、办公的地方都有,宽阔的空间降低了这种单一伤眼的视觉影像。温明远叫来下仆,让他们将里面的红色都去掉。在下仆们开始忙碌的时候, 顾九和邵逸并没有马上从卧房离开。   顾九的注意力被房内梳妆台上的大铜镜吸引了。   顾九走到梳妆台边,侧身往床的方位看了看,他退到床边再往镜子里看,就见这面铜镜的底部清晰地倒映出了他所站的床头, 这边摆着枕头是睡觉的地方。   顾九叫温明远:“你躺上去。”   温明远不明所以地照做, 他先躺的外面, 顾九在旁边蹲下, 能在镜子里看到温明远的整个上半身, 顾九再叫他往里面躺一些,便看不到了。   可见晚上睡这个位置的人会直接被镜子照着。   顾九问:“少夫人平日睡外侧?”   薛永欣点头。   温明远说:“原先是我睡外侧, 不过永欣怀了孕后起夜频繁, 我俩就换了位置。”   薛夫人道:“这镜子有什么问题?”   顾九手放在镜框上摸了摸, 道:“镜子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镜子的摆放是有规矩的,如果要在卧房里放镜子,镜子不能对着床,因为人起床时状态通常不太清醒,很容易吓着自己,晚上起夜也是这样。”   不过床头那个位置与铜镜的摆放很巧妙,铜镜能照到人,人却不容易看到铜镜。   温明远便吩咐下仆等会儿将这梳妆台换个位置。   顾九的手从铜镜上拿开,但脱离的那瞬间,他的指尖触摸到了镜子背面的凸起。   顾九的手一顿,又从新摸了回去。铜镜不是镶嵌在梳妆台上的,它下面是个灵活的底座,铜镜直接放进去的,顾九将铜镜拿出来翻转过来,看向了铜镜的背面。   铜镜的一面光可鉴人,用来照面,另一面通常会雕刻上一些装饰,不外乎是些花鸟虫鱼,薛永欣的这面铜镜背后也有,却哪样都不是,而是雕刻着一名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女子,女子衣带飘飘,身姿曼妙,她以跳舞的姿态双臂高举,双手间握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顾九问:“这面铜镜是从哪里弄来的?”   温明远不清楚,薛夫人说:“好像是欣欣大婚的时候我叫人做的。”   薛永欣却说:“不是的娘,那面铜镜没有这么大,要小些。之前晏如过来玩的时候,不小心将铜镜摔碎了,这面是她给我的。”   晏如啊……   魑魅魍魉见多了,顾九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顾九叫邵逸:“师兄你过来看看。”   邵逸本靠在门框上的,闻言走过去,目光落在那副雕花图上,他上手摸了摸,道:“这是摄邪图。”   这名字一听就古古怪怪的,温明远道:“这图是做什么的?”   顾九道:“摄是拿取、吸收之意。邪则是一切不好的事物。这种图严格来说是镇宅图,一般被刻在大门门框上,以保邪恶不侵,家宅平安。只是错就错在,这幅图是刻在镜子上面的。”   薛夫人震惊道:“你是说,这是晏如故意害欣欣?”   薛永欣还有点茫然,“她害我?她为什么要害我?”   顾九说:“铜镜可以反射出一切它映照出来的东西,摄邪图刻在铜镜上,代表着被它摄取的东西,全都通过镜面反射了出去。刚才我们已经试过了,镜面能直接映照出睡在床外侧的人,所以摄邪图摄取的一切,皆被反射到了床外侧的人身上,也就是少夫人身上。”   顾九在卧房里走了一圈,然后在薛夫人他们惊讶与愤怒的神色之下,慢声道:“这卧房里的风水不错,并没有什么阴邪的东西存在。但是,这里面红色太多,红代表着火,摄邪图将火摄取,然后通过镜面反射到少夫人身上,所以少夫人才会觉得酷热难耐。”   “竟是这样!”温明远说。   “晏如!”终于反应过来的薛永欣尖叫一声,“这个死丫头,我要去问问她为什么害我!”她暴脾气一下子上来,提着裙摆就要出去找晏如算账,被薛夫人他们拦住了。   薛夫人安抚她:“你放心,这件事娘一定会问清楚,不能让你白遭算计。”   薛永欣被拦下来,抢过丫鬟的扇子使劲地对着自己扇风,边扇边怒道:“我就说姑母那样泼辣的人,怎么教出来的女儿这么温温柔柔的,原来是内里藏奸,亏我真心待她,这两个月每次见我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薛永欣在那边气愤地碎碎念,薛夫人等人哄着她,叫她顾忌着点肚子里的孩子,温明远就一副一点都没听到妻子在骂人的表情,继续问顾九:“那太岁神位符又是怎么回事?”   顾九道:“是太岁星君给你们的警示。”   神位设立后,薛永欣就是被岁星罩着的。庚子岁星属水,水虽然可以灭火,但火旺也可以将水烤干。尤其是午日才过,午日属火,这一天的火气都十分旺盛,本来凭借庚子岁星的能力是可以将薛永欣身上的火气给灭了的,但午日一到,反射到薛永欣身上的火气就比平日更多,多到岁星都扛不住了,不得不烧了自己的神位来提示。   “卢秘大将军真是位好神。”温明远真心赞道,“只是如今神位烧掉了,还要请道长重新做个仪式,把神位再供起来。”   顾九道:“这个没问题。”   之前温明远准备的东西已经不够了,还需要再出去买,顾九和邵逸就还先回到他们之前住过的客房,等东西备齐。   不过就在两人准备回客房的时候,前面下仆来说,晏如和晏夫人来了。   薛永欣怒笑道:“我没去找她,她倒还有脸来!”   薛永欣风风火火地往前面冲去,薛夫人撵在她身后,一边追一边叫她别激动,有什么事他们来。   顾九和邵逸不太想掺和别人家的事情,却听温明远道:“两位道长一起过去吧,等会儿可能需要两位作作证。”   顾九默默转身,道:“那叫人把铜镜搬出来吧。”   顾九和邵逸过去时,前面已经乱做一团了,晏如脸上顶着个鲜红的巴掌印一脸懵逼地趴在地上,嘴角都被打出血了,晏夫人则惊叫着护在晏如面前,大声质问薛夫人为什么打人。   顾九拉着他师兄选了个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角落站着,就听薛夫人冷笑道:“我为什么打她,你叫她自己来说说?”   温明远适时地让下仆将铜镜放在晏如旁边,然后扶着薛永欣小心地退到一边。   晏如看到铜镜,顿时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呢。就连刚才一直沉默的薛老爷都指着晏如问:“我们对你不好吗?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你明明知道欣欣怀着孩子!”   初见晏如时她身上那种温婉从容全不见了 ,她坐在地上白着脸,躲在晏夫人身后,略带紧张地说:“舅舅您在说什么,阿如不明白。”   “你装什么傻!”薛夫人指着地上的铜镜,“这铜镜只要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就有它的来处,只要调查调查,你干的事就会明晃晃地摆在我们面前,是你装傻就能糊弄过去的?”   晏夫人崩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家阿如她做什么了值当你们一家子对她又是打又是骂的 !”   晏如始终不说话,薛永欣就说:“我刚被诊出怀孕时,晏如来找我玩,那天我刚午睡起来,就直接请她进我的卧房,那天晏如不小心撞到梳妆台,将我梳妆台上的铜镜打碎了,一面铜镜罢了,我薛永欣还差那点造铜镜的钱?”   顾九嘴角抽了抽,话不怎么气人,但是那语气,有种直接照脸踢的感觉。   薛永欣说铜镜碎了后,她立即叫人从仓库里拿了面新的摆上去,哪想过了两天,晏如叫人捧着一面新铜镜过来,说是赔她的。   薛永欣起先拒绝了,说她们姐妹之间哪用这样客气,但晏如坚持要给她,薛永欣一向不喜欢麻烦,既然晏如要给她拿着就是,左右不值多少钱不会让晏如怎么破费,且那铜镜背面的雕花当时她看过,觉得很有意境,就收下了,并且在晏如的示意下,当场就换上了。   没想到这一换,换来自己两个多月的酷热折磨。 第56章   晏夫人愤怒反驳:“就是一面镜子而已,你们说那个雕花有问题, 那也不是阿如雕的, 是卖铜镜的人雕的,有问题你们应当去找卖家, 怎么反而来为难我家阿如呢!”   晏夫人眼珠子一晃,忽然看到旁边两个穿着道士服的年轻人,顿时手一指, 怒问:“是不是你们?是你们说这镜子有问题?”   顾九和邵逸都没说话。   薛夫人挡在顾九他们面前,对上晏夫人:“他们是我的客人, 别对他们指手画脚的。你不信这镜子是晏如做的手脚, 这样吧,在我将雕花的那人找出来之前,让晏如对着这镜子睡几晚, 你问她敢不敢?”   “睡就睡!”晏夫人想也不想地应道。   但晏如显然不同意, 她惊慌拒绝:“不!”   晏夫人扭头惊讶地看着晏如,“阿如?!”   晏如低头, 不敢去看晏夫人的眼神。   薛永欣不屑嗤笑:“你看,她知道那镜子上面的雕花是什么, 所以心里有鬼不敢试。姑姑还要说是我们冤枉她么?”   晏夫人回神, 不可置信地问:“这事不是他们胡说, 真的与你有关?”   晏如低低哭着:“娘……”   “为什么呀!”晏夫人蹲下身扯着晏如的袖子, “你为什么要害永欣?是不是她欺负了你你才报复的?”   薛永欣不干了, 横眉怒目道:“姑姑!我可没欺负她, 之前我可是真心将她当妹妹看的, 有什么好的不想着她?我看是她自己小肚鸡肠,心思阴暗,整日还装成一副菩萨样。”   “你住嘴!”晏夫人气道。   薛永欣说:“我为什么要住嘴,做坏事的又不是我!亏她退婚那段时间我天天安慰她,变着法儿地让她开心起来,结果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养只狗逗两下它还知道朝我摇尾巴吐舌头呢!”   “你住嘴!”这次,却是晏如突然厉吼出声。   薛永欣现在脾气本就不好,晏如声音大,她声音就还要大点:“住嘴的应该是你,做错事的是你,我要是你,早夹着尾巴认错,你凭什么还这样理直气壮地跟我吼?”   晏如不说话,蹲在地上抬着头神情怨恨地盯着薛永欣看。   那眼神冷冰冰的,充满怨毒,直刺得薛永欣后背起了一层寒意,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气得指着晏如对晏夫人道:“你看看她那是什么眼神,她想杀了我!”   “不知悔改!”薛夫人也怒道,别说薛永欣,就是她刚刚都被晏如的眼神吓了一大跳,要不是她的教养在那里,早上去撕打晏如了。   晏夫人也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晏如,好像眼前这个人忽然变了个人,不再是以前她那个温婉有礼的女儿了。   晏如却只将目光锁在薛永欣身上,她慢慢地站起来,勾着嘴角讽刺一笑,怨毒道:“杀了你?杀了你可没有慢慢折磨你来得痛快!”   晏夫人捂着胸口,再次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晏如。   薛家人和温明远则更加愤怒,当然最愤怒的还是薛永欣,她道:“我看你是疯魔了!”   晏如冷笑道:“我早就疯了!我退婚时,你表面劝慰我,心里肯定在幸灾乐祸吧。”   “谁幸灾乐祸?你自己心思阴暗,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薛永欣因为晏如的话气得喘不过气,眼前冒着金星,觉得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晕过去了。   顾九见状,右手掐了个诀,在薛永欣后背拍了一下。   薛永欣脑子顿时清明不少,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温明远警惕地看着晏如,扶着薛永欣走到一边,“你现在气不得,别与她说。”   薛永欣现在本就一点就炸,晏如可不就是故意刺激她。   晏如看着温明远扶着薛永欣走开的背影,垂下眼帘。   薛永欣脑子简单,其他人可不像她那样笨,晏如以前看温明远的眼神是举止有礼,带着客气疏离的,但刚才那个眼神她可是半点都没有遮掩,含着怅然若失的黯然,可不是妹妹看表姐夫该有的眼神。   薛夫人神情严肃,叫下仆将薛永欣带去休息,然后把温明远留下来。   “你往日不是都要睡午觉的,先去睡一觉,有什么等明远晚上给你说。”   薛永欣的性子是一定要亲自问个子丑寅卯的,不过刚才她被气得呼吸不了的感觉又有点恐怖,她现在也明白过来自己现在非常易怒,为了自己好,虽然不甘心,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回后院休息去了。   温明远刚才背对着晏如,所以并没看到她那个眼神,他本想陪薛永欣过去的,不过岳母叫他留下,他就留下了。   顾九则同情地看了温明远一眼,他算过温明远的八字,知道他对配偶专一,近来温明远对薛永欣的呵护他们这些外人看在眼里看出那并不是作假的,但有晏如的小心思在,哪怕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但恐怕私底下也会被自家岳母暗中考察一段时间,真是躺着都中枪啊。   等薛永欣离开后,薛夫人首先就问晏如:“你爱慕明远?”   温明远一脸懵逼地看看自家岳母,再看看那个一点意外表情都没有也没有否认的晏如,然后连连摇头摆手:“这、这……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薛夫人冲温明远安抚一笑,不过这笑在这会儿不咋滴真心,透着一股寒意就是了。   薛夫人看着晏如:“因为你爱慕明远,所以你嫉妒欣欣,才想来害她。”   晏夫人驳斥道:“大嫂可别乱说,我家晏如这样好的样貌,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怎会看上一个已经成亲的男人。”   这事关女子名节,晏如之前就经历过退婚风波,家里正急着给她寻找适婚男子,这种事情不管真假,只要传出半句话,晏如以后就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那可说不准,我们家明远之前是什么样的,说句一家有子百女求也不为过,晏如对明远有心思,也是正常的。”薛夫人道。   温明远捂着脸站在旁边,想走走不成。   薛夫人今天是一定要问清楚晏如这么做的原因的,不然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   晏如今日在亲戚面前被撕掉面具,面对薛夫人的步步紧逼,她惨然一笑,冷眼道:“就是这样,你们家的人,不管做什么、说什么,永远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薛永欣那是哄我开心吗?她那明明是对我的嘲讽!什么那样的人就我还当个宝,你们都以为我是薛永欣,家里人宠着,走在外面别人捧着?”   晏夫人头痛地捏着额头,晏如这话什么意思?好像还在怪家里人不够宠她?   “她根本不明白我的处境!我爹只想把我嫁给别人获取利益,才不管对方是不是我喜欢的,她以为谁都像她有对真心疼爱她的父母哥哥,能嫁个万里挑一的如意夫婿?她明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每次都叫人送我东西,却不知道不是谁都像她那样有大把的银钱随便花用,她明明知道我没有足够的钱来回礼,偏还要这样的来为难我,知道我还不起,还来送给我,她这是对我的施舍吗?她这是在炫耀,而且我根本就不稀罕她送的那些东西!”   薛家人和温明远都惊诧于晏如对薛永欣的控诉。   “你简直不可理喻!”薛夫人太生气了,“说这些话之前,先将你头上的那只金钗拿下来,那是我陪着永欣亲自给你挑选的!”   晏如神情恼怒不已,将金钗拔下来,哐当一声摔在地上,上面镶嵌的宝石磕落了下来。   薛夫人看着地上的金钗,真是恨极了晏如,心疼女儿对晏如的一片姐妹之情被辜负,“欣欣说得没错,你就时心思阴暗,总爱将人往最坏的地方想。”   温明远心疼地将金钗捡起来,这金钗他也有印象的,买回来那天薛永欣还特意叫人装好,那时候晏如刚与人退婚不久,薛永欣说她整日心情沉闷,再这样下去要生病了,把金钗送给晏如让她开心开心。   温明远还记得当时薛永欣跟她说,女孩子看到漂亮首饰都会心情不错的,万没想到真心诚意的礼物,却被对方当成了施舍和炫耀。   温明远漠然地看着神情狰狞的晏如,淡淡道:“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与永欣做姐妹朋友。”   晏如神情一痛,吼道:“是!我不配,所以你们都看不起我!”   晏如崩溃地跑走,晏夫人一边说着气死我了,一边招呼同来的下仆赶紧追上去,看晏如那样子,生怕她做傻事。   “这丫头没救了!”薛夫人依然很生气,明明是她自己多想,却好像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的样子。   薛老爷说:“只能庆幸她还没坏到彻底,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薛永欣就不只是受两个多月酷热煎熬那么简单了。   但晏如即使被揭穿了,也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薛夫人觉得经此一回她会更记恨自家女儿,担忧地看向顾九两人:“两位道长,刚才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怕晏如再报复欣欣,可有什么法子防范?”   顾九道:“可在身上佩戴法器首饰,或是防御符。”   薛夫人说:“法器首饰去哪里寻,这些我们不懂,还是要靠二位道长了。”   温明远加了句:“给家里人都准备上吧,法器效果越好最好,钱不是问题。”   “我们明白了。”顾九说。不差钱的话,他们就只需要考虑法力效果这一点了。 第57章   顾九他们为雇主准备法器, 一般有三个途径。有能力的话他们就自己准备, 准备不了的就去当地的古玩店找, 再找不到合适的,会去鬼市碰碰运气。这次薛家人追求效果高的法器,他们自己做是能做出来, 但需要的时间太久,不适合他们。   天黑后,顾九招来一个游荡在附近的野鬼问了下鬼市的消息,得知最近这里不会有鬼市举办后, 两人便准备明天去古玩店看一看。   白天闹了一通,不过该准备的东西温明远没让人忘记准备。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在恭请太岁星君时, 薛永欣就虔诚多了, 也不再各种不耐烦,十分地配合, 仪式结束后,不用温明远开口,她自己就向顾九和邵逸说了谢谢, 并就之前她对两人的无礼表示了歉意。   虽情有可原, 顾九还是要说:“不是谁都像我们这般大度。”虽然他们是收钱办事, 但行走在外的道士术士, 因为有真本事, 基本是人求他们, 十分高傲。换成其他人, 可能直接就被薛永欣气走了。   顾九有心提点薛永欣一句,“你当谨记祸从口出,接下来的七天,少夫人还是修修闭口禅吧。”   薛永欣这张嘴,不管是她无心还是对方多想,绝对造了不少口业,闭口禅为佛教用语,意思是禁止自己说话,减少口业,是为消罪免灾。   薛永欣很心虚地应了,也没一口保证她一定能修得下来,只说自己尽量。   这样也不错了,闭口禅这个,没有定力的人很难修下来。   睡了一晚,顾九和邵逸就在温明远的陪同下,将城里的古玩店一一逛过去。   前面几家店他们找到些合适的,一家的基本齐全了,但是适合薛永欣的一直没有,现在温明远打听来的所有古玩店只剩一家。三人来到这最后一家店,店面很小,装潢也很有些年头。   “这里能买到吗?”一边进去,温明远一边怀疑地问道。   顾九道:“你之前说这是家十几年的店,既然现在还没倒闭,那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三人进去,顾九叩了叩桌面,正在盘算账面的掌柜抬头,露出招呼客人的笑容,目光落在温明远身上:“温少爷别来无恙,今天要买些什么?”   顾九道:“你这里有没有上了年头的老物件。”   顾九问的时候,邵逸就在店里看,不过一般摆在外面的,都不太贵重,这里的古玩店若有真正的好东西,售卖都是有自己的途径,一般人见不到。   所以邵逸看了一圈就回到柜台边,站到顾九身边。   温明远说:“有什么好东西老板尽管拿出来,钱不是问题。”   财大气粗的说这话确实很有底气,掌柜闻言脸上笑意更浓,说不定今天自己就要有一笔大进账了,忙放下手里的账目本,道:“老物件倒是有不少,只不知道要多少年头的?”   顾九道:“越老越好。”   “那几位稍等。”   这家小店至今还没倒闭确实有原因的,这掌柜好像有自己的路子,好的存货还不少,不一会儿,掌柜地就搬出好些东西出来,挨个地打开让顾九他们看。一堆东西,分类大体有陶瓷、字画、铜器、玉器,还有些其他的零杂物件。   掌柜说压箱底的都在这里了。   看主要是邵逸在看,他的目光将大部分东西都略过,最后落在一个颜色发黑的手镯上。手镯其他地方是银制的所以发黑,真正让邵逸选它的,是它中央的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玉石。   玉是石头身上的所有精华凝聚而成,有趋吉辟邪、温养身体的功效,年头越久的玉石,所累积起来的效力就越浓,护身的效果就越强。   邵逸和顾九看古玩年头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看一个物件老不老,效力如何,则只看它自身透出来的灵力,此时这玉石虽小,但它的灵力却已有拳头大,要找到这样一块玉石是不太容易的,薛永欣用这个来护身,是绰绰有余了。   这只镯子温明远是势在必得的,都在一个城里,掌柜也不敢狮子大开口的得罪温、薛两家,不过这镯子确实也是个好东西,最后双方以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价格交易下来。   这下东西就都买齐了,三人便离开了。   他们刚出去,一个穿着一般的中年男人就神情焦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他走得急,心思也不在周围,擦身而过时差点撞到顾九,还是顾九机警一闪才让过。顾九忍不住回头看,就见这中年男人走进了古玩店,边走边从怀里掏着什么东西。   顾九听他急急道:“周老板,我家珍珍身上的这枚玉佩忽然裂了!”   顾九还想听,然后手臂被邵逸扯了一把,“看路。”   顾九回头,就见若不是邵逸拉他一下,他刚才就撞到人了。   收回思绪,三人一路回了温宅,东西都买齐了,他们还需要个开光仪式,把佩件们的护身效果再加持一下。   等所有佩件都弄好后,顾九还给了温明远几枚雷击木木牌,木牌两边钻着孔,可以串一些珠子玉石佩戴在身上做装饰,同时也具有护身作用。   一切完事后,回房前顾九问温明远:“晏如的事情如何了?”   之前晏如因为是薛永欣身边唯一说得上话的朋友,加上她那时候伪装得不错,所以温明远对这个表姨子其实还挺尊敬的,只是现在提起这个人,是恶感满满了。   温明远说:“我们找到了当初卖她铜镜的店家,店家说那镜子确实是他卖的,但那雕花却不是出自他的店里,是晏如另找人雕的,最后我们从晏如的丫鬟口中问出,那雕花是晏如找一个跛脚道士雕的。”   晏如曾经退过婚,与她订下婚约的未婚夫爱慕上了别的女人,晏如几番犹豫,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与后半生,赶在对方退婚之前先一步找去对方家退了婚,只是到底还是有影响。她为这事伤神期间,薛永欣也心疼她,四处琢磨有趣的事情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薛永欣见晏如整日为那负心薄情的男人伤怀,情急之下确实说过也就晏如还把对方当个宝的话。薛永欣当时还说如果是她,她早就不带犹豫地就把这样的人踹了,后来补充说像晏如这样的人何愁找不到好夫婿。   只是晏如那样的人,随便一句话她都是分析过后才听在耳朵里的,变味了,薛永欣对她的安慰就变成是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自己找了谁人都羡慕的夫婿,便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和她一般幸运。   温明远无奈地说:“晏家确实不如我们两家有钱,但家底子不算差,晏老爷下面还有两个儿子,对女儿也确实不怎么看重,却也绝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把她当成换利益的存在。昨天问过我们才知道,她找夫婿的标准是和我比较的。有钱的她嫌不好看,好看的她又嫌没钱,有钱又好看的,她又嫌弃对方花心……”末尾他还夸了自己一句,“像我这种又好看又有钱还专一的男人,也不是到处都有的。”   晏如长久处于这样的一个心态,压抑得太久了。   薛永欣有钱,父母疼爱,夫婿宠爱,嫁人不久就怀了孕,简直被人捧在了心尖尖上,这叫晏如如何不嫉妒,与薛永欣比,她简直低到了尘埃里。她知道薛永欣不会说话,脾气也骄纵,所以晏如就想让薛永欣体会一下她那种,被所有人看不起,被所有人不喜的,连疼爱他的丈夫都厌恶她的处境,那时候她又会是个什么感受呢?   想法一旦冒头,就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心理的阴郁怨气全部倾泄了出来,她将所有的不如意都在薛永欣身上发泄。她差一点就成功了,过去的两个多月里,薛永欣在自家公爹心中的印象直线下跌,脾气差得连疼爱她的温明远都忍不住与她吵了两次,若薛夫人不够关心女儿,没找顾九算八字,薛永欣最后可能真的会落到晏如说的那个处境。   现在晏如面临的结局是,晏老爷在赔了罪后,要将晏如送去庙里代发修行,修身养性,等她改过自新后再接回来,晏夫人舍不得,还在与自家丈夫抗争。   但晏如最后还是留在了家里,只不过薛永欣的事多少也被相近的一些圈子里得知,这里面不乏原本喜欢晏如的各家主母或想求取她的有为青年,但是经过这一遭,他们都对晏如避而远之了。慢慢地,晏如的坏名声在几个圈子里传遍了,无人愿意求取这样一个恶毒阴暗的女子,晏家最后给晏如找了一个离家有点远的夫家将她嫁过去,这家人的位置在一个小镇上,家境在当地算富户,但与城里这些人家包括自家的水平相比,就差太多了。   这些是后来事,此时的顾九他们谁都不知。   薛永欣的房间重新布置时,特意请教了顾九和邵逸,铜镜也重新换了一面,自从晏如那面铜镜撤下去,薛永欣也不再穿红色衣服后,她感觉身上顿时就没那么热了,等再过几天,她身上先前聚集的火气散去,便能正常地感知周围温度了。   从薛家拿了一笔报酬后,顾九和邵逸就赶着驴车离开了薛家,准备出城,不过因在城里走得慢,所以他们还没出城时,就被身后的叫声喊住了。   “顾道长!邵道长,请留步!”   两人转头,就见一名骑着驴子的中年男人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跳下驴背,道:“总算追上了。”   对方是个生面孔,顾九道:“你找我们?”   中年男人道:“是,我是从鎏珉斋的周老板那里打听到你们的。”   “鎏珉斋?”顾九想了想,这不是他们最后买镯子的那家古玩店么。   “是的、是的。”中年男人语气略急地说,“我家里有点事,周老板说两位道长之前从他那里买了个老物件儿,应该是作防身法器之用,便叫我来问问你们。”   那天过去时顾九和邵逸是道士打扮,所以周老板猜到玉镯用途不奇怪,经营古玩店的多少都接触过他们这类玄门人士。   顾九问:“你有什么想问的?”   中年男人道:“是这样的,我的女儿,她最近好像被厉鬼盯上了,二位能帮我把这只厉鬼给赶走吗?” 第58章   中年男人叫屠大, 刚刚四十岁, 他和妻子十七八岁成亲, 但直到他二十八岁那年,两人才生下一个女儿,因为这个孩子是夫妻二人盼了很久才有的, 所以虽是女儿,但夫妻俩依然视若珍宝,还取了名叫屠珍珍,   屠大有个弟弟, 叫屠二。屠二共有三个孩子,前头两个都是女儿,第三个孩子才是男孩, 叫屠大宝, 年纪只比屠珍珍小一岁。   屠大宝是屠家唯一的男孙, 所以深受屠二夫妇与屠家老头老太的喜爱,家里什么好的都是屠大宝先用,因为凡事都无底线地宠着,屠大宝缺少管束,所以脾性和村里其他小孩比,比较无法无天。   就在去年夏天,刚十岁的屠大宝忽然生病了, 病得下不了床, 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 在床上躺了没俩月, 就从一个小胖子瘦成了皮包骨,这可叫屠二夫妇和屠家老爹娘急坏了。   眼看着屠大宝出气多进气少,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可以找人替命,让其代替屠大宝去死。   屠大神色阴郁地叹了口气,“当时屠二家的两个闺女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屠二夫妻是想拿这姐妹俩多换些彩礼钱的,而且再怎么说也是自家的闺女,他们也舍不得让她们去死,所以这替命的事儿,就只能找别人。”   这一找,就找到了他女儿屠珍珍头上。   当年屠大妻子怀屠珍珍时,家里还一个男孙都没有,所以当时屠家老爹娘对屠大这一胎是抱着很大的期望的,不过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他们对屠珍珍十分不喜,所以也谈不上有感情。拿屠珍珍的命换他们乖孙的命,在他们眼里是很划算的。   但是屠大夫妻不愿意,这事儿起先他们不知道,还是那两天屠大看屠二夫妻总是眼神闪烁,屠大觉得不对劲就特别留意了下才发现的。   屠大当时就与屠二家撕破了脸,说他们若敢动屠珍珍,那他就和他们拼命,但是屠大再狠厉地放话,依然阻拦不了屠二他们的坚持,他们开始往家里买祭祀用品。   屠大情急之下,想过带着妻子和屠珍珍离开,但这种诡异莫测的替命手段,不是人离开了就没事的,想来想去,屠大就去就近的庙观里求了护身符回来。   屠大当时求来了一枚护身符挂在屠珍珍身上,不过保险起见,屠大还按照观里老道士的建议,拿出多年的积蓄,跑去古玩店里买了块玉佩做防身法器。   有这两样在,屠珍珍最终没事,但屠大宝死了。   痛失爱子、爱孙的屠二几人,歇斯底里地揪着屠大闹,屠二妻子还抓着屠珍珍要她填井偿命,那段时间屠大家里一团糟,最后夫妻俩趁着一个夜里收拾了东西,带着爱女搬到一个比较远的村子里生活。   屠二夫妇后来又找过来,但因为离得太远,乡下人田里活计也多,他们不可能每天都浪费大量时间在来回的路上,闹了几回渐渐地就歇了。   在屠大宝死了快一年时间后,屠珍珍觉得周围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她说,总感觉有人盯着她。”   那视线无处不在,吃饭时好像旁边坐着个人,干活时好像身边也有人,就连睡觉也觉得旁边躺着个人,它沉默地盯着她,仿若实质地叫屠珍珍坐立难安。屠珍珍为了躲避这股视线,尝试过晚上到同龄姑娘家里睡,可那视线如影随形,晚上她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儿。   那股视线起初只是天黑后才出现,然后发展到白天在家里时也会出现,只要屠珍珍待在家里就会有被盯住的感觉,并且屠珍珍能敏感地感受到那股视线带着的浓浓恶意。之后屠珍珍就不愿意待家里了,不到天黑不回家。   只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股视线的力量似乎也在变强,到后来就连在外面,不分白天黑夜,它都可以自行出入了,如跗骨之蛆一般,时刻跟在屠珍珍身后。   屠珍珍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整日担惊受怕,很快就病了,身子虚了下来。屠大找遍了周围的庙观想解决这件事,那些被他找来的道士也好,神婆也好,都表示无能为力,而当年助屠珍珍逃过一劫的老道士又已经仙去了。   就在屠大夫妻一筹莫展时,一天屠珍珍中午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被一股力道从背后将她从椅子上推倒在地,当晚屠珍珍说她肩膀痛,屠大妻子脱掉女儿衣服往她后背看去,就见她右肩胛骨那个地方,有个青手印。   之后这种情况就时有发生,屠珍珍总是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道推倒,有次差点被推到井里。屠大夫妻受惊之下,再也不敢让屠珍珍干些与危险沾边的活儿。   可就在昨天早上,屠珍珍脖子上那块挂了大半年的玉佩,在没磕着没碰着的情况下,忽然就裂成几瓣。这还不是最让屠大感到害怕的,除了玉佩碎了,屠珍珍脖子上一起挂着的平安符,竟然也开始发黑。   周围该找的能人异士屠大都找了,屠大也是慌了,束手无策之下,捧着玉佩就去了鎏珉斋。   玉佩由鎏珉斋的周老板看过,屠大又将近来屠珍珍身上发生的事跟他说了,周老板便说屠珍珍这是遇到厉鬼了,起先有玉佩护身,那厉鬼还不能将她怎么样,最多只能动手推推屠珍珍,但若等屠珍珍身上那枚平安符也完全变黑后,恐会有性命之忧。   就在屠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周老板提起了刚刚离开的顾九他们。他们一身道士打扮来买老物件,想也知道用途,便叫屠大去温家找他们试试。   温家屠大是知道的,顶顶富裕的人家,能被这样的人家请去的道士,需要付出的回报肯定不会低,可女儿的命也不能不要,屠大回去东拼西凑凑了二十两银子,这是他拿得出的最大数额了,然后在天还没亮时就入了城,不过那时候顾九他们刚走,温家也心善,得知他家里也出了类似的事儿,还临时牵了头驴子给屠大让他快些追。   于是才有了刚才屠大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一幕。   听完屠大的诉说,顾九道:“你是怀疑,纠缠屠珍珍的是那已经死去的屠大宝?”   屠大神情复杂,屠大宝也是他侄子,对这孩子他刚开始也是喜欢的,只是随着家里人对孩子们的极端区别对待,屠大对屠大宝的感情渐渐也淡了,特别是去年屠二夫妻和他老爹老娘们,要用他女儿的命去换屠大宝的命,他很难不对屠大宝心生厌恶,尤其是这孩子得知家里准备做的事情后,没拒绝不说,竟还祈求地看着他们说,他想活。   他想活?所以自己的女儿就得老实地给他替命?   “除了他,我也想不出别的。”屠大说。   顾九他们本意是要往这个地方出城,沿着这一路将标记点清理一下的,不过得知屠大家在另一个城门口方向的时候,和邵逸商量了一下,等解决完屠大家的事后,直接从周边清理过来也是一样的。   且但凡因这种事找上他们的,他们都不会拒绝。   于是顾九点头:“行,我们与你走一趟。”   然后屠大骑着驴子,邵逸赶着驴车返回原路,到温家等屠大退了他家驴子后,载着屠大往他家去了。   到屠大家所在的村子入口时,老远顾九他们就看到村口站着两个女的,一高一矮。   那矮的是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她原本站得好好的,顾九却见她身体猛地往前扑去。   “珍珍!”车上的屠大见状,直接从车头上跳下快速跑过去。   顾九却是眉眼一凌,小女生摔在地上后,现出了藏在她身后的一团黑影。   原本在赶车的邵逸,右手迅速捞开挂在腰间的黑鞭,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响起,黑鞭呼啦啦散开,如奔腾的游蛇一样,冲着那黑影极速飞去,只是那黑影机警,不待黑鞭碰到它,黑影就忽然隐匿不见了。   这一鞭子扑了个空,邵逸将鞭子重新卷起来,驴车也停在了那小姑娘身边。   屠珍珍刚才那一摔,双手在地上磨了一下,都破皮见血了。顾九这一瞧,才发现屠珍珍脸上额头上都是还带着伤疤。   顾九从包里拿了一瓶伤药递给屠大,问:“这都是那厉鬼所为?”   屠珍珍眼睛里闪着泪花,在她娘的帮助下把手掌上蹭到的泥拍去,怯怯地点了点头。   邵逸道:“是个厉鬼。”   今天太阳虽然不烈,但还是有点温度的,此时又快要到正午,正是阳气越来越旺的时候,但这鬼还敢出来,厉害程度可见一斑。   顾九看了看屠珍珍的护身符,装在符袋里面被折起来的黄符已经黑了一半,得亏当年画这符的道人功力深厚,符纸还沾染着香火气,必定在神像前供奉了不少时候,若换成符力再差点的,说不定都没屠大找他们求救的事儿了。 第59章   屠大一家当年突然搬到这个村子里, 买的是村里一户人家不要的黄土茅草屋,在村子最里面。本来之前攒钱准备造新房,现在因为屠珍珍的事情也不得不暂时搁置。   到屠大家后,顾九因为听说屠珍珍身上很多的青色鬼手印,就从竹筒里倒出部分糯米, 让屠大妻子屠李氏用糯米在鬼手印上敷一会儿。这鬼手印阴气重, 一直不消地附在活人身上,会消减活人阳气。   那团黑影暂时消失,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 为保屠珍珍安全,邵逸让屠珍珍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他执笔在上面缓缓画下一道防鬼符咒,“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   画好后, 只要屠珍珍手腕不要碰水,这符咒可管五天时间, 期间那鬼暂时也伤不到她。   因不确定那团黑影是不是真的想杀屠珍珍,还是单纯的恶作剧。所以顾九和邵逸还是准备先送对方走试试。   祭祀用品除了祭品之外, 其他东西屠大家里都是有的, 自从屠珍珍被纠缠后, 虽那团黑影不一定就真是屠大宝, 不过屠大夫妇还是偷偷去过屠大宝的坟前, 给他上香烧纸,恳求他不要害屠珍珍。   晚上,顾九和邵逸摆起法坛,桌上摆了屠大准备的祭品。   邵逸身前一个香炉,他点了蜡烛在两边,然后再点了两支香。三香敬神,两香送鬼。香插入香炉后,看鬼走不走,就看那两只香会不会顺利燃完。   夜里凉飕飕的,烛火的微风下不停跳跃,屠大家的院子里很安静,屠家人站在一起,紧张地看着那缓慢燃烧的香烛。   就在大家安静等待时,屠李氏忽然惊叫了一声,瞪大眼睛指着那香。   原来那只燃了个头的两支香,忽然齐齐从柱身中间折断,落下来的香头也全都灭了。   屠大气道:“他、他这是不愿意走?”   邵逸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邵逸话落时,一阵风吹来,桌上的烛火跳了跳后,灭了。   顾九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有什么朝他逼近,顾九往旁边一闪,抽出背后的桃木剑冲刚才站的地方挥出去,只是挥了个空,顾九高声警示道:“有阴物闯了进来。”   屠家人顿时凑成一团,紧张兮兮地看着周围,炸了毛的小弟蹲在一边,猫眼也不住地在院子里搜寻。   院子里越发安静诡异,顾九和邵逸背靠背站在一起,护着身后的屠家人。   屠家就这么大一个地方,顾九一眼便能将夜色中的小院收尽眼底,却再寻不见刚才那黑影。   “喵!”   小弟一声大叫,顾九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几乎是同时的,他和邵逸一起转身,待看清眼前情形后,手中的桃木剑劈向了屠大。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屠大已经不是屠大了,他身上不见先前的敦厚,此时神情狰狞,眼神凶恶,蒲扇般的两只大手掌,将屠李氏和屠珍珍的脖子死死掐住,这对母女发不出半点声音,若不是顾九和邵逸反应快,再差一点,便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无声无息地掐死。   顾九和邵逸也没想到这鬼这般嚣张,当着他们的面上了屠大的身体,还借力动手杀人。   两柄桃木剑同时拍在屠大手上,耳边好似传来一声冷热交替时发出的嗤嗤声,屠大大叫一声,口中传出的声音却不是他原本的声音,而是十分稚嫩的男童音。   “屠大宝?”顾九看着因吃痛而迫不得已松开手退到一边的“屠大”。   “屠大”愤怒地登着顾九他们,用他那此时与面相违和的男童音,充满怨恨与恶毒地咒骂着:“该死的道人,该死的屠家人!”   邵逸不欲与小鬼纠缠,不爽道:“是你自己离开屠大的身体,还是我们将你打出去。”   “屠大”狞笑道:“等我杀了你们,自然就会出去。”   说完,他嘶吼一声,双手成抓地向顾九和邵逸扑去。   屠大的个子又高又壮,扑过来时犹如一座小山压来,对方顶着屠大的肉身,顾九和邵逸并不敢伤到屠大,落下的桃木剑威力不足以将对方驱赶。   由邵逸与“屠大”周旋,顾九拿出一张符纸往上空一抛,以剑尖挑中,右手并指道:“上清三景,总气上元。八景冥合,气入玄元。中有二将,辅佐重玄。黑风霹雳,黑雾昏腾。为祸下鬼,驱出患身。急急如律令!”   顾九大喝一声,在邵逸闪开时,双手执剑,将挑起的黄纸符一同刺中屠大的胸口。   屠大的身体猛然颤动了一下,一团黑影从屠大的背后钻出来,邵逸眼疾手快,一把将手里的桃木剑掷出去,将黑影一穿而过,然那黑影实力不弱,被这般刺中也还没消散,只形体缩小了一圈,化成一股黑烟隐匿在了夜色里,消失不见。   邵逸追了两步,见寻不到对方踪影,忍不住皱皱眉,然后捡起桃木剑走回去。   被黑影上了次身的屠大对刚才毫无记忆,此刻虚弱地躺在地上,看着对着自己哭泣的妻女还满脸茫然,等听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心有余悸的同时,更加恐慌。   对方纠缠屠珍珍几个月以来,针对的一直都只是屠珍珍一人,屠大和妻子并未受到波及,然而今晚对方却忽然上了屠大的身体,这在屠大看来,不是个很好的讯息。   顾九推测道:“它的力量在不断变强,而它今晚的力量离中午时,应该又强了些。”   屠李氏和屠珍珍脖子上都青了一圈,顾九又倒了些糯米给两人敷伤痕处,然后叫屠大把他们一家三口的八字给他   屠大便将三人的八字报了出来。   顾九先看屠大和屠李氏的,这两人的八字中都是六阳二阴,多火少木,阳气太旺,所以之前那么多年都生不出孩子,不过木代表着生命力,所以多年之后两人又很幸运地生出了屠珍珍。而屠珍珍恰恰与他们相反,她的八字是六阴二阳,阴盛阳衰。在她小时候生活比较坎坷,因为她的八字与双亲的八字是互补的,所以年纪越大,生活越顺。   从那团黑影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对方想害的其实不止屠珍珍一个,而是屠大一家人,所以与其说之前它是只纠缠屠珍珍一人,不如说它是暂时只能纠缠屠珍珍,因为屠大夫妇八字的缘故,他们身上的阳气很旺,寻常鬼都不敢靠近。   而从屠珍珍几个月的遭遇可以看出,它刚刚出现时,自身力量并不足,只够它晚上出来溜达,它无法对还是孩子的屠珍珍做些什么,那面对屠大夫妇这两个成年人,它就更做不了什么,只能干盯着。   慢慢地,它的力量变强了些,这个时候它能时不时能碰一下屠珍珍,可这时它依然碰不了屠大夫妇。然而屠珍珍这个孩子,本身作为女性阴气就重,她八字也阴,又还是个阳气不足的小孩,尤其后来更是被折磨得心力交瘁而生病,导致阳气更弱,所以虽然她身上带着护身玉佩和符纸,也依然是它首先纠缠的对象。   到今早上屠大离开家时,屠大夫妇二人身上都没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它在今晚之前,应该都还没法碰屠家夫妇,这力量是突然增强的。   鬼要上活人身,需要魂力支撑,活人有阳气可与鬼对抗,所以鬼稍微弱一点就近不了活人身。刚才它上屠大的身,半点异样都没露出来,实在太轻而易举,被桃木剑击中还能迅速逃走,可见对方突如其来的这股力量有多强大。   虽然几乎可以确定那黑影就是屠大宝了,不过顾九他们还是要再确认一下,让屠大明天带他们去屠大宝坟前看看,除确认身份外,更是想探究一下他这力量增强的源头。刚才黑影逃走时,身上只有淡淡一层恶业红光,可见作恶并不多,但力量却大,所以顾九对此很好奇。   休息了一夜,屠大昨夜因被附身而失去的阳气已经补足,脸上不见昨夜的虚弱,因不放心屠李氏和屠珍珍留在家中,所以屠大又去村里借了辆驴车,载着妻女与顾九他们一起去原先的居住地,屠家村。   两辆驴车进了屠家村,直接往村子的后山走去,那是村子里埋人的地方。   屠大宝死的时候才十岁,是不能入屠家祖坟的,被埋在一个偏远的角落,这里都是拿来埋一些早早夭折的小孩。   当初屠大宝下葬时,屠大没有出面,过后偷偷来祭祀的,他带着顾九二人找到埋着屠大宝的小坟包时,顾九和邵逸两人眼中都闪过诧异。   屠大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忽然觉得身体凉飕飕地,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怎、怎么了?”   屠大他们看不到,只感觉到周围温度忽然下降有点冷,但在顾九和邵逸眼里,他们目前所站的地方,正好是个阴气翻腾的聚阴地。 第60章   地形天然或是经由改变后, 在里面形成了奇怪的气场,气场聚周围阴气而不散,是为聚阴地。聚阴地因为阴气多,能滋养阴物们的魂体,让它们感到舒适, 还能强壮自身能量, 所以聚阴地是阴物比较喜欢待的地方。   屠大宝坟包所在的地方,顾九看地形,原本只是很普通的一块埋骨地, 但恰恰是多了屠大宝的坟包后, 地形就发生了小小的变化, 形成了后天的聚阴地,不过范围不是很大, 只笼罩了附近这一片,直径不超过十米。   如果那黑影真的是屠大宝, 那对方力量的慢慢增强也就有了解释。不过这种力量的递增是比较慢的, 昨夜黑影上屠大宝的身, 那力量看着却是突然增强了许多的,透着些不寻常。   邵逸对屠大说:“去屠二家看看。”   屠大有点犹豫,不过还是点点头, “好。”   屠大他本可以不搬家的, 但依屠二他们对屠珍珍的恨意, 若还住一起, 他就怕哪天一个不慎叫自家女儿被屠二他们给害了。屠家两老现在跟着屠二过日子, 自从撕破脸后,现在除了每年两个老人必给的供养,其他时候屠大是不和他们来往的。   他们不准备马上就去屠二家,而是选择在村里先打听。   对于屠大家的事,多数人对他是抱着同情的,都认为他家这事完全是无妄之灾,不过多数同情他的,还是说屠大不应该为了个丫头片子,与自己的兄弟父母离了心。   归根结底,他们心里还是认为女孩子的命不如男孩子的重要。   屠大找到以前在村里关系不错的村民打听了下屠二的事情。   那村民道:“你弟家近来是三喜临门啊,大妮和来弟要成亲了,你弟媳还怀孕了,听说喜欢吃酸的,酸儿辣女,都说这次怀的是个小子呢。”那村民还唏嘘感慨,“这下好了,夫妻俩总算不用那么伤心,以后也有盼头了。”   “怀多久了?”顾九问。   村民道:“才被诊出没几天,好像有两个多月了吧。”   村民回答的时候,狐疑地看顾九和邵逸这两个陌生人一眼。两人今天穿的普通常服,虽然身上挂的东西也挺多,但看着也不像道士。   村民将屠大夫妻两人拉到一边劝他们:“大宝那事过去也快一年了,趁着这次你们的弟媳刚怀孕,把关系缓和一下吧,到底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万一以后出个什么事儿,也有个亲人帮衬是不是?你俩只有珍珍这么一个女儿,多一个兄弟对她以后也是好事儿……”   屠大却很清楚自家爹娘和弟弟夫妻的为人,两家人因为大宝那事已经成了私仇,想要缓和是白日做梦,且屠大觉得大宝那事,他们家根本就没错,就算要低头缓和关系,也不该是他屠大主动。   所以屠大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几人与这名村民道别,邵逸还说要去屠二家看看,屠大就带着他们在村里挑僻静的地方绕了一会儿,然后来到屠二家。   屠二家是青砖瓦房,围墙是普通的篱笆院,几人守在房子一侧,静悄悄地往院子里瞧。   因为家里有喜事,所以院子里有几个人在洗刷宴席要用的碗筷,最边上背对他们的地方,坐着个妇人,时不时与洗刷的人说句话。   屠大小声道:“那是我弟媳,屠王氏。”   “她?”顾九疑惑挑眉,“不是说刚怀了孕?身上理应多出一团生气,为何此时却冒出了死气。”   屠大一惊:“死气?”   顾九点头:“细看那死气,虽是从她身上发出,却不是她自身的。”   “那这是?”   顾九道:“不是她的,那么就是她肚子里的胎儿的。屠王氏这一胎,已经成了死胎。”   “怎么会……”屠大还有点不信。   邵逸说:“想想昨夜黑影的话。”   那团黑影当时说“该死的道人,该死的屠家人”。这个道人,可以指顾九和邵逸,也可以指之前所有被屠大请来驱赶它的道人术士,至于屠家人,到刚才为止,顾九和屠大都只以为对方说的是屠大一家人,但结合屠王氏身上的情况,前几天才被诊出孕脉,今天就已经是死胎,或许这个屠家人,其实是把屠二一家甚至屠家爹娘都是包括在内的。   屠大宝怨恨屠大一家人这点很容易理解,毕竟他曾经有活的机会,只是堂姐不愿意替命才让他死去。但他生前曾深受屠家人的宠爱,难道他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连自家爹娘几人都要害?   又或许是别的厉鬼在作祟。   事情好像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确认那黑影究竟是不是屠大宝。顾九他们平常在外招野鬼的方式,都只针对无恶业在身,魂力一般的野鬼,像黑影这种带着恶业,魂力有一定强度的,这些方式并不适用于它们,所以就只能招屠大宝魂体到近前辨认一二了。   招屠大宝魂体的方式有三个方法,其生前的衣服、八字以及尸骨。屠大只知道屠大宝是哪一天的生辰,但屠大宝的具体出生时间屠大是不只知道的,衣服也不好拿,除非进屋偷,但偷挖尸骨,又不怎么道德。   顾九和邵逸说,他们是不是该把道服穿上,隐去屠大家的事情,摆出架势去与屠二他们点名目前的情况,毕竟乡村里信鬼神之说是不少的,他们又有真本事,不怕屠二他们不愿意拿出屠大宝八字。   就在他们这么商量的时候,顾九耳朵一动,再想走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屠大,你们蹲在我家这里干什么!”   院子里包括背对着他们的屠王氏都被这声音惊扰,纷纷看了过来。   屠王氏看到屠大,顿时一脸惊怒,“屠大!!!”然后眼睛一转,将目光放到屠珍珍身上,很快被注意到的屠李氏搂紧怀里避过那怨毒的视线。   屠大面露无奈,转身看向身后的中年男人,“二弟。”   屠二身上背着柴火,他将柴火往地上一扔,走过去揪住屠大的衣领,口水几乎喷在屠大脸上:“你们带着两个陌生人鬼鬼祟祟来这里干什么?你们又想干坏事?害死我家大宝不够,还想害我家二宝?”   屠大心虚只是一瞬间,毕竟带人蹲在这里看着确实目的不纯,不过此时听着屠二可笑的质问,他忍无可忍地掰开屠二的手冷笑一声:“黑的多说几遍就成白的了?我们没害过大宝,他是自己病死的。我们也没想过害你家二宝,我知道弟媳怀孕事还不到半个时辰。”   已经走过来的屠王氏气势汹汹道:“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带着两个贼眉鼠眼的小子,一看就不像干好事的。”   顾九:“…………”   邵逸:“…………”   大婶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随便人身攻击啊。   屠大今天来不是要与屠二夫妻吵架的,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今天来,是因为你们家死去的屠大宝找我们寻仇,但是现在事情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可能……”与你们也有关。   后面的话屠大没成功说出来,只因屠二夫妇同时冷笑一声。   屠王氏道:“老天有眼啊,大宝在天有灵,就该让你们这些眼睁睁看着亲侄子去死的人一起下地狱!”   屠大听她这么说,先愤怒,继而又面色复杂地看着屠王氏,他一点也没怀疑顾九他们说屠王氏现在怀的是死胎是假的,“你还是尽快请个大夫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看看吧。”   屠王氏捂着肚子后退一步,怒极了:“屠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竟特意跑来咒我家二宝!”   屠大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能被曲解成恶意,他叹口气,“把大宝的八字给我,或是拿一件大宝生前穿过的衣服给我,我们立马就走。”   屠二骂道:“你拿他衣服八字干什么?你害死我家大宝不算,他死了你还要害他!”   屠大揉着眉心:“我现在与你也说不清楚。”   然后屠大忽然翻过篱笆,快步往房子里闯。   “你干什么!”屠王氏尖叫一声,捂着肚子又不敢上前,指着那些洗刷的人上去拦着他。   屠二跟着就要翻过去追屠大,被顾九和邵逸一人拉一只手臂站在原地动不了,邵逸指节在屠二身上按了一下,屠二就感觉浑身无力地往地上坐了下去。   “杀人啦!”屠王氏看到屠二这样子,以为他怎么样了,声音再度提高。   在院子里洗刷的人都是些妇人家,顾九还好脸上有点表情看着和善,但邵逸一向面无表情,看在她们眼里十分可怕,所以她们哪还敢听屠王氏的上前帮忙,只小心翼翼地拉着喊个不停的屠王氏往院子外面走,时不时扭头跟屠李氏说,让他们不要冲动。   还不待这边的动静吸引其他村民过来,屠大就从屋子里出来了,手上空空如也。   “大宝生前穿过的衣服呢?”屠大跳出来,揪着屠二的领子问。   屠二浑身没力气,好像都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此刻看着屠大的眼神充满了畏惧,哆哆嗦嗦道:“烧、烧了。” 第61章   屠大急道:“都烧了?”   “都烧了……”   屠大郁闷地抬头看顾九两人。   顾九问:“八字呢。”   关于屠大宝的八字, 屠二倒是不太想给, 等他看邵逸目光冰冷地对着他捏了捏拳头,才立即松口, 把屠大宝的八字告诉了屠大。   屠大说:“除了时辰我不知道, 其他三柱都能与大宝的对上。”   “应该没问题。”顾九说, 他算了一下,这个八字的确是个死人的八字。   邵逸则警告道:“最好别骗我们,你应该也不想我们再来第二次。”   屠二忙不地点头。   这时村子里传来响动, 应该是听到动静的其他村民过来了, 屠大赶紧松开屠二, 带着顾九他们挑另一条路离开了。   拿到了屠大宝八字, 顾九他们回到屠大家,当下就摆了法坛,询问本地土地与阴间阴司,查寻屠大宝的魂体, 最后得知屠大宝的魂体还在,未入阴间, 存于阳世。   那黑影之前能够不惧白天的阳气跑出来,被邵逸伤了后,元气大伤白天暂时是不敢出来的,假如屠大宝真的是黑影,那么顾九他们其实应该趁着他正虚弱威胁力一般时, 在白天就强硬地招他过来, 不过在屠大的要求下, 顾九他们还是把时间往后推,推到了晚上。   屠王氏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成了死胎,等她得知胎儿的情况,一定会把事情归咎到屠大一家子头上的。屠大了解屠二夫妇,也了解自己的爹娘,他们比谁都想要一个儿子和孙子,屠大宝死后,这种渴望只会更加强烈。以他们对儿子的重视,听了屠大的话,一定会忍不住请大夫回去再看一看肚子里的孩子的。   结果刚到半下午的时候,屠二夫妇并屠家爹娘就一起过来了。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屠家爹娘见到屠大的第一眼,就从牛车上跳下来,拼命地揪着屠大一家打。   屠王氏坐在牛车上大声的嚎哭,不停骂着屠大一家丧尽天良,见不得别人好,害了头个亲侄子不算,还不放过才怀上的孩子。   原来屠二一家果然如屠大说的那样,对屠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十分重视,屠大他们刚走不久,屠二立即就去请了大夫,那大夫还是之前给屠王氏诊脉确认她怀孕的大夫,结果这次诊脉,始终找不到孕脉,脉象所显示出来的结果,都表示着屠王氏根本没怀孕。   屠王氏上次请大夫把脉时,就是因为她有了妊娠反应才觉得自己有了然后请大夫确认的,这次的把脉结果一出,那还得了?他们现在就指着这个孩子传宗接代呀。   一定是屠大他们做的手脚!自己生不出儿子,便嫉妒得要把兄弟的儿子都给害了。   顾九将吓坏了的屠珍珍和屠李氏拉开让两人进屋,屠老爹看到顾九,他从小儿子口里得知上午这两人也去家里帮着屠大闹事,想着可能没了孙子,满腔的愤怒,巴掌对着顾九的脸就扇过去,结果一掌打在忽然出现的剑柄上,顿时吃痛地叫了声,痛苦地捂着手。   “爹!你没事吧?”缩在后面的屠二往前两步看了屠老爹一眼,他并不敢上前,他还记得上午那会儿邵逸在他身上按的那一下,那种身体无力不受自己控制的感受,他不敢再尝试一次。   邵逸将顾九往身后一拉,冷冷地看了屠老爹他们一眼,眼神跟刺一样。   小弟从地上跳起来,站在顾九的肩膀上,亮出尖牙冲屠老爹等人不停尖叫。   看着威势不小的邵逸和诡异的黑猫,屠二他们气势就显得弱了。   屠王氏看屠二他们不敢再上前,无力的同时,骂声更大,惊动了村里不少村民往这边过来。   屠大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围在外面,无奈地看着屠二他们,“现在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以听我说话了吧?”   “呸!你要说什么?”屠王氏从车上下来,挤开屠二他们站在最前,“说你是怎么害死我两个孩子的吗?”   这样胡搅蛮缠的人,真的让屠大十分暴躁,“不愿意用我女儿的命代替你儿子去死就是害他,那我将来要死的时候,也用你的命替我行不行,不然你就是害我!”   屠王氏语塞一阵,尖声道:“那怎么能一样,大宝是屠家唯一的男孙,丫头片子的命贱怎么可以和他比……”   “那你的命也比我一个男的贱,怎么就不能替我去死了!”   吼完,屠大心累道:“我现在认真跟你们说,我要大宝的八字,是因为这几个月里一直有鬼纠缠我们家,我们怀疑是大宝变成鬼来寻仇,昨天我们过去,只为讨要大宝的衣物八字。但昨天一看到你,我身边的道长就说你身体里有一股死气,却不是你自己的,应该是你才怀上的胎儿,我怀疑这两件事,要么都是大宝所为,要么是对我们屠家暗藏恨意的人做的。”   屠大这话声音不小,围观的村民都听到了。有不少村民曾见过屠珍珍站得或是走得好好地,忽然就往地上摔去,屠珍珍被纠缠几个月,期间他们家请道士术士来,村里人基本也都知道。他们此时议论纷纷,便是在说屠大没骗人,被鬼纠缠是确有其事,听在屠二他们耳朵里,让他们神情一变再变。   “不可能!”屠王氏大声反驳,眼神有丝闪烁。   顾九察觉到了,上前问屠王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屠王氏侧头避过顾九的眼神,不耐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慌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屠大不像顾九那么敏锐,他说:“马上就要天黑了,等天一黑,两位道长就会做法将大宝招过来问个究竟。现在你肚子里的孩子无缘无故就出事了,你们就不想弄个清楚?”   屠老爹哼道:“胡扯!她是大宝的娘,二宝是大宝的弟,大宝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害自己的亲人。”   屠老娘则半信半疑地问:“晚上真的能见到大宝?”   屠老爹侧了侧头,不屑道:“什么道士鬼的,都是唬弄人的。”但脸上的表情却写着,他其实是相信的,并且也想见屠大宝一面。   毕竟是当心尖尖疼了十年的大孙子。   “自然是可以的。”顾九十分贴心的为雇主解忧,当场碾燃了一张符纸露了一手。   屠二他们包括外面围观的村民齐声哗然。   “装神弄鬼。”屠二说,扶着屠王氏并不愿意留下来。   但屠老爹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院子里不动 ,屠二催他,他皱眉一脸奇怪地看着小儿子:“你们两口子就不想见见大宝?”   屠二神色不自然了一瞬,恰这时屠王氏忽然又哭起来,口口声声地喊着屠大宝的名字。   屠二就说:“阿芸这样,我怕她见了大宝再受刺激。”   屠老爹沉默了下,说:“那你俩回去吧,明早过来接我和你娘。”   屠二连声应着,迫不及待地扶着屠王氏往外走。   这下就连屠大都觉得不对了,他正想开口说什么,便见邵逸走上前,双手抱剑堵在门口,对屠二夫妇抬了抬下巴,“回去待着。”   这是不许屠二他们走,不想留也得留。   屠大赶紧开口说:“留下吧,你们不想见大宝,可大宝不一定不想见你们。”   屠二和屠王氏身躯僵硬地停在原地,屠王氏张了张嘴,想骂人,可对上邵逸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又不敢开口,于是眼中惊慌神色更甚。   顾九说:“你们两个这样,让我这个外人以为,屠大宝的死,与你们两个有关啊。”   “你胡说!”屠王氏神色激烈,不清楚的会觉得她是太气愤,但在顾九他们看来,这明明是心虚。   屠老爹皱皱眉头,看着屠二夫妇,一言做了决定:“都留下来。”   屠二与屠王氏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绝望之色。   屠大搬了木凳出来放在屋檐下,让屠老爹等人坐,看着天色不早,让屠李氏带着屠珍珍出去摘菜回来准备晚饭,至于围观的那些村民,屠大就叫他们都散了。   “走回家,早点吃晚饭早点过来看。”   屠大家请人招鬼这事儿不是四五回了,前几次都有好奇心重胆子也大的过来围观,这次也不例外,都想着天黑后还要过来看看。   在等待天黑之时,屠二夫妇是坐立难安,谁都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就连屠老爹屠老娘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吃过饭,顾九和邵逸将法坛布置好,在院子里几个方位都贴上了符纸,再次掐算了下时辰,又等了差不多半小时,顾九就拿出牛眼泪。牛眼泪能见鬼,顾九将牛眼泪在屠家人眼睛前弹过,那些一早就过来准备围观的村民看他弄得还像模像样,纷纷按耐不住地说也给他们抹点。   顾九如了他们的愿,然后似笑非笑道:“这次就要让你们知道,有些热闹是不能随便乱凑的。”   这话说得围观的村民们通通背脊一寒。   这时,邵逸手持桃木剑走到法坛前,先上了香入香炉以示恭敬,随后他一手挽剑花,一手碾燃写有屠大宝生辰八字的符纸,在坛前踏着罡步,肃然道:“天门动,地门开,千里童子拘魂来。三魂真子,七魄玉女,阴阳五行,八卦三界,吾奉魔灵道祖师律令摄其魂……”   不管是院内还是院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院子里做法的邵逸。   随着邵逸一声“急急如律令”,温度本就不高的夜晚忽然刮起了一阵更森冷的阴风,这风好似刮进了人的骨缝里,寒意在身体里由内向外的散发,叫人惊惧不已。   外面围观的村民中,一人抱胸搓了搓两边手臂,同身旁的伙伴嘀咕道:“不会真有鬼吧?”   却不见伙伴回答,他转头,就见伙伴一脸恐惧地瞪直了眼,嘴唇颤抖,小声而结巴地抖出几个字:“真的有鬼……” 第62章   阴风不停, 法坛前, 一团黑影漂浮在法坛前方上空不停地挣扎,喉间发出愤怒的嘶吼。在黑影挣扎间, 模糊可见里面有个矮小的人影。   顾九将事先拿出来的缚魂链甩开, 一把缠上黑影, 将其拉到近前,手在它身前一拂, 那黑影身上裹绕的黑雾便散去一些,露出了里面魂体的本来面目。   只见一个约十岁的男孩被捆住双手双脚, 脸色是鬼怪特有的青白,他神色狰狞,左眼上覆盖着一团肉瘤,随着他的挣扎时而出现,时而隐默。   “大宝?我的大宝!”黑影出现后,屠家人便都吓得紧贴墙壁,不过等看到男孩面目后, 屠老爹往前两步, 似悲似喜地看着那团黑影。   “是屠大宝, 没想到真的是你!”屠大胆子稍微大些, 就站在顾九身边,他看到男孩眼睛上的那团肉瘤,所以十分确定对方的身份。   “你们放开我!”屠大宝尖叫道, 看起来他看到屠老爹等人, 一点都不觉得欣喜, 只觉得愤怒。   顾九眼珠一转,将屠大宝转向缩在最后面相墙壁不敢看过来的屠二夫妇,问屠大宝:“那是你爹娘,他们也留下来见你。”   奋力挣扎的屠大宝动作一顿,浑身的黑气开始弥漫,缠绕着他越发狰狞的面孔,他眼神阴鸷地看着背对着他颤抖的两人,怨恨地怒吼:“我才不要他们做我爹娘,他们是骗子!”   “大宝,你怎么这么说话,你不在了后,你爹娘他们都很伤心啊。”屠老娘抹着眼泪悲伤地说道。   邵逸走过来,直接问屠大宝:“你的死与你父母有关?”   这问一落下,顾九就注意到屠二夫妇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特别是屠王氏,身体摇摇晃晃,好像怕得快要站不住了。   屠老爹怒道:“你们这些道士怎么总问这种问题,他们是大宝爹娘,哪有亲生爹娘会害自己孩子的。”   顾九则道:“这可不见得。”他明晃晃地与屠老爹对视,“不也有亲爷爷亲奶奶想害自己亲孙女的么。”   “你!”屠老爹面容一阵抽搐,被顾九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九便不再理他,转头看只沉默怨恨地盯着屠二夫妇的屠大宝:“因为屠珍珍不愿意为你替命,你死了就心怀怨恨,在聚阴地待了一年时间强大自身,随后回来报复屠珍珍?”   “她本来就该死!”屠大宝抬头,满脸的理所当然,带着不自知的恶毒,“是他们说的,我想要什么就会给我什么,屠珍珍女的命贱,生下来就是给我做牛做马的,谁知道叫她给我替命她不愿意,她爹娘居然也不愿意。”   说到最后,屠大宝带着难言的愤怒指责着屠大一家,眼神充满厌恶,“他们才是坏人。”   在场的除了屠二夫妇和屠家爹娘,其他人听着屠大宝这一番言论,只觉得荒谬无比。看看吧,一味地宠,不过十岁便被宠成了个怪物。   屠珍珍身上的源头找到了,顾九又问:“你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害死的?”   屠大宝咬牙切齿道:“他们明明说过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儿子的,我才是家中的宝,可我才死了半年,他们就说要努力再生一个儿子,是他们骗我!”   屠家爹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屠大宝,深受打击一般地往后退了一步,而一直缩在那里的屠王氏,则悲痛欲绝地大叫了一声,终于转身,满脸泪痕地看着屠大宝:“你不在了,爹娘总要再找个依靠,他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你们拿了姐姐那么多彩礼钱,还不够养活你们两个吗?为什么一定要再生个儿子?”屠大宝十分不明白地质问屠王氏。   屠王氏泪如雨流,是真的哀痛不已,“没有儿子,等我和你爹老了你叫我们怎么办,彩礼钱就算不用来养你弟弟,也总有花完的一天,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孽障啊……”   屠大宝不满道:“是你们先说话不算话,半年前我就给你们托梦了,叫你们不许生,你们不听,就别怪我吃了他。”   屠王氏哭声一顿,傻了似得看着屠大宝:“吃、吃了他?”   屠大宝似还很嫌弃一般地撇撇嘴,“太小了,力量弱了点,不然的话……”他阴沉的眼神落在屠李氏和屠珍珍身上,“你们早被我掐死了。”   屠李氏蒙着屠珍珍的眼睛护着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第一次怒视着屠大宝。   得知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儿子,居然是被自己另一个亲儿子给吃了,屠王氏一时悲痛不已,满腔情绪憋在胸口无处发泄,她大哭两声,便瘫倒在地。   屠二也不好受,他这哪是生出个儿子,分明是生了个魔鬼。屠家爹娘也被屠大宝刺激得不轻,纷纷捂着胸口,脸色转青地靠着墙。   再如何撕破脸,作为儿子屠大也不能就这么看着父母出事,干净用凉水在两个老的额头点了点,抚着背顺气。   顾九则神色复杂,对那个尚未出生的婴儿报以同情,但他清楚,就以屠王氏他们先前教孩子的例子来看,再有一个儿子,宠得只怕比屠大宝还厉害,最后教出来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死胎的事情也清楚了,顾九对再度挣扎的屠大宝道:“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开你,你为何会得这种怪病,是不是与你父母有关?”   他们从屠大那只知道屠大宝是得病死的,但具体得的什么病,怎么得的病并不清楚,看对方眼睛上的肉瘤,这病还挺恐怖的。   屠二原本正拍着昏迷的屠王氏,闻言抬头眼带乞求地看着屠大宝。   屠大宝似乎也有点犹豫。   屠大目光灼灼地看着屠大宝,这一点屠大十分关心,如果屠大宝的死是屠二夫妇造成的,那他们为什么还能那么理直气壮地来纠缠谩骂他们。   虽然屠大宝如今是个鬼,但是他的年纪到底还是只有十岁,于是屠大狐假虎威地威胁道:“你不说,我便让两位道长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你敢!”屠老爹有气无力地冲屠大吼道。   “你看我敢不敢。”屠大只看着屠大宝,“我既然敢不让我女儿为你替命,就敢让人将你打散。”   屠大宝恨恨地瞪了屠大一眼,只恨自己力量不够强大无法在这两个道士来之前就将他杀了。虽然做鬼远不如做人时快乐,但与魂飞魄散比,屠大宝还是宁愿做鬼的,所以面对屠大的威胁,屠大宝只坚持一会儿就妥协了。   他说:“我吃了爹娘喂的活虾蟆。”   虾蟆,即是青蛙、蟾蜍等的幼年体,也就是蝌蚪。民间有些土方子,说喝活蝌蚪可以凉血解毒。只能说不知者无畏,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或许被他们喝下去的活蝌蚪身上带有寄生虫。在顾九那个世界医术发达或可以治愈,但这是古代,得个伤风感冒都容易死人的世界,被寄生虫寄生的结果可想而知。   屠家虽然不算有钱人,但屠大宝从生下来后,就在屠家人的精心呵护下长大,为了屠大宝的身体健康,又为了不时之需,每年屠王氏都会去搜寻些治病的土方子备用,家里晒干的草草药药一点不少,偶尔就熬上一碗让屠大宝喝下去,意在有病治病,无病预防。   可别说就算是正经大夫开出的药方,也是是药三分毒,更别说在身体健康时乱喝,没病都要喝出病来。   去年夏天,也不知道屠王氏从哪打听来的喝活蝌蚪可防生疮的方子,便“有备无患”地叫屠二去河沟里捉了半碗活蝌蚪回来,一只不剩地叫屠大宝喝了下去。   喝下去没几天,屠大宝就开始肚子痛,全身发热,吃了十几天药后不止没好,身上还长满了红疹子,之后便一天比一天严重,慢慢地屠大宝的眼睛也肿了,看人也模糊不清,头部更是剧痛不已,偶尔还会发羊癫疯。   屠大宝就这样慢慢地被折磨死,可谓痛苦至极。   喝活蝌蚪是屠王氏提出的,而蝌蚪是屠二抓的,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屠王氏与屠二又慌又怕。屠二责怪屠王氏不该给孩子乱吃东西,屠王氏怪屠二不阻止她,并不敢将屠大宝得病真相说出来。   夫妻俩为儿子的病束手无策一段时间,看病不管用,便四处求神拜佛,然后又听信了不知是谁给的办法,叫屠珍珍给屠大宝替命。   若是替命成功,他们后半辈子的指望活下来,那么他们差点害死亲生儿子的过错也就不存在了。可是最后两人的算盘落空,在屠大宝死后,就将诸多情绪化为后半辈子或许没人养老送终的恐慌全都发泄在了屠大一家子身上。   屠大很果决地搬了家,他们无处发泄,便又将精力放在了日后的养老上,两口子努力着再生一个。   但是在怀上之前,屠大宝就时不时托梦给两人,不许他们生,他们只能有他这一个儿子。梦嘛,屠二夫妇虽然嘀咕了一阵但也并不放在心上,继续为怀孩子做努力。夫妻俩年纪已经不小了,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吧,他们努力了一年多,终于又怀上了。   为了这个刚刚到来的孩子,屠王氏在不惹怒两个未来亲家又不亏待自己的前提下,将两个女儿的彩礼又多加了一层。夫妻俩对待这个孩子,只比当初养屠大宝时更小心,那呵护的姿态深深地刺激了屠大宝。   某晚他飘到家里,正好听着自己的爹娘讨论,说他是病死的,当初因为舍不得他而留下的衣服现在烧了最好,虽然烧了很浪费但留着不吉利,会影响肚子里的那个。   屠大宝彻底地愤怒了。   屠大宝可没有顾九先前遇到过的谢家小鬼善良,他愤怒之下,直接无师自通地将胎儿的生气吸食掉了。虽然吃了自己未出生的弟弟,但屠大宝依然不解恨,要是他不死就好了,他不死他就还是爹娘唯一的儿子。于是力量猛增的他直接来到屠大家,看到屠大还在请人来对付他,愈加地愤怒,直接上了屠大的身想先杀了比屠大弱的屠李氏和屠珍珍。   无奈他还是不够强大,被桃木剑重伤,魂体力量又回到了半年前,只能任人宰割。 第63章   屠二等人对屠大宝的教育是无所不应的, 从小就让屠大宝认为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给他一种他在屠家“唯我独尊”的认知。一旦得不到不是去思考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肯给,而是直接化为愤怒, 进行报复。   有因就有果。   屠二一家现在面临这样的结果,完全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屠大宝作为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他缺少对事物的正确认知,他做事只随自己的喜怒来, 并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像他这样的小孩,活着时作天作地, 死后也会继续伤害他人。既做了坏事, 就要好好接受教育,尤其是他还吃了自己未出生的亲兄弟,罪孽更大。   顾九请来阴差, 将屠大宝交给他们。   屠老爹还舍不得屠大宝走,只是看到一身阴冷威势的阴差并不敢上前,只急急地原地喊。屠大宝也不愿意走,一直挣扎怒骂。   阴差可不会看他年纪小就对他忍让,见他吵闹不停, 当下便拿出手里的锁魂链, 将屠大宝捆住, 动作粗鲁地将屠大宝拽进了黑色的鬼门里。   阴差与屠大宝一消失不见, 院内的阴风便停歇了, 温度回到正常。   围观的村民们拍着胸口, 今夜本是闲来无事才过来看的, 没想到真是长了见识。刚才阴差出现他们个个捂着嘴不敢出声,在他们讨论着刚才阴差出现的那一幕时,院子里却又吵起来了。   屠老爹质问顾九将屠大宝送去哪里了,要他把屠大宝还回来。   屠大冷笑一声:“爹,人鬼殊途,你要留屠大宝在身边,是等着他一个不快再将你也吃了吗?”   屠大此时是怒气填胸,他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同情屠二和屠王氏,他们怎么有脸?是他们自己害死屠大宝的,不止要她女儿替命,最后还将屠大宝死亡的怒火发泄到他们家身上。他的女儿从去年起就变得沉默寡言,之后更是被屠大宝纠缠了好几个月,身上那么多伤,而他爹在知道这一切后,竟还偏疼那个孽障!   屠大指着屠二,又指指他怀里晕厥过去的屠王氏,吼道:“你俩滚吧!爹娘明天我会送回去的。”   出于孝义,屠大没有当场赶他爹娘走,此后该他给的东西他会给,但其他的就没有了,日后彼此维持一个面子情就够了。   才见过鬼,回程的路又那么远,屠二根本就不敢走,但屠大不让他留下,最后屠二只能和醒过来的屠王氏缩在牛车的木板子上待了一晚。   现在晚上很冷了,虽不至于冻死却也不好受,第二天屠二和屠王氏都鼻涕长流,一脸惨样。   因为以前他们来闹过事,所以村子里对屠大一家其实颇有微词,但经过昨晚那些围观过知道来龙去脉的人大肆喧嚷后,大家看他们家的眼神就彻底温和起来,让屠大一家以后更容易融入这个村子。   送走屠二他们,屠大将报酬递给顾九。   屠大准备了二十两银子,不过顾九他们只收取了五两,其他的叫屠大留下,给屠珍珍好好补补身体。小姑娘担惊受怕这么久,身体缺少元气,还被阴气侵袭了不少时间,虽然被邵逸画在她手腕上的符咒驱散了不少,但还有些残留,若不把身体体质增强,一不小心就会生病。   最后,顾九抱着小弟,和邵逸在屠大夫妻千恩万谢的声音中离开。   离开屠大家,顾九和邵逸倒是又去了屠家村的后山一趟。聚阴地容易养出实力强大的阴物,这对周边的活人来说不是好事,他们将屠大宝坟包所处的聚阴地地形改变了一下,让其重新变成一块普通的地界,然后就按先前的计划,从周边开始清理之前小纸人们找出来的那些有大量阴、怨之气的标记点。   屠大家的事最后传得很广,他们在屠家村附近逗留时,还听到了这件事的后续。   屠王氏回去后,虽然从屠大宝口里得知,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叫他吃了,但屠王氏依然不死心,她不怕死地整天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肚子,就希望孩子还在。但天不遂人愿,从屠大家回去半个月后,屠王氏就发现自己身体开始排血。   这是死胎开始自然分娩了,后来血量越来越大,屠王氏死心之下终于找了大夫,只是由于死胎排出体外不干净,体内有残留,后续给屠王氏还带来不少痛苦,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挺大影响,往后再想生孩子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屠大宝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不止这点,因为之前屠王氏多要了两个女儿的彩礼钱,准备用来养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虽然不至于彻底得罪两个亲家,但亲家对屠王氏临时加价的行为十分不喜,连带着对刚进门的儿媳也不喜欢。因此又导致屠王氏两个女儿慢慢恨上了自己的父母,一年里基本就春节会回娘家一次,寻常时候对屠二夫妇是不闻不问。   在这个时代,百姓们真正信奉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要帮衬娘家,除非婆家大度,不然只有偷偷的,偷偷儿的又能补偿多少呢?没了儿子的屠二和屠王氏未来能靠两个女儿的时候很少,基本算是老无所依。   不过这些都是与顾九他们再无关系的后话。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眼看着就进入了十月,他们的师父方北冥的生辰要到了。   这种日子,虽然是分割两地,但他们的师门上下都是要一起聚一聚的。怎么聚呢,顾九和邵逸借阴间道去酆都成,在师祖爷方泰和的面摊子与方北冥汇合,他们师爹裴屿和师叔祖都会来。   方北冥生日这日晚,顾九提前去酒楼打包了些饭菜各两份,又买了两壶酒,然后装进一个木盒里,在外面贴了张符纸。这些饭菜是活人吃的,也带着会被阴物察觉的阳气,他们走阴间道需要屏蔽一切生气、阳气。   夜里的酆都城还是那么热闹,顾九和邵逸到酆都城时,正好看到靠在城门口说话的方北冥和裴屿。   顾九脸上带出笑容,快走两步,“师父、师爹。”   方北冥也笑了笑,接住跳过来的小徒弟,伸手捏了捏顾九的脸,“长胖了啊小九儿。”然后又一脸慈父的模样扯了扯邵逸的脸。   顾九搓了搓脸颊,笑着将木盒递给伸手过来的裴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这是他和邵逸特意给方北冥准备的,他俩不缺钱,相反几次找来的雇主都是有钱人,给的酬金都不少,他们给了方北冥一袋子,身上还余有不少,够他俩过一段时间了。   “你俩长大了,都能养师父了。”方北冥没客气地将袋子接过去,感慨地说道。   裴屿笑了笑,岂止养师父,上次这两个小子还托其他阴差给他们三个在阴间的长辈送来不少阴钞,够他们花用好久了。   一行人到了方泰和摆的面摊子,摊子前挂着个今日休息的牌子,方泰和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地倚在摊子前唯一的一张小方桌,正和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吵嘴。   那白胡子老头,就是裴屿的师父,顾九和邵逸的师叔祖裴道恒。   方泰和正在嘲笑裴道恒的算盘落空,裴道恒一脸不忿地时不时反驳一句,两个老的吵得不亦乐乎,看到顾九和邵逸,两人顿时将吵架的事儿抛在脑后,喜滋滋地迎了上来。   这一路因为裴屿身上带有阴差特有的腰牌,凡注意到的鬼物们老早就躲远了。顾九将饭菜摆出来,将其中一份祭祀给裴屿三人。小小的方桌,顾九和邵逸挤一张凳子,小弟蹲在顾九的膝盖上。方北冥和裴屿挤一张,方泰和和裴道恒各自坐一张。   虽然生死相隔,但一桌人齐聚,就好像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顾九他们来找陈银铃那次,方泰和不是说裴道恒整天绕着个新来的小老太太打转么,这次顾九就好奇地问了下进展。   裴道恒顿时一脸苦闷,幽怨地看着顾九:“小九儿,你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方泰和幸灾乐祸地大笑,“别提啦,那小老太太和已逝的夫君感情深呢,人家夫君死了多年一直在下面等着她呢,这不老两口又在底下团圆了,可把他给伤心坏了。”   “呸!谁伤心了!”裴道恒气呼呼地抢走方泰和准备夹走的猪蹄。   “哎,说不过就抢东西,你不是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么!”   裴道恒大口地咬着油汪汪的猪蹄,得意道:“我已经死了,不用再忌口了。”   吵吵闹闹地吃到最后,免不了提一提血煞阴龙阵的事情,提到这个事情,就不由说起当年最后那一战,三人的伤亡,和最后孤单留下的方北冥。   裴道恒愁闷地灌了一口酒,愧疚地对裴屿道:“早知道会这样,师父就不该拦着你们两个……”   顾九夹菜的手一顿,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   因为师爹已经不在人世,这对师父来说是伤心事,所以顾九从来不会问师父他们当年是怎么在一起的,就连跟着方北冥最久的邵逸他都没问过。他一直以为两人生前就在一起了,他当初还觉得奇怪,好像他们师门对同性相恋这回事十分开通,原来在他们死前,师父和师爹曾遭遇过阻拦。   与死亡相比,同性相恋这种事完全不算什么事儿,即便他们时不时还能再相见,但到底不一样了。 第64章   聚会到最后气氛有点沉闷,但再愧疚过去已经无用, 最重要的就是过好当下。   顾九他们在酆都待在很晚, 才与方北冥他们告别,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过子时,邵逸直接去客栈后厨提热水,顾九则上楼, 将提回来的木盒和没有喝完的酒放在桌上。   顾九刚从外面回来,现在身体冰凉, 他摸了摸桌上的茶壶, 是凉的,想了想,把酒壶打开,倒了一杯白酒,准备喝点激点热气出来暖暖身子。   顾九会喝酒,而且属于千杯不醉的那种, 喝酒对他来说就跟喝白开水一样。   酒壶盖子顾九顺手放在桌边,他喝完一杯,刚把第二杯倒上,眼角余光瞥见小弟偷摸走过来, 跃跃欲试地对盖子探出了魔爪。   “又调皮啦!”顾九连忙放下酒杯,伸手阻止了小弟, 在它脑门上揉了揉。   恰好这时门被推开, 邵逸和小二一人提着一桶水走了进来, 顾九连忙放开小弟过去帮忙。   邵逸将水倒进浴桶,他知道顾九刚从外面回来正冷,对顾九道:“你先洗。”说着提着空桶转身,去提他等会儿要用的水,不过他洗澡向来只洗冷水澡。   邵逸出去后,顾九转头就收拾衣服绕进屏风后面泡热水澡去了。   趴在桌上的小弟扭头看看自家崽子的方向,再看看被崽子遗忘在桌上的那杯白酒,它凑过去嗅了嗅,然后猛地往后退,换了个位置趴得远远儿的,看着酒杯的眼神带着警惕和嫌弃。   等邵逸再次提了水上来,额头浸出了微微薄汗,他听着屏风后面师弟撩出来的哗哗水声和他悠闲哼着的小调声,视线从屏风上收回来时看到了桌边的那杯酒。   但邵逸以为那是水,他以为是顾九特意给他倒的,知道他会热会想喝水,所以他想也不想地,端起那个杯子,快速凑到嘴边仰头一口闷下肚。   小弟仰头佩服地看着邵逸,觉得告状精还是蛮厉害的。   喝完了,邵逸才察觉出不对,他连倒了两杯凉茶喝下去,但此时已晚了。   舒舒服服泡完热水澡的顾九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就见他那冷面师兄一脸酡红地坐在桌边,小弟蹲在旁边,伸长了脖子对着他看上看下。   “师兄?”顾九凑到邵逸身边,弯着腰凑近,他从邵逸身上嗅出了点酒味,目光略过旁边空空的酒杯,顿时想起之前他倒出的第二杯酒好像没有喝?   “坏了。”顾九一拍额头,他们师兄弟两个,他是千杯不醉,但邵逸却是一杯就倒的。自从邵逸知道自己这样不耐酒,之后再没碰过一次,包括之前的酆都相聚,他也是一滴酒也没沾口   师兄弟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特性,还是以前在道馆时,山下有村民成亲请他们去吃酒发现的,他们两个小孩被热情的村民灌了一回酒,当天邵逸也跟现在这样,木木地坐着一动不动,叫啥都没反应。   顾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邵逸的脸,果然见他毫无反应,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要往常早开始瞪他了。   邵逸那次醉酒还是几年前的事了,顾九知道邵逸只是醉了,睡一觉就好,所以现在也不像曾经那样慌张,相反觉得邵逸这样还挺好玩儿的。   顾九平日面对的邵逸总是面瘫着脸,常见的是面无表情,其他时候要不是瞪他就是一脸凶相,顾九趁着邵逸神志不清醒,贱兮兮地用手指抵住邵逸鼻头往上压,看邵逸被动做出的猪脸,差点忍不住笑出猪叫。   顾九也不敢太过分,玩了一会儿邵逸的脸,才拉着邵逸到屏风后面,把邵逸外套脱了给他擦了擦身体,然后再牵着十分听话的邵逸往床上一推,自己往旁边一趟,看邵逸还睁着眼,就把手掌在他眼睛上扣了一下,“师兄,睡觉。”   靠着邵逸这个火炉,顾九的前半夜睡得十分香甜,但是正酣眠时,顾九忽然被身边人的一阵磨蹭给蹭醒了。   顾九睁开眼,看着抱着自己一直扭动的师兄,无奈又窘迫地憋红了脸。   如今的邵逸已经满了二十正在吃二十一岁的饭,顾九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邵逸发泄过,当然这回事邵逸就算发泄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虽然顾九曾经是遇到过几次邵逸偷偷起来洗裤子的情景,但顾九敢肯定,邵逸绝对不曾自渎过。   顾九现在整个都被邵逸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小腹一直被邵逸蹭着,顾九也顾不得尴尬了,他拍了拍邵逸的脸,催促道:“师兄,快醒醒!”   拍了好一会儿,邵逸才睁开眼睛,只是神色依然不清醒,看来那杯酒的威力真的很大,邵逸现在还没酒醒。   顾九一看他这样子,就有点绝望。   果然邵逸看了他一眼,再度闭上眼,抱着他继续蹭,光蹭不说,他还抱着顾九翻了个身,整个压在顾九身上,脸埋在顾九脖子里,呵出来的气吐在顾九的肌肤上,烫出一片绯红。   顾九脸色发红,撇开脑袋不敢看他。   这一撇,顾九就对上了趴在床头歪着脑袋好奇看着他们的小弟,小弟抬起爪子看着顾九,似乎在询问是不是邵逸欺负他了,如果顾九说是,它就亮爪子抓邵逸。   顾九顿感十分羞耻,捂着脸指着桌子,让小弟上去,不许扭头看。   小弟很听自家崽子的话,看他指示就不带犹豫地跳上了桌,背对着顾九他们趴在桌上,不过那只耳朵支棱起来,听着后面的动静。   小弟等了好久,才听见后面没了动静,它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就见自家崽子一脸羞愤地将告状精掀开,上脚踹了几下,气呼呼地下床,边换衣服边嘟囔,然后又气呼呼上床,把被子全裹自己身上,再次靠墙睡觉了。   小弟转回脑袋,爪子交叠,它的鼻头动了动,忽然察觉空气中多了丝奇怪的味道。   邵逸第二天睁开眼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但很快他的脸上就怪怪的。他察觉到了裤子里的异样,只以为自己和曾经一样,没觉得有其他不对的地方。等他急匆匆去屏风后面换里裤的时候,脸上忽然多了点疑惑的神色,他昨晚好像没换裤子?他好像也没洗澡?可是,他记得他昨晚有提了冷水上来准备洗澡的。   抱着这股疑惑,邵逸全程皱着眉头洗了裤子,他出来时,看到旁边还堆着两件顾九的衣服,他愣了愣,他清楚顾九的习惯,洗澡后换下来的衣服除非是没水,不然顾九是习惯马上也把衣服洗了的。   邵逸再次皱眉,从屏风出去,正好顾九也起来了,他听到顾九像往常一样叫了他一声师兄,然后绕进屏风。   邵逸点头,然后顿了顿,转头看着顾九的背影,他怎么感觉顾九今天对他很冷淡?   邵逸看到趴在桌上的小弟,走过去拨弄了下小弟爪子,小声道:“你家崽子怎么了?”   小弟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事实上小弟对他从来没好脸色,他这个问题只换来小弟凶巴巴地一爪子。   邵逸躲开小弟,眉头不解地坐在桌边,他觉得哪里不对,他昨晚里裤没换,可是他昨晚确实是准备洗澡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扣着,邵逸忽然注意到桌上的那个白色茶杯。   他记起来了,当时他提水上楼出了汗,有点渴所以想喝水,但入口的是酒……脑子里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邵逸的神色猛地变了变。   身后传来顾九的脚步声,邵逸僵硬着背脊,根本不敢转头。   顾九散着头发坐在他旁边,一脸什么事都没有的表情,把木梳递给邵逸,“师兄,帮我梳头。”   邵逸沉默地接过木梳站在顾九身后给他梳头,两人都沉默着,顾九也没像以前一样和他叽叽喳喳地说话。   梳好头,邵逸站在顾九身后没动,他张了张嘴,道:“小九,昨晚的事,对不起。”   顾九惊讶转身,“你想起来了?”   邵逸点头,神色中有一丝对自己的恼恨,他握了握拳头,不怪顾九对他冷淡,若是他、若是他……只怕早拔刀了!   顾九当时是有点生气的,但更多的还是心里那种羞耻。他后半夜到天亮,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却再没睡着,脑子里一直都是先前邵逸抱着他的情景,他在心里怪邵逸胡来,但更多的还是怪自己没把酒收好,让邵逸误喝了下去,导致邵逸被酒精乱了定性。早上起来他其实已经不生邵逸的气了,他对邵逸冷淡,也是一时半会儿的羞耻心作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抱着他蹭了好久的师兄。   现在顾九看邵逸自责,就好像他不小心干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事要换成其他人,顾九肯定很生气,但是邵逸,他知道邵逸是个什么样的人。昨夜的事,不管邵逸是不是无意的,既然他知道,他欠顾九一个道歉是应该的,但为此而过分自责,在顾九看来就是没有必要的。   顾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师兄你也没做什么……”就是抱着胡乱蹭了一会儿,只是让他觉得略为的不自在。   然而邵逸却抿了抿唇,道:“今夜起,我们分开睡。”   “哈?”顾九傻眼了,这么严重的吗?那他晚上不是没有火炉烤了? 第65章   天空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顾九坐在桌边画符, 画好一张后, 顾九拿起看看, 然后放在一边,再次叹了口气。早上邵逸说了分开睡后, 立即就化成了行动,又去开了一间房, 就在隔壁, 然后他就不理顾九住了进去。   顾九抱过蹲在一边的小弟一阵猛吸,可怜兮兮道:“小弟啊,哥哥的苦日子要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现在的温度本身就让顾九觉得更加寒冷,唯有晚上睡觉的时候好过一点儿, 如今晚上这点福利都要没有了。想着顾九有点委屈,做坏事儿的不是他吧,怎么邵逸倒像是受害者似得,对方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怕冷。   可是……顾九有点烦躁地挠了挠头,邵逸也没义务一定要和他睡一张床, 自己这样想反倒不讲理了。本来开始还因为昨晚的事心里不自在,但现在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顾九满脑子都想着晚上怎么办。   这雨一下就下就一整天,到傍晚时也不见半点要停的意思。   邵逸因为昨夜的事,自觉无颜面对顾九, 中午顾九叫他下楼吃饭他不开门, 只说让人把饭菜送到房里就可以, 并不出来见顾九,晚饭的时候也拒绝出来。   顾九本来还想趁着吃饭时间再与邵逸好好沟通沟通,但连着被拒绝两次,顾九脾气再好,也难免有点气不顺了,索性也不再管邵逸了。   晚上,顾九向店小二又讨了一床被子,怀里抱着小弟,蜷成一团把自己紧紧裹在床上,熬了许久都睡不着,就在他瞪着眼睛数绵羊时,房门传来两声敲响。   顾九一喜,以为是邵逸,裹着被子下床去开门,咧着嘴正想叫一声师兄,没想到门前居然没人,视线往下,门口放着一床叠好的被子。   想也知道这应该是邵逸送来的。   但顾九却更生气了,他看了一眼被子,气呼呼地哼一声,哐当一声把门关上,重新把自己砸进床上。   结果过了一会儿,房门又被敲响,顾九出去,门口还是只有那床被子,不见人。   顾九眯了眯眼,说:“被子我抱进去,别再敲门了。”他相信如果这床被子他不抱进去,邵逸绝对还会再来敲门,他正生气呢,一点都不想和对方躲猫猫。   然而,多加一床被子对顾九来说依然没多少用,因为他身上的冷不是外面温度主导的,外面的温度也就是让他在很冷和超冷之间有个区别。   盖了三床棉被在身上,顾九差点没被压死。   顾九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他们以往在外面也有整夜不睡觉的时候,所以一晚不睡对顾九来说不算什么。   不过他感冒了。   雨还没停,顾九感觉今天比昨天还冷,他昨天吃了两次闭门羹,所以他今天没再去敲邵逸的门,而是叫了店小二,去给他买炭盆,再按照他写的方子把药抓来熬好送上来。   邵逸昨夜也基本没睡,担心顾九,天亮的时候他还在犹豫如果顾九再来叫他,他是出去还是继续缩在房间里,结果久等都不见顾九来,他反而坐不住了。他把门打开,想下去问店小二顾九那边的情况,然后就见店小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药从他门前走过,敲响了顾九的房门。   等小二从顾九房间里出来,邵逸叫住小二,问:“他生病了?”   店小二道:“是呀,身体有点发热,不过这位客人身体也是真差,我看他床上三床棉被,居然也会给冻病了。”   邵逸垂了垂眼,没说什么,让小二走了。   房间里,顾九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弟焦躁地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抬头看着他喵一声,见顾九不出声,小弟再次叫了一声,转头就跳下床往外跑。   “小弟。”顾九叫住小弟,让它回来。   自己身体不舒服,小弟是能察觉的,他知道小弟是想去找邵逸求助,但顾九可还记得自己在和邵逸冷战呢。   中午的时候,店小二按顾九的要求送来粥和小菜,顾九吃了一口粥,粥刚入口顾九就察觉出了异样。   粥里有血。   记得当年他刚吃了兰月时,身上还没有压制阴气的法器。那时哪怕随时抱着邵逸,他也会被冻得发抖,最初几年间的每个月里,除了要邵逸放血给他布阵之外,偶尔顾九冻得受不了时,邵逸还需要放血给顾九喝,所以顾九对于血的味道,是再清楚不过。   在粥送来之前,邵逸肯定拦住店小二,偷偷将自己的血滴进了碗里给他吃。   想到这里,顾九心中弥漫着酸软的情绪,算了,冷战什么的,不适合他们师兄弟俩,邵逸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顾九还是将勺子放下,不再碰那碗粥,只吃了味道没变的小菜。   店小二来收碗筷的时候,看那已经变凉的粥,还以为是顾九生病嫌粥味道寡淡才不吃。他端着碗筷出去时,看到隔壁客人又靠在门边站着。   看到那碗没被动过的粥,邵逸眼中闪过点焦急。   之后顾九就发现,他临时要的茶水、晚上的饭菜,就连准备洗澡的热水里,都有邵逸偷偷滴进去的血。   站在浴桶边,顾九扶着额头,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他拢了拢衣服转身出了屏风,一晚上不洗澡也没什么,他不想再碰邵逸的血。   因为生病,在七星环压制下变得老实的阴气似乎都蠢蠢欲动起来,顾九这晚上愈加难熬,第二天起来神色更加憔悴。店小二都问他要不要给请大夫过来看看。   顾九自己就懂医术,身上也有治感冒的药,所以他拒绝了,只让他送两壶热茶并一叠糕点进来。   店小二摇头叹气地走了。   顾九鼻塞得不行,小二走后,他就裹着被子使劲地吸气。趴在他身边的小弟愣愣地看他一会儿,然后忽然扭头盯着房门。   顾九也看过去,门缝下投下一点阴影,顾九知道那肯定是邵逸。   那阴影在门前停留一会儿,随后房门直接被推开,脸色难看的邵逸站在门边,死死地盯着顾九。   顾九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叫他一声师兄,只是咧咧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兄,我难受。”   邵逸站在门口没进来,他眼含薄怒,冷冷道:“既然难受,为什么不吃粥、不喝水?”   顾九低头,吸吸鼻子,“我、我总要适应师兄不在身边的日子。”   才适应了两天,顾九就觉得比一个月还长。真的太难熬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这个世界上,邵逸是他身边最亲密的人,自从顾九入了师门,和邵逸可以说是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像这次这样,两天不见一次面,不说一句话,是多年来头一次发生。   顾九很不习惯,之前那点小委屈也再次冒出了头,自己都病了,邵逸明明知道的,居然都没有第一时间过来看他。   顾九搓了搓鼻子,眼睛有点热。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儿他现在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生病了脆弱了想哭一哭也是可以的。   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一股热源忽然靠近,一只热乎乎的手掌盖在了顾九头上。   “师兄。”顾九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邵逸,泛着水光的眼睛,看着有些可怜巴巴,可眼底有着未被遮掩的依赖和欢喜。   “下次再这样折腾自己,我就真的不管你。”邵逸说。   顾九小声辩解:“又不是我自己想生病的……”   邵逸沉着脸,将顾九往后一推,解开他身上的被子,然后伸手将冲他张牙舞爪的小弟塞进顾九怀里,自己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刚躺下时,邵逸脑海里又一次闪过昨晚的画面,他身体僵了僵,然后感觉到两只爪子蹬着自己的腰侧,转头一看,小弟被顾九揽在怀里,一双猫儿眼瞪着自己。视线上移,邵逸对上顾九眉眼弯弯,已经安定下来的眼神,他眸色不由自主地跟着缓了缓,然后扭回头,面朝床顶,声音冷硬道:“睡吧,我就在这里。”   顾九嗯了一声,盯着邵逸的侧脸又看了会儿,感受着旁边源源不断的热意,眼睛渐渐沉重,终于抵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等到耳边呼吸缓慢悠长,邵逸才微微地放松下来。   这两日顾九难过,邵逸又何尝不是。没了顾九在身边,他体内的金庚之气似乎也不像从前那样乖顺。他睡不好,但更担心顾九睡不好。只是他觉得自己还是没法面对顾九,他对顾九做了那样不知羞耻的事,除了愧疚自责,他的脑海还总是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出现顾九在他身下时恼怒羞红的神情,和任他为所欲为的纵容。   邵逸揉揉额头,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第66章   顾九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 中途被邵逸叫起来喝了碗药, 便从白日睡到夜里快到子时。一觉醒来,顾九觉得自己的感冒也差不多好了。   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顾九浑身舒坦地伸了个懒腰, 又摸了摸趴在他肩膀边的小弟, 这才扭头看邵逸。邵逸闭着眼,但顾九听他呼吸的声音就知道他肯定没睡。   顾九往邵逸那边靠了靠, “师兄, 外面雨停了吗?”   邵逸果然没睡, 他睁开眼看了床顶一会儿后, 说:“停了。”   回答了后, 顾九没说话, 屋子里便显得安静了。顾九暂时睡不着, 他双手枕着头,想了想说:“武溪郡只剩下几个标记点了, 我忘记下一个城市叫什么名字了。” 寶 書 網 W wW .Ь ǎ o S ん μ 6 。coM   邵逸道:“永平郡。”   “有武溪郡大吗?”   “没有。”   师兄弟俩说着话,虽然都是顾九在问,邵逸却是有问必答。这两日说两人是在冷战又不对, 应该说是别扭,一问一答间,两人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正常的相处与交流模式。   但是,顾九唇角不自觉带出来的笑意与邵逸眼底的回避, 都说明着两人之间起了丝并不明显的变化, 只待某个契机, 将其催化,然后发芽。   趁着路面还没干,顾九在客栈里又养了两日,直到这次感冒好全后,两人才退掉房间,赶上驴车陷入新的忙碌。   用了几天时间,顾九和邵逸将最后几个标记点清理掉,便朝永平郡出发。   在他们快要到永平郡时,正坐在邵逸身边闲看风景的顾九,瞥见右侧方的小河河岸上站着个人影,只是还不待他细看,那人就在他的视线中忽然纵身跳了下去。   “有人投河!”顾九惊道,然后不等邵逸停车,便直接跳了驴车往那边快速跑去。   跑得近了,顾九看到河面上一个女子正在水里挣扎着起起伏伏。   女子离岸不远,但水却深,手稍微伸过去一点就能把人抓住。不过顾九不会水,不敢贸然下河也不敢随便伸手,他拿出背上的桃木剑递到她身边,催促道:“快,抓住这把剑,我拉你上来。”   那女子呛着水呜咽一声,对顾九的援助视而不见,反倒借着水流往远处漂了点,这下顾九的剑也够不着她了。   眼看着女子就要沉入水底,幸好这时邵逸来了,邵逸甩开手里的黑鞭,卷住女子在水面拍打的手,然后将女子从水里拖出来,并成功拽上了岸。   女子一身湿透地趴在岸上拼命咳嗽,脸上却不见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是绝望地哭了起来,然后起身跌跌撞撞的,竟又要往河里跳。   明显是一心寻死。   这样的,顾九他们没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也就不能真的看她去死,只先将人拦着。顾九见对方是个女子,还好生的安慰开导。   邵逸就没耐心做这种事,他直接讲:“像你这种自杀的人,死后会入枉死地狱,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而你溺水而死,你的魂魄意识更会被束缚在冰冷的河底,永生永世。”   顾九也附和地说:“是呀,你以为你死了就解脱了?不过是另一场痛苦的开始。”   正劝着,几人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地呼喊,顾九他们转头,就见一群十几个人慌里慌张地往这边跑。   “巧儿!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的巧儿!”一名妇人边跑边对顾九他们吼道。   顾九赶紧起身,和收起黑鞭的邵逸非常默契地往后一退,离女子远了一点。   女子看到妇人,本来渐渐弱下去的哭声再次提高,声音绝望:“娘!”   “巧儿!”妇人一把将女子抱住,娘俩搂在一起痛哭。   至于跟过来的其他男男女女,则皆警惕地瞪着顾九和邵逸。   顾九解释道:“她刚才跳河自杀,是我们俩把她救上来的。不过她好像真的不想活了,还想往水里跳。”   这些人一听,神色稍霁。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站出来道:“多谢两位恩公救命之恩。”   顾九摆摆手,刚才那场面,这些人凭着第一眼的判断表现出警惕敌意是正常的。既然这女子的家人来了,顾九他们也就可以放心地走了,他将手里的桃木剑重新插回剑鞘里,理了理身上的背包,便向年轻男人拱手告辞。   不过刚转身,这年轻男人又急忙地叫住他们,指着顾九腰间,问:“两位看起来不是普通人?”   顾九低头看了看腰间那绘着符咒的布袋,笑道:“我们是云游道士。”   这声落下,包括站在旁边的一干人都惊奇地向顾九他们看了过来。   年轻男人惊喜道:“两位真的是道长,可会抓鬼?”   顾九看了眼那女子,说:“会啊。”   那女子的娘一听,一下子扑过来抓着顾九的两边胳膊,哀求道:“道长,你真的会抓鬼?那求你救救我家巧儿吧,她被一个男鬼纠缠上,逼着她嫁给他啊!”   “被鬼纠缠?”遇上这种事,顾九神情自然变得严肃起来。   年轻男子道:“是的,我是巧儿的未婚夫,我叫范咏臻,那鬼不止缠着巧儿,还想害我与我的家人。”   他们请顾九和邵逸帮忙,便邀他们一起回去,路上,范咏臻便将男鬼的事情告诉了顾九两人。   巧儿全名方碧巧,是附近湖上村的村民,范咏臻也是同村人,是个秀才。巧儿虽是乡村女,但其父是秀才,自小也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其父曾是范咏臻的老师,她与范咏臻乃青梅竹马,自小便有婚约。   就在上个月,巧儿与范咏臻举行婚礼的头一天晚上,方家家里忽然闹了鬼,那鬼是个身形瘦弱的男子,额头上有个血洞,他将方家搅得乱七八糟,不许巧儿与范咏臻成亲,并定下了一个日子,威胁着要巧儿在那之前重新准备好嫁衣和嫁妆,在那天嫁给他。   这男鬼搅乱了方家后,又去了范咏臻家,同样将范家关于婚礼的布置也毁个一干二净,威胁如果范咏臻敢娶方碧巧,便要取他性命。   范咏臻与方碧巧感情甚笃,自然不会因为男鬼一句威胁就妥协。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方、范两家便一起去找了附近有名的神婆回去驱鬼,但那神婆反倒被男鬼吓走,回去还生了一场大病。   之后几天每到晚上男鬼就会出现,总是伺机靠近方碧巧用言语轻薄于她,有时候甚至动手动脚,在方碧巧歇斯底里地抵抗后,便会去范家,将怨恨发泄在范家人身上,为此整个范家都不敢继续待在村里,选择暂住别村的亲戚家里。而方碧巧几次被男鬼靠近,惊惧之下生了病,范咏臻跑遍了周围的道观庙宇,好不容易才求到两个有用的道符,可以杜绝男鬼的靠近,却也没法将男鬼制服。   情况看似僵持了下来,但男鬼无法靠近方碧巧,他却会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或是对方碧巧倾诉爱意。不管方碧巧换多少人家借住,对方始终能找到她,方碧巧晚上根本就不敢睡,被这般折磨着,方碧巧很快就情绪崩溃,几次寻死都被家人拦下来。   眼看着离那男鬼定下的日子只有三天时间,今天两家人又在商量怎么对付男鬼的时候,方碧巧趁他们一个不备就从家里溜出来,跑来这边跳河自尽,若不是顾九他们刚好经过,方碧巧已经变水鬼了。   方家,顾九喝了一口方父倒的茶水,问道:“那男鬼你们认识吗?”   方父摇头:“不认识,之前也并未见过。”   顾九指尖叩了叩桌面,面露沉思。   男鬼曾多次向方碧巧倾诉爱意,顾九从刚才范咏臻叙述中着重问了一下男鬼倾诉时说过的话。男鬼似乎有点神志不清醒,倾诉爱意时也是东一句、西一句,得到的信息不足以让他们拼凑出他生前的形象,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男鬼虽然是忽然出现,但却像是喜欢方碧巧很久了,所以这男鬼至少不是从其他地方飘过这里,惊鸿一瞥后就对方碧巧一见钟情然后才临时起意逼迫的。   若他是鬼的时候喜欢上方碧巧,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方碧巧准备婚礼,更不至于等到婚礼举行的前一天才开始破坏,之前也不见他对方、范两家有过捣乱骚扰。所以顾九更倾向于,在他生前,方碧巧根本不认识他,只是应该经常出现在他生活圈子的附近,他对方碧巧是处于一种暗恋遐想的行为当中,方碧巧要成亲的消息,是他突然得知后才匆忙赶来破坏的。   自男鬼出现后,距今已有一月有余。   顾九问:“这两个月里,附近有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去世吗?”   范咏臻道:“不曾听说。”   “再出去仔细打听一下。”顾九道。   随后,顾九拿出墨斗,调了朱砂进去,和邵逸配合着,在方家房屋几处隐蔽的位置弹上了朱砂线,有朱砂线在,除非他实力强大到邵逸都对付不了,不然今夜这男鬼别想进屋。 第67章   下午的时候, 方碧巧出来了,经过家人的安慰, 而且顾九他们的出现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 所以情绪不似先前激动, 已经稳定下来。   顾九便继续问了问她关于男鬼的事情,男鬼曾说过哪些话。   提起男鬼,方碧巧眼里闪过深深的恐惧与厌恶。虽然多次近距离地与男鬼接触过,但是方碧巧还是摇头说, 她对男鬼真的没印象, 男鬼就是忽然出现的。第一次对方出现的时候, 还愤怒地骂她。   因顾九需要方碧巧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再说一次, 如今范咏臻不在,方碧巧才鼓起勇气, 有点难以企口地说:“我记得当时男鬼在我耳边怒吼,说我‘既已与他两心相悦,为何还要与别的男子勾勾搭搭’, 他还骂我是、是水性杨花的不贞女子。”   方碧巧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这些话她一直不敢让范咏臻知道,就怕他多想。她简直不敢想,若这次这两位道长拿男鬼也没办法,她恐怕还得自杀一次,她觉得哪怕入枉死地狱, 也比现在这样一到夜里就面对那样恶心的男鬼好。   顾九安抚了她两句, 让她这几日就安心待在屋里, 不要出去。   到傍晚时,出去打听的范咏臻等人回来了,还是摇头,说方碧巧会去的地方这两个月并没有类似男鬼的男人去世。主动打听得不到相应的讯息,就只能着手接触男鬼那边了。   入夜,方家人给顾九他们安排房间的时候,本来是要准备两间的,顾九主动说:“安排一间就行了。”   顾九给出的解释是,这样有个什么事儿两人能很快反应过来。方家人迟疑地看向邵逸,见他没反对,便依顾九的意思,只给了一间房。   两人进了房间,却没打算睡,只拿出了符纸符笔出来画,其他装备都好好地挂在身上,就等男鬼过来。男鬼几乎每夜都来,今夜应该也不例外。   但偏偏就是有了例外。   师兄弟俩画符到深夜,而后两人忽然听到了在外面玩的小弟的叫声。顾九和邵逸开门出去,就见小弟立在方家的墙头上,对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方喵喵叫。   朱砂线的禁制并没有被惊动,两人开门出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小弟看着的地方并不是一点东西都没有,在那个方向,飘着两团缥缈并不显眼的气团,气团们合力托着一件衣服,因今夜没有月光,所以猛然之间顾九和邵逸还没看出来。   这两团气团也不是别的东西,是顾九曾在山中见过多次的那种小山魅,刚有了意识有了体型的,换算成人的话,还在懵懂的幼儿期。   刚形成的山魅对事物的认知是一片空白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时的它们就相当于一张白纸,你往上涂抹黑色,它以后便是黑色,往上涂抹红色,它以后就是红色。是好是坏,单看它们接触了什么样的事物。   小弟在墙上蠢蠢欲动,似乎想跳下来撕碎这两只小山魅,完全不像曾经看到其他一些小山魅时那样友好,可见这两只小山魅,应当被染成了黑色。   在小弟有下一步行动之前,顾九阻止了小弟。那两只小山魅看到忽然出现的顾九和邵逸,疑惑地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将衣服放下,便飘走了。   小弟从墙上跳下来,走到地上那团衣服边,小心翼翼地嗅来嗅去。顾九将衣服捡起来,走进方家院子里有光亮了,才看清楚手里这件衣服是件女子嫁衣。   三天后就是男鬼订下的婚礼日期,他之前叫方碧巧重新准备嫁衣,但方碧巧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哪里还会准备嫁衣。大概这男鬼也看出来了,所以干脆自己准备好,还叫两个小喽啰给送来。   顾九和邵逸本想趁着男鬼来找方碧巧时将他制伏的,没想到一连三天这男鬼都不露面,只叫那两只小山魅陆陆续续送来一些女子可用的东西,譬如绣花鞋、发簪和红盖头等。   眼看明天就是婚礼日期,等到傍晚男鬼就会来接人,看着堆在桌上的衣服首饰,方碧巧急得都要哭了,求救似得看着顾九两人:“道长,怎么办?我不要嫁给那个男鬼啊!”   顾九安抚道:“放心,不会让你嫁给一只鬼的。”   顾九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将方碧巧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忽然站过去,问邵逸:“师兄,我和方姑娘是不是差不多高?”   邵逸点头:“齐平。”   顾九还不到十七岁,加上先前几年他体弱,发育一直比较慢,到现在个子不矮但也不算高。而方家人身高基因都不错,方碧巧刚好和顾九一样高。   在其他人茫然不解地眼神中,顾九将嫁衣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说:“我应该能穿下吧?”   范咏臻疑惑道:“道长,你这是?”   顾九抬头笑了笑,对方碧巧道:“明日若那男鬼不来,我便替你出去。”   方碧巧呐呐道:“这样可以吗?不会害了道长吗?”   顾九道:“不会的,放心吧。”   不过方碧巧虽然不用出去,这嫁衣却需要方碧巧穿到明日下午,染上她的气息用以迷惑男鬼。   方碧巧之前恨不得将这件嫁衣烧了,不过顾九说会替她出去后,心里抵抗情绪就没那么重,忍着不适将嫁衣穿到了第二天下午。   随后顾九让她将衣服脱下,准备自己换上。顾九身形削薄,但想穿上这件嫁衣还是有点勉强,身上不能穿其他衣服才行,这样还紧紧地绷在身上,看着很是滑稽。这嫁衣也不知道男鬼是从哪里偷来的,质量和款式都不错,顾九穿在身上做了几个动作,虽然紧绷倒没轻易裂开。   之后,顾九取了方碧巧七滴血并七根头发,混在符纸里一同烧了,连同符纸灰一起了喝下去。这叫“替相”,是种糊弄鬼的手段,会让男鬼看错,以为顾九就是方碧巧。只要顾九不上厕所,这种效果就一直都在。   一切准备就绪后,天色变暗,已是到了傍晚。   现在白日变短,天黑得快,眼看着百米开外的景象已经不清晰了后,方家屋内的众人忽然听到了阵阵刺耳的唢呐声慢慢朝这边靠近。   “来了。”顾九站起来说。   小弟一直蹲在外面墙头,此时跑进屋冲顾九喵喵叫了两声,它的脖子上站着一只小纸人,在其他人惊奇地眼神中,也咿咿呀呀告诉顾九,外面并不见男鬼的影子   顾九就看了看身边的邵逸,“师兄,我去了。”   邵逸点头,他手里拿着一支牵引香,只等顾九离开便会将其点燃,然后他会跟随烟气踪迹追踪过去。   顾九便扯过旁边的红盖头往脑袋上一搭,在方父、方母的搀扶下,迈着女子的小碎步,开门走了出去。   湖上村的村民都知道方家女儿被男鬼缠上了,之前范咏臻也按照顾九的要求,挨家挨户地去叮嘱了他们今日傍晚紧闭门窗。此时整个湖上村都安静极了,连声狗叫声都没有。   刺耳不成调的唢呐声停在了方家门外。   方父打开院墙大门,只见门外停放着一座红色小轿,颜色有点失真,而在轿子旁,飘着六件空荡荡的红色衣服,四件飘在轿子前后做轿夫,两件在轿子左右站立,领口上方还各自飘着一只唢呐,那难听的调子就是从这些唢呐里发出来的。   看到有人从门里出来,这些衣服像活人一样,齐齐转了个方向,就好像正朝这边看。   方父、方母看着这情形,腿软得差点没法走路,还是顾九动了动手臂提醒,两人才回过神来,然后按照顾九先前说好的,摆出一副伤心不舍并怨愤的神色,哭着将“方碧巧”送上小轿。   顾九一上轿就察觉出异样,这轿子摸着手感不对,好像是纸糊的,等坐好了后顾九偷偷看了一眼,果然是纸糊的。不过鬼怪的力量是奇怪的,哪怕是纸糊的,抬他一个活人也是可以的。   顾九还将轿帘掀开一个小角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侧对着他吹唢呐的红色衣服,其他人看不出来,顾九却一眼就看出这红色衣服也是刚成形的小山魅,因为是气团,会随风变形,所以没法将衣服完整地支撑起来。   那小山魅仿佛察觉轿子里的人在看它,连同唢呐一起往顾九的方向看来,顾九及时放下轿帘,隔绝了小山魅的视线。   顾九上轿没一会儿,轿子便动了。不过轿子被抬起来并不顺利,小山魅们的力量还很小,四只小山魅也不足以将顾九一个大活人托起,轿子被抬起来又“哐当”一声落地,外面听起来要命的唢呐声都跟着停了一停。   如此反复几次,顾九坐在轿子里被颠儿得头昏眼花,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后,这几只小山魅才终于把轿子稳稳当当地抬了起来,唢呐声也再次不要命地响起来,抬着顾九往男鬼所在的地方飘去。 第68章   屋内, 邵逸点燃了手里的牵引香。   烟气渺渺升空,穿过大门紧闭间的缝隙飘了出去,邵逸持香等了一会儿时间,才开门出去。他一出去,就冲趴在墙头的小弟招手, 托着小纸人的小弟跳上他的肩膀,一人一猫并一纸人, 沿着烟气指引的路线追了过去。   顾九那边,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了许久, 在顾九冷得不行, 被摇得想吐吐不出,又被摇得想睡的时候, 他再一次偷偷撩开了一角轿帘往外看。   天已经黑了,视野里的东西已经看不太清,但总体的环境还是能区分出来的。这一路顾九也曾几次偷看,轿子外的景物都是漆黑一片没什么变化,但此时出现在顾九视线中的, 却是一个带着房屋密集的村庄。与湖上村相同的是,此时这个村子也很安静,不见半点声响与灯火。   不,还是有灯火的。   轿子穿过大半个村庄, 然后终于停下, 顾九感受到了前方传来的耀眼灯火。   顾九赶紧放下轿帘, 同时, 前方的轿门被撩开,一只小山魅站在门口,那袖子颤巍巍地伸进来,搭上了顾九的手,往外拽了拽,示意顾九跟它走。   顾九现在只能看到脚下一方天地,他被小山魅拉着出了轿子,踩着脚下凹凸不平的路,慢慢进了一间屋。   负责吹唢呐营造喜庆气氛的小山魅站在顾九身边,一刻不停地对着他吹。顾九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能明显感觉到屋子里明亮的光线,但屋子里除了他和这几只小山魅,再没有其他人。   不过他能感受到一丝不怎么明显的阴气。   就在顾九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阵阴风袭来,顾九本就很冷,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然后他感觉后背贴上了一个阴气森森的东西。   “巧儿。”有道含着兴奋与情深的男声在顾九耳边响起。   盖头下,顾九眼角往身边一撇,看到了一双脚尖贴着地面飘浮着的男人的腿。这就是逼着方碧巧嫁给他的男鬼了,顾九这般想着,装作害怕的样子往旁边躲了躲。   然后顾九听到了让他一阵恶寒的自以为是的宠溺笑声,那男鬼又往顾九身边靠了靠,带着点得意地说:“巧儿,你终于嫁给我了,你放心,成亲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说着,他搭上了顾九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吉时正当,我们先拜堂。”   这里不像顾九那个时代,扯了结婚证才算夫妻。在这里,拜过堂就算是夫妻,哪怕是私定终生,只要举行了这个仪式,两人就成了一体。活人与鬼拜堂后,会在无形中形成一个契约,也会将两人绑在一起。这男鬼明显不安好心,如果今天来的是方碧巧,拜完堂后他定还会逼迫着与方碧巧行周公之礼,到时候方碧巧被阴气侵袭,久而久之的身体必然会被败坏变得衰弱,继而影响寿命。   男鬼打的是拖累死方碧巧然后继续与她做鬼夫妻的算盘。   顾九冷笑一声,被男鬼握住的手腕忽然翻转,一下子由被动化为主动,将男鬼牢牢抓住。然后将头上盖头一掀,他倒要看看这男鬼是个什么样子。   男鬼诧异顾九突然的动作,回头来看,恰好就与顾九的视线对上。隔得这般近,让顾九将他的相貌看了个清楚。   这男的长得是真丑,一张脸型不算好看的大饼脸,眉眼皆往下垂,挺着个蒜鼻头,还有一副龅牙,配上他青白恐怖的面色,也不怪方碧巧寻死的心那么坚决,被逼着嫁给鬼就够倒霉了,鬼还那么丑,是他也宁愿死了算了。   因顾九身上有“替相”效果,所以男鬼看到的顾九,还是方碧巧的模样。他低头看了看被顾九握着手腕,十分猥琐地笑了笑,“巧儿可是等不及了?别急,等拜了堂,夫君自会好好疼爱你。”   顾九被恶心得想吐,一脚踹过去,“我疼爱你个大头鬼!”   男鬼被踹得撞在墙上,他面露惊愕地看着顾九,一时忘了思考方碧巧一个普通女子又是如何伤得了他的,他只阴测测地威胁道:“巧儿,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然后他冲旁边几只小山魅道:“去,给我抓住你们夫人。”   顾九这才注意到,这屋子里除了先前过来接他的六只小山魅,竟还另外站了七八只小山魅,此时听男鬼的指令,齐齐向他扑了过来。   这些小山魅实力太弱,别说顾九,就是小弟也足够对付他们了。他正想着小弟,就听屋外传来一声猫叫,然后一个黑色的影子扑进屋,挡在他身前,一爪子下去,将扑在最前的一只小山魅撕个粉碎。   手里持香的邵逸紧跟着跑了进来,他看到屋里的男鬼,甩开手里的鞭子就直冲他而去。   没想到那男鬼还挺机智,刚才是他不设防才被顾九踹个正着,此时他侧身一闪,躲过那条黑鞭,然后看着顾九怒声质问:“巧儿,他是谁!你果真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竟背着我勾搭着一个野男人来对付我!”   顾九十分不喜这男鬼说话的语气,知道他在意什么,索性便故意恶心他,身子一歪,靠在邵逸怀里,对男鬼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我的夫君,你这么丑,竟也妄想娶天仙般的我?”   野男人·邵逸:“………”   男鬼满脸都是被背叛被戴绿帽的愤怒,他气得浑身发抖,原本虽丑但面皮完整的脸也开始出现了变化,额头上方慢慢地显出一个血洞,汩汩地往外不停冒着血,他身上的衣服也出现了变化,开始往下滴水。然后不止衣服,他的浑身都开始往外冒着水汽,滴滴答答的,看着像个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顾九奇怪地咦了声,这男鬼看着像是被淹死的,可他能出来,难不成是找了替死鬼?   不待他再想,这愤怒的男鬼便怒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冲顾九冲了过来,嘴里大喊道:“我杀了你这个贱人,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嘴可真脏。”因为要假装方碧巧,所以顾九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顾九抢过邵逸手里的鞭子,对着男鬼就是一鞭子挥过去。   男鬼有点实力,但在顾九他们眼里还不成气候,男鬼不知鞭子的厉害,愤怒之下竟直接伸手去抓,没想到刚接触到黑鞭,他周身的黑雾就开始被侵蚀,灵魂中也产生了撕裂般的疼痛。男鬼惨叫一声,忙不迭地想甩开这黑鞭。   顾九冷笑道:“知道痛了?晚了!”   顾九手腕一动,便将黑鞭往前送,黑鞭荡起一个弧度,再落下时已将男鬼裹缠在其中,动弹不得,只得被困在原地忍受着撕裂之苦。   “你、你不是巧儿……”男鬼挣扎不停,看着慢慢走近的顾九说。   眼前这人虽有着巧儿的身形面貌,但绝对不是方碧巧。方碧巧只是个普通女子,她根本不会这些手段,不然也不会总是被他吓哭。   顾九踩在男鬼身上,不再压制体内的阴气,将男鬼身上的阴气绞散了些许,在男鬼恐惧的眼神中,笑道:“别急,等会儿会让你看个明白。”   顾九将男鬼制服的空档,屋子里的那些小山魅也被小弟撕得差不多,只剩一只还完整无损地留下,不过也吓破胆了,瑟瑟发抖地被小弟揉吧成一团踩在爪子下面,踢皮球一样满屋滚,小纸人也对小山魅十分好奇,迈着两条小短腿追在小弟后面,时不时去戳一下小山魅。   男鬼抓到了,为了让方家人放心,顾九他们必须当着他们的面将男鬼送走,且方、范两家也想知道这男鬼为何就一定要纠缠方碧巧,所以需要将男鬼带回去。继续用黑鞭捆住男鬼,恐怕到方家后对方就会被黑鞭侵蚀反比,于是顾九将男鬼用锁魂链捆起来,做完一切后,顾九才后知后觉地抖了抖。   太冷了。   一件带着暖意的衣服忽然搭在了肩膀上,顾九扭头,就见邵逸只穿着件里衣,站在他身边,正将外套往他身上披。   顾九冲他灿烂一笑,“谢谢师兄。”   邵逸没说话,他垂下眼退到一边。   可能是顾九刚刚揍男鬼太激动,绷了许久的嫁衣终于开裂,他腰侧和胸口露了一大片,灯光下肌肤带着莹润的色泽。从前邵逸也不是没看过顾九光着上身的样子,可自那夜过后,他发觉自己没法再像以前那样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个样子的顾九了。   顾九不知道邵逸在想些什么,穿好衣服,顾九才有时间来看看这男鬼的屋子。   因为要成亲,这男鬼将这屋子布置了一番,挂了不少红布,但也遮不住这屋子的破败。男鬼的家是很简陋的乡下土屋,屋子里的家具十分破旧,可见男鬼生前的家境就不太好。且这男鬼家里好像没有其他人了,刚才男鬼拉着他过去拜堂的地方,正是堂屋的神龛,上面摆了几个牌位,是男鬼的爷爷奶奶和父母。   从牌位得知,这男鬼姓张。   既来了这里,顾九想在回去之前先打听一下这张男鬼的身世,于是和邵逸出了屋,循着就近的一家人走去。   出去时,小弟跑在顾九脚边,嘴里叼着小山魅,小纸人蹲在顾九头上,它手里拿着顾九交给它的锁魂链,它自然是和主人同仇敌忾的,于是时不时回头,凶巴巴地抖抖链子,对男鬼咿呀几声,警告他老实一点。   在男鬼眼里,它就是个十分合格的走狗,就像人世间里那些专门帮主人欺压他们这种可怜鬼的打手。 第69章   顾九并没有如愿敲开门。   男鬼家只剩他一人,他死了, 但他家里晚上却亮着灯, 之前负责接人的小山魅们普通人看不见, 但它们却是穿上了衣服的,任谁大晚上的看到几件衣服空荡荡地从眼前飘过也会觉得很恐怖吧,尤其还有那刺耳的唢呐声, 都是很诡异的存在。   所以顾九一时半会儿敲不开门是正常的。   一连换了几家,才有家胆子大的男人出来开门, 确认顾九和邵逸是人之后,开门让他们进了院子。   进院子时, 小纸人从顾九头上爬下来,窝在他的后颈窝里。   这家男人一听顾九他们打听张家的事,顿时就一脸惊悚,“你们打听张家干什么?他家闹鬼啊!”   顾九一脸高深的样子说:“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我想问一问, 张家这鬼是什么时候闹起来的?”   男人道:“就昨天半夜。”   昨天半夜,张家一直漆黑的房屋忽然亮起来,里面传出了唢呐声。大家都认为是张家人回来了, 不知在发什么癫搞得整个村的人都被吵醒, 因为张家的房子孤零零在村子边缘, 离他家最近的男主人, 也就是顾九他们第一次去敲门的那家, 骂骂咧咧地最先到张家。   结果过去了, 只见张家屋子房门敞开的, 屋子里亮堂堂的,却一个人都不见,几件空荡荡的红衣服飘在屋中央,两只唢呐飘在空中拼命地响,它们就跟活人一样,一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就齐齐转向过来。   那人当场就被吓个半疯,不要命似地惨叫着往家跑。可是等村里其他人过来时,张家的房子又变得漆黑,安安静静地立在夜色中。   具体的情况其他村民都没亲眼见过,昨夜的事情都是听那人家人说的,他们其实是不信的,只说那动静是这家人自己搞出来的,怕被同村人责骂才撒谎装病。   结果今天傍晚,天还没黑,还有好些村民在村里溜达聊天,昨夜那吵人的唢呐声又响了起来,在开始变得昏暗的暮色下,一群红衣无头鬼抬着一顶红色纸轿从他们眼前飘了过去,当场就吓晕了好几个胆子小的,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那家人撒谎,而是张家真的闹鬼。   男人一脸晦气道:“那唢呐声险些吵死人,任是聋子也该听到了,我就不该因为听到声音而好奇地跑出来看。”他看着顾九两人,“你们两个不怕么?”   顾九道:“我们是道人,是特意来抓鬼的。”   男人眼睛一亮,“我刚才就听张家那边不吵了,可是抓到了?”   “已经抓到了。”   男人就松了一口气,看着也不像刚才那么怕了:“抓到就好、抓到就好。”   顾九道:“不过我们刚才过去时,发现这张家居然没有其他活人了,他家不剩什么人了?”   男人道:“张家就剩个儿子,叫张哑子。”   “张哑子?”顾九问,“年纪多大?”   男人想了想:“有三十一吧,他只比我小两岁。”   顾九道:“张哑子,可是国字脸,长着双下垂眼,还有张龅牙嘴?”   “就是他。”男人说,“这张哑子胆子小,要我说幸好张哑子不在,不然这次他家闹鬼,他可不得像李大牛一样给吓疯了。”   顾九奇怪道:“张哑子还活着?”   男人也不解道:“当然活着呀。他长得不好,家里也穷,别人家孩子都要娶媳妇儿嫁人了,他还是个老光棍儿,这不急着娶媳妇儿,在外面给人干活挣钱呢。”   顾九回头看了看一脸怨气的张男鬼,回头继续问:“张哑子在哪干活,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男人看顾九回头,也忍不住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结果后面就是黑漆漆的夜色,什么都看不到,他有点想问顾九回头看什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男人搓搓手背起的鸡皮疙瘩,说:“这个我不知道,张哑子爹娘死得早,自从他爹娘死了后,他在村子里跟个隐形人一样,平常我们都不大能看到他。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一个多月前,我在村口遇到张哑子背着包出去,就顺嘴问了一句,平常他都不太搭理人的,没想到那天还挺高兴地回了我,说出去找活干,年底回来娶媳妇儿。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顾九点点头,“张哑子有心仪的姑娘吗?”   男人怪异地笑了笑,“应该有吧,不然也不会想着娶媳妇儿了,不过你也知道他长什么样,一般的姑娘压根就看不上他。”   在身后一直没动静的张男鬼忽然愤怒地低吼了一声,身上的阴气迅速翻腾,情绪十分激动。   顾九没再回头,倒是已经坐在顾九后领上荡着双小短腿的小纸人抖抖锁链,激动地咿呀着,呵斥张哑子安静一点。   现在这男鬼的身份已经确定了,他就是张哑子。方碧巧是湖上村村民,他是湖下村村民。两个村子其实隔得不远,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   顾九道:“湖上村方家的事你知不知道?”   男人道:“方秀才家?他家闺女被鬼缠上那事儿吧,我当然知道了,小姑娘也可怜见的,眼看着都要成亲了,被逼着不能嫁活人,只能嫁死人,他们两家还来过我们村几次呢。”   现在可以确定地是,方、范两家来湖下村打听过男鬼的事,男鬼就是张哑子,但在湖下村人眼里,张哑子一直在外面干活挣钱,还活着。在这样的认知里,方、范两家自然打听不到什么。   顾九谢过男人,让他转告湖下村其他村民,张家的鬼已经被他们抓走了,以后可以安心生活。   之后两人带着张哑子离开湖下村,在临近子时时,回到了方家。方家人都没睡,包括范咏臻在内,都待在一起紧张地等他们回去。   张哑子一看到方碧巧,顿时又激动起来,尤其是看到坐在她旁边的范咏臻,冲过去就对着方碧巧骂道:“方碧巧,你这个贱人!我早该杀了你的,像你这种坏心肠的女人,就不该活在世界上!”   翻腾的阴气遮住张哑子大半的脸庞,只时不时露出他带血洞的额头和一双阴鸷的双眼。   看到这熟悉的恐怖面容,方碧巧吓得大叫。   小纸人及时地扯着锁链将张哑子拉回来,它气呼呼地从顾九身上爬下去,跑到张哑子脚边,对着张哑子一脚踹去,人小力量大,这一脚让张哑子痛得站不住,跪在了地上。   顾九冲方碧巧抱歉一笑,“不用怕,他被捆住,已经伤不了你了。”   方碧巧害怕地躲在自家父母身后,好半天才惊魂未定地点头。   顾九将自己打听来关于张哑子的事情说给方家人听,问方碧巧之前是否去过湖下村。   方碧巧说:“我没去过。”   方父也说,方家在湖下村没有亲戚也没有需要走动的朋友,他们一家人都不曾去过湖下村。   方碧巧这边问不出头绪,就只能问张哑子了。   张哑子一直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方碧巧,对于顾九的询问不理不睬,充耳不闻。   顾九就只能来硬的了,他迅速画了张符,将其贴在张哑子后背上。这符是用来折磨魂魄的,不是什么正派手段,只是顾九他们遇到很多次张哑子这种闭口不言的情况,雇主又想要了解鬼怪作祟的原因,就需要借借力。   符纸贴在张哑子背上,带来的痛楚不亚于被黑鞭缠住侵蚀的痛苦。开始张哑子痛得一边叫,还一边骂方碧巧。其实他看在场的所有人都带着仇恨,但这些仇恨汇聚起来,却只冲方碧巧发泄,他好像认定了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是方碧巧造成的。   张哑子虽成了鬼,生前到底是普通人,他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就开始讨饶。   顾九等了一会儿才撕掉他后背的符,摇了摇头。骂得倒是挺慷慨激昂,但若他能再坚持久点顾九还高看他一眼。张哑子明显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只敢冲着比他弱小的人发泄。   这种人不管做鬼还是做人,都让人讨厌,也让人看不起啊。   张哑子虚弱地蜷缩在地上,身上的阴气散乱不已,他狰狞丑陋的面容也遮不住,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   这是方碧巧第一次看到张哑子的全部容貌,她疑惑地看着他,终于想起了一点,“我……好像见过他。”   “在哪?”其他人都看向她。   方碧巧道:“在店铺里。”   方父是秀才,家底不薄,他在离村不远的镇上开了家米粮铺,平日是由方母和方碧巧在打理,方碧巧平日不是在家里,就是在铺子里,能见到张哑子的地方,肯定是在后者。   顾九踢了踢地上的张哑子,“还不快说。”   张哑子抬头看了方碧巧一眼,怨愤地控诉:“我知道我不如你后头勾搭的男人有钱,可你也不能如此戏耍我,你早与我说你不喜欢我了,我也不会在愤怒之下匆忙来找你,以至于我摔下山崖,最后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第70章   方碧巧是个很温和的姑娘, 平常她和方母打理着米粮铺, 对来往的客人都十分有礼,未开口便是三分笑。   这笑任谁来看也只因为出于礼貌, 但落在张哑子眼里,却变了味儿。   此前顾九他们就打听到, 张哑子家穷貌丑,三十一岁的人还是单身。他在村里也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也不喜与人沟通,性子很闷, 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所以才得了个张哑子的歪称。   当时告诉张哑子有关事情的那个男人, 说起张哑子时的神情, 十分的不以为然, 语气也是调笑不屑、轻视鄙夷的。而说起开始闹鬼那晚的情景, 被吵醒的村民,第一反应不是先了解情况再决定怎么做, 而是准备直接开骂, 这些都说明张哑子在湖下村日常面对的都是不太友好的环境。在湖下村, 没人将他当回事,也没人对他抱着善意。   在张哑子的理解里, 没有人会喜欢他, 谁看到他都是一脸嫌弃。唯有方碧巧, 她是这么多年来, 除了自己的爹娘,第一个对他正眼相看的人,还是一名对他笑得那么温柔羞怯的女子。   顾九曾经看到一句话,大意是,“当ta对我笑了笑后,我就已经开始想我和ta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只不过说这种话的人本身很清醒,是一种自嘲式的玩笑。   而放在张哑子身上,他就是很认真的这么想,认为方碧巧是喜欢他,不然她为什么要对他笑呢?   单身三十一年居然有姑娘喜欢他了?张哑子陷入了这种隐秘兴奋的情绪里,偷偷地打听方碧巧的事情,期间又来了米粮铺几次,每次方碧巧都对他笑,他便认为方碧巧果真是喜欢他的。   然后有一天,他刚到米粮铺天就下雨了,他为了避雨,也为了多与方碧巧相处,留在店里躲雨,方碧巧给他搬了凳子让他坐,还给他倒了热水。每一次他偷偷看向方碧巧的时候,对方都在偷偷看他,被他发现后还会羞怯一笑,走的时候,甚至还将她的手绢递给了他。   张哑子当时拿着那手绢,认为是方碧巧给他的定情信物,张哑子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让方碧巧等他,然后在方碧巧惊喜的眼神下,拿着手绢匆匆离开,回家就收拾了衣物,出去找活挣钱,准备年底迎娶方碧巧。   就在他辛辛苦苦给人干活不久后,他请了一天假回去看方碧巧,那天下起了大雨,张哑子一身淋湿地来到米粮铺,铺子里却不见方碧巧,他从守着铺子的小厮口中得知,方碧巧要成亲了。   成亲?!   张哑子震惊不已,满心都是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方碧巧不是给了自己定亲信物与自己私定终生了吗!怎么可以和别人成亲!   愤怒之下的张哑子不顾越下越大的雨,匆忙地赶往湖上村的方家,但在经过一个山崖时,张哑子脚下一滑,直接摔了下去。   这个山崖其实不高,一般摔下去都摔不死人,可张哑子就那么倒霉,他落下时脑袋撞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失血过多死在了这个让他觉得荒谬的雨天里。   张哑子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死了,旁边是他被山里小动物啃得乱七八糟的尸体。死后的他,对方碧巧的执念更深,他毁掉了方碧巧即将到来的婚礼,然后在方碧巧恐惧地眼神中深情又大度原谅了方碧巧,只要她嫁给他。然后他抓来十几只小山魅,开始筹备自己的婚礼。   “是你!”张哑子眼睛赤红地看着方碧巧,“是你背叛了我,你言而无信,还害得我丧命,我只是让你履行与我的约定,这有什么不对!”   方碧巧一脸不可思议与恶心,“我与你并没有什么约定,一切都是你自己令人恶心的妄想!”   那几次的笑不用方碧巧解释,大家都明白。至于那手绢,方碧巧说那也根本不是什么手绢,只是铺子里用来擦算盘的布,为了方便擦珠子方碧巧特意裁小的。之所以会给他布,是因为张哑子那天半边脖子上都是黑灰。方碧巧多次看他也是因为那一片黑灰,至于什么羞怯一笑、惊喜的眼神,更是张哑子自己乱遐想的。   当时方碧巧好心将布给张哑子,示意他擦擦那些黑灰,没想到张哑子拿到布后不擦脖子,反而忽然对她说让她等他,然后就在方碧巧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拿着那块布跑了。   因为张哑子来过铺子几次,所以方碧巧对他有印象,在方碧巧眼里,张哑子总是低着头,不爱收拾,衣服和头发总是乱糟糟的,行为也有点怪异,看着脑袋好像也不太正常。   方碧巧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好坏不是单凭外貌来决定的,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虽然张哑子其貌不扬,她也是以礼相待。万没想到这在平时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行为,居然会给她招来这样一个麻烦。   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被一个陌生男人当做遐想对象,都是件让人感到不适的事情。之前方碧巧看张哑子的眼神是恐惧的,现在她不再恐惧,满心满眼都是对张哑子的厌恶。   这毫不遮掩的厌恶深深地刺痛了张哑子的心,他怒吼道:“你也一样,你们都一样,就因为我长得丑,你们都瞧不起我!”   方碧巧冷冷道:“不一样,你原先长得是丑是好看,都与我无关。我瞧不起的,只是你那颗丑陋的心,它也让你本就不好看的面容更加丑陋。”   “贱人!你这个以貌取人的贱人!”张哑子根本听不懂方碧巧的话,他从地上爬起来,又想往方碧巧身边冲,这回小纸人迅速将链子扯了回来,整个小人站到链子上压住,张哑子就动不了了。   顾九看一眼再次被阴气遮住大半张脸的张哑子,张哑子从小面对的人与环境,对他的影响果然很大,做了鬼都不自信,他不再总低着头,却习惯地拿阴气遮挡面容。   “行了,老实下来吧。”顾九说,“你这样的鬼虽没真的做出什么恶事来,我却也不敢放任你留在阳间。”   张哑子看着顾九,心中有丝不好的预感,“你要拿我怎么样?”   顾九说:“送你去地府啊。”   “不!”张哑子激动道,“我不去地府,我不去!”   阳间多好,他成了鬼,拥有了以前做人时没有的能力,不用他现身,那些人就都很怕他。   “那可不行,你可是有前科的。”顾九说,张哑子的心思不难猜,他这样的当拥有了以前没有的能力,往往会肆无忌惮起来,变得没有底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放任他留下,不是给他继续祸害别人的机会么,所以送是一定要送走的。   一旦入了地府,被登记在册的鬼,再想出来就没那么随意了,就如当初阴差阳错之下带走陈银铃生魂的老鬼,他还是功德在身的鬼,回去看亲人也都是请了假的,平常时候想看亲人,都只能托梦。   在张哑子的鬼哭狼嚎中,顾九烧了阴钞请阴差上来,将张哑子带走。   送走阴差后,方碧巧的事情就彻底解决了。   顾九和邵逸本想第二天就离开这里,不过范咏臻说方碧巧被鬼物纠缠,之前被耽误的婚礼应该尽快举行好给方碧巧去去晦气,便请两人测算个最近的吉日,留他们喝杯喜酒再走。   于是顾九给算出三个吉日,一个是两天后,一个是半个月后,一个是一个月后。   范咏臻和方家人都直接选了两天后,因为东西都是之前就准备妥当的,所以将屋子重新布置一下就可以了,倒也不匆忙。   未来两天顾九和邵逸就闲下来了,趁着这点时间,顾九和邵逸再次去了湖下村。   一去湖下村,就遇到了昨天晚上给他们开门的男人。   男人也记得他们,顿时慌张地跑过来,说:“两位道长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因为张哑子的事?”   顾九道:“确实为他而来。”   “我就奇怪昨晚你们怎么总问张哑子的事。”男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凑近他们神神秘秘的说,“张哑子是不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顾九挑了挑眉,问。   男人说:“今天是我爹忌日,我去给他上坟,在张家的墓地里忽然看到一座新坟,我跑过去看,没想到墓碑居然写着张哑子的名字。这两天在张家闹的,是不是就是张哑子啊?”   顾九点了点头,那坟应该也是张哑子自己起的。   男人神情复杂,“怪不得,好好地怎么说闹鬼就闹鬼了。唉,不是说出去挣钱准备娶媳妇儿了么,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顾九也神情复杂,男人眼里的同情可惜不是假的,人这种动物大部分都是这样,你说他坏,他又坏不到哪里去,可给别人造成的伤害又是切切实实的。   顾九看着男人:“大哥,平时没少嘲笑张哑子吧?”   男人神色一变,讪讪道:“我也没怎么,大家都这样……”   顾九拍了拍他肩膀,说:“张哑子一家在村里没其他人了吧?”   男人道:“没其他人了。”   顾九劝他:“以后烧纸的时候多给张哑子烧一份吧,减减口业。”   男人急忙点头,“我会的、会的。”   就算顾九不说,眼看着张哑子都回来闹过了,出于对神鬼的敬畏,以及想起自己以前对张哑子的嘲笑,男人也会去烧纸赔罪的。   张哑子不是一下子就死掉的,他是失血过多慢慢死去,有怨呢,这股怨气还残留了一部分在他的尸体内,虽在野外造成不了什么大影响,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顾九和邵逸还是特意来了一趟,把已经漂浮出坟墓的怨气清除掉。   在坟墓旁,他们抓到两只还在兢兢业业给张哑子守坟的小山魅。两只都没有面孔,可被顾九提溜在手里的时候,明显就透露出了点茫然,然后就一直扭动着想逃。   顾九捏了捏手里的两个气团,看着它们慢慢变形,回头扔给小弟:“拿去吧,好好教育它们,让它们长大做个好孩子。”   山魅成形容易,长大不易,这三只都需要被再教育一番,然后放归山林。   小弟两只前爪各踩一只,冲顾九喵了一声,然后全部叼在嘴里。至于先前被他抓着玩的那只,至今还裹成一团小球,瑟瑟发抖地缩在小纸人手里。 第71章   在方家逗留了两天, 待方碧巧和范咏臻的婚礼举行后,顾九接过方父给的报酬, 便由邵逸赶着自家驴车, 两人再次踏上去永平郡的路。   离开湖上村,顾九他们在经过一道山崖时,小弟爪子下的小山魅忽然动了动。   小弟叼起一只小山魅扒上顾九的膝头, 抬头喵了一声。   邵逸便立即停了车, 这里是张哑子摔下去的地方,一个多月过去, 早就没有张哑子当时留下的痕迹。   坐在邵逸肩膀上的小纸人跳到顾九肩膀上,跟着他一起跳下车。顾九将三只小山魅团吧在手里, 挨个点了点。这三只小山魅跟了张哑子一个多月, 因为张哑子自身的见识他又忙着筹备自己的婚礼还没来得及作恶,所以它们并没有学坏多少, 这两天被小弟和小纸人连吓带教的, 相信就算它们有机会长大, 以后也不敢随意出来害人了。   顾九对着它们再次恐吓一番, “现在放你们回去, 老老实实待在山林里不要再出来, 以后看到不怀好意的鬼呢就尽快远离,省得再被奴役。也不要做什么坏事,不然就要被猫爪撕碎了。”   “咿呀!”小纸人也严肃地叫了一声, 在附和顾九的话。   三只气团拼命地挤在一起, 说明顾九的恐吓效果还是不错的。   然后顾九手一扬, 小山魅们就忙不迭从他手里飘起来,先是快速往山林的方向飘去,飘出一段距离后,忽又停下,似有不舍般地回头看着顾九他们。   顾九向它们挥挥手,三只懵懂的小山魅便再次转身,这下是头也不回地飘走了,很快消失在层层树林间。   “哎。”顾九叹了口气,懵懂的小山魅其实也挺可爱的,它们生起来快,长起来慢,几十年都还是小小的一团,顾九甚至想着等以后老了,养几只小山魅在身边也是不错的。   “咿~”小纸人也像模像样地跟着叹了声。   顾九哭笑不得,让它坐进自己的手掌里,点了点它的脑袋,“你跟着叹什么气啊,养孩子养上瘾啦?我看到你才要叹气呢。”   这只小纸人只剩五天时间了,五天后它就要陷入永久沉睡。   “咿呀……”小纸人捧着他的手指,亲昵地蹭蹭,安慰他不要难过。它本是一张普通的白纸,是顾九赐予它生命与意识,虽短暂,却已叫它十分满足。   顾九被它蹭得心都要化了,要是立即下一场功德甘露就好了,这样这只小纸人就又可以延长五天的生命。只是功德甘露这个东西一向难得,一般只有超度了十恶不赦的恶鬼或者一次性超度的鬼怪数量很多才行,可遇不可求。   顾九任小纸人在身上乱爬,看它揪着他的衣摆,又小心翼翼地去扯小弟的尾巴毛,惹得小弟冲它呲牙,嘴角慢慢染上一丝笑意,顾九心底那点阴郁慢慢就散了。   走了一天多时间,顾九他们在野外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晨到的永平郡城。到了后,顾九他们找好客栈,也不待休息,便去城里逛了逛。   天冷了,他们也需要置办一些东西过冬,不过基本都是给顾九准备,毕竟邵逸冬天穿一件夏天的衣服也不会觉得冷,顾九则是恨不得把自己裹成毛绒绒的。俗话说暖身先暖脚,顾九对鞋子的保暖功能要求比较高,每年冬天,他还会去买点棉花回去自己做几双厚袜子。   冬天顾九特别容易生病,邵逸特意去药铺了抓些药拿回客栈,到时候熬出来给顾九喝,做个防御。   然后照例是找到城中的香火铺,购入了一些符纸朱砂,糯米也补了些。   两人抱着一堆东西回到客栈时,恰好遇到一行二十几个人过来投宿,有男有女,年纪大的四十来岁,年纪小的才五六岁。他们有的愁容满面,有的面露不忿,互相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客栈大堂里喧哗不已。   已经快到中午,邵逸将东西拿去房间里,顾九则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准备点菜吃饭。   掌柜的正给那些人安排房间,顾九就听他问那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你们不是罗家才请来的戏班子吗?怎么自己来投宿,难不成也被赶出来了?”   中年男人烦闷道:“掌柜的也知道?我是我们荣华戏班的班主,我们一行人大老远地过来,才进罗家没两天,罗家突然就叫我带着人走,你说这不是耍着人玩么。”   掌柜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道:“知足吧,头一个被罗家赶出来的戏班子还被带去见过官呢,说他们要谋害罗家人。”   荣华班主一听,顿时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左右瞧瞧,声音稍微小了点,“你们之所以被赶出来,是不是罗家人说你班子里的孩子不听话,大半夜的乱唱戏?”   “是呀!”荣华班主说,他也十分的莫名其妙道,“我家孩子我还不知道嘛,大户人家规矩多,除了在规定的时候排戏,其他时候哪敢造次,更别说半夜出去唱戏了。”   掌柜一脸我就猜到是这样的神情,“你们是罗家请的第三个戏班子,头两个都是被这样的说辞给赶走的,第二个最倒霉,还去见了回官老爷,你说晦不晦气。我就跟您说吧,这罗家你还是别带着孩子们去了,知道这事儿的人都说他们家这是在闹鬼呢。”   端着热茶的顾九忍不住侧目,他离柜台近,耳力也不错,所以掌柜说的话他仔细一听还是能听到的。   “闹鬼?!”荣华班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觉得周围忽然有点冷,看掌柜将房间都安排好了,打发了手下孩子们各自回房,他自己留下来,继续问罗家的事。   掌柜见他好奇,也就把自己知道的给他说了。   这罗家是城中富户,罗老太爷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罗明达是嫡子,小儿子罗明聪和女儿罗明雅也是嫡出,但是他们的娘是老太爷的继室。   五年前,罗大少爷闹着娶了个男人回去,这个男人曾是城中当红戏班的台柱子,专门反串青衣的,有个戏名叫小玉儿。娶了男人的罗明达失去了继承家业的资格,明明没分家,却大闹着带着小玉儿搬了出去,外面住了不到一年时间,小玉儿就病逝了。   这个结局,让很多知道小玉儿的人都忍不住唏嘘,不过之后也就这么过去了。一晃五年时间,期间罗老太爷也去了,今年罗家刚出孝,又恰好罗老夫人大寿,罗家便准备好好操办一下,特意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回来排戏。   哪里能想到,这戏班子一来,罗家就不太平起来,每到半夜都有人唱戏,却找不到唱戏的人。那声音哀婉悲泣,叫听到的人皆是不寒而栗。   “当年小玉儿人比花娇,有一把好嗓子,多少人为他一掷千金。罗明达却整天斗鸡遛狗,不学无术,人又花心风流,都说当年是他强娶了小玉儿回去,才导致小玉儿郁结成疾,郁郁而去。”掌柜言语中对罗家十分不屑,对小玉儿却很是怜惜,“听过罗家半夜唱戏声的,都说那嗓音与当年的小玉儿一模一样,我看呐,就是当年死去的小玉儿回来找罗家报仇了。”   荣华班主愣愣道:“还有这样的事啊。”   “可不。”掌柜撇嘴说,“罗明达早先不是搬出去了,小玉儿没了后他又在外面住了一年,罗老太爷死的时候就趁机搬回去了。之后他又和以前一样继续浪荡人间,如今罗家是罗明聪在打理,罗明达兜里时长缺钱,他一个不事生产的,每次没钱了便厚着伸手向罗明聪要钱。”   掌柜显然是个十分热衷于八卦的人,说了好长一通还意犹未尽,不过也变相地满足了顾九的好奇心。   邵逸下来,就看到顾九一本正经地喝着茶,却只有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   邵逸叩了叩桌面,提醒他别摔下去了。   看到邵逸,顾九冲他招手让他凑过来,将罗家可能闹鬼的事告诉邵逸,既然他们需要功德,更需要赚钱,都是抓鬼,当然比较倾向找有钱的雇主。   于是两人吃过中饭后,特意去罗家附近转了转。   罗家一家的宅院,就占了一条街将近二分之一的面积,罗家门前不停有拉着货的车辆停下,十几个工人热火朝天地往下搬东西,这都是在为罗老夫人即将到来的生辰做准备,不过那夜班的唱戏声,却给这一场尚未来临的寿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两人站在街角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从正门里走了出来,那人走路大摇大摆,姿势有点浮夸,手里提着个鸟笼,边走边吹着口哨逗弄,身后跟着俩男下仆,因在背后,所以看着那人的眼神没有遮掩,充满了不耐与鄙夷。   三人停在大门口,顾九听到男人喝问盯着人卸货的管事,“大老爷我要的车呢,怎么还没准备好?”   那管事皮笑肉不笑地说:“大老爷也知道,这两天为着老夫人的生辰,宅子里的几辆马车都派上了用场,大老爷今儿要出去寻乐子,还请你辛苦些,差人去外面叫马车吧。”   正说着,一辆马车从角门里驶出来了。然后又有几人从正门出来,却是一个妇人带着几名丫鬟婆子。   管事就殷勤的上去,伺候着那妇人,当着男人的面上了那辆空空的马车。   男人顿时怒不可遏,质问那管事:“不是说没车了吗,这车又哪来的!”   管事讥笑道:“那是夫人,罗家当家主母,自然和大老爷不一样。”   “你!”男人怒指着那管事,然后在身边下仆的劝慰下忿忿放下,提着鸟笼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经过顾九他们身边时,顾九还听他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这人既是罗家的大老爷,自然就是客栈掌柜口中的罗明达。 第72章   罗家虽然有闹鬼的传闻, 但罗家目前还没有请过道士回去。   顾九和邵逸放了小纸人出去标记清理点,然后就在罗家附近摆了卦摊,每天给附近的居民算命。这般等了两天, 第三天他们刚把摊子摆上,就见之前见过的罗家管事带着两个下仆向他们走过来,“二位可是顾道长和邵道长?”   今天这位管事十分有礼貌, 一点不见对方那天面对罗明达时的傲慢轻视。   顾九淡淡点头:“正是,老爷算卦吗?”   “在下只是个小小管事,老爷是万不敢当的。”管事笑道,“听闻两位道长算卦本事了得,恰我主子家中发生了点事, 所以今日奉主子的令, 请两位道长百忙之中抽一点时间出来, 过去看看。”   顾九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不过当下还是先装作不知问了问情况,才点头同意过去。   之后管事便叫身后的两个下仆帮顾九他们收拾了卦摊,移步往罗家去。   距离不远,所以不多会儿就到了。到罗家门口的时候, 恰好看到两辆马车停在罗家大门前,一对年轻男女从车上下来, 男的俊朗、女的俏丽, 看着像是对夫妻。   管事看到这两人, 忙过去问候:“姑太太、姑老爷, 这天才亮, 这么早就过来了?”   姑太太、姑老爷?顾九和邵逸对视一眼,罗家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就是罗明雅,这两天他们也将罗家的情况打听得更清楚了些,罗明雅也是五年前成的亲,丈夫叫曹子平。   管事说话带着亲昵之意,曹子平对管事笑得也十分谦和,罗明雅与管事说话的态度也十分随意,她道:“我娘这几日被家里事儿闹得心绪不宁,我这做女儿也跟着难受,所以特去白鹤观请了风灵道长过来。”   顾九只是挑了下眉,看来这单生意还要靠抢啊。   其实这种事是忌讳几个人同时插手的,一般人家请道人术士回家了解到这一点都会注意的,罗明雅请道士这事其他罗家人应该还不知道,不过就算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稍微讲究一点的人家,都会对两边表示下歉意。   那管事面色却不变,只笑道:“姑太太果然贴心。”   说话间,后面的马车上走下来三人,一个拿着拂尘的老道和两个拿着木剑符袋的小童子。   罗明雅对这老道人态度殷勤,进门前才注意到跟在管事后面的顾九和邵逸,“这两人是谁?”   管事道:“这两位是老爷让我请回来的道长。”   罗明雅皱皱眉,嘀咕道:“这么年轻?我看他们不行,勇叔你还是趁早将他们打发了吧。”   顾九皱了皱眉。   管事笑着不答,带顾九和邵逸进了罗家待客厅里。至于那个风灵道长,则直接被带去了罗家家主那儿了。   离开时,风灵道长转头看过来,冲顾九点了点头,顾九忙也点头回礼。   等那名管事离开后,顾九看了眼候在厅外的罗家下仆,凑近邵逸小声道:“也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交给我们处理。”   邵逸摇了摇头:“那老道拂尘柄上刻的驱魔打鬼印。”   这说明那位风灵道长是有真本事的,以罗明雅对他那般恭敬的态度来看,风灵道长还是挺有名望的那种,而顾九和邵逸只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小子,就跟看病大家更容易相信年老的大夫一样,显然风灵道长比他们更值得信任。   顾九手撑在脸侧,叹了叹气,然后抬头打量着罗家的客厅,和客厅之外的风景。   顾九他们所在的这个客厅,说是穿堂厅更合适,前面是正门,后面是通往罗家各处院落的路径。   顾九无聊地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正待收回视线,他就看到罗明达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依然跟着那天的那俩个背着主子各种阴阳怪气的下仆。罗明达似遇到了不高兴的事,眉毛拧出疙瘩,一脸烦闷地闷头往里走,等进了客厅才发现这里面坐着两个陌生人。   罗明达上下打量他们一眼,大概看出两人穿的衣服一般,就大喇喇地问他们:“你们是谁呀?”   顾九坐正了身子,道:“我们是罗家家主请回来捉鬼的道士。”   “捉鬼?”罗明达十分好笑地嗤了一声,“我看是他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整天疑神疑鬼的,搅得一宅子的人都不得安宁。”   顾九说:“你觉得这宅子里没鬼?难道你没听见过半夜的唱戏声吗?”   “老爷我又不忙着算计人,睡得好,一觉到天亮,也没做亏心事,自然听不见那些糟心的玩意儿。”罗明达干脆在顾九他们对面坐下了,翘着二郎腿,拍了拍桌子骂着下仆没眼力还不给他倒茶,然后继续道:“哼,我倒盼着有鬼呢,他们个个心肝黑得能流出墨汁儿了。”   罗明达接过下仆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跟顾九两个商量:“要不老爷我给你们一笔钱,你们走吧,别在这抓鬼了,那鬼不定死得多冤,抓了鬼还怎么为民除害啊,等他们让鬼抓了去,这罗家不就是我的了么,哈哈哈。”   罗明达喜滋滋地做着美梦,忽然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呵斥:“大哥就这么盼着小弟去死?你口中的‘他们’,可还包括我们的娘?”   罗明达被这声呵斥吓得手哆嗦了下,茶水洒了一半在衣襟上,他慌手慌脚地站起来,讪笑地看着出现的男人:“哎呀……大哥这开玩笑呢,你也知道我这张嘴,其实心里没坏水的。”   男人也就是罗家家主罗明聪冷哼一声,不耐再看罗明达,厌烦道:“大哥昨夜又是寻花问柳一夜未归,我看你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诶诶我这就去、这就去,弟弟果真关心我。”罗明达也不觉得丢脸,讨好地笑了两声,然后带着下仆灰溜溜地走了。   罗明聪这才看向顾九他们,拱手勉强笑道:“让两位道长见笑了。”   顾九故意随意地回了回礼,略带傲慢地质问:“罗家主请了几位道长来处理你眼前的事?”   罗明聪歉然笑道:“家妹不知道我已先请了两位道长回来,不过家妹也是一片苦心,还望两位道长体谅。至于这闹鬼一事由谁处理,我已与风灵道长说好,由他处理。”   就在顾九忍不住要皱眉时,罗明聪又补充道:“不过,我知道两位道长好像也擅长看风水?我罗家近两年略有不顺,便请两位道长将我这宅子里的风水重新布置布置,到时定有重谢。”   顾九神色稍霁,这单生意虽然没抢过来,不过看风水也是一样的。他们两人这两天给附近居民算了十几卦,卦象都很准,罗明聪肯定在私底下打听过一番才会让管事来请他们两人的,罗明聪让他们看风水,应该也只是怕得罪他们,所以选择变相地安抚。   看来偶尔装下逼还是管用的,架子一摆出来,主子的态度比那管事的态度还好。   于是顾九又一脸不快地点了点头,一副勉强同意的样子。   之后,两人就被安排进了罗家客院居住,过去时,顾九就顺便看了下罗宅的风水。所谓风水,是“藏风聚气,得水为上”。在风水里,有“水生财,鱼镇灾,有水有鱼富贵来”一说,所以多数人家会在家里养鱼。   顾九这一路过去,还只是走了一条路,就见所过之处不是假山便是养鱼的水池。   假山为石,石属金,金生水,水属阴,这般多的石头与水池聚在一起,生出的阴气就多了起来,阴气一多就容易招阴物聚集。阴物自身都带着晦气,寻常人都要避免沾惹,难怪顾九走在罗宅里,会觉得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冷些。   在进客院之前,顾九让邵逸小露一手。   当着带路的下仆的面,邵逸碾燃一张符纸,掐诀念道:“水洗家门常清静,火烧宅内不正神!”   由物体产生的阴气与阴物自带的阴气还是有点差别的,尤其邵逸金庚体质,所以烧起来格外简单。邵逸将燃着的符纸抛向空中,符纸在周围打了两个璇儿,就将周围漂浮的阴气全部烧掉了。   阴气一去,顾九顿时就觉得没刚才那么冷了,然后他看向旁边看呆了的下仆,笑道:“是不是暖和些了?”   下仆回神,摩挲了下慢慢回暖的指尖,惊讶地点头,“是、是比刚才暖和。”   顾九高深一笑,和邵逸转身进了客院,刚才那一手,等着下仆离开,罗明聪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的。   虽说罗家闹鬼这事不用顾九他们操心了,不过顾九是个闲不住的,趁着看风水的时候,就摸到据说几个经常有哭声传来的地方,看到风灵道长带着两个小童子在忙碌。   周围有支撑点的几个地方牵上了红线,顾九观察了下,这红线应该是由朱砂和公鸡血浸染而成,阴物碰上,就跟人碰着火一样,会有灼烧之痛,而风灵道长对这些红线的布置,看着是个机关,阴物一旦触碰,引动红线,这些红线便会朝中心缩拢,对阴物有灼烧囚困之效。   虽然生意被风灵道长抢到了,不过顾九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自然不会有半点敌意,而这风灵道长也是个平和之人,两人互相点点头,顾九摸了摸两个小童子的脑袋,然后回了客院。   房间里,邵逸正将一批睡觉的小纸人唤醒,小纸人们揉揉眼睛,排排站地站在桌上,仰着小脑袋认真地听邵逸的吩咐。   待天一黑,邵逸就将小纸人们放出去,注意罗宅里面的动静。 第73章   看着小纸人们排着队将自己沿着门缝卡出去,顾九坐在邵逸身边, 打了个哈欠, “荣华戏班被罗家赶走后, 罗家就没再请戏班回来,也不知道今晚这夜半戏声还会不会响起。”   邵逸扭头,刚好能看到顾九因为哈欠眼角浸出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也被打湿, 甚至挂上了一滴极细小的泪珠,在灯光下闪着莹莹光泽。   顾九感觉到身边的视线,不明所以地扭头,正好看到邵逸仓惶收回的视线。顾九皱皱眉, 追过去盯着邵逸看, “师兄?”   邵逸垂下眼躲闪着顾九的视线, 掩饰一般地抬手推开顾九的脑袋, 语气硬邦邦的:“困了就去睡吧。”   顾九被摁着脑袋压在桌上,等他嘟囔着抬起头时, 邵逸已经走到一边去翻他的符袋,面色也恢复正常,顾九自然就错过了刚才他发红的耳根。   邵逸还要画会儿符,床上没有邵逸暖被窝的话,顾九也很难睡得着, 他从自己的袋子里拿了几条红绳出来, 再次挨着邵逸坐下, 开始编平安绳结。这些绳结通常会被放在卦摊上拿出去卖, 卖得不贵,不过好歹是能增加点收入。   坐着坐着,顾九就跟没骨头一样,习惯性地往邵逸身上靠去,歪着头搭在邵逸的肩膀后面,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编着红绳,颇为悠闲。   编了十几根平安绳结出来,顾九再次打了个哈欠,再也扛不住了,他对邵逸道:“师兄,我们睡吧。”   “好。”邵逸道,收拾了桌上的符笔。   顾九随意地看了一眼,见邵逸手里有几张画失败的废符。邵逸如今的水平,画符基本是一蹴而就,通常是没有废符的时候,除非是那种又厉害又难画的。他之前没看邵逸在画什么符,此时好奇道:“师兄你刚画的什么符?”居然废了好几张。   “五雷符。”邵逸淡淡说。   五雷符需借五雷公之力而成,敬请的神多了,难度也就大了,难怪会废那么多张符纸呢。   顾九恍然点头。   顾九很快不再多想,放好平安绳结往床边走去。他身后的邵逸眉间立即露出丝郁闷羞恼,趁着顾九不注意,迅速将几张废符毁尸灭迹,然后将画好的符放进自己的符袋里。   若顾九看到,就能认出那根本不是什么五雷符,而是他眼里最简单的平安符。   这一晚顾九靠着邵逸坐着,弄得邵逸神思不属的,精力始终无法集中,导致画符频频失败,这种浪费符纸的行为,近来邵逸常犯,只是他掩饰得好,所以顾九并未发觉。   在凳子上坐得久了,一上床,邵逸刚躺好,顾九就凑了过来,一副厚脸皮相地嘿嘿笑着,将冰凉的双脚踩在邵逸的脚背上,然后舒服地喟叹出声。   邵逸僵着身体,脚背上的触感冰冰凉,他却觉得两人相触的地方迅速地发着烫,这温度不似体内金庚之气那种令他烦躁的烫热,这烫热让他紧张,又让他心底生出些他自己也还搞不明白的隐秘窃喜。   顾九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只余邵逸直挺挺地躺着,看着床顶的神色,带着惶惑。   邵逸就这般睁着眼睛到半夜,正当睡意模糊来袭的时候,一道婉约却又哀泣的唱声忽然在耳边响起,瞬间将他惊醒。   一同惊醒的还有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的顾九。   两人下床穿衣,半分钟之内收拾好自己,然后开门跑出去,循着唱声找了过去。   这唱声惊动的人显然不止他们两个,在外面守夜的几个下仆早吓得缩成一团。一人看到顾九两人出现,见到救星一般地扑过来,指着前面幽深的庭院,大叫道:“道长,有、有鬼,我看到一个白色影子飘了过去。”   顾九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和其他下仆待一起,害怕就不要乱走。   白天顾九把唱声经常出现的几个地方都踩过点,听唱声的方向,恰好是其中一个,离他们这里也近,顾九带着邵逸往那里跑去,可走到一半,这唱声忽然在别的地方响起,原本清晰的声音变得悠远模糊,几乎要被这附近下仆们奔来跑去的仓惶之声盖过去。   顾九他们就调转方向,路上遇到几只在墙边溜达的小纸人,小纸人咿咿呀呀地喊他们,顾九就将它们揣起来,边走边问情况。   “咿呀!”   奇怪的是,唱戏的鬼出现了,但小纸人们却都说,并没有看见鬼,也感受不到阴物特有的阴气出现。   途中,顾九他们经过白天风灵道长布置下的红绳陷阱,那些红绳好端端的,没有被触动的痕迹,然后他们遇到了同样跑出来的风灵道长三师徒,彼此点点头,便不约而同地往唱声的方向走去。   罗宅挺大,顾九他们对地形又不熟悉,找起来难免绕错路,然而那鬼却好似也在戏耍他们,时不时换个地方接着唱,没过一会儿,顾九他们就被绕得晕头转向。   最后,等他们终于循着还没改变地方的唱声找过去时,那声音忽然就没了,再没响起来。   “这鬼很嚣张啊。”瞧着就是故意耍他们玩的。顾九略喘气地把自己挂在邵逸身上,撇头去看身侧的风灵道长,小老头也好不到哪去。   几人就在原地歇气,顾九顺便打量周围的环境,就见他们身处一个庭院之外,旁边就是一道院门,外面守门的下仆已经不知去哪了,那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点缝,一颗畏畏缩缩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   顾九低头,那人抬头,两人眼神恰好对个正着。   顾九挑挑眉,“罗大老爷。”   罗明达一脸惨白,从门缝里钻出来,他身上还裹着被子,自来熟地挤到顾九身边,瑟瑟发抖地问:“刚、刚才我也听到了,真的有鬼啊?”   顾九笑道:“大老爷不是说你一觉到天亮吗?”   罗明达十分懊恼,“这不是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么,早知道我就不听小红娘的话在外留宿了。”   小红娘?顾九抽抽嘴角,应该是罗明达寻花问柳的对象吧。   不过罗明达立即又小声地问顾九:“小道长,你说这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   顾九奇怪道:“怎么?你刚才都听到鬼唱戏了还不信有鬼?”   罗明达讪讪笑了两声,“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儿,我害怕,不敢相信呀,还以为谁整我呢。不过说来那鬼唱的戏,我听着怎么这么熟悉呢?”   顾九神情古怪地看着罗明达,“你不知道?”   罗明达一脸茫然:“知道什么?”   顾九说:“他们都在说,你家这只鬼,是个叫小玉儿的反串青衣。”   罗明达“嘶”了声,可能几年的酒色已经麻醉了他的记忆,罗明达居然有点费力回忆的样子,然后他终于想起来,顿时摇头:“小玉儿,就他?不可能、不可能。”   所有人都看向罗明达,顾九道:“怎么不可能?”   罗明达说:“小玉儿弱了吧唧的样子,到死都是软绵绵的,难道死后变鬼就敢来报复人了?”   罗明达与小玉儿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年时间,对小玉儿有所了解也是对的,只是像他这样笃定,却也有点奇怪。而且小玉儿是回来复仇的,若真的是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当年是罗明达强娶小玉儿,怎么听说小玉儿变鬼复仇,罗明达不见半点恐惧呢?   顾九问出了心中所想,“你不怕他找你报仇?”   罗明达一愣,“我干嘛要怕他?”他抖抖身上紧裹的棉被,撇嘴,“害他的又不是我,要不是他,如今的罗家家主还轮得到我二弟?”   这其中似乎涉及到了罗家的阴私,顾九不便再问。这会儿是半夜,大家被鬼唱戏吵起来,没抓到鬼,歇气也歇够了,就先准备回房,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不过一名下仆忽然过来,说罗明聪请他们过去,包括不用负责这事儿的顾九和邵逸。   罗明达打打哈欠,不想跟着去凑热闹,裹着他的棉被转身走了。   顾九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就见罗明达抓着棉被在门口跳着脚骂刚才消失不见的守门下仆,等骂够了,才进了院子。   顾九他们来到罗家招待客人的正厅,里面罗明聪夫妻、罗明雅夫妇都在,穿着都不像白天那么正式,也是被吵醒后随便套了一身就出来的。   而在他们身前,一个被捆住双手双脚、堵着嘴的丫鬟跪在中央。   走过去,顾九见那丫鬟一脸的泪痕,面露哀求地看向主位的众人。   顾九观察了下他们的神色,只见罗明聪眉间带着疲惫焦躁,不时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是在克制情绪。罗夫人看不清神色,她正闭着眼睛让丫鬟按摩着太阳穴。罗明雅则揪着手里的手绢,一脸惧怕又怨毒地看着那丫鬟,她身旁的曹子平双手撑在膝盖上,略垂着头,视线看着地面,具体神色也看不清,只看到得他紧紧拧着的眉头。   顾九他们分别落座,罗明聪就指着那丫鬟,对风灵道长说:“风灵道长,您帮我看看这丫鬟,她身上可有问题?”   风铃道长一摆拂尘,绕着那丫鬟走了一圈,缓缓摇头:“她怎么了?”   罗明聪捏捏额头,看向曹子平,说:“我妹夫说,这丫鬟刚才举止怪异,举手投足间大变模样,看着竟与小玉儿一模一样。”   就是说 ,他们怀疑这小丫鬟被鬼,也就是死去的小玉儿附身了。 第74章   那丫鬟被堵着嘴, “唔唔”地哀求着。   顾九朝她看去, 被鬼附过身的, 过后身体都会虚弱一阵,这丫鬟虽然狼狈,但看着是生气勃勃的, 一点不见虚弱之症。且, 她身上也没有残留未尽的鬼气。   所以, 她没有被鬼附过身。   如顾九的推测一样,风灵道长再次摇头:“她很正常, 没有被附身。”   罗明聪蹙眉,“没有?”   其他人都看向风灵道长, 包括闭着眼睛的罗夫人。   “没有。”   罗明聪又看向顾九他们, 眼神求证。   顾九也道:“没有被鬼附身的痕迹。”   “不可能!”沉默的曹子平忽然说, “她刚才那个样子, 明明就是小玉儿附身!”   顾九和邵逸都暗自诧异地看着曹子平,曹子平作为罗家女婿,为什么对小玉儿好像也十分了解,比与小玉儿生活了近一年的罗明达还要了解一样?   而罗明聪和罗夫人不为所动,对此好像也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似乎只有罗明雅浑然不觉。她还在愤怒地质问曹子平:“什么小玉儿不小玉儿的,一个早就死了的贱皮子。我看你是背着我与这丫鬟有些什么,被撞破了才一直往一个死人身上扯, 企图蒙混过去!”   “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曹子平卑弱无力的解释。   “你……”   “好了!”看他们还要吵, 罗明聪不耐地呵斥一声。   罗明雅咬了咬唇,绞着手绢阴沉着一张脸,看一眼客厅里的几个道长,又瞪那丫鬟一眼,忍了忍才再继续发作,但显然对于曹子平的解释她是不相信的。   罗明聪看着实在疲惫,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丫鬟,“先将她关进柴房,明天再说。”然后站起来朝顾九他们拱手,歉然地请他们回屋,好好休息。   耽搁了这么些时间,回了房的顾九已是了无睡意。他和邵逸并肩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往邵逸这个火炉身边靠,没注意到邵逸的不自在,只看着在被子上跑来跑去和小纸人们耍闹的小弟,若有所思地说:“夜班戏声都有了,却怎么连半点鬼气都感觉不到呢?”   随时转换地方的悠远戏声、没被触动的红绳、没有鬼气残留的丫鬟、小纸人们的毫无发现,以及他们自己,也没在周围发现丁点鬼气,这些都是疑点。   邵逸将注意力从顾九身上拉回来,冷静下来想了想,然后说出心里的猜测:“或许,并没有鬼。”   顾九调整了下睡姿,胳膊枕着头,歪着脑袋看邵逸,“你也这么想?”   邵逸表情紧绷,点头:“嗯。”   除了那些疑点,还有一点就是那小玉儿既然死了已经有五年,为何又到如今才开始来复仇呢?他总不能也像当初兰月一样是死在水里出不来,等了几年才找到机会的吧?不过那缥缈不定的唱戏声,却不是常人能弄出来的,所以虽然两人都觉得闹鬼这事是假的,却也不能完全肯定。   是否闹鬼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归顾九他们操心,两人在罗宅的主要任务是看风水。鉴于罗宅里的水池子太多,顾九让罗家管事在外面挖点泥回来,需要填上几个,假山石头也要挪走些,换成绿草花圃。   罗宅挺大,各个院落规划不同,风水的布置也要不同,却也要相辅相成。顾九和邵逸被一名罗家下仆领着,在罗宅里逛着观察风水位时,看到几个丫鬟从身后走来,三人见到顾九和邵逸,知道他们是来给罗宅看风水的道长,都停下行了行礼。   顾九见其中一人手里端着碗汤药,问:“谁生病了吗?”   那丫鬟道:“是老夫人。”   顾九才想起,昨天来罗宅后,他们就没见过罗老夫人——那场即将到来的寿宴的主人翁,只在来时在门口遇到罗明雅时听她随意提过一句,罗老夫人恐怕是被闹鬼这事给吓出病的。   顾九便不再问,侧身让她们离开。之后顾九将那名下仆也打发走,两人继续溜达。   顾九看着又一个出现的水池,啧啧道:“这罗家人是生怕家里不闹鬼是不是,弄这么多水池,都快赶上一个聚阴地了。”   也不知道院落的风水当初是找谁布置的,罗家到现在还这般安生,多亏了他们门口放置的两尊辟邪貔貅,以及檐角上的螭吻兽件,挡住了外邪入侵。   两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昨夜其中一个唱戏声曾出现过的地方。昨夜的红绳没派上用场,今天风灵道长又带着两个小童子在重新布置法阵,顾九和邵逸没上去打扰,停下看了一会儿。   就在顾九踏步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身边的邵逸却停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看着旁边花圃里的一棵一米多高的松树盆景。   顾九跟着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不由问道:“师兄,怎么了?”   然后他就见邵逸伸手,从松树上扯下什么,递到他眼前。顾九一看,是一根比较长的黑色发丝。   顾九拨开花圃仔细看了看,然后指着其中一处印记问邵逸:“师兄你看着,像不像半个脚印?”   罗家的花圃都比较狭长,下仆修剪花枝的时候根本不用走进去,周围的泥土上都长着刚冒出头的细密杂草,其他地方都好好地,唯有顾九指着的那个地方,杂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邵逸盯着看了会儿,慢慢点头,然后他伸手量了一下,“是女子的脚。”   痕迹不长且不清晰,女子的体重轻,踩在上面留下的脚印才会不明显。   之后顾九他们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将昨夜几个唱戏声出现过的花圃都看一遍,都发现了脚印,轻重不一,且在其中几个地方发现了被挂在树枝上的发丝。   顾九看着手里收集起来的几根长短不一的发丝,忽然道:“师兄,你发现没有,这些发丝出现的地方,都在罗家主人居住的院落附近。”   邵逸点了点头,有发丝、脚印不算什么,怪就怪在这种现象太巧合,这下几乎可以肯定,根本就没有什么鬼,不过是有人在搅弄人心。   两人将头发丝装好,准备顺原路返回,不过在刚绕过一条小道时,意外地发现对面湖中心的小亭子里,罗明聪与曹子平站在里面。   顾九拉着邵逸立即退了回去,偷偷往那边瞧。   亭子里的两人看着都有点激动,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在吵架。只是两人说话时好像都在刻意克制,所以只有零碎的话语声传来,到达耳边时却什么都听不清。   邵逸忽然扯了扯顾九的衣袖,“看左边。”   顾九眼睛一转,就发现他们这个位置相对的左边一根廊檐大柱子边,罗夫人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湖中心吵架的两人,神色难辨。   罗明聪和曹子平没吵多久,虽然听不清,但能看出两人是不欢而散,彼此从亭子出来各走一边,等他们走后,罗夫人也离开了。   顾九和邵逸又等了一会儿才出去,看周围没人,顾九小声道:“这个曹子平,对个管事都那么谦和,在罗明雅面前甚至十分短气,昨夜对罗明聪的态度也非常恭敬,怎么这会儿有胆子和对方吵架?”   邵逸道:“罗夫人也很奇怪。”   顾九说:“我觉得这罗家一家子都很奇怪啊。你看那个罗明达,表现得好像很怕鬼一样,但我没感觉出他怕鬼。”   顾九觉得这一家子看起来最正常的居然是那个骄纵的罗明雅。   这日晚,罗明聪将所有罗家人和顾九他们都叫到客厅,打算静等那夜半戏声。   顾九的袋子里装着头发,他和邵逸都面色平常,并没有将他们的猜测与发现告诉罗明聪,既然与鬼无关,生人之间的事,他们就不太想插手了,先等等再说。   客厅里,罗明达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缩在椅子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曹子平:“妹夫啊,听说你和你身边的小丫头爬床啦?”   曹子平放下手里的茶杯,额头青筋鼓鼓,“大哥乱说什么,都说了她是被小玉儿上身了!”   在外人面前,曹子平对罗明聪与罗明达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不过罗明达一点也不在意,应该说他已经习惯了,他笑呵呵的,给了曹子平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大哥知道的,男人嘛,呵呵呵……”   “嘶啦”一声,旁边罗明雅将手里的手绢撕成了两半,一脸怒容。   顾九咳嗽一声,问罗明聪:“不知道昨夜那丫鬟,罗家主如何处置的?”   罗明聪收回落在罗明达身上的糟心视线,回道:“还关着,等这件事了结,便打发出去。”   说是打发出去,依罗明雅脸上那怨恨地表情,必定不会这么简单。   顾九喝了一口茶,那丫鬟明明没有被上身,却为何要表现出自己是被鬼附身的呢?要么真的是罗明雅说的那样她与曹子平有点什么才想借由闹鬼之说躲避,要么就是受谁指示故意装的。   若是受指示,目标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第75章   客厅里很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今夜那即将响起的恐怖唱戏声。   厅里除了毫无形象摊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罗明达, 其他人都睁着眼兀自发呆,没有交谈。   顾九的眼神不易察觉地从众位罗家人身上扫过,在已经等待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他有注意到, 罗明聪与自己的妻子罗夫人几乎没有眼神交流,但罗明聪偶尔看向罗夫人的眼神, 一闪而过的是深深的厌恶与忌惮。罗夫人多数时候都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前方的那块地砖,却偶尔会与曹子平有看似不经意的短暂对视。   顾九捻了捻指尖, 在场的罗家人,除了罗明雅, 其他人似乎都有秘密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 厅堂里众人的茶水再换了一轮,即便如此, 罗明聪他们也困乏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罗明达更是睡得发出细微的鼾声,只有顾九两人和风灵师徒还十分清醒。   就在顾九估摸着声音也快要响起的时候, 客厅外面边就传来了昨夜那熟悉的唱戏声。   厅里的罗家人一瞬间都清醒过来,严肃紧张地坐在原地, 睡得正香的罗明达被那唱戏声一激, 抽风似得在椅子上挣扎了一下, 咋咋呼呼地抹脸, “鬼来了?鬼又来了?”   罗明聪看他一眼, 眼神像在看什么让人厌恶却又不得不忍受的恶心垃圾。   已经基本确定闹鬼是人为, 且这件事从罗家层面来说就算有鬼也不归顾九和邵逸管,所以他们两人都坐着没动,然而负责此事的风灵道长也没什么动作,眼观鼻、鼻观口地坐在原地,他身边的两个小童子也继续像两尊雕塑站在那儿。   罗明聪不解地看着风灵道长:“道长,您这是?”   风灵道长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稍安勿躁。   于是罗明聪就只好忍着焦虑不安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昨夜只顾着找鬼,顾九还不知道这“鬼”唱得是什么东西。小玉儿生前唱反串青衣,即所谓的男生女声。此时外面幽幽飘来的戏声腔调婉转凄美,虽与正常语言有所差别,但顾九发觉自己是能听懂一些的。   越听,顾九神情就越怪异。   这“鬼”唱的,是弟弟陷害哥哥与一男戏子成亲,后弟妹与妹夫的奸情被哥哥撞见,为防哥哥泄露事情在弟弟那里东窗事发,弟妹与妹夫联手谋害哥哥,随后戏子替其受死的剧情。   客厅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罗明达疑惑地说:“我觉得这戏,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罗明聪再也坐不住了,走到风灵道长身边,面色不好地催促道:“道长,我请你是来抓鬼的,鬼已经出现,你要等到何时?”   风灵道长一甩拂尘,然后顾九他们就听到他身上传来一声叮铃脆响。一声响起后,就不带停的一直响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风灵道长站起来,说:“鬼已经抓到了,都随我去吧。”   风灵道长走在前头,顾九二人紧随其后,罗明聪等人迟疑一下,还是跟上了。   风灵道长带着一行人,在罗宅里绕来绕去,然后终于停下,顾九打量了下夜色里旁边的环境,发现这是白天他们来过的其中一个地方,在这里他们找到了第二根头发。   白天只有花草树木的花圃里,此时旁边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女子在那里神情焦急又恐惧地摸索着什么,对于顾九他们的到来,恍若未觉。   而顾九和邵逸,在这里发现了熟悉的迷踪阵法。   这阵法类似于鬼打墙的一种,只针对于生人的,生人误入阵法后,若不懂怎么破解,就只能在阵法里打转,只有阵法自行消散后才能出来,当初顾九放在道观里的七星环周围就布置有迷踪阵法。   白天顾九他们没仔细看,没看出风灵道长布置的居然是这个用来困住生人的阵法。看来他也和顾九他们一样对闹鬼之事存疑。同为道士既然顾九他们能发现不对,风灵道长应当也是一样。   风灵道长指着那黑衣女子,“这便是‘鬼’。”   “春雪?”罗明聪看到那女子明显怔了一下,继而大怒,看了一眼人群中面色惊讶的罗夫人,问:“道长的意思是,闹鬼之事乃是人在装神弄鬼?”   风灵道长点头,“其他几处,应当也有人被困住。”他指了一个小童,让他带罗家下仆去将人带来。   随后风灵道长将这里的迷踪阵法撤去,罗明聪立即让人将春雪押了过来。   春雪看到忽然出现的一群人,猛地瑟缩了一下,十分吃惊。   罗明聪发现闹鬼一事是人为的后,一下子就好像卸下了什么包袱,克制隐忍的情绪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他一巴掌将春雪扇倒在地,“贱人!是谁让你装鬼吓唬人的,说!”   春雪捂着嘴角破了口子的脸,没说话。   罗明聪就威胁道:“你若不说,我明日便将你发卖妓院!”   顾九掀了掀眼皮,向罗夫人看去。罗夫人与罗明聪之间的暗潮涌动他是看在眼里的,这个春雪,应当是罗夫人身边的。   春雪一听要被卖去妓院,原先的犹豫顿时不见,她哭着跪在地上向罗夫人爬去,在罗夫人惊疑的神色下拽着她的袖子哀求道:“夫人!夫人您要救我!”   罗夫人瞪着春雪,一脸的荒谬,她抽回自己的袖子,“你胡说些什么!”罗夫人抬头看向罗明聪,不悦道:“难不成你以为春雪是受我指使?”   罗明聪冷笑一声,还没说话,地上的春雪就呜咽一声,重新跪回罗夫人身边,抬头看她:“夫人!是你说的,让我替你做了这件事,你就将我的卖身契还给我,我可是听你的吩咐,进罗家没多久就开始学那小玉儿唱戏的啊!”   “你还胡说!”罗夫人怒视春雪,看着罗明聪说,“这事不是我做的。”   罗明聪明显不信,看着罗夫人的眼神越来越冷,似乎是近来实在忍太久,情绪一旦崩泄,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好好收敛,连在人前的掩饰都不做了。   罗夫人在罗明聪这样的眼神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此前的她看起来是沉稳的,即便是刚才被春雪指认也不见半点慌乱,但此时面对这样的罗明聪她居然有些畏惧,反应过来的她也生气了,淡淡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事真的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罗夫人左右张望,然后看到了罗明达,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你陷害我,故意挑拨离间。”   罗明达一脸冤枉死了的表情,不过他还没说话,罗明雅就抢先一步讥讽道:“二嫂,你觉得大哥有那个脑子吗?”   罗明点快速点头,“妹妹说得对,还是妹妹了解我。”   罗夫人顿了顿,不再看罗明达,似乎也觉得罗明雅说了大实话,罗明达看着确实是没那个脑子,要有的话,堂堂嫡长子,也不至于混成这个怂样。   这时,离开的小童子回来了,他的身后,四名黑衣女子被罗家下仆推搡着走过来。这几名女子,一看到跪在地上肿着脸的春雪,顿时就扑到罗夫人脚边,像刚才春雪那样,哀求罗夫人救她们。   罗夫人愤怒而惊诧地后退一步,瞪着她们:“你、你们!”   顾九动了动眉梢,这么巧,好像都是罗夫人身边的人。   罗明聪问这四名女子,“你们也是奉夫人的令,在夜里乔装扮鬼吗?”   四名女子缩成一团,怯怯地回了声“是”。   罗明聪便再次眼神不善地看了罗夫人一眼,一下子将罗夫人将要出口的解释堵在嘴里,然后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从曹子平身上擦过,神色晦暗不明。   曹子平却谁都没看,只皱眉垂着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五个人的说辞都指向了罗夫人,此事好像已经有了结果,但罗夫人始终不承认,并且看起来半点不心虚。   这是罗家的家事,罗明聪虽然愤怒,但好在理智的弦还没崩断,他让人将这五名女子也关进柴房,等事后一并处理。   就在罗明聪话音刚落时,忽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   顾九和邵逸神情一变,风灵道长一甩拂尘,带着两个小童子也警惕起来。   罗明达打了个哆嗦,“怎么忽然这么冷。”   不止他,在场的大概除了邵逸会觉得凉快之外,好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抱了抱手臂,往旁边人身边挨近了些。   “子平……”一道幽幽女声忽然响起,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就见罗夫人右手在背后,左手食指在耳侧轻轻顺着,眉眼含笑地看着曹子平。   罗夫人虽在笑,但她的笑显得很僵硬,眼中也没有温度,与刚才的她判若两人,她直直地看着曹子平,又幽幽唤了他一声:“子平,是我呀,你不认识了吗?”   曹子平震惊地看着罗夫人,连着后退两步,“阿、阿玉!”   罗夫人轻笑一声,说不出的诡异阴森,这下任谁也看出来她的状况不对劲了。   顾九捏了捏装着头发的袋子,和邵逸对视一眼,没想到他们居然猜错了,这罗家,还是有鬼的。 第76章   关于曹子平这个人, 在罗家这两天,顾九是询问过罗家下仆的。   曹子平不是永平郡人士, 他是独身一人从外地来此闯荡的,因长得不错,无意中被罗明雅看见然后对其一见倾心,后两心相悦, 罗明雅央求罗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同意了两人的婚事,在罗老太爷去世的半年前,两人成了亲。   成亲的花费、嫁妆聘礼, 乃至新房,几乎都是罗家出的。虽罗明雅是嫁出去的, 但两人最开始是一直住在罗宅里, 三年孝期满才搬出去的,不过两个月时间。曹子平就相当于是入赘罗家了, 所以显得弱气, 在罗明雅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小声, 对一个下仆也那么谦和。   但就顾九的观察来看, 敢在私底下与罗明聪激烈争吵的曹子平,他对外的这种弱气与谦和,都是装出来的。且就他几次与罗夫人的对视, 都让顾九觉得他与罗夫人有点什么。   至于他口中念道的阿玉, 是小玉儿吗?   顾九想着, 已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驱鬼符, 风灵道长手中可驱魔打鬼的拂尘也向“罗夫人”挥去。只不过不等他们的招式落到罗夫人身上,罗夫人便白眼一翻,身体软下去,昏迷在地,在她的身后,一名青衣男鬼出现在众人面前。   罗家人上到老夫人下到洒扫之人,近来都被闹鬼这事折腾得惊慌疲惫,人一惊慌一累,三火不稳,阳气变弱,就容易见鬼。   因为突然出现的男鬼,罗家下仆晕了几个,软了几个。罗明雅尖叫一声也晕了,罗明聪则软了腿,不过在下仆的搀扶下尚能站立,曹子平不用说,最开始跌坐下去就没站起来过,状态最好的是看起来很怂的罗明达。   顾九所站的角度,正好能将罗明达的所有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此时罗明达身上那种惯常出现的吊儿郎当与猥琐消失不见了,他看着阿玉的眼神不见害怕,是纯粹的震惊,当中还藏着一点点惊喜与怀念。   罗明达果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啊。   那边风灵道长厉喝一声,拂尘扬起,又要攻击阿玉,阿玉忽然在原地跪下,以头叩地,对风灵道长乞求道:“道长,我有冤!”   顾九见过很多道士,对于鬼怪阴物,讲究的是见则打杀,顾九看风灵道长两次不言不语就要对阿玉动手,以为他也是这样的道士,没想到阿玉一声乞求,风灵道长挥出去的拂尘被他迅速收回,喝问阿玉:“你有何冤?”   顾九没忍住抿了抿唇角,跟邵逸说:“这个阿玉还挺聪明。”   凡事讲究因果,阿玉求的是风灵道长,直接将风灵道长与自己的因果牵扯上,他又说自己有冤,如果这样风灵道长还不管不顾地将他就地打杀,那么阿玉未了结的因果会直接转移到风灵道长身上,形成孽障,消减他自身的功德。显然风灵道长也明白这点,所以及时收手,允阿玉说出冤情。   一声“道长”,既免了自己险遭打杀之苦的危机,又能说出自己死亡的冤情,所以顾九才会说阿玉聪明。   风灵道长不动手打鬼,急得是旁边的罗明聪与曹子平。见风灵道长不打算动手,罗明聪转而看向顾九和邵逸,“两位道长,你们帮我将这鬼抓了,我给你们一千两银子!”   顾九以一副不是我不想帮你的语气说:“每行有每行的规矩,闹鬼一事罗家主一早就交给了风灵道长处置,我们不好再插手,且这鬼已说了他有未解之冤,直接打杀了,我们是要沾上因果的。”   一千两银子是很多,但与这份因果相比,也就无足轻重了。   罗明聪见顾九他们也不打算帮忙,顿时面露绝望。但要他自己上去与一只鬼撕打,他是不敢的,那是鬼啊。他恍然大悟一样抬头,指着身边几个下仆,又指指风灵道长:“去,将他们赶出去,这鬼我不抓了!”   但无人敢上前。   曹子平崩溃地看着阿玉,哀求道:“不要说,求你不要说!”   而阿玉对此,只嘲讽一笑。他长相略带女相,眼尾上挑,凉薄的一眼却好似带着欲拒还迎的攻击性。难怪阿玉会成为戏班台柱,就冲着他这幅长相,也有很多人愿意为他一掷千金。   顾九最开始以为,整个罗家,与小玉儿最不相干的,就应该是曹子平,却不想他是与小玉儿牵连最深的。   阿玉和曹子平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阿玉有一对恩爱的父母,曹子平有一对心疼他的爷奶。两人从小生活在一个村子,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人到十二三岁普遍会有“喜欢”这个意识,阿玉和曹子平也不例外,只不过作为男子,他们喜欢的是彼此。   少年人藏不住感情,两人之间的异常很快被阿玉的父母察觉,两人不容于世的感情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阻拦。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两个人,各自抛弃家中的亲人留书私奔,外出闯荡。   想象总是事事顺利、无所不能的,然而缺少准备与生活经验的两个人,很快就遭受到了重重打击,很快连饭都吃不上了,不得不开始为生活奔忙。   外面的世界太大,人太多,从前的辛苦与外面的相比,几乎不值一提。缺吃少喝的忙碌生活,也将两个少年那炽烈的感情冲淡,他们很快就后悔了,彼此都清楚,可是谁都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谁提出回去,他们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觉得无颜回去。   不说就不代表这样的情绪不存在了,相反它堵在心里,日复一日地变大,将人堵得愈发难受。只不过有的人选择自我调节,接受现状并为改变这样的状况而努力,有的人就只陷入在这种情绪里。   阿玉的性格与他清冷的长相相反,他是温和的,包容的。   他包容着因为赚不到钱,过得比以前还辛苦导致脾气越来越暴躁的曹子平,总是温和地劝他放开些,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后悔再抱怨,可日子一样要过下去,好好努力,赚够了回家的钱,挺过这一段时间就一切都好了。   同时,阿玉又是敏感的,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曹子平对他的埋怨与厌恶,他也明白了,曹子平将两人冲动私奔的后果全部怪罪到了他的身上。   可提出私奔的,本来就是曹子平啊。但阿玉是温和的、包容的,他接受了曹子平的埋怨,甚至想,如果当初他坚定拒绝,他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就算不能在一起,至少在对方心中,彼此还像当初一样美好。   那时候阿玉想着他该怎么办啊,就在他为此焦虑时,曹子平拉着他去了城内一个有名的戏班,让他跟着学唱戏。   阿玉除了长相,他的嗓子也很不错,而且他好像在唱戏这方面格外有天赋。他是因为长相被留下来,因为嗓子被戏班内的青衣台柱收为弟子,后因为他的天赋与刻苦而被看重,一步走在了那些比他早进戏班好几年的弟子前面。   唱戏对于阿玉来说,起先不过是一份谋生的职业,后来当他发现沉浸在学戏、唱戏中能暂且忘掉烦忧时,渐渐地就爱上了唱戏,他开始拿出更多的精力来钻研,从第一次登台到后来有专门为他而来的戏迷,他在戏班中冒出了头,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听他唱戏,其中不乏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但阿玉从不妥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一摆出来,反得到了更多人的欣赏。   就在所有情况都变得越来越好时,猝不及防的,阿玉被当时还信任着的曹子平下了药,送上了一个男人的床。原来一开始,曹子平让阿玉加入戏班时,就已经将未来的阿玉当做了一枚棋子,一份可以随时送出去交换利益的筹码。   而这个男人,正是罗家最无用的男人罗明达。   罗明达经常来听阿玉唱戏,也曾为阿玉一掷千金,彼此混了个脸熟,当时罗明达也被下了药,在药力的促使下,两人睡了一觉。他们都是被算计的,算计之人自然不是让他们睡一觉那么简单。   当时阿玉是被送到罗宅罗明达房间里的,两人那场胡闹的场景被外出归来的罗老太爷看个正着,罗老太爷只觉得罗明达在外荒唐也就罢了 ,竟还将戏子带回了家,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阿玉看着面色苍白的曹子平,嘲讽地笑了笑:“那时我接到的打赏虽多,但我只能拿三成,那些钱,我多数都交给了曹子平,却没想他被繁华迷了眼,那点钱根本落不进他眼里,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早背着我与罗明雅相识相恋,只是碍于我的存在,不能坦白与罗明雅彻底在一起,于是他便与罗明聪达成了协议,一起谋划了那场算计。罗明聪许诺让曹子平娶罗明雅,曹子平助他谋夺罗家家主之位,还能彻底甩掉我。”   阿玉醒来后,便去质问了曹子平,却只得来一个威胁,曹子平拿阿玉的父母威胁他,要他绊住罗明达,让罗明达与一个男人死死绑在一起。   阿玉妥协了,他抛却从前的尊严,死死地缠住罗明达,而罗明达,好像根本就发觉不出来之前那一场胡闹是被人算计,欢欢喜喜地留了他,并不顾罗老太爷反对,折腾出一场婚礼,像迎娶女子一样娶了他。   和罗明达在一起的阿玉,心内对罗明达十分愧疚,总是隐晦地提醒他提防罗明聪,可罗明达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每日除了吃喝便是玩乐,没钱了就厚着脸皮回去要。   当时阿玉以为他和罗明达,几乎就要这么过一辈子。 第77章   顾九感觉得到, 每当阿玉说起罗明达时,语气都总是忍不住柔和几分,他觉得阿玉对罗明达的感情,应当不止只是愧疚那么简单。   阿玉和罗明达在一起后, 虽然搬出去住了,但罗明达时不时也会回罗宅一趟, 而每次罗明达都会带上他。   阿玉虽然去过罗宅多次,但熟悉的路线都是固定的,无非客厅、罗明达居住院落这两个地方。那一日天气炎热, 罗明达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阿玉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闷,便出去走一走, 这一走便迷了路, 正当他想找个下仆问问路时, 忽然听到了一簇花墙后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循着说话声,阿玉撩开一枝盛放的花朵, 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便落入了他的眼中, 这两人就是曹子平和罗夫人。   因为先前有了猜测, 所以顾九听到这里, 也没多惊讶,倒是晕过去又慢慢转醒的罗明雅, 恰好听到此事后, 震惊大过对鬼的恐惧, 对阿玉怒吼道:“你胡说!”   阿玉讽刺一笑, 不理罗明雅,继续道:“我看到他们两个亲昵地搂在一起,诉说着衷肠,对彼此的思念,仿佛一对小别新婚的恩爱夫妻。”他看着罗明聪,“多可笑啊,自己的妹夫居然与自己的妻子搞在了一起。”   顾九也看向罗明聪,罗明聪已经和曹子平一样,颓丧地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神情绝望而麻木,对于阿玉说的这件事毫无反应,看来那装神弄鬼唱出的戏份中,“奸情”一事是真的,怪不得他与罗夫人几乎没有眼神交流,每次看罗夫人的眼神也带着各种不善,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但既是这样,罗明聪为什么不敢表现出来呢?要知道阿玉是在五年前死去的,都过了这么久这对夫妻还一直在一起,罗夫人与曹子平看着也一直有接触。而罗夫人与曹子平,凭的又是什么,能始终在罗明聪面前保持毫不心虚的模样呢?   阿玉说当时他看到搂在一起的两人,因为太过震惊,没忍住发出了声音,让曹子平和罗夫人发现了他。   曹子平怕阿玉将此事告诉罗明聪,那他渴求的荣华富贵便成了一团泡影。面对现身的阿玉,曹子平先是威胁,然后是苦苦哀求,让阿玉看在两人多年的情分上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阿玉佯装考虑,却不想曹子平那么狠辣果决,他让阿玉看情分,他自己却一点也不念旧情,没等到第二天,就在阿玉喝的茶水里投毒。   听到这里,顾九微微皱眉,觉得有点不对。   阿玉说,曹子平这般明目张胆,是因为罗夫人家里与永平郡当地官府有关系,所以他们完全是有恃无恐。   阿玉因为那杯茶水直接丧命,当时被官府判定为食物中毒,罗老太爷本就不喜欢他这个戏子,嫌他死在罗宅晦气,不再怀疑判定结果,于是就此结案。   阿玉年少离家,还是以那样的方式,来到永平郡几年时间,一直很挂念家中父母,因此死后的他化成鬼,因着对父母的执念,他直接回了老家。回到家,阿玉才知道父母因为他的不告而别,思念成疾,看着比同龄人老了十岁,而曹子平的爷爷奶奶,更是因为岁数大了受不得唯一的孙子消失不见的打击,居然已经双双过世,后事都是他的父母操办的。   阿玉在家陪了父母五年,直到他们对自己终于不再执着,给他新添了个妹妹后,阿玉便再次回到了永平郡,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旅。   风灵道长听到这里,说:“冤有头、债有主,既是曹子平害你,你找他一人便可,为何弄得罗宅上下都不得安宁?”   “不是的,罗家人除了罗明达与罗明雅,其他人都不干净!”阿玉急道,他看看罗明达,说:“外界都说罗老太爷是被罗明达气死的,根本不是,罗老太爷是被罗明聪与其母亲手灌药害死的。”   所有人都是一惊,子弑父?!   风灵道长看了看面色煞白的罗明聪,问:“他为何要谋杀自己的亲父。”   阿玉神情似怜悯似讽刺:“因为他不举,此生都不可能有孩子。”   罗家这么大家业,总要后继有人,论位子,是应该罗明达这个嫡长子继承的,但罗明达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所以罗老太爷早对他不抱期望,在罗明达娶了阿玉后便彻底放弃了他,将希望完全放到了罗明聪身上。但就在这时,罗老太爷发现了罗明聪不举的秘密,所以不得不再把目光放到了罗明达身上。   然而罗明聪怎么可能愿意,怎么甘心?眼见就要得到的东西忽然再无可能,愤怒之下,罗明聪也抹掉了自己的良心,与同样不想将位子拱手让人的罗老夫人一起,整日在罗老太爷面前给罗明达上眼药。   当时阿玉已死,罗老太爷本来就希望罗明达收敛性子,回来跟他学做事,但罗明达还是像以前那样,这让罗老太爷如何不气,在一天他将罗明达叫回来训完话后,罗明达走后不久罗老太爷就发了急病,等罗明达赶回去时,罗老太爷已经死去了。   这次结案,依然是罗夫人在里面走了关系,外界虽有质疑,但风浪不大,就这般过去了。罗老太爷一死,罗明聪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一任的罗家家主。   听到这里顾九就明白了,难怪罗夫人在罗明聪面前不显心虚,与红杏出墙比,弑杀亲父的罪名显然更严重。   阿玉为什么会知道这么清楚,那是因为沾染了人命的罗老夫人,抵不住对人命的畏惧,心里害怕,总是喜欢在自己院落的小佛堂里偷偷忏悔,她忏悔的次数一多,阿玉便清楚所有的事情了。   搞清楚这些,因为罗宅的阴气重,阿玉的力量也渐渐强大了起来,他开始在罗家人身边装神弄鬼,他不清楚那五个女子是受谁指使,但他却是经常附罗家下仆的身,更经常离开罗宅,到曹子平身边,附身他身边的下仆次数最多。   难怪在风灵道长说是人装神弄鬼,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只有曹子平还紧紧皱着眉头,只因见得太多。   这一晚,先是见鬼,后得知自己的夫君与嫂子有染,现在更被告知,自己的父亲是被自己的亲哥与母亲联手谋害,罗明雅整个已经傻了。   罗明达则看着罗明聪,悲凉讽笑:“父亲最后就疼出来这么个畜牲。”   阿玉恳求地看着风灵道长,“道长,我人已死,罪人却还在逍遥,叫我如何瞑目?道长正直心善,求你将此事报官,让我与罗老太爷的冤屈得见天日!”   风灵道长一摆拂尘,正义凌然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既然谋害了人命,自该有所恶报。”他看着阿玉,“你放心罢,此事我会如实上告官府的。”   阿玉叩头感激道:“多谢道长。”   风灵道长在附近是很有名望的,若阿玉与罗老太爷的事情由他出面,即便是罗夫人家的人脉,也是不抵用的。   这个阿玉肯定一开始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性对着风灵道长跪下的。   罗明聪面如死灰。   “阿玉!我错了阿玉,你饶过我吧!”曹子平垂死挣扎般地哀求着,却再得不到阿玉望过去的一眼   现在,罗家人除了罗明达与罗明雅,其他人都将沦为阶下囚,罗明雅是外嫁女不抵用,罗宅上下现在的主人,便只有罗明达一人。   罗明达一挥手,指着罗明聪等人,道:“将他们给我绑了,等官府来人,交给他们。”   顿时不知打哪儿冒出一行人来,手里拿了绳子,训练有素地将罗明聪等人绑起来。   在下仆捆绑时,昏迷的罗夫人也醒来了,她大概是受煎熬最少的,她被阿玉附身,因为虚弱所以昏迷最久,当她醒来,还不待她搞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被绑的时候,一瞥眼看到旁边身影缥缈的阿玉,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二哥……”罗明雅喃喃地看着罗明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为罗明聪求情,那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可是,他杀了她的父亲……罗明雅脑子一片纷乱。   罗家的柴房这两天格外热闹,继被关的女丫鬟后,罗明聪大概也想不到眨眼间自己也要进去了。   风灵道长对罗明达道:“他们死的时间很久了,此事我虽然会上告官府,但证据一类,就与贫道无关,结果如何,还要看你的能耐。”   罗明达道:“我明白,有劳道长了。”   “你该谢的不是我。”风灵道长说,“该谢替你打算良多之人。”   罗明达目光落在阿玉身上,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柔和。   阿玉回之以笑。   第二天官府便来了人,顾九瞧着此人与罗明达十分熟稔,想必就算没有阿玉与风灵道长,罗明达也有办法将罗明聪等人绳之以法。   这下罗宅是真的无鬼了,风灵道长当日就带着两个小童子离开了,而顾九和邵逸则还要再待几天,罗家的风水还没搞定呢。   第三天的时候,顾九他们发现罗宅里忽然多了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问了问才知道,这人是阿玉的父母。在身边伺候他们的几个女丫鬟,为首之人正是春雪。   顾九问罗明达:“夜半戏声,是罗大老爷的手笔吧?” 第78章   罗明达淡淡一笑,沉稳内敛, 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得, 他说:“阿玉他还隐去了一些东西没有说。”   当年第一时间发现曹子平和罗夫人偷情的其实不是阿玉,是罗明达。当时阿玉因为太过震惊, 其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的,只不过他忽然看到花墙另一边的罗明达时, 被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才后退了一步, 惊动了曹子平和罗夫人。   当时罗明达也不知道阿玉是怎么想的, 大概是他当时脸上表情太过平静, 让阿玉鬼使神差地主动站了出去, 吸引了曹子平和罗夫人的注意力, 让罗明达悄悄走开。   这就直接导致了阿玉的死亡,也符合之前戏声里面唱的那段替死的情节。   说到阿玉的死, 罗明达平淡得几乎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那是我第一次后悔之前二十几年的不争,连阿玉死的时候, 我都只能装出一副晦气的、遗憾可惜的,不能有半点心痛的样子。”   罗明达虽浪荡的名声在外,看着十分风流、处处留情,但他还没真的喜欢过谁。最开始对阿玉表现出一掷千金的追捧,也不过是随波逐流, 表现出一个浪荡败家子该有的样子而已。后来在与阿玉的相处中, 他却是真的喜欢上了阿玉, 就在他想做出改变时,阿玉死了。   当时罗明达还在罗家人面前戴着面具,他悲痛阿玉的死,却不敢表现出一点异常,因为阿玉的死,明显是人为。他若有什么不对劲,恐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他死了,便连为阿玉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是罗明达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争与退让,不会让对自己带着恶意的人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他们只会得寸进尺。那时候虽然罗老太爷已经放弃了他,但是并不是说明他就彻底放任这个儿子不管了,不继承家主之位,其他的东西,该有的他还是有,从那之后罗明达便借着这些东西,开始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   他没有贸然将曹子平与罗夫人有奸情的事情告诉罗明聪,罗明聪与罗夫人娘家是合作关系,更多的来说,因为罗夫人娘家背后的官府人脉,是罗明聪对罗夫人娘家的依靠要多些,就算罗明聪知道自己戴了绿帽,一时半会儿可能也不会将曹子平怎样,反而会暴露他在罗明聪那里的实力与自己一贯以来的伪装。   就在罗明达靠掌握到曹子平买毒.药害死阿玉的证据时,罗老太爷突然死亡了。罗明达悲伤地同时再次意识到里面的不寻常,也意识到他现在的力量就算能将曹子平下大狱,却还不足以与罗夫人背后的官府势力抗衡。   于是罗明达选择继续蛰伏。   他在阿玉死后的第二年,罗老太爷死的第一年,找到了阿玉的父母,让人将他们接来。同时他买来好几个丫鬟,让他们帮着训练,让他们教丫鬟们模仿阿玉说话的声音,说话时的神态与语气,他自己亲手训练她们模仿阿玉唱戏时的戏腔。   在这期间,罗明达查到了更多的东西:在罗明聪手里,他握着曹子平与罗夫人因为通奸被阿玉撞见从而下毒谋害阿玉致死的把柄;而曹子平与罗夫人手里,则握着罗明聪陷害亲哥,与亲娘谋杀亲父的把柄。   罗夫人掌握罗明聪谋杀亲父把柄的时间在罗明聪发现他们通奸之前,谁都不敢动对方,彼此相互制约。想要解脱,要么罗明聪能在无声无息之间让曹子平与罗夫人意外死亡,或是罗夫人两人让罗明聪死亡。但若无意外,他们将会一直这样下去。   这不是罗明达想要看到的,他父亲被害的具体证据他手上没有,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唯一让他们伏法的方法,就是让他们自己招来。   在今年罗家三年孝期一过,宅子里为罗老夫人准备过寿而采买丫鬟时,罗明达将会唱戏的几个丫鬟送进宅子里,让她们到时间便开始一人到一个点去唱戏。因是受过训练,所以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常人根本区分不出来,这就可以营造成戏声无处不在的样子,给人一种只有鬼才能做到的暗示。 宝 书 网 b a o s h u 7 。Co M   除了这些会唱戏的,其他几个学了阿玉说话语气与神态的丫鬟,则分别送进了罗明聪他们的院子里。这些丫鬟时不时会在罗家人与曹子平面前做出阿玉生前的样子,让他们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听着每晚的戏文,然后开始疑神疑鬼,互相怀疑。   罗明达本来打算是借用“闹鬼”一事,摧毁罗明聪等人的心理防线,让他们窝里反。他在这之前是不信鬼的,所以罗明聪等人请道士来时,他心里是不怎么在意的。   要知道罗明聪不举,娶个妻子在家里只能当摆设也就罢了,偏这摆设不老实,整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这般窝囊,能忍一时,难道还能忍一世?所以就算“鬼”被抓住,只要她们一口咬定是受罗夫人指使,不愁他们闹不起来。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唯一的意外,就是忽然出现的鬼魂阿玉。   昨夜罗明达与阿玉待在一起,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阿玉并不是像之前说的那样五年后才回来的,三年前他就已经跟着父母一起回到了这里,不过那时候他魂体力量太弱,罗宅门前的镇宅貔貅导致他无法进入罗宅,后来力量慢慢强大,敢附身后,就附在人身进去,在罗宅风水的滋养下慢慢强大,顺便将罗明达在查的事情也弄了清楚,直到他有力量在人前显身,便借着罗明达“闹鬼”一事,开口求了风灵道长。   阿玉出来,便可以冤魂复仇为名,揭发他与罗老太爷死亡的真相,在叙说中将罗明达完全撇开,把他塑造成一个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毫不知情的模样,刷去身上气死亲父的污点。再由风灵道长“正义”出面报官,便免了罗明达被贴上“六亲不认”这个让人诟病的标签。   所以风灵道长才会说阿玉为罗明达用心良苦。   罗明达知道顾九他们要调整宅子里的风水,思考一会儿后,说:“道长能不能弄一个适合阿玉栖身的地方?在罗宅里,因为门前貔貅的原因,他每次进罗宅,力量都会被削弱,且待着始终不太自在。”   顾九疑惑,“阿玉还打算留下来吗?”   “我想他留下来陪我。”罗明达说。   “阿玉答应了?”   罗明达侧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指尖,轻声道:“他要继续留在父母身边,我希望他能在此期间,匀出点时间给我。”   顾九想了想说:“行吧,我给你弄一个,不过阿玉的父母年纪已经不小,你觉得阿玉能陪你多久?一旦他的父母去世,他在阳世的执念消除,就必须入地府,不然会渐渐消散,再无轮回的机会。”   罗明达毫不迟疑地说:“那便让我成为他新的执念。”   又是一对“人鬼情未了”啊,顾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还不算什么,罗明达后面说的话才让顾九震惊,他说:“相恋之人在一起时,难免情难自禁,不知道长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与阿玉肌肤相亲后,不受什么大影响。”   肌肤相亲……顾九表示我只是个孩子你问得这样直接不太好吧,你就知道我一定了解这方面的?再说,顾九看着他:“人鬼殊途,便是寻常这般待一起活人也难免沾染晦气。肌肤相亲,你不要命了吗?再小的影响那也是存在并一点点叠加放大的。”   罗明达执着道:“无妨,损伤一些寿命也可以的。”   顾九摇头拒绝,“这个我们不会弄。”   罗明达点头,顾九还以为他就此作罢了,没想到罗明达说:“我明白了,两位既然都不会,我便再寻其他道长想法子。”   看来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弄得好还好,弄不好,几次下来就会虚弱丧命了。怎么说都是一个鲜活的人命,对方死得快对他这个当初被请求的人也不好,顾九忙说:“我们不会弄,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认识的人。”   罗明达这才露出笑意,“那就劳烦两位,我与阿玉感谢你们。”瞧着又有点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等回了房,顾九挠挠额头,一脸头疼地对邵逸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要求这么没下限的雇主,那玩意儿就那么好么?对象都变鬼了还念念不忘。”   邵逸板着脸,凶巴巴地说:“我怎么知道!”   顾九抬头看一眼邵逸,嘀咕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邵逸双眸睁大地看着顾九,耳根子悄悄红了,顾九也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讪笑了一声,揉着鼻子尴尬地转头看向别处。   屋子里一时安静,小弟蹲在两人脚边仰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它抬起一只爪子慢慢舔着,觉得气氛怪怪的。   过了一会儿,顾九偷眼瞧邵逸脸红得都要滴血了,觉得师兄这种样子他真是百看不厌,不过未免邵逸恼羞成怒又赶他下床,连忙道:“这个事儿吧,咳咳……我决定请师爹上来问问。”   “嗯。”邵逸没有异议地嗯了一声,其实顾九在说什么他都没听仔细,他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就如罗明达说的一样,恋人在一起难免情难自禁,他师父和师爹做了十几年的人鬼恋人,在这方面兴许有点经验。不过问的时候,肯定不能直接问师爹和师父平时是怎么一解相思苦的,这不是找打么。   请师爹上来这事,顾九也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了,到晚上后,顾九烧了一张符纸给裴屿,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裴屿回了个“丑”。   顾九看着那个丑字,“我记得我请师爹这么多次,师爹基本都是回我这个时间,这字看多了,我竟领悟到了另外一层深意。”他转头问邵逸,“我师爹是不是嫌我字丑啊?”   邵逸脑子被浆糊搅和了一阵,此时早已恢复正常,他凉凉道:“我以为师爹第三次回你这个字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了。”   顾九一拍脑门,事不过三嘛,过了三不就说明不正常了么,亏得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第79章   被请上来的裴屿, 还以为顾九和邵逸找他有什么事呢, 没想到是问那方面的事。不过这个问题吧,从玄门来说, 也是挺正常的一个问题, 他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 正当他准备说的时候,忽然发现两个小徒弟耳朵都红了,眼神躲躲闪闪的,看来看去就是不敢看对方。   裴屿不由挑了眉, 迟疑开口:“你们……”   “嗯?”顾九和邵逸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迅速回神,煞有介事地看着自家师爹。   裴屿看着这样子的两人,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开始说正事。   人鬼殊途,最大的不同便是生死有别。   鬼有阴气,缠绕着晦气,是生人所忌讳的。鬼属阴, 人属阳,人与鬼在一起,身上的阴气、阳气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互相抗衡,不是阴气胜过阳气,便是阳气胜过阴气,无意识的产生削弱对方力量的结果。   除非因某些原因比如上阵杀敌会产生更甚于阳气的煞气之外, 一个人身上的阳气多数时候都是固定的, 与阴物抗衡的力量都是有限的。而鬼的阴气, 又是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慢慢增加的,若遇上聚阴之地,增加的速度更是飞速。所以只要人与鬼在一起,通常都是人被鬼削弱,最终变得虚弱,缺乏生机,当身上的阳气被阴气侵蚀干净,人也就死了。   有阴就有阳,同理有阳就有阴,它们虽一直在互相抗衡,但它们也是共生关系,只要阴气存在,小玉儿身上的阴气就不可能不增加,而且寻常情况下沾染的阴气与肌肤相亲沾染的阴气是不同的,前者顾九随便动动手就能绞散,后者肌肤相亲时即便是最简单的亲吻,也很容易将阴气吃进身体里,沉积在五脏六腑之内,继而损害身体。   顾九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罗明达提供一个能从体内去除他沾染到的阴气的方法。   裴屿虽做了鬼,但生前的玄门知识没忘啊,再说还有个方北冥,合两人之力都还没办法的话那那么多年的鬼也白抓了。在这一点上,裴屿经验早已是丰富的。   裴屿说了两个方法给顾九。   顾九有点不明白,“是都可以用吗?”   裴屿说:“如果他是下面那个,你就让用第一个方法;如果他是上面那个,让他用第二个方法。”   上面、下面什么的,又让顾九想起那晚被邵逸压在身下蹭的场景了。   裴屿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对两人说:“你俩没事儿多念几遍静心诀吧。”   “知、知道了。”   顾九有种脑子里在想啥都被师爹看穿了的感觉,窘迫地应着。都怪他师兄啊,没事儿总脸红干什么,害他也老想歪!等裴屿走后,顾九忿忿着,终于忍不住瞪了邵逸一眼。   邵逸他不止没生气,居然还觉得挺高兴,他觉得自己果然是有毛病了。   这一晚上,师兄弟两个都有点不自然,睡在一张床上也都别别扭扭的,中间还隔了一只翻着肚皮四脚朝天的小弟。   小弟它呀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调□□水位时,顾九在罗明达居住的院落里发现了阴物特有的阴气,一问原来阿玉这三年来只要进罗宅吸食阴气,多数时候都是待在这里面的,所以罗宅里其他地方基本都没有他残留的阴气,就算有残留,也早被辟邪貔貅给削没了。   虽然有顾九提供的法子,但是每亲热一次,罗明达身上的阳气便会被侵蚀一回,为了身体健康与长久之计,顾九建议他尽量克制,就算想亲热,也得等上次缺损的阳气被补回来再说。   当然,这些都是顾九特意避开邵逸跟罗明达说的,包括顾九问罗明达是上面还是下面,免得一不注意又看到邵逸一个大红脸。邵逸可能也有意避开,白天在罗宅调整.风水位的时候都是与顾九分开的,两人之间的这种不自然漫延了好几天,直到离开罗宅,两人间的气氛才恢复自然。   罗明聪等人被抓,罗家一夕之间天都翻了个个儿,自然是城里人人都谈论的话题。顾九两人离开罗宅后,忙碌于清理阴怨之气时,便总能听见一些人关于罗家的议论,在这期间顾九他们也知道了罗明聪等人的结果。   因谋杀生父,在十分看重孝义的这个时代,这乃是大罪,罗明聪被判了死刑,罗夫人亦然。曹子平与罗夫人谋害小玉儿,也是死刑。为罗明聪等人撑腰的罗夫人娘家,以及与他们勾结的官员,都下了大狱,此生算是无望了。   顾九觉得为了这些判决结果罗明达在暗中一定没少出力。   当他们处理完罗家的事,在外忙碌了几天后,立冬便到了。早上他们经过一个村子的时候,正好看到有村民在杀羊,邵逸便去买了几斤羊肉,又问村里人买了点他们自家种的萝卜和刚挂上去没多久的腊肉。   邵逸是不吃羊肉的,冬日吃炖羊肉有滋补暖阳御寒之效,他不需要补这些,都是买给顾九吃的。两人这会儿在野外,车上一直就准备着有炉子煤炭,只要有食材,找到水源就可以就地做饭。   不过虽然是买给顾九吃,但就邵逸那几年如一日的烂厨艺,顾九是不敢让他碰的,邵逸也很有自知之明,食材拿回来处理好就交给顾九做。   中午,坐在背风的石头上,顾九坐在邵逸对面,怀里揣着一块被烧得暖呼呼的石头,手里一碗略烫嘴的羊肉汤,吃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邵逸吃着顾九给他做的已经放凉了的腊肉炖萝卜,不经意看到顾九惬意的小表情,眸色便暖了几分。   顾九一碗汤喝到底,忽然被呛了一下,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邵逸赶紧放下碗过来给他顺背,带着嫌弃的关心道:“一锅都是你的,没人跟你争。”   顾九梗着脖子一直咳,咳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还抽空埋怨地看了邵逸一眼,把他说得跟饿痨鬼一样。   被顾九浸润着泪水的眼睛瞪着,邵逸觉得心一下子跳得好快,体温又可疑地上升了,他猛地撒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脑子里一直哗啦啦闪过肌肤相亲几个大字,从罗明达身上他得出,原来喜欢某个人,就喜欢与对方肌肤相亲吗?怎么办,他好像也想与顾九肌肤相亲,像那晚上一样将他压在身下……   邵逸脑子里全是完了完了。   邵逸退开的动作太突然,顾九疑惑地看着邵逸皱着眉头,在原地脸色不停变化,还以为他忽然怎么了,忙问道:“师兄,你哪里不舒服?”   邵逸抬头,看得凑到身前的顾九,眼神鬼使神差地在顾九的略显苍白的嘴唇上略过,然后脸又非常不争气地开始爆红。   顾九愣了愣,然后在邵逸一眨不眨地眼神下,也跟着脸红,他羞恼道:“你一天天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害得他,念了这么多天的静心诀也算是白念了!   师兄弟俩一时无言,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红着脸对视。   小弟舔舔嘴边的油花子,开始舔爪。   唉,它家崽和告状精怎么又怪怪的了,这毛病估计是好不了了。   就在小弟怀疑两人会对视到天荒地老时,它唯一的耳朵忽然动了动,爪子来不及放下就向身后看去。   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打断了师兄弟俩胶着的视线,两人耳根子染上的红还没完全褪去,就见一辆马车向他们驶来,不一会儿便到了眼前。   马车没有减速的样子,但在车子经过他们时,两人都听到车里传来隐约的哭声,还是个女声。   不管身处何处的时空,有种人都是少不了的,那就是人贩子。这个世界很多沦为贱籍的下仆,便有一些是被人贩子拐卖而来的。   眼看着马车就要跑远,未等顾九出声,邵逸已经快步上前,几个奔跑纵身一跃跳上马车,在车夫的惊呼声中,抢过缰绳,慢慢让马车停了下来。   “你是谁!”车夫慌忙跳到马车一旁,看着邵逸惊慌地质问。   “怎么停车了啊?”同时,马车里传来询问声,然后车帘被掀开,一名中年妇人露出头来。   而在她出来的时候,邵逸注意到车厢的最里面,正坐着一名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捏着手绢哭得伤心。   出来的中年妇人看到邵逸,被吓了一跳。   邵逸皱着眉头,将车帘彻底掀开,问那少妇:“你认识她们吗?”   少妇看到邵逸,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她急忙扑出来,嘴里大声求救道:“少侠你快救我走!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他们要把我给掳走的!”   顾九走过来恰好听到少妇这么一句话,心想还真让他猜准了是遇到人贩子了?   却不想那中年妇人和车夫不干了。   妇人尖利着嗓音大哭冤枉:“红姨娘你怎么这么说,你这不是存心难为我们吗?你怀着老爷的儿子却不好好在家安胎整天乱跑,是老爷让我们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的啊!”   少妇泪水涟涟,看着邵逸拼命摇头:“不,我不回去!回去老爷就会逼着我生下这个怪胎啊!” 第80章   红姨娘穿着绣着金线的衣服, 手腕上戴着黄金镯子,头上插着各式金色发钗, 耳朵上也坠的是黄金耳环, 脖子上还挂了几条金色项链, 她虽长得漂亮, 哭起来的模样也我见犹怜,然而周身的气质却压不住这一身的金银富贵之气,显得俗气。   她的哭不是作假, 是真伤心、真绝望, 所以一时神思混乱,一会儿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妇人和车夫, 一时又哀求他们救她走, 说自己回去就要被逼着生孩子, 她不想死。   顾九在红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当中往她肚子上看去,就见那里漂浮着一团弱小的生气, 确实是怀了孕。   只是为何她要称呼自己肚中的孩子为怪胎呢?   思索着, 顾九抬头去看邵逸, 就见邵逸眉间皱起了褶子, 神色难看,一双眼隐晦而探究地在红姨娘身上扫来扫去。   顾九觉得有异, 靠近邵逸, 询问地叫了他一声:“师兄?”   邵逸回神, 神色阴郁地跟顾九解释:“胎儿有异, 我感觉到了隐藏起来的金庚之气。”   顾九一惊, 再次向红姨娘的肚子看去,却依然只能感觉到生气,想来是邵逸体质特殊才能察觉出。如果胎儿有异,顾九再看红姨娘的穿着打扮,就觉得不寻常了。   很早的时候,顾九就从方北冥那里听说过,利用血煞阴龙阵拼凑成的阴龙也只是一条毫无作用的死龙,这时就需要用一名命格至阳,体含金庚之气的人的血来唤醒它。他们和方北冥分开这么久,方北冥更独自在外追寻了几年,一直只见过阵法,除了当年那一战,至今还未遇到再被卷进这件事中含有这两种体质之人。   但就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个肚中胎儿异样的女人。   红姨娘还在哭,大概看邵逸他们一直站着不动,便以为他们不救她了,哭声更加凄厉。   妇人与车夫只是两个普通人,并不敢惹眼前这两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年轻人,妇人小心翼翼道:“两位公子,您看,我家姨娘情绪不太好,她还怀着我家老爷的儿子,实在不敢在外多逗留,你们这便让我们走吧?”   顾九抬头,说:“她说的没错,她肚中的孩子,确实是有问题的。”   红姨娘哭声一顿,重新抱着希望看着顾九他们。   顾九再次捻燃符纸,在妇人和车夫震惊的眼神中,装逼道:“我们是道士,可通神鬼,我们跟你们一起回去。”   寻常人对拥有神鬼手段的道士术士总是诸多敬畏的,顾九说他们要跟着一起,妇人和车夫便连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带着驾着驴车的两人一起走了。   红姨娘口中老爷的家在附近小镇上,又是一座大宅子,想来也是,能供得起红姨娘这般不要钱把金子往身上挂的,一定也不是家境寻常的人家。   众人下了车,顾九和邵逸几乎同时抬头看着眼前这座挂着“卫宅”的大宅子。对于金庚之气,顾九没有邵逸那么敏感,但是从这宅子里,他也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正源源不断地往红姨娘的肚子上汇聚,那熟悉的东西,想必就是金庚之气,与邵逸身上属于同源的气息。   顾九有点担心地看向邵逸,这宅子里好像充满了金庚之气,邵逸进去,一定会非常不舒服。   邵逸察觉到顾九的视线,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抿了抿唇,“我没事,里面金庚之气还不多。”   要进大门时,红姨娘眼神恐惧地缩在原地不想进去,仿佛那普通的门口已化身张着嘴的黑暗巨兽,一旦靠近就会被吞吃干净。红姨娘发出可怜的哭声,扭头仿佛看救命稻草一样地看着顾九和邵逸。   顾九让她镇定下来,柔声安抚道:“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   妇人留下车夫在这里看着红姨娘,自己快速进去,一边跑一边喊:“快去通知老爷,红姨娘找回来了。”   不一会儿,里面就呼啦啦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十分富态的白胖子,应该就是红姨娘口中的老爷,卫老爷。   卫老爷一看到红姨娘,脸上就浮现怒气,咬牙切齿地看着红姨娘,却又奇迹一般的忍下来,只命令身后的几个婆子:“给我把红姨娘看好了,再弄丢了她,我饶不了你们!”   那几个婆子便呼啦啦过来拉红姨娘,红姨娘呜咽着不与她们走,有几个动作有点粗鲁,便听卫老爷凶狠地呵斥道:“给我动作轻点,伤了我的儿子,我要你们偿命!”   婆子们满是惶恐,小心翼翼地,带着哀求地看着红姨娘,乞求她听话一点,老实跟她们走。   红姨娘伸手去拽顾九。   卫老爷这才分出眼神来打量顾九和邵逸,他眼睛眯了眯,勉强冲他们拱了拱手,一点诚意都没有地说道:“听说两位大仙拜访,卫某有失远迎,还望两位海涵。”   邵逸看着卫老爷的眼神冰冷,顾九看出卫老爷对他们的到来似乎非常不欢迎,他眼神再次在卫宅周遭快速转了一圈,心里有了数,“卫老爷,您家这宅子,风水不错啊。”   卫老爷眉眼一动,神色带着点自得,“小道长能看得出?”   顾九微抬下巴,“那是自然。”他双手背后,在原地走动两步,对卫老爷道:“宅坐西南,门朝东北,卫老爷家中的茅厕位置,是否都在正东方位?”   卫老爷眼里的轻慢收了起来,“不错!小道长算的准。”   顾九勾唇一笑,继续道:“那卫老爷肯定也知道,您家这种宅子户型,叫做五鬼运财格局,非常容易旺财与聚财。凡有这种格局的房子,很容易给宅子主人带来意外的金钱,一夜之间暴发暴富很是寻常。不过这种格局可遇不可求,卫老爷好运气。”   卫老爷一改先前对顾九他们的怠慢傲慢,也不见对红姨娘与下仆的凶狠,哈哈大笑起来,十分爽朗和善的样子,“小道长果然是高人啊,两位道长做了半天车,想必累了吧?快请进、请进,喝口热茶,好好歇歇。”   顾九客气地点头,然后安抚地看了红姨娘一眼,和邵逸一起跟着卫老爷进了卫宅。   进了卫宅,随处可见的假山巨石,凡是过路小道,隔一段距离便放有铜铁制成的架子,上面摆着花盆,游廊下也差不多,隔一段距离就有金银制成贴在墙壁上的摆件,到了客厅,连门框的雕花都是贴了金丝的,无处不在的富丽堂皇。   这装饰……顾九眼神沉沉地看了一眼背对他们卫老爷。   邵逸眉间的褶子可见地加深,虽他说着宅子里的金庚之气还不多,对他没什么影响,但总归是让他不舒服的。   顾九和邵逸被暂时安置在卫家客厅喝茶,红姨娘哭天抢地地不愿意离开顾九他们身边,这让卫老爷刚好起来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就在顾九准备开口劝她时,门外忽然传来杂乱零碎的脚步声,一抬头,就见一个同样穿金戴银的妇人,在一群与红姨娘如出一辙打扮的女人们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门口。   那一团金灿灿的颜色,差点闪瞎顾九的眼睛。   那妇人问:“老爷,红姨娘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卫老爷说。   妇人走进来,往里觑了一眼,一眼看到哭得满脸泪已是十分狼狈的红姨娘,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哼,让你给老爷生儿子是你天大的福气,居然还敢怀着咱家的香火乱跑。”   红姨娘哭道:“夫人,我不生了,夫人您求求老爷吧,我不生这个孩子了。”   卫夫人眼露讥诮,又暗含一丝嫉妒,似笑非笑道:“咱们卫家,多少人想要你这样的福气还要不到呢,红姨娘莫不是伤了脑子,怎么说这种糊涂话。”   “就是,红姐姐这样说,岂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就是呀,你看老爷多疼你。”   卫老爷的后宫还挺多,卫夫人身后一群年轻姑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语气中的阴阳怪气混着酸都快滴出来了。   卫老爷则叱道:“不生也得生!”然后再不许人耽搁,手脚并用地,将挣扎的红姨娘直接抬了下去,还不忘一再吩咐婆子,“好好照顾,别让她伤了我儿子。”   婆子战战兢兢地应下,转眼愁眉苦脸地出去了   红姨娘一走,卫夫人以及她的一干姐妹也没了看戏的兴趣,一群呼啦啦来,又呼啦啦走了。   客厅里只剩卫老爷后,顾九才放下茶杯,正色道:“卫老爷好像很喜欢金子?”   “金子谁不喜欢,老爷我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躺在金子做的床上呢。”卫老爷摇头晃脑地说,然后想起他请顾九和邵逸进来的目的,“之前听前面婆子来说,说两位道长认为我儿子有问题?”   顾九笑了一下,“红姨娘怀孕多久了?”   “马上四个月了。”卫老爷说。   顾九道:“那卫老爷又怎么这么肯定,红姨娘怀的就一定是儿子呢?”   卫老爷不悦道:“当然是儿子,也只能是儿子。”   唉……这重男轻女的封建糟泊啊,顾九暗自叹了叹。   邵逸忽然低沉开口:“这宅子里的摆件布置、女眷们的穿着,是一向如此,还是在红姨娘怀上孩子后才有意为之?”   卫老爷有点惊讶地看向邵逸。   邵逸继续道:“若是有意为之,你又是听了谁的话,才这般布置?你可知,或许未等孩子出生,他便会被这满宅子的金器杀死。” 第81章   顾九想起在门口时, 他从红姨娘身上感受到的,宅子里那源源不绝的熟悉气息不停涌向她肚子的情况。他虽然知道当年的事里,邵逸因为体质才会被拿去喂阴龙, 但具体情况邵逸和方北冥没细说, 顾九也就没问。他一直以为,邵逸的金庚体质是天生的,但看邵逸面沉如水,从他此时质问出的话来看,他的金庚体质,居然是人为!   人为的, 将一个本应是普通体质的胎儿,变成了个裹缠着一身金庚之气的孩子, 或许,用“容器”来定义更为准确, 因为他的出生, 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算计,在算计者眼里,他只是个装满所需品的容器,不是个人。   顾九忽然想到了邵逸至阳的命格,邵逸八字四柱皆为阳,既然金庚体质都可以人为养成,那命格呢?可顾九算了下, 今年乃庚子年, 虽是阳年, 但孩子十月怀胎,出生时日得到明年的辛丑年了。辛丑天干之辛五行属阴,乃是阴年,地支之丑也属阴,这与至阳命格的年柱就不符合了啊。   顾九百思不解,而卫老爷面对邵逸的质问,则立即沉下脸色,猛地放下手里的杯盏,“我是看你身边的小道长在风水一道上有点本事,才容你们进来的,可不是让你在我面前胡言乱语的。”   邵逸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紧握成拳,脸颊两侧绷紧。   “卫老爷别生气。”顾九忙开口道,他将怀里的小弟放到邵逸膝盖上,“我这师兄啊,悲天悯人的很,他只是担心卫老爷还没出生的儿子,毕竟是个小生命呢。”   顾九的话让卫老爷缓了缓,不过他看邵逸的眼神还是非常不喜,“还是小道长你会说话,不过如果这就是你们说的有问题,那卫某就不留两位了。”   他招来一名下仆,让下仆准备了十个银锭子,在顾九的拒绝声中,毫不在意地说:“拿去吧,总不能让两位道长白来一趟。”   然后将两人请出了门。   站在卫宅门前,顾九搂着怀里的一百两银子,无奈又好笑,“这卫老爷看来是真不差钱,一百两的银子说送人就送人。”   邵逸不爽道:“多是不义之财。”   一个人的财运是有定数的,大部分人这一生有多少财运在出生时基本就已经定下了。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五鬼运财格局,一般是将自己后半生该获得的财富提前集中获得,但五鬼运财运来的,更多是不属于他的,乃不义之财。这些钱财都带着因果,是需要偿还的。   邵逸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观察过卫老爷的面相。卫老爷命宫凹沉,这是贫寒象征。主财帛的鼻子气色昏黑,说明他财禄破失。而且他代表子女宫的位置下陷,这是绝嗣的意思,说明他此生无子。   但现在卫老爷不仅成了本地一大富户,家中穿金戴银的妻妾成群,小妾之一的红姨娘还怀上了他本不该有的儿子,光是这些就极不正常了,更不用说那些游走在宅子里的金庚之气。   师兄弟俩没在卫宅门前多逗留,两人找了个离卫家最近的客栈投宿。放下行李后,顾九倒了杯茶喝,然后想起了至阳命格的事,还是没忍住问了邵逸。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O m   邵逸在他身边坐下,“所谓至阴至阳的命格,其实不止是从四柱上表现的,胎元形成的那一刻,若恰处于八阴八阳这个时间,那么这个孩子也会是这样的命格。”   胎元,始也。   胎元是一个胎儿在母体中最初形成的那一刻,它代表一个生命的开始。胎元和生辰八字一样,形成的时间对人的一生也有很大影响,只不过它形成的时间很难精确查寻,所以人们算命,通常都测算八字,看面相、手相和测字等,很少人会用胎元来算命。   卫老爷说这个胎儿快到四个月了,顾九就把时间往前推算,发现恰好在那段时间最相近的某一天,可以达成四柱至阳命格。   顾九恍然大悟,看来这背后之人,手段果然不一般。   “那些金庚之气到底是怎么来的呢?”顾九问邵逸,之前他除了看出卫宅的五鬼运财格局,就只觉得卫家人的穿着有问题,就没发现其他不对的地方了。   邵逸说:“那是因为卫宅内,存在一个金煞阵。”   “金煞阵?”顾九对血煞阴龙阵的了解,就止于怎么破阵,其他真的了解不多。   “金煞阵,是凝金石之气,转化为刀戈锋锐之气,也就是金庚之气。”邵逸道,“常人无法吸收这种气,需得用上对应的阵法才行,若我没猜错,红姨娘穿的所有衣物,上面都绘有相应的阵法,平日的吃食,也被动了手脚。”   顾九看着邵逸,轻声问:“那不是对母亲也有影响?”   邵逸的眉梢颤动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指也下意识地蜷缩起来,“金庚之气在胎儿体内停留的那一刻,胎儿对母亲的影响就存在了,这种影响会随着胎儿的成长而逐渐增强,最常见的便是母亲身上莫名出现的刀伤,而后五脏六腑也会渐渐被搅碎,浑身死气却还不会死,布阵之人会从别处偷来生气,想方设法地保住她的命,等孩子出生后,她才能解脱。”   “师兄。”顾九看得出,这一刻的邵逸很难过,他没忍住拉住了邵逸的手,当年他的母亲,一定也经历过这样的惨痛。   邵逸闭了闭眼,泛白的脸色恢复正常,声音再度冰冷起来,“刚出生的孩子,根本控制不了他体内的金庚之气,他一出生就杀了自己的母亲,而后不止自己伤痕累累、满身血污,溢散的金庚之气还会伤害所有与他过度靠近的人,他被所有知道他的人视为怪物,然后将他扔在一旁自生自灭,等待被拿去喂龙那天的到来。”   “师兄……”   顾九心里酸楚极了,他不敢想那个画面,不到两岁的小邵逸被扔在角落无人看顾,背负着一出生就杀死母亲的罪名,不会有人关心,被所有亲人冷漠以对,饿了不会有人及时给吃的,痛了不会有人给上药,本以为这已经是绝望,却没想到还会被拿去喂龙。长大一点后,更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过是一场带着恶意的算计。   这该有多痛苦,不被喜欢,不被祝福,仿佛生来就只是为了来承受着世间带给他的所有恶意。   顾九忽然很感谢师父方北冥,感谢他最后把邵逸带在了身边 。若不是那样,年仅两岁的邵逸就算跌跌撞撞地长大,但自身的怪异也不能让他安心的生活,他面对的只会是周遭更多的带着恐惧与防备的眼神,成为他人眼中的“怪物”。   往事离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实在久远,所以悲伤也只是那么一瞬。邵逸说完,很快平复下心情,他转头看顾九,却见顾九眼眶红红地看着他,眼眶里满是泪水,顿时一愣,“你哭什么?”   顾九在自己眼睛上抹了下,摸到一手湿润,他呆了呆,一下子不好意思了——他泪点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顾九把邵逸的手甩开,几下把眼泪擦干,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邵逸,眼睛眨巴眨巴,“我才没哭,是风沙眯眼了!”   邵逸却没法儿计较这门窗紧闭的屋子哪来的风沙,他只愣愣地看着自己才被甩开的手,反应过来刚才顾九好像拉他手了?   掌心、手背上都还残留着顾九特有的体温,冰冰凉凉的,却烧得邵逸脸颊通红,他掩饰一般的扭头,头一次结巴道:“没、没就没吧。”   顾九:“……”   小弟无语地抓着自己的尾巴,这可怎么好,这两人又犯病了。   好在脸红着、脸红着,好像就慢慢习惯了,不会再像开始那样不好意思,连对视都不敢、说也不敢说,两人别别扭扭地,怀揣着各自尚未仔细品味的甜蜜,并肩出了客栈,去打听卫老爷家的情况,以及准备一下破金煞阵需要的东西。   这个小镇算大了,有好几条街,顾九和邵逸买了点吃的,然后找到一个小乞丐,向他打听卫家的事。   小乞丐一听他们是打听卫家,一边啃着手里的肉包子一边得意道:“问卫家,两位就算是问对人了。这卫家,一年前还只是个普通人家,然后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气,忽然变得有钱起来了,并且还越来越有钱……”   卫家一年前,还是小镇下面一个村子里的小小富农,不愁吃喝,却也不算有钱。卫老爷是家中独子,所以虽是个乡村百姓,但也被养得白白胖胖,又因为家境在周遭还算可以,家里早早给他娶了妻,更加将他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不过卫老爷自小好吃懒做,都说成家立业,但卫老爷娶妻后也一直一事无成,因此难免遭人说闲话。卫老爷也有自尊心,拿了家里的钱出去做生意,却总是失败,就在大家看他把钱全打了水漂,家里穷得都快卖地换钱的时候,卫老爷忽然走运了,卖啥啥赚钱,不到半年就攒下几万银两的家产,这可真不是小数目了。 第82章   赚到钱的卫老爷在镇上买了大宅子搬进去, 然后他自此就像被财神爷眷顾一样,越来越有钱,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了小镇顶顶富裕的人家。卫老爷不缺钱了, 可他还缺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啊。他娶妻多年,妻子的肚皮一直没动静,别说儿子,女儿都没生出来一个。   不过卫老爷有钱呀, 妻子肚皮没动静生不出, 那就换一个人来好了, 于是小妾一个一个往家收,全选的腰细屁股大看着好生养的, 努力许久,一群女子当中终于有个小妾肚子有动静了,这人就是红姨娘。   怀上孩子的红姨娘, 直接成了卫老爷的眼珠子,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红姨娘一出门,十几个下仆跟在身边伺候,那阵仗,比官老爷还威风。山珍海味每天流水一样的送进卫宅,据说都是准备着给红姨娘吃的,宅子里其他女人包括正头夫人都没这样好的待遇。   因为卫老爷太重视他尚未出生的儿子,动静有点大, 小镇又只有这么点大, 有点风吹草动没几天就传开了。   顾九再次问出了之前的疑惑, “卫老爷怎么那么肯定红姨娘怀的就一定是儿子呢?”   “卫老爷请高人看过了呗。”小乞丐吃完了肉包子,舔舔手指,“听说卫老爷之所以发家这样猛,也多亏了那位高人,别说咱镇上好多老爷都想见一见那位高人,便是我也想凑凑运气,说不定高人看我顺眼,然后将我指点一番呢,我不求像卫老爷那样有钱,平日里能吃饱穿暖便很是满足啦。”   邵逸追问:“那高人长什么样?住哪里?”   小乞丐耸耸肩,遗憾道:“那位高人好像只对卫老爷另眼相看,除了卫老爷,至今还没有其他人见过高人。哪怕堵到卫宅门前,高人也是避而不见。”   顾九拍着小乞丐的肩膀,“肉包子好吃吧?”   “当然好吃,我上次吃肉包还是半个月前呢。”小乞丐点头,笑着道。   顾九就说:“那从等会儿起,你帮我们盯着卫宅的动静,一旦有人到卫宅去你立即到来福客栈找我们,我让你一天三顿都有肉包子吃。”   小乞丐眼睛亮了亮,“真的?”   顾九点头:“真的。”   小乞丐也不问他们为什么要盯卫宅的动静,只摩拳擦掌地向他们保证:“放心吧两位,我一定给你们盯好了。”   之后顾九留下他们的客栈房间号,看着小乞丐拍拍屁股往卫宅那个方向去了,顾九才与邵逸离开。   在去买破阵所需东西的路上,顾九问邵逸:“师兄,你怎么就确定那道人还没走呢?”   邵逸道:“因为金庚之气是伤人伤己,想要养出这么一个孩子并不容易。为了保证胎儿能顺利活下来,需要人随时盯着,隔几天便要给胎儿与母体调度生气,所以那布阵之人不敢走远,也不敢久离,他一定就在附近。”   顾九有点激动地说:“那人藏头露尾许久,这次说不定有机会将他抓住。”   邵逸却皱着眉,“但愿。”   金煞阵这阵法很妙,它里面产生的金庚之气,五行乃属金,但金多生水,水多金沉,且对母体与胎儿都不好,所以金煞阵的一部分核心,便是能生火,火多水干,最后只留下最为纯粹的金。   金能克木,木旺得金,所以木多便缺金,金一缺,木便愈强。同时木又生火,于是木多火炽,火炽金便销溶。不过火多木又被焚,所以邵逸要破这个阵,在五行上着手,只要保木、增水,便可破此阵   这个小镇上的香火铺一般,没有邵逸他们想要买的东西,邵逸他们就只能自己准备。好在从开始出来清理这个血煞阴龙阵时,胎儿这方面的事,邵逸就有所准备,所以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都是比较容易弄到手的。   顾九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趁此机会邵逸便又当起了老师,跟顾九说其中的门道,注意事项,其中可能有的细小差异变化,让顾九长了一番见识。   .   晚上天冷,顾九叮嘱了小乞丐晚上不用盯着,晚上他会放小纸人到卫宅附近盯着。   这般等了两个白天,或许是红姨娘出逃过一次,也惊动了那人,所以第二天傍晚,在客栈画符的顾九和邵逸就见小二来说,外面有小乞丐找。   顾九和邵逸连忙出去,小乞丐应该是来得急,见到顾九他们还在喘气,断断续续道:“来了、来了,我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宅子外面,有个白胡子老头从上面下来,被卫家下仆恭恭敬敬请进去了。”   “辛苦了。”顾九扔了一个银角子给客栈小二,让他置办一桌好菜招待小乞丐,他和邵逸则迅速出了门。   两人一路来到卫宅,傍晚中的卫宅大门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顾九和邵逸站在稍微隐蔽的地方,拿出袖子里已经点好的几个小纸人,将其挨个唤醒。   醒来的小纸人们见到顾九和邵逸,便齐齐欢快地咿呀一声,哪怕小身板都被夜风吹得东摇西晃了,也挣扎着从两人手里爬上了肩膀,站在肩头揪着两人的衣领,咿咿呀呀地问要做什么事,对自己的工作持着极高的热情。   顾九挨个摸了摸,然后交代了一番,让他们进卫宅打探情况。   小纸人们乖乖将自己卡进门缝里进去,顾九和邵逸在外面等了不久,小纸人们便呼啦啦出来,说卫宅里面确实有个白胡子老头,身上的气息有点阴暗,缠着许多死气,却又带着很多生气,面带恶业,正与一个白胖子同桌吃饭。   还有几个人顺便带来了红姨娘的消息,在小纸人眼里,红姨娘是个肚子里有着一团生气,身上还夹杂着不属于她自身生气的虚弱人类。   冬日的夜晚格外萧条冷寂,顾九和邵逸蹲在卫宅的墙根下,听完小纸人们的汇报,然后叫小弟驮着小纸人们去玩,不要跑远,他和邵逸继续在这里蹲守。   两人又等了许久,便见卫宅的角门打开,一辆马车被牵了出来,一名面生的车夫守着马车面向大门等了一会儿,然后大门嘎吱一声也打开了,徐徐又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披着黑色披风,带着黑兜帽的老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恭敬送行的卫老爷等人。   未免打草惊蛇,顾九和邵逸谁都没动,却指了一只小纸人偷偷溜过去爬上马车藏了起来。   卫老爷对这老者十分恭敬,几乎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态度,老者的马车离开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他先前在顾九两人面前威风的样子,带着一干人进了卫宅。   几乎是大门一关,顾九和邵逸就显出身形,沿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有小纸人在,即便晚了一会儿他们也不怕追赶不上。两人沿着车上小纸人的指引,最后追踪到乡下一个农庄里。   农庄里亮着灯,车上的小纸人贴着外墙跟站着,见到顾九他们,便指了指里面,那老者就在这个庄子里,他没有发现它,里面除了他,就还只有四个活人。   两人都没有妄动,他们不敢小瞧这人,先在农庄外面布置下迷踪阵,保险起见还布置了两个困阵,速度很快,布置好后,邵逸才与顾九翻墙进去。   农庄是四合院形式,只有一处灯光最亮,从小纸人口中得知,那也是老者所在的位置。邵逸先发制人,踹开大门,率先一鞭子甩了过去。   那老者正端着碗在慢悠悠地喝着什么,见到忽然出现的顾九和邵逸,急忙放下手里的碗往后一闪,不过动作慢了点,肩膀被鞭梢扫中,衣裳破开口子,伤及身体,露出血迹。   顾九瞧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黑红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阴臭的味道。   是血。   “你们是什么人?”白发老者后退一步到角落,摆出防备的姿势看着他们。   顾九有点疑惑地看着他,邵逸忽然道:“不是他。”   记得八年前,他们在乱葬岗遇到的那个人,师父方北冥说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可眼前这人,看着七老八十岁了,实在相差太远。而且能从方北冥手里逃走的,身手又岂是一般?但眼前这人,浑身都透着行将就木的气息,连邵逸的一鞭子都躲不过。   邵逸冷着脸,再次挥出一鞭子,却只将这老者卷起来,拽到身前将人捆住,然后问道:“金煞阵是你布置的?”   老者一听这阵法名字,脸上顿时一变,却不承认,“什么金煞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深夜私闯民宅,我可以报官抓你们的!”   邵逸冷笑一声,“我看你面相,寿数早该到了,如今却还活着。你偷别人生气,喝人血为自己续命?”   老者狡辩道:“你别污蔑人,那不是什么人血,那是鸡、鸡血,老头我特意喝来补身体的。” 第83章   邵逸失去耐心,揪着老者的衣领, “那阵法你到底是受谁指示?你不说, 我便立即送你去见阎王, 反正你早该死了。”他在老者脸上扫了一眼,“你恶事做了不少, 等去了下面, 我再让阴差好好关照关照你,让你服刑千年,即便挣得轮回机会, 也只能入畜生道。”   老者被他说得瑟瑟发抖, 这种本该死却想方设法延续自己寿命的人, 最是贪生怕死之辈, 邵逸这么说, 直接捅了他最惧怕的一点,他顾不得被邵逸揪住的领子, 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大仙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原来,这老者之前乃是一名半罐子水,靠一点小手段到处蒙人的江湖骗子,一年前他生了一场大病, 病得半死不活时, 一名带着斗笠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他家里。   又是斗笠男?当年让兰月出来的, 也是一个斗笠男。   斗笠男问老者想不想活, 老者自然是想,于是与斗笠男人达成了交易,斗笠男救活老者,老者帮他办一件事。最后斗笠男不止救活了他,还教会了他好几个道术阵法,金煞阵便是其一。而对方要他办的事,便是让卫家暴富发家,取得对方的信赖,然后再用道术助其妻妾有孕,只是这胎元形成的时期,必须控制在一个特定日期。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顾九道。   “是、是的。”老者哭求道,“大仙,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也是受骗了,那人救活我之后,才说我已是该死之人,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得听他的吩咐做事,这喝人血、偷生气的法子,都是他教我的。”   顾九不为所动,“可你在知道后也没停下你的所作所为。”   人血这个就且不论,毕竟人放一碗血出来也死不了,但偷别人的生气,损地可是别人寿数的根基。   老者悔恨道:“我不知道啊……若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当初就直接病死。”   顾九摇摇头,懒得拆穿老者。如果重来一次,老者依然会选择与斗笠男合作,再做之前做过的事,只不过他会做得更隐秘。他现在悔恨的,也只是因为自己不慎被他们抓住了而已。   斗笠男教会老者如何布置金煞阵养胎儿,以及偷生气延寿命之法后就消失了,他不在,老者却不敢不照他走之前的吩咐做事,至今已时隔一年,老者再没见过他第二面,所以顾九他们想从老者这边查寻对方踪迹已是不可能的了。   邵逸气地松开老者的衣领,当场请来了阴差。   看到出现的阴差,老者跪都跪不稳,万念俱灰地看着邵逸。   顾九道:“个人生前是非功德,地府自有裁决,我们是不能干涉的。”   刚才邵逸那番什么服刑千年的话完全是说出来吓唬他的,这方面他们倒是可以贿赂呢,可也要阴差敢接,这可都是与因果沾边的,谁敢轻易碰?   阴差看到老者,奇怪地咦了一声:“该死之人?”   邵逸点了点头。   阴差了然,他挥手一拂,不属于老者自身的那些生气便瞬间四散开,回归它们原本的主人,然后地上的老者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一个透明虚幻的身影从老者身上站了起来,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扭头四顾,神色恍惚,等看到阴差和顾九他们时,渐渐想起之前的事,醒悟过来这下他是真的死了,顿时痛哭流涕起来。   “这就哭了?到了下面还有你受得呢。”阴差嘲讽地笑了一声,手中锁链一抖,便自发缠绕到了老者的双手上,他一拽链子拉着老者往鬼门走去,消失前冲顾九他们挥了挥手。   顾九转身,见邵逸还在那生闷气,走过去推了推他,安慰道:“斗笠男一向跟泥鳅一样,师父都抓不到他。”   邵逸抹了抹脸,“走吧,去把金煞阵破了。”   他们一出去,就见农庄外面缩着四个男人,不安地看着他们,“你、你们是人是鬼?”   便是在烛火下,顾九也能看到这几人一脸菜色,身体内虚严重,三把火也不稳定的一直闪烁跳跃,这是生气缺损的表现,看来那老者偷的生气,便是来自他们身上。   想必刚才阴差出现的场景他们都看到了。顾九便道:“我们是人。你们的主子已死,你们去把他的尸体收敛了,他的钱财你们留一半分,剩下的一半拿去救济其他人。”   老者的钱财也多是不义之财,为防这些人贪心,顾九特意提醒一句,“千万不要全吞,不然会有报应的。”   四个男人点头如捣蒜,不敢不听,凡见过鬼的,又有几个敢不信这些因果报应。   顾九便点点头,和邵逸带着驮着小纸人的小弟离开这里,去了卫宅。   破金煞阵不需要进卫宅,所以邵逸只绕着卫宅,在顾九的辅助下,将准备好的东西按照所需方位摆好。   月明星稀,卫宅前空荡荡的街头。   邵逸摆好了法坛,一柄木剑握在手,一张符纸捻燃从头擦到低,符纸燃完,邵逸一挽剑花,恭肃道:“五星列照,焕明五方。水星却灾,木德致昌。太阴化生,水位之精……”   一连串咒语下来,随着邵逸手中掐出的手诀,脚下踏出的罡步,事前在各方位摆上的破阵物品,皆发生微妙变化,开始有青、黑两色的气流慢慢出现,并朝上空汇集,那是五行中的木与水。   在旁护阵的顾九看向卫宅上空,只见上空有隐约的白色气波不停流动变幻,青、黑两色从他们所站的这个位置荡过,慢慢向卫宅推进,然后随着邵逸又一声低喝,那气波加快速度,猛然拂过整个卫宅上空,与那白色气波一同消失,再不见动静。   邵逸缓缓吐息,而后将木剑插回背上剑鞘,对顾九道:“破了。”   阵法破了,红姨娘肚中胎儿已吸收的金庚之气却无法再消除。顾九他们也不可能偷别人的生气给这对母子,这孩子基本是保不住了。   顾九他们并不想惊动卫家人,收拾好东西便回客栈。   没回到客栈之前,邵逸还对没抓到斗笠男之事耿耿于怀,不过等看到顾九洗漱完抖开被子钻进被窝后,脑子顿时空白了一下,然后什么斗笠男,什么血煞阴龙阵,都暂被他抛在脑后了。   被子盖在身上,顾九将自己蜷缩成一只红虾米,只露出两只眼睛,捏着被子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天不早了,睡吧师兄。”   邵逸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他洗漱完,就小媳妇儿似的掀开被子在顾九身边躺下。   小弟跳上床,直接砸在邵逸肚子上,超过十斤的重量成功地让邵逸脑子里的旖旎一散而尽,捂着肚子弹了一下。   邵逸黑着脸看着小弟大喇喇地踩着他肚子走到他和顾九之间的空隙,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背靠顾九将自己瘫成一团,悠闲地舔毛。   之前让小弟睡中间,是为了避免两人的尴尬。可现在,邵逸忽然觉得这黑猫睡这里有点碍事了。   小弟呲溜呲溜舔着毛爪,大猫眼儿幽幽地看着告状精,见告状精眸光不善,“噌”地一下亮出了爪子和尖牙,黑夜里闪闪发光。   邵逸一抖被子:算了,看在这猫曾辛苦养家的份上,他大人有大量,就不与它计较了。他往顾九那边看了一眼,见顾九背对着他,有点失望,不过一想到等顾九熟睡就会自动滚到他怀里后,立即满足地勾勾嘴角,闭上眼睛带着期待睡了。   这一觉直上日晒三杆,小二来敲门说下面有小乞丐找两人才醒。   两人都把小乞丐给忘了,今天小乞丐还非常认真地给两人守着卫宅。顾九看了下小乞丐的面相,给了他一个从卫老爷那拿来的银锭子。   小乞丐搓搓手,双眼放光地接过,嘴里呵呵推辞道:“……会不会给的有点多啊?”   顾九好笑地看着他,“走吧,之后就不用再去卫宅了,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   “真的都给我啊?”小乞丐惊讶了,十两银子,他讨饭讨一辈子估计都讨不到这么多呢。   “都给你。”顾九笑着说,然后正色道,“善恶皆有报,今日你种什么因,来日便得什么果,人生一途太长,为善还是为恶,你要好好思量”   小乞丐似懂非懂地看着顾九。   顾九笑着挥挥手,示意他去吧。   小乞丐懵里懵懂地走了,顾九看着兜里剩下的银子,还得找个时间再散去一半。   小乞丐来找顾九他们,是因为卫宅里又去了人,不过只是先前见过的老者的车夫,车夫进卫宅没一会儿后,卫老爷就慌里慌张地坐车出去了。   顾九一脸了然。   他凭空捻燃一张符纸的事,卫老爷绝对听当时那妇人说了,不管是真的还是作假的,普通人对此应该都以敬畏的态度看待才是。卫老爷心里是有敬畏的,但这种敬畏只给了老者。老者是让他发家暴富、并且成功孕育儿子的人,他对老者神通广大的能力深信不疑,他只信老者,其他道人术士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现在老者死了,下仆们自然要通知唯一与他关系紧密的卫老爷。老者就是卫老爷眼里的摇钱树,摇钱树倒了,卫老爷当然淡定不了。   顾九他们特意在小镇待了几天。   老者死后的第六天,没了生气接续,红姨娘毫无预兆地就流产了,那红姨娘不哭不说,居然疯狂大笑,听说为此把卫老爷都给气晕过去了。然后还不等卫老爷清醒过来,就有卫家工人来报,说卫家的生意出问题了,草草估算过损失,直接没了几万两的银子。   原本还对红姨娘流产一事心灾乐祸的卫家女眷们这下也笑不出来,刚醒来的卫老爷一听,又厥过去了。   之后顾九他们就没再关注卫家的事,师兄弟俩按照原定的路线,赶着驴车离开了小镇。   他们走了,小镇上关于卫家的讨论却越来越热闹,大家都说这卫老爷是得罪了的高人,高人让他富,自然也能让他穷,先前囤积的百万家财,不到一个月便全填了窟窿。   没了钱的卫老爷,身边的小妾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最后连他的妻子都与他合离了。卫老爷卖了宅子,还了欠缺的银两,一身补丁衣裳,两手空空地回了村里的老家,好在老家还有几亩地,不至于让他饿死。   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却难上加难。好吃懒做成性的卫老爷,每日都活在大富大贵那段日子的回忆里,逢人便说他当年如何如何,渐渐地,脑子竟不太正常了,着实叫人唏嘘。   如果顾九知道了,便会告诉那些人,这就是因果报应。他得来不义之财,最后钱财不留身,他想要儿子,偷他人生气,虽是老者做的恶,但因是他的儿子,所以他也要承担一部分恶报。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第84章   永平郡比起武溪郡还要小一些, 顾九他们在永平郡停留的时间也比较短。   师兄弟俩悠哉悠哉赶着驴车踏上了去往下一个城市上阳郡的路, 开始两天一路风平浪静,然后慢慢地,路上出现了些背着包袱,愁眉苦脸的反方向赶路人。   一个两个不觉得, 四个五个顾九和邵逸就觉得有点奇怪了,于是顾九拦下一名老丈,询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老丈看他们去的方向,得知他们是去上阳郡后, 叹气道:“你们还是再等等吧,上阳郡如今不太平, 城里正在闹瘟疫,官府已经封城,什么时候再开城门尚不得知。”   “瘟疫?”顾九捏了捏冰凉的指尖, “伤寒疫病?”   《伤寒心法要诀》有说:春温夏热秋清凉, 冬气冷冽令之常,伤之四时皆正病, 非时有气疫为殃。瘟疫在古代是烈性、急性传染病的统称,一年四季皆可能发生。春病伤风,夏病暑病, 秋病疟疾, 冬日最常见的, 便是伤寒。   伤寒具有传染性强的特征, 乃多发群体, 不论男女老少都有可能发病。但就算在医疗技术落后的古代,伤寒也并不算难治,怎么就严重到了要封城的程度,难道中间产生了什么变异?   事态看起来很严重,但顾九和邵逸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要过去看看。   老丈见他们执意要去,忧心忡忡地摇头,不再多劝。   辞别老丈,两人赶路的速度加快了些,到上阳郡时已是三天后的正午。   上阳郡城门紧闭,距离城门前方的十米之处,设有路障,有官兵看守在前。他们前方围了些百姓,这些多是和顾九两人一样,从别处赶来想进城的,其中不少是本地人,城里有亲眷,因放心不下,所以闹着官兵放他们进去。   官兵近来见多了这样不分轻重的人,挥着手里的长.枪毫不客气地驱赶:再闹便先抓起来,等此间事了再论刑罚。   顾九和邵逸站在人群后面没有上去,两人神情皆有点凝重,这座在寻常人眼中的城市,此时在他们眼里,几乎要被灰黑的雾气淹没。城市上空,更有一团黑如浓墨的雾气四处徘徊,它随时都在变化,细看去,竟像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影。   顾九和邵逸同时想到了一个词:瘟神。   瘟神有五个,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仕贵、中瘟史文业,他们又称五瘟使者,是民间百姓信奉的司掌瘟疫疾病的凶神。每逢某地突然疫病,当地人都喜欢在家门口悬挂艾草防止瘟神靠近,以求平安。但因人们虽敬畏神,其实却不信神,这般做基本也就求个心安,他们口中的瘟神,更多只指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或者势力。   虽民间瘟神之说沸沸扬扬,但在玄门里其实并不靠谱,用他们的话来说,所谓瘟神,只是由当地已亡之人的戾气所化,这种戾气乃残忍暴戾之气,也是一种偏执极端之气。凡身俱戾气之人,皆是杀心浓重之人,所以已亡之人的戾气,也含着杀气,专杀活人阳气、生气。   杀没了阳气与生气,人便病的病,死的死,瘟疫突发,最是正常。   上阳郡的瘟疫,显然就是戾气作祟。也不知是谁留下的,生前怀揣多大的杀气,那戾气都快形成虚影。有虚影坐镇上空,只要它一日不散,城里的情况只会越发严峻。   顾九和邵逸在城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跟着其他百姓一同散去,两人往回走了一段距离,邵逸便突然一拽缰绳,让车拐了个方向,将驴车停在了护城河边的一颗大树下。   冬风冷寂,树枝萧条,幸而树干够大。   邵逸借着树干的遮挡,从布袋里拿出一张空白符纸,让顾九去河边打了水过来。   端着一小碗河水的顾九走过来,语气凝重道:“这河水也很脏。”   这里的脏,不是指水的干净程度,而是它当中的气。水乃人体所需,更是万物之源,所以带着生机,流动中越干净的水生机越浓。这碗河水里除了少量生机,还混杂着大量的亡者戾气。河水都这样了,城中百姓家的井水估计也好不到哪去,连续几天喝这样的水,生、阳二气便要被杀得差不多。   这也说明,城里的戾气已经开始往外扩散,会陆续影响到周边百姓。   好在这河水是流动的,亡者戾气混在其中虽也会被带走,但被带走的量不会有很多,并且最终会被流水庞大的生机冲散。不过散了不等于消失了,饮下少量这些戾气,不至于大病,但身体难免会有不适。这种不适,离上阳郡越近就越严重,反之越远影响越轻微。   邵逸接过碗,皱着眉头捻燃了一张净水符,才倒了些水和上朱砂,然后手执符笔,就着车头做书案,迅速画了一张符纸出来。   将画好的符纸并入双指,邵逸对着上阳郡的方向,双手掐诀,念道:“人世长夜苦,烦恼三途中。烈火出吼部,常挂饥渴思。杨柳甘露水,驱热得清凉。净瓶法相生,魂神生大罗。慈悲渡众水,润及于一切。甘露洒人间,一了百世苦。”   此乃甘露咒,其实是佛门的咒语,不过邵逸和顾九都师出方北冥这个杂学能人,所以佛道也比较擅长。   甘露可解一切疾病苦厄,邵逸当然没有传说中的甘露水,他以上阳郡护城河河水替代,只因这些河水日日夜夜守护着城中百姓,它们自身带有城中百姓所祈盼的守护意志,所以在术法的加持下用来解厄最好不过。   符纸被捻燃,邵逸手持一根刚才在路边折下的新鲜树枝,代表着生机的木条将符纸燃起的烟雾引导成线,随着邵逸手腕一转,那缕烟气便顺着木条正冲上阳郡上空的方向迅速飘去,撞到了那虚影正中,如石子入水,缓缓荡出波浪,将围绕在周围的灰雾与虚影一遍遍涤荡。   但那虚影盘旋在此不是一天两天,实力强大,不是邵逸一张符纸就能简单清理掉的,那张符纸发挥的作用,也只是拖慢虚影凝聚成型的进度,让城里的情况不会再加重而已。   他们要做的还是进入城里,掐灭源头,才能将其消灭。   已是中午,两人还没吃饭,顾九不喜吃冷食,尤其是冬天。找了个背风面,邵逸将炉子摆出来摆,又打了些河水燃了几张净水符。这个天气,蛇基本已经冬眠,小弟在周围溜了一圈,成功地将一条蛇的老窝扒了,将睡得正沉的蛇哥抓了回来,扔在邵逸脚边。小弟个虽矮,眼神却特别霸气,睥睨地看了邵逸一眼,跳到驴车上趴着,就等吃午饭了。   “上一只敢这么看我的猫胡子都被我拔光了。”邵逸敢怒不敢言地在心里碎碎念,提着蛇去河边处理了。   中午吃了顿美美的蛇肉解了荤腥,下午师兄弟两个到附近转了转,经过一个村庄。这个村子离上阳郡最近,他们不饮用护城河的水,所以未受戾气影响。不过上阳郡严峻的情况影响了这个村子,村子里到处都飘着一股草药味儿,村人都在熬药防病。   两人在村里买了些草料,然后将驴车寄存在村里,走之前嘱咐了村长,让村民们不管是饮用还是洗衣,都不要用临近上阳郡的河流或是湖泊水,免得生病。   两人又回到先前的地方,傍晚时燃了火堆将干粮烤热做晚饭。   入夜,守在城门外的官兵,又到换岗的时间了。   城门从里面打开,一行十人持着长.枪走出来,与先前这波官兵进行了短暂的交谈,这波官兵便退下去,转身往城里走。   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吹得在场所有人都东倒西歪。   “好大的风!”   “这哪来的妖风?”   风沙迷眼,在场的官兵们个个都捂着眼睛嚷着,趁着这个机会,始作俑者顾九,抱着小弟和邵逸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穿过,进了还敞开着的城门。   待他们进了城门,邵逸抛起一张燃着的符纸,符纸在空中打着璇儿,外面的大风便忽然停了。   邵逸和顾九的身形隐匿黑暗之中,燃尽的符纸落下黑灰,在夜色里看不到一点痕迹。   城外官兵们眨着通红的眼睛,对刚才那股大风完全摸不着头脑。   城里空荡荡的,街道两边的民房似乎已无人居住,他们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偶尔看到一点灯光。他们一过去敲门,那灯光便骤然熄灭,再无声响。   两人行走这样黑暗的街道上,偌大的城市好似成了一座死城,响在耳边的只有他们微不可闻的呼吸与脚步声,空寂得让人心惊。   戾气无处不在,不过顾九和邵逸身上都带着法器,所以这些飘散的戾气不能拿他们怎样,快要被他们碰到时,便迅速往两边散开,过后再不甘心地在身后聚拢。   顾九和邵逸有意识地追踪着城里的生气而去,走了很长一段路,追踪到的生气便越来越多。终于,两人在一条街道口停下。   街道口也设了路障,有官兵看守。这里有光,有人声,两人并未隐去身形,那些官兵一眼就看到他们。   为首一人枪头对准他们,高声警告:“此乃隔离重地,隔离之地以外的人员,若妄图靠近生事,格杀勿论!” 第85章   面对警惕防备的官兵们, 顾九和邵逸并未强硬过去。从官兵的口中得知, 这里乃隔离之地,又见此处生机磅礴,灰雾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浓厚,想必这里隔离的都是尚未染病的健康之人。   顾九和邵逸转身走到一边, 在官兵们看不到的地方,邵逸再画出一张符,念下了甘露咒将燃尽的符纸抛向此地上空。而后他们继续往别处走去,这次他们追踪的不是生机,而是灰雾。   循着最浓郁的地方找去,他们最后来到与之前那隔离之地方向相反、相隔很远的一处,那里出现了一团微弱的生机团,灰雾特别浓厚, 还是上空那虚影主要徘徊的地方。   同样是一条街道, 街口也有看守的官兵, 却是之前那条街道的好几倍。这条街道灯火通明,人声喧哗,哭声、骂声混在一起, 一群又一群的百姓不要命一般地冲击着街口。   凭着较好的视力,顾九注意到冲在前面的这些百姓,个个面色发灰,眼赤唇白, 呼吸急促, 间或伴着一两声咳嗽, 是已经染病却还不严重的症状。   那些官兵们抵着枪头,满头冷汗地与这些在绝望中变得疯狂的病人们对峙,只要有人冲过来,手中长.枪便毫不犹豫地刺过去,惨叫声起,尸体落地,喷洒的鲜血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叫怯懦地后退,疯狂的更加上前。   “放我们出去,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把我们一直关在这里等死吗?!”   “让袁鹏将他儿子袁博交出来!是他惹怒了神明降下此祸,烧了他,神明才会息怒,我们才会得救!”   “把袁博交出来,烧了他!”   “烧了他!”   “烧了他!”   一声声带着恨意的呼喊,几乎震响天际,他们嘴里喊着,一步步朝对峙的官兵逼近,官兵们不由得一步步后退。   眼见再这样下去要出乱子,邵逸赶紧拿出符纸,依样画葫芦地抛向上空,然后刚才还群情激动的百姓,恢复了些理智,稍微淡定了些。   这边两人也没进去,他们要找戾气源头,进去就不好出来了。   转身离去,顾九下意识摸着小弟的脑袋,喃喃道:“这袁博是什么人,与瘟疫事件有什么关系,让这些百姓这么恨他?”   “去问问。”邵逸道。   这城中空荡荡,几乎整个城市的百姓都聚集到了那两个地方,但之前他们偶尔会看到零星灯光,染病的人官兵们肯定不能放任他们住在原地,更可能是那些没染病却又不愿意离开家的百姓。   现在整个城市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天很黑了,刚才还能看到零星灯光,现在除了那两条街道,是一点也看不到了。顾九和邵逸抹黑一路敲了好久的门,无一人应答。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时,小弟忽然冲着一个方向轻轻喵了一声。顾九急忙回头,就见对面远处的一个店铺门口,两个黑影蹲在那里。   顾九眉一挑,和邵逸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发现这黑影是两个男人,手里拿着铁锹正在撬门。   “两位。”顾九出声,在两人肩上拍了一下。   两人瞬间发出惊恐的叫声,声音都变调了,膝盖也一软直接跪地,手里铁锹舞得虎虎生风,大喊着:“别过来!不许过来!”   顾九举手耸肩,往后退了一步,“别害怕,我们是今天刚进城的,就是想找个人问问,城里这瘟疫是怎么回事。”   两个男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青年人不信他的话,“城门早已经封了,你怎么进得来?”   顾九胡诌:“我翻墙进来的呗。”   青年将信将疑,“你们明知道城里闹瘟疫,怎么还敢进来?就不怕染病吗?”   顾九也道:“那你们呢,有安全的地方让你待,怎么还冒险待在外面?”   “那地方我可不敢去。”青年说,“那么多人聚在一起,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染病还没被查出的?要是我们运气不好正好和忽然发病的人待在一起,那我们就要被关进瘟疫街,活不成了。”   “瘟疫街?是南边那条?”   “就是那里,城里所有已经染病的,都被关到里面去了。进了那里面,就只能等死。”   顾九点点头,“那袁博是怎么回事?”   “袁博?!”青年声音提高了一点,和那些染病百姓一样,带着极大的恨意,“要不是因为他,我们上阳郡不会变成这样,大家也不会得病!”   上阳郡有郡守,叫袁鹏,袁博正是他的儿子。所谓天高皇帝远,在上阳郡这里,袁鹏就是天,袁博几乎就是太子爷。有这种背景,加上袁鹏不是啥好人,教出来的袁博又能好到哪去,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二十几天前,袁博欺辱一个小寡妇,小寡妇不忍受辱,撞墙自尽。像这种事,其实袁博以前经常做的,他手里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但因为碍着他老子的原因,就算有看不惯的人,也什么都不敢说。   本以为这小寡妇的死和以前那些死在袁博手里的人一样,掀不起半点浪花,却没想到,小寡妇死后的第三天,袁博在寻花问柳时,毫无预兆的晕倒了,然后发起了热,被医师诊为伤寒。   伤寒这病可大可小,但只要发现及时跟上治疗,好得是很快的。但袁博这伤寒却来势汹汹,体温一直上升,吐出的气息仿佛被火燎过一样烫人,烧得不省人事。   然后在袁博病情越来越严重时,城里又有好几个人晕倒了,病情和袁博一模一样,那些人没几天便病死在床,速度快得让人恐怖。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很是凶猛,几乎每天都有几十个人晕倒被抬到医馆。   这个情况,便不是大夫的一些老人,也知道是出乱子了。果不其然,随着城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城门忽然在某一天被关闭,进不去、出不得,城里许多医师联合起来,带着官兵挨家挨户地搜,将染病的人送进了瘟疫街。起初并没有要求没染病的也集中在一个街道,是后来不停有人瞒报病情,导致染病的人更多,更有已经确认自己得病的人故意接触他人恶意传染,后来才将没染病的也统一隔离在几条街道里,分成几个区管理。   这是看人是否自愿,自愿地便去,不自愿的可以不去,但是不能随意走动,须得紧闭门窗待在家里。当然这是最开始的方案,到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医师们已经无暇再管理这些零散居住的幸存者了。   像青年这种,就是死活不愿意离开的。只是城里百姓家里无田无地,出事二十多天,青年一家最后的存粮在昨天晚上就吃完了,他们白天不敢出去,所以才选在晚上出来,撬周边商铺搜寻食物,刚刚他们撬的,就是一家米粮铺。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出了第一个得这病的人是袁博这事,知道袁博这号人的联想到他平日的无恶不作。然而带来这场灾难的袁博,明明也是得病之人,他却还好好地待在郡守后院,并未如他们一样被关在瘟疫街。   有人心中恐惧无处发泄,便转换成怨气,放出言论,说此事是因为袁博作恶太多,终于惹怒神明,故放出疫鬼,降下此灾祸,只要烧了袁博祭天,神明便会息怒收回疫鬼,他们的病情就会好转。   绝望中人,当他们找不到任何出路与支撑时,便会将所有的希望放在莫须有的神明上。这个言论一出,几乎得到了瘟疫街里所有病人的赞同。城里的官兵也有不少家人染病被关进去的,他们对此也是有恨的,私下里讨论,传到另一个隔离之地,闹得沸沸扬扬,每天都逼着官兵们将袁博交出来烧死。   青年哼一声,忿忿不平:“官官相护,袁博是郡守的宝贝儿子,郡守怎么可能同意,可怜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活该填命。”   顾九跟着他义愤填膺几句,然后问:“那小寡妇家在哪,你知道吗?”   青年说:“就在东边,那里有个挺大的湖,她生前就住那。”大家都知道小寡妇撞墙自尽,对于小寡妇的生前事也是打听清楚的。   顾九说:“你们既然说有神明,怎么就不怀疑这事儿是小寡妇死后变成厉鬼来复仇呢?”   “不能吧。”青年不太信地说,“也没见城里闹鬼,且那小寡妇有个才两岁的儿子呢,她就算化成鬼,总不能连她儿子也害吧?”   “她儿子染病了?”   青年怜悯叹道:“病了,他族里人都不管他,是一个刚死了儿子的妇人可怜他,抱在身边养着,如今也在瘟疫街里。”   能问得都问到了,顾九拿出两张祛秽符递给青年,“这符装好,可保你近几天百邪不侵。”又递给他几张净水符,“每日饮水前,将这符纸点燃溶入水中再饮用,以免病从口入。”   青年激动地接过符纸,“你们是大仙?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顾九笑笑,正想说他们就是寻常道人,后方忽然传来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离得近,顾九注意到青年脸色一变,几人赶紧藏在阴影里。   就见空荡荡的尽头,出现了举着火把的官兵,他们神情麻木,推着一辆又一辆的板车,板车上面堆满了尸体。   顾九愣怔道:“这是?”   青年悲伤道:“都是从瘟疫街拉出来的,带去西边统一焚烧。”   物伤其类,现在这样的情况,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哪天就变成板车上的尸体之一。   顾九叹了叹,“我们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匆匆安慰青年两句,顾九和邵逸悄悄地跟上了车队。 第86章   车队,其实并不单只是车队。   除了人, 在车队后面, 还跟着一群又一群的鬼魂, 看着都是板车上尸体的主人。他们刚死, 魂智混沌, 茫然地飘在车队后面,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遵循着本能, 尸体在哪,他们便在哪。   车队往西边缓缓过去, 顾九和邵逸一路跟在后面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城里比较空旷的一个地方时, 忽然察觉到前方传来的阵阵阴气, 混杂着大量的怨气,并且有一丝丝看着不明显的戾气升空,迅速被那虚影吸收。   当车队停下,顾九看到眼前的场景时, 饶是他在这行里算是见多识广,但看着几百个浑浑噩噩的鬼魂在夜色下挤在这不大的一块地方, 一起飘飘荡荡的,还是觉得这场景让人头皮发麻。   他们能看见, 那些拉车的官兵却看不见。他们无知无觉地穿过那些鬼魂的魂体, 在鬼魂们幽幽的注视下, 将板车上的尸体倒下来, 淋上酒精,其中一人将火把一扔,堆成小山的尸体便燃烧起来,发出刺鼻的、令人觉得恶心的焦臭。   当尸体被烧得差不多后,官兵们拿起锄头、铁铲,把原本铺上的地砖撬掉,就地挖坑,将被烧过的尸骨当场掩埋,再垒成一个小土包。   顾九放眼望去,像这样的小土包,这附近有不少。   随着尸体入土,一扇又一扇的鬼门出现在这里,有些鬼魂浑浑噩噩的,受鬼门吸引,自发地走了进去,鬼门消失后,他便也消失了。而有的鬼魂见到鬼门,混沌的神智一点点地清醒,执念终于产生,无视鬼门,继续留在了原地。   等这些官兵离开后,顾九和邵逸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鬼魂太多,阴怨之气几乎冲天而起。   顾九和邵逸拿出符纸,准备将这些鬼魂超度,然后再清理这里的气。不过还不待他们有什么动作,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道念佛之声。   两人扭头,就见一个浑身闪着耀眼白光的灰衣和尚从黑暗中走来。和尚看起来比顾九还小,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脚步徐徐,右掌立于胸前,目光平和,目视前方。在他身边,还跟着一名女鬼。   带着女鬼的小和尚经过顾九两人时,见两人盯着他,些微顿了顿,然后微笑着冲他们点头示意,便收回目光,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此地的几百名鬼魂身上,一声声念着佛经   顾九看出来,这小和尚是在超度这些鬼。只是,顾九的视线从小和尚踩在地上的双足上扫过,见其虚虚浮空,便看出这小和尚也是鬼。顾九转了转目光,对上侧头看过来的女鬼,女鬼瑟缩一下,往小和尚身边靠近了一步。   以前顾九只看到过黑的、红的和闪着功德之光的魂体,还是头一次看到发着白光的魂体,他看着认真念经的小和尚,小声问邵逸:“师兄,这个小和尚怎么回事?”   邵逸想了想,说:“很小的时候,我曾听师父说过,有一种魂体很特殊,叫绝对的善念。”   “绝对的善念?”   邵逸道:“人有善恶之分,但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没有绝对的善恶,善恶往往同生。而绝对的善念,便是彻底与恶念剥离,是非常纯粹的善念所化。”   顾九懂了,“也就是说这个小和尚,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鬼魂。”   邵逸点头,神情有点严肃:“既有绝对的善念,那么便有绝对的恶念。善念我们看到了,恶念却还不知在哪里。”   顾九吃惊道:“这城里的瘟疫,不会是那恶念搞的鬼吧?可上空那虚影,明明是戾气。”   邵逸则道:“善念是绝对的善,但恶念却又多种多样:杀生、偷盗、邪淫、恶口、妄语、两舌、绮语、贪、嗔、邪见,乃十恶,都是恶念。”   “那这城里的戾气,是指十恶中的‘杀生’?”顾九问。   “不错。”邵逸说,“善恶有来处,可以推测在小和尚死后,他的魂体一分为二,一份为善念,一份为恶念。善念来自于小和尚,所以它化为小和尚的模样,那么恶念也该是小和尚的样子,善为白恶为黑。”   在顾九和邵逸讨论结束后,绝对善念所化的小和尚也念完了经,他并没有成功将那些鬼魂超度,但周围飘荡的阴怨之气却少了很多。   小和尚来到顾九二人面前,笑着问:“两位施主能看到我们?”   顾九看了一眼小和尚立于胸前的右掌,说:“我们是道士。”   小和尚了然一笑,佛家人慈悲为怀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念了声佛,“此地不太平,两位施主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顾九道:“我们是特意为此地而来,事情未解决之前不会离开,倒是法师,来这里多久了?”   小和尚笑起来很好看,细看却又好像无悲无喜,他摇头道:“贫僧也不知,睁眼便在此地,或可问问这位女施主?”   他身旁的女鬼看起来很胆小,被三双眼睛外加一对猫眼看着,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叉手福礼,怯生生道:“法师来此地一月有余。”   顾九看着女鬼:“你是谁?因何跟在法师身边?”   女鬼低声道:“我是上阳郡城广万氏,家住城东清泉湖……”   顾九听着有点熟悉,忍不住打断她:“你可是万楚楚,生前有个两岁的儿子?”   女鬼抬头,“道长知道我?”   顾九点头,就在刚才从那青年口中得知的。   女鬼面色难堪,“……是了,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城里几乎无人不知,道长们虽初来乍到,但特意因瘟疫而来,查证过程中知道此事也不稀奇。”   顾九摸摸鼻子,“对不起啊……你不要多想,你是受害者,错不在你。”   女鬼目露惊讶地看着顾九,眸中泪光点点,似笑似哭地摇头。   见她这样,顾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继续询问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法师是怎么回事?这城里瘟疫来得不正常,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女鬼道:“我认识法师也不过一月有余,生前、死后各自一半。我死后浑浑噩噩了几日才想起生前事。城中百姓为何发病,我也不清楚。城里乱起来后,我担心儿子,便整日徘徊在瘟疫街,还是前几日无意中与法师再次相见,才知道法师已经死了,但法师是怎么死的,我是半点不知的,法师他也不记得我。”   顾九品了品女鬼最后一句话:“你与法师很熟?”   顾九和邵逸已经肯定城里瘟疫这事的背后与小和尚有关,便十分想知道小和尚的生前事。   女鬼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她看了看小和尚,得到小和尚一个虽带笑,却平平淡淡、佛看众生的眼神,最后她缓缓摇头:“细究起来其实不太熟,但法师帮我多次。”   “多次?”生前短短半个月时间,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别人出手相助多次?   女鬼抿了抿唇,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顾九就知道自己好像又问到了对方的禁忌之处,便不再追问,转而对邵逸道:“我们去袁家看看。”   小和尚既然几次帮主女鬼,女鬼受袁博逼迫自尽,那小和尚与袁博应该也是有接触的。女鬼不想说,那顾九觉得第一个发病的袁博应该也知道些什么。   邵逸点头表示可以。   袁家为郡守府,在城里找找是可以找到,不过身边有个现成的本地人,便问了女鬼。   女鬼听到袁家这两个字,眼中讥讽恨意一闪而过,后将郡守府的位置告诉了他们。   走之前,顾九问小和尚:“法师,你每晚都会来这里?”   小和尚点头:“不错。”   “那除了这个时间,其他时候你会在哪?”   “清泉湖旁。”   顾九看了女鬼一眼,与这两个魂体告辞。   小和尚单手执掌,站在原地面带慈悲微笑目送着他们,身上闪烁的白色光芒仿佛可以驱走一切黑暗。   恶念害满城众生,善念却又普度众生。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啊,顾九回头,心情复杂。   按照女鬼说的路线,顾九和邵逸从城西赶往城北,到了郡守府外,才发现这里离未染病的隔离街道很近。听青年说,城里面除了他们那样少数的几家普通百姓还住在家里,就还有郡守一家住在郡守府,每日重兵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顾九和邵逸翻墙进了郡守府,府内几乎漆黑一片,辗转几个走廊,才在一处房间外看到一丝灯光,灯光照出屋内的人影映在窗户上,一男一女,男的双手背后不停地来回踱步,女的坐在旁边,似在哭泣。   顾九和邵逸靠近那间房,先在周围谨慎布置下迷踪阵,然后再忽然推门进去。   里面的一男一女都四十来岁的年纪,焦躁烦闷地神情因为两人的突然闯入而耸然一惊。   “你们……”   男人正要开口喝问他们,女人正要尖叫,顾九飞起两张符纸堵住他们的嘴。   这对男女唔唔两声,迅速将嘴上的符纸撕掉,然后便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身体几乎抖如筛糠。男人色厉内荏地警告顾九他们:“你、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可是堂堂郡守与郡守夫人,杀了我们,你们也逃不掉的!” 第87章   顾九搬了张凳子随意坐下,捏着小弟的前爪, “别叫了, 外面听不见的。”   那两人顿时气息一窒。   邵逸看着男人:“你就是袁鹏?袁博呢?”   袁鹏一听到袁博的名字, 立即满脸怨愤, “你们、你们还想把他怎么样?他都死了, 怎么就是不能放过他,非要将他推出去让那些人挫骨扬灰解恨?!”   动作一顿,顾九道:“袁博死了?”   “早就死了。”提起儿子, 袁鹏神情难掩悲伤,“身上的温度天天升高,任谁也熬不过去,就这样慢慢地……”   “我可怜的儿子啊!”袁夫人捂着手绢儿哭起来。   听着凄惨悲痛的哭声, 说实话顾九是不同情的, 袁博作恶多端,死得再惨都不为过, 是他该有的报应。不过从之前青年打听来的消息来看,外面的人一直以为袁博还活着, 虽染病了但也被郡守府的人精心照顾着, 没想到已经死了。不过袁博也是得病死的, 按照城里对病死之人的处理, 应该都是死后就要立即烧掉掩埋的,但听袁鹏的意思, 袁博的尸体还在。   顾九问:“尸体没烧?能让我们看看吗?”   他见袁鹏脸上再起愤怒, 忙道:“你放心, 我们不是为泄愤而来,我们是特意为这次瘟疫事件而来的。”   “那关我儿子尸体什么事!”   顾九道:“袁博是瘟疫源头,当然关他尸体的事。”   邵逸没顾九那么有耐心,手里的剑往前一送,送到袁鹏脖子边时,露出一点剑刃,锋利的剑刃刚好贴在袁鹏的脖子上,邵逸道:“不让看我这就杀了你,你为祸上阳郡多年,正好替天行道。”   袁鹏腿肚子一颤,看邵逸的眼神充满畏惧,在邵逸将冰冷的剑刃往他脖子上用了点力后,袁鹏才咬牙妥协:“你们要看就看吧,只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生前就算如何作恶,但人死为大,只求你们看了,不要把尸体带走。”   顾九起身,准备开门出去,却不想袁鹏只是在屋内转了个方向,走到床边蹲下,手往下面一拉,就拉出个裹着布的长条物体。   顾九和邵逸面面相觑,这不会就是袁博吧。   袁鹏双手哆嗦,将布一层层打开,在最后一层被拉开时,袁鹏迅速地扭过头,似不忍看。但当顾九看到袁博尸体的样子时,再看袁鹏神情,倒像是恐惧。   只见那布匹里裹着一具面容狰狞的干尸,但与顾九印象中的那种考古挖出来的干尸又不一样。这具干尸好像身体里的水分血液都全部蒸发干净,只剩一层发硬的皮肉裹在尸骨上,就好像是在一具骷髅架子上裹了一层皱巴巴的人皮。也不知他是因为死时太恐惧还是因为想大口呼吸,嘴巴大张着,眼睛也怒睁着。   顾九问了问袁鹏,得知袁博已经死十天以上了,但他的尸体一直就没发生过变化,即便现在是冬天,这种情况也很奇怪,袁博的死相是很恐怖,但这一点才是让袁鹏真正感到害怕的吧。   其实就袁博这个样子,若真将尸体送出任百姓们烧,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恐慌,要不然以大部分总是以大局为重的管理者,眼见百姓们疯狂绝望,为了安抚他们,哪怕是一个活人怕也早推出去让他们泄愤了,哪还能等他们在这里慢慢看。   同是染病之人,之前那些尸体在顾九看来和寻常病死的尸体无甚差别,袁博之所以会这样,无非是受到已死之人的诅咒。至于这诅咒之人就说不清了,可能是小寡妇,可能是小和尚,也可能是这满城的百姓。   没从袁博身上问出点什么,顾九想到袁博作恶数次,都有袁鹏的放任,便试探道:“袁大人可知道,半月前城里来了个和尚,曾与袁博多次发生冲突。。”   袁鹏神色骤变。   “看来大人知道。”顾九明了,他重新坐下,“我也不瞒大人了,我们两个都是道人,你这城里的瘟疫不是人闹出来的,是鬼闹出来的。”   “鬼?!”袁鹏看一眼袁博的尸体,忍不住往旁边退开两步。   一直低声哭泣的袁夫人也是一抖,都忘哭了,肿成核桃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顾九盯着袁鹏和袁夫人看了半分钟,“其实你俩不用这么害怕的,鬼怕恶人你们不知道吗?袁大人为官多年,冤屈死在你手底下的亡魂想必不少,他们若能来找你复仇,你恐怕早就死了。”   凡为官者,都会与国运有牵连,国运乃正气,当官的身上有正气,寻常鬼怪都不敢靠近,这就是为什么顾九他们抓鬼多年,却很少遇到官府之人来求助的原因。袁鹏是袁博的父亲,若在袁博逼迫小寡妇时他多加约束,小寡妇不会死。每一个死在袁博手下的人,袁鹏都是凶手之一。瘟疫爆发这么久,袁鹏和袁夫人都还好好地,不是他们身体够好,而是他们内心够狠、够恶。   袁鹏听顾九这么说,立即放松下来。   顾九笑了一下,“可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呀,也快了。”   顾九刚才细看之下就在两人身上发现一缕缕黑气,与上空戾气同出一源,不断地侵蚀他们,最多再过几天,这两人也会病倒。最多在他们死之前,他和邵逸会将瘟疫的源头清掉,让他们不至于丧命。   袁鹏毛骨悚然,“你说的鬼,是那个小和尚?”   “多了去了,被你儿子逼死的广万氏是,小和尚也是。”顾九在袁鹏青白转换的面色下,道:“说说,你们对小和尚做了什么,将一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弄得这般杀性大发。”   袁鹏有点茫然,有点委屈:“我、我们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就死了。”   “他怎么死的?”顾九问。   袁鹏道:“忽然就死了。那天,他、他来报官,告我儿子逼死了广万氏,我先将他请进来,然后将他关到大牢里,准备等我儿子回来交给他处置,结果我儿子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去牢里的时候,小和尚躺在牢房里,已经死了。”   线索又断了,顾九抓抓头发,“想活命就别骗我。”   知道自己也快染病的袁鹏顿时欲哭无泪,“我说的是真的,他忽然就死了,狱卒都以为他是躺在地上睡觉,身上好好地,怎么死的我们当时也很茫然。”   “他尸体呢?”顾九道。   “城北外的乱葬岗……”   被斩杀的犯人,尸体一般由家属领回,没有家属的通常就随便一张草席裹了扔出去,多是喂了野狗。小和尚也是从别处过来的生人,他死在牢里,最后也只能得一张草席。   “怎么就不想着做点好事呢。”顾九郁闷起身,“走了。”   “道长,那我们怎么办?”袁鹏跟上顾九,哀求询问。   顾九小小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死不了。”   出得门,邵逸撤去迷踪阵,和顾九快速离开,后面袁鹏和袁夫人喊着道长追了出来,守在不远处的两个官兵立即走过来,高声呵斥他们,警告他们不能乱跑,老实待在屋里。   隐匿了身形尚未走远的顾九听到,扯了扯嘴角,“原来这个‘重兵看守’不是保护,而是真的在看守。”   这么看来,袁鹏这一城郡守都能被限制了行动,权利应该也被架空了。这次瘟疫事件因袁博而起,城内百姓怨声载道,等城内危机解除,哪怕这次瘟疫袁鹏夫妇死不了,但等城里危机解除,那些这次联合起来架空袁鹏的人,恐怕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这么看来,将袁鹏夫妇单独隔离在郡守府,背后用意也深,将来说出去又是个把柄,袁鹏夫妇未来的下场,怕是比死还惨。   离开郡守府,顾九和邵逸站在漆黑空荡的街头,一时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感觉。   他们没打算去找小和尚的尸体,都死十多天了,出去也不一定能找到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而且善念与恶念并不是真正的魂体,用尸骨找恶念行不通。不过善念既在城里普度众生,那恶念一定也在城里肆虐作恶。   顾九拿出一只牵引香,说:“用香试试,看能不能找到 。”   邵逸点头,他并指在周身划过几圈,引出一缕极细的戾气,在香柱上缠绕几圈,然后将香头与戾气同时引燃,烟气冒了出来,香柱的烟气裹挟着戾气又分成二十几股还要细小的丝线,缓缓向不同的方向飘去。   顾九拍拍胸口:“你引来的戾气没比头发丝儿粗多少,居然就拆分出了这么多股。”   这些都是城里四处飘荡的戾气,它们由已死之人身上生出,寻常人的戾气即便有害,也对人体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虚影也由戾气组成,但这戾气的源头却来自于恶念,所以虽同是戾气,却不可相比。前者被虚影吸收,又被虚影吐出,就多了丝虚影自身带着的极大恶意。   这么多股丝线,顾九两人也不确定哪一条才是恶念所出,只得持着牵引香,一根根地找过去。 第88章   持着牵引香, 他和邵逸连续找了二十条线, 不过最后循到的尽头,都只是一只只在城里游荡的普通鬼魂,是生前染病去世的城中百姓。   顾九有种要跑断腿的感觉。   手里的香已经燃烧大半, 还剩不到五根丝线,眼看着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顾九和邵逸抓紧时间, 迅速在其中选定一根, 继续找。   循着这条线的轨迹找下去, 顾九他们已经做好了又是一只普通鬼魂的准备, 但当他们跟着这条线走到尽头,来到城内的一座小庙宇时, 他们在门外听到了木鱼的敲击之声。   伴随着这声声敲击,还有隐约的念佛之声。   邵逸伸手推了推庙宇的大门, 轻轻一下就推开了, 两人走了进去。   这座庙宇修建在城内,规模并不大, 很寻常的小庙, 在正殿的廊檐下, 盘腿坐着一名黑衣和尚,说黑衣其实不准确,只因他身体各处, 都被浓如实质的黑气淹没, 连面容都不太清。   顾九和邵逸对视一眼, 这和尚,就是小和尚的恶念所化了。   恶念闭着眼睛,院子里多了两个生人的气息,他仿佛没感觉到一样。他左手单立执掌,右手一下下敲击着木鱼,念着劝世人向善的佛经。而在廊檐之外,还跪着七八个鬼魂,这些鬼魂身俱恶业红光,可见生前恶事做了不少。他们被道道黑气化成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一声木鱼敲击声过后,恶念右手空悬停了动作,他睁开双眼,看着跪下的众人,淡声问道:“你们可有悔过?”   “有有有!”   “悔!悔!我悔!”   “我早就悔过了,大师你放过我吧。”   “大师我真的悔过了,你放我走,我以后一定一心向善,做个好鬼。”   顾九听这些鬼的话,其中并不敷衍,是真的真心悔过了。可恶念一听,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勾出一个冷冷地笑,“不,你们还是没悔过。”   手里的木鱼重重敲下,漆黑一团的恶念身上,忽然飘出几缕戾气缠绕住了这些鬼魂。前面说了,戾气是带有杀意的,杀活人阳气、生气,可在鬼魂中,杀的是鬼魂的魂力。   这七八个鬼被恶念的戾气缠绕住,个个都发出惨叫,身上的阴气翻涌一瞬,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众鬼瘫在地上,一时间虚弱无比。   这时候,恶念好像才发现顾九他们一样,抬眼看过来,“两位施主也是来听佛经的吗?”   顾九摇头:“不是,我们是来劝你,莫要再作恶了。”   恶念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顾九,“作恶?不,我怎么会作恶,我只是在劝恶他们向善。”   顾九沉声道:“那若恶人不想向善呢?”   恶念微微一笑,“那便劝到他们向善为止。”   顾九指着那几个鬼,“可刚才他们不是都已经悔过了?”   恶念摇头:“他们在说谎,他们没有向善的心,只是为了逃避惩罚,才谎称已经悔过。”   顾九问:“那你觉得他们要怎样才算是真心悔过,真心向善?”   恶念还是摇头:“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向善。”   “那你要将他们杀得魂飞魄散?”   “谁让他们不向善呢?向善就好了。”   “……”   顾九无语,这个恶念完全陷入自己的怪异逻辑里去了,他说再多都没用。   还没等他再说话,恶念看着他俩,忽然冷了语气,“你为何替恶人说话?原来你们和他们也是一样的,这人间啊,果然是肮脏之地。”   恶念身上窜出三缕戾气,其中两道分别缠向顾九和邵逸,剩下一道则缠向蹲在顾九脚边的小弟。小弟弓起背伸出爪子要去抓那缕冲到身前的戾气,还没摸到,被顾九单手抱起来闪到一边,顾九抬手用七星环挡下戾气,低头看着小弟,“这个你别随便碰。”   阴气稍微重些的阴物小弟都打不过,更遑论这带着杀意的戾气。   小弟不甘心地舔舔爪子。   恶念看着自己一击落空,不气不恼,“何不留下来听佛经,去除心中恶念,日后一心向善?”   顾九冷笑:“听你念经?你当我傻呀。”   恶念可惜道,“那我便只好将你们强行留下来了。”   恶念胸膛一振,一股磅礴的戾气直向顾九他们而来,这戾气为恶念意识所化,能被他随意操控。时而分成几股,时而合为一股,顾九和邵逸面对这股戾气,仿佛面对着一个身手矫健、武功高强,并且还会分.身术的高手。   正当顾九和邵逸与恶念打得难舍难分时,一声仿佛来自天际最远处的佛号在众人耳边响起,一道白色身影骤然出现在了庙宇之内,身上白光震荡,将纠缠顾九他们的戾气悉数击退,并分散成几缕,将捆缚着众鬼的锁链斩断。   善念站在院子里,右手执掌,看着恶念道:“阿弥陀佛,贫僧找到你了。”   女鬼依然跟在善念身边,站在善念身后,小心翼翼地望着恶念。   恶念将戾气收回,眼光不善地看着善念,“枉你自诩为善念,却帮助这些恶人恶鬼,助纣为虐。”   善念平静道:“恶念,你着相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恶念忽然大笑两声,看着善念,充满讽刺:“你身处恶魔之地,却劝我成佛?善念,你别我忘了,你我本是一体,你我说着相了,你呢?”   善念嘴上含着慈悲笑,“虽你我本为一体,但贫僧生自光明之心,以慈悲为善,怜悯众生,度世人脱离苦厄。”   恶念充满恶意,声音充满蛊惑,“你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你真的慈爱众生,我又是从何而来?你只是遵循着师父的叮嘱,你早就厌恶了这样的生活,厌恶了这肮脏的人心。善念,你真的觉得自己充满慈悲,心怀善意,心带怜悯吗?”   善念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而后他恢复清明,“贫僧心怀慈悲,自然带着善意、怜悯。”   “不。”恶念快速地否决他,“你只是习惯了。看看这些肮脏的、不知悔改的恶人恶鬼,想想你帮助过的那些人,你的慈悲,你的善意与怜悯,可有得到他们半点感激与回报?”   对于生前事,善念什么都不记得了,恶念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右手一拂,一阵戾气涌动,化成数个人影的模样,其中一个,是小和尚。   这些人影,演着一幕幕不同的场景。   第一幕,十四五岁的小和尚辞别师父下山游历,山门离别时,师父对小和尚谆谆教诲,要他慈悲为怀,怜悯世人、助人为乐,小和尚谨记师父的教诲与叮嘱,怀着对红尘的好奇雀跃下山。   第二幕,初入红尘的小和尚,保持着初心四处行走,他像师父教导的那样慈悲为怀,助人为乐。在这期间,他帮助了很多人,得到了他人的感谢,但也有在帮助过别人后反被怪罪责骂多管闲事的情况,还在帮助他人时遇到了多次仗势欺人的情形,更有面对恶人草芥人命时深深的无力。   人心是复杂的,小和尚没有老师父那般对红尘事淡然处之的心,他还年轻。他在见识过人间诸多不公后,再难保持初心,他不想辜负师父过往的教导,却又再无法以众生平等的眼光相看世人,他开始对事物带上情绪,代入善恶之分。   佛眼中的众生平等,便是没有阶级、善恶之分。佛就算说善恶,也是世俗之善,世俗之恶。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小和尚不懂,他太执着世俗中的善善恶恶,到最后,他眼中看到的只有世俗之恶,反让自己陷入了魔障。   人影演到最后一幕,是小寡妇被邻居调戏欺辱,被族人觊觎逼迫,明明是受害者,却反倒被人肆意辱骂。小和尚出现在她身边几次出手援助,那时候小和尚心理防线已近崩溃。   后小寡妇被袁博逼迫撞墙自尽,小和尚前往郡守府讨要公道,被袁鹏抓进监牢。在那个时候,小和尚眼中的世界,遍地是恶,无他踏足之地,他的死不是他杀,是因绝望而自杀。   他带着对世俗之恶的憎恶,对世俗之善的向往,自绝心脉而死。于是一死,魂体分出了善念与恶念。   以恶念的本事,在一瞬间让全城的百姓都染上瘟疫其实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没有立即那样做,而是以一个人身上善恶的多少来决定他什么时候生病,你心怀善意多,那你生病就慢。你心中恶意倾天,那你就死得快。   恶念收回戾气,看向善念,“其实不信世间人有善的并非是我,而是你啊。正因为没有,才会生出了你。”他像个邪教头子对着善念重复洗脑,“善念,过来吧。你我才是一体的,与我一起,劝这世人真心向善吧。” 第89章   在小和尚身上, 他执着的善先因恶而消失,后却又因恶而重新生出。但小和尚本身, 心底深处是有善的。所以善恶虽出自一体, 但善念更代表着小和尚的灵魂本体。   所以恶念说得也对, 不信世间人有善的并非是恶念,而是善念。善念想必对恶念说的话也心有所感, 不然刚才不会出现茫然的神情。   然恶念执恶,善念执善, 当他们没有合并到一起时, 永远是针锋相对的。善念低念一声佛号, “恶念,你还是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是你。”恶念双手向两边摊开,一团又一团的戾气被他凝聚起来。   小寡妇焦急地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景,绞着手指, 看看善念, 又看看恶念, 欲言又止。顾九在想着要不要出个手,然后胳膊被邵逸拉着, 往善念身后退了一步。   邵逸道:“我们别插手。”   顾九看邵逸好像感觉出什么,便站着没动。   院内, 白光与黑气撞击在一起。善、恶同出一体, 两者实力相当, 很难分出胜负。不过因为善念代表着小和尚的灵魂本体, 所以善念是要比恶念强一点的。   就在善念将一团代表着攻击的白光击向已经略显狼狈防备不及的恶念时, 一道黑影突然冲过去,挡在了恶念身前。   “唔!”小寡妇被白光集中,闷哼一声,魂体一下子变得透明不已,虚弱地倒在地上。   “女施主。”善念慌张地收回手。   恶念低头看着小寡妇,讽刺道:“你与他们是一边的,为何要挺身护我?”   小寡妇被善念扶着,半躺在地上,她看着恶念,笑了笑说:“因为我觉得,你才是当初帮我的那个小和尚。”   帮小寡妇时的小和尚,对世间还抱有最后一丝期望,心中的善更是大于求善而不得的恶,他迷惘、他挣扎,所以他的情绪是多样化的,恶念虽为纯粹的恶,但他比起菩萨一样淡然的善念,更像当初小寡妇认识的小和尚。   小寡妇很愧疚,在她心里,小和尚是除了爹娘丈夫之后,对她最好的人。他是好人,他的死因她而引发,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小寡妇虚弱地说:“你帮了我,我自然也该帮你。”   善念迷茫地问:“他是恶人,这满城瘟疫,皆因他而起,这样你还要护他?”   小寡妇笑了笑,“我心中存不了大善。瘟疫之事因他而起,他有罪,但对于一个被他帮助过的人来说,我无法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任由他被伤害。善善恶恶,其实通常都很难理清的。”   邵逸忽而往前踏出一步,声如洪钟:“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小和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善念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邵逸,眉目紧皱的神情从茫然到渐渐醒悟,最后他站起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宝 书 网 w w w . x b a o s h u . c o m   此前善念单执右掌,恶念单执左掌。在佛教中,双手合十乃佛教礼节手势,意为恭敬之意。他们认为右手是神圣之手,左手是不净之手,但若两手合掌为一,则是人的神圣面与不净面的聚合,用此来表现这才是人的最真实面目。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中,有“不垢不净”四字,亦为此意。善与恶,也是这般,它们从来就是一体,没有绝对的善恶。   满城忽然狂风乍起,四处飘荡的戾气被吹散,上空中狰狞巨大的虚影也在狂风之下慢慢消散无影。随着善念一声念佛,旁边的恶念也跟着化成了一缕缥缈雾气扑向善念,雾气散尽后,原地一身白光的善念已经消失,变成了正常鬼魂该有的黑色的,缥缈的样子。   “多谢施主。”小和尚眉眼平和,冲邵逸虚虚一礼。   邵逸点头,受了这一礼。   旁边的顾九看懂了,这其实是一场自我顿悟的修行。   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并不说是一放下屠刀就立即成佛了,而是他开始真心悔过曾经所造的恶业,慢慢踏上成佛之路。这里的“屠刀”,自然也不是世俗里的一把寻常刀,它更指人们意识上的恶,以及所有的妄想和执着。   小和尚陷入迷障迟迟不能勘破,师兄看出这点,所以才突然出声点醒了小和尚。只是……顾九遗憾地看着小和尚一身恶业红光,他杀了太多人,即便终于醒悟,也罪孽难赎。   小和尚似乎知道顾九在想什么,平静地微笑着,“法海无边,回头是岸。”   顾九又觉得顿悟了的小和尚不再执着善恶,却又太佛了点,要知道他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无边无际的地狱刑罚。   此时,天光将要来临。   小和尚虽然化成了厉鬼,但他如今有颗真正的慈悲心,趁着天光来临前,他与顾九两人合作,一路走一路超度遇到的鬼魂,越来越多的鬼魂被超度,他们慢慢跟在了邵逸后头。   当满城的鬼魂皆被超度后,顾九转身看着他们,道:“待满城的戾气散去,瘟疫的威胁便也不在了,你们的亲人朋友,也可不药而愈。等会儿我们会请来阴差,愿意走的往左边过去,想留下的就在右边,当然想留下的我也会跟你们说明白,鬼魂留在阳间,结局不是自我消散,便是被打散,你们都是寻常百姓,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恶,入了地府,便可重入轮回。”   鬼魂们一听,便挤挤攘攘地动了起来,往左的往左,往右的往右。   顾九似笑非笑地揪出一个顶着一身恶业红光还往鬼群最里面躲的鬼,警告道:“你这种的便是想留我也不会留。”   看着手里揪着的鬼,顾九起先只认出他是被恶念抓在身边捆绑了一阵的鬼魂,不过这会儿近看觉得很是熟悉,就捏着这鬼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然后嗤笑一声,将他扔到左边,拍了拍手,“原来是郡守家的公子,看你这一身恶业,生前残害了不少人命,地府刑罚可还等着你享受呢。”   袁博被恶念教育了那么多天,生前的嚣张跋扈早就消失不见,这会儿被顾九扔进去,又被同城鬼魂齐齐踹出来,只能像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在旁边蹲着。   最后留下来的鬼魂寥寥无几,顾九数了数还不到十个,这些都是执念太深的,顾九也就任由他们去了。最后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和尚,沉默了一下,朝着左边向他抬了抬手。   小和尚安然一笑,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跟着小寡妇。   小寡妇还有个两岁的儿子,但她说,捡着他的那个妇人自己孩子的去世,因为移情作用所以对他很好,这样她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所以也选择离开。   一切都准备好后,邵逸就地请来阴差,将他们送了下去。   看着小和尚缓缓远去的背影,顾九忽然想到他曾在《药师经》中看到的一段话——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顾九希望小和尚也有如此之时。   待送完众鬼,余下的鬼魂们也一一散去,邵逸又拿出两张符纸,念了一道净天地咒,“天地自然,秽气消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轰隆——”   天光出现,冬日里一声惊雷,惊醒了城中所有绝望的百姓。他们跑出居住的屋子来到院落,神色终于不再那么麻木,仰着头好奇地看着沉闷阴暗的天空。   有人忽然抹了抹脸上,看着指尖的水渍,喃喃道:“下雨了。”   一滴,两滴……   散去的几个鬼魂纷纷抬头看着天,那雨明明淋不到他们,却叫他们忍不住停留在原地,闭眼享受着周遭忽然传来的令人舒适的气息。   天空像泄露了个大口子,倾盆的大雨落下,淋湿了仰头看天的人们。奇怪的是,他们都没去躲雨,寒冬里淋着大雨,神情却是近来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舒适。   “这雨淋着好舒服啊。”   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好奇而走进了雨幕中,停在原地仰头闭着眼睛,犹如朝圣。   一名神情憔悴的妇人,怀里抱着个两岁幼儿站在屋檐下,幼儿忽然伸出小手,好奇地接住瓦檐漏下的雨滴,水打在手心似乎十分有趣,幼儿开心地笑了起来。   孩童的笑声暂时驱散了众人心里徘徊已久的阴影,叫身边的其他人也不禁露出久违的微笑。   只有顾九他们知道,这雷与雨都非同寻常。紫雷霹散城中一切阴晦之气,雨混着甘露之气落下,洗刷病体之躯残留的病气,凡受瘟疫折磨而变得虚弱的人,不用再自己增补,身体便会快速地好转起来。   雨中,厌水的小弟在地上惬意地翻滚,顾九和邵逸则手忙脚乱地将之前画好的二十几个还在睡觉的小纸人们叫醒,让它们藏在衣兜里,挤成一团,咿咿呀呀地吸食这难得一见,可增加它们寿命的紫雷甘露。   顾九和邵逸护着小纸人们站在雨里,顾九没感觉到冷,他抹去脸上的雨水,转头去看邵逸,却见邵逸早已盯着他,一见他看过来,便急忙躲闪。   顾九忽然笑了一声,他大胆地伸出手,小拇指勾住邵逸的两根手指,轻轻道:“真好啊,师兄。”   邵逸的脸在雨中爆红,他嘴唇翕动,低声回应:“是啊,真好。”   手指微微弯曲,将勾着他的小手指也牢牢地勾住。 第90章   上阳郡里的戾气散尽, 不过百姓们也不可能立即知道他们身体的转变,城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打开,雨停后,顾九和邵逸趁着早上城门处的官兵换岗, 用老方法出了城, 回寄宿驴车的村子。   路上, 小纸人们坐在从顾九两人的肩膀上, 好奇地在他们身上爬上爬下, 它们多了几天寿命, 顾九也就没舍得拘束它们, 让它们好好玩玩。   才在雨中悄咪咪牵过手指的两人,一路上谁都没说话,但是两人均翘着嘴角,时而偷看对方一眼, 周身环绕的空气多了许多甜腻腻的粉红气泡。   顾九怀里还搂着小弟,偷看邵逸一次, 就忍不住雀跃地挠挠小弟的脑袋,小弟窝在顾九怀里, 顶着一身湿漉漉的毛, 一脸麻木。   走了一会儿,邵逸忽然往顾九身边靠近了一点,红着脸问顾九:“你冷不冷?”   因为刚才的雨水里含着甘露之气, 虽然也是一身湿, 但顾九这会儿是没觉得冷的。他看着邵逸发红的耳根子, 傻笑着刚想说自己不冷,然后对上邵逸带着期望的眼睛,忽然福至心灵地点头,“冷哦。”   邵逸就伸出手,不像刚才顾九那样只牵两根手指,而是把顾九整个右手都握在了手心里。随后邵逸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咳嗽了声,“这样就不冷了吧。”   顾九回应地捏捏邵逸的手,低笑一声,“不冷了。”   顾九被邵逸牵着走,手掌相触的地方带着微微的酥麻传遍全身,他以前也不是没和邵逸牵过手,每次雨后上山找雷击木,冷的时候邵逸都会牵他一会儿,可那时候顾九只是感激师兄的体贴,不像现在,感激中还散发着巨大的快乐。   城外也下了雨,路上很是泥泞,但这半点没打扰顾九和邵逸的好心情,只遗憾这回村的路能更长点就好了。   到了村口,小纸人们已经乖乖躲进了他们的衣兜里,邵逸主动放开了顾九的手,遗憾不能再牵会儿。   “两位回来了?”一道声音传来,让顾九和邵逸收回思绪。   顾九看过去,见是这村的村长,便笑着点头道:“回来了。”   昨天离开时,他们并未如实说是要进城,且城门关闭,这村里的人也知道谁都进不去,顾九和邵逸自称是游医,去附近转转,这村里的人便也信了。   村长见两人衣服头发都是湿的,忙迎两人回了自己的家。村长一边叫家人烧热水,一边快速收拾出一间客房,不好意思道:“寒舍简陋,两位将就着住几天吧,等路面干了再走。”   “这就很好,有劳村长了。”顾九侧眼看邵逸一眼,笑了笑,以前一间房就正合适,现在当然是更好了。   虽然刚吸收了甘露之气的顾九这会儿没觉得冷,不过邵逸还是怕冷着他,让顾九先洗。等顾九擦着头发出来后,村长家给准备的早饭也好了。   顾九先把小弟的毛给擦干,然后等邵逸一起出来吃饭,明明就是稀粥加咸菜,硬是被他们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混着满嘴的甜味儿。   两人一夜没睡,吃好饭便一起回房休息。   房间里,邵逸眼疾手快地将准备钻被窝的小弟抓出来扔在床尾,叫它陪小纸人玩儿,小弟冲他呲呲牙,然后看了看伸着小手来抓它胡子的小纸人,勉为其难地在床尾躺着,翻着肚皮开始带孩子,时不时往顾九那边看一眼。   顾九和邵逸板板正正地躺在被窝里,谁都不敢看对方,顾九抠了会儿手指甲,终是忍不住,紧张地开口:“师兄,我们现在,是不是和师父、师爹一样了?”   邵逸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顾九听邵逸带着忐忑的声音传来,“可以吗?”   顾九立即猛点头。   他傻乎乎快乐的样子逗乐了邵逸,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邵逸往顾九那边靠近一点、又靠近一点,直到中间留下的空隙被填满,邵逸伸手握住了顾九的手。   牵手已经耗尽邵逸目前所有的勇气了,他目前脑子里也根本想不到可以做点别的,只知道紧紧抓着顾九的手,一心嗅着身侧之人熟悉的气息。   顾九也往邵逸身边靠过去,紧紧地挨着他,然后才转头看着邵逸,抿唇害羞地笑了笑。   两人面对面地对视着,气氛升温,正当邵逸觉得好像牵手还不够,应该还可以做点什么的时候,被子边上忽然冒出了一颗颗小脑袋。   “咿呀?”   十几只小纸人站在被子上,歪着头天真好奇地看着他们。   羞耻心顿时爬上脸庞,顾九和邵逸同时脸红。邵逸急忙对着他们吹了一口气,小纸人们被吹得人仰马翻,在被子上飘飘悠悠,这些被吹的,和原本还在小弟肚皮上蹦跳的小纸人,就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窝蜂地涌过来,缠着邵逸再来,邵逸不理它们,就集体去掰邵逸嘴巴。   保姆小弟趴在床脚,一脸淡定地舔着被小纸人们弄乱的毛。   刚才还十分快乐甜蜜的气氛因为小纸人们玩闹,一下子就消散得干干净净了。邵逸被闹得没办法,只能陪它们玩,鼓着腮帮子吹啊吹。   听着小纸人们快乐地尖叫声,顾九忍笑地靠在床头看着。才认识邵逸那几年,这样的场景是绝对不会出现在邵逸身上的,这个还曾劝他不要过多地将感情投注在小纸人身上的青年,也只是怕伤心,其实他那颗心,从来就是这样柔软的啊。   眼前的场景太过温馨,身边有喜欢的人,被窝里暖意融融,顾九看着看着,困意来袭,就那么睡了过去。   邵逸见顾九睡着了,便停止了陪玩,对小纸人们指指顾九,小指人们十分懂事,一个个捂着嘴巴安静下来。   “你们也该睡觉了。”邵逸说。   让小纸人们都进入睡眠后,邵逸这才靠近顾九,伸手将他睡姿放平。不过他一靠近,已在睡梦中的顾九就循着熟悉的气息,滚进了他的怀里。   低头看着怀里的清秀少年,邵逸眼睛四顾,然后做贼似得,快而轻地在顾九头发上吻了一下。正当他满意而笑,不经意转头时,正好对上小弟带着满满杀意的刀眼。   邵逸心虚了一下,然后又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低声嘟囔,“看什么看,你家崽子以后就是我的了。”   不过到底不敢说太大声,他现在在小弟面前气短得很,怕说大声了被小弟听见睡前还要找他干一架。   小弟果然没听清,见那告状精心虚地撇开视线躲进被窝里,便得意地甩甩尾巴,继续舔爪子。   这一觉睡到下午三四点左右,那时候其实顾九和邵逸都还没醒,是被房间外的哭闹声吵醒的。   “外面怎么了?”顾九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抓着衣服往身上套。   邵逸已经穿好衣服了,他搓了搓脸,“你再睡会儿吧,我出去看看。”   顾九没应,跟在邵逸后头走了出去。   院外站着三名陌生人,两男一女,都年纪不小,男的之一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另一个和女人都是中年模样,他们脚上都是泥泞,手里还拿着蓑衣,看着是从别处过来的。   那名中年女人正拉着村长,边哭边道:“大哥你一定要帮我,我们家就才俊一个孩子,他如果出事了,我就不活了!”   村长看着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着急道:“大妹你先别哭了,有什么事好好说,说清楚,你说得稀里糊涂的我怎么帮你?你们村其他孩子出事,怎么又关才俊什么事了?”   这三人六神无主的样子,眼里竟看不到顾九他们一样,被村长引着进了屋子。顾九靠着门框打了个哈欠,想了想也跟了过去,不过没进屋,就站在外面听里面的人说话。   这三人是一家人,中年女人与村长都姓计,是兄妹关系,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女人的丈夫,一个是女人的公爹,都姓张,他们是距离此处不远的南河村人。   张家夫妇虽已是人到中年,但子息不丰,两夫妻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叫张才俊,今年十七岁,正当说亲的年纪。   而在南河村里,与张才俊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有好几个,与他玩得好的有四个人。   半个月前,张才俊的好玩伴之一李文德,忽然出事了。他不幸踩中猎人布置在山里的陷阱绳套,被倒挂在了大树上,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只知道从他未归家那天算起,到众人在山里找到他尸体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天时间了。   李文德的死,让他的父母爷奶几乎哭瞎双眼,南河村人对此也挺遗憾,毕竟是一条年少的生命,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李文德的尸体被找到的两天后,张才俊的又一个玩伴薛明也出事了,他在山上掉进了猎人挖的深坑陷阱,那坑里面是专门用来对付野猪这样的猎物的,布置有尖锐的竹片,薛明掉进去,竹片从他后背穿插而过,幸好他被发现得及时,被人救回去保住了一条小命,但是保住命的薛明,此生却再站不起来了,他伤到了脊椎,全身瘫痪,余生只能在床上渡过。   死一个李文德和薛明,村里人也只觉得遗憾,一再叮嘱村里的人不要再随便上山,叫村里的几名猎人赶紧去把布置的陷阱撤掉。   然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继薛明出事后,张才俊的玩伴之三张天禄,就在家里被钻进来的毒蛇咬伤了下.体,蛇毒虽不致死,却毁了他的子孙根,并对他的身体进行了进一步的破坏,使得他的四肢失去了灵活性,变得十分不协调,拿筷子都成了问题,身体也会时不时的抽搐。 第91章   村人连连出事,还都是几个在平常就走得近的小伙子, 这让南河村人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而张才俊和另一个叫吴志业的玩伴, 也很是慌张害怕, 看出这点的村人有的便说是他们几个一起去做了什么亏心事遭到了鬼怪的报复, 也有人说是因为他们得罪了这一方的山神, 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这几天张才俊和吴志业吓得哪都不敢去,只敢缩在家里, 张才俊害怕得不敢闭眼, 情绪几乎要崩溃了。张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肯定不希望他出事,便想着联合吴家凑凑钱,去将附近有名的神婆请回来做场法事,但那神婆要的价钱很高,两人的钱凑了凑都凑不够,问村里人借, 他们都怕麻烦上身,没人敢借,张家人只好冒着大雨跑来张计氏娘家, 找她娘家大哥借钱。   村长虽然也觉得这事挺玄乎, 不过张才俊是他亲侄子, 他就算再害怕也不会见死不救,问张计氏还差多少, 得知居然还差十五两银子。   “怎么还差这么多?那神婆要多少?”   张计氏道:“她说这件事太危险, 她出来张目风险太大, 所以她开口要三十两,等见到银子了,她才会出手。”   顾九听着,倒觉得兴许那神婆已经听说了他家发生的事,见她来求,才顺势狮子大开口的。三十两,这在家境寻常的乡村里,一家几口劳动力劳作四五年才能挣到的钱,若攒出来还要更久时间,顾九看村长家的家境,虽说在这个村子里也算不错的,但一下子拿出十五两银子,家底也要被掏空。   这不,顾九已经听见村长妻子出声反对了,说借可以,最多只借出五两,再多就没有了。   张计氏一听,顿时又绝望地哭起来,她下面倒是还有个妹妹,可出嫁女想帮衬娘家人,哪有那么容易的,谁都有一家子要填肚子的人啊。   顾九听一屋子的人唉声叹气,便敲了敲门框走进去,“我们两个跟你们回去一趟吧。”   张计氏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   “两位公子,这种事儿很危险,你们虽是医师,但也是普通人……”村长好心地提醒。   顾九笑道:“之前未对老丈言明,其实我们还有另一层身份,乃是云游道士。”   “道士?!”张计氏站起来,激动地看着他们。   张计氏的丈夫满怀希冀道:“两位的意思事,这件事你们有办法帮我们解决?”   顾九道:“这还说不定,我们也得先去看看情况。”   “可以、可以!”张家人眼神欣喜,忙不迭地点头。   顾九和邵逸便立即收拾了东西,他们中午直接睡过去的,还没吃中饭,村长一早给他们准备了饼子,这会儿便给他们带上,让他们在路上填填肚子。遂又牵出自家的牛车,拉着妹子一家,在前面给顾九他们引路。   从这里到南河村,因为路太烂,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张家屋子里亮着灯,顾九他们停好驴车,先去看了看张才俊。   张计氏说,自从薛明出事,张才俊吃喝拉撒都在屋子里解决了,所以虽是冬天,屋子里的气味也不太好,地上和床上都洒满了防虫蛇的硫磺、石灰,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而张才俊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本该是朝气蓬勃、活力无限的,此时却蓬头垢面,裹着被子缩在墙角,唇色苍白,眼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底遍布红血丝。   见着他们进来,张才俊明明都已靠在墙角了,却还竭力往后靠,看着想把自己嵌进墙壁似的。   张计氏见到这样的儿子,一时悲从中来,控制不住地又开始哭,想靠近张才俊,张才俊好像都不认得她了一样,挥舞着手不让他靠近,恐惧地喊着:“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张计氏含着泪,小心翼翼道:“才俊,我是娘啊。”   张才俊回神,认出眼前的人是张计氏后,就在张计氏身后搜寻一圈,“神婆呢,不是说请神婆去了吗?”找不到神婆,他顿时大哭起来,扑到张计氏身边,“娘!不是说找神婆去了吗?神婆呢,我要神婆啊!”   张计氏忙安抚道:“才俊别慌,我们请来了道士,他们也可以的。”   张才俊将目光放在张计氏指着的顾九和邵逸身上,看到他们年轻的面容,一时间更加绝望,“他们?他们能行吗?你们是不是舍不得钱?你们是不是舍不得钱!”   张才俊情绪崩溃,拍着床被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邵逸上前一步,一掌劈在张才俊身上,张才俊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张家人惊呼一声,顾九忙道:“只是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人几天几夜不睡觉,容易猝死的。”   “谢、谢谢。”张计氏擦擦泪,和自己丈夫张成义将张才俊放好,盖上被子。   之后顾九才有时间观察张家,在张家屋里,他们没感觉到阴气盘桓的痕迹。   张计氏准备晚饭去了,顾九问跟出来的张成义,“你儿子有没有跟你们说,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张成义愁眉苦脸地摇头,“他不肯说。”   “不肯说?”   那顾九几乎可以推测,他们并不是得罪什么山神了,其中隐情他更偏向于他们做了什么害人的亏心事才招来此种报复。   顾九问:“薛明家在哪?我们想先去他家看看。”   “就在村子另一头,我带你们去。”   在路上,张成义跟他们简单地说了下薛家的情况。   因为薛明出了事,近来薛家也是愁云满天。   薛明在家排行老三,因为是幼子,所以最得父母喜欢,他前头还有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婚了。这次为了救薛明,薛家老夫妻不顾儿子儿媳的反对,几乎将家底儿掏空,但这样也只换来一个下辈子只能瘫痪在床,随时要人看护的废物儿子。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时间一长,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很难不心生怨怼。薛大薛二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薛父薛母虽很疼爱薛明,但家里已经没钱,薛明又成了负担,他们以后已经靠不住薛明了,老了只能靠着大儿二儿过日子,于是就算是亲儿子,到最后在他们眼里恐怕也是一个恨不能快速脱离的烫手山芋。   不是顾九愿意将薛家人想得这样坏,而是他清楚,他预想的这种情况是最容易发生的。   人心大多都是如此。   到了薛家,正好听到薛家人在吵架,吵得厉害,张成义觉得现在不好进去,便提议先在外面站会儿,正好顾九想听他们吵什么,便同意了。   张成义小声说:“是薛嫂子和她大儿媳在吵。”   两道女声,你一句我一句。这薛大儿媳是个泼辣的,一点也不怕外面人听到说她不孝,嫌弃薛明一直叫,叫得人心烦。薛大嫂这会儿还是很心疼儿子的,且这几日两个儿子儿媳因为她用光了家里的钱,对她十分不满,天天板着脸阴阳怪气的,亲娘与婆母的双重权威受到了挑战,本就心绪难宁,终于忍不住吵了起来。   顾九揣着手,薛家的情况比他想得还严重,薛明这才瘫痪几天,兄嫂就这样了,以后的日子肯定还更难过。   外面太冷,又听了几句,邵逸就直接敲响了薛家的院墙大门,里面的吵闹声顿时歇下了。   “大晚上的,谁呀!”薛大嫂忍气不耐地声音传来。   张成义开口:“薛大嫂,是我。”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打开,眼袋下垂得十分厉害的妇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看着张成义,眼里闪过一丝忿忿不平和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张成义,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你家才俊也终于出事了?”   张成义沉了脸色,“我家才俊好着呢。”   薛大嫂这种心理不难理解,都是一起做过坏事的孩子,怎么她家薛明就那么倒霉呢,张才俊和剩下的吴志业,也应该和薛明一样惨才是。   张成义还算有点聪明,他指着顾九和邵逸道:“薛明和才俊他们得罪了山神,我们怕祸及村里其他人,所以特意请来两位道长解决此事,他们是特意过来找薛明了解情况的。”   “就他们?”薛大嫂和张才俊一样,不相信年轻的小道长们。   一路跟在顾九脚边的小弟,忽然跳上了顾九的肩膀,稳稳地蹲着,睁着双猫眼盯着薛大嫂,冲她幽幽地喵了声。   不懂行的人都认为黑猫邪气,薛大嫂也不例外,她被小弟瞪得浑身发毛,再想出口讽刺的话语一下子梗在嗓子眼儿里,她动动嘴角,撒开把着门框的手,转身道:“进来吧。”   交谈这会儿,薛家其他人都站在房间门口,薛大嫂冲两个儿媳妇儿骂道:“看什么看,滚回你屋里去。”   “当谁稀罕看似的。”刚才和她吵的大儿媳撇撇嘴说。   “我看你真的是想反了天了!”薛大嫂撂下顾九他们冲到门边,又是踹门又是骂,而后才返回来,不耐烦地带他们进了薛明的屋子。   薛明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而在这种味道下,顾九还嗅到了尿骚味儿。   在顾九以前那个医学发达的世界,瘫痪的人照顾起来都是一件十分劳心劳力的事情,而在这个世界,事情只会更麻烦。薛明动不了,因为伤还没好,更不能随意动他,又没法导尿,只能任他尿在床上。   顾九看向薛大嫂,见她皱着眉,也不知是心疼瘫痪的薛明,还是因为这些混杂难闻的味道。 第92章   因为身体太痛,薛明一直在痛苦而细碎地呻.吟着, 嘴里时而念叨些什么, 神志看着是很不清醒的。   “不是……玩笑……”   顾九凑上去听了听,只听到几个来回重复的模糊字眼。   薛大嫂指着床上的薛明一脸心痛, “你看他现在这样,你觉得你们能问些啥啊?”   确实问不出什么来,顾九略带歉意地笑笑, 出了薛家。   而另一个张天禄,据张成义说, 他如今连自己的口水都控制不住, 说话成了问题,询问起来更加困难。   回去的路上,顾九问张成义:“薛明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张天禄呢?还有那个李文德。”   张成义说:“薛明是个挺开朗, 有点人来疯的小伙子。”   “人来疯?”   “就是玩起来有点不知轻重,几个人里, 薛明是领头的那个, 有什么事、什么话, 我儿子他们都比较听他的。而张天禄和薛明玩得最好, 他也最听薛明的话。至于李文德……”张成义说着, 语带遗憾,“那是个老实孩子, 为人也比较腼腆, 不太爱说话。”   顾九又问了吴志业和他儿子张成义。   张成义说:“志业那孩子爱起哄, 哪里有热闹就喜欢往哪里凑。我儿子才俊, 其实他胆子是有点小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主见。这几个孩子虽各有各的缺点,但要说他们做了什么害人的事,我是不信的。”   南河村临山,虽有田地,但平日里都常往山上跑,一年家里的小半出息都来自山里,山脚下也有山神庙,南河村人每年都会上去祭拜,以保他们出入平安。稍微有良知的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做出害人的事情,所以比起害人,张成义更相信孩子们是得罪山神了。   他们这会儿在往吴家去,不过还没到,就听到目的地那边传来喧哗声,他们加快脚步,然后撞上一男一女慌里慌张地从黑暗里跑出来,看到张成义,女人立即道:“张大哥,怎么办呀!我家志业不见了!”   张成义一听,头都大了,“怎么又不见了!”   顾九忙叫女人先别哭,“拿一件他穿过的衣服给我,我们立即去找。”   女人不知道顾九为什么要衣服,她现在已是六神无主,忙回去拿了衣服过来。顾九将衣服交给邵逸,引出吴志业残留在衣服上的一丝气息,燃了牵引香。   烟气飘荡一阵,最后锁定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哪里?”顾九看着烟气飘走的方向问。   “山、山上。”张成义白着脸说,薛明和文德也是在山上出的事,当时薛明出事,也是薛家人到处找人,说薛明不见了,当时村里组织了经验老道的猎人带头上山找人,才能及时把薛明给救回来。   现在烟气显示吴志业所在的方向是在山上,几乎说明吴志业也快出事了。明知道山上危险,怎么还一个个地往山上跑呢?   顾九催道:“找会带路的人带我们上去。”   女人呜咽着摇头:“没人愿意。”   南河村是个杂姓村,没有宗族,团结力不够,遇到这种神鬼莫测的事情,大家都选择明哲保身,虽能理解,却难免叫人齿冷。   叹息一声,顾九道:“那叫上你家里的男丁,随我们上山。”   张成义想到自己的儿子,说自己也去,万一他儿子出事,也希望能有人搭把手。   最后吴志业的娘叫了四个男人过来,她丈夫和两个小叔外加公爹,在前面引路,带着顾九他们上山。   在夜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下,夹杂着夜间出来活动的虫鼠窸窣声,还有顾九他们快速跟上烟气的脚步与喘息声,这份带着焦虑的热闹,反倒衬托出了另一种安静。   烟气循的是吴志业遗留下的气味,他当时走过怎样的路线,烟气便一模一样的还原,而烟气飘荡的方向,显示着吴志业上山毫无章法的行走路线,十分凌乱,看着仓促、惊慌,似在被什么追赶疯逃一样。   “有阴气。”上山没一会儿,顾九就察觉到了一丝在路线周围徘徊的阴气。   邵逸亦点头:“看来是招惹了阴物。”夜里山里太凉,邵逸伸手将顾九拉住,给他暖暖身子。   两人的声音并未放低,张成义他们听着,更加害怕了,他吞咽一下,“是、是鬼吗?”   顾九道:“阴物不一定是鬼,但是鬼的可能性最大。”   一番话说得一群人的脸色在夜色里也是遮不住的惨白。   一阵风出来,顾九敏锐地嗅出了藏在风里的血腥味。   跟在顾九他们脚边跑着的小弟忽然喵了一声,它整个如离弦的箭一样快速地窜出去,扑了一段距离后猛地停住,回头冲顾九他们喵喵叫着。   顾九他们走过去,站在了一个深坑边上。张成义举着手里提着一路照明的灯笼往坑里照了照,在里面看到了不省人事的年轻人。   “是志业!”   邵逸观察了一下坑里,见没什么致命的东西就跳了下去。他探指在吴志业脖子上摸了摸脉搏,道:“还活着。”   吴志业小叔叔害怕地张望四周,“怎么又是这个地方,没记错的话,薛明就是掉进这个坑里出的事,可我记得这个坑不是已经被填了吗?。”   “还、还有,李家那孩子,好像也是死在这里的。”吴志业二叔也说,他往左边看了一下,然后像看到什么恐怖景象一样快速地扭回头。   顾九看过去,见左边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棵大树,树身横长出一枝很粗壮的枝干。如果这里真的是李文德死去的地方,那么当时李文德就是被倒吊在那根枝干下面,直到死去。   吴家兄弟几句话说的气氛阴森不已,张成义受不了地叫两人住嘴,随后几人在配合下将吴志业从深坑里救出去。   “志业!你怎么这样了啊!”吴志业的爹扑在儿子身边痛哭出声。   吴志业很倒霉,不到三米深的坑,他双腿摔断了,骨头戳破了血红的皮肉白森森地露在外面,在落地时,他的眼睛十分不凑巧地落在了一支尖锐地树枝上,一双眼睛也被戳破了,被救上来时,树枝都还戳在眼睛里。   顾九给吴志业的伤处先进行了简单的处理,期间吴志业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他痛呼着、哀求着,从他这里,顾九听到了他在薛明与张才俊口中都听到过的几个词——“不是”、“故意”、“玩笑”。   顾九若有所思。   邵逸则在深坑附近转了一圈,回来跟顾九说:“周围有阴气徘徊,但他身上并没有被阴物触碰过的痕迹。”   从吴家兄弟俩的话里看,这坑是被有心人重新挖空掉的,好像就等着吴志业来跳。阴气的徘徊说明一路确实有阴物跟随吴志业,不过顾九觉得这种情况或许用“追赶”比“跟随”更合适。好好地吴志业为什么会上山,说不定他就是被那阴物从家里逼迫出来,一路追赶着他往这边过来,然后再逼着他跳进了这个深坑。   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吴父,顾九唏嘘之下,也在出事的四个人身上发现了一点,那就是出事的人症状一个比一个轻。李文德直接死了;薛明瘫痪;张天禄被断了命根子,身体不协调,但是起码还能坐起来;吴志业这双腿接好后未来勉强能走路,他眼睛是瞎定了,但双手还是完好的。   现在还剩张才俊了。   张成义忧心忡忡地叹着气,提着灯笼,吴家人则轮流背着重伤昏迷的吴志业。   到了山脚,其他等待的吴家人看到吴志业,免不了又哭一场,伤成这样,余生真是比死了还痛苦。   回到张家,张才俊昏迷之后就一直没醒,顾九探了探鼻息,见他睡得正沉也就暂时没叫醒他,索性也晚上了,先让他好生睡一晚,有什么话明天再问,离开的时候,顾九在他身上挂了一枚护身符。   睡前,顾九将小纸人们叫醒,放他们出去标记清理点,他则在床上,和邵逸讨论着南河村这件事。   顾九说:“这根本不是得罪了山神。”   山神乃一方守护神,有慈悲之心,它守护着山林里的一切生物,也包括上山的人类,只要他们不对山林造成巨大的损失,像采摘打猎都是在山神允许范围内的。且南河村人年年祭拜山神,就冲着这日积月累的香火情,几个小伙子就算得罪了山神,也该是小惩大诫,而不是一上来就直接弄出人命。   邵逸问:“你有什么猜测?”   顾九道:“起初,我也以为这五人就算不是得罪山神,也一起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是现在,我倒觉得这或许是一场被冠以恶作剧的报复。”   “恶作剧?”   “对。”顾九将听到的那几个词组合一下,怎么看都可以推测出一句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开玩笑。   顾九道:“张成义说薛明是人来疯,玩起来不知轻重,而张天禄对薛明是绝对听从。李文德最腼腆老实,这样的性子遇上薛明和张天禄,基本是受欺负的那一个。吴志业又爱起哄,张才俊胆小没有主见。我可以大胆推测一下,可能是薛明联合张天禄捉弄李文德,吴志业在旁边起哄,张才俊不想参与,但是他不敢开口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李文德在这场恶作剧中丢了性命,其余四人才招来了报复。” 第93章   因为参与捉弄的人出力有多有少, 所以对他们的惩罚也就有了轻重,顾九觉得他这个推测是能说得通的。   对此, 邵逸也是赞同的。   张才俊这一觉睡得久, 第二日早上顾九和邵逸进他房间,他还在呼呼大睡。   顾九直接将人拍醒, 挪了张凳子坐在床前, 看着刚睁眼还不太清醒的张才俊, 直接问道:“报复你们的,是李文德吧。”   张才俊一个激灵,脸色变得煞白,瞪着顾九。   顾九道:“你睡到现在,所以你还不知道吴志业昨晚也出事了,他掉进李文德死时, 也是薛明出事的那个深坑里,腿断了,眼睛也被树枝戳瞎了。”   张才俊身体簌簌发抖, 他扑到顾九身边抓着他的衣袖,“你们不是道士吗?他害了那么多人, 你们去抓他啊,去啊!”   顾九慢条斯理地抽回自己的手, 看着张才俊,“你们对李文德的死闭口不言, 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惩罚, 殊不知种什么因, 得什么果。你们现在的境遇,也不比面对刑罚来得轻松。”   张才俊红着眼睛,不甘地吼道:“可是我根本没有动手啊!不是我捆的他,也不是我吊的他,为什么他连我也不放过!”   接连两句话,张才俊已经间接承认背后报复之人就是李文德了,说明顾九昨夜的推测确实是对的。   李文德的死明面上是自己不慎误入了猎人的绳套,因为这,南河村里的几名猎人最近也都不好过,每天轮流被李家人上门质问,要他们偿命。   一条命啊,谁都不敢承认那绳套是自己放下的,只口称是李文德做了坏事才死了的。   于是李文德不仅死得冤,死后还要背负莫须有的坏名声,无怨也有怨了。   顾九没法跟张才俊说,很多时候不闻不问也是罪,张才俊因为胆小不敢反对薛明和张天禄两人,就算李文德了解张才俊就是那样胆小的人,但在发现自己死了后也很难不去迁怒怪罪:如果张才俊当时开口阻止一下,或许薛明他们就改变主意了呢,他就不至于死。   抓李文德,顾九他们确实是可以抓的,可李文德有怨,而且他虽有怨却还有分寸,并没有伤及性命,还不到恶鬼必须抓的份上,若顾九他们强行抓了,少不得要抵消自己身上的功德。   他可以从中调节,但是在这等事上消耗自己的功德,这事儿顾九不愿意干。   顾九道:“李文德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等李文德找来,我或可替你说说情。”   昨夜睡前,顾九从张成义那里了解到,李家先头还有个儿子,只是小时候生病死了,后来才有了李文德,因为失去过一个,所以这一个就被看得格外的严密。李文德十岁以前都很少在村子里和其他人接触,直接养成了个腼腆安静的性子。到他十岁后李家人觉得儿子大了不能总闷在屋里,才放任他出去玩,可养成的性子已经改变不了了。李文德一死,李家人十分悔恨痛苦,道还不如一直将他关在屋里,也省得丢了命。   现在没了李文德的李家,只有李父李母,和一对更年老的爷奶。爷爷奶奶还有李父李母供养,可李父李母已经年过四十,再生孩子几乎不可能了,他们面临的是无人养老的境遇。李文德是还有理智的,顾九觉得如果他为父母考虑,替张才俊在他面前说情还是有可能的。   张才俊见顾九他们有希望让他不会像薛明他们那样惨,稳了稳心神,终于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那天,薛明找我们去山上抓野物……”   五个人里,薛明一直都是领头人。乡村的冬日没什么活儿干,大家都闲着,薛明提出上山,张才俊他们自然同意。当时他们其实没叫李文德,是李文德自己跑来的。   薛明一直是不太看得起李文德的,不止薛明,包括张才俊自己,对李文德小老鼠一样怯生生的个性都有点不以为然。李文德时常被他们打趣嘲笑,他虽然会因此生气,可因为小时候被关在家里,现在愿意带着他玩的只有他们几个,所以哪怕头天李文德还在生气,第二天也会悄悄凑上来的。   那天他们上了山,李文德惊跑了薛明准备捉的一只野鸡。薛明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肉了,所以很恼火,在下山时,便和张天禄取笑李文德,说他像个女人,没有一点男子气概,还是个还在吃奶的小屁孩,他们几个出来都穿一件棉袄了事,就他还听他娘的话想要出门必须得裹三件棉袄才行。   李文德虽然腼腆安静,他在薛明面前也一贯逆来顺受,可人总有点脾气,当下就面红耳赤地和薛明争论起来。   薛明本就恼怒李文德惊跑了他的猎物,再见李文德敢和他争论,自然更加不高兴。当下就嬉笑着拿出他带来的绳子,联合张天禄将李文德摁在地上,将他双腿捆了起来,说只要李文德在外面待一晚上,他就承认李文德是个男人,有男子气概。   捆的时候,吴志业在旁边笑嘻嘻地起哄,张才俊觉得这样不好,虽然他们这里地处南方,没有下雪,夜里也没有北方那么冷,可在山里还是会冻坏的。   他说了一句,遭来薛明的轻视,之后便不敢说,只能任由大喊大叫的李文德被捆起来,倒吊在树上。   之后他们就下了山,这一晚上张才俊都心绪不宁。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敲薛明几人的门叫上山去看,可冬日最适合赖床,薛明他们都不愿意早起,张才俊就只好一个人去。   到了昨天那个地方,张才俊见李文德安安静静被吊在那里,还以为他睡着了,可等他走进,只看到被冻得面色发青,没了呼吸的李文德。   张才俊当场吓得尿了裤子,一路连滚带爬地下了山,跟薛明他们说李文德死了,惊慌之下的几人再次上山,见李文德连尸体都凉了,也不知道死了多久。闹出人命,几个带小伙子一时也慌了神,还是薛明最先冷静下来,他指挥着张才俊几人将附近伪装成是李文德自己不慎采中了绳套的场景,然后一再要大家对此事装作不知,不然说出去,他们都要吃牢饭砍头的。   谁都怕被砍头。   李文德的死就这么被瞒下来了,他们看着李家人四处找李文德,看着李文德的尸体被发现,看着李家人哭得撕心裂肺,始终不发一语。   顾九听了,可以想象李文德在目睹四人的冷漠后,是如何的愤怒。   张才俊在说的时候,悔恨、害怕让他眼泪不断,“我们都没想到会这样,薛明说就是和他开个玩笑,如果、如果早知道……”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   顾九叹息一声,忽然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张成义夫妇站在门外,面带心痛与失望地看着张才俊。   “爹、娘?”张才俊哽咽着,根本不敢看父母的眼神。   顾九转向张成义两人,“你们也听到了。”   顾九现在给出的办法,是保住张才俊,条件是让张家供养李文德父母爷奶直到他们老去,所以必须得让张家人知道来龙去脉。   张成义虽然知道儿子不是有心害李文德,可心里难免失望,心里也后悔,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子不教,父之过”,是他没教好儿子。虽失望,但比不过儿子的安危,所以作为一家之主的他,几乎想也不想的,就同意了顾九的办法。交换条件是一回事,还有就是知道真相的他对李家有愧。   这边没问题了,那之后要做的,就是和李文德面对面谈了。   之前张才俊是见过李文德的鬼魂的,不然也不会吓得那么厉害,不过应该不常出现,残留在张家的阴气被阳气一灼,被日出一晒就消失了,顾九才没察觉出阴气盘桓的痕迹。   顾九起身,对张才俊道:“你收拾一下,跟我去李家。”   张才俊一听,脸上有点犹豫。   张成义喝道:“还不快动,这个时候害怕去见他们了,当时怎么就不过脑子?”   张才俊羞愧不已,他这几天没睡好、吃不下,身体十分乏力,浑身虚软地穿着衣服,张计氏到底还是心疼儿子,过来帮他穿衣。   冬日的清晨,南河村里几乎没人在外面溜达,顾九他们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李家,敲了敲李家安静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李父,这位丧子悲痛的父亲憔悴不已,看到张成义,勉强笑了笑,“成义,你来什么事?”   张成义眼中愧疚与心虚并存,他道:“李哥,让我们进去说话。”   李父让开,看到低头缩在后面的张才俊,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还略带欣慰道:“才俊啊,你终于来看文德了。”   张才俊缩了缩脖子,身躯颤抖,头垂得更低了。   李父疑惑地皱皱眉。   李文德还没下葬,院子里布置了个简易的灵堂,中央放着一具棺木。   张成义带着张才俊走进灵堂,他一脚将张才俊踹到在地,“跪下!”   张才俊跪下,呜咽出声,“文德,对不起!”   李父疑惑的神情慢慢变了。 第94章   “我杀了你!”   当听说了儿子之死的真相后, 李父目眦欲裂地捡起房子角落的锄头,向张才俊挥去。   已经听到动静出来的李母和李家爷奶,纷纷哭倒在地。   “李哥!”张成义赶紧拦住,急声道:“才俊固然有罪, 但他也罪不至死啊!”   “他害了我儿子, 他就该死!”李父眼眶赤红, 拼命地挣脱张成义的手。   张才俊抱头痛哭,张成义也眼眶酸胀, 换成他是李父, 反应只怕比他更激烈, 可……站在各自的立场, 张成义再愧疚, 也不可能就这么看着他打杀掉自己儿子的。   灵堂里的白幡被吹动,顾九看到一个透明的魂体出现在灵堂黑暗的角落。   “李文德?”顾九看着那魂体, 叫了一声。   魂体立即看向顾九, 面带惊讶, 迟疑地开口:“你、你能看到我?”   “我能看到你。”顾九说。   其他人见顾九突然对着灵堂角落说话, 都是一顿,张才俊猝然抬头, 就见李文德站在那里,几乎吓得魂不附体, 惨叫一声就往顾九身后爬去。   “你在跟谁说话?”李父往顾九往那个方向看去,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也感觉不到, 他抱着期望地问:“是不是文德?”   顾九说是,李父就再也忍不住,张着嘴无声地哭着。   顾九不忍见,转头看向院内其他人,“我可以让你们见李文德最后一面,愿意见的都过来。”   李家人几乎迫不及待地就到了顾九身边,张家人犹豫一下,也紧张地走了过来。   李文德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只有张才俊几个人能看到他,他在村子里转悠这么多天,包括自己的父母爷奶,都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现在能再和家人见一面,李文德很激动。   若问顾九,顾九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他伤人不伤命,足够清醒,也导致魂体力量还不够强,但凡阳气正常的普通人都看不见他,而张才俊他们能看到,那是因为与他有因果。   邵逸掐诀念咒:“天清地明,阴浊阳清。开尔法眼,阴阳分明。急急如律令!”   指尖一弹,凉风拂过众人双眼,等缓过神来后,所有人便都见到了正看着他们的李文德。   张家人如何惊惧不提,李家人是悲痛夹杂着欢喜。   顾九和邵逸抱臂站在一旁,等李家人互诉够了,情绪也没刚才那么激动了后,顾九才问李文德:“李文德,你原本打算将张才俊如何处置?”   李文德对害死他的人有怨,回答的语气也明确带了出来,“弄哑他。”   李文德死在薛明他们玩笑般的捉弄之下,他便也和他们开了开玩笑,每当他开始报复谁的时候,便犹如当初他们捉弄他一样,逼着他们跑啊、逃啊,将他们赶到自己丧命的地方,再给出最后的惩罚。   为什么不彻底杀了他们呢?那是因为如顾九想的那样,目睹了四人对他死亡的隐瞒,以及家人的痛苦,李文德出离愤怒了。因为他的死,家人余生都将生活在痛苦之中,所以他觉得让他们彻底的死亡,不如让他们也痛苦的活着,那样更让他解气。   弄哑张才俊,比起瘫痪、瞎眼、断脚的其他人,这个结果对张才俊已经是很好的了。原本这样一个结果,也是因为虽然张才俊当时阻拦的想法不坚定,但是他也是唯一一个不起哄、没亲自参与的人,还是第一个发现李文德死亡的人。比起撺掇动手的薛明和起哄的吴志业等人,张才俊只是冷眼旁观、见死不救,说有罪确实有罪,可说无罪,又确实算得上无罪。   顾九道:“然后呢?报复过后你打算怎么办?”   李文德茫然地摇头,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家人都看不到他,可能会陪在他们身边远远地看着他们,然后慢慢等待在某一天,忽然就消散了。   顾九将李家人将来会面对,比如无人养老,病了无人照看等现实情况摆在李文德面前。   归根到底,李文德还是那个腼腆安静的男孩,有怨有恨,但想到父母将来的情况,他无措道:“那我该怎么办?”   顾九指了指抱着头蹲在地上的张才俊,“这里有个现成的,让他赎罪,代你孝顺父母,供养照看他们。”   李父不同意:“我不要他,他害死了我儿子,我要他偿命!”   顾九不得不提醒李父,“此事张才俊最多算见危不救,你就是报官,最多让他吃次杖刑,便也无事了。”   顾九所处的时代,对见危不救、见义不为的行为都有一定的惩罚。   李父道:“我不用官府动手,我自己动手。”说着,又要去拿锄头。   顾九道:“先不说你杀人便是犯了法,死后入地狱,也还有更重的刑罚等着你。活着不能罔顾人命,死了也一样。”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李文德说的。   顾九很同情李文德,也庆幸他没有冲动之下直接杀人,若他杀了人,入地府就算有因果抵消,也依然有罪,只要沾了人命两个字,就没有轻松的。   “爹。”李文德去握李父的手,但他魂体是透明的,魂体力量也还不足以让他直接触碰生人,手直接从李父手里穿过。他低落一瞬,道:“爹,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往后再没法孝顺照看你们,便按他们说的,让张才俊替我吧。”   “文德……”李父老泪纵横,“等爹娘动不了了,我们俩就选个地方死了,不要他做什么。”   这话太摧心肝,李文德又怎么可能同意,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从前只知享受父母关爱照顾却还觉得被束缚的少年,已经快速成长起来了。之前是他没想到,现在既然已经考虑到这一点,那么他为人子的,自然也要替日渐老去的父母考虑。   报复起来是很痛快,但站在张家立场,就算是一报还一报,面对身带残疾的儿子,长时间下来也会由害怕、愧疚变成怨恨,你恨他害死自己的儿子,他恨你害他儿子变哑、吃牢饭,那时候两家彻底老死不相往来,对于李家是彻头彻尾的损失啊。   最后,李家人在李文德的劝慰下,同意了张家的提议   张家人便齐齐松了一口气,只要同意商量就好。   情已经说下来,剩下的,便是张家与李家的事了。顾九和邵逸背对着院子,等他们商量好将来供养的事。   李家近来因为李文德的死,屋子里天天都有哭声传来,南河村人从一开始的同情到现在的见怪不怪,刚才李家闹得那么厉害,也不见谁过来瞧一瞧。   顾九靠着院门门框,看着墙角边枯萎的野草,将自己的情绪从李家人身上抽离,不免由李家人想到了他将来和邵逸的养老问题。   之前他就想过,等以后老了可以养几只小山魅在身边逗乐,不说逗乐吧,养大教好了可以帮已经老得动不了的他们挑个水什么的,没见之前抓住的那几只小山魅,都可以吹唢呐抬轿子么。   不过小山魅长大很慢,有好几个阶段,比如之前顾九他们抓住的那几只小山魅,只能算幼儿期,人类年龄里不超过三岁,等它们长到十岁该有的样子,中间起码得十几年的时间,若真到老了才开始养,顾九觉得面对两个懵懂的小童工他压根下不了手啊。   顾九就低头看着蹲在脚边的小弟,“给你找两个小崽子带好不好?”   “喵?”小弟疑惑地仰头看他。   “什么小崽子?”邵逸问出来。   “小山魅呀。”顾九放低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啥,我俩不是已经……”   他们两个男人既然在一起了,那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顾九觉得可以先养起来,如果他们以后收到合适的徒弟,也正好可以把孩子交给它们带呀。   小山魅虽是阴物,但既然会踏入捉鬼这一行,那体质自然也不是怕阴物近身的那种。邵逸倒是没反对,只是皱皱眉:“山魅不好养。”   山魅是山中精气之外的隐晦之气化成,自然也以隐晦之气为食,具有一定意识后会吞食同类壮大自身,但是这样长大的,性子非常暴戾,比如曾勾顾九魂魄的山魅,很大一部分也是受这种成长所影响。顾九他们养山魅在身边,自然不能养出这种性子,道家有独特的上供法,但是这样养起来,比山魅自然成长的速度还慢。   “慢慢养呗。”顾九说,他抱起小弟,摸摸小弟的头。其实他很少放小纸人出来,也是因为小弟。小弟十分通灵性,它好像能分辨出每一只小纸人的不同,最开始面对小纸人的死亡,伤心难过的不止顾九,还有对此非常敏感的小弟。   平时他们忙起来,小弟只跟在他们身边跑,难免会受到疏忽,若养两只小山魅在身边,小弟就有了长久的玩伴,像之前那次,小弟将抓来的小山魅带在身边,虽然一直把小山魅搓圆捏扁,却是半点没伤到它们的。   邵逸就道:“那改天进山挑着抓两只吧。”   他们这边商量好,张家和李家那边也暂时商量好了。 第95章   在李家人老去之前, 李文德不会入地府, 他会一直待在南河村,看着张才俊赎罪。他虽伤了三个人,但恰恰刚好与自身因果抵消,不功不过, 所以他不同意离开,顾九两人也就作罢。   李文德尸体下葬的日期就在第二天,顾九和邵逸给他超度了一番,刷去他身上的怨气, 让他变得更平和。   李文德下葬后,张才俊就和父母商量着,先把他的衣服收拾出来, 等他休养几天就出去找活干,从前这个虽不富裕却也享受家中宠爱的农家少年,长到这个年纪农活都甚少干, 但如今肩头一下子多了四个人的生计, 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意任性了。   这件事在顾九他们这里, 便算了结。他们收了张家五两银钱, 歇过一晚,第二天才离开,   不过说好要养小山魅了, 所以他们在离开这里前, 先去了南河村后面的山林一趟。   山林草木有灵, 孕育生命精气。而在精气之外的隐晦之气, 多是来自死亡的草木动物。山魅形成容易,但经常有人经过的地方一般是没有山魅的,毕竟人带阳气,会削散隐晦之气,顾九他们往深处走了好一阵,才在一棵大树旁发现几只小山魅,顾九数了数,共有四只。   都还只是十分懵懂的气团子,看到生人过来,不觉害怕,反倒好奇地往他们身边凑了凑。没有眼睛五官,但就是给顾九一种他们在打量它们的同时,它们也在打量他们。   “这两只?”邵逸随意点了其中的两只小山魅,问顾九。   顾九没有意见,“就它们吧。”   邵逸将选中的两只小山魅捞在手里捏了捏,灰蒙蒙地一团雾气,被捏在手里才后知后觉生出点害怕的意思来,小心地在他手里扭动着。   邵逸将两只扔给顾九怀里的小弟,小弟动作娴熟地一口叼住,见两只在嘴巴里挣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小山魅们立即就老实了,团在小弟嘴巴下一动不动。   要养的小山魅找到了,顾九他们就沿着来路往外走。   他们一走,剩下的那两只就晃晃悠悠地飘在他们后面。顾九回头看一眼,它们就急忙停下,可是等你走几步再回头时,它们始终在你身后。   这样亦步亦趋的,两只跟了他们一路,怎么恐吓驱赶都没用,临到快出山林时,顾九犹豫了一下,跟邵逸商量:“师兄,要么把这两只也带上吧。”   反正都遇见了,这两只小山魅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可怜巴巴的。   多养两只就多两份消耗,不过顾九两人不像师父那样缺钱,还是养得起的,邵逸见顾九不舍,便道:“带上吧。”   于是顾九伸手一捞,将这两只也捞过来,两只这才开始挣扎,再想跑也不行了,顾九简单粗暴地将它们团吧团吧,塞兜里了。   他们出了山,往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阴怨之气的点走去,这两晚小纸人们已将附近的点都标记出来了。   在马车上,顾九将四只小山魅排排坐地放在面前。   这四只小山魅肯定要取名字的,邵逸琢磨给四只取什么名字好听些时,顾九已经一只只点过去,定下四个寓意非常好的名字了:旺财、来福、喜乐、多多。   旺财又来福,喜乐多多。   邵逸听着这十分接地气的名字,眉目一阵扭曲,在顾九眨巴着眼问他好不好听的时候,十分违心地点了点头:“好听。”   顾九便满意地笑了笑,只是一回头,刚才还排排坐的小山魅已经乱飘成一团了。顾九头疼了,四只都是一模一样的气团,他和邵逸目前根本分不清哪只是旺财,哪只是来福,且别说他们,就连小山魅自己也还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顾九对着四只试探着叫了一声:“来福?”   四只挤成一团,懵懂地看着顾九。   倒是趴在旁边的小弟,见四小只都不动,伸出一只毛爪,将其中一只拨弄出来。   顾九惊喜,没想到和小纸人一样,小弟也能轻易分辨出小山魅呀。那这样就好办了,以后喊哪只就让小弟用爪子推出来,等小山魅们有那个意识后,再听到属于自己的名字,自己就出来了。   带着家里的新成员小山魅们,顾九和邵逸在外面忙活了半个多月,再来到上阳郡时,此前关闭的城门已经打开了。   顾九和邵逸进了城,城里还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药味儿,城里过往的行人,有的神情哀伤、有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居民街道两边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到门廊下挂着的白幡。   危机解除,城里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活着的人也收拾着悲伤,也有时间为死去的亲人办一场丧礼,虽然当时死去的人尸体都被烧掉掩埋了,但形式还是必须走的。   多数店铺还关着门,中间他们经过一家香火铺,因为办丧事的人多,所以铺面里看着人来人往,竟格外热闹的样子,看着也叫人心绪复杂。   城里有几家客栈已经开了门,顾九他们挑了一家进去,在外露宿半个多月,准备歇上两天。   客栈里很热闹,多数是城里的百姓,死过一回的人格外明白及时行乐这个道理,当中也有经历过一场大事后特有的兴奋,这样的人在最开始往往安静不下来,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   也有不少像顾九他们这样经过上阳郡暂时歇脚的,正听这些人讲着之前城里的凶险乱象,引得那些外地人时不时惊呼一声。   顾九他们放好行李从楼上下来,选了张桌子坐下,顾九和邵逸各坐一方,小弟蹲在顾九的身边,来福、旺财站了一方,喜乐和多多站了一方,一张桌子在他们眼里刚好够。   顾九他们听着诸多讨论声,得知这次疫病,城里死了好些个挺有名的恶人,包括郡守的儿子袁博和那些整日捧着他,为虎作伥的狐朋狗友。   小和尚当初让人染病的规律就是越恶的人染病越快,当然死得就越快了。   “那郡守一家,疫病初发之时,便和他妻子抛弃了满城的百姓,想带着他们那快病死的儿子逃离出城,不过叫下面的人发现,阻拦下来。可即使这样,郡守还摆着官架子,不愿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同处一室。手握特权,更不让他重病的儿子住进瘟疫街。幸好啊,疫病一散,上面派人来调查,把这一家子都关进大牢里了,听说是要押解进京,让当今审判发落呢。”   “活该!”   “这等贪生怕死的狗官,就该有此等下场!”   客栈内一阵叫好。   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桌子渐渐地便不够了,相熟之人开始拼桌。   有人不打招呼,进来后便大马金刀地在顾九对面坐下,才大喇喇道:“两位朋友,拼个桌。”   顾九看着被来人压扁了的来福和旺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你要不要先挪挪屁股?   自家的崽子自家疼,小弟原本正在吃顾九特意给它叫的白水煮鸡肉,见小崽子们被压扁了,顿时跳上桌冲那人呲牙低吼一声,叼起两只无辜的小可怜将它们扯出来放到喜乐旁边,自己也在那边蹲下了。   顾九把鸡肉给它端过去,让它继续吃。   来人是个华服公子哥儿,他见顾九说了个“你”就不搭理他了,面上便也有点不高兴,嫌弃地看了小弟一眼:“和猫同桌吃饭,朋友你真不讲究。”   邵逸就冷冷地瞪来人一眼,“我们乐意。”   虽然偶有内斗,但关键时刻还是要一致对外的,告状精帮自己说话了,小弟也从蹲在板凳上吃,变成了蹲在桌子上吃。   吧唧吧唧,气死你。   顾九好脾气地说:“要不你找别人拼桌?”   来人倒是想找别人,可放眼望去,每桌都坐得满满当当的,哪还有容他挑选的位置。   将就着吧,不过来人可能少有被人这样甩脸色的时候,到底不高兴地嘀咕一句:“穷酸。”   顾九看一眼低头吃饭的小弟,穷酸?还好吧,他可是有猫的人啊,放以前他都算大富之家呀。   小弟十分恶劣地挪了下身子,屁股对着男人。   来人刚坐下时,脸上已经带了一抹焦躁,又在顾九他们这里受了气,面色便越发难看。他该庆幸在他的饭菜还没上来时小弟已经吃完了,也不再故意整他,乖乖跳到板凳上洗脸洗爪子。   那人脸色这才好看些,等饭菜上来,他吃了没一会儿,跑进来两人,他匆匆咽下嘴里的食物,站起来急切道:“找得怎么样了?”   来人看着是下仆打扮,称那人为少爷,“少爷,城里药铺我们问遍了,因为之前的疫病,上了年头的人参都卖掉了,等药店再重新到货还不知要多少时间,恐怕我们还得往别处找。”   那人顿时颓丧坐下,食不知味地嚼着东西,眼神茫然,看着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上了年头的人参价格都贵,一般都是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以做救命之用。   顾九和邵逸经常上山,有时候也会挖到人参,他们基本不卖,留着自己用的,要不说方北冥制作的药膏一类效果好呢,除了医术好之外,这药材的品质也很重要的。   顾九吃完饭了,心情正好,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便说道:“人参?我这里有,你买不买?”   “你?”那人抬头,一脸不信。他将衣着普通的顾九上下打量一番,仿佛在说就凭你这幅穷酸穿着,能有什么好人参。 第96章   这人不信一个穿着穷酸的年轻小子能拿出好的人参, 正待继续质疑讽刺,就见顾九在腰边的一个布袋子里随手摸出一个木盒子, 打开往他眼前一放。   这人立时瞠圆了眼,只见盒子里安安静静摆放着的一只人参, 这人参品相十分的好,参须都是完整的。   顾九他们将行李放在房中,但这些行李只是寻常的衣服,丢了也就丢了, 他们常用的法器与其他珍贵布袋子只要不睡觉, 都是随时背在身上的,睡觉也得放床头。   顾九笑看着这人一脸吃惊, 脸色从嘲弄转为尴尬的红, 笑道:“这参如何?”   这人脸色变换几瞬, 喉头动动,最后勉强笑道:“这参自然是非常好的, 不知小公子怎么卖?”   顾九道:“你买这参做什么,家中有病人?”   “不然我买它做什么。”这人大概甚少受委屈,说话一点不客气, 不过也不算太蠢笨, 知道自己现在有求于人, 所有很快又收敛起来,还知道卖惨, 唉声叹气道:“刚才多有得罪, 两位莫怪, 实在是我家中姐姐现在就靠人参吊气,此前城门关闭,我这几日寻药不得,才这般着急莽撞。”   顾九点点头,好脾气地表示情有可原,能够理解。   顾九这一点头,顿时让这人觉得少了许多尴尬,他瞧着顾九一下顺眼不少,连带那只脾气恶劣的黑猫,在他眼里都有那么一丢丢可爱了。   他仿佛遇到了知心人一般,一边吃菜一边将自己这几日的郁闷说出来,中间还十分有怜爱之心地给小弟捡了个红烧大鸡腿儿放桌上让它吃,不过小弟不领情罢了。   从这人的徐述中,顾九和邵逸得知这人叫薛荣,是城外薛家庄的人。   据薛荣吹嘘,薛家庄里面住的都是薛姓族人,祖辈先是种桑养蚕,到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属于自己的染坊、布坊,所以小镇商业发达,在上阳郡的地界诸多小镇里,富庶程度可以排个第一。   薛荣家在小镇里,富裕程度能排进前三。他有个姐姐,叫薛雅,十六岁时嫁给下面村子里的养蚕大户郑家,如今已有四年。三年前,新婚半年的薛雅怀上了孩子,可没过几个月,雨天路滑,薛雅在自家院子里摔了一跤,摔掉了孩子,自此再没怀上。   也是因为这个孩子,损毁了薛雅健康身体的根基,导致其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到这半年,竟是全身无力,路都不能走,每日不是睡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上。可就这,还是薛家和郑家尽心照顾的结果。   薛雅养护身体的主要药方中,需要珍贵的人参做引子,可惜好的人参一向难求,纵使两家有钱,也不一定能随时买到。   薛雅需要的人参,一直是从城里指定的药铺购入,一旦有好参,药铺的人便会差人捎来消息。谁成想,二十多天前,接到消息的郑家人按着日子进城,城门却因疫病忽然关闭了,什么时候开还压根不知道。   薛、郑两家只好从别处想办法,可好参难买,两家人期间一直买不到合意的人参,只能先用品质次些的,按照大夫叮嘱,加大剂量试用。但以次充好,量再大效果也不行,薛雅的身体衰弱得更加厉害了,薛、郑两家人日日都派人来城门边守着,只等城门一开就直奔药铺去询问有无好参。   可因为先前的疫病,城里几家药铺储存的药材几乎使用一空,郑家之前预定好的那只好参,也被用掉了。   这可急坏了薛、郑两家。今日就是薛荣不死心,又跑来城里询问的,忙活了半天一无所获,烦闷焦躁之下,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之后就有了进店拼桌的事。   顾九就不明白了,是什么病必须得好参才能养护住啊。   薛荣吃掉最后一口菜,放下筷子,同样郁闷道:“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血气虚弱之症,起先大夫们都说这病只需好好调养便会好,可这病症到我姐身上,怎么都不见好。后来大夫们就说可能只是表象相同,暗里还有什么他们没诊出来的病症,在那之前,只能先按血气虚弱来调养。”   薛荣为家姐的郁闷担忧还没诉说完,客栈外又跑进来一人,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边喘气边看着薛荣道:“少、少爷,不好了,姑奶奶快要不行了,夫人和老爷让您赶快回去,见姑奶奶最后一面。”   “哐当”一声,凳子翻到在地,薛荣惊愕地站起来,“怎会如此,今早我走时才去看了她,她那时状态看着也不像、也不像……”后面的话,薛荣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猛然看向顾九,“朋友,你这参卖我了。” w w w宝b a o s h u 6书 c o m 网   说罢,迅速掏出一叠银票,看也不看全部拍在顾九身前,抢过木盒便要带着人走,被店小二拉着付饭钱。   顾九看了看桌上的银票,一眼看过好几个一百的,买下他那只人参绰绰有余。他就觉得这小子虽缺了点礼数,目中无人了些,但也并非无可取之处。   顾九捡起银票,问邵逸:“师兄,我记得我们下一个清理点,就在薛家庄附近?”   “是的。”邵逸道。   顾九道:“那我们就顺道去薛家庄看看。”   凡是能救人造功德的事,顾九是轻易不会放过的。   东西都背在身上,两人结了饭钱,跟在薛荣后面,道:“你姐这病症我们瞧着十分稀罕,也想去看看。”   薛荣脚步匆忙,眼神奇异地看他们一眼,“你们还会给人看病不成?”   顾九道:“我们不止会看病,还会捉鬼呢你信不信。”   薛荣忧心如焚,想出言讽刺,但他捏了捏手里的木盒,醒悟过来这两人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穷酸,说不定还真有几分本事,便道:“那好,你们跟我去,你们要真会看病,能将我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我薛荣感激不尽。”   薛荣带着顾九他们直接去的郑家,郑家离上阳郡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离薛家庄不远。郑家家境虽比薛家略低一筹,在自家村子里却是一等一的富户。   马车到了村子,穿过一片又一片的桑树林,最后停在一座大宅前。 寶 書 網 W ω W . B ā ο s Η μ ⑥ . ℃ Ο m   顾九和邵逸跟着薛荣下了马车,门前早有郑家家仆等候,一脸哀容地迎上来。   薛荣边走,边问自家姐姐的情况,顾九他们便跟着听了一路。   薛雅这几年,几次九死一生,以前病危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不过最后都缓过来了,这次情况格外凶险,几名同时候诊的大夫都叫做好准备。   进了薛雅的房间,因是冬天,为防进了冷风,屋子门窗几乎都关闭着,只留小小的口子通风,又烧了碳,屋子里暖是暖,但空气不流通,比较闷。   顾九和邵逸进来后,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隔着一屋子人的缝隙往床上看去,隐约看见一名唇色苍白,面无血色的女子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床边坐着几名妇人,正守着她哭泣。   薛荣挤进去看了看家姐,后环视周围一圈,蹙眉道:“我姐夫呢?”   一名富态的老爷满目忧愁,出声道:“早上你走后不久,文宣为了给小雅寻药材,也马不停蹄地离开,下仆已外出寻找,应该快回来了。”   顾九看薛荣沉了沉眼,然后立即朝他看过来,随后拨开人群,将他和邵逸拉到床边,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你们不是说会看病吗?快救救我姐。”   以貌取人是多数人的通病,在场的人莫说是薛荣,他都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才叫顾九看病,心底其实并不是很相信他们。其他人看顾九和邵逸这般年轻,就更不敢相信他们会治病救人了,尤其在场几个大夫,手下带的徒弟多数比他们还大,也还在学徒阶段,还未曾敢亲手治病救人。   有人直斥责他们是在胡闹。   对这些质疑的声音顾九丝毫不理,邵逸挡在他身后,他则专心给薛雅诊脉。   在他诊脉期间,小弟在众人惊呼声中,跳上床头,翕动鼻翼,在薛雅身上四处嗅。   “黑猫不吉,快把这畜生丢出去!”薛母厉声呵斥。   顾九松开薛雅的手,淡淡瞥她一眼,忍住心中不快,将小弟从床头抱在怀里,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小拇指大的血红药丸,在旁人阻拦不及的情况下,喂进了薛雅的嘴里,指尖在薛雅的喉咙与下颌点了一点,便见薛雅的喉头动了动,看着竟是将药丸干吞下去了。   “你给她吃的什么!”薛荣气道。   “什么东西你就敢乱喂给她,她出事我薛、郑两家要你偿命!”   “简直胡来!”   顾九对一干人等的责问充耳不闻,他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对薛荣道:“从脉象上来说,令姐的病症确实是常见的血气虚弱之症,这药丸乃我师父所制,服用后暂能保住她性命,至于之后,还要另寻保命之法。”然后他才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别激动,我人就在这,肯定跑不了,何不静等半个时辰,再看情况如何?”   众人纷纷怒目而视,顾九对薛荣使了个眼色。薛荣疑惑地皱皱眉,见顾九似有什么在场不方便说的话要告诉他,便道:“罢了,你们先跟我出去,既入了这里,量你们也跑不掉。”   然后带着顾九和邵逸出了门。   到了僻静角落,顾九拿出一张符纸,在薛荣惊异的视线下,单手掐诀,将刚才为薛雅诊脉时触碰到的一丝气息引进符纸,又让薛荣要来一碗净水,将符纸烧在了碗里。   一股烂肉腐臭的味道霎时钻入薛荣的鼻腔,让没有准备,不慎闻个正着的他几乎呕吐出来。   “你们烧了什么东西!”薛荣觉得自己都要被臭晕了。   早有准备捏住鼻子的顾九瓮声瓮气地说;“这是从你姐身上引出来的,腐尸身上独有的味道。” 第97章   “腐尸?人的腐尸吗?”薛荣捏住鼻子, 一脸惊色, 见顾九点头就道:“我姐好好地, 身上怎会有腐尸的味道?”   顾九燃了张净水符在碗里, 然后将水倒掉,才对薛荣道:“令姐虽性命垂危, 但还是活人,活人身上最多只有死气, 不会有腐臭味,唯一的可能就是经常接触令姐的人里, 有与死尸接触过的,尸气残留在了令姐身上。”   薛荣狐疑地看着顾九:“你之前说你不止会看病还会抓鬼, 不是江湖骗子说来骗我的?”   顾九凉凉笑道:“我有那么好一只人参卖了钱干点啥不好我来做骗子, 得多闲啊。”   薛荣表情讪讪, 也觉得顾九说得有道理。然后他只要想到有人才与死尸接触过又马上靠近他病重的姐姐,薛荣就觉得这事让人无法容忍,他愤然道:“真是岂有此理!郑家下仆是欺我姐重病无力, 居然敢这样敷衍地照顾她。”   邵逸提醒:“你的关注点错了。”   顾九也觉得无语, “你不是应该好奇,好好地谁会没事去接触死尸, 这死尸又是哪里来的?”   薛荣迟疑道:“这个我得好生查查,不过我姐现在身上还有尸气?残留在她身上会不会不好?”   顾九道:“当然会不好,尸气是晦气, 令姐如果一直被携带尸气的人接触, 也就难怪她会病得这样重。”   薛荣刚才可是看见了, 顾九在那碗奇臭无比的水碗里又烧了张符,那水就从漆黑变得透明干净,令人作呕的味道也消散了,于是就催顾九:“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你刚才那符烧一烧,把我姐身上的尸气烧掉。”   烧是肯定要烧的,只不过屋里还那么多人守着,未免又听一通叱责教训,顾九说得等这些人散去之后。   薛荣只好焦灼地等,一会儿看屋里,一会儿看蹲在旁边逗猫儿的顾九他们,一会儿又招来下仆问郑文宣回来没。每次只要听到下仆回说郑文宣还没回来,薛荣脸上的乌云就要多飘一层。   顾九看薛荣对郑文宣这个姐夫意见挺大的样子,略好奇,不过没问。   等了半个多小时,院子外终于传来了喧哗的人声,然后顾九抬头,就见一名二十来岁的清隽男子迅速朝这边过来。   薛荣不满道:“姐夫,你总算回来了。”   郑文宣神情焦急,提着衣摆匆匆踏上台阶,“你姐怎么样?”   “还没醒。”薛荣刚说完,就听屋里也喊开了,迭声的“醒了”“醒了”传到了外面。   郑文宣闻言神情猛地一松,匆忙的脚步立即缓了缓。   “我姐醒了?!”薛荣则欣喜若狂,感激地看顾九他们一眼,转身拨开前面的郑文宣跑了进去。   刚被顾九摸了肚子还躺倒在地的小弟一骨碌翻身起来,窜到郑文宣脚边,绕着他转了一圈,而后冲顾九叫了一声。   郑文宣脚步被小弟挡住不得不停下来,他看着小弟蹙了蹙眉,然后疑惑地看了看顾九和邵逸,他不认识他们,但看到他们刚才与薛荣站在一起说话,知道他们该是薛荣带来的,便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绕过小弟,进了薛雅的房间。   顾九盯着郑文宣的背影,抱起小弟挠着它下巴,低声问:“你在他身上也嗅到了死尸气息?”   小弟发乎呼噜呼噜的声音,享受地眯着眼睛,喵了一声。   邵逸道:“我觉得这个郑文宣有古怪。”   薛荣和郑文宣的种种表情乍看之下似乎相同,但邵逸观察入微,虽然只是极短的一面,他却从薛荣和郑文宣身上看到了极大的差异。   薛荣知道薛雅可能要死时,焦急中还带着悲痛与哀伤,而郑文宣刚才从外面一路疾步过来,表现也是因为薛雅快死而带着忧心,但邵逸只在他脸上看到了忧虑并无伤心。   当屋里传来薛雅醒来的声音时,薛荣是非常高兴地,发自内心的庆幸激动。郑文宣脸上虽然也是庆幸放松,但邵逸没在他眼里看到半点真情流露的开心,庆幸是有,却与薛荣的那种亲人失而复得的庆幸完全不同,郑文宣邵逸的感觉倒更像是一种眼看某件事就要因为薛雅的死而功亏一篑时,却又忽见转机的庆幸。   邵逸从小跟着方北冥与各路人打交道,上到权贵宗族,下到平民乞丐,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太多,他不觉得是自己看错多想了。   顾九听了后,也颇为赞同邵逸对郑文宣的猜测。薛雅流产那年,也还不到十七岁,她人年轻,身体的恢复能力是不错的,就算摔一跤导致再不能生,也不至于让她好像就此迈上了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一样,一年一年地虚弱下去,便是好参好药都补不回来。   顾九抱着小弟,也和邵逸进了屋。   郑文宣坐在床边,握着薛雅的一只手,一脸心疼地与她说着话,薛雅虽然醒来了,但是没什么精神,所以只时不时点头、微笑来回应。   其他人见顾九两人进来,脸上表情都有点尴尬,尤其是之前呵斥过顾九的几位大夫,之前他们都说薛雅这次救不回来了,还让薛、郑两家做好准备,没想到人家一颗小小的药丸,就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当然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因为那药丸顾九也说了是他师父所制,又不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算不得他的本事。   薛雅醒了,屋里就不好再围这么多人,薛、郑两家的老爷夫人招呼着几名大夫离开,薛荣说还要留顾九给薛雅再仔细把把脉就暂时没离开,随后他还拿出从顾九那买来的人参交给郑文宣,“抓药的事一向是姐夫盯着的,我姐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药了,赶紧叫大夫配制出熬来给我姐喝下去。”   郑文宣一脸欣慰与感激地拍拍薛荣的肩膀,“这次多亏你,你姐才能活下来,她若是出事了,我、我真的不知往后该怎么办了。”   薛荣没好气道:“你平常要再多腾出点时间陪我姐就好了。”   郑文宣苦笑一声,似有难言的无奈,冲顾九他们感激地拱拱手,拿着人参出去了。   郑文宣一出去,薛荣过去将门拴好了,就小声催顾九:“快、快,点符纸烧了。”   薛雅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根本无心力去看薛荣他们在做什么。   顾九符纸拿是拿出来了,却是从刚才薛荣被郑文宣拍过的肩膀上引下一缕气息,然后看着薛荣冲桌上的水壶抬了抬下巴,“倒一杯过来。”   薛荣懵了懵,稀里糊涂地倒了一杯递到他手中。   顾九离薛雅稍微远点,一张符纸烧进去,熟悉的恶臭传来,再次让毫无防备的薛荣差点又被臭晕过去。   薛荣不可置信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顾忌着他姐,用气音问道:“我身上怎么也有?”   顾九道:“因为这尸气是从你姐夫身上传过来的。”   薛荣摸着刚才被郑文宣拍过的肩膀,“你是说我姐夫接触过尸体?”   顾九点头。   邵逸仿佛不怕臭地将杯子里飘出来的恶臭往鼻子边扇了扇,“死尸死去的时间越久,臭味越浓,以这味道的程度来看,你姐夫接触的尸体,至少也是死了三年以上的。”   什么人会接触这种尸体呢?这个时代也只有那些挖坟摸金的盗墓贼了,可郑文宣家是几代的养蚕大户了,当然不会是盗墓贼。   薛荣也想不通,不过这些不是现在他要追究的,“先把我姐身上的尸气烧掉。”   要祛除薛雅身上沾染的尸气就不用那么麻烦了,顾九将一枚祛晦符,串上红绳递给薛荣,“给你姐戴上。”   绳子很短,一看就是戴在手上的,薛荣给薛雅戴上时,顾九这才注意到,病重如斯的薛雅,枯瘦的双手还给指甲染了朱红色的蔻丹。   病得都起不来了,居然还有心情染指甲?   顾九说:“你姐还挺注重个人形象的。”   薛荣见他盯着薛雅的指甲,叹息道:“我姐没病之前,这双手可好看了,指甲也银润光泽,她病后,人瘦了,手也不好看了,我姐夫为了哄我姐开心,就四处搜集女子皆爱的蔻丹回来,亲手给我姐染上。”   顾九和邵逸已觉得郑文宣古怪了,对他如此宠爱病妻的举动就报有了怀疑。   顾九走过去,抬起薛雅的右手,凑近了在她的指尖上都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对,然后又拉起薛雅的左手看。薛荣正想呵斥顾九登徒子的行为,就见顾九忽然皱眉。   顾九叫邵逸:“师兄,你过来看看。”   邵逸过去,在薛雅左手的中指指尖仔细看了看,“针孔。”   “有针孔?”薛荣本来只想买个参,结果带回来两个大夫,最后得知大夫还会抓鬼,现在会抓鬼的大夫抓着她姐的手,说上面有针孔。   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薛荣在顾九的指点下,果然在他姐中指的指甲盖下发现了一个极细小的红点,因为指甲被染色的原因,红点又靠近指甲,几乎被那颜色遮掩过去,若换成他自己来看,绝对发现不了。   十指连心啊,指头被针刺得有多痛?薛荣再次愤怒了,“是谁!居然拿针刺我姐手指头。”   顾九放下薛雅的手,“我想我知道你姐为什么血气虚弱得这样厉害了。左手中指最靠近心脏,针刺此处,只为取这里的心尖血,若将这血拿去行鬼蜮之事,对人的影响就不单是失去一点血那么简单。” 第98章   薛荣刚才说起自家姐夫为姐姐染指甲时, 语气还带着几分感动, 但看到针孔后,所有情绪便全转为了愤怒,已和顾九他们一样,对郑文宣产生了怀疑。   不知薛荣忽然想到什么, 神情变得极为惊骇, 向邵逸确认,“刚才你说,刚那臭味得死了三年以上的尸体才会有?”   邵逸点头。   顾九问薛荣:“刚才我就想问你, 你对郑文宣的感官,好像很矛盾?”   谈及对方对重病家姐的宠爱呵护时薛荣会心生感动,但其他时候,薛荣看郑文宣的眼神好像又有着许多不满。   薛荣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薛雅,与顾九他们走到窗边, 用薛雅听不到的声音说:“郑文宣在与我姐成亲之前, 曾与一名女子相爱……”   那女子叫薛锦薇,同是薛家庄人,与薛荣家还有点亲戚关系。当时薛锦薇与郑文宣已经定亲,就待来年完婚,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薛锦薇忽然生了重病,周边能请来的大夫都看了, 全都束手无策。薛锦薇得的是急症, 没撑过十天人就去了。   薛锦薇忽然病逝, 与之深爱的郑文宣痛彻心扉,之后一振不撅,整日守在薛锦薇的墓边,喝得酩酊大醉。知情者莫不怜他,薛家庄里那些到了年纪却还尚未出阁的女子,亦钦慕郑文宣的痴情,都想嫁给他,只觉得若能与这样的男人相携一生,此生足矣。而薛雅也因为这点,渐渐地对郑文宣芳心暗许。   她们却从不想想,郑文宣的这腔深情是给别人的,与她们何干呢。他既已深爱别人,虽然那人已经死去,但就算娶了你,你又如何能保证他能像深爱别人那样深爱你?   这一点,薛荣都想得明白,身处其中的薛雅却始终看不清。   郑家人看郑文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寻思着给他重新定一门亲事,薛雅有意,便坚持让父母去说。   郑文宣起先是不同意的,对待薛雅的态度是不冷不热,举止疏离,后来的某一天忽然就变得亲切起来。薛雅说她这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腔真情终于感动了郑文宣。而被问及的郑文宣,对外也是这么个意思。为此那时候薛家庄很多女孩都对薛雅羡慕又嫉妒。   成亲后的薛雅总说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而郑文宣好像也恢复了所有的精神气,每天看着都与薛雅和和美美,但就因为太和美,反让薛荣觉得郑文宣薄情,他几乎想不起之前那个深爱别人恨不得跟着一同死去的郑文宣是什么样的了。   薛荣在意的就是这一点,他心底有种感觉,觉得自家姐姐被郑文宣给骗了。即便这几年来,哪怕他姐姐病重,郑文宣的表现是一如既往地不离不弃,这种感觉也始终挥之不去,所以薛荣的表现才这般矛盾。   顾九从薛荣的讲述中抓到了重点,“薛锦薇死去四年了?”   “快五年了。”薛荣神色难言,“你们确定那尸气是从郑文宣身上传过来的?”   顾九说:“至少刚才屋子里那么多人,我们只在你姐和你姐夫身上发现过尸气。”小弟对这些敏感,刚才只嗅闻了这两人。   薛荣瞋目切齿,道:“你们说,如果郑文宣接触的死尸是薛锦薇,我姐指头上的针孔是他刺的,血也是他取的,那他想干什么?”   “这就说不准了。”顾九猜道,“或许是想让薛锦薇复活也不一定呢。”   薛荣顿时惊愕,“死了的人还能复活?”   “当然不可能,但是陷入迷障的人是不信的。”顾九道,这种活人不甘故人死去而做出种种疯狂举动的事情顾九遇过不少,自然而然地就有了这番猜测,而照郑文宣曾经对薛锦薇的深情来看,这种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三人立即停止了交谈,薛荣急忙道:“郑文宣不安好心,他送来的药我姐还敢喝吗?”   顾九道:“应该是没问题的。”之前郑文宣对薛雅垂危的情况表现出来的忧急并不是假的,不管是什么原因,对方好像也不希望薛雅现在死去。   薛荣闻言,抹了把脸调整表情,然后过去将门打开。门外郑文宣正好抬手准备推门,他冲薛荣笑笑。   薛荣很想当面质问郑文宣,但如果对方真有什么不对,也是死不承认的,于是薛荣只好费力地先掩饰自己暴躁愤怒的情绪不让郑文宣看出不对。   郑文宣带着身后端着药碗的下仆走进来,然后端起药碗,坐在床边,准备亲自喂薛雅喝药。   薛雅昏昏沉沉的,被下仆伺候着靠在床头,看到郑文宣时,勾起满足的笑容,虚弱道:“让下人来就是了。”   郑文宣试了试药水的温度,递了一勺子到薛雅嘴边,柔声道:“你就让我来吧,今天我可是被你吓得不轻。”   随后他撇脸到一边,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为郑文宣的惺惺作态而咬牙切齿。   薛雅眼中的满足感动几乎要溢出来了,去握郑文宣的手,露出了手腕上的符袋。   “这是什么?”郑文宣看着那枚符纸问道。   薛雅也不知道她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个符袋的,薛荣赶紧对薛雅道:“这是娘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今天你昏迷不醒,给你系上的。”   薛雅恍然,郑文宣也收回了好奇的眼神。   薛荣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自从他姐病一直不好后,他娘隔三岔五就去庙里道馆里求符求圣水之类的带过来,总算以往没白折腾,给了他现在轻松糊弄过去的机会。   看着薛雅吃完了药,又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什么不良反应,薛荣才放下心来。虽已尽全力装作无事,但薛荣实在心绪难宁,怕再待下去在郑文宣面前露出端倪,只好与家姐和郑文宣辞别,又叫来跟着薛雅随嫁的两个丫鬟叮嘱她们好生照顾薛雅后,赶紧带着顾九和邵逸离开。   薛荣倒想将薛雅一并带回去,但薛雅病得下不了床,且郑文宣不一定会放人,强行带走反会招他怀疑,好在薛雅身上已经有了符纸,又刚服用了顾九给的药丸,未来几天是无事的。   出了郑宅,薛荣的怒气就再也压抑不住了,怒声道:“这几年果然不是我的错觉,他娶我姐竟真的目的不纯!这个伪君子,把我薛家当傻子耍呢!”   顾九道:“我觉得当务之急,你还是要先确认薛锦薇的尸体还在不在。”万一郑文宣身上的尸气也是从别人身上传过来的,那岂不是冤枉?   顾九跟薛荣说,想要沾染上死尸身上的尸气,必须有彻底的接触,隔着东西是不行的。而要带着一身尸气从外面回来,中途经受日光晒了也不消散的,接触的时间还一定不能短,这个“不短”,不是指一次性接触的时间长短,而是指多次接触的叠加。   如果郑文宣接触的是薛锦薇的尸体,那么在这种条件下,就只能将坟墓里的尸体转移出来才行。挖坟挪尸被视为对死者的大不敬,薛锦薇家在薛家庄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如果薛锦薇的坟墓出现了什么问题,薛家不可能不知道。但薛家至今没反应,那可能郑文宣也是偷偷挪尸的。   “等我今晚挖坟的。”薛荣已对郑文宣彻底怀疑上了,“我觉得肯定不在了。”   当夜,顾九和邵逸跟着薛荣,做贼一样来到薛锦薇的坟墓。   今夜只来了他们三个人,挖坟这事儿顾九和邵逸做起来不是一回两回,都是“熟手”了,作为“新手”的薛荣也是个傻大胆,邵逸一测算好方位,当先就一铲子忙活开了。   挖坟也是苦力活儿,薛荣这辈子活这么大还没这么辛苦过,本来心里还是有点怕的,但是挖了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这一切都是因为郑文宣,后来就边挖边小声骂,等挖到棺材板了,也不见怂。   下葬的棺材都需封棺,并不轻易能打开,薛锦薇的棺木自然不是普通材料,薛荣挽起袖子准备再“大干一场”,却见邵逸将铲子在棺木边沿一顶,轻轻松松就将棺盖顶开了。   薛荣提着油灯往里一照,尸体不见了,只余一套发霉的衣服散乱地堆在棺材底部。   薛荣将铲子往土里一插,抵着歇气,“看吧,我就说尸体肯定不见了。”   顾九蹲在旁边,看着空空的棺材,忽然问薛荣:“你姐生辰八字知道吗?”   “知道啊。”薛荣说,将薛雅的八字顺溜地报给顾九。   顾九算了算,“阴年生。薛锦薇的呢。”   薛荣抹了把额头的汗,说:“只知道她的出生年月日。”   薛锦薇同是薛家庄人,与薛荣的年岁相差都不大,两家又带点亲戚关系,每逢生辰小辈间也互有来往,薛荣将薛锦薇生辰的年月日报给顾九,“算八字有什么用?”   “用处可大了。”顾九起身说,“就好比我现在就知道了,你姐与薛锦薇都是阴年出生的人,命格有一定的相通。”   “相通?”薛荣不明白,“然后呢?”   “这种相通,当要在她们之间搭建某种桥梁时,成功的几率会更大些。”他转头看着薛荣,“我怀疑你姐夫偷走薛锦薇的尸体,想利用你姐的心尖血,将薛锦薇养成活尸。”   薛荣脚下一滑,差点跌坐在地,“活、活尸?” 第99章   人在死后, 尸体因葬入的方式、棺木落地的时辰、方位风水等诸多因素而产生的尸变,导致已无声息的尸体虽无三魂七魄,却能如活人一般能跑能跳, 这种的就叫活尸。   尸体在尸变的过程中, 身体会变僵硬,所以活尸又称僵尸。   僵尸有等级之分,最低等级的白僵与黑僵,尸体颜色呈白色或是黑色, 这两种属于尸变刚完成的那种,发育不完善就醒了, 因身体僵硬只能跳着走, 行动缓慢,所以又称跳尸, 这种是普通人最可能撞见的;绿僵则又要厉害些,尸体发绿,行动快速;毛僵行动速度更加快, 尸体上还会长出毛发, 这种发育已经很完善了, 躯体僵硬如铜墙铁骨,还不怕阳光;至于飞僵,顾名思义, 可以飞的僵尸, 这属于传说中的僵尸, 不躺个千年根本修炼不出来, 一旦修炼出来,必成一方大害。   但凡僵尸,都身带尸毒,越厉害的僵尸尸毒也越毒。因僵尸惧怕阳光,白日里都躲在棺木或者阴暗的洞穴里,天黑方出没。阴物对生气都带着天生的渴望,僵尸也不例外,它们不分人或动物,只要是活物,它们都会其产生很强的攻击性。常人遇到白僵或黑僵还好,遇到其他僵尸,少有全身而退的时候。   而僵尸尸变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下葬点的风水。   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便是没多少钱财的人家,也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逝去的亲人测测墓穴吉凶,以期得一个风水宝地,让其尸体免受蛇虫鼠蚁的惊扰。死者有灵,若误将尸体葬入凶地,如阴湿地、养蚁地和养尸地这样的地方,使死者难以安息,死者一旦迁怒,那是会连带子孙一起遭殃的。   这三种地方,尤以养尸地最凶,葬入其中的尸体尸变的可能是百分之百的,身处其中的尸体不仅不会腐化,毛发、牙齿和指甲还会继续生长,葬入这里的尸体夺日月之光,汲山川精华,若不被人惊扰,便一直不醒,是最有可能炼成飞僵的。   郑文宣之所以又振作起来,肯定是心里自以为有了让薛锦薇复活的法子。他偷走薛锦薇的尸体,该是在娶薛雅之前。四年过去,也不知道薛锦薇的尸体尸变到什么程度了,从目前来看,尸体还没醒。但醒得越晚的尸体,往往尸变的程度越厉害,醒后的杀伤力也越大。   薛荣也曾听过活尸的传闻,此前心里是不以为然的,反正都只是民间杜撰出来的奇闻异事。但现在有人跟他说,这是真实存在的,身边还有人养着一只,而这养活尸的人,每天与她姐同吃同住,用摸过死尸的手去碰他姐,光是想想,薛荣就觉得又恶心又愤怒。   “不行,等天亮了我得去把我姐接回来。”薛荣快速把泥土往回铲,因太过焦急把铲子舞得快飞起来。   顾九不赞同薛荣的打算,“活尸是死人,醒来后即便能跑能动,也六亲不认,它只有掠夺的本能。郑文宣用你姐的心尖血养活尸,几年下来,你姐早与活尸之间有了无形相连的线。若有你姐的血喂养着,它目前可能不会醒,但鲜血一旦断开,它便会立即醒来,循着那条线,不管你姐在哪,它都能找过去,到时候你姐还能活命?”   薛荣急道:“这不是有你们在吗?”   顾九无奈道:“问题我们现在不知道郑文宣是多久供养一次鲜血,它又什么时候会醒。难不成守着你姐一直等下去?你觉得依你姐深爱杜文宣的样子,她能离开杜文宣多久?哪怕杜文宣现在就死了,但尸体只要还在,你姐都是危险的。且还有句话,叫防不胜防啊。”   薛荣郁闷地挠挠后脖子,“那你们说怎么办吧。”   “暗中观察。”顾九说,“到下一次供养的时候,郑文宣肯定会到藏尸体的地方,趁着尸体没醒将其消灭,把对你姐姐可能造成的危险减到最小。”   薛荣只好道:“好吧,只要别让我姐出事就行。”   三人将薛锦薇的空坟重新填好,扫去痕迹。回去的路上,顾九叫薛荣查探一下郑文宣平日的行程,他们能直接找到藏尸点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这种复活死人的事骇人听闻,在薛锦薇“复活”之前,郑文宣肯定要极力掩饰的,因此哪怕薛荣叫人仔细查探了他的行程,并没发现他去过什么阴森的地方,什么都正正常常的。   如此过了几天。   这日,住在薛宅的顾九和邵逸被郑文宣请到家里,给薛雅把脉。   “还不错,如果你的身体能一直保持成这样,再调养个两三年,便可恢复正常。”顾九放下薛雅的手,说道。   薛雅眼中却难掩失落伤心。   同来的薛荣凑过去安慰她,“姐,你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嘛。”   薛雅淡淡地笑了一下,“顾大夫说的这话,这几年来我不知听过多少回,病情却始终反反复复。我这身体啊,是好不了了。”她握着薛荣的手,看向郑文宣,眼神不舍,“总是叫你们跟着我一起难过伤心。”   郑文宣疼惜地看着薛雅,“顾大夫年轻有为,他的医术了得,这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说着,郑文宣郑重地冲顾九鞠了一躬,“顾大夫,郑某愿聘您为我郑家医师,常驻郑家,为我爱妻治病,还望您应下。”   顾九眼睑微动,看着神情恳切的郑文宣,慢慢地笑了,仿佛涉世不深,对谁都怀着一腔热血的纯良少年,“郑少爷对爱妻一片拳拳之心,既你已开口,我若再说不愿,岂不是显得无情无义?你放心,顾某一定不负你所托,定会将少夫人这一身沉疴痼疾,彻底根治。”   然后郑文宣便放心地笑了。   住进郑文宣安排的客房,薛荣急如风火地跟进来,“郑文宣一看就心思不纯,你们怎么就答应了呀?”   邵逸在房子转了一圈,道:“他不敢做什么。”   顾九拍拍软和的枕头,乱没形象地靠在床头,也道:“郑文宣无非是想找个替死鬼,请我给你姐治病,哪一天你姐若忽然死了,豁达一点的只会认为是你姐终于病重不治,而像你的爹娘,肯定接受不了你姐的病逝,多是会迁怒,将责任推到我头上,有了背黑锅的人,谁都不会怀疑到郑文宣头上。”   薛荣一拍桌子,“好恶毒的心思!”   “你回去吧。”顾九说,“仔细接下来几天郑文宣的行踪,他既然连背黑锅的人都找到了,我觉得距离他心中薛锦薇复活的时间不远了。”   薛荣离开后,顾九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叫了一声小弟。   每到一个新地方,小弟总是会习惯先查探一下周围的地盘,小弟对人很警惕,若有人意图靠近它,老远它就跑了,所以顾九从不担心现在的小弟着了谁的道。但是小弟但凡离开顾九,也绝对不会离得太远,顾九叫它几声,至多等五分钟它就回来了。   但是这会儿顾九等了五分钟,又叫了它几声,再等上了大概五分钟,也不见小弟回来。   顾九一下子觉得不对了,立即起身开门出去,准备和邵逸分两头去找小弟。却在这时,屋檐下忽然飞下一团黑影,窜进顾九怀里,冲院墙外愤怒嘶吼。   顾九搂着小弟,却不想竟在小弟的爪子上摸了一手的血,顿时勃然变色,心都跟着抽了一下,“谁伤你了?!”   邵逸见此,直接飞身上了屋顶,他转头看看,恰好与站在远处一棵树下的郑文宣对上视线。   邵逸眉头紧蹙,跳下来,道:“我看到了郑文宣。”   顾九顿时怒火上涌,“打我的注意就罢了,居然还妄图对小弟下手!”   顾九仔细给小弟检查了下伤口,可能是在逃窜时劈了指甲,问题不大 。他阴沉着脸抱着小弟进屋,接过邵逸翻出的特意给小弟做的伤药,慢慢给小弟上药。   “你飞檐走壁不是挺在行,怎么就躲不开一个人?”顾九小心地给小弟上药,见它老想去舔伤口,一指头将它脑袋抵开。   小弟喵喵叫了两声,转而去舔顾九的手指。   “我没生气。”顾九说,这就跟做家长的看到自家孩子被别人欺负了一样,浑身都充斥着怒火与自责,心里难受得紧。   邵逸也心疼小弟,一人一猫看着总是水火不容,但这么多年不是白相处的,他们早就成为了一家人。他难得地伸手去顺小弟的毛,说出来的话却不好听,“以后长点记性,一到陌生地方就急不可耐地去划地盘,划了你又带不走。”   猫的忍耐力是十分强悍的,哪怕指甲劈了,小弟看着也没什么不适,它勉为其难地让告状精摸了它两下,等告状精再想摸,就呲着牙转头去叼他的手。   邵逸眼疾手快地缩了回去,怒声道:“狗咬吕洞兵,不识好人心。”   上好药,顾九看着总是忍不住想去舔爪子的小弟,警告道:“别想舔,舔一口耻辱罩就戴三天。”   以前在道观里时,小弟没少和周边的野猫打架,身上也曾挂彩,顾九一直给它准备有药,为防着万一小弟打架挂彩舔来舔去妨碍伤口愈合,顾九的包包里一直放了个他给小弟亲手缝制的耻辱罩。   小弟以前戴过这个东西,十分的难受,听到顾九的警告,耳朵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它趴了没几分钟,便忽然立起身,冲着门外尖声叫了起来。   顾九摸摸它,也没叫它小声一点,打开门,就见郑文宣带着两个下仆走进来,一脸抱歉地看着他,“下仆贪玩,见到顾大夫的爱猫心下欢喜竟想抱着玩一会儿。刚才让它受了惊,还让它受了伤。都是我管束不严,实在对不住,我将他们叫来,特来向您及您的爱猫赔罪。” 第100章   刚才小弟逃回来的时候,邵逸虽然与郑文宣有过对视, 但在那之前, 其实他们俩谁都没亲眼看到郑文宣伤害的小弟场景。郑文宣带着歉意的表情很真诚,但顾九就是从中看出了他深藏的不以为意。   顾九心中涌动着怒火, 将小弟抱出来,捏着小弟的爪子让他们看, 责怒道:“我家猫自从跟了我, 它掉根毛我都心疼得不行,结果你们居然把它爪子都给劈了, 到现在还在流血!”他低头对小弟说,“小弟,现在我在这里,你不用怕了, 刚才是谁抓的你, 去抓回来。”   说是这么说, 顾九却没将小弟放下。   “喵!”   小弟露出尖牙冲郑文宣三人连叫几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顾九顺着小弟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它多数时候看着郑文宣的, 不由眯了眯眼。   两名仆人忽然跪下了, “对不起顾大夫!我们就是觉得它长得可爱,想逗它玩玩, 不知道它胆子小, 会那么害怕……”   顾九冷冷瞥一眼, 见两人撑在地面的双手手背都是血糊糊的, 上面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不停往外渗血,看印子都是猫爪抓的。小弟曾经被人类虐待过,就算是与它相处这么多年的邵逸,每次摸它没几下还要被咬,没他在身边,小弟遇到这些生人绝对早跑了,哪还有让这些人靠近的机会,可看他们的伤口,明显是已经将小弟抓在手里,小弟挣扎的时候才被抓伤的。   顾九他一下子气得发抖,想要抓到警惕人类的猫,像他们这种人徒手抓是抓不到的,唯一可能就是他们借用了工具,用网扑。   顾九想得深,单为了不打草惊蛇,忍住不发怒,不耐道:“行了起来吧,以后看到我的猫趁早离远点,再有下次,你们家少夫人这病我不治了!”   这两个下仆看着倒是真怕,他们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罪魁祸首还是郑文宣。   郑文宣赶紧道:“他们以后绝对不敢了,若再有便是我也饶不了他们。”说着踢了踢这两人,“顾大夫已对你们过错既往不咎,还不快谢过顾大夫。”   “谢谢、谢谢顾大夫!”两人就差磕头谢罪了。   顾九心情不好,也没了与郑文宣客客气气表演的心思,抱着小弟转身就走。他本就年纪小,都还没十八岁,情绪化明显也不奇怪,他这直来直去的表现,应是会让郑文宣更放心的。   郑文宣将这赔罪的表现表演到底,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都给小弟精心准备了食物送来。顾九全都叫小弟笑纳了,食物没问题,犯不着浪费,小弟伤了,正好补补。   晚上洗漱过,顾九拿出四块阴木牌,将放在里面的四只小山魅放出来。   小山魅们是小弟在带,不过带崽是个苦力活儿,总有厌烦的时候,小弟也不例外,特别是它要出去划地盘的时候,更没心思看顾崽子们。且到生人的地方,无论是阳气过重冲撞了崽子们还是崽子们冲撞了别人,都不太好,于是顾九准备了阴木牌,有时候就让崽子们在里面待一会儿。   “吃饭了、吃饭了。”将特制的香插进香炉里,顾九让开位置,四小只顿时飘过去,将香炉团团围住,你一口我一口地吸着烟气。   小山魅们如今还没有它们已经是一家人的意识,为了抢吃的偶尔会你撞我我撞你,以往都是小弟伸出爪子劝架并教训它们要和谐友爱。不过今天小弟受了伤,虽好吃了一顿,可顾九压着它不许它舔伤口,比较郁闷,它看着崽子们打架,甩甩尾巴也不去管。   顾九只好去将几只拉开,而后捏了捏小弟耳朵,“最近都不许再乱跑了,你要是被抓去取血催尸,你叫哥哥怎么办?”   “喵~”小弟翻身,冲顾九露出肚皮,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郑文宣不会无缘无故对一只猫产生歹意,白天顾九和邵逸说起这一点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他们曾在两位祖师爷留下的行道笔记里看到过的对黑猫的记述,其中有一条,就是说的“催尸”。   催之一字,有使事物的产生、发展变化加快的含义。而催尸,就是让尸体尸变的速度加速,比如一只白僵或是黑僵,一两年便可形成,用了催尸之法,不到半年就可形成。   黑猫能沟通阴阳,催尸必备的一样物品就是黑猫。老而成精,活的越久的生物越有灵性,催尸所用的黑猫自然是越老越好。催尸时,需杀掉黑猫取尽身体里的血,然后浇淋在活尸棺木上,再将猫尸藏于棺尾,再迎上月光,阴气汇聚速度加快,活尸尸变的速度也就变快了。   郑文宣既然知道催尸之法,绝对不是第一次抓黑猫,先不说以往他残害过多少只黑猫,就说在用了催尸之法的情况下,薛锦薇还没醒,可见郑文宣选择的藏尸地点,定是非常凶悍。   顾九最后在小弟软乎乎的肚皮上秃噜一把,“乖乖养伤,晚上睡觉不许背着我偷偷舔,舔一下,戴三天。”   小弟再次喵了一声,声音有点大,好像在嫌顾九啰嗦。   顾九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摆着一堆拇指大的枣核,邵逸正手执朱砂笔,在枣核上画符。   枣乃五行之金,玄门里有咒枣治病,而去除了果肉的枣核也是对付僵尸的利器,只要将七枚枣核钉入僵尸背脊几个穴位,便可制服僵尸。僵尸怕光,首先便以鸡啼分阴阳,所以除了枣核,下午薛荣过来时,他们还让薛荣去买了只大公鸡先在家养着,到时候有用。   虽只用七枚枣核,但他们在准备的时候不能只准备七枚,枣核点点大,在上面画符格外废神,顾九将符笔在砚台里舔了舔朱砂,也开始画符。   吃完饭的四小只飘了过来,它们也是阴物,不喜朱砂,但是又十分喜欢靠近身带浓郁阴气的顾九,所以十分纠结,一会儿飘近,一会儿飘远,排着队地来来去去。顾九侧眼看它们几次,眼都被晃花了,叫小弟,小弟在旁边盯着自己受伤的爪爪颓丧也不搭理他,顾九只好扔下笔,自己带娃去。   小山魅们需要人教导,顾九少不了要言传身教,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挨个点点四小只的额头,然后指着桌边的邵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看到他没有,那是你们爹。”   四小只扭头看看那个在它们眼里浑身冒着白色的灼烈之气的人,齐齐往顾九身边靠了靠。它们喜欢阴气,自然不喜邵逸身上的至阳之气,且这至阳之气还混杂着金庚之气,在它们眼里是十分凶悍的存在,躲还来不及哪敢往上靠。   邵逸也很少碰它们,怕碰多了就缩体型,万一不小心再回复到当初没有意识的时候,顾九怕是要捶死他。   邵逸一心两用,支棱着耳朵听顾九教孩子,见顾九说他是爹,就无声笑了笑。   顾九指着自己,“我,是你们阿爸。”   邵逸停笔转身,“怎不是阿娘?”   “我是男人!”顾九拍了下床,眼珠一转,再次指着邵逸对四小只说:“刚刚说错了,看到没,那是你们阿娘,我才是阿爹。”   “幼稚。”邵逸说,眼睛带着笑意。   顾九得意地哼了一声,又指着趴在凳子上思考喵生的小弟,“那个,是你们大哥。”   邵逸取笑,“不是阿爷?”   在小弟眼里,顾九可是它辛苦养大的崽子呢。   顾九坚决道:“不行,在我这里的辈分小弟就是它们的大哥,我们各论各的。”   邵逸暗自失笑,真够乱的,四小只一会儿是顾九的娃,一会儿是顾九的弟弟们。   顾九看他笑,也笑了,“你傻呀,在小弟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也是它的崽子,最多我是亲生的,你是不要脸倒贴的。”   邵逸在小弟眼里,说邵逸是捡的都不太合适,小弟那么嫌弃他,勉为其难地养了他几遭,可不是倒贴才有的待遇么。   可要换邵逸来说,小弟倒像心疼闺女的岳丈,十分维护顾九,每次他偷偷亲顾九,小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就怕他欺负了顾九。   想到每次亲顾九额头,邵逸脸控制不住地红了红,但是又想起来,每次他偷亲完抬头,都会被一只猫瞪着,邵逸顿时又不爽了。   想着,邵逸扭头,瞪了一眼小弟。   小弟刚才就知道他们两个在讨论自己,已经从思考喵生的状态中回神,冷不防被邵逸瞪了,暴脾气一下子上来,尾巴毛都炸开了。   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弟从凳子上跳下来,准备找告状精大战三百回合。   “小弟~”顾九幽幽叫了它一声。   小弟动作一停,顿时想起自己的爪子受伤了,战斗力不足,只好悻悻扭头。不过它还有一计,它跳上床钻到顾九身边,四仰八叉地躺下,尽可能地舒展了自己的身体,占了好大一块地方,然后歪头,挑衅地看着邵逸。   邵逸看看等会儿他睡觉的位置,与顾九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瞪着小弟磨磨后槽牙。要不是看在大家都是熟人的份儿上,他早把这猫精给收了! 第101章   在郑家住下的几天里, 顾九每天早晨傍晚都会给薛雅把脉检查她的身体, 从现在的脉象来说,薛雅的身体一直在好转, 虽然还不明显, 不过就像他当时说的,只要这样保持下去,只需调养个两三年薛雅就能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   都说十指连心,常人指尖被针刺哪有感觉不到的道理,可薛雅就是因为身体太颓败了, 心尖血丢失过多对她造成的影响又何止是身体的虚弱, 卧久了身体各处都痛,加上她每天都昏昏沉沉的,身体感觉迟钝也是正常的。   每天把脉时, 顾九就会偷偷检查薛雅两手的指尖,之前发现过的那个针孔,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薛荣每天都会过来,自从知道郑文宣还会“催尸”后,他就越来越坐不住了,每天在顾九他们面前掰算日期,“明天就是十五了,你说郑文宣会不会有动作?”   顾九道:“应该会的。”不然不会想着抓黑猫。若不是当前就要用, 郑文宣又何必没有顾忌, 宁愿惹来他们的不快也要在他眼皮底下抓他的猫。   “公鸡还活着吧。”顾九问了一句。   薛荣一脸心累地说:“活着呢, 我就差没把它当祖宗养了。”   当时顾九要他找大公鸡时, 特意说了一定要会打鸣的,这可苦了薛荣,自从把这鸡领回去,每天天不亮这大公鸡就满院子撒欢哦哦叫,不到天亮不罢休。他们一家子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他爹娘不明白他没事儿养只公鸡干啥,看着也不像是斗鸡,好几次被吵醒后气得都要把这公鸡逮了拿去拔毛红烧。为了保住这只鸡,薛荣也是绞尽脑汁了。   如此又过了一日,十五这天是顾九他们住进郑宅的第四天。这天傍晚他照例去给薛雅把脉,一看到薛雅,他就发现薛雅的面色比之昨日又要苍白许多。   “少夫人今天如何?”顾九问房里贴身照顾薛雅的丫鬟。   那丫鬟道:“今日比较嗜睡些。”   顾九没说什么,他像往常一样,趁着把脉的时候检查了薛雅的双手指尖,然后就发现在薛雅左手指尖上那个几乎快要消失的针孔印记忽然又变成了鲜红色。   昨天都还没有,看样子果然是今天才被刺下的。   “你们家少爷下午来过?”顾九问。   丫鬟道:“来过一次,陪少夫人坐了会儿便走了。”   “什么时候来的?当时少夫人是醒着的?”   丫鬟对于顾九的追问不明就里,不过想了想还是道:“快申时来的,那时候少夫人在睡觉。”   快申时,不到快三点过来的,现在已是酉时,也就是说郑文宣离开这里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顾九便不再问了,薛雅手上新的针孔印,一定是郑文宣又偷偷取血了,他再次倒了颗红色药丸给丫鬟,叫她备水给薛雅服下,然后他趁着丫鬟转身倒水时,快速引出薛雅身上的一丝气息进入符纸里,看着薛雅服下药丸后立即离开了,郑文宣残留下来的气息也还不知道剩多少,引下来的气息即便装入了符纸里,过久不用也会自行消散,他和邵逸得尽快去找薛荣才是。   不过刚走到郑家门口,薛荣就过来了,他怀里还抱着一只毛发油光水滑,正东张西望的大公鸡。薛荣搂着公鸡蹲在马车上,急吼吼道:“我的人刚才回来,说郑文宣下午进了他家的桑山后就一直没出来,觉得古怪便回来告诉我了。”   顾九抬头看了看天,天际已经开始暗了,他道:“带我们去桑山。”   郑文宣家的桑林、桑山,都在本村。因是私人地方,所以除了要摘桑叶的桑农,其他时候其他人是不能随意进去的,上山的几条路也都有看守。顾九他们到达那座桑山时,山脚下还守着薛荣的人,他告诉他们郑文宣进去时走了哪个方向。   知道郑文宣朝哪走的后,薛荣便将这人打发走,然后邵逸拿出一张符纸,借来一阵大风,遮过守山人的眼,一行人大喇喇地进了桑山。   薛荣捏着公鸡的脖子防止它叫出来,一脸神往地看着邵逸,“这就是传说中的呼风唤雨啊。”   此时是冬季,桑树的叶子全部落光,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天色暗下来,山上还起了水雾,太远的地方已经不能看清。走在这些比他们还高的桑林里,他们没有点火把全靠眼力寻路,周围又寂静无比,薛荣忍住一身鸡皮疙瘩,搂紧了大公鸡,紧紧跟在顾九他们身后。   进山时只有一条路,渐渐地前面开始出现岔路,顾九燃起一根牵引香,烧出来的烟分两股,一股往他们身后,一股往前方。   “朝前走。”顾九道,气息是从薛雅身上引下来的,也包含着她的一丝气息,另外一股,不用想肯定是郑文宣的。   薛荣深一脚浅一脚地,大概是怀里搂着暖和的大公鸡,他又走在顾九和邵逸中间,加上月色越来越亮,他也不似刚才那么害怕,也有心情叨叨了,他一副难怪如此的语气,道:“我说呢,之前怎么就发现不了郑文宣的不对劲!”   顾九跟在薛荣身后,闻言便问:“怎么了?”   薛荣道:“郑文宣之前也和我一样,很少会关心家里的产业运转,但是他和我姐成亲后,对家中产业就比以前关心多了……”   大家都说郑文宣是彻底从悲伤中走出来了,也成熟了。那时候郑文宣说想要将自家产业扩大,就要提高蚕丝的质量,所以桑叶的品质也至关重要。之后他从郑家单独划了一块地方,说要研究如何将桑叶品质提高。因事涉机密,所以被划出来的地方没有郑文宣的许可都不许人进,连其爹娘都不能。   经过两年时间,郑家的桑林品质与产量确实开始提高,郑文宣只说还没达到他的预期效果,所以那划出来的山一直放在他名下单独给他管理,现在看来,分明是方便了他藏尸。   “之前你怎么就没想不起这茬?”顾九说。   薛荣懊恼道:“四年前我才多大啊,整天就想着怎么玩,哪会记得这些,就这事也还是听我姐炫耀过几回才留下印象的,要不是今天来了这座桑山,我都给忘记了。”   最主要是,郑文宣确确实实做出了成绩,更容易让人忽视里面深藏的不对劲。   走着走着,他们好像走到了尽头,面前一睹厚厚的桑林树墙,烟气直直地往上飘。   “怎不走了?”薛荣伸长脖子看前面的邵逸。   邵逸掐灭还没燃尽的牵引香,装进布袋里,“烟气停下了,郑文宣就在这里。”   薛荣看看四周,“可这里啥都没有啊。”可不知道为什么,走了一段路本来有点热的薛荣,一到这里,顿时觉得凉飕飕的。   邵逸道:“地上没有,不在天上,便在地下。”   顾九蹲下在原地摸了摸,触手阴寒,这是养尸地土质特有的特征。   月色已经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天际一角悬挂着一轮满月。顾九将趴在臂弯里的小弟放下,拍拍它的头。   小弟探着脑袋,绕着周边在地上四处嗅闻,寻找着死尸味。不过一会儿,它没受伤的爪子就在原地刨了两下,抬头冲他们叫了一声。   邵逸走过去,在它爪子下摸了几下,最后手用力往前一推,一声略沉的摩擦声音传来,一块盖满了落叶的巨大石板出现在三人面前,石板被邵逸被移开一些,一股阴风猛地窜了上来。   过来帮忙的薛荣被吹得一个哆嗦,感觉一瞬间脸好像都要被冻僵了,赶紧用手搓了搓,“这风好凉,真邪门儿。”   三人联手将这石板移开,出现了一个能容两人通过的入口,入口向下延伸。   薛荣看着那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的通道,紧张兮兮地问:“要下去啊?”   “不然你在外面等?”顾九好心建议。   “那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吧。”薛荣忙说,虽说这月色够亮,可比起剩他一人留在上面的恐惧,还是宁愿和他们一起下去面对那不知道什么样儿的活尸。   邵逸用一张符纸点燃携带的火把,依旧在前面引路。   通道略长,弯弯绕绕的,越往下,阴寒之气越重,空气闷闷的,土腥味儿里夹杂着一股血腥味儿。   “啊——”   就在他们看到通道尽头拐弯处出现的光亮时,三人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惨叫,这声音很是熟悉,正是杜文宣的。   邵逸几个大步甩开,薛荣跑得比顾九还快,顾九一把扯住他领子拉到身后,“你会抓僵尸吗跑那么快,赶着送死啊?”   薛荣一想可不是就是嘛,立即往后退,看着顾九的背影,紧张地一个劲儿秃噜大公鸡的脑袋,“哥们儿,等会儿机灵点啊,我叫你打鸣的时候你就乖乖打鸣,兄弟我的小命可就交给你了。”   顾九和邵逸拐过通道,就见面前出现一个极窄小的方室,中央摆着一具石棺,厚重的棺盖已经被掀在地上四分五裂,石棺中央站着一具女尸,女尸浑身发绿,她仰着头,上方倾泄下的一缕月光正好打在她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上。   而在她的身边,石棺的底座上,郑文宣面色灰白地昏迷在地,胸口上的衣裳都被撕烂了,露出里面乌黑的几道抓印。   “我的娘诶!”薛荣拐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副恐怖场景,顿时脚一软,扒着土墙才勉强站稳。 第102章   郑文宣人事不省, 邵逸一鞭子挥过去将郑文宣卷过来,查看他的伤口, 他胸口那块儿都已被抓烂,再深一点整颗心就要被掏出来了。血染了他半边身体, 因伤口沾染到尸毒, 伤口已经腥臭发黑。   顾九将郑文宣放平, 撒了止血药粉上去,又倒出随身携带的糯米用干净的帕子包了敷在伤口处, 抬头见薛荣抱着公鸡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 招手让他过去,将手里剩余的糯米全交给他, “你来给他敷伤口, 帕子里的糯米全部变黑后,就重新换一包。”   对于试图害死家姐的郑文宣,薛荣是很痛恨的, 可若让郑文宣就这么死了,什么还不知道的家姐恐怕会受不住打击。于是薛荣嫌弃地看郑文宣一眼, 接过了布包,他怀里的鸡兄弟大概也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寻常,之前还时不时叫两声,这会儿就真的是安静如鸡本鸡了。   当初郑文宣叫人挖这方室时,显然是特意设计过的, 正对石棺的上方有个等长的口子, 每遇催尸, 便会将这口子打开让月光倾泄下来,正好将石棺笼罩在月光之下。   在顾九交代薛荣时,乌云飘荡将满月遮挡,掩去了所有的光芒。   沉醉其中的绿僵便回神,它鼻子耸动两下,嗅到了诱人的生气,喉间发出迫不及待地嘶吼声。   薛锦薇的尸体醒了,短短四年时间就尸变成了绿僵。如果说最低等级的白僵和黑僵是普通的熊孩子,那么绿僵就是会功夫的熊家长,难缠程度直接上升好几个层次。   绿僵携带着一身的尸臭纵身一跳,几乎眨眼间就到了邵逸身前,伸出溃烂发绿,有着黑色指甲的双手抓向邵逸。   邵逸侧身一躲,同时抽出后背的桃木剑砍向绿僵的双手,只闻“叮”地一声,竟像砍在了石头上。   绿僵抓住邵逸的桃木剑用力一折,剑便断了。邵逸连连后退几步,同时挥出黑鞭。绿僵再次将黑鞭抓住,黑鞭法器自身的威力腐蚀着绿僵身上的阴气,绿僵大痛之下嘶吼着松开黑鞭。   顾九过去帮忙,他拿出朱砂墨斗,将线抽出在手腕上快速缠绕两圈,然后将墨斗扔给邵逸。邵逸接住墨斗,在小小的方室内与顾九各站一个地方,朱砂线拉得笔直。   绿僵没有思想不会思考,刚才黑鞭那一下子,若它明白就知道自己是打不过眼前这两人的,该逃了。可作为僵尸,它身体里只有对生气的渴望与掠夺的本能,绿僵再次冲最前方的邵逸冲过去。   邵逸已经临靠墙壁无处可躲了,他右脚在墙后一瞪,从绿僵头上飞身翻过去,手里的墨斗一抖,拦在绿僵的胸口位置,同时将墨斗自绿僵背后扔给顾九。   “哗啦啦——”   墨轴不停转动,朱砂线不停拉长,顾九一手握住线头,一边伸手接住墨斗,随后再将墨斗从绿僵前面扔回给邵逸。   邵逸飞身落地,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枣核,趁着绿僵还未转身迅速朝绿僵后背一处穴位用力一点,那枣核带着符咒的威力,一下子钉入了绿僵的身体里,随后他变幻方位,将墨斗接住。   如此,墨线将绿僵沿着胸口位置捆了一圈,捆住了她的手臂,只能手腕动动,没法儿张牙舞爪了。   “厉害啊!”薛荣蹲在角落,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他们轻易就将绿僵制住,不免放心地夸赞道。   绿僵不止身体坚硬,还力大无穷,墨斗线虽是特制的不会被轻易挣断,可顾九和邵逸两人加起来的力量也不如绿僵大,两人拽紧了墨斗线,被绿僵拉着跑。   于是薛荣乐极生悲,一脸的高兴还没收起来,就见绿僵拖着顾九和邵逸发狂地朝他冲过来。   “娘诶!”薛荣扔下糯米包,抱着鸡兄弟跳脚就往旁边跑。   薛荣血气方刚一个小伙子,身上生气可比旁边半死不活的郑文宣浓郁,绿僵被他吸引,顿时跟在薛荣后面追,顾九和邵逸拉都拉不住。这情况他们谁都不敢随便松手,不然得被带飞,这方室太小,根本不够他们活动的,必须得让力度缓下来。   薛荣一边跑一边拍鸡兄弟,“叫!快叫!”   鸡兄弟闷在薛荣怀里,比他还害怕。   顾九看着撒丫子乱跑的薛荣,“薛荣你别往前绕圈跑了,现在往右边跑!”   邵逸在右边,绿僵追着右边过去的话那边力道会卸掉,邵逸能自如活动。   薛荣听顾九的话往右边跑,揪着鸡兄弟的鸡冠子恨铁不成钢道:“往日你不是叫得挺欢的,怎么这会儿就哑巴啦!”感觉到后面撩过来的阴风与臭气,薛荣一下子跳进石棺,结果出去时,脚尖勾到边沿,带着鸡兄弟面朝下地摔下去,鸡兄弟被他压得一阵惨叫。   “不是这样叫的……”薛荣痛苦地捂住肚子起身,扭头就与绿僵来了个近距离的面对面,被铺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直翻白眼。   但也止于此了,顾九脚蹬在石棺上,身体带着双手拼命后仰,让绿僵无论如何也没法再靠近薛荣毫米,趁此机会,邵逸手在石棺上一拍,侧身翻到薛荣身边,抬脚将绿僵踹回去,墨斗向下抛出,拦住了绿僵的双腿。   顾九借着绿僵后退缓去力道,附身抓住墨斗,又扔回给邵逸。眨眼之间,绿僵的双腿也被墨斗线捆住了。   顾九脚尖用力在绿僵双脚一铲,绿僵就“嘭”地一声摔倒在地,挣扎扭动,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了。   薛荣见绿僵再次被制住,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却不敢做啥表情,生怕刚才惊险的场面再来一次。   这时,爪子受了伤的小弟跑过来,咬住大公鸡的尾巴毛,将其拽出来,爪子狠狠地在鸡头上打了几下,凶巴巴地冲人家喵喵叫。   薛荣喘着气,也在鸡兄弟脑袋上拍了一下,“回去就把你炖了吃!”   “喔喔!”   大公鸡仿佛这会儿才察觉到危险,求生本能让它心领神会地,发出了正确的叫声。   薛荣气地翻了个白眼,刚才这鸡如果打鸣,会短暂性地迷惑绿僵,让它以为天亮了,动作稍微缓了一缓,他刚才就不会那么狼狈危险。   绿僵倒地后,邵逸让其背朝天,将后续几枚枣核钉入它后背,七颗枣核暗合北斗七星之力,枣核钉入后,绿僵虽然还能发出声音,却已经彻底动不了了,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眼带渴望地看着顾九他们。   顾九捻燃一张符纸,要往绿僵身上扔。   薛荣连忙阻止他,“你现在就要将她烧掉?”   “不然呢?”顾九反问,僵尸乃是尸体尸变而成,再以尸体之身入葬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烧掉,以骨灰重新入葬。书 快   薛荣道:“能先就这样吗,这件事我必须让我们两家人都知道。”   不然若光是捧着薛锦薇的骨灰和重伤的郑文宣回去,谁会信他的说辞?尤其是他姐,那么深爱郑文宣,恐怕他把这件事刚说个开头,就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你确定?”顾九示意他看看绿僵那恐怖的样子,让其他人看见,确定不会吓死人吗?   “确定。”他要让所有人知道郑文宣的真面目,也叫她姐死心。   于是他们将绿僵放在原地,邵逸留在这里,顾九和薛荣回去,叫薛、郑两家人过来。   冬夜太冷,大家都睡得早,薛荣来回奔波将两家人都叫起来,惹得大家抱怨连连。尤其是他们看到薛荣连昏沉的薛雅都叫起来,纷纷怒斥他胡闹,有什么事不能明天白天说,非要大晚上的折腾人。   薛荣对其他郑家人没什么意见,但总免不了带着些迁怒,他吩咐人小心地将薛雅送上软轿,盖好被子遮住冷风,回身看着众人:“你们可知我姐为何会摔倒流产,为何会一病四年?”   众人讶异,薛荣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薛荣知道自己现在将郑文宣养活尸一事说出来谁都不会信,只叫他们跟他走。   桑山就在本村,上山时一行人都神情严肃,等他们来到养尸地,看到挖出来的洞口时,所有人都吃惊了。   “这、这通道是谁挖的?什么时候挖的?”   薛荣冷哼一身,带头道:“都下去吧,郑文宣也在里面。”   “文宣?”   “文宣今夜不是在外应酬吗?”   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举着火把跟在薛荣身后,人挺多,幸而方室上方有个挺大的口子,空气流通顺畅,地下的呼吸不是问题。   他们出现在方室后,有人一眼看到了地上被捆着的绿僵和靠着石棺抱臂而坐的邵逸,免不了惊呼一声,而更多的人首先注意到的是躺在入口人事不知的郑文宣。   “文宣?!”   “文宣,你这是怎么了,谁伤了你?”   顾九走到邵逸身边,他刚才出去了一圈,来回吹了一路的冷风,这会儿又在阴寒的养尸地,身上冷冰冰的。他一过去,邵逸的手就放下了,状似垂在身侧,其实偷偷拉住了顾九的手,身上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递了过去,不一会儿顾九的脸色就好看些了。   大部分人都在为郑文宣的受伤愤怒伤心,而被薛荣坚持抬下来的薛雅也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顾九看看地上也缓缓睁开眼的郑文宣,不由地想,总有人说爱情的力量是强大的,为了那份爱情很多人纵然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郑文宣为了爱,四年的苦心孤诣,确实也付出了很多,可他满怀期望的等待,最后换来的却只是一具六亲不认,睁眼便抓伤了他的活尸,也不知道他心里后不后悔。 第103章   薛雅在郑父郑母的喊闹声中醒来,看到一身血的郑文宣时, 面如白纸的面色立时便泛着心疼:“文宣?你、你怎么了?”   她试图从软轿上下去, 可她身体无力, 只能又倒回去, 心疼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她便看到了旁边被捆住的绿僵, 那绿僵脸色发青, 面容溃烂, 张着嘴, 瞪着双血红的眼珠子, 兴奋地看着她。   这是因为绿僵是用薛雅的血养活的, 因为这层关联在,所以绿僵对薛雅的存在感知力最高,对她身上的血气生气也最渴望。   薛雅惊魂未定,又再被吓一次,“这是什么?!”   薛荣厌恶道:“这是薛锦薇。”   薛雅瞪大眼,“锦薇?”   薛雅再次看向绿僵, 忍着恐惧将它仔细观察一番, 虽已是面目全非, 可她毕竟是从小与薛锦薇一起长大的,对薛锦薇很熟悉,这般看了一会儿, 果然从中发现了薛锦薇的熟悉身影。   薛家父母和郑家人也吃惊道:“薛锦薇?她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薛荣看了一眼醒来后慢慢变了脸色的郑文宣, “这就要问郑文宣干了什么好事了。”   郑文宣虚弱地咳嗽几声, 他看向被捆着的绿僵,再看旁边的顾九和邵逸,瞬间明白过来,责问他们:“你们不是大夫,锦薇似乎你们捆起来的?你们想把她怎么样?”   薛荣怒道:“它怎么就没把你当场咬死呢,死到临头了竟还惦记着这只活尸!”   “文宣,这是怎么回事啊?”看着重伤的儿子,郑母看着地上那恐怖的东西,听薛荣说这是活尸,活尸那不就是那些鬼怪传说里才有的吗?   “阿荣,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文宣干什么了?”薛母看着薛荣。   身为薛荣的母亲,薛母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小时候调皮,如今虽偶尔也有不着调的时候,但平时还是很有分寸的。今夜他先是不顾大家的反对一定要他们来这里,这会儿又指责郑文宣,又说这只活尸是已经死去好几年的薛锦薇……薛母面容严肃,这其中肯定不简单。   而郑文宣丝毫未理会自己如今的处境,捂着胸口挣扎着想爬起来往绿僵那边去,口中念念:“锦薇还要睡的,现在她还不能醒,不能醒的。快!你们把她放进石棺里去!”   顾九看着疯魔了的郑文宣,“除非是被阴间勾魂使勾错魂的人,否则人一旦死了就不可能再复活的,是谁跟你说,用阴命命格女子的心尖血养尸体,尸体就能复活的?”   “可以的,只要再给我点时间,锦薇是可以活的。”郑文宣压根不听顾九的话,着急地想靠近绿僵,将它重新放进石棺里。   “给你点时间,让你再继续祸害我姐?”薛荣忍不住了,怒而一脚将郑文宣踢开。   郑文宣本就重伤,薛荣这一脚将他踢开,让他连吐几口鲜血,却还顽强地没有昏死过去。   郑父郑母心疼地扶着儿子,但此情形,却连责怪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文宣……”薛雅头痛昏沉,无力仔细思考他们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可她不笨,看郑文宣的样子,她心里隐约明白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她扶着软轿两边,想让下仆将她抬回去,她不想再待在这里。   薛荣不由薛雅逃避,他指着郑文宣,“姐,你好好看看,就是这个你口中深爱你的男人,娶你的目的只为了每月能取你的心尖血,用来养薛锦薇的尸体,他想偷偷将薛锦薇死而复生,你这几年缠绵病榻也都是他害的!”   “不、不可能!”薛雅激动地说,几乎喘不过气,她想捂住耳朵,可双手却无力,她恨透了这具孱弱的身体。   薛荣眼中闪过不忍,看到他姐痛苦的样子,他忽然不确定揭开郑文宣的真面目对他姐是好是坏。可就让事情这般过去,再看着他姐拖着病体为郑文宣伤身劳累,将所有感情都投入在一个虚情假意的人身上,他替她不值!   郑母无措地看着薛家人,“这怎么可能呢,文宣不是这样的人,锦薇她、她已经死了。”   薛父满脑子的混乱,“这太荒谬了。”   薛母却很信薛荣的话,她眼中闪着寒光看了看郑文宣,问薛荣:“事情怎么回事?给我好好地说清楚!”   薛荣便将遇到顾九他们之后,及至今夜发生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对于郑文宣对薛雅的谋害,他还道:“我甚至怀疑当年姐姐的那个孩子,也是郑文宣使计让她流产的,为的就是让我们都以为姐姐是因为流产才给身体造成了损伤,即使看了多少大夫,如何的滋补,姐姐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我们却也不会产生什么怀疑。”   薛荣说出心底最后的猜测,“或许他还打着注意,等薛锦薇复活,到时候姐姐受病体拖累没熬过去,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正常的,毕竟姐姐可是在病床上躺了四年的人!那时候没人会把姐姐的死怀疑到他头上,他就好与薛锦薇双宿双飞,从此过上快乐的日子,简直一举两得!”   这个猜测让薛荣越说越气,薛母也是怒气勃发,薛雅已是泪流满脸,却眼带希冀地看着郑文宣,希望他能说一句,哪怕摇摇头也是好的。   可郑文宣注定让她失望了,他看过来的眼神哪还有往日看她的柔软深情,满满的漠然无情。   薛雅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文宣,你怎么能这么做啊!”郑母红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郑文宣,又见儿子不停吐血,叫跟进来的下仆立即去找大夫。   郑文宣置若罔闻,在薛雅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移开双眼,视线落在绿僵身上,神色变得柔软了些,可他看着那毫无神智只知道嘶吼的活尸,眼中充满痛苦愤怒与不甘,“差一点,只差一点锦薇就能复活,变得像从前一样了。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锦薇!”   “她本来就是死的。”顾九说,“我与你说过了,世上没有让死人复活的法子,你用的这个方法,是用来养活尸的,你已经被它挠了一爪子,你还不明白吗?若不是我们来得及时,你早被它吸干了血液生气,它也早出去祸害人间了。”   薛荣想起刚刚被绿僵追的情形还心有余悸,“你养出这么个玩意儿,你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有想过周围百姓?”   郑文宣如果能知道反省,也就不会坚持四年时间了,甚至到刚才还在责问他们,他执迷不悟,“别人……与我何干?我、我只要锦薇复活。”   顾九盯着郑文宣看了几秒,然后将郑文宣不知道的真相告诉他,“人的身体只是一个容器,其内容纳三魂七魄,人一旦死去,身体便也毫无用处了。而人死后,三魂会散去两魂,所以人刚死的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只有心有执念者才会慢慢清醒。三魂去两魂,只余一魂七魄,掌鬼魂的生死与七情六欲,所以鬼也知道痛苦与饥饿是什么滋味。”   顾九在郑文宣慢慢看过来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七魄又分别代表着平衡之力、生死之义、智慧、品行、力量、正义与邪恶。而尸体在尸变的时候,会将七魄全部抓取,重新塞进躯壳里禁锢炼化,最后只余代表着邪恶的恶魄,于是尸体有了能跑能吼的能力。所有尸变成功的活尸,其身体主人的魂魄必定是滞留在人间的。你对薛锦薇用情至深,不甘她就这么死去,薛锦薇又何尝不是,她一定也舍不得离开你。”   也就是说,薛锦薇死后,灵魂很大可能是滞留在阳间,待在郑文宣身边的。   薛荣好奇道:“如果七魄不在了,会怎么样?”   顾九道:“一魂的力量是很微弱的,随着滞留阳间时间的拉长,她会慢慢消散,等于活人的死亡。”   “不会的,你定是骗我的。”郑文宣大吼着,他到底伤重,又信了顾九的说辞,直觉自己伤害了化作鬼魂的薛锦薇,双重打击下终于熬不住,晕死了过去。   郑父郑母自然又是一番焦急,叫人抬着郑文宣出去就医,薛母此时对他却不带半点同情,甚至恶毒地希望他就地死去,她回头看着哭成个泪人儿的薛雅,哀叹一声,也准备带着人离开。   见事情都说清楚了,顾九摸出符纸问薛荣,“我可以烧了吧?”   薛荣最后看一眼那完全无法与而幼时伙伴联系起来的绿僵,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可能就是她了,他叹一声:“烧吧,等会儿我叫人找个盒子来把骨灰装走。”   顾九等着所有人都走了后,捻燃符纸,落在绿僵身上,烧着的符纸甫一落下,火势便猛然增大,瞬间燃卷了绿僵整个身子。   这是火符,专烧阴物,绿僵乃是极阴之物,燃烧的程度只会比寻常阴物更厉害。绿僵起先还嘶吼,待烧到一定程度,便动也不动,已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等到火光熄灭,地上只余一条完好无损的墨斗线,和一摊灰白的骨灰。   顾九将墨斗收起来,薛荣去而复返,带了个手拿骨灰盒的下仆过来,让人将骨灰全部装起来。   走之前,顾九在石棺尾部蹲下用手摸了摸,然后抽出铁剑在那里挖了几下,挖出了一堆黑猫尸体。   小弟整个背毛都炸开了。   顾九眼神暗了一瞬,薛锦薇魂魄这事,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告诉郑文宣的,可看到这么多黑猫尸体,他一点也不后悔刚才的那番话。   因在阴寒之地,这些猫尸没有腐化溃烂,都干缩得不成样子。顾九腾了个布袋出来,和邵逸一起将这些猫尸都装进去,准备带出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葬,然后超度一番。   他起身道:“走吧。”   一行人离开后,小小的地下方室安静下来,清辉落下来,照在蹲在角落被遗忘的缩头耷脑的大公鸡身上。它鸡头一抖,好像忽然回神然后发现这里没人了,顿时惨叫一声,扑腾着翅膀向薛荣他们追去。 第104章   出了地下方室, 顾九和邵逸没有立即回去, 而是将此地养尸地的格局改动, 让养尸地不复存在,后将黑猫们葬下,设坛对着尸体超度一番, 才下了山。   绿僵烧掉了, 然而此事在薛、郑两家这里还没完。薛母是个厉害的女人,自家女儿被骗了四年了,更险些丧命,不过此事涉及灵异鬼魅之事,无法报官, 又因除了薛雅手上的针孔, 他们再无其他郑文宣谋害薛雅的切实证据,自然无法公了, 只能私下解决。   之后薛家如何报复,这些事就不是顾九他们需要关心的了,他们晚找了个合适的时辰,将薛锦薇的骨灰重新放进坟墓, 翌日离开时,听薛荣说, 郑文宣的身体伤得厉害, 已至脏腑, 勉强救回一命, 余生将会缠绵病榻。   对于这个结果, 顾九早有预料,绿僵的尸毒何其厉害,若不是他们出现及时,就算郑文宣不被绿僵杀死,光那些尸毒再拖延一会儿,也足够将他腐蚀至死。虽用糯米拔除了尸毒,但已造成的伤害却消除不了的。   郑文宣在爱情里虽是可怜者,但他为了爱情亦没有了道德正义,所作所为自私自利,这都是他该得的,然身体上的痛苦想必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无心之下对薛锦薇的伤害,才是叫他余生痛不欲生的主要原因。   至于薛雅,她也就二十岁,还年轻,心尖血不再丢失后,身体会慢慢好起来,只要她成功走出郑文宣带给她的这场伤痛,之后的人生自然是美好的。   收了薛荣一笔银子,走时见薛荣脚边跟着那只大公鸡,顾九笑笑。虽薛荣那晚气得扬言要把这只大公鸡炖了吃,不过薛荣说到底是有过生死情谊的,这鸡寿命也不长,当养个小宠物养在家里算了。   “鸡兄,我们走了啊,再见。”顾九冲大公鸡挥挥手。   大公鸡抖抖羽毛,拍拍翅膀,看着顾九他们不吱声儿,等到他们走远了,才忽然叫了一声。   *   当时顾九和邵逸走得匆忙,行李和驴车都是后来薛荣叫人带过去的。他们离开薛家庄后,就按照之前定好的路线开始忙碌。   在外破阵的日子虽然清苦,不过胜在自在,这个时候顾九就会把四小只都放出来,随它们跟着小弟也好,跟着他也罢的乱飘。   每天有时间,顾九就会揪着四小只,指着邵逸说是他们阿娘,邵逸能和顾九在一起心里就很高兴了,哪管他当爹还是当娘,顾九怎么高兴怎么来。   两人关系挑明也有这么久了,比起最开始动不动的脸红,现在要自然许多。邵逸纯情,这么久了亲顾九还只敢趁他睡着,在小弟监视的压力下偷偷亲一下额头,寻常时候最多就拉拉小手。   顾九也没谈过恋爱,觉得拉拉手就已经很开心,每次一拉手就傻笑,有时候心情太亢奋了,他倒是想亲亲邵逸脸颊什么的,可小弟在旁,又还飘着直愣愣盯着他的四小只,这种事当着孩子的面,他做不出来呀。   两人在一起的事,目前都还没跟师门说,有师父和师爹的例子在前,他们觉得两位祖师爷那里应该挺好过的,不过他们害羞呀,不好意思说,就觉得干脆顺其自然就好。   这天他们清理完一个点,天色已经快黑了,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小山头上,往下望去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村庄,就想过去借宿。   到了村子,他们选了就近的一家人,门是顾九敲的,他怀里还抱着小弟,来开门的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对方仰头看到顾九时,眼眸明显地睁大了一下。   顾九摸小弟的手顿下,想起许多人对黑猫有忌讳,于是用袖子将小弟盖住,笑着道:“小弟弟,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没回答顾九,而是转身往屋里跑,喊道:“爹、娘!来了,来人了。”   顾九和邵逸在外面等了快五分钟,小男孩才领着佝偻着背,约五十来岁的老丈老太过来,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与小男孩差不多大的女孩,双眼发亮地盯着他们。   “两位,是从哪里来?”老丈开口问道,眼睛不住打量顾九和邵逸,看着有点紧张,时不时看他怀里的黑猫一眼。   “两位老人家,我们是从此地路过的,天黑了,想在您二位家里借宿一晚。”顾九摸出十几枚铜钱递给对方,“行个方便,我们不白住。”   老丈将铜钱推了回去,不太自然地笑着,“出门在外,难免有不便的时候,钱就不必了,我看你俩也不容易,进来吧。”   老太也在旁点头。   顾九便把钱收起来,决定走的时候给他们家留一道镇宅符好了。   顾九和邵逸跟他们进去,两个小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好奇地看他们,顾九每看过去,两个就连忙移开目光,十分害羞的样子。   老丈将他们领到一间房里,说这是他大儿子的房间,他偶尔才回来一次,不过房间是每日都收拾的,他们只管住。   顾九和邵逸连忙谢过,随后顾九摸出干粮,借用他家的厨房用过,期间小男孩一直躲在门框后面偷偷看他们,眼神闪着奇异的色彩,顾九一直被他这么看着,觉得略奇怪,不过只当是小孩子看到生人太过好奇。   不过之后老太过来,一边觑顾九他们一边将小男孩拉走,之后顾九总算自在了些。   顾九小声叮嘱小弟让他不要乱跑,短短一面看不出小男孩的本性,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成熊孩子,要小弟不慎落在对方手里,那就有的受了。   吃饭的时候,顾九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见是这家老丈提着灯笼出门了,老太扶着小男孩的肩膀在门口送他,两人转身时,老太的眼神恰好与坐在窗边的顾九对上。   老太愣了一下,笑容略为僵硬,“家、家明天杀猪,老头出去借点东西。”   天冷正是挂腊肉的时候,村人养一年的猪,多是在冬天杀。   老太实在紧张,顾九尽可能地释放他的善意,觉得这一家子看着比他们还不自在,反倒显得他们跟主人似得。   草草吃过饭,顾九和邵逸点了油灯画符,直到要睡了,才听到外面门再次打开的声音,老太和两个小孩都没睡一直在等,顾九听到外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听不清楚,而后一阵脚步声向他们这边过来。   因已经关了门窗,外面人的影子投映在窗户上,顾九将窗户打开,动作突然,把站在外面的老丈跳了一跳。   顾九抱歉地笑笑,“对不住,吓着您了?您有事吗?”   “就、就是明日我家杀猪,两位客人留下来吃顿杀猪饭再走吧?”   顾九道:“这如何好意思。”   老丈忙道:“一顿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家里难得来客人呢。”   盛情难却,顾九和邵逸本也打算找地方休息两天,便应下了。   老丈喜不自胜,叫顾九他们好好睡,有什么事只管叫他,后便提着灯笼走了。   “这老丈倒是热情好客。”顾九转身对邵逸道。   不过他们借宿这么多村子,有不少比老丈还好客的,不奇怪,所以顾九和邵逸也没觉得奇怪。   睡了一觉起来,早上顾九和邵逸出门打水洗漱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只见老丈家的篱笆院外,站了一边的小孩,有男有女,都是八、九岁的年纪。   见到他出来,孩子们个个都激动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地指着他们讨论。   老丈出来,将这些孩子们吆喝走,“去去去,别围在这儿。”等好不容易将那些孩子赶走,才转头笑道,“让客人见笑了,村里孩子就是对生人比较好奇,加上我家今天杀猪,都喜欢来看热闹。”   “你们村人丁还挺兴旺的。”顾九笑道。   “还行、还行。”老丈笑道。   吃过早饭,老丈家里来了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直愣愣地看着顾九和邵逸他们,眼中有着一抹顾九看不懂的兴奋。   怪异感再次升起,再看又觉得那只是略显好奇,刚才的眼神是他的错觉。   顾九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眉头,奇怪道:“怎么不找几个壮劳力过来?”   都是些老胳膊老腿儿的,甚至还有一两个走路都不利索的,就这样的,能压住挣扎中的大肥猪吗?   老丈道:“小年轻们都出去干活挣钱了,就剩我们这些老东西在村里了。”   “那我来帮你们吧。”顾九说,总不能吃白食。   他叫上邵逸,撸起袖子跟着他们去了猪圈,一到猪圈看到里面的猪,顾九神色怪怪的。只因这猪看着一点也不肥,健康的标准都没达到,整个皮包骨了,有气无力地躺在一角,就这么瘦的猪杀了能有几斤肉啊。   顾九迟疑道:“真杀吗?不再养一阵?”   老丈语气干巴紧张地解释道:“这猪之前大病了一场,病好了就瘦成这样子了,我怕养不好,干脆就杀了。”   “是呀是呀,这么瘦肯定养不活了。”   “杀了杀了,这杀猪饭我可是盼好久了。”   乡村人很少吃肉,这些老人看着猪的眼神十分兴奋,还有人对着臭烘烘地猪圈舔舌头咽唾沫,都是一副急不可耐地样子。   于是最后这瘦得没力气动的猪,不用顾九和邵逸动手,几个颤巍巍的老人上去,就将其拖出来,拖到准备好的杀猪凳上面放着。   耳边听着老丈磨杀猪刀的声音,顾九感觉邵逸凑到了他身边,轻声道:“这些人有古怪。” 第105章   顾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要说发现了什么又还没有,只是周围的人给他们这么一种直觉。   一旦感觉到不对, 顾九就觉得刚才那些人的眼神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乍看下是好奇,细看下却是不知缘由的兴奋。   此时老丈磨好了刀,走向放猪的凳子。   那瘦弱的猪在凳上被几个老人死死摁住,时不时虚弱地叫一声,徒劳地挣扎, 望向顾九的眼神,竟带着十分人性化的哀求与绝望, 还慢慢流出了眼泪。   顾九一激灵, 忽然想到了巫术中的造畜之术,而邵逸已经上前握住了老丈即将捅下去的刀。   “你干什么?”老丈抬头,之前还笑眯眯地眼神, 此刻看着竟有点阴森。   顾九挑明问道:“这猪是人?”   老丈神色一惊,尚未来得及说话,旁边几个老人便慌张地反驳。   “小兄弟莫不是早起还没精神?”   “竟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这明明是猪。”   老丈面色恢复如初, 像之前一样老实巴交的模样,略局促地对邵逸笑着, “小兄弟快松手,再耽误锅里的热水要凉了,等会儿不好拔毛。”   顾九冷声道:“是不是人,试试便知。”   造畜之术的解除之法非常简单,喝水便可。   顾九快步进入厨房, 舀了一瓢水出来,递到那猪嘴边,“喝下去。“   “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人用的水瓢如何能给猪用。”   老丈并其他人过来阻拦,邵逸抽出黑鞭在空地上一甩,清脆的破空声响起,惊住了所有人。他们对上邵逸警告的冰冷目光,犹犹豫豫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那猪果然十分通人言,顾九叫它喝水,它便埋头费力地将水瓢里的水饮用干净,可直到它将水瓢底的水都舔食干净,依然还是猪的样子。   那猪求救一般地看着顾九,似在询问怎么无用?   老丈等人神色一松,“小兄弟可还有疑问,这分明就是猪呀,猪怎会是人呢。”   然顾九却不轻易相信,他看着猪,沉吟道:“我问你答,你若是人,便叫三声。”   老丈等人神色再度发生变换。   那猪半晌没动,似在积攒力气,顾九耐心地等了快一分钟,那猪才连续发出了声响,正好是三声。   果然是造畜之术,可为何饮水无解呢?   邵逸道:“定是做法之人用了特殊的东西为媒介,譬如他自己的鲜血。”   像这种以血做法的,也要以其血来破,当然若修为高于对方的,强破也可。让一个人看起来像一只畜生,其实是对视觉的一种迷惑。说白了,造畜之术其实也是一种障眼法,只不过比较高级。   顾九当场拿出朱砂笔,在人变的猪身上画下一个符阵,随后拿出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提怪遍天逢历世,破瘟用岁吃金刚,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道驱邪破煞咒后,顾九将符纸掷向那人猪身上,双眼猛地一睁,大喝一声:“邪障,破!”   邪术被破,躺在凳子上的人立即变回了人的模样,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男人,瘦骨嶙峋的。   男人劫后余生,面带感激地从凳子上翻身下来,跪在地上冲顾九和邵逸磕头:“多谢两位仙长的救命之恩!”   顾九扶他起来在凳子上坐下,转头看着瑟缩望着他们的老丈等人,“你们明知他是人,竟还想着杀了他吃肉?”   邵逸道:“恐怕是给我们吃的。”   男人亦愤怒地看着他们。   面对质问,老丈等人选择的是跪地求饶,老丈痛哭流涕道:“仙长有所不知,我们是有苦衷的,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啊!”   据老丈说,他们村子里的人原本好好的,忽然在某一天,一个年轻小伙子当着大家的面变成了猪,后来接连几个月下来,每个月都有青年人变成猪,起先大家还只是单纯的恐惧,后来就成了村族可能会灭亡的恐慌,因为这种事好像只在他们村发生。   他们四处打听人变猪的事,最后一个神婆告诉他们,说他们村是中诅咒了,凡是吃了这种猪肉的人,也会被诅咒变成猪,不过只要让非本村人吃下这种人猪的肉,便可将诅咒转移。   于是村里人联合起来商量,从其中变猪的人身上割下一块肉,哄骗过路人吃下。果然如那神婆所说,吃了那肉的人不到一会儿就变成了猪,而诅咒也成功转移了。   但他们同时发现,若外人变的人猪突然死了,这诅咒又会重新回到村里人身上,所以为了保持村子里随时有人猪,他们只能一直哄骗村外人。于是每有陌生人来,村里人都会杀猪,请他们吃杀猪饭。   “我们也曾试图搬家,可出了这块地,在路上便有人接二连三地变成了猪,没变的依然执意要走的年轻人,这几年已是毫无音讯……”   顾九惊讶,“几年?”   老丈颤巍巍伸出四根手指头,“四年了,从大家中诅咒那天起,已经四年了!”   老丈声泪俱下,看上去着实可怜,然而顾九只感觉到心惊。   这些老人看上去都是朴素庄稼汉,可只要触犯到自己的利益了,他们的面目便会变得狰狞,不计一切,毫无底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生存与种族的延续,四年时间,也不知他们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此时,缓过劲来的男人忽然痛哭起来,“你们被诅咒,不是得罪了谁就是罪孽深重之人,本该自己偿还,缘何要谋害无辜之人?我与友人只是经此路过,被你们哄骗进村,最后竟眼睁睁看着你们将我友人开肠破肚……”   说到最后,男人已是泣不成声。   “我们也不想害人的。”对于男人的愤怒指控,老丈等人表情麻木。   其实他们根本不关心男人伤不伤心,或者害人对不对,他们只关心自己的问题,他们满怀希冀地看着顾九二人,“两位仙长既然能将这邪术破除,不知能否破掉我们身上的诅咒?”   顾九摇头:“我还要试试。”很奇怪,他没在这些人身上发现任何缠绕的阴邪气息,无从破起。   男人已经停了哭声,他抹去眼泪,嗓音嘶哑地问老丈:“当初我友人便是被你杀死的,我问你,你将他的尸骨扔在何处,我要将他亲自寻来带回家。”   “在村后的土坑里。”老丈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   顾九朝那边望了望,隐见漂浮的怨气,“被你们害了的都扔在那?共有多少人”   “三、三四十人。”   顾九眼神凌厉,“诅咒我们一定会给你们破除的,只是破除之后,你们自去官府自首。”   造畜之术得来的牲畜,死亡后尸骨回归本来面目,一堆尸骨摆在那,也算物证。   老丈等人都没犹豫地点头,“可以。”   破咒还要慢慢想办法,所以现在顾九和邵逸就打算先把那些怨气给清理掉,男人不亲自去找友人尸骨不放心,他也不敢一个人留在这,见顾九他们也打算过去,跌跌撞撞地跟上。   顾九见他浑身无力,还好心地扶他一把。   他们穿过村子过去,一路只见老人小孩,青年人一个都没见着,四年时间,便叫着村子的青壮年全都没了吗?   远远看到土坑,便见那地怨气冲天,男人搓了搓臂膀,发着抖:“这里、这里好像格外冷。”   他们来到土坑边,上面铺满了稻草,邵逸找了个根木头将稻草扫开,露出下面掩藏着的根根白骨,触目惊心。   男人情绪激动,又哭了起来:“这该如何去找啊。”   “你先待在这里别动,等会儿再找。”顾九道,怨气太重,男人身体虚弱,受不得冲撞,先将怨气清理了再说。   顾九站在坑边从布袋里摸出一把符纸,正还要拿东西时,身边的男人忽然伸手将他往坑里一推,顾九没有防备,伸手想拉住男人,去见刚才还没力气走路的男人居然往后退得飞快。   “师兄!”顾九拉了个空,成功地摔了下去。   那坑不高,然而顾九摔进去,就好像掉进了漆黑的深渊,身形立马便不见了 。   “喵!”小弟看见,尖叫一声,向顾九掉落的方向扑去,就好像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小弟也不见了。   唯有邵逸,他手里摸着鞭子,根本来不及缠住顾九,只得满面愤怒地朝逃开的男人挥去。   鞭子如游蛇破开空气,将奔逃的男人裹缠住,邵逸一用力,男人便倒退着飞到了邵逸身边。邵逸提着男人后领,带着无尽的愤怒与惧意。   “他若出事,我要你陪葬!”   说着,邵逸带着惊惧惨叫的男人,也朝那土坑里跳了下去。   在他们消失不到半分钟后,跟着他们而来的老丈等人匆匆地奔到坑边,戒备警惕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   老太哭道:“他爹,怎么办,明光也被拉进去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用的话我们还需要这么辛苦的设下陷阱?”老丈满面寒霜地怒斥着,“明光能不能活只看他运气了,反正他本来就是将死之人。等着吧,那位仙长那么厉害,他布置下的阵法一定能杀了这两人的,只要他们死了,困住我们多年来的痛苦和禁锢,就能彻底解脱了。” 第106章   顾九被推下坑时, 就反应过来他和邵逸掉进了这些人提前布置好的陷阱。   那坑不大, 但此时顾九所在的地方却格外的空旷, 身边是无孔不入的阴怨煞气, 它们伺机靠近顾九,想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这三者结合,比顾九他们之前破掉的任何一个血煞阴龙阵里面的晦暗之气都要厚重。周围雾蒙蒙的,三米之内皆不可见人,雾中不时有影子一闪而过, 还有阴森的怒吼与惨叫从中传出。   听着这些惨叫,顾九有点心神不稳,他明白,自己这是入了一早就布置好的阵法。   “五炁正灵,乾象变化。翊卫辅佐,心神无差。”顾九站在原地掐诀念了几遍净心咒,心一下子宁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以顾九对邵逸的了解, 邵逸肯定不会在阵法外面干等着他出来或者直接破阵,而是会立即跟进来, 顾九从包里翻出几只小纸人, 将它们点醒, 吩咐它们去找邵逸。   “咿呀。”小纸人们回应一声,便四散而去, 转眼就消失在雾里。   顾九正想查看这是什么阵法, 一团灰蒙蒙的影子忽然从雾中飞出, 直奔顾九而来。顾九认出那是只不常见的由怨气凝结而成的怨鬼。他压压眉头, 抽出桃木剑,将怨鬼从中劈分为二,而后又出手几次,将奔逃的怨气彻底绞散。   能从寻常怨气中生出怨鬼,可见这里的怨气已然有灵,还不待顾九歇口气,这只怨鬼的出现就好像打开了某种机关,接二连三的有怨鬼从雾中飞出,向顾九扑去。   随后怨鬼的数量越来越多,顾九见这情形,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怨鬼们不会疲累,他却会。到时左支右绌,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邵逸赶来。   顾九摸出一张紫色符纸挑于剑尖,边躲闪着怨鬼的攻击,边念下咒语:“天地日月星,吾召酆都神。随炁一摄至,追精立现形。不问神与鬼,选甚妖与精。八将闻吾召,火急见真形。急急如律令!”   顾九叩令一声,符纸在剑尖燃烧完毕,酆都八将却并未出现。   顾九再拿出一张紫色符纸,将刚才进行过的召令重新念了一遍,酆都八将依然未现身。   顾九再念!   依然毫无反应。   地府阴司的阴差力士等,当然不能平白驱使,顾九那符纸是特制的,叩令一下被召的将领便要领命而来,三叩令还未至便是失职,要接受阴间处罚,然此时他已下了三道叩令,回应他的也只有越来越多的怨鬼。   顾九懂了,这阵法一定用了什么法子,将此地与外界隔绝,连阴界众将也察觉不到。   顾九思绪转得很快,既然外界力借用不上,只能靠自己了,他决定保留体力。   顾九将七星环从手腕上褪下,挂在拇指上,指尖扣住一枚铜钱,手持桃木剑,脚尖一转,踏着北斗七星罡步,“北斗九辰,中有七神。元皇正炁,来合我身。天罡所指,昼夜常轮。三台虚精,六淳曲生。大周法界,细入微尘。何灾不灭,何福不臻。生我养我,护我身形。”   最后一步踏定,顾九厉喝一声,无形罡风将扑过来的怨鬼全部灭杀。   阵法乃单纯的护身阵法,但这七星环是方北冥为顾九辛苦炼制的,其中还有一缕他费力请来九天玄女紫雷之气,雷法之力可灭世间一切阴邪晦暗之物,两相结合,威力巨大。   那些怨鬼扑来一次又一次,怨气有灵,它们也懂得思考,有趋利避害之本能,见始终不能靠近顾九,便慢慢歇了,绕着顾九的护身阵法打转。   顾九见怨鬼消停,一勾唇,从包里摸出一只三清铃。这三清铃还是才出来不久后,他和邵逸在荆陵郡的鬼市上捡漏来的。除了三清铃还有一把师刀和一枚青玄印,他只装了三清铃在身上,现下正好用得着。   护身阵法不大,呈七星勺子状,只能容两人容身。顾九盘腿坐下,一手扣住七星环,一手持三清铃。顾九摇动三清铃,声音清朗,口中响起了天尊神咒。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云。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氛秽,地无妖尘。冥慧洞清,大量玄玄也。大罗三宝天尊……”   振动法铃,神鬼威钦。   周围的怨鬼虽然不能靠近顾九,声音却能听见的,尤其三清铃的铃声本就是针对阴邪之物,铃铛每响一声,魂体便好像被利器割裂撕扯,痛苦不已。   随着铃声的持续,周遭的怨鬼们魂体渐有不稳之势,再坚持不住对顾九的觊觎,仓皇奔逃。   就在顾九以为他能靠三清铃将这些怨鬼消除掉时,雾中深处传来一声厉吼,那吼声厉害不已,竟直击心神。顾九被那吼声震荡,神思恍惚。护身阵法也随之破裂,七星环上紫色雷电光芒大盛,唤回顾九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顾九拼尽全力摇动一下三清铃,神智更加清醒,然后喉头传来腥甜,一口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我的血可是很宝贵的!   伤重如斯,顾九还惦记着等会儿可能需要指尖血画符,拼着一点力气将血咽回去。然后身子一软朝后倒去。   那些尚未离去的怨鬼见此情形,立即返身,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妄图趁顾九不敌时将他灵魂撕碎吞吃。   这情形顾九小时候常见,自从跟了方北冥,就再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了,顾九都快忘了他乃是至阴之体,是阴物最想吃的大补之物了。   只是就凭区区一群怨鬼就想分吃他?看着扑过来的看着十分饥渴的怨鬼们,顾九眼中划过一丝讽笑,扣住七星环的指尖松开,准备放下七星环,将被压制的阴气放出。   就在这时,一条黑鞭带着唳啸之声劈开浓雾,挥至顾九身前,将那些扑将过去的怨鬼一个个抽散。   邵逸神色阴沉地从浓雾中走出来,他脸颊上有一道冒着血迹的锐利划伤,一身的戾气,所过之处的灰雾还未闪躲开便被他身上散发的金庚之气绞散干净。   “小九,你怎么样了?”邵逸走到顾九身边将他扶起来,擦去他嘴唇染上的血。   “咳咳,我没事。”顾九闷咳几声,他看着气息不稳的邵逸,“倒是你,不痛吗?快将金庚之气收起来。”   邵逸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没压制体内作乱的气,顾九跟他说话的这会儿,眼见又一道伤口在他脸侧缓缓浮现。   邵逸只道:“等出去再说。”   那吼声震伤了顾九,有邵逸在,那些怨鬼都不敢靠近,邵逸翻出药丸给顾九吃。   和邵逸在一起的小弟也凑过来,扒在他大腿上,去舔他的脸,被邵逸黑着脸粗鲁推开。   一人一猫不合时宜地要斗起来,带邵逸过来的小指人们绕过这一人一猫,爬到顾九膝盖上站着,咿咿呀呀地跟他汇报情况。原来小纸人找到邵逸时,他已经和小弟在一起了,遇到和他差不多的情况,只是他遇到的是怨鬼,邵逸遇到的是阴气极盛的厉鬼。   邵逸急着先找到顾九,一路跟着小纸人且战且退,花了点时间才找到顾九。   等吃完了药,那些追着邵逸过来的厉鬼也来了。厉鬼与怨鬼分作俩群,泾渭分明。这里有三气,怨鬼都是怨气凝结而成,而做为厉鬼,它们身上往往是少不了煞气的,不过阴气的厉害程度虽然比不上煞气,但这二者之间量变可产生质变,就跟阴物都喜欢吃顾九一样,吃了他若没有好处,阴物们又何必费那劲呢。   煞气又由戾气凝成,但顾九仔细观察那群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厉鬼,它们身上只有少量戾气,理论上是凶不到这个程度的。   顾九想到了刚才的那道吼声,既然这阵法里存在三气,那么那道吼声会不会就是煞气凝结出来的阴物,有它在,厉鬼身上自然存不住煞气,恐怕一形成,就脱离了它们。   怨鬼与厉鬼都是在他们刚进阵法里就急吼吼地现身,那煞气倒也沉得住气。也罢,它既不来,先解决了这阴怨二鬼再去会他。   邵逸让顾九坐着休息,转身看着身后的俩群魂体,眉间充斥着不耐烦,眼神晦暗。   邵逸拿出一把匕首,忽然在自己的左手手心划了一道,带着恐怖灼热的鲜血沿着手心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叫那群鬼魂们又害怕又饥渴。   邵逸冰冷地勾勾嘴角,他缓缓动着手腕,不以符纸与朱砂做媒介,直接用鲜血,在地上画下一个看着竟略显狰狞的符印。   邵逸念出咒语:“天为象,地为相。化楼台,召狱将。立牢眼,变铁床。千斤锁,万斤杖。罪重勘,罪轻免。心持令,阴司起,急急如律令!”   随着邵逸一句句咒语念诵出口,周围的空气好像都震荡起来。似有人声呵斥,带着赫赫威严;更有铁链哗哗声响。   那群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带惧意,竟缓缓后退,想要逃离这里。   然而现在再走已经晚了。   鲜血所滴的位置,出现了案桌刑具等,一个又一个阴差凭空出现,他们手拿锁链,嫉恶如仇,将在场的鬼魂串葫芦一样拘住,押至案桌前跪下,竟旁若无人地当场审判起来。   旁边鬼哭狼嚎,做完这一切的邵逸脸色苍白了一些,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体内越发翻涌的金庚之气压制下去,然后转身就对上了顾九担忧的眼神。   邵逸面无表情道:“我没事。”   顾九沉默地点头,然后说:“这个阵法你看出什么没有?”   “九死一生局。”邵逸说。   顾九点头:“是的。”   刚才趁着邵逸立阴司府时,他才有时间仔细研究这阵法,认出是九死一生局,这个阵法唯一的破阵点就是阵法的生门,顾九发现唯一的生门,就在那吼声传来的地方。 第107章   布置下这个阵法的, 绝对不是外面那些普通村民能做到的, 只能说是他们背后还躲有人。顾九和邵逸都想到了那斗笠男, 当年方北冥一路追踪过去, 也曾遭过对方几次暗算,他们两边对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对方在暗,他们在明,自然方便了对方暗算。   基于这个情况,对方这个九死一生局,自然不是对方好心给他们设置的考验。那里虽然是生门, 但同时也是死门。打得过那只东西, 他们就破了生门, 活下来。打不过,他们自然就死了。对方处心积虑的, 肯定不希望他们活。   看来阴怨二鬼还都只是开胃菜。   反正那生门不会自己跑过来,顾九和邵逸索性先待在这里休息,就着旁边的审判场景下饭, 补充体力。   怨鬼的数量比厉鬼多很多,毕竟没有前生,只要怨气够多, 想有多少有多少。至于那些厉鬼,顾九数了数,三十多个, 倒是与老丈说的被害人数对上了, 而从审判内容上来看, 他们当初确实也是被这个村子里的人哄骗进来,吃了肉变成猪,之后就被养在猪圈里,快要饿死的时候再被拖出去杀了。身上的肉与五脏统统被吃掉,只余一副骨架被随意抛在这里。   而且从他们死的那天起,他们就被禁锢在这里,魂体疼痛,就好像还是作为人猪时被剥皮破肚的那种痛苦,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因此他们这些人,个个都怨气深重。   这一点上,老丈没有说谎,只是为何要配合幕后之人来谋害他们,想必因由恰好出在变猪一事上。不管是顾九和邵逸还是这个村的遭遇,从一开始应当都是斗笠男设计的。   对方真有毅力,锲而不舍地坚持了四年。   可四年前他和邵逸都还在道观里,对方准备得这么早,起先应该是准备用来对付他们师父方北冥的,最后叫他们撞上了。   顾九和邵逸歇了一会儿,就收拾东西往生门那里走去。   离生门越近,那时不时传来的怒吼声就越响亮,周围的煞气也越来越浓,最后出现在顾九他们眼前的,是一只坐在阵法中央的煞鬼。   这个阵法很特殊,不停将周围的煞气摄来,再不停地往煞鬼身上涌去,被它吸收。   煞鬼一脸享受。   随后煞鬼看到顾九他们,特别兴奋,但目光更多是放在邵逸身上。   煞同杀,同为杀伐之气,身俱煞气的它渴望邵逸身上的金庚之气。   看到这只煞鬼,顾九脸色变了变。他用剑挑起一张符纸掷向那只煞鬼,还未近其身,符纸就燃烧殆尽了。   煞鬼煞气太多了,缭绕在它身周仿佛一只只小剑,将靠近它的阴怨之气统统绞散,顾九觉得面对这样一只煞鬼,他但凡与它只要相距不到一米,就会受到攻击。   若是刚出来的他们,对上这只煞鬼绝对没有赢的把握,但与布阵之人比,他们到底略胜一筹。   邵逸将同是在鬼市上淘来的青玄印拿了出来,布阵之人怕是也没想到,他们虽然运气差撞到这个阵法里,但是又运气很好的,拿着正好能驱煞的青玄印。   青玄印虽也带煞,但这种煞是种有意识的煞。青玄印镇宅、驱煞、祛邪,当中的驱煞,便是以暴制暴,以自身煞气绞散一切为驱使人所不容的阴邪煞气,用来对付这只煞鬼正当好。   邵逸对顾九道:“你在旁边帮我。”   顾九没有拒绝,煞鬼的目标是邵逸,想也知道它只会盯着邵逸打,他混在其中反而会打乱邵逸的阵脚。   此时煞鬼已经等不及,跑出阵法朝邵逸扑去。   邵逸将青玄印朝那煞鬼抛去,印章撞在煞鬼身上,快速地旋转起来,随后青玄印被撞飞回来,落进邵逸的手里。那煞鬼身体扭曲一阵,没再贸贸然扑上来,看着对邵逸和他手里的印章颇为忌惮。   邵逸却不等它,他将手心未愈合的伤口用力挤了挤,混着至阳之气与金庚之气的血液落在青玄印上,青玄印似乎感知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浮在邵逸身前激动地抖了抖,血液几乎将印章染红。   而煞鬼嗅到邵逸血液的气息,越发激动,忘却了忌惮再次扑过来,一心想吞吃邵逸。   邵逸拿出黑鞭,一边掐诀念咒指挥着青玄印与煞鬼斗。   而顾九在旁边,也划破自己的左手中指尖,在桃木剑上书写了一道符咒,符咒书就,顾九再次取下七星环挂在左手大拇指上,扣住一枚铜钱,右手执剑,“一步天雷动,二步地水通,三步雷火发,四步霹雳通,前扫凶恶,后驱孽龙……”   踏着特殊的罡步,嘴里念念有词,顾九从旁加入与那煞鬼斗在了一起。   这只煞鬼被精心养了四年确实厉害,顾九本身之前被它的吼声震伤,后他再次用了几次指尖血,面色眼见的苍白,体内的阴气涌动,嘴唇被冻得乌青,身体也虚弱起来。邵逸比他更不好,身上的气息紊乱,脸颊上的伤口一道又一道,上身几乎都是脸上掉下来的血,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   煞鬼周身的煞气也可见的减少,不停被顾九的桃木剑和邵逸的黑鞭绞散。   等煞鬼身上的煞气越来越少时,邵逸捻燃一张符纸,“天地动,日月明。江海竭,山岳崩。罡炁起,罩吾身。雷电发,风火生。”   邵逸吐出一口血,正好喷洒在那燃着的符纸上,随后他将符纸一抛,手中的桃木剑也被掷出去,戳穿符纸刺中与顾九缠斗的煞鬼。   煞鬼惨叫一声,忍着双手被桃木剑剑气侵蚀的疼痛将剑拔下来,但那张符纸却怎么也撕不下来,待符纸燃烧完毕,煞鬼整个身体也被点燃。   火光燃烧着它身上的煞气,煞鬼痛苦地四处奔逃扑腾,这火无论如何却也灭不掉,最后煞鬼的叫声一点点减小,火光中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直到它被烧尽。   煞鬼一死,场景一变,周围灰蒙蒙的雾气顿时消散,露出了他们所在位置的本来面貌。   还是之前那个坑,坑底也是累累白骨,他们就站在坑里,与他们一同从阵法里解脱出来的三十几只鬼魂挤在一起。   “他们、他们还活着!”   一道惊恐大吼,拉回了顾九和邵逸的神思,两人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这里跑开。   顾九认出,那是那位老丈的老来子。   小弟怒吼一声,从坑底窜出,没几下就追上那小子,从背后将人扑到,亮出尖爪,不顾那小子的痛叫翻滚,愤怒地抓着他的后背。   顾九和邵逸从坑底出来,就见那小子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了。顾九冷得抱着双臂,身体实在太虚,走不动路,干脆直接坐下了,小声喊小弟,别把人给抓死了。   邵逸一身血地坐在顾九旁边,将顾九紧抱在怀里,将伤口压在顾九嘴唇上,让他喝血。   顾九舔了两口,便扭过头再不啃喝。   邵逸只好抱紧了他,不停在顾九手臂与后背搓揉,想让他暖和起来。   那小子显然是被留在这里观察动静的,他刚才那一声吼已经惊动了这个村里的其他人,不一会儿便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都是些老弱病幼,但那些小孩子,手里也拿着木棍做武器,仇视警惕地瞪着他们两人。   “他们竟破了仙长的阵!”   “怎么会啊!仙长不是说那阵法一定能杀死他们?”   “阵被破了,那我们身上的诅咒岂不是还在,怎么办?”   “我不要变人猪,我不要啊!”   小弟已经回到顾九身边,正嫌弃地刨土,想把爪子上的血肉弄干净。老丈看到自己的小儿子一身伤地昏迷在那里,扑过去将人抱住,指着顾九二人,恶狠狠道:“你们破了仙长留下的阵,害我们解不了诅咒,那你们便留下来给我们做人猪吧!”   邵逸搂着冷得发抖的顾九,心里恨极了这些人,“也要你们有那本事才行。”   说着,邵逸快速掐诀念咒,给在场的人统统开了阴阳眼。   那些坑底的鬼魂顿时出现在这些人眼里。   邵逸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命令那些鬼魂:“不可损伤魂魄,更不可伤及性命,去吧。”   那些鬼魂神志清醒,在阵法里被顾九和邵逸整治了一回,出了阵法即便两人受了伤,可也十分害怕他俩,所以即使看到当初害死他们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邵逸一声令下,他们顿时忍不了,赤红着眼飘出坑底,循着自己的仇人飞去。   本来看到这么多鬼魂,有的人害怕却也有人不怕,就算鬼飞过来寻仇,也敢操着武器与之对打。他们为人恶毒,可这些鬼被害死,死无全尸,又被困在阵法里折磨许久,魂力早就很强大了。活人恶,他们更恶。   邵逸叮嘱了不许伤及魂魄和性命,这些鬼魂便张嘴咬身体,用手掐脖子。   过来的这群里,成年人都是些老人,只有十几个,其他都是小孩,身高不行,力量不行,人数上明明有五六十个,却被三十几个鬼魂整得呼爹喊娘。   等到差不多了,邵逸叫了停,命令那些鬼去村里搜绳子出来,将人绑了,等他和顾九恢复一些,便将他们交给官府处置。 第108章   邵逸找了个地方, 用自己的血布置下阵法,将顾九放了进去,然后坐在阵法外, 给自己慢慢调息。那群鬼就老实地待在旁边,他们是枉死的, 被困期间也没害过人, 邵逸答应他们,之后会帮他们超度,然后送他们入地府。   慢慢地, 顾九的状况开始好转,身上渐现的冰霜褪去,脸色也恢复了一些红润,邵逸自己体内躁动的气也平缓下来。   那些被捆住的村民也渐渐醒了, 他们身上只要是裸露在外的地方, 都带着被鬼造成的乌青。他们发现自己被捆住, 或惊恐大骂,或哭泣求饶。   顾九和邵逸对此都不闻不问。   那个老丈怒声质问顾九:“你想将我们怎么样?”   “你们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自然是将你们送官。”顾九说,他从阵法里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   老丈为自己开脱道:“我们也不想害人的,我们中了诅咒, 难道就活该?只能变猪等死?换成你是我们, 你们也会像我们这样做的。”   “我们不会。”顾九坚定地说道, 他指着那些鬼魂, “就因为你们觉得自己有苦衷,不该死,于是他们这些无辜路人就该死?”   老丈面容一滞,梗着脖子道:“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   顾九轻嘲道:“那我也可以说,你们中了诅咒,也只是你们运气不好。”   老丈被顾九脸上的讥讽刺痛,愤怒道:“我们会这样,也是你们害的。要不是你们,我们根本不会中诅咒,更不会害人,都是你们害的!道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顾九就顺势问道:“所以你们使出一个连环计,是受人指使?是不是一个戴斗笠的男人?”   老丈面上现出震惊之色,“你们怎么知道?”   “果然是他。”顾九沉默,这样说来,这个村子之所以会中诅咒,以及那些被害的路人,还是因斗笠男想算计他们,因他们而遭受的无妄之灾。   但不能因为这样,就能让顾九放过这些人,他和邵逸也是受害者。   老丈见他们神色不为不动,认命似的说:“我知道我们害了不少人,不可饶恕。我们这些人家里,都还有不少变成猪的亲人,只求你们将他们身上的诅咒去掉。我们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送官就送官,可孩子年幼无辜,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顾九眼神掠过那些目光仇视的小孩子们,问了一句:“他们真的只是小孩吗?”   老丈神色一僵,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意思?”   “我既知道这造畜之术,又岂会不知这造畜过程?”顾九道,“造畜之法不止一种,有以新鲜动物皮裹之,有刺血下咒,亦有下咒缩骨之术……你们中的,应该是缩骨之术,这些小孩里,更多的是中了咒语变小了的成年人,每当咒术发动时间,他们的身形会再次产生变化,这次才会直接变成猪。”   “不、不是的……”老丈满眼惊惧,想否认,然而就他这状态,已是间接承认了。   顾九凉凉笑道:“你果真狡诈,到这时还想着骗我们。可我就不懂了,只要诅咒不解,虽暂时无事,可总有变成人猪一天,即便蹲了大牢,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老丈沉默不语。   行吧,见他不说话,顾九转头问那些鬼魂,“你们的死,这些小孩中都有哪些参与了?”   鬼魂们一下子动起来,迅速找到自己的目标。等鬼魂们散开,留在原地的小孩只剩下十几个了。   鬼魂们有的是赶路时经过此地,被邀请进村歇息时被害的。这个村子地方偏僻,不常有生人经过,所以被害的更多是赶路经过附近,见路上有小孩哭,好心将其送回村里,然后被害的。   然后他们变成人猪后被养在猪圈里,每天给一点吃喝,这样半死不活的养上近一个月,等下一个被害人进村时,再被拖出去宰杀了,然后肉被全村分吃。   “全村分吃?”   “是的。”   人死后立即化成鬼魂,只不过清醒的少,这三十几个鬼魂里就有不少清醒的,他们亲眼见着他们死后,家家户户都来排队领肉的场景,那些肉看着是猪肉,可他们明知道那就是人肉,竟也吃得下去,甚至他们还十分期盼。   顾九看一眼这村里仅剩的十几个老人,多数都颤巍巍的,根本做不了什么重活,像这样的缺少了青壮力的情况,大概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能让人猪活一个月都挺了不起了。一些人饿起来连人肉都吃,又何况是看起来像猪肉的人肉。   大概这样的生活过太久,神经已经麻痹了,看到的是猪肉,便在心里告诉自己吃的就是猪肉。第一次吃可能存在心理障碍,但次数一多,就习惯了。习惯后,自然就更盼着有肉吃的日子。而且只要敢吃肉的,无不是中诅咒变小的了。   这个村子里,唯一干净的,可能就是那十几个小孩了。   见顾九他们从鬼魂那里了解到了真相,老丈等人俱是面色灰败,喃喃道:“都是命啊……”   顾九将被鬼魂们抓出来的人拢在一起,那十几个小孩单独在一起,两边都布置下阵法,然后将破阵之事交给邵逸。   邵逸拿出一张空符,懒得掏朱砂笔,手指在脸上一抹,就着还未干的血液直接画符,“上真玄灵,五斗覆身。神清气爽,荡秽安宁,急急如律令!”   念诵完毕,阵法里身中咒语的瞬间便惨嚎了起来。   他们骨头被缩小,想要恢复正常,自然要经过一番痛苦折磨,个个痛得蜷缩起来,唯有那十几个小孩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看来这些都是这个村子里真正意义上的小孩。这些小孩并未在斗笠男施咒的范围里,逃过一劫,他们家的大人还算有底线,知道小孩没受诅咒,便不给他们肉吃,让他们干干净净的。   不过可能就是因为没吃肉的原因,这些小孩在人群里是最瘦的。   惨嚎慢慢停歇,那一边阵法里的小孩全部变成了大人,男男女女,老丈那个小儿子和小孙女也变成了大人,年龄相仿,十八九岁的样子,竟是一对夫妻。   这些人身体变大力量也有了,再度挣扎起来,想要挣脱身上的绳子。鬼魂们见状,很快飘过去给了他们教训。   顾九他们在阵法里待了挺久,出来又折腾不少时间,此时看着已是下午,顾九和邵逸身上都有伤,也懒得亲自去跑一趟官衙,索性等天黑后,叫这些鬼魂们集体去给官老爷托梦去。   这些鬼魂在白日下待了一会儿,也难受,顾九让他们把人带去村口老丈的屋子里,看着这些人,等这件事了结,就超度他们,送他们去地府。   顾九想起什么,回到坑边,果然在那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和一只蹲在坑底瑟瑟发抖的新魂。   正是那个将顾九推进阵法里,又被邵逸带进去的男人,刚才坑里挤在一起的鬼魂太多了,没及时发现。   邵逸说,当时入了阵法,有股力量将他们分开,这男人肯定是分开后死在阵法里的,至于杀他的,应当是那些怨鬼,因为其他鬼魂身上并没有背负人命。   将这只新魂拎起来,至于尸体顾九没处理,等官府来了自有他们料理。将新魂扔进群鬼里让他老实待着,顾九和邵逸进了房间,互相给对方上伤药。当然顾九受的是内伤,基本就是他给邵逸上药。邵逸脱了衣服,身上伤更多,看得顾九心疼不已,自小时候那次后,顾九已经多年没在邵逸身上看到这样的伤口了。   邵逸习以为常,见顾九皱眉,伸出指尖将他眉头抚平,“没事的,不痛。”   顾九看他一眼,“信你才有鬼了。”   “比起活着,这点伤自然不痛。”邵逸还在为看到顾九被吞入阵法的场景而感到后怕,他犹豫一下,在顾九惊讶的眼神中,抬手将人拥入怀中,仿佛这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真实存在。   顾九耳朵红红,除了睡觉的时候,其他时候他和邵逸还未这么亲密相拥过,心里的甜蜜愉悦与邵逸身上的暖意融融,都让顾九想再朝他怀里挤挤,又怕碰到邵逸身上的伤,只能稍微放松身体让他抱着。   师兄弟俩安静地搂了一会儿,彼此才不自然地分开,顾九看着邵逸不好意思望过来的眼神,心中悸动,忍不住在邵逸脸上亲了一下。   邵逸睁大眼睛,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然后他忽然红着脸,别开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顾九不好意思捏捏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邵逸耳根子红得都要滴血了,又说了一次。   这下顾九听清楚了,邵逸说的是:能不能再来一次。   顾九脸都烧红了,憋着气看着邵逸半晌没动。   就在邵逸犹豫着是不是要主动亲回来的时候,顾九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倾身上前,亲在了邵逸的唇上。   邵逸愣了愣。   顾九碰着邵逸的嘴唇都在颤抖,他是生手,碰到后就不知道干什么了,见邵逸没反应,就不好意思地想退回去,刚一动作,就被邵逸重重地搂了回去。   邵逸揽着顾九的腰,一手掌住他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地将顾九的嘴唇含住。   两人吻技生涩,磕磕巴巴地亲了一会儿,终于都因为呼吸不畅而不舍地分开,眼带水光地看着彼此。   他们太投入了,分开后眼角余光同时发现床边蹲着的黑影,一转头,就见小弟四爪并拢,尾巴搭在爪爪边地蹲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还没去睡觉的小纸人们蹲在它脑袋上,甚至还有两只小纸人因为好奇,学着他们的样子搂在一起,脸贴脸地发出声音,“啾啾啾!”   教坏孩子了!   顾九和邵逸脸充血地分开,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好一会儿才自然起来,继续上药大业。 第109章   将伤口处理好,顾九和邵逸又挨家挨户的去把老丈口中的人猪找出来, 有十几个, 也是瘦得皮包骨了。这些人倒是无辜的,邵逸将他们身上的诅咒破掉, 这些人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到晚上,鬼魂们集体去找当地官老爷托梦。一夜过去,天刚亮, 村口便喧闹起来。   是官兵来了,看来昨夜的梦没白托。   顾九和邵逸已经起了, 正坐在老丈家的门口, 这群人一进来就能看到他们, 除了他们,院子里还捆着不少的人。   带头的人正是当地官衙主事之人, 他昨夜被一群鬼轮番托梦,眼下青黑, 显见并未睡好。他看到顾九他们这一院子的人, 张了张嘴, 干巴巴地问:“昨夜, 可是此地之、之人托梦?”   鬼魂们将事情始末在梦里就与这位主事人说清楚了, 顾九只点头道:“正是, 尸骨在村后的一个土坑里,想必大人已经清楚了。”   主事人神色变幻, 留下几人处理这些人, 自己则又带着几人去村后。   与主事人同来的, 都是一脸小心翼翼,他们来时便听自家大人透露过一些,其中涉及到一些神神鬼鬼的事,可玄乎了。   不多时,主事人回来了,同去的所有人都面色发白,他们来时就带了几个麻布袋子,去时空荡荡,回来时却已被装满了,除此之外,还抬着一具尸体。   留在院子里的这些同僚,更加不敢大口出气。   看到男人的尸体,老太放声大哭,老丈看来对此结果早有准备,神色并不怎么痛苦。   顾九告诉主事人房子里还有十几个刚解救出来的村人,又拿出一袋银子,连同十几个哭哭啼啼的小孩一起交给主事人,“待此事审查完毕,烦请将无父母照顾的孩子送去孤独园。”   这些小孩中不少父母都要受罚,哪怕判刑年数不多,但目前也照顾不了他们,他们只能暂居孤独园。   主事人接过钱袋,银子不少,但他没那个胆子昧下一丝一毫。他原本是不信鬼神的,可昨夜众鬼排着队来托梦,今日入村后所见一切竟能对上,顿不敢再大意。他从昨夜的梦境中得知眼前这两人是法力高深的仙长,忐忑开口:“两位……”   顾九笑着打断他的话,“该说的,昨夜已在梦里交待清楚,大人还有什么疑问?”   主事人看出他们不想多谈的架势,识趣的住口,想让他们协助调查的话都被咽了回去。神鬼之事也无从着手调查,受害者也都死去四年,证据都湮灭在了时间里头。且,他现在也不敢得罪这些能与神鬼沟通的人。   于是就这样,顾九和邵逸送这些人出村。待审问过这些村民后,当地官衙还要给受害者家属带信来认回尸骨,他们还有的忙。   尸骨都被带走了,顾九和邵逸在这个村子里又停留了一晚,给那些鬼魂们时间,他们怕家人认不出自己的尸骨,所以再次托梦,让官衙的人将自己的尸骨找出来,备注上详细的信息,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被顾九他们送去了地府。   之后顾九二人离开此地,跟着地图上的路线找到就近的小镇,找了家客栈歇下。   顾九他们自己用的伤药,都是顶顶好的,擦着这些药,邵逸脸上的伤口没几天就落疤,还有浅浅的痕迹,再擦几次药就会消失。至于顾九的内伤,调养几天也就好了。   自那日一吻,两人终是像开了窍,白日里不好意思,晚上熄灯后,就忍不住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当然两人都长了记性,要亲亲小嘴前,会先叮嘱小弟,带着小山魅们不准往这边瞧。   然后亲的时候,还要整个缩在被子里头,每晚上小弟就蹲在桌子上,时不时扭头看一下,总忍不住担忧地想,好怕崽子被闷死啊,躲在被子里咕涌就那么好玩吗?   这日晚,顾九和邵逸躲在被子里咕涌完,搂在一起缓缓睡去。小弟带着四小只从桌上跳到床尾,熟练地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然后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眼睛也渐渐闭上。   一阵冷风吹响门窗,桌旁的凳子上忽然多了个人,他坐在那里,看着搂在一起的两个少年人,眼神意味深长。   小弟警觉地睁开眼,它抬头看了看,见是熟人,便又放心地趴了下去。   被注视的感觉很明显,邵逸睁开眼的时候,裴屿已经坐了一会儿了,他还给自己倒了杯已经没有温度的茶水,嗅了嗅味道。   “师爹……您怎么来了?”   裴屿的气息对他们来说太熟悉了,所以邵逸没有第一时间发觉,他看到裴屿后,想起身,但是立即发现顾九的脑袋还躺在他心口上……以前两人还只是单纯的师兄弟时,顾九睡着睡着就要往他怀里滚,更别说他们现在的关系了,几乎还保持着睡前的姿势,顾九还有一只手绕过他胸膛搭在他肩膀上,被子下还有只腿卡在他的大腿之间。   邵逸脸又不好意思地红了,他面色尽量镇定地推了推顾九,“小九,师爹来了。”   因为邵逸的动作,顾九本来就将醒未醒的,听到邵逸的话,在脑子里缓了两秒,然后一个激灵,撑着邵逸的胸口一咕噜坐了起来。   裴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忘记跟我们说了?”   顾九瞄一眼邵逸,捏着耳朵尖尖,“就、就师爹您看到的这样呗,我和师兄在一起了。”   “在一起?”裴屿挑眉,“你俩是一对儿了?”   顾九一张脸充血了似的,垂着头点啊点。   裴屿严肃了神色,“邵逸。”   邵逸来不及下床,直接正襟危坐,看着裴屿,看着面无表情,但熟知他的人知道他这是紧张了。   裴屿看邵逸这样,想了想,最后叹息一声,转而问顾九:“小九,是不是你师兄哄骗你的?”   “没有、没有。”顾九慌忙摆手抢着说,“我、我是自己喜欢师兄的……”   “你还小……”裴屿说。   “我不小了。”顾九说,“转年就十七了呢。”这年纪,放这里早恋都不算,能当爹的年纪了。   “师爹。”这时邵逸开口,他神色认真,也没说多花哨的话来安裴屿与顾九的心,只说:“我会对小九好的,一辈子。”   “师兄,我也会对你好的。”顾九小声跟邵逸补充,“一辈子。”   邵逸看着顾九,顾九看着邵逸,眼神黏在一起撕不开了。   裴屿捏了捏额头,“行啦,知道你俩情比金坚。我就是来通知你们,今年我借了路牌,你们可以借阴间栈道,回道观过年,你们师父今年应该得空。”   “真的啊?”顾九欢喜道。   裴屿点头:“真的。”   看着两个小的被窝里偷偷摸摸拉起的手,裴屿说:“你们俩这事儿,等过年相聚时,自己跟你们师父说。”   离过年只有半个多月了,方北冥也就晚一点知道,顾九和邵逸道:“我们明白。”   裴屿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的,说完了,与其留在这里看他们黏黏糊糊,还不如快点回去搂自己的爱人呢,将路牌交给两人,裴屿赶紧走了。   顾九看了看手上的路牌,漆黑一块,裹着阴气。   顾九他们可以借阴间道,但只能借特定的,比如去往酆都的。   这路牌是阴间阴差们专用的,一种能迅速缩短阳间道路距离的法器,正是因为有了它,所以阴差们不论身在何地,只要受了召,就能很快出现。   顾九他们只要有了这个路牌,即便与道观相隔千里,通过阴间栈道也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回到道观。顾九入师门这么久,只见过几次,都是他和邵逸刚留守在道观那几年时,因为年纪还小,方北冥不太放心,借来回来看他们时用的。   顾九挺思念方北冥的,虽说一直喊的师父,但在顾九心里就是他第二个爹。他装好路牌,因为半月之后的相聚有点小兴奋,躺在床上暂时睡不着,问邵逸要不要买点东西带回去,反正是抄近路。再说,道观里还住着个包富贵呢。   邵逸就说,可以带,但也不用太多,带点道观小镇没有的东西便可,之后缺什么再去买。   两人没睡意,说着说着,你看我、我看你,就拉过被子盖住头,又凑到一起咕涌去了。   正好,上阳郡这边,他们只剩两个清理点了,两人花了几天时间清理掉,就准备去买些东西,提前回去,然后把路牌还给他们师爹,再由师爹交给师父方北冥,好让他也能早点回来。   这天他们从一家食铺出来,这个镇上的这家做的肉食好吃,邵逸和顾九来订了点,约好什么时间再来拿。   他们出来时,与一名三十来岁的农村汉子擦身而过,没走几步,就听后面传来“哐当”一声,接着便是路人的惊呼声。   “砸死人啦!”   顾九二人回头,就见食铺的牌匾不知怎的掉下来了,正好砸在那汉子头上。汉子脑袋被砸破了,血流了一脸,昏倒在地。   “这、这怎么会掉下来呢。”食铺老板跑出来,看着昏迷的男人手足无措。   顾九道:“赶紧来人,把人抬进去,我们是大夫,先给他止血。”   老板忙叫来两个伙计,将男人抬进去,端来干净的水和干净的帕子,将男人脸上的血擦干净。   顾九拧着药瓶的手顿住,看着男人印堂缠绕的那一抹黑气,然后又看看男人的面相,不由蹙起了眉。 第110章   “怎么了?”食铺老板见顾九不动, 慌张地问。   “没事。”顾九摇了摇头, 给汉子伤口做了处理,上了伤药。   汉子晕了好一会儿才醒来,面对食铺老板的迭声道歉,神色抑郁的汉子却很是大度, 摆手表示没死就没事。食铺老板还算厚道, 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叫汉子拿着补补身体。   汉子几番推辞,还是接受了。食铺老板得知他就是过来买肉食的,又免费打包了几份肉食让汉子带回去吃。   汉子面露感激,道过谢撑着旁边凳子站起来, 摇晃了一下, 便告辞离去。顾九和邵逸接过食铺老板因感激而赠送的肉食, 追着汉子身后走了出去。   顾九出声道:“这位大哥,请留步。”   汉子转身,眉头似乎习惯性地皱着, 见到顾九和邵逸,温和地笑了笑, 不解道:“两位还有事?”   顾九看着男人的面相慢慢走近他, “大哥, 你曾经富有过?”   汉子愣了愣,“小兄弟怎么知道?”   顾九没答, 继续问:“你是不是还曾有过很多次发迹的机会, 明明每次看着希望都很大, 最后却总是失之交臂?   汉子收了笑,“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啊?”顾九指着自己,笑了笑,“我是专门抓鬼,给人看算命看风水的道人。”   汉子愣了愣,“这样啊……那道长是觉得我身上有问题吗?”   汉子竟没像以往的一些人一样,对顾九的话和身份产生怀疑。顾九也不废话,直接点出了他身上的问题。   顾九道:“你额头高阔,”又指着男人的双眼眼角下方隆起的骨头,“颧骨圆润没有棱角,连接玉堂骨又直入太阳穴。一般有这样面相的人,此生的境遇基本不会太差,而我观你玉堂骨也十分圆润,此乃贵相,玉堂骨有此相,说明你自身的机遇是比较多的,一生都不会辛苦,将来即便不是大富大贵,家中也小有余财。”   汉子没有直接质疑顾九,“道长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他摊开手,让顾九看看自己的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脚上是缝了又缝还开着口子的旧鞋子,他脸上带着苦笑看着顾九,好像是在问,若他真像他说的那样一脸富贵相,又何至于沦落到此种境地。   顾九又道:“你原本的面相是很好的,但现在你印堂灰暗,这表示你的气运晦滞不通;颧骨发乌,冒昧问一句,你家里妻子是否还在人世?”   汉子再次愣神,“道长算得真准,内子确实重病在床,时日不多……” %62%61%6f%73%68%75%36.%63%6f%6d   顾九了然,他又指了指男人脸腮与耳朵接连的那个地方,道:“在面相学中这个位置乃两颐,主中、晚年破败,你这两处亦是暗淡无光,我看你年纪已过而立,已至中年,你近几年是不是很倒霉,类似走路被牌匾砸晕的事情经常发生?”   汉子已是彻底相信顾九了,作为一个平地走路都会摔得头破血流的人,他对自身的状况很是清楚,正因为这种倒霉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对今天在食铺下的遭遇,他的反应才能那么平淡,他和食铺老板真要论的话,老板才是遭了场无妄之灾啊。   因为很倒霉,家里人无数次为他求神拜佛,符水喝过不知多少杯,起先他对顾九的身份虽不是百分百相信,却也不曾开口质疑。   汉子听顾九说了一通,倒是心有所感,“道长认为,我身上的问题该如何解?”   顾九沉吟了下,“若你不嫌我们多管闲事,我们便先跟你回去,待我们确定一些事后,再为你解开也不迟。”   汉子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只是不好意思道:“只是寒舍简陋,会不会委屈了两位道长?”   顾九笑道:“幕天席地我们也曾待过,何处住不得?”   于是提着几包肉食,顾九和邵逸跟着汉子回了家。   汉子叫钟开济,今年正好三十五,与妻子朱彩云育有两儿一女。据他说,妻子朱彩云缠绵病榻已近半年,家中没有银钱看病,拖到现在大夫已叫他们开始准备后事了。这次钟开济在外面辛苦一个月,发工钱的头子昧下了他一半工钱,但因为他还要靠着对方找活干,也只能忍气吞声,他拿着钱本来想继续给妻子抓药吃的,无奈妻子被病痛折磨这么日久,说不想再熬日子,也不想再拖累他们,想吃顿好的再走。   因为穷,钟家家里很难得才能吃回肉,钟开济看着已经瘦得脱离人形的妻子,含泪答应了,因为小镇上那家食铺的肉食最好吃,所以钟开济揣着银子就直接过来,却不想进门时被跌落的牌匾砸晕了,继而遇到顾九他们。   钟开济是徒步来的,顾九他们有驴车,赶着驴车回到钟开济家的村子,时间到了正午。   钟家门前蹲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无聊地拿着根木枝戳着地面,时不时抬头看前面一眼,看到顾九的时候只是好奇地皱皱眉,待驴车在门前停下,看到马车上下来的钟开济,才欢喜地上去抱着钟开济的胳膊,“爹,您回来啦!”   钟开济摸摸小姑娘的头,对顾九和邵逸介绍道:“这是我小女儿,钟芳芳。”   钟芳芳怯生生地看顾九他们一眼,很有礼貌地开口叫了两声哥哥。   钟开济担心地看顾九和邵逸一眼,见他们含笑应了,放下心来,心道两位道长人真是和蔼可亲,以往他去求神拜服时遇到的道士神婆,哪个不是面露倨傲,要人尊称一声仙长、仙婆。   钟开济收了思绪,领着顾九他们进院子,叫钟芳芳给两位道长收拾一间休息的屋子出来,随后先去看病床上的妻子。   朱彩云确实病得很厉害,两颊都凹了进去,放在床被上露出来的手腕只见骨头了,见钟开济回来了,颤巍巍地抬手,又无力地放下,气若游丝道:“相公,你回来了。”   钟开济看到发妻这样,瞬间就红了眼眶,扭脸到一边抹去眼泪,正想走过去握住妻子的手,却见顾九一屁股先坐了过去,手搭在妻子手腕上,不免有点茫然。   “道医不分家。”钟开济没打扰顾九,邵逸倒是解释了一句。   顾九给朱彩云把了脉,面色有点严肃,叫钟开济出去说话。   “然后从脉象上来看,其实你妻子得的只是普通伤寒。”顾九说。   钟开济点头:“来看病的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只是我家无钱看病,所以才拖成这样。”   “不过我观你妻子面相,乃是古稀之相。”   人生七十古来稀,朱彩云看面相是能活到七十岁的人,在这个时代可是长寿之相。虽说一个人的命运并非定数,寿数也并非不可变,因为人生中任何一个小小举动都可能带来很大的变化,但朱彩云的面相不是什么可恶之人,能让她原有的七十寿数缩短到三十来岁,是不正常的。   钟开济白了脸,首先便是责怪自己,“我运气不好,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连累了她?”   “你们夫妻一体,你不好,她自然要被牵连,但不至于这么严重。”顾九并未将自己的猜想直接说出来,而是叫钟开济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叫回来,看看他的面相。   之后顾九拿了药丸出来,融了水让朱彩云喝下。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九把他们的那几包肉食拿出来,让钟家切了端上桌。桌上钟芳芳一直咽口水,却没夹菜,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碗咸菜,就着一晚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吃。   邵逸把肉往她面前推了推。   顾九道:“小姑娘正在长身体,多吃点肉。”   钟芳芳转头看她爹,见她爹点头,才小心地夹了两筷子,一点点吃了,之后再不啃动了,自己吃好后,就端着饭去喂她娘。   钟开济也没动肉食,说把自己的那份留给两个儿子吃。   钟开济的大儿子叫钟修德,小儿子钟修业,一个十六,一个十四,都在外面给人干活。因为年纪不大,又生的瘦弱,找不到多好的活,钟开济挣的钱都拿去给朱彩云治病,两个孩子的工钱就留着家里开支,勉强生活下去,两人傍晚下工才会回来。   下午钟开济没闲着,出去拔了一背篓野草回来,剁碎喂鸡鸭。   顾九和邵逸坐在屋檐下的三条腿板凳上,顾九问忙碌的钟开济,“你家以前有钱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   钟开济放下豁口的刀,搓了搓手上的冻疮,慢慢道:“不挨饿不受冻,顿顿吃肉,身边有使唤的下仆,不用干活,守着几家铺子,每天都有不少钱进账。”   “后来是怎么没钱的呢?”   钟开济回忆了一下,“就是倒霉吧,做什么赔什么。”之前攒的家业一点点散出去,最后又变成了寻常的田户,现在连寻常都算不上了,放眼望去,附近就没有比他家还穷的人。   顾九又问:“那你们附近,或者说你认识的人钟,有没有一夜暴富的?”   钟开济想也不想道,“我堂弟家。”   顾九挑眉,“对方暴富的时间,与你家落败时间,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钟开济剁草的动作一顿,很肯定地回道:“我家在前,他家在后。”   “中间相隔多少时间?”   “时间不长,一月之间。” 第111章   傍晚时分, 钟开济的两个儿子都回来了,对于家里出现的陌生人,他们和钟开济一样, 对顾九两人道士的身份接受良好。   钟修德甚至还问顾九:“我爹这几年很倒霉, 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道长能给他赶走吗?”   顾九道:“你爹身上的问题还好,等弄清楚因由后,便会解开。”现在问题最大的是你娘啊。   顾九看了看俩兄弟的脸,发现他们的面相与钟开济一脉相承,都有着代表一生的富贵相,但目前也已被霉运缠身,虽这霉运只露出点端倪, 不过继续这样下去,这霉运不停叠加, 他们早晚会变得和他们爹一样,平地也要摔跟头。   这家里唯一还正常的就是钟芳芳了, 可能因为她是女孩,年纪又小看不出什么,对方才没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钟开济端着两碗菜从厨房里走出来, 招呼道:“两位道长请落座,饭已经做好了。”   钟家兄弟看其中一碗装着满满的肉,顿时面露激动,顾忌着有外人没怎么忘形, 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小心地帮着把菜端上桌。   钟开济见此, 面露黯然, 想到下午顾九的话,眉间爬上一抹怒色。   下午那一番对话,直让钟开济醍醐灌顶。他认为顾九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他想通其中的关键后,一脸惊疑不定地追问顾九,他家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与他堂弟家有关。   然而顾九当时只模棱两可地说还要再确定一些事,并不敢给肯定答案,但是钟开济对自己的这个猜测,已是信了九分。只因他那堂弟一家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这几年来看着对方暴富,只以为对方是运气好,却没想到这暴富的背后还有让人心惊的原因。   吃过饭,顾九对钟开济道:“明天你找个由头,让我们见一见你那堂弟。”   钟开济想了想,道:“那可能要委屈一下两位道长了。”   翌日。   昨天朱彩云吃了顾九拿出的那一丸药,今天面色虽然依然不好,看着却比昨天精神些,钟开济照顾着朱彩云吃了饭,交待钟芳芳好好待在家里,便带顾九和邵逸出了门。   钟开济的堂弟叫钟发财,从这名字就可以看出钟发财的父母对他抱有怎样的期望。钟发财比钟开济小两岁,今年三十三。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钟发财家有钱了后,也搬去了镇子上住起了豪宅,使唤起了下仆。站在大宅门前,小弟从顾九怀里一个蹦跶就跳上了房顶蹲着在这等他们出来,然后钟开济才敲响了门。   门边住着守门的婆子,开门见钟开济带着俩穿着普通的穷小子,顿时白眼一翻,吐掉嘴里的葵花籽皮,阴阳怪气道:“钟开济,你又来借钱啦?”   钟开济额头跳跳。以前不知道原因,迫于家里妻子要看病,实在没办法才来找这个有钱亲戚借钱,从前只要能借到钱看病不管这些人怎么刁难他,说再难听的话都忍着,但现在钟开济知道钟发财的富有是踩着他的背上去的,到底心绪难平,温和的脸上难免露出一两分。   这婆子一看,呸道:“说你两句还摆起脸色了,你说说你,你来找我们家老爷借多少次钱啦!”   钟开济咬牙隐忍,道:“借是借了,可从前借的我都还清了的。”   婆子不屑道:“还清也是借了,有本事你别来借。”她吊着眼梢看顾九他们,“这俩人是谁?”   钟开济道:“这是我家那口子的远房亲戚……”   任凭顾九和邵逸的相貌再好也无用,婆子只看衣裳识人,磕着葵花籽嘲讽道:“果然是一家人,穷酸都凑一堆了。”   顾九看他们这架势,还以为这次进不去,没想到那婆子骂骂咧咧地,反倒开了大门,通知了一个机灵的小子带他们进去了。   这钟家宅子里面富丽堂皇的,一路遇到些下仆,都拿轻蔑地眼神看着钟开济。   “老爷家这门穷亲戚,怎么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   “还不是咱家老爷心善,既求到眼前了,总不好视而不见,不然该说老爷不仁义了。”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顾九问钟开济,“他们不用先去回禀一下吗?就直接让我们进去了?”   钟开济冷笑道:“等会儿道长就明白了。”   顾九他们直接被领到偏厅里坐着,连杯茶水都没有,干坐了好一阵,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钟发财。   钟开济今天的主要目的,还是让顾九他们看钟发财,不是来借钱的。他心里已对钟发财生了怨气,见到钟发财便还坐着不动,抬眼看对方,淡淡道:“发财你面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人到中年新陈代谢降低,发福是普遍的,钟发财日子又过得逍遥,他挺着个大肚子坐在上首,见这次钟开济见到他,不像从前那样羞耻难堪地站起来迎接他,竟还直呼他的名字,顿时气不顺,接过下仆递来的茶喝一口后,就将茶杯砸了,指桑骂槐道:“水这么烫,想烫死老爷我吗?没眼力的东西!”   下仆惶恐地跪地求饶,钟发财气不顺地踢了他一脚,叫他滚一边儿去。   钟发财就是借题发挥,又不是真的嫌茶水烫,等下仆重新递上一杯茶后,他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用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问钟开济:“开济啊,是不是家里又没钱用了?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三十好几的怎么就立不起来了?叫我那几个侄子侄女儿,还有我那嫂子,跟着你吃了多少苦头,你这爹和丈夫当的,不合格啊。”   钟发财将钟开济数落一通,见钟开济神色抑郁地听着不敢出声,心里得意,转眼看向顾九和邵逸,“听说你俩是我那嫂子的远方亲戚?”   顾九看着钟发财的脸,点头应是。   钟发财被顾九和邵逸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看得火大,既然是有求于人,姿态就该放低点,正想发脾气斥责他们不懂礼数,一口气窜上来,钟发财顿时咳个不停。   下仆见他咳嗽,赶紧递上帕子,钟发财用帕子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原本失了血色泛白的脸不一会儿就变得通红,额头青筋都鼓起来,等他终于咳停歇了,顾九眼尖,在钟发财收起帕子的瞬间,看到上面有一抹红。   这是咳出血了?看来病得不轻啊。   因为这一通咳,钟发财神色愈发难看,看着也没心思再在钟开济面前炫耀摆谱,“我身体抱恙,就不和你们多说了,开济啊,跟着小四去账房那儿支钱吧。”   钟开济今天不是来借钱的,但他想着气已经受了,那钱拿着回去给妻子改善一下生活也是好的,便没开口拒绝。   钟发财说得大方,顾九还以为对方能借给钟开济多少钱,结果到了账房那会儿,听了一耳朵对方的嘲讽,最后只借到五两银子。   这还是亲亲的堂兄弟呢,连一个食铺老板都比不上。   钟开济说以前来借钱也只有这么多,钟发财虽然有钱,可他也最看重钱,换成旁人他是一毛不拔的,之所以对他这般“大方”,还是因为他享受俯视钟开济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每次钟开济但凡上门,门房就没有阻拦过,是谁的授意不言而喻。   他们出去时,还碰到了钟发财的老娘,被一群下仆拥簇着看着是准备出去逛街,见到钟开济,立即尖酸刻薄道:“开济啊,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家发财挣钱也不容易,你也体谅体谅他。”   钟开济再次愤怒隐忍,“借过的钱我都还了。”   老太太的语气和那门房婆子如出一辙,“瞧瞧你,婶娘不过说你一句,你还跟我顶嘴。”   钟开济捏着银子,“婶娘,家里彩云离不得人,我先回去了。”   “你们看他什么态度,我家发财对他掏心掏肺,说要银子二话不说就借了,竟是借出仇了。”   “瞧着便是一个白眼狼,依仆看啊,下次他再上门,直接不让进就好了。”   “谁让我家发财心软啊。”   身后的话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叫钟开济怒气难忍,出门时终于忍不住踹了大门一脚,惹来婆子跳着脚的咒骂。   出了钟家大宅,走了一段路,钟开济的情绪就平复下来了,主动问顾九他们:“两位道长可看出什么不对了?”   顾九说:“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家的落败,你的倒霉,你妻子的病重,都与钟发财脱不开干系。”   因早有猜测,钟开济看着倒还冷静,“还请道长仔细说说。”   顾九道:“刚才我观钟发财面相,他的玉堂骨低陷,还呈现三角形,皮更不盖骨,乃是一生辛劳却始终贫贱的面相。”   “眉毛代表着一个人中年的气运,若眉长而向上,说明此人中年时期事业必定有成。但钟发财的眉毛短而杂乱,眉也太低,这种俗称‘压目’,在相学上我们称之为‘鬼眉’,有此眉的人容易有偷窃倾向,且智商不会太高,心胸狭窄爱记仇。再说钟发财的下巴,他人虽胖,但还是能看出下巴骨原本尖尖,这些也是贫寒的面相。”   “有这样一副面相的人,想要变得这般富贵,唯有窃运一途。”   “窃运?”   “便是偷窃他人发财的好运。”   钟开济眼眶赤红,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顾九停顿一下,“眉毛我们又称之为‘保寿宫’。人的面貌不是一层不变的,会随着岁月的增加而产生变化。眉毛在中年之后,特别忌讳出现‘压目’,越压命越短。兼之钟发财的人中还短,要知道人中长则命长,短则命短。”最后顾九下了定语,“钟发财的面相,寿数四十就到头了。”   钟开济勉强道:“他寿命的长短,又与我们有什么关联?”   顾九道:“钟发财既知道窃运,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寿数?他现在不缺钱,若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岂会甘愿?”   钟开济更懵了,“可……就算有钱,难道还能买来寿命不成?”   顾九意味深长一笑,道:“你又怎知不能买来?”   想到家中病重的妻子,钟开济只觉得心底寒凉一片。 第112章   对一些人而言, 命确实是可以钱财换取来的, 花钱要么是免去自己的罪行以求继续偷生, 要么是以钱杀害他人的性命。   顾九这里说的买命钱属于前者,一种更为直接有保障的做法,是用钱财,通过阴邪的手段做媒介,买来他人的命,为自己或者谁续命。和之前他们追踪的那个偷别人生气喝别人血来续命的法子不同, 这里的买命钱手段更加阴狠。因为用这种法子买来的命数, 是有换取比例的, 十年换一年。也就是说, 别人十年的生命,才能换给他一年时间。   譬如朱彩云,顾九给她测算的命相, 是能活到七十的, 现在她才三十来岁, 若这次死去则一下子失去了三十来年的生命。这三十来年的命兑换到别人身上, 也不过三年时间。   钟发财已经病得咳血,病情肯定不轻, 他的命相短,朱彩云的命相又出了异常,中间发生了什么, 并不难猜。   钟开济听说钱能买来命, 神情十分难看。   顾九看他神情, 问:“你妻子曾经是否有在路上捡到过无主钱财?”   钟开济神情沉痛地点点头,“捡到过一回。”   “钱花完了?”   “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钱早就花完了。”   钟开济说着,才终于将捡钱时间与妻子得病时间连接上,沉痛中蔓延着无边愤怒。   他运气不好,半年前暮春初夏,他穿着草鞋在外面干活,不慎伤了脚趾,血流如注。那时候他家真的是半点积蓄都没有,根本没有钱拿药,钟开济只能用土法子,随手抓一把草木灰止了血便放开不管,没成想这伤口慢慢发炎灌脓,引得他高烧不止。妻子朱彩云为他的病情奔忙,四处寻人借钱。他那时候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有一天妻子出去,再回来时一脸喜色,身后还跟着一名大夫。   等大夫走后,钟开济问妻子是问哪个朋友接到的钱,借了多少。   朱彩云拿出一个钱袋,说那是她在找人借钱的路上捡到的。家里的情况,让朱彩云做不出拾金不昧的行为,打开钱袋看到里面满满一袋子银子的时候,她只想着自家的相公有救了,便调转方向直接去了镇上,请了大夫回家。   那一袋银子有二十两,钟开济看病花了六七两,剩下的留下几两家里开销,其他的都被钟开济拿去做生意,无奈就像顾九说的那样,明明每次看着有机会的,却总是失之交臂,就算勉强有点起色了,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生意做不下去,最后银子再次赔个精光,钟开济只能再次干起了苦力活。   之后,便是妻子忽然生病,并且病情越来越重,他们又没钱买好药,只能用便宜的药材慢慢凑活,拖着。   说着这些事,钟开济还能想起那时候满身的无力感。   顾九和邵逸同情地看着钟开济,自身气运被窃走也就罢了,若是这偷窃之人对他好点,可能钟开济的心里还不至于这么难受,可他们竟还想谋夺朱彩云的性命,这钟发财,扒着钟开济一家的脖子喝血,竟还摆出一副施舍地态度出来,如何叫人不气。   带着沉重的心情与眼底蔓延的愤怒,钟开济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回房看朱彩云。   朱彩云在睡觉,人太瘦,又因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胸口看着竟无半点起伏。钟开济探了探妻子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后,才将人喊醒。   因身体不适,朱彩云也睡得不安宁,她睁开没什么神采的眼,虚弱道:“相公,回来了?”   钟开济勉强冲她笑了笑,问朱彩云:“之前你捡回来的那个钱袋呢?我拿给两位道长看看。”   朱彩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看钱袋,只指了指旁边的柜子,“在最底下。”   钟开济就在柜子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了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几枚铜钱,一起递给顾九。   “这就是那个钱袋。”钟开济说,这钱袋材质一般,上面绣着纹路。钱用了,这钱袋钟开济没舍得丢,一直放在家里给朱彩云用。   顾九接过去,和邵逸一起看了会儿,顾九转头问朱彩云:“钟嫂子,你当天捡到这个钱袋时,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手指被刺伤之类的。”   朱彩云神情疑惑,注意到丈夫神情严肃,自己脸色也跟着变了,她回想了一会儿,道:“当时捡到这钱袋时,上面插着一根针,我当时太激动了,没注意,手指被刺了一下才看到插在上面的细针。”   指头被针刺一下,血不一定流得多,但是之后朱彩云还要拿起钱袋,打开钱袋查看,这么一会儿,已经足够朱彩云的血染到钱袋上面去了。   顾九摇头叹气,在钟开济紧张的神情中,道:“这钱袋上并不是普通的纹路,这是一种咒语,契约的一种,用施咒之人的血为引,以咒语为媒介,再以被施咒者的鲜血落下印章,这契约方能成。”顾九将钱袋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轻蹙眉头,继续道:“这绣线是暗红色的,其实是这绣线就是用施咒者的血染就而成的。”   也就是说,不管朱彩云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只要这咒语上有了她的血,契约都能成。就好像奸商坑人一样,契约列出来,奸商已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这契约里头其实藏着很多陷进,但是你并不知道,然后你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虽你是在自己没识破的情况下签下的名字,但契约以成,带着法律效应,不是你一句“我不知道”就能轻易撇开的。   更何况,他们已经将钱花完了。   “那怎么办?我们把钱还回去行不行?”钟开济看着妻子毫无血色的脸,焦急地问道。   顾九道:“钱你们已经用了,这契约已经生效半年之久,待钟嫂子撒手人寰,就是契约结束,生命兑换成功的时候。即便还了钱,钟嫂子的状况也无法改变。”   钟开济全身无力,悲伤地看看眼眶发红的妻子,“那、那是真的没用办法了吗?”   顾九眼珠子转转,笑道:“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区区二十两便想买人寿命,买命的人也太抠门了。”   这里都讲究民不举,官不究。在顾九他们这行当里的官,其实就是天道。涉及因果的契约落成,不管公不公平,只要两边都不追究,天道也不是非要出来跳脚说,啊,这契约有问题它不同意,它只会默认成立。但一方发现不对,便可以向天道提出抗议,天道还是会理睬的。   钟开济浑身一松,每次从钟发财手上借银子,从来不超过五两,家中小儿也曾抱怨过钟发财抠门,这会儿钟开济无比庆幸,幸好他够抠门。   但想到这般抠门的钟发财,只用二十两便想买去妻子的剩余性命,对他家人生命的藐视,钟发财不寒而栗的时候,内心更多的是愤怒。   顾九对钟开济道:“你气运被窃之事,就算现在给你解开,你的运气也不会马上好起来。”毕竟霉运缠身多年,还是对钟开济造成了些影响,需得一段时间过后属于他的气运才会彻底回归他本身。为防这两天钟开济被霉运纠缠误事,顾九拿出一枚平安符让钟开济随身携带,又交给他几张空符,“其他东西不用你准备,你只需再跑钟发财家一趟,取点他的血来用,记得用这些空符。”   事关妻子性命,钟开济小心地将东西统统接过,对顾九和邵逸,也会自己和朱彩云保证道:“我会拿到的。”   不过在那之前,顾九还是让钟开济夫妻有个心理准备,“这契约有九成几率会被破掉,但是因为你们花了钱,所以就算契约破掉,最后于钟嫂子的寿数上还是有些妨害,至少会丢去五六年性命。”   钟开济悲伤又庆幸:“已经很好了 。”   从刚才那一番交谈中,朱彩云已经得知自己这病来的蹊跷。此时她热泪盈眶,面露感激,只要事情能成,就算最后少活五六年,也比现在死去强。   破咒之事宜早不宜迟,当下钟开济就揣着东西出去了。   钟开济一个人去的,他揣着一腔怒火,气势汹汹直奔钟发财家的大宅,到了门前,却已经冷静下来,像之前来借钱一样,面上带着羞耻与尴尬之色,一幅无地自容的模样敲响了大门。   守门的婆子看到钟开济又来了,将其讥讽一通,撇着嘴开门放钟开济进去。钟开济面上不显,心内冷笑。且先忍着,待家中事情解决,看他怎么报复这些人。   钟发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奚落他的机会,所以钟开济成功见到了钟发财,钟发财开口便想奚落钟开济,却不想钟开济窜到他身前,钢铁一般的拳头对着他鼻子就砸了下来。   钟发财被砸得眼冒金星,眼泪刷刷的掉,他嘴上骂着,养尊处优的身体没多少力气,又还生着病,怎么挣得开整天卖力气的钟开济?那些下仆上来,也统统被钟开济一脚踹开。   钟开济将空符对着钟发财血水直流的鼻子一阵粗鲁的擦拭,觉得血水不够的时候,又补上几拳,直揍得钟发财哭爹喊娘,待空符都被血水染红后,钟开济才满意地将钟发财扔在地上,临走前又踹他几脚,略解了气,然后在一群听到动静赶来的下仆的围追堵截中逃窜出来,出门时遇到伸手来拦的守门婆子,一巴掌过去,将婆子扇得连转几圈最后倒在地上,婆子不可置信地瞪着钟开济跑远的背影,尖叫声哽了半天才终于冲出喉咙。   “反了天了!” 第113章   今天钟开济的两个儿子都没去干活, 顾九自掏腰包,让他们买来一只雄鸡, 取雄鸡血, 与朱彩云的血一起溶于朱砂里,又问清朱彩云的生辰八字,写出一状告书,状告钟发财谋骗他人性命。   钟开济回到家, 将染满血的空符交给顾九, 得知这是钟发财的鼻血, 顾九嫌弃地皱了皱眉, 又得知钟开济将人打了, 恐钟发财会带人来捣乱,便将钟家周围布置上了迷踪阵, 任他来多少人也无门可入。   随后, 顾九将染血的空符在水碗里烧掉,取水另调一份朱砂, 问出钟发财不太详细的八字, 写出一份认罪书。得知钟开济识字, 顾九写出一篇祈文,不用了解什么意思, 让钟开济照着念给朱彩云听,让朱彩云背诵下来, 在法事结束之前, 要一直念, 念给天道听。   朱彩云没精神,但为了自身性命,强打精神,跟着钟开济一直念,祈文不长,念过十几遍后,朱彩云便能背诵下来了。   顾九掐算好了时辰,在今日日落时分适合做法事。待朱彩云的事情了结,正好就着法坛将钟开济身上的窃运邪术也破掉。   中午大家草草吃过饭,都在为傍晚的法事做准备的时候,鼻青脸肿的钟发财拖着病体,果然带着人来了,但因迷踪阵的缘故,他们如何也找不到钟开济家在哪,无头苍蝇一般在外面胡乱打转,钟家几个孩子看得捧腹大笑,钟开济却忧心忡忡,他看着像发现什么,惊惶逃走的钟发财,问顾九:“他会不会去找帮他做法的道士去了?”   顾九示意他安心,“来了也不怕。”光看咒语的威力,那帮着施咒之人法力并不如他们,不过是胜在天道默认的契约效力罢了,待他们破了咒,咒语带来的反噬,不止钟发财会遭殃,那人同样也有惩罚。   认罪书,有罪自然有罚。   钟开济见顾九和邵逸胸有成竹的模样,将吊着的一颗心揣进了肚子里。   傍晚很快来临。   法坛已经布置好,需要的道具都摆上了坛桌,朱彩云被大儿子背出来,放在法坛旁边坐着,面如金纸,嘴里也一刻不停地背着祈文,声音已经嘶哑。   时辰一到,邵逸走至法坛前,并未燃香点烛,直接执剑走罡步。   “道由心学,心传假香。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今臣关告,迳达九天。”   坛前摆着一个火盆,邵逸将符纸书就的状告书捻燃后扔进火盆,将状纸呈给天道了解详情。   “今,庚子年甲子月癸未日,有上阳郡,乙亥年辛巳月丙戌日癸巳时生人,朱彩云,状告上阳郡,丙子年癸巳月戊戌日生人,钟发财,谋骗性命……”   等状告书燃尽,邵逸念完状词,拿出了三支香,并指在香头上划过。   钟开济一眨不眨地盯着毫无动静的香头,紧张地握紧了双手,之前顾九跟他说过,状告书烧了后,若香头能点燃,就表示天道已经受理此案了。   就在钟开济着急香头怎么还没反应时,香头冒出了屡屡烟气。钟开济睁大双眼,激动地猛出了两口气。   天道已经受理此案,邵逸将香插好,再将钟发财的认罪书拿出来,捻燃扔进了火盆里。   虽然他们没有钟发财具体的八字,但有他的血已经足够了。   冬日寒风凛冽,坛桌上烛火摇摆,等认罪书燃尽,原本随风摆动的烟气忽而直直上升。   邵逸拿起坛桌上的桃木剑,这才有了点钟开济心里以为的那种做法架势,只听邵逸肃声念道:“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结自散灭。”   坛桌上还摆着那个钱袋,邵逸念完,剑尖直指钱袋,没有触碰到,那钱袋忽然无火自燃了。   在那一刻,朱彩云感觉肩上骤然一松,好像一直桎梏着自己的某样东西忽然离开了,苍白的神色好像都恢复了一点红润。她神情放松,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在椅子上缓缓睡去。   钟开济看到了,急着拽顾九的衣袖,“道长,我妻子她怎么了?”   顾九笑道:“她只是累了,此后安心吧,咒语已破,契约不复存在,她安全了。”   钟家小孩喜不自胜,小心地将朱彩云背回屋子,钟开济也终于卸下压在背上的大石头。   窃运这种事,顾九他们遇到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经验在手,又无天道默认的契约束缚,所以钟开济身上的窃运邪术比朱彩云身上的咒语,好破多了。   端来没用完的一点公鸡血,邵逸在钟开济额头上画了符咒,然后就着钟发财尚未用完的血水,画出一张破邪符,烧在水碗里,递给钟开济,“喝了。”   钟开济一脸嫌弃:“喝了?”   这可是钟发财的血水啊,光想想就好恶心,还要他喝?   邵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倒一辈子霉?”   顾九笑嘻嘻地看着。   钟开济认命地接过碗,捏着鼻子一口闷下去,刚放下碗,脸色发青,一副要吐的样子。   顾九提醒:“吐了还要再喝一次。”   钟开济脸都憋红了,拼命地顺胸口,总算没吐出来。   “行了,喝下去就没事了。”顾九指着他额头上的符咒,“这符咒你暂时洗不掉,什么时候气运回来了,这符咒也就消失了。”   “明白了。”钟开济一脸难受地说。   天色已黑,钟家小孩们蹲在屋檐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顾九二人。顾九招手让钟修德和钟修业过来,也在他们额头上画了符咒,不得不说钟发财这人太狠,窃钟开济的财运也就罢了,连两个小孩都不放过,真可谓是赶尽杀绝,幸而前头还有其父顶着,两人被窃走的气运不多,不用喝钟发财的血水。   听说不用遭那个罪,两兄弟互看一眼,劫后余生般地拍着胸口,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在旁边逛灌井水的父亲,面带同情。   收拾了法坛,顾九和邵逸就歇下了。   钟家的事情已算了结,再在此地逗留两天,他们就要回道观了。   顾九窝在邵逸身边,俩师兄弟小声说着话,多是顾九在说,邵逸时而回应一声。两人正处于热恋期,即便是简单的亲吻也是食髓知味,常常说着说着就亲到一起。   年轻人血气方刚,不说顾九,就是忍耐力极好的邵逸,在亲吻中也有好几次失态的时候。无奈这事还没告诉师父方北冥知道,身边又随时窝着一只通灵性的黑猫,躲在被窝里亲吻已叫两人倍感羞耻,再进一步的话,即便情难自禁,两人也是做不下去的。   邵逸心内暗暗寻思,反正他和顾九都不缺财运,往年跟着师父混的时候,天天穷得响叮当,现在他们就算每次散去一半钱财,攒下来的银子也有不少了。下次若再在客栈投宿,得给小弟单独订下一间房,让它带着孩子们去住里面。   孩子大了,不能老跟着爹娘睡啊。   钟家门前的迷踪阵撤掉了,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找钟开济,告诉他昨天钟发财独自出门,回家的路上忽然大口吐血,如今已是人事不省,钟发财的老娘哭得死去活来,家里去了一堆大夫,正合力诊治。   “钟发财不会死的吧?”钟开济问顾九。   顾九摇头:“不会,咒语的反噬虽然严重,但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钟开济说:“不会死就好。”   钟发财喝了他家那么多血,就这么死了反倒便宜他了。钟开济相信,等他的气运回来,他东山再起的机会也会很快到来,到时候他会让本就该穷困潦倒的钟发财,再好好体会一下他们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顾九和邵逸在钟开济家又住了一天,确认朱彩云的面色比前一天好了许多后,便要离开这里。钟开济拿出五两银子,作为顾九他们辛苦一遭的报酬,这五两银子,还是食铺老板给他的。   顾九视线缓缓从钟家三个小孩身上扫过,然后看着钟开济,“钟发财虽然可恨,但他自有偿还的途径。我知道你恨钟发财,但要谨记,莫让仇恨抢占了理智。善恶都有因果,你还有孩子妻子,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钟开济神色一顿,他之前确实想过,等家里好起来,就是他找钟发财报仇的时候,他会让这只血蛭付出该有的代价,还有那个帮钟发财施咒的人,他同样也不会放过。但经顾九一提醒,钟开济顿时明悟,这个世界确实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他不能因为钟发财这个人,将自己也赔偿进去。   钟开济感激道:“多谢道长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九淡淡一笑,将银子推回去,“银子我们便不收了,待你日后有能力了,就帮我们做些好事抵掉吧。”   “我会的。”钟开济承诺道,不止帮他们,只要有能力,他和家人也会持续做好事,也是帮自己。   之后顾九和邵逸离开,钟开济送他们到村口,回家看着孩子们轻松的笑脸,和妻子脸上的微笑,钟开济只觉身上所有的阴霾皆尽祛除,从内到外的轻快。   顾九和邵逸他们离开后的几天,钟开济额头上的咒语消失掉了,钟开济拿着那五两银子奔波在外,很快找到了机会,这次机会没再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从他手里溜走,被他握得牢牢的。   靠着这五两银子,钟开济的本金从五两变成了十两,十两变成了五十两,五十两变成了两百两……家里再次顿顿吃了起肉,使唤起了下仆,生活轻松了,曾一起经过磨难的一家子,感情却至始至终地亲密。   而钟发财,他自那次吐血后,又再也站不起来了。家里的生意无人打理,各种穷亲戚都上门争夺家产,却又没有能力经营,钟发财积攒起来的产业很快被他们败光。   家里无钱,发不出工钱。从前那些每日对他阿谀奉承的下仆们,变了一张脸似的,对钟发财破口大骂,将宅子里的摆设掠夺一空,说是抵工钱。   最后钟发财连宅子也没保住,被穿着一身破旧棉衣的钟老太,赁了一辆骡车,回到他尚未发家时居住的破屋子。   钟发财动弹不了,老伴早死,钟老太无人奉养,对这个曾经满口夸赞的儿子渐渐心生厌恶,后经人牵线,嫁给一个比她小三岁的闲汉,虽每日做牛做马,但好歹饿不着,身后事也有人料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钟老太嫁人的一个条件就是每天要供钟发财两顿饭,所以钟发财一时半会儿也没死掉,而当他每次觉得自己病得要死的时候,钟开济就会让人端来一碗药给他灌下去,让他身体恢复些许。   钟发财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到三十八岁,终于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他死的默默无闻,正在为新店主持开张的钟开济听了下仆来报后,只漠然一笑,便将其抛之脑后,满面笑意地与前来恭贺的生意朋友寒暄,他的两个儿子也从少年变成了俊逸有为的青年,跟随父亲左右,朱彩云温婉带笑的站在旁边,游刃有余地招待女眷。   这些都是后话,兴许等顾九他们老去后再次经过此地,才会有机会听到钟开济再度发家的事迹,现在的两人,揣着银子乐呵呵地采购,准备回家了。 第114章   除夕日到来的前四天的晚上,顾九和邵逸装上他们特意买的东西, 赶着驴车拿出裴屿给的路牌, 定位了路标。   上阳郡通往道观的阴间道, 周围也是雾蒙蒙的,雾中混杂着哭声、呵斥声与锁链挣动的声音, 这是路过的正押解着鬼魂的阴差们。   阴差们认出他们都是活人,但因有路牌在身, 明白过来这俩活人在阴间有关系, 只好奇地扫一眼二人后,便收回了目光, 很快便擦肩而过。   借了路牌的便利,两人踏出最后一程阴间路后, 出现在了道观门口。   因是冬日, 道观周围的草木树叶皆已凋落,月光下的影子光秃秃的。道观里亮着一盏烛火,里面隐隐有狗叫声传来。   蹲在顾九肩上的小弟顿时如临大敌, 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目光锁定了狗叫声传来的方向。   “富贵养狗了?”顾九道,走上前拍门, 喊道:“富贵,快开门, 我们回来啦!”   富贵这次没像鬼节那日那样, 误把他们当小鬼, 顾九和邵逸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听里面传来啪嗒啪嗒地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提着灯笼的包富贵出现在门口,一脸惊喜地道:“小师父们回来啦!”   包富贵脚边窜出一条黑影,哈赤哈赤喘气,正是刚才传出声音的狗子。   “喵嗷!”   小弟忽然从顾九肩上跳下去,对着狗子就是一爪子。   狗子脸上冷不防地挨了一巴掌,顿时夹着尾巴,呜咽着躲到包富贵身后。   “哎哟,弟大爷你咋还这么厉害。”包富贵赶紧拦住抬着爪子还跃跃欲试的小弟,把自家狗子搂在身上,摸摸狗子的脸,湿乎乎的,一脸心疼,“都见血了。”   “别浪费。”顾九掏出几张空符在狗子伤口上擦了几下,将血全擦到符纸上,黑狗辟邪,黑狗血至阳,克制阴物用处不小。   之后顾九把小弟抱起来,顺顺毛,“都是一家人了,和气点啊。”   先下手为强的小弟,确认了敌人的实力不如自己后,在顾九的劝解下凶巴巴地又恐吓了两声,才大度地放过狗子,安心地窝在顾九怀里,睥睨地看着一脸怂相的狗子。   “狗子叫什么?胆子看起来有点小啊。”顾九抱着小弟进了道观。   包富贵一脸尴尬地解释:“不是……大黑平时挺凶的,附近的狗都不敢惹它。”他让大黑下来自己走,帮着邵逸提东西进去。   顾九看一眼可怜兮兮的狗子,面带得意,“还是我们家小弟最厉害。”   当年小弟也是打遍附近无敌手的猫霸王,多年过去了本事依旧。   顾九打量着道观各处,虽然夜色不太明亮,不过大致扫一遍,还是能看出包富贵挺尽心地在打理道观,并没有敷衍了事。   “怎么想着养狗了?还是条黑狗,住在道观里有三尊陪着你还怕鬼上门啊?”   “观里晚上一个人住着太冷清了,三尊法力无边,平常也没法与我聊天儿呀。”   提了东西进来,包富贵给两人倒水,还记着顾九喜欢热水,邵逸喜欢凉水,他说:“前几日祖师爷给我托梦了,说你们就这几天会回来,房间都已经收拾好了。”   包富贵每天打理道观,祖师爷们的牌位每天都要擦的,祖师有灵,自然知道包富贵的存在,也知道包富贵想当道士,常拿着本基础卦象知识在看,里面有图,但更有很多他不认识的字,包富贵常常记下来询问前来祭拜的香客们,于是两位祖师爷偶尔心血来潮了,也会托梦和包富贵说说话儿,教他认认字什么的。   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顾九看他忙得团团转,还想着给他们做饭吃,忙叫他停下,“天不早了,你睡去吧,有什么事我们自己就可以了。”   包富贵搓着手,很兴奋地表示暂时睡不着,顾九和邵逸只好随他去了。   他们买回来的东西里面有熟食,拿给包富贵帮着热了热,为了补偿狗子挨的那一巴掌,顾九给狗子扔了块肉。   小弟冷冷地一瞥狗子,顾九怕狗子再无辜遭殃,赶紧把肉撕成条拿给小弟吃。   吃完肉的怂狗子,一点也不记仇,见着顾九和邵逸就摇尾巴,就连蹲在那里洗脸的小弟也不怎么怕了,讨好地靠近,被小弟再挠了一爪子后也不放弃。   哥虽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有哥的传说。   小弟曾在道观里住了八年时间,道观里里外外哪里没有它留下的气息?大黑被包富贵抱回道观的第一天,就嗅到了小弟残留着的王霸之气,可以说是在这股王八之气的包围与熏陶之下长大的,对小弟带着亲切又畏惧,对顾九和邵逸也是这样,不然凭着包富贵口中凶悍的大黑,怎么可能在看到邵逸他们第一眼的时候就哈赤哈赤地表示着欢喜呢。   边吃东西,顾九边问了下包富贵这几个月来道观里的事情。   包富贵说他们刚走不久,就陆续有人上门来请求,得知他们走了,失望之下只能买了平安符回去,靠着这些平安符,包富贵手里也不缺银子用,不过他兢兢业业的也没乱花钱,都用在平时对道观和几尊神相的维护上。   后来上门的人越来越少,偶尔会有附近的香客结伴而来,人渐渐地也不多了,像现在观门天天打开,也不见得有人会过来。   顾九给包富贵买的两亩地就在山脚下的村子里,一亩种菜一亩种主粮,收的粮食够他吃,菜偶尔还能卖点钱。养了大黑后,偶尔大黑进山溜达,还会给他揪只野兔野鸡什么的回来,省了他吃肉的钱,偶尔山脚下的村民们也还会给他送些东西来。   总之,日子虽然单调枯燥了点,但胜在安稳,对于自小漂泊的包富贵来说,这样的日子很是满足。   “知足常乐,你这样,挺好的。”顾九说。   包富贵感激道:“还是要多亏当初几位师父收留我。”   顾九感慨道:“这也是我们间的一场缘分。”   吃罢饭,顾九用热水泡了泡脚,然后抱着小弟回了房,邵逸慢悠悠地跟进去,将门关上。   包富贵当初来时,就知道师兄弟俩是住一屋的,起先也奇怪,后来知道顾九的体质问题就觉得没啥了,所以现在看两人进一屋也没露出啥奇怪的表情,转身摸摸大黑的头,将道观各处检查一遍,然后提着灯笼回自己的房了。   顾九回房后,将路牌交给邵逸,得通知师爹他们已经回来了,尽快来取路牌交给师父,好让师父早点回来与他们团聚。   邵逸通知裴屿的时候,顾九就打着哈欠,在床上摆了个“美人躺”的姿势看着,邵逸走过来想亲他,顾九假咳一声让开,小声道:“道观里头,做这种事不好吧?上神们都看着呢。”   邵逸弯着腰不动,“上神们各处巡视,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顾九抿嘴笑了一下,往前凑的时候,还不忘捂住趴在他身边小弟的眼睛。   到底是在道馆,虽邵逸那么说了,可顾九心里始终挂着一层羞耻不敢过于放肆,浅尝辄止后便迅速与邵逸分开,然后往床里面一滚,钻进被窝,抓着被沿嗅了嗅,一股清新的皂角味道。   邵逸勾唇笑了笑,熄了灯后躺上床,长手一捞,将顾九捞进怀里抱着,拍拍顾九的背,低声道:“睡吧。”   裴屿上来取路牌时,看到的便又是两人相拥而眠的样子,知道两个小的警觉,未免打扰两人睡觉,他没多逗留,取了桌上的路牌就离开了,只有窝在床脚的小弟睁开眼看了看。   在可以称之为“家”的道观里睡觉,似乎格外的舒服,美美地睡醒一觉,起来时包富贵已经把供奉着的所有神像例行擦拭完毕,正拿着大扫把扫地,大黑甩着尾巴在旁边追着树叶玩,小弟则眯着副刀眼,高冷地蹲在廊檐下的围栏上。   顾九和邵逸去各殿里上了香,临到自家两位祖师爷的时候,顾九将阴木牌里的四只小山魅放出来。这是在道馆里,小山魅们还没过明路,骤然被放出来就迎来四面八方扑过来的威慑。   在小山魅们瑟瑟发抖紧紧粘在顾九背上时,顾九一边上香一边念叨:“这是我和师兄养的,以后就当孩子养了,叫出来和两位祖师爷见个面。”之后又报了小山魅的名字,终于在小山魅吓得快消散时,将它们重新塞进了阴木牌里。   待吃过早饭,顾九和邵逸赶着驴车下山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包富贵带着大黑留守道观,穿着顾九和邵逸给他买回来的一身簇新的冬袄和棉鞋,笑呵呵地目送他们下山。   经过山脚的时候,遇到熟悉的村民,看到顾九和邵逸都面露惊喜,热情地将早就准备好的年货分出一些送给他们。他们像以前一样各家只收了一点,还没到小镇,空空的驴车上就已装了不少东西。   到了小镇,除了他们自己需要的东西,买的最多的还是中药材。往年他们在道观,会自己炮制药材搭配好分发给上香的香客和山脚村民,今年他们不在,这项福利就没有了。若不是裴屿借来路牌,过年顾九和邵逸是没准备回来的,既回来了,那就补上。   两人中午在镇上解决了午饭,拿着银子一顿采买,一次性将东西买齐,回到道观时,已近暮色。   晚上,顾九和邵逸对着一堆药材称重分包,包富贵在旁边打下手,忙活了一阵后,忽听到外面喊声。   “徒儿们快开门,师父回来了。”   三人一猫一狗同时抬头。   顾九撒开小秤就往门口跑,邵逸提着灯笼紧随其后。   “嘎吱”一声顾九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方北冥熟悉的身影,顾九照例一个熊扑上去。   “师父!” 第115章   “师父都快抱不动你咯。”方北冥接住顾九, 慈爱地说着。   “师父也才三十而已。”   顾九搂搂方北冥后放开, 让位置给邵逸, 笑嘻嘻地看着他。   邵逸面色郝然地上前,主动抱了抱。方北冥   “有长进了。”方北冥看着大徒弟, 对感情内敛的邵逸来说, 这个举动还是挺有难度的,放在以前方北冥哪敢想还有主动被大徒弟抱抱的一天,近朱者赤,小徒弟功不可没。   包富贵迎上来,方北冥看着他说了一句:“你, 很不错。”   然后看着整理有序的道观, 点头:“道观也不错。”   最后看看甩着舌头的黑狗子, 继续道:“狗子也不错。”   听得包富贵一身忐忑尽数消散。   包富贵去了厨房给方北冥准备吃的, 剩下师徒三个在一起继续给药材分包, 顺便交换信息。得知两人遭遇斗笠男的算计九死一生, 方北冥给他们提醒:“破掉的阵法已经很多了,每破一个阵法就会对他造成影响,我们一天不死, 他的阴龙大梦就永远完成不了, 为防他狗急跳墙, 往后你们要更加警惕,以免着了他的道。”   这个不用方北冥说, 顾九和邵逸也是记在心里的, 事关自身生死, 不敢大意。   之后便说了各自这几个月的境遇。   恋爱的人相处时,气场是不同的,尤其是落在方北冥这个过来人的眼里,格外明显。方北冥观察入微,聊天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地眼神时不时扫过顾九和邵逸,顾九和邵逸都没发觉。等包富贵回房后,方北冥叫住也准备去睡觉的两个徒弟,“你们两个,不对劲啊。”   顾九和邵逸一下面红耳赤起来,看得方北冥愈发狐疑,本来都起身准备走了,这下又返回去坐下,一副让他们老实交代的神情。   顾九推推邵逸的胳膊,邵逸被推得往前迈了一步,回头看看顾九,握拳抵唇咳嗽一声,正准备张嘴说话,想了想转身将顾九的手拉住,让两人紧靠在一起并排而站,然后才对方北冥道:“师父,我和小九,相、相爱了。”   顾九心内哽了哽,师兄用词好奔放啊……   方北冥愣了一下,“像我和你师爹那样?”   “对。”邵逸道,“像你和师爹一样,不管生生死死,将来我和小九都会一直在一起。”   方北冥轻蹙眉头,“师父没有立场来反对你们,只是你们还年轻。”   因为生死相隔,他和裴屿的感情日久坚定,但他和裴屿在行事原则上,最开始其实是两个极端,他和裴屿其实都不敢肯定,如果裴屿还活着,十八年的时间里,两人会不会早就分道扬镳了。哪怕是现在,两人偶尔也会有分歧,都是多年来相处磕磕绊绊磨合成这样的。   方北冥扫一眼因为他而紧张的顾九和邵逸,忽然笑了一下。   是他多虑了,邵逸对外虽然从来说一不二,但事关顾九的事,从来是他妥协得多。顾九虽然小邵逸几岁,心性却成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最主要的是,他们不是他和裴屿,他与裴屿曾经可能面临的问题在他们身上,不一定会出现。   方北冥感叹道:“你们要谢谢我和你师爹啊,要不是有我们顶在前头,等你们祖师爷知道了,肯定打断你们腿。”   顾九和邵逸惊喜道:“师父你不反对?”   方北冥淡淡一笑,反问两人:“你们会因为我的反对而分开吗?”   两人摇头,会难过,却不会分开。   “这就是了。”方北冥起身,“你们的事,还是要跟两位祖师爷说一声的,这个交给你师爹吧。”   “谢谢师父和师爹。”   拍拍徒弟们的肩膀,方北冥道:“去睡吧。”   纵然知道因为师父和师爹的事,顾九两人一早就觉得他们的事长辈应该是不会反对的,却也没想到这一关会过得这么轻松。   看着携手离开的两个徒弟,方北冥伤感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阵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不由会心一笑。   东西已经买齐,接下来两天三人好好休息,打发时间一般地将药包分好,由包富贵带到山脚各家各户都发一些。快过年了,却没人嫌拿药晦气。村里人鲜少生病,都是因为往年他们靠着道观发的药包及时预防出来的。   包富贵带着药包下去,带着各种吃食上来,顾九他们之所以让包富贵去分发药包,也是因为以后只有他常住这里,和村民们结个善缘,有什么事可以照应照应。   年夜饭是顾九和包富贵合力做的,邵逸在旁边洗菜切菜,小弟带着四只过了明路可以出入道观的小山魅绕着顾九的小腿打转,方北冥坐在厨房门口,拿着个小穗子在旁边逗他点出来的小纸人,教小纸人们抱拳鞠躬玩杂耍,还教它们说着只有他们几个能懂的吉祥话。   一群拇指长的纸人抱着小拳头不停咿咿呀呀,包富贵满脸问号,也不知道它们说的啥。   除了他们吃的,顾九还做了不少供品,这是给晚上上来的师爹和两位祖师爷吃的,家里的这群小纸人和小山魅们也需要进食。   除夕夜活人过节,阴差们也要过节。裴屿今日闲得早,顾九刚把一桌子菜摆上去,桌边霎时就多了三个鬼影,正是裴屿三人。   顾九挨个问了好。   “小九儿的厨艺又见长啦。”方泰和凑到供品边吸了吸香气。   “收起你的哈喇子,掉菜里让我和阿屿吃什么。”裴道恒一巴掌将方泰和拍开,惹来方泰和的怒骂,两个小老头一天不吵不快活。   顾九给包富贵开了阴阳眼,包富贵在梦里见过两位祖师爷好几次了,可真见鬼还是头一次,起先还有点害怕,不过这点害怕的情绪很快被两个小老头给吵没了。   一张大圆桌,十个位置,活人加鬼占去七个,剩下的小弟蹲一个,大黑蹲一个,小山魅们飘一个,至于小纸人们,它们太小了,直接挤在小山魅的桌前,围着个大碗。   一顿年夜饭吃的热闹,顾九和邵逸小声说着话;方北冥和裴屿靠在一起默默吃菜,偶尔交换一下眼神相视一笑;小老头们将筷子舞成长刀你来我往;包富贵一脸满足又慈祥地看着狗子啃骨头;小弟雷打不动的在饭后洗手洗脸;小纸人们吃醉了,挤在碗里颠三倒四地说着吉祥话;小山魅们依旧瑟瑟发抖,飘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顾九那个方向,想过去又不敢。   吃过饭,碗筷就那么放着暂不收拾,一家子开始了十分无聊的饭后娱乐,比画符。以一炷香为时间,看谁画得多。   当然,裴屿三人,说起来就真的叫鬼画符了,他们画出来的符,活人不能用,只有做阴差的裴屿能用。   小老头们也参与了,可画到一半就扔开笔打架去了。剩下的几人中,姜自然是老的辣,裴屿略胜方北冥一筹,方北冥又比邵逸厉害,顾九垫了个底。   吵吵闹闹的,山下忽然传来了爆竹声,天空闪过一丝亮色。   众人走出房屋抬头看,只见朵朵烟花在天空绽放,迷人绚丽。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来年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多大变化,说精彩也精彩,说枯燥也枯燥,可这就是生活。他们这样的人,除非老得动弹不了,不然就没有能安宁下来的时候。   天亮之际,大家又会各分西东。   回来时,是顾九他们先。离开时,则是方北冥先。   离开前,方北冥将邵逸单独叫到一边,大大方方地递了本封面破旧,也不知翻了多少遍的书给他,“这本书拿去好好看看。”   封面写着四个字,双修大法。   邵逸没接触过这个,以为是什么道术秘籍,郑重接过。   方北冥看他那样子,只好神神秘秘地叮嘱:“不要当着小九儿的面看。”   “好。”邵逸疑惑地应下。   看邵逸立即就要翻开书,方北冥赶紧溜了。   于是就剩下邵逸顶着个大红脸,瞪着书页雕塑一般地站在房中,好半天才神思恍惚地抬头。   所谓双修大法,其实是一本龙阳春宫图,邵逸一步迈进了新世界。   为什么方北冥不把书给顾九呢,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的小徒弟,就小徒弟那体格,打得过他师兄吗?当年他和裴屿,决定谁上谁下时,说是打得飞沙走石也不为过,弄得附近的鬼魂呼天抢地,最后他输了,可恨的是裴屿也啥经验都没有,可叫他吃了好几次苦头。   小九儿细细嫩嫩的一个少年,方北冥可舍不得他也被啥都不懂的师兄瞎折腾。   方北冥的一番苦心,顾九自然不知,他送方北冥离开后,好奇邵逸在干什么。   顾九找到邵逸时,邵逸面色已经恢复正常,那本双修大法不知被他藏在何处,总之顾九暂时是看不到了。 第116章   顾九和邵逸又在道观停留了一天, 等裴屿送来路牌,才离开了道观。   上阳郡的标记点他们已经清理完毕, 通过路牌回到上阳郡后, 他们在周围浓浓的年味儿中,赶往下一个城市, 平河郡。   现在还才正月初二, 老百姓们四处走亲戚拜年忙, 这个时候城里的客栈基本都没开门, 他们便在城外找了个破庙, 放出小纸人将附近这一片标记上,慢慢清理。   期间有遇到几家家里被鞭炮吓惊了魂的小孩,顾九他们免费帮着收了惊, 得来对方一堆吃食的感谢。   如此过了七八天,估摸着客栈开始营业了,顾九和邵逸才套上驴车准备进城投宿住下, 在外面吹了几天冷风, 得好好休息一下。   翻了年,草木已经开始冒绿,春天快到了。   虽然车子里面比外面暖和,可顾九宁愿顶着冷风吹满脸, 也想待在邵逸身边。小弟趴在顾九膝盖上,顾九把手伸到小弟肚皮下, 捏着它又软又暖和的肚皮肉, 捏着捏着, 捏到了小弟圆乎乎的蛋蛋。   手感太好,顾九有点欲罢不能。   小弟动弹两下,换个方向趴着,躲开了这变态之手。   顾九遗憾地弹弹小弟的耳朵,顺了顺小弟的头毛。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激烈的吵闹声,顾九看过去,就见路边停着几辆马车,有两辆车撞在一起,数名女子围着一男一女推搡吵闹,离得近了,才看清一男一女中,与其他人吵的只是女子,男人在慌忙劝架。   出声的人太多,你一句我一句,个个声音都不低,又尖又刺耳,顾九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个名堂。邵逸驾着车,准备从旁边绕过去,却见围住的男人拉住女子的手,拼命拨开朝他们伸手撕扯的人,在几个下仆的帮助下突出重围,然后拉着愤怒犹不肯走的女子,直接往顾九他们的驴车上窜。   “诶?”顾九阻拦不及,让男人爬上了车,再看着他将女子强硬拽了上来。   “快走、快走!”男人连声催促。   换成是顾九赶车的话,邵逸可能已经一脚将这两人轰下车了,不过现在在旁边看着的是顾九,又见那群女子追着这两人过来了。未免做被殃及的池鱼,不用顾九开口,冷着脸的邵逸已经一挥鞭子,赶着驴车绕过去,将那群还在骂骂咧咧的女子甩在了身后。   男人回头见人没追上来,拍拍胸口,然后才带着一脸歉意地冲顾九两人拱手:“对不住,那群人实在闹得厉害,我们家马车也被撞坏了,多亏了二位才能脱身。”   你上都上来了……顾九摆摆手,表示无妨。   那名被男人塞进车里的女子,刚才上车之前,发髻散乱,袖子都被扯烂了,此时整理好,掀开车帘,不顾外人在场,怒气冲冲地责备男人:“要不是你处处留情,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开开心心的回家,结果遇到一群疯子!”   男人脸色尴尬,觑一眼顾九,见顾九望着别处,小声解释:“我真的只是顺手扶了一下,那是你表妹,她既走在我身旁,我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她摔倒是吧。”   “狗屁的表妹,谁知道她是哪旮旯里冒出来的!”女子看着是个泼辣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总对你暗送秋波,你们这些男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虚伪,恨不得全天下女人都绕着自己转!”   身为男人无辜中枪的顾九默默扭头。   男人表情显得很无辜,“有外人在呢,你怎么这么说我呀……”   “你还怕人说?其他女人往你身上靠的时候,怎么你就不知道躲呢!”   “我躲了呀,那不是没躲开嘛……”   这一看就是小俩口吵架,顾九拢了拢衣襟,屏去那两人的声音,心里默默念了会儿固魂经,等他念完一遍,两人已经停下不吵了。   男人缩在一边,无聊地靠在车壁上,顾九回头看他一眼,男人察觉到了,便对顾九露出个微笑,一双桃花眼温柔多情。   顾九心里跳了跳。   想到刚才两人被数名女子围住的场景,顾九仔细看了下男人面相,问道:“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自小身边围绕的女子就很多?”   男人愣了下,然后面带哀求看着顾九,指指车里,示意顾九不要说了。   果然,车里的女子瞥着男人的方向冷笑了一声。   顾九抿嘴笑了一下,是个妻管严。不过该提点的顾九还是要提点的,就以今天他们遇到的情况,若男人的情况继续延续下去,迟早祸及家人与自身。   顾九故意盯着男人看了看,然后高深莫测道:“公子,你有劫难在身。”   男人好笑地看顾九一眼,并不生气,反倒饶有兴趣地问:“什么劫难?”   这男人说话跟故意放电勾搭人似的,顾九略垂了眼帘,“桃花劫。”   正听他们交谈的女子讥讽一笑,“这也算劫难?若是算,他早死在劫难中了。”   顾九懂女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缓缓摇头:“不,公子往常顶多是桃花运略旺盛,容易招桃花罢了。此时他身上的这股还算寻常的桃花运,已经变成了桃花煞,也就是桃花劫。”   刚才男人匆匆爬上车,顾九没注意男人的长相,直到刚才男人冲他一笑,顾九才是正式看男人的第一眼。   男人眉尾有痣,这在相术中叫“喜上眉梢”,而这种“喜”通常只隐喻为男女之喜,这种面相的人,平时被异性流连的目光比较多,换言之就是容易招桃花。   桃花一词,在命理学中,又名“咸池”,乃是仙女们洗澡的地方。桃花又被称之为酒色之神,所以男人与女子相关的物事扯上关系,身边定常出现与酒、色有关之事。   男人还长着一双桃花眼,双眼形似桃花瓣,眼四周带了些红晕,拥有这种眼睛的人,即便自己无心,但笑起来时也会显得风流多情,温柔似水,好像对人带着喜爱之意。而在他的双眼下泪堂的地方,出现的桃花纹多又浅,表示着他身边很容易出现异性追求者。   男人这么多桃花,本来是很正常的,若他心坚定,那这些桃花就只会对他造成些许困扰,问题其实不大的,而且这个时代的女子多数都很矜持,就算喜欢,无果之下也不会死命纠缠。   问题就出在,男人一身的桃花已经变成了桃花煞。煞,就是凶猛的意思,凡爱慕他的女子,不得到他绝不罢休,伤及人命也在所不惜。   顾九点点自己的夫妻宫,“你代表男女关系的夫妻宫颜色带红,这表示你桃花运正当旺盛之时,但细看之下,这红里带着黑,有不详之兆。桃花运往往与禄星同住,禄星掌功名利禄,你自小财运就不错吧,近来更是刚入账一笔不菲的收入?”   男人惊讶地看着顾九,与同样震惊的女子对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表示顾九算得很准。   “这桃花煞当真厉害?该如何解?”虽还生男子的气,不过女子暂时放下,诚心地问顾九。   顾九再次看向男人,男人面容俊美,眉眼风流多情,他不像他和邵逸将头发束起来,他只随意将头发散在背后,拿丝带扎住发尾。这发型考验人,顾九觉得以自家师兄的俊美,都不一定能压得住这发型的浪荡风流,但男人却正好与这发型相得益彰。   顾九先问:“你们是夫妻吧?”得到确认后,便让两人将八字告诉他。   顾九先看男人的八字:男人属牛,生在五月,月柱带午。   在命理中,子、午、卯、酉被称为四桃花。男人午月出生,所以生来就命带桃花。他又面带桃花相,去年是鼠年,今年刚好是牛年,正是男人的本命年,流年更易犯桃花煞。   之后顾九将女子与他的八字相合,见并无相冲的地方,两人乃是天生一对。   桃花又分墙内桃花与墙外桃花,男人身边桃花虽多,但他生在五月,正是墙内桃花,命主带这个桃花的,往往与妻子感情深厚,其本人精力旺盛,做事也较为顺利,因为自身桃花运的缘故,财运会不断增加。   五月又是桃树结果的时候,午在五行中属火,火是文明的象征,所以一般以午为桃花的人,对生活都是比较负责的。   这对小夫妻虽吵吵闹闹,但可以看出感情确实不错。   看完八字,顾九将化解桃花煞的几种方法提供出来,首先就是让男人以后换发型,莫在披着这个发型了,把头发束起来,增加阳刚之气。   然后是他那“喜上眉梢”和那双眼睛。   顾九说:“面相本质上是不会改变的,不过适当作假借以蒙蔽还是可行的。你回头用你夫人的妆粉,将那颗痣盖住,眼睛周围也要做适当的改变,将桃花眼除掉。   最后,可以祭拜和合二仙,消除烂桃花。   “然后,就是忌水。” 第117章   《穷通宝鉴》中论水有说:“生于春月, 性滥滔淫,再逢水助,必有崩堤之势。”   五月已是暮春初夏, 却也与春沾着边,男人恰好生于五月,本身命里带水。桃花又最忌见水, 见之则性滥滔淫,易成耽于酒色淫滥之徒。所以顾九最后提出的“忌水”才是化解桃花煞中最重要的一环。   男人和女人听顾九一通说,都是云里雾里的,但总归是意识到这桃花煞不简单,他们不懂这些, 遂提出将此事交给顾九解决, 事后有重酬。   顾九欣然应允。   之后一路,顾九便拉着邵逸,与这夫妻二人做了自我介绍。   男人叫燕星光, 今年二十四;女子叫夏茹,比燕星光大三岁,两人成亲已五年,膝下有个三岁的儿子。   这次夫妻二人是受邀去城外参加一场宴会, 因燕星光温柔风流的长相, 又因他身上的桃花煞,那一路尚未成亲的女子们, 或当着、或背着夏茹的面, 频频对燕星光示好, 就连好些已成亲的小娘子,背地里也总暗送秋波,叫夏茹吃了一肚子气。   至于那“车祸”,是因回家的途中,夏茹一个也来参加宴会的远房表妹,坐在车头总回头寻燕星光说话,夏茹呵斥对方知礼些对方也不听,还说夏茹是母老虎,管天管地还管自家相公与人说话,还说夏茹是老女人,夏茹愤怒之下,便抢过车绳,驾车撞了上去。   因夏茹在宴会上时板着一张冷脸,也惹得喜欢燕星光的人对夏茹不满,更有平时便嫉妒夏茹的,见夏茹撞车后与自家表妹吵起来,就忙不迭地看热闹,拉偏架。最后,就成了顾九他们过来时看到的那样,一群女子对着夏茹推搡谩骂,燕星光护着她费力平息场面的情景。   女子似有所悟,“怪道最近我总觉得那些女子过于孟浪,想是受了我夫君桃花煞的影响?”   顾九点头,别说女子了,现在连男子也容易中招,只要对燕星光略带好感的,都会受这桃花煞影响,将这好感放大,造成情感错乱,误将这好感当做喜欢,若本身就喜欢燕星光的,那就更加痴狂了,必定要找到对方死命纠缠。   燕星光虽然桃花多,但本身看着是比较坚定的人,只是这桃花煞影响的是双方,燕星光现在还没看出不对,时间一长,这影响会越来越深,他的坚定也会渐渐消失。就算被影响,燕星光也还是多情之人,他不会厌弃夏茹,但以夏茹的性子,却不能容忍他真与那些莺莺燕燕发生些什么,到时候夫妻二人可能会难看收场,形同陌路。   而且凡争风吃醋,很容易酿出情杀事件。今年牛年才开始半个月,燕星光遇到顾九他们,运气也还不错。   平河郡比之前他们经过的都大。   驴车一路进城,燕星光挤坐在车头,不见狼狈,反多了两分随性。燕星光此人似乎在此地颇有名望,进了城后,路过的街道商户,好些女子看到燕星光,都“燕郎、燕郎”地叫,还有胆子特别大的,浑然不管夏茹的脸色有多难看,将随身香囊、手绢、发钗之类的往燕星光身上扔。   顾九好奇道:“你平时上街也这样吗?”   燕星光神色讪讪。   夏茹冷笑道:“平常也有,没这么多而已。顾道长你有所不知,也是因为他坐在车上,若是走路,保不齐走到哪里,忽然就有娇羞小娘子扑到他怀里了。”   燕星光神色无辜,“我也不想的,总感觉她们神出鬼没的,忽然从天而降,也叫我防不胜防……”   夏茹冷哼一声,心里也知道自家丈夫做的其实已经够好了,自与她成婚后一直洁身自好,从不在外过夜,怪只怪狂蜂浪蝶太多。   驴车停在一幢大宅前,牌匾上写着“燕宅”。   进了燕宅,夏茹和燕星光陪顾九和邵逸略坐了坐,便给两人安排了客房,让他们先休息,随后夫妻二人离开,寻思着怎么除桃花眼去了。   一般有钱人家,宅院大点的,内部总免不了设置水池,这也是最常见的风水局。燕星光的家里自然不能免俗,夏茹安排给他们的客院里,就有一池假山流水,水流敲击山石的声音煞是好听。   不过燕星光忌水,以顾九的提议,这方假山流水,过几天就会被填了。   他们刚进房,下仆就送来茶水点心,又过了一会儿,燕宅管家送来画纸笔墨,这是要在画纸上画出和合二仙,让夫妻二人挂在供奉的神案上方祭拜的。   作画这事儿,是由邵逸负责的。   画符是顾九和邵逸的必备功课,各家神像也需要会画一点,不过顾九没有邵逸那么擅长,毕竟他入这一门的时间也才八年,而邵逸自两岁时被方北冥收养,就开始接触这一行了。   看着邵逸挽着袖子静静地作画,顾九坐在旁边捧着下巴,一脸花痴笑地看着邵逸好看的侧脸,觉得自家师兄真的好厉害,近乎全能。   和合二仙相当于东方的丘比特,掌管着众生的和平与喜乐,主婚姻和合。邵逸所画的二仙都是蓬头的笑面僧人状。一位手持荷花,喻为并蹄莲;一位手捧圆盒,象征“好合”。圆盒又是打开的,从中飞出五只蝙蝠,寓意着五福临门。   这两位的神像,一般新婚夫妻洞房那晚会挂在屋内。不过会供奉的人还是少,大家基本都求财、求平安去了,家里供奉的多是与这些有关的神像、佛像。   玄门人画神像,自然不用追求精致,画出神.韵即可。到晚饭前,邵逸就已经画好了,用镇纸压着,等墨迹干了便可进一步处理,然后再悬挂祭拜。   这时,燕星光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筒卷纸。   在夏茹的帮助下,燕星光的面容有所改变,眉尾的那颗痣果然被遮住了。夏茹还将他的眉毛修过描了一下,让眉形变化了些许;两边眼尾也勾出了短短的线条,看着不明显,但眼型已经有所变化;泪堂处的桃花纹也用状粉遮盖了些。   这些小小的改变,却让燕星光的容貌发生了挺大的变化。这些只是外在,内在的,是他原本红里透着黑的夫妻宫,进行了遮蔽后,夫妻宫的黑色肉眼可见的变淡了。   “这样可行?”燕星光有点不好意思,说时下虽然也有傅粉的爱美男子,可他这是头一回,怪不自在的。   “这样正好。”顾九道。   燕星光面相上的这小小遮蔽,淡去了桃花煞的影响,又恰到好处地不会让他因为面相的改变而产生新的麻烦,夏茹给他擦的粉也不厚重,不是隔得太近的话根本看不出。   “哦,这个给你们。”燕星光将手里的卷纸递给顾九。   “这是什么?”   燕星光道:“这是去年我家宅院翻修时,我留下来的稿图。”   顾九接过,打开来一看,果然是一副宅院平面稿图,图中宅院户型一目了然,各处院落、亭子、水池标记得清清楚楚。顾九将稿图大致扫一遍,就看到了两个水池、五个假山流水。   顾九想到他说的,“去年才翻修过的?”   燕星光说:“是啊,去年我友人家中找了道人,给宅子设置风水局,我跟着凑了回热闹。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浪费那银子了。”   辛辛苦苦弄好的水池假山,这次都得填。   顾九问了一句:“那对方没看出你身上的桃花,没提醒两句?”   “那倒没有呢。”燕星光说,耸耸肩,“定是他没看出来罢,也或者看出来了,可不是人人都像两位道长这么狭义心肠的。”   顾九奇怪地一拧眉,指着主院问燕星光:“这是你夫妻二人居住的地方?”   燕星光看看,点头:“是啊。”   顾九又指着主院内的一方水池,“这是去年才挖的?”   “对啊。”   顾九将图稿递给邵逸看,“燕公子,之前或许是我判断有误,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身边桃花变多,是不是在你挖了这方水池之后才出现的?”   燕星光“嘶”了一声,“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燕星光回忆着,“说句不要脸的话,从小时候起,我身边只要出现女孩,她们的注意力多半都只放在我身上,不过那些女孩目光虽然大胆了些,行为却很克制矜持。但我回忆去年那个时候,走在街上开始莫名有女孩子上来搭话,甚至还有不顾矜持扯我袖子的,也开始出现一些不顾我夫人在场的女子,向我抛花送手绢、香囊的。至于我夫人之前说的往我怀里撞的那种情况,是今年才开始出现的。”   邵逸看完图稿,将其缓缓卷起,强调道:“桃花忌水。”   燕星光想起顾九提过的这最重要的一点,顿时惊觉,“那道士是个假的吧?他给我家布置的风水局有问题啊。”   顾九说:“风水局没问题,道士是真是假,暂时不好下定论。”   他总觉得燕宅这里面看似寻常的风水局不简单,若道士是假,又怎么能布置出风水局,可道士是真,他又怎会看不出燕星光身上险些成灾的桃花运? 第118章   顾九有种感觉, 这风水局是真, 道士也是真。正是因为那道士看出了燕星光身上的桃花运, 才会给他家, 特别是起居主院挖出一个水池。   其实刚才邵逸那句“桃花忌水”的提醒,意在提醒燕星光注意风水局背后可能暗藏的古怪, 可顾九看燕星光对此毫无所觉, 只抱怨那道士布置的风水局不靠谱险些害了他, 顾九便没打算再从他身上问出什么了。他也算是看出来了, 燕星光秉性温和豁达,不拘小节,问他还不如问夏茹。   燕星光过来送图稿,是方便顾九和邵逸填水池布风水,还有就是邀请他们过去用晚饭。   到饭厅时, 夏茹已经在了,身边坐着她和燕星光才三岁的儿子。   小孩的脸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不过眼睛更像夏茹, 也不像他爹满脸桃花相。   燕星光显然很宠爱这个儿子,即便有外人在场,也一脸乐呵呵地将小孩抱在自己的腿上坐着,逗着小孩叫他, 夏茹则招呼顾九和邵逸吃饭。   可以看出在燕家, 夏茹和燕星光的角色对调了, 燕星光做着本应该夏茹做的事, 夏茹则更像一家之主。   饭桌上就什么也没谈, 几人专心吃饭。吃罢饭,夏茹见顾九似有什么要说,正想开口,见顾九看了一眼燕星光,夏茹便心领神会,叫燕星光带着儿子去消食,她留下和顾九他们谈谈填池子的事。   燕星光不疑有他,大小孩似的带着儿子走了。   下仆上了茶,退下去后,夏茹才开口:“两位道长刚才有什么不方便说吗?”   顾九道:“刚才燕公子给我们看了燕宅之前翻新的图稿,我想问的是,怎么就想起来翻新了?这可是一大工程,您二位不嫌麻烦?”   燕宅很大,看图稿顾九换了下比例,占地面积得有十几亩,有钱人家宅院翻新肯定不会敷衍了事,必得往精细了去,所以一套装修格局通常一用几十年甚至百年也不会改动。就算改动,动作也不会太大。但从刚才那个图稿来看,燕宅去年那次翻新,是将整个燕宅彻彻底底动了一遍,   夏茹此刻一点不见之前在外的泼辣愤怒,她优雅地笑了笑,“其实并不麻烦,我家宅子多,住哪都差不多,老宅子翻新,也碍不着我们什么,搬出去,等翻新好了再搬回来就是。”她浅浅饮了一口茶,眉眼间含着点宠溺,无奈道:“至于这翻新,不过是他们那些浪荡公子哥儿,见到新奇事物就总要追捧一番的好奇心而已,星光要凑热闹,家里不差那点钱,我也就随他折腾了。”   顾九抓到重点:“就是说这宅子翻新,除了推荐道人给燕公子的那位友人和你家,还有其他人家里也翻新了宅子,人数还不少?”   夏茹点头,“去年城里因此兴起了一股屋宅翻新热潮,花石土木供不应求,我家下面涉及这方面的几个铺子,还因此大赚了一笔,到现在每月还有不小的银子入账。”   “追捧什么?”邵逸说,“风水局还是道人?”   “两者皆有。”夏茹说,“那道人姓张,众人都称他为张半仙,他懂测算风水之事,本事高深,甫一出现,便露了几手,替几人解决了麻烦,很是让人信服。”   顾九便将疑惑问出来,“既是这样,为何他又看不出燕公子身上的问题?”   夏茹迟疑了一下,“我未曾亲眼见过,想这当中或有吹嘘成分。去年翻修屋宅的,我也看过好几家的稿图,从图上布局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邵逸道:“这风水局也很平常。”   城里的房子户型都大同小异,不同的都是在装修布置上。但审美是有从众性的,都是相熟人家,都在一个城市,就算房子内部的装修布置有差异,也是大差不差。不过即便这样,几家人布置来布置去也就那一个格局,初入这一行的风水师都能布置出来的,也着实与高深扯不上什么关系。   大家房子都差不多一个样儿,翻新的稿图也差不多。当然,他们追捧的是道人的本事与风水局本身,风水局有没有变花样大家其实都不在乎,就算暗地里有人嗤之以鼻,明面上是不会说出来的,不然在一众追捧者里就显得格格不入,这就是随大流。   于是这么一溜布置下来,燕星光恰逢桃花遇水,也就显得顺其自然了。   想到这点,夏茹神色凝重起来,“顾道长是觉得那道人有问题,故意害我家星光?”   顾九道:“之前回程途中,我给燕公子测算过,他自身桃花运是恰逢本命年冲撞成桃花煞的。但我看到你家庭院格局,我才发现燕公子自身的桃花运,在成煞之前就已经因为遇水而变严重了。若是之前不遇水,就算今年他流年相冲,这桃花运也不一定成煞。”   这之间就好像存在三个点,第一个点是燕星光自身原本的桃花运,若不遇水,这第一个点在牛年到来后,哪怕变严重了也最多到达第二个点或者是超过,但不至于就能到会成煞的第三个点。现在燕星光的情况,是有人在牛年到来之前,就已经让他身上的桃花运从第一个点超过第二个点,然后牛年一至,流年相冲,桃花运直接迈入了第三个点,变成了桃花煞。   是呀,桃花忌水,在遇到顾九和邵逸之前,燕星光已经临水而卧几个月了。   夏茹捏住了扶手,散发着凌厉的气势,“若真是道长们说的这样,果然是有人害我星光。这股翻新潮,怕也是专门为害星光而特意布置出来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顾九饶有兴趣地看了夏茹一眼。   顾九发现夏茹这人很有意思,寻常女子对自己的丈夫,在外人面前基本是以相公、夫君相称。夏茹却以名字相称,前面还要加个“我”字,这个可以理解为占有欲,不过顾九将之前从夏茹眉间看到的那一抹宠溺联系起来,直觉地将之理解为“宠爱”。   一般人提到宠爱,莫不是长辈对晚辈、丈夫对妻子。妻子对丈夫的通常不叫宠爱,叫爱慕。像夏茹这样,大方地将对丈夫的宠爱表现出来的女子,世间少有。   顾九想着这些,默默喝一口茶,道:“所幸现在有我们,解去燕公子身上的桃花煞已经不是问题。”   夏茹平静下来,捏着手道:“我明白道长的意思。”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前日防贼的。有人要害燕星光,就算现在解去桃花煞,不将背后之人揪出来,过后燕星光一样有危险。   不过事涉道人,尽管对方在顾九和邵逸口中不足为惧,可夏茹是个普通人,不敢拿大,便面带请求:“这件事,还是要麻烦两位道长。”   顾九放下茶杯,“那道人还在城中?”   夏茹摇头,“这个我暂且不知,但是除了那道人,我怀疑另有他人参与。”   夏茹往外面看了一眼,外面院子里燕星光托着儿子骑在肩膀上,父子二人的笑声不时传进来,夏茹的神情一瞬间就柔和了不少。   “星光这人,对谁都很包容,他一向也不愿将人想得太坏。”夏茹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神色淡淡,“我却与他不同,我与人相交,便是熟人也会带两分警惕。星光自小顺风顺水,为人也懒散,与我成亲后因为我的强势,他便一心一意做起了甩手掌柜,家里大小事一律由我做主。去年翻新屋宅之事,星光原本是没参与的,他觉得我平时管理家中产业已经够累,不愿意拿这些闲散事情打扰我,后来是与他朋友打赌输了,才应承下来的。当时因为一起起哄打赌的人多,输掉的人也不止星光一人,我以为正常。刚才两位道长谈及屋宅翻新,我还奇怪你们为何要问及此事。现在想来,朋友里也有背后插刀之辈,是我不够警惕,让人钻了空子。”   顾九道:“这么说,你已有了怀疑目标?”   “有是有,不过也得先抓到那道人问一问,确定了我才好进行下一步。”   顾九好奇道:“那万一道人无所踪了呢?”   夏茹眼里闪过一道冷光,“星光还没出事,那道人肯定还在附近。”   如果她费这么大的力,从去年等到今年才做成一个局,哪有入局的人还没死就走的道理。   夏茹转头看向带孩子玩得差不多了,正走过来的燕星光,笑着朝他招手,“星光,过来。”   然后夏茹用燕星光听不到的声音最后说道:“两位道长先将我家里的风水局撤掉,待有道人的踪迹,我再来寻二位。”   顾九点头说好。   燕星光过来,笑着坐在夏茹旁边,容貌做了改变的他现在笑起来不放电了,看着多了丝憨傻。他端着夏茹的茶杯狂饮一口,道:“说好了?池子填了后还要做其他风水局吗?”   “自然要的。”夏茹用手绢给他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对了,这次商队回来,带回来一只海东青,你不是说沈俊也有一只,总在你面前炫耀吹嘘吗?不如明日把他夫妻二人邀请过来,叫沈俊把他那只海东青也带来,你俩比比,看谁的厉害。”   顾九朝夏茹看去,就见夏茹眼神晦暗,笑中泛着冷意。   沈俊就是夏茹怀疑之人? 第119章   沈俊夫妇来的时候, 顾九和邵逸也被夏茹邀请过去了。   夏茹将顾九两人与沈俊夫妻做了介绍, 她没有隐瞒顾九和邵逸道士的身份,或者说她就是故意的, “前日我做梦,燕家老祖宗说我和星光住的那个院子里的水池不好, 他托梦叫我找人填了改设别的风水局来代替,这是我特意请回来负责此事的两位道长。”   说话的时候, 夏茹言笑晏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俊的神色。   顾九也在观察沈俊,然后就见夏茹说到水池不好时,沈俊眼尾动了一下, 又当夏茹点出他和邵逸的身份时,沈俊的瞳孔狠狠地缩了一下, 挂在嘴角的微笑也有点僵硬。   落在顾九他们眼里,背后害人的是谁, 自然不言而喻了。   “怎么不好了?”沈俊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他笑着调侃,“我可是知道的, 自你家挖了这水池,可谓是财源广进,我们这些家里也挖了水池的, 可都不如你家啊。”   夏茹笑道:“老祖宗的话不敢不听, 填了水池, 另布置一种有招财之效的风水局也是一样。”   沈俊便不再说话了, 嘴上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于是顾九注意到,只要背着夏茹和燕星光,沈俊看两人的眼神,时而便会露出恼恨之色,可能是想到燕星光现在还活着,风水局却要被破掉了,直接叫他半途而废,怎么不恨。   顾九和邵逸对视线何其敏锐,沈俊也恨他们俩,不过当他目光不善时被邵逸迅速回头逮个正着后,就不敢再多看他们两人了。   这些暗潮汹涌,燕星光全然不知。沈俊的海东青已经熬出来了,夏茹给燕星光的海东青刚捉来,野性难驯。燕星光向沈俊讨教法子,准备亲自盯着。   还有一人对情况不知,那就是沈夫人。   沈夫人明眸善睐,自带一股风情。她虽是沈俊的娘子,但心内也喜欢燕星光,于是受燕星光身上桃花煞一激,今日大半的目光都落在燕星光身上,看得燕星光好不尴尬。   因为沈夫人的不知收敛,沈俊到后面脸色也挂不住了,沈夫人还没发觉,只迷恋地看着燕星光,频频抢过下仆该做的事儿,亲自给燕星光倒茶。   夏茹神色淡淡,当做没看到一般地拂过自己腰间挂的香囊,里面装着昨日顾九给她的一枚黄符,可抵消桃花煞对她的影响。   桃花煞会加重他人对燕星光的爱慕,做出反常举动。夏茹是燕星光的妻子,她爱着燕星光,自然也要受影响的。她本不是爱拈酸吃醋的人,在她还没嫁给燕星光之前,她就知道燕星光身边总围绕着许多女子。燕星光从来不缺对他好的女人,但她夏茹是唯一一个与燕星光说话时会让他脸红的女人,夏茹知道自己对燕星光是特别的。燕星光从未将其他女人看进眼里,他只喜欢她。   因为这层笃定,所以成亲五年来,夏茹几乎不会因为那些向燕星光示好的女人生气,要气她早就被气死了。但近来她频繁地因为这些事情单方面与燕星光吵闹,之前身处局中没觉得不对,昨日给燕星光的面貌做了改变,今天她又戴着黄符,若不然此刻应该早就满心愤怒焦虑地冲上去撕开沈夫人了。   夏茹觉得,沈俊的目的之一,应该就是要让她因为这些事与星光决裂。   沈俊看夏茹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喝茶,眉间闪过疑惑。因为有填水池在前,又有夏茹的突然反常在后,沈俊到底不够老练,已被这两件事影响,后又不想继续看自己的女人勾引别的男人,吃过午饭后,略坐了坐就拉着还不太想走的妻子,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送走沈俊二人,燕星光神色惴惴地凑到夏茹身边,小心打量她的神色,见她居然没生气,顿时一笑。   夏茹喝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后道:“屋宅风水重新布置,这几日你就别出去了。”   “没问题。”燕星光说,反正每次走出去都招来一堆女子,燕星光也是有点烦的,更怕夏茹生气,虽每日都有友人上门邀请他出去参加聚会,不过一天两天的,不去也没事。   夏茹叫燕星光留在家里,也是为了让他安全一些。虽然已经确定背后搞鬼的人就是沈俊,不过夏茹没打算将这事告诉燕星光。她爱的就是燕星光这份洒脱天真,她既有能力,又何必让其摧毁。   和合二仙的画像进一步处理还没完成,于是之后两天顾九和邵逸就先给燕宅改风水,除了水井,凡带水的地方能填的都填了,不过池子虽然填了,但之前凝聚起来的庞大水汽一时间并不能彻底消散,夏茹和燕星光暂时搬去了别的院落住着。   夏茹则每天除了在家看看账簿,就是出去视察一下手里的生意。每次出门,总能在家门附近撞上些痴痴望着这边的女子,未婚已婚的都有,这些女人看到夏茹,无一例外地都愤恨地瞪着她。   夏茹出生商户,家里条件比燕星光好,虽为女人本事却比大多数男人还厉害。燕星光招女人喜欢,自然被多数男人讨厌,讨厌燕星光的男人都在背后说燕星光是看中夏茹的钱财才娶的她。因为燕星光而讨厌夏茹的女子,则都认为是夏茹以势压人,强行让燕星光娶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   可叫夏茹来说,她最多只是有点钱,要以势压人燕星光不愿她也压不了啊,因为燕星光家财力虽然不如夏茹,但他交的朋友中真心待他的,也不乏比夏茹更有钱更有势的人,燕星光有难他们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的。   夏茹对那些敌意的视线视而不见,明面上是视察生意,其实是着人打探那道人的踪迹。燕宅这几天工人进进出出,闹出的动静想必沈俊也知道了,不想半途而废或是非要置燕星光于死地的话,肯定坐不住会再去找那道人,只要跟着沈俊,不愁抓不到人。   燕宅的水池假山很快被填上了。   私人宅邸,若门内要种树,首先不能种凶树,例如杨柳。还必得是有一定高度的树木,不能超过屋顶,却能够延展出门外的。若树木不大不小,就算不带凶相,也容易出现“困”字格局。这种格局对主家是很不利的,所以院子里头的几个假山,顾九都叫工人修成花圃,栽种一些不过膝的低矮花草。   至于两个大的水池,夏茹夫妻的起居主院,就彻底填平。但一个宅子五行都要有,水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另一处水池填平后,顾九叫工人修成“之”字路,取“九曲水”之意。   风水里以水为财,不止能触摸到的水是水,“高一寸是山,低一寸是水”,以形喻水,凡比周围地形低的地方,都可看做是水,而以水形论财,当是利财。   水要活水,自然需要流动,于是风水中以弯曲的水最为吉利。   风水学中有句话叫“九曲水入明堂,当朝宰相。”,说的就是此水迂回曲折,居于此地的人非富即贵。顾九给燕宅铺的那条“之”字路正合了这个意思。   燕星光忌水,顾九在布局的时候,只要将燕宅里的五行平衡,对他便不会有妨害了。   将燕宅里的风水布置好后,顾九在燕宅选了个最合适的方位,布置出神案,然后将已经完成的和合二仙神像供奉上,让夫妻俩每日祭拜。   弄好这些,恰好道人的踪迹也有消息了。   当时夏茹还不知道,是这日傍晚,被夏茹拘了几天暂时不能出去的燕星光,实在无聊,他见顾九这人有趣,就带着对那只黑猫十分感兴趣的儿子过来,找他们聊天。   小弟那是邵逸摸两下都要开挠的,一个不熟的小孩,小弟自然不会让他摸,几下跳到院墙上蹲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小屁孩。   四只小山魅刚从阴木牌里出来,才吃过晚饭,这会儿也跟在小弟屁股后头飘着。它们是阴物,对阴物也敏感。当它们察觉到出现在院子里的那只阴物时,仿佛天生有意识一般,知道那东西能吃,不由自主地就往那边飘。   莫说顾九和邵逸了,便是小弟也不许孩子们吃阴物啊,小弟记得清清楚楚,自家大崽小时候遭过的殃现在还没好呢,于是它伸爪子将往前飘的四小只往身边巴拉回来,冲顾九叫了一声。   顾九抬了抬手,示意小弟稍安勿躁,然后状似无意地向那阴物看去,认出那是一只才被炼出来的初级小鬼。   这小鬼忽然从院外飘进来,进来后先躲在墙角观察院子里的所有生物。它瞧着是才被人放出来做事的,四小只想吃它,它看到四小只时,出于对阴物的喜爱,同样嘴馋地舔了舔嘴巴。不过它一看就有正事在身,眼巴巴地看四小只几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背对着它的燕星光。 第120章   燕星光看不到小鬼, 但被小鬼盯着,还是莫名感觉到了一层寒意, 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搓搓手臂,只当傍晚时分天再次降温了。   他的儿子坐在他怀里,见捉不到猫猫, 就想找点别的什么东西玩,脑袋转转, 就要往小鬼藏的地方看去。   小孩阳气弱,三岁这个年纪正好是开始有记忆,又能看见鬼的时候, 未免给小孩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 顾九上前一步, 挡住小孩的视线。   然后顾九打了个哈欠。   邵逸配合着问:“困了?”   燕星光就搂着儿子站起来, “那我不打扰两位了。”   顾九不好意思地笑笑,送父子俩到门口,经过的时候, 那小鬼忽然向燕星光扑了过去, 顾九挡住小孩的视线,右手掐诀一挥,一巴掌将那小鬼扇飞到邵逸面前, 被邵逸提着领子捉住。   小鬼挨了一巴掌, 又被捉住动弹不得, 不由恐惧尖叫。   邵逸赶紧把它嘴巴捂住。   燕星光疑惑地眨眨眼, 他刚才好像听到小孩子的哭声?看看怀里也正在打哈欠的儿子,燕星光看顾九他们面色都正常,就认为是自己听错了,抱着儿子慢悠悠地离开。   顾九回身关上门,看向在邵逸手里挣扎着,快要吓散魂的小鬼。   这只小鬼六七岁的样子,瘦巴巴的,战战兢兢地缩在邵逸手里,它还记得刚才被顾九扇了一巴掌的事,见顾九过来,色厉内荏地冲顾九嘶吼。   顾九手臂缠绕了丝阴气,捏着小鬼的下巴,小鬼顿时不敢动了。   顾九看看小鬼,对邵逸说:“干净的。”   干净的,还没害过人。   顾九他们一向可怜这种被人养起来的小鬼,身不由己的心酸痛苦,又岂是这区区四字能道尽的。见小鬼还瞪着他,顾九敲了敲它额头:“瞪什么,你等会儿就会感谢我了。”   邵逸提着小鬼进屋,拿出一张符纸捻燃,然后他单指掐了个诀,在小鬼鼻下打了个响指,那符纸燃烧的烟气就顺着小鬼的鼻腔钻了进去。小鬼被禁锢着动弹不了,被迫吸入烟气,仿佛吸入毒气一般,痛苦得浑身颤抖,叫声越来越惨。   “忍忍就好了啊。”顾九说了一句,招来小弟,让它去叫夏茹过来。   夏茹过来时,小鬼已经瘫倒在地,魂体明明灭灭看着很不稳定的样子,眼神却是惊喜又震惊。   刚才邵逸将小鬼与道士之间的契约联系给抹去了,小鬼如今已经自由了。   顾九将小鬼抱起来放到桌上坐着,对它说:“如果你不想被外面的大鬼吃,也不想再被人驱使,现在你带我们去找驱使你的人,找到后,我们送你去地府,你还没害过人,可以放心投胎。”   顶着一张青灰颜色脸的小鬼明显心动了,它歪头想了想,然后点头。   夏茹进门就看顾九对着空桌子说话,正疑惑不解时,就见旁边邵逸问她:“怕鬼么?”   夏茹愣了愣,然后缓缓摇头,“不怕。”   知道夏茹不是寻常女子,所以邵逸才有此一问,见夏茹不怕,邵逸就给她开了阴阳眼。   看到小鬼的时候,夏茹心跳还是漏了两拍,不过见小鬼始终乖乖地坐在那里不动,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顾九对夏茹道:“这是养来专门为驱使者做事的小鬼,刚才这小鬼想害燕公子。”   夏茹神情一凛,眼神似冰地看向小鬼,小鬼心虚地在桌上扭了扭,不敢看夏茹。   顾九接着道:“驱使者与小鬼是主仆关系,驱使小鬼做事时不能离小鬼太远,所以驱使者一定就在附近,现在我们要去找驱使者。”   夏茹道:“两位道长是觉得这个小鬼就是张半仙驱使过来的?我与你们一起去?”   “自然。”顾九说,不然他就不会把她叫来了。   夏茹同意了,先叫人去安排车辆,然后去燕星光那边扯了个幌子瞒着,再去穿了披风,带着兜帽,带了几个下仆一起,和顾九和邵逸在门口集合。一行人坐在马车里,邵逸负责赶车,那小鬼就飘在前方带路。   顾九猜想的不错,张半仙果然离这里很近,车子转过几条街道,据小鬼说,张半仙暂时停留的地方就在街道前面的一家客栈里。   却不想,张半仙反应也快,联系不上小鬼,当即就收拾包袱准备走人,只是逃离的方向不巧,正好与顾九他们撞上。他看到飘在车头的小鬼脸色就是一变,小鬼看到张半仙,也激动地喊叫起来。   赶车的邵逸动作停都没停,只从腰间将黑鞭取下,向着张半仙甩了过去,一鞭子抽在张半仙抬手抵挡的剑上。鞭梢因为惯性,在张半仙的剑上裹缠了几圈,将张半仙持剑的手也缠绕了进去。张半仙大惊,再想挣脱亦是不可能的。邵逸一用力,张半仙就不由自主地往马车踉跄奔来。   张半仙身边还有两个十六七的小童,见此情景,他们倒是识时务,见自家师父都打不过眼前这人,也没鸡蛋碰石头,只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   张半仙被抓住,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愤怒地质问邵逸:“你这是何意?怎可罔顾律法,随意攻击他人!”   邵逸懒得与他说话,只看了一眼小鬼。   小鬼重获自由,有了投胎轮回的机会,见到将他炼成小鬼的张半仙,心中愤恨不已,然顾九不许它伤人,它便绕着张半仙飞了两圈,幸灾乐祸地发出尖笑,不时扯扯张半仙的脸皮,抠抠他的眼睛,再揪几下他的头发,以泄心头之恨。   夏茹从车上下来,掀开兜帽,端庄温婉地笑看着张半仙:“半仙,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当初张半仙受平河郡富贵圈子里的人所有人追捧,张半仙来燕家指点布置风水局时,夏茹也曾近距离接触过张半仙,所以她是知道张半仙长什么样儿的,如今经她确认,证实顾九的猜想果然不错,他果然是驱使小鬼来害燕星光的人。   张半仙看到夏茹时,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暴露了,他知道夏茹是个厉害的女人,神色变幻几瞬,决定坦诚,“我做了什么,燕夫人都知道了?”   夏茹垂眼笑笑,“是沈俊?”   “燕夫人果然聪明。”张半仙状似无奈地叹一口气,“沈俊于我有恩,他嫉妒你夫君,又痴恋于你,就……”   就什么,不用说顾九他们也能猜出,照张半仙的说辞,无非沈俊嫉妒燕星光,又痴恋已经与燕星光成婚的夏茹,便挟恩求报,让他施法害人。   张半仙故意不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夏茹,与其说他是为夏茹的声誉着想,不如说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番未尽之语,是故意留下供人遐想的空间。   但是顾九看夏茹神色未变,显见不在乎,她带来的下仆也个个根木头似的,脸上半点好奇也无。张半仙的算盘显见落空了,他可能想不到,明面上燕星光是燕家的主人,可家里真正做主的人,是夏茹。这些下仆忠于燕星光,但更忠于夏茹。   夏茹抬手,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下仆。她是知道道士害人手段的,无非嘴巴念诀、手中画符。为防止意外,趁着张半仙受制于人的时候,她让下仆先堵了张半仙的嘴,然后用结实的粗绳子将张半仙捆起来,最后再折断他两只手。   夏茹这才开口:“昔日你对我家星光的关照,以及今日驱使小鬼的看望之恩,言语中未尽的挑拨之语,夏茹没齿难忘,半仙随我回去,我夏茹,定会好生报答。”   因为断手之痛,张半仙一脸的冷汗,无奈塞进嘴里的布团太大,舌头抵不出来,张半仙开不了口,只能唔唔地看着夏茹,以眼色支使两个道童救他。   然道童们知道张半仙大势已去,他们跟着张半仙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下仆们捆了张半仙后,又将他们也捆了起来。   天黑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顾九在街道上耽搁地这一会儿,谁都没惊动。   回到燕宅,夏茹要连夜审问张半仙,那只小鬼虽能投胎,看它说它要看看张半仙是什么下场后再离开,顾九也就随它去,叮嘱它不要离开燕宅这个范围,不然跑丢被大鬼吃了就不好了。   小鬼急急点头,得到顾九的允许后,便一溜烟飘不见了。   顾九和邵逸就洗洗睡了。   到半夜的时候,邵逸察觉到室内有陌生的阴气靠近,睁开眼看过去,就见小鬼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子上悠哉悠哉地晃着脚丫子。   顾九也很醒过来,睡觉的地方有陌生气息,总归是睡不着的。   小鬼见两人都醒了,飘到床头,叽叽喳喳地将刚才从夏茹那看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夏茹说是要连夜审问张半仙,其实哪还需要审问,她关着张半仙,拿出了几根沈俊的头发,这是她收买沈俊贴身下仆后得来的,可见夏茹确实有手段,短短几天就收买了沈俊身边的人。   夏茹拿出那头发,是要张半仙对沈俊下咒,沈俊敢害燕星光,那就让他也常常这种被谋害的滋味儿,不过夏茹没有善良,还让他享受一回女子的追捧,咒语怎么折磨人怎么来。 第121章   夏茹是个有仇必报的,动她就罢了, 沈俊万不该把害人的念头打到燕星光身上。不过夏茹尚有分寸, 她有爱她的相公, 和可爱年幼的儿子,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还不差钱,如此幸福美满的生活,怎可因为一个沈俊就葬送了, 所以她虽对沈俊厌恶至极, 却也没想过直接害他性命, 只叫张半仙下些让他倒霉的咒语,她要趁着沈俊倒霉,将他家的钱财揽收自己名下。   得知夏茹让张半仙对沈俊下咒的顾九, 第二天找她问了问,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顾九和邵逸就没插手管了, 毕竟这也算是沈俊的因果报应。   至于那个张半仙,夏茹就有点狠了,她觉得像张半仙这种收钱就能替别人谋财害命的, 就这么放他走无异于给自己留下隐患,所以她先下手为强, 她让下仆废了张半仙的双眼, 拔了他的舌头, 让他看不到东西, 念不了咒。   但让顾九没想到的是,那只等着看张半仙下场的小鬼会趁张半仙半死不活的时候,利用自己力量,跑去将张半仙的双手也废掉了。   小鬼被炼制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凡是炼制出来的小鬼,也已非善类。   张半仙的遭遇起先顾九和邵逸都是不知道的,还是小鬼跑来找他们说可以送他投胎的时候,才看到他身上多了点戾气,逼问之下得知的。   小鬼绞着手指,低头站在顾九面前,一副做了错事的心虚样,瓮声瓮气道:“您不是说了,只要我没害人,就可以投胎吗?”   这里的害人,单纯指的是夺取人命,只要人没死,在阴间审判时,就不算能耽误轮回的大罪。之前张半仙将小鬼炼制出来,其中担下的因果,顾九可以肯定即便小鬼废了张半仙双手,到阴间算生前账时,也不会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   “算你还有分寸。”顾九没好气地点了点小鬼的额头,“真傻呀你。”   小鬼抿嘴笑笑。   顾九也不好多说,只是为小鬼感到有点可惜,他如果不废张半仙的双手,下辈子说不定能投个更好的胎。可若换成是他遭受了一番酷刑折磨,有机会却没从害他的人身上讨回点什么,大抵也是不甘心的。   摸了摸小鬼的头,顾九道:“行了,乖乖待着,我请阴差大人上来带你走。”   阴差上来后,小鬼郑重地冲顾九和邵逸拜了拜,才跟着阴差走了。   沈俊眼看着就要有报应,张半仙以后也不能再作恶,燕家之事就结束了。   过年时,顾九和邵逸只留了少许银子在身上,给了包富贵一些,剩下的都给了师父方北冥,如今两人口袋快要空空。夏茹很大方,给了他们不少酬劳,让两人的荷包一下子又充盈起来。   之后他们以郡城为中心,开始清理标记点,每清理一个,就回城里休息两天,所以时不时还能听到沈家落败的消息。   沈家走霉运了,名下生意陆续出问题,祖辈积攒下来的心血都败坏在沈俊手里。沈俊四处求助无门,最后搂着好不容易留下的一点积蓄,整日买醉。他已经没了从前丰厚的家财,却还和以前一样出手阔绰,那点钱财让他挥霍没多久就花得一干二净。随后他逼着妻子去娘家借钱给他花,妻子不肯,书 他便借着 快 醉酒时对妻子拳脚相向,甚至对哭闹的孩子动手,最后妻子也忍不了他,回娘家求助,与沈俊和离,并带着孩子很快改嫁。   沈俊成了嗜酒如命的孤家寡人。   顾九和邵逸这次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在路边看到喝醉了酒的沈俊一身酒气地瘫坐在那里,边喝边骂,被骂的人很多,有一些顾九和邵逸不认识的人,沈俊骂他们受了夏茹蛊惑,在他遇难时不肯伸出援手,反倒瓜分他的家财。沈俊还骂他的原配妻子和岳家,说他们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势力小人。   当然,其中骂的更多的还是燕星光和夏茹。他骂燕星光,凭什么所有的女人都喜欢他,就连自己的妻子也因为知道燕星光不喜欢她才退而求其次地嫁给他。燕星光无非是靠着一张脸博取女人的好感,靠着女人发家,不要脸地吃女人的软饭。又骂夏茹有眼无珠,像她那种比男人还强势的女人,也只配和燕星光那样的小白脸在一起,活该她被骗。   他骂了一会儿,旁边就踉踉跄跄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对方一脸暴怒,对着醉酒的沈俊不停用脚踢打,口中发出激动而模糊的声音。   顾九和邵逸都认出来了,那人正是被拔了舌,挖了双眼又被小鬼废掉双手的张半仙。   也是巧,这俩人冤家路窄凑一起了。   沈俊虽然醉酒,好歹也是一个壮年男子,被打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很快与张半仙撕打在一起。   顾九看着那两人挺唏嘘的,以前沈俊的日子多好过啊,家有恒产,平河郡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也有妻子有孩子,生活本身也是很美满的。只因为嫉妒燕星光,又吃着锅里看着碗里地觊觎朋友之妻,心里想想就罢了,竟还付诸行动,找人精心布局谋害朋友。   可以想见,如果沈俊的计划成功,等燕星光被桃花煞影响变了性子,夏茹也因桃花煞的影响而与燕星光决裂。最后燕星光因桃花煞死去,桃花煞不存在后,夏茹就算慢慢清醒过来,心里对燕星光纵然还有情,应该也不多了。而沈俊知道自己的妻子对燕星光有好感,也可以借着桃花煞做文章达成休弃发妻的目的,再去娶毫不知情的夏茹。此后平河郡的人不会同情后来死去的燕星光,也不会同情那个因对别的男人有异心而被沈俊休弃的妻子。他们只会衷心祝福被妻子背叛的沈俊与被丈夫背叛的夏茹的重新结合。   还有那个张半仙,有真本事多做点好事不好吗?又不是只有做坏事才能赚钱。顾九实在想不通这些帮着恶人做事赚钱的术士的脑回路。   回了在平河郡常住的客栈,店小二已经熟识他们了,说他们常住的那两间房都还空着,对,是两间了。   上了楼,经过某一间房的时候,小弟窜着脚丫子就往前跑,被比它更快一步的邵逸捏住命运的后颈皮,扔进那间房里。   邵逸将小山魅们推到小弟面前,拦住要扑出来的小弟,“奶孩子去。”   顾九脸有点红,他自然知道邵逸这么做的原因,他扯扯邵逸的袖子,“现在先让它过来嘛,等会儿睡觉时再让它回去就是了。”   “喵喵喵!”小弟顶着半边飞机耳,愤怒地对着邵逸大骂。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逆子,敢拦你爹?!   顾九的要求,邵逸现在是有求必应,见他因为害羞声音都软软的,只好冲小弟撇嘴,“那就过去吧,等会儿让你崽送你过来。”   “喵!”小弟跑出来,路过时冲邵逸的腿挠出一爪子,没抓着人,把邵逸裤子挠出一条口子。   邵逸“啧”了一声,“败家猫。”   进了房间,两人先后洗去几天的尘土,然后挤在被窝里叠已经画出来的各种防御保平安的符纸。   手上叠着符,邵逸耳朵尖尖却一直发红,只因在被子下面他的脚很不老实地勾着顾九的脚,勾住不算,他还一直在上面摩梭。   顾九起先被弄得发痒,只当邵逸无聊弄着玩,但很快就被邵逸弄的静不下心来,再笑不出,红着脸不时瞄邵逸一眼,“师兄,你干嘛呀。”   顾九近来有种感觉,邵逸虽然和以前一样容易爱脸红,但亲密时的动作却有越来越流氓的趋势。特别是自从他决定每次在客栈投宿时也给小弟开出一间房后,就好像忽然开了窍一样,连最基本的亲亲都带着强烈的攻击性,更别说是进一步的亲密接触,常让顾九招架不住。   顾九怕冷,以往只有他缠着邵逸把脚凑上去的,可也只纯粹为了取暖啊,哪像邵逸这样不正经……偏他还盯着手中的符纸一本正经地回答顾九,说没干什么。   顾九把脚往旁边挪挪,邵逸的脚丫子就追了过去,继续缠住不放,小动作不断。   小弟从年龄上看虽然是只老猫了,可多数时候还像一只小奶猫,玩心很大,它将被子下动来动去的几只脚当做猎物锁定,然后猛地扑过去,正好咬住邵逸的脚趾,甩着脑袋转着拧。   隔着被子,小弟咬起来一点都不疼,不过邵逸还是不爽地动了动脚,将小弟推开,瞪了它一眼,跟顾九说:“时间不早了,让小弟带孩子们过去吧。”   顾九捏了捏耳朵,“好……”然后眼巴巴看着小弟,“弟,你过去吧。”   你大哥二哥要干坏事了。   小弟如果不想回房,哪怕邵逸跪在地上磕头求它它都会无动于衷,但它对顾九和邵逸一样,是有求必应的,见顾九指了指门外,就懂了意思,将四小只团吧团吧一起叼在嘴里,跳下床冲顾九摇了摇尾巴,转身就跑出去了。   邵逸跟过去,给小弟开门,见它带着孩子们进去后,才关门回去。   邵逸回到房里,想着明后两天都休息,就去自己的布袋里翻了翻,翻出一盒他偷偷买回来的脂膏捏在手心里,回到床上。   “你手里拿着什么?”顾九好奇地去掰邵逸的手掌。   邵逸顺着他的力道将手掌摊开,露出朱红色的小盒子。   顾九拿起来看了看,盒子外表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打开盒盖,就见里面装满了散发着香味的脂膏,顾九正想问是不是面脂时,忽然看到了盒盖里面刻着的一副画。   “!”顾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只因这盒盖上面画着一副两个没穿衣服的男人正酿酿酱酱的小人图。   嗅着鼻端过于甜腻的香味,顾九一下子就懂这东西是干什么的了,他手足无措地拿着那盒子,抬头去看面红耳赤的邵逸,“这、这个你什么时候买的呀?”   “……偷偷买的。”邵逸说,他拿过盒子合上,放在枕头边,然后缓缓将顾九推倒,双眼始终看着顾九,仿佛在问顾九,可以吗?   顾九憋着气紧张地看着俯身下来的邵逸,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几不可见地动动脑袋,点了点头。 第122章   早上, 顾九和邵逸还没起, 奶了一夜孩子的小弟已经在外面挠门了。   顾九在被子里动了一下, 立即“嘶”了一声,身体其他地方都还好, 就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感觉有点不好。   邵逸虽没起,但他早就醒了, 听见顾九的声音, 顿时紧张起来,小心地去摸顾九,“很疼?”   顾九被他摸得身体都抖了一下,想起两人被子底下都还光着的,顾九把脸埋在枕头里,耳侧通红一片, 声音瓮瓮地:“还好。”   昨晚顾九被邵逸弄了两次, 邵逸虽故作镇定,前戏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但是之后顾九看出来邵逸根本就不懂, 第一次很快就缴械了,第二次倒是把他折腾得受不住。之后两人草草收拾了一下, 顾九被邵逸摁着上了次药,所以今早起来那处并不是多痛, 就猛然动一下才会那样。   邵逸掀开被子要再给顾九上一次药, 眼中带着愧疚, 是他不好, 明明书都翻过很多遍了,可临到头,还是手忙脚乱的。   顾九抢过药表示自己来就行,打发邵逸去给小弟开门,再不开门都要被挠烂了。   小弟骂骂咧咧地进来,身后跟着懵懂的四小只。小弟动了动鼻子,在顾九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它知道每次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就表示家里两只崽受伤了,它喵喵叫着,着急地去关心顾九。   顾九有种偷情被抓包的感觉,他快速抹好药,急忙推开小弟探过来的脸,“我没事哈。”   小弟转头看向邵逸,怀疑今天他那么慢才来开门是不是背着它欺负崽子了。   顾九顺顺它背毛,“他没欺负我,饿了吧,去吃东西。”   邵逸开了门后就开始给几只小的准备吃的,四小只吃的是特制的香火气,小弟则吃的他们给小弟准备的肉干。   他们预备的是今明两天都休息,现在天还是冷,两人就窝在客栈里画符看书。顾九身体有点不适,邵逸就把桌子搬到床边,靠在床头挨在顾九身边坐着,这样他既能画符,又能让顾九暖和一些。   虽然顾九跟小弟说邵逸没欺负他,可小弟今天就是看邵逸不顺眼,于是不管邵逸和顾九在哪,中间反正是要插入一只喵的。甚至到晚上,小弟还不愿意回自己的房间里,死赖在顾九身边不走,邵逸捏它后颈皮,它又抓又哇啦哇啦叫。   最后邵逸妥协了,反正顾九身体还没好,两人做不了什么,就让小弟留下来了。   本来他们只准备休息两天,结果一场春雨下下来,两人在客栈又继续待了四天,等路面干后,顾九的身体早就好了,毕竟是在外面奔波惯了的,又年轻,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   邵逸就有点怨念了,那晚小弟赖下后就又不走了,这几天一直横插在他和顾九中间,十分尽责地扮演着棒打鸳鸳的老父亲。   随后,顾九和邵逸翻起了地图,围绕着郡城周围的标记点快要清理完,之后他们就要向出城方向的周围小镇与村庄推进。   之后,花去半个月时间,将郡城周围的标记点清理完后,顾九和邵逸赶着驴车照着先前的计划,前往最近的一个小镇,在小镇的背面有一处标记点。   他们到小镇的时候刚好是中午,两人找了个小面摊解决午饭,吃饭的时候,看到一行人推着板车,上面放着整头的猪,整只鸡鸭之类的,还有许多蔬菜,这群人经过,周围的行人远远地就自觉给他们让路。   小面摊上还有其他客人,好奇地问:“这是谁家要办什么事吗?”   面摊老板拿围裙擦着手,笑呵呵地说:“客官是从此地经过吧?”   那客人点头。   “难怪你有所不知。”面摊老板说,“这是本地赖家人,在我们镇是第一大的宗族,明日是赖家现任家主已过世的父亲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赖家主祭拜父亲,都要大办的。”   客人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这赖家主倒是个大孝子。”   面摊老板十分同意这话,“那可不,老家主去世快十年,年年都这样,没有半点懈怠。且每年这个时候的前后几天,赖家都会设置粥棚,这附近的穷苦人家都记着这个日子呢,一到这个日子,就拿着碗过来打粥,可以给自家攒下几天的口粮。”   客人听了,连连夸赞赖家主有慈悲怜悯的心。   因就在旁边,所以这番讨论顾九和邵逸也听个一清二楚,因为施粥这个事,赖家主还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印象。所以当他们清理完那个标记点回到镇上修整,听说赖家出事了后,第一反应就是那个赖家主所在的赖家。   顾九就顺势仔细打听,得知确实是他们之前听过的那个赖家。   说到赖家这次出的事,就不得不说一下赖家祭祖的习俗。   顾九和邵逸他们祭拜祖师爷等,是直接烧香烧纸,自办一场科仪法事。但有很多人家,会选择“坐尸”。   坐尸,在祭祀时代替死者受祭的人,称为“尸”。   赖家选择这样的方式来祭拜先人,自然也需要能充当“尸”的人选。他这次祭拜的是他的父亲,那充当者,只能是他父亲的孙子,也就是他的儿子。   《礼记·曲礼》中有段文是这样说的,“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此言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   顾九以前见到“君子抱孙不抱子”时,只从字面意思理解为这是一种教育模式,讲究父亲不抱儿子,只抱孙辈,这也是从感情的角度理解的。但联系原文,可见这句话其实是从文化角度来看的,这句说本身说的是祭祀先人时的一种礼仪,这种礼仪就是坐尸。   所谓的“君子抱孙不抱子”说的就是祭祀时,由孙充当“尸”,如果充当的孙辈年纪太小就需要让人抱着继续充当被祭的尸,没有孙子,选血缘关系最近的同宗孙辈也是可以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会坐也绝对不行。之所以不行,是源于这里的宗法制度——昭穆制度。   人活着要论资排辈,死后也一样。昭穆制度,是以确定死后辈分来排列墓地的规矩和次序。例如赖家第一位先祖的排位居中,第二代祖宗就是昭,排位在左边;第三代祖宗是穆,是第二代的儿子,排位在右边;第四代又是昭,排在左边……于是左昭右穆依次排序下去,孙子就与祖父属于同一列的,这样长幼有序,亦知道亲疏远近。   选择“坐尸”祭拜先人,面对充当了已逝父亲的儿子,你是父亲也得老老实实磕头。   赖家祖辈祭拜先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每逢自己的祖父忌日,祭拜时便是年已四十的赖家主,也需要充当“尸”。   这次对老家主的祭拜,本来充当“尸”的是赖家主已经年满十岁的大儿子,但仪式开始的头几天,大儿子忽然病了,病得昏昏沉沉的,于是赖家就临时决定由赖家主才五岁的小儿子充当“尸”。   本来嘛,换来换去其实也都是赖家主的儿子,老家主的孙子,论理是不会有问题的。可祭拜当天仪式开始后不久,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接受大家祭拜的小儿子,忽然中邪了一般疯狂吵闹起来,对着赖家主又哭又骂,骂的什么却始终听不清,一通鸡飞狗跳后,小儿子也病倒了,病得比大儿子还重。大儿子虽然不精神,好歹能说话能下地能吃饭,小儿子是直接晕倒在祠堂里,之后怎么都醒不过来,喂药都喂不进去,眼看着就出气多进气少。   赖家这件事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都说往年充当“尸”的是大儿子,突然换人惹了老爷子的不痛快,老爷子发脾气,留下惩罚所以小儿子才昏迷不醒,大家猜测着,估计什么时候老爷子气消了,小儿子也就醒了。   可谁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消气呢?他都死了,又不肯托梦讲明原由,说不定他气还没消,小儿子就死了呢?   赖家主不敢赌,小儿子的娘亲丽娘也不敢赌,不是守着儿子哭,就是闹着让赖家主想办法。赖家主也心疼才五岁的儿子,找来附近的神婆、术士,希望能和老爷子沟通沟通,可这些神婆、术士平时看着挺有本事的,临到他家这事,没有一个人有办法。   被这事儿愁的,赖家主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又不敢怪罪自己的父亲,焦躁得不行,只得一直吩咐下人,让他们出去尽快找些有真本事的道人术士回来。   下人自然也十分努力,可这道人术士,即便是骗子,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找来找去,将小镇附近都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可以解决这事的人。   顾九和邵逸就是这个时候上门的,他们听说了赖家事的来龙去脉,直接就过来了。   虽然他们俩过于年轻,被所有赖家人都怀疑是骗子,不过眼看着家里的小少爷在短短几天瘦得两颊都凹进去了,众人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两人迎了进去。 第123章   听下仆来报说有道人上门, 赖家主早已等在厅前, 见顾九两人年纪轻轻,面上难免带出一点失望。只是如今却也没法计较许多了,与顾九他们草草交谈几句,便引着他们去看望小儿子。   赖家主的小儿子叫赖长逍,将将五岁,小小的一团躺在床上, 闭眼昏迷着,呼吸微弱。一名美妇坐在床头, 捏着手绢看着赖长逍,双眼哭得红肿, 时不时抽咽一声, 这应该就是赖长逍的生母, 赖家主的妾室丽娘。   来之前, 顾九和邵逸就将赖家的大致情况打听清楚了。   这赖家主的两个儿子并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大儿子叫赖长靖,乃是原配所出。赖长靖出生没多久原配就死了, 赖家主如今还没续娶,但家里有几名妾室,最宠爱的就是赖长逍的生母丽娘,丽娘是在赖长靖三岁那年进赖家的, 一年后怀孕, 生下赖长逍。   寄予厚望的大儿子一直病着, 偏疼些的小儿子也昏迷不醒, 赖家主膝下就这么两个儿子,要说赖家谁最忧急伤心,非赖家主莫属了。他本就烦忧,看着哭哭啼啼的丽娘,更加烦躁。哭、就知道哭,哭就能解决麻烦吗?   赖家主略带不耐地呵斥她起身到一边去,将位置让给顾九和邵逸。   丽娘顾不上委屈赖家主对她的态度,只看着顾九和邵逸,见顾九坐在床前给她儿子把脉,质疑道:“你能治好我儿子吗?”   顾九没说话,只抽空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看着赖长逍,然后掀开被子,将赖长逍的衣服掀开,摸摸他鼓胀的肚子,问:“他的肚子一直这样吗?”   丽娘带着鼻音道:“从逍儿晕倒后就一直是这样的。”   顾九出手在赖长逍的肚皮上按了按,然后抬手将赖长逍的下颌抬高,让他张开嘴,顾九略凑近些闻了闻,顿时皱皱眉。   将赖长逍衣服放下来,盖上被子,顾九让人端半碗温水过来。   丽娘忙差人去端水来,赖家主则问拿着符笔开始在桌上画符的顾九:“道长,我这孩子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九说:“东西吃多了。”   丽娘反驳道:“不可能,逍儿这几日连药水都喂不进去,你没看他瘦得两颊都凹进去了吗?”丽娘十分激动,就差开口大骂顾九是个骗人的假道士了。   顾九暂时没理丽娘,他将画好的符纸捏在指尖轻轻一捻,符纸就燃起来了,骇得房中其他人都齐齐后退一步,倒吸一口气,再看顾九的眼神已充满畏惧惊奇。   顾九将符纸烧在温水碗里,然后将赖长逍扶起来,捏着他的两颊微一用力让他张嘴,然后将符水往他嘴里慢慢喂去。   丽娘急忙阻止,“这是什么东西,怎可随便喂给他喝!”   站在床前的邵逸伸手一拦,“他吃了鬼食,符水可洗去藏于他五脏内的鬼气。”   赖家主道:“什么是鬼食?”   赖家主神情带着几分预料,他知道小儿子这病不寻常,所以牵扯上神鬼之事他心里早有预感,此时就不像丽娘那般激动,只等着他们的解释。   赖长逍昏迷中,肚子鼓胀,很难再吃进东西,半碗符水喝得很慢,顾九就说:“这几日你们之所以喂不进去任何东西,那是因为小少爷在那之前已经吃了不少东西,这东西不是人喂的,是鬼。”   顾九的语气很平常,用一种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的语气,却让包括赖家主在内的人,都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鬼食,顾名思义就是鬼吃的东西。每次相聚,顾九给两位祖师爷上供的供品就是鬼食的一种,四小只吃的特制香火气,也属于鬼食。当初他们在酆都找到误被老鬼带走的陈银铃时,要不是方泰和看出她是生魂阻止了,陈银铃也险些吃下鬼食。   鬼吃的东西带着鬼气,活人又怎么能吃呢?一旦吃了鬼食,被鬼气侵蚀五脏,便是顾九他们这些修道之人也会出问题,更何况一个才五岁的孩子。   顾九一番话说出来,赖家主脸色凝重,回忆着说:“祭拜那天,因为仪式过程比较长,逍儿年幼,我担心他途中会饿,便说让人给他提前准备吃的东西,逍儿却说他已经吃饱了,我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有下仆已经先给他喂过吃的了,现在想来,那天逍儿说饱了,之前吃的东西,很可能就不是人吃的。”   丽娘则脸上血色尽失,身体微微颤抖,“肯、肯定是老爷子。”   “老爷子是逍儿的祖父,他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连自己的亲孙子都害。”赖家主有点不悦地反驳丽娘的话,只是语气也不是很坚定。   丽娘脸色更加惨白。   顾九说:“小少爷当时在祠堂行为异于常人,之所以晕倒,是令尊上身的缘故。往年忌日,令尊可曾上过大少爷的身?”   “不曾。”赖家主说。   赖家之所以延续这个祭祀传统,那是因为祖上曾有“尸”被先祖上过身,对家族做出一些远瞻性地提示,所以赖家延续至今十几代,虽没有大的建树,家境却也不曾败落。因为有这种先例,所以赖家主也知道,鬼上身对活人是有害的,先祖们疼爱后辈,除非必要,不然是不会上后代子孙身的。   赖家主对赖长靖寄予厚望,去世的老爷子对长孙的期望又何尝不是这样,赖家主知道自己的爹在长子出生时有多欢喜,绝对舍不得上长孙的身。所以赖长靖从不会走路起就开始充当“尸”,前面九个年头祭祀都是顺顺利利举行下去的。今年不得已换了人,赖家主知道自家父亲和他一样,做不到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毕竟一个嫡长一个庶出,但也不会没有分寸地害自己的孙子。   “家父定是对我有什么提示。”赖家主说,他头疼地捏捏额角,“可之前请来的神婆术士,都说我父亲不愿意现身。”   符水终于喂完,之前还没动静的赖长逍忽然打了个长长的饱嗝,一股腐臭的味道从他口中窜出。顾九挥了挥,将一枚符纸用红绳穿起来挂在他脖子上,然后将他放平。   顾九将碗交给下仆,瞥一眼沉默站在旁边的丽娘,见她神思不属眉宇藏着不安,顾九问她:“你这几日有没有觉得哪里略感不适?”   丽娘好似被他的问吓到了,身体抖了一抖。她捏紧手绢,缓缓神色,仔细想了想,才道:“可能是忧心逍儿的身体,近来我总感觉头容易痛,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几次被痛醒。”   顾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摸出一张防御符递给她,“这个你随身戴着,睡觉也不要取下。”   丽娘忐忑伸手接过去,“道长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鬼害我?”   大家都知道她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老爷子是不是还要害她。   赖家主将盯着符纸的视线移到丽娘身上,目光若有所思。丽娘不经意与他眼神对视上,勉强一笑,匆忙移开目光,去看自己的儿子。   顾九则对赖家主道:“听说大少爷也病着,需要我给他看一下吗?”   赖家主没拒绝,举步邀请:“有劳了,两位这边请。”   赖家主对两个儿子的教育方式完全不一样,赖长逍作为庶出子,赖家主只要求他平安长大,将来生活富足便可。而赖长靖将来是要继承赖家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严格的教育。所以他虽才十岁,却已很懂事,顾九他们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床上看书,见到他们,忙放下书要下床行礼。   赖家主虽对赖长靖过于严格,通常表现得不像一个父亲,更像一个严师,可看着儿子一脸病容,心底还是漫上两分心疼,让他继续躺在床上。   赖长靖一直在咳,呼吸粗重,嗓子里堵着东西一样的不顺畅。顾九给他把了把脉,表示问题虽然小,不过还是要仔细照料,久治不愈的话,容易给肺部留下后遗症,日后每到春日就容易复发。   赖家主说是,然后顾九又问了下赖长靖的药方,表示没什么问题,接着吃下去就没问题。   恰这时,一名下仆端着药碗进来,说赖长靖喝药的时候到了。   中药一般都又臭又苦,便是顾九这个成年人,冬天喝邵逸给他熬的中药时,看到药碗也会忍不住皱一皱眉头,赖长靖这个小人儿,接过药碗时却还面不改色的。   赖长靖正要喝时,顾九忽然伸手拦了一下,他抬头询问地看向顾九。   顾九将温热的药碗拿过去捧在手里暖手,笑笑:“还有点烫吧,你等等再喝。”   赖长靖看看他爹,见他爹神情比刚才严肃,就“哦”了一声,坐在那里左右看一眼,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能撇下他们看书,只好发起呆来,不过总是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小眉头终于不耐地轻蹙起来。   赖家主让房里的下仆出去,看门关紧了,才转头问顾九:“道长为何不让犬子喝这碗药?这药有问题?”   顾九端起药碗,在赖长靖微微瞪圆双眼的注视下,将药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苦药水,而后嫌弃地皱着眉,“这药是滋补身体的,喝了没什么问题,但是,不是治大少爷病症的药。” 第124章   赖长靖喝的药本身没有问题, 但不对症就是最大的问题。   邵逸重新给赖长靖开了张药方,将其递给赖家主,“这才是治疗大少爷病症的方子。”   赖家看病,是有固定大夫的。刚才赖家主第一反应就是想将那大夫找来, 问问这碗药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立即压下这个想法,转头吩咐身边信任的下仆, 让他们去厨房里将赖长靖喝的药的药渣拿出去, 与邵逸写的新药方一并,找镇上其他大夫问一问。   赖长靖感觉到了什么,呼吸都轻了两分, 越发安静地坐在床上,放在被子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勾着大拇指。   赖家主看出大儿子的紧张,想着他若是喝对药,身体早该好了, 没想到待在家里也会遭人算计。赖家主神色软和了些, 摸摸赖长靖的头, 要他好好休息, 叮嘱他从现在起不是他身边的人送来的东西,不要入口。   赖长靖点头应了,赖家主便邀顾九和邵逸移步书房说话。   书房里, 赖家主问:“顾道长之前, 为何会给丽娘防身符纸?”   顾九放下茶杯, 道:“小少爷被喂了鬼食,床榻周围也环绕着鬼气,这鬼气在丽姨娘身上也有,所出同源。”   赖家主说:“之前包括我都觉得,逍儿出事是家父所为,可家父并没有出手伤害逍儿的理由,那是他的亲孙子,就算真是换人惹得他不快,惩罚也过重了。且不知丽娘又是因何触怒了他。道长,我这家里,是不是还藏着别的鬼,那天上逍儿身的,可能不是我父亲。”   顾九听他语气淡淡,脸上也无甚表情,知他的心情并不像他话里表达的那样。顾九说:“是与不是,请令尊回来一见便可知。”   “道长有办法?”赖家主问。   顾九:“只要令尊尚未轮回,有令尊的生辰八字,便可将他请来。”   赖家主神色微松,当即便写下老家主的生辰八字交给顾九。顾九掐指算了个时辰,说夜里亥时,适合做法。   这时,出去查问药方药渣的下仆也回来了,将查问出来的结果报给赖家主,“除回春堂,仆去了镇上另外几家药房,都表示这药方治疗确是大少爷身上的病症,这药渣,只是寻常的补血药方。”   听了结果,赖家主神色终于透着些愠怒,轻拍了下书桌,却什么都没说。   顾九和邵逸低着头喝茶,好一会儿后,平复了怒气的赖家主叫下仆带他们下去休息,好生伺候。   他们是清早来的赖家,当时喂赖长逍喝了一碗符水,中午时,再喂了赖长逍一次,顾九嗅到他口腔里窜出来的味道已经不如先前腐臭。只是孩子到底还小,鬼食对活人伤害大,这孩子肺腑里的鬼气哪怕全部清除完毕,身体的影响已经造成了,日后怕是不好过。   中午他们喂药时,丽娘在,赖长靖也在。   赖长靖看着是挺喜欢这个弟弟的,他生怕过了病气让弟弟的病情再加重,只在门外站了会儿就离开了。喂药期间,顾九注意到丽娘神色不安,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等赖长靖一走,丽娘就迫不及待地问顾九:“道长,你今早给我的符纸能杀鬼吗?”   “不能。”顾九说,“只能防止阴物伤害你,杀不了鬼。”   丽娘急道:“道长你这么厉害,身上一定有能杀鬼的符,拿几张给我。”然后她见顾九歪头看向她,似想到什么,“符纸很贵,要钱是不是?多少钱一张您说。”   顾九摇头:“我们虽是道士,却也不是那种滥杀阴物的,我们通常只将其捉住送往阴间。”他劝慰着,“丽姨娘不用如此恐慌,你带着那符鬼就伤不了你,而且我听赖家主说,这鬼可能是老家主,万一我真给你杀鬼符,老家主的魂体有个什么损伤,赖家主恐怕不会与你我善罢甘休。”   “他都要害我了!”丽娘愤怒地说,然后注意到自己的言辞不对,又改口说,“你怎知那害我的鬼就一定是老家主,万一是其他的鬼呢?你不给我杀鬼符,说不定我活不过今夜,我若死了,可怜我才这么点大的逍儿,叫他怎么办?”   从顾九了解到赖家用“坐尸”来祭祀先祖出事时,顾九心里已经存了两个猜测。此事丽娘求符不成,便六神无主,神情慌乱。她很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慌乱看着根本不像她说的是怕鬼害她,反而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她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顾九想。且不止他,发现赖长靖的药方有问题后,赖家主一定也察觉到了什么。   “丽姨娘不用这般害怕。”顾九继续道,“今夜我们两个都会在赖宅住下,宅子里只要出现害人的阴物就一定会被我们察觉。且今夜我们会做法请老家主出来一叙,到时候你便能知道害小少爷和你的,究竟是谁了。”   丽娘听了,惊骇地后退一步,整个人都在颤抖。   顾九在心里叹息一声,说好傍晚再来给赖长逍喂符水,就和邵逸离开了这里,只留丽娘站在房中,面带绝望。   回去的时候,顾九和邵逸迎面与一青衫儒雅的中年男人相遇。男人看到他俩,停下脚步,拱手道:“两位便是我大哥请回来的天师?”   顾九与邵逸回礼,顾九道:“天师不敢当,您是?”   男人笑了笑,他身边跟着的下仆道:“这是赖家二爷。”   顾九恍然,赖家主下面还有个庶出弟弟,只比他小一岁,兄弟俩早已各自成家,老家主去世前,做主给两人分了家,如今祖宅是赖家主在住,赖二爷一家另有住宅,兄弟俩的屋宅相距不远。   兄弟俩在婚姻一事上同病相怜,赖二爷的妻子也于四年前病逝,膝下只留两个女儿,赖二爷还未续娶,怕新进家门的继妻苛待两个女儿,一心想找个温婉大方的。   中午吃饭时,顾九就听说赖家主本来是要赖二爷也来作陪的,不过下仆来报说赖二爷出去了不在,所以之前尚未见过。   顾九和邵逸都懂相面之术,对人的面相研究十分透彻。不过他们两个看人,第一眼总是先看对方气质,然后再观面相,这一观察,顾九就讶异地动了动眉梢,故作不经意的与邵逸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道长。”身后忽然传来喊声,顾九回头,就见赖家管家拿着一张纸过来,匆匆地对赖二爷行了行礼,然后就拿着纸张上前,请示顾九,“顾道长,这是您之前吩咐下来让准备的做法事要用的东西,我列了个单子出来,您看可有遗漏?”   顾九看着管家,挑挑眉,因为晚上要做法,所以之前他确是将需要的东西报出来让赖家主去准备,但中午吃饭前,管家就已经向他确认过一遍了,怎么现在还来确认?   顾九眼角扫过站在旁边的赖二爷,心下好像有点明了,笑着点头将纸张重新看一遍,道:“并无遗漏。”   待管家离开,刚来的赖二爷就问:“什么法事?”   管家的出现与询问非常刻意,顾九猜测对方是受赖家主指使,夜里做法一事也无需隐瞒,便将事情对赖二爷说了。   赖二爷抬了抬眉头,“如此,便要辛苦两位了。”   顾九谦虚地表示没什么辛苦的,为主顾排忧解难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双方很快分开,赖二爷说是去找赖家主,顾九和邵逸继续回客院。   “师兄,你看出来了吧。”顾九说。   邵逸点头,“便是双胞胎,面貌上也存在差异。”   “是啊。”顾九道,“只要抓住那点差异,其实就很好区分。”   因身边跟着几名专门伺候他们的赖家下仆,所以顾九和邵逸说话跟打哑谜似的,听得下仆们云里雾里,只觉得不愧是高人,说的话果然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轻易理解的。   请魂这事,顾九和邵逸都不知做了多少回,生辰八字在手,法事做起来更加简单。   亥时未到,赖家主的书房前,就已经摆好了法坛,观看的人,只有赖家主与丽娘和赖二爷,下仆都被叫了出去,无事不得靠近。   法事依旧由邵逸主持,他熟门熟路地拿出招阴灵的青竹杖,把老家主的生辰八字烧掉,掐诀念咒,询问此地土地神,确认老家主的魂魄是否还在,得知在时,便继续问阴间,老家主是否轮回。   邵逸很快收了势。   赖家主望着漆黑的上空,再看看周围,没有发生一丝奇怪的变化,不由问:“怎么样?我父亲来了吗?”   邵逸抬头看了顾九一眼,说:“老家主已入轮回,来不了了。”   檐下的灯笼摇曳,摇动的烛光划过站在角落里赖二爷的脸,照亮他脸上隐约闪过的轻松得意。   丽娘抬头,眸中有点惊讶,还有点茫然。   “诶?”顾九也觉得有点惊讶,是他猜错了?赖家这事,原是另有阴物作祟?   却在这时,赖家主又拿出一张纸出来,沉声道:“既我父亲已轮回,那道长再试试这个八字,看魂还在不在。”   邵逸拿过去准备抄在符纸上,只是一看,不免皱眉:“字迹太潦草。”   赖家主道:“道长不识,那便由我念与你听。”   “戊戌年,丙辰月,戊子日……”   邵逸将这生辰八字抄在符纸上,“这是谁的八字?”   “这是我那已逝弟媳的生辰八字。”赖家主缓缓道,目光射向始终在角落里安静站着的赖二爷。   赖二爷低垂的双眼却早已震惊张开,淡定的神情终于龟裂。   “大哥!”赖二爷出声,“你怎知道我发妻的八字,你怀疑这事是我妻子的鬼魂在作祟?” 第125章   关于赖二爷的疑惑质问, 赖家主未作解释,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张,“逍儿是父亲的亲孙子,父亲不可能害逍儿的,所以我一直觉得上逍儿身的不是父亲。但是逍儿那天行为怪异与大病都确有其事, 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是我们赖家什么人要给我一些提示,所以啊, 不止弟妹的八字, 我还准备了我们赖家其他已过世人员的八字。”   说罢, 状似随意地抖了抖手上的那叠纸。   赖家主还在说:“弟妹已经去世四年, 生前你与她琴瑟和鸣,若她还未轮回,正好将她请来, 让你们相见一面。”他见赖二爷有点紧张,放冷声音,“就算弟妹变成了鬼, 也不会害你的, 二弟,你别怕。”   赖二爷勉强笑了一下。   这边, 邵逸已经抄好了八字, 拿起青竹杖, 再走一遍请魂程序。   早春的夜里依然很冷, 一直徐徐吹着的夜风忽然变大了, 眼下的灯笼被风吹着剧烈摇摆, 法坛上的烛火几次差点熄灭,在邵逸手握青竹杖在上面轻轻敲击一下后方救了回来。   法坛前方,忽然多了个黑色鬼影,身影隐约,隐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她垂着头缩手缩脚地站在阴影里,惊恐地看着招她来的离他最近的邵逸。   这个鬼影魂力太弱,在场的除了顾九和邵逸,就还只有小弟能看到她了。邵逸不由分说,给赖家主等人开了阴阳眼。   “啊!”   丽娘看到鬼影的一刹那,就尖叫着往旁边躲,她与赖二爷间隔不远,下意识地往赖二爷身边躲。   赖二爷被她揪住衣袖,却没回头看她一眼,仿若感觉不到一样,死死盯着场中的鬼影。   赖家主就站在顾九旁边,所以并不怎么害怕,他看着那看不清样貌的鬼影,问道:“是弟妹吗?”   “确实是赖二夫人。”邵逸说。   鬼影并不出声,双手叉在一起,冲赖家主行了一礼。   赖二爷忽然回神,目露激动,充满怀念地看着鬼影,轻轻唤道:“青莲,真的是你?”   青莲肩膀小幅度地抖了一下,撇开头并不看赖二爷。   赖家主却是神情一振,目光如电地看着青莲:“弟妹,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你可知情?可知是谁所为?”   青莲站在原地不动,抬头看看赖家主,再看看赖二爷,很是挣扎的,似乎有所顾虑。   “青莲。”赖二爷再度出声,“你可知这几年,为夫和两个女儿,有多思念你吗?”   赖家主沉了脸色,“二弟,叙家常可等稍后。”他直接打断了赖二爷的话,催促青莲,“弟妹,你一定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尽管说,不必有什么顾虑,只要你说了,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青莲!”赖二爷急声道,撇开丽娘上前一步。   青莲也忽然动了,她往前一步,走出了藏身的阴影,露出了此时的面容。   在顾九和邵逸眼里,青莲的死相已经是很好的了,她生前死时境遇应该还不错,身体与面上都不像有些惨死的鬼一样鲜血淋漓,她只顶着鬼物特有的灰败青白,可这面相,在常人眼里也足够吓人了。   所以刚才还神情激动的赖二爷一上去,便见到了青莲的面容,顿时又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而丽娘也受不住刺激,几欲晕厥。   青莲走出来,忽然在赖家主身前跪下,口里不停“啊啊”着,拍着自己的心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放声大哭。   鬼物便是说话也含着几丝阴气,所以声音显得幽怨阴森,特别是它们哭起来的时候。   青莲一边哭一边啊啊叫着,顾九和邵逸诧异地看着这一幕,时间匆忙,他们之前了解的事情有限,只知道青莲是病逝的,却不知她还是个哑巴。   “青莲,青莲!”赖二爷在旁边看似深情,其实细品之下,就可察觉出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你闭嘴!”赖家主大怒,呵斥赖二爷,转头对青莲说:“弟妹,我知道你病逝之前,就已经很久不曾说话了。但是我知道你识字也会书写,你将你想说的写下来给我看。你哭得这样伤心,是不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你是我赖家媳,谁都不能欺辱于你。若活人欺负你,大哥还活着,大哥替你出头;死人欺负你,我便让这两个道长替你出头。是人是鬼,绝不偏袒。”   赖家主这话,十分有深意,像是承诺与保证。   青莲一听,果然十分激动,哭声放大两分,却点着头,表示自己愿意写。   顾九立即摸出一只旧符笔和几张符纸烧给青莲,两样东西在火盆里化为灰烬后,青莲在火盆里伸手摸索一会儿,摸出完整的符笔和符纸,提笔准备开始写。   “青莲!”赖二爷不顾赖家主异样的注视,凶相毕露,眼含威胁地看着青莲,“青莲,想想家里两个孩子,再过几年,她们就要说人家成亲了……”   “一切有我!”赖家主对迟迟不下笔的青莲说,“你信大哥,大哥说到做到,她们是我的侄女,真有什么我也绝对不会迁怒两个无辜的孩子,将来我也不会看着她们进火坑。”   青莲迟疑的神色变迅速变得坚定,终于在纸上落笔。   “青莲!”赖二爷厉声道,已然气急败坏,甚至不顾青莲恐怖的面色,冲上来想抢走她手里的笔。   然后被赖家主抬脚踹倒在地。   赖家主踩着赖二爷的肩膀,俯视着他,“青莲秉性胆小怯弱,她生前最在乎的就是她的两个女儿,刚才你却几次三番提及她们,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在以此威胁她?二弟,我就知道你背后瞒着我什么事。”   赖二爷抬手想搬开赖家主的脚,使了几次力都不成功,反倒被赖家主加了些力道踩得更重,他看一眼奋笔疾书的青莲,神情终于颓丧下来,放弃地躺在原地,“大哥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今天。”赖家主讥讽地勾勾嘴角,他挪开脚,“其实此前我从未怀疑过你什么,怪只怪你选的人沉不住气。”说着,赖家主冷飕飕的视线缓缓扫过旁边不知所措的丽娘。   今天得知大儿子喝的药不对时,赖家主忍着怒气吩咐下去仔细查找,这时候宅子里除却赖家主十分信赖的下仆,其他人都已处于严密的监视下了。偏中午的时候身边的人来报,说丽娘叫了个丫鬟从角门偷偷离开,去的地方竟是与祖宅相隔不远的赖二爷的屋宅。   下人又匆匆回来报给赖家主,正当赖家主处于震惊时,赖二爷就上门了。赖家主来不及多想,当下便对赖二爷进行了一番试探。当时并未从赖二爷身上试探出什么,可有那个丫鬟在前,赖家主已经对赖二爷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然后赖家主回忆了祭祀当天的场景,想起了小儿子当时怪异行为下说出那些言语不清的话。   他想到了去世的青莲身上。   青莲原本是能说话的,只因她生前一场大病后伤了嗓子,到她去世前,赖家主已经有六年时间没听她说过话了,这么长时间不说话的人,便是嗓子好全,恐怕也会忘记怎么说话。   赖家主将赖二爷与丽娘的异常联系起来,再将小儿子的异常与青莲的嗓子联系起来,直觉这次的事是青莲做出来的,至于原因,赖家主心中当时就有了不好的猜测。   于是才有招老家主不成,他拿出青莲八字的事情。   青莲搁下笔,已经写完了,她将纸张递给赖家主。   赖家主伸手想拿,可这已经是阴物,顾九将纸张接在手里,举起来让他就这么看。   赖家主越看脸色越沉。   据青莲说,赖二爷根本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儒雅清隽,私底下的他性情阴鸷暴戾,她在六年前发现赖二爷与刚进赖家的丽娘私通,并被赖二爷发现。赖二爷威胁她不许将此事说出,否则便拿她两个年幼的女儿泄愤。青莲说自己胆小懦弱,又怕这种丑事被赖家主得知后,连带她与一对女儿一并迁怒,所以并不敢张口。   但赖二爷犹不放心,弄坏了她的嗓子让她有口不能言,之后更让她渐渐病故。   青莲留在世间的执念只因放不下两个女儿,青莲非常怕赖二爷,活着时心里连仇恨都不敢对他生出一丝一毫,就连死后变成鬼,魂力也弱小不已。   青莲只想好好守着两个女儿,看着她们成家。在此期间,她知道了丽娘所出的赖长逍,竟是赖二爷的儿子,赖二爷不甘心家产被赖家主得去大半,所谋甚大。他想要赖长逍被赖家主更重视,想要赖长逍取代赖长靖在赖家的地位,像赖长靖那样接受严格的教导,将来取而代之,接管赖家。   充当“尸”的人,在血缘与身份上,是与被祭祀之人最接近的,“子不可以为父尸”后面的一段话,是“为君尸者,大夫、士见之,则下之。君知所以为尸者,则自下之。”   意思是为已故的国君充当“尸”的人,大夫、士人见了他要下车,国君知道了也要亲自为他下车。   而《陈书宗元饶传》里也有说:“爵由恩被,官以私加,无德无功,坐尸荣贵。”   可见“尸”的充当者,身份地位是很高的。赖长靖在赖家地位很高,除了因为他是赖家将来的继承者,也有他充当“尸”的因素。   所以赖二爷所谋中的第一步,就是先让赖长逍代替每年赖长靖的“坐尸”之位。 第126章   所以赖长靖这次生病, 并不是偶然, 而是人为,那不对症的药也恰好印证了青莲的话。   赖二爷十分看重赖长逍,却对青莲留下的两个女儿忽视得彻底,对她们的态度也像青莲活着时那样, 动辄打骂。这样的区别对待,让青莲心里渐渐也生出不忿, 青莲终于意识到, 如果让赖二爷的计划成功, 以后她的两个女儿会更难过。青莲对赖二爷的害怕, 是根植在她心中的,但这不表示她也怕丽娘,尤其是才五岁的赖长逍。   青莲太弱, 她不能上别人的身,赖长逍阳气弱的小孩,上他的身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题。她也不敢在其他时候上赖长逍的身, 因为其他时候很容易被定义为单纯的中邪, 只有在祭祀那天,赖家人才会认为是先祖显灵, 是给赖家人提示, 会谨慎对待。   青莲如愿上了赖长逍的身, 在祠堂里与其他赖家人隔得远远的, 不受他们阳气影响的接受跪拜, 然后在适当时机出言提醒赖家主。无奈她已经忘记该怎么说话了, 一通喊叫之后想说的都没能表达出来,在赖家主他们发现不对朝她聚过来后,迫于过于旺盛的阳气威压,青莲不得不从赖长逍身上逃离。   一开始青莲只想让赖家主察觉赖二爷的谋划,但当她从赖长逍身体里出来,看到昏迷的小孩,突然就起了杀心,虽然赖家主确实觉得是老家主想要给他什么提示,但是青莲不敢保证这次赖家主真的能查出什么。她觉得保险起见,只有赖长逍死了,赖二爷的计划才会彻底落空。   青莲虽是被病故,但多年来赖二爷为了做样子,一直没断了她的香火供给,青莲做鬼这几年从不缺吃的。青莲想杀赖长逍后,就趁无人在的时候给他喂鬼食,还每晚都跑到丽娘身边蹲着,用鬼气森森的手拍她的脑袋。   所以说欺软怕硬是很多人的天性,便是如此怯懦的青莲也是如此,她不敢拿赖二爷怎么办,但是可以欺负丽娘和赖长逍。   之后,就是顾九和邵逸到来,他们打乱了青莲杀害赖长逍的计划,但却让青莲的计划在拐了弯儿后,实现了。   戴绿帽,是绝大部分男人都不能忍受的,赖家主也不例外。然而更叫他接受不了的,是他疼爱了五年的小儿子,居然是别人的儿子。   赖家主瞪着丽娘,根本不用问,只看她脸上害怕到极致的表情,已说明了青莲写下的事情没有作假。   丽娘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身子一软跌坐在地,愣了会儿后便哭着跪走向赖家主,抓紧他的衣摆,“老爷,是赖二逼我的,是他强了我,我不是自愿的!”   顾九将纸重新烧掉,看着哭着哀求的丽娘,觉得也是啊,丽娘进赖家的时候,赖家主的原配已经死去几年了,上头没有主母压着,还成了赖家主最宠爱的妾。赖家主虽然没有赖二爷长得好看,却也不丑。而且一个是大家之主,一个只是个拥有零碎家财的庶子,跟着赖家主,怎么都比跟着赖二强啊。   赖家主怒归怒,却还没失去理智,他将衣摆从丽娘手里抽回来,冷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有无数次机会将事情告知于我,可你没有,六年过去了,你还瞒着我与他继续苟且,生下……”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用满是慈爱的语气叫出赖长逍的名字,一股悲伤的心情漫上心头,于是赖家主更加愤怒,“甚至此次你还配合他,做出谋害长靖的恶毒之事!”   “老爷,我没有,我没有!”丽娘拼命为自己辩解,“他买通大夫给靖儿换毒.药,但是靖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我害他,我做不到……靖儿现在还能活着,是我私下里又将他的药给换了一次啊!”   神情颓丧的赖二震惊地转头看着丽娘,然后自嘲一声,“妇人之仁。”   笑丽娘可笑的仁慈之心,笑他失算,选择了丽娘这么一个合作伙伴。   见此,赖家主神色稍霁,“就算你好心给长靖换了药,可药不对症,拖延下去,你以为长靖一样能好得了吗?”   丽娘泣不成声,似悔恨,似解脱,“老爷,女子贞洁何其重要,试问有哪一个女人,遇上这种事敢对外说?我不敢说,不敢说!我是你的女人,却被别的男人强迫,我告诉你了,我还有活路吗?你还能容忍我继续待在赖家?”   “但这不是纵容你联合他欺瞒我,并任他谋害长靖,算计我的理由。”赖家主低头看着丽娘,“最开始你或许是真的迫于赖二的威胁,不得不委身于他,但你敢说你到后来,就没有自己的私心?”   赖家主管理着赖家的百年基业,与各色人打交道,又岂会看不出丽娘在想什么,无非卖惨求情。   丽娘果然被他说中,只用丝娟捂着嘴哭,并未继续说什么。   赖家主看向顾九二人,“劳烦两位道长了,还请两位莫将今夜之事对外说。”   顾九和邵逸同时点头,“请赖家主放心。”   赖家主又看着青莲,“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等这件事了结,我将侄女们接到这边,请人照料、教导她们,你看如何?”   青莲无声行礼,面带感激。   之后赖家主拿起法坛上面的香炉,走到赖二身边,对着他的脑袋砸了一下。这一下把握的力道十分适中,刚好将赖二砸晕,却又不至于伤他太厉害。   赖家主扔开香炉拍拍手,唤来候在外面的下仆们,让他们将法坛收拾下去,然后指着晕过去的赖二,“二老爷刚才见到先祖过于激动,晕过去了,将他抬到我的院子里去。”又指着丽娘,“丽姨娘也是,将她送回房。”   下仆们都知道今夜请先祖现身,所以对赖家主的话并未怀疑。   赖家主处理活人的事情,至于死人,就交给了顾九和邵逸。两人回房时,身后跟着青莲。青莲离邵逸很远,只敢靠近顾九,毕竟在鬼的眼里,顾九和鬼也差不多了。   生前已经够苦了,死后还差一点背负罪孽沉沦,顾九看着唯唯诺诺的青莲,说:“杀孽不是那么好造的。”   青莲低声道:“我只是可怜我两个女儿,她们是正室所出,本该过得比赖长逍更好……”   青莲实在胆小还弱,顾九觉得就拼凭自家四小只,都能生撕了她。可就这样一个女人,因为自己的孩子也能对一个稚子痛下杀手。若将这点决心拿出来,在生前时就豁出去将真相告诉赖家主,她也不至于是被病故的下场,顾九都不知道是该觉得她可悲还是可恶了。   顾九道:“你是鬼,若你纯善就罢了,但你做出了喂赖长逍吃鬼食一事,赖家主不允许你再留在阳间,赖家主的意思你明白吧。”   “我明白。”青莲说。   赖二肯定会被处置,她的两个女儿日后会被接到赖家生活,青莲以为两个女儿跟着赖家主这个大伯,也比跟着赖二这个不合格的亲爹强。还活着时她不敢对赖家主的人品抱以绝对信任,但死去的这几年,见多了赖家主的处事原则,她已经相信赖家主绝对不会亏待她两个女儿的。   赖家主希望她去轮回,那她就去轮回吧。主要是青莲自己也有感觉,她的执念不够深,魂力太弱,现在不去阴间报道,再过几年她自己也会消散的,那时候就真的没有下辈子了。   之后,青莲又在赖宅逗留两日,看着赖家主拿出证据,将赖二勾结大夫联合丽娘谋害赖长靖的事情报官,亲眼看着赖二被官兵抓走。她那两个女儿因为亲爹被抓而惊惶无比,但在被接进赖宅得知将来会跟着大伯一起生活后,顿时又眼露庆幸,可见她们对赖二有多害怕,最初的惊惶也只是出于日后生活的担忧,当这层担忧不在后,便庆幸自己即将迎来新生。   赖家主最后找到青莲,告诉她赖二名下的所有财产他会原封不动的存下来,等将来她两个女儿出嫁,平分给她们做嫁妆,他这个做大伯的,将来还会添妆,保证不让她们在出嫁时受委屈。   青莲知道两个女儿将来会在赖家主的照料下过得很好后,就彻底放心了,未留下半点遗憾地被顾九他们送走了。   随后几天,顾九和邵逸依然留在了赖宅,照顾赖长逍。 wω w 宝b a o s h u 6 書 cò m 网   赖长逍醒了,虽保下一命,可身体损伤很大,虚弱地躺在床上,哭着要爹要姨娘。   赖家主对赖长逍的感情很复杂,他疼爱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的存在,又分明是他的一段屈辱。他做不到对这个孱弱的孩子放手不管,也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嘘寒问暖,只能对他视而不见,将他交给下仆照顾。   期间养病的赖长靖来看过赖长逍,他大抵知道丽姨娘犯事了,具体犯的什么现在除了他爹没人知道。他追问过,但是只得来一顿呵斥,他就不再问了。   赖长靖喜欢听丽姨娘叫他“靖儿”,就像他爹叫弟弟“逍儿”那样,不过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再见不到丽姨娘了。他从前其实有点嫉妒自己的弟弟,但如今忽然觉得他可怜了。他觉得弟弟不像他,弟弟体会过被娘亲疼爱的滋味,也体会过被爹宠爱的感觉,这种从前有最后却统统失去的感受,应该比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更痛苦吧。   “哥哥。”床上的逍儿看到他,委屈地哭着冲他张开手。   赖长靖走进去,看了赖长逍许久,在赖长逍恐慌的大哭声中,拉住了他的小手,学着父亲那样地叫他,“逍儿。”   赖长逍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出现的稻草一样抓住了赖长靖。小孩子最为敏感,他知道自己好像被姨娘与爹抛弃了,如今宅子里唯一愿意理他的,只有这个沉默寡言的哥哥。   顾九和邵逸在旁边看着,知道赖家主虽然不见赖长逍,却没有阻拦赖长靖过来,也没有告诉赖长靖他被谋害的事情,应该是默许赖长靖与赖长逍接触的。   赖长逍要感谢亲娘对赖长靖的手下留情,若赖长靖真出了事,赖家主绝对留不得他。只是不知待日后赖长靖知道真相后,对赖长逍又是何种态度。   只是这些都不是顾九和邵逸会知道的了,在赖长逍体内的鬼气彻底清除后,顾九和邵逸接过赖家主给的丰厚报酬,离开了赖家。 第127章   客栈房里, 顾九坐在邵逸对面,看邵逸吃长寿面。   今天是邵逸的生辰。   说起来, 顾九的母亲难产而死,所以他的生辰也是生母的忌日。而邵逸更惨,他的生辰与师爹和两位祖师爷的忌日乃是同一天,同时,也是他母亲的忌日,他在这一天出生, 出生时溢散的金庚之气杀死了母亲, 两年后, 他又在同一天被道士带走拿去喂阴龙,然后被失去了师父师叔与爱人的师父收养。   所以两人都对生辰没什么盼望之情, 邵逸比顾九还不喜欢过生辰,从小就不喜欢。虽是如此, 师兄弟俩每次还是会按照师父说的,在祭拜完后,给对方煮一碗长寿面。   “好吃吗?”顾九捧着脸问。   顾九会特意将面条只擀成一根, 直接煮成一碗, 叫邵逸吃完前不能咬断。邵逸含着面点头, 又嗯了一声。其实邵逸现在的心情还好,时间能抹平一切, 他会记住小时候的遭遇与造成那一切的罪魁祸首, 却不会沉溺于悲伤和愤怒中。   早春的天气, 对邵逸的体质来说, 已经相当于是夏天了,因为煮的面,未免放久了面条坨掉,所以面条还热的时候邵逸就开始吃了,吃热食对邵逸来说有点难受,此刻他鼻子上已经浸了汗珠,顾九伸手给他抹掉。   顾九说:“今年祖师爷他们,就要多收一份祭品了。”   道观里留了人,包富贵肯定也要祭祀一番的。往年他们的忌日,除了他们师徒三人,道观山脚下也有一些村民会祭祀,也难怪祖师爷能在酆都摆上面摊了,每逢忌日和鬼节之类的祭祀日,收到的祭品都够吃到下一年的了。   而如今顾九和邵逸还挺能挣钱,给他们准备的祭品只会比往年更多。这样也挺好的,像他们师爹祭品拿的多,可以拿去给同事们打好关系之类的,以后遇到事情譬如过年借用路牌这事就好办得多。   顾九和邵逸如今的关系虽然亲密无间,不过相处模式除了比以前黏糊一点外,也没什么大的变化,邵逸也不会因为谈恋爱了就从锯嘴葫芦变成话痨,他话还是那样少,基本上还是顾九说,他偶尔点头或是出声附和。   邵逸吃完面去放了碗,回来的时候顾九正拿着钱袋子,将银钱往桌上倒。他们两个一向是顾九管钱,这几天为了今天的祭祀买了不少东西,也花去了不少钱,顾九习惯性每天点一次银钱,做到心中有数。   他点钱时,会将小山魅们叫出来,让它们待在旁边,指着银钱教它们,什么是银角子,什么是铜板,什么又是银锭子。小山魅们跟懵懂的婴孩一样,好奇是好奇,但一时间却是记不住的。   在顾九不厌其烦地与它们每天互动后,呆呆的小山魅们终于会给顾九回应了,面对顾九的询问,四小只基本都是瞎指一通。顾九也不恼,相反顾九觉得小山魅们从无到有,再从没有回应到现在的瞎指一通,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小弟就比较恨铁不成钢了,作为一只聪明的猫,它都知道什么是铜板什么是银锭子了,这四个小崽子居然都还不知道。这四小只多半时候都是它在奶,它也是随时在言传身教啊,小崽子们咋就没继承到它的聪明呢。   小弟若能开口说人话,恨不得摁着它们的头大声说:崽啊,阿爸对你们很失望!   现在的小弟自然不知道,在它不懈的努力下,四小只掌握的第一门外语,就是喵语,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整天喵喵地和顾九与邵逸说话,可叫两人头疼了一段时间。   而且它们学会的第一项技能,是如何精准快的抓老鼠。早已经不差钱不愁吃的顾九和邵逸,那段时间每天都要丢掉无数的死老鼠,然后还要去劝以为他们不喜欢老鼠的四小只,不要再抓蟑螂和死蛇回来了,蛇就罢了,蟑螂这种东西,你们老子娘真的爱不起来啊!   .   其实每次碰到需要解决问题的主顾们,对顾九和邵逸来说,也是一次休息时间,虽也有事情做,却比宿在外面好很多。   离开赖家后,他们将这个小镇周围的标记点都清理完毕,然后是向下往乡村延展下去。   这天他们在外面清理完一个标记点时,雾沉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他们过来时就注意到来时一路都没有供他们歇脚的破屋和村子,如今树木刚发春芽,躲雨的地方都没有,虽有驴车,可也禁不住雨水淋。他们看了看地图,在地图上看到前方不远处倒是有个村子,便赶着车往那边走,希望能在那里成功借宿。   驴车跑起来没多久,忽然看到前方路上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冲他们招手。两人拦在路中央,驴车过不去,便是邵逸不想停车也得停。   “何事?”邵逸问他们。   女人是个二十一二的年轻妇人,男人看着比她大些,大概二十有五,两人手里都拎着包。女人之前没看清楚邵逸的样子,喊停车的时候声音很大,这会儿见到长相俊逸的邵逸,登时就瞪圆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邵逸。   他身边的男人注意到了,不满地用胳膊撞了女人一眼,惹得女人不满,理直气壮地在男人胳膊上掐了一下。   男人痛得龇牙咧嘴,不敢再对女人表现出不满,只捂着胳膊不满地看邵逸一眼,用那种浓浓的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大兄弟,你们要经过怀头村吧?下雨了,你们捎带我们一程。”   换平时邵逸早不爽地瞪过去了,但他们去借宿的村子正好是怀头村,他自己无所谓,只是下雨天顾九不好受,于是他只能点头,“上来吧。”   话刚落,那女人就抓着车把往驴车上爬,顾九往邵逸身边挤了挤,给他们腾地方。   女人就想坐在门口不进去,火辣辣的视线一直盯着邵逸看,不光邵逸不爽,顾九也十分不舒服,这可是他男人呐。   顾九扭头,贱兮兮地开口:“大娘,你往里坐点,还有个人没上来呢。”   比起顾九,女人虽然年纪是要大点,可也远不到被人叫大娘的份上。女人瞪着顾九,“小兄弟怎么说话呢这是,我哪有你叫的那么老!”   顾九扯扯嘴角。   男人上来了,女人想让男人坐进去,她坐外面。男人哪愿意,一个劲将她往里推,女人只得吞下话语不甘不愿地挪进去。   驴车重新跑动起来,车子里忽然传来小弟的怒吼声,然后女人跟着惊呼一声。   男人忙问:“咋的啦这是?”   女人怒声道:“这小畜生抓人!”   顾九探头往里看一眼,见原本在里面睡觉的小弟已经醒了,正蹲在他们的家当上面,露出两颗利齿,警惕地看着女人。而女人手背上多了几条抓痕,没见血。   顾九冲小弟招招手,“要出来吗?”   小弟不动弹,没有出来的意思。   顾九看了一眼小弟爪子下面,本来捆的好好地包袱开了一个结,顾九凉凉笑了一下,“大娘,你坐车就坐车,别乱翻东西,我家这猫可是会抓小偷的。”   女人面红耳赤:“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偷你东西?”   顾九原本很平和的一个人,可这女人用那种赤.裸.裸的眼神盯着邵逸看,叫他十分不高兴,他也就丢掉了那几分平和,不客气道:“比声音大啊?我可不怕,再嚷嚷就下去,走你的路去吧。”   邵逸见势,让车速慢慢缓下来。本来他是担心顾九淋雨受冷才搭上这俩人的,既然这两人这么不识趣,惹顾九不高兴,就让他们下去。   女人不忿,想再说话,无奈就这么一会儿雨越下越大了,男人不想下车,赶紧小声劝阻,“好了好了,少说两句,离家还远,你真想走路回去啊?”   女人肯定也不想走路,但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把气撒在男人身上,再度拧了拧他胳膊,低声骂道:“孬种,别人欺负你女人你也不管,我怎么嫁了你这样的人!”   男人被她说的挂不住面子,但又实在惧内,只能脸色难看地忍了。   顾九就不再管这两人,小弟看着家当,不怕他们再偷东西。就这么一路到了怀头村,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男人和女人下车,这两人也不知是智商低真的不懂人情世故,还是觉得外人帮他们做事是理所当然的,下车了也不说声谢谢,女人更是冲顾九翻了个白眼,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一个白眼更是毁得彻底。   这两人下车后,见顾九他们不仅没离开,还驾着车往村里去,正好奇时,就听一声哭嚎在前方传来。   顾九他们顺着声音看去,就见朦胧的雨雾中,几名男女举着被雨水打湿的白幡,当头一个中年男人,举着的竹竿上挂着一间衣裳,在雨里颇显诡异的飘飘荡荡。   “敏妮儿!”   “敏妮儿……你在哪里。”   “回来呀,敏妮儿。”   虽然仪式不太标准,但顾九一眼看出这些人是在叫魂。   那女人见此,仿佛丝毫没察觉到对方的悲伤与严肃,或者说她不在意,大喇喇上前,张口问为首的中年男人道:“六叔,你这是在干啥?敏妮儿咋啦?”   六叔摸了摸脸上的雨水,“敏妮儿魂丢了。”   女人顿时惊讶,然后用一脸八卦的语气问:“魂丢了?好好地魂怎么丢啦?”   六叔在雨水中的身体抖了抖,“敏妮儿跟我说,她看到曹成业了。”   “曹成业?”女人没好气地又翻了个白眼,“他又怎么了?”   女人翻白眼的样子很好笑,可六叔一点也笑不出,他用十分惊恐地眼神看着她,说:“因为我告诉她,曹成业在两天前死了,她一惊,魂就丢了!”   “啥?”女人和男人异口同声,“曹成业死了?”   “死了!”   “两天前死的!”   然后顾九和邵逸就看到,这两人先前还无所谓的表情,慢慢也变得和六叔一样惊恐,或者说是比六叔还要惊恐。 第128章   “咋就死了呢?!”男人喃喃说着。   六叔眼中的恐惧化为丝丝怨恨, 看着男人与女人,“因为他病了,没有钱治病。”   言下之意, 若是曹成业有钱治病, 那他就不会死, 自家的敏妮儿也就不会看到曹成业的鬼魂, 继而受惊丢了魂。   女人注意到六叔的眼神,惊恐化为愤怒, “你这么看着我们做什么,你家敏妮儿丢了魂又不是我们害的!”   她骂骂咧咧地拉着男人走了,只是仓惶的背影泄露出了她的心虚。   六叔忿忿收回视线,继续摇动手中的竹竿,苦苦叫着敏妮儿的名字。   邵逸将驴车赶过去, 顾九喊住六叔:“您这样叫魂是招不回来的。”   六叔惊疑地看着他, “你懂这个?”   顾九笑着点头,他从车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开下车,走到六叔身边, “你家孩子多大,在哪丢的魂, 丢多久了?”   六叔说:“十三岁, 在村子的池塘边,中午时候丢的。”   十三岁已经懂很多了, 对鬼的概念也很清晰, 瞬间的恐惧太过承受不住, 难怪会在一听说自己看到的其实是死人后就丢了魂。   顾九指点他们,“一般来说,出走的生魂短时间内都会徘徊在丢魂的附近,所以你们该先去池塘附近叫魂,若再耽误,生魂找不到归处,可能会茫然离开。”   六叔连忙点头:“家里老人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我们也是怕敏妮儿跑出去,才先来的村口。”   说着,六叔想掉头,又欲言又止地看着顾九。   顾九善解人意,回头看了看邵逸,道:“我们与你们一起去吧。”   六叔急忙道谢:“哎谢谢你们了年轻人。”   六叔叫来身后一个十六七的年轻男孩,让他将驴车牵回家里喂草料,邵逸和顾九就撑伞跟他们往池塘边去。   怀头村的池塘在村中心,整个村子绕水而居,而他们过去的方向,正好也是那对男女离开的方向。路上,顾九问了问那对男女的事。   顾九说:“为何我觉得他们提起那个曹成业时,一脸的心虚呢?”   六叔鄙夷道:“他们自然心虚,因为曹成业也算是他们害死的。”   那对男女,男的叫邱力行,女的叫毛娟,是一对成婚一年有余的夫妻。   邱力行家里穷,老子早就死了,就他娘带着他过日子,小时候家里穷,也是后来邱力行能干活挣钱了,家里情况才好转些。因当年他爹是病死的,家里欠了不少钱,这几年邱力行一直在攒钱还债。因为欠着债,家里房子还破旧无比,所以一直没有姑娘肯嫁过来。等邱力行将钱还了,又辛苦将房子建起来,终于有底气开始找人说亲,只是拖了那么些年,年纪大了不好找,这一说亲就说了快一年。   曹成业则是隔壁村的一个男人,和邱力行一般大,二十五岁,两人是朋友。   曹成业的情况和邱力行差不多,但要比邱力行惨些,他爹娘一起病死了,家里就剩他一个,守着一栋茅草屋,还欠了一屁股债,同样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也是一名老光棍儿。   在邱力行建好房子忙活娶亲的时候,曹成业才把债务还清,继续攒钱造房子。   这个时候,邱力行终于说到了年纪和他相差不多的女子,是名寡妇,这人就是毛娟。   用一些人话来说,毛娟是嫁过一次人的,行情不好不值钱,毛娟只要邱家一两银子的彩礼,旦邱力行攒起来的老婆本也根本不够,还要应付后面的婚礼花费,就找曹成业借钱。   曹成业手上当时所有的积蓄只有两百文,全借给邱力行了。   但俗话说,借钱容易要钱难,朋友之间一旦涉及金钱,就很不好说了。   娶了媳妇儿有了自己小家的邱力行,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开始也是要还钱的,只是那时候他身上的钱,一半交给老娘管着,一半交给毛娟管着,手里根本留不下一个铜板。他要还曹成业的钱,问他老娘,他老娘只说自己借的自己还。问毛娟,毛娟更不可能,一听他要拿钱走,不管他是干什么的,死活不同意。   吃进嘴里的好东西,哪有吐出去的道理。   没有钱的邱力行,因为对曹成业愧疚,便开始躲着曹成业。对于一个穷困人员来说,两百文真不是小钱了,曹成业时不时找到邱力行问,问多了邱力行从开始的愧疚,变成心虚,再变得敷衍,甚至到后来一看到曹成业,就想着这人又来要钱了,明知道他没钱还,为什么还一直来逼问呢?   于是对曹成业的态度变成了厌恶。   曹成业是信任邱力行才宁愿自己手头紧也把钱借给对方,当时借的时候没有写借条,也没有第三人在场,只口头做了个约定,约好什么时候还。曹成业这人老实,或者说用窝囊来形容更贴切一点,他要不到钱也没有证据能借用律法讨回来,也不敢找邱力行闹。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就将积蓄借出去的曹成业,得风寒了。   风寒这个,有时候喝完姜汤发发汗,搂着被子捂一阵儿,说不定就好了。可曹成业穷的,就连姜汤都喝不起,他拖着一副病躯到怀头村,可怜巴巴地亲自到邱家要钱。   但邱家人是铁了心不还他的钱,邱力行老娘与毛娟对着他破口大骂,反过来说是他想讹诈。村里人对此事半信半疑,毕竟邱家以前也欠了不少钱,但是都慢慢还了的,没道理只单欠着他一人不还。   六叔不屑道:“邱老娘因是寡妇,平常少与人交流,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邱家最开始欠的那些钱,若是不还,他儿子就娶不到媳妇儿,她那是不得不还。”   顾九知道风寒好治,可也有许多因风寒而死去的人,邱力行欠的那两百文,对那时候的曹成业来说,等同于救命钱。   邱家铁石心肠,要他们还钱无异于拿刀在他们身上放血割肉。曹成业堵在门口要账债,邱力行只会更痛恨他的“逼迫”,坏了他家名声。   六叔唏嘘道:“那天之后,村里人就再也没见曹成业过来了。直到两天前,我赶集时才从他们村的人口中得知,他们村一个好心的老婆子给曹成业送饭时,发现曹成业病死在了床上。邱力行和毛娟这几天在毛娟娘家那边干活,所以不知道。”   说话间,他们拐过一座房屋,抵达了村中心的池塘。   就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六叔他们手里提着灯笼,照亮了身周的小片雨幕。   顾九往四周看了看,邵逸忽而伸手冲一个方向一指,顾九看过去,就见那里飘着一只生魂,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正茫然四顾。   六叔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他问:“我继续像刚才那样喊吗?”   “把衣服解下来。”顾九说,“等会儿你一边叫孩子的名字,一边将衣服展开,展开后再迅速闭合,将衣服夹在腋下。”然后再看向六叔的妻子,“六婶,待六叔将衣服夹于腋下,你就回答‘回来了’”   六叔两口子都紧张地点头,表示记下了。   顾九和邵逸退到一边,示意六叔可以开始叫魂了。   六叔喉头滚动两下,一把将湿透的衣服抖开,喊道:“敏妮儿,敏妮儿……”他将衣服闭合,像夹孩子那样夹在腋下。   “回来了,回来了。”六婶颤声回道。   两人一喊一答,不停重复,角落里女孩怔然片刻,然后脸上的茫然慢慢褪去,看着六叔和六婶,高兴道:“爹、娘!”   呼声刚出口,敏妮儿的生魂便不受控制地飘动起来,渐渐远离池塘这边,直至看不见。   顾九看到此景,却并未让六叔六婶停下,直到那个牵着驴车的少年踏着雨跑过来,“爹、娘,妹妹醒了!”   顾九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可以停了。”   六叔和六婶惊喜不已,“这孩子,终于醒了!”   刚才他们怕敏妮儿的魂跑出村,所以先绕着村周围喊了一圈,嗓子都喊哑了,却始终没人来通知说孩子醒了。两人感激顾九的提点,六叔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天黑了,你们俩还没吃饭吧,走,家去,吃点热乎的,今晚就在大叔家将就歇歇。”   顾九笑道:“我们进村正是为了借宿,如此便要叨扰了。”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跟你叔婶都别客气。”六叔道,与其他家人在前面热情带路。   众人转身,就看到身后的雨幕里站着个黑影,对方披着蓑衣,一看到他们,就慌张跑开。   六叔皱皱眉,嗤声道:“是邱力行。”   本来死一个人,像邱力行这种欠了对方的,换成平时,估计也就心虚一段时间。但是他们再回来时,偏偏听说了敏妮儿因为看到死去的曹成业而丢魂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也会有点胆悬。   顾九和邵逸也皱眉,倒不是因为心虚的邱力行,而是跟在邱力行身后的那只鬼身上。   那鬼见邱力行跑走,晃悠悠地飘着跟上去,面色青白,双眼无神,口里喃喃念着。   “还钱。”   “还钱……” 第129章   顾九问六叔, “那曹成业, 长什么模样?”   六叔就给顾九形容了一下, “矮矮瘦瘦, 含胸驼背的,还爱低着头说话……”   刚才跟着邱力行叫他还钱的男鬼, 虽然浑身鬼气森森, 可畏畏缩缩的,弱气无比, 正好能与六叔的形容对上,看来是曹成业无误了。曹成业已经跟着邱力行跑走了, 顾九和邵逸也没见鬼就追,只等雨停后放出小纸人去观察一下。   他们跟着六叔回去, 家里头还有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站在屋檐下等着他们, 见到顾九和邵逸赞赏地笑了笑。六叔那不标准的叫魂仪式,就是老人教的, 一般像这些活的比较久的老人,对这些神鬼之事都有所了解,只不过到底不是真的做这一行的, 很难真正地清楚了解。   敏妮儿醒来,对丢魂的事情毫无印象,不过到底丢了一次魂, 身子虚弱, 已经又睡过去了。   顾九摸出一枚收惊符放在敏妮儿枕头边, 随后, 他和邵逸受到了六叔一家子人的热情款待。   吃好饭,顾九泡了暖暖的热水脚,滚进还带着阳光味道的床被里,摸出了两只小纸人,不过没有立即叫醒,雨还没停,小纸人虽不怕水,但被水打湿了,走路的速度会变慢。   邵逸掀开被子躺进来,将顾九搂进怀里,很自觉地把脚丫子蹭过去给顾九暖脚,顺便自己凉快凉快,他道:“曹成业不会伤邱力行。”   顾九赞同地点头,他们俩见过的鬼不知凡几,一只鬼对人有没有杀心,一眼就能看出个七八分。曹成业生前的性子太怯懦了,便是死了因为执念化成鬼,但看他那懦弱胆小,鬼不像鬼的样子,执念更只在“还钱”一事上,恐怕连伤人这个念头都不会有。生前他拿不还钱的邱力行没有办法,死后可能也只能飘在邱力行后面喃喃催促。   这一点,无论生与死在他身上好像都没体现出多大的变化,唯一不同的是,作为鬼的他如果被邱力行见到了,那有身为“鬼”这个恐怖点加持,邱力行或许会因为害怕而还他钱。   到他们睡时雨也还没停,顾九也就没叫醒小纸人。暖暖地睡了一夜,翌日醒来时,听到窗外依旧雨声沙沙。   穿衣起床,一开门,寒冽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   六叔披着蓑衣,手里提着猪肉刚好从院子外面走进来,见他俩起了,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见自家老婆子还在做饭,忙道:“昨天我们两个因为敏妮儿的事担惊受怕的,今早起晚了点,两位小道长再等等,过会儿就可以吃早饭了。”   顾九道:“六叔不用这么客气,本就是我们叨扰了。”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六叔笑道。   六叔将猪肉放进厨房,想起什么,道:“刚才我回来,碰见邱力行了,怀里抱了一堆冥纸,这雨水淋淋的,好些都湿了。”   六婶端着一盆粥出来,好奇道:“他买冥纸干啥?祭拜曹成业?”   六叔讥讽道:“他和曹成业以前好歹朋友一场呢,钱不还就算了,人死后还无动于衷,就太不是东西了。”   六婶撇撇嘴,扭脸笑着招呼顾九和邵逸坐下准备吃饭了。   敏妮儿也起了,佩戴收惊符睡了一夜,今天精神好了许多。虽然丢魂期间的事记不得,但还是记得自己曾看到过曹成业的,所以脸上带着些害怕。   饭桌上,六叔一家就尽量说些搞笑有趣的事情逗敏妮儿,没再讨论曹成业的事情。   六叔那猪肉是买回来特意招待顾九和邵逸的,顺便给自家闺女补补身子,他中午还不顾两人的阻拦,杀了一只鸡做大菜。   春雨绵绵,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中午过后雨势不见小,顾九觉得他们起码还得在这里逗留几天,回头看看面色苍白的敏妮儿,顾九就摸了枚还未雕刻的桃木出来慢慢削制雕刻。   敏妮儿丢魂这事儿,怀头村里人都知道,不管是出于好意关心还是纯粹好奇看热闹的人,在敏妮儿醒了后都免不了上门来询问一番,虽一直在下雨,但这一整天六叔家来人就没断过。   “刚才我经过邱家,看到他们家仨拿个破盆子在屋檐底下烧冥纸呢。”   “估计是在祭奠曹成业吧。”   “我看邱力行也就那样,当初他成亲,曹成业过来随礼,礼钱是头一份儿呢。这人死了,身为朋友怎么说也要亲去坟前祭拜吧。”   “这不下着雨么。”   “还不是嫌麻烦,两个村子又没离多远,说到底还是这朋友啊,在他心里的分量不够重。”   ……   来的人多了,免不了凑一起八卦八卦,被参观了大半天的顾九和邵逸因一直坐在堂屋门口,所以也听了一耳朵。   曹成业还活着时,邱力行就与其撕破脸,他给曹成业烧纸,肯定不会是发自内心的祭奠,欠着对方钱呢,应该是心虚。   顾九他们被雨留在六叔家待了两天,顾九没放小纸人出去,邱家那边也没听到啥别的动静。曹成业魂力并不强,像邱力行这种品行带恶的人,一般来说是看不见他的,所以一直风平浪静的。   不过第三天早上,邱家三人就找来了。   三人眼下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一副倦容,好像很久没睡觉的样子。   他们是来找顾九两人的,见到顾九,邱力行就冲上前,激动地想抓他衣袖,“你们会抓鬼是不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因为有你的帮忙,敏妮儿才会醒的!”   顾九躲开他的手,“我们是会抓鬼,不过怎么了?”   “我们被鬼缠住了,你们既然会抓鬼,就帮我们把他赶走。”毛娟说,又是那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与语气。   顾九平和的时候是很平和,记仇的时候也很记仇,他还记得毛娟之前肆无忌惮看着邵逸的眼光,也记得对方的无理蛮横,于是一撸袖子,冲毛娟伸手道:“抓鬼可以,先说好酬金。”   “啥?抓鬼要钱?”邱力行他娘邱老太鼓着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瞪着顾九。   顾九看了看她那刻薄自私的面相,道:“道士算命卦不走空,道士抓鬼自然也是一样,道士也是人,要吃饭喝水,自然也需要钱。”   毛娟怒道:“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我们这是三条命呢,都要被鬼害了,你们作为道士,竟然见死不救?”   顾九闲闲笑道:“造七级浮屠的那是和尚,我们是道士,不是一家。”   毛娟被堵得喉头一梗。   邱老太转身就要走,口中念道:“那不用你们抓鬼了,我找别人去。”   顾九他们抓鬼,主在功德,酬金这个还是其次,只是以前但凡遇到有需求的主顾,对方都生怕给少了,就算遇到穷苦的,一般也是以自己能承受的最大数目往外拿。现在还是他们有求于顾九两人,姿态都没放低些,顾九自然不会留他们,说什么“你给多少银子我就帮你抓”的话。   他也是看出来了,邱家这几天虽然风平浪静,那也是表面的,他们一家都见到曹成业了,只是还挺能忍,忍了两天才来。   邱老太倒是态度坚决,说走就真走,但是毛娟和邱力行不能,邱力行拉住自家老娘,看着顾九恳求道:“道长,我们家穷,请你体谅体谅,我给你……”他竖起食指比了比,“给你这么多,可行?”   顾九挑挑眉,故意道:“十两?”   邱力行慌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是……”   他有点难以启齿,毛娟一口接道:“一百文。”   顾九都要被气笑了,都见鬼的关头了,还紧着钱不放呢。他这两天住在六叔家,可是将邱家打听清楚了,邱家欠的那么多钱,都是邱力行一个人还的,这几年邱老太自己攒的钱就没花过。毛娟也是,当初邱家给了她一两银子的彩礼,叫她自己收着的,嫁进来的一年多时间,每个月邱力行还要上交一半的工钱,她自己也会做些零碎活计攒钱,就这么抠,只拿得出一百文?   难怪曹成业要不到钱,最后病死了呢。   顾九也不说应承,只问:“好端端,你们这一家子,怎么就都见鬼了?”   他们现在在六叔家的堂屋里,除了敏妮儿被支开,其他人都在。邱力行似乎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说,但顾九没有挪地儿的意思,六叔等人也当没看见、听不见一样坐在原地没动。   邱老太和毛娟都不满地看在场其他人一眼,门神一样一边一个站在门口,不时盯着院门,防止再有人进来。   “是这样的……”邱力行酝酿酝酿,开始说起了他欠曹成业钱的事。   他的叙说与之前六叔的描述相差不离,只不过站在不同的立场,描述带的感情色彩自然都有偏向。在六叔的故事中,邱力行就是欠钱不还,背信弃义之徒;在邱力行的口中,他又成了有苦衷的人。   邱力行说他很想还钱,可家里不是老娘生病就是妻子生病,俩人成亲一年多还没个孩子,各自调养身体也要用钱,他不是不还钱,只是苦于手里没钱而已。 第130章   “……他说他病了, 来找我要钱,我当时手里真的没钱, 我让他再给我点时间, 我去找别人借借还给他。然后过了几天, 我媳妇儿娘家那边有个碎活儿招人, 我想着做几天有钱拿, 就赶紧过去, 想等拿到钱就还给他, 哪知等回来时,他人已经不在了。”   邱力行说得愧疚不已,仿佛真情实感。   六叔嘲讽道:“我咋记得, 当初曹成业来你家要钱,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是污蔑,是讹诈, 你们根本没欠他钱啊。”   邱力行面皮涨得通红,“不过两百文钱, 他做得也太难看了, 我又不是不还, 何必嚷出来,叫人知晓,我颜面何在……”   六叔嗤笑一声。   顾九没发表看法, 只抬抬下巴, 示意邱力行继续说。   “大抵是他觉得我故意不还他钱, ”邱力行不是很理直气壮地说, “昨日回家后,六叔说他死了,我就想着第二天去买些纸钱烧了祭奠他,可、可……”然后就是止不住地惊恐,“可当天半夜我一觉睡醒,看到曹成业站在我床头,死死地瞪着我,叫我还钱!”   “记得具体时辰吗?”顾九说。   “记、记得,那时候刚好子时。”   顾九明白了,邱力行一般是看不到曹成业的,不过他睁眼的时辰不凑巧,子时正是阴阳交替的时间,阳气变弱,阴气大盛时,曹成业的魂力也受到影响增强了,所以邱力行才能看到他。   像一些小时候容易见鬼的小孩,顾九他们遇到了总会交待,看到也当没看到,不要让对方知道你能见鬼,不然就很容易被鬼缠上。   邱力行这个也差不多,他忽然见到了曹成业,一惊一乍间,惊动了曹成业,让曹成业在脑子里刻下一道意识,原来邱力行也是能看见他的,那之后只要是晚上阴气旺盛后,只要曹成业想,邱力行就会一直见到他。   当时邱力行太过恐惧叫出声,惊动了身边的毛娟和隔壁浅眠的邱老太,这二人猝不及防跟着见鬼,也惊动了曹成业,于是变成一到晚上,三人齐齐见鬼。   听完了,顾九一拍手,说:“那这事解决起来其实很简单啊。”   然后他在邱力行惊喜的视线中,慢悠悠道:“他不是要钱么,你们还他钱不就行了,他在你们身前显身已经三个晚上,若要害你们,你们还能站在这找我这道士去抓他?”   “要还钱?”邱老太很不高兴地反问。   毛娟面上也闪过浓浓的不乐意。   “不然呢?”顾九耸肩摊手,“让他纠缠你们一辈子?”   “你不是已经答应帮我们抓鬼了吗?”毛娟说。   “我可还没答应啊。”顾九说,“就算我答应帮你们,给出的也只能是这个办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没办法逼着你们还他钱,也没法逼着他不要这钱。这世间啊,因果循环,活人的债好赖,但死人的债,叫阴债,是标记在你灵魂上的印记,怎么也赖不掉的。即使赖掉这辈子,下辈子也要还。”   毛娟等人压根没注意顾九话中的深意,只满脸不可思议地道:“照你这意思,我们若是想解决这事,得先给你一份工钱,然后还要还那只鬼一份银钱?”   顾九微笑点头:“是这样的。”   “你!”毛娟怒指顾九,“你肯定是故意的,我之前与你吵过,你这是报复,你这个黑心道士!”   邵逸瞪着毛娟的手指,握着剑的拇指在剑柄上摩挲两下。   毛娟背心发寒,赶忙将手指收回来,心有余悸地揉揉。刚才邵逸的眼神让她差点以为对方会抽出剑削了她手指,太可怕了。   邵逸不屑勾勾唇角,他还不至于和一个粗俗的女人动手,而且他握的是桃木剑,能杀鬼,杀不了人。   顾九敷衍地应承两声,对毛娟道:“黑心就黑心吧,我认了,你就说你们要不要我们帮忙吧。”   这个毛娟做不了主,她也不想自己掏钱,转头去看邱老太。   邱老太怨恨地看着顾九,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不用了,老婆子我说了去找别人,就是去找别人。”   顾九冲着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邱老太冷哼一声,毫不迟疑地往外走。毛娟虽然舍不得钱,但是和邱力行一样,还是希望顾九他们出手的,不然今天找不到其他人,晚上岂不是又要见鬼。无奈邱老太走到院门见他们还没出去,呵斥他们赶紧出来。邱力行在家不是听老娘的就是听媳妇儿的,只能跟着跺跺脚同样不太甘愿的毛娟离开了。   他们一走,六叔惊奇道:“他们真的被曹成业的冤魂缠上了啊。”   顾九笑道:“之前说出来怕吓着你,那天傍晚你们在池塘给敏妮儿叫魂时,曹成业就已经跟在邱力行身边了。”   “哎哟,那可真吓人。”六叔拍拍胸口,感慨道:“这就是冤有头、债有主啊,邱力行如果把钱还给曹成业,曹成业就有钱看病,兴许就不会死了,也就不会变成鬼还来纠缠他们。”   六婶也是感慨连连,“所以说这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不然哪天就被鬼敲上门了。”   老太太和少年纷纷点头。   邱家不愿意采纳顾九的办法,也不用他帮忙,顾九也就真的没管。雨已经停了,只路还泥泞着依然不能离开,顾九放了小纸人出去守着邱家,通过小纸人时不时传回来的消息得知,曹成业还是那样,只知道跟在邱力行后面做有气无力的复读机,   但叫顾九觉得无法理解的是,这邱家人简直荒唐到了一定境界。他们不拿钱出来了却这桩阴债,除了因为舍不得钱之外,另一个理由竟是因为觉得曹成业人都死了,就算把钱给他,他一只鬼也用不了啊。他们认为死人就该用死人用的钱,鬼都是用阴钞的,那他们就给他烧一堆冥纸,这样还是曹成业占便宜了呢。   然后他们还真的去买了许多冥纸回来,大把大把地烧。当然,他们在这样做的时候,也没放弃寻找能抓鬼的人,但就顾九了解到,这一家子将这附近的神婆半仙找遍了,酬劳最低的一位也要一两银子,道具啥的还要他们根据对方列出来的单子自己准备,还要不错的酒水招待,这么下来,二两银子都打不住。   邱家三个都是抠门的,一百文都不愿意,更不可能出个一两银子和其他,于是转了一圈,还是觉得顾九这边划算,又厚着脸皮回来找他们。   “五百文。”顾九冲面前的毛娟伸出一个巴掌,五指张开着晃了晃,“没这价钱,就另找高人吧。”   毛娟气得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她因为见鬼本就没怎么睡,整个人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一定程度,此刻眼眶红着仿佛要滴血一样,面容甚是恐怖。   顾九一点不怵,就晃着巴掌,告诉毛娟,没有五百文就一切免谈,继续见鬼去吧,反正他不急,且还要快点,等路面干了,他们就要离开这里的,没时间在这里跟她磨叽。   毛娟怒气冲冲地回去,说要和家里人商量,依她那抠门性子,这五百文她肯定是不想掏的,但是邱老太也是个把钱当命根子的,所以最后这五百文两人是怎么扯皮的,反正最后钱交到顾九身上时,毛娟一脸被割了肉的神情。   顾九提醒,“还有两百文记得准备好,这是你们还曹成业的钱。”   毛娟又是一脸肉痛,看着顾九的眼神都快冒火星了。   “这钱你们是必须还的。”顾九说,“你瞪我啊?再瞪当心我涨价。”   毛娟被顾九气得快吐血,却也只得咽下去,生怕他真涨价,恨恨转头,不敢再看他。   顾九得意地哼着小调,终于大方地挥挥手,“行了你走吧,等天黑了我们就过去。”   等毛娟迟疑着离去,顾九对邵逸道:“她还一副怕我们卷了钱跑掉的样子,我还会贪她这点钱?”   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钱袋子,如今不缺钱的顾九,也可以用这种财大气粗的语气说话了。   邵逸眼神温柔地翘着嘴角,很喜欢看他这种得意的小表情。   对付曹成业这种胆小鬼,压根就不用顾九他们怎么废力。   天黑后,已经吃过晚饭的顾九和邵逸来到邱家。   “还钱。”   “还钱。”   邱家堂屋里点着灯,三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一张条凳上,一身鬼气的曹成业站在他们身旁,一声又一声地催着他们还钱。   顾九大喇喇走过去,在另一张条凳上坐下,正好正面对着曹成业,他冲曹成业招招手,“来来来,兄弟,我们俩说会儿话。”   曹成业面无表情的脸愣怔片刻,然后往后退了几步,抬眼怯怯地看向顾九,“你在跟我说话,你也看得到我?”   “正是呢。”顾九一脸友善道,然后挥手让邱家三个都出去。   邱家人早恨不得溜出去,无奈顾九没来时,他们走到哪曹成业就跟到哪,实在叫他们恐惧无力。毛娟将准备好的两百文交给顾九,就忙不迭地逃开。   曹成业没追着邱家人而去,他看到顾九满身的阴气,和旁边邵逸满身灼人的锐利阳气,这两人的气势都叫他害怕,他不敢正眼看他们,低头缩着脖子,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懦弱样子,“你们是邱家人叫来抓我的道士?他们欠我钱,我、我只想要回自己的钱,没想害他们。”   “这个我们知道的。”顾九说,“你不是要讨债吗,我就是来帮他们还钱的。”   听说邱家人愿意还钱了,曹成业讨债成功,却一脸茫然,“他们愿意还钱了啊。”   顾九点头。   “……哦。”曹成业不见半点喜悦。   顾九问:“等把钱还给你,我就送你去投胎?”   曹成业呆呆愣愣的,好半晌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 第131章   顾九不解地看着曹成业。   曹成业抿了抿苍白的嘴唇, 说:“我、我这辈子虽然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像我这样的人投胎,可以自己选择下辈子投什么样的人家吗?”   “按规矩来说是不可以的。”顾九以为他是想投好人家, “一般只有身俱大功德的鬼魂才有资格提出此类诉求。”   “这世上, 不是有一种, 生来便是为讨债而来的人吗?”曹成业懦懦地看着顾九和邵逸。   顾九和邵逸抬眼,在此时两人都对曹成业刮目相看了。   曹成业抠着手指,有点紧张地说:“邱家虽然愿意还我的钱,可钱还清了,他们却还欠着我一条命。我做不出害人性命的事, 不过做了鬼后,我知道世间遵循因果报应, 他们欠我的一定会以别的方式还给我, 可我不愿他们今生欠我的债, 来世再还。”   顾九道:“所以,你是想做讨债鬼, 投胎到邱家讨债,让他们今生还?”   曹成业点头。   “这样的倒是可以, 但是你要想清楚。”顾九严肃道,“凡能投胎的鬼魂,都希望自己能投个好胎。你却往坏里投, 虽然你不记得下辈子的事, 觉得受苦的人已经不是你, 但讨债鬼的日子,很难过的。”   曹成业还有一份因果未收,这种情况去投胎,下辈子肯定比这辈子好过的,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要去做讨债鬼。   所谓讨债鬼,其实就是指早夭的孩童,这种孩子通常先天体弱多病,死得也早,常让父母花费大量金钱、精力后依然心碎无比。都说家里投生来这样的孩子,是作为父母的欠了孩子前世的债,孩子才会投胎进来,以早夭作为讨债的手段。   顾九想劝曹成业不要主动去讨债,来世因果自会归于他身上,可人就是这样,即使很多事情做了对自己没有好处,但只为了出那一股恶气,也会不惜代价。   很多鬼魂都是这样,现世讨债耽误自己投胎,不讨等来世又心绪难平,实在委屈。   顾九也常替很多鬼魂感到痛惜。   曹成业虽神色怯弱,但表达出来的意思很坚决。   顾九只好道:“既如此,去了阴间后,你可以问带你的阴差。”   这世上,早夭的孩童很多,一些是做了坏事来还债所以活不长久,更多的还是那些特意投生的讨债鬼。又是从好转坏,所以像曹成业这种诉求很轻易就能达成。   将两百文钱拿出来,顾九做了一场法。其实就像邱家人想的那样,曹成业已经是鬼,活人用的铜板他根本用不了,还钱也只是还给他因果,做完法的铜钱也还在原地,顾九收起来,与那五百文酬金一并放在一起。   之后,顾九请来阴差,送走曹成业。   他们开门出去,邱家三人站在院子里一直盯着这边,见他们出来,顿时从敞开的门往堂屋里望了望,已经看不到曹成业的身影了。   “曹成业已经被你们赶走了?”毛娟问道,似有不信。抓鬼的动静不是都很大吗,怎么到他们这里了,就这般悄无声息的了?   “送他投胎去了。”顾九说。   邱力行自然彻底放下心,唯有毛娟和邱老太,觉得他们抓这个鬼好像也太容易了点,这么看来酬金五百文也给的太多了,还有那两百文,他们还是不相信鬼能用,嘟嘟囔囔的,话里话外都是顾九他们私吞了。   钱确实是顾九拿了的,但这本就是邱家人应该还给曹成业的钱,而且这也是顾九早就计划好的,要拿这些钱去买东西给曹成业做法事,包括那五百文,也是为法事做准备的。   昏黄的灯光下,顾九扫了一眼邱力行夫妻的面相,着重看了他们的男女宫。见这两人男女宫暗淡无光,眼下肌肉纹理干枯,且都有恶痣与斜纹。   在相术里,人身上的痣有善恶之分。善痣的颜色一般是红色或是黑亮色,边缘平滑,若痣上带毛,那这痣更增添吉祥之意;恶痣的颜色,则一般是茶色,或者看起来浑浊的痣,这种痣带给人厄运与不详,程度随着它的大小而变化。   眼下痣又叫“哭痣”,是操劳之相,所以有此面相的人,会对孩子倾力操劳,过度宠爱,养出一个品性不良的孩子,到老也为孩子操心辛苦。若为恶痣,孩子十有八.九会有先天疾病,恶痣越大,颜色越恶,程度越重。   邱力行夫妻俩,恰好都是这样的面相。   顾九想起六叔说的,这两人成婚一年多至今还没有孩子的事,他们命中无子,老无所依,可见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若曹成业成功投生邱家,一直盼着孩子的夫妻对新生儿的到来必定是十分欢喜,就算孩子身体不好,但也是他们盼了一年多才盼来的,自然舍不得轻易放弃,要全力救治。   顾九并未对他们提及曹成业要投生邱家的事,在毛娟和邱老太各种阴阳怪气的碎碎念中,离开了邱家。   当路面干了后,顾九拿着那七百文钱,又添了些,给曹成业好好做了场祈福法事。他下一世注定受苦,只愿他的下下世,能真正的平安喜乐。   顾九将刻了几天的桃木符赠给敏妮儿,作为这几日他们歇在六叔家的报酬,还按每次借宿的惯例,给六叔家留了一道镇宅符。   之后,他们便辞别了六叔一家。   他们离开那里的两个月后,自成亲后肚皮一直没动静的毛娟,因月事没来,经大夫诊脉,得知自己怀了孕,一家子都喜不自胜。毛娟十月辛苦怀胎,因孕期妊娠反应严重,将毛娟折腾得几乎不成人形,邱力行和邱老太也跟着劳累不已。   好不容易盼来毛娟发动,九死一生后,拼着伤了身体再不能生育的代价,终于生下一个男孩,却瘦得跟猴儿似的,病弱兮兮的看着竟像是活不成的。但这是他们邱家的长孙,是一家子盼了许久的,他们自然舍不得就这么放弃。生怕孩子站不住,便是抠门如邱老太,也舍得拿钱出来给孩子看病养身体。   孩子还没生出来,一家子就已经被折腾得够呛,孩子出生后,三天两头生病,邱家人更操心不已,主要是家里攒起来的钱越来越少,不得不比以前更努力的挣钱。家里有点什么的好吃的,大人舍不得,全拿去喂了孩子,只盼望孩子吃好了身体能强壮点。他们偶尔会因为孩子看病花钱太多而对孩子流露出一丝迁怒责备,可孩子十分懂事,总叫他们在出现那种情绪后更加愧疚,从而对孩子更好。   孩子被一家子疼到骨子里,终于坎坎坷坷地长到八岁,可一场风寒,轻易地就将孩子给带走了,叫一家子痛不欲生。   还不待夫妻俩从丧子之痛中回神,率先振作起来的邱老太就谋划着让邱力行休妻另娶,因为毛娟已经不能生了,而他们邱家,是必须要有香火传宗接代的。   邱力行表示一切听从邱老太的。   毛娟自是不同意,她性子泼辣蛮横,与邱家母子好一通闹,不待她闹出个结果,在外面干活的邱力行平地摔跤,重要部位嗑在石头上,竟伤了命根子,也没了生育能力。   于是你骂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她说你是站不起来的窝囊废,双方都生不了,互相揪着伤疤却始终在吵闹争执中凑合在一过日子。   只有邱老太疯魔了一般,到死都还念叨着叫邱力行给他生个孙子,   .   轰隆——   今年的第一声春雷响起,又快到每逢雷雨过后就要去山里寻找雷击木的日子了。   离开怀头村后,顾九和邵逸在附近晃荡了大半个月,今天刚赶到一个新的怨气比较浓的标记点。就在那个标记点的旁边,有一座破庙,这会儿他和邵逸就住在破庙里,邵逸在收拾晚上要睡的地方,他耍懒,抱着小弟靠在门槛上发呆。   进破庙之前,他们先去标记点看过了,这边荒无人烟,很少有人经过,春草齐发的时节,长出来的高度却还不足以掩盖那被扔得满地的白骨。   四只小山魅合力托着一根大约是人类的胫骨,从白骨堆中漂浮起来,仿佛喝醉的人打着摆子一般,晃晃悠悠地朝顾九飘来。   这骨头上缠着阴气,四小只被吸引,它们想吃,但因来自阴、怨之地,除了阴气自然还有怨气,所以它们被顾九叮嘱不能吃这附近的东西,便当真不敢吃,只得拿一根骨头回来过过干瘾。   标记点的白骨散乱,算算数量至少有十几具尸体,刚才顾九草草看了一遍,看出尸体基本是男性。待小山魅们将骨头托到眼前,顾九看了看胫骨的长度,推断出这依然是出自某位男人的。 第132章   荒无人烟的野外, 破旧的废庙,以及满地枯骨, 通常来说这样的场景在顾九从前那个世界里, 只能在虚构的电视情节上看到,不过在这里却是十分寻常,顾九他们清理了这么多的标记点,大多都来自乱葬岗。   顾九将小弟放下去,让它看着四小只不要乱吃东西, 去帮着邵逸把炉子和厨具那些拿出来弄好,准备做晚饭。常年奔波在外, 也不缺钱, 所以顾九和邵逸基本不会委屈自己,平日里驴车上除了两人的衣裳被褥,装得最多的就是吃的了。   顾九拿出半袋面粉, 在邵逸摆出来的一张小方几上,就地和面擀了面条出来,搭配上从路过的村子里买来的新鲜青菜, 再卧一个荷包蛋,配几片咸香的腊肉, 撒上葱花,热乎乎、香喷喷,也就汤底寻常些,味道却也不比那些馆子里卖的差。   吃过饭,家里几个小的都喂过了, 邵逸收拾好厨具,将小方几擦干净摆在火堆旁边,和顾九一人一边坐着,各忙各的。   时值月半,月色比寻常明亮些。清辉越过敞开的庙门,投射在庙宇内。一阵寒冽夜风裹挟着浓郁的阴、怨之气送到两人身前。按住原本正拿尾巴逗着四小只的小弟,顾九抬头和邵逸对视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做各自的事。   两人埋头忙碌了许久,顾九才抬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对邵逸道:“师兄,时间不早了,我们睡吧。”   “好。“邵逸应道,收拾了东西,将庙门关了。   两人脱了外衣钻进被窝,轻声交谈,随后说话声渐小,只剩绵长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从庙门底缝处刮了进来,一团黑气跟着飘进来,在原地渐渐形成一道虚虚的身影。   是个身穿红衣的长发女鬼,她双脚离地幽幽飘浮,双目怨毒地看着地上并肩而躺的顾九和邵逸。   “臭男人,去死吧!”她面容狰狞低声咒道,张开长着尖利指甲的双手,变动身形,如一阵疾风向睡在最外面的顾九抓去。   只是她刚靠近,一条黑鞭凌空而来,噼啪一声抽在她脸上,将她抽飞了出去。   女鬼惨叫一声,随后消声,快速将身形隐匿起来。   顾九和邵逸从床上坐起来,邵逸将黑鞭重新卷起来,换上了桃木剑。   “别躲了。”顾九也摸出桃木剑,“想要害人就把阴气藏好点,隔老远都闻到你的味道了。”   小弟从被子里拱出来,抬起爪爪舔了舔,然后瞪圆了一双猫眼环视着庙内,很快的,它看着其中一个方向,警惕地压低身子,爪子在原地踩了踩,蠢蠢欲动。   邵逸不等小弟有所动作,将手中桃木剑往那一点一掷,只是剑还未到那处,藏匿于那处的女鬼就现出身形飞快逃走,剑尖只撕扯下她的一片衣角。   衣角乃是女鬼阴气所化,在桃木剑下立即化为一股阴气,被紧随而来的小弟用爪子撕碎。   女鬼被邵逸逼出来,再想藏起来,顾九的桃木剑却也到了,这一剑正好刺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的实力削弱许多,让她的动作变缓,邵逸抓住机会,一张符纸疾射过去,打在女鬼身上,让她再次惨叫一声。   女鬼不再躲,飞身回来,主动攻击顾九。   这女鬼害死了不少人,魂力很强,而且她死时穿着红衣,这让她身上的戾气比寻常鬼怪都重很多,早已是只凶戾厉鬼,今日顾九他们不来,再让这女鬼害死几人,实力比之当年的兰月,也弱不了多少了。   不过就凭当年顾九连兰月都吃得,又岂会怕这红衣女鬼,且现在他也不是当年啥本事的都没有的小孩,身边更有个实力比当年师父还厉害的邵逸,二打一,对上这女鬼,还不是砍菜切瓜一般容易。   接连几张符纸打在女鬼身上,女鬼身上的阴气已被侵蚀大半,她再稳不住身形,被顾九又一剑划在手臂上,然后被邵逸抛来的一根朱砂绳捆了起来。   女鬼一身红衣,原先模样虽恐怖,好歹衣着整洁,但被顾九和邵逸连番削弱后,身上的阴气不足以让她维持现在的模样,露出她死前的本来模样。她未着鞋袜,一身衣裳破碎凌乱,发髻散乱,露出的肌肤处处透着青紫,看着生前竟是遭受不堪侮辱而死。   女鬼被捆着,她趴在地上将自己蜷缩起来,尽量遮住自己的一身狼狈,抬头屈辱愤恨地盯着顾九两人,冷冷道:“终日打雁,今日却终被雁啄,两位真是好手段。”   “是你胆子太大。”顾九就地蹲下与女鬼对视,“寻常鬼怪都怕我们,你却仗着你一身红衣,魂力强大,竟还妄想偷袭我们。”   他指指庙门外,“外面那些枯骨,可是你所为?”   女鬼狞笑一声,“是又如何?只恨我实力不济,不然让你们去与他们做个伴,也是一件好事。”   顾九撑着下巴,“那些骨头都是男人的吧,你恨男人?”   “我恨!”女鬼激动道,她身上阴气翻腾,神色恨之入骨,“我恨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去死!”   作为男人一员,顾九很想说你这个无差别攻击要不得,但看着女鬼满身凌乱的样子,还是没说。   “你们想将我如何处置?”女鬼问着,神情不见半点忐忑害怕,想来生前的遭遇在她眼里已是最可怕的经历,再没有比那更叫人绝望恐怖的事情了,连魂飞魄散都算不上。   顾九道:“你死了多少年?杀了多少男人?”   女鬼凄凉一笑,讥讽道:“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们还能帮我伸冤不成。”   “这个也说不准。”顾九说,“你杀了那么多人,活着有国朝律法惩治你,死了也有阴司律法审判你。但一码归一码,你害人有果报,别人害你,自然也该付出代价。”   女鬼神情一顿,似是不信,“你们真能帮我?”   顾九点头,“自然。”   女鬼不说话了,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然后道:“若你们真能帮我报仇,便是来生做牛马,我也会报答你们的恩情。”   “那倒不用。”顾九说,“到时候在心里好好感谢我们就成。”   之后,邵逸将朱砂绳收回,但是在女鬼后背画了一道符,这符是用来约束她的,平常无事,但一旦她有伤人害人的举动,这符便会发出威力将她压制下。   女鬼揉揉手腕,道:“我叫董依云,死在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董依云还是个将将十五岁的待嫁闺阁女,她出身良好,父亲是附近颇有名望的举人老爷,未婚夫是父亲门下最有出息的弟子,若无意外,她的未来不说有多幸福,至少也该是美满的。   一切都终止于她出嫁那天。   那天,她辞别父母,在即将成为她相伴一生的夫君的陪伴下,坐上花轿,离开了家。当她发现不对时,花轿行径的路线早已变更,她被抬到这偏僻的地方,然后看着那从前待他十分温和柔情的未婚夫,不管她怎样的绝望哭喊,只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推向那些轿夫,任他们淫.笑着对她百般羞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些轿夫将她凌.辱一番,并未杀死她,可世间对女子多苛刻啊,她发生了这样的事,便是她不想死,可周围的人能容忍她活着吗?且她未婚夫选在这样的日子下手,必定是谋划已久,自还有后手等着她,她若回去,岂不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而且最叫董依云觉得可怕的是,她的父亲,是个很迂腐刻板的男人,他认为女子必须从一而终,不然就是不贞不洁。女子一旦被男人近身,除了死和从了那个男人,再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当时的董依云已经知道,她回去后,头一个拿绳子绞死她的,只会是她的父亲。   绝望之下,董逸云选择了自杀。   自杀后的董依云魂魄跟着尸体,她在那里等啊等,等到第三天,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董家下仆。跟着尸体回去的董依云才知道,未婚夫将她交给那些轿夫后,将自己做了一番伪装,回去与她父亲说,他们在路上遇到一群盗匪,盗匪将她劫持走了,对方人多势众,他与轿夫们不敌,便快速回来请救兵。   可笑的是,董举人一听董依云是被盗匪劫持走的,当场就放弃了她,只因在他眼里,被毁清白的女子只会给家族蒙羞,他还勒令知道此事的人不许说出去,并将她的庶妹董依月推出去,让她替嫁,嫁给董依云的未婚夫,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董依云的未婚夫面上不愿,但董老爷用老师的身份威逼他,他就装作不得不从。   董依云清楚的记得,当她的尸体被找回去时,父亲那又嫌弃又欣慰的表情,“还算明事理,知道以死全了自身名节与家族名声。”   然后,因为她已经不清白的身子,不配入董家祖坟,只被随便找了个地方草草葬入了事。 第133章   董依云的未婚夫叫邵学林, 她原以为她遭受的一切,只是邵学林一人主谋, 没想到当她带着满身怨气去找邵学林报仇时,才知道背后还有参与者,竟是她的庶妹董依月。   董举人对女子十分苛刻,他认为女子应当以夫为天, 从一而终, 又认为,男子三妻四妾乃是理所应当。他身边除了董依云的生母,还有两房小妾, 若不是家里条件不允许, 他只怕还会抬几个小妾进门。   而董依月就是其中一人所生,只比董依云小一岁。   董举人在附近颇有名望, 受人尊重, 可拿出去说, 他也不过是个始终过不了会试, 踏不上官场的举人而已。他迂腐刻板, 所以格外看重自身的脸面与名声, 他重规矩,也重嫡庶。在董家, 小妾与庶出女的吃穿用度,绝不可越过主母与嫡出小姐。董依云他们吃饭, 董依月的生母只能站在旁边伺候, 等他们吃完了才能下去吃自己的饭, 董依云和主母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小妾们却要拿起针线缝缝补补,补贴家用。   完全一副打肿脸充胖子的大家族做派。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都有情绪和小心思,董依月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心里很难不生出怨怼。   顾九道:“所以,她因为这些,就将你恨上了?”   出嫁前,董依云虽然不认同董举人某些做法,但她是受益者,所以也不好置喙什么。她也曾在私下里帮着家里的姨娘做事,但被董举人发现,遭来一顿叱责,言她们坏了规矩,为此通通受了罚。   董依云切齿痛恨,“她不敢违逆父亲,只能把气撒在我身上。”   董依云从前就知道庶妹对她不满,但是再不满,她以为对方只是背后骂几句就是了,没想到她会恶毒到这般地步,选在她最期盼最幸福的日子里,将她推向了地狱。   董依云的母亲,是董举人的父母做主迎娶进来的,看重的是她母亲身为秀才女儿的人品与教养,容貌之类的倒是其次。董母容貌一般,董依云肖母,所以容貌也不太出彩。   董依月却不一样,当初董举人纳妾进门,看得都是容貌,董依月的长相集父母所长,十分秀丽,在容貌上远远地胜出了董依云,若是不知道她们身份的,根本就看不出她们乃是同父所出的一双姐妹。   “邵学林长得好看吗?”顾九好奇道。   “自然是好看的。”董依云讽笑一声,“他的出色,除了优异的学识,还有他那温润纯善的长相。”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邵学林的长相欺骗性太大,他的本性根本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无害,他又善于伪装,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骗了过去,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只有夸赞的。   这样的邵学林,得了董举人的另眼相待,收其为弟子,虽是看重对方前途,却也是真心相待。逢年过节的节日用品,平日里的笔墨花费,董举人都会帮衬他一份,当董举人透露出有意将嫡长女许配给他时,邵学林当时是没有拒绝的。   “他若不愿,拒绝便是,说什么是我爹用师长身份施压,不得不从……只是他为自己的自私开脱罢了。”   董依云是真喜欢那时候的邵学林,对方长得好看,有学识有前途,她除了一个师长女儿的身份,其他地方毫不出彩。当时她还想着,能嫁给这样的男子为妻,不知是她修了几世的功德才有这样的福分。   还是太天真了,董依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现在想来,定是我前世屠了他满门,才招来他这样对我。”   邵学林明明不愿意娶董依云,却违心答应下来。两人订下婚约后,邵学林偶尔去董家讨教学问时,董举人会将董依云叫出来,让他们远远见一面。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董依月背着董家其他人,私下里与邵学林偶遇。   偶遇的次数多了,便开始进一步与邵学林交谈。董依月本身容貌就不俗,她还很懂卖惨博同情的手段,卖惨的内容,基本就是董依云母子如何苛待她们母子。邵学林本身就对娶董依云这事心存怨气,自然就站在了董依月这边,两人的关系渐渐亲密,董依月适时透露出自己对邵学林的爱慕,惹得邵学林更加怜惜她。   在董依云忙着绣自己的嫁衣时,她竟与邵学林有了首尾,且在董依云出嫁那个月,珠胎暗结。   “我回去的那晚,看到董依月给我烧纸,然后她跟我说,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将我算计至死的。”董依云看着虚空的某个地方,就好像看到了又在烧纸的董依月,“她将怀了孩子的事告诉邵学林,在邵学林惊慌的时候,又主动说将这个孩子去掉,成功引起邵学林的愧疚。邵学林说要跪在我父亲面前去求他,让她也进门,但是董依月也很了解父亲,明白若父亲知道她勾引着未来姐夫怀上孽种,下场也只有死罢了,她没那么傻。”   “她用自己的善解人意,柔弱与退让,引导着邵学林一点点的往那恶毒的计划上想,期间不忘一再诋毁我,让邵学林痛恨我,抹去心底最后一丝愧疚与心虚,合谋了我成婚那日遭遇的所有,就是我的死,也在他们的谋划之内。”   董依云句句血泪,对她来说,真正绝望的恐怕不是被百般凌.辱那个时刻,而是跟着自己尸体回去后,得知她出事时,父亲为了脸面无事人一样的让婚礼继续举行那一刻;是目睹父亲面对她的尸体不见伤心只有庆幸的那一刻;是亲口听见庶妹幸灾乐祸道出背后一切算计的那一刻。   “当年害你的人中,你杀了几个?”顾九问。   董依云挫败一笑,“我离不开此地,当年迎亲队伍与送亲队伍,再加上邵学林与董依月,一共十二个人,十三年过去了,我只杀了四个。”   “离不开这里?”   董依云点头:“当年我得知真相,第一件事就是想将董依月先杀了,但董依月身上有块玉佩,她自小就戴在身上的,原以为只是寻常玉佩,却没想到在我攻击她的时候,那玉佩溢出一道力量将我反击重伤,削弱了我的力量。董依月也察觉了我的存在,并迅速找到了高人,将我困在此地。”   顾九和邵逸看看对方,都表示没有在周围感受到什么阵法的力量,他奇怪道:“你力量不算弱,也挣脱不开?”   董依云神情不甘,“五年前,我本有机会离开这里的。是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忽然出现……”   顾九神情一振,忍不住打断董依云,追问:“带着斗笠的男人吗?他长什么模样?”   董依云摇头,“他带着斗笠还低垂着头,我并未看清他的模样。”   董依云给顾九他们大致形容了一下斗笠男的身高外形,与顾九他们追踪的那个斗笠男正好对上,去年顾九他们在一个小村子里险遭暗算,那是对方提前四年布下的局,如今已经翻年,对方在董依云面前出现是五年前,时间正好对得上,当年那人也曾沿着他们这条路线,一路走一路布置。   “斗笠男叫你做什么了?”想起兰月和帮他做过事的那个续命道士,顾九忙问董依云。   “他并未叫我做什么。”董依云说,“他只是将我可活动的范围扩大了,说让我出出恶气。可是,依然出不了这荒芜之地,离董依月他们依旧很远,多年过去,我连董依月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顾九问:“那斗笠男走后,你待的这里可有异样,譬如每隔七天,便会出现怨鬼之类的?”   董依云惊诧地看他们一眼,“你们如何得知?”她深沉一笑,“也多亏了这些怨鬼,让我时不时能撒撒气,不然被困在这里不得出去,早就彻底疯了。”   看来这里又是一处布置已久的血煞阴龙阵,一般这种时间很久的血煞阴龙阵,都是龙身上比较重要的部位,部位越重要,血煞阴龙阵需要运转的时间就越久。   顾九推测道:“也是因为你活动范围扩大了,才让你找到机会见到活人,让你杀了他们,留了这么些白骨在这?”   “是。”董依云眼里闪过轻蔑,“天道对我不公,对女人不公,就连我的亲生父亲对我的死都不闻不问。这些男人,生来就凌驾于女人之上,瞧不起女人,那我让他们死在女人身上,也让他们知道女人的厉害。”   她一竿子将所有男人都打死,顾九不敢苟同,诚然这个世界大部分男子都如此,但也有很多男人不是这样的,“那些尸骨,都是被你无辜杀害的男人。”   “无辜什么?”董依云厌恶道,“这些人在荒郊野外看到我这红衣女鬼,不怕不说,我只逗弄几句,便找不着北,一副猴急的恶心模样,是他们贪图女色,死有余辜。”   遭受过男人迫害的董逸云,已经自有一番逻辑了,顾九也不勉强与她讲理。他想那斗笠男之所以扩大董逸云的活动范围,就是要让她时有杀戮,增强阵法内的戾气,从而增加阴龙的戾气;她杀不到时心中恶气无法发泄,身上的怨气也会越来越重。然后他在这里布置下血煞阴龙阵,让怨气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一个阵法想要达成,阵眼为依托的关键,血煞阴龙阵阵眼各有不同。   董依云,应是此处的阵眼。 第134章   承诺帮董依云伸冤后,顾九和邵逸继续在破庙里住着, 等了几天, 恰好到了董依云说起的日子, 果然见此地生出熟悉的异象,董依云就像顾九他们猜测的那样,是维持此地阵法运转的阵眼, 她逃脱不了阵法的束缚很正常。   在等血煞阴龙阵显象期间, 顾九两人也没真的闲着, 而是根据董依云的提示,仔细地去打听了一下董家和邵学林家。   董举人之所以家境小康水平还要养两个妾室, 除了喜好美色以及因为大部分男人身上都有的那种虚荣心作祟外, 还因为他没有儿子。在董举人这种人心里, 除了自己的个人事业, 就传宗接代最重要了,不过董举人似乎没有生儿子的命,董依云死的时候, 家里两个姨娘生的都是女孩, 十三年过去了,孩子又添了几个, 但还是没一个儿子。   如今董家后院当家的是董依月的母亲董林氏,董依云的生母董万氏早已不管家事, 她只有董依云这么一个女儿, 当年董依云死得那样凄惨, 她伤心欲绝, 更恨董举人的无情,曾闹着要报官捉拿那些盗匪,但董举人怕丢了自己的面子所以拦着不许。董万氏提出和离,董举人同样不允,多年来将董万氏拘在董家不许出门一步。   至于邵学林,这个人倒是运气好,迎娶董依月之前便是秀才,之后过了几年,再中举人,考了两回,终于成功过了会试与殿试,如今被封了个芝麻官,做了县尊,恰好是这小小一方的父母官,董依月跟着水涨船高,也成了县尊夫人。   当年董依月未婚先孕,最终生下个女儿,说来也奇怪,董依月后来又生了几个女儿,却未有一子,和她爹倒是挺像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的日子也算美满,比得董依云的境地更加凄惨。   董依云听了顾九他们打听回来的后,果然发了一回狂,怒气冲冲地要去寻他们报仇,只是走到某个地点时,便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撞了回来,董依云怒气暴涨,疯狂地去撞那道束缚她的屏障,结果只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坐在原地撕心裂肺地痛哭。   “天道如此不公!”她双眼流出血泪,“大奸大恶之人竟做了地方父母官,我要如何伸冤!”   顾九烧了张帕子给她擦眼泪,将她扶起来坐在一旁,“你莫慌,你是鬼,伸冤的步骤自与活人不同。魂力强些的鬼都有托梦的能力,你虽被我们限制着不能伤人,但魂力也还在的。”   “我托不了梦!”董依云指甲陷进了掌心里,看着顾九绝望道,“这么多年我都尝试过,但是一次都未成功。”   “你的魂力被阵法限制,以前不行,阵法破了后就可以。”顾九道。   “那我给谁托梦?邵学林?董依月?”董依云恶狠狠说道,恨不得立即钻进那些人梦里,好好将他们吓唬一番。   “他们也可以。”顾九说,“不过还是先紧要的来。我虽不懂官场之事,但宦海浮沉,少有人能明哲保身始终中立,我看邵学林也不像这样的人。他肯定会选择站队,既有站队,自然就有政敌,就算只是个小小芝麻官儿,亦不能免俗。”   所以董依云要先做的,就是从邵学林那里打听出他的政敌是谁,在哪。再拿着邵学林的把柄,托梦给政敌,借政敌之手报复邵学林。   顾九他们能打听到的东西不多,他们毕竟是人,就算有小小法术做遮掩也十分不便,这个时候,董依云作为常人难见的鬼行动就很自如了,这些事只能交由她自己去查。   董依云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如何相夫教子,温顺恭俭,她的眼界从一出生就被拘在后宅,眼睛里能看到的,所思考的,也都是在这方面打转,所以根本就没往顾九说的这一点上想。现在被顾九提醒,顿时恍然。   “我明白了。”董依云手指在眼下一拂,满脸的血泪便化为阵阵黑气钻进她的身体里。   若是可以,董依云恨不能亲自去找当年害她的人一个个托梦过去,但纵然董依云魂力不错,但是一次托梦的时间与次数都有限,她一个人来倒也行,无非耽误一点时间。可董依云一刻也等不了,恨不能那些人立即遭到报应,所以其他人,还需要顾九和邵逸帮忙。   当初参与其中的那些轿夫与迎亲、送亲之人,董依云说都是当年董依月特意挑选的,迎亲那边的是邵学林村子里的人,送亲的要么是董家下仆,要么是董家族人。当年的遭遇太过惨烈深刻,那些人的姓名早已牢牢被董依云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记,不知道姓名的,也已记住了他们的模样。   董依云用阴气将那些人的模样表现出来,没有具体的面貌,只有大概的身形轮廓,再形容一下身体与面部特征,只要他们没有离开此地,相信找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阵法破了后,日落时分,董依云终于踏出了那道曾经始终跨不过的屏障,她神色似悲似喜,一时哭一时笑,癫狂不已。   顾九和邵逸能理解她,并未露出异样的神情。很快,他们兵分两路,董依云寻邵学林去了,顾九和邵逸则去了邵学林从前居住的村子。   当初陪着邵学林迎亲的同村人,一共有三个,被董依云杀了两个,还剩一个,不知道名字,只有大概模样。当年那些人都正值青壮年,十三年过去,人已至中年,但只要身上没什么大的变故,身形轮廓变化应当都不大。   邵学林所在的村子叫五邻村,是离破庙这里最近的一个村子,董依云的活动范围被扩大后,最常见到的就是这个村子的人。不过那时候他们村子里连死两个人后,破庙这里就出了闹鬼的传闻,大家都开始绕着这边走了,所以五邻村的人,董依云自那之后再没得过手,十三年断断续续的,也只杀了十几个人。   顾九和邵逸以一副赶路旅人的模样,去五邻村借宿,他们进村后,大概看了一圈,朝着周围房屋最好的一家人过去,这样的人比较容易接受他们借宿。   到了门前,顾九敲了敲门。   这家人屋里亮着灯,所以他们敲门没一会儿,就有人走出来,“谁呀?”   顾九他们报了自己的来路。   “借宿的?”妇人把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儿,借着刚露出头的月光打量他们一番,见两人相貌俊逸,嘴角带笑,不像是坏人的样子,便放下心,让他们等上一会儿,她去问问家里当家的。   不一会儿,妇人返回,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顾九他们道过谢,被迎进了堂屋。   堂屋里懒懒地坐着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正嗑着葵花籽,见他们进来,撩起眼皮看他们一眼,用脚尖指指旁边的板凳,“两位坐吧,两位打哪儿来啊?去哪儿啊?”   顾九和邵逸客气地坐下,顾九笑道:“从上阳郡过来,去寿阳郡。”   寿阳郡是顾九他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这个方向正是往返的路线,男人听了,吐掉嘴里的葵花籽,晃动脚尖,懒洋洋道:“你俩想借宿啊?”   顾九道:“赶路没注意,耽误了时辰,天黑了也不敢在外面露宿,只好上您这儿来,还望寻个方便。”   男人点点头,手指在他家里晃了一圈,“两位也看见了,这地方虽是在乡下,可比起镇上的一些客栈都不差了……”   他话语未尽,挑着眉地看着顾九他们。顾九就很上道的摸出一串铜板,数了五十文出来,“明白明白,这些钱一些做今晚的房费,等会儿我们还需要借用您屋里的厨房,烧些热水。”   “那可不够。”男人将铜板拨弄得哗哗响,“烧水不得废柴么。”   顾九十分好说话的,又笑着摸出十个铜板递给他。男人这下才满意了,对顾九他们笑笑,将铜板装起来,然后冲外面吼一声,“他娘,愣着干啥,赶紧给烧热水。”他转头看着顾九他们,很是仗义的模样,“这天寒地冻的,两位得泡泡热水脚睡才舒坦。”   顾九笑着附和。   等热水期间,顾九与男人闲聊,不经意地提起,“之前天还黑的时候,我们遇到几个同行人,听他们说,这地的父母官就是出自贵村啊。”   男人眼睛一亮,脸上带着得意,吹嘘道:“他们说的不错,邵县尊正是从我们这走出去的。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我俩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当真?没想到我俩运气这么好,能有幸与您结识啊。”顾九好一顿恭维,马屁拍得男人飘飘欲仙,好似他就是邵学林本人。   顾九和男人说说笑笑,已互通了姓名,男的叫张伟。两人闲聊的气氛非常热络,全程面无表情的邵逸跟个冰雕一样坐在那,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张伟略带不满地看向邵逸,问顾九:“你这兄弟,为什么这幅表情?”   顾九眼珠一转,拍了拍邵逸的肩膀,一脸好笑地说:“张兄不知,我们在来这之前,经过一座破庙,我这兄弟忽然惨叫一声从车上摔了下去,口里一直喊着有鬼……”   顾九暗中掐了掐邵逸腰上的软肉,这处邵逸最敏感,邵逸被他掐得一哆嗦,看着就跟害怕得抖了一抖似的。   张伟脸上的表情一滞,“鬼?”   “是啊。”顾九满脸的不以为然,“他说有什么红衣女鬼,切……这世上哪里有鬼啊,本来我都想在那破庙凑活一晚了,无奈我这兄弟被吓得不成样,死活不肯留下,我没法只能带着他继续往下走,好在进了贵村,有了歇脚的住所。”   顾九暗中打量着张伟越来越白的脸色,试探道:“张兄,你知道吃什么东西能压惊吗?刚才我这兄弟还一路胡话,一直说那红衣女鬼还跟在车后头呢。”   张伟抖了一下,脸上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双眼直愣愣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多,就跟真的见鬼了似的。   顾九沉默下来,和邵逸迅速地对视一眼,这张伟有猫腻呢,难不成这么凑巧,他就是当年这村子里幸存的那一个人? 第135章   在张伟发愣时, 顾九忽然伸手拍了他一下, 张伟就跟个弹簧似的, 一下子从椅子上窜起来,惊恐地瞪着顾九。   顾九当做没发现他的异样, 惊讶地笑笑,“张兄,你不会也信这世上有鬼吧?”   张伟神情僵硬地扯扯嘴角, “不、不信,怎么可能有鬼么。”   这时候, 张伟的妻子将热水烧好了, 拿了脚盆过来,叫顾九和邵逸去打水泡脚。   “那张兄, 我们就先回房了。”顾九说。   张伟还有点没回过神,压根没听清顾九说的什么,胡乱地点头。   顾九扯着邵逸的胳膊往外走,跟着张伟妻子去他们的房间,出去时顾九还故意边走边跟邵逸说:“平生不做亏心事, 半夜不怕鬼敲门,就算真有红衣女鬼,你没害她,你也用不着怕呀。”   这话随着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吹得张伟冷汗津津, 浑然不觉顾九转过拐角时回头投来那略带深意的眼神。   之前顾九与张伟一番闲聊, 基本是张伟在吹牛, 顾九在捧场奉承,但也从中摸出些信息。   邵学林当初“被迫”娶了董依月,因此董举人对邵学林与董依月都心存愧疚,将董依云的嫁妆全给了董依月不说,更是不顾规矩,给董依月作为庶女的那份嫁妆直接越过了董依云。董举人还额外掏钱,在镇上置了房屋赠送给邵学林和董依月,方便邵学林求学。所以婚后的邵学林日子过得很是滋润,他也没住在村子里了,只逢年过节回村看望一下父母。   张伟家境不错,但吊儿郎当,有点贪钱,瞧着是个中年混混的做派,他说他与邵学林关系很好,这些好体现在邵学林除了在经济上给予他一定支助外,还在镇上帮他盘下店面,开了杂货铺。如今那铺面就是张伟的大儿子在管,张伟说家里的活儿有妻子儿媳妇做,没钱了儿子会拿,他每天啥也不用干,只做个逍遥老爷。   张伟还说他家的房子在附近村子都是头一份儿,这都是邵学林这个好兄弟拿钱帮着建起来的。   当时顾九就顺势夸邵学林这个做兄弟的仗义,张伟却又笑说他当年帮了邵学林很大一个忙,这些也是邵学林应该做的。   顾九问他帮的什么忙,张伟又扯开话题不说。   张伟吹嘘时自己没感觉,他不知道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不是那种小人物巴结上大人物的得意,而是无处不在表现他对邵学林的不以为然,话语中满满都是一县县尊讨好他的优越感。像一只吸血水蛭扒着对方喝血时,还不忘抬头冲周围炫耀:对方就该让他吸血,若不让他吸,他就要让对方如何如何。   房间里,顾九坐在床上,小弟揣着爪子趴在他的大腿上,靠着他的腹部。顾九脱掉鞋袜,将冰凉的双脚踩进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将双手挤到小弟的肚皮下,才道:“我觉得那个幸存者就是张伟。”   十三年前五邻村的人知道破庙附近闹过鬼,平常已经不从附近经过,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若张伟与董依云惨死无关,听顾九他们提及那里的红衣女鬼时,有所反应却也不该那么大,若无关,会对鬼感到害怕,但更多的是对神鬼不可说的敬畏。   除了张伟表现出来的异样,顾九和邵逸还与董依云描绘出来的身形做了对比,相似度达百分之八十,只是张伟要比那个身影强壮一些。   邵逸说:“明日晚让董依云确认。”   董依云初获自由,分开时已近天黑,今夜她是不会过来的。   顾九点头,说:“正好,明日我们再去村子里打听一下邵学林与张伟的关系,看是不是我们猜测的那样。”   托邵学林给张伟家造这么好的房子的福,这屋子睡起来半点都不漏风,顾九和邵逸美美睡了一觉。早起见到张伟夫妻,正听他妻子在抱怨张伟昨夜睡觉忘了熄灯,油灯照了一夜,真是浪费钱。   顾九淡淡一笑,看来昨夜张伟是真的被吓着了,竟不敢熄灯睡觉,而且就算如此,他眼下也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想是没怎么睡。   张伟睡眠不足,心里又有事,正心情不好,就不耐地瞪了他妻子两眼,露出几分戾气,他妻子便立时住了嘴。   顾九当做没看见,与张伟打过招呼,吃罢早饭,顾九和邵逸提出告辞,结果张伟走得比他们还急,三人一同出的门,顾九他们在门外套车耽误了一会儿,转头张伟已经脚步匆匆,快走出村子了。   顾九盯着张伟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和邵逸进了村子。他们用村子里粮食便宜,向村里人买些口粮存着好赶路的借口,与一名与张伟差不多年纪,脸上风霜却要厚重许多的男人搭上话。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顾九就将话题转到了邵学林和张伟身上。   对方一听顾九两人昨夜宿在张伟家,又见顾九对邵学林和张伟关系透露出好奇,讥诮地笑了笑,“定是张伟又与你们吹牛了吧。”   男人说,张伟前几年与邵学林的关系确实还十分亲近,不过近几年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现在已经很少看到邵学林与张伟走动了。   顾九故作唏嘘:“不是说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么,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变生疏,张兄昨夜虽夸张了些,我看也是因为舍不得与邵县尊的兄弟关系吧。”   男人嗤笑一声,“这张伟从前就是个地痞混混,在他整日忙着偷鸡摸狗不做好事的时候,邵县尊正勤勤恳恳跟着师长做学问呢,以前邵县尊不喜张伟为祸乡邻的行径,张伟也看不起邵县尊,总说他虚伪。这两人互看不顺眼,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哪是什么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顾九不解道:“可我听张兄说的,他家里的房子,外面镇上的铺子,都少不了邵县尊的帮助啊。”   男人虽不喜欢张伟,但说起张伟家如今优渥的生活,也眼带艳羡,“听说是张伟曾帮了邵县尊一个大忙,邵县尊这个人记恩才这般帮着张伟,不过张伟却不知感恩,只觉得理所当然,这几年邵县尊瞧着已不耐应付于他,旁人在邵县尊面前提起张伟,他还会面露不虞之色。”   顾九暗自赞同地点头,张伟看着就不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攀上邵县尊这座本地大山,只怕得寸进尺。明明已遭了邵学林的厌弃,却还对他人吹嘘,无非是因为顾九他们是陌生人,不知内情,对着他们吹嘘能满足一下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   如此看来,这哪是什么受恩回报的,分明是邵学林被张伟拿住了什么把柄吧,所以在做秀才、举人甚至当上县尊时,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讨好封口。   但是面对张伟这种无休止的贪得无厌,是个人都会感到厌烦,更别说如今身为一县父母官的邵学林了。邵学林如今也算身居高位,如何能容忍张伟一介平民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勒索,那不是踩着他脑袋撒野么。   不过单看邵学林做了几年县尊,张伟照样生活滋润,店铺更是邵学林当官之后帮着盘下的,所以这把柄应该是双向的,他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蚂蚱有大有小,单看谁更狠,更豁得出去,谁就能掌握话语权。以前邵学林还是秀才,一心挣前途,手里的权利也不够大,所以话语权一度在张伟身上。到邵学林做了官,他手上的权利就大了,话语权才慢慢地就转到他手上,所以也有了底气与张伟拉开距离,渐渐疏远。   至于这个把柄,不用再怎么确认,应是昨夜顾九他们猜测那样,与董依云惨死有关。   称好口粮,顾九他们离开村子时,暗中在张伟家的房屋外做下一道印记,等见了董依云直接让她过来确认就行。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继续住进破庙。   时间已过惊蛰,万物复苏,各种小动物也活跃了起来,回到破庙后,小弟就忙开了,带着四小只在附近溜达埋伏,抓抓小虫子,玩得半死不活后扔开,再不就蹲在树下一动不动,然后在某个时刻忽然起跳。   它差一点就咬住一只刚落在树上的鸟儿了,那鸟儿被这一惊吓,扑腾着翅膀在上空盘旋,迟迟不敢再落回树上。   小弟嘴巴连连张开,发出娇弱的小鸟音,飘在它尾巴后面的四小只懵懂地歪歪头,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语言,总之跟着猫爹学就对了。   之前忙着打听董、邵两家的事,破了阵法后,顾九他们也直接离开,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还要返回破庙,所以当时散乱一地的白骨也没忙着处理。这会儿顾九和邵逸测算了一个地点,在那里挖了个坑,将白骨一根不落的收拾起来葬进坑里。   以前他们经过类似的乱葬岗,基本都会做一场法事以慰亡灵,不过这里十几具尸骨的主人,在死掉的那一刻,魂魄就已经被董依云给吃了,做法事已经无用。   他们在破庙等到快天黑,董依云才飘了回来,她脸上神情十分古怪,叫人看不懂。   “你看到什么了?”顾九问她。   “董依月又怀孕了。”董依云说。   “然后呢?”   董依云露出个鄙夷夹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可那孩子是个野男人的。”   顾九和邵逸:“……”   所以这表情,鄙夷是给董依月的,幸灾乐祸应该是给邵学林的。   董依云幽幽道:“我原本恨不得邵学林和董依月立即去死,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凭什么我不死不活地被困在这里十三年,他们一死就轻松了?”   她神情怨恨刻骨,“我要他们像我一样,痛苦又绝望的活着。” 第136章   董依月这人, 从她年仅十四谋害嫡姐时就能看出, 她是个心肠十分歹毒的人。她如今已是县尊夫人,风光无限,在外人看来, 她的生活已经够幸福美满的了。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董依月现在唯一不足的, 就是还没给邵学林生一个儿子出来,也是这一点,让她与邵学林原本看似和美的夫妻生活, 渐渐出现裂缝。   邵学林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和他岳父一样,也和这世间绝大部分男人一样,喜欢女色,注重子嗣。然董依月身为他的妻子,十几年过去了, 容颜不复当初,肚皮近几年更是一点动静都有, 邵学林自己却正当壮年,又身居高位,他就以子嗣为重,要董依月帮他物色新人, 准备纳妾了。   在还没当上县尊时, 这个念头邵学林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他是一路仰仗着妻子的娘家、自己的岳父发起来的, 他在他们面前总是一副谦恭的姿态, 因为他没有底气,直不起腰杆。   但当邵学林当上县尊后,在这小小一方地界,身边每天都是随时讨好恭维他的人,连他的岳父对他都要比从前客气许多,所以他在他们面前的姿态,也从低声下气、事事顺从,变成了盛气凌人,颐指气使。   纳妾,董依月自然是不同意的,她没有儿子,即便还是正妻,但进门的小妾一旦生下儿子,那这个家里哪还有她和女儿们的容身之地。   可邵学林如今官威甚重,已经习惯说一不二,他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堂堂一县之尊,为董依月洁身自好十几年,已是仁至义尽了。世上有几个像他这样的男子?如他这般有权势的男人,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他指责董依月,身为一家主母,就该大度容人,自己不能承担起为夫家传宗接代的重任,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夫家绝后吗?   但董依月深知,一步退、步步退,所以纳妾这个先例在他们家不能开,依然坚决反对。   那天两人吵了一架,自然是不欢而散。邵学林的怒火被董依月一再表现出的专横越烧越旺,不止没停止纳妾的准备,反而加快了速度,且争吵过后他就没再与董依月同过房。   董依月知道邵学林靠不住了,她也果决,既然你邵学林过河拆桥,那也不要怪她不仁不义了。   邵学林身为县尊,也常在家里宴请宾客,都是县城里的富商,其中很多人都与董依月是见过的。董依月虽然不如年轻姑娘颜色好,但是她也还未到三十,身上有股年轻姑娘没有的成熟风情。而且她了解男人,知道很多男人都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猥琐心思。而且很多男人在女人身上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征服欲,一个小小商户能睡一县之尊的夫人,岂不大大满足了他作为男人追求的那点征服欲?   于是董依月挑了一个其中最没定力的男人,暧昧试探,几番欲拒还迎之后,与那男人达成春风一度。   有一就有二,两人偷偷厮混过几次,然后在新人已经进门,邵学林很久没碰董依月之后,董依月怀孕了。   发现怀孕了后的董依月丝毫不见慌张,在当天就非常镇定地依靠哭泣卖惨,主动求和,引出邵学林的愧疚,然后将邵学林灌醉留在自己房里,做出合欢一夜后的假象,不止与邵学林重归于好,牢牢掌握住后院权利,更是在不久后,假意晕倒,通过大夫之手,诊断出自己怀孕的事情,顺利的瞒下了与人通奸怀孕的丑事。   董依云昨天过去时,看到邵学林一脸宠溺地对董依月关怀这一幕时,差点气疯,若不是有邵逸在她身上留下的限制符咒,邵学林和董依月估计当场暴毙。   然后董依云蹲守到了第二天,当时因为是白日,她虽然魂力强大但大白天出现在阳光底下,也浑身不适,可就当她准备找个阴气重的地方先待起来时,她看到了董依月神神秘秘地出门。   董依云觉得董依月神情不对劲,就忍着难受跟了上去,然后就见到了董依月偷摸与一中年男子见面,两人亲亲我我一番,在男人摁倒董依月欲行云雨之事时,董依月推开对方,坦白她怀孕了。   男人自己有妻有子,也不缺钱,生活正是安逸之时,之所以冒着危险与县尊夫人通奸,求的不过那点刺激,但要他真的为县尊夫人如何如何,给他几个胆子他也是不敢且不愿的。一听说董依月怀了他的孩子,男人吓得几乎丢了三魂七魄,当即就说要去抓堕胎药给董依月吃。   董依月于是又开始卖惨,用起了柔情攻势,说她在邵学林身边如何如何艰难,之前邵学林是如何逼她帮着操持纳妾的,董依哭得这男人心生怜惜。   这个世界商人之子是不能科考的,董依月对男人说,大夫诊断她怀的是个儿子,若以后孩子生下,有邵学林扶持,轻易便能踏上官途,日后他这个亲生父亲也跟着受益啊。   男人果然心动了,决定留下孩子,又好生地哄了董依月,还拿出不少银子给她花。   董依云看着董依月睫毛上的泪水尚未干,转身出了门,便变了个人似得,一脸阴险算计成功的冷笑,便是董依云已经做了鬼,在那一刻也觉得心底发寒。   这女人到底是有多狠啊。   内有邵学林一县之尊的体贴入微,外有富商的金钱关怀,董依月这是享了“齐人之福”。   “这俩人不是互相拿着对方的把柄么,董依月怎么没借此威胁,不许邵学林纳妾呢?”董依云奇怪道。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邵学林,若董依月真拿这个威胁邵学林,邵学林只会更加暴怒,怎么可能妥协?”顾九说,“而且你也说了这把柄是互相都有的,又不是邵学林一个人做下来的,其中有董依月的出谋划策,这事被人知道,董依月也脱不了责任。”   董依云点头:“这倒是,当年负责抬轿送亲的董家人和下仆,凭当时没钱没门路、只勉强一身学识拿得出手的邵学林,自然是收买不动的,是董依月亲力亲为谋成此事的。”   想明白这一点,董依云面上露出个疲惫的神色,她今日在日光下晃荡了许久,魂力受损,倍感不适。   顾九摸出一个空的阴木牌,“你进这里面休息一会儿,天黑之后,去邵学林村子里,我们在那留下了记号,发现了疑似当年仅剩的迎亲人员。”   董依云一听,恨不能立即就飘过去,若是确认不错之后,她就要托梦。但托梦是件更耗费魂力的事,想了想,她还是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化成一股黑色阴气,钻进阴木牌里蹲着了。   托梦这事,自然不是只托那么简单。正确来说,顾九他们要董依云做的,是织梦。给那些参与者织一场恐怖的梦境,让他们感到害怕,为此恐惧,在精神上施加压力,等到扛不住崩溃后,主动去举报邵学林与董依月。   天黑一个时辰后,董依云从阴木牌里钻出来,已恢复精神,和顾九他们说了一声,便迅速飘走了。   董依云这一去,快天亮时才回来。   顾九道:“确认了,是他吗?”   “是他。”董依云阴气翻腾着,久久都没平静下来,身上一会儿整齐一会儿凌乱,定是看到张伟又想起了当初的一切。   “你托了什么梦?”邵逸问。   董依云满是恶意地笑着,“一个让他睡不着,却也醒不来,十分漫长的噩梦。”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顾九问。   “都交代了。”董依云用阴气在自己裸露的大腿上拂过,青紫的肌肤覆盖上了红色嫁衣,“不过,我只让他们举报邵学林一人?”   顾九和邵逸都侧目,“为何?”   董依云阴森笑道,“邵学林得知董依月怀的是个儿子,喜不自胜,等东窗事发后,他的结局已是注定了的,你们说他会不会将所有罪责都拦在自己身上,以保全那个可以传承他血脉的儿子?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再告诉他董依月怀的其实是别人的野种,你们觉得,他又会不会气成个疯子?”   董依云说着,好像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景象,坐在原地畅快大笑。   “咳……”顾九抵唇轻咳,也明白了刚才董依云回来时说的“要他们痛苦又绝望地活着”是什么意思了。   董依云忽然收了笑,面无表情道:“至于董依月,她既然这么喜欢勾引男人,我就将她这特殊癖好宣扬出去……”   她捂唇笑道:“也不知我那父亲到时候,是何等愤怒。”   看着笑个不停的董依云,顾九觉得董依云心里最恨的可能并不是邵学林和董依月,而是董举人。董举人面子大过天,董依云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可他真是顾九见过最冷血无情的父亲,比他的父亲顾勇还狠。   这样一个为了脸面名声至亲女之死于不顾的,当周围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的时候,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137章   寻到张伟后, 剩下的都是董家那边的人,董依云都认识,只是董家族人好找, 那几个当年抬轿的下仆, 却都被董举人赶走了, 董依云着急, 不过顾九告诉她,现在就算找不到他们也不急了, 只要抓住其他几个人,轿夫们最后一样跑不了。   董依云这才放心。   接下来的几天, 董依云比顾九和邵逸还要忙, 每晚要去邵学林的政敌那里托梦, 还要去张伟和几个董家人那托梦,还要去观察邵学林和董依月的动静,跟只陀螺一样。   据董依云说,她给张伟托了两次梦后, 张伟抱着最后一点侥幸,着急忙慌地去找邵学林求助, 想告诉邵学林他感觉董依云又回来复仇了。他想找邵学林商议对策, 但邵学林一早就对张伟表示不耐烦, 一听到是张伟找他就皱眉, 他那些下属也认为张伟又是来要好处的, 不用邵学林开口赶人, 他的下属们就十分机灵地将张伟给轰走了。   张伟见不到邵学林, 又去找董依月,但是董依月如今在安心养胎,她对张伟的看法和邵学林一样。从邵学林对张伟表现不耐时,她就吩咐了家里守门的下仆,见到张伟就赶,敲门也不要搭理。   张伟谁都见不到,又不敢将这事嚷出来让别人听到,只得丧气而归,继续遭受噩梦的折磨。而且因为他这求助的举动,董依云气得将他噩梦的恐怖级别又往上升了个档次,折磨得他苦不堪言。因为一闭眼噩梦就会来袭,吓得张伟已经连续几天没睡觉,顾九和邵逸远远看过他一次,张伟眼睛红得吓人,神情萎靡憔悴,再来几天,他若再不去揭发邵学林,可能会忽然猝死也说不定。   其他几个董家人,情况和张伟差不多。董依云给他们所有人的梦境都给出了一个期限,过了期限不去揭发邵学林,就将他们都杀了,当然,这个只是威胁,有顾九他们的限制,董依云是杀不了人的。   好在这个威胁,张伟他们是信的。   在张伟等人终于崩溃,准备联合去揭发邵学林时,被董依云多次托梦,拿到很多邵学林贪污贿赂证据的那位政敌,也终于行动了。   官兵找到邵学林时,他正在家里扶着董依月散步呢,面对来势汹汹地官兵,邵学林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他先摆出自己一县之尊的架子呵斥对方,待来人说清此行目的后,他又一脸镇定地说那是污蔑,待那政敌亲自将他贪污受贿的证据摆出来,证人也带到近前后,邵学林才终于慌了。   不过贪污受贿不至于掉脑袋,所以邵学林当时并不怎么害怕,他上面还有老师,他以为奔走一下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而且他知道他与政敌对立,这山高水远的,虽说他也可以强硬起来,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担心此时闹起来伤了董依月,更伤了孩子,所以觉得之后再想办法也不迟。   所以政敌轻轻松松地,就将邵学林带走了。   当时正是上午,县城街道人最多的时候,堂堂县尊被官兵押着走出来,惊掉了当地百姓一地下巴,大家闻风而来,站在两边围观。   就在邵学林边走边想着这回怎么脱身时,人群中忽然窜出四个人来,跪在大路中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呼天抢地地向他那政敌揭发他十三年前谋害人命。   邵学林看清下面跪的是什么人后,脑子瞬间就嗡了一下,赶紧喝止他们:“你们疯了?!”   张伟和其他三个董家族人,个个面色苍白,几天的硬熬,熬得他们脑子现在已经是一团浆糊,但梦境的恐惧却又令他们不得不清醒,只要一想着说出那件事后,他们就轻松了,哪怕蹲大狱,被流放,但至少他们可以睡觉!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睡觉更重要的事了,所以前一刻还神情呆滞的他们,在看到被押出来的邵学林后,整个人都亢奋了。   邵学林听着张伟他们当着这满街的人,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心中的侥幸终于不复存在,只有彻彻底底地恐慌与绝望。   此生休矣!   政敌也没想到他不过是抓个贪官,结果还有这么大个惊喜,本来他是不指望凭着贪污受贿这事儿将邵学林搞死的,但背上了人命,还这么恶劣在新婚当天谋害未婚妻,那不把对方搞死都对不起这些人递上来的刀啊。   不过政敌的愿望注定落空,当天晚上董依云又托梦,让政敌留邵学林一命,审问就审问,不许故意严刑拷打,她要邵学林健健康康地活着去受刑。   连续多天梦到董依云本身就是个诡异的事,后来更是靠着董依云,证实了邵学林贪污的证据,这就直接从情况诡异变成了真正的鬼故事,因此对于董依云的要求,政敌不敢不听。   于是后续的发展就如董依云说的那样,邵学林虽然不明白为何张伟他们只揭发他一人,但是他乐见其成,在政敌审问他是如何收买董家族人和下仆时,他丝毫没透露董依月曾经参与的事,只说是他自己用钱收买的。张伟他们听董依云的吩咐,不敢供出董依月,政敌向他们确认,他们都是连连点头。   而董依云在梦里,也没向政敌提及与董依月相关的事情,政敌不知真相,只想着董依月再怎么说都是董依云的妹妹,怕伤了董依月遭来董依云的报复,所以他扣下邵学林贪污的财产,并不敢为难董依月一个孕妇。   邵学林被抓,还爆出背上人命的恶事,董举人作为岳丈、被害者的生父,自然也是要被通知一下的。当董举人知道真相后,脸色真是五彩纷呈,他没想到他一心帮助扶持起来的、给他挣了好多脸面的好女婿,居然会是害死自己嫡长女的主谋。   董举人是面子大过天的,邵学林可是堂堂一县之尊,他这个岳父这么多年跟着享受了许多风光,认识他的人也比曾经多很多。所以他最愤怒的不是邵学林对董依云做下的恶行,而是对方让他丢脸了,比嫡长女那般死去还叫他丢脸。   而且这件事被揭发后,县城里骂他的人也很多,都说他铁石心肠,不配为人父,这些话都已经传到镇上来了。董举人气得从县城回来后,就再也没出过门。   当董依月一身布衣,带着好不容易保下的十几两银子回到董家求助时,董举人原本想赶她走的,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且邵学林让他蒙羞,董举人已将这股气迁怒到了作为其妻的董依月身上。   顾九和邵逸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董依月站在门前嘤嘤哭泣,控诉当年董举人不顾她意愿,以孝道逼迫她,将她强行许配给邵学林,邵学林贪污害人,她也被蒙在鼓里,她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呀,她还一脸悲戚愧疚,说若是她早知道嫡姐是被邵学林害死的,便是出家做姑子,也不会做他妻子,更不会为她生儿育女。   董依月哭得家里附近的邻里都过来围观,邻里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本身他们就很看不起董举人当初对待董依云之死的做法,如今更是站在董依月身后支持她,可怜她,对着董举人指指点点,开口大骂。   董举人被那些人骂的快七窍生烟,不过他心里也想挽回名声,就开门让董依月进去了。   顾九和邵逸不得不佩服董依月的聪颖狠辣,这些手段只用在后宅真是委屈她了。   董依月有了娘家人救助,所有后续从外界人看来,至少与她是没什么关系了的。结果没几天,邵学林罪名定下来,被判流放千里后,董依月忽然被人捉奸在床了。   董依云在邵学林被抓后,就开始给与董依月通奸那富商的妻子托梦提醒,让富商之妻产生怀疑,暗自盯着富商的行踪,当她发现富商偷偷摸摸出了县城后,立即就跟了上去,等她赶到时,董依月已与富商搂在一起了。   富商自然不是好心来看望董依月的,董依月已经不是县尊夫人了,所谓的儿子将来踏官场他跟着受益的美梦已经破裂,他是怕董依月连累他,特意赶过来让董依月赶紧趁着孩子月份还小时拿掉。   只是现在邵学林已经没了前途,董依月日后能指望的就只有原先不放在心里的富商了,想要她拿掉孩子那不是做梦么。董依月拿出那拿手的哭功,哭得富商再次心软,反过来搂着她安慰,于是就这么着,让富商妻子给撞破了。   在顾九那社会,通奸只受道德层面的谴责,但在这里,通奸是罪,凡通奸者男女同罪,杖八十。   先不说董依月被富商之妻发现后,先遭了一番撕打,肚子更被踢了一脚,当场就见了红,而后还被提去官府,又挨了八十杖。她应该庆幸审理此案的是政敌那边的人,顾忌着董依云,所以不敢用力,董依月在流产的情况下挨了八十杖,还幸运地留了一命,只是不死也半残了。   富商之妻恨董依月不守妇道,仗着一张好脸勾引有妇之夫,就故意抓花了她的脸。她的一条腿也因为杖刑注定留下残疾,而且现在不止她家的小镇,便是县城各处,也流传着她红杏出墙身怀孽种一事。   众人同情邵学林戴了绿帽,却也更厌恶董依月的通奸之举。   毕竟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的,在女子身上可不存在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 第138章   董依月那天被富商之妻带到县城时, 从城门就被拉下马车, 一路拖到县衙, 然后在无数县城百姓的围观中, 受了那八十杖。因此她通奸一事,不止县城传得沸沸扬扬,周边小镇村子讨论这事的人也很多。   邵学林被关在狱中,所以还不知道这事, 只是觉得狱卒们看他的眼神忽然就怪怪的了,似嘲讽又似同情。等他知道时,还是他流放之日,离开县城的那天。就像之前他被抓时,这次街道两边也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他们依然对着他指指点点,只是口中讨论的话语, 不再是“县尊犯事儿”、“这贪污的狗官”一类的, 而是嘲讽董依月背着他与人通奸被杖刑之事。   邵学林将零星的语言组织到一起的时候, 怎么都不信,押送他的狱卒都没能拉住他, 让他成功扑出去, 揪着说话那人怒骂。   可说起这事的又不止那一人,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 和狱卒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由不得他不信。   听着那些人大声地嘲笑他戴了绿帽, 邵学林疯了一样地拉住狱卒, “我要见董依月!让我见董依月!”   虽然张伟他们没有供出董依月,可邵学林为了他那个所谓的血脉,也主动将所有事情往身上揽,将董依月从这件事情里摘得干干净净。没想到最后他苦心保护的,竟是一场董依月早已怀着别人孽种的背叛。   狱卒不理睬发疯的邵学林,对其嘲讽两句,推搡着他赶紧走。   邵学林哪里肯走,他双手和双脚都带着限制行动的锁链,却还拼命挣开狱卒往他曾经那栋,现在却已经被收回的住宅跑去,没跑两步,就被追上来的狱卒一脚踢倒在地。   几个狱卒气急败坏地各自踢了他几脚,不敢打太狠,一是人多,二是他们都知道邵学林是现在他们头上那位特别关照的,要他好生活着到流放之地受苦呢,要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还没到就死了,他们办事不力,也会跟着不好过。   邵学林被拽着往城门口走,他见质问董依月无望,恨得面庞扭曲,目眦欲裂。他不甘心地开始大吼,将之前他往自己身上揽的属于董依月的罪名,都清清楚楚地嚷了出来。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   原来董依云之死,董依月竟然也参与其中,她可是董依云的亲妹妹啊。什么?董依月还是在姐姐订下婚约后,背着姐姐勾搭的未来姐夫,甚至珠胎暗结?最后怕自己的名声受损、怕被父亲责骂,就提议用那样恶心下作的手段害死自己的姐姐?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女人啊!   围观人群一时义愤填膺,怒斥邵学林,怒骂董依月。   邵学林他忽然得知董依月的背叛,气上得太快,虽然他走时给董依月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却依然出不了心口那股恶气,快出城门时忍不住呕出一口血,然后咒骂着董依月,怀着满腔恨意踏上了流放之路。   却说董依月,她与人通奸身怀孽种之事,董举人自然也都知道了。董举人不止气得当场吐血,他还被气晕了,白眼一翻硬挺挺地倒在地上,吓坏了董依月的娘。董举人醒来后又被找上来们的族老们叱责一番,气得他再度晕过去。最后他得知董依月被杖刑,县衙里通知去抬人,董举人当时面如金纸地躺在床上,一副恨极了的语气,“谁敢将她抬回来,我便连她一起赶出去!”   他还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说要将董依月沉塘。他想起当初董依月回来时说的话,口口声声以怨恨的语气说董依云之死她并不知情,还是他这个父亲害了她将她嫁给人渣,明明就是她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倒是一副最无辜的做派。且身为女子,她竟不知廉耻地与人通奸,董家的清誉、他积攒多年的脸面,都被她葬送了!   董依月的娘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能做出这种事来,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来的肉,没法眼睁睁看着她真的落个沉塘的下场,她冒着被董举人赶出去的危险,赶在族人过去之前,拿自己的贴身银子请人将董依月抬走,然后在镇上租了间院子,请了一个婆子照顾半死不活的董依月。   董依云并没有给邵学林和董依月托梦,没有亲自嘲笑他们,那是因为她明白若是她出现,会增加这两人的恐惧,转移两人心中的各种恨意与不甘,就让邵学林以为是张伟他们的告发才导致他被流放吧,这样他的余生才会在对董依月的痛恨之中度过;也继续让董依月以为是她自己不够谨慎吧,才会被撞破通奸之事,导致如今的凄惨境地。董依云要让她余生都被这种遗憾悔恨折磨,每每想起就痛苦不已。   至于董举人,董依云倒是托了梦,她的生母董万氏已经被困在董家这个恶心的地方太久,董万氏无力反抗,那么她就帮她走出去。她让董举人与董万氏和离,归还董万氏的嫁妆,并为他当年对她之死的不闻不问作出金钱上的补偿,与嫁妆一并给董万氏。   董依云也托梦给了董万氏,董万氏这许多年都在对女儿的思念与对董举人的恨意中度过,在董家犹如一个透明人,董依云与她这一面,让董万氏在梦里将这么多年淤积在胸的苦闷通过痛哭都发泄了出来。董万氏早就想与董举人和离,尤其是听下仆带回来的那些消息与传闻,更是恨不能亲手了解那些人的性命。她在梦里听董依云劝说她和离,自然想也不想地答应了,没有一丝犹豫。   纵然独身女人日子一般不太好过,可和离后的她有金钱傍身,请三两仆妇在身边陪着,日子至少比被困在董家轻松。   当一切都结束后,董依云找到顾九和邵逸,“也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从董依云开始报复,到董依月被杖刑,再到邵学林离开县城,中间过去十多天时间,期间顾九和邵逸以破庙为圆心,到处清理标记点,基本是董依云来找他们,他们就问一问董依云的进度,然后在某些事情上给提提建议。   报完仇的董依云,身上的怨气可见地减少了,看着平和了许多,跟着阴差走的时候,她在进门前回头看向顾九两人,终于露出她原本温婉知礼的模样,轻轻一笑,“此生多谢两位道长相助,我不知要在下面受罚多少年,会一直念着两位道长的。”   顾九与她相视一笑,邵逸神情也软和了些,到底对她十分同情。   这次的事情,顾九和邵逸忙活一阵,一分银子没拿不说,还贴了不少进去。董依云离开后,他们找到刚刚与董举人和离,搬进新宅子的万氏,拿了二十两赠与她,让她拿着这些银子,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给董依云祈福积阴德,让她在下面好过些。   万氏之前被女儿托梦,所以对顾九他们的到来和叮嘱,也不觉得突兀,银子推辞不过,只能感激地接过。她说她识字,被困在董家这么多年里更读了不少书,她会试着去做女夫子,教女学生挣钱,会一直为董依云祈福的。   顾九他们也觉得这样不错,让万氏有事做,不至于一直沉溺于悲伤。   离开万氏的住宅后,他们就顺势离开了这边,毕竟董依云走后,这边的所有标记点也都清理完了,该转移阵地了。   不过顾九他们走了,万氏也与董家的一切不再相干,但这事对董家人造成的后续影响,显然还没完。   周围的人都知道董依月害死亲姐的事,不知怎么的就起了传闻,说董举人在大女儿遇害的当天就毫不犹豫地二女儿嫁给邵学林,是因为他其实也是当年此事的知情者之一,但因为邵学林前途太广,又是他最亲爱的弟子,他因为自己止步于举人功名,就想弟子替他完成理想,顺便做风光的岳丈。于是他选择了包庇二女儿和邵学林,资助邵学林科考。   邵学林离开,董依月躲在院子里不见人,围观人群的愤怒便只能冲着董家而去,烂菜叶臭鸡蛋还可以喂喂牲畜,舍不得扔,于是天天都有人到董家门口扔活和了水的稀泥,甚至泼粪,但凡在外面看到董家人,就会指着其大声斥骂。那段时间,董家人都不敢出门,出门也得捂着脸,董举人天天听着外面的骂声,吐了好几回血。   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的举人功名被捋了。   这个自然是董依云吩咐让政敌做的。   董举人虽遗憾自己的功名理想止步于举人,但他在这附近受人尊敬,对于自己的举人身份也是十分自豪的。董依云知道董举人在乎什么,所以便拿去他在乎的东西,毁去他的立身根本,加上他的名声现在已经臭了,董依云惟愿他身体再强壮一些,活久一点,好好地体会一下什么叫愤懑,什么叫绝望。   至于董依月,她的罪名虽然被邵学林嚷出来了,但是政敌因为董依云的吩咐,依旧不敢对董依月做什么,便当做不知对她不予理睬。   但是董依月的母亲在她被杖刑后,也遭所有董家人不喜,她的日子比当初被束缚的万氏还不如,自然不可能一直拿钱帮助董依月。董依月在那间院子里养了三个月的伤,腿伤还没好全时,就因为续不起房租而被赶了出去。她的脸被毁了,又身带残疾,在这附近只要被认出来,就会遭来一顿唾骂。   最后她离开了这个城市,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几年之后,还记得此事的人里有人提起,在某个窑子里看到了她。 第139章   五月, 时至夏季。   烈日每日出来照面一回,邵逸穿着顾九特意为他选的好料子做成的凉衫,但因受体内金庚之气影响,额头也始终有隐约的汗湿。顾九则是将身上厚厚的两件棉袄换成了两件薄袄,他自己觉得正好, 但别人在这灼热日光与气浪的双重夹击下, 光看着他就有种浑身开始冒汗的感觉。   所以, 顾九和邵逸走在一起, 到哪都算一道奇景。   夏日雨水多, 雷暴也多,今夜又是电闪雷鸣、一夜暴雨的趋势。   此时他们住在客栈里, 面对这样的天气,顾九和邵逸以及小弟, 都是见惯了的,但四小只却不一样,它们产生意识没多久,面对能克制阴物的紫雷威压,它们直接怂成一团, 因为顾九身上阴气重, 所以它们拼命往顾九身上挤。   顾九正在折成符,不得不抬手让四只贴着胸口,他无奈道:“跟着我们也见识过不少世面了, 怎么还这么胆小。”   邵逸坐在顾九旁边画五雷符, 雷雨天最适合画这种符。寻常时候四小只就不喜欢靠近邵逸, 这会儿更离他远远的。他瞥一眼牢牢扒着顾九胸口不放的四小只,冷哼了一声。   四小只被他哼得齐齐打了个颤。   顾九护崽,“你幼稚不幼稚啊,好歹是你的娃呢,怎么对它们这么凶,明知道它们怕你。”   邵逸更不爽了,声音大了些:“哼!”   四小只又是一抖,埋头更往顾九胸口挤。   “不怕不怕啊。”顾九挨个摸摸头,憋着笑说:“那是你们的娘呢。”   小弟原本趴在两人对面的,这会儿慢悠悠地走过来,趴在两人中间,屁股对着邵逸,然后冲四小只叫了一声,声音软绵绵的,在安慰四小只。   邵逸的不爽本来也只是做做样子,见小弟这样,却是真的没忍住翻了翻白眼,拿笔头戳它屁股,“我们好歹多相处八年,我在你眼里竟是连它们都不如。”   小弟甩甩断尾,啪嗒一下将邵逸的手拍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小弟眼里,这个家里地位最高的是它,它最宝贝的是顾九,其次是四小只,最后才是邵逸,他是位于家里食物链最底层的那一个。   如果让小弟来分配食物,邵逸大概只能吃条耗子尾巴。   邵逸停笔,忽然问顾九:“小九,如果遇到危险,你是先救小弟,还是先救我?”   顾九:“?”   这不是和他曾经听过无数次的那个无理取闹的问题一样么:你妈和你老婆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你觉得呢?”顾九好笑道,“那种情况,明显就是我和小弟靠你救啊。”   “如果。”邵逸一本正经地强调,“我是说如果。”   顾九想也不想道:“肯定是先救小弟啊。”   邵逸脸色一下子垮掉,忍不住低头看着手里的符笔。虽然他确实想过,顾九和小弟比他多相处八年,顾九也一向将小弟看得很重……其实他问这个问题时,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不过亲耳听到顾九这么说,他心内有种果然还是比不过猫的怅然。   顾九见邵逸一副难过得不行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会在救了小弟后再去救你,如果救不了你……”   他嘴角挂着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好不好?”   生也陪你,死也陪你。   邵逸立即抬头看顾九,神情带着小孩子似的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顾九神色郑重,“我也不想像师父和师爹那样,阴阳相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就一起去做阴差,凭我们的功德一个阴差肯定够格的。然后攒攒功德,等差不多了,就一起去投胎,下辈子还在一起。”   “小九……”邵逸定定看他半晌,最后叹息一声,放开符笔,倾身过去勾着顾九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然后他勾勾嘴角,眉梢得意地看了小弟一眼。   得亏小弟是背对着他的,没看到他那个眼神,不然小弟会以为邵逸是在挑衅它,少不得要出爪子大战一回。   温情只是一瞬间,随着外面一道雷电闪过,顾九怀里的四小只不约而同地动了动,一声若有似无喵叫声随之响起。   小弟舔爪子的动作顿住,顾九也被这叫声吸引,注意力重新回到四小只身上。   “你叫的?”顾九问小弟,并捞起四小只,在它们和小弟身上疑惑地来回看。   这个房间里会喵喵叫的,只有小弟。但小弟的叫声顾九很熟悉,刚才那声喵叫绝对不是小弟叫的,而且刚才那声音好像是在他怀里响起来的。   小弟站起来前后拉伸了一下,然后探着脖子在四小只身上嗅来嗅去。   这时候,又一声怯怯地喵叫在顾九怀里响起,顾九循着声音锁定目标,“旺财,是你吗?”   四小只形态是一样的,除了小弟,顾九和邵逸光靠肉眼分辨,目前都分不清楚它们谁是谁,后来顾九给四小只都做了木牌用特殊的红绳挂在它们身上才区分开。   四小只现在已经能记住自己的名字了,旺财被顾九捏在手里,它想回到顾九怀里,听到顾九的声音,它可怜兮兮地动了动,“喵~”   “哎呀真是你,只是怎么开口就喵喵喵呢。”顾九惊喜又愁地道。   邵逸讽笑道:“近墨者黑。”   小弟没听到邵逸的讽刺,它伸出毛爪,在其余三只身上都戳了戳,对它们叫了几声,然后剩下三只,很神奇地立即就开口了,在顾九怀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喵叫声。   顾九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窝猫崽,他高兴坏了,会出声表示又长大了一点。甭管几只的喵喵声是啥意思,反正顾九一厢情愿地理解成是孩子都在叫爹,每只他都轮番亲了一下,“嗯,娃娃们乖,我是你们爹。”   邵逸却不觉得四小只是在叫爹,顾九平时虽然睡前都会教一教它们,可时间都很短,白日里忙着各种各样的事,也没什么时间仔细去与它们相处,四小只基本都是小弟在照顾,而且恐怕连它们都不一定明白这叫声是什么意思吧。   “轰隆——”   “喵喵喵!”嘤嘤嘤,雷声好可怕呀。   “嗯嗯嗯,都乖都乖。”   顾九一脸满足。   邵逸看着,觉得是不是都不重要,只要顾九开心就行了,于是看赖在顾九身上不走的四小只的眼神,也柔和了些。   只不过等临睡时,看到因为打雷闪电又不想走的小弟和四小只,邵逸的眼神不免又冷酷了起来。   哼,都来和他抢小九,可恶的猫、可恶的崽。   顾九深知每到这种时候邵逸那别扭的性子,所以都主动往邵逸怀里滚。小弟趴在枕头边,旁边飘着四小只。   顾九说:“会说话了,离产生其他情感也不远了吧。”   小山魅们最初生来只有对外界的好奇,然后是遇到天敌时的害怕,再是被食物吸引的渴望。至于喜怒哀乐,它们身上目前都还没有。   邵逸拥着顾九,“慢慢来。”   之前没什么感觉,现在邵逸却觉得这四只小山魅养着挺好的。虽然在那个如果中,他希望顾九能始终何他在一起,但若真到了那时候,他却不希望顾九做出那样的选择。顾九会选择先保住小弟,他则会竭尽全力先保住顾九,到时候就算他真的遭遇什么不测,顾九至少还有小弟和四小只这些亲人陪着。   其实邵逸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挺自信的,他觉得就算将来遇到什么厉害的对手,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死亡。他们身份异于常人,死亡后的阴阳相隔虽然会让彼此难过一场,但只要魂魄还在,死亡对他们来说就不是结束。   第二天雨停了,等不及路面变干,顾九将自己从头到脚地武装一番,和邵逸手拉手进山找雷击木了。   两人在临近的山头用了两天时间,找到几节被劈未死的木头小心地截取下来,拿过木头的顾九,便是那么喜欢他的四小只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他们在客栈里将雷击木简单处理一下保存起来,之后再慢慢雕琢。   这时路面也干了。   两人结付了房钱,补了干粮,便再度忙了起来。   这天他们清理掉一个标记点,天色已经黑了,换平时他们会把驴车停在野外将就睡了,不过因为知道不远处就有一个小镇,这个时候客栈一般也还没打烊,所以两人还是觉得赶过去住客栈比较舒服。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镇上。   今夜星稀月明,有风。这里的人晚上一般没什么娱乐活动,都睡得早,所以此时的小镇很安静,一路走过去,除了虫鸣,便是他们的车压在石板上的轱辘声。   忽然,某个地方传来了诡异清凉的歌声——   推车哥,磨车郎。   打发哥哥上学堂。   哥哥学了三年书,   一考考着个秀才郎。   先拜爹,后拜娘,   再拜拜进老婆房。   金打锁匙开银箱,   老婆房里一片光。   这歌声是清脆的幼女声,歌声幽幽,在这冷寂的空气里无端响起,带来一阵阴森冷意。   歌声就在附近,顾九和邵逸循着声音找过去,然后看到在一户人家的围墙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她晃着腿,背对着顾九他们,她唱得认真,一遍又一遍。   歌声猝然停下,她察觉到了身后的顾九两人。她回头看过来,对上他们了然的视线,小小的身子颤抖一下,然后仓惶地跳下墙头,消失不见了。   邵逸皱皱眉:“是只红衣小鬼。”   红衣鬼,戾气总是比同等级的鬼重些,十个红衣鬼就有十个厉鬼。   那小女鬼虽小,但魂力却不容小觑。 第140章   小鬼已经逃到人家里去了, 顾九和邵逸没追过去看个究竟,只记下这个地方,等明天过来问问,然后就去找客栈了。   第二天两人起来的略晚,在大厅里吃早饭的时候, 就顺便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下昨晚那户人家, 他们特意看过那宅子的牌匾, 姓卢。   店小二一听他们问镇上姓卢的人家, 立即神秘道:“哦, 你们问的是卢老爷家吧,镇上只有他家姓卢呢。”   “那应该就是他家吧。”顾九看他那表情, 就知道卢家有事发生,忙道, “说来诡异,昨夜我们过来时,在他家附近听到有小女孩唱歌,却又不见人……”   店小二缩着脖子小声道:“客人有所不知,这卢家正闹鬼呢。”   顾九惊讶道:“你的意思是, 那小女孩是鬼?”   店小二点头, 一脸同情,“那小女孩是卢老爷的小女儿,今年才八岁就死了。因为卢老爷重男轻女, 那卢小姐死得冤屈, 就回来复仇了, 前几天,卢老爷唯一的儿子差点被卢小姐掐死呢!”   “哦?怎么说?”   店小二道:“请了大夫去看,卢少爷的脖子上一圈青色的指痕,看手印就是小孩子的手。”   “没请道士来看看么?”顾九问。   “请了,不过没用。”店小二说,“卢小姐年纪虽然小,可厉害着呢,卢老爷请来好几个道士,都被她吓走了。”   “吓走?除了卢少爷,她没再伤人?”   “好像是这样。”店小二说着,还觉得这个卢小姐挺有原则的。他见顾九和邵逸身上不是挂着罗盘就是背着桃木剑,灵机一动,“两位打听这个,是因为两位也是道士?”   顾九笑道:“正是。”   店小二眼带羡慕,“那两位可以去卢家试试呢,反正卢小姐也不伤外人,最多被吓唬两下。卢老爷为了这件事头疼许久,给出的报酬可多了。”   顾九摸出几枚银钱递给店小二,“多谢小二哥提醒。”   店小二接过去,谢了又谢,见顾九他们没有别的想问了,才喜滋滋地离开了   吃过饭,顾九和邵逸收拾了家当,往卢家去了。   路上,顾九道:“那红衣小鬼真是卢小姐的话,那她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像个厉鬼能做出来的。”   何为厉鬼,那就是很容易无差别攻击。像卢小姐那种情况,道士来收拾她,按照厉鬼的思维方式,她应该是狠狠回击,而不是只吓唬一下,轻轻放过。   尤其是厉鬼里反而很多小孩鬼很难对付,因为他们没有是非观,道德认知浅显,比成年人还难缠。   邵逸表示同意,“昨夜她看到我们,第一反应是逃走。”   别说厉鬼,就是寻常的鬼,在看到能与他们对视的活人时,第一反应应该是觉得惊奇吧,虽说他和顾九身上的气息不同了些,但对方昨夜也逃得太快了,几乎是看到他们就消失了。   是一个怕见人,很胆小的厉鬼。   卢家离这里不远,两人很快来到卢家大门前。   卢家大门紧闭,顾九上前敲了门,好一会儿才有一名面色憔悴的老仆打开门,“两位是?”   顾九道:“我们乃云游道士,听闻卢老爷家中被厉鬼纠缠,特意过来问问,是否需要帮忙。”   卢家闹鬼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镇上都知道,因为一连被吓唬走了好几个道士,大家都知道他们家那过世的小姐很是厉害,之后再没人敢上门。这两日不止他们家老爷夫人头疼,他们这些下仆也害怕不已呢,但凡能辞工的都走了。   老仆萎靡的神色一下子振奋起来,也不问顾九他们是不是真有本事,反正先把人请进去再说。   顾九和邵逸被引着见了卢老爷。   卢老爷面容清瘦,因为闹鬼这事儿显然也过得很不好,神色疲惫,眼下微青。他客气地请顾九和邵逸坐下,让人奉了茶水,知道顾九他们主动上门来,对事情已经有所了解,所以只简单地说了一下,最后恳求道:“请两位帮帮忙,将小女送走,她哥哥差点被她掐死,她母亲因此也生病在床,实在经不起她继续闹腾了。”   顾九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道:“有果必有因,卢老爷,我想问一下,为何卢小姐会这般偏激,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想杀死呢?”   卢老爷叹气道:“怪我没有一碗水端平,可女子与男子怎么可能一样呢。女子相夫教子,男子却要立业,这养育方式自然是不同的。我卢家也不是什么穷人家,就算有所偏颇,可也从来没少过她的吃穿,都是富家小姐那样娇养大的。而且她哥哥自小体弱,又是卢家将来的继承者,我与她娘对她哥哥多费些心力也是应当,怎么她就会觉得不公呢?”   “卢小姐怎么死的?”   “生病去的。”卢老爷面上闪过自责与痛心,“她不忿我们疏忽她,故意让自己生病,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是药石罔效了……”   邵逸道:“卢小姐去的时候,穿的红衣服?”   卢老爷惊讶道:“两位已经见过她了?”   邵逸点头。   顾九却不置可否,从卢老爷的描述中,卢小姐完全就是个脾气大,爱无理取闹的娇小姐,这样的人看起来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跋扈的个性,和昨晚他们遇到的那个胆小的卢小姐,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顾九道:“听说卢少爷差点被卢小姐掐死,能让我们看看卢少爷吗?”   卢老爷在瞬间的迟疑后点头,“可以。”   他们去了卢少爷的房间。   卢少爷名叫卢诚安,今年十三岁,这年龄在这已是个大小伙子了。卢诚安因为体弱的原因,很瘦,瘦得仿佛全身只有一把骨头,面容苍白的躺在床上,炎炎夏日身上还盖着被子,他呼吸微弱,几乎看不到被子的起伏。   顾九和邵逸走到床边,看到卢诚安时面色都微微一变。   卢诚安身上有很浓厚的血气,浅浅地附着在他身上,卢诚安每呼吸一次,那血气就变少一点,随着他的呼吸钻进他的口鼻。   这是在以血续命。   顾九不动声色,在床边坐下给卢诚安把了把脉,顺便观察他的面相。   卢诚安额无大骨,气色无华,人中短促,耳骨还有恶痣,这些都是早夭的面相。这样的面相,是活不过十岁的,但他现在已经十三岁,这后来的几年,只能是从别人那拿过来的,无疑,正是从为他续命之人身上。   卢诚安以血续命,和之前那个也以血续命的老道又有不同。这层血气虽在卢诚安身上只有浅浅一层,但它们对他始终粘附着不曾离开,这是因为那为卢诚安续命之人,是以自身血液,主动为卢诚安续命的。   顾九放下卢诚安枯瘦的手,问卢老爷,“卢少爷几天没吃饭了?”   卢老爷面色凝滞了一下,道:“三天多时间了。”   “为何不吃饭?”   卢老爷说:“喉咙有伤,吃不了,只能喝少许水。”   邵逸抬起卢诚安的下巴去看他脖子上的伤。看到伤时,他和顾九神情都是一顿,邵逸指尖在伤处按了按,神色古怪起来。   顾九眼中似有所悟,他摸出身上的糯米罐,倒了一小把糯米出来交给旁边的下仆,“用布包上,在指印上敷一敷,变黑后扔掉。”   “是。”   下仆接过糯米,很快找来一块干净柔软的棉布将糯米包上,按照顾九的指点,在卢诚安脖子的指印上轻轻按压,当听到糯米传来滋滋的声音时,神色敬畏不已。   顾九两人和卢老爷出了房门。   顾九看着房内忙碌的下仆,声音不大地问:“卢老爷,你没跟我们说实话。”   卢老爷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我刚刚给卢少爷把脉,看出他虽然体弱,但不至于瘦弱至此。”顾九指出,“他多日未进食,根本不是因为喉咙有伤吃不下,而是他不愿意吃吧。”   “是这样吗?”卢老爷一副惊讶的,不知情的样子。   顾九淡淡地笑了笑,“卢少爷脖子上的指印确实是鬼手印没错,这种的我们见多了,什么样的手印伤得有多重我们都十分清楚,就算因个人体质造成伤痕程度不一,但也相差不了多少。卢少爷脖子上的指印,只有淡淡一层,因为他皮肤过于苍白,所以才显得狰狞,这点伤,不至于伤得他吃不下东西。”   顾九在卢老爷略显僵硬的神色中,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刚才我们给他检查伤痕时,他的牙关不自觉地咬紧,他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却还做出如此动作,只能说这个动作对他很重要,是已经在他大脑中形成的下意识反应,才能通过大脑传递到身体上。”   卢老爷不再似刚才那般客气,面色冷硬:“就算是这样又如何?诚安的情况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那闹腾的小女。”   顾九慢悠悠道:“卢老爷你可能不清楚,我们这些道人,都有一双与你们不一样的眼睛,除了能看到鬼,还能看穿人的生死,比如卢少爷,正常来说,他现在应是早就不在人世的……”   在卢老爷终于巨变的眼神中,顾九说:“刚才说你没跟我们说实话,并不是指卢少爷之事,而是卢小姐之事。”   “卢小姐并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病去的。”   “而是因为给卢少爷续命,常年失血导致身体虚弱衰败,渐渐死去的吧?” 第141章   顾九陈述自己猜测出来的事实, 卢老爷对此并不承认,且觉得顾九是在指责、讽刺他, 恼羞成怒地要将顾九两人赶出去。   轻松躲过过来推搡他们的卢家下仆, 顾九语气依然不疾不徐的,“看样子你很清楚为什么卢少爷不肯吃东西。卢老爷,卢少爷早已心存死志,再这样下去,他才是真的活不成了。送走卢小姐自然可以, 我们完全有这个能力,但是你觉得送走卢小姐后, 卢少爷就能好起来吗?卢老爷, 卢小姐生前和卢少爷,感情很好吧?”   卢诚安为什么不愿意吃饭?为什么想死?最大可能是知道妹妹的死因,心存愧疚, 也对害死妹妹的自己心存厌恶,所以伤心欲绝之下选择了绝食的方式寻死。   卢诚安有心结,而这个结因卢小姐而起, 正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想要卢诚安解开这个心结, 更不能在此时将卢小姐送走。   卢老爷不是蠢人,顾九都能想到的,他一个身处其中的当事人又怎会想不到。   卢老爷的羞恼愤怒中,一下子多了几丝犹豫。   从卢老爷先前的反应中,可以看出顾九的猜测都没错。卢老爷看重儿子, 为了给儿子续命,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身体甚至性命,他对卢诚安十分看重,而且卢老爷人已到中年,如果卢诚安出了什么事,很难说他这辈子还能再生个儿子出来,就算生出来,是不是又会像卢诚安那样,先天体弱,一副早夭相呢?   卢老爷赌不起的。   因此他在犹豫过后,挥退下仆不再赶顾九和邵逸离开,声音犹带两分怒气,“那两位要怎么做,才能保住我儿的性命?”   “让卢小姐和卢少爷谈谈。”顾九说。   卢老爷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她差点杀了诚安,再让她出现在诚安身边,谁能保证她还不会再动手?”   “卢少爷脖子上的指印,就是那次留下的吧?”顾九问,见卢老爷点头后,道:“那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不瞒卢老爷,昨夜是因为我们见到卢小姐在墙头唱歌,今日才会上门的。卢老爷为了防止卢小姐再次伤人,家里各处都贴了不少符纸,卢少爷的床头更是贴得满满当当。但我与您说句实话,死时着红衣,死后即是厉鬼,卢小姐虽年纪不大,但魂力强大,凭您贴的那些符纸,根本不会对卢小姐造成一点困扰,因此她在这宅子里,可以说是来去自如的。”   言下之意,如果卢小姐真的要杀卢诚安,或者卢家任何一个人,早就动手了,哪还容得你寻来道士几次三番的挑衅。   卢老爷面色都青了,心中后怕得不行。   最后,自然还是继续那个提议,让两人见面,既要解铃,不见面怎么解。卢小姐看样子是一直待在卢家的,不过卢诚安半昏迷着,得先让人醒来再说。   卢诚安虽然身体弱,但是他身上那层血气,来自于血缘亲人的自愿供给,就算他继续作死,保他再活个五年也不是问题,他现在出气多近气少的状态,完全是饿出来的。   顾九将自己存起来的药丸融了半碗水给卢诚安喝,他还是咬紧牙关不张口,邵逸捏住他的下巴,顾九灌一点,邵逸就抬一下下巴,药水自然地顺着食道流了进去,半碗水灌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卢诚安被呛了一口水,咳得惊天动地,但也顺利地醒了过来。   他醒过来,察觉到嘴里有味道,以为又被强制地喂了食物,就想去抠自己的喉咙催吐,但立即被顾九压着手。   顾九道:“这么想死?你知道你这条命是从妹妹身上得来的,她将她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你就这么草率地浪费掉?”   卢诚安眼眶发红,眼底弥漫着水汽,哽咽道:“我不要……是我害死了妹妹。”   卢老爷沉着脸,似乎对卢诚安这种状态很不满。   卢诚安不明白,顾九却懂。因为重男轻女,对卢老爷来说,让他愿意养着卢小姐的最大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她能为自己的儿子续命,自然的,他对卢小姐这样一件续命工具的感情,自然也深不到哪里去,所以他应该是很不理解卢诚安为卢小姐之死的伤心难过、对夺取她生命的自己的自我厌弃。他心底可能还在痛恨卢诚安的不知好歹,意气用事。   卢诚安察觉到卢老爷的存在,看到他的脸色时,握紧了双拳。   看着卢诚安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顾九已经知道,就算卢诚安解开了心结不再寻死,但他与卢老爷之间的父子之情,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你们也是来抓妹妹的道士吗?”卢诚安警惕地看着顾九和邵逸。   “不是。”顾九摇头。   卢诚安不信,“那你们是谁?来这做什么?”   顾九道:“你能看到卢小姐?你这脖子上的伤,真的是她想杀你才掐出来的?”   “不是的!”卢诚安急声道,他好像听不得有人说卢小姐的坏话,并意有所指道:“妹妹那么小那么善良的人,她不会做这种恶毒之事。是我,我不想活了,想偿她的命,让妹妹掐我的。”   “你这不孝子!”卢老爷一听,怒不可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寻死,可考虑过我与你娘的感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卢诚安讥讽地笑了笑,眼神冰冷,“所以你们就能不顾妹妹和我的感受。”   卢老爷失望卢诚安不体谅他的一番苦心,可他们当初决定用卢小姐给卢诚安续命时,也没问卢小姐是不是愿意,也没问卢诚安想不想续这个命。   “你!”卢老爷怒极了,上前一步,扬起巴掌。   卢诚安用仇恨的眼神盯着卢老爷,仰脸迎了上去。   旁边的下仆忙来拉劝,卢老爷那一巴掌终究没挥下去,面色铁青地甩开袖子,走到了门边背对房间站着。   气走了卢老爷,卢诚安却又像只斗败的狮子,萎靡地靠着床头,“我害死了妹妹,如果她恨我,我心里说不定好过一点。但是她没有,她什么都不懂,一开始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卢诚安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划落,“我乞求,让她掐死我,她照做了,可看到我难受得喘不了气,她害怕地哭了,松开手怎么都不愿意继续,我哀求她,她就躲开,再也不见我了。”   顾九蹙眉,对卢诚安说:“你这个哥哥,真是可恶至极。”   卢诚安睁眼,看着顾九。   顾九道:“照你说的,你害死了你妹妹,最后却还差点让她背负上杀死亲哥哥的罪名,难道你不可恶吗?”   卢诚安愣住,苍白的双唇哆嗦着,“不……我没想、我没想让她背上这样的罪名!”   “可你就是这样做的。”顾九说,“而且你知不知道,她成了鬼,鬼一旦杀了人,入地狱后会受刑罚,说不定再也投不了胎了。”   “怎、怎么会……”卢诚安震惊地看着顾九。   “怎么不会。”顾九道,“活人有阳间律法管束,死人自然也有阴间律法管束。万物存在因果,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做了鬼也一样。”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门口的卢老爷转过身来,若有所思。   卢诚安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当时没被妹妹掐死,妹妹没有背负罪名与罪孽,不然他死一百遍都不够。   可这不代表卢诚安就不想死了。   顾九说:“想不想再见你妹妹?”   卢诚安眼睛闪过希冀,“想!”   卢小姐闺名一个琬字,她死后灵魂一直待在卢家,只不过白天肯定找地方藏起来了,顾九承诺让卢诚安再见卢琬,只是要等到天黑之后。   卢诚安为了见卢琬,怕自己到时体力不济,所以晚上没再绝食,硬逼着自己灌下了一碗粥。吃过饭后,在等天黑的时候,顾九和邵逸与卢诚安待在房间里,说起了卢琬。   卢琬刚被怀上时,卢诚安已经四岁了,因为身体不好,他基本出不了门,没有亲密的玩伴,所以他对这个当时还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婴儿很是期待。卢诚安说,当时卢琬出生后,他是很难见到卢琬的,父母总是会拿出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搪塞他,不让他见卢琬,后来是他闹得次数多了,才终于能经常见到卢琬,但每次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很短,理由是卢琬的身体也不好,不能经常待在外面。   那时候他已经很明白身体不好的痛苦,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再像自己一样,所以再不敢强求经常与卢琬见面,可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卢琬身体根本没有问题,不过是为了方便日后从她身上取血后,无人察觉、利于她修养以供再次取血利用罢了。   现在想来,他的父母一直在防着今天这个局面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怕他们兄妹感情深厚。   事情做了,总是有痕迹的。他们住在一个宅子,即便不常见面,时间久了,哪里会察觉不到其中的不对劲。他们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让卢诚安知道了。   但为时已晚,卢琬常年失血,体虚不足之症越发严重,事发时确实如卢老爷说的那样,药石罔效,卢诚安眼睁睁看着卢琬没了呼吸。   “她就死在我面前,临死前还小声叫我哥哥,我才知道,我常年喝的补药里,掺杂着我亲妹妹的血。” 第142章   在卢诚安诉说回忆时,他和卢琬正病着的母亲卢肖氏也过来了。   卢老爷因还生卢诚安顶撞他的气, 所以独自站在门口, 见她来了,不悦道:“你过来干什么?”   卢肖氏神色淡淡, “好歹母子一场, 我来送她一程。”   卢老爷冷哼一声, 看着是想让卢肖氏回去的, 但卢肖氏站着不动, 平静地与卢老爷对视。卢老爷似又想说什么, 这时,卢诚安开口喊了卢肖氏一声“娘”。   卢肖氏垂眼, 从卢老爷身侧绕过,进了屋。   卢肖氏身体单薄, 双鬓已生白, 面容和卢老爷一样, 带着疲惫,但她又多了两分麻木。她走进来,沉默着与顾九和邵逸见过礼, 仔细看了看卢诚安的脸色,就不发一语地坐在旁边, 垂着头看着脚尖。   卢诚安看卢肖氏的眼神很复杂, 他对卢肖氏的态度, 虽也不热情, 但也不像对卢老爷那样带着仇视, 刚才他那一声“娘”,明显是在为卢肖氏解围。   顾九注意到卢诚安的眼神落在卢肖氏身上时,眼珠转动,像是在看卢肖氏,但又不是在看她,顾九就知道他和他们一样,既能看到卢琬,也能看到攀附在卢肖氏身上的那四个女婴灵。   没错,卢肖氏身上挂着四只一看就是刚出生就死掉的小鬼,因为它们身上几乎都带着血,并且还连着脐带,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团,紧紧地贴在卢肖氏身上。它们动来动去,试图吸引卢肖氏的注意,可卢肖氏看不到它们,它们得不到回应,很快就哇哇大哭起来。   从卢肖氏出现到她坐下的这么一会儿,顾九和邵逸就已被这凄厉委屈的几道哭声哭得心烦脑胀的,就连小弟都不耐地绕着卢肖氏走来走去,跃跃欲试地想要站起来喝止这些吵闹的小鬼。   顾九揉了揉额头,默念几遍静心诀,神色复杂地看着卢诚安,算是明白为什么卢家夫妇人到中年才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也知道卢诚安的身体为何这么差了。卢诚安下面只有卢琬一个妹妹,之后卢肖氏没再怀过孩子,所以这四个女婴灵,只能是在卢诚安出生前就死去的。   顾九对卢诚安说:“你也能看到她们吧。”   卢诚安顿了顿,沉默着点头,低落道:“妹妹死后,我也跟着生重病,在生死边缘徘徊,那之后就能看到了。”   卢老爷重男轻女,不知从哪听来的传闻,说如果想要儿子最后却生的女儿,就把女儿活埋,这样就不会有女婴敢再投生过来了。可卢肖氏一连四胎都生的女儿,卢老爷动起手来毫不心软,四个女婴都是刚出生连身子都没擦就被活埋至死,之后才总算生出了卢诚安。但卢老爷不知道,死掉的女婴怨恨自己被抛弃,魂体黏在生她们的卢肖氏身上不肯离开,时间长了,阴气影响着卢肖氏的身体,继而影响了卢诚安。   包括后来的卢琬,比起正常的小孩身体也弱了许多,只是因为卢诚安的出生,带走了卢肖氏身体里的大部分阴气,才让她看着比卢诚安好些。只是最后的遭遇,比一开始就被父母抛弃还要凄惨,因为她的出生,就是因为哥哥的身体需要,她只是作一种可以给哥哥续命的补药才被生下来,比婴灵们多活了几年。   这些,都是卢诚安在卢琬死掉后知道的,他一开始对卢肖氏的态度和卢老爷都是一样的,虎毒还不食子,他们怎就忍心那样对待他们的孩子,而且再对比上他自己,卢琬的遭遇更显他们的残忍。   当时对卢诚安歇斯底里的质问,卢老爷不觉得自己有错,选择冷面以对。卢肖氏也很麻木,却是不能掌控自己以及死去的四个孩子的命运的麻木。   那时,卢诚安才从卢肖氏口中得知,他前头本还应该有四个姐姐的。   那四个孩子中,第一个孩子,是卢肖氏怀着满腔母爱生下的,可她还未及付出的母爱,在卢老爷将孩子活埋后,就再也不敢拿出来了。   刚生产完的卢肖氏虚弱地无力保住自己的孩子,她也曾回娘家求助,可娘家虽对卢老爷活埋亲女的做法颇有微词,却也只是口头上谴责一番就轻轻放过。后来,卢肖氏生了第二个女儿,再次目睹卢老爷活埋女儿,她痛哭,她绝望,要与卢老爷和离,但这首先便遭来娘家人的斥责反对。   有人同情卢肖氏,有人嘲讽她肚皮不争气,轻描淡写说女孩反正都是赔钱货,生个儿子就好了。没人支持卢肖氏,无人成为她的后盾,她的身后是一片悬崖。   第三胎的时候,卢肖氏战战兢兢,甚至偷偷攒钱,想临产前偷跑出去生孩子,但是被卢老爷发现了,第三个孩子依然没保住。到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卢肖氏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看着再次被活埋的女儿,她的心底早已麻木。   最后终于生出卢诚安,卢老爷喜得贵子,卢肖氏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她痛哭一场,觉得终于解脱了。可卢诚安体弱,随时都可能夭折,卢肖氏再度害怕起来。卢老爷这么多年都以为,卢肖氏对卢诚安的费心照顾是因为母爱,因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可只有卢肖氏知道,她只是怕卢诚安死,怕他死后,她会再次经历多年前的那些绝望。   她对卢诚安是有感情的,但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少。她对卢琬的感情更少得可怜,因为从怀上她时,卢肖氏就已经知道她的结局。   卢琬是续命的补药,那她卢肖氏,就是生孩子的工具。   如果说卢琬的死,只是让卢诚安有断生的念头,那卢肖氏身上的四个女婴灵,才是真正刺激着卢诚安将求死付诸行动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前头的四个姐姐都不会死,卢琬也不会死,卢肖氏更不会遭受这么多磨难痛苦,他认为自己是这一切罪恶的源头。   “错的不是你。”顾九说。   卢诚安摇头,他还是愧疚得无法自拔,他原谅不了卢老爷,自然也原谅不了自己。   一阵风出来,顾九他们转头看向门口。   一身红衣的卢琬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出现了,她飘在门口,看样子是想进来的,她探头向开着门的房间张望,当看到顾九和邵逸时,面上立即一惊,就想转身逃走。   “琬琬,琬琬别走!你讨厌哥哥了吗?”卢诚安已经看到卢琬了,见她又要走,顾不得身体虚弱就要下床,被旁边的卢肖氏扶住了。   卢琬的身影顿时停住,慢慢转身,委屈伤心道:“琬琬不会讨厌哥哥,可是哥哥总让琬琬杀你。”   她想看哥哥,但不想杀哥哥,每次都只能悄悄过来看一眼。   卢诚安已经后悔,之前差点就让卢琬悲伤杀害亲哥的罪孽,此时忙道:“不让你杀我了,哥哥现在就是想看看你,你过来好吗?”   卢琬虽然能直接穿墙而过,但她还带着生前的习惯,比如进屋从门入。门边站着东张西望试图寻找卢琬身影的卢老爷,可笑卢琬那么胆小,看到他时还怯怯地低头,尽量远离他的飘进屋,他却还一脸如临大敌,生怕卢琬来害他一样。   卢琬知道卢肖氏看不见她,但也叫了她一声娘,然后对那四只女婴灵笑了笑。她还小,只模糊地知道这四只婴灵应该也是她曾经的亲人。   卢琬害怕邵逸,顾九自觉地拉着邵逸往旁边站了站,让这对兄妹俩好好看看对方。   卢诚安要摸卢琬的头,卢琬躲开了,她知道现在她已经不一样了,哥哥体弱,本就不能靠近她,更不能摸她,否则还要生病。她小声道:“哥哥,你又瘦了呀,没好好吃饭吗?”   看着这样弱小懂事的妹妹,卢诚安觉得喉咙痛得厉害,他深呼吸几次,才哽咽开口:“还病着呢,没胃口,等病好了,哥哥会好好吃饭的。”   卢琬高兴地笑出两个小酒窝,“这便好,不然不止我,爹娘都会很担心的。”   见她如此平静地提起爹娘,卢诚安忍不住问:“琬琬,你不恨他们吗?”   卢肖氏站在床边,绞着手指,始终低着头。门口的卢老爷觉得房间里忽然变冷,早已经从门边站在了门外廊檐下,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卢琬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其实有点怨的。”   顾九他们以为她会说怨恨他们牺牲她,却见她垮下小脸,略带郁闷地说:“为哥哥取血,琬琬是自愿的,能用琬琬的血让哥哥活下来,琬琬很高兴。只是长这么大,琬琬从来没有出去玩过,之前都不曾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   遗憾的是,现在她自由了,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但已经不能像个正常小孩那样去玩耍了。更令她伤心的是,做了鬼后,她连自己最喜欢的哥哥都不能过于靠近,冥冥之中她也早有感觉,她迟早要和哥哥分开,连远远地看着哥哥都不行了。   卢诚安也跟着难过得不行,他正想说什么,就听卢琬继续道:“所以啊哥哥,你要活下来,替琬琬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琬琬的心愿,琬琬自己达不成,只能靠哥哥了。”   卢诚安眼中浮着泪水,“只有这个吗?”   卢琬歪头想了想,“琬琬之前身体不好,许多好吃的都不能吃,哥哥以后有机会的话,就替琬琬多吃些吧。”   面对着绞尽脑汁地让自己活下去的妹妹,卢诚安又笑又哭,“哥哥都答应你。”   卢琬欣喜道:“那说定了,反悔地话哥哥就是小狗。”   “不反悔,哥哥一向说到做到。”卢诚安保证道。   卢琬这才放心,然后偷偷看了顾九和邵逸两眼,顾九对小姑娘笑笑,小姑娘便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缩了缩身子。   “哥哥,他们是谁?”卢琬放轻声音问卢诚安,只是这声音再小,也还是落入了听力不错的两人耳里。   卢诚安想摸卢琬的头,但卢琬记着不能让哥哥碰自己,所以再一次躲过去。卢诚安失望地放下手,才道:“他们是特意来帮你的道人。”   “帮我?”卢琬惊讶道。   “是啊。”卢诚安道,“琬琬,让他们送你走吧。” 第143章   卢琬虽然懂事, 但也才八岁, 她本就不舍与卢诚安分离,此时听卢诚安说要送她走, 双眼顿时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她说:“哥哥,我可不可以不走?”   卢诚安眼中充满不舍, “不可以。”在卢琬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向顾九和邵逸询问过相关的, 如果可以,他也想留妹妹一直在身边, 但是不行,留下早晚有一天会消散,人鬼殊途,他们注定要分离。   卢琬见卢诚安态度坚决, 扁了扁嘴巴,眼泪掉下来, 然后被她快速擦掉。她明白自己非走不可,所以也不哭不闹, 很安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让姐姐们跟我一起走吧。”卢琬说,她知道姐姐们和她是一样的,她不能碰卢诚安,那她们也不能碰卢肖氏。   卢诚安看向卢肖氏身上攀着的四个女婴灵, 眼神问顾九他们, “可以吗?”   “可以。”顾九点头。   卢琬走到卢肖氏身边, 想把女婴灵们抱下来,但女婴灵们死死地抓着卢肖氏,哭着不下来。卢肖氏好像感觉到有点难受,大口地喘了两声,痛苦地揉了揉额头,她察觉到顾九他们看向她的视线,抬头看他们一眼,露出不解的神情后,克制着身上的难受,又低下头沉默地站在原地。   卢琬见女婴灵们让卢肖氏不舒服,拉扯它们的动作大了些,撕扯着女婴灵们的魂体让她们难受,哭声再次放大,卢肖氏跟着受影响,脸色越发难看。   卢琬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感觉自己如果真要把女婴灵们从卢肖氏身上拉开是完全可以的,但那样会伤到女婴灵们,她不敢那么粗暴。   顾九摇摇头,“她们不甘被父母放弃惨死,哭声只为吸引你母亲的注意,不让你母亲看她们一眼,她们不会愿意离开的。”   为什么她们全都攀附在卢肖氏身上,那是因为卢肖氏十月怀胎,在她们心中她是她们唯一熟悉亲近的人,可当时她们死亡时这个人并没有出现。比起对害死她们的人心怀恨意,她们心中更多的是想问问为什么当时卢肖氏不救她们的不甘吧。   顾九他们看着卢肖氏说话,让卢肖氏神色更加疑惑。   “娘。”卢诚安喊她,“你知道姐姐们一直都在吗?”   卢肖氏的脸所有血色顿失,不可置信地看着卢诚安。   卢诚安垂下眼,“她们一直都在,就趴在你身上。”   卢肖氏不由后退一步,她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只能看到自己的衣衫,但她震惊中带着恍然的表情说明她对卢诚安的话没产生任何怀疑。   卢肖氏淡漠的神情一点点龟裂,变得痛苦,伤心。   卢诚安说:“娘,你见一见她们,好吗?”   卢肖氏缓缓地点头,“好。”   邵逸上前,准备给卢肖氏开阴阳眼,卢诚安看着站在门外的卢老爷,对邵逸道:“让他也看看吧。”書 快   卢老爷面皮一僵,“我不……”   他不想开阴阳眼,但是邵逸动作很快,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觉得眼睛一凉,然后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他那死去多天的小女儿,以及爬在卢肖氏身上的四个厉声大哭的女婴灵。   之前卢老爷虽然知道卢琬在家里作怪,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所以心里有所恐惧但程度很浅,现在直面阴物,吓得他身子一软,扒住门框才站稳,他指着怨恨瞪着他的卢琬,“我、我是你爹,你不能害我!”   卢琬变成了鬼,脸色自然恐怖,偷偷看过去的眼神都能被解毒成怨恨,当真委屈。   卢诚安护着妹妹,对卢老爷讥讽道:“琬琬不会害你的,我们和你不同。你以为谁都能如你一般,能罔顾亲情,对血缘亲人痛下杀手!”   “卢诚安!”卢老爷气得身体发抖,然而他声音刚提起来,女婴灵愤怒的尖叫声混着卢肖氏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女婴灵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她们清楚的记得,就是这个男人,杀死了她们,她们对着卢老爷尖叫,显示出死时的状态:一身未及擦干的血,因为窒息死亡而导致出血的眼睑以及发青的嘴唇,加上她们凄厉的叫声,犹如一个个恐怖的,恨不能亲自上前撕碎他的小怪物。   卢老爷终于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试图离开这里,但全身虚软没有力气,根本爬不起来。   卢肖氏看也没看狼狈的卢老爷,她在看到女婴灵们时,就情绪崩溃了。她坐在卢诚安的床上对着她们痛哭,她并没有像卢老爷那样害怕,她看着她们的眼神,充满愧疚,她以为自己早已消失的母爱,慢慢出现在了她眼中。   卢肖氏伸手去摸她们,在看到自己的手从她们身体里穿插过去时,哽咽声重了一点,“孩子,娘对不起你们,是娘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女婴灵们原本的愤怒尖叫,随着卢肖氏的哭声慢慢平息下来。她们贪心地看着眼前这个孕育她们的女人,眼中渐渐带着孺慕。   她们执着这么多年不愿意离去,没日没夜地在卢肖氏耳边哭,不就是为了问一句“为什么”,现在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当年并不是故意不要她们的,附着在心中多年的不甘,随着对方一声声的低诉道歉,也慢慢消散了。   但是她们原谅了卢肖氏,不代表也会原谅亲自埋了他们的卢老爷,只见她们从卢肖氏身上离开,快速地飘到卢老爷身边,然后趴了上去。   “你们走开!走开!”卢老爷胆儿都要被吓破了,他瞪大眼,拼命挥手在身上拍打想将女婴灵们拍开,但是他碰不到,只能在穿过她们身体时感到一阵冷到骨头缝里的寒意。   女婴灵们带着恶意的尖叫再次响起,吵得在场人与鬼都忍不住闭了闭眼。   “姐姐……”卢琬往卢老爷那边走了一步,可卢老爷本身就害怕得不行,见她过来,直接惊恐地往后退。   卢琬顿住脚步,神色低落地回头看卢诚安。   卢诚安对卢老爷的遭遇无动于衷,他问顾九:“她们是不是不愿意走?”   “看样子是的。”顾九说。心中的不甘好解,缘由说清楚就行。但积攒了十几年的冤死怨恨,又岂是三言两语的安抚就能解开的。   卢琬再次尝试着靠近卢老爷,结果未等卢老爷说些什么,四只女婴灵便抗议似得提高了声音,她们原本是趴在卢老爷身前的,这下直接爬到了卢老爷背上趴着,拒绝离去的意思很明显了。   顾九吞下了劝说她们去轮回的念头,对有的人来说,为生前的恩怨葬送来生是不划算的,所以他们不会选择报仇,等待因果的到来,但多数人都希望害死他们的人有现世报。   就如同之前那个被朋友们恶意捉弄至死的少年一样,他复了仇,但是未涉及人命,最后不愿离去,顾九和邵逸也就没有强制要他走。在女婴灵们也未涉及人命的前提下留下来复仇,顾九和邵逸也不会违背她们的意愿,强制送她们离开。   女婴灵们很弱,从她们攀附在卢肖氏身上十几年可以看出,她们带给人身体的影响很小,日积月累才会开始显现。她们攀附在卢老爷的身上,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恐怕抱着长久折磨对方的念头。   卢琬是希望女婴灵们跟她一起走的,但卢诚安并不勉强她们。卢老爷是他的亲爹,没有他这么多年的悉心照料,他恐怕连十岁也活不到,但卢老爷对女儿们生命的漠视与利用,也让他的心里再也无法对这个父亲升起一丝一毫的崇敬。   杀人偿命,这放在哪里都是理所应当,亲人之间也不例外。他杀死的是整整四条性命,她们有爱她们的母亲,她们本应该像别的女孩那样,健康幸福的长大,他应该偿还。   “你这个逆子!”卢老爷身体僵硬,不敢动也不敢看趴在他肩膀上的一个女婴灵,气得嘴唇泛白,“没有我哪来的她们,她们的命是我给的,我收回去又有何妨!”   卢老爷毫不知错,卢诚安眼神冷漠,神情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早就知道卢老爷不会轻易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卢老爷背后的女婴灵们听他这样说,再次怨恨地哭叫起来。   “喵嗷!”小弟终于被吵得受不了了,跳到卢老爷脚下让她们住嘴。   顾九也拿出符纸,还是赶紧请阴差上来把卢琬带走,他实在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听几只小鬼的鬼哭狼嚎了。   “琬琬。”卢肖氏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女儿,“希望你来生,投一个好人家,有疼爱你的爹娘,再不要遇到我们这样的。”   卢琬抹去眼泪,“还要有像哥哥这样的哥哥。”   “会有的。”卢诚安红着眼睛说。   阴差上来时,卢老爷壮着胆子冲他吼:“阴差大人,小人身上这四只小鬼呢,您不抓吗?”   阴差一双眼白占据大部分眼眶的眼睛在卢老爷身上扫了一圈,声音嘶哑道:“要本差帮你抓鬼,拿阎王的敕令来。”   他眼神森冷,平淡的话语叫卢老爷吓得瑟瑟发抖,再不敢开口,最后只能绝望地背着四只婴灵,看着阴差带着卢琬,消失在房间里。 第144章   卢琬离开后, 顾九和邵逸给卢诚安留了两个药方子,就打算离开卢家。   卢老爷拦住他们, 疯了一般命令他们把他背上的四只女婴灵赶走。   顾九和邵逸沉默不语, 他们没有强制送走女婴灵, 就已经默许了她们复仇的做法, 所以卢老爷的要求,他们不会答应。   “那你们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卢老爷以报酬威胁, 暴跳如雷地开口。   顾九和邵逸来卢家本不是为了报酬, 对此完全无所谓。因此他们与卢诚安道过别后, 便直接往外走。   卢老爷见威胁不管用, 便开始哀求, 顾九两人始终都不为所动,卢老爷在他们身后愤怒地大吼,骂他们, 骂卢诚安, 顾九他们走出老远, 都还能听到他疯子一般的怒吼声。   顾九十分唏嘘,世间百样人, 有像屠大那样疼爱女儿的,也有像卢老爷这样不将女儿当做人的。其实就算没有卢琬之事让卢老爷得知女婴灵的存在, 但女婴灵们带来的影响也会一直都在。种下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如果不是卢诚安说, 顾九和邵逸是没想着为卢老爷开阴阳眼的, 卢诚安是故意的,他这个当弟弟与哥哥的,在用自己的方式替五个女孩进行报复。   他们离开卢家,回到客栈。   那名店小二知道他们白天去了卢老爷家,见他们回来,殷切地给他们打热水送饭食,顺便问卢家之事解决了没有,得了多少报酬。   顾九回说事情解决了,至于报酬一事,他只笑着摇摇头。   店小二眼神却很是羡慕,心底觉得卢家那么有钱,看他们不愿意说,就觉得卢家给的报酬肯定不少,最后他递给顾九一个很懂的眼神,他明白,财不外露嘛。   一夜过去,第二天顾九他们刚到客栈大厅准备吃早饭,就看到下面坐着一个眼熟的卢家下仆,是负责照顾卢诚安的。他见到顾九和邵逸,赶忙迎上来,诚惶诚恐地递上一枚信封:“我家少爷道,昨夜匆忙,酬劳还未来得及交给两位道长,还请勿怪。”   顾九打开信封口看了一下,是几张银票,他也没看一张的数额是多少,将信封收起来,淡笑道:“卢少爷客气了。”   这报酬卢家给不给,他和邵逸真的觉得无所谓,但是既然给了他们就会拿着,至少还能有机会散出去一半拿去攒功德。   卢家下仆来了又走了,顾九和邵逸坐下吃早饭,眼熟的店小二又凑上来,将一盘水煮鸡肉递上桌,“两位道长,刚才那是卢家人吧?”   “是啊。”顾九用筷子将鸡肉撕成块,递给小弟吃。   店小二好奇道:“卢小姐昨日是不是闹得很厉害?卢家下仆今早天还没亮就出门请大夫,听说是卢老爷病得起不了床了,好多人都猜卢老爷这是被亲女儿给害的。”   顾九和邵逸吃饭的动作都是一顿,身上趴着四只复仇的女婴灵,心脏弱一点的被吓生病倒也正常。   顾九摇头:“不是卢小姐,卢小姐本身胆子很小,她之所以遗留阳世,只是舍不得家中亲人。卢老爷生病,可能是之前情绪一直绷着,卢小姐的事情一解决,他松懈下来,才导致这样的情况出现吧。”   店小二挠头,“卢家下仆也这样说呢,说卢老爷心底对卢小姐太过愧疚才会这样。”   这些话,肯定是卢诚安交待卢家下仆说的,他真的很维护这个妹妹,不忍外面出现一点对卢琬的诋毁,有点不好的传闻就让卢家下仆去解释。   昨日他们给卢诚安留了调理身体的方子,他知道他们有不错的医术,但是没来相请,表示对他们来说卢家之事在今早下仆递来酬劳之后,就止于此了,所以卢老爷生病之事,顾九和邵逸听听就是,并未再过去。   顾九和邵逸是真的以为卢老爷是被女婴灵们吓病的,但他们不知,卢老爷的慌乱也只是一时,他在发现女婴灵只是趴在他身上哭闹,并不会对他进行进一步的伤害后,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他迅速镇定下来,打算等天亮后立即差人出去请道人过来,之前的几名道人来时卢肖氏并未出面,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家里还藏着四只女婴灵。卢老爷是觉得他们拿卢琬没办法,但不表示也对付不了这四只只知道哭的女婴灵。   卢老爷想得好,但一夜之间看清卢老爷为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成熟起来的卢诚安,又岂会不知道他的想法。应该说不愧为父子,两人骨子里的狠辣是一脉相承的。卢诚安不能容忍卢老爷再杀姐姐们第二次,他迅速出手,用药药倒了卢老爷,不会给他造成大的伤害,只让他身体无力,口舌发麻,说不出话。   十三岁的卢诚安,快速地接手卢家,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他给四个姐姐和卢琬都立了坟冢,格外注意养护自己的身体,在发展卢家生意时,不停地做好事为姐姐们和妹妹攒功德,希望她们下辈子能投生在更好的人家,平常有时间也会请人去孤独园照顾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因为家里女孩们的遭遇,他总会对她们多怀着一份同情。   卢老爷整日躺在床上,被下仆们照顾得很好,卢肖氏并不出手帮忙。卢诚安询问过她的意见,根据她的意愿在乡下另置了一栋庄子,让她终于如愿脱离这个禁锢了她多年,让她随时都觉得窒息的牢笼。卢诚安还按照她的提议,给她修建了小佛堂,让她余生与青灯相伴,为自己赎罪,为女儿们念经祈福。   在卢诚安将整个卢家都牢牢掌控在手里后,卢老爷终于“痊愈”了,他重新活蹦乱跳起来,但他此生却再也不能出卢家大门,所有的下仆都将他看得死死的,限制着他的自由。   他怒斥,他发疯,他歇斯底里,却无济于事。   卢诚安指着围墙之外,漠然道:“当初,你也是这样禁锢我娘,禁锢妹妹的。”   卢老爷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抬头看过去,他只能看到围墙上碧蓝的天空,余下是什么景色,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都快忘了。   虽然卢诚安尽力地让自己活久点,但是他本身就不是长命之人,他在二十岁那年,身体就迅速衰败。他在死之前,将卢家的财产差不多散干净了,他做了许多好事,做得最多的是铺路、修桥,上面都刻着他四个姐姐与妹妹的名字,只要路与桥一直在,那么功德便永世延续。   他留了些银子交给忠仆,让忠仆继续照顾卢老爷,但依然不能让卢老爷出门,直到对方死去忠仆才能离开。   至死,卢诚安没再见卢老爷第二面。   卢老爷到年老时,身上的婴灵们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从他身上离开了,但他仿佛感觉到她们还在。他产生了很严重的幻听,耳边总能听到婴儿凄厉的声音。听着听着,卢老爷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最后孤苦无依,后继无人,死在无人察觉的时辰,当他的尸体被忠仆发现时,也只得来唏嘘的一声长叹   .   卢家的事了结后,上阳郡的所有标记点顾九和邵逸就清完了,两人没有逗留,收拾好行李,就出发往寿阳郡而去。   到了寿阳郡后,他们马不停蹄地放出小纸人们去附近标记。小纸人们回来的第一天,顾九看到它们交来的标记点,咦了一声。   顾九和邵逸清理的那些标记点,十个有九个基本都在野外,只有少许是在活人人家里,这种情况多数都是谁家收了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什么藏品。当然也有那种杀人埋尸的情况,不过这种的更少。   让顾九咦出声的是因为这次小纸人们标记出来的一个点,地图显示是在一个酒楼里。   “富贵大酒楼。”顾九念出名字,“听名字就不一般啊。”   邵逸凑过来看一眼,发现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过去三条街就是。   忙碌了一宿的小纸人们在地图上跑来跑去,顾九问发现这个标记点的小纸人,“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小纸人咿呀呀地比划了一阵,然后摆出一个飞天仙女的姿势,小手小脚的,模样特别可爱,因是单脚站立,身体摇摇晃晃的,拼命给稳住了。   顾九让小纸人倒在自己的手心,轻轻摸了摸它,跟邵逸道:“说是一副画。”   “明天去看看。”邵逸说。   遇到这种需要与活人打交道的标记点,处理起来肯定不比荒郊野外那些标记点方便,若对方已经被带着阴怨之气的东西影响,表现出不适,他们出面说清楚情况倒也还好,就怕遇到那种,刚拿到东西,那东西还很贵重,他们通常要费一番唇舌才能接触到东西。   这两天天气比较阴沉,因此温度不高,两人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就朝富贵大酒楼找去。   到了地方,发现这酒楼果然很气派,整整三层高楼,门前车水马龙,进出者非富即贵,一般穿着差了些的看到此情景,都不大敢上来。   顾九和邵逸一身普通衣着,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引得数人侧目,不过当那些人看到他们身上挂着的罗盘桃木剑时,多数人顿时心下明了,知道他们是道人,不是普通人,所以也不敢露出轻视之色。   当然,也有以为他们是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面上就会带出些鄙夷的。   顾九他们走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在酒楼里穿梭的人群里巡视一圈,仔细听了下这些人的交谈,得知酒楼东家明日要在此处举办一个藏品拍卖会,藏品都是很珍贵的,所以收到消息的有钱人都赶来了。 第145章   因为这些人, 所以这还没开始的拍卖会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顾九知道拍卖的时候像他和邵逸这样一看就没什么钱的, 应该就真进不去了,所以得找个人带他们进去才行。   视线巡视一圈,顾九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拍了拍邵逸的手, 示意他看看。   邵逸看过去,就见被顾九锁定的, 是一位穿着低调华丽的富态老爷, 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在他身边,飘着一只对周围十分好奇的中年男鬼。   这中年男鬼阴气极重, 他虽对周围景象好奇不已,但也时刻不忘盯紧了这位老爷, 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过十步, 就赶紧跟上去,气急败坏地命令道:“送我回去, 听到没有送我回去,不然我杀了你!”   然而这位老爷又看不到他, 只因为受男鬼阴气影响,面色不适地皱了皱眉。   趁着这位老爷与熟人攀谈之前,顾九和邵逸迅速地走到了他身边, 顾九一副熟稔无比的样子朝他拱了拱手, “您也来啦?”   那只中年鬼不用他们动手驱赶, 在两人靠近时就面带惊恐地往旁边躲开了。   这位老爷出于礼貌对顾九二人笑笑,实则一头雾水,“你们是?”   顾九道:“我们是来为您解决问题的。”   这位老爷脾气不错,被两个不认识的人拦住也没生气,道:“我有什么问题?”   顾九道:“您这几天是不是很不舒服?明明是夏天,可总觉得后背冰凉,呼吸也总有阻滞感?就好像脖子被人掐着一样,呼吸不畅。”   现在拍卖会还没开始入场,这位老爷觉得闲着也是无事,索性就陪他们聊聊了,见此笑道:“你懂医术?我这两日身体确实抱恙。”   顾九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确实懂医术,只是您这症状,看似病,却不是病。”   “那是什么?”老爷饶有兴趣地问。   “是鬼。”   老爷好笑道:“你说什么?”   顾九知道老爷不信,也没着急,道:“您身边是不是最近多了什么东西,比如古董,墓葬品什么的。”   老爷笑容一僵,说明顾九猜对了。   这对顾九他们来说并不难,那中年鬼身上阴气很浓,但是没有戾气,说明他没有作恶的心,阴气那么重完全是因为死了的年头太久,日积月累攒起来的,而且中年男鬼身上的衣着款式是旧时的,最少也是个前朝鬼。前朝鬼们因为存在年头久,一般是鬼中老手,哪会像他那样,还对外界充满了好奇。   老爷被猜中,这才正眼打量顾九和邵逸,看到他们的装扮,恍然大悟:“两位是道人。”   顾九笑着点头。   “不瞒两位,我五天前确实刚从别处买来一枚从墓地里挖出来玉玦。”这位老爷拂了拂腰带,将挂在腰带上的那枚玉玦拿给顾九他们看,“那照你说的,我身上这种不适的症状并不是单纯的生病,而是因为这枚玉玦?”   顾九说:“您仔细想想,您身上的不适,是不是因为佩戴了这枚玉玦才开始的?”   老爷回想了一下,然后迟疑地点头。   这时,那男鬼气愤地甩了一下袖子:“不问自取即为偷,你们这群盗贼,坏了我沉睡的墓地,将我的藏品也一并偷去,还将我拘在身边,实在可恶!”   顾九看他一眼,“放心吧,留你在身边也没好处,待我与他说清,自会放你走。”   男鬼起先只觉得顾九和邵逸身上气势恐怖,没想到这两人还能看到他,顿时更觉惊恐,恨不能立刻逃走,但他与这玉玦天长地久地待在一处,已有牵连,想逃也逃不开。   这老爷见顾九对着无人处说话,想到这几天总是发凉的后背,眼中闪过惊疑。   顾九对他道:“这玉玦乃是死人墓葬品,便是摆件一般人也会觉得晦气,老爷您倒是不介意。”   老爷讪讪道:“因为我原是不信这些的,这玉玦我实在喜欢,买来便忍不住佩戴在身上了,那现在,我该拿这玉玦如何?”   “自是出自哪里,便归于哪里。”从墓地里挖出来,便归于墓地。这中年男鬼显然也一心想当宅鬼,没有游戏人间的意思,听顾九这么说,明明一脸惊恐,还忍不住赞同地点头。   顾九道:“您这症状还是轻的,毕竟时间不久,再等一段时日,阴气入体,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老爷被顾九的说辞吓到了。   顾九向他伸手,“若您信得过我,玉玦就先交我保管,我随您一道参加这拍卖会,待结束后,我再与您一道将这玉玦归还了。”   老爷不舍,再有虽身上症状被顾九描述得清清楚楚,但他并不是百分百信任顾九他们。   “你且先给我,就知我说的是真是假。”顾九道。   老爷想着这大厅里这么多人,不怕他们带着东西跑走,便将玉玦解下放进顾九手里。之后他就见顾九从腰上的布袋子里摸出一块雕刻着奇怪纹路的木牌出来,对着他身旁的空气道:“委屈你了鬼大哥,先在我这木牌里待一会儿。”   “我不……”由不得中年男鬼拒绝,顾九指尖在空中绕了几下,这男鬼就被吸进了阴木牌里。   男鬼一被收起来,老爷脸上就露出震惊的神色看着顾九他们,又眼神匆匆地在自己身边两处看了下。只因他感觉到随着顾九那句话落,他后背那冰凉的感觉居然就消失了,阻塞的呼吸也忽然间顺畅了,变化极为明显,所以他才那么吃惊。   老爷慌忙问:“难道我的身后真的跟着什么东西?”   顾九将玉玦装在身上,道:“无他,这玉玦的主人而已。”   他淡淡的语气说得老爷更害怕了,天老爷啊!难道这几天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只鬼吗?!   邵逸在老爷肩膀上轻轻拂了拂,灼热锐利的阳气和金庚之气混合体,将残留在他身上的阴气绞散得一干二净。这让老爷更舒服了,之前只觉得略有不适,但现在觉得舒服太多,就好像一直压在身上的重石忽然被移走了那样轻松。   这下,他对顾九和邵逸是彻底地信服了。   于是顺理成章的,在拍卖会开始进场后,顾九和邵逸跟在这位老爷身边,被客客气气地一道迎了进去。   老爷姓权,在本地是挺有名的大富商,于一年前开始接触古董收藏这个圈子,接触的时间太短,古董圈内的灵异事件听说得少,也难怪他敢把死人的东西往身上戴。   权老爷引着顾九他们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就是想炫耀。”古董圈的水深,他这一年来花出去的钱不少,但是买到的真货却没几个,都被人骗了,好不容易买到一个真货,可不得炫耀炫耀。   可他运气真的不行,难得碰到的真货,还买一赠一,真是太可怕了……   这次的拍卖会,拍卖的也都是些珍品,比如前朝某某著名人士的字帖真迹、画作什么的,还有不少摆件古董。这些东西拍卖的时候,顾九和邵逸也会给权老爷掌掌眼。大大小小的鬼市逛过不少,他们在这方面比常人精通太多,而且他们看古董真假,主要看上面的气,比直接用肉眼分辨古董本身要容易太多。   前面的东西顾九他们一一看过,它们好多自身自带的阴怨之气还够不上被标记的线,也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副画,直到拍卖进入尾声,酒楼东家让人搬出最有一件压轴品,说是件屏风。   随着两个下仆将一副盖着红布的屏风搬上台,顾九和邵逸也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下仆们小心翼翼地将屏风摆放好后,酒楼东家才说:“在场的人一定都听说过邓大师。”   权老爷扬声道:“邓大师?是刺绣大家邓意远大师吗?”   东家微笑道:“正是她。”   人群顿时起了讨论声。   “邓意远是谁?”顾九和邵逸没听说过,忙问道。   “邓大师是非常有名的刺绣大师。”权老爷语带敬佩与自豪说,“她也是寿阳郡人士,她在刺绣一道上非常有天赋,绣技超凡,十三岁绣出来的绣品便卖出了千两的高价。十五岁之后,她被召进宫,为宫里的贵人刺绣。直到两年前,邓大师深感岁月不饶人,体力日渐不支,无法再胜任宫中职务,便辞去职务,回到了家乡。”   权老爷叹道:“这两年,无数人想去拜访邓大师,但邓大师一直闭门不出,无一人得见。期间也不见她有任何作品问世,有传闻说,邓大师辞去职务回乡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为身体拖累,而是因为她的绣技陷入了瓶颈,绣出来的东西不复从前那般总给人惊艳之感。她因为多年再无寸进,才不得不回乡。”   随着权老爷的解说,那边酒楼东家也介绍完毕,将红布一扯,露出了屏风的真容。   只见那屏风上绣着一名身穿红色纱衣的飞天仙女,她玉足裸.露,足尖踏在一朵白色云朵之上,一手指尖缠绕漂浮的轻纱,一手轻托一朵粉红莲花。仙女眉目微垂,嘴角含笑,她似准备乘风而去,乘风而起时,发丝随风而动,风也吹动了莲花瓣,露出一角淡黄的花蕊。   整个画面栩栩如生,仙女仿佛活了一样。人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呼,神情比看到之前那些昂贵藏品出现时还激动。   权老爷也激动地连拍扶手,若是可以,他恨不能立即扑到近前细细品评。   有人激动道:“邓大师沉寂已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惊为天人!看来她是突破瓶颈了!”   场中大概只有顾九和邵逸比较淡定了,就连窝在顾九怀里的小弟,看到那副屏风,喉咙里都不自觉地发出危险的低吼声。   那让全场人激动的屏风,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副裹缠着浓浓阴怨之气的发散体而已。   这时,酒楼东家开始让想上前的客人近距离观看。   托权老爷的福,顾九和邵逸也跟着上去看了看。   这一看,两人总算明白为何这屏风的阴怨之气这么浓了。   那飞天仙女的发丝乃是用真人发丝绣成,其余或深红、或浅红、或黑红的几处,所用的绣线全是用人血染就,再一点点绣成的。 第146章   发丝与绣线上,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死气。   权老爷只看出了这飞天仙女的头发是用真人发丝绣成的, 但是他们不会像顾九和邵逸知道的那样清楚, 他们只是一个劲地称赞不愧是邓大师,果然奇思妙想, 绣技不凡。   回到位置上,顾九看权老爷那蠢蠢欲动的样子, 低声劝道:“这个东西, 您最好别买。”   “为什么?”权老爷诧异问道。   “那东西不干净。”顾九说。   不干净是什么意思权老爷自然懂,他只是觉得奇怪,“可这是邓大师才绣出来的, 怎么就不干净了呢?”   “这个就要问邓大师了。”顾九说。   权老爷想了想, “莫非这屏风不是邓大师绣的?”他觉得自己猜得还像那么回事,“邓大师以前的作品我也见过,这幅屏风的价值当得起首位。只是惊艳如斯,我觉得两年时间, 邓大师确实也不一定能绣得出来。”   之前听在场的人讨论, 邓意远有自己的规矩,只要绣品上落有她的名字, 就表示那件绣品是她一人独立完成的。这件屏风上是有邓意远署名的。但是, 绣品都是一针针绣出来的, 十分废神,尤其是好的作品。像屏风这样的大件, 即便是多人合作也要几个月的时间。而现在这件屏风, 针脚细密平滑, 柔滑光亮,用色丰富又层次分明,无一丝瑕疵,绣技出神入化,乃是上上品。光凭邓意远一个人,怎么看两年时间都不太可能完成。   所以权老爷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   屏风上的仙女身材纤细,姿态轻盈,她敛目微笑,神情却又高不可攀,她像这世间真实存在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除了被顾九劝住的权老爷,其他人都十分激动的想要将这飞天仙女占为己有,眼睛眨都不眨地喊出惊人的价格。   顾九劝了权老爷,却没打算劝在场的其他人,权老爷也是,看到有熟人竞拍时拦一下,拦不住叹息一声也不勉强,因为他们都清楚,拦是拦不住的,在没有亲眼见到过什么叫“不干净”时,只听他们说几句神叨叨的话,只会说是他们故意骗人好少两个竞争者。   最后这件屏风,竟拍出了万两的高价。   拿到屏风的人是名权老爷知道但不熟悉的外地男商,姓柳。用句话说,柳老爷是邓意远的资深粉丝,邓意远从前的那些作品,十有六七都被他收藏了,他就是听说这次有邓意远的作品才不辞辛苦跨城过来的。他为邓意远的绣品花了不少钱,但也靠着它们赚了更多的钱。   柳老爷向酒楼东家提出,希望能帮着引见一下邓意远,他佩服邓意远的绣技,但对对方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么多年他一直想拜访邓意远,以前对方在宫里他没机会,这次对方回乡,但一直闭门不出,也多次被拒之门外。   不过邓意远看着虽然已经突破了瓶颈,绣技更上一层楼了,但还和之前一样低调,不见其他人。柳老爷虽觉遗憾,却也不强求,只想着邓意远到底也是女子,见外男确实不好。   柳老爷带着屏风走了,权老爷跟了两步,回头看顾九和邵逸,“两位道长,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顾九和邵逸就是为这屏风来的,自然不会不管。只是他们拍不起,又不好当场给所有人开阴阳眼,不然猛然之下吓坏人他们担不起,再就是他们想搞清楚这屏风的背后邓意远到底有没有做什么,怕打草惊蛇,只能等它被人拍下再做打算。   拍卖会结束时已是正午,柳老爷带着人进了一家客栈,暂时还没离开寿阳郡的打算,顾九和邵逸便也在这家投宿住下,权老爷想看个热闹,家里不住也跑来住客栈,柳老爷住的三楼,他们就在二楼。   柳老爷没有权老爷那样平易近人,顾九也试图与柳老爷搭话,但柳老爷只拿警惕的眼神看他们,哪怕顾九分析他的面相和发家史之类的,柳老爷也不为所动,“像你们这样的人我实在见得太多,不知从哪打听了我的过往就前来行骗。”   柳老爷认定顾九和邵逸是骗子,一直讥笑他们的骗术不行,哪怕有权老爷作证,他也只恶意揣测权老爷的用意,觉得是权老爷合着顾九两人故意来的,竞拍拍不过,就想别的办法来打屏风的注意。   最后顾九还想干脆给他开个阴阳眼,让他看看屏风上飘散的阴怨二气,却被柳老爷的下仆推开,把门一关就将他们拒之门外。吃了个闭门羹,顾九他们也就放弃了这个明说的法子,柳老爷不信,哪怕真让他看到屏风的不对劲,恐怕也只认为是他们用了什么障眼法。   三人只好回到房间,顾九摸出阴木牌敲了敲,对住在里面的中年男鬼说:“鬼大哥,有件事想拜托你。”   “哼,没空。”中年男鬼十分不爽之前顾九不问他意见就将他关在木牌里的举动,虽然这木牌里住着比他的墓地还舒服……   顾九笑着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墓地都被盗墓贼破坏了吗?你如果帮了我,我不止会送你回去,还会帮你把墓地修葺修葺,让以后的盗墓贼再也找不到你的住处,如何?”   “真的?”中年男鬼怀疑地问道。   顾九道:“真的。”   中年男鬼说:“那你先说说,要我帮你什么?”   “其实也就是小事一件……”顾九说,就是要中年男鬼等晚上的时候,在柳老爷的房里弄出点动静,稍微吓一吓柳老爷,让柳老爷意识到屏风的不对劲,他们到时好顺势过去。   主要是他们看着柳老爷将屏风搬到自己房间里去了,若在别处,顾九和邵逸还能用个阵法、刮个大风什么来遮掩行事,柳老爷亲自守在屏风旁边就没法了。   这点事对活了一定年头的中年男鬼来说并不难,为了自己的新住处,他立马就答应了。   权老爷看着顾九对着木牌自说自话,知道顾九在和鬼沟通,胖胖的身躯忍不住颤了颤。   等到晚上,顾九他们看着店小二将柳老爷用了饭的碗筷收拾出来后,就让男鬼准备准备,可以上去了。   “别把屏风弄坏了啊。”顾九还特意叮嘱。   那屏风虽有怨气,但不得不说从技艺上来说,它确实是一副非常棒的作品,只要将其处理一番,喜欢它的人不介意它曾经经受过什么,也还是可以收藏收藏的。   男鬼嗯嗯应着,顾九一摆手,他就淡去身影上去了。   没一会儿,顾九他们就听到楼上传来叮叮咚咚和柳老爷凄厉的惨叫声。   权老爷抬头看着楼上,“怎么这么大动静啊……”   顾九气得抚头,他正想开门出去,男鬼就忽然出现了,他用一副见到鬼的语气,哆哆嗦嗦地说:“有有有鬼!”   “确实有鬼。”顾九说完,男鬼自己就是鬼啊,不过顾九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劲,提着男鬼的领子二话不说就开门跑出去,邵逸抽出背上的桃木剑,甩了一枚符在权老爷身上。   权老爷手忙脚乱地拿好符,前后看看,想了想还是跟着顾九他们上去了。   柳老爷叫那么大声,但奇怪地是除了顾九他们,两边和楼下的其他客人都没感觉到。顾九提着男鬼和邵逸三两步上了楼,保护柳老爷的下仆还非常尽职地守在门外,看样子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柳老爷发生了什么。   下仆们看顾九他们气势汹汹地上来,以为是来抢屏风的,大喝一声就拦了过来,邵逸从顾九背后闪身而出,几下将这些下仆打开,这时顾九已经一脚踹在门上,发现只凭单纯的力量踹不开。   顾九松开男鬼,双手掐诀,口中念道:“借天之气,还归乾坤!”   这时再用脚踹,那门便应声开了。   房间里已经安静下来,顾九他们进屋,发现屋里倒了几只板凳,茶壶碎了,放在床边的屏风也倒在了地上。而那屏风上原本清丽出尘的飞天仙女,已经面目全非,她的七窍流着血,微笑变成了冷笑,低垂的眉目略为张开,露出怨毒的眼神,她身上红色纱衣也蔓延着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这个恐怖的场景,在场的除了顾九和邵逸以及那只男鬼能看到外,大概只有已经扑到床上,埋头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柳老爷看到过了。   “柳老爷,你没事吧?”顾九扯开被子,挖出快被吓坏的柳老爷。   柳老爷太过惊惧,一时还认不出人,还是他的两个下仆扑上去叫他,才叫他清醒过来。   “鬼,有鬼!屏、屏风……流、流血……”柳老爷缩在床脚,蒙着头看都不敢往屏风那里看一眼。   邵逸摸出符笔,在柳老爷的后背画了一个符印,然后念了几遍安魂诀,安抚柳老爷饱受惊吓的三魂七魄。顾九重新叫了热茶,烧了安魂符灌给柳老爷喝了,如此过了一会儿,柳老爷才终于好了点。   “柳老爷,你怎么了?”权老爷关心地问。   柳老爷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眼角扫过旁边已经被下仆扶起来的屏风。   顾九说道:“柳老爷和屏风单独待的时间太久了,受上面阴怨二气的影响,出现了幻觉。”   顾九他们看到的也只是幻觉,飞天仙女并不是真的在七窍流血,柳老爷是受气的影响,他们则是因为自身特殊,才能一眼看出,并且看穿。   “什么幻觉?”权老爷好奇地问。   “是幻觉?”柳老爷不太相信地问,“那屏风不是在流血吗?”   “没有啊老爷。”他的下仆奇怪地说。   柳老爷不信的转头,见那屏风干干净净的,哪还有之前那种种恐怖的景象。 第147章   因为这件屏风真的太美,吃过饭后的柳老爷无事可做, 便搬了凳子坐在屏风面前细细鉴赏, 在他沉迷其中时,身后的凳子忽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就在他疑惑是不是老鼠弄倒的时候,那屏风忽然就起了恐怖的变化, 然后屋子里的桌子、其他凳子都乱七八糟地动了起来……   现在, 惊吓过后的柳老爷找回了一点理智,怀疑地看向顾九他们。   顾九无奈地笑一下,“柳老爷, 您不会怀疑这屏风是我们捣的鬼吧?”   中年男鬼在顾九背后小声说:“我刚摔完一张凳子,他自己就被屏风吓坏了。”男鬼说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他死后就没见过什么是世面了, 除了第一张凳子是他弄倒的,屋里其他东西都是他被吓到后弄出来的, 他当时真的被吓惨了……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柳老爷也明白过来,屏风刚才那么大的异样和屋子里的其他动静,不是靠几个障眼法就能做到的, 而且刚才他听邵逸念了几遍经文, 心很快就安定下来了, 感受深刻,不由更加惊恐。   “有的……”权老爷表情一言难尽, 感同身受地拍了拍柳老爷的肩,   顾九让柳老爷将下仆们打发出去, 才跟柳老爷说明了情况,等柳老爷知道那屏风是用什么绣成的后,恨不得立即将其扔开。   中年男鬼迫不及待地问顾九:“他不要这屏风了吗?不然过后给我吧,我墓地里的墓葬品被盗墓贼搜刮地一件都不剩了,实在寒酸……”   顾九看他一眼,“你想得倒美。”   “……”中年男鬼不开心地撇了撇嘴,暗地里瞪了权老爷一眼:要不是这些人,他现在还抱着自己的墓葬品在墓里睡得好好地呢。   不知情的权老爷一瞬间阴气袭身,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柳老爷,屏风上面的东西我们会帮你清理干净,只是这件事,希望你暂时不要对外透露。”顾九对柳老爷说。   “清理干净,就没事了吗?”柳老爷说。   “是的,只是它的原材料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顾九说,意思就是阴怨二气没有了,但那绣线依然会裹着永不消失的血液,发丝是从死人身上弄下来的,这一点也将永远存在。   柳老爷恐惧的神色里加了几分心痛,“若是你们早与我说,我也就不会花那么多钱拍下来了。”   “说了你又不会信。”权老爷说。   上万的银子啊,柳老爷心痛地直叹气,他买这个屏风就是预备拿去送人以便谋求其他发展的,但如今这屏风的表现再如何不俗,他也不敢拿沾了死人的东西去送人了,因为晦气、不吉利。   柳老爷将自己从前的偶像都怨上了,“邓意远脑子有病吗?好好的绣线不用,为何要用裹了死人血的?还有死人头发丝,她绣起来的时候不觉害怕?”   这绣线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邓意远自己都不知道绣线的红不是用染料染成的,她只是恰好在此基础上用上了发绣,发丝的材料说不定也是她从别处购得。至于另一种可能,就是邓意远特意为之,她特意用了身怀怨恨死去之人的血染成的绣线,也特意用的藏着怨气的秀发。   只待顾九他们去查证。   柳老爷避之不及地将先前还宝贝不已的屏风扔给顾九他们,让他们清理干净。顾九他们布置下阵法,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将屏风上的气清理掉,再将屏风完好地归还给柳老爷。   柳老爷目前是处于连看都不想看屏风一眼的状态,但再不想要也是自己花了万两银子拍下来的,他只能让下仆将屏风好生拿着。   柳老爷答应顾九不将这事拿出去说,如果可以他比谁都希望屏风的事不要泄露出去,那样他好歹还有能送屏风出去办事的机会,可惜了。   柳老爷走的时候,还向顾九和邵逸买了不少护身符回去,赚来的钱够小弟吃一个月鸡肉了。   之后,他们受权老爷邀请,住进了权老爷家里。   虽说是顾九和邵逸负责送男鬼走,还答应要给男鬼修葺墓地,以后不再让盗墓贼轻易找到,但牵扯其中的权老爷也不能不闻不问,所以需要的什么材料、工人,都由权老爷这边出力。   好在男鬼还记得自己的墓地在哪,运气很好地离这里不远,不然一时半会儿他还回不去,在等待墓地修好的期间,顾九和邵逸找到了邓意远的家。   邓意远已经年满四十,此生未婚,从宫里出来没有和家人住一起,她自己另置了房屋,除了几名伺候她一日三餐的下仆,她还收养了十几名孤女一起生活,顺便让她们跟着学刺绣,若是有合适的苗子就收为弟子。   顾九和邵逸到了邓意远居所,隔着墙,他们听到许多女孩子欢乐的笑声,顾九爬墙偷偷看了一下,都是些十二三的小姑娘,在院子里嬉笑玩乐。   顾九观察了一阵后,趁无人发现重新落回地面,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冲邵逸摇头:“没发现什么。”   然后他们将周围观察了一番,也是一切正常,院子里包括周围也没有阴气、怨气之类的脏东西。   “等晚上放几个小纸人过来吧。”顾九思考了一会儿说。   邵逸正想点头,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什么,拉着顾九往旁边退了几步躲起来,然后再探头,就见一个小姑娘从大门闪身出来,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门内,好像在防着别人发现,一副偷跑的样子。   看她那偷偷摸摸的样子,顾九和邵逸跟在她身后,决定跟上去看看。   小姑娘一路跑着离开,在城里东绕西窜,没注意身后跟着有人,最后她来到一条比较乱的街道,找到一名窝在无人的阴凉墙角睡大觉的中年乞丐,将其摇醒,“冯叔,冯叔你醒醒!”   顾九和邵逸躲在旁边看着。   乞丐从酣睡中醒过来,看到小姑娘,奇道:“大丫,这么热的天,你不在绣庄待着,找我干什么?”   大丫着急道:“冯叔,甜甜不见了。”   “甜甜?不是说被送到别的绣庄去了吗?”   “不是的!”大丫摇头,“邓师父是跟我这样说的,但我和甜甜早就约定好,不管我俩将来分开去了哪里,都会想方设法联系对方的,甜甜如今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说好到了地方就差人给我带信的,但我至今还没收到她传来的任何消息。”   “大丫,会不会是你多心了?”冯叔说,“甜甜那丫头忘性大,兴许是到了那边接触了新鲜的人和物,一时没想起来联系你……”   “不会的。”大丫笃定道,“甜甜虽贪玩了些,但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冯叔,你不觉得奇怪吗?萍儿和小蒙也像甜甜这样,明明说好会永远联系,但她们一离开,就像彻底消失了一样,半点讯息都没有了。”   “可邓大师看着不像是会做出那种恶毒事情的人啊。”冯叔低声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丫说,她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将裹在手帕里的十几枚铜钱递给冯叔,“这是我这几天攒下的钱,冯叔你帮我藏着。”   “你要干嘛?”冯叔没有接铜钱。   大丫说:“等我攒钱攒得差不多了,我要亲自去找甜甜,不然我怎么都没法安心。”   冯叔看起来还想劝大丫,但看大丫面色坚定,到底住了口,将铜钱揣进胸口,“行,冯叔帮你收着。”   大丫这才笑了一下,说:“我偷跑出来的,要回去了,改天再来找你。”   冯叔挥挥手,“快回去吧。”   大丫原路返回,顾九和邵逸商量了几句,没有犹豫地将大丫拦住。   大丫看到他们两个陌生的男子,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是谁?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   顾九看大丫色厉内荏的样子,尽量笑得善良些,“你别怕,我们刚才呢,恰好在那里打盹乘凉。”说着他指了指刚才藏身的地方。   大丫面色一变,虽然她刚才和冯叔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但顾九他们指的那个地方离他们很近,不敢保证对方有没有听到什么。   顾九说:“你真的别怕,刚才我们听到几句,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我们会算命,可以帮你的。”   大丫抿了抿唇,不说话,眼底闪过讽刺,她眼珠转来转去,看着像是在琢磨怎么才能从他们身边逃走。   大丫防备心很重,但到底年纪小,顾九根据她的面相推测她的出生过往,“你母亲在你三岁那年离世吧?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五岁时一个哥哥夭折,六岁时与家人分离,此后一直流窜于市井。”   大丫震惊地抬头,顾九算的一丝不差,她娘在她三岁时生病去世,她五岁时二哥下河抓鱼被淹死,六岁时家乡闹饥荒,他爹拿她换了一袋粮食,她本是被买回去做童养媳的,但买她家那人运气也不好,一场山洪家里人全死了,她在外面干活所以逃过一劫,之后就跟着逃难的流民辗转各地,一直靠乞讨过日子。   因为生活在底层,各色底层人员也见得多,那种江湖骗子也接触过不少,所以刚才顾九说会算命时,她以为对方也是来骗钱的。   大丫见他说得很准,就没迟疑地道:“你算一次多少钱?我钱不多的。”   顾九说,“日行一善,不要钱。”   大丫心有狐疑,却迅速报了个八字出来,“那就先谢过了,你帮我算算,这个八字的主人现在身在何方?”   几乎不用怎么测算,顾九拿到八字念了一遍,就知道了结果。   顾九看着满怀希冀的大丫,缓缓道:“身首入地。”   “什么意思?”   “已丧命。” 第148章   “你胡说!”大丫大吼着, 让顾九住口。   她并不会轻易地就相信顾九的测算结果, 但她虽才十二三,自小的遭遇却让她比同龄孩子成熟, 她能暗地里攒钱计划着出去找甜甜, 其实就代表着她心底对甜甜的遭遇已经有了很不好的猜测, 所以一听到这个结果,她就克制不住的心慌害怕。   顾九理解她为朋友的担忧, 也不会那么容易和一个小姑娘生气,他说:“你还有你其他朋友的八字吗,可以报给我,一并测算。”   大丫眼眶已经红了, 将她之前提起过的萍儿和小蒙的八字都报给顾九,忐忑地等着顾九说测算结果。   顾九将两个八字在心里滚过一圈, 遗憾地抬头,“她们的结果, 和甜甜是一样的。”   大丫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怎么会呢?邓大师她明明说了, 是送甜甜她们去别处的绣庄学艺的。”   “但你也已经怀疑了不是吗?”顾九说, “你之前以为甜甜她们会遇到些什么?”   大丫咬着嘴唇说, “我以为, 她们是被送到那种地方去了。”   那种地方,无非就是供男人取乐纾解欲望的妓院。之前光是这样的猜测就已经让大丫十分难过, 现在她却是真的宁愿她们是待在那种地方, 那样至少还活着, 解救出来还能换个地方重新生活,而不像测算结果里那样,小小年纪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埋在土里。   “如果你的测算结果是真的,那你能算出她们被埋在哪里吗?”大丫看着顾九。   “可以。”顾九说,“你有她们之前随身常佩戴的东西吗?衣服也行。”   一件物品主人带的越久,气息就越浓厚,停留的时间也会越久,单纯的风吹日晒,是不会很快消散的。   大丫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很小的香囊,大丫递给顾九,“这是甜甜从小就戴着的香囊,快十一年了,她离开的时候赠与我了。至于萍儿和小蒙,我没有她们的东西,她们走的时候把衣服什么的都带走了,睡觉的地方也已经换成了别人。”   顾九身上阴气重了点,没有接香囊,而是由邵逸接过去,他说:“没有她们的也没关系,我想,只要找到甜甜,也就能找到萍儿和小蒙。”   邵逸引出香囊上残留的气息存进几张符纸里,然后留了一张在手里,掏出一根牵引香,以符纸点燃香头。   烟气升空,因太过稀薄,又是烈日下,大丫看不太清楚,但这并不能妨碍顾九和邵逸。他们就看到这烟气分成两股,一股飘到大丫身边,这香囊毕竟被大丫戴过一个多月时间,也沾上了她的气息,飘向她的是属于她的气息。另一股烟气飘向尚还未知的方向,这才是属于甜甜的气息。   顾九对大丫道:“去将刚才与你说话的叔叔叫上。”   大丫松了一口气,她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跟两个陌生的男子走,叫上冯叔就会安心很多。大丫忙转身回去,不一会儿就将睡眼朦胧的冯叔拉了过来。   “我们走。”顾九说,与持着牵引香的邵逸在前头领路。   冯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迷迷糊糊地被大丫拉着跟上去,坐上了顾九他们的驴车。   他们跟着牵引香一路出了城,大丫说:“这么远,会不会到别的城镇去了?”   “不会的。”顾九说,根据他的测算结果,结合邓意远收养那么多孤女的情况来看,差不多已经证实了由邓意远绣成的那件屏风,所用的原材料就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她既要害人,就没必要那么折腾地把人弄到别的城镇,只会选个最近的僻静地方再作案,所以不会离太远。   在香燃了半截后,顾九他们来到一个庄子前,这附近几里路,只有这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庄子。   烟气飘进了里面,说明他们寻找的目标就在这里。这庄子外面普通,外面围了一圈高墙,很安静。门口有快要消失的车辙痕,说明平时这庄子的主人很少出去或是过来。   “我们要进去吗?”大丫说。   “你们待在外面。”顾九说,摸出挂在腰间的罗盘,他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甜甜的测算结果显示已经死亡,如果她的尸体在这庄子里,除非她生前是心甘情愿受死,不然尸体在这,怎么都会飘出几丝怨气。但观这庄子,既无阴气,更无怨气,像是被什么隐藏起来了。   顾九罗盘在手,双手绕着罗盘两边轮转几圈,然后将罗盘抛向庄子上空,罗盘像撞到什么东西一样,“嗡”了一声。顾九早有准备,他迅速掐诀念咒,罗盘身上光芒大盛,嗡嗡急鸣,而后像突破了什么屏障,在原地极速旋转几圈,飞回了顾九手里。   此时的庄子,在顾九和邵逸眼里已经变了模样。只见浓黑的阴气、怨气笼罩了整个庄子,里面鬼影绰绰,时而有怪异的啸叫从里面传出来,竟是个鬼窟。而且庄子外面隐藏着的阵法也显露了出来,它们将里面那些鬼魂困住,让它们出来不得。   大丫和冯叔看不到,只是觉得周遭一下子阴冷起来,头顶上空黑沉沉的,前一刻还烈日当空,后一刻却已乌云密布,阴风阵阵。   冯叔搓着发凉的手臂,“这、这怎么回事啊?”来的一路他都听大丫说了,他对此事是持怀疑态度的,还一直还在想如果中途顾九和邵逸使坏,他该怎么护着大丫逃走。却没想到,到了这里后,情况居然真的灵异了起来。   邵逸转头,没什么表情看着大丫,“车上去。”   他们一直有在车上弹朱砂线的习惯,那些鬼魂虽是被困在庄子里,但难保发生意外跑出来,以防万一,还是让大丫和冯叔待在车上安全些。   大丫拉着冯叔上了车,紧张地看着顾九他们。   顾九一手握桃木剑,一手拿着罗盘,邵逸则拿出了黑鞭,他们身边跟着警惕的小弟,两人一猫踹开庄子大门,迎着黑雾走了进去,大门被重重关上,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大丫和冯叔的视野里。   “好熟悉的手笔。”看着身后自行紧闭上的大门,顾九巡视了一圈,对邵逸说道。   一个人做事通常会根据他自身习惯来,留下的痕迹都差不多。顾九他们曾在阴差阳错下遭过斗笠男一次暗算,当时那隐蔽一切的阵法给人的感觉,和他们此时身处的阵法很相似。只是那次里面真正的鬼魂并不多,更多是怨气和煞气化成,在这里面的鬼魂却都是真的。   这些鬼魂有大有小,有老有少,他们徘徊在顾九两人身边,就等有机会一哄而上生吃了他们。但不论是顾九身上磅礴的阴气,还是邵逸身上溢散出来的锐利阳气,都叫他们不敢轻易靠近。   牵引香还有两根指节那么长就要燃完了,顾九和邵逸暂时没管身边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鬼魂,而是跟着烟气继续找下去,最后来到庄子的墙角边,那里的土颜色与周边不同,看着比较新。   邵逸鞭子一甩,卷了两只老鬼过来,他们被黑鞭灼伤忍不住痛叫,想扑过来掐邵逸,被邵逸连踢两脚,被踢的地方立即消融了两块阴气,都是被邵逸身上的气给弄没的,比被黑鞭卷着还恐怖。   邵逸杀鸡儆猴地将两只老鬼痛打一顿,让周围蠢蠢欲动的鬼魂暂时老实起来后,指着那圈土地,命令道:“给我挖开。”   老鬼们是厉鬼,先前也不知吞了多少只小鬼,触碰实体不是问题,他们迫于邵逸恐怖的实力,老实又屈辱地蹲下身用一双鬼手挖土。   他们边挖,顾九边问:“是谁将你们关在这里的?”   一名老鬼气哼哼道:“不知道。”   邵逸一鞭子抽上去,老鬼嗷了一声,愤怒地想罢工,“老子真的不知道啊,老子当时正赏月呢,就被一个神经病道人捉来关进这里,再也没出去过。”   “这里有个叫甜甜的女鬼吗?十二三岁。”顾九继续问。   这名老鬼不想再挨鞭子,老实说:“这么小,刚死的新鬼?”   “是,差不多一个月前来的。”   “那难咯。”老鬼呲牙,“在我们这,新鬼只有被吃的份。”   说完,土被彻底挖开,露出里面埋着的一具尸体。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看着像是被利器和鞭子造成的。因为这里阴气重,尸体还保持着刚死的状态,露出来肌肤也是伤痕累累。她的死状惨不忍睹,尤其显眼的是,她身上的血液已经被放干了。   老鬼看到尸体,啧啧两声说:“这丫头惨啊,被人活生生虐待折磨死的,她死的那几天,我们天天能听到她的惨叫声。”   另一只老鬼吃了教训,不敢多话,就一直闷头挖土,这会儿又被他挖出了两具尸体,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你们到底要找什么啊?尸体吗?那可多了。”   话多的老鬼不耐地指着另一边的墙头,“我跟你说,从那到这里,埋了一路。” 第149章   顾九让两只老鬼将墙角一路都挖开, 果然如老鬼所说,下面埋着数具冰冷的尸体。尸体被并排好好地放着, 起先这些尸体里还有男有女, 老的少的, 渐渐的,便全是女孩子了, 年纪普遍在八到十三岁。   最后一点牵引香燃完,缥缈的烟气往其中一具尸体身上窜去, 顾九他们看过去, 也是个小姑娘, 布满血污的小脸圆圆,冰冷僵硬的脸上还遗留着死前的惊恐痛苦。   根据牵引香的指引结果来看, 她就是甜甜。   这满院子的尸体,不下二十具, 统统被虐杀折磨惨死,究竟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才能干出这些事情。更遗憾的是,照老鬼的说法, 这些人死在这宅子里时, 他们这些老鬼已经在了,这些人死后是新鬼, 怨气再大也抵不过他们这些老鬼, 刚化成鬼, 就被扑上来的老鬼们分吃, 无一例外……   邵逸气得又挥起了鞭子,抽了两只老鬼几下。   话多的老鬼被抽得原地痛叫,为自己叫屈:“我们也是身不由己,被关在这里面,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伺机强大起来,难道就干等着喂大鬼?”   这些老鬼绝对不是无缘无故被关在这里的,现在听他一说,果然有内情。   “后面还养着一只大鬼。”老鬼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后院,“那只大鬼很厉害,它会不定时出来,捕食我们这些老鬼,等吃够了就会回去,然后过一段时间再出来,继续捕食我们。”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因为实力不够只能被大鬼捕食,若想与大鬼抵抗,只能强大自己,强大的法子和大鬼一样,吃别的鬼。   顾九道:“抓你们来的,是不是个戴斗笠的男人?”   老鬼惊讶道,“就是他,我是两年前最先被抓过来关着的,在这已经待了两年,这两年里,他每隔一个月还会送一只厉鬼进来。”   每个月?顾九心里有点疑惑,也就是说斗笠男这两年一直待在寿阳郡附近?或者说至少是活动在他们走的这条路线之中的,并没有去别的地方?   “对了,虐待这些人至死的,是不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顾九想了想,补充说,“容貌不清楚,但她的双手应该保养得很好。”   刺绣对手的皮肤要求很高,尤其是像邓意远这种,一副作品动辄成千上万的绣师,这些价值高昂的绣品,除了精湛的技艺打底,也与原材料的珍贵脱不开关系,皮肤稍有一点粗糙,就很容易在刺绣过程中将绣品损坏。   “这个倒是没注意,不过她每次带人过来施虐时,一双手确实会戴手套。”老鬼鄙夷地啧啧两声,“那个女人的长相太有欺骗性了,长得是慈眉善目的,心肠却那么歹毒。”   他们这些老鬼虽说也不是什么好鬼,但吃同伴魂魄时也是三两下就吞下肚的,会给对方一个痛快,不会慢慢吊着对方恶意折磨。   其实这很正常,他们吃同伴,追求的是强大的结果,并不在乎过程。而邓意远折磨小女孩,享受的是那种对弱小生命高高在上的绝对掌控力,以及那种施虐过程中情绪宣泄的快感。   顾九对老鬼问话,邵逸则在旁边看似随意地走动,但却在老鬼无知无觉地嘚吧嘚吧中,将一个阵法布置了起来。等顾九问得差不多,然后邵逸鞭子再次一卷,将这两只老鬼卷住扔进去。   邵逸转身,看着聚在旁边盯着这边的群鬼,淡淡道:“现在,你们自己进去还是等被我抽一顿再进去?”   能存活到这个时候的厉鬼,一般都是实力相当的,老鬼打不过邵逸,他们自然也不行。识时务者为俊杰,有的鬼很自觉地进去了,有的却还想挑战一下邵逸的实力,当然最后结果就是邵逸说的,无非是挨一顿抽再被扔进去。   解决了这群等会儿可能背后捅刀的厉鬼,顾九和邵逸走过跨院,进了第一间正屋。   这个庄子看样子就是被邓意远拿来作案的,屋子里都没什么摆件,桌椅上面甚至还有很厚的一层灰。但这间屋子的一角,却又收拾得格外干净,旁边放着置物架,上面放着一个又一个木盒,和许多的瓶瓶罐罐,全都飘散着浓浓的怨气。   顾九将其中一个木盒打开,露出里面整理好的一卷红色绣线,木盒里的怨气就是从这些绣线上飘散出来的。顾九拿到鼻尖闻了闻,这绣线也是用血液混合特殊之物染成的,上面还能闻到一股血液恶臭的味道。   顾九陆续开了几个木盒,差不多都是这样,有的绣线已经染成,有的还是半成品。也还有尚未动过的原材料,只是都沾染了怨气,拿出去绣出成品,也会出问题。   这时小弟跳上置物架,探出爪子将一个瓶子推倒,瓶子摔碎在地上,溅出大片红色液体。是血,因为怨气太重,那熟悉的恶臭之味让闻惯了这种味道的顾九都略有不适。   顾九和邵逸暂时放下这些不管,往这庄子里怨气最多的地方走去。   怨气最多的地方,不是藏满了瓶瓶罐罐的置物架,也不是铺满尸体的前院子,而是那些受害人遭受折磨最后死去的地方。   推开门,阴暗的屋子里勉强有了一点光亮,凭着较好的视力,顾九和邵逸看到其中一面墙,挂满了各种施暴的工具,房间四面墙,大半都溅满了发黑发臭的血水。它们一刻不停地溢散出死者留下来的怨气,顾九和邵逸身处怨气中,仿佛还能听到他们当时绝望痛苦的哭喊。   对那些受害者来说,这里虽在人间,却是地狱。   顾九平复了下呼吸,对邵逸道:“走吧,去找那只大鬼。”   邵逸面色沉重地点头。   厉鬼们是被斗笠男抓来,想也知道那只大鬼的产生,是对方有意为之的,肯定不简单。大鬼待在后院,听老鬼的意思时,这大鬼也是不自由的,和他们一样不能出这个庄子。   因为血煞阴龙阵要用自身血液布阵,他们每破一个血煞阴龙阵,斗笠男便会受到一次反噬,他们之所以没急着去追踪斗笠男,而是一路破阵,就是因为阵法破得多了,不用他们出手,斗笠男便会自食恶果,最终承受不住反噬身亡。所以随着破除的血煞阴龙阵越多,顾九和邵逸对斗笠男的防备也层层加重,他们要防着斗笠男油尽灯枯时的搏命反扑。   拿出常用的道具,顾九和邵逸慢慢地踏进了后院。   一进后院,两人就看到了院子正中央存在的一口圆池,池子里怨气冲天,并发散着熟悉的恶臭,里面竟盛满了血液,变成了一口血池,那些血液在血池里缓缓流动,时不时溢出来,流淌在地上。   不,并不是血液在动,而是血池有东西,因为血液颜色发黑,所以两人一时都没看出来,里面飘着不少长发,它们缓缓游动,像池底藏着人一样,边缘甚至还有指骨在搅动,攀上边缘,试图爬出血池。   这么一会儿,顾九已经看出这池子的名堂,“鬼蛊池。”   邵逸面色严肃,“不错,蛊王已成气候。”   所谓的鬼蛊池其实很好理解,就跟擅养毒虫的苗人一样,将鬼物像虫子那样装在一个蛊瓮里,任由他们厮杀互相吞吃,存在越久的鬼物吃掉的同类就越多,活到最后,实力也十分强大。   鬼蛊池养出来的蛊王,一般是被阴邪之人用作杀器的,它不需要有感情,不需要有理智,只需要充满杀意即可,所以除了要以鬼养蛊之外,血池是必不可少的,让蛊王时时刻刻嗅着血气增加血煞之气,再让它身处怨气之中,被怨恨啃食掉原有的思维。   被养出来的蛊,都是听养蛊人的指令行事的,这尚未出现的大鬼,肯定就是听那斗笠男的。   顾九和邵逸短暂交流的瞬间,那安静的血池忽然有了动静,池子里开始咕噜咕噜冒泡。血水慢慢沸腾起来,粘稠发黑的血液不停地溢到地上,然后终于“哗啦”一声,一道满身鲜红的人影慢慢从池底爬起来,在池子中央站立。   它并不是真的人,只是一具流淌着血液的骨架,骨架披着长长的黑发。血水滴答,骨架面朝着顾九和邵逸,咔咔两声,它僵硬地歪了歪头,似在打量二人。   顾九和邵逸看到,在尸骨的背后趴着一只女鬼,她长发遮面,只露出一只充满眼白的眼睛,阴森森地看着顾九他们,尸骨便是受她意念操控。   顾九倒吸一口气,这只女鬼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小鬼王的境界,若不是从一开始她就被斗笠男种下了听命于他的蛊,这房子的阵法早就困不住她,不然凭她怨气这样的深重,恐怕早为祸一方了。   双方打了个照面,邵逸和顾九就立即动了起来,他们在周围快速布阵,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削减这大鬼的怨气,继而削减她的实力。   原本安静趴着的女鬼,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呆滞的神情立即鲜活了起来,红血丝迅速爬满了眼底,她鲜红的嘴唇动了动,尸骨身上那长长的,带着血水的黑发便如蛇一般活了过来,它游过池面,忽然变得延伸变长,对着顾九的方向飞去,试图缠住顾九。 第150章   顾九早有防备, 手握桃木剑返身一挥,就将窜过来的发丝斩断, 发丝知痛一般颤抖着迅速缩了回去。发丝代表着女鬼, 所以斩断发丝其实就是斩断女鬼攻击过来的魂力。   顾九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继续和邵逸联手布置阵法,这女鬼凶残是够凶,但好在不聪明,没有想着去破坏他们的阵法。   至于那截掉在地上的头发, 化成一股黑雾后,立即被小弟扑上去嘴巴爪子并用地撕碎, 一点渣渣都不剩。   女鬼作为池子里最终存活的蛊王, 她的意识里就只有攻击、摧毁、吞噬,一击不成她自然不会放弃,她将发丝分成三股, 分别攻击向顾九、邵逸和小弟。   小弟的实力不算强,好在身体敏捷度很好,它喵了一声, 纵身一跃躲开攻击跑到了顾九和邵逸后方,这样女鬼想要再攻击它, 必须得破开顾九和邵逸的防守才行。   顾九和邵逸同时挥剑,两人还抽空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将手里的桃木剑挡在身前,任由发丝缠绕剑身, 在其被桃木阳气灼伤想逃时,两人将桃木剑送出去,顺着发丝绕下几圈,然后握住剑尖同时往后一退,带动发丝,一下子将站在血池里的尸骨拉了出来。   没想到那女鬼跟着尸骨一起飞了过来。   顾九脚下快转几步,摸出一枚符纸放在最后一个点后,大喝道:“起!”   邵逸抖动手腕,剑身将发丝纷纷斩断,然后提剑对已近在咫尺的女鬼迎上去,挥出一刀,带出自身锐利之气,将女鬼挥退一步,竖剑道:“天地同生,扫秽除愆,炼化九道,还形太真,百官纳灵,节节受新……”   咒语下,阵法成,无形的气场从阵眼中心震荡一圈,逼至女鬼身前,而后越过她,将她笼罩在其中。   女鬼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扭头往两边看了看,但她思维简单看不出什么,只能把这种不安转化为愤怒对准顾九和邵逸,意图撕碎他们来发泄。   尸骨被拖到了邵逸脚下,他摸出一枚用雷击木零散材料制成的木钉,轻而易举地钉入了尸骨的额头,这样任凭女鬼如何用意念操控,也再操控不了这具尸骨了。   尸骨体型娇小,应该是女鬼自己的尸体。她见尸骨落入邵逸手里,愤怒地尖叫一声,再次朝他们攻击过来。   顾九和邵逸合身而上,一个牵制,一个主攻。女鬼若攻击顾九,顾九则扣住七星环,调动自身体内的阴气与之对抗;若她攻击邵逸,邵逸也有一身的锐利之气将阴气一点点绞散。   女鬼不敌两人联合之力,眼看身形一点点减弱,但顾九和邵逸谁都没放松警惕。这女鬼受人指令,她真正的实力还没表现出来,她与养蛊人性命相联,她出事,养蛊人是一定会感受得到的。   就在顾九和邵逸拼命地要将女鬼制服时,她减弱的魂力忽然暴涨。顾九和邵逸就听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念着什么,那声音若隐若现,模糊不清,但顾九两人能听出那声音带着浓浓的恶意与驱使之意。   女鬼怒吼一声,一下子撞倒顾九和邵逸,挣脱了他们的钳制,飞身回到了血池里。   血池咕噜咕噜,沸腾的气泡愈发汹涌,女鬼站在中央,仰着头仿佛在接受什么馈赠。   那苍老的声音停止念咒,满含轻蔑,“无耻小儿,坏我大事。”   顾九与邵逸从地上爬起来,他们背靠背,警惕地看着四周,如临大敌。   顾九道:“我们追踪你九年时间,如今你总算露面了。九年前我们第一次交手时,你还十分年轻,如今听声音却已苍老如斯,想必你已时日不多,终于坐不住,才不再藏头露尾。”   那人被他们破坏了那么多阵法,让他心底的不甘一点点的堆积,再听顾九这一番话,对他们的刻骨恨意再也藏不住,他怒哼一声,“今日,我便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我要将你们挫骨扬灰!血肉都泡进这蛊池里,魂魄永生永世被困在这炼狱里,不得超生!”   斗笠男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但对方拼死一搏之力不容小觑。顾九未再搭理斗笠男的恶毒之语,他将手腕上的七星环褪下挂在虎口。   “去吧!”   随着斗笠男一声令下,女鬼厉啸一声,化成一个黑影向顾九和邵逸攻来。   顾九洒出一把符纸,拇指扣住褪下来的七星环,闪身躲开女鬼攻击的同时口中念道:“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五行之祖,六甲之精,兵随日战,时随令行。”   原本在头顶随意飘动的符纸,立时活了一样,竖直地立在原地。顾九的桃木剑指向哪里,它们便朝向哪里。顾九提剑绕身一圈,猛地将剑尖指向正与邵逸对战的女鬼,“去!”   符纸穿风而过,发出簌簌声响。它们攻向女鬼身后。女鬼察觉后侧身躲开,但邵逸的长鞭紧随而至,鞭声脆响,一鞭子拦腰抽在女鬼身上,仿若千斤重,将女鬼砸到地上,浓厚的阴气将地面腐蚀出一个深坑。   邵逸右手鞭,左手剑,他将剑刺向还没爬起来的女鬼,女鬼敏捷一闪,再度化成一团黑雾,从邵逸的手底下狼狈逃脱。她想回到血池养精蓄锐,但顾九和邵逸岂会如她所愿。   符纸如离弦的箭向女鬼追击而去,邵逸长手一挥,黑鞭游荡着破空而去,气势不减地卷向女鬼的腰腹。女鬼被黑鞭卷中,同时两枚符纸贴上了她的后背,瞬间炸开。   “啊!”女鬼惨叫一声,身体在空中一翻,逃脱黑鞭的束缚,一脸愤怒地挥动双手,团团阴气在她手里凝聚,不停地攻向顾九和邵逸。   “道曜紫炁,降福无穷。轰天正令,制鬼除凶。神光所照,降格玄穹。”   顾九将八卦罗盘扔至上空,在咒语的驱使下,罗盘发出若有似无的紫光倾泄而下,将整个宅子都笼罩住,其下的所有鬼魅都无所遁形。   女鬼被罗盘照射,身上的阴气一再被削减,魂力不断减弱,也使背后操控她的斗笠男法力的渐渐不继。   顾九抛出去的最后两张符纸贴上了女鬼的身后,然后炸开。   女鬼再次惨叫一声,这次藏在阴暗处的斗笠男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似想到什么,惊怒道:“你们诈我!”   顾九抹一把桃木剑,冷哼道:“只许你背后算计我们,不许我们诈诈你?被人算计的滋味,如何啊?”   其实在来到这个庄子,破开入门前的那个遮蔽庄内异象的阵法时,顾九和邵逸才察觉到不对的。   一切都太巧了,刚来这个城市,恰好就标记到了邓意远才绣出来的满是阴怨之气的屏风;刚准备查证时,又恰好遇到了偷出门的大丫,继而知道了甜甜,然后又根据牵引香的指引来到了这里。   前面的这些巧合,其实都不算什么。但只要事涉斗笠男,他们不得不多防备一些。同是遮蔽异象的阵法,和之前他们在全村中咒语的那个地方的阵法相比,看着是同一个人的手笔,这个阵法的威力却弱太多。最重要的还是这只女鬼,她是小鬼王级别的厉鬼,这宅子里困住众鬼的阵法早就困不住她了,她却还一直停留在这里。唯一的可能,是她听了养蛊人下的指令才留在这里的,目的嘛,自然是等在这里对付被引过来的他们。   刚才顾九和邵逸故意表现出一副竭尽全力才能将女鬼压制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将她背后的养蛊人引出来,让对方以为他一出来,实力增强的女鬼绝对能将他们反杀。   顾九和邵逸一直谨记出门前师父的叮嘱:自己的小命是最要紧的,遇上厉鬼打不过就跑,小人也不能忘了防备。之前阴差阳错地被斗笠男暗算一次已经够了。   “你们别太得意!”斗笠男阴狠道,然后他声音一整,再次念起了咒语。   刚才还狼狈的女鬼,身上缺失的魂力一点点的回来了。   这次的咒语声音还算清晰,顾九笑道:“想献祭自己?以为躲在阵法之外我们就找不到你?那你要失望了。”   “师兄,破阵。”顾九道。   邵逸点头。   这个宅子里现在还有两个阵法,一个是困住众鬼的阵法,一个是斗笠男拿来藏身的阵法。因为之前他们刚才游刃有余,所以暗中已经将斗笠男藏身阵法的阵眼找了出来,邵逸现在去的方向,就是阵眼的方向。   顾九则拿出符笔,笔头指尖一捻,竟让柔软的笔尖将指腹扎出了血珠。符笔染血,顾九飞身逼近女鬼,以符笔当剑,与女鬼缠斗起来,“天笔灵灵,神笔合神。写神神至,写鬼灭形。上清有敕,化鬼微尘。土宿真煞,速降威灵。急急如律令!”   顾九每对着女鬼写出一笔,女鬼的魂力就减弱一分。   这边,邵逸来到院子的一角站定,掐诀念咒:“阳明之精,神威藏人。收摄阴魅,遁隐人形。灵符一道,舍宅无迹。敢有违逆,天兵上行。”   “破!”邵逸一拳头砸向地面,拳风将地面炸出一个坑,只听“嘭”地一声,他只靠自身锐利阳气就将一个阵法破了。   女鬼痛嚎一声,隐在暗处的斗笠男终于也显出了身形,竟然就藏在血池的后面,他身形不稳地坐在那里,捂着心口呕出一口鲜血,吐在放在旁边的斗笠上。   顾九他们终于看到了斗笠男的真面目,眼前的这个男人已是白发苍苍,面皮发皱,衰老不已。他被迫露出形迹,面上不见慌乱,只见他从袖子里抛出一枚颜色暗沉的东西,语速极快地掐诀念咒,然后他眼前忽然出现一条黑色通道,顾九和邵逸大惊,来不及阻止,就见斗笠男矮身一滚,滚进了通道里。   “让他逃了!”顾九追上去,在已然空空如也的地方转了两圈,恨得不行。   邵逸还算冷静,只是看向场中缩成一团的女鬼的眼神十分暴躁。   “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他还有这种遁逃的东西,好在他这次被我们重创,看他那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   就在顾九开解自己也安慰邵逸时,刚才消失的通道却又忽然出现,虚弱狼狈的斗笠男被扔了出来。   通道里面还走出两人,竟是许久不见的方北冥与裴屿。   作者有话要说:  斗笠男:我以为只要我的速度够快,你们破阵的速度就追不上我布阵的速度,妹想到,失算了! 第151章   “师父, 师爹!”   顾九和邵逸惊讶地看着两人,他们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吧!正好将刚刚逃走的斗笠男给抓回来了。   适才沮丧的心情一扫而光, 两人先将斗笠男和女鬼给困住后, 顾九才笑道,“师父、师爹,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身后黑色的通道关闭,一块颜色暗沉的木牌落入了裴屿手里,顾九发现那是一块阴差专用的路牌, 他们之前过年就是借用的这个抄近路回的道观。   方北冥低头看了看斗笠男,对他们道:“之前我好不容易发现这个家伙的行踪, 几次与他交手却都让他逃脱, 没想到是他抢了一名阴差的路牌才多次遁逃,这次是我和你师爹追踪路牌的痕迹,才找了过来。”   裴屿道:“他刚才若不动用路牌, 我们还不一定能抓到他。”   斗笠男此时十分虚弱,已没了再抵抗的能力,他蜷缩在地上, 颓丧中带着浓浓地不甘。顾九看了他几眼,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   “师兄, 我们是不是已经在哪里见过他了?”顾九问邵逸。   邵逸也神色疑惑,他和顾九一样,觉得此人面熟。   顾九垂眸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你是何道长?”   斗笠男扯动嘴唇怪笑一声,“顾道长好记性, 可惜啊,当时竟没动手将你们两个杀了。”   去年顾九和邵逸刚出来,进入的第一个城市是荆陵郡,在那里他们帮当地富商邹家解决了家中闹鬼一事,当时参与此事的道人术士很多,何道长也是其中一员。那时候何道长还是个中年男人,他自我介绍是迭山郡某个道观的出家道士,因为气质温和,本事也不错,所以当时顾九对他印象还蛮好的。   却没想到他就是背后布阵之人,因不停受阵法反噬,九年时间就从年华正好的青年变成如今这白发苍苍的模样。   何道长作的恶可不少,顾九对他半点都不同情,只是他既能在遭受阵法反噬之下熬过九年,瞧着也不是因为大限将至才会这样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吗?”   何道长额头抵着地面低笑,笑声中充满不甘和悲愤,“他人性命不过草芥……是苍天负我,苍天负我!”   方北冥道:“先出去吧。”   这后院里也实在不能看了,刚才一番打斗,别说周围地面是满地的石头和血迹乱飞,就是顾九和邵逸身上也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了,被溅得一身血。   前面还困着那么多厉鬼,连带后院的女鬼,统统叫裴屿拿链子锁起来了,身后拉了一串儿,叫来同行全部带下去。   大丫和冯叔一直等在外面,看到顾九和邵逸一身血出来时,怕得不敢上前。   “找到甜甜了。”顾九对大丫说。   大丫在顾九他们身后寻找,只找到一个之前不曾见过的陌生道人,不见甜甜的身影。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甜甜她?”   “不在了。”顾九说,“庄子里现在你们还不能进去,甜甜的尸体,等官兵来了后你们再去认领。”   厉鬼们一只不剩,但是这宅子里的阴气和怨气还是那样重,地上还躺着许多被挖出来的尸体,需要报官处理,在官兵来之前,他们还需要将这宅子里的气清扫一番,不然对普通人有害。   大丫呜咽着点头,冯叔也一脸悲伤,眨着酸胀的眼睛安慰大丫。   因要清理宅子,所以顾九他们暂时还不能离开。他们上车换衣服,这庄子里有水井,邵逸直接拿刚打的井水洗了头,顾九就要麻烦点,需要烧热,好在驴车上就有锅和炉子。   在烧热水期间,顾九和邵逸听方北冥说了何道长为何要布下血煞阴龙阵的原因。他和曾经那位老道一样,也是为了延续生命,但又不同,老道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何道长是为了延续所爱姑娘的。   何道长喜欢的那位姑娘和他同龄,都是玄门中人,何道长和那姑娘一样,原先也是纯善的性子。但后来姑娘出了事,时日无多,只能缠绵病榻等死。何道长自然不甘心看着所爱之人就这样离他而去,背着姑娘替她续命,又从门中长老口中无意得知了阳龙阵之事。   既有第一个将阳龙阵改变成血煞阴龙阵之人,有第二个也就不奇怪了。   何道长想法拿到了长辈手里关于阳龙阵的维护记录,从中一点点逆推,最后真的让他再次推算出血煞阴龙阵的布置方法,于是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   只是天命难违,何道长辗转各地布置阵法没多久,就让带着两个小徒弟的方北冥撞破了。他那时年轻,虽然天赋高,但比起天赋更高的方北冥,就不算什么了,他修为不如方北冥,不敢硬碰硬,多次提前布局暗算追踪在身后的方北冥都以失败告终,而所爱姑娘大限将至又犹如一把刀抵在他背后,催促他不能被其他事耽误,需要不停的布置阵法。   这几年,他受阵法反噬,更加不是方北冥的对手,身体遭受了重创,修炼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等等。”顾九打断方北冥,“他是为别人续命,但是用的自己的血?”   方北冥点头,“他以邪术,用自己的寿数替那姑娘续了命。”   也就是说,何道长这几年身体承受的不只是来自于阵法的反噬,还有邪术对寿数的吞食,寿数短缺表现的方式就是在身体上,会慢慢地衰败。   方北冥叹道:“去年年底,那姑娘察觉到不对,看出对方为她续了命,直接破了邪术,去了……”   顾九和邵逸只一心一意的破阵,方北冥在破阵追踪之时,还要查找布阵之人。当年被托付着维护阳龙阵的只有那么几家,方北冥查布阴龙阵的人肯定也要先从这几家查起,所以方北冥知道这些并不难。   先前因为姑娘还活着时,何道长还一直抱有希望,他布置了很多阵法,本来若破阵的人只有方北冥的话,受反噬的何道长不至于苍老至此,但后来加入顾九和邵逸,且两人已经长成,本事不弱,就加速了他的衰老。   心爱的姑娘死了,何道长心如死灰之下,也再没了顾忌,一心想杀他们报仇。但他的身体已到暮年,拿他们再无办法,尤其背后一直有个方北冥在寻找他,还有其他与方北冥关系不错的门派子弟也在找他,他便只能四处躲着,再行暗算之事。   他也很聪明,借机请阴差上来带鬼魂下去时,将阴差打得魂飞魄散,抢走对方的路牌做遁逃之用,次次都从方北冥手底下逃脱。   这次的血池其实也是何道长提前为方北冥准备的,只是恰好是顾九和邵逸会经过这里,他将计就计,做局引了他们过来,想让他们死于女鬼手下,好让方北冥痛不欲生,但是他自己没想到,这个局会被顾九两人识破,反倒将他诈了出来,最终被擒住。   “师父怎么处置他?”顾九问。   方北冥说:“为师打算先将他修为废除,不过虽是如此,但也不是普通人,交给官府只怕会让他逃掉,待明日,师父将他带至其师门,交由他们处置。”   其实他这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他布下的阵法还有许多未破的,顾九觉得,不等他和邵逸将寿阳郡找到的阵法破除完,恐怕他就已经因受不住反噬而死了。   顾九想到什么,看看被扔在那没声没息的何道长,可怜、可悲、可恨。   再看看师父以及站在一旁的师爹,顾九心底微微一叹:虽然师父与师爹还像活着时那样相处,但再有用的法子也不能完全免除人鬼殊途带来的负面影响,不然若人死了与没死时不存在区别,何道长又何必这么的执拗,非要延续心爱姑娘的命呢。   一夜过去,宅子里被清理干净。师徒短暂相聚一场,方北冥就和裴屿带着何道长用路牌离开了。剩下顾九和邵逸收拾收拾,和大丫他们一起去报了官。   这个案子轰动了整个寿阳郡,庄子里先是被抬出二十多具尸体,这些尸体同样被顾九他们清理了,身上的阴怨之气不在,迅速的腐烂起来,味道难闻。而后院的血池里,也泡着十几具尸骨,还有   尚未完全腐烂的肉,过来清理现场的官兵全受不住吐得虚脱,换了好几拨才清理完。   大丫认领了甜甜和其他小伙伴的尸体,这个庄子的主人邓意远,也被抓了起来,接受调查。   邓意远之所以会丧心病狂地做下这些事,就是因为她上了年纪,体力与精力都跟不上,也没了创作的灵感,身心压力巨大的情况下,性子也扭曲了。她心里渴望以暴虐的发泄来平复情绪,然后在何道长的刻意引导下,她收养了在城里流浪的老弱妇孺,不止给自己赚了好名声,还让她整个人重新平和了起来,而且在施虐的过程中,她看到那些身体残破倒在血泊里的女孩们,意外地得到了创作的灵感。   她收集了很多的血液在瓶子里,当情绪暴躁时,她会亲自动手用这些血液浸染绣线。她觉得在重复做这些事的时候,她被禁锢的灵魂得到了释放,那种心灵上的放松、轻快,让她依赖上了这种发泄的方式。   因为她杀的都是被她收养的流浪人员,无子无女、无父无母,所以就算他们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怀疑。两年时间,她通过这样的方式,虐杀了三十多个人,小女孩占了三分之二。   面对这样一个杀人狂魔,得知此事的所有人都要官府严查。   邓意远根本没怎么遮掩,因为之前一直有何道长给她做掩护。何道长一不在,她做过什么事官府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很快,证据确凿,邓意远不认罪也不行了。   她犯下滔天大罪,她的亲人朋友都与她断绝关系,她的银子带了血,他们连她的财产都不想要,全部交由官府。因为关注此案的人甚多,这些银子官府也不敢贪墨,全部发至当地的孤独园。大丫她们这些之前还生活在绣庄里的小姑娘,也都被妥善安置。虽然邓意远收养她们的目的不纯,但也确实教了她们不少东西,让她们有了一技傍身,将来的生活不用怎么愁。   在此案渐渐平息时,权老爷给男鬼的墓地也重新修好了,还给男鬼选了好些墓葬品陪葬。顾九和邵逸也依照承诺,给他在周围布置下法阵,只要此地不经山洪地震,保管百年之内都不会有人惊扰他。   男鬼辞别他们,开开心心回到墓地做宅鬼。顾九和邵逸也辞别权老爷,带着小弟,按照计划好的路线,破阵、清理标记点。   血煞阴龙阵一事自此算是了结,但顾九和邵逸攒功德之路,却并未停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6.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