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致橡树》 作者:春日负暄   文案   年上小甜饼,咖啡师文身攻X高中生天然受。   年上   项澍X祝苗   项澍:“想学吗?手冲。”   祝苗:“变态!”   (文名来自舒婷《致橡树》,同名的歌曲也很好听   (里面有两句我特别喜欢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与虹霓。”   “我如果爱你——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足下的土地。”   (又酷又美   (咖啡师相关,本人入门级菜鸡,有问题的地方欢迎指正) ============== 第1章 手冲?   早春的雨淅淅沥沥,天色阴沉沉,雨滴像欲断不断的珠子。玻璃门把手上挂的铜铃铛“丁零零”一阵猛响,吓得店里原本昏昏欲睡的猫咪蹦起来,一溜烟地沿着楼梯窜回二楼去了。   天气不好,店里没有客人,项澍正拿着相机拍猫,“模特”一下子被吓走了,他抬起头来,见到开门进来的是个高中生,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白色的部分有陈年的脏污,看上去很旧。   那高中生瘦高瘦高,像根豆芽菜,像是跑着来的,还在惊魂不定地喘气,脑门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头发都湿了,他站在门边,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似的恍惚,楞是没往里走。   项澍把相机搁在吧台上,问道:“一位?”   高中生像是被吓了一跳,小声“嗯”了一声,不住地回头隔着玻璃门往外看,他拨弄了下头发,雨水被甩到了他脚边的地上。项澍有点嫌弃地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引着他往窗边坐,给他倒了杯温水,菜单也搁到他面前。   “喝点什么?”项澍问,“咖啡还是茶?”   那高中生好像没在听,不住地回头往外看,项澍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不远处巷子口那儿好像还有几个和他穿一样校服的男生,也在往这头看。   祝苗发现这个留长发扎小辫的店主在往外看,忙回过头来,挪了挪屁股挡住他的视线,清了清嗓子,故作冷静稳重地说道:“咖啡。”   项澍也不好奇,他向来对和他无关的事情缺乏好奇心,伸手捻着菜单翻了一页,伸出来的小臂上有花花绿绿的纹身,声音平稳低沉:“咖啡在这一页,喝点什么?”   喝点什么?   祝苗哪里知道自己要喝点什么啊,他平常最爱喝可乐,一口气能喝完一罐,要么就喝玻璃瓶装着的冻蜜桃汁。他没挑茶,因为他平时压根不喝茶,再加上林周最爱喝茶了,保温杯里常年都泡着茶,他想起来就恶心。   咖啡他还是喝过的,雀巢三加一,甜得发腻,还凑合。   祝苗低头往菜单看去——一堆不明所以的名词加上价格写在洒金的红纸上,他一个都没不懂。但他看懂了价钱,死贵,最便宜的那个都得四十五块钱,他兜里的零钱加起来不知道喝不喝得起。   他突然有点局促窘迫起来,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操蛋玩意儿还守在巷口呢,刚才打架可能打到了侧腰,还有点疼。   祝苗又清了清嗓子,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指了指最便宜的那个,用装出来的漫不经心语气说道:“我要这个。”   “要冷的还是热的呢?”   “热……的?”   那店主抬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知道了他在装似的,祝苗无端地心虚起来,手指甲抠了抠校服的裤缝。好歹那店主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收走了菜单,回到吧台后面了。   祝苗松了口气,侧了侧身子,在兜里掏了又掏,把所有钱掏出来放在手心,挡住店主的目光,放在大腿边,斜着眼神数了数,数来数去,只有十九块三毛。数的时候,一枚钢镚还掉了,在砖石地板上滚出去,那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响亮刺耳。   祝苗心头一紧,赶紧将其他碎票塞回兜里。那枚钢镚“咕噜噜”地一路滚出去,撞到吧台才乖乖躺平了。他赶紧过去,弯下腰把钢镚捡起来,站起来抬头的时候,正好和店主四目相对。   那店主看着挺年轻,穿黑T恤牛仔裤,头发略长,抓起一把扎起来,露出额头,眉尾处眉骨凸起的地方有颗痣,没有笑容,只是扫了祝苗一眼,眼睛半阖着,像懒洋洋没睡醒又像冷淡漠然。   祝苗迅速掂量了一下敌我形势——比我高,比我壮,看上去不好惹,打不过。   吧台上一溜摆了些奇形怪状的器具,比起泡咖啡更像做化学实验。   祝苗干笑两声,把钢镚踹回兜里   反正不够钱了,祝苗这下子倒破罐子破摔起来,重新坐好,四处打量起这家店。   店不大,也就三四张桌子,大玻璃窗外有个小院子,还能坐两桌,因为下雨,院子里的绿植都绿油油的泛着光。店里面点了香,淡淡的,还放着祝苗听不懂的英文歌,调子慢悠悠。还有一条通向二楼的木楼梯,楼梯上有只胖乎乎的黑猫探出脑袋来,警觉地盯着祝苗。   没一会儿,咖啡做好了,那店主单手拿着木托盘,上面有个透明玻璃壶装着咖啡,还配了个玻璃小杯子,放在了祝苗面前。他说道:“请慢用。”   祝苗眨眨眼,看着那店主转身回去上二楼,路上还把探头探脑的猫捞起来,消失在楼梯上。祝苗这才放心研究起面前的“咖啡”来,这好像跟他喝过的咖啡不一样,闻着倒是挺香的,热腾腾冒着白气。   他拎着那玻璃壶,小心地倒出来一点到小玻璃杯里。那杯子特小,看起来还不够祝苗一口,精致小巧,祝苗跟狗熊捻绣花针似的,小心翼翼拿起那杯子,吹了吹,一口气全嘬了。   才入口他就后悔了。   要不是喝得太快他就吐出来了!这什么呀!   祝苗的脸皱成了放干的柚子皮,五官全部挤在一起,又酸又苦的味道留在他的口腔里,他猛地灌了一口水,小狗似的伸舌头哈气。   就这?就这?四十五块?   就在祝苗左看右看,想着趁店主上二楼了干脆溜了算了的时候,木楼梯吱嘎吱嘎地响,那店主又下来了,他看了看祝苗,微笑问道:“怎么样,口味还合适吗?”   祝苗愣是看出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来,含蓄地点点头,说:“还不错。”   一时间又无话了,低沉的女声唱着缱绻的腔调,雨淅沥沥地下,巷子口守着的人已经不在了,祝苗坐立不安,喝是喝不下去了,一滴也不想喝了,钱是没有的,一半也不够付。   “一共四十五。”项澍从抽屉里把二维码的立牌拿出来,“啪”一声搁在吧台上,亮给祝苗看。   祝苗眨眨眼,苟延残喘:“现、现金……”   “可以。”   “我……”   祝苗囊中羞涩,估算着椅子和门的距离,绝望地发现好像跑不掉。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找救命浮木似的,在店里拼命地到处看,忽然发现了,吧台旁边的墙上贴了张洒金红纸,贴得歪歪扭扭的,写得也文文绉绉,祝苗没细看,总结了下中心思想,就是要招工。   “我……”祝苗理直气壮大声说,“我来应聘——”   项澍:“……”   祝苗越发觉得这招行得通,应聘好啊,聘上了也不错,有钱啊,没聘上的话就顺势告辞,比直接溜走顺理成章多了。他说道:“老板,你这里招兼职吗?”   项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问道:“小朋友,你怎么称呼?”   “祝……”祝苗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小草,我叫祝小草。”   “……”项澍问道,“我们这里招咖啡师,兼职全职都可以,你会什么?”   “我什么都会。”祝苗大言不惭地说道。   “什么都会?”项澍看了看他面前只喝了一口的咖啡,问道,“你觉得这个咖啡风味怎么样?”   祝苗哪里会说啊,按他说,这咖啡比中药还难喝,还死贵。他立马诚恳地说道:“我可以学,我很认真的,成绩很好。”   楼上刚才探头探脑的黑猫静悄悄地下来了,从椅子底下钻到项澍脚边,尾巴圈着他的脚腕。项澍伸手挠了两下猫下巴,饶有兴趣上下打量祝苗,他长了一双好眼睛,半阖时慵懒,睁开后是桃花瓣的形状,眼窝深,认真看人时显得专注。   祝苗却被他看得后背发凉,皱着眉头,觉得不自在。   “你想学什么?”项澍说道,“意式?手冲?”   祝苗愣愣的,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手……什、什么?”   项澍接着说道:“手冲,想学吗?”   在祝苗心目中,手冲就是打//飞//机,上一次邀请他一起打//飞//机的是个恶心的变态。祝苗的心砰砰砰跳起来,应激反应让他满脸涨红,他猛地站起来,碰到桌子,咖啡杯被碰掉了,碎在地上,猫被吓得窜走。   项澍也被他吓到了,但更吓人的还在后头。   祝苗想也不想,热血上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变态”,龇起牙,像被踩到了尾巴的流浪小狗。他捏着拳头,打在因为错愕而躲避不及的项澍的脸上,然后他转身连滚带爬地从店里冲出去,冲进了早春连绵不绝的雨里。   作者有话说:   新文来啦!没有什么正经剧情的小甜饼。   微博有开文抽奖,大家可以去看看。   另外一篇作品《放任》的繁体明晚开售,有兴趣也可以去微博看看。   希望这篇文能陪着大家一起经历美好的初夏! 第2章 手冲咖啡!   祝苗的心“砰砰砰”一直跳,脑袋嗡嗡响,他一路跑出去好远才停下来,扶着膝盖猛地喘气。不大不小的雨淋得他的头发湿漉漉,他好一阵没去理发了,带点自然卷的头发乱糟糟的,他胡乱拨弄了一下,掏出兜里仅剩的十九块三毛,花了十五块买了一小袋早春的樱桃。   他像个一毛不拔的老妈子,谨慎认真地把品相不好的樱桃挑出来,水果摊老板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都是好的,别挑了……”   祝苗没理他,自顾自挑好了,拎着塑料袋回家去。   路上,他看着那袋子鲜红欲滴的樱桃,实在没忍住,从袋子里捏着樱桃梗拿出来一颗吃了,吃得又慢又认真,樱桃核吐出来的时候都是光光滑滑的。好甜好好吃,可是祝苗不舍得再吃了,樱桃本就贵,十五块钱买不到多少颗。   他拎着袋子走回家,路上是放学的小孩,回家做饭的大人。老式的旧楼,到了春天梅雨季,总有点潮呼呼的,白墙几乎要看不出颜色了,泛黄斑驳。楼道里绕出一只黑白色的小猫咪,胸前的白毛像白色围脖,小猫咪才丁点大,不知道哪儿来的,围着祝苗的腿叫。   祝苗喂过它几次,但今天没有吃的,他一摊手示意,聪明的小猫就甩甩尾巴走了,毫不留情。祝苗撇撇嘴,轻轻敲了敲关着的门——说来也好笑,他的家,他没有钥匙。   “来了——”   里面有蹒跚的脚步声,祝苗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给他开门的是他奶奶,年近八十了,身子骨勉强还硬朗,只是背早已佝偻,显得个子小小的,走起路来拖着脚步。   一见奶奶,祝苗连忙献宝似的把樱桃提到面前。   “噔噔——”祝苗说,“奶奶,我给你买了樱桃。”   奶奶笑起来脸上都是褶子,但她的笑容远不如平时慈爱,隐含着一些担忧,她说道:“苗苗吃。”   “我早吃过了,吃不下了。”   祝苗边说着边往里走,发现家里人都在。他叔正在小阳台的门边收拾东西,收拾的都是祝苗的东西。祝苗他婶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嗑瓜子,见祝苗回来了,屁股也没挪,说道:“苗苗回来了,你叔正收拾你东西呢。家里采光太差了,小阳台不能封了,得重新拆开。”   祝苗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三岁多那会儿他爸爸就去世了,妈妈改嫁,他是由奶奶带大的,一直住在叔叔婶婶家。他还小的时候一直和奶奶一起睡,大了些,家里的小阳台封起来,支个床就是他睡的地方。多年来遭受冷言冷语也就算了,家里防贼似的防他,不给钥匙,这也算了,阳台拆开,不挡风不挡雨,他相当于没得睡了,这事儿可就大了。   奶奶在旁边抓着他的手,正要说话,祝苗忙扶着奶奶回房,他可不想见到奶奶因为他和叔叔婶婶吵起来。   祝苗反手把奶奶的房门关上,把樱桃给她搁在桌上,说道:“奶奶你自己吃。”   奶奶急得愁眉苦脸:“苗苗,这下可怎么办。”   “没事,”祝苗拍拍胸口,毫不在意似的,“我去同学家睡。”   祝苗摁住奶奶的肩膀,让她坐好别起来了。他走到小阳台边,他的东西本就不多,一些衣服,几本书,作业课本什么的都在身上的书包里。祝苗没和他叔多说一句话,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塞进书包里,眼尖地看到有几本旧书被翻出来了,随意地掉在了地上。   祝苗吓了一跳,紧张地把那几本书抓起来,看也不看,一股脑地也全塞进书包里。   “苗苗啊,”他叔说道,“家里也小,都没有房间……”   也不是没有房间,还有个闲置的大房间呢,是祝苗的堂哥住的,堂哥正在外地读大学,一学期回不来几次。只是他也没自讨无趣,不接这个话,把书包甩在背上,大声喊了一句“奶奶我走啦”,关门的声音响得很,把他婶吓得跳起来,脚趾踢到桌角,气得骂了起来。   祝苗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把隔在了门里的骂声甩在身后。   外面雨还下着,祝苗慢下脚步,站在楼道里,一时间有点茫然。   他刚才说谎的,班上的同学他都没怎么来往,最频繁的“社交活动”就是打架,他踌躇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烦躁得直挠头。那只黑白的小猫咪又来了,蹲坐在他旁边,歪着头,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   有路过的近邻已经好奇地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了,祝苗没想多说,只好走进雨里,小心地沿着不宽的屋檐走,屋檐上滴下来的水打湿他的肩膀。他单肩背着书包,插着兜,一回头,发现那只小猫咪还跟在他后面,地上的积水把它的毛弄得脏兮兮的。   祝苗又走了五分钟,回头,猫咪还跟着。   他叹了口气,拎着猫咪的后脖子,用一件旧T恤裹着它抱起来,猫咪出奇地乖。   太阳下山,天黑了,祝苗还穿着短袖校服呢,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冷飕飕的。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头盘算着自己到底该睡哪儿,总不能睡天桥底吧。不知不觉地,他走到了下午那家咖啡厅所在的巷子里。   他这才看到了咖啡厅的名字,是个英文单词,Flore,祝苗看不懂。   这家咖啡厅坐落在老居民区的巷子里,隔壁是一家卖小吃的,已经打烊了,它门前种着白色的茶花,红色的三角梅,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绿植,大玻璃窗里散发着晕黄的光,看上去很暖。   祝苗生怕被那个店主看见了,猫着腰走过,他远远一瞥,发现那个店主不在里面,取而代之的是个女生,穿着围裙,正坐在吧台后面。   他松了口气,左右看看,咬了咬牙,推门进去了。   那女生一头长卷发,浓密打卷,直垂到腰际,像蓬松的狮子鬃毛。她没睡醒似的抬头扫了祝苗一眼,面无表情,毫无灵魂地说道:“欢迎光临。”   祝苗扫了眼空荡荡的店内,试探性地问道:“我、我来应聘的,老板在吗?”   那女生的围裙上别了工作卡,写着她的名字,“一柠”。她说道:“老板出去了。”   出去了这不正好吗?   祝苗差点就欢呼出声了,店里香香的暖暖的,比外头冷风冷雨舒服多了,而且祝苗还闻到了香甜的小蛋糕味,他的肚子马上叫了。他摆出诚恳的态度,说道:“那我在这里等等他吧。”   一柠点点头,沉默。   祝苗眨巴着眼睛,看着吧台上透明玻璃罩罩着的小蛋糕,说道:“那个小蛋糕,看起来,很好吃。”   一柠:“嗯,好吃。”   然后呢?   没有然后,一柠坐在吧台后面,托着下巴打瞌睡。祝苗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只好叹了口气,窝在椅子里,抱着怀里乖乖的猫,昏昏欲睡。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没有收走的菜单,祝苗百无聊赖,开始研究起菜单。   菜单上面写了一堆他看不懂的咖啡的名字,顶头上赫然写着“手冲咖啡”。   祝苗瞪圆了眼,看了又看,凑过去吧台边,小声问:“什么叫……‘手冲咖啡’啊……”   一柠看了他一眼,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声线平稳:“手工冲泡的咖啡。”   “啊……”   祝苗后知后觉地脸红了,他想到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了人家店主一拳,原来是他误会了。祝苗坐回到椅子上,回想起他当时义愤填膺的样子,尴尬得脚趾在鞋里拼命蜷缩抓地。   太尴尬了。   “当当当——”   店里的钟敲了八下,八点了。一直沉默的一柠如梦初醒地站起来,祝苗的瞌睡也醒了,立马坐直,抬手揉了揉眼睛。一柠脱下围裙挂起来,祝苗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要赶人。   她从吧台柜子底下掏出来个小木盆,拿勺子敲了敲,大声说道:“吃饭啦——”   从店里的各个角落变魔术似的走出来好几只猫,祝苗吓了一跳,定睛一数,足足有五只,三只黑的,一只狸花,还有一只灰色英国短毛猫。几只猫围在一柠腿边绕来绕去,扒拉她的腿。   一柠又敲了敲木盆,说道:“别动。”   几只猫乖乖地蹲坐下来,抬起头盯着她掏出猫粮猫罐头。祝苗也看楞了,觉得一柠像动画片里养一屋子黑猫的巫女。几只猫大快朵颐,祝苗怀里的小猫忍不住了,一蹬腿跳下地也想挤过去吃。   一柠扫了它一眼,另找了个盆分了点猫粮放在一边给小猫吃。   祝苗凑过去蹲下来看着猫吃饭,一柠蹲在他旁边,俩人一言不发,像两个蹲着看蚂蚁搬家的小孩子。几只猫都吃完了,互相舔舔毛,一柠说道:“回笼子了。”   几只猫纷纷爬着楼梯上二楼去了,祝苗带来的小猫也想跟过去,祝苗拎着它后脖子抓回来,小声教训它:“你不要太自来熟了……”   一柠上楼关好笼子之后下来收拾吧台,祝苗问道:“姐姐,你们要关门了?”   “不能说‘关门’,”一柠纠正他,“是‘打烊’。”   祝苗讪讪一笑,问道:“那我去门外等吧。”   一柠:“老板今天不回来啦。”   祝苗小声说“没关系”,抱着小猫去了门外,头上有挡雨的雨篷,门外的花坛旁还有个木长椅,祝苗坐在上面,抱着小猫,看着一柠在店里收拾关门锁门,走之前还面无表情地朝他点点头,说:“拜拜。”   祝苗和她说了“拜拜”,抱着吃饱睡着的小猫坐好,发愁地看着断线珠子似的雨。   外面可冷,他缩了缩,抱着猫取暖,猫打起了小呼噜,“呼噜呼噜”的,听得祝苗昏昏欲睡,他眼睛半阖着,脑袋一点一点。   “你在这儿干吗——”   祝苗被吓得一激灵,抬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下午遇见的店主,黑T恤牛仔裤,整条小臂上都是纹身,绿叶红果,枝干的走向正好符合微凸的青筋,不知道是什么植物,脸上表情并不好看,可能是因为颧骨上青了一块,看上去比下午的时候更不好惹了。   作者有话说:   认识有个朋友,手上有个咖啡果的纹身,特别酷。 第3章 寄人篱下   项澍心情很差,见到个可爱的小朋友,不过聊了两句,什么都没多干,无端挨了一拳,整个下午颧骨上都火辣辣地疼。他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脸上青中带紫,有损形象。他连忙打电话叫一柠过来顶班,翻出个口罩挡脸回家去了,到了晚上才想起店里还有咖啡豆子没有烘完,趁着夜色又出门过来了。   他远远就见店门口坐了个人,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店门的木长椅上,他走近一看,发现正是下午那个打人的傻小子。   好啊,他正愁找不着人呢,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祝苗见他的脸黑如锅底,立马站起来,给他鞠了个躬。因为羞愧和尴尬,他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项澍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他,冷淡地说道:“不小心打了我?”   祝苗个子不算矮,但面前这个男人比他还要高一头,手揣在牛仔裤的兜里,垂着眼看他的时候满脸不耐,棱角分明的脸一半被路灯照亮,一半隐在夜色里。祝苗开始怀疑自己下午怎么有胆子往人家脸上来一下的。他说道:“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我不知道……不知道‘手冲’是手冲咖啡的意思,所以才……”   项澍挑眉,好奇地问:“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祝苗脸更红了,红得脸上发烫,他简直无地自容了,声如蚊呐:“我以为……就那个……打手冲的意思……”   他声音太小了,项澍压根儿听不清,而且他还低着头,从项澍的角度只看到他濡湿的乱糟糟的头发,像个鸟窝似的。项澍不耐烦地问道:“打什么?大点儿声,没吃饭啊。”   祝苗破罐子破摔,大声说道:“打手冲!”   对面半天没有声响,祝苗抬头一看,项澍反应过来了,“噗嗤”一笑,笑得捂住肚子,笑了半天,笑得祝苗越来越尴尬。项澍一手扶住路边的灯柱,笑着说道:“你是认真的吗?笑死我了,打手冲……”   祝苗说:“你要是还生气的话,打回我也行……”   项澍笑完了,见祝苗认真得很,还闭上了眼睛,仰起头,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等着自己打回他。项澍第一次认真看他的脸,长得还不赖,浓眉大眼的,不笑的时候唇角也微微上翘,唇线清晰,唇峰是个清晰的M字——适合接吻的嘴唇。 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项澍高高抬手轻轻落下,在祝苗的脸颊上羽毛拂过似地蹭过,祝苗茫然地睁开眼。   “打回来了。”   项澍掏出钥匙开店门,接着说道:“行了,走吧,下回多长点儿心。”   祝苗楞楞地看着他开门进去,门旋开又关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门外,躺在长椅上睡觉的黑白色小猫翻了个身,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   项澍将门外的傻小子抛在脑后,进店里上二楼去了。店里的二楼放了个烘焙咖啡生豆的烘豆机,他打算把新购入的一批生豆今晚给烘了。烘焙咖啡豆的时候需要时刻注意火候和温度,等一批豆子全部烘完,他才发现外面又下起雨来了。   他看了看玻璃窗上斑驳的雨痕,发了会儿呆,将烘好的豆子逐一装袋,记好烘焙的参数,写好标签和日期,下楼准备锁门回家,谁知道一下楼就和仍旧站在外头的傻小子看了个对眼,他推门探出头去,傻小子特别慌张,心虚地说道:“下雨,我躲雨呢,雨停了就走。”   “借把雨伞给你?”   “不用了,雨停了……雨停了我就走……”   项澍:“祝……你叫什么来着,祝小草?”   祝苗忙说道:“祝苗,我叫祝苗,树苗的苗。”   项澍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没地方去啊。”   祝苗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脸上显露出一点不自觉的可怜来,头发还是乱糟糟的,怀里抱着的小猫也是猫毛乱糟糟,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适时地叫了一声,又嗲又惨。   外头还下着雨,屋檐上滴下来的水减到祝苗的鞋子上,祝苗挪了挪,项澍看了眼他湿了一半的鞋子,说道:“你进来吧。”   祝苗从善如流,刚踏出一步,又为难地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小猫。   “抱进来。”   一人一猫进店里去了,祝苗进门的时候还乖巧地在门毯上把湿漉漉的鞋底蹭了又蹭,生怕踩出鞋印来,他问道:“怎么称呼你啊?”   项澍把吧台底下自己的工卡掏出来,拍在吧台上,示意他自己看,见祝苗看了半天,有点为难,提示道:“澍,树木的树同音。”   祝苗有点脸红地挠挠头。   项澍领着他上二楼,掐着后脖子肉把他怀里的小猫拎起来,小猫挣扎了两下,抬起后爪想挠人,被项澍在屁股上拍了两下,老实了。二楼有两个大笼子,店里的几只猫都关在里头,正扒拉着笼子的铁栏,好奇地往外看。   项澍从角落里拿出个小点儿的笼子,把小猫关进去,放了猫粮和水,小猫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祝苗看了看有点狭小的二楼,猫笼的旁边放了个机器,另一边靠墙有张桌子,上面放着一袋袋咖啡豆,桌子旁边有张宽敞的长沙发,几张小木椅。   “你可以睡这儿。”项澍指了指长沙发。   祝苗呆了:“我可以睡这儿?”   “可以。”项澍说道,“别碰我的机器和豆子,猫也别碰。”   祝苗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你不怕我把你店里搬空?”   项澍指了指角落安的摄像头,又指了指他身上的校服,说道:“你是附近附中的学生吧,我这儿还有摄像头,找你一找一个准,丢一赔十啊。再说了,店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咖啡机最贵了,你估计搬不动。”   祝苗喜出望外,感激得不行,说道:“谢谢!”   “行了,”他说道,“我待会儿会锁门,备用钥匙在吧台的花瓶底下,你明早得上学吧,走的时候把门锁上。”   项澍走之前还指了指他的头发,嫌弃地说道:“那边有洗手间,整整你的头发,跟鸟窝似的。”   祝苗坐在松软的旧沙发上,听到了锁门的声音,没一会儿,店里就静悄悄的,只有钟摆来回摆动的声音,还有猫咪的“呼噜”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瘫倒在沙发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店里有股淡淡的檀香味,闻着让人安心。   第二天项澍到店的时候,几乎都要把前一晚的插曲忘记了。   他时常往店里捡东西,店里的花瓶是他捡回来的酒壶,猫都是他捡的流浪猫,咖啡师——一柠,也是他捡回来的,多捡个祝苗外带一只小猫也不算什么。他开门进店的时候,店里已经没人了,他上二楼看了看,祝苗消失得干干净净,笼子里的小猫还在,把空了的食盆打翻了,正在自娱自乐地拨弄,隔壁笼子的几只大猫像看傻子似的看它。   项澍留意到,店里的地被拖过一遍,干干净净的,吧台好像也被擦过了,泛着光。他轻轻一笑,没多在意,将大猫们都从笼子里放出来,收拾吧台,准备开店。   他没想到,在傍晚准备关店离开的时候,祝苗又推门进来了,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比流浪猫还要可怜巴巴,一见他就笑。   “哥,”祝苗讨好地说道,“下午好啊。” 第4章 好多文身   虽然是睡在沙发上,但祝苗意外地睡得很香,早上是被猫叫声吵醒的,起来的时候天才刚亮,朦胧的晨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沙发靠背上,尘屑飞舞,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去洗手间理了理头发,漱了漱口,走之前觉得无以为报,吭哧吭哧把地拖了,还擦了擦吧台。他还嫌自己擦得不干净,因为吧台上的器皿他都不敢挪动,生怕打碎或者搞坏了。   祝苗看了看时间,锁好门跑回家去,奶奶起得早,给他开的门,一脸担忧,祝苗飞快地洗脸刷牙,趁叔叔婶婶没起床又走了,因为到点儿上学了。祝苗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不过他也不在意,听天书似的听了一上午的课。   下午连着两节都是林周的英语课,林周拿着他装了茶的保温杯进来的时候,祝苗下意识地觉得反胃恶心,猛地站起来带歪了桌椅,声音刺耳。他头也不回,沉默着冲出了教室,林周好脾气地朝学生们笑笑,说:“祝苗是不是不舒服,谁去看看他?”   没人动,大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祝苗先是躲在厕所里发了会儿呆,然后溜出去在校园里闲逛,躲着路过的老师,专门往校园的各个角落里钻,一个人闲逛让他感觉很舒服。等到放学的时间,逆着放学的人潮上楼回教室,将书本文具胡乱塞进书包里,书包往肩上一甩,走人。   谁知道在楼道上被堵住了。   还是那几个人,上次就被堵过一次,他躲进项澍的咖啡厅里了,没想到今天还来。   祝苗板着脸,装作看不见,想径自从几个人中间走过去,突然被一根伸出来的手臂拦住:“喂,你没看见我们吗——”   祝苗没好气地说:“没有。”   “昨天不是很会躲吗?”领头的那个人说道,“今天怎么不躲了?”   狭窄的楼道里站了四五个人,全都是和祝苗同班的男生,今天是躲不掉了。祝苗先发制人,书包一扔,揪住面前的人的校服领子,把他掼在墙上。   “妈的!你个死变——”   不等他骂完,祝苗直接用脑门往他脸上撞,旁边的人反应过来了也冲过来,一时间一片混乱。祝苗打不过这么多人,只能揪住一个死命揍,脸上身上都挨了好多下,到最后是有人往这边来了,听着像是老师,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祝苗瞅准这个空隙,爬起来,捞起被踩得脏兮兮的书包,跳到楼梯栏杆上,坐着往下滑,完美落地,甩开了追兵,跑走了。   又是一个下雨天,祝苗用书包挡着脑袋,一路跑到Flore,他得把备用钥匙还给项澍。进门前,他对着玻璃窗照了照,即使模糊他也能看见自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跟调色盘似的。他用手碰了碰,疼得龇牙咧嘴。   最后,祝苗只能扒拉一下头发,努力让自己看上没那么狼狈。   “哥,”祝苗讨好地说道,“下午好。”   店里只有一桌客人,抬头好奇地看祝苗,祝苗有些不好意思,咧开嘴笑,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倒吸气。他把备用钥匙放在吧台上还给项澍,项澍收起钥匙,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说道:“过来。”   祝苗跟着他上了二楼,看见他带来的那只小猫咪正在笼子里睡觉。   项澍问他:“你的猫?”   “不是,”祝苗老实地说道,“路上捡的。”   “留在我这儿?”   祝苗马上说道:“可以吗?”   项澍点点头,又指了指桌上:“你的书?”   小桌子上放了本书,封面被封皮挡着看不清,但祝苗一秒钟就认出了那是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书,估计是昨晚落在这里了。他刚想说是自己的书,抬头看见项澍正坐在沙发靠背上看着自己,一脸揶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不、不是我的……”   项澍轻轻一笑,伸手把那本书够到手上,随手翻开,拖着声音小声读起来:“……他朝面前的男人笑了笑,脱下自己的裤子——”   啊!   祝苗的脑袋要化身热水壶“呜呜呜”烧开了,他压着声音打断:“是!是我的书!我只是好奇看了一遍,之前想扔掉忘记了!”   项澍把书合起来,拿在手上扬了扬:“不要了?”   祝苗拼命摇头:“不要了。”   “那借我看看。”   祝苗把眼睛眨了又眨,没有拒绝的理由,最后只能点头,挪了挪屁股,尴尬得想溜。项澍把书随手扔到一边,说道:“坐沙发上,给你涂涂脸。”   祝苗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那本被搁到一边的书,总觉得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把柄。他挪到沙发上坐好,看着项澍从角落拎出个药箱来,坐在沙发靠背上,挽起衣袖,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你斗殴去了?”   祝苗讷讷地应了一声,项澍用棉签沾了云南白药往他脸上抹,劲儿一点都不小,疼得祝苗不住吸气,想要往后缩,项澍却捏紧他的下颌,沉声说道:“别动。”   祝苗坐立不安地任他涂完了自己的脸,项澍把棉签一扔,说道:“憨批才喜欢动拳头,别动不动就动手,懂?”   祝苗乖乖地点头。   店门“丁零零”响,有客人来了,项澍下楼招待去了,祝苗没地方去,想着在这里多磨一会儿是一会儿,老老实实地站在吧台边,好奇地看着项澍冲咖啡。   手冲壶装满水的时候并不轻,项澍单手提着壶,水流稳稳地冲入咖啡粉中,激起白色的泡沫,他用力时小臂上的青筋会凸起来,显得他手上的纹身更好看了。咖啡液透过滤纸一滴滴地流入玻璃杯里,项澍抬手收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祝苗看不明白,他的目光落在项澍的手臂上,问道:“这是什么呀?”   项澍晃动玻璃壶摇匀,漫不经心地说道:“咖啡树,红的是咖啡樱桃,也就是咖啡果。”   “好酷啊。”祝苗小声说道。   项澍拿小杯自己尝了一口,剩余的装好给客人,回到吧台的时候扯了扯T恤衣领,肩窝上还有纹身,大片大片的,好像一直连到背上:“咖啡产区地图。”   祝苗捧场地“哇”了一声。   他捧场的时候一点都不敷衍,很真挚,冒着不讨人厌的傻气。项澍总是忍不住要逗逗他,靠着吧台,说道:“小腹上还有。”   祝苗果然是捧场王,继续问道:“是什么?”   项澍朝他眨了眨眼,不怀好意地笑道:“要看吗?”   祝苗反应了两秒,差点从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摔下来,连声说“不用不用”,坐到窗边去了。项澍心情极好地把杯子洗了,给祝苗调了杯甜滋滋的柠檬茶——菜单上没有的,搁在他面前,到院子里抽烟去了。   祝苗小心地尝了一口柠檬茶,有红茶的香味,柠檬的清新,冰冰凉,和外面加糖精色素的柠檬茶完全不一样。他一边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透过玻璃往外看,项澍坐在院子里,嘴巴里叼着烟,手上正翻他那本书,垂着眼睛,边看还边笑,不小心把烟灰抖落在上面,他拎着书掸了掸,抬头正好逮住祝苗偷看的目光。   过于羞耻了。   祝苗连忙正襟危坐,假装无事发生。   书是他以前好奇在小摊上买的,买回来之后,心虚地用旧报纸把封面裹上,又羞又燥地匆匆翻过一回就不敢再看了,塞在了床底的杂物堆里,是被他叔收拾小阳台的时候带出来的。祝苗后悔了,早就该把书给扔了。   作者有话说:   咖啡果文身的图片我发在微博啦,有兴趣可以去翻一翻。 第5章 我也是   整个咖啡厅就像一个小小的世界,独立于初春缠绵的雨之外的,独自平衡运转。   祝苗慢慢地把一小杯柠檬茶喝完了,杯子还是冰冰凉的,杯壁上有小水珠。天色渐渐转暗,太阳像个鸭蛋黄缓缓下沉。听着和缓的音乐,祝苗又有点困了,店里的猫咪在他脚边走过,尾巴扫过他光裸的脚踝,一下子又把他弄醒了。   店里开了灯,项澍正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一条腿在地上支着,显得腿长。他一手插着兜,一手还在翻那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   见祝苗醒过来了,项澍敲了敲吧台,说:“快打烊了。”   祝苗看看时间,说:“这么早呀……”   佛系店主项澍站起来,把书倒扣在吧台上,说道:“柠檬茶,三十五。”   祝苗囊中羞涩,有点为难,又实在不好意思再跑单了,项澍一眼看破他的窘迫,说道:“开玩笑的,免费送你喝,早点回家吧。”   他没想到,“回家”比“付账”更让祝苗为难。   祝苗站起来往外走,他再一次看向那张招聘的公告,回过头来,站在吧台边,小声说道:“你们不是招人吗?招我吧,我干活很利索的,每天放学就来,周末都来,工资开低点也行……”   店面不大,项澍也不靠店里的收入养活自己,他和一柠一人轮班一天,上午十点开店,下午想几点打烊就几点打烊。但他最近有别的计划,不能总是过来看店,所以打算再招一个咖啡师和一柠拍档,祝苗这样的兼职小工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   祝苗可怜巴巴的,他总是不自觉地露出这种让人可怜的神态,眼角垂着,连天然上翘的唇角都耷拉下来了,乱糟糟的自然卷让他显得更可怜了,眼睛一闪一闪,跟项澍以前捡的流浪猫一个样。   项澍不说话,只是看着祝苗,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   祝苗被他盯得脸红,问道:“……行吗?”   项澍把手支在吧台上,托着下巴,仍旧不说话,只是看,碎发散落在他额角,头发在脑后随性束起,满意地欣赏着祝苗的脸被他盯得越来越红,最后,祝苗脸上都要挂不住了,都想跑了,项澍才轻快地说道:“行吧。”   祝苗简直喜出望外,差点大叫出来,利索地说道:“谢谢老板!”   项澍说:“你明天放学过来吧。”   祝苗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能不能……能不能在二楼睡啊,我帮你锁门,晚上我还能打扫卫生,还能喂猫铲屎,别的东西我都不碰……”   这回,项澍答应得很利索:“那行,你把地拖一下,我走了。”   祝苗欢送他离开,一路送到门边,项澍走的时候还拿着那本书,拿在手上朝祝苗扬了扬,走了。店里面就剩下祝苗一个人,他把门锁了,看着这家小小的、灯光晕黄的小咖啡厅,坐下来,长长地松一口气。   店里没人,几只猫咪都从二楼下来了,警惕又好奇地看着祝苗,祝苗按照项澍的吩咐,把猫食盆摆出来,给他们倒上猫粮。他自己上了二楼,在洗手间里,用旧T恤沾水在身上认真地擦洗,想着待会儿要去便利店用剩下的钱买牙刷牙膏什么的。   祝苗吭哧吭哧地把整家店的地板扫干净拖干净,店里窗玻璃、书架、吧台也没个角落擦干净,像个勤劳的田螺姑娘。五只猫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好几次差点把他绊倒。祝苗书包里还有另外一本当时一起买的小黄书,他拿出来,想要扔掉,但又觉得目标太大,最后他掀起沙发垫,塞在了垫子底下藏好,满意地拍了拍。   祝苗晚上依旧睡在长沙发上,他睡眠质量特高,只是时不时有猫跳到他身上,把他从梦里砸醒,他这才想起来忘记把猫关笼子里了。有了落脚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工资,第二天起床之后的祝苗浑身充满劲儿,回到学校看到昨天堵他的那几个人他也不烦了。昨天幸好他跑得快,后来估计是真的有老师来了,那几个人看着像是被训过,今天老实多了,只是不怀好意地盯着祝苗,没有动手。   一放学,没等别人堵他,祝苗就迅雷不及掩耳溜了。   他一路跑到咖啡馆,项澍在院子里抽烟看书,一柠在吧台上做冰手冲,滚烫的咖啡液浇在大块的冰上,冰块融化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柠永远都处变不惊,就像她手底下浇出来的水柱一样,流速稳定。   她抬头看了祝苗一眼就当打过招呼了,祝苗推开院子的玻璃门,讨好地叫道:“老板。”   项澍抖了抖烟,一看他就笑:“你在厕所里晾了什么东西?”   祝苗反应了两秒,脸通红——他最近的脸红频率真的有点高。他昨晚凑合着洗漱过后,把自己换下来的内裤顺手给搓了,没地方晾,总不能晾院子里,他就给搭在马桶水箱上了,他穿得松松垮垮的小黄鸭内裤。   他昨晚想着晾到早上就收起来,没想到出门太着急,给忘了。   “我、我忘了……”祝苗结结巴巴,“我去收、收起来……”   项澍说道:“我给你收起来了,塞在厕所的柜子里,最下面一层。”   祝苗赶紧“噔噔噔”上了二楼,冲进厕所里拉开柜子,看见自己的内裤被叠成小方块,放在柜子最下一层的正中间,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脑内活动,开始想象项澍边叼着烟边拎起他的内裤帮他叠得整整齐齐,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下来干活了——”项澍站在楼梯上,探出头来叫他。   祝苗利落地应了一声,赶紧下楼去,一柠递给他一条围裙,让他围在身上,让他把冰水和纸巾送去给刚进来的客人。祝苗干活真的挺利索,而且脸上带着笑容,特别讨人喜欢,项澍看着他在店里忙来忙去,朝一柠说道:“还不错吧?”   一柠不为所动,只是点点头,沉默着开始磨豆。   门口的铃铛“丁零零”响,有好几个人一下子拥进来,祝苗一句“欢迎光临”还没说出口,笑容就在脸上凝固了。进来的人是他的同班同学,和他不对盘的那几个,他脸上的淤青还疼着呢。   进门是客,祝苗不想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把事情搞砸了。笑容是挤不出来了,祝苗努力别让自己表情显得太臭,领他们去坐。他不想生事,但进门的几个人明显是抱着搞事情的目的来的。   “祝苗——”带头的那个叫道。   祝苗看了一眼在吧台后面认真做咖啡,压根没抬头的一柠,还有项澍,项澍正靠在吧台边玩手机,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祝苗耐着性子应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你在这儿兼职啊。”语气挑衅,不等祝苗回答,他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老板知道你的事吗,就敢招你?”   店里仅有几个客人开始往这儿看,原本躺在阳光铺满的地板上晒太阳的猫咪也都不见了,藏起来了。祝苗觉得又生气又烦躁又羞愧,他实在是不想给项澍和一柠添麻烦。   项澍把手机放下,好脾气地问道:“什么事儿?”   见到老板搭腔,挑衅的领头人更得意了,仿佛他怀揣着一个大炸弹,马上就要把这家小店炸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来。   祝苗急了,手垂在腿边紧紧抓着围裙,把围裙抓得皱巴巴的。   “祝苗啊,”他不怀好意地说道,“是同性恋,他喜欢男的,变态那种,你懂吧——”   祝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不敢回头去看吧台旁边的项澍和一柠的表情,也不敢去看那些坐在座位上的客人,整家店变得静悄悄的。就在这空白的几秒内,祝苗想了好多,他开始想,要是项澍把他扫地出门了,他要去哪儿?   墙上的旧挂钟发出整点的报时钟声,打破寂静。   项澍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淡淡地说道:“啊,我也是啊……同性恋。”   一柠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像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她说道:“我也是。” 第6章 明天见   这下不知所措的轮到对方了。 项澍把菜单拿出来拍在吧台上,站起来,说道:“喝点什么?”   他一旦站起来,对面立马就怂了不少。项澍个子高,无论是脑后束起来的长发还是小臂上的纹身,都让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觉得的不好惹,而且他脸上的微笑比起营业性微笑,更像是冷笑,嘴角轻轻勾起,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他们投毒。   几个高中生支支吾吾地跑了,店里有一桌客人也匆匆结账离开了。   一柠有点气愤,她说:“他们剩好多没喝完。”   饮品不喝完,对咖啡师的最大侮辱。   项澍坐回去,张开手把掉下来的额前碎发抄起来,低头重新开始玩手机,刻薄地说道:“可能怕被空气传染艾滋。”   祝苗觉得尴尬极了,偏偏除了他,其他人都像无事发生,这让他好受了不少。项澍屈指敲了敲吧台,使唤道:“去收桌子啊。”   一天的工作马上快要结束了,太阳下山,要打烊了。   一柠敲了敲碗,猫咪们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一只只冒出来,蹲守在自己的食盆前面等待开饭,祝苗带来的黑白小猫被取名“奥利奥”,单独在笼子里吃,迟点要带它去打针,之后才能和其他店里的猫咪一起生活。   项澍玩了一下午的手机,站起来伸伸懒腰,冲了杯咖啡。   祝苗虽然完全外行,但也看出项澍和一柠的冲泡手法完全不一样,一柠冲咖啡的时候,手冲壶里流出来的水流总是细细的,在咖啡粉上慢慢打圈,平稳衡定,就像她的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项澍冲泡时,手也很稳,但水流很大,快速打圈,咖啡粉激起泡沫,就像在呼吸一样,收水时果断,动作行云流水。他冲好后,准备了三个小杯子,每人一小杯,祝苗慎重地喝了一小口。   居然喝起来像在喝酒。   项澍在洗滤杯和量杯,随口问道:“怎么样?”   祝苗惊讶地说:“有酒的味道!”   他怀疑咖啡师都有强迫症,项澍在逐一清洗用具和杯子,整齐放好,调整角度,吧台上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这款叫‘黑天使’,咖啡豆经过特殊处理,会有威士忌的味道,很受欢迎,下次给你冲冰的试试。”   祝苗认真地喝完剩下的一小口,小声说道:“谢谢。”   项澍擦干沾了水的手,说道:“谢什么?”   祝苗蹲下去,低头用手指去拨弄猫咪的尾巴,正在吃饭的黑猫被他骚扰到了,不耐烦地快速甩动尾巴。他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谢谢你们,帮我说话,其实没有必要,如果你们不是……的话……”   项澍说:“我是啊,一柠也是,要怎么证明吗?”   祝苗忙站起来,慌忙摆手:“不用……”   项澍摸出根烟,夹在手指间,没有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如果现在过来亲我的话,我可能会有反应,能证明吗?对了,你成年了吧……”   “成年了……不对,不用证明!真的不用……我、我去院子浇花!”   听了全程的一柠毫无反应,她站起来喝了一口放凉的黑天使,平静地说道:“得再养养豆,再放段时间吧。”   项澍喝了一口,点头表示同意。   祝苗在院子里浇花,今天没下雨,还出了太阳,水得多浇一点。院子角落有个项澍自己搭的小方池子,里头养了只龟,趴在池沿透气,旁边有几块差不多吃完的苹果。祝苗脸上还有点烫,把浇花壶里的水洒一点在手上,拍了拍脸。   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向是好几年前,所以他才会鬼鬼祟祟地买了那两本不正经的书。但他一直没意识到这是可以这么大大方方讲的话题,项澍和一柠的坦然让他窘迫得恨不得躲起来。   祝苗心虚地隔着大玻璃窗往里看了看,项澍正好也在看他,朝他眨了眨眼,吓得他又赶紧低头浇花,差点没把花浇死了。   喂了猫,把猫关进笼子里,一柠敲了敲玻璃和院子里的祝苗告别。   祝苗和她挥挥手,放好浇花壶,进去准备锁门拖地搞搞清洁什么的。他听到二楼有动静,上楼去,发现项澍还没走,正在洗手间里,门没关,不知道在折腾什么,祝苗凑过去探头往里看。   项澍正蹲在洗手间里,拿着扳手不知道在弄什么,T恤的短袖掖到肩膀上,祝苗看了看他的手臂,又暗暗捏捏自己的,觉得自己像个菜鸡。   “在弄什么啊……”祝苗问道。   项澍站起来,洗过手,把扳手收好,说道:“给你安了个小的喷头,洗澡可以用,但没有热水,你凑合吧,天气也不冷。”   祝苗向来喜欢洗冷水澡的,没有意见,有个小喷头就非常不错了,而且项澍细心得很,还在墙上弄了个小挂钩,让他挂喷头。   二楼的洗手间其实很狭小,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祝苗觉得很有压迫感。他背对洗手池站着,尽量往后贴,洗手池的边沿硌在他的后腰上。项澍朝他那边跨了一步,祝苗忙往后缩,连肚子都吸起来,只想让自己所占的空间尽量小一点。   但项澍只是侧过身子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好像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看。   祝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抓了抓头,从洗手间里出去,扒在二楼的木栏杆上往下看,项澍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了,头也不回地朝他说了一句:“走了,明天见。”   祝苗忙说:“明天见!”   但是第二天放学后,祝苗一路跑回店里准备上班的时候,项澍并没有来店里,只有一柠在,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头发全部扎起来在脑后,马尾辫毛毛躁躁,比起马尾更像把大扫帚。   “嗨。”一柠说道。   祝苗回应了她,穿上围裙开始帮忙,楼上楼下院子绕了一圈,都没见到项澍的影子。但他也不好意思问,临时小工怎么好意思问“老板怎么没来”。再说了,项澍来或者不来,也没他什么事。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祝苗就不再纠结了,一路埋头干这干那,但其实店里的活并不多,没一会儿就忙完了,他坐在角落写自己的作业,猫咪就趴在他手边,一柠坐在吧台后面看书。奇怪的是,祝苗发现,项澍在的时候,猫咪都不敢上桌,一柠在的时候,有一两只胆大的敢趁店里没人的时候趴桌子上。   很快就到了打烊的时候,一柠准备走了。   祝苗这时候才突然发觉,自己还是很想问,但“很想问”这个事实让他自己很在意,到底要不要问呢,要不要问呢,等他纠结来纠结去,一柠已经走了,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好烦啊!”   祝苗猛地站起来,学着一柠和项澍平时那样,喊了一声:“回笼子了!”   猫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抖抖耳朵,甩甩尾巴,眯着眼,没有一只挪窝。   作者有话说:   520快乐哦! 第7章 黑人牙膏   项澍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一直到周末都没有来,再到下一个周末也还没有来,守在店里的都是一柠。祝苗实在忍不住了,问了一句:“老板呢?”   一柠呆呆地看着他,反应了好一会儿,似乎没意识到项澍是老板。   “哦,”一柠如梦初醒,“出去了。”   斩钉截铁又简单明了的回答,好像这只是个简单到极点的问题,到此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解释清楚。祝苗没好意思再问下去,出去了?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每一个问题都好像是逾矩了。   这个周末难得的空闲,客人不算很多,祝苗站在吧台旁边看一柠冲咖啡,好奇地指着吧台上的器具,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一柠有问必答,根本没被打扰到——一个出色的咖啡师就得这样,边冲边说,一心二用,手上的工作依旧一丝不苟。   祝苗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怎么听懂。   他以前一直以为,冲咖啡就是把咖啡粉洒进热水,搅拌,融了,成了,但现实远远比这个复杂。他试探性说道:“我有点……想学一下……”   一柠点点头,从吧台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祝苗,是她之前一直在看的那本。   祝苗愣愣地点头,接过书,坐在一边,虔诚而认真地翻开第一页,上面有好些备注和笔记,使得整本书看上去远远比它原来要丰富。祝苗认认真真地花了十分钟看了第一页——没看懂。   拗口的咖啡名字和产区名字让他完全搞不明白。   他一抬头就看见一柠正在看她,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对她日渐熟悉的祝苗能从她眼睛看到期待和激动,就像苦苦哀求后终于卖出了安利似的。祝苗只能干笑道:“挺好看的,我……我留着晚上看……”   一柠满意地点点头,又连续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一股脑塞给祝苗,祝苗只能硬着头皮收下。   “对了,”一柠说道,“项澍叫你加他微信,他要给你发工资。”   祝苗站起来,屁颠屁颠地拿着手机过去,扫了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随口问道:“他今天跟你讲的吗?”   一柠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前天吧好像。”   祝苗:“……”   发出去的好友申请一直没等到回复,但祝苗也没空挂念这个事情,学校里有更值得他烦恼的事儿。   经过上次项澍和一柠的正面刚之后,学校里那群吃饱了没事儿干净喜欢找茬的男生消停了,但祝苗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林周,他又开始给祝苗“找麻烦”了。   祝苗一般没什么事都不会进办公室,那天是路上偶遇的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差遣他帮忙去办公室传个话。他一打开门,要传话的对象不在,办公室里赫然坐着林周和另一个祝苗不认识的老师。   祝苗转身就想走。他像趋利避害的小动物,一见到林周就浑身竖刺,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祝苗啊,”林周戴着近视眼镜,和蔼可亲地说道,“来一下。”   还有别人在,祝苗浑身僵硬地走过去,林周拉住他的手肘,让他坐下来。祝苗觉得自己手肘上的那一点皮肤像被蛇信子舔过似的,湿冷黏腻,直让人犯恶心。   林周笑着说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同学闹矛盾啊,有什么难处,尽管和老师说……”   祝苗小幅度地甩开他的手,说:“没有。”   祝苗在椅子上小小地弹了一下,因为林周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搭在了他的大腿上。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祝苗穿的校服短裤,林周有半个手掌和他的大腿肌肤贴着。祝苗只觉得心跳得快飞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所措,大脑中叫嚣着要跳起来揍他一拳,但结果难以想象,不能随便动手。   憨批才随便动拳头。   项澍说过的,祝苗分神想道。   祝苗想起一开始的时候,大概在半年前,那是个闷热的午后,偷偷地躲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间看书,那里热得祝苗浑身出汗,心跳加速。林周发现了他,并且没收了他看的书。   他紧张极了,那本书里面的内容他羞于启齿,好像赤身裸体被公之于众。祝苗急得都想哭了。林周一向温和,是学生中出了名好说话(又或者是好欺负)的老师。林周并没有批评责骂,而是让祝苗放学后到办公室找他。祝苗忐忑不安地去了,出乎他意料,林周只是安慰他。   “这没什么,同性恋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周说。   中间敏感的三个字让祝苗紧张极了,他背上都是汗,又害怕又迫切想继续听。   林周说:“这很正常的,放轻松,我也是。”   祝苗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说:“老师你也是吗?”   在惊愕中,他没有留意到林周越凑越近,像毒蛇一点点凑近猎物,不动声色。林周的手搭在他的大腿上,呼出来的气都喷在了祝苗的脖子上。   林周说:“男的和男的……也能做很多事。你平时有没有自己弄过?老师也可以帮你……”   他的手越摸越往上,祝苗猛然惊醒,挥开他的手,把那本被没收的书从林周的桌面上抢走,落荒而逃。   回忆和现实一下子重叠了。   此时的祝苗也猛地站起来,带倒椅子,吓到了办公室里的另一位老师,但他顾不上了,转身从办公室里跑出去,课也不想上了,从学校的墙上翻出去,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被恐惧和厌恶淹没。   自从那天起,班级里的同学之间就开始流传祝苗的闲话,几个男生开始找茬。   那一天,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性向,吊诡的是,他第一个认识的同类竟然是林周,林周的所作所为让他连带性向连带自己都变得让人恶心,那天他也是这样,一直跑,在被烈日晒得热腾腾的路上一路跑。   四面八方的潮热空气都向他的方向挤压,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他那时候无处可去,只能在街巷上没有目的地奔跑,最后蹲在家门外的楼道角落里,无声地发呆,可能还哭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祝苗有处可去,他可去的地方可比那个一直以来的“家“有安全感得多。   跑着跑着,祝苗一点点慢下来,奔跑让他心跳过速,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   他一路跑回到咖啡厅,令他没想到的是,店里不止有一柠,还有足足两个多星期没见的项澍。   祝苗差点没认出他来,项澍整个人黑了两三个色度,后脖子和手臂上还有晒伤掉皮还未痊愈的痕迹,略长的头发也剃掉了,变成了刚刚长出毛茸茸发茬的短寸,让他的五官变得格外凸出。   简直像流浪了两三个月的难民。   “嗨,这么早,你是不是翘课了?”项澍说道。   他皮肤变黑之后牙就显得很白,像黑人牙膏的代言人,祝苗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坏心情一扫而光。 第8章 谢谢爸爸   “你去哪儿啦?”祝苗好奇地问道。   “‘埃塞。”   “‘什么?”   项澍轻快地说道:“埃塞俄比亚。”   去那里干什么?   祝苗还没问,项澍就兴致勃勃地讲起他这短短几周的行程——寻豆之旅。   项澍从几年前就有这种爱好了,到咖啡豆的产区去,和咖啡农直接交易,寻找当年采收季的好豆子。   咖啡豆的生长受很多的因素影响,降雨、温度、虫害等等等等,每一季的咖啡豆都是不一样的,今年好喝的豆子明年可能就没有了,现在越来越多的咖啡师喜欢直接到产区去“寻豆”。   埃塞俄比亚是非洲咖啡豆的最大产区之一。项澍边说边拿出手机,翻出这段时间以来他拍摄的照片。   自从牧羊人在埃塞俄比亚的咖法森林发现野生咖啡豆以来,已经数百年了。项澍先是进山去寻找野生咖啡。   他跟随当地合作社的咖啡农走入泥泞的山区,中途有大雨阻路,甚至还听到了野生狮子低沉的吼叫声。他们找到了山间野生的成熟咖啡果,这些咖啡果无人照料,成熟后如若无人采摘,则又掉入泥土间反复生长。   他们不敢深入无人之处,临离开之前,大雨初歇,被乌云遮蔽的太阳重新出现,灿烂的夕阳透过叶间缝隙,随意地铺撒在这一回眸中。   日落之处的山无人探访,那里如果有咖啡,那他们自生自长,在宁静的数百上千年里完成生命的轮回。   接下来,项澍去了埃塞俄比亚最著名的咖啡产区——耶加雪菲,这已经是他造访的地方了。他与当地的咖啡农同吃同睡,当地政府为了推动咖啡产业,给当地咖啡农的小孩建了学校,项澍空余的时间在那里教授英文。   有一张照片是别人帮他拍的,照片上的他头发已经剃了,发茬在阳光下泛青,他蹲着脱掉了上衣打着赤膊,展现出从肩膀蜿蜒到后背的咖啡产区地图文身,黑皮肤的小孩围在他旁边,在他宽阔的麦色肌肤上点来点去,寻找熟悉的地名。   他还拍了很多咖啡豆采收处理的照片,咖啡农被泥土弄脏的粗糙大手捧着暗红色的成熟咖啡果,没有什么构图和光影可讲究,但其中蕴含着的是对劳动和生命自然的纯粹热爱。   他说了很多,祝苗并不能完全听懂,但他听得非常认真。项澍是个出色的分享者,每一张照片的相关故事他都能讲得有趣精彩,虽然话题有些跳跃,往往一下子就从这里跳到那里,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简直在散发着光芒。   祝苗静静地听,一柠就显得专业得多,问了很多问题,项澍也都一一解答。他拿出此行收获的一些咖啡豆样本,和一柠一起进行杯测。   祝苗没有见过,他在旁边认真地看,时不时帮忙递个东西,打打下手。他们把几个样品豆磨好,无需过滤冲煮,直接依次把粉倒入杯子里,同时注水,等一会之后,用勺子将表面的泡沫和油脂拨开捞走,依次闻香。   项澍说:“‘你也来闻闻。”   祝苗也像他们那样,依次弯腰去闻,他知道这几个豆子味道有点不一样,但再多的就闻不出来了。   他们先是闻,然后就用勺子尝。   项澍和一柠一边尝一边记录,他们所说的柑橘香气、花香、坚果香、奶油香、茶感等等,祝苗压根没尝出来。   往常他都能很坦然自己的不了解,也没有人苛求他这个门外汉,但在这个时候,祝苗看着时而沉吟时而兴奋的两个人,他突然觉得有点窘迫,他只能静静地杵在旁边,格格不入。   杯测结束了,东西全部收拾好了,一柠去上洗手间,项澍不习惯似的摸了摸自己剃短的头发。   他五官长得好,轮廓深,眼睛是桃花瓣的形状,眉毛浓而黑,鼻梁高挺,眉弓和下颌线条利落,长发时英俊而柔和,现在剃短了显得犀利。   项澍见到祝苗在看自己,说道:“‘看不习惯吗?留几个月就长回来了。”   祝苗突然问道:“咖啡难学吗?”   项澍说:“有心学的话不难。”   “要学多久才能冲得像你们这样啊。”   项澍笑道:“每个人冲的都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同样的豆子,同样的水同样的工具,每个人冲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   “每一杯咖啡都是等待拆开的礼物。”   项澍这样说道。   祝苗眨眨眼,似懂非懂,原来咖啡师是打包礼物的人啊。   项澍在或者不在,整个咖啡厅的氛围有很大的不同。其实也没有很大的不同,毕竟他在的时候,如果一柠也在,那么他也不过是坐在吧台后玩手机,要么在院子里抽烟看书。   但祝苗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店里没什么客人,一柠摆摆手,让他上二楼写作业去,但祝苗是翘课回来的,书包什么的都没带,只能拿着几本没有带去学校的教科书装模做样地翻翻。幸好没人问他为什么翘课,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突然,祝苗手边的书被拿起来了。   项澍靠坐在桌边,随意翻看他的书。祝苗的教科书比他的脸还要干净,雪白雪白,偶尔的笔迹就是拿着笔上课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画下的颤抖曲线。   书页里掉出来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   祝苗还没来得及抢回来,项澍已经看到了。他扫了一眼,问道:“你不是说你成绩很好吗?这怎么看都算不上好吧。”   “成绩很好”是当时祝苗为了应聘随口瞎说的。事实上,祝苗离“成绩很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你好像没有几门是合格的。”项澍凉凉地说道。   祝苗恼羞成怒地把成绩单抢回来,夹回到书页里面,嘟哝道:“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项澍手上拿了杯冰水,喝了两口,说道:“等你先把文化课学明白了再来学咖啡吧。”   祝苗低下头,泄愤似的翻动他的书,赌咒发誓:“别瞧不起人。”   “对了,”项澍说,“给你发工资。”   他点出微信,通过了祝苗的好友申请,利落地给他转账了。   祝苗点开一看,两千元整。   很低的薪资,但作为祝苗这种咖啡门外汉兼职小工,这已经是天价工资了。   项澍说:“多吃点,你太瘦了。”   一瞬间,祝苗觉得自己不像在领工资,更像是在领零花钱,就差没来一句“谢谢爸爸”。   作者有话说:   文中关于咖啡的知识和故事都取材自《精品咖啡学》《寻豆师》,这两本书还挺有意思,不过偏专业,不是咖啡从业者可能不太能看下去,我都是跳着看的。 第9章 来开我的家长会   因为林周,上学变得比平时还要更让祝苗讨厌。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林周再对他动手动脚,他就要让林周好看——具体怎么好看还没想好。   但林周变规矩了些许。   祝苗记住了项澍对他的叮嘱,上课试图认真听一下,但他落下太多课了,每一堂课都如坠云雾中,努力和睡神作斗争,但书上好歹多了不少他自己也看不懂的笔记。   林周的课就更不用说了,看着林周的脸,祝苗根本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他的英语基础本来就差,这下就更加差了。   回来了几天,项澍给一柠放假,让她休息,自己每日到店里上班。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冰饮越来越受欢迎,冰手冲、冰滴咖啡、苏打饮品,清凉舒适。店里的空调风能持续扫到的那一片地板,一个错眼就会长出猫来。   祝苗带来的黑白色小猫“奥利奥”已经出笼了。作为“新人”,它本该是这里食物链的底端,但它调皮好动,被别的猫揍了好几回依旧生猛得要命,而且它还打碎了好几个杯子。   直到有一回,被项澍抓了个正着。   项澍一把捞住滑不溜手的小猫,捏住小猫的后脖子,把它提起来,指着杯子碎片摔落的地方,严厉地批评它。   “你下次如果再打碎,我就揍你,懂?”   神奇的是,自那以后,奥利奥真的没有再打碎过杯子,而且在项澍在的时候,它也不敢上吧台了。   看来,猫真是欺软怕硬中的佼佼者。   今天都过了八点了,项澍还在吧台没走,祝苗瞄了他一眼又一眼,试探着问道:“哥,你还不下班吗?”   项澍看看时间,说道:“过会儿吧,怎么了?”   祝苗不小心把自己的心声嘟哝出来了:“我想做作业啊……”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在项澍的眼皮子底下翻开作业,他的作业空的比填的多,错的比对的多,最近他想认真学习了,但却没有什么成效。   项澍简直莫名其妙,他说道:“你倒是写啊……”   祝苗侧过身子,用自己的身体把项澍的目光挡住,打开英语作业,开始做试卷上的英语阅读,但他发现自己看第一行单词看了三遍都没看进去。他甩甩头,烦躁地反复摁圆珠笔,尝试再次集中注意力。   “有这么难吗?第一个题你填了十五分钟了。”   祝苗吓得差点弹起来,一回头,发现项澍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自己身后,越过自己的肩膀看着桌上的英语作业,跟猫似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没……没啊,我发呆而已,我现在才开始做!”祝苗嘴硬地说道。   项澍点点头,但他并不打算走开的样子,手撑在桌子上,嘴唇无声地动着,好像在念。   祝苗咬着牙看,发现还是没看懂,好几个单词的意思都很模糊,好像是这个意思好像又是那个意思,组合起来的话,句子完全狗屁不通,祝苗觉得自己不像做题,像是在猜谜。   项澍的目光如芒在背,祝苗发现他的手就撑在自己手边,小臂上的咖啡果纹身格外清晰。   三长一短选最短,祝苗心里默念着,在括号里填了个C。项澍没说话,祝苗觉得自信心逐渐膨胀,凭直觉把剩下五个空也一一填上。   “真厉害啊——”项澍感叹道。   祝苗想,可不嘛,都填满了。   “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你的笔开光了吗?”   祝苗瞬间脸红,捏着笔,“刷刷刷”把所有写好的答案划掉,力透纸背。他破罐子破摔,把笔一搁,脸贴在桌子上,双手挠头,把头发揉得乱糟糟。   “我不会……”祝苗惨叫。   项澍在他旁边坐下,说道:“你这基础太糟糕了,得补补啊。”   祝苗好像在大海中突然看到航标,黑暗中突然发现光亮。他猛地转过头去,盯着项澍,眉毛眼睛嘴巴都耷拉着,别提多可怜了,他说道:“你教教我吧……求你了……”   项澍愣住了。   祝苗好像天生就带有一种“理直气壮”,开心得坦坦荡荡,窘迫得坦坦荡荡,求人的时候也坦坦荡荡,让人但凡生出一点拒绝的心意就感觉罪大恶极。   项澍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有空的时候随便教教你吧。”   说是这么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项澍已经开始给他讲解起了这篇“全军覆没”的阅读理解,祝苗认认真真地听,觉得项澍读英语的声音特别好听,特别是卷舌的音,又轻又黏,缱绻动听,比学校的所有英语老师都说得好听。   正当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的时候,门上挂的铃铛“丁零零”地响,有人来了。   已经打烊了,来人不是客人,明显是项澍认识的人。   来的人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儒雅温和,甚至和不认识的祝苗也笑着打了招呼。祝苗愣愣地应了,连忙低头假装看题,其实暗地里在竖着耳朵偷听。   这个男人是拿了咖啡豆来的,好几包分装贴好标签的咖啡豆,说是“拿过来让你尝尝看”,项澍接过咖啡豆,然后他们在聊天,聊了聊咖啡,聊了聊项澍之前去埃塞的事情,很平常的对话,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祝苗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觉得俩人又熟悉亲密又生疏客气。   这直觉,要是用到做题上,也不至于全错了。   俩人聊了聊,那个男人准备走了,走之前也和祝苗打了招呼。祝苗正在偷听,本就心虚,格外客气,站了起来要送他,那男人笑着说道:“不用送了。初次见面,我叫何峥,是小澍的朋友,我的咖啡厅就在斜对面的巷子里,有空来玩。”   祝苗楞楞点头。   门铃再一次“丁零零”响,店里重新安静下来。项澍敲敲桌子,说道:“快点,我得走了,给你把这两题讲完。”   祝苗只好压下满心好奇,坐下来乖乖做题。   “你掉了什么?”项澍捡起地上的一张纸,还给祝苗。   祝苗一看,拿回来,嘟哝了一句“家长会通知”,胡乱折了几下,塞回到书包里。   项澍也没问,关于祝苗的家庭,他也不好奇,要是捡回来的每一只流浪猫都要搞清楚来历,那也太累了。 第10章 老脸一红   家长会这个事儿,祝苗自己也觉得很烦。   以前的家长会都是奶奶给他开的,那天祝苗拿到了家长会通知,想了想,决定还是回家。他挑了个工作日的下午,提前跟一柠说好了,一放学没去咖啡厅,直接往家里跑去,打算趁讨人厌的叔叔婶婶没下班,把家长会这个事儿和奶奶说了。   夏天已经悄悄来了,掩饰得很好,早晚还有微凉的春风,但偶尔灿烂的骄阳露出了马脚。   祝苗跑得满头是汗,一边盘算着要去剪头发,一边跑回了家。他一路上楼,和久未见面的邻居匆匆打招呼,拍响了家里的门。   “奶奶,是我,开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搭理,祝苗又敲了敲,提高音量再喊,还是没有人应门。祝苗从疑惑到紧张再到恐慌,害怕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里摔倒了或者晕倒了,把门拍得“砰砰”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他想要报警的当口,对门的邻居听见动静开了门。   “苗苗啊,回来啦……”   祝苗忙问:“奶奶在家吗?不会是出门了吧。”   “你不知道吗?”邻居欲言又止,“你奶奶前两天住院去了,不过没什么大事,哎,你别急啊,没事——”   喊都喊不住,祝苗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去医院。   祝奶奶年纪已经不小了,是医院的常客,就在街口。祝苗熟门熟路,径自就去了住院部,护士给他指了房号和床位,祝苗深呼吸了好一会儿,平复了下来才推门进去,一眼就见到了坐窗边的祝奶奶。   她正在窗边打毛线,手上估计是提前给祝苗织的毛背心,她每年都给祝苗织一件。   “奶奶。”祝苗轻轻地喊,生怕惊到老人。   “哎呀,苗苗来了,快过来。”祝奶奶招呼他,“放学了啊,奶奶没事,你怎么来了啊?”   离开家后,祝苗隔三差五会挑着叔婶不在的时候回去看,项澍给他发工资,他就买点小东西给奶奶,让他放心,说自己去兼职打工了,住在店里,特别好,有空要带她去看看。   奶奶不放心呀,但也没有办法,她拉扯了祝苗十几年,祝苗不想让她为难。   祝苗声音还是轻轻的,坐在病床边,才坐下,又弹起来,说:“奶奶我去给你买点水果吃。”   奶奶还没说话,祝苗又一溜烟地出去了,初夏已经有山竹荔枝了,荔枝性热,祝苗没敢买,买了些山竹,拎着回去医院。还没进病房,祝苗就听见了奶奶的声音,正和旁边床的老奶奶夸他呢。   “……是啊,苗苗可乖了,又聪明,读高三呢……是啊,马上就是大学生了……”   祝苗拎着山竹进去,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祝奶奶的老毛病是通风,还有点杂七杂八的老人病,走起路来不太快,佝偻着背。小孩子和老人家一样,一年一年变化特别大,去年的祝奶奶还精神极了。   家长会的事祝苗怎么样都说不出口了,陪了奶奶一会儿,就走了,门都还没关上,里面又夸上了。毛背心已经织了一半,祝苗让她慢慢织,不要受累。   祝苗慢慢地走出医院,看着西沉的太阳,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蹲在路边出了好一会儿神,看着自己手背。年轻的皮肤白皙紧致,不同于老人,老人的皮肤是皱的,蜡黄的,处处显出生命的倦意。   祝苗漫无边际地想。   爸爸妈妈为什么给他取名字叫“祝苗”啊,他一点都不想当小树苗,要做就要做参天大树,余荫能遮蔽身边的人。   祝苗打定主意了,就让家长会上自己的位置空着吧。   但作为祝苗的班主任,讨人厌的英语老师林周却不是这么想的。因为祝苗的英语成绩太差(其实每一科都差),林周已经以此为借口总是叫祝苗到办公室,当着其他老师的面,祝苗根本难以拒绝,每次都如坐针毡,生怕林周又毛手毛脚,如果家长会上没人来,估计林周又多一个找他的借口了。   家长会的前一天,祝苗的焦躁到了极点。   放学去咖啡厅的路上,他又买了点新鲜的、水灵灵的山竹,放在书包里。一进门,见项澍正在吧台边上冲咖啡,咖啡特有的坚果奶油香弥漫开来。天气热了,他今天穿了件无袖的衣服,冲水搅拌咖啡粉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紧绷隆起,加上小臂上的纹身,旁边围着的女顾客也不知道是在看咖啡还是看人。   祝苗没心思在意这个问题了,他麻利地给项澍打了个招呼,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飞快地套上围裙扎好,勤快地去打扫后院,倒烟灰缸、浇花、擦桌子,然后回到里面,给客人倒水捧咖啡。   项澍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一直到客人来了一桌又一桌,临近打烊的时候,眼看着项澍收拾东西要下班了,祝苗好急呀,但又不敢直说,在项澍周围打转,像绕着人腿边讨食的小猫咪。   “老板。”祝苗试探着喊道。   项澍应道:“嗯?”   “你觉不觉得我今天……”祝苗暗示道,“特别勤快。”   项澍说道:“还行吧,你平时难道偷懒了?”   祝苗忙道:“没有!不信你就问一柠姐。”   首战告败。   祝苗突然想起自己书包里的水果,忙拿出来,洗干净外壳,用刀切开,露出山竹白白的果肉,一阵甜香扑鼻而来。   祝苗讨好道:“哥,你吃吗,我买的。”   “你吃吧,我不爱吃太甜的。”   祝苗一边心疼白花钱了,一边默默把山竹吃完。   项澍说:“记得把猫关笼子里,我走了。”   “等、等一下!”   祝苗抓住最后的机会,眼一闭心一横,说道:“哥,能不能帮我个忙,就那个……家长会,你就假装一下……能不能……”   原来是这个事儿。   项澍一笑,倚着吧台,说道:“你这酝酿了也有几个小时了吧,我还以为你要借钱。小事儿,时间地点发我吧。”   祝苗退后一步,很郑重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表示感谢。   项澍摆着手退开,说道:“行了行了,小事情,别搞得跟告别仪式似的。”   他开玩笑道:“怎么?我要假装你家长吗?叫爸……”   祝苗涨红了脸,为表决心,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中气十足地喊道:“谢谢爸爸——”   倒是项澍被他一噎,差点自己呛到自己,抬手抵住嘴边,咳嗽两声,老脸一红。 第11章 表哥打人   到了家长会那天,祝苗有种又忐忑又兴奋的感觉,就好比幼儿园小朋友等爸爸妈妈来接,望眼欲穿。   放着开了空调、凉快舒服的教室不理,祝苗到了教室外面的走廊里,趴在走廊栏杆上,正对着校门口。时间还早,只有那些过分积极的家长零星到达,暂时还没见到项澍。祝苗被热得不行,但又不想回教室去,恨不得像一滩水似的融化在栏杆上,吐着舌头叹气。   很快地,进校门的家长越来越多,项澍在其中简直鹤立鸡群,过分突出了。   他还是很有作为“家长”的自觉,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衣袖挽起来一点,将小臂上的纹身遮去了大半,暗红色的咖啡果图案若隐若现。   也不知道他热不热,祝苗想道。   项澍的头发长回来一些了,还不到能重新扎起来的地步,刘海用了些发胶固定起来,看上去人模人样。他一抬头就准确地看到趴在三楼栏杆上的祝苗,远远地朝他随意摆摆手,祝苗也朝他挥挥手。   “怎么不进去?外面挺热的。”   祝苗一回头,发现在他旁边的是林周,手上拿着家长会要分发的资料,仍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表情,只有祝苗知道他有多恶心。   见祝苗不回答,林周接着问:“今天谁来给你开家长会?”   祝苗含糊地嘟哝道:“我……我表哥……”   他不知道项澍多大,但看上去远远不像是长辈的样子,随便给他安个“表哥”的名头,希望待会儿别露馅的好。但如果露馅了,又能怎样?   就在他分神的时候,林周又往他那边凑近了一些,俩人之间的距离压缩到了合理范围的边缘。林周抬起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拇指碰到了他渗汗的脖子。   祝苗一惊,鸡皮疙瘩瞬间从脖子蔓延到全身,猛地贴着墙退后两步,一回头就见到了上楼的项澍,他像见到了救星似的,大力挥手,响亮地喊了一声:“表哥!这儿——”   项澍迅速地消化了这一声“表哥”,祝苗抓着他的手臂,把他往教室里领。林周上下打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表哥”,狐疑的目光和项澍回头的目光碰上,林周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项澍收回目光,被祝苗拉进教室里去了。   祝苗虽然在同龄人中个子算高,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不远处就是垃圾桶,项澍一点没嫌弃,爽快地坐下。高中生的桌椅他坐起来有些憋屈,低头朝抽屉里看了看,祝苗忙紧张地小声说道:“别看我的东西啊……”   项澍本就是随意瞥一眼,见他紧张,反而说道:“怎么?有禁书?还是有日记本?”   祝苗嘟哝道:“都没有。”   确实都没有,只有雪白雪白的课本和打满大红叉的试卷。   家长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祝苗一步三回头,生怕项澍在家长会上干点什么出格的事儿。其实没必要,他的存在本身就很出格,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在偷偷看他,平时和祝苗一句话都不说的女生也故作自然地和祝苗打招呼,问他这是谁。   祝苗与有荣焉,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表哥。”   他就留在走廊里,见到项澍正认认真真听,甚至还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本小笔记本,从祝苗抽屉里摸了一支笔,正儿八经地记着什么,这股认真劲儿,使他完美地融入了氛围中。等到发成绩单和试卷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家长们表现各异:成绩优异的,连背都挺直一些,满脸写着“快来问我快来问我”;成绩差些的,满面羞愧,遮遮掩掩,成绩单看过后就赶紧折起来,生怕别人看到一点边角。   项澍还是这么坦然,好似祝苗的成绩很好似的,但只有祝苗自己知道成绩单上的数字有多惨不忍睹。   家长会结束了,家长们鱼贯往外走,祝苗想去看看项澍到底在本子上记了什么,他才凑过去,项澍就把本子盖上揣兜里了,没让祝苗看到。项澍把成绩单和试卷整齐叠好,递给祝苗,祝苗看都不好意思看一眼,塞进书包里。   俩人一块儿走出学校。   项澍冷不丁问道:“你们那个英语老师,就是班主任,林老师,怎么样?”   祝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低下头看脚,小声说道:“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幸好,项澍没再问,只是说道:“他教得很烂吧,你的英语成绩也太惊人了。”   祝苗含糊应付过去。   眼看着校门就在前面了,再走十来米就出去了,项澍突然停住脚步,说道:“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落了东西,回去拿一下。”   祝苗疑惑,项澍啥也没带来啊,能落下什么,他说:“你落了什么,我帮你去拿。” “我去拿,你等着。”   项澍果断地说道,转身回去了。   祝苗就站在校门边的树荫下,蹭保安室里漏出来的空调。他掏出手机想玩会儿,但他的手机又老又旧,是他奶奶前两年买给他的,便宜的山寨货,老人家不认识,祝苗不在意,有手机用就不错了。   手机太卡了,玩起来不休闲反而让人烦躁,祝苗又把手机揣回兜里了,顺着刚才的路回去,想看看项澍是不是迷路了。   今天几个年级都一块儿开家长会,家长会结束,校园里的人几乎都走了,静悄悄。祝苗一路上了三楼,教室里没有人,灯也关了门也关了,没见到项澍。祝苗纳闷,下楼围着教学楼绕了一圈都没见人,正想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动静——   教学楼后面有条小道,旁边就是学校的围墙,小道一路通向操场,有时候上体育课时间来不及了,大家会抄这条小路过去,翘课翻墙从这儿走,偷偷叫了外卖也在这儿交接。甚至会有小情侣来这里偷偷约会,因为没有摄像头。   祝苗循着声响,探头看去,一下子吓得不轻。   项澍果然在这儿,在这儿的还不止他一个。项澍的衬衣袖子挽到手肘,正把一个人摁在墙上,提膝去顶他的肚子,被他摁住的人好像已经被揍过一轮了,呜咽着求饶,听不清他说什么,因为项澍把他嘴给捂住。   被揍的人是林周。 第12章 有人罩我   祝苗愣住了,不是因为项澍在这儿,也不是因为林周在这儿,也不是因为项澍正在揍林周。   项澍的样子和平时实在太不一样了,平时他是不急不慢地在吧台后面冲咖啡的英俊咖啡师。虽然他有大片的文身,但那些文身和粗鄙鲁莽一点都不搭边,代表着的是他的职业和热爱。   当然,他也有点疯狂,不然不会在泥泞的埃塞俄比亚山林里罔顾狮子咆哮的威胁,寻找野生的咖啡树。但他给祝苗的总体印象是可靠的、优雅的、专业的、理智的,他教育过祝苗,说“只有憨批才动拳头”。   但此时,项澍的衬衣估计是刚才在打架中被扯乱了,发胶固定好的头发也松了,紧咬的牙关让他的下颌线凌厉而不近人情。这已经不是两方打架了,林周根本无力还手,连呜咽的声音也弱下去了,但项澍好像没打算停手,最后一下提膝顶撞的时候,祝苗好像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咔嚓”声。   远处好像有人来了,有保安的声音。   “谁在那儿——”   祝苗马上冲过去拉项澍,用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拉动,祝苗小声吼道:“有人来了,咱们得走,别打了……”   他连着叫了好几声,项澍才泄了劲儿,祝苗拽着他到墙边,围墙上有个凹下去的坑,正好垫脚。墙上本没有落脚处,爬墙的人多了,也就有了。   祝苗熟练地翻上墙,骑在墙头上,回头一看,发现项澍还愣愣地站在墙下,跟丢了魂似的,胸膛上下起伏。祝苗没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异常,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趴在墙头,朝项澍伸手:“快点啊,我拉你上来!”   项澍这才抬头。   他脑袋“嗡嗡”响,一时间有些茫然,这样的状态许久没有出现过了。他抬头,日光灿烂,祝苗正以一个狼狈的姿势趴在墙头,脸被晒得有些红,鬓角被汗水浸湿。他看到祝苗伸出来的手,一只不算很有力成熟的手。   “快点啊!”   祝苗急死了,急得快哭了,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被揍了一顿的林周沿着墙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保安或许拐个角就要找到这里了。   就在他准备从墙上跳回去,拉着项澍从另一边跑的时候,项澍总算有反应了,一把握住祝苗的手,祝苗拉了他一把,让他借力攀上墙头。   祝苗拉得太猛了,一下子没收住劲儿,在墙头失去重心,手在半空中乱抓,这回轮到项澍反过来拉他。俩人一起从墙头栽下去,项澍垫在下面,手捞住祝苗的腰。幸好墙的另一头是个草坪,墙也不高,项澍脸朝上,摔得不痛,倒是祝苗,整张脸撞到项澍的胸膛上,撞得鼻梁疼,一阵发酸。   墙的另一头有吵嚷的声音,祝苗连忙爬起来,发现自己正骑在项澍身上,特别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挪开。   “走。”项澍翻身站起,扯着他的手腕就跑,俩人沿着小路一路跑走。   祝苗觉得手被圈住的地方又热又烫,阳光打在身上也烫得很。他一路跑,觉得心跳快得很,不知道是因为过快的速度还是因为此刻的逃跑,又或者是别的。   他们一路跑,竟然一口气跑回了店里,像两个做了坏事的小朋友。   俩人怕吓到客人,不敢进去,只隔着玻璃和里面的一柠打了个招呼,各自撑着膝盖喘气。项澍恢复得稍快,平复了呼吸,推门进店里去,倒了两杯冻苏打水,切了两片香水柠檬放进去,加了冰块,自己拿着一杯,另一杯递给祝苗。   他们就这样一人捧着一杯,坐在门外花坛边的木长椅上。   过了好一会儿,祝苗才小声地问道:“你……你为什么打他啊……”   项澍理了理刚才混乱中弄得皱巴巴的衬衣,他热得后背湿了一片,解开顶上两颗扣子,没好气地说道:“你不知道吗?”   祝苗“啊”了一声,怯怯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旁人一听肯定以为他们在打哑谜,但祝苗心里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的脚趾在鞋子里蜷缩起来,拼命去抓鞋底。不知道为何,和项澍进行这段对话让他觉得心虚、羞耻、罪恶。明明在他和林周的来往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但他总把这种“受害”也当作自身性向带来的污点。   林周在别人眼里是这样好的一个老师,而他在别人眼里是个坏学生,知道他秘密的同学骂他“变态”,除了奶奶,好像没有人会站在他这一边,而奶奶,如果知道了他的秘密,还会站在他这一边吗。   祝苗漫无边际地想着。   项澍说道:“我来的时候见到他摸你肩膀了,还想往你脖子上蹭,老师学生有这样的吗?我那时候回头去找他,才诈了他两句,他自己就心虚上了,生怕我大声嚷嚷。他自己把我领到那儿的,要我别说出去。”   冰凉的柠檬味儿苏打水喝到底了,冰块还没完全融化,撞在杯壁上“哐啷哐啷”的。祝苗低头摸着杯子上凉凉的水珠,他说道:“所以你就打他啊,不是说不能随便动手的吗,你还教训我来着……”   项澍一仰头,把苏打水喝完了,说道:“有些人,就是得揍。”   话音刚落,他想到自己今天的状态,又补了一句,说道:“不该打这么重的,对不起。”   祝苗摇头:“你干嘛道歉啊。”   项澍又说道:“他要是再毛手毛脚的碰你,你就揍他。不对,你告诉我,我来揍。他是变态,你不是,你没做错什么。打人的是我,你更没做错什么。”   这回,祝苗更是说不出话了,只能点头。   被人罩的感觉真好啊。   项澍赶他:“快进去吧,帮你一柠姐姐干活,我抽根烟,杯子一起拿进去。”   祝苗拿着俩人的杯子进去,擦了擦汗,换了件T恤,扎好围裙开始帮忙干活。一柠什么也没问,她好像天生缺乏好奇心。她正在专心做一杯拿铁,拿着她最爱的粉红色拉花缸,拉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天鹅。   祝苗隔着玻璃往外看,项澍正站在门外抽烟。   门外的蜀葵开得正灿烂,粉色的花朵就开在他旁边,他却没有分神看一眼。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五官,无端看起来有些落寞。 第13章 下次小心   祝苗周一去上学的时候,心里忐忑极了。他不怕林周找他麻烦,但他怕林周会找项澍的麻烦。要是他报警了怎么办呀,项澍可是为了给自己出头才动手的。祝苗这么想着,担心都溢于言表了。   项澍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担心,面上没说什么,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店门堵住了满怀愁绪要去上学的祝苗,说要送他过去学校。   祝苗受宠若惊:“不用了哥,我自己去就行了。”   项澍没和他啰嗦,抬手看了看表,说:“再不走你就迟到了。” 一路上,祝苗都没怎么说话,他思来想去,绞尽脑汁,路上偶遇到的一颗小石子被他踢了一路。最后他说道:“哥,你别担心,要是林周找我,我就说是我给钱雇你去打他的。”   项澍插着兜走在他旁边,落后他半个肩位,闻言“噗嗤”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担心你自己,你担心我干吗?”   祝苗说:“因为这件事本来是和你没有关系的啊,是我牵连你的……”   眼看校门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俩人停住了脚步。路上成群结队都是上学的学生,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打打闹闹,像一群活泼的鱼。遇到礁石似的站立不动的俩人,鱼群分开,绕过他们后又合并,欢快地游进学校里。   项澍说:“你知道吗,你真的……”   真的什么?   旁边路过的男生正聊着最新出的球鞋,三两打闹的女生争论着昨晚播的电视剧,祝苗听不清,面露疑惑。项澍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祝苗的头发又软又卷,揉一揉就乱,像被风吹得七歪八扭的麦田。   他说:“我说,你真的很好欺负。”   祝苗飞快地拨开他的手,嘟哝道:“哪有。”   项澍推推他,说道:“快走吧。他不会找你麻烦的,他这种怂货我见多了,肯定屁都不敢放,他还怕你找他麻烦。去吧,有事儿回来跟我说,或者给我电话。”   祝苗点头。   快到点了,没进门的学生都加快了脚步,祝苗扯了扯书包带,转身跑进学校。拐角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项澍还站在原地,但没在看他,也不知道杵在那儿干嘛。   祝苗虚惊一场,林周根本没来学校。   来代课的是隔壁班的英语老师,说“林老师身体不舒服,我暂代两天的课”。祝苗第一次在英语课上心情这么好,觉得就连知识点都比平日通透不少,记笔记也有劲儿了。   但一旦下课了,他脑海里还是出现项澍的身影。   项澍一个人站着不动的时候,总让祝苗觉得他难过。祝苗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项澍无论怎样都没有落寞的理由。   他多好啊,又高又帅,咖啡冲得好,有自己的小店,养了猫,还有余力帮助别人,兴起时可以不远万里到另一个大洲,只为了找好喝的咖啡豆。而且祝苗发现他朋友特别多,之前来过的何峥没有再来过,倒是来过形形色色的一些其他人,其中的不少都有大片的文身,花臂花背,他们聊咖啡聊电影,祝苗插不进去话。   祝苗总是在暗暗地羡慕,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能够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一技之长,能够自信而游刃有余地交一些朋友,这样就已经能让他满足了。   项澍的脑子也十分好使,他在店里没有客人或者打烊后给祝苗讲解功课。事实上,项澍离开高中也有好多年了,但他逻辑清晰,指导了祝苗不少学习方法,他英语和数学都特别好,教起祝苗来绰绰有余。   而且项澍的生活还远比祝苗能见到的要更丰富。   那会儿是晚上,也不算太晚,八点多,店外的路上还人来人往。店已经挂起打烊的牌子,祝苗在窗边的桌子上写卷子,项澍刚给他讲完一个英语卷子,现在正在喂猫。   比起狼吞虎咽的奥利奥,其他猫吃起饭来显得格外优雅。项澍蹲在旁边,屈起食指敲了敲奥利奥的脑袋,奥利奥耳朵一抖,把伸到别人食盆里的脑袋缩了回去,躲到角落里舔毛。它长大了好多,不再像原来那样脏兮兮的,长毛柔软顺滑,胸前的白毛像个围脖,它还有白眉毛,两腮的毛也长,不捣蛋的时候像个忧郁的绅士。   祝苗写完了最后一题,抬眼就见项澍后脖子上有道红痕,跟被猫抓了似的。   他压根没多想,下意识就说道:“你脖子怎么了?”   项澍反手摸了摸脖子,奇道:“没怎么啊?”   “就那儿,红红的。”   祝苗说来说去项澍都没明白,他干脆走过去,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项澍T恤的圆领滑下去一些,红痕有好几道,看样子一直延伸到背上。祝苗边着急地说着“哥你是不是被猫抓了,要不要喷点药”,边勾着项澍的衣领往下拉了拉。   发现那几道平行的红痕一直延伸到他有力的背上,划过他后背的咖啡产区地图文身。   项澍恍然大悟,避开祝苗的触碰,站起来,反手仔细地摸了摸,的确摸到几道不明显的凸起,他小声抱怨道:“怎么抓这么狠……”   祝苗不明所以,疑惑道:“谁?谁抓的啊,你打架了?”   如果妖精打架算是打架的话,那他也没说错。项澍最近的床伴是个艺术家,至于是搞什么艺术,项澍没关心,但艺术家似乎对他的文身特别感兴趣,性致很足,抓得他背上一道一道的。   但这明显不是面前这个小朋友能听的。   项澍含糊过去:“没什么。”   祝苗急了,项澍绕到吧台后面收拾,祝苗就跟在他旁边,不停地问。   “你打架了?林周找你麻烦了?你告诉我啊,我也很能打的,我能打三个……”   项澍被他烦死了,差点手抖打碎了个滤杯,最后没好气地说:“没打架,床上抓的。”   床上抓的?床上打架了不成?   祝苗简单的脑袋瓜子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都没往下三路想,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他虽然是个才成年的高中生,但该懂的也懂了,直直地杵在那里,眨着眼睛,脸肉眼可见地一点点红了。   项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祝苗絮絮叨叨地嘟哝道:“啊……床、床上啊,那你……那你下次小心点……”   下次小心点?   项澍快被他笑死了。 第14章 就这?   项澍走了之后,祝苗一个人在店里,背了会儿单词,躺在二楼的长沙发上。猫笼就在他隔壁不远处,隐约能听到猫咪“咕噜咕噜”的呼噜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但祝苗一想到项澍后背上的抓痕就瞬间精神了。   他把单词书随意折了个角,放到一旁的桌上。祝苗赤着上半身,穿着校服短裤,细长的小腿抬起来,搭在沙发靠背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他打开手机微信,找到了项澍。   项澍的微信头像是一片黑,祝苗点开好几次确认了,真的就是一片黑,什么都没有。简介也是空的,什么也没写,点开朋友圈也是空空荡荡,唯一一条可见的就是祝苗之前见过的那张照片:项澍背对镜头蹲着,赤裸的后背上露出文身,黑皮肤的小孩笑着点他的背。   祝苗双指点着屏幕,放大照片,仔细端详这平时基本见不到的文身。   文身占领了大半个背部,简单的地图文身,配上简单的花体英文,线条清晰流畅,标清楚了咖啡们的故乡。项澍背肌结实,线条顺着肌肉的纹理起起伏伏,大洲大洋在他的背上。   然后祝苗又免不得想到那几道抓痕,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印象深刻。   那几道平行的红痕横亘在文身上面,泛红凸起。   床上抓的。   祝苗丰富的想象力在这时候发挥作用,他突然大叫一声,猛地坐起来,吓得熟睡的猫咪都醒了,不满地甩动尾巴,无声地抗议。祝苗翻过身趴在沙发上,扯了抱枕盖在脑袋上,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本小黄书在项澍手上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了。   想到这里,祝苗把手伸到沙发垫子下,抽出另外一本。两本书都是他刚刚察觉到自己性向的时候买的,那时候慌慌张张,在小书摊上,连老板的眼睛都不敢看,随便抽了两本,偷偷看的时候也是囫囵吞枣,根本不敢细看。   祝苗把那一本书拿在手上,拿了两秒,又连忙塞回去,好像拿的不是书,而是烧红的烙铁。他又翻了个身,爬起来,伸手去把立式空调的温度往下调了两度,平躺着,默念“心静自然凉”。   但他还是没睡好,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之后眼下发青。   已经一周多了,林周还是没回来上班,对外的说法是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断了一根肋骨,得休养好了才能回来。祝苗知道内情,心里爽得很,看隔壁班来代课的英语老师格外顺眼,学习动力蹭蹭蹭上涨,月考分数进步了,名次往前走了五十名。   祝奶奶还在医院呆着,这次呆医院的时间好像比之前都要长,祝苗很担心,尽量多抽时间去看她。但祝奶奶自个儿精神不错,见祝苗的成绩进步了,高兴得不行,说是等毛背心织完了,再给他织条围巾。   祝苗带着成绩单回去,先给一柠看了。   一柠不动如山,点点头,恍如无事发生。祝苗暗暗失落,项澍在院子里抽烟,天气热,小池子里的乌龟经常爬出来透气,池子边垂下来的那根枝条上的叶子都被它啃光了。几只猫蹲坐在玻璃门处,伸长脖子紧紧盯着乌龟,乌龟不为所动,悠哉悠哉地往回爬,“扑通”入水。   祝苗轻轻敲了敲玻璃,把成绩单隔着玻璃给项澍看,项澍抖了抖烟灰,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就这?就这?就这?   祝苗简直不敢相信,趁着各种机会,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的成绩单,成绩单也不收起来,就这么摆在吧台的角落,简直恨不得展览起来。   项澍觉得好笑:“给你裱起来挂墙上好不好?”   咖啡厅里有一面白墙,挂满了玻璃相框,相框里装的不是照片,是一些证书和奖状,大多是英文,祝苗从仅有的一些中文里辨认,这都是项澍和一柠两个人的咖啡师证书,还有参加一些国际比赛的奖状,看上去就能唬人。   祝苗嘟哝道:“你倒是挂啊……”   他不过上了个洗手间,回个头下楼了,看见项澍真的在挂!项澍翻出一个闲置的相框,把祝苗的成绩单装在里面,拿了张椅子垫脚,往最上头挂,一柠在吧台后面指挥他摆正位置。   祝苗疯了,怎么真的挂啊!   虽然他现在不是年级后五十名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左看右看也不是值得挂在墙上的水平。   “别挂啊!这才哪儿跟哪儿!起码的数一数二才值得这个待遇吧!”   项澍摆正相框,从椅子上下来,拍了拍手,轻飘飘地说道:“那等你什么时候数一数二了再把这个换下来吧。”   祝苗抬头看了看那张成绩单,有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他成绩是确实进步了,进步的最多的除了英语就是数学,英语是代课老师,所以没怎么表扬他,数学老师就不一样了。数学老师头疼他的成绩很久了,这次见到朽木开花,总算有起色了,开心得头上的最后几根头发都黑亮起来,简直是把祝苗当作进步典型来吹捧。   祝苗开心极了。   但祝苗一开心,马上就有人不开心了。   开始的时候,祝苗不是特别明白,班上的那几个男生为了什么总是盯着自己找茬。哪怕自己成绩不好,家境不好,性向有异于常人,但这一切说到底不也没妨碍到任何人吗?   后来他明白了,有些恶意是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的。有些人天生就是会带着有色眼镜来对待有别于大众的人,只要你不和大家一模一样,你在他们眼中就变得可疑又可恶。他们伸张他们的“正义”,以铲除异己的方式。   体育课上,阳光毫无保留地直晒操场,连最爱打球的男生也被热浪吓倒了。   祝苗躲在无人的树荫下,手机插着有线耳机,播着英语听力。祝苗靠坐在树干上,被晒得昏昏欲睡。 突然之间,耳机被用力一扯,手上一空,听力停了。   祝苗睁眼看去,几个男生正站在他面前,他的手机已经到了他们的手上。祝苗马上站起来,皱着眉头,左右看好逃跑的路线,凶巴巴地说道:“还我。”   领头的男生看了看手上拿着的手机。   那是个旧得边角都被刮花了的手机,一看就是被主人用了很久了,精心呵护也没办法让它保持簇新。而且这还是个山寨手机,logo是仿的大牌,在这些用着最新款手机穿着最新款球鞋的男生眼里,这手机简直像个笑话。   他说:“这个破烂能干嘛用?” 祝苗不说话,一颗子弹似的冲过去要抢回自己的手机,那男生后退几步,把手机扔给他的同伴。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对方顺利接住。但祝苗被吓得差点叫出来,这旧手机可禁不住摔。   这几个男生却好像在玩抛接球游戏,不带一丝好意地欢呼,将祝苗的手机抛来抛去。   祝苗原地站着没动,瞅准了机会,将手机在半空中一把抓住,攥着就跑,一路跑回教室。已经下课了,楼道里走廊里都是人,祝苗冲回班级里的时候差点撞到人。在教室里人多,他们不敢明着找茬,只能狠狠地对祝苗比了个粗鲁的手势。   祝苗把手机揣进兜里,拍了拍,朝他们龇了龇牙表示不屑。   一放学,祝苗抓起早就暗暗收拾的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一路跑回咖啡厅去。祝苗总觉得自己再继续这么跑下去,以后当个长跑运动员也不是不行。   他冲进咖啡厅,门边的铃铛“零零”响。   项澍说:“跑这么快,被狗撵了?”   祝苗心想,可不就是嘛。 第15章 有点非主流   祝苗怀疑项澍有读心术。   事情是这样的,第二天祝苗上学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警觉状态,他知道这群人不找自己麻烦是不会罢休的。临近放学的时候祝苗就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全部塞进书包里,眼睛瞄准了教室后门,计算好了最近的逃跑路线,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下课铃打响的同时,他的手机也震了。   祝苗原本不打算看的,但竟然是项澍发来的微信。   讲台上的老师好像还没有结束的意思,祝苗放松下来,在抽屉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他手机太旧了,总是一卡一卡的。弹出来的聊天界面上就只有纯粹的金钱交易——项澍给他发“零用钱”,最下面的是刚才的消息。 “放学在校门等你。”   祝苗:“?”   就在他分神思考这条信息的时候,老师宣布放学了,教室里的同学开始陆续收拾离开,祝苗的眼角余光见到了那几个男生在互相打眼色,他连忙揣起手机,拎着书包冲出教室,从人群中挤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祝苗下到一楼,没有直接出门,一拐弯,拐进小路里,扶着墙平复呼吸。他探出头去看,见到那几个找茬的没一会儿也跟着下来了,左顾右盼都没发现他。祝苗松了口气,在原地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绕别的路放学。   祝苗根本都没抱什么期待,谁知道出门的时候真的见到了项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项澍正正地站在校门外最显眼的位置,蹲在一棵大榕树的树荫下,手臂伸长架在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根刚点的烟。他今天也是穿的无袖衫,深灰色,小臂上的文身格外显眼,不仅如此,袖口开得很大,背部的肌肉延伸到两肋,有力而舒展,背上的文身也见到一点。   最最重要的是,项澍的头发居然染了个颜色,导致祝苗差点没认出他来。   项澍的头发昨天还是黑的,今天居然变成了浅金色。他头发长得好快,现在正是尴尬的时候,扎又扎不起来,鬓角和发脚剃得干净利落,浅金色的顶发在阳光下格外好看,让他的五官凌厉起来,不好惹的程度瞬间升级。   祝苗凑过去,喊道:“哥——”   项澍抬头看他一眼,撑着膝盖站起来,把烟灭了,扔垃圾桶去。祝苗远远就瞄到了那几个找茬的人正在校门那头,正看他们呢。祝苗这下有人撑腰了,不用跑走了,远远地朝他们比了个中指。   “你怎么来了?”祝苗说道,“染头发啦?”   项澍随手拨弄了一下头发,问道:“好看吗?”   祝苗:“不好说,有点非主流……”   项澍无语,顺着祝苗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几个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高中生,他学着祝苗的样子,也朝他们远远地比了个中指。这下那几个敢怒不敢言的怂货马上跑了,简直是作鸟兽散。   他们俩开始往回走,项澍问道:“你在学校经常被欺负?”   祝苗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啊,我都不理他们。”   项澍想起之前祝苗鼻青脸肿的样子,为了照顾祝苗的自尊心,没有接着往下问。谁知道祝苗不是装无所谓,是真的无所谓,他接着说道:“他们挺傻的,一对一肯定打不过我。”   项澍看他一眼,说道:“以后有人找你茬你就跟我说,我也很能打。”   祝苗停住脚步,突然叫了一声:“哥……”   项澍:“干嘛?”   “你对我真好。”   项澍插着兜,回头看他,“嗤”了一声,哼道:“还行吧。”   他们俩踩着夕阳慢慢悠悠滴遛弯回去店里,一路上聊点有的没的。祝苗连续两次周考都有进步,已经成为了他们班里的进步典型了。其实主要是祝苗的起点太低,一旦稍微上心了就进步显著。   他说:“哥,你之前不是说我学习好了你就教我咖啡吗?”   项澍“嗯”了一声。祝苗扯着书包带,已经径自在那儿说开了:“你也不用特意教,你冲咖啡的时候我在旁边看就行,我还是很聪明的。一柠姐给了我几本书,但我没看懂,应该学会咖啡之后就能看懂吧,那些书你都看过吗?”   祝苗简直就是永动机,不用人接他的话,他自己就能不停地一直说下去。   “哥,你以后还会常去咖啡产区吗?下回什么时候去?我也好想去啊,我还没出过国呢。我得攒攒路费,应该挺有意思的……”   项澍没答应他也没拒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路走回到Flore的门口,已经能见到一柠在里面认认真真地做挂耳咖啡了。祝苗上一秒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天气的话题,下一秒话题一转,突然说道:“挺好看的。”   项澍没反应过来:“什么?”   “头发。”   祝苗小声嘟哝一句,快速地推门进店。项澍在门外,弯腰对着玻璃门拨弄了一下头发,隔着玻璃门看向里头的祝苗。祝苗一进门就利索地开始干活,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热的,脸和耳朵都还红红的。   项澍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点不妙。   高中生的情窦初开简直太显眼,比夜幕中的北极星还要显眼。   祝苗不觉得有什么不妙,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不自知的快乐中。一切都是那么顺利,生活是那么完美。虽然奶奶还在医院里,但他每次去的时候,奶奶都在打毛线,精神尚可,他买过去的水果奶奶也总是能吃完。   虽然每个月只有项澍给他发的一点点“零用钱”,但起码有吃有睡,成绩也在稳步上升,说不定之后还能学咖啡,成为一个像一柠和项澍那样的咖啡师。   虽然仍旧是寄人篱下,但祝苗觉得这简直是他有记忆以来最舒心的时候了。   美中不足的是,祝苗发现他最近能见到项澍的机会变得好少。   咖啡厅里都是一柠在当班,项澍甚少出现,基本上自那天一起放学之后,项澍就没来店里了。祝苗以为他又去了哪个大洲看产区了,翻翻朋友圈好像又不是,问了一柠,一柠也说没有,等祝苗再问“那他为什么没来”,一柠也说不知道。   甚至有一回,祝苗见项澍发了个照片,是一杯咖啡,咖啡杯上是一个店家logo,眼熟得很——是何峥的咖啡厅。   何峥的咖啡厅就在对面不远处,祝苗经常路过,有时候被何峥见到了,还会请他吃一块蛋糕。   都这么近了,为什么不来店里看看呢?   看看我。   祝苗有点羞窘地想着,但很快又为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感到疑惑和不安。   这下是真的有点不妙了。 第16章 第一次暗恋   项澍还是没来店里。   祝苗周五放学回店里的时候,还是只有一柠一个人在,但是吧台上放着项澍惯用的那个滤杯,里头的咖啡渣还没扔,甚至还冒着热气。   手冲咖啡常用的滤杯是杯身呈六十度的V60滤杯,项澍用的是改良版的V60,滤杯上凹陷的棱更多,更宽,下水更快,适合他这种大水流的快冲风格。一柠就从来不用他用的滤杯,因为一柠是细水流稳定慢慢冲的风格,如果用项澍的滤杯容易萃取不足。   祝苗进门的时候,一柠正在收拾吧台,把项澍冲完咖啡的东西清理干净。   “他人呢?”祝苗说。   一柠面无表情地说道:“刚走。”   祝苗皱眉问道:“有急事?”   毕竟在店里呆久了,祝苗也知道,咖啡师多多少少都有点强迫症,更别说是负责吧台的咖啡师了,一柠和项澍平时收拾吧台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滤杯调整成同一个角度,杯子摆得整整齐齐,好似阅兵。   一柠被他问住了,停下手上的动作,原地站着想了整整十秒,最后摇摇头,说道:“好像没有吧。”   祝苗“哦”了一声,套上围裙去院子里浇花。   他蹲在院子里,一点点地浇,院子里新种下的绣球已经冒出了几朵白色的小花,院子角的风铃被风拨响。最近好像在酝酿一场大雨,空气里闷闷的,皮肤发黏。祝苗浇着浇着花,突然想到。   项澍总不会是看他快放学了才匆匆走的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祝苗自己都把自己给吓一跳。他自己不过是个兼职小工,何德何能让老板躲着自己走啊,更何况,这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啊。   仅凭直觉想出来的念头一点都不靠谱,祝苗不费丝毫力气就自己推翻了,但这个念头却让他心情糟糕透了,仿佛大雨前闷热的天气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蹲在院子里,看着浓绿的叶片上的水珠发呆,手轻轻一碰,水珠就滑落下来,溅到他鞋子上。   这是干什么呀。   祝苗站起来,甩了甩蹲得有点麻的腿,撇撇嘴。   他才进去,一柠就敲敲吧台,示意祝苗过去。   “你看下店,”一柠说,“我给项澍送点东西出去,他豆子忘拿了。”   一柠甩了甩手上拿的一小包咖啡豆,祝苗忙说:“要是有人来点咖啡了咋办呀。”   她看了看手机,说道:“很近的,就走十分钟,项澍家在那儿,我就送到楼下。”   “要不我去送吧,”祝苗说,“你把地方告诉我。”   “带上伞。”一柠说。   祝苗拿着那一小包咖啡豆出了门,小小的一包,可能只有不到三十克。听一柠说,项澍过段时间要去参加一个手冲咖啡的比赛,这是他准备拿去参赛的比赛豆,前几天刚烘好的。   天阴沉沉,乌云在天边压得很低。   祝苗手上拿了一把店里的黑色长柄伞,但他生怕待会儿突然下雨把豆子淋湿了,把整包豆子抱在怀里,按照一柠的指示,绕了两个弯,钻进隔壁的小巷里。这边是旧城区,到处都是矮矮的小楼,祝苗好奇地到处看,没想到项澍是住这头,他还以为项澍住在精致的公寓里面。   祝苗站在巷子口左右看,很快就找到了项澍。   项澍穿着T恤牛仔裤,低头看着手机,他靠坐在一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上,长腿支棱着。 那摩托车是纯黑色的,擦得蹭亮,项澍给自己染的浅金色好像稍微褪了一些,头顶长出一点点黑发来,但他混不在意,为了怕刘海扎眼捞起来束着,一手拿手机,一手夹着烟抽,特别惹眼,路过的人都要看他。   祝苗远远看见他,突然觉得沉闷的空气也清新了起来,他甚至有些雀跃,仔细想想,他竟然有整整两个星期没有见过项澍了。祝苗正要走过去,项澍突然抬起头来,祝苗以为是他看到了自己,嘴角已经准备好往上翘了,眼睛也微微眯起来。   但不是。   祝苗已经迈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有个年轻的男人,腰膝腿长,隔着距离看过去也能看见他眉眼精致,走起路来轻盈优雅像咖啡厅里的猫咪。他凑到项澍的跟前,没有理会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踮起脚去够项澍的嘴唇。   项澍仍旧看着手机,好似安抚来打扰的猫咪一样,用夹着烟的手捏住他的后颈,烟头离白皙的脖颈很近,危险又刺激。俩人浅浅地接了个吻,漫不经心。   祝苗愣住了,仿佛不小心地窥探到了旁人的秘事,他甚至微不可见地后退了一步。   但太晚了,项澍一抬眼就见到了不远处的他。那个猫一样的年轻男人还靠在项澍的身上,祝苗硬着头皮走过去,脚步都拖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他走过去,停在三步之外,小声说道:“老板,你……你的豆子,我帮你拿过来了……”   项澍把手机反手揣进兜里,接过豆子,看了看,小声地“嗯”了一声。这包豆子是祝苗一路抱着拿过来的,包装袋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热烘烘的。那个男人只抬头扫了祝苗一眼就不再留意,他的全身心都挂在项澍身上,像攀援在大树上的凌霄花,毕竟祝苗只是个来送货的兼职小工,无足挂齿的小角色。   项澍看了祝苗一眼,说道:“谢谢。”   祝苗手足无措,觉得项澍的这一眼像X光,将他所有的窘迫尽收眼底,就像他第一次踏入Flore没带够钱的那次一模一样。   祝苗回头拔腿就跑,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体面礼貌地告别。   他一路跑,酝酿了整整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雨是来势汹汹的,“哗啦”声由远及近,像巨人的脚步,不由分说地踩过来。祝苗甚至忘记了撑伞,闷头就跑,一路冲回店里,猛地推开门,把门把上挂的铃铛撞得“叮当”想。   一柠被他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时候一柠也是不动声色的,只是顿了顿,皱眉头,招招手把祝苗叫过来,连续抽了三张纸巾,塞进祝苗手里,说道:“都淋湿了,擦擦脸上。”   祝苗低头,含糊地道谢,纸巾揉成一团在脸上头上脖子上乱糟糟地擦。幸好店里没有客人,不然就太狼狈了。   一柠隔着吧台,抬手拍拍他的脑袋。   祝苗埋着头,头发上沾了一点纸巾碎屑。他嘟哝道:“我上楼去换件衣服……”   外面暴雨倾盆,祝苗踩着又小又陡的木楼梯上二楼去。   他突然意识到,不是他窥探到了项澍的秘事,他窥探到的是自己的秘事——他动心了,然后又失恋了。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项澍呢。   晚上,祝苗躺在长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想到。   他翻了个身,趴在沙发靠背上,手伸出去,从猫笼的间隙伸进去,趴在那里的黑猫凑过去嗅了嗅他的手指尖,用粗砺的舌头舔了舔。祝苗收回手,觉得一下子心里好受了不少。   但什么是喜欢呢,祝苗又发起呆来。   今天送豆子的时候,祝苗看到项澍和那个不认识的人接吻,他脑海里有一瞬间,把自己替换上去了。一想到那个瞬间,他就感觉心脏紧缩,想被谁的大手用力捏了一把似的,那是极致的快乐和难言的酸涩结合起来的感觉。   祝苗叹了口气。   人生十八年,他第一次暗恋人啊。 第17章 一直是单身   第二天是周末,祝苗顶着个黑眼圈起床,在开店前喂猫铲屎打扫卫生。他把店里凋谢的瓶花扔掉,去旁边的花店里买了含苞的百合,剪枝插瓶加水摆好。所有的一切都做好了,正好是开店的时候,门铃“丁零零”响,项澍推门进来。   “早啊。”项澍说道。   祝苗目光闪烁,小声说道:“早。”   昨天的暴雨转瞬即停,天空的乌云像个没挤干水的海绵,还是湿漉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下雨。天气不好,即便是周末,人也不多。祝苗蹲在椅子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猫,项澍坐在吧台后的高脚椅上看书。   俩人除了那句“早”就没再说话了。   祝苗觉得浑身难受,明明项澍压根没在看他,他还是浑身不自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努力不发出一丁点动静。他间或匆匆抬眼扫过吧台,见项澍一直在自顾自认真看书,又觉得自己过于矫情。   他越发六神无主起来,擦桌子的时候一晃神,桌上摆的陶瓷杯垫被他的手肘一碰,应声而落,瓷片碎了一地。   祝苗吓了一跳,这是他来这儿打工以来,第一次打碎东西。   他忙蹲下去,慌里慌张地捡,项澍走过来,皱着眉叫住他:“别用手……”   项澍话音未落,祝苗“嘶”地倒吸一口气,食指尖被划了一道,血珠从里头沁出来。   “都说了让你别用手。”   项澍好像有点生气了,他向来都是笑眯眯无所谓的,这时候却眉头皱得紧紧,语气有些严厉。   祝苗把渗血的手指尖含进嘴巴里,吮到了铁锈味。他越发觉得难过起来,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他站在一边,看着项澍用布包着手把瓷片捡起来扔掉,手指尖被划破的地方有隐约的刺痛。   “对不起……”祝苗小声说道,“多少钱,从我工资里扣吧……”   “没多少钱,不用了。”项澍说。   他越是这么说,祝苗越是难受。祝苗还想开口说话,项澍却打断了他:“你要不今天休息一下?去医院看看你奶奶?”   祝苗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他原地站着,完好的那根食指用力地抠着大腿上的裤缝,过了好久,他才轻轻地说道:“嗯,好的。”   他解下围裙挂好,默默地出门去了。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玻璃见到项澍又坐回到吧台后面静静地看书,和这家静谧舒适的咖啡厅融为一体。路上行人不多,来往匆匆,祝苗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这些过客中的一员,匆匆路过,项澍只不过抬头看过他一眼,他们又擦肩而过了。   真不好受。   进医院之前,祝苗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别丧里丧气,让奶奶担心。   祝苗拎着买来的水果从住院部进去,到了病房,却发现奶奶并不在病床上,但东西都还在,不是出院。隔壁床的家属见了祝苗很多次,早就熟悉了,一见祝苗来,忙拉住他。   “哎呀你可来了,你奶奶今天早上进加护病房了……”   祝苗的心怦怦跳起来,一时间害怕得手指尖都发麻,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忙转身出门去了护士站,一问之下,果不其然,祝奶奶今天早上病情加重,进入了加护病房。   “我、我能去看看吗……”祝苗问道。   护士说道:“每天只能探视一次,需要家属和护士站提前预约,今天已经探视过了。”   医院这里留的直属家属名字是祝苗的叔叔,也就是说祝苗如果需要探视,需要经过他叔叔的允许。祝苗的心一下子就往下沉了,他还想再问问病情。因他不是直属亲属,护士也无法和他多说,祝苗只好转身走了。   走之前,他又去之前的病房看了一眼,奶奶给他织的毛背心还剩一点点,正搁在床头柜上,伸手可及的地方。   祝苗回了一趟家,家里没人,给他叔叔打电话一时又没人接,祝苗没有办法了,蹲在自家楼下发了会儿呆,手上还拎着水果,回店里去了。   项澍已经不在店里了,换成了一柠。   祝苗已经没心思管这个了。   一柠总是面无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些很细微的情绪。比如这时候的祝苗,拎着一袋子水果进来,放在吧台上,说了句“姐,吃水果吗”,她马上察觉到祝苗的心情不好。   她说:“一起吃吧。”   祝苗买的是新上市的杨梅,一个个圆滚滚的,红得发紫。一柠从吧台底下挑了个玻璃大碗,装满盐水,把杨梅放进去泡。杨梅一个个圆滚滚的,在水里面浮浮沉沉,一柠伸出手指,将浮起来的杨梅又一个个摁下去。   祝苗蔫答答地坐在吧台边,向来不理睬他的猫咪也跳到他膝盖上。   一柠的头发又蓬松又长,眼镜掉到鼻尖又被她推回鼻梁。她挑出一个最大最红的杨梅,放在祝苗手心里,简洁地说道:“吃吧。”   “我今天打碎了个杯垫。”祝苗说道。   一柠:“哦。”   “我真没用……”祝苗又说。   一柠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把第二大第二红的那颗杨梅也挑给了祝苗。祝苗一股脑把两颗杨梅都塞进嘴巴里。杨梅虽然看着红,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酸溜溜的,祝苗吃不得酸,鼻子都皱起来,酸得有些想哭。   一柠突然说道:“啊,对了。”   祝苗酸得说不出话来,勉强发了个单音,表示自己在听。   “项澍啊,”一柠向来对他直呼其名,“一直是单身。”   祝苗简直被她说懵了,急急忙忙把杨梅的核吐出来,差点把自己给呛到了,他说道:“姐,你说这个干吗啊……”   一柠比他还懵,她歪着头,看着祝苗,不解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这个吗?”   祝苗:“我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啊!”   一柠无语:“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祝苗快要被她绕晕了,说不过。他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盘坐在他膝盖上的猫咪“喵”一声跳走了。   “我、我去楼上……写作业……”   一柠目送他上楼,面无表情地开始吃杨梅,被酸得打了个颤。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应该不会虐的吧 第18章 没办法   祝苗没办法多想了,他全身心都在想奶奶的事情,如果这时候还想点别的有的没的,会有罪恶感。   他连续给叔叔打了好几个电话,总算接通了。他叔叔似乎很不耐烦跟他说,奶奶的病情也没说几句,但从这几句里,祝苗也感觉到似乎是真的不好,胃一阵阵紧缩痉挛,难受极了。祝苗说想看看奶奶,他叔叔说了周一晚上。他还想说点什么,电话就挂了。   没有别的办法,祝苗只好焦灼地等着周一,像被架在热锅上烤一样。   周一那天,祝苗一整天都无心上课,一放学就直奔医院去了。他去得早,到的时候叔叔婶婶一家还没来,只有他一个人,在护士站旁边来回踱步,快把自己转晕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人,远远就听到他们在小声争吵。   “……医生说了,接下来如果要透析,每一次都要花几千块,现在住加护已经很贵了。”   “可是总不能放弃治疗啊……”   “救回来了也没法正常行动了,年纪太大了,接回家里谁照顾啊……”   叔叔婶婶还在争论不休,祝苗听得心里刺痛刺痛的,听不下去了,走过去叫了声“叔”打断了他们。往常叔婶见到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今天竟也顾不上了,都闭上嘴不说话。护士站的护士早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也没说什么,领着他们去。   一行三人在加护病房外套上探视专用的防护服、鞋套,走了进去。   加护病房静悄悄的,只有仪器的“滴滴”声,祝苗一进门,远远见到病床就鼻子一酸,吸了吸忍住了。他越过叔叔婶婶,走到病床边。不过是几天没见,老人衰老得很快,在病床上,身体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管子。   祝苗不敢碰,只轻轻地摸了摸被子,叫了声“奶奶”,声音有些颤抖。   他身后的两个大人还在絮絮叨叨地争吵,祝奶奶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看上去毫无所觉,如果不是仪器还在正常运转,祝苗可能会以为她已经去世了。祝苗蹲下来,靠近一些,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的事情,说自己的成绩进步了,最近吃胖了一些,还长了几公分。   奶奶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了动,但没醒。   领着他们的护士说时间到了,祝苗依依不舍地挪动脚步,那两夫妇还在小声争论,压根儿没去看老人一眼。   出了加护病房,祝苗问:“明天什么时候再来?”   他叔叔嘟哝道:“再说吧,哪儿有空天天来。”   祝苗很生气,但他没办法,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的。喜欢是没办法的,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他回到店里的时候,吧台后面的不是一柠,而是项澍。   老板要呆在自己的店里,祝苗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个打杂的小工,只能兢兢业业地去后院浇水,去隔壁街的宠物店扛回来一包猫粮一袋猫砂,不发一言地把猫砂换掉,把脏的猫砂拿下楼扔到街对面的大垃圾桶里。   他扔了之后,回头一看,才发现装猫砂的垃圾袋是破洞的,大概是被猫咬过,脏的猫砂从破洞里漏出来,在他身后连成一条线,像童话故事里被扔到森林里的兄妹身后留下的面包屑。   祝苗站在原地,深呼吸十秒钟,认命地回到店里,拿了扫把,从楼上扫到楼下,全部扫干净,整个过程项澍就在吧台后面坐着,一言不发。祝苗觉得自己都要生气了,这个人怎么回事,对别人好的时候能这么好,对别人坏的时候能这么坏。   祝苗不和他说话,自顾自地忙里忙外,抿着唇。   项澍在吧台后面冲了一杯咖啡,玻璃小杯子用热水烫过,咖啡倒进去一些,一杯自己尝了,一杯放在吧台上,说:“喝吗?”   怎么不喝,喝,不喝白不喝。   祝苗走过去,一口把那一小杯的咖啡喝干净,他意料中的酸苦涩之类的味道竟然都没有,咖啡里有一股淡淡的奶油味,味道平衡,没有酸也没有苦。   项澍也没问好不好喝,把剩下的又倒给他,收拾吧台,说道:“打烊了。”   时间还早得很,祝苗拿着温热的咖啡,看着热气冒出来,咖啡的坚果奶油香不住地钻进他鼻子里,让人安定而治愈。他看着项澍把东西一一摆好,手机揣进兜里,眼看着就要走了,祝苗突然叫道:“等一下——”   项澍都走到门边了,伸出去扶住门的手顿了顿,收回来。他看着有些紧张,有些戒备,他看着祝苗,开玩笑道:“怎么了?怕黑吗?”   祝苗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低下头,小声说道:“没什么……”   项澍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嗯”了一声走了。店里空荡荡的,祝苗一口喝完咖啡,站起来洗杯子,几只猫还没喂,围在他腿边叫个不停。水“哗哗”地流,祝苗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项澍又收留他,又给他发工资,他实在是没有理由给人家找麻烦。   他的暗恋就是麻烦。   祝苗给自己的感情迅速地定罪了,不再多想,利索地喂猫去。   之前成绩的进步让祝苗成为班级里的进步典型,老师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多了,但他这两天的心不在焉让老师们又恨铁不成钢,反复地和他聊,让他“戒骄戒躁”“稳扎稳打”,祝苗领他们的好意,每次都认真地听,走之前还鞠躬。   祝苗打给叔叔的电话,甚少有接通的,几次去看奶奶,奶奶都是意识不清,祝苗问是什么病,医生说了一大堆,总结下来就是人老了,身体机能在不可逆转地衰败。祝苗觉得,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给气球打气,气球在一点点膨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极限了,气球会“嘭”一声爆炸。   气球爆炸的那天,祝苗刚刚放学,收拾好书包。   叔叔打来了电话,祝苗一看到来电显示就觉得不好,他叔叔什么时候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接起来,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你来医院吧,奶奶不行了。”   祝苗吓得腿一软,才站起来,又坐回到椅子上,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抓着自己东西就往外跑。放学时间的走廊上人很多,祝苗顾不上有没有撞到人,一个劲儿地挤过去。他下楼拐弯的时候,重重地撞上了人,手上拿的手机被撞得掉在地上,摔了出去。   “我操,祝苗,你带眼睛了吗……”   祝苗撞到的是之前给他找茬的其中一人,手机就掉在他的脚边,那人不耐烦地一踢,手机滑出去,重重地撞在台阶上,祝苗见到手机屏幕碎了,裂成蛛网状,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踢的。   祝苗什么话都不想说,跑过去捡起手机,攥在手心里,风一样冲出校门。 第19章 告别   最近的天气像祝苗的心情一样,就没有晴过,空气闷热潮湿。   祝苗一路跑到医院,顾不上别的,一路冲上去。加护病房外,他叔叔婶婶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一见他来,没好气地嘟哝着“总算来了”。祝苗喘着粗气,穿上防护服套上鞋套,跟随着医生进入病房。   祝苗身上的热汗被捂在防护服里,被空调一吹,全部变成了冷汗。   像做梦似的,他跟随着医生走到病床边。祝苗走在最前面,发现病床上连接在老人身上的管子都已经拔了,奶奶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头上的白发像银丝,有点凌乱。祝苗伸手把她的头发拨了拨,弄整齐。   医生说:“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平静,你们跟她告别一下吧。”   祝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医生,他的叔叔婶婶在小声地哭,祝苗也分不出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他看着奶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他悄悄伸手牵了牵。还有些余温,祝苗记忆中,奶奶的手总是暖的。   他那时候还小,爸爸去世,妈妈改嫁,剩余的亲戚对他的归宿争论个不停。奶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牵着他的手,小声哄他:“苗苗别哭,以后奶奶带你。”   从小,家里的好吃的都藏着,不让他吃。每次都是奶奶悄悄把他牵进房间里,把零食塞进他手里。奶奶每年都给他织毛衣,还省吃俭用给他买了手机。   想到这里,祝苗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手机的屏幕已经裂得不能看了,祝苗摁了摁,发现手机屏幕没有亮,估计是坏了。   他眼睛酸涩,抬手擦了擦,发现并没有眼泪。   “奶奶……”   祝苗小声地喊了一句,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回应。从今天起,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祝苗都觉得特别模糊,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听不清楚,他就像失去了思考能力,一切仅凭本能行动。他听着叔叔婶婶在商量奶奶的后事,久病床前无孝子,奶奶真是善良,让叔叔婶婶不用烦恼了,祝苗想到。   他们收拾奶奶留在医院的东西,祝苗拿走了那织了大半的毛背心,其他他都没碰。   奶奶的后事,祝苗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他只能跟在叔叔婶婶后面打下手,折腾了很久。不过奶奶最后的一身衣服是他选的,叔叔婶婶都不知道奶奶最喜欢哪套衣服,他知道,是带着红色花的那套。那是祝苗以前给奶奶挑的,奶奶很喜欢,但怕太花哨了一直不太敢穿。   一切折腾完已经入了夜,叔叔婶婶要回家了,祝苗没有跟着他们。之前奶奶在的时候,他还勉强管那儿叫家,现在奶奶不在了,他也就没有家了。   他要走,叔叔还在那儿欲言又止:“祝苗啊,你要不……”   婶婶掐了他一把,堵住他的话,抢先说道:“出殡那天早点来啊。”   祝苗点点头,没在意,转身走了。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不大,真的就如牛毛一般,细细地洒下来。祝苗没有躲避,只是把书包从背后挪到身前包着,因为奶奶给他织了一半的毛背心装在了书包里,怕淋湿了。他拖着脚步走回去咖啡厅,远远地见到咖啡厅已经关灯打烊了。   祝苗身上有钥匙的,但他觉得里头黑漆漆的,就算进去了也是静得可怕,再说了,他一路走回来,已经累坏了,仿佛全身力气都已经用完了。   店门前的木长椅被雨浇得湿了,祝苗顾不上嫌弃,一屁股坐下去,浑身都泄了劲。他弓着背坐,抱着旧书包,他身后是关灯无人的咖啡厅,冷清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路灯只照亮一圈,对一圈距离以外的黑暗无能为力。   路上行人形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祝苗却很迷茫。   突然,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引擎声,祝苗被摩托车的头灯照得眯起眼,他愣愣地抬头,发现一辆纯黑色的摩托车停在他面前,车身锃亮,引擎的轰鸣像野兽低吼。   项澍停好车一条腿支着,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一柠不高,项澍的摩托车和身量娇小的她比起来有点太大了,她下车的时候有点笨手笨脚,摘下来的头盔挂在车头上,头盔把她本来就蓬松干燥的头发压得更像一把大扫帚了。   祝苗眨眨眼,傻乎乎地说:“晚、晚上好……”   一柠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走过去照着祝苗的脑袋拍了一巴掌,力气还不小,打得祝苗捂着脑袋小声叫。项澍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给祝苗看,屏幕上显示他给祝苗打了二十几个未接电话。   祝苗摸出自己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手机给他们看,低着头说道:“对不起……”   一柠没说话,项澍指了指店里,说道:“我先送她回家,你开门进去等着。”   祝苗乖乖地点头,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啪”地把灯打开。柔和的黄色灯光像潮水一般把整个空间灌满,猫居然没进笼子里,全部探头探脑,睁着圆眼睛打量进门来的祝苗,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项澍进门来,绕到吧台后面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用意式咖啡机的蒸汽快速加热了,放在吧台上,说道:“我回来之前喝完。”   祝苗还是只有点头的份儿。   门外响起摩托车引擎的声音,祝苗抬头看,项澍载着一柠走了。几只猫被牛奶味吸引过来,跳到吧台上,试探着往祝苗的杯子里看。祝苗把它们全部赶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全部关回笼子里,才下楼。   牛奶太热了,祝苗摸了摸杯壁都差点被烫到,小心地拿在手上,小口小口地喝,烫嘴。   只不过过了一小会儿,引擎声又由远及近地响起来,项澍回来了,祝苗吓得猛灌一大口,烫得眼泪都出来了。项澍推门进来,见他捧着的杯子里牛奶还有大半杯,说道:“怎么还没喝完?”   祝苗少见他有这么严厉不温柔的时候。   项澍皱着眉头,好像一个坏脾气的老师看着不听话的小朋友,他喜欢穿无袖,今天也穿宽松的无袖,衣服前面的下摆塞进黑色工装裤里,脚上穿着马丁靴。不好惹,非常不好惹,祝苗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打人,有点委屈地说道:“太烫了……”   项澍瞪着他,瞪了好一会儿,泄了气,拿走他手上的杯子,从冰箱里铲了一小块冰,放进热牛奶里,晃了晃,冰块融了,牛奶温了。   祝苗接过杯子,温度正好,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生怕项澍再生气。   “嗝——”   祝苗舔走嘴唇上的奶沫,打了个奶嗝。 第20章 飙车   暖暖的牛奶温暖着祝苗的胃,祝苗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疲惫的神经得到舒缓。   “说吧,怎么回事。”项澍说道,“如果你想说的话。”   祝苗把牛奶杯放在吧台上,屁股在高脚凳上挪了挪,眨着眼盯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地说道:“我奶奶去世了。”   店里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项澍好像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祝苗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勉强扯起嘴角给他一个“没事”的笑容。但怎么会没事呢,祝苗整个人就像蔫儿了小草,低着头抠手指,头发湿了点雨,蓬乱地支棱起来。   过了一会儿,项澍抬手在祝苗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收手的时候揉了一把他的乱发。   祝苗吸吸鼻子,不等项澍说话,祝苗马上说道:“我没哭。”   项澍突然站起来,隔着玻璃窗,指了指外面的摩托,说道:“带你兜兜风?”   外面还下雨呢,隐约能听到闷闷的雷声。如果是平时,祝苗说不定会答应,无他,项澍的摩托车看上去挺酷的,任何一个高中生都受不了这个诱惑。但这个时候祝苗就有点提不起劲了,他说道:“哥,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项澍没听他的,直接从吧台后面绕出来,拽着祝苗的手肘,直接拎着他就出去,把他摁在摩托车后座上,头盔胡乱套他头上。   “我不去了……唔唔唔……”祝苗的声音闷在头盔里,项澍给他扣反了,等他调整好前后戴好,摩托车一沉,项澍跨到了车上,引擎发动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喧嚣。   祝苗大叫道:“还没关灯!锁门!等等——”   他还没喊完,摩托车就飙出去了,叫声直接被引擎声淹没。他快吓死了,手忙脚乱地揪住项澍腰侧的衣服,惯性让他后仰,他生怕自己把项澍的衣服给揪破了。   两旁的街景飞速后退,项澍好像朝他喊了句什么话,声音全部闷在头盔里、散落在风里,祝苗完全没听见,他大喊道:“什么?我——听——不——见——”   项澍扯着嗓子喊道:“抓——紧——了——”   祝苗连忙一把环住项澍的腰,根本顾不上害羞。项澍拐了个弯,走了条没什么人和车的小道,他车技纯属,祝苗紧紧搂住,耳边只听得到风声,夜晚的微雨打在他裸露的手臂肌肤上,又飞快被风吹干,很凉爽。   项澍说的“兜风”真的是“兜风”,祝苗觉得如果自己没带头盔的话,头发可能都被吹掉了。   目的地在哪里,祝苗不知道,街景后退得太快,往往祝苗还来不及分辨就消失了,黑夜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隧道,不知道通往哪里。祝苗根本不用思考,他的脑袋隔着头盔埋在项澍的后背上。   祝苗已经算同龄人里比较高的了,项澍也只高了他大半头,但是祝苗从背后看,项澍的背很宽。   不知不觉间,雨下大了,但项澍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   祝苗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只能依稀分辨出是没有人的郊区大马路,一眼能看到很远。因为没车没人,项澍的车速越发快了,快得祝苗都来不及害怕了,因为所有思绪都跟不上,风呼呼地在耳边吹,雨越下越大,俩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就在祝苗以为他们要一路在这条无人的马路上开下去的时候,项澍突然拐了个弯,车速太快了,地上还有雨水,拐弯摆尾的时候他还用一条腿撑了一下,车身危险地侧了一下,祝苗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车从岔路开出去,没有沿着路,两边都是杂草,地上不太平,是不是就颠簸一下,祝苗搂得更紧了,生怕自己被甩出去,震得天灵盖都发颤。   就这么开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海滩。   祝苗知道自己住的是海滨城市,但这儿并不是什么旅游胜地,海景也不出众,邻近的几个城市的海景要出名得多。凡是在这儿长大的本地人都去过海滩,也没觉得海景有什么特别的。   雨还下着,天上都是乌云,刮来的风吹起海浪,再平静的海在昏暗的雨天都有点吓人。祝苗以为这里就是目的地,谁知道项澍居然直直地朝着海开过去。祝苗快被吓晕了,拼命去挠项澍腰上的肉,大喊:“停!停了!快停——”   祝苗的脚踝都溅到海水了,项澍一个急刹车,摩托车摆尾的时候溅起一波海浪。   车停了,旁边突然变得特别安静,雨声、海浪声、心跳声都很清晰。祝苗连忙解了头盔,摘下来,明明只是坐在车后,他还是喘个不停,极度的紧张兴奋之后浑身发烫,连雨水打在头上脸上都不觉得冷。   祝苗腿都快麻了,脚下发软,下车的时候没站稳,一屁股坐在脚踝深的海水里,咸腥的海风直往他脸上扑。   项澍熄了火,也摘下了头盔,甩了甩头,长发凌乱,甩出一串雨珠。他喘得比祝苗,把头盔挂在摩托车把手上。祝苗坐在海水里,抬头看他,见项澍俯身趴在仪表盘上,长出一口气,看着坐在海水里的自己在笑,眼睛发亮,天上没有星星,但他的眼睛比星星还要亮。   祝苗嘟哝道:“笑什么?”   项澍声音提高了一些,盖过雨声,说道:“好久没有这样了。”   祝苗:“超速驾驶很危险的!”   祝苗发现项澍有时候很疯,上次揍林周的时候是,这次也是,祝苗刚刚无数次想象自己和项澍会侧翻车毁人亡。   项澍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从车上下来,也踩在海水里,一屁股坐在祝苗旁边,整个人瘫倒在沙滩上,海水涨潮的时候,正好漫到他的身下,浮力不足以把他托起。祝苗学着他的样子,也躺倒了,海水一遍遍冲刷他们。   雨小了一些,打在他们的脸上,祝苗眯着眼,怕雨水滴到眼睛里。   项澍的声音伴随着潮汐。   “以前常常开车过来,这里很安静的。”   的确。   雨再小了一些,风吹动乌云,弯弯的月亮若隐若现,整片海忽明忽暗,远处的灯光落在海浪尖上。   “你看,”项澍声音轻快,开心极了,“天和海这么大,世界这么大,你不值一提,这样想就轻松多了。”   祝苗一点都不觉得轻松,他只听到了孤独和难过。   悲伤并没有被刚才的风刮走,如影随形地追上了他,他看着渐渐变薄的乌云,觉得很难过。因为奶奶而难过,因为世界太大而难过,甚至因为项澍而难过。一直不曾到来的泪意汹涌而来,眼泪决堤。   他好难过啊。   祝苗一开始还能忍着不发出声音,任泪水流出来,滑过脸颊落进海水里,后面他就忍不住了,吸着鼻子抽噎起来,项澍侧过头看他。祝苗侧过身,把脑袋埋在项澍的胸膛上,整个背都在抖。   他感觉到项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雨渐停,海浪回归温柔,一遍遍涌上来拥抱他们。   作者有话说:   真·飙车(打滚求收藏 第21章 就像是一场梦   祝苗很少哭,这次一哭,眼泪鼻涕一起来,脸上全是泪痕。他全部蹭在项澍的衣服上,但应该不太看得出来,他们俩身上本来就是湿透的。哭过之后舒服了很多,好像有些东西随着眼泪流走了,祝苗从来不知道,原来哭可以让人这么痛快。   他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好意思,抬起头之前猛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   项澍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子睡觉,和潮汐的节奏一致。祝苗一抬头就看到了项澍的下颌与喉结,项澍正看着天上出神,不知道是在看天空还是看月亮或是乌云。   祝苗发现自己还趴在项澍的身上,风是凉的,衣服是冷的,但两人相贴的地方却意外的热,他手忙脚乱地坐起来。   他们俩半个身子泡在海水里,刚才还淋了雨,祝苗的手指腹都发皱了。项澍还是躺着,一只手垫在脑后,很舒适似的。他的摩托车就停在了脚踝深的海水里,漆黑的车身反射着月光,这个场景太好看了,祝苗一时都楞了。   项澍看向祝苗,笑道:“不哭了?”   他就这么躺在上涨又退走的海潮里,毫不吝啬地把他的怀抱借给祝苗。祝苗一时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就这么呆呆的。项澍的眉眼长得真好看,眼窝深邃,眼睛是桃花瓣的形状,看人时显得多情又专注,他眼睫湿漉漉的,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祝苗,所有的月光都笼罩在他身上。   祝苗含糊地在喉咙里发了个单音,手脚僵硬。   他好幸运啊,在春天的雨里跌跌撞撞地跑入了项澍的店里。   项澍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怎么了,用手肘撑起身子,衣服湿透了,全部贴在身上。   “怎么了?”   祝苗觉得项澍连皱起来的眉头都是好看的,伸出微凉的手指点了点项澍的眉头。项澍往后躲了躲,把他的手指攥在烫热的手心里,说道:“怎么了?说话。”   祝苗勾了勾手指,抽不出来,他往前靠了靠,项澍见他突然凑近,居然也没躲,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祝苗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月亮、晚风和潮汐蛊惑了,他快速地倾身往前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趁项澍没有反应过来,侧过脸往项澍的脸上凑。   他心跳太快了,“砰砰砰”的,他不由自主地就闭上了眼,睫毛一颤一颤。   因为闭着眼,他一开始没有对准,嘴唇蹭到了项澍的下巴,触感并不光滑,有新长出来的胡茬,他感觉到项澍似乎往旁边躲了躲,他急了,又凑过去。这回找准了,嘴唇贴着嘴唇,是柔软的触感,俩人的嘴唇都是湿漉漉的。   祝苗像浑身过了电似的,手指尖都发麻,这嘴唇相碰触的两秒钟就像一个小时那么长。   他满面通红,后退,闭着眼深呼吸之后才一点点整开。项澍还是那个坐姿没变,目光落在了他的嘴唇上,祝苗不自在地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唇。   一时间两人无话,祝苗从紧张再到忐忑,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他想到,该死,该不会我嘴巴上还有刚才哭完的鼻涕吧。   他又抬手擦了擦。   项澍从沙滩上站起来,把摩托从海水里推到沙滩上,跨上去,尝试着发动了一下,引擎轰鸣声响起,没有问题。他说:“很晚了,上车,回去了。”   祝苗愣愣地点头,站起来,身上衣服全湿透了,沉甸甸的。他跨坐在项澍身后,有点犹豫,项澍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抓紧。”   他松了口气,伸手环住项澍的腰,就像来的时候那样,项澍呼吸一顿,抓着他的手,往上挪了挪,说道:“往上一点。”   祝苗刚调整好,车就开出去了。车速明显比来的时候慢了许多,祝苗在车上坐得很稳,遇到颠簸的时候,项澍还会放慢一点车速,这就导致他们回程比来时费时多了。   当摩托车再次停在了咖啡厅门口的时候,里头的灯还亮着,门也没锁,幸好没有被偷。路灯依然兢兢业业地照亮门前的方寸之地,蜀葵也开得好好的,夜已经深了,偶尔从巷子深处传来犬吠声,一切如常。   祝苗觉得刚才雨中的飞驰好像是一场梦,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   项澍解下头盔,拨弄了一下湿发,说:“快去休息吧。”   祝苗乖巧地点头,进到店里,回头看了看,项澍没走,正坐在摩托车抽烟,见到他回头看,还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上楼。祝苗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疯狂和发泄过后,比之前好受多了,奶奶去世的悲伤好像蒙了一层纱,不再像几个小时前那么尖锐。   但他心上又沉甸甸地压上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好迷茫,不知道刚才到底真正发生了什么,亲吻又意味着什么。如果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贸然凑上来亲,祝苗可能会揍他。但项澍没揍他,是不是意味着项澍喜欢自己呢?   祝苗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洗漱过后,他下楼,项澍已经走了,路灯下没有人,但吧台上留了一杯热牛奶,已经凉到了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醒来还是很感动(不) 第22章 第二吻   现在的殡葬业非常发达,只要给够钱,一条龙服务不在话下,钱越多,服务越周到,葬礼越热闹。祝苗的叔婶选择了比较实惠的方式,一路下来倒也性价比高。出殡那天,祝苗见到了很多很久没有见过的亲戚,他们都聚在一起聊天。   红白喜事自来是最传统的社交场合。祝苗和他们都不熟,只是默默听,给叔婶打下手,听他们说,奶奶年纪很大了,去得也很快,没有什么痛苦,算是很有福气了。祝苗想了想,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他又不免自私地想到,要是奶奶留下来了,那一切该有多好。   葬礼上,祝苗没有哭,只是在告别仪式的时候吸了吸鼻子。他想起,以前奶奶总是拉着他的手,要他快高长大,天天过开心日子。   祝苗自觉现在自己已经长挺高了,只要每天过得开开心心,那奶奶也就放心了。   葬礼结束后,祝苗回了家一趟,想拿点奶奶的东西留作纪念。他叔婶一直在门边探头探脑,好像防贼似的。祝苗觉得快没意思的,最后只拿了几张旧照片,都是小时候的他和奶奶的合照。   祝苗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虎头虎脑,肉嘟嘟的,又白又胖。有一张照片是奶奶牵着他站在巷子里拍的,他的手臂跟藕节似的,一节一节,手上戴着个银手镯,上面还有小铃铛,笑起来眼睛眯着,只穿着小内裤。   一柠把祝苗的照片放在吧台上一张张看,难得地笑了。   她从来都面无表情,笑容昙花一现,笑起来的时候有酒窝,特别可爱,祝苗都看呆了,比见到世界第九大奇迹还惊讶。笑过后,一柠从吧台底下乱糟糟的抽屉里翻出来个旧的粉色拍立得。   她一本正经地翻出胶片装上,拿起拍立得,一只眼闭上,镜头对准祝苗。   祝苗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摆着手说道:“别拍我……”   一柠板着脸,拿开拍立得,说道:“快点,坐好。” 祝苗勉强坐回椅子上,他很少拍照,长大后基本没怎么拍,他也没有会和他自拍的好朋友,面对镜头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连眼睛该看哪儿都不知道了。一柠透过相机取景框看他,指挥他:“笑。”   祝苗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镜头,项澍正在院子里,听见里头的动静,透过玻璃落地窗往里看,正好和祝苗的目光对上。几乎是下意识的,祝苗忘记了镜头,忘记了紧张和局促,咧开嘴,露出尖尖的虎牙,笑了。   一柠抓住了这个瞬间,摁下快门。   她把照片拿在手上甩了甩,过了一会儿,影像渐渐显现出来,祝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好奇自己到底在照片里怎么样,也凑过去看:一柠只是随手拍,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白T恤,半侧着脸,笑容灿烂。   一柠默默地挑了一张祝苗小时候的照片,和那张拍立得拼在一起。她把项澍叫进来,指挥他把这两张拼在一起的照片贴在吧台的照片墙上。祝苗屁颠屁颠地跟在项澍旁边,去看照片墙。   墙上贴的大多是拍立得照片,有一些是店里的猫,还有项澍和一柠的一些照片,祝苗有看到一柠和一个高个子女生的合照,不知道是谁,祝苗还一眼瞄到了一张有点褪色的旧照片,上面是项澍,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多了。   趁项澍走开了,祝苗偷偷地仔细看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项澍看上去可能就十七八,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大,穿一件松松垮垮的T恤,头发剃得很短,脸上棱角分明,桀骜不驯。他的手好像搭在一个人身上,他旁边的人被旁边的照片挡住了。   祝苗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在留意他,他悄悄伸出手掀开旁边的照片,见到了项澍搭着的那个人,祝苗认识,是何峥,也很年轻,眉眼温和漂亮。   祝苗匆匆忙把照片重新盖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他回头看,项澍又重新坐回院子里了。祝苗默默地盯了他一会儿,也没逮到他回头。那天从海滩上回来,他们没有再就那个海滩上的吻展开交流。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毕竟那个吻真的好轻好轻,比起吻,不如说只是贴一贴蹭一蹭。   但好歹,项澍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如常出现在店里,但祝苗却找不到机会和他单独说说话。   至于要说什么,祝苗自己也不知道。   祝苗自己最近也挺忙,自从奶奶去世之后,他就铆着一股劲儿,努力地学习。林周回来学校了,因为养伤,缺席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他瘦了一些,但看着精气神还行。神奇的事,往常祝苗一看到他就条件反射地难受,课也不好好听。但现在不会了,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有人在罩着,面对林周也理直气壮起来,反过来是林周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走廊上都绕着走。   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祝苗简直是拼了命了。   在店里,一柠一般也不喊他干活,见他下楼来抢着要帮忙,还把他赶回楼上去。项澍现在也每天来店里,盯着祝苗写卷子,有不明白的地方也给他理顺思路,帮他整理提纲。   那天项澍在店里留得很晚,他前一天晚上熬夜烘了新买来的一批生豆,白天又守了一天的店,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盯着祝苗写英语卷子。等祝苗做完一轮,看过去,发现项澍趴在吧台上。   “哥……”祝苗轻轻喊道。   没答应。   祝苗小心翼翼地搁下笔,走过去,发现项澍好像真的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发已经完全长回来了,发尾还带着一点没褪的浅金色,显得新长出来的头发很黑,但他不在意,一股脑束在脑后,散下来的几缕随着鼻息颤动。   祝苗没叫他,也趴在吧台上,俩人面对面,只不过一个睁着眼一个闭着眼。   祝苗第一万零一次想,项澍怎么这么好。   他又想起那天在海滩上,俩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他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他凑上去,用嘴唇蹭到了项澍的嘴唇。   祝苗脸红了,心跳再一次快起来。他伸出手指,轻得像羽毛似的,点在项澍的下唇上。项澍没有反应,还在睡着,呼吸平稳,他眼下发青,好像是真的困得狠了,今天白天的时候也一直在打哈欠。   祝苗收回手,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看了看,店里很安静,猫咪也已经被赶回笼子里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手撑在吧台上,一点点往项澍的脸上凑,直到感觉到对方的鼻息。祝苗牙一咬心一横,侧过头,把嘴唇印在项澍的嘴唇上,甚至还鼓起勇气,试探性地蹭了蹭。   项澍刚喝了一杯曼特宁,唇间有咖啡的香味,苦的、醇的、甜的。   祝苗尝得不真切,他伸出一点舌尖,轻轻地舔了舔项澍的下唇。他太紧张了,以至于忘记了闭上眼睛,他看见项澍皱着眉睁开眼睛,眼神还迷蒙着,就这么直直地看入祝苗的眼里,两人四目相对,距离很近,鼻尖蹭着鼻尖,呼吸相闻。   项澍又把眼睛闭上了,祝苗感觉到唇舌上又潮又热,项澍微张着嘴将他的唇舌咬住。   是湿的。   祝苗脑袋炸开,感觉到舌头被卷住,他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鼻尖上都是汗。 第23章 心情不好   祝苗浑身发麻,全身上下都好像不存在了,只剩下两瓣嘴唇和一根舌头。   突然,就在祝苗晕乎乎不知所以的时候,项澍半合着的眼睁开了,他眨了眨眼,好像这才清醒过来,把祝苗推开。   祝苗还愣着,嘴巴还半张着,嘴唇湿漉漉泛着水光,脸颊眼角都红了。   “我操。”项澍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被吧台的边沿顶着。   祝苗刚才还觉得自己炸得像天上的烟花,就这两秒钟的时间,烟花快速炸开燃烧,然后湮灭,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熄灭了,一头扎进冷水里,冷飕飕的。祝苗低下了头,手揪住衣服下摆,小声说道:“对不起……”   几乎是和祝苗同时,项澍也说了一声“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我以为是……”   他声音很低,到底是什么,祝苗没听清。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他说:“是我不好,是我偷偷亲你的。”   项澍没有接他的话,将围裙解下来挂回去,说道:“太晚了,我先回去,你早点休息,别写太晚了。”   祝苗站的位置正好堵住了吧台唯一的出口,他心里还在想着刚才项澍说的话。项澍以为是什么,祝苗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项澍背后的抓痕,和他心不在焉地亲吻别的情人。祝苗觉得难堪极了,眼睛发涩,他只好说道:“我、我是因为……”   项澍问:“什么?”   “我是因为……”祝苗抬起头,勉强笑一笑,“因为我之前都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只是好奇而已,之后不会了……对不起。”   项澍像是松了口气,但眉头还是皱着的,又像是生气,但祝苗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我先走了。”   项澍没有回答祝苗的话,侧过身从他旁边出去了,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推门的时候用的力气有点大,门关上之后,门上挂的铃铛还在“铃铃”响。祝苗浑身泄了劲儿,背靠着吧台蹲下身,坐在地上,手搭在膝盖上,发了会儿呆,揉揉眼睛,又重新站起来,继续写作业。   奇怪的是,祝苗心里格外地冷静,也不伤心,也不乱想,飞快地把作业都写完了,还背了二十个单词,到了睡觉的时间,躺在柔软的长沙发上,闻着猫咪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一点都没有辗转反侧。   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祝苗觉得心尖上麻麻的,像有人一直掐着,让人提不起精神。放学的时候,他回到店里,一眼就见到了项澍在吧台后面,俩人目光接触,又飞快分开,祝苗觉得更难受了,恍然大悟,原来掐着他心尖的人是项澍。   祝苗最近都铆着劲儿学习,除了林周,另外几科的老师都喜闻乐见。后进生上进了,本来就是老师们最乐于见到的,甚至比见到优等生更上一层楼更兴奋,纷纷关怀,祝苗越学越有劲。   他在二楼写作业,项澍在一楼守店。   要是平时,祝苗会很不好意思,他会想尽办法下楼帮帮忙,毕竟被收留被照顾已经很好了,还要白吃白喝拿工资,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但祝苗今天一点都不想下楼,跟作业和猫呆在一起比和项澍呆在一起自在多了。   今天周五,店里来的人还挺多,络绎不绝,店里几张小桌子几乎都坐满了,祝苗还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他从二楼的栏杆上探头出去看,见到是两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见到店里的几只猫,特别兴奋。猫见了小朋友就躲,那小朋友一把揪住了猫尾巴,祝苗看着都吓了一跳,项澍走过去,一把将猫抱起来,小朋友还揪着,父母也不去说他,项澍说道:“撒手。”   小朋友扁了扁嘴,松开手,跑回爸爸妈妈那儿去了,项澍把猫放在楼梯上,拍了拍猫屁股,猫就一溜烟跑上了二楼,窝在祝苗的膝盖上。   那小男孩还在小声地闹着,说要玩猫咪,他妈妈哄他:“猫咪跑去二楼了,你去看看?”   项澍大声打断道:“二楼不营业。”   他声音有点大,脸很臭,店里一下子静了静,祝苗看了觉得有点紧张。幸好,项澍的身量和花臂看上去还是很有震慑力,那一家三口没说什么,点了咖啡。就在祝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项澍也冲好了咖啡送过去。   那一家三口中的男人,喝了一口就开始找茬。   他好像也是懂一点咖啡,一开口就说冲得不好,一开始项澍还耐着性子回答他——咖啡厅有时候就会有这种挑刺的客人,但这个男的,从研磨度挑刺到水温,又说风味不对,又说咖啡师手法不行,声音还很大,整家店都侧目看他。   项澍二话不说,上去把他喝了一口的咖啡端回来,“哗啦”一声全部倒进水槽里。   祝苗在二楼吓得连忙站起来,猫从他膝盖上跳下去。往常项澍守店的时候比一柠还要温和周到一些,今天确实是这个男的找茬了,但也少见项澍的脸这么臭的时候,他今天也是穿的无袖,手腕上戴了个玫瑰金的素面手环,花臂露着,看着就脾气坏。   他说:“不好喝就别喝了。”   那男的面子上下不来,一下子站起来,只是他个头不高,在项澍面前未免失了气势,这让他更生气了。他仗着自己的顾客身份,上去挑衅地推了项澍一下,项澍没和他废话,揪着他衣领把他往后一掼,那男的后背撞到架子上,架子上好几个杯子掉下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祝苗惊叫一声,连忙下楼去,项澍后槽牙咬着,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子,拳头捏紧,好像想揍人,店里的客人都吓坏了。祝苗忙冲过去,用了大力气,将两人分开。   那男的还在嚷嚷:“你们这什么店,还打人……”   祝苗用后背顶着项澍,差点都没顶住,祝苗大声说:“店里有监控,是你先动手的——”   那男的瞥了一眼项澍,嘴里还在放着狠话,骂骂咧咧地带着老婆孩子走了,祝苗松了一口气,拽住项澍的手臂,生怕他要追出去。项澍的手臂肌肉都紧绷着,好像真的气得不轻。除了上次揍林周,祝苗就没见他气成这样过。   祝苗连推带拉,把项澍推到院子里去,朝店里的客人道歉,说要给他们免单。   等客人都走了,祝苗小心地推开门,探头朝院子看去,院子里没人,只有项澍,一股烟味,烟灰缸里一堆烟蒂,项澍手指间还夹了一根。   祝苗说道:“我给其他客人免单了,没问题吧?”   项澍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祝苗又问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项澍手里夹着烟,看着祝苗一脸担心的样子,心里更气了,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把烟掐了,说道:“没有。” 第24章 有故事   那天在海滩上,他们第一次接吻了。   其实对项澍来说,把那一下称为“吻”似乎有些勉强。太轻太浅,像是羽毛拂过,又像是露珠滑落,清淡得不能再清淡。   这几年来,项澍虽不滥交,但情人床伴是基本没断过,偶尔出入酒吧之类的场所也是时有斩获。食色性也,肉体的快感,欲望的翻腾,都不过是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的事情。那个所谓的“吻”,确实称不上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那一个“吻”根本不在项澍的计划之中。   他捡了很多只流浪猫,照顾饲养,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可以照顾它们到寿终正寝。祝苗虽然可怜、无家可归,但人不像宠物,人会有很多很多的想法。项澍开始以为,祝苗只是一个路过的人,但没想到,他牢牢地扎根在了店里,茁壮成长。   祝苗还小,很容易对自己所依赖的人产生错位的情感,项澍再清楚不过了。   这段时间,项澍总是自我反思,自己是否对祝苗过于好了。升米恩斗米仇,对别人的好也是一样的,如果不能一直一直地好,那么一时的好,到了收回的时候,就会变成仇。这一切他都深有体会,他和何峥以前就是这样。   但是一切都脱轨得太快。   祝苗真的就像是一棵小苗,抽的枝长的叶还那么稚嫩,但根系已经紧紧地抓在土里。那天从海滩回去,项澍洗过澡躺在床上,睡着之后做梦了。梦境的主角有紧致温热的皮肤,声音清亮又带一点沙哑,梦里最清晰的是嘴唇。唇珠微微上翘,很薄,下唇丰润,唇角微微上翘,泛着水光——很适宜接吻的唇形。   梦里混沌,醒来之后,项澍大字型地躺在床上,看着晨光发呆。   他梦遗了。   这已经是好多年没有过的事情,上一次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十八九岁,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他习惯裸睡,从床上撑起身,套上家居裤,把床单被罩都扯下来,塞进洗衣机里,然后去洗漱。他刷牙刷到一半,突然愣住。   那个嘴唇是祝苗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项澍就留意到了,那是让人一见就想亲吻的嘴唇。   项澍嘴巴里都是牙膏沫,但刷牙的手停住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暗暗骂了句粗话。然后就是那天,他那一阵都没怎么睡好,加上熬夜烘了一批生豆,太困了,趴在吧台上就睡着了。   他迷糊中感觉到嘴唇一阵痒,湿湿的,他一睁开眼,就见到了祝苗的眼睛,圆圆的,眼角微微下垂,可怜可爱。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境中无论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他如坠梦中,下意识加深了这个吻,亲吻之后还有很多内容,在梦里,一切都是快乐的。   但很快的,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一切过于真实了,唇和唇的摩挲,舌和舌的顶*,牙和牙的碰撞,一切都带了电流,舒服得像浑身泡在热水里。就因为过于真实,项澍很快就警觉了,睡意刹那消失,他将祝苗推开。就在推开的那一刹那,他就看到了祝苗眼睛里亮晶晶的光突然消失了,他既后悔又不后悔。   项澍不是第一次伤别人的心。   但祝苗有些不一样。伤了祝苗的心之后,他自己好像比祝苗还要烦恼。他脑海里总是出现祝苗的样子,站在店里晕黄的灯光下,嘴唇还亮晶晶的,但眼神很暗淡,垂着眼低着头,手指无措地抠着裤缝。   这让他烦躁。   他很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在很久之前他就发誓不要再这样,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感觉非常不好。那天去教训祝苗的那个林老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失控了,他都能感觉到热血在脑中沸腾,幸好祝苗拽了他一把。   那一天的祝苗他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   祝苗扒在墙头上,满头满脸都是汗,着急地把手递给他。   “你就是心情不好吧,”祝苗小声说道,“昨晚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项澍的思路被打断,他看着祝苗,心里觉得很费解。明明是他不好,祝苗为什么一副这么愧疚,这么好欺负的样子——像是被主人推开之后,没伤心一会儿又期待满满凑上来的小狗。   项澍把才点的烟掐了,烟头扔掉。   因为他觉得喉咙一阵发痒,估计是最近抽烟太多的缘故。   祝苗见他还是没有表情,以为他还生气呢,又嘟哝了一句:“对不起啊。”   项澍突然站起来,椅子被他撞得往后退,椅子腿在地上磨出了尖利的声音,吓得出来透气的乌龟“扑通”一声爬回到水里。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项澍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回去店里了。祝苗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不想进去,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给花浇水。   项澍又推门出来,说道:“别浇了,你看看天,快下雨了,再浇就淹死了。”   快要到端午节了,这段时期都很多雨,当地人称为“龙舟水”。最近就没有一天是晴的,就算是晴天,也晴不了多久。天现在是暗的,乌云黑压压,空气潮热憋闷,估计再过一小会儿就要下雨了。   最近几天祝苗都很注意,没怎么浇水,不过刚才一下子手忙脚乱不知道干什么好,才想着要浇水。被项澍这么一说,他又把浇花壶放回去,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从项澍旁边走过,上楼上写作业去了。   经过刚才的风波,店里剩下的客人都飞快地走了,现在店里没有人。   为了使自己集中精力,不要再乱想,项澍自己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这一批豆子是新烘没多久的,云南的咖啡豆,酸甜适中,味道柔和平衡,难得的好喝。但他心不静,冲咖啡的水流大小断续,一杯咖啡冲出来杂味盖住了原味,乱七八糟。   店里的黑胶机播着音乐,外头打雷,他们一个在楼上写作业,一个在楼下冲咖啡,都心不在焉。   项澍的手机震了一下,点开看是运营商发来的台风预警,还有一柠发来的消息。   马上就是六一儿童节了,六一儿童节聚餐是他们俩之前的惯例。   一柠说:“今年不吃火锅了,祝苗不吃辣。”   项澍喉咙又一阵发痒,故意回复道:“我想吃火锅,吃鸳鸯的就行。”   作者有话说:   老橡树的心路历程 第25章 啤酒和蜜桃茶   其实祝苗的作业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最近的成绩好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名次往前追了百来名之后就不动了。他自己也烦得不行,但也没有突飞猛进的办法啊,看着这日历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不停地说服自己,急也是没用的,毕竟他之前落下太多。   他推开桌子上的纸笔,把趴在旁边打瞌睡的猫咪搂过来,脸埋进去蹭了蹭。猫咪“喵”地叫了一声,蹬着祝苗的手臂跑走了。   猫咪对这店里的三个人简直爱憎分明。它们喜欢一柠,总是蹭她,跟着她;它们害怕项澍,有项澍在,猫不敢上桌也不敢上吧台,他在的时候,猫咪从来没有打碎过东西;祝苗不讨猫咪喜欢,猫咪总是用屁股对着他,懒洋洋大摇大摆地从他膝盖上踩过去,估计是敏锐地察觉到祝苗是这里食物链的底端。   祝苗也没办法,沮丧地撇撇嘴,趴在桌子上听楼下的动静。   又来了客人,客人又走了,项澍又冲了咖啡,洗了杯子。夕阳从大玻璃窗照射进来,又一点点消失,祝苗想,又快要打烊了。   楼梯吱嘎吱嘎地响,祝苗一个激灵坐直了,随便捞过来一张卷子,装作在写的样子,比自习课碰见老师巡堂还紧张。   他身后响起项澍的声音:“在做作业?”   这不是很明显嘛?祝苗没理他,心想,刚才还拽了吧唧的。   “过两天六一,我们一般这天会一起去吃点东西,聚一聚这样。”   祝苗手里捏着笔,但没有在写字,只是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圈圈。他说:“哦,我知道了,那我到时候守店吧。”   后面一下子没了声音,就在祝苗以为项澍走了的时候,他突然又说道:“你不来?”   祝苗转头过去,脸上冒着傻气,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也被邀请了。他一听项澍说“我们”,以为他说的是和一柠,没想到自己也成了“我们”中的一份子。   “不来吗?”项澍靠在楼梯扶手上,问道,“吃火锅。”   祝苗开心极了,是这几天以来少有的开心,他忙说道:“我去的,放学就去,哪一家呀?”   项澍说:“就路口那家。”   这件事敲定之后,项澍就打烊离开了。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祝苗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看着项澍收拾吧台,看着他拿上自己的东西出去了,顺着玻璃窗外的路一路走,然后消失。   祝苗觉得自己真是奇怪极了,明明是应该讨厌他的,这一下子又开心了起来,真是奇怪。   但六一儿童节那天并不是个好天气。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这个季节常有台风,猛烈的时候还会停课。这次虽然不到停课的程度,但一到了下午天就阴沉沉的,连知了都不叫了,喧闹的夏天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一走出空调房就闷闷的,风有点大,路上有好多被吹得乱飞的纸片塑料瓶。   离开学校前,老师还特意叮嘱了大家把门窗关严实。   祝苗是没有伞的人,往常下雨他都是冒雨跑。他心里记挂着今天要和项澍、一柠去打火锅,一阵风似的就冲出了校门。   还没下雨,但天气闷热,他一路跑回去,满头满脸都是汗,脸红红的,头发黏在脸颊上。   店里只有项澍在,他已经在收拾吧台了。   “一柠去拿号了,咱们走吧,趁没下雨。”   祝苗满心的兴奋,像是春游前的小学生,跑上楼洗了脸换了衣服,下楼的时候项澍正靠在吧台上玩手机,见他下来,抬头说道:“走吧。”   他也没有笑,也没有特别的表情,就这样平平常常的邀请祝苗一起走,祝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嘴角不自觉就要上扬,连头发丝都洋溢着雀跃,外面天再黑也打消不了他的积极性。   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报纸,在路上被刮得乱飞。   项澍拿了他自己的伞,灰色的长柄伞,有点担忧地说道:“这风好大,玻璃应该没事吧。”   祝苗钻到他的伞下面,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项澍个子高,一般个子高的人撑伞个子矮的就要受罪,特别是风大的时候,雨就会从举得高高的伞下面钻进来。但项澍微微把伞斜了一点,把祝苗那边的雨挡住。   “雨好大啊。”   祝苗嘟哝了一句,往项澍那边靠,俩人肩膀撞着肩膀地走。雨越下越大,伞的作用其实不大,就短短的路程,俩人的裤子鞋子都湿了不少。因为天气的原因,火锅店里的人并不多,一柠就在进门靠窗的位置,一直盯着门口,见到他们来了,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挥了挥。   项澍对一柠的口味很熟悉了,一拿来菜单就刷刷地点了一堆菜,多得祝苗吃惊,他小声说:“是不是有点多……”   项澍把菜单往他那边推,说道:“这是我们俩的量,你吃什么自己点。”   祝苗惊呆。   没想到这一桌三个人,最能吃的居然是一柠。她吃饭的风格特别务实,猛涮猛吃,一句话不说,埋头苦吃。   点的是鸳鸯锅,祝苗不能吃辣,一点辣都不能吃,看着翻滚的红油就头皮发麻。他乖乖地吃他的清汤锅,但红锅沸腾得太厉害了,难免溅到一点红油到清汤锅里,祝苗不可避免地吃下去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就辣得他脸上潮红,眼泪汪汪。   “喝、喝饮料……”   祝苗大着舌头叫服务员,一回头发现项澍正看着他,好像还在笑,等他再看,项澍又低下头去吃东西了,一阵莫名其妙。   项澍也觉得莫名其妙,其实也不是非要吃火锅,小孩儿不吃辣那就吃别的好了,也没所谓。但祝苗天然就是记吃不记打的小可怜,让人很难不对他有好感,连一柠也这么迅速地接纳他,项澍压根没想到,这让人更想欺负他了,就像拿着逗猫棒逗怎么逗够不着的小猫。   真是莫名其妙。   项澍和一柠要了一扎生啤,摆在祝苗面前的是蜜桃茶。   祝苗看着冒着白色泡沫的啤酒,跃跃欲试:“我成年了,可以喝酒啦,明天周末呢。”   项澍把蜜桃茶推到他面前。   一顿火锅快吃到结尾了,外头突然下起了大暴雨,雷声轰轰,风声呼呼。项澍惦记着店里的大玻璃窗,想着赶紧吃完回去,谁知道上了个厕所的空隙,回来的时候,祝苗面前摆了个空了的啤酒杯,祝苗还打了个饱嗝。   一柠打了个酒嗝,面无表情地耸肩:“他非要喝的。” 第26章 相安无事   祝苗不仅不能吃辣,还不能喝酒,非常不能吃辣,非常不能喝酒,这两个的程度不相上下,五十步笑五十一步。外头还是倒水一般地下着雨,雨幕几乎把天地都模糊了,整座城市一片朦胧。   项澍替一柠叫了车,排了一百多号,等了好久才等到,他看着一柠上车,叮嘱她到家了要发消息来。祝苗就坐在饭店门外等位的凳子上,看着雨幕,抠着手指自言自语,整张脸都是红的,耳朵也红脖子也红,坐着坐着就往一边倒,项澍正好走回来,一把扶住他。   这不过就是一杯啤酒的量,项澍头疼。   “走了。”项澍小声说道。   祝苗抓着他的手肘站起来,脚下差点打滑,项澍托着他的腰。祝苗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项澍好奇,凑过去听。   “一只猫、两只猫、三只猫……六只猫……”祝苗一本正经地数着店里的猫咪,“黑的、黑的、黑的、黑白、灰的、橘的、黑白的……”   项澍差点笑出来,祝苗看着他,手指伸出来戳中他的下巴。   “还有你,”祝苗小声说道,“你是我……”   项澍问:“什么?”   祝苗大声朝着外面喊:“表哥!”   项澍吓了一跳,赶紧去捂他的嘴巴,生怕他吓到人。他叹了口气,看了看祝苗现在这个情况,又看看外面的大雨,想着好好地走回去店里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背朝祝苗半蹲下来,说:“背你回去。”   祝苗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双手扶上项澍的肩膀。就在项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祝苗整个人爬到项澍的背上,双手抓住他的头,好像项澍是一座山,他要往上爬。项澍无语了,直接一手兜着祝苗的屁股,一手把他的手臂抓住,直接站起来,把他背起来。祝苗小声低呼,失去重心,连忙抱紧项澍的脖子,这下总算消停了。   项澍撑起伞,小心翼翼地走进雨里。   雨打在雨伞上的声音很大,项澍才走出去两步,才干了的裤子鞋子又湿透了,幸好路程不远。但就是这短短的五分钟路程,祝苗居然睡着了,额头磕在项澍的肩窝里,呼吸柔和温暖地打在项澍的脖子上,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项澍差点笑出来,他真是服了祝苗。   他一路把祝苗背回店里,先把他背上二楼,放在长沙发上,手脚摆好,脑袋搁在枕头上。他匆匆下楼,冒着雨把大玻璃窗外面的不锈钢卷帘落下来。幸好如此,他才弄好不久,就听到“砰”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风刮着撞上去了。   外面枝叶簌簌,雨声震耳欲聋,店里开着小灯,就像是一颗永恒发光的小恒星。   项澍浑身湿透,他把湿发弄起来,把湿透的鞋子脱下来扔在门边。他在店里还留了一套干的衣服来着,在洗手间的柜子里。他看了一眼祝苗,侧躺着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表情放松。祝苗自己可能不觉得,但项澍和一柠都看出来了,他这段时间状态确实不好,除了学习的时候能打起精神,其余多数时间,要么皱着眉要么耷拉着脑袋。   一柠担心他,但可能祝苗看不出来,因为一柠向来不太会表达情绪。   虽然项澍不想承认,但他其实也担心祝苗。但他能怎么办呢?能让祝苗一下子提起精神,斗志昂扬的,除了学习之外还有别的,他知道,只是他不敢给。   项澍拍了拍熟睡中的祝苗的脑袋,进了洗手间里,反手掩上门,打开柜子找他的衣服。他好久没开过洗手间的柜子里,祝苗的一些零碎东西在柜子里头占据了一个小角落,摆得整整齐齐的。   就在他换到一半的时候,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祝苗冲进了洗手间,项澍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就扑到马桶那儿,把胃里的酒和吃的东西吐了个精光。项澍叹为观止,他还没见过喝了一杯啤酒就能醉成这个样子的。他上衣还没穿,赤着上身,拍了拍祝苗的后背,皱眉说道:“还难受吗?”   祝苗吐过之后清醒多了,吐得眼泪汪汪。   项澍摁了冲水,领着祝苗到洗手池边洗脸漱口,祝苗自己也觉得嘴巴里的味道恶心,反复漱口了几次,还用薄荷味漱口水洗了洗。他还是有点晕乎乎的,洗脸漱口的时候弯腰久了,一直起身来就晕得脚下发软。   项澍知道醉酒的滋味,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生怕他摔倒,正好把腿软的祝苗接个正着。   祝苗本来就晕,当他发现自己一脑袋磕在项澍赤裸的胸膛上,他就更晕了。整张脸比刚才醉酒的时候还要红,他猛地往后退,但狭窄的洗手间哪里有这么多空间让他退,他往后就撞到了洗手池,疼得倒吸一口气,差点摔倒,又手脚并用地扒住了项澍。   洗手间里的排气扇“呼呼呼”地转着,外头大雨倾盆。   祝苗放开项澍,扶住洗手池自己站好。项澍微微低头盯着他,他没穿上衣,身材结实,小麦肤色,纹身覆盖在手臂上,花花绿绿的,皮肤就是最好的画布。他赤着脚,只穿了一条松垮垮的灰色居家长裤,调节松紧的裤腰带还没来得及系上,裤腰挂在胯上。   小腹左侧露出了纹身的一个小角落,看不清是什么。   洗手间里只有一盏小灯,灯光不算亮,只彻底照亮了项澍的大半张脸,另外半张脸隐藏在暗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祝苗不敢看了,他还没完全清醒,一切的思考能力都被削弱了大半,只感觉热血被狂跳的心脏往脑袋上泵,整个脑袋“嗡嗡”的,他说道:“你、你、衣服呢?”   项澍指了指他身后,说:“你背后压着呢。”   祝苗往后一看,果然有件白T无袖恤挂在他身后的墙上。祝苗逃也似的离开洗手间,带上门,整个人趴在长沙发上,脸埋进枕头里,觉得浑身发烫,整个人从头到脚到灵魂都轻飘飘的。外头的雨还是好大好大,雨声风声和偶尔的闷雷都将整个世界隔绝到只剩这家小小的咖啡厅,而这个咖啡厅只有他们唯二两个居民。   其中一个居民还暗恋另一个居民。   而且他还喝醉了!   听着都不像什么相安无事到天明的剧情。   作者有话说:   假的 第27章 谁解决谁   项澍套上衣服出来的时候,祝苗正脸朝下趴在沙发上。他下楼去,调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酸酸甜甜,甜比酸多。   “喝一点,胃里舒服一点。”   项澍拿着杯子,盘腿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   祝苗侧过头,露出一点通红的脸,见项澍手上真的拿着一个玻璃杯,才支起上半身,扶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下去。温热的甜蜜*体顺着喉咙食道到胃里,一阵熨贴。但祝苗脸上更红了,小声说“谢谢”。   项澍说道:“起来把衣服换一下吧,有点湿了。”   他的声音在这样一个雨夜里听起来特别醇厚温柔,祝苗几乎下意识地要听从他的,身体支起来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趴下了,脸又埋起来了。   项澍以为他又不舒服,连忙问道:“怎么了,想吐?”   祝苗脸埋在枕头里,左右摇了摇,声音闷闷的:“不是。”   “快去换,不然感冒了。”   祝苗露出一只眼睛和小半张脸,他眼睛里泛着水光,湿漉漉的,鼻尖也是汗,他难为情地小声说道:“起不来了。”   “有这么难受吗?”   项澍想,这个天气去医院也不方便啊。   祝苗又小幅度地摇摇头,脸上红得快要滴血了,横竖看着也不像生病的样子。他难为情极了,剩下的三分酒劲也被身体的热度蒸腾成十二分。他眨眨眼睛,艰难地说道:“不是……我那个……”   声音后面越来越小,项澍压根儿听不清,他凑过去,问道:“你什么?”   祝苗破罐子破摔,在项澍耳边大喊道:“有反应了!硬//了!我硬//了——”   项澍先是一顿,等反应过来了就是笑,照顾着祝苗的面子,没笑得太开,拳头抵住唇边,努力不让嘴角上扬,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祝苗没被他笑萎掉,反而越发精神起来,牛仔裤紧紧地绷着,绷得难受。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笑意。   “你自己解决一下,我去楼下,别憋坏了。”   项澍撑着地就要站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手臂肌肉线条好看所以才穿无袖,还是因为无袖显得他手臂肌肉好看。酒壮祝苗胆,他觉得自己晃荡一下脑袋,里头都是酒精,燃点特别低,项澍的一个笑、一个动作都能点燃,把他脑袋瓜子里的理智烧成灰。   这段时间以来的沮丧和困扰,之前面对项澍时候的挫败,都像隔了一层雾,感觉模糊,他脑袋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解决什么?我只想把你解决掉。   他刚才难为情得不敢翻身,就怕自己暴露了,这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不想项澍离开。祝苗从沙发上扑到项澍身上,把项澍撞得又重新一屁股坐回到地上,吃疼地闷哼一声。祝苗不等他再说话,紧闭着眼,脸往项澍的脸上凑。   他鼻子尖出了些汗,湿漉漉的,像小狗的鼻尖,一直在项澍的下巴上拱来拱去。   项澍扶住他的腰,生怕他摔下去,仰起头避开他乱蹭的嘴唇。祝苗撑着他的肩膀,没有亲到嘴唇,反而把脸凑到了项澍的下颌和脖子上。祝苗脑子里乱糟糟的,无师自通地去亲吻能够到的唯一一个目标:项澍的喉结。   外面的暴雨还没停歇,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道炸雷,雷声好大,惊得两个人动作都停了两秒,笼子里的猫也叫了起来。店里的灯突然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跳闸了,项澍想到。   就在下一秒,祝苗仅仅停顿了两秒的热情卷土重来,四周暗得看不见,唯一可以感受得到的的只有彼此异常升高的体温。这一次,祝苗准确地搂住了项澍的脖子,找到了他的嘴唇,他急不可耐、毫无章法地去撬开项澍的嘴唇,亲吻他。   太黑了,大玻璃窗也都被不锈钢卷帘挡住,连闪电的光也照射不进来。   项澍感觉到自己喝下去的那些酒精也在蒸腾。   项澍动作一顿,下一秒,祝苗感觉到天旋地转,他被项澍一个翻身摁在下面,老旧的木地板“嘎吱”一声响,但祝苗的脑袋没撞疼,项澍的手掌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脑勺垫在下面。   与此同时,他搭在项澍背上的手因为突如其来的快感,用力一抓。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作者有话说:   省略了几行字,见微博 第28章 数一数二   早上,暴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一点雨,窗外的路上一片狼藉,树叶树干满地都是。祝苗还在长沙发上趴着,呼吸平稳,项澍卷起不锈钢卷帘的声音也没有把他吵醒,也不知道是真没醒还是装睡。   项澍轻轻地掩上洗手间的门,放轻动作,简单洗漱了一下。   他感觉背后痒痒的,撩起衣服,对照着镜子一看,背部的纹身上,几道红痕特别显眼。他想起之前和祝苗关于抓痕的聊天,不由得笑了,笑过之后又将翘起的嘴角拉下来,衣服穿好。   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祝苗起身了。   昨晚祝苗借着酒劲发泄过后,嘟嘟哝哝地睡过去了,项澍把他抱到沙发上睡,他自己在地板上睡了一夜,腰酸背痛。他们虽然没有真的做,但无疑是脱轨的,完全在项澍的意料之外。   但他自己也撇不清,他没有喝醉,比起祝苗,他理应要负更多的责任。但祝苗就像是散发着光芒的小太阳,有奇怪的向心力,让人不由得靠近他、欺负他又疼爱他。项澍双手撑在洗手池的边沿想,或许在他第一次梦到祝苗的时候,他就估计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日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   他推门出去,祝苗正坐在沙发上揉眼睛,头发乱七八糟,表情迷茫,好像还没完全清醒。   “头还晕吗?我去买点早餐。”   祝苗先是傻傻地点头,当他总算把目光对焦在项澍身上的时候,他好像总算完全清醒过来,回忆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迅速趴回到长沙发上,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项澍怕他把自己闷死了,没有再逗他,出门去买吃的了。等他回来的时候,祝苗已经洗漱好了,把猫都放了出来,喂过猫,吭哧吭哧地抹吧台,拖地。他拖地的时候,几只猫把拖把头当作了逗猫棒,不停地扑来扑去,祝苗把它们赶开了,没一会儿又回来。   项澍放下早餐,用脚轻轻把几只猫拨开,严厉地说了几次“不行”,几只猫做鸟兽散,纷纷找到自己平时喜欢待着的地方团成一团窝起来。   “先吃。”他说道。   项澍买的是祝苗平时爱吃的东西,祝苗拿到院子里去吃,项澍冲了一杯美式一杯多加奶的拿铁,拿铁给祝苗,美式是自己的。   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吃早餐,外面的路上,清洁工人正在清扫街上的枯枝败叶,空气清新,完全没有了昨天的憋闷,风吹来,挂在院子檐角的风铃轻轻地响。祝苗安安静静地吃早餐,项澍吃得很快,吃完了之后就点了根烟叼着,把院子里花木被吹折了的枝条收集起来,装进垃圾袋里。   祝苗也吃完了,捧着热拿铁慢慢地喝,盯着项澍蹲下的背影。   拿铁都喝完了,他捧着杯子,还没想好要和项澍说些什么。等到项澍站起来,一转过身来看着他的时候,他就突然想到要说什么了。   “哥,你今天在店里吗?给我补习吗?”   项澍没想到祝苗说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个,把烟灭了,说道:“好啊。”   祝苗咬着杯沿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开心死了。祝苗觉得,这样就很好,要是挑明了说,说不定就谈不拢了,就这样就好。没有拒绝,也没有冷战和躲避。项澍一手提起垃圾袋,走之前揉了揉祝苗的头顶。   暴雨初歇,店里没人。   祝苗一整天都在复习,项澍就坐在他旁边,给他梳理了一会儿,盯着他做模拟卷,然后给他讲错题。祝苗越学越有劲,而且项澍在他做题的时候也没有玩手机和走开,就拿一本咖啡年刊在旁边看,边看边做笔记。   学习氛围非常浓厚。   难得的是,在项澍的陪伴下,祝苗学得一点都不枯燥,做题的正确率蹭蹭蹭往上涨,精力充沛,俩人就这么学了一整天。   最后,项澍打烊离开的时候,祝苗都有点依依不舍了。   他扒在门边,说道:“哥,你明天还来不?”   项澍打开手机看了看,说:“明天你一柠姐姐当班。” “啊……”祝苗肉眼可见地失望了。   “不想见到她?”项澍调侃道。 祝苗连忙说:“没有没有——”   项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边挥手边走了。剩下祝苗站在原地,扒着门边,小鹿乱撞,觉得自己还能再学几个小时,比磕了猫薄荷的猫还兴奋。他转身回到店里,大喊了一声“回笼子”。   几只猫被他吓了一跳,居然意外地听话,“喵喵”叫着上楼了。祝苗浑身充满了活力,哼着歌儿上楼去继续学习了。   接下来几天,项澍基本上都会来店里,即使不是他守店,他也会来店里呆一会儿,祝苗见到他来,抓紧机会逮住他问题,即使没有疑问也得绞尽脑汁想出点疑问来问。他发现之前停在了瓶颈期是因为他基础不扎实,越学越深的时候,知识架构不起来,就乱了。项澍逻辑清晰,带着他一起做题纲,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模拟考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再这么下去,他觉得自己冲一冲能考个二本。   祝苗从来没觉得生活这么有盼头过,高考在即,他总觉得只要高考顺顺利利的,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等高考结束,他可以跟着一柠和项澍学咖啡,他也能学着当个咖啡师,自己赚自己的学费。   到时候,他就能更有底气,有很多话能讲出来,讲给项澍听。   临放学的时候,久违的,林周喊祝苗到他的办公室。祝苗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他现在有底气多了,办公室也有别的老师在,他大胆地走进去,压根儿不坐下,就站在林周几步之外,礼貌地问:“老师,您有事儿吗?”   趁别的老师到窗边接电话的空隙,林周突然说道:“祝苗,上次你表哥打我的事情,我准备报警。”   祝苗瞪大眼睛,没想到林周居然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他下意识地说道:“你敢?”   他声音太大了,惊得窗边的老师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林周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不敢。我还有验伤报告,你要是敢和他说,我明天就去报警,只要你……”   林周的目光好像毒蛇一样,爬行着滑过祝苗的脸。祝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身跑出了办公室,一直走出去很远,心还跳着,后背上都是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起那时候林周被打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会不会真的有人看见了,如果他真的报警真么办。   一回到店里,看到一柠和项澍,他的心才安定下来一些。   项澍问道:“今天是不是模考发成绩了?”   祝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出成绩单来,给他们看,比起上次又有进步了。项澍一看,就要把墙上原本那个成绩单换下来。   祝苗忙道:“不是数一数二才能替换吗?”   项澍摘下原本的那张成绩单,说道:“你在我们这儿就是数一数二了。” 第29章 好欺负   祝苗知道林周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是心里记着那次打,就是看着高考就在眼前了,看不得祝苗好,就是要让他心神不宁。道理都懂,但祝苗就真的没办法,只能中他的计,万一他真的想找项澍还回去呢,那怎么办。   这导致祝苗在做作业的时候分神了,一道英语题看了三遍。   项澍用那本厚厚的咖啡年刊拍了拍祝苗的头,祝苗差点整张脸撞到了桌子上。   “睡着了?”   祝苗揉揉头,嘟哝道:“没有……就是走了会儿神……”   项澍抓了一把祝苗有点长的头发,说:“要不绑起来,吊在天花板上,头悬梁。”   祝苗连忙摇头。   “你最近走神有点儿多,学校有事?”   祝苗再摇头。项澍没再说了,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快点继续做卷子。   最近他们俩人的相处模式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像高考家庭的父与子,祝苗在项爸爸的监督下,学习热情高涨,成绩突飞猛进。祝苗觉得很舒服,不远不近,远了他回怕,近了他会慌。   每次项澍临走前了,要么拍拍他的背,要么揉揉他的头,这么一点小小的肢体接触,就像是悬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勾引着驴子不断往前走,吭哧吭哧地拉磨。祝苗不敢也没有时间深想,觉得暂时这样就很好。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祝苗觉得林周总是有意无意地看自己,这让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林周的目光时刻在提醒他,还有一件事要解决,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如果处理得不好,会给项澍惹麻烦。   放学的时候,他感觉到林周想叫他,他没搭理,背起书包就埋头往外跑,汇入放学的人流里。到了校门外,一抬头,他好像看见了项澍的身影,高个子在人群里总是鹤立鸡群,但就这么一错眼,又不见人了,祝苗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回到了店里,项澍真的没在,只有一柠在,今天理应是项澍轮班的。   祝苗问:“姐,怎么今天是你来了。”   一柠耸了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祝苗帮她洗了水槽里的杯子,晾干,背着书包上楼去。他写了一会儿作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搁下笔,噔噔噔下楼,和一柠匆匆说道:“姐,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他冲得太快了,等到门都自己关上了,一柠才反应过来,朝祝苗的背影挥挥手。   祝苗顺着上学的路走回去,心里越想越觉得自己放学的时候看到的人真的是项澍。项澍这么聪明,上次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林周是什么人渣,这次说不定他也猜到了。想到这儿,祝苗苦恼地皱着眉,心里责怪自己怎么那么藏不住事儿。   要是还像上回那样,说不定会很麻烦的,祝苗一想起项澍帮他揍人出气的样子,心里就又酸又软,有点难受。   放学已经好长时间了,学生基本都走了,校门前的路上基本没人,但祝苗知道老师们一般会晚一点走,项澍也进不去校园,如果要蹲林周的话,应该就在附近。   祝苗急得背上都是汗,开始绕着校园的外围绕圈,四处张望。   学校侧门外的一条小巷子里,林周如临大敌一般,佝偻着的背让他显得比平时更瘦。他面前堵着的是项澍,他原本以为项澍再一次堵住自己是要故技重施,谁知道项澍只是堵住路,靠在墙边,慢悠悠地抽烟。   “你、你想干嘛?”林周说,“是不是祝苗叫你来的,你……”   他说:“你离他远一点。”   林周额上都是汗,但他还是冷笑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道:“你以为上次你打我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我准备去报警了,你们都给我等着。”   项澍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说道:“你报。”   他太无所谓了,让林周觉得有点难堪,好像项澍一点都不把他的威胁看在眼里。林周恼羞成怒地说道:“我真的要去报,你——”   项澍站在他前面,比他高了整整一头,让人很有压迫感。   “你报,”他重复道,“我也可以报,你以为你猥亵学生就没人管吗?”   林周不屑地说:“你们有证据吗?”   项澍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但不重要,闹大了的话你在学校还抬得起头吗?反正我没所谓,真把我逼急了,你以后走夜路都得多留个心眼。”   林周立马怂了,默默地后退了半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项澍:“你想怎么样?”   项澍上前一步,往他脸上吐了一口烟,把他呛得咳嗽起来。   “我有案底的,因为把人打伤。我不介意再来一次,如果你还要纠缠祝苗的话。”   他抬手,轻蔑地拍了拍林周的脸,用的劲不小,林周苍白的脸都被他拍红了。他微微抬着下巴,嘴角噙着冷笑,好像林周是只是地底的垃圾,林周又猛地后退了几步。   “滚。”他说道。   他话音刚落,林周吓得转头就跑,顺着巷子很快就消失了。项澍在水泥墙上碾灭了烟,手指轻轻一弹,烟头准确地落在垃圾桶里。   “好了,出来吧。”他朝身后说道。   他身后的拐角处,祝苗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满脸忐忑地叫道:“哥……”   项澍朝他走过去,说:“走,回去吧。”   祝苗跟在他后面,十根手指绞在一起,纠结地皱着眉头,不知道说什么好。项澍走在他前面一点点,眼角的余光见到了他的表情,心里不免被刺了一下。项澍想起很多年之前,何峥知道他把人打伤了之后,那副又惊又怕的样子,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骗他的,”项澍解释道,“没有案底,后来和解了。”   祝苗应了一声,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飞快地说道:“哥,你怎么能这样,要是他叫人了怎么办,打架就吃亏了。我自己能解决的,不会被他影响到的……”   他低着头嘟嘟哝哝,没留意到项澍在他前面停了下来,他差点整个人撞到项澍身上。   “你怎么就这么好欺负呢?”项澍转过来,认真地说道。   祝苗撇撇嘴:“才没有。”   项澍揉乱了他的头发,轻笑一声,说道:“走快点,你该回去学习了。” 第30章 高考   雨季已经渐渐过去,夏日的太阳开始展现它的威力,高考那一天,祝苗一大早就醒了,他躺在店里的长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笼子里的猫朝他“咪呜咪呜”地叫,饿了。   祝苗“嘿”地大叫一声,给自己鼓劲,一个鲤鱼打挺起了床。   楼下已经有动静了,祝苗扒着栏杆往下看,看见店门已经开了,一柠正在吧台后面不知道做什么,项澍正在院子里浇花,他们俩声音太轻了,祝苗一点儿都没被吵醒。   他浑身充满了劲儿,洗漱一番,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头发有一段时间没理了,学着项澍的样子,将额发扎起来,只留下一点碎发,将眉眼露出来,显得眼睛更亮了,闪着光似的。   祝苗下楼的时候,一柠给他热好了牛奶,温度刚刚适合入口,一柠怀里抱着个保温饭盒,正往白瓷碟里夹热腾腾的早餐。   “是什么?”祝苗好奇地看。   一柠一丝不苟地给他摆盘,一根香肠两个鸡蛋摆成一百分的样子,热腾腾地冒着香气,小碗里还有牛肉炒面。   项澍正靠在门边,说:“她起了个大早给你做的。”   一柠认真地说:“好兆头。”   项澍:“高考就没有一百分的科目,妹妹,一百五才是满分。”   一柠愣住,脸马上黑了。   祝苗忙说:“谢谢谢谢谢!爱你!超级好兆头!”   一柠这才舒缓了脸色,把筷子递给祝苗,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要吃太饱,会犯困。”   祝苗风卷残云地吃了大半,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表示自己吃饱了。一柠做饭的水平实在是太出色了,煎个鸡蛋也特别香。他还想顺手把桌子收了,一柠冷酷地朝门外扬了扬下巴,说道:“走吧。”   项澍把一柠给他做的冰美式一口气喝完了,说道:“走,我送你。”   祝苗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心想项澍应该不会骑着摩托车送他去高考吧,路上的风能把他脑子里装的题都吹掉。他战战兢兢地推门出去,发现项澍正跨坐在一台粉色电动车上,电动车有点小,他的两条长腿叉开撑在地上,有点憋屈。   祝苗差点笑了,项澍打了个响指:“一柠的车,快点上来。”   祝苗站在门边,打开书包把要带的东西又查了一遍,把书包宝贝地背在胸前,跨到电动车后座上。电动车真的小,他两条腿踩在后座的脚踏上,也有点憋屈。项澍吹了声长长的口哨,轻快地说道:“出发——”   把摩托车飙得又快又稳的项澍,开起电动车来技术也非常好。祝苗把额头顶在项澍拱起的后背上,闭着眼睛背公式和古诗,感觉到风呼呼地从他耳边吹过,又凉快又清爽。店里常年点着檀香,项澍身上也染上了味道,祝苗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觉一点都不紧张了,心里很安定。   他们到得还挺早,但考场外面早已经站满了送考的老师和家长。项澍把电动车停在不远处人少的树荫下,叮嘱祝苗:“再检查一下落东西没。”   祝苗鼻尖上有小汗珠,认真地检查了一下,什么都没落,准备非常充足,但他还是磨磨蹭蹭的不想往考场里走,还早着呢。项澍见他一脸期期艾艾,暗暗叹了口气,勾了勾手,说:“过来。”   祝苗睁大眼睛,期待地凑过去。   项澍低头,在他被汗微微濡湿的额头上用嘴唇轻轻印了一下,说:“去吧,祝你好运。”   祝苗感觉脑门上发烫,心里涨得满满的,但又轻飘飘。他点点头,脸色微红,朝项澍摆摆手,背好书包转身走了。项澍看着他汇入人流里,渐渐消失。抬手看了看表,打了个哈欠,盘算着回店里睡个觉再来接考生回去。   祝苗坐在开了空调的考场里,刚才还发烫的脸很快地就凉了下来,他内心渐渐平静,很顺利地做完了卷子,等他走出考场的时候,看到项澍正在原处等他。那种感觉太好了,祝苗甚至原地站了一会儿,等自己的心跳回复平稳。   高考两天,一柠和项澍就陪了他两天。   店里没有营业,门口贴了个红纸,写“东主有喜,休息两日”,如果有熟客路过,推门进来问,项澍就告诉他有考生,祝苗嘟哝道:“都不知道考不考得上,怎么就‘有喜’了。”   一柠瞪圆了眼睛,严肃地说道:“考得上,不要这样说,不吉利。”   自从第一天项澍纠正了她满分是一百五之后,第二天她就不摆一百分套餐了,她炸了几根薯条,用薯条给祝苗摆了个一百五十分,还用蕃茄酱挤了个对勾,盯着祝苗把这个一百五十分吃干净。   祝苗高考的两天度过得非常平稳,题目不算简单但也不难,他感觉自己都发挥正常了。他考完那一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走出考场的时候正是大中午,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项澍还在那个树荫下,坐在电动车上,两条腿支着,俯身靠在车把手上,电动车车篮里摆了花束。   别的老师家长接考生都搞一束大大的花,要么玫瑰要么百合,项澍挑的是颜色热烈的向日葵,三朵并在一起,摆在车篮里,明黄的花瓣像窃取了阳光。   祝苗开心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他无法形容当下的快乐,这是他人生十几年来最快乐的一个瞬间,比阳光和向日葵加起来都要灿烂。他捧着那几朵向日葵,笨拙地跨到电动车后座上。   一柠坐在吧台后面,托着下巴等他们。   她特意在家里做了菜带过来,预计着时间起菜摆好,热气腾腾的,他们三个围坐在桌边,一柠买了啤酒,项澍单手开了两罐,雪白的泡沫从开口冒出来。项澍在自己面前摆了一罐,给一柠摆了一罐。   祝苗伸手要去拿剩下的,项澍挡住了他的手,说:“你喝可乐。”   吃饱之后,祝苗心情很好地哼着歌,比照着吧台玻璃敞口花瓶的高度,修剪向日葵的花茎,将花插瓶。一柠和项澍都跟着祝苗起了个大早,说要回家睡个午觉。   项澍走之前,祝苗叫住他:“哥……”   “怎么了?”   “我……”祝苗轻轻地说道,“你能不能再载我兜一次风啊,今晚。”   项澍看着他,他眼睛里闪着光,额头饱满,嘴唇期待地微张着,好像还有话要说,又好像在等待着一个亲吻。   项澍顿了顿,然后说:“好。” 第31章 海滩落日   祝苗总觉得很没有真实感,高考完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事情做了,不用做题、不用背书、不用复习。今天店里还没营业,祝苗没事干,想着睡一觉,躺在长沙发上,才闭上眼不到一分钟又睁开。   哪里睡得着!   他上上下下把店里扫了一遍,拖了一遍,吧台上一个一个器皿拿起来擦干净,又原样摆好。来来回回里里外外折腾了一下午,吧台上的向日葵开得正灿烂,祝苗每次看到这几朵极尽热烈的花都觉得心情很好。   只要看到,他就想到项澍,只要想到项澍,心里胀得满满的,胃里也暖暖的,很奇妙。   太阳下山的时候,项澍推开门进来,给祝苗带了吃的。祝苗正趴在吧台上,百无聊赖,手指点在向日葵的花瓣上,一瓣一瓣地数,心不在焉,数了一半就忘了,又重新数。一看见项澍进来,他不由得大喊一声:“好无聊啊——”   项澍被他吓了一跳,招呼他:“吃饭。”   俩人吃的是中午的剩菜,项澍带回家热过了,虽然是剩菜,但还是吃得祝苗很开心,一柠的烹饪是开大排档绝对客似云来的水平。   吃过之后,祝苗抱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项澍说:“走吧。”   “去哪儿?”   项澍站起来,拎起摆在吧台上的两个头盔,说道:“兜风啊,不是答应你了吗?”   祝苗看看天色,夏天天黑得迟,外面天还亮着,他问:“这么早?”   “快点,能赶上日落。”   祝苗一阵雀跃,还特意跑上楼换了身衣服,白色的T恤,和项澍同色的。他对着镜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柠之前就提醒他剪头发,他没愿意剪,他要学项澍的样子,扎起来,这样子很帅。   他一边大声说着“来了来了”一边跑下楼去,认真地锁好门。项澍跨坐在摩托车上等他,祝苗莫名有点紧张,锁门的时候钥匙都差点没插准。   祝苗戴上头盔,跨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深呼吸一口气,一下子把项澍的腰环住,小声说道:“好了。”   项澍好像吸了一口气,腰腹紧绷了一瞬,但什么都没说,把车发动了。   天还早,项澍的车速没有很快,风吹过来挠得皮肤痒痒的,脑袋闷在头盔里有点热。祝苗却没有心思嫌热,他脑子里正在飞速转动,在想呆会儿要怎么说、要怎么做,想来想去,脑子里混沌一片,晕乎乎的。   不知不觉,路上车少了,项澍把车速加快,已经闻到了海的味道,空气里一股咸腥味。   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太阳就像一个咸鸭蛋黄,红得流油那种,悬在海平线上不远处,云霞被染成金色红色。他们停好车,一时间都没说话,也没走,项澍靠坐在海滩上的礁石上,一条腿曲着,举起手机胡乱拍了几张。   祝苗盯着太阳降到只剩一半,落日熔金,海鸥飞过,阳光在浪尖上跳跃。   盯得眼睛都酸了,祝苗跑去小卖部,买了两条冰棍,一根给项澍,一根给自己,他站在礁石边,凉得咬不住,“哈斯哈斯”地吸气。等到冰棍吃完,太阳也下山了,海浪稍微汹涌了一些,一波一波地往沙滩上涌。   项澍叼着剩下的木棍,插着兜站起来,说:“走吧。”   “嗯?”   祝苗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要走了?他看着这个夜色刚刚降临的沙滩,想到那天他们在这里有个短暂但难忘的吻。祝苗整张脸都发起烫来,他忙说:“等、等一下——”   项澍回过头来,看着他,等他说话。   祝苗刚才的勇气不知道为什么就全飞了。项澍一脸平静,好像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接下来他说什么都不会让项澍惊讶。这瞬间的胆怯,就像他原本正兴高采烈地走着,突然一脚踏空。   海风凉爽,星辰初现,正是时候。   祝苗嗫嚅道:“我……我想说……”   项澍看着他,耐心地问道:“怎么了?”   “我之前是骗你的。”只要开了个头就容易多了,祝苗一股脑地说道,“我不是因为好奇才亲你的,我是因为……是因为……因为喜欢才亲你的。”   海浪声填补了一瞬间的沉默,祝苗就像是舍不得打开的蚌,这时候才把最珍贵的珍珠露出来,这是他最不可告人的心事,只是他以为而已,除了他谁都知道,因为少年的爱是藏不住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祝苗深吸一口气,盯着自己的鞋尖,说道:“哥,我真的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我……”   我也没关系的。   祝苗原本想这么说来着,告白而已,又不是威胁,总要给别人留一个后路。但说到一半他又说不出来了,根本不是没关系,关系大了。   不会不喜欢我吧?祝苗眨着眼睛,目光一点点地往上挪,最后看进项澍的眼睛里。   他的心陡然一颤。   项澍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面对一个棘手的难题——他的喜欢是一个棘手的难题。祝苗的心开始往下沉,一直往下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目光四处流连,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他说:“对不起,我……”   项澍突然打断他的道歉:“你还小,你不了解什么是喜欢,你也不了解我。”   祝苗茫然地看着他。   “只是因为你在困难的时候我帮了你,我还帮过很多人,一柠,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岁,阿斯伯格综合症,社交非常困难,自杀过三次,我每次见到她,她都在无意识地看着墙自言自语。她父母觉得她是神经病,要送进精神病院,我给她介绍了心理医生,教她咖啡。”   “我还救了很多只流浪猫,刚捡回来的时候,每一只都是病怏怏的,天天往宠物医院跑。”   项澍说道:“一时的依赖并不等于喜欢,等你了解我了,或许就不喜欢我了,反而会责怪我用这些帮助来绑架你的感情。”   祝苗听得一愣一愣的,压根没办法思考。   天已经完全暗了,海浪汹涌,月亮弯弯,月光笼罩在他们俩人身上,他们俩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但祝苗觉得他们之间隔得好远。项澍就这么站在他面前,茕茕孑立,他帮助了很多人,很多人在他身边停留然后离开。   作者有话说:   听说很多人以为要谈恋爱了? 第32章 钥匙丢了   祝苗的脑袋被项澍的话挤满了,整个人晕乎乎的,他一时间忘记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他又为什么要这样表白,都想不起来了。海浪一下又一下,重复地冲刷海滩。项澍原本还有话想说,但他见到祝苗睁着圆圆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的时候,他有点不忍心了。心头又软又麻,他转身,然后说道:“走吧。”   他走出去好几步,没听到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祝苗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回去,又说了一遍:“咱们走吧。”   祝苗机械地点了点头,跟在项澍后面,俩人在沙滩上留下了杂乱的脚印。   回去的路上,祝苗仍旧坐在后座,虚虚地环抱项澍的腰,车速、体温、夏天的风,都和来时一样,但祝苗再也没有心思感受,他还处于回不过神来的状态,项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他都没办法消化。   车停了之后,祝苗摘下头盔,翻身下车的时候,笨拙得差点绊了一跤,项澍想伸手去扶他,手伸到一半见他没事又收了回来。   祝苗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小声问道:“那……这段时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还以为……”   项澍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装作低头整理头盔。   “高考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时刻,我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祝苗干巴巴地说道:“所以你是因为我要高考了,所以故意对我好,还帮我教训林周,现在高考完了,你就不会对我好了是吗?”   项澍没有说话,一时间四周围寂静得让祝苗难受。他晕乎乎地回到楼上,把自己摔在长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听到了摩托车引擎发动离开的声音,他合上眼睛,觉得睡不着,清醒得很。他突然翻身坐起来,鞋都没顾上穿,下了楼,开了灯,去看吧台后面的照片墙,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看到了很多不同时期的一柠和项澍,有些照片已经褪色了。   祝苗找到了那张项澍和何峥的合照,仔细地端详,试图从他比现在年轻得多的脸上看透他过往的故事,但始终没有成功。   第二天项澍没有来店里,祝苗早就料到了,就像之前有一段时间那样,项澍故意躲着自己走,后来又不了了之了,祝苗早就忘在了脑后,如今想起来才发现,项澍的回避早有预兆,是自己太过神经大条了。   他也不想在今天看到项澍,他一晚上没有怎么睡,脑袋“嗡嗡”的,一会儿发呆一会儿难受得把脸埋进枕头里,早上起床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很难看,眼下发青印堂发黑,差点把一柠吓了一跳。   幸好,一柠向来是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也没问,一切如常。   不就是失恋吗?祝苗心想,也没啥大不了,高考完了,如无意外的话,他应该会考一个还可以的分数,去预想好的学校上大学,然后他也不再好意思借住在店里。店里的长沙发和没有热水的浴室,可能一开始就预兆着他们只有一个夏天的缘分。   一天一天又一天,祝苗在等待高考成绩,成天都在店里,给一柠打下手,项澍都没有出现过。祝苗觉得自己伤心着伤心着都伤心习惯了,恍惚间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了。项澍突然有一天来了,推门进来了。   祝苗那会儿正在院子里擦桌子,项澍的声音他太熟悉了,连脚步也熟悉。他蹲下去假装收拾院子角落的垃圾,背对着玻璃窗,假装没有见到项澍来了。   他和角落水池里乘凉的乌龟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久好久,祝苗鼓起勇气转头看一眼,店里又只剩下一柠了,项澍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祝苗静静地蹲了一会儿。   他原本已经觉得没什么了,项澍就出现了这么一下,俩人甚至都没碰面,祝苗感觉自己这几天以来的心理建设防线又全线崩塌了。他蹲在那儿,直到腿都蹲麻了才站起来。   一柠在吧台后面抬头看了他一眼。   祝苗连忙说道:“我没哭。”   一柠眨眨眼。   祝苗:“眼睛揉红了而已,没哭。”   一柠:“哦。你最近都在店里是吧?”   祝苗点点头。   一柠:“那你最近要辛苦一点,下个月基本都是我们俩守店。”   祝苗再点头,隔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没忍住,拿着抹布在吧台上擦来擦去,最后轻描淡写地问道:“为什么?”   一柠被他问懵了:“什么?”   祝苗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说:“为什么只有我们俩守店。”   一柠说:“项澍过段时间要出远门,去亚齐。”   “哪儿?”   “在印尼,曼特宁的故乡。”一柠又说道,“下周一到四歇业。”   祝苗:“又为啥?”   一柠说:“我休年假,去玩。你一个人在店里,不用营业,小心水电。”   祝苗乖巧地点点头,有点开心接下来只用自己一个人待着就行,但又有点难过,怎么又变成只剩他一个人了。   到了祝苗一个人待在店里的那天,他窝在长沙发上,一觉睡到了中午,总觉得懒洋洋的不想起床,百无聊赖,什么事都不想干。阳光像往常那样从店里的大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猫咪“喵喵”叫着催他起床喂饭。   祝苗拖着脚步起来,喂猫铲屎,搞定之后又趴回到沙发上,晕晕乎乎地睡过去,直到有一只小猫跳到了他身上才把他吵醒了,他一看,自己居然又睡到了太阳下山,才醒过来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子也堵住了。   他吓了一跳,赶紧出门买药,煮了热水吃了药,不敢洗冷水澡了,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他得找个网吧查分,然后报志愿。祝苗看了看自己憔悴的样子,烦躁地挠头,幸好没有发烧,他把店门锁了,去了街口的网吧,紧张得有点手抖了。   输入和等待的过程中,祝苗脑中一片空白,他左右看了看,每个人的脸都被屏幕的光照亮,每个人都在专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时间关心他。   幸好,出来的分数就在祝苗的预料范围内,他松了一口气,激动地拍着键盘站起来,旁边打游戏看视频的人都在看他,他又尴尬地坐下来。他想着找人分享这一刻的喜悦,但发现自己没有人可以分享。   而且他手机在奶奶去世的那会儿就摔坏了,再也没能成功开机过。   想到这里,祝苗觉得自己的快乐一下子全部被冲走了,他愣愣地坐在网吧的座位上,突然觉得这里的烟味浓得呛人,让他堵住的鼻子更难受了。   祝苗一边想着报志愿的事情,一边走回去。   在奶奶去世之后,他曾经有想过,要报一个远远的学校,离这个他并不留恋的城市远远的。但后来,他又想,要留在本市,一个小小的咖啡厅,又把他的风筝线牢牢地绑好了。但是他现在又迷茫了,到底要不要留下,到底有没有人想要他留下。   他一路走回去,总觉得脑袋重重的。   远远的,他发现咖啡厅的灯没有光,晕黄的光从玻璃窗透出来,打在店门前的方寸之地上。祝苗只想赶紧回去,躺下来睡一觉,哪怕是那张其实并不算很舒服的长沙发。   他一摸裤兜,空的,钥匙不在。   祝苗吓坏了,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站在店门口把裤兜掏了又掏,里头空空如也。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用钥匙锁好了门,那钥匙估计就是在路上丢了的。祝苗急忙顺着咖啡厅到网吧的路来来回回走了几遍,还去网吧里找了,都没找着。   隔着上了锁的玻璃门,祝苗欲哭无泪,门里的猫晚上那顿还没喂呢,全都蹲坐在玻璃门后面盯着他,用目光谴责他,甚至还有一直立起来扒在门上,试图把喂饭的放进来。   祝苗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喂猫都还是其次,万一有人捡到了钥匙过来开门怎么办,他手上没多少钱不够请锁匠,这个点锁匠应该也不上门了,手机没有,打不了电话。   祝苗急得原地转了几圈,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 第33章 难受   他转身朝街角对面的何峥的店去,何峥正准备打烊,灯都关了,正锁着门。祝苗和他不熟,没讲过多少句话,祝苗甚至没有把握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祝苗有些踌躇地走过去,清了清嗓子,何峥一见他就转过来了,笑着说:“怎么了?有事?”   何峥总是笑面迎人,穿一身棉麻材质的衣服,柔和温文,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穿,祝苗觉得格外窘迫,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犯错的小孩子。   “我、我有急事,”祝苗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给一柠姐……”   何峥没有多问,温和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有一柠的电话,我帮你打给小澍?”   祝苗反应了两秒才知道何峥是在说项澍,祝苗只能点点头,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因为不敢和项澍打交道就把正事耽搁了。   何峥掏出手机来给项澍打电话,祝苗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既害怕电话接通了又害怕电话接不通。何峥等到电话都忙音了,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接听。祝苗急得皱紧眉头,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要怎么办才好。   何峥说:“很急吗?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祝苗只能点头,没有别的办法了。   何峥是个周到温和的人,他帮祝苗用手机打了车,祝苗其实一点都不想麻烦他,所以压根没把丢钥匙的事情告诉他,他也没问,但没想到最后还是麻烦了别人。   上车前,祝苗认真地说道:“我明天把钱还给你,谢谢。”   何峥笑着说:“好啊。”   直到车开出去了,祝苗回头看,发现何峥还站在原地目送他走了才转身离开。何峥其实真的是个好人,但祝苗心里除了不想麻烦他之外,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较劲心里。他知道何峥和项澍过去有点故事,他不想在何峥面前过于窘迫了。   但现在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他又丢脸了。   祝苗靠坐在出租车后座上,觉得头疼得离开,看着车窗外的灯光飞快后撤,连成了一片朦胧的光影。   车很快就停了,也就十五分钟路程,出租车停在了一个门面低调的红酒会所门前。祝苗进门之前还紧张地对照着反光的黑色墙壁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发,但他现在的脸色实在不好看,脸色苍白,脸颊上有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发白,起了很多干皮。   祝苗才进去,报了项澍的名字,前台接待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好几回。   按照何峥说的,项澍今晚和几个相熟的朋友在这边,里面有他和何峥共同的朋友,都是咖啡圈的,所以何峥从社交平台上看见的。   前台接待领着他顺着灯光昏暗的走廊往里走,停在一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等到里头有人应了,祝苗自己推门进去了。   房间不大,灯光倒不是很暗,装饰得很有品味,祝苗也不太懂品味什么的,就觉得很贵。桌子上胡乱摆了几个装了红酒的高脚杯,五六个人坐在沙发上,屋子里有黑胶机,播着祝苗听不懂的西语歌。   没有一个祝苗认识的人,他们全部都抬头盯着祝苗,祝苗今天穿了一件很旧的白T恤,上头还有没洗掉的咖啡渍,下半身是穿松了的校服短裤,脚上是人字拖。他窘迫得快要从地缝里钻进去了。   “找谁?”有人问。   祝苗喉咙干涩,吞了口唾沫才哑着嗓子说道:“我找项澍……他在吗?”   座位上坐着的众人交换了个眼神,有人调侃道:“他好像在院子里,郁凝也在。”   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小声说道:“不会是什么修罗场吧……”   祝苗连脚趾都蜷缩了,被人这样一直肆无忌惮地打量让他很不舒服,他干巴巴地说道:“院子在哪儿?我有急事……”   有人给他指了指,祝苗连忙顺着方向走过去,走的时候很小心,生怕自己的人字拖在木地板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那可太丢人了。   房间的一面有一扇装饰得很和风的推拉门,祝苗脑袋晕乎乎的,推了半天都没推开。他尴尬极了,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大家的都没在看他,但他能感觉到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还在他身上,但就是没人来帮他。   祝苗委屈极了,回头来专心对付面前的门,好不容易才推动了。   门外是个小院子,曲径通幽,有流水有植物,亮着灯。祝苗一眼就见到了项澍坐在不远处的廊下,没穿鞋,赤着脚,曲着一条腿,在抽烟。他旁边坐着人,很面熟,祝苗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上次他给项澍送豆子的时候,那个精致得像猫一样的年轻男人。   郁凝在不住地和项澍说话,项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祝苗看着他们,有点不敢叫。   倒是项澍一回头看见了他。   项澍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郁凝很不高兴,刚才他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久,项澍都没正眼看他,怎么这一下子就去看这个傻小子了。   项澍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赤脚踩在木质走廊上,说:“怎么了?”   祝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好似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他看到自己的脚趾缩了起来,连脚趾甲都这么不体面,剪得坑坑洼洼的。郁凝好像被侵犯了领地小猫,不高兴地撇着嘴,去抱项澍的手臂,拖着声音说道:“你走了吗?这么多天没见,今晚去我那里吗?”   项澍没理他,弯腰捡起烟灰缸拿在手里往里走,走过祝苗身边的时候伸手带了他一下,祝苗就听话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里头的人一见他们三人先后进来,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有和项澍熟一些的,开口调侃他:“没打扰你好事吧?”   项澍随口说道:“滚蛋。”   项澍穿上鞋子,对祝苗说道:“走吧。”   见项澍要跟着祝苗走,最先走的却是郁凝,他面子上挂不住,重重地撞开正好挡住了门的祝苗,冷冷地“哼”了一声,推门走了。祝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只有脑袋重,被他撞了个趔趄,项澍伸手扶住他后背。   祝苗亦步亦趋,跟在项澍后面走出去。   会所外面,郁凝正好在路边打了车,上车前还瞪了项澍他们一眼。项澍说:“小孩子,别和他计较。”   祝苗眨了眨眼,茫然,他和郁凝计较什么,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觉得难受极了,脑袋像要炸掉一样,胃里也一阵阵犯恶心,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感冒生病了,但他内心还有一个角落,委屈得快要疯掉了。   见他不说话,项澍难得地有点着急,又问道:“到底怎么了?”   祝苗乡来觉得自己是个有点粗线条的人,平时虽然敏感,但从来不多把事情放在心上,如果事事都上心,那他都不用活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项澍没有凶他,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就是这么一个略带着急的问句。   “到底”怎么了。   祝苗觉得这好像是这些天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眼眶瞬间红了,难堪地抓着衣服下摆,想说话,但汹涌的情绪全部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他急促地抽噎喘气,说不出话来。   项澍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走近两步,轻拍祝苗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没事……”   祝苗眼眶鼻子通红,气没喘平,开始打嗝,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把、嗝——把钥匙弄、弄丢了……嗝——”   项澍连忙牵着他走回会所里,问前台要了杯温水,让祝苗缓缓喝下去。   还不等祝苗再说话,项澍突然皱了眉头,问道:“你生病了?”   祝苗打嗝打得难受,眼眶里泪水在打转,鼻头红通通,项澍直接伸手,手掌覆盖在他的额头上,温度烫得吓人。   “走,去医院。”项澍果断地说道。   祝苗只觉得项澍摸在他额头上的手凉凉的,手心的温度让他舒适得想叹气。但一听去医院,他又急了,拽住项澍的手,说道:“钥匙,钥匙丢了!”   项澍反手圈住他的手腕,说道:“没事,先去医院。”   “不行,”祝苗腾地站起来,急起来又要打嗝,憋得脸也红了,“灯还开着呢,猫也没喂,不去医院……”   项澍拿他没办法,只好拉着他去打车,俩人回到店里,项澍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祝苗一屁股坐在店里,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项澍喂了猫。他小声嘟哝道:“钥匙要是被别人捡了怎么办?”   项澍说:“没事,再加一把锁就行了。”   项澍把猫全部赶回去二楼,关进笼子里,突然想起这边洗手间里没有热水,他看着祝苗一直以来睡的长沙发,有点无奈地叹口气,从二楼的栏杆探出头去看,见祝苗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蜷缩着,比以往每个时刻都更像个小孩子。   他下楼去,轻拍祝苗的脑袋,说:“行了,走吧,去医院。”   祝苗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像只逃避现实把脑袋钻进沙堆里的鸵鸟。   “不想去,不想去医院……”   项澍马上就弄明白他为什么不想去医院了,马上哄道:“行,不去,去我家吧。”   祝苗抬起头来看他,傻乎乎地点头。项澍去把店里的灯都关了,领着祝苗到门外,锁好门,说道:“不太远,走路过去能走得动吗?不行我背你。”   祝苗整个人都迟钝了,脑袋重得没法思考。项澍没多问他,直接蹲下去,把祝苗背起来,往上颠了颠。祝苗发烧了,像个人形的热源,暖烘烘地覆盖在项澍的背上,项澍感觉到祝苗喷在他后脖子上的鼻息都是发烫的。   夜已经深了,路上没什么人,项澍走得又快又稳,祝苗整个人都没了声息,只有呼吸一下一下地喷在项澍的脖子上。   项澍不由得又颠了颠他,祝苗含糊地“唔”了一声。   项澍单手托着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掏钥匙开门。他对吃住都并不是很上心,现在住的房子有点老了,家里也有些乱糟糟的,他进门的时候,反手把祝苗的人字拖拽下来,随手扔在玄关。   家里俩房间,一个是卧室,另一个房间原本是书房,后来堆了一个小型的烘豆机,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早就不能睡人了。项澍直接把祝苗背进卧室里,卧室里也有点乱糟糟的,床上被子没折,堆成一堆堆,衣服胡乱甩在椅背上。   项澍把空调开了,小心地把祝苗放在床上,扯过被子帮他盖上,原地站了一会儿。他自己很少生病,更是没有照顾过生病的人。他翻箱倒柜地在家里找水银体温计,找没过期的药,煮热水,有点手忙脚乱。   等他拿着体温计、药和热水回房间的时候,看到祝苗蜷缩在被子里,在床上拱起一座小山,那座小山还在一抖一抖。   他凑过去,掀开被子一角一看,发现祝苗抱着枕头在哭。   也不是大哭,就是紧闭着眼睛,一抽一抽的,枕头上湿了一点点。项澍忙放下东西,蹲在床边,轻声喊他:“嘘——怎么了?别哭……”   祝苗把脸埋在枕头里,身体在颤,他说道:“难受。” 第34章 他喜欢我   在祝苗的记忆中,他很少生病,基本都只是感冒而已,扛一扛难受两天就过去了。上一回他生病,他都没让他奶奶知道,自己吃点药,狂灌热水,裹着被子睡一觉也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从见到了项澍开始,祝苗就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能力。   所有的思绪与理智都被一层纱蒙住了,脑子也转不动了。他只觉得难受,原本只是一般般难受,等到项澍背起他,他伏在项澍宽阔的背上,闻着项澍的味道,项澍的发丝撩动他的鼻尖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特别难受。   他双手松松环住项澍的脖子,感觉自己坐在一艘平稳的船上,微微颠簸,浮浮沉沉。   紧接着,他落在了一张松软的床上,床上没有余温,但他身上的热度很快就把被窝蒸得热热的。项澍把他放下了,但这里到处都是项澍的味道,霸道地、不由分说地包裹着他。但他觉得更难受了,脸埋在枕头里,整个人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他一哭起来就想打嗝,艰难地说道:“难受。”   项澍干脆盘腿坐在了床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祝苗到底是怎么了,生病难受吗?还是怎么了?   祝苗整个人不住地往被子里缩,项澍怕他闷到了,把手伸进被窝里,掐着他的腰把他往外捞,俩人搏斗似的,倒把项澍累出了一身汗。最后,祝苗哭累了,紧闭着眼睛,睫毛湿漉漉的,时不时抽噎一下。   项澍松了口气,把水银体温计夹在他腋下,哄着他把药吃了。   是发烧,但还不算高热,项澍又松了口气。祝苗总算安稳地睡下了,只是连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头,脸上都是泪痕,像只小花猫。他又要下意识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项澍帮他调整了一下被子,让他脸露出来透透气。   项澍又不由得想起祝苗这段时间以来睡的长沙发。   沙发虽然足够长,但并不宽敞,也不知道祝苗这段时间以来是怎么睡的,也不知道他从上面滚下来过多少次。想到这里,项澍又在心里给自己喊停,不能再想了。   他撑着床沿站起来,食指和拇指烦躁地互相搓,嗓子发痒,想抽烟。   他本来抽烟就不算克制,这段时间抽得更多,他知道这样很不好,但很难控制。项澍烦躁地在卧室里来回踱步了几个来回,要抽烟只能去阳台,但他又不太放心让祝苗一个人在这儿睡觉。   最后,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大方冰在玻璃杯里碰撞杯壁,他小心地放下,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夜已经很深了,项澍没什么睡意,想要看书但又不能开灯,手机也不敢玩,最后就这么坐着发呆。   他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失眠到天亮了,那时候他失眠最严重的时候,还和何峥在一起。他半夜睡不着,空调再低也压不住心头的燥热,他从床上起来,到楼下,沿着江岸跑步,悄悄地回去,蹑手蹑脚地洗漱,躺回到床上。   也不知道何峥是不是有察觉,但即使察觉了也不会说,何峥向来是个温和又有分寸的人。   项澍转回头去看床上安然地躺着的祝苗。祝苗也太不一样了。   那天高考完,项澍并没有想到要买花,只是他去学校的途中,遇到了不少去接孩子的家长,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抱着大束的花朵,他突然就决定要买一束。在花店里,他看到了一大捧向日葵,欣欣向荣,就和祝苗一样。   不知不觉间,天居然已经微亮。   有一道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正好打在祝苗脸上,祝苗皱着眉头在睡梦中哼了两声。项澍回过身,站起来把窗帘拉严实了。祝苗的脸上还是花的,项澍抽了张湿巾,在祝苗脸上比了比,轻轻地下手,给他擦干净了。   祝苗像只不安分的小猫。   项澍在店里有时候会给几只猫擦一下眼睛的分泌物,没有一只猫是安分的,都是左右扭来扭去,虚张声势地“喵喵”叫,用收着爪子的肉垫扒拉他的手。祝苗现在就是这样,皱着眉头和鼻子,左右躲。   项澍把湿巾揉成一团,准确利落地扔到墙角的垃圾桶里。   祝苗这下又平静下来了,窝在床上,被子跟随他的呼吸平稳地上下起伏。项澍走过去,撑着床沿弯下身,用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还有一点微烫,试不真切。看着祝苗微颤的睫毛,项澍不由得又再弯下了一点腰,他的身影投在祝苗身上。   项澍伏下去,微眯着眼,把嘴唇印在祝苗的额头上,一触即离。祝苗毫无所觉,还在睡梦中,皱着的眉头已经松开,嘴唇微张,不知在做什么梦。项澍闭着眼,又往祝苗的鼻子尖上碰了一下,再次一触即离。   他匆匆站起来,从房间里出去。   走的时候,他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他还以为祝苗又发起烧来了,因为触感滚烫,但现在,他用手背试了试,他觉得是自己发烧了,被祝苗传染了。因为发烫的是他的嘴唇。   门轻轻地掩上,天光乍破,但房间里还是暗的,祝苗躺在床上,悄悄地睁开眼睛。   从项澍给他擦脸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还迷糊着,也找不到睁开眼醒来的契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项澍。只是刚才,他感觉到项澍在自己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生怕心跳声太大被听见了。   就在他感觉到项澍的鼻息再次靠近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微微睁开了一点点眼睛。幸好项澍是闭着眼的,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   就在那一刹那,祝苗看见了项澍的表情。   他是闭着眼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就要展翅飞起来的蝴蝶。眉头微皱着,很紧张的样子,像伸手想要触碰肥皂泡的孩子,生怕泡沫被碰碎。但又那么向往,像花瓣第一次因春风吹拂而舒展。   祝苗慌里慌张的,没来得及感受落在鼻尖上的吻,又匆匆闭上眼。   但他的心脏仍然猛烈地跳动。   过去这段时间里,项澍的所有冷落躲避和拒绝都被一扫而空,祝苗的心又开始重新热烫膨胀起来。   他喜欢我。   祝苗在被窝里,脸埋进枕头,脚趾手指都紧紧蜷缩起来,他想。   他一定喜欢我吧。 第35章 向日葵   祝苗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上好奇地环视项澍的房间。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墙壁上有开灯的键,只能摁亮床头柜上的小台灯。房间里一下子亮了起来,祝苗没有拖鞋,只能赤脚踩在地板上。   项澍的房间让祝苗有点惊讶。   他一直觉得项澍是个很有生活热情的人,喜欢咖啡、红酒,会千里迢迢横跨大洲大洋去寻找喜欢的咖啡豆,照顾流浪猫,料理咖啡厅。但他的房间未免有点,简单。   桌椅床凳都是最普通的款式,平平无奇,而且互相不搭配,都像是随便买的。白墙上一点装饰都没有,桌面床头也没有摆任何摆件,房间里衣服随意搭在椅背上,但因为房间很空并不显得杂乱。   空空荡荡。   祝苗在这样的房间里有点局促,赤脚走出房间,小心地拧开房门。   一打开卧室门就见到了宽敞的客厅还有开放式的厨房,和卧室的风格差不多,简单明了,一眼看到底,连多一点让人分神打量的装饰都没有。项澍正站在流理台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祝苗一时间没敢走过去,小声叫道:“哥……”   “嘶——”项澍倒吸一口气,平底锅“砰”一声磕在灶台上。   祝苗:“?”   项澍匆匆说道:“烫到了,没事。”他回头看了祝苗一眼,又说道:“我给你拿个拖鞋。”   祝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项澍就走去玄关,蹲下来在鞋柜里翻找了半天,从鞋柜的深处翻出一对还没拆包装的拖鞋,拆开来,弯腰摆在祝苗的脚边。祝苗穿进去,心里有点美,看来还没有别人能有他这个待遇。   祝苗趿拉着拖鞋凑过去厨房一看,平底锅里是两片煎好的培根,全麦面包已经切好放在旁边,上面搁着两片芝士,再旁边是刚刚做好的一杯热美式,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项澍却说道:“这个不是你的,我给你叫了外卖,你吃白粥。”   祝苗只不过失落了两秒钟,马上又开心起来了。他感觉现在没什么能浇灭他的好心情,他乖乖地去洗手间洗漱,项澍给了他新的洗漱用品。因为还有点低烧,祝苗没能洗澡,洗漱好之后就坐在餐桌旁边吃他的白粥。 倒是项澍去洗了个澡,他出来的时候好像一时间忘记了客厅里还有个人,没穿上衣,祝苗坐的位置正好对着洗手间的门,项澍擦着湿头发出来的时候,俩人正好四目相对。项澍低声说了句什么,又退回去,套上T恤才出来。   但祝苗眼尖,一眼就见到他家居裤的裤腰上露出来的半个纹身,在小腹那里,好像是什么动物。没看清,祝苗心里像猫爪挠了似的,又痒又难受。 项澍头发还湿着,脑袋上搭着毛巾,身上好像也没完全擦干,T恤贴在身上,三两口就把夹了培根和芝士的三明治吃完了,小口小口地喝咖啡。祝苗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自己的白粥,觉得嘴巴里淡得不行。   项澍去房间里,把体温计和药都搁在祝苗面前,祝苗笨拙地将水银体温计夹在腋下,夹着手臂吃粥。他的自愈能力很强,现在只是低烧而已,除了稍微有些疲劳之外,没有其他不舒服了。   祝苗磨磨蹭蹭地把碗里的粥刮干净,吃了药,把碗一推,站起来,诚恳地说道:“哥,谢谢你昨晚照顾我,我现在没事啦,先回去了。”   为了显示自己去意已决,祝苗还站起来,往门那边走。果不其然,项澍留他了。   “别吧,”项澍把咖啡一饮而尽,皱着眉头说道,“你还生病呢,一柠又不在,别到时候在店里晕了都没人知道。”   祝苗从善如流地回头坐下了,说道:“好啊。”   计划通。   他搞明白了,项澍就吃这套,无论流浪猫也是,一柠也是,当初的他也是。项澍就是看不得别人惨,就是要帮,卖可怜绝对一卖就成。祝苗想起那天在海滩上项澍说的,说自己只是依赖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说他并不想用这种好来绑架自己的感情。   说得一套一套的,祝苗当时被唬住了,但现在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依赖就不能是喜欢吗?是不是真的喜欢,难道分开了就能明白?当然是继续亲近相处才能想明白啊!祝苗一边看着项澍收拾桌子,一边咂摸着刚才半梦半醒时候的亲吻,越品越觉得自己有戏,越品越觉得精神,觉得一下子什么病都没有了。   “哥!”祝苗大声说,“那我回去把我衣服拿过来。”   项澍被他的大嗓门又吓了一跳,示意祝苗把放在玄关玻璃碗里的钥匙带上,看着祝苗喜气洋洋地出门下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想着要两方疏远一下的,怎么又变成这样了,而且祝苗精神奕奕,怎么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体温计出问题了?   趁祝苗回去拿东西了,项澍迅速整理了一下屋子。他平常根本不花心思在家里,说收拾整理也不过就是把衣服塞进衣柜里,别的也没什么好整理的,空空荡荡有一点好,就是显整齐。   祝苗回来得很快,隔着门都能听到他轻快的脚步声,还哼着歌儿。开门后,钥匙放进玻璃碗里,“丁零零”的声音清脆得很。祝苗背着自己的书包,装了衣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装模作样地说:“哥,我睡哪个房间?”   项澍被他的笑脸一时间晃花了眼,连回话的速度都慢了。他突然发现,如果祝苗是永远追逐日光的向日葵的话,那么让他灿烂开放的热源就是自己。   “另一个房间堆了东西,你睡我房间吧,东西随便放就行。”   “好嘞。”   祝苗进了房间,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坐到沙发上,项澍的旁边。项澍正靠在沙发上看书,祝苗端正地坐在他旁边,没事儿干,开始发呆。他发现项澍在家的时候整个人放松好多,陷在松软的沙发里,脚盘起来也放在沙发上。他还发现项澍的脚背上有颗痣,脚背很瘦,能看到微凸的骨头。   好性感啊。他想。   “你要不要继续睡,生病了要多睡觉。”项澍说。   祝苗摇摇头,突然问道:“你要出远门是吗?”   他看到了项澍的卧室角落已经有收拾好的行李,很大的户外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的。   “嗯,”项澍说,“还早,之后去。”   祝苗眼睛发亮:“在哪里,我也可以去吗?”   “不行。” 第36章 排排睡   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之后,祝苗也不觉得难过,他继续问道:“路费会不会很贵,要签证是吧,我还没出过国呢,好想去啊……”   他眨巴着眼睛,不自觉地又流露出一副可怜相。项澍只是扫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到自己的书上,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行。”   祝苗撇了撇嘴。   项澍只顾着看自己的书,认认真真,注意力很集中,半天都不挪开目光。祝苗虽然生着病,但还是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坐在旁边盯着项澍看书的侧脸。盯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无聊了,开始到处看这房子。   他站起来,拉开阳台的推拉门,回头见项澍并没有反应,他就大胆地到处看。   从阳台看出去能看到旧城区狭窄错综的巷子,从这儿还能看到咖啡厅的一角。祝苗回到室内,在整间房子里乱转,东看看西看看,无奈项澍家实在是太简单了,有点乏善可陈,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祝苗开始无聊了。   项澍瞥了他一眼,说道:“无聊就去睡觉。”   祝苗从善如流地钻进卧室里去了,扑进项澍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长条,在床上从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到这头,别提有多爽了。他警觉地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红着脸把头埋进枕头里,深吸一口气。   都是项澍的味道。   不是香水味,咖啡师平时一般不喷香水,因为味道会影响咖啡的风味描述。项澍的味道混合了沐浴露洗衣液的清新香味,还带有一点点咖啡豆的焦香。不算独特,但让人安心。祝苗滚了一小会儿就困了,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过去。   祝苗再醒来是被门铃吵醒的,他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下了床悄悄打开卧室门,见到项澍赤着脚匆匆匆匆地去开门。门外的人声音有些熟悉,祝苗再把头往外探了探,见到了,是郁凝。   卧室门拉开的时候有声音,门边的郁凝和项澍都看向他,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特别是当郁凝整张脸都黑了的时候,祝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项澍把郁凝往外带了带,边说道“外面聊”边反手把门带上了。   祝苗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鬼鬼祟祟地透过猫眼往外看。   项澍和郁凝就站在门外,不知道在说什么,很简短,就几句话的功夫俩人就不欢而散了。这个“不欢而散”,祝苗是从郁凝脸上看出来的,项澍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祝苗还没来得及躲回去,项澍就一把将门拉开。   祝苗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出来……唔……喝水……”   项澍没有戳穿他,只是说道:“吃粥,刚帮你叫的。”   又是粥。   祝苗垮下脸,咬着勺子,端着自己寡淡的粥坐在项澍旁边,吃了两口,突然问道:“哥,那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   祝苗明知故问的,但听到这个回答,心里还是觉得舒服了不少,他又问道:“那他干什么瞪我?”   当然要瞪的,项澍和郁凝算是固定炮友,但也好久没有一起睡过了,上一次一块儿过夜还是项澍去非洲之前。本来项澍以为俩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分开,各找下家。但郁凝是个心高气傲的,非喜欢别人追着他跑,项澍对他不理不睬他却急了。   项澍不放在心上,觉得他是孩子气罢了。   “没瞪你,”项澍见他还想说话,连忙用话堵他的嘴,“快吃,吃完睡觉。”   祝苗完全没想到项澍在家里的时候居然这么无聊,除了看书喝咖啡就没别的事了,家里也没有电视,他也不怎么玩手机。他就这么窝在沙发的角落,捧着书,阳台落地玻璃门的窗帘没有拉上,天色渐暗,项澍也就只是伸手去够台灯,把灯打开。   太无聊也太寂寞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出问题了,项澍心里盘算的是祝苗睡自己的床,然后自己去睡沙发算了。没想到他洗漱完出来,祝苗已经乖巧地躺在了沙发上。沙发旁边的台灯还亮着,黄光投在他的脸上,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项澍站在沙发前,拍了拍他的头:“你去床上睡。”   祝苗睁开眼,说道:“我睡沙发就行,反正我都睡习惯了。”   项澍:“你是病人,床上睡,我睡沙发。”   祝苗猛地摇摇头:“不行,这是你家,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   祝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项澍用小脚趾都能想到。但祝苗又实在可怜,项澍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店里二楼上那张旧沙发,不知道祝苗这段时间以来到底怎么睡的,还没有热水澡洗。   算了,也就这两天。   祝苗平躺在沙发上,紧张地看着项澍面无表情的脸,生怕项澍把自己轰走了。   “走吧,床上睡去,能睡俩人。”   祝苗从沙发上坐起来,嘴巴上还假客气了一下:“不好吧,我睡相不好,回头挤着你。”   项澍站在卧室前,手扶在门把手上,说道:“来不来,不来就睡沙发。”   不来是傻子。   祝苗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起来,抱着枕头屁颠屁颠地过去。项澍盯着他,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现在面对着祝苗,他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要狠下心又不够坚决,心软的借口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高考、生病、可怜……真是要了命了,比以往任何一个难缠的床伴都要难缠。   祝苗抱着枕头,自动自觉地滚到床上靠墙那边,紧紧地贴着墙,彰显自己的心无杂念。   一人一床被子,井水不犯河水。项澍的睡姿堪称标准,平躺在床上,手压在被子上,放在肚子上,一呼一吸平稳起伏。祝苗侧身躺着,借着一点点微弱的月光去看项澍。项澍睡觉的时候穿背心,纹身的右手正好在祝苗这一侧,祝苗就看他的纹身。   看到了他隐藏在纹身下面的痣,在手臂上。   窸窸窣窣地,祝苗往他那头挪了挪,挪近了不少,脸就靠在项澍的手臂旁边。项澍还闭着眼,但明显还没睡着,突然说道:“别动,快睡。”   因为吃了药的缘故,祝苗其实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但他还是强撑着睁眼,小声说道:“哥,我好想你啊……”   项澍一睁开眼就撞上了祝苗亮晶晶的眼睛,他心中一跳,下意识就伸手盖在祝苗的脸上,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感觉到祝苗的眼睫毛扫在他的手心,有一点点痒。他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说道:“快睡吧。”   祝苗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脑袋,在项澍的手心蹭了蹭,眼前是令人安心的黑暗。   他没多久就睡着了,沉沉地坠入梦乡。 第37章 并不简单   祝苗说自己睡相差,并不是开玩笑的,睡在店里的沙发上时滚下地过好多次,在大床上更是肆无忌惮。当他睡了个饱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自己的那张被子已经被踢到地上了,而他手脚并用地缠在项澍身上。   项澍的睡相倒是不错,还是仰面朝上平躺着,被祝苗八爪鱼似地缠着的时候也没醒,只是微微皱了眉头。他自己的被子也被祝苗踢掉了一半,祝苗还迷糊着,一睁眼就盯着项澍的下巴,上面有青色的胡茬,还看见了凸起的喉结。   空调呼呼地吹着,温度调得不低,祝苗没觉得冷,只是微凉,显得肌肤相贴的部分愈发灼热。外面已经天亮,阳光被窗帘遮去了大半,外面的喧嚣人声被窗户滤走了不少,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祝苗觉得好舒服,就像猫咪躺在地上晒着午后的阳光似的,忍不住想要伸懒腰。他整个人都扒在了项澍身上,胸膛贴着胸膛,彼此的心跳隔着胸腔应和,“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快。   随着祝苗慢慢清醒过来,理智回笼,他整个人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想动又怕吵醒了项澍让场面更尴尬。他撑着床,一点点地起来,俩人的胸膛一点点分开,下半身却不太行。祝苗急了,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要起反应了。   就在他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的时候,项澍抬手挠了挠脸,眉头不耐烦地皱起来,好像要醒的样子。祝苗慌了手脚,手脚并用就要起来,没想到在床沿边上一脚踩空,低呼一声,就要往床下摔。   项澍反应极快,伸手就要捞他的腰,反而被他带得要往床下翻。祝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紧闭着眼睛,等待着即将来的钝痛。   床头柜被撞得“砰”一声响,祝苗却没摔着。他是屁股着的地,屁股肉厚没关系,他的后脑勺被项澍的手护住,没磕到地上,反而是项澍的手臂撞到了床头柜。项澍一手放在祝苗后脑勺上,一手捞住他的腰。   床头柜这下撞得不轻,估计得淤青,项澍没叫,只是隐忍地皱着眉头,嘴唇紧紧抿着,抿成一条直线。 现在俩人的姿势和那天祝苗喝醉之后一模一样,那天没有灯,到处都黑漆漆一片,今天倒是亮多了,祝苗睁开眼,一眨不眨,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项澍。俩人就这么定定地对视了一会儿,房间里静得吓人。   “操。”   项澍低声骂了一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拖鞋也没穿,就赤着脚快步走出了房间。祝苗仍旧躺在地板上,听到了外头洗手间的门“砰”一声关上。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祝苗病好了,体温正常,生龙活虎,再也没有任何借口留在项澍家里蹭床了。自从早上那一摔,项澍的脸就一直臭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祝苗夹着尾巴做人,犹豫着说道:“那我回去了?”   “嗯,”项澍说,“我待会儿去店里搞卫生,你别忙了,休息一下。”   祝苗刚刚想辩解自己已经好了,浑身充满力量,项澍斜了他一眼,冷静地说道:“早上不还手软脚软的吗?”   祝苗闭上嘴,用食指拇指弯起来,比了个ok,乖乖回去了。   项澍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才到店里,手上还拿着个白色的盒子,坐在吧台上拆。祝苗正无聊地在吧台上摆杯子,把每个杯子摆成相同的角度。他凑过去看,随口问道:“哥,你买新手机了?”   项澍“嗯”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换好卡,完成了买新手机之后的所有工序,把盒子连着里头的杂物干脆地扔进了垃圾桶。他把自己替换下来的旧手机推过去给祝苗,他说道:“你把卡换进去,手机有点旧了,用起来可能有点卡。”   祝苗从高脚凳上跳起来,把手机推回去,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用了,我不用……”   项澍也不强求,拿着他的旧手机,瞄准垃圾桶,作势要扔:“不要的话那我扔了,拿去卖也卖不了几百块。”   祝苗连忙拉着他的手臂拦下来,嘟哝道:“好吧,谢谢。”   趁着项澍楼上楼下地清洁店里的卫生,祝苗把手机卡换进手机里。项澍已经把旧手机清空了,里头什么都没有,但外壳上有些小刮痕,充满了使用的痕迹。祝苗一点都不嫌旧,这旧手机比新手机更让他喜欢。   “哥,我出去一下。”他说道。   项澍在二楼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祝苗揣着手机出门去,过马路到了对面何峥店里,推开了门,礼貌地说要还何峥钱。何峥正在洗杯子,闻言笑了,用干布擦干手,说:“没多少钱,亏你还记得。”   店里只有一桌客人,坐在远处的角落。   祝苗坚持道:“要还的,多少钱啊?”   何峥没有再客气,爽快地报了数目,祝苗加了他微信转给他。本来祝苗打算还了钱就走,但他脑子里突然想到挂在店里的那张旧照片,很年轻的项澍和何峥。他手都搭在门把手上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小声问道:“我……我能问你个事吗?”   何峥说:“嗯,你说。”   “你和项澍以前是不是在一起过啊……”祝苗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何峥好像压根不觉得唐突,也不觉得意外,反而笑了:“我早就知道你要问了。”   祝苗挠挠头,目光躲闪地看着脚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下去,倒是何峥,干脆地说道:“是啊。那时他还小,可能和你差不多大,说不定比你还小。”   祝苗犹豫着问道:“那我能不能问,你们为什么分开啊……”   何峥用手托着下巴,坐在吧台边,看着祝苗,说道:“你可以问问他。”   祝苗点点头,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跑着回店里去了。   项澍动作很利索,店里已经里里外外搞干净卫生了,等过两天一柠回来又要营业了。祝苗回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祝苗看着他从兜里掏出烟,还没点又一脸烦躁地塞回去,推门进来。   祝苗问:“哥,你不抽烟吗?”   “不抽了,”他说,“想戒烟。”   祝苗突然问道:“哥,你和何峥为什么分手啊。”   他问得突然,项澍一时被问住了,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说道:“感情淡了就分开了。”   祝苗直觉没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的剧情就是:项澍的过往故事+项澍小草一起出远门+在一起=完结 第38章 斗志昂扬   祝苗直觉没这么简单。   他感觉,项澍和何峥分开的原因,项澍不肯接受他的原因,两者肯定有联系。祝苗花了整整一个晚上,趴在沙发上想了又想。   项澍一副并不想多说的样子,祝苗决定曲线救国。   等到一柠上班的第一天,她一进门就就见到祝苗正守在吧台上,目光灼灼,比饿了三天的猫见到罐头都要迫切。一柠不慌不忙地从她随身的黑色帆布包里掏出前两天去玩带回来的纪念品。   她去的地方也不远,一个人去了附近的一个城市,那里有个出名的古镇,一柠在那里呆了几天,拍了些照片,随手买了些小玩意儿。   祝苗眼巴巴地守在旁边,看着一柠把旅游拍的几张拍立得贴在照片墙上。她给祝苗带了个冰箱贴,巴掌那么大,小草形状。说是给祝苗带的,但一柠也没交到他手上,而是“啪”一声贴到冰箱上。   吧台的冰箱不大,但上面已经贴满了形形色色的冰箱贴。   一柠指了指那个绿油油的冰箱贴,说:“小草,你。”   祝苗讨好地说:“真好看,谢谢姐。”   一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开始收拾吧台,做营业前的准备。祝苗就在她旁边打下手,一直想着找机会开口问。他一边打下手,一边看一柠,一柠做事的时候特别认真。虽然她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但祝苗现在基本上能透过她的面无表情大概感觉到她的情绪,她现在就是专注地面无表情,心无旁骛地面无表情。   祝苗在网上查了下“阿斯伯格综合症”,其中一个特征就是较低的社会交往能力和语言沟通表达的能力。不过祝苗感觉,一柠已经比网络上描写的症状轻很多很多了,起码她能独自守店经营,和顾客交流虽不算特别顺畅,但也没有障碍。   就是不知她以前是怎么样的,当项澍刚刚遇到她的时候,她又是怎样的,项澍又是怎样的。   祝苗问道:“姐,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啊?”   一柠看都没看祝苗一眼,也没问他问的是谁,沟通能力不强的她好像有一颗格外敏感的心,这颗心让她冲出来的咖啡味道格外细腻,口感多重而丰富。   她没有起伏地回答道:“互助会。”   祝苗奇道:“什么互助会?”   一柠完全没有不愿意说的意思,但她的叙述和表达都和常人有异,有时候一句话说完又倒回去再说一遍,她平时说话简短,祝苗都没有留意到过。但祝苗认真地听她说,耐心地听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听明白了。   她说的互助会是一种公益组织,有情感障碍的人会在有专业知识的志愿者的引导下,分享自己的经历,彼此支持和鼓励。祝苗问:“他是志愿者吗?”   一柠直截了当地说道:“不是,他也有病。”   祝苗被她直接的回答惊得一顿,左右看看才小心问道:“什么病呀?”   “双相情感障碍。”   完全陌生。   一柠开始磨豆做挂耳咖啡了,祝苗不打扰她,自己打开手机查。虽然网络查病,不靠谱的居多,但祝苗查了一会儿也就大概明白了。一个病,狂躁和抑郁结合,一会儿狂躁一会儿抑郁,严重的时候很严重。   但祝苗看项澍现在基本一切正常,是这个病让他和何峥分开了吗?祝苗猜了一会儿却觉得不太靠谱,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的话,生病又怎么了?而且这又不是绝症,项澍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吗。   不仅是好好的,而且还非常好,超好,宇宙无敌好。   祝苗就查了一会儿,店里来了客人,他赶紧去帮忙了。但他感觉自己斗志昂扬的,干起活来都特别利索,就像一时找不到目标的斗牛骑士。他要斗的“牛”午后推门进来了,祝苗一阵风似的迎上去,把项澍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他问。   祝苗拽着他往无人的院子里去。   院子里闷热,蝉鸣声吵得有些烦人。项澍说戒烟就真的完全戒烟,家里的烟都扔了,戒断反应让他一直犯困,猛地打了两个呵欠,懒洋洋的。   祝苗摁着他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项澍。   项澍催他:“快说,热。”   祝苗憋得脸都有点红了,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喜欢你。”   项澍“嗯”了一声,左脸上写着“知道了”,右脸上写着“然后呢”,差点把祝苗给气死了。他深吸一口气,机关枪似的“突突突”说道:“你之前说过,说我越了解你我就越不喜欢你,你话说得太早了,如果我越了解你越喜欢你呢,那怎么办?我不会放弃的,虽然我现在很弱,但我会一直努力的,你、你……”   祝苗搜肠刮肚地想着狠话,掷地有声那种,“你”了半天,最后他指着项澍的鼻子,狠狠地说道:“你给我等着!”   话刚落音,祝苗落荒而逃似的,转身就回去店里,脸上还是红通通的。   项澍坐在那儿没动,有些没反应过来,祝苗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鼓槌敲在鼓面上,敲得他心里“咚咚咚”地响。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兜里掏烟,没掏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戒烟,又是愣了半天,最后才慢慢悠悠地插着兜回空调房里。   他今天来原本是要告诉祝苗,接下来他出远门了不在家的时候,祝苗可以一个人借住在他家,洗澡睡觉什么的都舒服一点。但他现在不打算给祝苗说了,祝苗已经够斗志昂扬了,一点阳光就灿烂,一点雨水就扎根发芽。   项澍心里矛盾得很。   一方面想欺负他,给他的热情降温,另一方面,看着祝苗这个样子,他又心情好得很。他是一直笑着的,连忙推门离开了店里,回家去。   他感觉,祝苗现在正带着他一起,走一个复杂的迷宫,谁也不知道迷宫怎么走,谁也不知道迷宫的尽头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但祝苗信心满满,这让一向悲观的他,也不自觉地期待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草崛起了(之前夏令的时候就想写躁郁来着,谁知道坑了,那就在这儿写(我对这些病了解得不深,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欢迎指正 第39章 变态!   祝苗开始向一柠打听项澍要去的地方。   一柠甩给他一本书让他自己看,祝苗捧着厚厚的咖啡书,硬着头皮看起来。半懂不懂,但看着看着总算看进去了。   项澍要去的地方叫做亚齐,是印尼群岛上的一个特区,是“麦加的前廊”,那里的塔瓦湖和印尼苏北省的多巴湖都生产曼特宁咖啡,是曼特宁的故乡。但令祝苗紧张的是,书上写了,亚齐特区前几十年一直在闹独立,常有交火。那儿自05年重新对世界开放之后是安全了不少,书也是很多年前撰写的,但仍旧看得祝苗一阵心惊。   项澍是个靠谱的人,但他又总是喜欢做些出格惊人的事情。祝苗如今仍然对第一次的摩托车飙车心有余悸,那种感觉很吓人,但又刺激,让人心跳加速。   祝苗高考成绩已出,志愿也填好了,接下来就是等着录取通知。他有空得很,天天蹲在店里,只要项澍来店里,他总在。祝苗基本上都蹲在吧台旁边,看一柠冲咖啡。   一柠不像那些能言善道的咖啡师,冲咖啡时认真得严肃,祝苗不敢打扰她,只是看,等她冲完了再问。但一柠明显不是个好老师,她把自己看的书全部堆给祝苗,无奈祝苗完全门外汉,看得云里雾里。   祝苗问:“姐,你的咖啡哪里学的?”   一柠说:“项澍教的。”   祝苗:“那他的呢?”   一柠想了想,说:“何峥吧。”   祝苗不说话了。   店里有挂一柠和项澍的咖啡证书,他们也是有去培训学校认真系统学习过的,祝苗暗暗地查了查他们学习咖啡的地方的课程,一个课程下来一点都不便宜。祝苗脑袋转啊转,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过于缺钱了。   得想点方法多赚钱啊。   生活不易,祝苗叹气。   于是第二天,项澍傍晚烘培完咖啡豆到店里的时候,发现祝苗居然没在。虽然已经打烊了,但祝苗不在还是让项澍有点意外,一柠已经收拾好吧台了,但还没走,明显是在等祝苗回来才能下班。   项澍刚从外面进来,热得很,无袖衫前胸后背都被汗浸湿了。他径自绕进吧台,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滴,刚倒进杯子里还没来得及喝,祝苗就推门冲回来了。他急得很,一边跑进来一边喊:“姐,对不起我晚了,他那边……”   一见到项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说话了。   一柠拎起自己的帆布袋,简洁地说道:“我走了。”   项澍问祝苗:“你去哪儿了?”   祝苗满头满脑都是汗,T恤更是湿了个透,贴在胸膛上,脸上红红的,鼻子尖都是小汗珠,汗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流到下巴尖上,滴在衣服上不见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没去哪儿,买、买柠檬……”   项澍刚刚才开冰箱,保鲜盒里柠檬放得满满当当的,他不动声色:“柠檬呢?”   祝苗背着手在身后,擦了擦手心的汗:“不新鲜,没、没买……”   项澍转头去看一柠,一柠一脸“与我无关”,迅速推门走了。祝苗绕开吧台,跑上楼,冲进洗手间冲澡换衣服去了。等到他干干爽爽香香喷喷地下楼的时候,发现项澍还没走,坐在吧台边上的高脚凳上看书,嘴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嚼得“嘎嘣”响。   祝苗心虚,脚一个拐弯又要上楼去。   “来。”项澍头也不抬地说道。   祝苗决定先发制人,突然问道:“哥,你去印尼能带我吗?”   项澍不自觉被他带跑了,说道:“都说了不行。”   “为什么啊?”   “很危险的,”项澍恐吓他,“喜欢抢劫、绑架外国人,公路上有大象,随时翻车,晚上还有老虎,吃人的。”   祝苗听得眼睛不断睁大,手都不自觉紧张地揪住衣服下摆:“啊,这么危险吗?那你不去不行吗?万一出事了怎么……呸呸呸,哥,咱不去了吧。”   见到他一脸担心,项澍叼着棒棒糖棍挪开目光,圆场道:“也不是那么危险,现在比以前安全多了,找好本地向导,基本不会有事的。”   祝苗问:“那我为什么不能去啊?”   项澍被他问倒,一时语塞,只能说道:“路费攒好了吗?”   话一说出口的瞬间,项澍就后悔了,他见到祝苗脸色一黯,停了好几秒都没说话。他正要说什么,祝苗自己吸吸鼻子,闷闷地说道:“会攒到的。”   他还要说话,祝苗转身上楼了,在空气里留下清新的柠檬味沐浴露的味道。   项澍在吧台边欲言又止,脚步迈出去又收回来。最后,他也只能把棒棒糖小棍扔了,重新开了一根,烦躁地“嘎嘣嘎嘣”咬碎,一嘴的甜腻。他敲敲吧台,大声说道:“我走了。”   过了好久,祝苗才“哦”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大门“丁零零”打开又“丁零零”关上,祝苗下楼的时候气得把楼梯蹬得很响,看到吧台上留下了几根棒棒糖,不知道是不小心落下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祝苗拆了一根含在嘴巴里,腮帮子鼓起一个圆球,他一边吃一边想自己的攒钱大计。   隔天项澍轮值守店。本来这段时间他都不来的,一直在做去印尼的准备工作,但一柠这段时间挺辛苦的,他有空的时候就和一柠说一声,过来守店。他起了个大早,到店里的时候才八点多,店里十点才营业,他本来以为祝苗还没起,谁知道店门锁得好好的,店里居然没人。   项澍还上楼看了看,沙发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也不知道是起了个大早出门了还是压根儿没回来睡。   他此刻的心情有点像第一次发现女儿夜不归宿的老父亲。   九点踏准的时候,祝苗推门进来。毕竟时间还早,外头日头还不算猛,祝苗还是满头的汗,匆匆进来,太急忙了,甚至没留意到门没锁,没留意到项澍就在楼上。他一进门就拎起东西打扫卫生,做开业前的准备。   “嗨。”   祝苗被这一声招呼吓得扫把都掉了,抬头一看,发现项澍正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着他,祝苗被逮了个正着,有些心虚地说:“早啊哥。”   “这么早,”项澍面无表情地说道,“晨跑去了?”   祝苗弯腰低头捡扫把,埋头扫地,说道:“不是啊,有事出去一下而已……”   项澍插着兜从楼梯上下来,从祝苗的扫把上跨了过去,他闻到了祝苗身上一点汗味,不难闻,还掺杂着一点柠檬味,清新之余还带着一点身体的热度。项澍感觉自己心头被抓了一下,那种被挠到痒处的感觉让他的头皮都有点发麻。   他干巴巴地说道:“不要耽误工作。”   祝苗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辩解道:“对不起,我按时回来的,那天下午让一柠姐等了一下,是因为有点突发状况,之后不会了,我……”   他总是这么恳切,他不安得让项澍觉得自己都有点过分。   祝苗说道:“对不起。”   项澍正要说话,祝苗又急急地说道:“我去兼职了,下午打烊后还有上午开业之前去的,我想攒点钱,哥,可以吗?绝对不耽误,如果不行的话,我……”   “……我想攒点钱,”他可怜巴巴地说道,“即使攒不够这次跟你出门的路费,那我可以攒下次的啊,总能攒到的吧。”   项澍看着他的头垂得越来越低,心软得一塌糊涂。   “没关系,不耽误就行。”   他只能匆匆扔下一句,然后赶紧闪到吧台后面假装低头收拾吧台。有点不对劲,不止有点,他硬//了。   你是变态吗?一边觉得人家很可怜,一边又有性冲动   项澍在心里骂自己。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40章 喝酒   祝苗现在每天都过得特别充实,一大早起床去帮附近一个牛奶店送小区里订的牛奶。祝苗借了一柠的粉色小电动,家家户户送到门口,送完之后回到店里洗个澡吃个早饭。傍晚打烊之后去附近另一个咖啡餐吧当侍应生,时间规划得刚刚好,之前迟了回店是因为那天是面试,所以才被项澍逮着了。   每一天都挺累的,但是祝苗觉得心里特别踏实,他感觉自己正在埋头往前冲,虽然不知道方向对不对,但总好过原地踏步。   现在他唯一的焦虑来自于项澍。   只要在店里,他每天都像个望夫石似的,等着项澍来店里,只要他来了,祝苗心里就高兴。可是他根本逮不着机会和项澍交流感情,他兼职太忙了,而项澍来店里的时间又不多,一柠守店的日子多些。   祝苗一方面着急一方面又无可奈何,他打开日历看了又看,离暑假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时间再长也有到底的时候,到那时候,祝苗有了大学宿舍,再也不好意思住在店里了,会不会这一段故事就不了了之了。   祝苗越想越着急,但又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有一天,祝苗餐吧那边轮休,咖啡厅打烊后他不用急急忙忙地赶去兼职了,一柠见他一脸疲累,没叫他,自己把吧台收拾了,打烊离开。祝苗坐在桌边,因为累,精神有点恍惚,坐着发呆。   这个点,平时猫咪都回笼子了,今天没人赶,最活泼的两只在店里跑酷。项澍一进店里,就听到楼梯被猫跑得“咚咚”响,这个动静一点都没惊着祝苗,因为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项澍反手把门掩上,轻轻的,没让门铃发出一点声响。   他走过去,轻轻地用脚尖推了推猫屁股,小声说道:“回笼子去。”   几只猫咪不情不愿地上楼回笼,项澍关好猫笼,把猫砂铲了,下楼的时候祝苗还睡着。他可能是太累了,趴着也睡得很熟,甚至打起了小呼噜,声音小小的,“咕噜咕噜”,跟猫咪心情愉悦时发出的声音很像。   项澍轻轻推推他的肩膀,说道:“去楼上睡吧。”   祝苗迷迷瞪瞪地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还带着一点鼻音,他说道:“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见没关灯,以为你忘关了。”   “我今天休息呢,”祝苗突然弹起来,“我睡着忘锁门了,没丢东西吧。” 项澍说:“没事,你睡吧。”   祝苗站起来去洗手池,用凉水洗了把脸,脸上湿漉漉的,刘海也湿了几绺,黏在额头上,睫毛也湿了,晶亮的水珠沾在上面,眨眨眼又没了。祝苗用手抹干净脸上的水,困意一扫而空,精神得不行,心里惦记着自己刚想的作战计划。   他擦干手,突然问道:“哥,你今晚有空不?”   项澍警觉:“待会儿有点事,怎么了?”   “哦,”祝苗耷拉着眉眼,失望地说道,“那算了。”   他的失望溢于言表,简直化成了实体从他全身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祝苗一瞬间就变成了霜打的小树苗。项澍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有什么要紧事吗?”   祝苗小声说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今天是我生日,想有人陪陪我……你如果有事的话没关系,反正生日嘛,年年都有的……”   项澍就吃他这一套,这下没办法了,他看了看时间,说道:“我出去送点东西,你等会儿。”   祝苗立马精神抖擞,变脸都没他快,屁颠屁颠地跟着:“去哪儿,我陪你!”   项澍身边的朋友大多是咖啡圈的,还有一部分是红酒圈的,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重合。咖啡师们味蕾敏感,品起酒来也格外挑剔。他钟爱红酒的朋友们都特别喜欢一款咖啡豆:危地马拉黑天使。   因为它特殊的咖啡豆处理方法,让他的风味中带上了醇厚的酒味。项澍刚刚烘好了一批,养了几天,装了几十克送给朋友尝尝,另外附带的还有今年的一款云南咖啡豆,厌氧处理,带有威士忌风味,少有的让人惊艳的亚洲咖啡豆,他也带上了一点。   项澍其实并不想带他,因为自己的朋友祝苗都不认识,怕他不自在,但话还没说出口,当他见到祝苗一脸期待的表情,眼睛亮亮地眨着,话也说不出口了,想想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祝苗也带上了。   他们锁了门,一块儿出发。   夏天太阳下山之后,有凉爽的风穿越街巷,鼓起他们薄薄的衣服。祝苗就这样和项澍并肩走着,觉得脚步都轻快起来。   项澍和朋友约定碰头的地方就在上次那个红酒会所,项澍明显是熟客了,前台一句话都不问,直接领着他去包厢。还是上次那个包厢,上回祝苗来的时候发着烧,心情也糟糕,没来得及细看。细看之下,这包厢真是处处流露出雅致,特别是门外的日式庭院,让人看着心情就好。   项澍的几个朋友都很友善,可能也是碍于项澍还在,他们最多也就是向祝苗投来几道揶揄和探究的目光。郁凝也在,但他最多也就是哼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祝苗一眼就分出了项澍的朋友里哪些是咖啡师,手上有大花臂纹身的肯定都是咖啡师。   项澍拿出几包分装好的咖啡豆,还带了几个挂耳包,打算现场各冲一杯给他们试试,祝苗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不去掺和,有人给他递红酒他也不敢接——虽然他的酒量应该是有长进了,但他今天还有大计划呢,还不敢喝酒。   几道探究的目光中,就数郁凝的最刺人。他眼睛圆圆的,眼尾上挑,就像店里的狸花猫似的。他上下左右来回打量祝苗,就差没把“我看看你到底哪里好”写在脸上了,旁边几个人都用看好戏的目光看他们。祝苗坐直了,挺直胸膛,不动声色地在反光的黑色柜橱上看自己的倒影。   今天还算帅吧!   项澍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吩咐祝苗说:“我接个电话,你坐在这里别乱跑。”   祝苗乖乖点头,倒是旁边的几个朋友揶揄道:“得了老项,我们还能把你的小朋友吃了吗?”   “你的小朋友”,祝苗一听就脸红。他正是年少勃发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这一下脸红,羞窘难耐,睫毛不住地扑扇,清甜可口的模样。也有不少喜欢这一款的人去看他,电话铃声催得紧,项澍眉头微皱,到外头廊下接电话,目光时不时往里看。   去亚齐的签证不好办,项澍是和一个朋友结伴,拜托了他认识的一个颇有门路的生豆供应商,帮他们做签证找向导。供应商想借项澍这次走通的路子,找更好的、性价比更高的曼特宁,两方一拍即合。   这一个电话是项澍同行的朋友打来的,说是家里有了急事,没法成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项澍嘴上安慰他,心里也有些为难。但联系的那一边,一切都是按照两个人的行程去计划的,住宿什么的早已安排好,签证也要提交材料了,这一下倒是麻烦了帮他疏通的那位供应商。   几句结束了电话,项澍心里想着事,一回头,发现祝苗手上居然拿着一杯红酒,杯子都空了。   项澍额角一跳,快步过去,一把将空杯子拿过来,说道:“谁给他喝酒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41章 酒壮怂人胆   祝苗脸上已经有点红了,脸颊上薄薄的一片,眼神有点迷茫。郁凝就坐在旁边,一下子被项澍格外严肃的表情吓到了,然后又恼羞成怒。   “他自己要喝的!”   祝苗适时地打了个酒嗝,一脸无辜。   项澍想起上回祝苗喝了一杯啤酒之后的状态,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说道:“他酒量差,我先带他回去。”   怕祝·一杯倒·苗站不稳,项澍还一手托着他手肘,一手扶着他腰。谁知道祝苗比起上次醉酒,出奇地听话,一下子就站稳了。项澍疑惑地看过去一眼,祝苗嘟嘟囔囔的,迅雷不及掩耳就歪倒在他身上。   项澍:“?”   没办法,祝苗脚下发软,项澍只好半搂半抱地带他出包厢。项澍的朋友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照顾别人,原本还看好戏,这下都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转移郁凝的注意力,生怕郁凝面子上过不去。   项澍没管,扛着祝苗就出去。   祝苗更是没法管,因为他“醉了”。   他一开始没想喝的,但他坐在那儿,见到旁边的人都在品红酒,有人来逗他,说他面前这款红酒是项澍最喜欢喝的。祝苗见高脚杯里装的红酒也就一口的量,堪堪没过杯底而已。他看了看外头正在讲电话的项澍,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入口很香甜醇厚,他没多想,剩下的也一口闷了。   当下脸就热了,但意识还清醒,比上次好多了。但祝苗见到项澍一脸紧张地夺走他杯子的时候,他心里头的想法就突然拐了个弯。   借酒装疯。   借着酒意说不定更好说话,而且万一尴尬了,酒醒了装不记得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全身的劲又卸了三分,整个人扒在项澍身上。外头天热,俩人身上立马就出了一层汗,皮肤相触的地方都湿腻腻的。祝苗的心跳越来越快,但他不怕露馅,毕竟喝醉了,脸红心跳都是正常的。   “想吐吗?”项澍问道。   他们俩靠得近,项澍说话的时候的热气全部喷在祝苗耳根上。他感觉自己从后脑勺一直连到尾椎骨的这一段都过电似的,酥麻酥麻的。他想抬肩蹭一蹭,耳朵根那处痒得难受,但他又怕露馅,只能借着酒意,往项澍肩膀上蹭了蹭。   祝苗本来头发就不算短,学着项澍的样子留长了一些些,可以扎起小揪的程度,发梢扫得项澍皱了眉。   “别乱动。”   他有些生气,声音沙沙的,弄得祝苗耳朵更痒了,一直痒到心里去。   项澍像上次那样,背着他往家里去。上回是因为台风大雨,只能两个人挤在店里,今天的话还是把祝苗背回去好,也不能让醉酒的人独自在沙发上把生日睡过去。   祝苗伏在项澍背上,本来紧紧闭着眼,被凉风一吹,那一点酒意涌上头又些头晕。他眯缝着眼往路上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俩没有走在回店里的路上,而是走在回项澍家的路上,祝苗心里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一直保持着醉酒的状态。   项澍把沉甸甸的祝苗一路背回去,背上全都是汗,被祝苗的胸膛捂着,热烘烘的。   他在玄关把鞋蹬掉,一路把祝苗背回房间里,侧身把他放在床上,回身出去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预备着祝苗醒来口渴,转身带上房门就要出去。   见状,祝苗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速度坐起来,项澍听到动静,以为他要吐,连忙回头来要扶他。祝苗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嘟哝道:“我在哪儿……”   “我家。”项澍靠在门边,说道,“你睡吧,有不舒服叫我。”   祝苗怎么能让他走啊,连忙说道:“我好像好了,头也不晕了,胃也不难受。”   项澍上下打量他,见他仍旧一副脸红红的样子,笑道:“嗯,那你想怎么样?”   祝苗假装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我、我感觉我现在酒量不错了,不信咱们俩切磋一下!”   项澍挑起眉。   “我生日嘛,庆祝一下!”   祝苗翻身下床,那点儿酒劲还在,脑袋晕了一瞬,但他很快站稳了,直奔着项澍家的酒柜去。项澍也不说话,看在他生日的份上没拆穿他,只见祝苗在酒柜前愣住了——酒瓶上的英文他没一个认识的。   祝苗回头求助般地看了项澍一眼,项澍没理他,仍旧抱着手靠在门边看着他,只是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挑,你尽管挑。 祝苗一咬牙,随手抓了一瓶:“这个吧!”   项澍“扑哧”一笑,不等祝苗犹豫着反悔,就过去一把将祝苗挑的酒抽走,拖着声音说道:“这个是吧。”   骑虎难下,祝苗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项澍到厨房里拿了两个玻璃杯,开了酒,往两个杯子里分别倒了点,看着也就是两三口的量。项澍没有多倒,开冰箱,拿了两块大大的方冰,放进杯子里,递了一杯给祝苗。   项澍家的阳台不小,阳台上放了一张白色小圆桌,一把椅子。项澍把客厅里的一把椅子搬出去,俩人对坐着。从阳台看出去,除了夏天的夜色就是万家灯火,祝苗总觉得今天要发生点什么,觉得好紧张,双手拿着冷浸浸的酒杯。   项澍摇了摇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怎么不喝了,不是要切磋吗?”项澍说。   从倒酒那会儿祝苗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那味道比他喝过的啤酒、红酒都要冲得多得多,祝苗生怕自己这一口下去,人都要没了。顶着项澍揶揄的目光,祝苗捧起杯子,试探性地抿了一口。   酒是烈酒,就那沾湿舌头都不够的几滴,把祝苗呛得直咳嗽,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舌头上火辣辣的,眼泪都要出来了。酒是自己挑的,尽管这样,祝苗也要挤出笑容来,违心地说道:“好酒!”   项澍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神色不变。   祝苗心道糟糕,这是错误低估了敌方力量,他得单刀直入,速战速决。趁项澍正捧着酒杯眯着眼看外头的灯光与夜色,他突然说道:“哥,那天我和一柠姐聊天了。”   项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一柠姐和我说了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她说你……”   他还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项澍看了他一眼,直接接上:“我有病,嗯。”   听他这样说,祝苗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不是因为这个病本身让他不舒服,而是因为项澍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让他不舒服。项澍不是那种坦然接受的无所谓,而是放任自流的无所谓,这让祝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双手捧着杯,低头看着橙黄色的酒液,说道:“我不是八卦打听,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和何铮分开啊,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不愿意接受我……”   说到最后,祝苗都有点委屈了,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   项澍久久没有说话,只听到他摇晃酒杯时候的声音,祝苗估计是酒壮怂人胆,他闷头又喝了一小口,感受着酒液仿佛带着火花,一路从他的嘴巴喉咙烧到胃里,但这把火又重新烧起他的勇气,他再次开口。   “哥,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啊……”   项澍突然搁下杯子,站起来。祝苗以为他生气了,紧张地看过去,项澍脸上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祝苗傻傻地跟着他站起来,他这才发现项澍杯子里的酒已经喝完了。   项澍拿过祝苗的杯子,把他基本没动过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再次仰首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   “走吧——”   作者有话说:   酒壮的不仅是小草的胆害有项澍的胆 第42章 你还喜欢我吗   要去哪里?祝苗完全不知道,他只是跟着项澍,心里格外地安定。   项澍走在前面领着他,一路出门下楼。项澍把摩托车退出来,抬腿跨上去,戴上头盔,手上勾着另一个头盔,递给祝苗。祝苗戴上摩托车头盔,上了车,一把圈住项澍的腰,摩托车引擎声响亮低沉,车一下子就开了出去。   祝苗胃里的那一点酒精随着血液通往全身,他不至于醉,但却整个人有些飘然。他不由得又收紧了搂住项澍腰的手,紧紧地抱着,脸隔着头盔,埋在项澍的后背上。他上回一杯下去就完全醉了,这次才真正意识清醒地感受着微醺的感觉——脑子里好像充斥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但又好像一片空白。   摩托车沿着祝苗完全陌生的一条路开出去。   祝苗原本以为项澍又要带他去海边,但不是,摩托车迎着夏夜的凉风开了许久,久到祝苗觉得自己全身都快要僵掉了,最终停在了郊外的一片建筑物外面。   祝苗迷迷糊糊地下车,项澍还扶了他一下,祝苗摘掉头盔,甩了甩头,深呼吸一口郊外的新鲜空气。建筑物背面不远处就是连绵的几座山,隐隐能听到草丛里的虫鸣声,夜空上满是星星,祝苗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了,抬头看了好一会儿,低头的时候都有点晕了。   项澍停好车,把俩人的头盔挂在车把手上。   他们一路走到门口,祝苗借着星光,隐约瞧见了上面的字,好像是什么什么疗养院,等祝苗想再看,项澍就拐弯了,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谁知道项澍直接绕到了围墙边上的一棵大榕树下,正在上下看。   祝苗吓了一跳,忙道:“哥,咱不走正门吗?”   项澍“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咱们翻进去。”   刚才那一点酒精在项澍身上留不下一点痕迹,他轻轻一跳,轻巧得像黑夜里的一抹影子,扒住了墙头,一个引体向上,翻了上去。祝苗一开始还觉得他们在做坏事,但见项澍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加上他血液里那些酒精,他很快也觉得无所谓起来。   就在祝苗犹豫的这一会儿,项澍蹲在墙头,小声说道:“你踩那儿,那棵树,凹下去那儿……”   祝苗一看,大榕树粗壮的树干上果然有个凹下去的位置,高度正好借力,祝苗不由得想,这到底是本来就有的还是被人长期翻墙踩出来的。祝苗自己也算有丰富的爬墙经验,往树干上踩了一下,项澍伸手接他,他一下子就翻到了墙头上。   项澍松开他的手了,先往下跳,无声无息地落在草丛里。祝苗也往下跳,落点没找好,没站稳,脑袋直接撞在项澍的胸膛上,撞得项澍闷哼一声。   他伸手拉了祝苗一下,说:“来,悄悄地,走这边。”   祝苗抓住他拉了一下就要松的手,手钻进他的手心里。祝苗有点紧张,满天星斗,夏风拂过草梢叶间,声音“沙沙”,祝苗感觉自己像在经历一段冒险,他牵紧项澍的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远处有一幢建筑物被笼罩在夜色里,奇怪的是,这么晚了,还有几个窗口亮着微弱的光。   他们俩绕过建筑的正面,一楼的侧面,每个房间都自带一个小院子,每个小院子的都绿意葱茏,夏天正是花季,透过夜色,祝苗也依稀能看到花开得都很好。项澍领着他,一路绕到了一个院子外,里头亮了灯。   离院子的围栏还有几步远,项澍就不走了,他扯了扯祝苗,灯光照亮了他小半张脸,他半明半暗的脸上,是祝苗从未见过的神情——眼睛低垂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不再自信,也不再散漫,不再温柔也不再可靠,像站在独木桥上摇摇欲坠,随时也要把祝苗一起拉下去。   他嘴巴微张,无声地说:去看。   祝苗松开他的手,犹豫着往前走了一点。作为一个院子栏杆,眼前的围栏也未免太高了一些,而且顶上带尖钩,翻不进去也翻不出来。栏杆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攀藤植物,祝苗透过植物的缝隙往里看。   一扇两面带防盗不锈钢网的玻璃落地窗隔开了房间和院子里,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光,有个披肩长发的女人坐在窗边的地上。祝苗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因为她很瘦,怀里还抱了个旧的娃娃,但当她的脸朝着灯光的时候,祝苗看到了她憔悴衰老的脸,她是个中年女人。   她慈爱地抱着怀里的娃娃,像个世界上最爱孩子的母亲。   她一边把臂弯里的娃娃摇来摇去,边在嘴巴里说什么,祝苗听不见。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几步开外的项澍,不知道为什么项澍要带他来看这个陌生的女人。就在这时候,房间那边传来了尖利的声音。这声音,祝苗一开始觉得是利器刮在了玻璃上,他惊恐地转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个声音竟然是那个女人发出来的。   玻璃已经隔绝掉了一部分的声音,祝苗看见她的面孔突然狰狞,刺耳的声音不断地从她张开的嘴巴里涌出来,她手边没有任何器具,上一秒她还爱如宝贝的娃娃被她用力撕开,棉絮像雪花一样从断口飞出来,娃娃的手被扯断,落在地上。   很快地,房间里一拥而入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工医护,迅速拉住了那个陷入疯狂的女人。他们很熟练,将猛烈挣扎的女人用束缚带束缚在床上,给她打了一针,她很快地就转为平静,眼睛合上,苍白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   医护人员待她睡着后离开了,走之前关上了灯。   那个被撕开的娃娃还留在窗边,被星光照亮,祝苗能看到它千疮百孔,断口处有些发黄的棉花挤了出来,还有繁乱的线头,昭示着这个娃娃曾经被一次次撕开又一次次缝上,一次次被当作心爱的宝贝又一次次被这样“虐待”。   祝苗被吓到了,心里又有点难受,他的视线离开那间重新恢复平静的房间。   项澍还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仿佛不敢走过来,祝苗看他,心有余悸地问他:“哥,这是谁啊,她怎么了?”   项澍的脸色也有点苍白,像是月光落在他脸上。   祝苗有些急了,他怎么不说话呀?祝苗往他那边走了一步,项澍想被他的脚步吓到了似的,往后退了半步。祝苗心里头不踏实,像是手里的气球要飞了,风筝要断线了,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拉住了项澍的手臂。   项澍喉咙干涩,尝试了好几次才说出声音来。   “里面那个……是我妈妈。”他说,“她有精神病,我也有,以后我说不定也会变成这样,你还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酒后驾车,不可以学!   存稿用完了,接下来的更新可能不太规律,但快完结啦,我会尽量保证更新频率滴,不更了我会说。   明天还有! 第43章 小骗子   祝苗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他的双手正抓在项澍的小臂上,他感觉到项澍的手微微发抖,并且还想往外抽。他下意识地双手往下,握住了项澍的手掌,感觉到手心里滑腻腻的,都是冷汗。   自听到一柠说到项澍的病的那一刻开始,祝苗心里就没有打过退堂鼓。   突然间,想到刚刚那个女人,还有破旧的布娃娃,他突然心中停跳了一拍。那个女人,开始时抱着布娃娃,满脸是恬静的笑,就好像那个娃娃就是她的孩子,但后来,她又那样无情地撕开了他。   祝苗感觉到自己鼻子发酸,喉咙发紧,他吸吸鼻子,没有哭,摆出他自认为的最成熟稳重的表情,为了维持表情,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房间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但是远处隐隐约约还有别的声音,不知是从哪个房间传出来的,不知道是哭声还是说话声。听得祝苗的心一阵一阵地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去看项澍的脸。   项澍还是那样,没有表情的。   祝苗往常觉得他强大,就像一棵早已长成的参天大树,将树荫能笼罩到的范围都遮蔽起来,祝苗在他旁边,就像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小树苗,只能仰头看。但现在,又不一样了,祝苗觉得自己一下子强大起来了,要保护他。   但祝苗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他上前一步,抬手圈住项澍的脖子,将他抱住。项澍比他高一些,随着他的动作弯下一点腰,脑袋自然而然地磕在他的颈窝里。项澍睁着眼,瞪着祝苗身后被星光照亮了一点的院子,花开得恬静,他的脸侧就是祝苗搏动的大动脉,一下一下,略快。   项澍闻到了祝苗身上的味道,洗衣粉和咖啡混杂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还感觉到了体温,灼热的,他几乎要被烫到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因为自己浑身发冷才显得祝苗如此炽热。   以前,近乎自虐式的,他经常翻墙进来,隔着小院子去看。   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凝固,浑身发冷,刚刚也是,他整个人都僵了,无法思考无法行动,他压根没有凑过去看,但他心里很明白祝苗会看到什么。以往见过的场景自动就在他脑海里回放,风停了,虫鸣声也静了,连树梢的叶子都止住了摇曳。   但神奇的是,就在祝苗敞开怀抱迎上来的这一刻,项澍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重新流淌。   他感觉到了祝苗的心跳和体温,风重新拂过树梢,虫继续鸣叫。   好神奇。   他们仿佛互相支撑一样地抱着,不知道抱了多久,呼吸声一下一下,平稳得像潮汐涨落。   “好像有人来了。”祝苗小声说道。   远处的确有手电筒的光在到处照,祝苗忙牵着项澍的手,猫着腰往回走。来的时候是项澍带着他,现在轮到祝苗带着他往回走。他们回到刚才翻过墙来的地方,这回轮到祝苗一下子翻到了墙头上,他盯着远处的逐渐靠近的光,有些着急,朝项澍伸出手,小声道:“哥,快来。”   项澍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学校里,揍林周的那一天,祝苗也是这样,跨在墙头上朝他伸了手。   祝苗见他不动,差点急得再次翻了下去,幸好项澍马上抓着他的手翻上去了。俩人顺利地翻过墙头,回到了疗养院的正门,摩托车还停在原处,时间只过了一小会儿,但无论是项澍和祝苗,都觉得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项澍推着车到大路边,祝苗跟在他旁边,嘟嘟囔囔地小声说话。   “你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啊,你都没给我把事情说明白。”他絮絮叨叨地说道,“哥,你妈妈这样我也觉得很难受,但是我怎么会因为这样就不喜欢你啊。有病的人就不能被喜欢吗?那以后搞对象先去做体检好啦……”   “再说了,我也不怎么样啊,你看我又没有钱,成绩也不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但你不也喜欢……”   说着说着,祝苗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了。   项澍回过身去,寂静的郊区公路上只有他们俩人,祝苗看了看他,有些不安地说道:“哥,你喜欢我的吧?”   项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说:“回去说,上车。”   祝苗乖乖地戴上头盔,跨到车上,手扶着项澍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咱们回家吗?去海边好不好。”   项澍没有犹豫,“嗯”了一声答应。   祝苗:“开慢点。”   项澍发动摩托车,真的开得很慢,沿着路一路开回去,祝苗搂住他的腰,挨在他背后,像个持续发热的小恒星。   还是那一片海,还是那一个礁石,车停在沙滩上,他们靠着礁石,肩并肩坐在沙滩上。   “哥,”祝苗的声音和着海浪声,“你想说什么都行,我都想听。”   项澍看着漆黑一片的海,看着星星和月亮,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一切都变得容易许多。   和何铮相遇的时候,他刚刚开始治病,药物治疗与心理治疗相配合。他那时候和祝苗差不多大,经常彻夜彻夜地睡不着,兴奋快乐的时候觉得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难得倒他,抑郁发作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何铮开咖啡厅,教他咖啡,他迅速地对何铮产生依赖,但他不知道,依赖是比爱要危险得多的情绪。他狂躁发作的时候,打了和何铮有纠纷的商业合作伙伴,他一个人坐在了派出所,等何铮来领他。   他也带了何铮来看他的妈妈,她在他们俩的面前歇斯底里地将布娃娃的脑袋扯了下来。   何铮明显吓坏了,他能感觉到。   这很正常,他的父亲就是被母亲反复的病情折腾得筋疲力尽,然后离开的。他和何铮最终还是分开了,分开之后,他努力地去做那棵隐蔽别人的大树,因为他知道,让别人依赖,总好过依赖别人要好。   后来,他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   他也开始开咖啡店,爱上咖啡,他和何铮再次见面的时候,彼此平静地寒暄。知道这时候,项澍才明白,他们之间可能并没有真正地爱过。何铮像随手照顾一只流浪猫一样收留了他,他则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何铮。   而现在,他有了更多的余裕去爱人,也有了更多的余裕来让别人爱。   祝苗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静静地听,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眼睛里闪着光。   他说:“哥,对不起,今天不是我生日,我骗你了,我就是想和你呆在一块儿,让你讲你的事给我听。”   项澍手上有祝苗的身份证复印件。   他说:“我知道,小骗子。”   然后他们接吻了。   作者有话说:   休息三天,周日更。   我感觉整个感情线比较清晰了,差不多可以完结了,出游的部分放在番外也行。 第44章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这一片海是如此的平常,即使祝苗从没有出过远门,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海,他也知道这片海平平无奇。这里没有透彻见底的湛蓝海水,也没有一望无际的海岸线,甚至沙滩上还有些塑料瓶和废弃游泳圈,在黎明将来的时刻,这里是如此的平凡。   但这里又是如此特别。   祝苗在这里听了项澍过去的故事,就像拼图终于补上了一直遗失的最后一块,他面前的项澍终于完整了。他以前一直觉得,项澍实在是太好了,好得不得了,好得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但此时,他看着面前的项澍,觉得此时的他,比之前还要好得多。   他们就这么坐在沙滩上,远处的海平线上已经有了隐约的光,太阳将会从那里升起,但所有的光都已经被偷进了他们的眼睛里。   祝苗觉得,他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个吻的。   项澍半合着眼睛,睫毛微微发颤,嘴唇也是颤的,日出的微光落在他鼻梁的一侧,他微微侧过头,靠近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祝苗。好像在亲吻一个易碎品,他们的嘴唇轻轻摩挲,祝苗的嘴唇上有一点凸起的干皮,磨蹭起来直让人痒到心里去。   祝苗紧张得眼睛都忘了闭上了,他们俩的脸凑得这样近,祝苗第一次发现项澍的鼻梁一侧有一颗淡淡的痣。大约是他张大眼睛不敢动的样子太可爱了,项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从喉咙里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抬手,捂住祝苗的眼睛,摩挲着嘴唇,低声说道:“接吻要闭上眼睛。”   祝苗急忙闭上眼睛,移动不敢动,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全部集中到两瓣嘴唇上。似乎是那里的皮肤会格外地薄,轻轻的摩擦都会放大百倍,一点点温度也能让全身燃烧起来。好像只过了一秒钟,又好像过去了好久好久。   “可以睁眼了。”项澍说。   祝苗像被咒语唤醒的木头人,这才发现刚才他连手指都不敢动。他睁开眼,发现项澍正在用手背擦嘴唇上遗留的水渍,他浑身上下都热得发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原来在刚才的一吻之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项澍被阳光刺得眯起眼,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伸手把祝苗拉起来,拉起来之后就没有松手了。   祝苗被他拉着,俩人一前一后地沿着沙滩走回去,沙滩上却只有一行脚印,因为祝苗故意沿着项澍的足迹踩。祝苗在他身后,期期艾艾地问道:“哥,那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啊……”   又是那样,可怜巴巴的,每当祝苗这样子的时候,项澍就觉得心里痒痒的。   他没回头,笑着说:“你说呢?”   祝苗撇了撇嘴,心想,又不是我说了算。   回去的路上,俩人一夜没睡了,项澍开得极慢,和开一柠的电动小摩托没什么区别,祝苗在心里撕花瓣,一边撕一边想,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   越想越气闷,搂住项澍腰的手越收越紧,项澍差点被他勒死了。   “轻点!”他的声音闷在头盔里。   祝苗没好气地大喊:“知道了!”   回到店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再没一会儿就该开店了,项澍帮祝苗把头盔摘下来,忍住手没在祝苗的扬起来的下巴上挠两下。他说:“去睡一会儿,我来收拾,待会儿叫了早餐喊你吃。”   祝苗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应道:“哦。”   再欺负下去就过头了,项澍捏起他脸上的肉,掐着摇了摇,祝苗瞪着他不讲话,项澍低头在他鼻尖上咬了一口,叹了口气,说道:“逗你玩儿的,喜欢你。”   祝苗目光躲闪起来,耳朵一下子红了,心头却轻松,脚步轻快地开门进店里去,爬上二楼,往长沙发上一躺,美滋滋的。这哪里还睡得着啊,他趴在沙发上,往栏杆那头爬了爬,从木栏杆间的缝隙往下看。   项澍正在收拾吧台,清理磨豆机,还抽空拿手机点了个外卖。   明明一夜没睡,祝苗居然精神得很,就这么趴在那儿看着,猫咪被放出来了,在楼上楼下跑酷,喵喵叫着喊开饭,祝苗觉得自己心里满满胀胀,好久没有试过这么开心而满足。他在沙发又滚了滚,居然毫无意识地就睡过去了。   等祝苗被猫叫声吵醒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项澍正蹲在沙发旁边,拇指食指捏住了猫咪的嘴巴,估计是让它不许叫。猫咪已经吃饱喝足了,没什么脾气,就这么蹲坐着,甩着尾巴,任由他捏着。   项澍一松开手,它就响亮地“喵——”了一声。   “嘘——”   猫咪一溜烟地下楼了。   等他回过头来才发现祝苗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看他。楼下一柠正在磨咖啡豆,磨豆机“嗡嗡嗡”地运转着。   祝苗一看时间,发现他居然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肚子已经饿扁了。   “快去吃早饭。”项澍说。   早饭其实早早就送来了,但祝苗刚刚睡得很熟,项澍就没叫他。项澍原本只是打算上看看看他睡醒没有,没想到就跟个变态似的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祝苗睡着的时候跟个小朋友似的,半张脸被枕头压得变了形,嘴巴微张着,似乎还留了点口水,二楼有点闷,所以他脸颊有点红,睡着的时候眉头舒展着,无忧无虑的样子,嘴角还翘着,也不知道是梦到什么好事了。   项澍自己倒是不困,他静静地蹲在祝苗旁边,想了会儿事,出了会儿神。   到底谁会不喜欢祝苗呢?没有人。   他是热烈的向日葵,祝苗一直问自己喜不喜欢他,自己也在一直问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喜欢”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事情,动心很简单,但一旦将“喜欢”说出口了,后面的一系列问题就很现实了。   但祝苗是永不凋谢的向日葵。   刚睡醒的祝苗还懵着,但已经下意识地朝项澍笑了笑。项澍手撑着沙发的边沿,凑过去,自然而然地在祝苗嘴巴上亲了一下。   祝苗浑身僵硬地站起来,同手同脚地下楼,差点被趴在楼梯口的猫咪绊倒了。   站在吧台后面的一柠瞅了他一眼,简短地说道:“早饭,外面。”   一柠只是平淡地看他一眼,再加上她根本不是什么八卦的人,虽然一切都在心里门儿清,但她向来是不多说一句话的。但祝苗就是被她这一眼好像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连滚带爬地冲到院子里吃他的早饭。   项澍跟在身后,插着兜,悠哉悠哉,吹着小口哨沿着楼梯下来。   一柠也看了他一眼。   项澍靠在楼梯栏杆上,大大方方地让她看,耸了耸肩,说道:“怎么?”   一柠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再没说什么,低头泡她的咖啡去了。   作者有话说:   估计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完结了 第45章 刚刚好(完结)   祝苗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谈。他原本就爱看项澍,这下就更爱看了,他的目光就像是被粘鼠胶粘到的老鼠。店里暂时没有客人,项澍在吧台后面冲咖啡,尝试搞些夏日特调,祝苗就趴在空调前的大方桌上,吹着凉风,盯着他,眼睛都不眨。   项澍知道他在看,心里舒服得很。   他个儿高手长,动作舒展,本就让人看着舒服。他还是穿着惯常穿的无袖衫,露出手臂上的纹身,双手扶着雪克壶上下摇,冰块碰撞的声音听得人不禁愉悦。摇雪克壶可累了,项澍摇得眉头都皱起来了,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着,摇好了之后松了口气。   祝苗眼也不眨地看着,中途一柠路过挡了一下,他还歪了歪头换了个视角。   一柠:“……”   项澍摇好的特调摆在祝苗面前,还给他从冰箱拿了一件芝士蛋糕。那饮料是冰的,玻璃杯壁上满是小水珠。粉色的一杯,祝苗“哇”了一声,喝了一口,是草莓牛奶的味道,还加了苏打,草莓牛奶汽水。   项澍坐在桌边托着腮看他吃。   一柠无语:“老板,今天没什么客人,我回家休息了。”   项澍都没回头,伸手摆了摆:“批准,拜拜。”   一柠:“……”   天气太热了,太阳明晃晃地挂着,柏油马路上甚至能看到扭曲蒸腾的热浪,一整天下来都没有什么客人,但祝苗一点都不无聊,他也说不清这一天下来到底干了什么,就是和项澍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就这样,觉得时间已经被填得满满的。   眼看着夕阳西下,马上打烊了,祝苗有些依依不舍,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   祝苗磨磨蹭蹭地拿着抹布在吧台上擦来擦去,项澍把猫赶到楼上,关笼子里,下楼来,径自到了门口,“丁零零” 把门推开。祝苗埋头在吧台一阵猛擦,头都没台,但连头发丝都散发出不开心的气息。   “嗨……”项澍靠在门边叫他。   祝苗撇撇嘴,抬头问道:“干嘛?”   项澍靠在门边,夕阳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金色的滤镜。他推着门,没有让它关上,笑着说道:“晚上睡觉不热吗,上我家睡去呗。”   热倒不算很热,但就是有点闷。   店里只有一台大的立式空调,二楼不太通风,最近太热了,总会有点闷热,祝苗醒来的时候脖子会有汗,黏黏腻腻的。   但这不是热还是凉的问题,也不是出不出汗的问题,而是睡在哪里的问题。祝苗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大吼一声“好”,跑到楼上捞起自己的书包,五秒钟时间不到就站在了项澍面前,俩人一块儿锁上门,双双把家还。   俩人到了家,项澍把空调打得低低的,这回再来,祝苗的心情就不一样了。   这下他得算半个主人了吧,应该算吧。   祝苗把包一扔,跟在项澍后面,像绕着主人腿的小猫。项澍换了身衣服在厨房做饭,厨房不大,祝苗怕自己碍手碍脚了,搬了个小板凳,乖乖坐在厨房门边看着。厨房里总是热一些,项澍只穿了居家裤,赤着上半身,系着围裙在炒菜,为了缓解烟瘾还叼了根棒棒糖。   祝苗在那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项澍的肉体比饭菜香味更吸引人。   他隐约记得项澍的小腹那儿有个纹身,之前见到过一点点,但总是没看清楚,这会儿想看,又被围裙挡住了,看不清楚,心里痒得不行,吃饭的时候也吃得心不在焉的,虽然饭菜很香。   吃过饭,祝苗自觉地去洗碗,项澍在房间里不知道折腾些什么。   等到祝苗洗了碗出来,项澍已经盘腿坐在沙发上了,前面的茶几上摊了一些东西,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祝苗坐过来。祝苗急匆匆过去,一屁股坐下来,目光不住地往项澍的裤腰那儿溜,又想看,又不敢看得太明显。   “那什么,聊聊?”项澍说道。   祝苗连忙收回目光,端正地坐着,正经地点头。   “你还小,我也不能忽悠你。”   祝苗连忙摇摇头,嘟哝道:“才没有。”   项澍俯身去够桌面上的东西,摆开来给祝苗看,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我之前几年的病历,现在基本已经控制住了,不需要吃药,但定期会去心理医生那儿,日常生活基本没有影响了。”   祝苗无端地紧张起来,觉得感觉就像俩人站在神父面前宣誓似的。   他连忙紧接着交待自己:“我、我身体健康,就是没什么钱,以后会加油赚的。志愿已经报好了,就报的本市大学城的学校,没有意外的话就能上,暂时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如果……”   项澍原本还有些紧张,听他这么一打岔,差点笑出来。   “你别急,我只是跟你说清楚而已。”项澍说,“没钱没关系啊,我有就行了。”   “啊。”祝苗局促地扯了扯衣服下摆,继续问道,“那我平时要怎么照顾你吗?你会不会经常心情不好,睡不着觉什么的,你如果去心理医生那里,我要陪你去吗?我可以陪你去吗?我能做什么吗……”   项澍想了想,说道:“有个事情你倒是可以帮个忙……”   祝苗忙挪了挪屁股,凑过去,急切地说:“什么啊?”   “这个。”   项澍半合着眼,低头往祝苗的嘴巴上亲。   俩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静静地接吻。一切都刚刚好,夏天正好是最热的时候,两个人正好是最适合相爱的时候。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一般我文里的主角,在一起了就完结了(。   很多内容因为不影响主线,所以打算放在番外,包括一起出游的内容还有大家想看的嘿嘿嘿的内容。   大家番外见!新文见!小甜饼希望大家吃得开心。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