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慈悲城 作者:丁墨 【文案】 在这个城市 我们不谈感情,只讲交情 谁予我方便,我给他甜头 谁对我不住,我叫他好看 可是慕善 我连碰你一下都舍不得 你却把我当垃圾丢掉 咱俩的交情 怎么算? 一句话文艺版: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人生不会如此鲜活,也不会如此寂寞。 (某墨文案无能,先放着,回头修改,别被文案误导,不是虐恋情深!!!!) 在充满乡土气息的现代大陆黑帮的表皮下,这其实是个两情相悦至死不渝的故事。ps:这次是真正的现言,没有科幻成分。 1、本文女主不弱,但非女强,所以可能看不到女主推倒男主、脚踩男配,一统天下的局面; 2、周一到周五日更,周六日尽量更新,如不能更新,会提前请假; 3、感谢苦无君制作封面,很喜欢;感谢二球、小白贡献主角名字; 4、文名重在含义,跟佛教没关系; 5、yy黑帮言情小说,黑帮情节不建议进行三观讨论。珍爱生命,远离黑帮。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黑帮情仇 破镜重圆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善,陈北尧 ┃ 配角:丁珩,周亚泽,叶微侬等 ┃ 其它:黑帮,毒枭,军火,商战 1、黄雀在后   楼下的形势十分危急。      简单工整的厂房正中,是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地,又白又亮。在日光灼烤下,仿佛丝丝冒着热气。      超过五十个年轻男人,手持铁棍木棍,一脸凶相站在场地正中。这样的阵势,令任何人都捏一把冷汗。      慕善盯着楼下看了几分钟,转头问:“徐总,就由着他们闹?”      她问这话时,俏生生站在窗边金灿灿的阳光里。原本就令人动容的美艳容颜,更添几分朦胧的精致。      她的语气有点不可思议。令站在她身旁的中年男人——徐总火气更大:“这帮混混、流氓!”      慕善一脸感同身受:“这些混混啊……前几天还有您辞退的员工,来我这闹事——说是人事部告诉他们,您听了我们的意见,钻劳动法的空子,给他们安排有毒有害的重体力活,试用期满就解聘……”      徐总一愣,面色沉下来:“没这回事!我请贵公司做顾问,都是战略上的大事!慕总你先坐,我去收拾他们。尾款的事,我们稍后再谈。”      看着徐总的身影飞快消失在走廊里,慕善微微一笑,权衡片刻,起身下楼。      慕善年初回本省创业,开了家顾问事务所。但服务的公司也是良莠不齐。徐氏是家中型企业,却一直拖着五万尾数不付。她今天亲自上门催讨,却刚好遇到混混来工厂闹事。      下楼的时候她想,其实大家都不容易。      白晃晃的水泥地上,阳光刺眼。院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人停车驻足观看。      保安和强壮的工人迅速集结,很快超过七八十人,与门口的混混形成对峙。双方互相叫骂,械斗一触即发。      慕善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她一身精致黑色小西装,丝袜长腿、黑发雪肤、乌眉红唇,十足十的花瓶,站在一群蓝衣工人间,十分醒目。      很快,举着“黑心工厂坑害工人”横幅的混混中,那个穿山寨阿玛尼的头目“大肖”,也发现了她。      “她是老板的同伙!”      大肖毫不怜香惜玉,亲自将慕善从人群拽出来,丢进己方阵营。几个年轻人立刻围上来。      徐总此时正偷偷躲在办公楼上,遥控保安队长。看到这一幕,他也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慕善会被挟持,暗骂这个女人坏事。慕善虽然不是达官显贵,却也是北京回来的创业青年。万一伤到她,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保安们踌躇着不敢上前。慕善似乎吓到了,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看到局面瞬间倒戈,混混头子大肖得意的大喝:“把欠的工资和医药费都补上!我就放人!”      徐总犹豫不决,要不要叫会计去拿钱。      却没料到有人在这时火上浇油——一辆奔驰突然冲进院子里,一个人拉开车门气势汹汹跳下来。      是徐总的小儿子徐远达。      他是典型的暴发户富二代,玩车玩股票玩女人。他的饭局,慕善装傻充愣,十次只去一次。      他四处一看,怒了——一帮明显来自城乡结合部、打扮土气的混混,竟然在自家门口闹事!他想追的慕善,还被他们抓住。      “操/你妈!”他眼看要冲上去,工人们连忙把太子爷抱住挡住。      慕善远远望着他,迟疑片刻,软软的声音,欲哭无泪般唤了句:“徐少……”      徐远达之前觉得慕善有点高傲,颇难上手。此时她这一声无奈的“徐少”,很有低头的感觉,令徐远达心头一荡。      他也不是莽撞的人,刚才的热血不过是要面子。他想了想,掏出手机。      “周哥!是我,小徐。这边有点麻烦……没,就一帮混混闹事敲诈……是吗,你就在附近?带人过来?谢谢!太感谢了!”      他故意大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语气太嚣张太自信,令混混们的沉默显得有些不安。      徐远达搬的救兵很快到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来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宝马760,缓缓停在工厂外斑驳的树荫下,像一片黑色的阴影。      首先下车的,是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高大年轻人。他摘下墨镜,五官深邃、麦色英俊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      两个穿着白衬衣笔挺西裤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跟在他后头下车。衬衣绷得紧紧的,显示出结实有力的肌肉。      混混们顿时露出喜悦和轻蔑的神色,大肖却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点凝重。      “周哥!”徐远达朝为首那人迎上去。周哥安抚的拍了拍徐远达的肩膀。      宝马的后排似乎还坐着人。周哥低头对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漫不经心的对身后两人道:“办事。”      那两人打开宝马后备箱,拎出个编织袋,用力一抖。      一团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人。竟然是个血肉模糊的人。      有人认得那人的衣服,惊呼那正是大肖安排在周围,挡路拦车、拖延警察的混混。      大肖这边所有人脸色全变了。他们没料到对方不发一言就先废了他们一个人。      在一阵令人难堪的安静中,那两个貌不惊人的手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走进人群。其中一个走到大肖面前,语气平淡:“你是管事的?”      大肖嚅喏两声,其他大多混混竟然都不敢做声。有几个胆子大的吼两句,声音竟然有点抖。      几分钟后。      五十个混混,倒下七八个。最醒目的是大肖。他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已被那人踩在脚下。头挤着地面几乎变形、两只胳膊都被卸了,软趴趴的垂在地面,身体其他部分,却因恐惧而僵直。      其余四十几个混混又急又怒,却根本不敢动。事实上,从那个血人被扔到他们面前开始,他们就怕了。打架一旦害怕,再多的人也是输。      慕善也被两个周哥手下拉出来,带到一边站着。      徐远达兴奋的朝混混们骂道:“让你们闹事!”看到掉在地上的条幅,狠狠踩了一脚骂道:“老子坑的就是你们这些农民,妈的。”      大肖被拖到周哥面前,面无人色。      “哪里来的?叫什么?”周哥蹲下,笑嘻嘻的看着他。      “……响川县大肖。”大肖垂头丧气。      “我姓周。”周哥语气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大肖哥,来城东先跟小弟打声招呼啊。下次再过界,两只手就接不回来了。”      一小时后,慕善拒绝了徐远达的殷勤,一脸惊魂未定梨花带雨,坚持自己开车走了。      车刚离开徐氏没多久,她立刻抽出面巾纸,擦干泪痕,又补好妆。抬头望着镜中的女人鲜活精神,她弯眉一笑。      过了十五分钟,慕善抵达约定地点。找到停在繁华的商场门口的一辆蓝色宝来。慕善上了车,司机是个年轻男人,笑着对她说:“效果很好。”      慕善墨黑的大眼一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被人发现吧?”      “你放心。我刚才一直扮路人,摄像机也藏得很好。”年轻男人眯着眼笑,“尤其徐远达吼那句‘就是坑你们农民’,真是画龙点睛!城东私营工厂廉价使用农民工、生产条件恶劣早有传闻。我有信心这一期报道会轰动全市。甚至省里都可能惊动。”      慕善看他一眼:“见好就收。关于那个‘周哥’的部分,剪掉最好。”      他微微一愣,点点头:“我知道。”      天色全黑的时候,慕善七拐八拐,来到城南一家小诊所。      两个年轻人守在门口,认出慕善,齐声恭敬:“慕小姐。”      这架势让慕善略有些尴尬,她很淡定点点头,走入诊所。躺在唯一的病床上的,正是刚刚被踩在地上暴打的混混头目——大肖。      “慕小姐。”大肖挣扎着坐起来。      慕善连忙按住他:“躺着!没想到徐远达叫来黑社会,你受罪了。”      “没事。那些人我们也惹不起。”大肖咧开嘴笑,“你的记者朋友拍到了吗?”      “搞定了。你在家等着新闻。”慕善淡淡的笑,“用不了几天,徐氏会把钱送上门。”      离开诊所后,慕善心情格外轻松。她先给公司秘书打了个电话,让秘书明天发正式催款通知给徐氏。      “对了,记得‘随口’提一提,慕总受了惊吓,拿出你看肥皂剧的八卦精神,描述得越凄惨越好。”      “慕总!”秘书嗔怪的答道,“放心,交给我。”      慕善开车行驶在夜色中,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      拖欠她的项目款不还?还用她当挡箭牌苛扣工人?搞臭她的名声?      真黑。      慕善离开后,大肖还处于浴血奋战之后的激动中。      当初他听说,几个兄弟的亲戚被徐氏工厂欺骗,投诉劳动仲裁机构却因缺少证据无法起诉。他火冒三丈,在徐氏蹲点之余,顺便叫了几个兄弟去围堵为徐氏出谋划策的慕善。      谁知他穿着凉拖裤衩在写字楼里晃,却被慕善盯着看了半天,最后请进她的办公室。      大肖原本没想好怎么做,可就是这个女人一脸高深莫测的告诉他——没事,去闹。警察?警察最不想管的就是群体案件。派几个人在路上拦着,让警察也能顺水推舟。等他们赶到,我们的事早办完了。      就这么跟这女人联手,轰轰烈烈闹了一把。      大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开始做梦。猛的一个机灵惊醒,只吓得魂飞魄散——      下午教训他的两个白衬衣男,正站在他床边,沉着脸,像阎罗。      而那个周哥,站在他们身后,笑嘻嘻的看着他。      大肖声音都抖了:“周、周哥,我不会再去城东了……我、我在这里打针……”      周哥盯着他狼狈的脸,语气异常温和:“不好意思,哥今天下手重了,你们的医药费,我包了。不过哥也被你的人打了一拳,他还想操我死了的老娘。”      大肖被周哥的温柔吓坏了,连说不用。      周哥笑笑,声音一沉:“白天就觉得你们这帮混混不对劲——我老大想知道,你和那个女人,在干什么?”      老大?周哥还有老大?      大肖这才注意到,周哥身后还坐着个男人。因为诊所里光线很暗,只能看清那男人穿着西装,背影笔直的坐在简陋的小沙发上。      不怒自威。      大肖哪里敢瞒?战战兢兢一五一十都说了。      那男人却一直沉默着,也没有发问,不知想什么。      周哥眼尖,伸手在大肖衬衣口袋里一摸,在一堆零钱中找出一张名片,递给那男人。      男人接过,这才有了响动。他站起来,走到光亮处,低头看着名片,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纸张的边沿。      男人比大肖想象的年轻许多,身材甚至略显清瘦。      当大肖看清他那的样子,心头微震。只觉得他跟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那容颜那眉眼,竟令他想起冬夜里一弯干净透亮的月亮。当男人抬头看过来,大肖觉得自己就像泡在冰冷如水的月光里。      然后,大肖看到那清俊得不像凡人的男人,嘴角轻轻一勾。他抬起手,将那张皱巴巴的、还沾着血迹的名片,放入了剪裁精良的西装口袋。    2、丁氏父子   从外表看,慕善是个装饰品般亮闪闪的女人。      她身材劲爆、明眸皓齿、妆容精致。很多人第一眼见到她,都猜想她大概是依靠男人,开家公司玩票,做不得数。      事实上,这个清晨,穿着松垮垮的T恤、头发乱得像鸟窝的慕善,满嘴牙膏泡泡站在厕所里,非常郁闷的想——如果徐氏的钱还不到账,下个月给员工们发完工资,自己就要与康师傅为伍了。      好在这天下午,会计报告,徐氏的款终于到账。慕善坐在狭小却明亮的办公室里,神清气爽。      她想了想,吩咐会计拿了一万块,打电话给大肖。      “慕小姐?”大肖有些意外的感动,“不!不用了,医药费够的。你太义气了!”      大肖的拒绝太坚定,令慕善有些疑惑。      询问了几句伤势后,慕善话锋一转:“对了,那个周哥……什么背景?”      大肖嚅喏:“也不是很清楚。”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叹了口气,软软道:“大肖哥,你有事瞒着我。我知道咱俩不算熟,但我自问对你掏心掏肺……”      大肖有点急的打断她:“慕小姐,我……你……要小心榕泰集团。我打听到,周哥是替榕泰办事。”      晚上八点,慕善坐在幽静的酒店包间。      对面坐着的是董宣城,正是昨天在徐氏偷拍的记者。      董宣城也看着对面的女人。      T恤、牛仔、素面、马尾,笑得心无城府的样子,哪像白天那个意志坚韧执意创业的职场强人?      董宣城一夜没睡,满脸胡渣,眼睛通红明亮。他叹了口气道:“慕老大!慕老总!你也知道我正在赶稿,到底有什么事,非要面谈?我没时间!”      慕善清浅的笑笑:“哦……没时间?当初某人求我搞定毕业论文,发誓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原来是我的幻觉。”      董宣城嘿嘿一笑:“你真损。”      慕善这才满意,慢悠悠的啜了口茶道:“说说榕泰。”      这个新近崛起的全省第一企业,全国金融投资业和房地产业的超级大鳄。      董宣城神色一正:“这种高门大户啊……想知道什么?”      基本信息网上都能找到,慕善既然约他来,显然是想了解更深入的东西。      “他们有多黑?”      “不好说。”董宣城目露精光,“在霖市,最不能惹的,就是榕泰的丁氏父子。”      夜色渐深。      董宣城把自己所知,挑重点告诉了慕善。      榕泰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丁默言,娶了年长自己十岁的副市长的亲姐姐。他通吃黑白两道,如今榕泰已如同盘根错节的大树,成为霖市一霸。      霖市另一霸是吕家,掌门人是年方三十五岁的吕兆言。明面上,吕家主业放在房地产上,但据传吕家真正的家底,还是黄赌毒。      两强对峙,榕泰更占上风。      至于南城顾天朗、北城夏老三,虽然人多势众名气也大,但是是老一辈混混,又穷又凶,算不上黑社会,与榕泰、吕家根本没法比。      “你惹谁都好,别惹丁默言。”董宣城轻蔑的笑笑,“他可是霖城的夜夜新郎,你这小身板,经不起那老东西折腾。”      慕善神色微动:“五十岁的夜夜新郎?”      董宣城深深看她一眼:“整个霖城,没有丁默言得不到的女人。大学教授、警花、来过霖城的明星……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呵呵。”      慕善收了笑。      “垃圾。”她的神色冷下来。      “姑奶奶你小声点!”董宣城故作紧张的左右看看,惹得慕善莞尔。      董宣城想了想又道:“还有丁珩,榕泰的太子爷、副总经理。他名声倒是不错,年轻能干。不过你也别招惹。”      “小号种马?”慕善鄙夷。      “丁珩不像他爹滥交,交过的女朋友没几个。不过我有私家消息……”董宣城双眼一眯,“我们报社的社花,几年前跟过他一段。后来她跟人爆料,说丁珩很生猛,每天晚上换着花样往死里折腾。她好多天都下不了床。我说当时她总请病假……”      月色明亮,慕善开车行驶在稀疏的车流里。      她不觉得榕泰会跟自己有关系。可董宣城的话太直白,令她忍不住邪恶的脑补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个猥琐阴险的中年大叔;一个长着巨大□、浑身肌肉结实、汗水涔涔的黝黑猛男。      令人敬而远之。      刚把车停在租的公寓,慕善就接到母亲电话。内容毫无意外是念叨慕善创业的轻率、还有督促她尽快相亲。      等慕善上了楼、在沙发上坐了半小时,还听到母亲在低声埋怨。这种感觉,令慕善感到温暖,也有些无力的倦怠。她打起精神说了几句调皮话,哄得母亲高兴,这才挂了电话。      至于相亲……对于母亲提醒她的女婿各种条件——要名牌大学毕业,挣得不能比慕善少,家里条件不能太差。      慕善满口答应,心里却觉得母亲那辈人,将爱情想得太轻易。她不想到年纪找个“条件”差不多的男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如果真要论条件,以她心中那个人为模版,要求并不算高。可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到一个刚好符合要求的人。      这晚慕善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董宣城的话的影响,她竟然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强硬的将自己压在床上,又重又热,令她喘不过气来。早上醒来时,竟然口干舌燥。      起床时,她发现昨晚窗户没关。房里居然有极清淡的烟味儿,也许是从窗外飘进来?      在洗手间里,她一抬头,就看到镜中,脖子上挂着的老旧项链。对现在的她来说,这银链子很廉价,普普通通毫无特色。挂在她深深的锁骨中间,宛如一道黯淡闪烁的水痕。      她摸向锁骨上方,那里隐约有片红痕,大概是枕头压出来的,又像是过敏。不痛不痒,她也没太在意。      过了几天,霖城日报大幅刊登了董宣城的独家报道。      当报纸送到徐氏父子办公室时,两人目瞪口呆。不过他们已无暇关注太多——他们很快被责令停业整顿。      全城议论纷纷。      慕善看着报纸时,打了个清脆漂亮的响指,告诉员工们今晚请客吃火锅——办公室里欢呼一片。      慕善的好心情维持到五天后。      那天下午原本很平静,一名员工挂了电话,震惊的冲进慕善办公室,他说刚刚打电话来的是榕泰集团,他们想要合作。      不等慕善开口,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沸腾了——      那是榕泰,资产过千亿的集团。随便拔一根毛就够他们吃一年。      唯一笑不出来的是慕善。      她承认这个诱惑极大,如果真的做成榕泰项目,她就彻底咸鱼翻身。      可她不是看到眼前利益就屁颠屁颠跳下去的女人。她心里清楚得很——榕泰涉黑,现在规模再大,说不一定哪一天就出事。她傻了才去跟这个集团扯上关系。      第二天,她给对方联络人去了电话。      听到她因为人手不够而婉拒,对方颇有些意外。但也没做更多劝说,只是笑笑说会向领导汇报。      领导?哪个领导?慕善有点恶毒的想,是夜夜新郎老当益壮,还是野兽太子金枪不倒?      答案在次日早上自行揭晓。      慕善走出家门,刚下楼,脑子里还在想着给另一个企业的建议书。一阵低沉的引擎声后,她抬头看到一辆黑色厚重的凯迪拉克,稳稳停在自己面前。      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下了车,微笑看着她:“慕小姐,我们老总想见您。烦请上车。”      车子后座,隐约有个人影。      看着面前孔武有力的壮汉,再瞄一眼“00009”的车牌,慕善神色不变,低头弯腰钻进车里。      车里坐着个年轻男人,他修长的腿交叉叠着,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看清他的长相,慕善想到一个成语——      活色生香。      黑色衬衣之上,是一张英俊得十分标致的脸。齐整的短发、乌黑的浓眉,鼻梁挺括、唇线柔润,像一幅色彩匀称饱满的画,每一笔每一划都着力均匀舒适。      或许是下巴的线条有些柔和,又或许是嘴角浅浅的酒窝,令这张年轻俊朗的脸,隐约平添几分不该有的孩子气。      “嗨,我是丁珩。”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清润悦耳。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像在宣告——此刻世间一切事都不重要,丁太子表露自己的身份,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跟想象的有点不同。      慕善神色已经疏淡下来,脸上挂着标准职业的笑容:“丁总。久仰。”      久仰你在床上的生猛。      丁珩像是看透了她的客套,又像是洞察了她别有用意的寒暄。那俊脸微微一扬,双眸便含了笑,极黑极亮。      像极了杂志封面上优雅而冷漠的年轻男士,又纨绔又蛊惑。      他的目光挺认真的打量她全身,语气颇有几分玩味:“在霖市,头一回有女人拒绝与榕泰的合作。”       3、针锋相对   他的目光挺认真的打量她全身,语气颇有几分玩味:“在霖市,头一回有女人拒绝与榕泰的合作。”      语气不善。      慕善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随意的往后一靠,双手随意交握,显得极为放松。米色小西装上,凝脂般细白的脸笑意绽放,如同有微凉的春风拂过。她语调缓和:“丁总,有时候拒绝反而是好意。”      “哦?”微微上扬的尾音,竟然很有韵味。      “我并非拒绝,只是力不从心。”      丁珩“嗯”了一声,笑容一扬,几乎是咬着字重复:“力、不、从、心?”      这句话本无异样,被他说出来,却无缘无故令慕善心中一颤。好像他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自成风情。      慕善笑了笑:“我的公司加前台才9个人,项目交给我,丁总放心吗?”      “有道理。不过通常来说……”丁珩慢条斯理的说,“拒绝榕泰的公司,会死得更惨。”      这威胁有点直接了,慕善脸色一沉。      “尝试过才知道行不行。对不对,慕……善?”他的声音比一般男人清脆,当他随意念出她的名字,都有几分溪水似的缓缓动听。      既来之,则安之。      慕善心定下来,笑靥盛放:“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      墨黑的车窗上,他那张标致的脸,投射下模糊却足够英俊的剪影。慕善想,是自己对野蛮太子的脑补太厉害,还是这个男人存在感太强?所以他每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都会令人心中微惊。      凯迪拉克平稳停靠在榕泰集团地下车库,司机为二人打开车门。丁珩并不多言,转身阔步走向专梯。      慕善快步紧随其后。      银色簇新的电梯缓缓上升,丁珩背靠在墙壁上,抄手好整以暇看着慕善。      “别紧张。”他居然安慰她,“我爸不会吃人。”      慕善极稳的答道:“嗯,我也不会。”      丁珩微微一愣,笑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顶层总经理办公区的奢华与空旷。漂亮的专属前台小姐见到丁珩,快步迎上来:“丁总。”      丁珩极有风度的微一躬身,示意慕善先行。      慕善抬起的脸上,职业的笑容仿若冰封,滴水不漏。她目光锐利的扫视一周,莞尔一笑:“闻名不如见面。”      前台小姐见惯达官贵人,在她温和而清亮的目光下,神色越发乖觉恭敬。      丁珩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与她并肩走入总经理办公室。      厚重的檀香木门徐徐推开,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书桌后的男子站起来,笑了:“终于把慕小姐请来了。”      慕善有些意外。      其实看到丁珩时,慕善就对丁默言的容貌有了新的预估。可是看到真人,还是超出她的预期。      也难怪副市长的姐姐昔日会嫁给还是混混的他。尽管鬓角微白、脸上亦有了些许细致皱纹。但高大的身材比年轻人还要挺拔;容颜有着与儿子相似的深邃俊朗,只是更显成熟矍铄。仿佛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不是沧桑,而是硬朗的磨砺。      这样的男人,就算一日日老去,也会令许多女人倾心。      仿佛全然不知慕善之前拒绝的事,丁默言仔细看着面前的女人,语气有些吃惊:“慕小姐这样年轻?有二十五吗?”      慕善惊笑:“丁总眼力真好。”      丁默言看一眼自顾自在沙发坐下的儿子,语气揶揄:“阿珩,你看慕小姐这么年轻创业,像我,很好。这一点上,你可不如慕小姐。”      丁珩不置可否的一笑,慕善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丁总哪里的话?小丁总年轻有为,我刚来霖市就听人说,小丁总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才俊。”      丁默言哈哈大笑。他没什么架子,拿起桌上电话:“让刘经理上来。”      丁珩则偏头看着慕善,声沉如水:“小丁总?这是你们北京那边的称呼?”      这父子给慕善的感觉居然不错。比起传闻,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她浅浅一笑,不答反问:“您喜欢这个称呼吗?”      明眸灼灼,毫不示弱。      丁珩笑而不语。      丁默言叫来的是战略发展部经理刘铭扬。刘经理三十余岁,相貌敦厚,沉稳干练。他坐下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慕小姐,你的公司,凭什么在霖市立足?”      如果说之前慕善拒绝合作,是怕惹祸上身。那么面对刘经理的质疑激将,慕善已准备好全副武装应战。      她可以避祸,却决不能任人看轻自己的事业。      “哦?刘经理,在您眼里,衡量一个公司好坏的标准是什么?”慕善避其锋芒,究其根本。      时间推移,两人的对答有些激烈,甚至针锋相对。      刘铭扬质疑年轻的慕善能否胜任,慕善举一反三推断榕泰内部管理的不足。彼此的感觉,竟然渐渐畅快淋漓。慕善甚至觉得,她还不一定能拿下榕泰项目。      丁氏父子发言不多,倒像是局外人旁观两人交锋。偶尔丢出一两个敏锐的问题,慕善答得圆圆满满。      丁珩甚至还亲手给慕善添过一次茶,慕善坦然受之,目不斜视。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小时。      刘铭扬心服口服,一脸笑容。丁珩靠在沙发上,盯着慕善侧脸,似在重新打量她。      丁默言则微微一笑,对慕善说:“铭扬会和你敲定合同细节。”      慕善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她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此时才察觉后背有些湿。她伸出手,恭敬对丁默言道:“我很荣幸。”      丁默言朗笑,抬臂,厚实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轻轻一握。      丁默言又看向丁珩。      “慕小姐是名校毕业,又在顶尖外企呆过,视野很宽。你有时间与慕小姐多交流。对你管公司有帮助。”      丁珩看似敷衍的随意一点头:“我会的。”      慕善看着这对看似完美的父子,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伴君如伴虎。      那她是与虎谋皮,还是骑虎难下?      会议室里,刘经理很职业,一条条与慕善敲定合作条款。谈及价格时,慕善心中预期是一百万。她拿起纸笔,很认真的样子算了算,平静开口:“五百万。首付40%。”      刘铭扬眉都没皱一下,竟然象征性的砍掉10万,便写入了合同。      慕善趁机问:“刘经理,榕泰为什么会找到我?”      刘铭扬惊讶的笑:“丁少没跟您说?这是我的主意。我跟徐远达是朋友。他给我看了你帮徐氏做的成果,我认为很专业,所以自作主张推荐给老板。他看了之后也觉得不错。慕善,这也是老板对我的信任,希望你好好干,不然我也不好交代。”      原来如此?      应该是这样。要是丁氏父子真对自己动了其他心思,没必要拐这么大的弯。      慕善当着刘铭扬的面还故作淡定,淡淡的给公司财务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员工们隐隐欢呼的声音,慕善低下头,偷偷眉开眼笑。      合同签订后,刘铭扬又引导慕善见了榕泰其他两位副总。临近十二点,他笑道:“陈副总下午三点股市收盘后才有时间,先去吃饭吧。”      陈副总?      毕业于香港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回大陆短短四年,已执掌榕泰半壁江山。榕泰的金融投资公司正是由他掌管,房地产业则是丁珩持刀。齐头并进,才有了榕泰今日的辉煌。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慕善拭目以待。      慕善随刘铭扬走到电梯口,便见到丁珩斜靠在过道上。看到慕善过来,丁珩指间火光一闪,偏头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走上来。      仿佛极自然的,他的长臂在慕善腰间虚扶一把,低头含着烟,黑眸隐有笑意:“一起吃饭。”      这个虚扶,在职场里,只是寻常的男士对女士的礼节。      可由这样一个英俊的人做出来,实在太有风情。他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都是一副流光剪影的画。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着慕善的腰,仿佛有电流酥麻窜过,令慕善后背一阵僵硬。      一旁的刘经理闻言笑道:“那就劳烦丁少,我去为慕总准备办公室。”立刻走的没影了。      电梯下行。      丁珩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      “你的确有本事。”他眼中居然有真诚的赞许。      慕善心道:你也跟传闻不同。      面上,不动声色的笑。      慕善没料到电梯直接停靠在地下一层。穿过几层门,她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听到熙攘的人声。      等他带着她在用餐处坐定,她才真的相信。      他竟然带她吃食堂?      没有豪车,也没有昂贵的酒店。      更加没有孤男寡女。      这是大厦自带食堂里专门开辟的一个房间,摆放的食物比外头大食堂精致许多,也没什么人。但还是充斥着浓浓的职场气息。      慕善知道这应该是专供公司高层的小餐厅。      这样……很好。      她不得不承认,比起精致皮相,比起风流姿容,带她吃食堂这个举动,今天才令她对丁珩,刮目相看。      似乎察觉她的动容,丁珩将面前餐巾一摊,道:“怎么?失望?”      “不。惊喜。”      丁珩闻言,双眼一弯,极绅士的伸手,帮她把面前的餐巾铺好。      这顿饭吃得极愉快。      饭快吃完的时候,丁珩电话响了。      “那块地我势在必得,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去办。”      “……嗯,知道了。让周亚泽处理。”      慕善安安静静听他打电话。于是现在,才是榕泰杀伐果断的太子爷么?      慕善已经知道那天的“周哥”就叫周亚泽,他果然是榕泰的人。让他这个黑帮头目去处理的,会是什么事?      那天车上的人,是丁珩吧?不过他好像对她没印象了。      丁珩挂了电话,抬眸看着她沉思的神色。      “你会看到更多。”他意有所指,像提醒又像威胁。      “我会选择性的装聋作哑。”她答得直白。      因为直白,反而显得坦率正直。      他微微一怔,笑了,有点坏的样子。      “不行。你忘了,我们要多交流。”    4、狭路相逢   吃完饭不到一点,丁珩低头看了眼手机,问慕善:“炒股吗?”      慕善摇头。      丁珩点了根烟,轻吐一口:“今天大盘跌了150点。”      榕泰将近一半资产在金融投资市场,那他们的损失还真不小。      “有影响吗?”慕善问。      丁珩却从容的笑:“陈总不会让榕泰有事。”      能让丁珩如此信任,慕善对与陈总的会面更期待。      返回顶层,刚走了几步,慕善听到隐隐约约的钢琴声,缠绵悠扬,在安静的午后,说不出的惬意。连带这冰冷奢华的顶层,都染上几分充满人情味的温柔。      听清曲调,慕善微微一怔。      丁珩脚步一顿,阔步走到宽阔的走廊尽头,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慕善快步跟上。      进了门,琴声愈发清晰,似泉水于空谷追寻,又似天空流云,干净清透,捉摸不定。      视野也随之豁然开朗,这是间足以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厅,数盏水晶灯璀璨明亮、墙上数幅名画静谧安详、水磨大理石地板光滑如镜。      一架奶白色钢琴,静静矗立在大厅正前方,一尘不染、闪闪发光,整个大厅陡然显得高贵圣洁。      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慕善停下脚步。      从她的角度,隐约看到那人纯黑西装的一角,与白色钢琴形成鲜明对比,又显得无比融洽。      钢琴背后是谁,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生之年,她竟然再次亲耳听到有人弹奏这首《天空之城》。      记忆模糊却深刻的袭上心头。      那在一个阳光炽烈的午后,学校的琴房被她霸占。她歪着头打量风尘仆仆的那人,故意挑衅:“你没想我!”      那人冷着脸,大概觉得自己匆匆赶回来,她却不领情,有些生气。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却坐到钢琴前,弹了一曲她最喜欢的动漫插曲。      “弹一遍,想你一遍。”他低沉的声音像在叹息,“我每天都会弹。”      “弹到一百岁?”她红了脸。      “弹到我死。”      ……      大概年少的时候,把天长地久想得太轻易。      琴声停歇。      “怎么样?”丁珩熟稔而漫不经心。      “连跌三天。”那人的声音从钢琴后传来,竟然是慕善喜欢的低沉、清润。      “操。亏了多少?”丁珩低低骂了句。      “重仓超配,账面亏了二十亿。”那人声音不紧不慢,内容惊心动魄。      “下午能赚回来吗?”丁珩蹙眉。      “也许能,也许不能。”淡淡的,没有半点焦急。慕善只看到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抬,琴声如同流水,再次从那手指间缓缓淌出。      更难得是,太子爷丁珩脸色依然如常。好像亏的不是他家的钱。又或者是,他对这个人完全信任。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正在这时,丁珩身上的手机却响了。他掏出来,同时对两人道:“陈北尧、慕善——公司新的顾问,你应该已经听说。”      琴声戛然而止,突兀得一点不像之前淡定沉稳的陈副总。      慕善的心,也仿佛随着那陡然夭折的琴声,猛地一跳。      丁珩拿着电话走出门,隐隐传来他愉悦的声音:“我在顶层……北尧也在……”      丁珩再说什么,慕善已经听不清了。      钢琴背后那人站了起来。      人极近,目光却极远。一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怔忪相对。      纯黑笔挺的西装,精致如刀裁,他高大的身躯挺拔却略显清瘦。像黑色苍穹中,一弯明月穿云而出光魄动人;又像皑皑冬雪里,一棵青松浑身赤寒孤傲而立。      头顶的水晶灯,仿佛瞬间失色。只余他沉默而夺目的容颜,令慕善心头剧震。      她想象过千万遍与陈北尧重逢的情景,但她万万没想到,当日孤寒无依的落魄少年,摇身一变成为港大高材生、榕泰副总。      他的轮廓深邃了许多,也添了几分青年的硬朗。可慕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再不会有人,拥有这样清澈的气质。      学业、工作……这些年来,任何事都不会令慕善太过慌乱。可此刻,她看着这个阔别八年、近乎陌生的男人,却只觉得心口猛的一缩,那颗从来安分的心脏,竟然极快速的跳动起来。      他对自己什么感觉?      他还记得过去吗?      他此刻会不会跟她一样,几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动,全身就像在火上慢慢灼烤着?又痛,又怕,又蠢蠢欲动?      他大概,还恨着她吧?      她该怎么办?      “陈北尧……没想到会遇见你。”这真是一句彻底的废话,她竟然自乱阵脚。      陈北尧根本无动于衷,清透的目光静静滑过她的脸,淡淡点点头:“慕小姐,久违。”      他的语调极缓,少了几分记忆中的少年锐气,却更显坚定有力。始终不变的,是那份隐隐的、清冷的自信。      那是慕善一直一直很喜欢的。      可是……慕小姐?这称呼令她心里一凉。同时又有些自嘲:不然呢?难道还期望他叫自己“善善”?      也许在他眼里,他们之间,不过是年少荒唐。      她收敛心神,重新变得滴水不漏:“陈总年轻有为,我会尽力促成项目顺利。还要多多仰仗陈总。”      他不答腔,神色似有片刻沉凝。而后,清亮目光滑过她精致的眉眼、淡红的樱唇,还有领口一小片如玉的肤色,眸色愈发的淡:“慕小姐成熟老练不少。”      像赞许,更像讽刺。      极度疏离冷漠的语气,慕善心里忽的一沉。      他似乎也没兴趣交谈,沉默矗立在那里。清冷料峭的身影,愈发显得宽肩窄腰,长身玉立。站在钢琴前,是一幅行云流水的流畅剪影。      他从西装裤兜摸出烟盒,点了一根,静静吸着。烟雾缭绕,他的目光明明盯着她,却似乎放得极远。      门再次被推开,慕善松了口气。      “曼殊马上到。”丁珩对陈北尧说,又看向慕善,“我表妹。”      丁珩的表妹,就是副市长的独生女儿。慕善心中一动。      陈北尧却似有些不耐烦,语气平平:“马上开市,我下去了。”      他像一阵风走过身边,丁珩却手臂一伸,揽着他的脖子,显得两人关系极近。好像在陈北尧面前,丁珩多了几分年轻人的跳脱。      他单手递给陈北尧根烟,陈北尧接了塞进嘴里。丁珩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给他点上,似笑非笑道:“多陪陪她。”“她”指的自然是那位表妹。      陈北尧含糊应了声。      男人之间,大概不需要更多话语。      慕善胸口一闷。      八年过去了,他意气风发,有兄弟有事业,也终于有了新的“她”。      可她呢?      门口传来一个清脆柔软的声音:“珩哥、北尧哥!”一抹鹅黄身影闪了进来。来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瓜子脸白白嫩嫩、大眼睛漆黑娇俏,青春的气息仿佛都要从那明丽的脸蛋溢出来。      曼殊那灵动的双眸看看两位男士,又看看慕善,最后还是回到陈北尧身上。      “陈总……”她吐吐舌头,好像很怕陈北尧的样子,“马上开市了,你不在,同事们心都不定。让我来叫你。”      陈北尧看她一眼,指间夹着烟,目不斜视往前走,曼殊快步跟上,像犯事的小孩,跟着沉默却纵容的大人。      ……很登对。      “分析报告写完了?”他淡淡道,口气严厉。      “嗯,放你桌上了。”曼殊朝丁珩做个鬼脸,堂堂副市长千金,心甘情愿的低声下气,“我写通宵了呢!”      陈北尧却似乎连赞许都懒得给予,匆匆走向电梯。经过慕善时,停都没停一下。      丁珩将慕善略有些僵硬的神色收入眼底,淡道:“他就是这种人,技术宅男,面热心冷。你做你的,不用管他。”      这话让慕善意外的心中一暖。      “谢谢。”她的语气极真诚。      因为有心事,抬起的素白的脸,双颊微红。墨黑大眼似有氤氲水光,粉唇浅浅勾起。就像一朵极清艳的花,玲珑包裹在米色西装套裙中。      丁珩一愣,正想说什么,“叮”一声,电梯到了。慕善和丁珩都抬头看过去,却只见陈北尧正好把头转开,阔步走进了电梯。      下午丁珩有会,将慕善交给刘铭扬。慕善跟着他到了安排好的办公地点,却有些意外。      这是榕泰总部基地里一幢独立的五层建筑,装修很新。墙体上四个醒目大字让慕善感觉复杂。      “榕泰投资”。      “人多,场地紧张,只有投资子公司地方宽敞条件也好,所以给您和您的团队安排在这里。”刘铭扬把她带到五楼,“没问题吧。”      “没问题。”慕善有点走神。      ——陈北尧跟她彻底没关系了,怎么会有问题?      榕泰投资不愧为国内顶尖金融公司,一踏入色调冷硬、宽敞明亮的职场,就看到西装革履的员工们个个专注于电脑前。慕善跟着刘铭扬从走道穿行过去,竟然都没人抬头看一眼,可见工作紧张扎实程度。      刘铭扬把慕善领到一间宽敞的屋子前,笑道:“这原来是休息室,条件还不错,你中午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不会有人打扰。”      慕善忙道谢。      刘铭扬走了,慕善一个人坐在五十平米的房间里。公司其他同事发了短信,约莫一个小时后赶到。她昨晚就在加班,今天一早又如逢大敌,确实有些累了。      她抬眸看了看,房间布置得很好。一组看起来就很舒服的皮沙发;还有一排办公桌椅。角落里还有饮水机、咖啡机,甚至还有台电视。      她反锁好门,拉下窗帘。又查看了另一扇室内门门——打不开,大概是封死的。她放下心来,定好闹钟,仰面倒在厚实的皮沙发上。      盯着雪白干净的天花板,她的眼眶有点湿热。她想自己也许挺好笑的,十七岁时喜欢得要生要死,在别人眼里,其实根本不算爱情吧。      她忍了忍,平静了。抬手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塞进了公文包里。她想自己再也不需要了。      她闭上眼,她模模糊糊的想,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就这样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似乎有个人影。      她悚然一惊,猛的睁眼,呆住。      这是梦境般的一幕。      银白的灯光下,陈北尧竟然就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静静矗立。      黑色短发垂在他白皙的前额。他低着头,侧脸俊朗,眼神冷漠。慕善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是他修长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一只纤细的黑色女式皮鞋,指腹甚至还沿着皮革边沿,轻轻摩挲,仿佛正在抚摸的,是她幼嫩滑腻的赤足。      那是她的鞋。大概什么时候从脚上滑落,被他捡起。      那墨黑的眸像是凝了冰雪,定定的盯着她的身体,隐隐又像有不悦之色。慕善刚要开口质询,却被他的动作惊呆了。      他竟然慢慢蹲下,动作是与神色极不相符的温柔。他伸手托住她一只光滑如玉的脚踝,将那只掉落的鞋,轻轻套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将她的脚放回原地。      他的身子并没有马上动。他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浮起似有似无的笑意。而后,俊美如工笔勾勒的侧脸缓缓伏下,在她纤裸干净的脚踝上,落下轻不可闻的一吻。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神色冷漠的望向她的脸,明显一怔。      慕善躲闪不及,四目相对。      他一脸淡然,不慌不忙的站起来。    5、醋意冲天   如果说之前刚看到陈北尧时,慕善少见的阵脚大乱。此刻,她已完全平静下来。      匪夷所思的是他,她为什么要慌?虽然那如羽毛轻拂的吻,撩得她从脚踝酥麻到全身。      躺着毕竟不雅,她站起来。      这才有点窘了——她睡相一向不好,米色齐膝短裙竟然滑到大腿根部,隐隐可见白棉布;上面更甚——一颗纽扣已经跳开,一小片白色丰满似有晶莹光泽。      她就这样躺在陈北尧面前?      脸上一热,她几乎手忙脚乱的转身,整理衣着。即使是背对着男人扣扣子、扯裙子,也是很丢人的。她做完这一切,才讪讪回头,却看到陈北尧沉静容颜上,竟然似乎有笑意。      更窘了,于是变得咄咄逼人:“你怎么进来了?”      陈北尧看她一眼,神色自若的在沙发坐下,道:“这里本来就是我的休息室。”      慕善这才看到,原先她以为封死的那扇室内门,竟然半开着,掩映着另一个相通的办公室——所以她的办公室在他的隔壁?      慕善心中一动,开门见山。      “为什么亲我?”      他偷吻她;他的办公室恰好在她隔壁;他与曼殊的相处,看起来更像小姑娘一厢情愿多一点。      这令她心生隐隐期待。可慕善从来不要拖泥带水、不要迟疑试探。      如果他对她也还有感觉,那么她要干脆利落,她要斩钉截铁。      然而……      陈北尧盯着她,神色极冷极自若的吐出两个字:“癖好。”      仿佛是慕善的质询太过大惊小怪。      癖好?      慕善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那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亲吻曼殊,或者其他女人的脚踝?      心里微微的痛,又恨他的莫名其妙。她脸上笑容更冷:“那请陈总今后不要在我身上实践癖好。你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还有事,要去找人封了这道门。”      陈北尧盯着她,眸色带着令人压抑的沉重。在她以为他会发怒离开时,他却站起来,忽然开口。      “榕泰水深,你好自为之。不要和丁珩走太近。”他的声音极沉极有力。      “好自为之”真不是一个让人感觉良好的词,慕善站起来:“什么意思?说清楚。”      他这算什么?提醒?示警?关心?还是怕她给他惹上麻烦?      他却似没听到,转身离开。      下午两点半。      慕善公司三名最能干的员工已经赶到榕泰,项目组正式成立。      慕善忙碌起来,很快将下午与陈北尧的难堪心痛,抛之脑后。等她再一抬头,发现竟然已经五点半。      她站起来活动筋骨,却看到门外,投资公司的员工们个个面带喜色。她复又坐下打开网页,看到股市一片火红。      所以?他打了翻身仗?      她早猜到他不会输。他那时就比同龄人老成聪明。      这念头有些怅然,她缓缓偏头,透过那扇还没封的室内门,看到棕色而光洁的办公桌前,他的背影格外挺拔,仿佛与生俱来的孤傲坚韧。      只是这背影,再不属于她。      项目开始第十天。      慕善的项目组完成前期调研,她现在知道,榕泰的确有黑道生意。      但怎么说呢,那些内陆江上的赌船、夜总会、酒吧和保安公司,现在只能为榕泰提供十分之一的利润。保留这些生意,更像是为了巩固江湖地位、发展人脉关系。      就譬如想要给某位人士送女人,从自家夜总会调人,更加保质保量还便宜。      这些生意,丁默言交给那个叫做“周亚泽”的人打理,不在项目范围内,慕善只是略有了解。      而陈北尧的确如她所料,专注管理投资。尽管丁默言似乎极力想让这位高材生帮忙拓宽黑道生意,但他明显兴趣缺缺。用丁默言对慕善说的评价,“陈北尧是个天才,就是太清高,没什么野心,好多事想交给他,他还不干,脾气硬的很。”      那天之后,慕善总能看到曼殊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陈北尧的办公室。于是心中残存的那点念想,也略过不提。      她再怎么喜欢他,光凭他与曼殊的暧昧关系,她就不想再看他一眼。      而那一天,他印在她脚踝的一吻,仿佛根本没发生过。那清晰的触电般的感觉,一遍遍提醒她,那真的只是他的癖好。      慕善和丁珩的交往也多起来。偶尔还一起吃个饭。不得不说他们挺投缘的,丁珩身上并没有暴发户的俗气,大多时候是谦谦公子。偶尔露出狠厉一面,但慕善不问,他也不解释。      周末,慕善提交了前期工作报告,获得丁默言的嘉许。慕善周末也给自己和员工们放假。她睡了大半天,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碟。      到了晚上六七点,却接到丁珩电话,说有个饭局,叫她过去。      丁珩晚上约她还是第一次。两人毕竟也熟了,又不是孤男寡女,拒绝反而矫情了。慕善索性换了衣服出门。      夜色迷魅,华灯初上。慕善到了约定地点,发现是榕泰旗下的一家夜总会。      这还是慕善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夜总会坐落霖市昂贵却安静的地段,门口停车场全是好车。迎宾小姐旗袍皮草,高挑靓丽,莺声燕语言笑晏晏“欢迎光临”,满目都是隐约的诱惑的肉色风情。      雕花木质走廊狭长悠远,灯火柔和通明,令人的心也飘忽怅然。      慕善随着位清秀招待生走到尽头,推开门。      包房里没有劲爆得令人头疼的音乐,也没有刺目灯光与金属皮革。只有一室温柔干净的灯光,红木古朴隽永,歌声空灵飘荡。      这是喧嚣都市中的一方净地,却偏偏藏在最灯红酒绿处。      正对门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男人,慕善只望了一眼,有点移不开眼。      丁珩坐在最中间,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姿态英挺而闲适。橘黄的灯光中,他每一个轮廓剪影都显得沉静端凝,愈发衬得容颜愈发明朗如玉、棱角分明。      陈北尧就坐在他左手边,没戴领带,西装下第一颗衬衣纽扣解开,竟也有几分慕善没见过的慵懒。      如果说丁珩是一幅水彩,那么陈北尧就是水墨山水。即使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处所,他冰雪般俊美的容颜,有一种少年的清透细致,又有成熟男子的高大俊朗。自成气场,清寒逼人。      该死的好看。      丁珩右手边,是与慕善有过一面之缘的周亚泽。他穿着黑衬衣,衬得整张脸也英俊暗沉。嘴角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一眼慕善,就把目光转开了。      曼殊坐在陈北尧身边,抬头看一眼慕善,笑笑,很可爱的样子。      慕善心底一沉。她知道不应该,但是心头还是隐隐有火气冒上来。      屋内还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和周亚泽身边都坐着漂亮的女孩,看样子像是夜总会的公主。      只有丁珩身边没女人,他看着慕善,脸上浮现笑意:“慕善,过来。”      陈北尧竟毫不避嫌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一停,很快移开。      这目光还是能令慕善心中微痛,她走到丁珩身旁坐下。简短的介绍之后,其他人继续专注桌面——原来他们在玩骰子。丁珩边看骰子,边对慕善道:“怎么穿成这样?”      慕善看一眼其他姑娘,都是抹胸长裙花枝招展;甚至连曼殊都穿了条清纯的粉色长裙,露出光洁可爱的肩膀锁骨,坐在陈北尧高大身躯旁,温香软玉。      反观自己——素面、马尾、T恤、牛仔裤、运动鞋……似乎重逢陈北尧后,工作之余,她就没好好打扮过。      慕善挑眉:“不可以?”      丁珩弯眉一笑,也学她耳语:“很可以。你这样都把其他女人比下去,咱们会得罪人的。”      慕善噗嗤一笑,丁珩盯着她干净素美的脸庞,目光灼灼。      一旁的曼殊笑道:“哥!你在和善姐说什么悄悄话!”丁珩却不答,往沙发一靠,笑意更深。      慕善心头又有点冒火,但火气令她感觉到羞愧和难堪。仿佛在窥探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装作义正言辞的模样。      她索性假装开始研究骰子。      四个男人玩厌了骰子,拿了牌打升级。慕善有些好笑的想,如果外人知道霖市太子和左右手在最贵的夜总会里,不毒不嫖,玩得这么健康,估计都会咋舌。      这笑容落在丁珩眼里,心神微动。他拍了拍慕善肩膀:“想玩?”      慕善本来不想跟一帮男人打牌,但看曼殊贴着陈北尧坐着,她诡异的、当仁不让的接过了牌。      一局过后,慕善和周亚泽大杀四方,陈北尧和另一个男人输得彻底。周亚泽大呼过瘾,表示慕善推翻了他对美女胸大无脑的看法。他神色极为自然,像是从没见过慕善。      慕善也不在意,面上淡淡的,心里暗爽。好像这样对陈北尧和曼殊扳回一城。转念又觉得自己幼稚。      两位夜总会公主却不分立场的为慕善叫好。比起看似清纯可爱,却没正眼看过的曼殊,她们更喜欢亲切风趣、进退有度的慕善。更何况她是丁少带来的人。      丁珩也看得眉眼含笑,手扶着慕善背后的靠背,低声在她耳边道:“这么精明?”      她索性笑得嚣张:“对手太弱。”      丁珩大笑。慕善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陈北尧抬起的侧脸,神色疏淡,目光清冷却锐利。他没有看她,却偏偏令她感到他的视线无所不在,咄咄逼人。      这令原本赌场得意的她,如同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气。      她默默的想,已经八年了。她明明笑得这么欢欣,可这个男人只需要一个侧脸一个眼神,就能令她快乐不起来。      于是她下手更狠,只令陈北尧一方输得一塌糊涂。      几位男士也玩腻了,纷纷把牌让给身边女人。他们则在旁一边看牌,一边聊天。除了曼殊菜鸟,两位公主也是厉害角色,牌局立刻激烈起来。      曼殊一直向陈北尧求救。陈北尧帮她看了几圈牌,便拿着烟盒走了出去。丁珩坐了一会儿,见慕善完全专注打牌不看自己一眼,索性也起身。      周亚泽一看,也坐不住了,在身旁女人脸上亲了一口,跟了出来。      三个男人都靠在阳台上,点了烟,没说话。      屋内很快传来曼殊悲惨的呼救:“她竟然还有主牌!”另一位公主怒道:“你出错牌啦!”然后是慕善淡定的声音宣布胜局:“双Q!”      男人们隔着落地玻璃望过去,屋内女人个个楚楚动人。而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是慕善。在一堆姹紫嫣红中,只有她素面朝天,却偏偏肤若凝脂,清美妖娆。乌眉微蹙,粉唇轻抿,显得极为专心。可在这样热闹的牌局,她的笑容却隐隐透着疏离。      陈北尧沉默着,一根烟很快抽完,又换了根。      周亚泽笑道:“怎么把她叫来了?”她并不是这个圈子的人。      丁珩还看着慕善,微笑:“想叫就叫了。”      周亚泽含笑道:“丁少,你不会来真的吧?”      丁珩不置可否,眯着眼,远远盯着慕善,继续抽烟。      周亚泽站了一会儿就进去了。一直沉默的陈北尧忽然问:“我也想问为什么。”      丁珩这才长吐一口烟,道:“你别看她长得妖,其实人很纯很干净。我初步调查过,大学和工作了都没男友,跟客户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这么漂亮,偏偏又老实又正直;看似精明,相处久了比男人还豪爽。见她第一面,我就想追她。怕吓着她,一直陪着耐性……当然,现在还谈不上喜欢。不过说不定将来,我真的会爱上她。”    6、技术宅男   慕善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擅长,但依然能感受到丁珩的态度变化。      他说顺路,每天到慕善租的房子,接她上班。慕善说不愿劳烦他,他低声一笑,你怎么会是麻烦?      又被他“顺路”送回家几次后,慕善便在榕泰加班到很晚。可他一定留了眼线,有几次她很晚离开,仍然能看到黑色凯迪拉克刚刚停在楼下。而他倚车而立,他若有所思的漂亮双眸,是夜色中最蛊惑幽深的一道风景。      项目组每天中午的工作餐,也开始经常换着花样。有时候是海鲜酒店包间;有时候是老字号火锅。丁珩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候不会。但出现时必定坐在慕善身旁,话不多,眸色深深,嘴角含笑,似享受,似宠溺。      员工们不怕慕善,打趣慕善吊到金龟婿。甚至连董宣城都闻风而动致电慰问。虽然主要目的是叮嘱她不要跟榕泰的黑色生意扯上关系,但也忍不住狭促的问慕善是否做好迎接重口味“性”福的准备……      与大家的蠢蠢欲动相比,慕善显得冷静许多。      她其实是个执拗传统的人。当年跟陈北尧一段早恋,就能让她八年来将自己的心锁得密不透风。      现在虽然对陈北尧死心,但要她立刻开始一段感情,她做不到。就像自己偷偷藏了八年的珍宝,终于随着岁月腐蚀风化。可要她立刻把另一样东西供着捧着,她觉得困难。      更何况,陈北尧每天都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像是空气般的存在,触不到,却令她觉得无所不在。      她直接告诉丁珩,不习惯跟客户关系走太近。丁珩笑笑,继续接送,继续关怀备至。他就是不戳穿那层窗户纸,却一点点侵入她的生活,令慕善毫无办法。      项目第二个月,周末。      因为下周要向丁默言汇报阶段成果,慕善加班加得兴起,大清早五点多就跑到榕泰办公室里。今天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不用上班,整栋榕泰投资只有她一个人,倒很逍遥。      不知不觉到中午,桌上电话忽然响起。      “饿不饿?”丁珩丰神俊朗的姿容如在眼前。      慕善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来我这里。带着工作成果。”他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这样的假公济私,慕善当然不能拒绝。      总部顶层空无一人,华丽寂静像教堂。甚至连丁珩的秘书都不在。慕善坐专梯上去,推门进入丁珩的办公室,微微一怔。      丁珩穿着件浅色简约的T恤,容颜比平日更加清朗干净。他坐在办公桌后,手拿一份文件,神色极为专注——大概真的是工作上临时有事。      听到动静,他立刻抬头,看到慕善,笑了。      “过来,快凉了。”他走向一旁的茶几。上面放着几个快餐盒。      慕善把打印的工作成果递给他,他笑笑接过,居然真的边看边吃,很投入的样子。      这让慕善有点心虚,仿佛她才是心怀不轨那个,只好认命的朝他伸手:“给我。”      他长眉一扬。      她从他手里拿过资料:“吃完再看。我可不想害丁少消化不良。”      他眉目含笑,低低的“好”了一声。      不知他从哪里打包的食物,味道竟然很不错。慕善很快吃完,正要告辞,他却扬眉:“下午给我讲讲项目成果。”      “那我下去拿电脑,准备一下。”      他忽然笑了,有点无可奈何,又有一点点可怜巴巴:“慕善,让我休息休息,成么?”      慕善的心毫无抵御之力的软下来。这个男人真是……可正因为察觉到自己的心软,她才更加觉得要快刀斩乱麻。      今天也许要找机会说清楚。      她抬头,眼神清澈:“好,我也想跟你谈谈。”      丁珩却似乎能看懂她的眼神,低头点了根烟,神色有一点点冷。      丁默言的总经理办公室位于顶层最深处,跟其他人办公室隔了很远的距离。穿过办公室,角落里有扇室内门——大概是丁默言的休息室。里面装饰华丽温馨,屋里有半面墙的液晶电视、沙发,甚至还有床。      关上那扇室内门,与外面就是两个完全隔绝的空间。      联想到关于丁默言的传闻,慕善觉得那床还真是碍眼。进入榕泰两个月,她的确经常看到不同女人陪伴丁默言身边,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而丁默言对于自己的爱好,并不低调,坦荡自然。      在这样一个安静而黑暗的屋子里,光影闪烁,重低音环绕,的确能带来极致的视听享受。慕善全神贯注看着电视屏幕,很专心的样子。可她在怎么目不斜视,身旁男人的存在感也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      丁珩高大的身躯和她一样,蜷在地毯上,就坐在离她很近的位置。慕善一直坐得笔直,久了难免酸痛,稍稍往后一靠——      没靠在沙发上。      他温热坚实的胳膊垫在后头,早从背后将她包围。而后,慕善的肩膀一沉,他的手自然而然搭了上来。      来了。      慕善虽然打定主意,此时难免有些紧张。陈北尧之后,她还没跟男人这样亲近过。她转头,斟酌着便要开口。一抬头,却连呼吸都停滞了。      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丁珩英俊的脸宛如浮雕,就在离她不到寸许的位置。他根本没看电影,微垂着头,挺拔俊俏的鼻尖贴着她的发梢,就像在低头嗅她的发香。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侧过脸,深深看过来。      然后不等她有反应,他忽的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就走。      他另一只手就摁在她身侧地上。盯着她,目光里有些许隐忍深沉的情动。      慕善全身的血仿佛冲到脸上,滚烫得吓人。她低声道:“丁珩,我不能……”      “慕善。”他眼神暗下来,低沉的嗓音仿佛能蛊惑人的意志和心灵,“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他关掉电影,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离得极尽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我……”她忽然有身陷重围的无力感。      他却径直抬手,钳住她的下巴,锁住她的腰身。他的双眼深邃如星海,低头作势又要吻下来……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慕善仿佛惊醒般一下子推开他,飞快的站起来,脸上红若朝霞。      丁珩坐在地上望着她,忽然张开手掌,挡住自己的脸。修长五指间,俊脸透出些许无奈的笑容。嘴唇上,甚至还沾有半点她的口红。      “不许再逃。”他丢下这句话,起身走向门口。      慕善就是想逃,连忙紧随其后。      丁珩在室内门前站定,透过猫眼向外看。      慕善站在他身后,心中居然有些难过。她不能否认,这样的丁珩,真的让人有些心动。      可她竟然还是不能开始。      陈北尧在的地方,她不能开始。      她自找的。      她抬头望着他的侧脸,正要说点什么,却意外的看到他死死盯着猫眼,脸色不知何时铁青一片。      而外间的声响,越发清晰的断断续续传来。      “姑父、姑父……”熟悉的清脆声音,夹杂着几声娇喘,几声哀求,断断续续却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曼曼……我的乖曼曼……屁/股再抬高点,嗯……”男人的闷哼低沉有力,“噗噗”的肉体撞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慕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觉得一定听错了——曼殊,不是陈北尧的女朋友吗?      丁珩沉着脸,满眼阴霾看一眼慕善,狠狠骂了句:“他疯了!”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灯光大亮,正对门的黑色实木办公桌上,各种文件书籍早已扫落一地。曼殊雪白娇嫩的身躯,仿佛含苞欲放的鲜花,被粗暴的放在冷硬的桌面上。她长发凌乱,双眸紧闭,脸上又痛苦又愉悦,仿佛已完全沉浸在肉/欲中。      站在她身前,扛着她两条细白长腿腰的,正是儒雅威严的榕泰掌门人、她的亲姑父——丁默言。      他麦色的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红潮;略显暗黑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腰。保养得极好的高大结实身躯,一下下激烈的冲撞着。只是腹部总有些松弛,大手上也有些老人斑,覆在曼殊鲜嫩的身体上,愈发触目惊心。      “停下!”丁珩怒极冲到他们面前,也没令他们的动作有片刻停顿。      “滚!”丁默言竟似丧失理智,一把将丁珩推开。丁珩没有防备,摔在地上。      “爸你怎么了?”丁珩又冲上去,一脸疑惑,“又吃药?”      回答他的是曼殊迷离的呻吟:“姑父……再快点,快点……”      慕善只看得心惊肉跳。这到底是丁氏豪门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龌龊,还是一场意外?可看丁珩的反应,丁默言一定是经常吃药——否则五十岁的人,如何夜夜新郎?      正在这时,却有人急急忙忙冲进来,慕善认出是丁默言的私人医生,一个三十余岁的敦厚男人。他看清屋内情况,声音便带了焦急的哭腔:“丁少,老板今天找了几个女人,吃了药……结果曼殊小姐中途搭了老板的车……”      “滚!”丁默言还在曼殊身上伐挞驰骋,对医生大吼一声,“把这不肖子赶出去!”      “哪里找不到女人,你玩她?她爸是副市长!”丁珩忍无可忍,一把从腰间掏出枪,“放开她,否则我开枪了!”      慕善这才知道他随身带枪。      “丁少,别冲动!别冲动!”医生慌忙在他身后道。      大概是真怕儿子怒极开枪,丁默言动作还在持续,语气却缓了很多:“干完这一次再说!你先出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前一刻,丁珩还好好站在那里。忽然身子一颤,眼神一暗,满脸不可思议,身子软软滑到在地,双目紧闭,生死难辨。      他身后,医生手持针管,慢慢插回裤兜。      因为没有了他的声音,丁默言大概以为他出去了,还和曼殊还沉浸在欲望中。      医生走到一旁,他身后走出个男人。那男人化成灰,慕善都认识——正是丁氏父子的得力助手,掌管黑道生意的周亚泽。      他脸上挂着阴冷的笑,递给医生一个眼色,医生点点头,绕到曼殊身后,将另一支针管的药物缓缓注入曼殊的脖子。      “你干什么?!”丁默言双眼暗沉如兽,狠狠盯着医生。      他身后,周亚泽身旁,不知何时又走进来个男人。那人抬起脸,俊美绝伦的容颜静若处子,冰冷的目光,极镇定的环顾一周。      慕善心中一震,只觉得全身如堕冰窖。      “怎么办?”周亚泽问那男人,“丁珩也在,计划要变。”      那男人点点头,掏出手套戴上,弯腰从倒地的丁珩身旁捡起枪,熟练的装上消音器,然后瞄准丁默言的头。      他的容颜清俊如昔,此时却仿佛被寒冰覆盖。双眸如同凶残猎人危险眯起,再无半点平日的清高沉默。      他正面对上丁默言混沌而震惊的容颜,枪口轻轻贴上丁默言的额头。      “丁默言,记住,杀你的人是我。”他的声音很低。而后,他的脸轻轻贴近丁默言,似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同时一声闷响,他精准的射穿丁默言的头。也许是药物的原因,丁默言根本没反应过来,瞪着眼、仰头重重摔下,鲜血慢慢从他后脑渗出来。      这个威震西南地区的霖市老大,就这样死在最得力心腹的手下,死在自己外甥女身上。      “弄干净。”他冷漠下令,将枪重新塞回丁珩手中。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正是他的助理。周亚泽、医生和助理同时应声,忙碌起来。      慕善大脑一片空白。她听见自己的心抽搐般惊慌跳动着。她的手脚越来越凉,好像自己才是中枪躺在地上流血的人。      极端恐惧下,脑海中许多零碎线索,却偏偏电光火石般融会贯通!      被收买的医生、偷换的药物、被下药的曼殊……      还有昔日在丁默言眼中毫无野心的他,跟丁珩称兄道弟的他、与曼殊走得极近的他、警告她不要跟丁珩走太近的他……      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局,耗时许久的局。他杀了丁默言,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意外的被丁珩撞见,他会把丁珩和曼殊怎样?      还有,八年前,来自霖市的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她的家乡小县城?为什么经常失踪?为什么比同龄人更成熟老练,更决绝冷漠?这些年,她为什么找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重重疑云涌上慕善心头,她只觉得全身汗毛都要竖立。门外那个从她十七岁开始念念不忘的男人,变得恐怖而陌生。      她颤巍巍从口袋摸出手机,手一抖,差点掉地上,吓得她魂飞魄散。好容易拿稳了,她终于拨通了110.      “我叫慕善……”她紧张的盯着外面,把声音压低到微不可闻,“我在榕泰,这里……有人杀人了……”      她的身躯陡然僵直,手机中警察的声音变得遥远——      她看到那人似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过来。隔着一扇门,他的目光却如同往常一样,牢牢的、无所不在的锁定了她。      然后他从腰间拔出枪,上了膛,给周亚泽递了个眼色,两人阴沉着脸,朝她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不少人说慕善不该这时候打电话。首先男主并不是听到她声音才过来的,而是那么明显一个室内门,男主不可能不过来查探。 所以她打电话也许还有活路,不然只能等死。 7、执子之手   后背死死抵着冰凉冷硬的橱壁,封闭的空间漆黑得令人窒息。慕善全身又僵又麻,纹丝不动。      透过衣服间狭小的空隙、她能看到柜门漏进来一束光。      有人开了灯。隐约有黑影沉默走动,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摇摇欲坠的心尖上。      她听到自己短促的呼吸,随着那脚步声愈发艰难。      终于,“吱呀”一声,柜门被打开,视野骤亮。      她悄无声息的缩得更紧,鼻翼脸颊紧贴着前方一件件西装、衬衣、大衣。大概因为橱柜右侧塞了些高尔夫球具,衣服挂得有些拥挤,她才有了狭促的藏身之所。      “哗、哗、哗——”      一只修长、有力、白皙的手,将衣服一件件向旁快速拨开,眼看就要到慕善跟前。      如果被抓到……      慕善脑海里再次浮现躺在血泊里的丁默言。她根本不敢再呼吸,死死憋着,脸涨得通红。她十指全开贴着身后壁橱,仿佛这个姿势能让她离那只恐怖的手更远。      面前的衣服“哗”一声向一侧滑去,壁橱里的空间光线阴暗交错。慕善的反应全凭本能,随着那堆衣服往右快速一滑,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从鼻翼前滑过……      慕善呼吸一滞。      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仿佛查知什么,在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住了。      慕善快要发狂神经,都随着那一个短暂的停顿,绷到极致——      会被发现吗?      会被杀死吗?她该怎么搏命?      被发现了!      那手仿佛长了眼睛,倏地朝她的探过来!速度之快方向之准,根本令她避无可避!      停住了。      柔软的手指,刚好停在她的脸颊上。      隔着柔软的布料,他的指尖轻挨着她的皮肤。那一点点似有似无的冰冷触碰,却足以激起她全身阵阵战栗。      她瞬间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仿佛要考验她的忍耐力,那只手骤然从衣服空隙中收了出去。      “哗!”一声比刚才重很多的声响,慕善视野光线大亮,面前的衣服被人一把抓起,扔了出去。      慕善的世界,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就像待宰的羔羊,终于直面赶尽杀绝的猎人。所有的躲避都是徒劳。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陈北尧就站在柜门前,眸色阴沉的看着她。      她站在狭窄的阴暗里,他站在明亮的灯下,握枪的右手还垂在身侧。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英俊得如梦似幻,恐怖得令人窒息。      周亚泽站在门口位置,见状挑眉走过来,神色冷漠难辨。      慕善的目光快速扫过他握枪的手,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啪!”一声极快的重击。      她神色极冷的低喘一口气。      可那涨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双手,却泄露她极度的恐惧和紧张,手中的高尔夫球棍,甚至差点脱手。      她看到周亚泽又惊又怒的冲过来,看到陈北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然后几缕鲜血像是缓缓渗出的暗泉,从他一侧额头黑发下,慢慢流淌下来。狰狞的鲜血,令他白皙俊美的五官,愈发触目惊心。      慕善原计划“迅速”朝他右手的第二棍,却再也打不下去。      原以为在她的全力偷袭下,他至少会趔趄、会躲闪,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大意失去防备。那么她就有机会夺枪。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他能处心积虑骗过丁氏父子,可见行事缜密狠厉,绝不会留下她这个人证——难道她还能指望他心中的那点旧情活命?      可她发现自己完全料错了。      鲜血淌了满脸,他连眉都没皱一下,视线笔直的盯着她,抬手拭去。明明清瘦的身躯,在她拼尽全力的重击下,却像一块踢都踢不动的钢板,纹丝不动,比谁都坚硬。      他甚至像能察觉她的意图,右手微动,却将枪握得更紧。      “扔掉!走出来!”周亚泽从后面插上来,冷着脸,枪口对准慕善。      慕善只能照办。      陈北尧从口袋摸出纸巾,压在额头伤口上。他神色难辨的盯着她,声音有些许冷漠的沙哑。      “我说过,离丁珩远一点。”      “够远的。”周亚泽扫一眼房间内的床,冷冷道,“都躺到一张床上了。”      陈北尧神色愈发的冷,不发一言盯着慕善。      她穿着条咖啡色正装裙,包裹勾勒出起伏玲珑的曲线。细瓷般白皙的脸,因紧张而愈发红晕阵阵。灯光下,白得有些透明的纤细指尖,徒劳的想要抓着柜门,仿佛这样能够安全一些。      她就那么和他对视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那双澄黑眼眸,在他记忆中从来都是亮丽的。只是或许是他的静默,令她终于掩饰不住害怕。大滴剔透的泪水,缓缓溢出了眼眶。在灯光下有一种奇异的清透的光泽。      可泪水仿佛释放了她的恐惧,又像激起了她原本执拗的性格。眼见陈北尧无动于衷,她忽然抬手擦掉眼泪,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黑玉般光泽流动的双眸,狠狠的,不发一言的瞪着他。      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      陈北尧上前一步,高大身躯骤然贴近她的,令她脸色骤变。他不管不顾,单手轻而易举制住她两个胳膊,顺势一带,将她箍进怀里。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眼神极压抑的看了她几秒钟,才面无表情的松开。      “走!”他扣紧她的腰,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盛夏的阳光,照得满地青草,仿佛有了生命般,闪闪发亮。欧式别墅庄严大气,虎踞丘陵之上,俯瞰周围一片安静的绿。      慕善被囚禁了。      被带回别墅那天,周亚泽逼她给公司同事发了短信打了电话,说自己回老家办事要离开几天,然后没收了手机。别墅有五六名年轻男人看守着,慕善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也不敢逃。      陈北尧一连许多天没出现。反倒是新闻里,全是关于榕泰的惊人消息——      总经理丁默言乱服药物,兽性大发,强/奸侄女温曼殊至死,自己也中枪身亡;      丁珩离奇失踪——尽管警方还未对外公布调查结果,但有传言说就是他撞见丁默言的罪行,错手杀死父亲,携款畏罪潜逃,榕泰账面现金同时少了五千万;      痛失爱女的副市长温敝珍,闭门谢客……      比豪门辛秘更令人震惊的,是榕泰集团投资失利,一夜之间破产清算。据传海外子公司违规大额投资股指期货巨亏,子公司负责人潜逃出国,但榕泰集团受牵连,所有资产将被重组贱卖;房地产项目又爆出质量问题……      谁都知道榕泰完了。一切像是一出令人扼腕的天灾人祸,可慕善怀疑,海外投资虽不由陈北尧负责,可只怕也是他一手安排。      她猜测,原本陈北尧的计划是令丁默言服药过量而死;侮辱温曼殊之后,副市长温敝珍必然心生间隙,不会再支持丁家;而之后再让海外投资出事,剩下一个破产的丁珩,即使不死,也再无威胁。      这不止是夺去丁氏的财富,这分明是要他们家破人亡。到底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能让陈北尧隐忍多年下狠手?      可那天她和丁珩撞见丁默言,实属偶然。所以当时周亚泽才说,原来的计划不行。因为只要再过一会儿,丁珩必定察觉丁默言服药过量,会阻止、救活父亲,事后他们父子必定起疑,那陈北尧就全盘皆输。      所以,陈北尧才临时改变计划,用丁珩的枪杀了丁默言,再处理现场嫁祸丁珩。      那么现在,丁珩还活着吗?死人才是永远不能开口的最好的替罪羊吧?她想起昏暗的房间里,丁珩蜻蜓点水般温柔的一吻,心头又痛又冷。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慕善靠在房间阳台的躺椅上,却听到身后有响动。      一回头,多日不见的陈北尧,就站在她身后。      阳光晒在他身上,他的侧脸英俊得有些不真实。他微偻着背,点了一根香烟,静静看着她。      “吓着你了。”与那天的狠厉阴森不同,他的声音一如过去的清冷平淡,“过几天让你走。”      这些天的平安,已是他会放过她最直接的预兆。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慕善还有些不太真实的惊讶。      “不怕我报警?”她以退为进。      他盯着她:“你会吗?”      “……不会。”      他眼中似有笑意,夹着香烟轻吸一口,眸色暗沉:“丁珩命大,没死。不过,他不能有时间证人。”      短短两句话,令慕善的心犹如过山车急上急下——      丁珩没死……      他不能有时间证人……      慕善沉默半晌,艰难道:“丁珩跟我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让我冒险卖命。”      陈北尧点点头,起身正要离开,却又听她话锋一转:“但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和话语同样锋利:“死人也就算了,可冤枉活人?陈北尧,为了活命,我的良知可以打折扣,我可以有程度的卑劣。可你见过有人打0折吗?你们要斗得你死我活,不关我的事。但别让我杀人。”      陈北尧眸色一紧,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她坐在阳光之外,肤色呈现暗白的光泽,点墨双眸澄澈幽深,显得她整个人极为沉静坚定。      他想,她大概是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他查知,阳奉阴违没有意义。可又真的不愿做假证。于是索性坦率直言、以退为进,将他一军?      还是他之前放过她,让她心中有了底气?      “我会告诉你原因。”他淡淡一笑,没有再继续丁珩的话题,反而丢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慕善还在睡梦中,就有人“笃笃”敲门。她看看表,才早上五点。      她披了件衣服开门,有些意外。      陈北尧修长身躯靠在门框上,他今天穿了件灰白的T恤,根本不像蚕食霖市黑白两道的新老大,倒像个书卷气极重的青年。      “半小时后下楼。”他目光不动声色滑过她睡衣外半个光洁的肩膀,之后又看向一边,“带你看点东西。”      门外是辆7座越野车。周亚泽坐在副驾,一脸玩世不恭的冷淡。陈北尧的助理李诚和另一个精壮严肃的男人,站在车旁。      陈北尧坐在后排,隔着车窗,可以看到他模糊而清瘦的剪影,脸微垂着。      她踩上车侧踏板,毫不犹豫的在第二排靠内的位置坐下。车旁两个男人看她一眼,又看向陈北尧。见陈北尧依然低头看文件不为所动。助理李诚开口:“慕小姐,你坐后面。”      慕善面不改色往椅背一靠:“我晕车,不能坐后面。”      其实这种顶级越野车,性能已经很好。更何况周亚泽让车厂专门把后座调整过,又宽敞又舒适。但慕善这么说,李诚不好强迫。      “随她。”陈北尧清润的声音传来。      车子下了高速,开上国道。周围都是一片片田地和树木,这是南方省市常见的景色。      慕善一路闭目,看起来像是睡觉。男人们也很少交谈,大概也在补眠。只有陈北尧笔尖沙沙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的钻进慕善的耳朵,诡异的令她无法入睡。      路渐渐难走起来。      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公路也变得坑坑洼洼起伏不平。越野车开始上下颠簸,窗外的景物歪歪斜斜。      “正在修路,不太好走。”司机解释道。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像是触电般猛然急停,所有人像是沙袋般向前一甩!      慕善的头和胳膊重重撞在前座和车门上,只痛得她低呼一声。然后马上听到司机对着窗外破口大骂:“找死!拐弯不知道打灯啊!”      道路另一侧,急停撞上路桩的一辆吉普上,也有人探头骂了起来。      司机和两个手下拉开车门就要下去,陈北尧的声音却淡淡传来:“算了!”      慕善头撞得有点发晕,听到他息事宁人的命令,微微有些吃惊。她正要挽起袖子查看伤痕,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比她更快的握住纤细柔嫩的胳膊。      “我看看。”他语气柔和。      她不动:“真没事。”      他手上使劲,她的手腕丝丝作痛。他身子前倾,另一只手从她胳膊下穿过,抓住了她的腰。      ——她再不动,他就会直接把她举起来,抱到后面去。      不等他动手,她起身坐到他身旁。李诚见状立刻坐到前面。      车子继续向前,继续颠簸。      陈北尧似乎有些疲惫,闭着眼,向后靠着。清黑如画的眉目,却透着与相貌和年纪不符的老成。      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座椅上。修长、有力的五指,极稳的与她交缠紧握。      像保护,像试探,也像占有。      而微凉的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她纤滑的指腹。      拇指、食指、中指……他一根一根抚摸过去。明明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奇异的令她感觉到某种一触即发的欲望。      慕善分明感觉到身体深处,都随着他的触碰,阵阵战栗。      仿佛此刻被他抚摸的,不是手,而是她瑟瑟发抖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好多遍,还是不满意,哎,只能这样了,大家凑合看。 1、上一章有同学误会了,慕善同学已经压低声音报警,男主并不是听到声音过来查看的。明明有个内室门,丁珩还是从里面出来,男主不过来查看是不可能的。所以慕善根本不可能等到他们走再报警,也跑不掉。所以越快报警,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2、男主我文案都写了,大家不要站错队!! 8、这个世道   丁珩感觉到身体在移动,已经不知道移动了多久。      他想睁眼,却睁不开。脑海中迷迷糊糊闪过零碎的画面,是父亲和曼殊的身躯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恶心而诡异;然后又是自己朝父亲身躯开了一枪,他仰面倒在血泊中……。      他知道出事了,出了大事。可他的头又重又沉,几乎不受自己控制。      他很快又陷入沉睡。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体骤然一沉。正恍惚着,下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大把干干的粉末塞进他嘴里。他呛得极难受,挣扎着摇头。可头发被人死死揪住,嘴被狠狠掰开,有人继续往里灌。      白粉!他脑中一个激灵,猛烈的咳嗽。可那干巴巴的粉末几乎要塞满他的喉咙和鼻腔……      他们要让他吸毒过量而死!      他的呼吸越发艰难。在他以为即将窒息的时候,下巴一松,他的身躯软软滑到在地。      之后,再没有任何响动。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里,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筷感,从身体深处伸上来。他的全身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那感觉仿佛有无数只手,温柔的抚摸他的全身;又像是纵横伐挞在女人香嫩的娇躯上,感觉却要强烈数倍。      他看到了慕善,看到她赤/裸着缠着自己的,娇躯猛烈的律/动着,仿佛要将他榨干。      他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能感觉到身体各处血脉一跳一跳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头,一下下痉挛着撞击着冷硬的地面。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嘭!”他听到一声巨响,闭着眼,只感觉到视野背景数道光线大亮。      “有人!好像是丁珩!”什么人高喊了一句,“这是……海洛因!他还有呼吸!”      他想说话睁眼,可发不出半点声音,转眼陷入更加幽深的黑暗中。      丁珩再次醒来时,睁眼只见周围的一切白得渗人——天花板、屋顶、床单。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空气中。      舅舅温敝珍坐在病床对面的长椅上,见他苏醒,连忙起身快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舅舅……”他声音极度沙哑。      “什么都不必说,你不会有事。”数日之间,这个不到五十的副市长似乎苍老许多。他盯着丁珩,神色凝重,“把那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告诉我一遍。”      两天后,温敝珍再次来到丁珩的病房。      “……枪上有你的指纹,现场只有你一个人的脚印。你说的时间证人慕善又失踪。不过没关系,这个案子疑点重重,你的杀人动机不充分,那个医生也失踪了。我已经安排好——你那边出一个人顶罪,就说是他拿了你的枪,专案组那边我已经打点好。      现在榕泰垮了,周亚泽也自立门户,能帮你的人不多。家丑不可外扬,今天市委开了会,这个案子明面上差不多只能这样。”      温敝珍有条不紊的分析当前情势,顺带观察着外甥的反应。可丁珩神色过于平静,令他看不出端倪。榕泰事件,到底是偶然,还是背后有人操纵?丁默言究竟是被丁珩错手杀死,还是栽赃嫁祸。目前他还不能下结论。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会支持丁珩。      身为主管城建、交通等方面的副市长,他两年可谓春风得意,甚至暗自自封霖市官场第一人,极有野心明年进军省里班子。      可在这节骨眼上,榕泰垮台,他失去民间最大支持;女儿屈辱猝死,令他痛不欲生。虽然各级领导和朋友都对他关切慰问,但他依然觉得颜面扫地。      他甚至赞同市委结束案件调查的决定,就是不想这件事继续成为全市人茶钱饭后的谈资。但不代表,他不会追查下去。      “谢谢舅舅。”丁珩脸色苍白,又道,“陈北尧现在怎么样?”      “你怀疑他?”温敝珍沉吟,“你们的海外投资,并不是他经手。”      “是。他还一直与海外子公司的赵其瑞不和。但赵其瑞布不了这么大的局。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他深吸一口气。      他被警察从一间出租房救回后,陈北尧、周亚泽连面都没露,只派人告诉他今后要自立门户。虽说树倒猢狲散,两人做得并不算绝情,陈北尧甚至还送来五百万给他。      可他仔细回顾一遍,发觉父亲和自己身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布这个局的,只有陈北尧和周亚泽。      大概他们也是想到这个,所以索性不再粉饰太平,彻底决裂。      “有道理。不过市里不少人把钱委托给榕泰投资,这次巨亏之后,陈北尧站出来自己成立公司,说给他三个月时间,帮大家填平亏空。”温敝珍沉吟道,“他现在跟一些人走得很近,倒跟以前判若两人。”      丁珩深吸一口气:“舅舅,以前我爸查过陈北尧的底,并没什么不对。我怀疑他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你再帮我查一查。”      “好。”温敝珍又问,“会不会是吕家干的?上次东郊的地,不是在跟你争?”      “不会。”丁珩声音有些沙哑的干涩,“只有熟人能做。不过他们唯一算漏的,大概是我吸了那么多海洛因,却侥幸没死。”      温敝珍冷冷道:“放心,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不会放过他。”      丁珩点点头,忽然问:“……慕善还没找到?”      他眼前浮现那一天,慕善微红的脸颊。他的嘴角甚至还残留着她柔嫩的触觉。      “你这位朋友……凶多吉少。”      丁珩躺在病床上时,慕善正站在一艘游船的甲板上,随着波浪的起伏,努力压制着胸中的恶心感。      眼前的大江碧波汹涌;身后的船舱里,不时传来音乐声、交谈声和尖叫声。透过华丽的窗棂,隐隐可见绿色牌桌、金光灿灿的赌博机,还有神色兴奋的人们,一派纸醉金迷。      她以前不知道,内陆江上也有赌船。但现在她知道,本省八条水道中的六条,都被陈北尧打通。直到现在扳倒丁家,他隐藏的实力才凸现出来。      可是陈北尧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她伏在船舷上,双手紧抓栏杆,昏头转向中,却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快步走过来。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她抬头,看到他深黑的双眸。      “你以前不晕船。”他扶她往回走。      “你以前也不杀人。”她的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不动声色的咄咄逼人。      他没出声,将她扶到顶层的船舱——他专属的房间,里面一应俱全。她靠在沙发上喘气休息,他一手拿着水,一手拿着毛巾,毫不介意身上昂贵西装被压得皱巴巴,就这样蜷缩着,屈尊降贵蹲在她面前。      “好点没?”他动作极温柔,低沉的声音却听不出情绪。      “嗯。”她往沙发上一靠,“我想休息会。”      他却仿佛没听懂逐客令,反而起身,高大的身躯陷进沙发里,离她一肘的距离。      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他的靠近,陡然变得无处立足。      他低下头。略有些凉意的脸颊,贴着她头顶的长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烟草气味。      几乎是依偎的姿势。      在这一瞬间,慕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这个场景过去八年她幻想过千万遍。      他清亮的眸,已经近在咫尺。      窗户透进的微亮的日光中,陈北尧英俊的侧脸像在发光。他缓缓闭上双眼,细密的长睫漆黑动人,薄唇悄悄逼近她的。      竟带着几分微颤的期待。      她直接偏头躲开。      他的唇落空,倏然睁开眼,身手如电按住她两只手,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与之前的柔和平静不同,他的容颜清秀却阴霾。细长的双眼隐有戾气,深深望着她,像是要望到她心里去。      “送饭了,老板!”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船上小妹嘹亮的声音。      慕善从他怀里挣脱。      三天行程安排得很紧凑。那天之后,陈北尧对她再无进一步的亲昵。      坐了一天赌船,晚上又去几家大的夜总会;还去看了他低价收购的原丁氏麾下的房地产公司和项目,短暂搁浅后的工地,工程热火朝天;还有新成立的陈氏金融投资公司,看到许多原属丁氏的面孔——当然,他们只怕本来就是陈北尧的人。      陈北尧的黑白商业帝国,几乎全盘展露在她面前。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让她看这些?      第三天晚上,他们回到别墅。陈北尧把慕善带到别墅顶上的露台。      因为地势高,这里视野尤其开阔,浩瀚星空和蛰伏远山,尽收眼底。      慕善知道,今天是摊牌的时候。      夜色极静。      陈北尧点了根烟,看着身旁安静的慕善,第一个反应却是把西装脱下来,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慕善礼貌的道谢,只是浑身萦绕着他淡淡的烟味,心中不是滋味。      “慕善,你看了我的一切。”他眸色越发深沉。      “然后?难道你希望我认同黑社会?”她寸步不让。      “白天有白天的秩序,晚上,有黑色的秩序。”他缓缓道,“总会有人来维持。而我,会比丁默言、丁珩、吕家,其他任何人做得更好。”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咄咄逼人。      他静静道:“慕善,我没有选择。他们也没有。”      这话说得太悲凉,令慕善的心也像蒙上厚厚阴影。她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杀丁默言和曼殊?”      他是否真的有,非杀不可的原因?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却盯着她微蹙的眉,低声道,“像看一堆垃圾。”      这话实在有点伤心,慕善的心像是泡在又酸又涩的水里。      “十年前,霖市老大不姓丁,姓江。”他的目光放得极远,“我是江铭的私生子。”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      “江铭是个很蠢的人。”他淡淡的道。      是真的蠢。那时都快2000年了,谁还讲义气?哪个大哥还上街头砍人?可90年代赫赫有名的霖市江老大,学会了开饭店赌场做生意,却学不会贪生怕死独善其身。他就像个垂垂暮年却愈发幼稚的英雄,心心想着让所有兄弟得到庇护,却不知道有的不是兄弟,是猛虎。有的不要他庇护,要他的命。      “江铭被人乱刀砍死在街头,他的原配、还有情妇,就是我妈,被人轮/奸至死。我就这一个妈。”他神色极淡,仿佛事不关己。      “丁默言做的?”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烟:“他是江铭最好的兄弟。江铭还有两个儿子,失踪了。据说是被打成肉酱浇在工地泥浆里;也有人说被扔进了江里……没人知道。因为江铭全家死光,所有生意都归了丁家。”      一席话说的极快,几乎轻描淡写交代全家的惨死。      慕善心头巨震:“那你为什么……”      他吐了口烟:“外公以前就不让我跟江铭多接触。我妈送我到外公家,也是想避灾。认识我的人不多。后来我表哥替我死了,外公也死了。”      他没再说更多,可慕善脑海却浮现陈北尧那个严肃的书法家外公,还有经常遇到的圆头圆脑的表哥。难怪这几年她回老家时,却找不到任何陈北尧和他外公的线索。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颤声问。      长指将烟头一弹,火星熄灭在黑暗里。他看着她,眸色极深。      “你跟我闹分手后的几天。”      他今晚说了那么多,这一句最伤人。      夜色渐深。      “为什么?”慕善静静道。      为什么告诉她这些?为什么带她看他的所有?      为什么答应放她走,却又牵手亲吻,似有似无的情意?      似乎执意要扰乱她的心,他看她一眼,却偏偏沉默不语。令她猜不透、看不清。      慕善缓缓道:“陈北尧,你外公说过——虽然又冷漠又固执,但你的心地其实比谁都善良。惩罚罪犯的正当途径,可能难走一些,但为什么不尝试?现在你杀死的不光是丁默言和曼殊,你回不了头。”      陈北尧笑了笑:“这个世道……我没有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丁珩的事,你不用再为难。我已经收到消息,他舅舅神通广大,连省里的专案组都能打点好——找了个人给他顶罪、他也有了新的时间证人。”      慕善心中复杂难言,却听他自嘲般轻笑道:“你可以继续坚持你的原则……你不必打折。”      慕善离开露台后,陈北尧一个人站在原地。      周亚泽和李诚,从阴暗的楼梯走上来。周亚泽颇有兴趣的问:“她说的,你还杀了谁?”      陈北尧淡淡道:“她心中的陈北尧。”      周亚泽愣住,李诚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诚忽然问:“北尧,你说的是真的?你是江老大的私生子?”      陈北尧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河,轻声反问:“重要吗?”      周亚泽咧嘴一笑,李诚微微一愣。      陈北尧轻描淡写的道:“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9、两个追求   正是盛夏的夜晚,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得通红明亮。小区里,粉嫩可爱的孩子们追逐嬉闹,连带着令慕善略微疲惫的身心,也变得平静愉快。      她租住的一居室在十八层。沿着光洁的大理石走廊走到尽头,掏出钥匙打开深褐色防盗门,家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把包挂在衣帽架上,换了拖鞋,赤足走向客厅。      薄薄的日光洒在种满绿植的阳台上,浅绿色窗帘下的躺椅上,一个男人一动不动靠着,双眼轻阖,呼吸平稳。      西装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修长大手搭着躺椅扶手。容颜俊朗如昔,但略显削瘦的下巴和微黑的眼眶,依然泄露这段日子以来,他的操劳和憔悴。      慕善微微一怔,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站着,不想惊动。她将沙发上的薄毯拿起,轻轻覆盖在他身上。然后蹑手蹑脚进了卧室,换了身家居服出来,进了厨房。      丁珩睁眼,看到的是漫天灿烂的星光。花草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他依然有身陷梦境的恍惚和松弛。      饭菜的香味,同时飘过。这气味令他饥肠辘辘。他睡了多久?      他一转头,就看到慕善手臂抱着双腿,蜷在桔红色布艺沙发里,长发素颜,皓腕轻盈。      与他见过的精明干练不同,她套着件大大的T恤、亚麻短裤,一看就是很舒服的面料。丁珩觉得,这种舒服的感觉,几乎遍布房子里每一处——她挂在墙上的随手涂鸦,她栽种的花草,她从旧货市场买来的躺椅沙发……都不昂贵,却处处透着主人的闲散自得。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今天才允许自己偶尔放纵放松,来到这里。      见他醒来,慕善把电视遥控器一丢,站起来:“吃饭没?。”      厨房的桌子上摆放简单的三菜一汤。丁珩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样家常的饭菜,舒服得让胃都变得慵懒。等他吃完第二碗饭,一抬头,看到慕善有些好笑的望着自己。      “三天没吃?”她玩笑质疑。      丁珩微微一笑。      事实上,他中午才从霖市最好的饭店离开,一顿饭也许吃掉慕善一个小项目。只是昔日称兄道弟的银行行长,今天却开始在他面前拿官腔。虽然他当时神色如常,但终究有些火气。      离开后开车在市里转了一圈,他竟然又神差鬼使,来到慕善的家里。      “谁让我现在落魄?”他双眸含笑望着她。      慕善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你落魄?那我就是潦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自己说的。”      丁珩失笑,这话的确是他说的。      五天前,他被保释。同时拿到的,还有舅舅弄来的、慕善的供词。按照她的说法,她被人打晕,然后关在一个陌生地点数天,最后才放了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法证明丁珩的清白。      他第一时间就去找慕善,在她家楼下等着。      可当他看到她眼中惊讶而微红的眼眶,看到她沉默而苍白的容颜,立刻释然。      也许她真的没看到,所以才被放回来;又也许她看到了,受人胁迫不能开口,难道他还要拖她下水?      反正他已大约猜知了凶手。      可这女人实在出人意表。短暂的、有些疏离的交谈后,她竟然拿出张银行卡,放到他手里。      “这里是一百五十万,密码是你手机号末六位。除去不得已的开销,你们项目的首付款。”她的神色沉静,“项目中止,我应该还给你。”      是料到他会找上门,所以早准备好。      当时丁珩拿着那卡,百味杂陈。父亲暴毙、兄弟反目,他这几天已看到人情冷暖。他可在他认识的人里,这个几乎算得上最穷的女人,在他富贵时拒绝他的追求;在他失势时,却毫不犹豫的拿出几乎所有。      原本心中对她的几分怀疑,也烟消云散.      说“瘦死骆驼比马大”,并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人现在在霖市虽然手眼通天,但也不至于为所欲为。丁珩之前私人名下有些分散投资,虽与昔日榕泰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还真的不差她的一百五十万。      想到这里,他端起汤抿了一口,舒服得全身毛孔好像都闻到汤的温香。他忍不住伸手摸烟,却看到对面的慕善微微蹙眉。      他顿了顿,收回手。      她想了想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潜入我家里,不怕警察把你当小偷抓了?”她的本意是暗示他不要再不打招呼进她家里。      可他起身淡笑:“我的人在下面看着,没事。”他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沉凝的眸盯着她:“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慕善托着下巴道:“开心就好。”      他眸中浮现淡淡的笑意。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怜悯、鄙视、惊讶、幸灾乐祸……都有。可这个女人,除了几天前见第一面时,隐隐有些悲痛。现在却轻松自若得仿佛两个老朋友,压根不提其他。      这样很好。他不需要怜悯。      他心中明白,如果之前追她,是有些许好感。那么现在,则是添了几分感激和敬意。      “慕善,我不会再来了。”他柔声道。      慕善一怔。      他在她安静的目光中,穿好西装,缓缓走到她面前。      四目对视。      他的手轻轻放到她肩膀上,指尖触着她柔软长发,双眸沉黑明亮。      “慕善,再见。丁珩东山再起时,回来追你。”      银色别克商务车,终于在深深夜色中驶离。慕善放下窗帘,收回有些出神的视线。      同时,她也发短信告诉董宣城,丁珩走了,自己平安无事。在她看到丁珩的第一秒,就给他打了电话。      好在丁珩全无恶意。      不过,丁珩是否回来追她,不重要了。因为她有生之年,都不想与黑道有任何关系。陈北尧也好,丁珩也好,都跟她不在一个世界。她的世界清清白白,她的世界只有小人物努力奋斗,平淡,却实在。      虽然想起陈北尧还有些伤心;虽然丁珩足以令任何女人心醉心碎。可如果搅到这两个男人中间,她很清楚,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天慕善有个中型项目要谈。她带着项目助理江娜去了客户公司,谈的结果却十分不愉快。对方挑三拣四,想方设法压价。末了甚至还向慕善暗示好感。慕善忍着火陪着笑脸谈完,刚下了电梯,就对江娜道:“下次他们再约,你推了。我饿死都不给他们做项目。”      江娜是刚毕业一年的学生,前几天才加入公司,学业和能力都十分优秀,在慕善眼中是极难得的人才。她比慕善还激动,精灵古怪道:“慕总,要不要我去网上发帖,搞臭他们的名声?”      慕善失笑摇头。      因为附近不好停车,慕善今天没开车。正值下班高峰,两人在写字楼外站了半天,也没有出租过来。正望眼欲穿时,一辆黑色宝马从旁边飙过,一个漂亮的急刹,停在她们面前。      看清车牌,慕善一怔。      周亚泽已经摇下车窗,脸上是懒懒的笑意:“上车。”      慕善看一眼惊讶的江娜,对周亚泽道:“我同事住得不远,你能不能顺路先送她?”      周亚泽怪异的看她一眼:“你拿我当司机?我?”      虽然这么说,还是打开车门让两人上车。      能让周亚泽亲自来接人,只有陈北尧。上次离开后,慕善还没见过他。      江娜从后面看着周亚泽凌厉的侧脸轮廓,偷偷碰碰慕善胳膊。用嘴型问:“男朋友?”      慕善摇头。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慕善想起项目上的事,就跟江娜交代几句。期间难免提到今天那个难缠的客户,沉默许久的周亚泽这才突然出声:“操,我跟他们提一下。”      慕善明白过来,哪敢惊动这个魔王,忙说不用。周亚泽从后视镜看着她平静的容颜,冷哼一声。      车子停在一家幽静雅致的湘菜馆门口。周亚泽把慕善带到一间包房门口,自己却走几步,进了另一间。      慕善走进去,就看到一室翠绿古意中,陈北尧坐在雕花木窗流水前,西装英挺,眉目如画。      抬头看到慕善,他静静一笑:“给你带了礼物。”      慕善不动声色的坐下。可当他从做工精致的皮箱中提出几个塑料袋,她的疏离神色顿时绷不住了。      这些东西……      “你回去了?”她从塑料袋中拿出个浑圆饱满的冰糖橙,心中百味杂陈。      “嗯,去谈点生意。”他笑笑,“看到就顺路买了。”      塑料袋里,都是她喜欢的家乡小吃和水果。有的明显是今天刚做的,还微微冒着热气。花样繁多,根本不可能全部“顺路”买回来。      是他记得清清楚楚,从三百公里外带回来。      就像从前,他从来霖市回到县城,背包总是满的。装的都是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偶尔还有一只精致的小发卡,他一脸淡然:“顺手买的。”      慕善端起茶,浓香的安溪铁观音,入口却是苦的。      吃饭时两人很安静,直到慕善的手机响起。      是母亲,语气几分喜悦,几分焦急。      “善善,你是不是有朋友在做房地产?”      慕善看一眼对面的陈北尧,他面沉如水。      “怎么了?”      原来有霖市来的房地产商,投资开发商业步行街。这在小县城还是头一遭,引起巨大轰动。      慕母手头的一点积蓄,一直很希望买个合适的门面,将来吃租金养老。她抱着试探态度去询问,结果对方看了她的申请资料后,说老板跟慕善是老朋友,愿意给她打对折,卖给她两处门面。      “善善,你朋友是谁?是不是男孩子?”母亲在那头有些期待,“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男孩,条件真不错,可以考虑。”      “妈,我还有事,回家打给你。”如果妈知道那个人是陈北尧,只怕神色会很尴尬难看。      “每次跟你说这个,你就推脱。”慕母不高兴了,“听说那个开发商很厉害,你们二中后的那片山地,被他高价买下来。那片地多贵啊,听说要拿来修公园……”      慕善一怔。      挂了电话,她抬头看着陈北尧。      “你买了二中后的地?”      他沉默片刻,点头。      她有点不可思议:“北善公园?”      他看她一眼,极坚定。      慕善神色反而冷下来。      那片地,明明只是一句玩笑。      学校后的青山绿水,少年的陈北尧,带她去水塘钓鱼;给她打满满一兜香甜的板栗;或者就是带她逃课,躺在山坡上晒太阳。      听说那片地会被卖掉,她很惋惜:“这么好的风景,盖房子好浪费。就应该修个公园,让所有人免费玩才大气。”      他那时就鄙视她没有经济头脑。      她怒极一个反扑,将他压在草地上。他笑着将她搂在怀里说:“好,公园就公园。等我赚钱,送你。”      她歪头一想,兴致勃勃在草地上划下四个字“北善公园”。然后揪着他的衣领:“记得在公园里给我留片地修房子,门口有池塘,屋后要栽一排柳树……”      可现在,没有经济头脑的人是谁?      那一片遥远的美景里,是不是已留了一片地,挖好水渠,洒下了树种?他是否曾站在那片光秃秃的地基上,看着漫山遍野的苍茫,想起少年时代幼稚而刻骨铭心的承诺?      “北尧,你想干什么?”她的语气极硬。      陈北尧淡淡看着她。      数秒后,俊脸慢慢浮现与以往冷漠完全不符的微红。      “慕善。”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在重新追你。”      慕善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的表白并没有令她慌乱,反而立刻无比清醒的质问:“你不怪我?当初分手时你说过,再也不想见到我。”      “我是怪过你。”他慢慢道,“怪你为什么不多坚持一段时间。”      慕善心口深深一痛。      “所以……”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她,“我只好自己坚持久一些。”    10、人为刀俎   窗外一弯池水静静流淌,柔和的音乐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看着面前魂萦梦牵多年的英俊容颜,慕善心中升起的,却是个无比悲凉的认知——      她这辈子,不能和陈北尧在一起。      他们本就在错误的时间开始,分手也没什么天崩地裂的原因。只是因为早恋,他高三,她高二。喜欢得要死要活,也是早恋。活该被鄙视,被斥责,被拆散。      她那时是老师的掌中宝,年年全年级第一。他是偏科的转校生,不在高三榜首,却是唯一的数理化满分。他闻名全校,不仅因为成绩和英俊,更因为转学第三天,被人无理挑衅,清秀少年直接在操场上打趴下五个强壮的混混学生。      早恋曝光的时候,所有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把所有错都算在他头上。因为他不过是借读一年、看似无依无靠的外地人,而她父亲是副校长,母亲是教师。她是众人期望的来年的高考状元。      天子骄子的折翼,远比其他人痛苦。在一段徒劳的反抗后,她提出了分手。      之后八年,她想过很多次与他重逢的情形。      她想告诉他,其实为了这段爱情,她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所知的惨烈;      她甚至有些自信的想,她愿意主动追求他。她的条件不差,也许能再一次打动他。      可时至今日,面对他不计前嫌的表白,她所有的委屈和真相,都不可以说出口。      她必须拒绝。      因为那些违背基本道德观的罪行,她无法接受。如果爱一个人,代价是放弃自己的人格和信仰,她不能接受。      大概察觉到她的迟疑和冷淡,陈北尧开口:“你先考虑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陈北尧的助理李诚探头进来。陈北尧看一眼慕善,起身离开。      周亚泽也站在外头。包间外是幽静精致的走廊。三人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李诚二十四岁,相貌粗黑英武,却是个谨慎而沉默的男人。比起周亚泽的嚣张不羁,他更像一个影子跟在陈北尧身旁。榕泰覆灭后,他更多的帮陈北尧打理霖市的人际关系网络。      李诚四处看了看,正色道:“警察局的邓科长,刚才旁敲侧击,提了件事。”      陈北尧侧眸看着他。      “榕泰出事那天,报警中心值班警察,他带的徒弟,接到过一个报警电话。正是丁默言的死亡时间。不过没说完就挂断了。”李诚压低声音,“他一个科长,不想趟这浑水,就压了。”      陈北尧面沉如水:“邓科的女儿不是读初三吗?市一中我有关系。过些天,帮他办入学。十五万赞助费,替他付了。”      李诚点头,又道:“他徒弟记得报警人的名字,慕善。”      陈北尧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让保护慕善的人上心点。”      李诚点到为止,也不继续。      一直沉默的周亚泽却笑道:“既然想要这女人,直接上就是。这么多天,还在磨豆腐?”      陈北尧沉默不语。      周亚泽想想又道:“不过这女人也有意思。她是不知道你现在的身家还是怎的?今天你让我去接,才知道她在讨好一个屁都算不上的小公司。我都替你丢人。”      陈北尧闻言一笑:“她喜欢,随她。”      慕善已打定主意,过几天拒绝陈北尧。这夜陈北尧还有其他安排,派车送她回家。      以前,陈北尧就是两人恋情的主导者,经常令她猜不到在想什么,现在也不例外。似乎对她那天的态度有所察觉,之后一连四五天,他都没出现。      第五天,慕善终于接到陈北尧电话,约她第二天中午吃饭。慕善答应下来,也打好了婉拒的腹稿。      她并不担心陈北尧迁怒。他一直是个骄傲的人,在感情上,怎么肯卑劣的强人所难?而且如果要强迫,他早做了。      因为早已打定主意,她甚至没有在这个决定上耗费太多心思。她用工作把脑子塞得满满的。      走在下班的路上,她还在想明天的一个面谈。正是晚上七八点,路灯昏暗,前方还有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一蹦一跳。      她孤身走到拐角处时,察觉到不对劲。      引擎持久的低鸣,一辆车,一直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缓缓跟着。      她立刻回头,愣住。      是辆警车。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注目,警车索性在她面前停稳。两个高大的便衣走下来。      “慕小姐,请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慕善忽然有不详的预感。但是想到对方是警察,她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危险。      坐上后排的时候,透过车窗,她看到右前方一辆车车门忽然打开,两个男人跳下来,朝这边张望。警车经过的时候,慕善看到他们神色紧张的在打电话,看向慕善的眼神,十分关切。      第二次来到警局,跟上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上次是周亚泽的手下,开车将她送过来。做笔录的警察十分和蔼可亲,问清楚之后,当晚就放她回家。      可此刻,她被安排在一个阴暗的屋子里,头顶是煞白的灯管,除了一张老旧的黄漆木桌,什么也没有。      她的包被警察拿走,孤身一人坐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估计至少超过了三个小时,又饿又困,还有点想上厕所。可竟然还是没人搭理她。      随着时间静悄悄的推移,大概已经到了深夜。她越发难受,可多次敲门,外面却空无一人没人理她,这里令她心头升起怒意。      她竟然被当成犯人一样对待。      她明白自己严重的卷进了陈北尧和丁珩的恩怨中。      终于,有人推门进来。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警察,包括刚才带慕善回来的两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他们的神色,都同样严肃阴冷。      “姓名?”为首的警察是个约莫四十岁的高大胖子,油光满面,三角眼看清慕善长相后,立刻有些令人厌恶的活络。      “慕善。”慕善静观其变。      “年龄、职业?”      他们问了些常规问题,慕善不动声色一一答了。沉静的态度,这令警察们微微有点吃惊。      胖警察一脸凶狠:“慕善,榕泰案发当天,你往报警中心打了电话,声称看到杀人。我们系统有记录。可是后来你给的证词,却说不知道。做伪证是要坐牢的!”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自己当日匆匆的一个电话,竟然被他们盯上了。      见她不做声,另一个斯文的青年警察柔和笑道:“慕小姐,我们是省里来的专案组。我看过你的履历,你一直是位优秀的青年,还获得过省里的青年创业基金。只要你说真话,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专案组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请你放心。你说出实情,我们马上放了你,可以派人24小时保护你,也可以暂时把你送回北京。你有一切需求,我们都可以满足。”      两个警察威逼利诱,红脸白脸,几乎打消慕善所有困扰,也阻断她所有后路。      在他们自信而期待的目光中,慕善沉思片刻,缓缓抬头。      “我没打过那个电话,大概有人冒名顶替。我说的证词都是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不必再问。”      异常坚定的态度,令几个警察都很意外。      气氛僵硬的冷了下来。      “慕小姐,要怎样你才肯说实话?”那斯文警察笑笑,“你这么不合作,吃苦的是自己。”      慕善再次表示自己的态度。这令警察们都有些恼怒。那胖子警察道:“够了,把她拷到椅子上。”      慕善没有挣扎,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胖子警察笑了笑,走到她身边,粗热的呼吸,就像一条蛇湿漉漉的爬过慕善的脸颊。      他凑近她耳朵,低声道:“干你。”      慕善大怒,正要斥责,那几个警察却互相交换了眼神,转身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关了灯。      慕善陷入彻底的黑暗。她明白,这是另一场心理和意志的考研。      意识也随着黑暗的恐惧折磨,而有些薄弱。她脑海中冒出念头——要不要招认?只要招认,这从未有过的屈辱就会结束。      可下意识的答案竟然是不行。也许是因为同情陈北尧悲惨的身世;也许是如他所说,这世道,他没有办法。      更也许,是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想看到他死。      想到这里,她的心竟然奇异的平静下来。      她在黑暗中闭眼,深呼吸,又睁开,强迫自己冷静。      不会有事的,她对自己说。被警察抓走前,看到的两个男人有点眼熟,一定是陈北尧派来保护她的人。      他肯定会救她,她根本不必担心。      仿佛为了考验她刚刚坚定的意志,哐当一声,门又被推开。      走廊的灯光射进来,几个人影走了进来。      “考虑清楚了吗?”是那胖子的声音。      慕善声沉如水:“我没什么要说的。”      那胖子笑了一声。忽然有一只手,凶狠的抓住慕善的下巴。慕善吃痛张口,一股水流就灌了进去。那水有点清香的味道,可于慕善此时却如同毒药。她挣扎着想吐出来,那人却把她的脸掐得很紧、使劲的灌,直灌得她连连咳嗽才罢休。      “头儿,这女的在霖市应该没什么背景吧?可别惹麻烦。”斯文警察的声音低低响起。      慕善心中一个激灵,张嘴想说陈北尧——那可以算是她唯一的背景。      却又忽然顿住。      斯文警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们拷问她,明明是有的放矢。如果她此时说出陈北尧,只怕正中他们下怀。      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吭声。胖子笑笑道:“慕小姐,我最后问你一次。如果你再不说,今晚,你就会被一群混混入室抢劫、轮J。当然还被灌了迷幻剂,无法指认凶手。这么漂亮的女人,呵呵……”      药力有些发作,慕善用力咬了下唇一口。疼痛感令她清醒了些。她用一种极平静、极有安抚感的语调道:“放了我,我可以立刻花钱给你们找来十个更漂亮的女人。你们没必要为一时冲动犯罪。”      他们一愣,胖警察笑了:“有意思。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慕善“嗯”了一声,竟然笑了:“那就不是因为色心了。有人让你们整我?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这话一出,警察们又安静了几秒钟。斯文警察忽然语气一沉:“还废什么话,办了她!”      慕善又极沉着的“哦”了一声,只令警察们丈二摸不着头脑。然后听到她若有所思的道:“也不是为了钱?那只有一种可能,要整我的人,你们得罪不起。霖市能让警察得罪不起的,大概没几个。吕兆言?丁珩?还是……温市长?”      警察们全安静下来,一时竟然没人上前。      慕善的头越来越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慢慢道:“我劝你们别碰我。街上那么多人看到我被你们带走,难道还能杀了我?你们要真的碰了我,我好歹朋友关系都在北京,弄不死幕后真凶,难道还报复不了霖市的几个小警察。事情闹大,指使你们的人,难道不会弃车保帅?”      几个警察沉默半晌,只听那斯文警察的声音传来:“这妞唬人呢。我先来。”      慕善的意志有点涣散了,好像连那警察接近的脚步声也听不太清晰。      她感觉到有人进进出出,将门关紧、落锁。因为这房子封闭无窗,现在真正一点光线也没有。慕善根本不知那警察是否已经靠近。      刚才她说那些话,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恐惧就像潮水,一点点淹没她的心。      可在这样面临轮/暴的耻辱关头,她竟然还是不想供出陈北尧。她恍恍惚惚的想,大概因为在她心中,他的性命,比她的贞操重要。      就像她的人格和信仰,比她和他的爱情重要。      这价值观在别人眼里,也许可笑又顽固。可她竟然可笑而顽固的坚持着。      慕善眼皮睁不开了。她难过的想,陈北尧还是没来得及救自己。      终于,黑暗中,一只冰凉的手摸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沿着她的小腿,缓缓向上,撩开了她的套裙,沿着大腿内侧,重重向内摩挲而去。 11、除了爱情   慕善睁眼,看到阴暗而艳丽的天花板。正中一盏繁复的水晶灯,失血般熄灭着,悬挂在她头顶上方。      没有感觉,也没有记忆,仿佛只是睡熟一场。      她掀开被子坐起,发现已换上柔软洁净的睡衣,身体的不适感也消失了。      那些警察到底……      她抬头,看到陈北尧背对着自己,坐在床尾。      黯淡的夜灯中,他黑色的背影显得料峭而落寞。隐约可见的清秀侧脸上,黑眸微垂。他的手搭在膝盖上,一根香烟在他指间就要燃到尽头,他却似恍然未觉。      “他们碰没碰我?别瞒我。”她的声音少见的狠厉。      他身形一动。      他沉默转头,看着她,眸中似有深深隐痛。      “善善,没事,我赶到了。”他的笑容有点阴冷,“那几个警察,晚点我会处理。”      慕善整个人一松,神色苍白憔悴,眼泪不受控的掉下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温柔的替她擦拭眼泪。      “善善,是我大意了。”他的脸缓缓逼近,“我该早点让你回我身边……善善……”      慕善心头一跳,差点哽咽。      恍惚间,只见他如清透干净的侧脸,不急不缓的俯下来。温热柔软的唇,轻轻覆盖住她的。      他穿着精良肃穆的黑西装,却就这么跪在床上,高大的身躯前倾,完全笼罩住她的。一只手精准的捉住她企图挣扎的手,另一只手依然捧着她的脸,不让她的唇舌逃离。      一如当年少年时,吻得虔诚而坚定。      灵活的舌有力的探入,强势而执着的纠缠。就像湿热的火焰,点燃她的唇舌,烧乱她的思绪,火势一直蔓延到心里。      慕善迷迷糊糊就被他顺势压在床上。      “放开。”她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他就像没听到,与她双手十指交握,摁在柔软的床上。他眼神极暗,仿佛压抑多年的东西,终于得到释放的出口。他神色近乎贪婪的吻过她的额头、双眼、鼻尖、脖子……每一寸肌肤,他迷醉的一路往下。      有那么一瞬间,慕善想要就此陷入他的怀抱他的亲吻,管他杀人放火也好,天昏地暗也好。她是这么怀念他的气息,这么想要与他抵死纠缠。仿佛这样才是安全的,才能缓解她心中压抑的惊惧和情意。      可皮肤忽然传来的丝丝凉意,令她悚然一惊。她艰难的抬头一看,发现他竟然已经解开她的上衣,痴迷的埋首其中;另一只手也伸进了裤子,眼看就要脱下来。      不……不行!      “停!”慕善厉喝一声。      陈北尧抬头,不发一言看着她。      “刚经历过警察局的事……”她的眼神有点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神色微震,禁锢她的双手松开。      “对不起。”他翻身在她身旁坐下,有些急躁的扯开衬衣领口,仿佛他的身体也需要透气。      “谢谢你救我。”慕善仿佛没看到他的躁动,默然道,“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却转过头,似乎不想再看她衣衫不整的娇躯。沉默片刻,他才低声道:“善善,这些年我没碰过别的女人。我要的只有你。别怕,也别犹豫。跟着我,好吗?”      慕善心头巨震,出口却是:“北尧!我想先静静。”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慕善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陈北尧就是个甜蜜而无法预知的陷阱,可她却始终缺少纵身一跳的盲目。      傍晚,李诚替陈北尧安排了与市检察厅领导的饭局。等把领导们送走,已经是夜里九点多。      夜风徐徐,陈北尧俊脸微红,手放在车窗上,眼神却极清明。周亚泽见他神色,沉声道:“最近丁珩和吕家走得很近。”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陈北尧看着环路旁一闪而逝的霓虹,道:“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周亚泽失笑道:“丁珩实在命大!怎么就在要死的时候被警察救走!李诚,你的人办事不牢。”      李诚脸色有点尴尬的愧疚。陈北尧拍拍他的肩膀。      周亚泽话锋一转,对陈北尧道:“我想卖粉,你又不让沾。这两年吕家跟俄罗斯合作,毒品上赚了不少。”      陈北尧看他一眼:“我不想你死得太快。”      周亚泽嘿嘿一笑,但神色依旧不以为然。      一旁的李诚忽然道:“最近丁珩重新和一些人走得很近,温敝珍在给他撑腰。北尧,他们三人联手,我怕咱们斗不过。”      周亚泽切了一声,陈北尧却微笑。      “李诚,温敝珍是官,民不与官斗。曼殊死他只能怀疑我们。但我们要明目张胆跟他斗,死路一条。”      周亚泽和李诚都沉默看着他。      陈北尧偏头点了根烟,吸了几口,才道:“钱,他不缺;女人,也没听说沾手。我记得咱们扶持的那几个基层青年干部,有一个进了市委做秘书?李诚,你让他把温敝珍的情况再摸清楚。”      慕善回公司上班第二天,刚觉得回到了正常人世界,找回踏实的感觉。却又接到陈北尧电话。      “慕善,帮我个忙。”他开门见山,却是有事相求。      “好。”慕善一口应下,也打定主意第二天跟陈北尧摊牌。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想,不管有多舍不得,也会过去。谁规定他想复合,她就一定要感激涕零?他不可能为她放弃黑色生意,她更不可能为他放弃做人的原则,把杀人放火当成平常。她甚至告诉自己,生活就是这样,没有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      一切都会过去,永不会再来。      约定的地点,正是上次的湘菜馆。只是今天,整个大厅没有一个人。只有他的手下们,散布大厅各处。      陈北尧说要请人吃饭,让她作陪。是谁能让他这样大张旗鼓,包下全市顶级的饭店?      包厢的门被推开,慕善愣住。      女人一身极匀称饱满的旗袍,坐在陈北尧对面。      慕善很少见到现在有女人能把旗袍穿得这么自然、风流。红是红,白是白,她身上每一抹颜色,都艳而不俗,清而不寡。玉一样精致、高洁、动人。      而那陌生的妆容风情,掩饰不了那熟悉的眉眼轮廓——他的座上宾,竟是旧人。      “慕善。”女人声音缓澈如泉,略带迟疑。      微侬。慕善在心里喊这个名字,竟然是她,叶微侬。      慕善直直盯着她,只令她眼眶湿润。      不需要任何言语,慕善走到她身旁,伸出双手。      之后的情形颇有些出乎陈北尧的预料——两个衣着华贵、漂亮成熟的女人,竟然当他不存在,孩子般抱头痛哭。妆也花了,眼睛也红了。过了一会儿,互相看了看,又同时破涕为笑。      他这才把慕善拉回身旁坐下。      叶微侬哭够了,感慨的看着他们:“想不到这么多年,你们还在一起。”      陈北尧手扶着慕善的椅背,静静的笑。慕善却岔开话题:“别说我,这几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慕善和叶微侬初中就是同学,感情极深,几乎是唯一一个熟知她和陈北尧过往的人。      毕业后,两人在不同城市念大学。开始几年,还经常写信、打电话。后来通信逐渐稀疏,但慕善根本不觉得感情有变化。      却在大三那年,再没有叶微侬的消息。电话换了号码,通信被退回。慕善费尽周折搞来叶微侬的新号码,她接了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说:“慕善,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慕善不是胡乱猜疑被动等待的人。她第二天就买了火车票,去她大学所在城市。然而系里老师惊讶:“叶微侬,她半年前就退学了。原因?不清楚。”      慕善又杀回家乡,找到叶微侬家里。可她贫困的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岁的外婆,根本说不清楚。      就这么断了来往。      听到她的质疑,叶微侬微微一笑。      “善善,那时出了些事,不太想面对自己,也不想面对你。”她神色坦然平静,“现在我很好,你放心。”      慕善看着她,点头:“好。”      既然微侬不想说,她不逼她。时隔四年,信任如昔,这就是知己。      叶微侬看向陈北尧:“北尧,你介意我下午把她带走吗?”      陈北尧站起来,淡笑:“不必。我下午有事,这里给你们,不会有人打扰。”对慕善道:“晚点来接你。”      看着陈北尧走出包房,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又说了几句知心话,叶微侬话锋一转:“你知道陈北尧在做哪些生意?”      慕善别有意味的看她一眼:“你够神通广大的。”      叶微侬点头:“嗯,前几天陈北尧来找我,提起你,我还有点不信。要不是冲你的面子,我不想跟他打交道。你当初怎么就卷进榕泰这浑水了?”      慕善打量着叶微侬。叶微侬也没打算瞒她,淡笑道:“你别笑话我。我自己没什么本事。就是我跟的男人,在市政府做事。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也不知道你家那位从哪儿知道的。”      难怪陈北尧要搭她这条线。      是哪一个?那些人年纪小不了,也都有家室。可见叶微侬神色坦然,慕善也不多问。      慕善答道:“我进榕泰是偶然机会。榕泰原来的战略发展部经理刘铭扬,介绍我去做项目。”      叶微侬“哦”了一声:“我认识,前天陈北尧来找我时,他也跟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打算跟他了?”      慕善沉默不语。      陈北尧离开包房后,点了根烟,在走道里站了一会儿,往饭店门外走去。      刚走到大堂门口,酒店经理殷勤的凑上来:“陈老板,这就走了?”      陈北尧点点头,目光落在大堂服务台里,隐隐一片桔红色。他又转头看着经理:“有冰糖橙吗?”      “有的有的,很新鲜刚送到,特供的,我让人切盘?”      “不用,给我几个。”      陈北尧提着一袋冰糖橙。这是两个女人以前最喜欢的水果,他经常买了,慕善却拿去与叶微侬分食。      走道里还响着舒缓的音乐,大厅的室内溪流瀑布淅沥作响,他缓缓走到包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透过虚掩的房门,却听到慕善极冷漠的声音。      “我以前跟你说的,别告诉他。”      他的手顿在半空。      叶微侬似乎沉默片刻,才反问:“以前?”顿了顿又道:“是你妈站在阳台逼你跪着写血书,不跟他分手她就跳楼?还是你十七岁就怀了他的孩子,押到乡下掩人耳目的堕胎?”      陈北尧猛的抬头,黑眸倏然收紧。      慕善没出声,叶微侬又道:“陈北尧心思深,你当年甩了他,以为他一点不记恨?既然跟他好,受过的委屈要让他知道,才会对你好。”      慕善淡淡的声音传来:“他的忙,你该帮还是帮,就算看在我的份上。但我没打算跟他好。”      叶微侬似乎不信道:“大学你还爱他……”      “我不爱他了。”慕善干脆的打断她的话,“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宁愿去爱一个正直、善良、贫穷的男人。”      门外,陈北尧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走向大堂,在经理惊讶而殷勤的目光中,他淡淡笑了笑,将那袋冰糖橙扔在柜台上,转身离开。    12、自娱自乐   暮色降临时,陈北尧熄了烟,整理了一下领带,打开车门,重新走进饭店。      推开包房的门,酒气扑鼻而来,他微微一愣。      一桌的菜没怎么动,倒是添了两支空红酒瓶,地上还有四五个啤酒瓶。两个女人脸色潮红的趴在桌上,眼神都有些迷茫。      陈北尧蹙眉走过去,先是扶起慕善。慕善原本口里还念念有词,眯着眼一看是他,立刻冷下脸,用力推开。他不让,强行把她摁在怀里,抬头看向叶微侬。      叶微侬的情况大概比慕善好一点。她打了个响亮的嗝,摇摇晃晃站起来,也不看陈北尧,摸出手机拨通:“进来接我。”      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很快推门进来,看样子是专门安排保护叶微侬的。青年朝陈北尧点点头,小心翼翼扶着叶微侬。      “善善,等我电话!”叶微侬临走前还不忘大喊一声。      门重新关上,室内安静下来。      陈北尧看着怀中已然醉倒的女人,温香软玉、柔若无骨。他知道在旁人眼中,长成这样的女人,理应温婉、理应娇媚。理应聪明的顺从男人的心意,谋取最大的利益。      可她一直是不同的。      在包房里静静坐了一会儿,陈北尧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将她打横抱上车。      天色已然全黑,路上有些堵。他目光停在她被长发半掩的面颊,却又似乎透过她看着很远的地方。      她的头在他怀里动了动,慢慢抬起来。      白皙的脸红潮未褪,微扬的长睫下,黑眸清黑沉静。她仰头往后一靠,离开他的怀抱。      陈北尧还维持半拥抱的姿势,柔声道:“喝水吗?”      慕善闭上眼,摇摇头。线条柔美的脸颊,隐藏在后座的阴影里。      “北尧,我们不合适。”她的声音极静极稳,再无半点醉态。      陈北尧慢慢坐直,抬起头,一动不动注视着车子前方。淡道:“为什么?”      慕善沉默片刻,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喃:“我不会爱一个杀人犯,一个黑社会。”      陈北尧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她:“你就这么看我?”      慕善用手挡了挡脸,用力点点头。然后慢慢吐了口气道:“陈北尧,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平静答道:“好。”      下车的时候,慕善跌跌撞撞拉开车门。陈北尧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微垂,再没看她一眼。      慕善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声急速的引擎声,他的车飞驰而去,仿佛不愿再多停留一秒。      慕善沿着楼道摸进去,进了电梯,穿过走道,摸了半天才找到钥匙,打开灯。      她在客厅里怔怔站了不知道多久,大概因为醉酒,她觉得喉咙干,干得发紧干得难受。她从冰箱拿了水,一咕噜灌下去。      那干涸感却丝毫没减轻。      她觉得应该找点事做,习惯性的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打开一个工作文档。      电脑屏幕闪着灰暗的光。那些字开始还清清楚楚,可后来渐渐模糊一遍。每一个字她都认识,那些句子却像她死掉的思绪,一点也塞不进脑子。      她在键盘上敲出一行行字。她以为是工作,盲目的敲得飞快。过了一会儿定睛一看,满屏支离破碎,都是陈北尧。      她猛的站起来,走到洗手间。冰冷的水流刺激面部神经,她感觉冷静了许多。她走回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手机声却响起。她在黑暗中摸过来接起,是妈妈的声音。      “善善,在干什么?”      “睡觉。”      “才八点就睡了?是不是前一天又熬夜了?要注意身体啊!”妈妈有些关切。      “嗯。”她含糊道,“什么事?”      妈妈犹豫了一下,才说要跟慕善借20万。慕善手头有,一口应了。妈妈又问:“对了,上次说的,你那个做开发商的朋友,发展得怎样?”      慕善忍痛答道:“没怎么样。我跟他没关系。”      妈妈听她语气有点冲,觉得她的倔劲又上来了,忍不住道:“善善,你不要固执。你以为妈妈不知道?自从那个混蛋孩子……你就开始跟爸妈作对,条件这么好还不肯谈朋友。以前不懂事就算了,现在不要太幼稚。再磨两年下去,你漂亮有什么用?能赚钱有什么用?只能去找个二婚的!今年过年你必须带个男朋友回家!否则别回来!”      一连串话不带停顿“突突突”钻进慕善的耳朵。慕善知道该忍的,可此刻实在头晕难过。她有点不受控制的道:“妈,你别逼我。”      妈仿佛被人戳中痛脚,一下子火了:“我逼你?我都是为了你,你觉得我逼你?那怎么才算不逼你?让你跟那个混蛋在一起?我恨死那个小流氓了!我恨不得杀了他!”      妈妈的话带了哭腔,慕善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在电话那头委屈愤恨的模样。一如这些年,极少的几次谈起陈北尧,都能令父母雷霆大怒,令慕善沉默。      慕善的心仿佛刀割般锐痛。她知道错在自己,一直知道。那时太年轻太自以为是,爱情没错,但是他们错了。如果当年有现在的沉稳谋划,他们不会选择在高考前恋爱;不会偷尝禁果沦落到堕胎。      所以现在,她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吗?不是拒绝了他吗?      可那是她一生挚爱。即使发生在十七岁,即使八年未见,也是她爱若生命的。      她慢慢道:“妈,是我不对。我说错话了。今晚就到这里好吗?我很累,想先睡。明天再谈,好吗?”      约莫是被她突然转变的柔和语气吓到了,母亲嚅喏两声,道:“你也别想太多,工作压力大就停一停,身体最重要。”      挂了电话,慕善把手机往边上一丢,坐起来,抬头望着窗外清冷的一弯明月。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做了决定,就没有退路,不能回头。      同样的夜晚,在这个城市最昂贵的夜总会里,陈北尧坐在最深处的包间,一个人,一盏灯,一瓶酒。      周亚泽走进来时,正看着他把一个空的酒瓶放在地上,提起另一支放到桌上。白皙的俊脸已然一片潮红。      周亚泽什么也没说,在他身旁坐下,提起另一支酒,跟他碰了碰,喝了一大口。      他抬起清亮的眼:“有事?”      周亚泽嘿嘿笑:“没事。你一坐几个小时,这儿的经理吓坏了,请我过来救命。”      陈北尧闻言低头看了看表,神色清明的站起来:“叫崔瞎子。”      周亚泽低头骂了句“操”,道:“我也去。”      崔瞎子跟周亚泽都差了好几级,按说陈北尧根本不会认识一个街头混混。但这人曾经学过中医,虽然不会医人,倒擅长制造各种香料。陈北尧用过他一次,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已是半夜两点多,黑色轿车重新停在小区楼下。一行人上到高层。      陈北尧掏出钥匙,悄无声息的打开门。崔瞎子吹了香,他的手艺能保证人熟睡五六个小时,无毒无害、还心旷神怡。      等香味略略散了,崔瞎子在客厅把守。陈北尧径直走入卧室,周亚泽不甘落后的跟在后面。      慕善睡相沉稳的躺在床上,连周亚泽都觉得那漂亮的脸蛋,在月光下真像个女神。只是她大概有些不快,睡梦中,长眉微蹙着,眼角竟然还有泪痕。纤细十指,轻轻的无意识的抓着身下床单。      陈北尧站在床边看了有十几分钟,只看得周亚泽有些无聊的左顾右盼。他才缓缓俯□体。      大手轻轻沿着她的长发、脸颊、睡衣外的锁骨抚摸着。触手的柔嫩令他嘴角缓缓溢出笑容。      似乎觉得不够,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撩起她的长发,从额头,一路亲吻到鼻翼、眼睛、脸颊。又在那娇嫩的唇辗转反侧。      在陈北尧和慕善重逢当天,周亚泽就推荐了崔瞎子这个人才,并且在门外替他把风。可他今天亲眼见着禁欲数年的老大,极深情极眷恋对一个女人又亲又摸,却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约是因为他近乎病态的温柔,与平时的冷漠狠厉完全不符,就像换了个人。      “出去。”陈北尧淡淡的声音传来。周亚泽探头一看,他已经起身趴在床上,双脚已经离地。他一只手探入慕善的睡衣下方,另一只手,将睡衣吊带从她的肩头挑落,脸朝她胸口埋下去。      周亚泽哑然失笑,转身走出卧室。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陈北尧才走出来。周亚泽鼻子贼灵,只消一闻,就知道是真上了,还只是过过手瘾嘴瘾。      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陈北尧。      陈北尧却不以为然。      他微微一笑,双手插入西装裤兜,神色平静的走出了大门。 13、岁月如歌   (阅读提示:本章为独立番外)      莉莉丝从狭窄阴暗的经理室走出来,只觉得喉咙里又腥又干。一回宿舍,她就四处翻找漱口水。      住另一间房的小白听到动静走过来,一眼看出她的脸颊有点僵硬。小白鄙视道:“日海今天叫你去了?他那玩意儿十天半月不洗,专上男人菊花,我帮他弄过一次,恶心死了。”      莉莉丝却没什么反应,在柜子里找出漱口水,走向洗手间:“我看还挺光的。”      小白倚在门边,冷笑:“那是。他喜欢用润滑剂一戳到底,能不光滑吗?”      莉莉丝漱完口看了下表,已经晚上七点,离坐台还有一个小时。她回房拿了本书看。      小白一看书名《时间简史》,有点无趣,但又喜欢跟安安静静的莉莉丝呆在一起,于是回房拿了本言情小说,坐在她边上看起来。      日海是夜总会经理,大概下午被莉莉丝伺候得高兴,晚上便有意照顾,让她和小白进最大最贵的包厢。      莉莉丝一走进去,就知道今天能赚不少。一屋五六个男人,个个西装笔挺、人模人样。      其他公主搔首弄姿,莉莉丝淡笑着,十分平静。坐在正中那个约莫五十好几的男人,多看了她几眼。      最后果然是老男人点了她。小白坐到一个长得不错的年轻男人身边。      晚点的时候,老男人直接在夜总会顶层开了个豪包。莉莉丝洗了澡出来,就看到他坐在床上,松弛的皮肉堆在腹部,两腿间是软的。莉莉丝走过去,把浴巾丢在他他肚子上,跪在他面前。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慢慢红了,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他闭着眼,慢吞吞的问:“多大了?”      “二十二。”      “你是大学生?”他半信半疑。      莉莉丝笑笑,舌尖加快速度,他闷哼一声,死死揪着她又白又嫩的皮肉,不再问废话了。      男人毕竟上了年纪,很快不行了,气喘吁吁从后面抱着莉莉丝:“你还没到。”      莉莉丝体贴的抓住他略有些干枯的五指:“老板,我喜欢这个。”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莉莉丝回到员工宿舍。摸着外套里厚厚一叠红钞,她的心情有些愉悦。她爬到床上,从枕头套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包,暂时把这叠钱和银行卡放在一起。      洗完澡,她又看了会儿电视,已经两点多,小白还没回来。她微微失笑——今天带小白出台的,是包厢里最英俊的男人。小白一直信奉“及时享乐”,今晚大概很尽兴。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日海带着两个人,抬了个担架进来。      担架上正是小白。小脸煞白,眉头紧皱,眼睛瞪得极大。      “老娘要死了!”她有气无力的哼哼。      莉莉丝皱眉:“怎么回事?”      日海没答,对小白道:“好了,按医生说的,在宿舍休息一星期。他们给的钱多,我们也惹不起,你消停点。”      他们走后,莉莉丝把盖在小白身上床单一揭,虽然包扎处理过,依然惨不忍睹。      小白愤恨的哭:“妈的!被他们操坏了!”      莉莉丝这才知道,带她走的男人,还叫了弟弟过来。看着人模人样的,下手非常狠。      莉莉丝点了根烟,又给小白点上一根。过了一会儿,淡淡骂道:“畜生。”      可骂得再狠又有什么意义呢?性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才过了五天,小白又活蹦乱跳去上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很快到了冬至,莉莉丝的生日。她专门跑到菜市场,买了满满两大袋食材,仔仔细细洗了切了一下午。      五点的时候,她请的客人到齐了。      其实一共也就三个人,小白、夏末和叉哥。因为是一个省的老乡,私下里四人也算交好。      莉莉丝把热辣辣的火锅端上来,叉哥先吓了一跳:“这么辣?拉肚子怎么办?晚上要是跟男人出台就龌龊了。”      叉哥才十九岁,来夜总会半年,已经大红。人长得清秀,胃口却不小,男女生意都做。叫“叉哥”是因为少年腰软,随随便便就能劈叉,再难的姿势也不在话下。      其他人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喝掉十几瓶啤酒,大家都有些醉意,瘫在地上不想动。      叉哥望着天花板,凤目微眯:“我说……莉莉丝,你为什么入行?你是名牌大学生,毕业了大把赚钱,干嘛非干这个?”      莉莉丝提起酒瓶灌了口,淡笑:“我现在很缺钱。你又为什么?”      叉哥皱眉:“家里太穷,我又没读过书。去工地打工,一个月才2000,还差点被包工头上了。经人介绍,就来了这。”      叉哥一说,小白和夏末也有些意兴阑珊,唠唠叨叨开始说过往——什么被继父□啦;需要钱给母亲治病啦……      叉哥听得目瞪口呆,听到小白想卖肾时眼泪哗啦啦。莉莉丝看叉哥眼睛肿的像桃子,听不下去了,出声喝止:“别胡扯了。”      小白和夏末这才哈哈大笑。      “莉莉丝,我觉得你好帅!”虽然被莉莉丝教训,夏末却跟小白一样喜欢莉莉丝,羡艳道,“你现在是店里头牌,很快能存够钱,回家开店吧!”      莉莉丝笑而不答。      的确,快了。      生日因为有三个开心果调剂,莉莉丝过得很愉快。她也觉得自己离目标不远了。第二天上班,她甚至是哼着歌去的。      刚走进大堂,她就发现气氛不对。几个穿黑西装的陌生男人站在服务台旁,令迎宾小姐们大气也不敢出。      日海脸色难看的迎面走过来。      “你自己惹的,我罩不了你。”      莉莉丝被那些黑衣男人带到包房。当她看清里面坐着的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脸色一片苍白。      男人容貌平整普通,脸色阴沉的看着她。      “叶微侬?名字没记错吧?”他语气狠辣,“你还真是找死!”      莉莉丝死死盯着他:“王钧!你一定不得好死!”      “哈哈!”男人很奇怪的看着她,“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能折腾。竟然能找到省纪检委。要不是我爸有人,现在我们爷俩儿就进去了。你以为你那百十来万顶个屁用?就因为你,老子上上下下打点一千多万。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莉莉丝脸色铁青,毫不畏惧骂道:“禽兽!”      王钧笑:“骂得好。”对手下道:“把老板叫过来。”      在徽市,谁敢惹市长太子爷?夜总会老板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王钧笑了笑:“老板,你知道我喜欢点哪个部门的小姐。”      莉莉丝色变。      王钧看着莉莉丝:“让她去。”      老板为难:“这个……我们不强迫……”      王钧打断他的话:“我每个月派人检查。如果我不满意,来的就是扫黄大队。你自己看着办。”      特殊服务部只有十来个人,六女四男,都很年轻,长得却比其他部门差很多。莉莉丝调过来后,因为太漂亮,新老顾客趋之若鹜。      王钧的人隔三岔五来检查。有时候他们会点莉莉丝,王钧也点过几次。莉莉丝半年来几乎夜夜出台。她的生活就像一个噩梦,走不到尽头。      她想逃,但是被老板的人看紧——王钧发了话,要她做死在这里。      夏天到的时候,莉莉丝在徽市的名声比以前更响。圈子里的人都听说她的几种绝活,样样销魂。据说是她自己联系国外,花钱学的。全徽市大概也只有她有这本事,因为她是徽大英语系高材生。      王钧听到这消息时,也心痒难耐。当晚就把莉莉丝弄到自己的别墅。因为怕莉莉丝报复,办事的时候他还让保镖站在边上。      出乎他的意料,莉莉丝简直换了个人,一扫之前的冷淡倔强,格外温存配合。王钧被她弄得欲生欲死,爱不释手。      完事后,她身体里还塞了个精致的小酒瓶,他一口口惬意的喝着。她在他头顶又骚又软的扭动:“王总,我错了。我今天才知道,凌伟在老家还有个女朋友。这些年,我太傻了。王总,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那天之后,王钧真的饶了她,不再强迫她留在特殊服务部。他派人查了,凌伟果然还有个女朋友。他想,女人就是会为了爱情晕头。不过这女人,大概说的是心里话。而且她也折腾不出什么了。      次年,市里新一届领导班子换届,王钧的父亲年事已高,退居二线;王钧到警察局当副局,子承父业,春风得意。      莉莉丝还跟小白住在同一间宿舍。莉莉喜欢看乏味的市台新闻。小白有一次撞见,指着屏幕道:“这男人真帅!北京来的?才三十三啊?不过当官的操劳过度,不知道床上还能不能硬?”      莉莉丝淡淡的笑:“男人,骨头硬就行了。”      过了几天,小白、夏末、叉哥三人被莉莉丝带到市敬老院时,有种梦境般的感觉。      哪家夜总会的公主小姐去过敬老院啊?又没生意。可莉莉丝竟然已经做了半年义工,他们算是开眼界了。      负责接待他们的义工主管是个年轻男人,似乎跟莉莉丝是旧识。看到这几个穿上工作服依然花枝招展的“义工”,一点也不惊讶。      “我会把你们带到前面。”他对莉莉丝说,“能不能见到人,看你自己了。如果被抓,别说我。”      “好。”莉莉丝的神色格外沉静,“你已经帮我太多。我替凌伟谢谢你。”      小白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正午的时候,四人蹲在草丛后暴晒,又热又渴。可因为莉莉丝太沉静,其他三人也不敢反对。      终于,莉莉丝神色一整。      盘山公路上,警车开道,几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开进了敬老院大门。莉莉丝忽然沉声道:“我要做一件事。不管成不成,我死也值了。你们帮不帮我?”      小白他们并不知道莉莉丝到底想干什么。      可当他们看到莉莉丝忽然疯了一样,朝前方人群拔腿狂奔——他们突然觉得那一定是件非做不可的事。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莉莉丝。      漫天阳光下,她莹白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泽,很亮,很干净。像是古代的烈女要去赴死,又像要重获新生。      她一直是安静的妖娆的,甚至是悲惨可怜的。可此刻,她穿着土得不行的义工工作服,在阳光下拼命的跑,像个被热血冲昏了头的孩子。      一个干净的孩子。      仿佛这些年来,那见不得光的欲望和龌龊,那看似光鲜实则的腐烂的身体,统统不存在。只有一个坚毅、明亮美丽的女人,正在自己的世界里,奔向最后的希望。      小白们忽然觉得难过,忽然觉得受不了。      “跑!莉莉丝!加油!”他们歇斯底里的大喊着。      武警们围上来,想要阻止莉莉丝。小白三人也跟疯了一样,抓手的抓手,抱大腿的抱大腿,令武警们难堪的滞留原地。      可他们怎么是武警的对手?眼看莉莉丝就要跑到那堆人身后,一个武警冲上来,将她拦腰一抱、放倒在地。      “我要见荀主任!求求你们,让我见他!我要见荀主任!”她嘶哑的声音,用尽全部力气大喊。前方的一小撮人闻声回头,随行记者见状灯光一片。他们都看到一个极漂亮的女人,像垂死的美人鱼,挣扎在干涸的草地上。      莉莉丝四人被临时铐在敬老院的保安室里。暮色降临的时候,终于有一个武警走了进来,示意莉莉丝跟自己走。小白三人又惊又怕,他们见过太多警察侵犯平民的新闻,武警无奈的说:“我只是带她见领导。”      莉莉丝的神色沉静得仿佛死人一般。      莉莉丝被带到那人面前时,他正在喝茶。清幽的香气,是常见的并不昂贵的正山小种。      莉莉丝见过很多男人,可没有一个男人像他一样,清隽、矍铄,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光是柔和的眼神,就令她委屈得想要掉下泪来。      她只能像古代伸冤的女子,扑通一声跪下来,泪流满面。      他竟然也不劝,目光如电停在她头顶,令她针芒在背。      “慢慢说,为什么想见我?”他的声音清润醇厚。      莉莉丝抬起头,精致的眉眼间,哀痛如熊熊烈火,仿佛要将这个美丽的女子燃尽。      “王钧父子横行徽市,贪污上亿买官卖官;徽大毕业生、青年官员凌伟举报后失踪;凌伟未婚妻叶微侬被轮/奸、退学,上告无门。谁都不敢管.我已经没有办法了.荀主任,你说你做官只求问心无愧。你敢管吗?”    14、黯然销魂   五星级酒店里灯火辉煌,如梦似幻。      前方舞台上,几名少女提着二胡,随激烈的音乐甩动长发和腰肢,红色短旗袍,只包裹到白花花的大腿根部。      她们跳得再卖力,看的人也不多。舞台下筵开的五十桌酒席上,大多数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少数看似精明强悍的女人,借这个机会攀谈着闲聊着。      慕善也是其中一员。      她穿着米色礼服裙,长发绾起,安静的坐在最角落一桌。黑发朱颜、清墨双瞳。于在场众多貌不惊人的女性中,犹如一颗绽放盈盈光泽的珍珠。      董宣城坐在她身旁,抬头看了看,又低头小声对慕善道:“他在看这边。”      慕善遥遥望过去,那一桌衣冠楚楚的男人中间,陈北尧背影挺拔如松,十分醒目,果然面朝这个方向。      她答:“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是你的心理作用。”      董宣城忍不住叹道:“你还真有定力。”      陈北尧之前追求慕善,做得很低调。董宣城知道他们的事,还是慕善亲口告诉的——她被董宣城骂了一顿,骂她就这么放过身价千亿的金龟婿。可骂完之后,又叹道她做得对。      这是霖市商会一年一度的青年企业家聚会,离慕善上一次见到陈北尧已过了半个月。      会参加这个聚会,是因为有机会结识大把企业家,便于慕善的生意。而且这种聚会,以往榕泰这种大鳄,从来只派助理或者秘书参加。慕善对今天的战果还算满意——至少有五六家企业对合作感兴趣,约定回头详谈。      可今晚,商会会长连说了好几句“蓬荜生辉”。因为不光陈北尧来了,丁珩和吕兆言也来了。慕善能感觉到,因他们的出现,整个会场的气氛都热烈了许多。      远远望去,舞台正前方第一桌,就坐着整个霖市商场最金贵的男人们。他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仿佛连最小的摩擦都不曾有过,更不论血海深仇。      慕善当然不会去那一桌敬酒。只远远瞥见,在丁珩身旁,大名鼎鼎的吕兆言竟然是个三十出头的斯文肤白的青年,相貌方正,带个金丝眼镜,很儒雅温和的样子。      不过人一向是不可貌相的。      酒精已经令她脸色绯红,可不断有人过来敬酒。董宣城瞧这苗头不妙,拉着她站起来:“去侧厅。”      慕善也觉得有些气闷,欣然应允。      侧厅其实是舞厅,跟宴会厅隔了道雕花木门,亦极为开阔。柔和的音乐中,已有不少人借酒性翩翩起舞。      董宣城带着慕善刚一坐定,就有人上来邀舞。慕善笑容满面的跟人跳了一支,回到座位后,立刻把董宣城拉起来当挡箭牌。      过了一会儿,慕善包中手机滴滴一响,她打开一看,是丁珩的短信:      “你今晚很美。”      慕善没回复。隔着镂空的门望去,只见前方大厅灯光璀璨而迷离,每一张脸,都是模糊的。她找不到丁珩的脸。而陈北尧的座位,似乎已经空了。      慕善直到宴会结束才打车回家。      夜色已深,的士沿着崭新、宽敞却寂静无人的大路前行。      刚开到小区的围墙下,便看到前方停了辆黑色轿车。路灯下,依稀可见凯迪拉克的标志和厚重流线的轮廓。      车灯一闪一闪,影影绰绰站了几个男人。其中一人指间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然后,红光仿若星子从那人手中坠落,一闪而逝。      紧接着,蓝光一亮,映出一张英朗的侧脸。      慕善的手机同时响起。      “别怕,是我。下车。”是丁珩含笑的声音。      其他几个男人悄无声息的散开,只余丁珩和慕善站在车前。      路旁的垂柳半明半暗的掩映着,令丁珩暗色的脸彷如浮雕。他低头抄手,看着慕善,语出惊人:“吕兆言让我娶她妹妹。”      慕善微微一愣。      其实她看到丁珩,心中是极警惕的。      当初给他钱,是出于良心,不代表她真的相信丁珩对她情动。她甚至怀疑丁珩已经知道她和陈北尧的关系。      所以刚才下车前,她给董宣城发了条短信。万一丁珩对她不利,让他见机行事。      可丁珩的开场白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容颜,忽然也笑了。      “你不会娶她。”她语气笃定。      他一挑眉,伸手将她胳膊一拉,令她站得更近。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低笑道。      慕善将手抽开,道:“跟我没关系,只不过觉得丁少大概不屑于借女人上位。”      丁珩眼角一弯,笑意更深:“好大一顶高帽子。如果你是吕兆言的妹妹,我一定毫不犹豫娶了,金屋藏娇。”      慕善笑笑,不接话。      丁珩见她始终不动声色,忽的一抬手,将她拉入怀中。大手搂着她的腰,俊脸近在咫尺盯着她。      慕善用力一挣,没挣脱。      “放开说话。”慕善蹙眉。      他却一改往日温柔,变本加厉。他转身,将她的腰扣在车身上,单手捉住她的双手;双腿压住她的,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他和车中间。      极暧昧的姿势。      “既然拒绝了陈北尧……”他的声音略有些沉醉的暗哑,“不如跟了我?”      这样温言蛊惑、柔情款款,慕善心中一惊——他果然知道了。      慕善相信他已经猜到陈北尧是杀丁默言的真凶,那么今晚,他找她有什么目的?      她平静道:“要是从今之后,你能双手干干净净,我可以考虑跟你。”      丁珩看着怀中清冷似雪的容颜,微微一怔。      “你就是这么拒绝陈北尧的?”      慕善静静道:“丁珩,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之前说东山再起来追我,也不过一时感动。你不娶吕小姐,不光是因为骄傲,而是因为吕小姐的家世,并没有好到让你非娶不可。如果换成省长的女儿,你一定不会犹豫。我也不想牵扯进你们俩的事情里。所以今晚,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丁珩安静的望着她,黑眸清亮。半晌,却倏地松开。      慕善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站定。      他靠在她身旁车上,并肩站在一起,点了根烟,偏头看着她。      “你为什么总像男人一样思考?”      慕善扬眉。      丁珩含着烟,却又抬起一只手,牢牢搭在她肩膀上,不动了。      “你说得对,要是吕小姐真是省长女儿,我一定娶。可慕善,不要总是自信的决定一切,刚极易折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太好强的女人往往跌得更惨。”丁珩的五指轻捏着她纤巧的肩头,掌心温热有力,“你也不够了解男人。没错,我对你只是好感。可你这么冷静,冷静的让我心痒不甘。你知不知道这样更加撩拨男人的兴趣?”      慕善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话锋一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现在已经放下心来,丁珩并没打算卑劣的利用她对付陈北尧。      或许是在他依然骄傲的心里,不屑利用女人,也不承认她是陈北尧的女人。      丁珩这才沉默片刻,声音柔了几分:“慕善,我只是想你了。”      慕善略有些尴尬的偏头看着一旁:“没事我先走了。”      丁珩注视着她,忽然失笑。      灯光下,绸缎般的长发,散落在她如玉的肩头。清淡的香水味中,微微夹杂着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心醉的气息。一如她婉约轻扬的身体曲线,令人忍不住,想要拥入怀中。      而那纯净漆黑的瞳,就这么静静微垂,如水盈盈。      “我说过,今晚你很美。”他一抬手,忽的打开车上音响,柔和缱绻的音乐,瞬间如海水涨潮,笼罩住这一片小小的空间。      “你还欠我一支舞。”他抱住她。      路灯昏暗,树影婆娑。      手被他握住,腰被他紧搂。他一低头,将棱角分明的下巴搁在她肩窝。高大的身躯挺拔如山,将她环在怀中,自成一片小小的天地。      慕善的脸贴着他的胸口,那里温热坚实得不可思议,隐隐有清淡好闻的烟草味道。一如他一直以来带给她的感觉,深沉、优雅、温柔。      慕善用力推他,可他不动声色,力气却大的惊人。她的挣扎根本是徒劳,只能随着他的舞步移动。      夜灯黯淡、音乐轻柔。穿着黑西服的英俊倜傥的男人、有最为动人的漆黑双眼。令她她不由得想起许多天前。      想起榕泰太子不急不缓,每天陪伴在她身旁;想起那天,昏暗的房间,幻梦般的流光剪影中,他的气息骤然逼近,在她唇上一啄就走,悄无声息的黯然情动……      柔软的唇,带着夜风的凉意,又有淡淡的烟草气息,突兀的擦过她的脸颊,寻找到她的唇,有力的吸允探入……记忆与现实骤然重叠,他的大手猛然收紧,火热的唇舌重重压上她的,漆黑双眸近在她眼前。      男性气息瞬间从唇舌侵袭至全身。      她推他,他根本纹丝不动;她往仰,他寸步不让,微驼着身体紧压着她的腰身。他吻得极为霸道,完全不似绅士外表,反而像一只欲/求不满的的野兽,要将她啃咬干净。      慕善被吻得心神巨震,拼命挣扎却是徒劳。只有他的舌撩拨着她的,令酥麻感从舌尖蔓延到全身,全身血液仿佛都滚烫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她。      两人的唇同样湿润发红,眼中有同样的震动失神。      他笑了。      饶是在他面前从来悠然自若,这一回他的突袭,也终于令慕善落荒而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梯口。      “慕善。”他低唤一声。      她略带尴尬的回头。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幽深的眸灼灼盯着她。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回味般的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的笑了。 15、守身如玉   钢琴声如泉水轻灵倾泻,萦绕着整个别墅。深褐色木门半掩着,隐隐可见地板上光泽轻闪,人影微动。      周亚泽透过门缝望进去,便看到陈北尧穿着深灰的衬衣,坐在钢琴前。他眉目微垂、神色清冷,只有十指随着音乐跳跃,整个人冷寂得不似凡人。      周亚泽转头对李诚道:“你安排保护慕善的人也太老实,当场拍了视频交给老大。又抱又亲的,是你你受得了啊?”      李诚看一眼陈北尧,低声问:“就这么喜欢慕小姐?”      周亚泽:“就这么喜欢。”      周亚泽定的包间在酒吧二层。隔着深色落地玻璃,下方扭动的人群像是五颜六色的沸腾的海。      陈北尧坐在沙发角落,静静吸烟,神色疏淡。      周亚泽和李诚身边都坐着女人。她们虽然不敢主动搭讪,目光多多少少在陈北尧身上好奇停留。可陈北尧自顾自慢慢喝着酒,完全当他们不存在。      周亚泽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什么,就让女人们先离开。他笑嘻嘻对陈北尧道:“老大,我把Sweet叫来了。”      陈北尧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稍微回想一下,才记起一张模糊的女人的脸。      陈北尧淡道:“让她专心做事。”      周亚泽笑笑。      过了一会儿,包间门打开,走进来个极年轻的女孩。      三人抬头望去,周亚泽依然含笑,李诚身子动了动,陈北尧淡淡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喝酒。      女人穿着素白的衬衣、咖啡色束腰长裙。很清爽的打扮,令整个人显得轻盈干练。初一看,相貌清秀白净,宛如小家碧玉。可当她微笑,大眼弯弯、嘴角轻抿,原本素净的脸瞬间生动妩媚,光彩照人。      “陈老板、周少、李少!”女人在周亚泽身边坐下,眉梢眼角都是盈盈如水的笑意,纤细腰身上,丰满挺拔将衬衣撑得浑圆紧致。      周亚泽走到她身边坐下:“Sweet,他上了没?”      Sweet笑笑,有点害羞的样子:“还没。不过他昨天有教我写毛笔字。”      李诚和周亚泽都笑了。      陈北尧微微一怔,这才抬头又看她一眼。周亚泽注意到他的视线,笑容更深。      可周亚泽不知道,陈北尧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那是在外公的书房,慕善穿着干净的白衬衣、校服裤子,却依旧娉婷动人。她一直是个认真的姑娘,握着笔,站在桌前,一笔一划临帖。      陈北尧只觉得鼻翼唇间,仿佛还有当年她馨香温柔的气息。那是十七岁的慕善,被他以教她练字为名,假公济私拥在怀里,手握着手,身体贴着身体。      他还清晰的记得,红潮怎样一点点从她白皙的耳根,一直浸染到脸颊。而少女又羞又怒的外表之下,那盈盈如水的双眸,分明写满青涩的欲望和情意……      想到这里,陈北尧闭上眼往沙发上一靠,眼前仿佛浮现出慕善素净清美的脸。他开始无比熟悉的在脑海中,一寸寸勾勒那洁白如雪的容颜和身体轮廓,这个过程总是令他惬意而放松。      正冥思间,却听李诚好奇的问:“他前任秘书说,他这人宁缺毋滥,十多年也只暗中玩过两个女人,都是极品。看来Sweet一定有过人之处。”      这话听着像赞美,其实是询问。陈北尧也睁开眼,的确,那人滴水不进……      周亚泽笑道:“什么叫极品?床下像淑女,床上像婊/子。别看Sweet样子单纯,我的人费了很大劲才找来,还是霖大的校花。夜总会的老霍调/教了整整一个月,他原话这么说的:‘天生名器,亲一口下面就流水,任何男人只要上过一次,这辈子都离不了。’”      Sweet娇羞却大方的捶了周亚泽一下:“周少……”      周亚泽把Sweet往前一推,看着陈北尧:“其他人我可不让碰。你们今晚要不要试试?”      Sweet闻言抬头,晶亮的黑眸欲语还休,望着陈北尧。      陈北尧明白过来。      今晚周亚泽故意把Sweet叫来,故意扯得那么悬,不过是想勾起他的兴趣。想让他有别的女人,想让他别把慕善看那么重。      可周亚泽不懂,那根本不同。      他看都没看Sweet一眼,语气不容反驳:“不需要。”      周亚泽美人计落空,无奈道:“得了,当我没说。”转头对李诚道:“信了吧?守身如玉啊。”      李诚失笑:“信了。”      往回走的时候已过了十一点。陈北尧坐在后座,静静望着窗外。周亚泽想起什么,转头笑道:“老大,今晚要叫崔瞎子么?”      陈北尧淡道:“不用。”      周亚泽正想再说什么,手机却响了。      他接起,刚说了几句,脸色微变:“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周亚泽神色有点怪异:“警察在东边的场子里查到白粉。”      李诚问:“怎么会这样?谁带队?”      “东城分局王队。”      王队跟他们关系一向不错,今晚对各个夜总会的检查也提前安排好,留了几个混混让他们抓,回头再交钱赎回来。      可怎么会查出毒品?      “过去看看。”陈北尧沉着脸道。      两辆保镖车一前一后,三辆车顺序掉头。      走了一段,陈北尧还是拿出电话。      电话接通时,那头的女人声音平静清朗:“北尧,有事?”      陈北尧闭上眼往后一靠:“慕善……”      接到陈北尧电话时,慕善正在收拾行李。霖市在她看来就是一潭浑水,她打算回北京呆一段时间。      这几天并不太平。      好几天晚上,甚至白天,慕善下班回家,看到年轻人成群结队在街上游荡,有的人手上似乎还拿着刀,个个神情亢奋阴冷,气氛紧张诡异。有一天夜里,她甚至听到一声枪响。第二天听说死了几个混混。      几条生命,就这样盲目而轻贱的成为炮灰。      她打电话给大肖,大肖声音极凝重道:“要出大事了。我这几天也要砍人,慕小姐你保重。”      公司的本地同事一整天都在议论——说是周亚泽和吕兆言手下的混混们开始较劲火拼。今天是我砸了你的场子;明天是你砍了你的人。尽管当今社会,已经很少出现上世纪90年代混混们群架斗殴的场面。但如果两个大的帮派真的敌对,暴力手段却最直接最有威慑力。      所以接到陈北尧的电话时,慕善条件反射竟然是心中一定——他还有闲暇关心自己,说明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他也好好的。      她拿着电话走到窗户前,听到陈北尧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恍如隔世。      他平静道:“慕善,这几天市里有点乱。你保护好自己。有事打亚泽电话。”      “好,谢谢。”她答道。      相对无言。      “那我挂了。”慕善静静道。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传来:“……好。”      “再见。”      “再见。”      耳畔静下来,只有他隐约的轻声呼吸,像窗外的夜色一样空寂。      慕善握着听筒,发了一会儿呆。      耳朵里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忽的回神,心头一酸——      她没挂,他也没挂。      “慕善……”他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响起,“能不能……”      慕善呼吸一滞。      他没说完,他的声音生生刹住。      “掉头!”慕善听到陈北尧厉喝的声音,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比爆竹沉锐许多的声响,“砰砰砰”一连串。      慕善心头剧震:“北尧!”      可那头只有混乱嘈杂的声响,一直持续着。      那是……枪声?      慕善耳朵里嗡嗡的响。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张到干涸。      不知等了多久,那头终于沉寂下来。      忽然,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含糊轻唤:“善善……”      茫然的……奄奄一息。      慕善眼前一黑,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      “陈北尧你……”她话没问完。      那头的气息骤然消失了。      片刻后,传来周亚泽愤怒的声音,远远的不知在对谁嘶吼:“他中枪了!叫救护车!”      慕善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正要追问,一阵刺耳锐利的声音贯穿电话。她耳膜震痛,手机掉在地上。再打过去,却已经是无法接通。      她抓起车钥匙就往楼下冲,进了地库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惶然四顾却不知要开往哪里。      漆黑冰冷的夜里,那个名字仿佛时时刻刻要从心中挣脱而出——      陈北尧!      十分钟前。      陈北尧是在车子转弯时,发现异样的。      这是前往出事的夜总会的必经之地。夜总会在城郊的新兴总部基地,地广人稀。到了晚上,看不到一个人。但如果到了夜总会门口,则是另一派繁华景象。      因为已驶出市区,车辆极少,眼前的马路显得特别幽深。      看着前方路旁停着的一辆大卡车,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在跟慕善说话的同时,他又回头看了看,果然在路旁看到一辆吉普。车窗内一片漆黑,他却直觉有人。      路的一旁是灰色的工棚,另一边是间黑漆漆的水泥矮房。如果这是一个伏击,那么对方已经完成了包围。      “掉头!”他低喝一声。      然而来不及了。      枪声如同爆裂般此起彼伏,数道火线猛烈穿梭。陈北尧和手下们拔出枪对准窗外。漆黑工棚上分明有数个人数把枪,于夜色中看不分明。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      周围的嘈杂仿佛瞬间褪尽,只有对手射出的光亮的弹道痕迹,清晰于视野中划过——      “砰!砰!砰!”他连开数枪,几乎每开一枪,工棚射出的密集火线就要削弱几分。      然而对方远比他们想象强悍。      猛地一道巨响,灼目的火光在车身盛开!前排周亚泽几乎拼了命死死将方向盘打圈,黑色防弹商务车,堪堪躲过必死的一枚威力极大的手榴弹!然而剧烈的冲击波令他们头晕眼花,被炮弹挫过的车门就像一块豆腐,砰然坠地。      数道子弹亦在这时疾流般冲射而来!      “老大!”李诚一声暴喝,面目狰狞的扑了上来。      陈北尧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撞了好几下,然后周围的一切慢慢安静下来。      他抬起头,看到前方一辆商务车被大卡车撞得几乎变形;另一辆商务车被一辆吉普从后冲撞,侧翻在路旁。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有的没了气息,有的奄奄一息;还有一两个站着的,脸色惊恐而紧张往这边扑过来。      他转头,看到李诚满头的血,死气沉沉的靠在身侧。      最后是周亚泽抱着他的身躯,一条胳膊仿佛在血液里浸泡过,怒瞪着双眼对他吼着什么。      陈北尧冷冷的想,对方竟然比他们先下手。      王队是被他们买通,还是受了谁的示意?设下圈套引他们前来?      他们甚至不惜在市区埋伏重兵,对方至少找齐了一个连的杀手,制造血案斩草除根。      这到底是丁珩的报复,还是吕兆言的阴狠?      他努力睁眼,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他一低头,看到手机屏幕还亮着,掉在手边。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捡起来。      “善善……”他想喊却没有声音。      失去意识那一刻,他略带讽刺的想,这下好了,周亚泽还嘲笑他为她守身如玉。结果他还没得到她,自己先栽了。 16、迷途天使   电话接通的时候,慕善只觉得手心阵阵发烫。      一片嘈杂中,董宣城无奈的声音传来:“慕善,我不清楚。这事太大,现场被封锁,我们也不许报道……”      慕善将手机放回桌上,抬头只见窗外灰蒙蒙的晨色,太阳躲在云层后,已显现出朦胧金黄的轮廓。      一夜了,她找不到陈北尧,不知死活。      之后连接三天,慕善班照常上,吃饭睡觉照旧。那一夜的惊魂未定,变得遥远。      可越来越多关于陈北尧的传言,无孔不入钻进她的耳中。      身中三枪,尸首分离;资金断裂,公司倒闭;遭人暗算,兄弟反目……昔日霖市新贵,如今成为“爬得越高、跌得越重”的典型。      谣言越传越邪乎、越来越离谱。但不变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陈北尧倒了大霉。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她接到叶微侬的电话。连一直对陈北尧持微词的叶微侬,语气都带了浓浓的叹息。      “陈北尧在东佳医院。三颗子弹都取了出来,但是脑部受到强烈撞击。淤血的情况不太乐观,省里专家说可能挨不过一个月;听说李诚也不行了,周亚泽现在独木难支。他们上个月刚拿的一块地,被查出违规操作;证监会也在查陈氏投资操纵股市……慕善,陈北尧完了。”      陈北尧完了?      慕善坐在黑色轿车上,只觉得世事难料,匪夷所思。      东佳医院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当慕善抵达时,住院部里里外外站满了人。有的在争论,有的面色紧张的在打电话。个个流露出一种仓惶的疲惫。慕善知道,这些全都是陈北尧的人,如今乱成了一锅粥。      她跟着保镖直接上到VIP病房,电梯门打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面色森然。      再往里走,走廊里全是黑衣肃穆的男人。与楼下的吵闹不同,他们安静得可怕。      慕善走到最里的病房前,看到周亚泽坐在门口长椅上。他一只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眶通红、眼神极亮;脸上几条鲜红的细疤,下巴全是乱糟糟的胡渣。昔日俊朗容颜,如今有一种濒临暴怒的狰狞落魄——      他看都没看慕善一眼,含着烟,单手伸过去,拧开门。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寡淡:“活下去的几率不到一成,哈。”      慕善脑子一空。      病床上的男人很陌生。      黯淡的夜灯下,他脸像纸一样苍白淡薄,又隐隐透出一种死气的暗青。两道长眉显得愈发的黑,黑得触目惊心,仿佛是那憔悴容颜上,仅剩的颜色。      许多金属线与他的头部、身体相连,令他看起来像一具即将散架的木偶,只要拔掉电源,就会死去。      也许是太震撼太意外,在这一瞬间,慕善觉得自己明明站在陈北尧的病床前,灵魂却像已飘离出躯体,麻木的旁观着他的沉睡,和自己的僵硬。      他仿若沉睡的容颜,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削瘦虚弱,再不复往日的清俊动人。      她有些奇怪的想,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前一秒,他还拿着电话不肯挂,欲言又止;      明明他沉默的将所有情意放在她面前,他的背影孤傲、挺拔而落寞。      现在怎么会躺在这冰冷的床上,像一具脆弱的死尸?      长久的茫然无措后,慕善心中像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无声无息的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未有过的不理智。      她冷冷的想:这就是陈北尧。      昔日霖市人人巴结的冷峻黑商,她劝过他,他不听。如今,终于遭了恶果,被彻底击溃。      这就是陈北尧,一无所有的陈北尧,九死一生的陈北尧。      可怎么会是他呢?      如果他死了,她才是一无所有、她才是九死一生那个人啊!      她爱了他那么多年,沉默的、孤独的爱了他那么多年!都说十七岁的爱情懵懂,可在她这里,却早早木已成舟,永世不得翻身。      她一直在心中把他当成神供着。他倒好,发达了,堕落了,用一颗子弹两具尸体,还有更多她看不到的阴暗,浇熄她对爱情的所有期待和幻想。      行!他可以猖狂,她也可以拒绝,这世界谁离不开谁?她独善其身,就要开始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光鲜生活。      可如果他死了,她现在想着将来光鲜的一世,为什么突然觉得没了奔头?      不要死。      陈北尧,不准死。      慕善又痛又怒的想,她还爱着他,她可以离开他,可怎么受得了他死?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慕善下午提前离开公司。她今天穿了条颜色鲜亮的长裙,从头到尾都是清新的生气勃勃。      来到病房,她将鲜花放下,在病床前坐下。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脸上,留下斑驳明暗的光影。仿佛真的只是睡着。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      触手所及,清寒俊美,一片冷寂。      她打开包,拿出一本书,翻到他最喜欢那篇文章。      周亚泽让她多陪他说话。心爱女人的声音,唤醒沉睡的王子,多么浪漫的奢望。      可她对他,已经没有任何话要说。那些不舍、思念和怨愤,都随着他的人之将死,在她心里枯骨化灰。      唯有沉默,是不可逆转的深爱。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      “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      她捧着书,思绪却回到遇到陈北尧的第一天。      暗黑的小巷,疏朗的星空,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像是一首凌乱的交响乐。她和同学慌忙快步走过,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清俊如月光的少年,从打滚哀嚎的混混们中起身,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冷酷如死神。      他的冷漠其实一直没变,唯独对她留情。      再后来,是外公的书房,蝉鸣幽幽、凉风习习。父母的滔天怒火、围追堵截,还有那年少而狂热的叛逆爱意,终于令她和他失了方寸,苦苦探寻释放的出口。他光裸的身体充满少年隐忍的力量,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最后,最后是什么?      是她听到传言,他被她父亲安排的保安围堵,踩在阴森泥泞的小巷里,血流满面却固执的不肯答应跟他分开;      还是她躺在老旧诊所的狭窄小床上,看着头顶昏暗的灯光,感觉到冰冷的金属钳探入身体,又痛又绝望?      现在好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再不能作恶多端,再不能杀人放火。他只能虚弱的躺在她面前,他像个迷途的孩童,像个沉睡的天使。      慕善把书一丢,眼泪就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用到火箭弹,不少亲觉得太夸张。其实大陆黑帮用手榴弹、榴弹枪、冲锋枪的是真实存在的(你们可以百度重庆黑帮武器)。这里的火箭弹,是指那种单人肩扛式火箭弹,体积并不大,不是指坦克和装甲车配备的大型火箭弹。 如果大家实在违和,我可以改成手榴弹。但是我真心喜欢火箭弹啊喂,手榴弹有点土 17、冷血报复   周亚泽坐在又脏又破的单人沙发上,脸上被弹片擦伤的几点疤痕,红得像新鲜的痣。      他眯着眼吸了口烟,淡道:“杨三哥,小弟我最喜欢你这种硬骨头了。”      他摆了摆手,身旁站着的两个年轻男人,点点头走上前。      这是一间废弃老旧的车库,漆黑的夜色里,斑驳脱落的墙皮,在车灯下显得幽深狰狞。      一个矮小干瘦的中年男人,脱得赤条条的,绑在椅子上。粗粗的绳索在他干涸的肚皮,勒出一条条深红的印记。他嘴里塞了条毛巾,听到周亚泽的话,原本愤怒鄙视的双眸,闪过一丝惊惧。      两个年轻人戴上手套。一个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开始忙乎;另一个绕到他身后,俯低身子。      周亚泽索性拿出手机,事不关己的开始打游戏。      随着他们的动作加剧,叫杨三的中年男人的神色越来越扭曲。他开始像被煎炸的干鱼,在油星中剧烈的挣扎,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过了约莫五分钟,一个年轻人恭敬道:“大哥,你看行不?”      周亚泽懒洋洋的抬头看过去。      前面那个年轻人淡定抬手,从杨三腿间黑乱的毛发间,挑出一根细绳。原来细绳那头是一个银色精致的手雷,跟杨三的命根子牢牢绑在一起;      “就这样?”周亚泽挑眉。      身后那个年轻人将染血的手套摘下来,略有些嫌恶的看着自己的手道:“后面还塞了一个。”      周亚泽这才点头。      年轻人扯出杨三嘴里的毛巾,周亚泽还没出声,杨三已颤声愤恨道:“周亚泽我操你妈……”      周亚泽眉一皱,年轻人察言观色,重新将男人的嘴堵上。周亚泽也不废话,站起来道:“办吧。”      车库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他靠在车上吸烟,车载音响传来男高音雄浑悠长的咏叹调,歌声悠悠传得很远,就像要将这片废弃的钢铁工厂唤醒。他眯着眼,听得挺高兴。他想,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唱得什么玩意儿,但每次办事放这个音乐,还蛮有激情的。      身后的车库就像装爆米花的罐子,“嘭”一声发出一声剧响,银白色库门像触电般一阵抖动。      过了一会儿,车库门才重新打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大哥,他肯说了。”      周亚泽微微一笑:“没炸坏吧?他是吕兆言的心腹,要是死了,吕兆言可就起疑了。”      年轻人也笑:“大哥放心,我们兄弟对火药分量把握很好。刚点了后面那颗,他就不行了。”      周亚泽捂着鼻子走进去。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周亚泽走出车库,拿出电话,神色是少见的凝重。      “……杨三嘴是硬,我没撬他的嘴,撬他菊花就行了。这条消息应该可靠。湖南佬三天后到霖市,地点问出来了,我打算动手。用炸弹,干净利落,也像湖南佬的手法。把湖南佬也解决了?会不会惹上湖南帮?好,我明白了。也是……哈,明白了。”      挂了电话,他走回车库,拍拍趴在担架上的杨三的肩膀:“杨三哥,小弟多有得罪。不过你放心,我手下人很专业,肠子和菊花都可以缝回来。你看现在多好——只要我们得手,你一家老老小小也不用陪我们玩手雷,你还能拿五千万。你跟吕兆言干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杨三脸色惨白,又似下了某种决心,重重点头。      周亚泽在这边玩得如火如荼,吕兆言还以为杨三在俄罗斯交易没回来。      丁珩更加没有注意到吕兆言手下一个人的失踪。这天,他正好整以暇站在舅舅温敝珍的家门外,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大门打开,丁珩微微一怔。      温敝珍脸上,没有丁珩想象中的阴霾怒意。保养极好的白净脸皮,甚至还有几分红晕。见到是丁珩,他只是冷着脸道:“进来。”      两人在书房坐定,丁珩注意到温敝珍衬衣的第一颗扣子开了。从来熨烫整齐的衬衫,也略有些皱纹。他不动声色道:“舅舅,真是不好意思,周末还来打扰你。”      “打扰?”温敝珍看他一眼,“你老实说,陈北尧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丁珩笑笑:“这事儿我真不知道。现在我哪有本事找来一个连的杀手?吕兆言又不是什么都跟我说。”      “废话!”温敝珍微怒道,“丁珩,我知道这事吕兆言一个人干不成!好在杀手死光了,不然你们怎么脱身!你们太年轻气盛,杀人一定要用枪吗?!”      丁珩老老实实听训,一声不吭。      温敝珍骂够了,喘了喘气,才道:“好在‘凶手’已经落网,告诉吕兆言别惹事了。今后霖市会风平浪静,别心急。”      丁珩顿了顿道:“陈北尧真的不行了?”      温敝珍点头:“负责他的省里专家是我同学。的确不行了。不死也醒不过来,放心。”      丁珩缓缓笑了。      却在这时,有人敲书房的门。      “进来。”温敝珍看一眼丁珩。      丁珩抬头,微微一愣。      年轻女孩光净的脸如同夏日初荷,含苞欲放。只略略抬眸看了丁珩一眼,波光流转,那张清秀的脸便如极艳的花,令人心神一震。      唯有披散肩头的绸缎般的长发,有几丝仓促的凌乱。      她给两人端来茶,看一眼温敝珍,声音娇脆:“温市长,我越俎代庖了,尝尝我的功夫吧”      温敝珍看着她,眼中有笑意,语气却严厉:“你这小姑娘,我在谈事,你就这么进来了。”      女孩一跺脚,扭头走了。这对于二十出头的女孩,本来是很娇柔做作的动作,可由她做出来,只觉得浑然天成,娇嗔动人。      不等丁珩发问,温敝珍道:“小志的家教老师,叫田甜,霖大核物理系研究生。市委王秘书的师妹。这么个小姑娘,学核物理,真是难得。”      小志是温敝珍的侄儿,家在县城,一直借住在温家读初中。丁珩知道舅舅很少玩女人,但这个田甜明显令他刮目相看。不过舅舅做事有分寸,他也不必多话。      丁珩点头:“看着是不错。”      温敝珍却想起什么,脸色一正:“你现在跟吕兆言称兄道弟,有一点必须牢记——我最近听说吕家有毒品生意,你搞其他的我不管,毒品绝对不许沾上一点。现在全国抓贩毒抓得很严,你要敢碰,我亲自让禁毒大队抓你。”      丁珩笑道:“舅舅你放心,我沾那个干什么。”      从温家出来后,丁珩脑海里掠过田甜令人惊艳的容貌身材,想起的却是另一个女人——慕善。      她最近的行踪不难获悉,每天三点一线:公司——家——医院。这令丁珩略微有些恼怒,她明明拒绝了陈北尧,还说要暂时离开霖市。怎么陈北尧一出事,她像换了个人?      曾经有人提议对慕善下手。可丁珩几乎是立刻否定——他的理由是:陈北尧就算追过慕善,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什么实质牺牲;而且对一个无辜的女人下手太下作。      吕兆言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同意了。但现在,慕善令丁珩在吕兆言面前,有些颜面扫地。      想到这里,丁珩忍不住拿出手机,拨通慕善的电话。可响了一阵,也没人接。丁珩皱眉将手机仍在副驾上。      两天后。      午后的阳光柔软明媚,照得农家新砌的院落,洁白素净。      院子里是一个新搭建的竹棚。虽是相间,那竹棚却搭得极精致,每一根细竹、每一束藤条,都错落有致。      丁珩就站在竹棚下,英俊容颜,在十数个黑衣男人中,最为沉静醒目。      院门口走过来一群男人,吕兆言亲自作陪,为首的中年男人容貌硬朗、目露精光:“丁少,久仰!”      丁珩微微一笑,伸手:“球哥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      一行人都哈哈大笑,尽皆落座。吕兆言今天穿了套白西装,整个人显得有几分不符年纪的仙风道骨。他对那男人道:“球哥,今后丁少专门跟你这条线。”      球哥微笑点头。      这是吕氏今年最大的毒品买家,也是丁珩在吕氏负责的第一笔毒品交易。      吕氏一直向俄罗斯运送合成毒品。俄罗斯人很谨慎低调,在国内的合作方极稀少。吕家这几年走私俄罗斯,赚得很多。      面前的球哥,据说九十年代打服了整个长沙市的混混。后来改行卖粉,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外界传闻他为人彪悍狠毒,但也极守信义。他手上也有毒品生意,但比起吕家,不管是货源还是实力弱很多。他索性与吕氏合作,直接出贵一点的价格,从吕兆言这里大量拿货。      对方分量不轻,吕兆言非常重视与他的合作,甚至亲自带丁珩来面谈。      几人聊了有半个小时,差不多条件都谈妥。球哥赠给吕兆言一方通透的玉观音;吕兆言回赠一只大大的金蟾蜍。      球哥虽然言辞豪爽,行事却谨慎,婉拒了丁珩一起吃晚饭的要求,要连夜赶回湖南。      吕丁二人也不多挽留。眼见对方一行五辆车消失在国道尽头,他们也坐上车。      吕兆言这边今天带了二十个来个人,六辆车。这个农家乐是吕家亲戚开的,临走还送了几条肥大的鲑鱼放在后备箱。丁珩心细,让人剖开一条看了,干干净净。吕兆言赞许的看着他,却笑他太过小心。      丁珩笑笑没说话。他想,大概人栽过一次之后,都比较容易紧张。      吕兆言坐在防弹车后排,丁珩打开车门刚要坐上副驾,手机却响了。      丁珩看一眼手机,对吕兆言道:“我接个电话。”他转身下车,低声道:“慕善,什么事?”      吕兆言听到,失笑。对身边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丁珩走了几步,重新站到竹棚下。      电话那头却安安静静。丁珩又唤了几句,那头还是不说话。      丁珩心中起疑,挂了电话,重新打过去。通了,却无人接听。      丁珩心中一沉。      他抬头看一眼吕兆言车的方向,先是给自己在市里的人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去查看慕善是否出事;同时继续打慕善家里的电话和手机。      依然无人接听。      吕兆言大概是等烦了,丁珩看到有人把手伸出车窗挥了挥,大概是示意他先走了。      五俩黑色轿车顺序驶离,只留下一辆等着丁珩。      丁珩又拨了一次。在长久的等待后,终于被人接起。      是慕善略有些倦怠的声音传来:“丁珩?”      丁珩警惕道:“你找我有事?”      慕善迟疑片刻:“我找你?”      “你刚才打我手机。”      慕善顿了顿,才道:“对不起,我刚才趴着睡着了。可能是不小心拨了出去吧。”      丁珩沉默。      这种乌龙以前也发生过。他姓丁,在很多人手机通讯录里排第一个,确实容易误拨。可时隔多日,听到慕善为了另一个男人疲惫失神的声音。他发现自己比想象的不舒服很多。      “你在哪里?”他沉声问。      慕善默了片刻道:“医院。”      丁珩声音微怒:“好,下午我来接你吃饭。”      “不用,丁珩。”慕善的声音比以往每次都要冷。她直呼他的名字,带着刻意的疏离,这令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是为了陈北尧?      丁珩淡淡的、不容拒绝道:“六点,等我。”      他挂了电话,自己先笑了。      因为尽管不悦,她的声音还是令他想起那个吻的滋味。      既然她自己先违背原则,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出手?      他抬头看向车的方向,正欲迈步。      就在这时。      “轰!轰!轰!”数声剧烈的声响,像是惊雷骤然在天空中炸开!      一阵冲击波似乎从远处翻滚而来,头顶的竹棚簌簌作响。      丁珩浑身一僵,那声音——是炸药!那方向,正是吕兆言等人驱车离开的国道!      他拔腿就往国道方向跑,却一眼瞥见路旁等候自己的轿车,几个男人全部探头出来,一个人朝他大喊:“丁少,前面出事了!”      丁珩脑子一个激灵,怒喝一声:“下车!”      几个保镖全是一愣,有动作快的,打开车门往下跳!      “嘭——”又是一声震天的爆响,眼前的轿车瞬间暴成一个灿烂的火球。男人们惊痛的嘶吼被掩埋在火焰里。      丁珩只感觉到巨大的冲击波像是炽烈的海浪扑面而来。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往后扑倒,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头。而后,他感觉到后背一阵雨点般的锐痛。他恍恍惚惚想,慕善的电话怎么就那么巧救了他一命?      紧接着,像是被人用巨大的铁锤狠狠一砸,他脑子一木,失去了知觉。    18、北尧哥哥   丁珩其实只昏迷了五分钟不到。      他觉得满嘴都是灰土气味,浑身脏腑像是都换了位置,空落落的痛。      他忍受着头晕眼花,挣扎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便看到车子只烧剩半个灰黑的架子,上面还搭着几截人体残肢。      “啊!救命!”最快跳下车的男人全身是火,在地上呼救打滚。丁珩见状想都没想,立刻脱下西装,狠狠往他身上拍打!      农家院里的几个伙计小妹,听到声响都冲出来。丁珩从一人手中夺过灭火器,朝那人身上一阵狂喷,火才渐熄。      院子里停了辆面包车。丁珩拉开车门跳上去,大喝一声:“跟我过去!”      他带着几名农村小伙,急匆匆颠簸飞驰到不到三公里外的国道上,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      五辆轿车都被炸得支离破碎,硝烟弥漫的公路上,四处散落车体残骸、血肉尸块。几个小伙子脸色煞白,有的甚至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丁珩忍着恶心,一个箭步冲到中间那辆车跟前。      这是吕兆言的座驾,防弹防暴性能最好。也是五辆车里,唯一还保持大半个躯壳的。但这并不能令车里的人逃脱噩运。丁珩一低头,便看到被炸飞的车头附近,司机只剩下两只脚踩在油门离合上。      丁珩忍了忍往后看,却只见一只手搭在破损的车窗上。无名指上的戒指,正是吕兆言的婚戒。      “……救我……救我……”极微弱的声音传来。丁珩心中一震,立刻蹲下凑近。      只见还冒着火苗的后座上,吕兆言满脸是血、双眼紧闭,有气无力的瘫在那里。只消望上一眼,丁珩就差点吐出来——他的白色西装早已被鲜血染透,整片肚子被炸穿,腑脏外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丁珩的手紧紧握住车窗门,正要拽开车门。      他忽然愣住。      他看着吕兆言身上伤口大股大股涌出的鲜血,只要再过一会儿,他全身的血都会流的干干净净。      他脑子里骤然掠过很多信息——想起吕氏近年来敛集的巨额财富;想起吕兆言虽然信任,却也在自己身边安排盯梢。      他也想起吕兆言只有一个在读书的妹妹;想起吕兆言安置在公司的几个表亲,面和心不合;想起吕兆言的心腹中,并无能掌控全局的人才。      最后,他想起自己被人灌白粉,神智昏迷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觉……      那感觉他一辈子不会忘记。      他抓着车门的手慢慢松开。      “兆言!兆言!”他极嘶哑的哭喊着,仿佛悲痛欲绝,身子却一动不动。      过了一阵,刚才被他所救的男人,亦是吕兆言的心腹,被人扶着,含泪冲上来:“丁少!老板呢!”      丁珩低头看一眼车中已然气绝的吕兆言,仿佛极艰难的闭上眼:“我赶到的时候,老板已经……”      夜幕降临的时候,慕善抬头看了眼日历。      陈北尧昏迷已经整整二十天。如果再不醒来,就会如医生所说,苏醒的几率越来越小,直到某一天猝死。      这个认知令慕善最近越来越焦虑,甚至偶尔濒临暴躁。可她不愿意把这份焦虑表现在外,也不想憋在心里。于是就经常约叶微侬喝酒。      这晚,两个女人坐在酒吧幽深的卡座里。叶微侬看着慕善看似乎淡定,双眼下却有了深深的黑眼圈,忍不住叹息。      “后悔了?没有趁他好好的时候爱他?”叶微侬道。      慕善神色平静:“我的决定不会变,但那已经无关紧要。”      叶微侬苦笑:“最近霖市实在太乱了。先是丁默言,再是陈北尧,现在是吕兆言,前天也死了。就像没人能再霖市老大的位置坐久一点。虽然市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当成普通刑事案件处理,每次也都抓住了‘凶手’。可连老荀都说,霖市的黑势力实在太猖狂了。这下好了,不用警方扫黑,他们自己黑吃黑,先斗了个两败俱伤,大快人心。”      慕善沉默。      三天前,吕兆言被湖南帮抢毒品生意炸死的消息,震惊全市。她并不会站在陈北尧的立场上感到高兴。若论这一连串的风波,陈北尧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但叶微侬说得不无道理,这次之后,霖市黑势力大大受挫,的确是好事。      “丁珩怎么样?”慕善问。      叶微侬语气意味深长:“现在吕兆言死了,吕氏乱成一锅粥。但我有预感……”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慕善接下她的话。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沉默。      叶微侬忽而笑了,将两只雪白如玉的手摊到她面前:“左手陈北尧,右手丁珩,慕善小姐,你选谁?”      慕善也笑了。      她轻轻抓住叶微侬的左手。      “我有时想,如果他不死,如果他能一直睡下去……三年、五年、十年也好,我都会一直陪着他。那样也等同于跟他在一起了,对不对?”      叶微侬一怔,看着慕善温和而平静的容颜,双眼竟然一酸。      跟叶微侬分开后,慕善驱车前往医院。推开病房的门,在床边坐下,慕善有些失神。      陈北尧的气色好了不少,白净温润的脸色不再死气,嘴唇也有了几分血色。这令微醉的慕善有些高兴,眉梢眼角便带了笑意。      她拿出书,翻到昨天的段落,继续读给他听。读着读着便觉得倦意袭上心头,连带看着他的轮廓,都模糊起来。      陈北尧的床很宽,慕善有时候晚上也在这边陪他过夜。她把书一丢,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小心翼翼蜷到他的身旁。不敢碰到他的身体,只能隔着半尺的距离,望着他恍若沉睡的容颜,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慕善隐约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冰凉凉的。半梦半醒间,她有些难过,仿佛回到八年前,她低低嘟囔一句:“北尧哥哥……”      脸上的触觉忽然消失了。她今天本就疲惫,又饮醉,脑子沉得像浆糊,哪有精力再思考,继续呼呼大睡。      忽的,她觉得唇上一阵柔软冰凉。紧接着,一个温热湿滑的东西分开她的唇,来势汹汹的开始缠绕攻击她的舌。那气息实在太熟悉,她的唇舌几乎本能的与他纠缠。她简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只觉得那唇舌比今晚的烈酒还要刺激还要醉人,令她从口里,酥软到心里。      她近乎贪恋的睁开眼,看到一张英俊、清透、憔悴的侧脸,与自己寸寸紧贴。他也闭着眼,黑色长睫在灯光中微微颤动着。      慕善完全没办法思考,死死的抓住他浅蓝色病号服的衣襟,更热烈的回吻过去。舔舐他的唇角,如同得饮烈酒;纠缠他的舌头,像欲/求不满的小兽。他长眉微颤,唇舌与她厮斗得更急切。      直到慕善自己都气喘吁吁,才极克制的轻推他的胸膛。他睁开眼,夜色般幽深的看着她,那里面仿佛有黑色的火焰,正欲将他和她点燃。      慕善盯着他,一直盯着他,摸向床铃的手,却抑不住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欣喜若狂。他不能移动,刚刚侧头吻她,大概已经耗费他太多气力。他望着她,眸中是洞悉一切的温柔笑意。      铃声响起,一堆人闯了进来,门口亦有人语气惊喜的拨电话。慕善退到外围,看着他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慕善在沙发坐下,抬头看着走廊上彻夜不灭的灯火,重重叹了口气。      医生做完各项检查,已经有一个多小时。      仓促赶过来的周亚泽,连忙冲进病房;隔壁房大难不死的李诚,也被人推着轮椅过来。此外还有一些慕善眼熟或没见过的男人,包括刘铭扬。个个面露喜意。      陈北尧简单跟他们说了几句话,语气还很虚弱:“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谈,你们明早八点过来。”      一帮人连忙叮嘱医生护士照顾好老大,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周亚泽推着李诚出去时,笑着对慕善道:“嫂子,好好照顾老大。”      其他人一听,齐声喊“嫂子再见,嫂子辛苦了。”慕善脸皮微热,抬眸便看到陈北尧脸色苍白的含笑望着自己。      慕善站在床边。      他的突然苏醒,令她不知所措。一往情深全部被他发现,她要怎么收场?      陈北尧嘴角扯了扯,英俊容颜有几分恍惚:“睡很久了。一直听到你在读书,很想睁眼看你。”      慕善心头一颤,只觉得周亚泽的话,还有他亲密的态度,令两人的关系就要失控。      可不等她澄清,他缓缓阖上双眼,露在被子外的左手,五指却等待般张开,一如这些天她和他的十指交握。      “再读给我听,善善。”他低声道,“就读……我最喜欢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我最喜欢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慕善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窗外幽深的夜色:“你刚醒,好好休息。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他没吭声。      他沉默了有半分钟,眼依然闭着,声音沙哑而固执:“善善,留在这里。读给我听。”      慕善心头又甜又痛。      她原以为,如果上天眷顾,他的病情不恶化,他能够不死。三年、五年、十年,不管多久,她会陪着他,用这种方式跟他天长地久。      现在他竟然大难不死,所有现实的问题也同时归来。      他醒了,她高兴得想哭,难过得想死。      终于,她一只手拿起书,另一只手却始终自己紧握,无视他的渴求。      顶层病房一片寂静,只有她清朗而决绝的声音,平缓响起: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    19、心甘情愿   三天前。      丁珩戴着顶鸭舌帽,静静站在围墙后低头吸烟。身后站着几个同样沉默寡言的黑衣男人。      一个小个子少年低着头匆匆走过来,在丁珩面前站定,声音微抖:“老大,他们在3号包厢。”      丁珩点点头,把烟丢在地上踩熄。      身后几名男子目露凶光。      这是距离霖市五百公里的高速公路旁的一个小饭店,离吕兆言遇袭不到四个小时。在众人惊痛慌乱的时候,丁珩动作迅速的带着五个自己的旧部,一路追上了球哥的车驾。      路上,他接到了吕小姐的电话。那个一向木讷的女孩,在短暂的犹豫后,叹了口气说:“丁大哥,如果真的是他们做的,请替大哥报仇。我们全家会记得你的恩情。”      这倒令丁珩刮目相看。      丁珩一声令下,几个人戴上口罩墨镜,凶狠而沉默的冲进了饭店。加油站的经理看势头就感觉不对,颤巍巍的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伙计噤声。      一行人冲到3号包间门口,丁珩深吸一气,递个眼色,旁边一人拔出枪,狠狠一脚把门踢开!      数把枪对着狭窄的包间,然而没有预料中的喝斥惊慌,甚至……没有一个活人。      丁珩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剧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简陋的包间变成了停尸间。昔日威名赫赫的球哥,就仰面靠在一张高脚椅上,身上几个血洞,浑圆的眼睛瞪得极大,死不瞑目。他那几个彪悍威武的手下,同样饮弹倒在椅子上或者地上。      手下一人推开旁边的包间门,也是一怔,低声道:“大哥,看来球哥带来的人死光了。”      丁珩过去一看,果然另外的包间也是尸横遍野的惨状。      丁珩又走回3号包间,静默了片刻。      “怎么办?”刚才那名手下问。      丁珩心头冒出阵阵冷意。      他带人追上来,并不是为了大动干戈,而是于情于理,也要问清楚。以前湖南帮和吕氏争夺毒品市场就有过纠葛,现在出了事,不能让湖南帮就这么离开。      可对方这招太狠了。      先杀吕兆言,再杀球哥。不管内里有多少隐情,死无对阵,两派都不会再善罢甘休。吕家一定会和湖南帮斗个你死我活。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可陈北尧明明已经病危,据说周亚泽整天忙着全国为他找专家会诊,全无异样。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是吕氏毒品生意上的其他竞争对手?      还是陈北尧的“兵败如山倒”根本是假象?      想到这里,丁珩掏出枪,朝球哥的尸体又开了三枪。还温热着的身体痉挛般原地颤了三下,血流得更多。      手下们略有些不解,之前那名手下忽然道:“大哥杀了球哥,大哥为吕老板报仇了!”      其他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掏出枪,朝几个房间内的尸体开枪。      之后一行人迅速离开加油站,跳上车,驶回了霖市。      丁珩在第二天晚上,见到吕兆言唯一的妹妹。      丁珩枪杀湖南帮,为吕老板报仇的消息,很快在霖市黑道中流传,令所有人赞叹佩服。这多少令吕氏几位原本不太看得起他的大佬,遇到他都客客气气。      丁珩知道,自己走的这步棋,利大于弊。      但他没料到,会得到吕夏的全力支持。      丁珩刚在吕家书房坐下,门就被轻轻推开,吕夏走了进来。      丁珩微微一笑。      这是个很普通的姑娘。相貌寻常、气质也不出众。往人堆里一放,根本找不出来。只听说学习不错,正在念大四,已经拿到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      丁珩察觉到,吕夏抬头看见他,脸色略略一红。许多女人第一次看到他时,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这令他对于控制两人的对话,更有信心。      “吕小姐,节哀顺变。”丁珩柔声道。      吕夏点头,低声道:“其实我早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丁珩微微一怔。      然而吕夏接下来却语出惊人。      “丁大哥,我可以把大哥的家业都给你。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说这话时,她还是平时老老实实的样子,像块木头。唯有红肿的眼眶,透露出她的悲痛泪水。      丁珩有点刮目相看。      “吕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觊觎吕家产业。”      吕夏苦涩的笑笑:“丁大哥,现在大哥死了。叔叔、舅舅、表哥,还有几个结拜兄弟,大概都想争老大的位置。这几天,已经有八个人跑来,说支持我当老大了。只有你,没有来邀功,也没有来哄我当那个老大。以前我大哥就说,你是个重情义的人。”      丁珩微微一震,笑了:“你能说这一番话,就挺适合当老大,我也愿意支持。不过你一个女孩,我更支持你继续出国深造。”      吕夏点头:“嗯,你们那些生意我不感兴趣,要是真的做了老大,要么是傀儡,要么跟我哥一个下场。那是条死路,我为什么要走?我只相信知足常乐。丁大哥,请你帮帮我。你只需要留给我、我妈、嫂子一笔钱,其他的我愿意支持你。”      丁珩沉默片刻:“但即使你支持,要让其他人服气,也很困难。”      吕夏白净的脸终于透出一丝微红:“丁大哥,你可能需要……咳……跟我订婚。”      丁珩长眉一挑,笑了,有些玩味的看着她。      眼前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大胆的提议,令他不得不把她当成一个女人,而不是孩子。      “好,我愿意娶你。”丁珩目光灼灼望着她。      她却连忙摆手:“不,只订婚,等你坐稳位置后,就解除婚约。”她抬头,迎上丁珩略显诧异的目光,“丁大哥,我不愿意为了利益葬送婚姻和幸福,相信你也是一样。”      丁珩一怔,失笑:“吕夏,你怎么知道跟我结婚不会幸福?”      吕夏笑笑,神色豁达:“我听大哥说过慕小姐……我知道你之前就拒绝了联姻。这令我更加相信你。因为我也觉得,人在感情上不该委屈自己。”      如果说,之前还存了哄哄吕夏获得她支持的心思,此刻丁珩完完全全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看。      他甚至觉得,这个聪颖通透的姑娘如果做了新老大,也许真有点意思。但转念一想,她还是太纯洁了,不适合黑色。      对着吕夏期待的目光,丁珩郑重的点头:“好,我丁珩发誓,有生之年,待你吕夏如同亲生妹妹。”      吕夏神色动容,坚毅点头。      丁珩与吕夏迅速订婚的消息传遍霖市时,慕善正将车停在陈北尧的别墅里。      她对这个消息并不惊讶。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联姻,丁珩不过是吕兆言左右手;现在,他能得到整个吕氏。      她走到主卧门口,一怔。      门是开着的。阳光将足足五十平米的房间照得通透明亮。陈北尧安静的躺着。他的脸在阳光下有一种清透的苍白,细长深邃的眸全不似昨夜的疲惫和温柔。      那眸色极冷。      这样神色的陈北尧,慕善只见过一次——丁默言和曼殊被杀那天,那个熟练杀人的陈北尧,就是这样冷酷。      或者,这才是他人前的样子?      周亚泽站在床尾,手里拿了把乌黑埕亮的枪,抬手比了个瞄准的姿势,嘴角泛起一丝笑。陈北尧看完他的动作,也笑了,笑得冰冷无情。      他们之前在说什么呢?笑得那么意味深长,那么势在必得。      仿佛一切早有预谋。      慕善心中暗惊。      之前因为伤痛欲绝,她根本不去想太多,也不关心谁死谁活,眼里只有个奄奄一息的陈北尧。      可陈北尧醒来的同时,混沌迷茫的她,仿佛同时被一只冰冷的棍子狠狠敲醒。      吕兆言死了,据说吕氏跟湖南帮也结仇,丁珩更要亲赴湖南谈判。      陈北尧就在这时“奇迹”般的苏醒;仇人既死,他又没嫌疑;生意什么的还可以重新振兴——      一切完美得像上天眷顾。      可她见过他如何对待丁氏父子,手法如此酷似。      她有些艰难的看一眼陈北尧。      他也正望过来,眸色微暖,仿佛之前的冷酷是另一个人。      她愈发肯定的想,会不会,在那么多个令她柔肠寸断的夜里,在霖市风云动荡的这些天,这个男人,就闭着眼躺在病床上,旁观她的情动,遥控复仇和杀戮?干干净净,毫无嫌疑?      她深吸一口气,也许真的该离开了。      她走进去,周亚泽含着笑意喊了声“嫂子”,离开了房间。      四目相对。      他的眸色比阳光还要温柔,仿佛查知她内心的动荡,他沙哑开口:“善善,你心里有我。”      直中要害。      慕善心头一震。      是啊,她对他的情意,这些天谁都看在眼里,包括他。      可那又怎么样呢?      没等她拒绝,他又极虚弱、极平静的道:“善善,我爱你,留在我身边。”      慕善的心像是一片湖,他的话就是一块尖锐的巨石,重重投下去,穿破她的阵阵心防,一头扎入她的心窝里,激荡出控制不住的涟漪,却最终归于无形。      她抬起头。      “陈北尧,你是哪天醒的?”      他眉目不动,容颜苍白。      “吕兆言和湖南老大是不是你杀的?”      他沉默。      她长长吐了口气。明知应该冷若冰霜,她却只能很慢、很用力的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应该停止爱你。”      陈北尧的眼眸像是凝了冰雪,一片氤氲。      “希望我们都不再为过去的感情困扰。我们不要再见了,行吗?”      陈北尧眼眸微垂,神色极静。仿佛没听到她的决绝,也没有半点伤心动容。他看着病床上方,那里空无一物,慕善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过了一会儿,跟那天一样,他淡淡答道:“好。”      他闭上眼,好像极累,又像再也不想见到她。      可这孤冷的容颜,只令慕善心头钝痛如刀割。她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只有他刚才近乎空洞的冷漠眼神,一遍遍刻入脑海,将她的思绪凌迟。      她深深的看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周亚泽探头进来看了看,本想打趣,却见陈北尧睁开眼望着窗外阴冷的天色,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看。周亚泽没敢吭声,又退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周亚泽接了个电话,开车直接到了陈北尧家里。      陈北尧正躺在床上看书,周亚泽往边上一坐:“嫂子一个人去了机场。现在应该落地了。”      陈北尧眼神微微一暗。      周亚泽又道:“江娜早就传来消息,说她要回北京。你受伤这么多天,她怎么伺候你也见着了。我还以为这回能成,结果她还是走了。怎么办?”      陈北尧眼睛还停在书上,那是慕善留下的。洁白的页面晕开一小片微黄的淡痕,像是她掉落的一滴眼泪。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想起她聪慧敏锐的洞悉了他精心布置的杀局;想起她努力显得冷漠,悲伤双眼却写满清澈而深沉爱意;      也想起她神色恍惚的说,会停止对他的爱。      他的手拂过那滴泪痕:“我有安排……她会回来。”      周亚泽笑:“舍得下狠手?”      陈北尧把书往床边一丢,微微一笑。      “哄了这么久,也不肯心甘情愿,那我也不等了。” 20、嫂子你好   窗外灰蒙蒙的,零星传来鸟雀清脆的叫声。整齐的跑步声穿透大雾远远传来,年轻军人们在晨光中齐声喊着:“一、二、三、四……”      慕善站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寂静的大院。      她回到北京已经半个月,通过朋友帮忙,在陆军军事指挥学院租住了一套房子。这里房源很难得,进出有哨兵岗亭。      她想办法住进来,还是怀着防备陈北尧的心思。虽然他对她一直温柔有礼,可毕竟已不是当年单纯少年。      不过目前看来,大概是不需要了,因为他再没联系过她。      想想也是,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在感情上强人所难?他从来没让她为难过,不管当年的惨烈分手,还是现在的两次拒绝。他只会默默远离。      尽管每一次,她也许比他还心痛。      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让热度偎贴自己的掌心,心情平静。      电话响起,是公司助理江娜。她向慕善报告公司近况一切顺利,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慕善答再过几天。      那是她的心血,她没了陈北尧,更不能放弃事业。      晚上,大学时的舍友请慕善吃饭。坐在城北一家整洁安静的酒店顶层,慕善心神有些恍惚。      北京的感觉与霖市完全不同。      年轻人忙碌工作、供房子、养车子,摩天大厦、灯红酒绿。城市治安很好,看不到混混,更不可能看到黑道。      这是慕善过去七年来熟悉的环境和生活,而近一年来在霖市的生活,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这令慕善越发决定自己的决定正确。      两人聊了半个晚上,离开饭店时,半天也没打到车。好友笑着说北京的地铁现在也很方便,拉着她往地铁走。      因为临近十一点,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两人上了天桥,慕善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后面不远不近跟了个男人。男人个子不高,瘦巴巴的。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头垂得很低。双手插在裤兜里,上半身好像努力缩着。      慕善拉拉好友,她也有点紧张,压低声音道:“听说最近这附近有人抢劫……”      话音刚落,身后男人像是一道急速彪行的影子,突然从两人身旁冲过。慕善只觉得手中一紧——那男人在抓她的包!钥匙、钱包、身份证明……还有项链都在包里,她条件反射抓得更紧!      好友一声尖叫,慕善就见那男人手中亮光一闪——是刀!慕善一惊,松手。那人停都没停一下,一把将好友的包也抓过去,转身跑了。      慕善和好友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又惊又怕又沮丧。      “嘭——”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慕善和好友瞪大眼。      紧接着是几声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一个男人,戴了顶鸭舌帽,站在天桥下,一手拿一个包,脚下踩着刚才的抢劫犯。      慕善和好友忙走过去,接过包道谢。男人大半张脸隐在阴暗中,点点头道:“我把他送去警察局。”然后揪着那抢劫犯走了。      好友惊喜道:“太幸运了!”      慕善拿着包,有些走神。      是幸运吗?      她上次被警察带走,就知道陈北尧有派保镖在她身边。陈北尧中枪那段时间,周亚泽怕仇家报复,也派人保护她。      现在想来,那样混乱的环境下,周亚泽怎么会想到她的死活,当时一定是陈北尧早就醒了,秘密授意。      可今天这个路见不平的男人,出现太突兀,言行举止也不像常人。      难道……他还派人暗中保护着她?      慕善心里一酸,面对还在激动中的好友,忍了忍,若无其事的笑了。      可慕善没料到,平静的生活,会在几天后,以一种剧烈而震撼的方式结束。      这天下午,她刚回到住处,便接到母亲电话。      母亲的声音又焦急又绝望:“善善!出事了!出大事了!”      慕善心里重重一沉。      母亲痛苦的声音像在申诉:“你爸被县纪委带走了,被人检举偷设小金库,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慕善有点难以置信道:“这是真的?我不是说过,让爸不要做违法的事吗?”      母亲嘶吼道:“违法?怎么是违法?善善,哪个单位领导班子没有小金库,一共才几十万,你爸没拿多少,怎么就被人检举了呢!他们都说,是有人要整你爸!不然明摆着的事,不会单查他。善善,你在霖市认识的人多,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      慕善沉默。      母亲说得也是,官场风气,大势所趋,父亲在副校长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父亲行事一向中规中矩,谁会整他呢?      “妈,你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不做副校长,我去想办法活动。”她沉声道。      母亲嚅喏两声,哭腔更重:“善善,等你爸没事了,妈妈就去死!妈妈跟人炒期货,亏了三千多万……投资公司的人每天上门,还跟邻居借了钱。他们说三天之内不填平,就去派出所报案!我快要被逼死了,我……”      慕善大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期货……三千万!?      她定了定神,握紧话筒道:“妈……你冷静下来。这些事我会处理,爸爸会没事,你也会没事。别担心。都交给我,没事,你别慌。”      母亲又哭了:“你处理,你怎么处理?三千多万啊……”      慕善手都在发抖,语气却镇定:“妈,到底怎么回事?你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父亲清高,母亲老实,慕家在本地算不上富裕。慕善知道母亲一向勤俭,但也因为勤俭得辛苦,看到周围有人投机取巧发了大财,也令母亲心有不甘。      母亲偶尔跟风,头脑不清干点投资投机的事,慕善能理解,也默许。可亏损三千万之巨?实在太蹊跷。      费了很大的劲,慕善才哄得母亲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原来单位的一个同事,听儿子的话,炒期货赚了两百多万,一时之间在邻里间极为风光。母亲和几个邻居在同事撺掇下,也买了期货。一开始小试身手,结果其他人都亏了,反倒是母亲第一次就赚了二十万。      在母亲五十年的平淡生命中,从来没尝过这么大的甜头。上次她跟慕善借钱,就是要追加投资。这两个月赔赔赚赚,一直是赚多输少。邻居们觉得母亲运气好,都跟着她一起买。      结果这一次,明明是那家投资公司看好的期货,跟她打包票不会赔,却输得极为惨烈。除去赚来的几百万成本,杠杆作用下,她亏了三千多万!      慕善听得心灰意冷。这么听来,完全是母亲大意投资,运气不好。可母亲怎么敢玩得这么大?      她快速心算了一下,把自己手上所有资金、能用的人脉算上,顶多就能凑五百万。      怎么办?      还有父亲,至今还被扣在纪委。      她徒劳的安抚了母亲一会儿,挂了电话,她先打给叶微侬。然而即使是叶微侬,也有些为难。      “慕善,我自己顶多凑一百万给你。但伯父的事,老荀来霖市才一年,不好越级插手县里的事。”      慕善有些沮丧,又打给董宣城。董宣城满口答应借钱后,又迟疑道:“慕善,辰县不归霖市管,荀市长是空降部队,根基不稳,当然不能帮忙。可陈北尧不是在你们辰县投资过吗?也许能说上话。你要不要找找他?”      慕善心中陡然升起希望。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具体是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      钱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但冷静下来后,这一点她反而不太担心,她打算去跟对方投资公司去谈。她想,商场中人,求的都是利益。告到派出所,顶多让母亲坐牢,对方也拿不到一分钱。她去跟对方谈谈,也许可以分期偿还。      想好对策,她心定了些。快速收拾行李,打车到了机场。买好下一班去霖市的机票后,她给母亲打电话。      “那家投资公司?叫‘嘉达’。好像是霖市的企业家开的。”母亲想了想道。      “嘉达投资?”慕善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对了。”母亲又道,“那家公司的老总好像姓周,是个小伙子。”      慕善一下子想起来:“姓周?周亚泽?”      陈氏投资新成立的期货投资公司,不正是嘉达?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挂了电话,慕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      怎么一夜之间,父母全部出事?她突然走投无路,而唯一的活路,都指向陈北尧一个人?      究竟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如果真的是人为,要布这个局,花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谁会有这个耐心,来算计她与世无争的一家人?      她心头忽然涌起阵阵寒意,她无法相信自己心底升起的那个猜测。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逼她?怎么可能对她父母下手?      他不是……温柔而隐忍的,同意让她离开了吗?不是答应,再也不找她了吗?      坐在候机室里,她先拨通周亚泽的电话,三遍,无人接听。      她又打陈北尧电话,还是没人接。“嘟嘟”的空响,慕善额头沁出细细密密一层汗。      原本想好对策、准备好与投资公司措辞的她,突然间没了底气。她坐在飞机上,看着机翼划过厚厚云层,只觉得即将再次抵达的霖市,变得危险而陌生,变得迷雾重重。      她只能用这点安慰自己——如果真的是陈北尧,父母一定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飞机降落在停机坪的时候,慕善听到前排的旅客们低声议论。她从小窗望出去,看到微湿的停机坪,一辆黑色宝马静静等待着。流线轮廓如同巨石打磨而成,厚重而不失锐利。在微微的日光中,反射出冷硬却华丽的光泽。      能把车停在这里,在霖市是什么背景?      她在人流最后下机。宝马车下来个男人,冲她笑笑。她不认得他的相貌,衣服和身材却眼熟——正是前几天在北京路见不平那个男人。      “嫂子。”他态度恭敬,“老板在别墅等你。”      慕善点点头,弯腰坐进车里。      市区的别墅,闹中取静、精致典雅。慕善却只觉到空旷——那个男人,连她什么时候回来,都尽在掌握,甚至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幕后操纵者。      她看到自己放在双膝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的确遵守承诺,没有再来找她了。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俊孤傲的少年。      他悄无声息的布好了局,逼她回头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里并没有丑化慕善父母的意思。其实他父亲完全算不上贪,说到底小金库只是灰色地带,除非有人要整你,才会拿这个大家心知肚明默认的东西开刀; 2、慕善母亲行差踏错,但也是正常人反应。她的视野、阅历,根本不是陈北尧手下的对手。她的出发点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总希望让这个家的人都出人头地。可悲又可叹。 21、他的方式   书房门前,慕善脚步一顿。      陈北尧的心腹们都在。暮光照进初秋微凉的房间,也照亮他们的脸。那些容颜明明五官迥异、年纪不同,可眼神中偶尔闪过的精明冷漠,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北尧,是那个模子吗?      “嫂子!”李诚最先看到她,立刻起身。其他男人也纷纷站起,一口一个“嫂子”此起彼伏。周亚泽甚至还笑嘻嘻的明知故问:“约!嫂子舍得从北京回来啦?”      只有陈北尧静静坐在单人沙发里没动,浅蓝细纹白衬衣,身影清冷料峭。因为没痊愈,他的脸还很苍白,神色很平静,在阳光下有一种脆透的病态的俊美。      慕善站在原地,只觉得十指指尖,微微发凉。      他看起来这样静好,明明与这些男人都不同。他怎么会是最坏最狠那一个呢?      陈北尧也抬头看着她,有片刻的沉默。      他对她最后一幕记忆,停留在她离开那天。那时她因为多日照顾伤重的他,几乎都有些蓬头垢面,容颜悲伤憔悴,黑眼圈深得像只可怜的熊猫。      可离开他的半个月,这个女人明显把自己调整得很好。此刻俏生生站在那里,细瓷般净白的脸,恢复水一样嫩滑的光泽。墨玉般的大眼睛澄澈透亮,只消望上一眼,就令他心神舒畅,愈发想要把这些鲜活的颜色,统统纳为己用。      他已经等了太久。      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被她热烈的爱着的十八岁那年,是他最快活的日子。没有母亲的哀愁,没有父亲的遗忘,也没有这些年近乎麻木的血腥和风口浪尖的惊心动魄。      只有她娇艳得令人迷醉的容颜、她甜糯柔软的温言细语、她充满爱慕的羞怯凝望,像一场能融化他身心的迷梦,多年来,令他流连忘返。      所以重逢那一天,他坐在宝马上,看到她安安静静站在一堆混混中,几乎是立刻下了决定——      他要重新得到她。重新得到那些热烈的、温柔的、赤诚的爱意。      他要心甘情愿,他要两情相悦。      于是忍了又忍,等了又等。      百般手段都放弃不用,有时实在忍不了,就在黑夜里抱着她的娇躯,逼自己浅尝即止。      他告诉自己,既然想要最好的,理应付出耐心。      可她明明蜷在他身旁,温柔而委屈的喊他“北尧哥哥”;她明明吻得比他还要不舍和火热。      她明明爱着他,却固执的想要停止。      她想停止?      也许是他太纵容,是他退让太久,才令她觉得,她可以决定他们的爱情?      好吧,既然他的女人倔强正直,那他只能换一种方式。      他原本就更加擅长的方式。      想到这里,他看着她,唇角微弯,笑意淡如水纹。      “过来。”      慕善长眸清亮盯着他。      过来?      简洁的两个字,却透着陌生的强硬。      他以为他是谁?      以往她在陈北尧面前,总是轻易失去方寸。可这一次,一股极坚定的力量支持着她——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意志——保护父母,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哪怕是陈北尧。      于是她不慌不忙走过去,低头看着他,淡淡的笑:“陈北尧,你可真阴啊。口口声声说爱我,转身把我父母往绝路逼。他们五六十岁了,你也下得了手?谁的命在你眼里都跟草似的吧?”      清脆利落的声音,又甜又狠。      李诚看她一眼,没做声;周亚泽一挑眉,颇有兴趣的看着她。其他几个男人,个个神色不动。慕善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她心头有火,逮住一点机会就想报复。      陈北尧也不生气,淡笑着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坐。”      慕善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落在他身上。      单人沙发被他高大颀长的身躯占据大半,只留下巴掌大块空地。      他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坐到他怀里?      他没听到她刚才的嘲讽吗?      她皱眉,人还没动,手上猛的传来一股大力!      恍惚间,似乎看到他眼中掠过隐隐笑意。紧接着她一个趔趄,半个身子跌坐在他大腿上。      熟悉的坚实温热的触感,令她心头一颤。这耻辱的颤栗感愈发加深了她对他的怒意。      她立刻往边上一挪,滑下他的大腿,坐到沙发上。      所有人都沉默。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与他撕扯,沉着脸,并没有急着挣脱站起来。      陈北尧却没看她。      他目视前方,微微抬起的侧脸俊美安静,沉黑双眸有浅浅的笑意。      慕善腰上忽然一麻。      是他的手,悄无声息搭上来,将她柔软的腰线稳稳握住。慕善只觉得一股凉意“嗖”的从腰间,一直蹿到后背,激起阵阵颤栗。      她竟然……她竟然有点怕这样的他,不动声色的他,势在必得的他。      可转念想到父母,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老板,要不下次再议?”李诚清咳两声,率先开口。      “说完。”陈北尧偏头看一眼怀里的慕善,目光微沉。      李诚清咳两声道:“柯五几个已经到了深圳,我让他们躲个半年再回来。湖南帮绝对查不到。”      慕善心头微冷。      周亚泽又笑道:“丁珩从湖南回来了,好像还跟湖南帮谈妥。要不要干掉他?”      却听陈北尧淡道:“不行。最近死的人太多。”      李诚点头赞同:“上个星期,荀市长的秘书还给我电话,说生意平平稳稳就好。最近风头很紧,低调点好。”      正听着,慕善忽然感到侧额被什么柔韧的东西压住,轻轻的蹭着。      那是他的侧脸,贴上她的长发。      慕善全身发麻,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要石化。      紧接着,一缕微热的气息,羽毛般拂过她的脸颊耳际。她感觉到,是他埋首在她长发间,深深嗅了嗅。      然后,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满足叹息。那种感觉,像是极渴的人终于觅得水源,又惬意又欢喜。      只叹得慕善毛骨悚然,心头发毛。      她没看到,身旁的陈北尧察觉到她的僵硬,脸上笑意更深。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全是些见不得人的事,甚至还包括上次杀丁默言的几件善后小事。慕善完全明白,陈北尧就是要让她听这些机密。      终于,男人们起身告辞,书房门被周亚泽顺手关上。      两人并肩而坐,同时静默。      慕善斟酌半瞬,刚要开口,他却忽然低头,埋首在她脖子上。      一阵湿热酥麻传来,那是他的吻,自顾自细细密密的流连。      慕善心头再次发毛:“你干什么!”      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看着她肩头一片深深红痕,才缓缓抬头。清俊容颜在灯光下璀璨如玉,乌黑的眉眼笑意吟吟。饶是慕善看惯了他的英俊,也没见过他笑得如此舒心,心头微震失神。      就在这时!      慕善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压上肩头,后背被迫重重撞上沙发!她眼前一花天旋地转,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紧接着,一个重重的温热身躯压了上来。      再定睛一看时,他的一双黑眸竟已无比贴近的停在面前。      不,还不止。      大概刚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势,他微喘着气,双臂却紧压着她的,将她的上半身扣在沙发上。双腿跪在她身侧,身躯几乎是完全贴近。      暧昧亲昵,势在必得。      饶是慕善心中早有筹谋,此时也被他的突然发难惊呆了。她不能动,也根本忘了动。      他近在咫尺的望着她,眼神清冷、笃定,隐隐含着笑意。      他径自闭上双眼,一低头,冰冷的唇就狠狠压了上来。    22、三年之约   这个吻一改往日温柔,极为热烈凶狠。他的舌上像是有一股压不住的火,只有她的气息,才是救火的甘泉。所以他要将她每一寸都啃咬干净。      他的舌长驱直入,无所不在,禁锢着她、纠缠着她、诱惑着她,令她无路可退,令她心神震荡。      慕善拼命推他,他纹丝不动,唇舌愈发深入,像要把她吃下去。      她咬紧牙关逼他出去,他腾出手在她下巴轻轻一按,她吃痛,嘴唇不由得张开,被迫迎接他更加猛烈的肆虐。      过了很久,久到慕善晕眩,久到她捶打在他胸口的手也放弃了抵抗,他才缓缓将唇移开,细长的眸暗沉一片,写满意犹未尽。      “放过我爸妈。”慕善喘着气,脸色通红、眼神愤怒。      “好。”他肩膀一沉,压住她的胳膊,腾出一只手,沿着她的锁骨向下缓缓滑动,声音极为柔和,“你知道我要什么。”      慕善不吭声。      他盯着她,黑眸中似有氤氲雾气。手却无声的滑到她的衬衣纽扣上,一颗一颗开始脱。      “住手!”她怒喝。      他抬眸望着她,笑意温和:“不愿意?那我凭什么帮你?”      这话只令慕善心里凉透,身躯僵直,一时艰涩难言。      见她一动不动,神色中竟有几分厌恶,陈北尧淡淡笑了笑。      他大手一探,一把扯掉她的内衣!饱满的雪峰红蕊,颤巍巍就贴着他的脸颊。      不等她反抗,他已张口极熟练的含住一侧轻咬舔舐。另一只手握住另一侧,开始毫不留情的揉捏。      慕善哪里料到他二话不说就这样对待自己?一时震惊莫名。他简直就像饥渴很久的猛兽,已经忍到极限,终于爆发,势不可挡。      久未经人事的身体敏感得像浇了汽油的草地,他的唇舌就是引子,瞬间燎原。极端的刺激从尖端传来,慕善的脸“腾”一下火辣辣的热了。      这样的陈北尧,实在太陌生。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年男人才会有的火热情/欲。      她忍无可忍。      “啪!”      清脆响亮。      陈北尧的动作终于一顿,吐出红蕊,沉默抬头,黑眸清亮逼人。      白皙的脸颊立刻浮现几道浅浅的红痕。      “你打我?”他缓缓的问,声音又低又危险。      “陈北尧!我回来不是要卖身给你!我回来是因为不信你会这么对我!你怎么能给我爸妈设套?”她怒道。      他笑:“他们杀了我们第一个孩子。这是一点警告。”      慕善一怔,不得不深呼吸两口,才缓过来。      “陈北尧!爸妈是为我好!那时候是我们错了!”      他眼神极冷:“我去过那间诊所。你这么聪明,知不知道,我站在那个地方,想起当年的你,是什么心情?”      你知不知道,我站在你受苦受罪的地方,是什么心情?      想象我视若珍宝的女人,在这里打掉我的孩子,我是什么心情?      慕善脑子一空,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      只有他在胸口的肆虐,那越来越刺激酥麻的战栗感,令她愈发愤怒、痛苦和羞愧。      “陈北尧……”她声音哽咽,语气愈发冷酷,“来之前我已经留下书面材料给了朋友。如果你不放了我们一家,明天你杀丁默言和温曼殊的供词,就会送到省公安厅。”      “哪个朋友?北京的大学同学,还是董宣城?”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几乎脉脉含笑道,“要不要跟他们通话?”      慕善全身僵硬,他竟然……      这哪里还是昔日的陈北尧,他分明又深沉又危险又狡猾,像一匹阴冷的狼。要令她除了他的怀抱,走投无路!      “其实真要我死,你只需要给叶微侬。”他仿佛洞悉了她内心全部想法,“可你舍不得。”      慕善心头剧震——的确,把材料给叶微侬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她毫不犹豫的否决……      她恨死他了!      “滚!疯子!”她一声尖叫,拼了命挣扎,终于挣开他的桎梏,一脚踢在他胸口!他微蹙长眉,伸手想再次摁住她的腿。她怎么会给他机会,一拳重重朝他胸口砸去!      他没有防备,身子晃了晃,清咳两声,手上力道锐减。慕善立刻挣脱他的怀抱,起身就往门口冲。      “第一次是为父母前途……”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终于再无半点笑意,“第二次是所谓的道德正义?呵……我的女人,却从没为我妥协过。”      慕善身形定住。      “这次……我替你决定。”他的声音冷得像寒冰,“百善孝为先,要他们活吗?那就不许踏出这房门半步!”      平静的语调,彻底的威胁。      “陈北尧你混蛋——”慕善愤然转头,却在看到他时,声音嘎然而止。      他背光站着,微驼着背,整个人显得苍白而黯淡。      两处暗红的血迹,正沿着他的肩头和胸口,藤蔓般缓缓侵染。他的伤口崩裂了,他开始咳嗽,一声一声,沙哑沉闷。      可清黑的眸,却始终盯着她,又冷又狠的牢牢将她锁定。      约莫是咳嗽声太过密集,门口传来李诚迟疑的声音:“老大!”      “出去!”陈北尧看都没看他一眼。      慕善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他整个人看起来又虚弱又阴冷。已经有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滑落,最后滴在他脚下的阴影里,就像滴在她干涸的心上。      他走到她面前,却先拿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为衣衫凌乱的她披上。      她的眼泪忽然大滴大滴掉下来。说不清是怨恨、委屈还是失望。      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已经耗尽。      “你再逼我,我就去死。”      陈北尧看着她的泪水,一滴滴晶莹剔透。      她说再逼她,她就去死。      半晌后,他开口:“三年,为我生个孩子。”      “不可能。”慕善脸色铁青。      他极虚弱却极冷的笑笑:“慕善,这是我的底线。”      慕善看着他,眼泪掉得更狠。      她的泪水,再没令他有半点心软妥协。他冷着脸看向门口:“李诚。”      李诚走了进来,大惊失色:“我马上叫医生。”      他摆了摆手,寒眸盯着慕善。      近乎温柔的声音,温柔到阴森:“想好就告诉李诚,让爸妈早点安心。”      说完也不等慕善回答,转身让李诚扶着,缓缓走出了房间。      夜灯初上的时候,慕善安抚好喜极而泣的母亲,挂了电话,推开主卧的门,走了进去。      只有一盏夜灯,陈北尧就坐在床头,静静的吸着烟。      上身赤着,密密缠了几处雪白的绷带,像一只蛰伏的隐忍的兽。清秀绝伦的侧脸,笼着一层暗光,仿佛已经出神很久,等了很久。      等待猎物心甘情愿的献祭。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过来,伸手把烟戳熄。      黑眸紧盯着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暗涌聚集。      慕善垂眸走到床边。      手却被他突然一拉,她脚步不稳倒在他怀里。      夜灯下,他的脸半明半暗,比任何人都清秀,也比任何人阴冷。宽阔而精瘦的胸膛,丝毫不觉得单薄,反而像一堵结实的墙,将她包围。      他紧盯着她的脸,有力的大手,却从身后悄然抚上她起伏的曲线,开始无声而强势的流连。      慕善整个人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脸贴着他温热柔韧的胸膛。      周围很静,唯有他灼灼逼人的视线和逐渐深入的抚摸,令她微微颤抖,令她差点喘息出声。      “陈北尧,我们彻底完了!”她终于忍不住喘息一声,狠狠的怒吼。      “不,我们刚刚开始。”他的声音很平静,翻身将她平放在床上,高大清瘦的身躯,重重覆了上来。    23、癖好   灯光昏暗,比灯光更暗的是他的双眼。再无昔日的温柔似水,只有浓烈固执的占有欲望。      与刚才在书房的急切强硬不同,他变得极有耐性,也极温柔。触摸着慕善略显僵硬的身躯,他先用手和舌,一点点抚摸亲吻。缓缓的,一路蜿蜒向下。      她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可身躯已经不受控制的软化。白净的脸也涌起阵阵红潮。等他吻到脚踝时,她全身衣物已被他自然而然脱得干干净净。光洁如玉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他的视线里,抑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在细滑的脚踝处流连,仿佛刻意要令她想起那日在榕泰的偷吻。慕善被吻得心头纷乱,忍不住要挣脱。      他却在雪白的大腿内侧轻轻一咬,酥麻难当,令她忘了挣脱,下意识的并拢双腿。      尽管早已做好准备,可真的当两人即将再次发生关系时,慕善依然忍不住紧紧抓住身下床单,想要闭上双眼,又不敢闭上双眼。      可他却没有直接攻击,反而起身下床,打开了灯。      视野大亮,她抬手挡着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怕光,还是不想看着他。      “喝水?”他从床头柜上拿起瓶水,递给她。      “不用。”虽然其实她口干舌燥。      似乎察觉她的违心拒绝,他笑了笑,拧开水瓶,喝了一口,便俯身上来。      肩膀再次被他压住,他的脸俯下来,灼热气息喷在她脸上。微凉的唇精准的覆盖住她,一股清亮的液体,灌进她嘴里。      她被呛得连声咳嗽,他的唇才离开,黑眸深沉、语调温柔:“要我继续喂?”      慕善起身,从他手里夺过水瓶,喝了小半瓶,他这才满意。      “躺下。”他的唇沾着水,在灯光下润泽一片。      慕善觉得耻辱,依言躺下,闭上眼道:“陈北尧,这样有意思吗?”      他没答。      她不知道,他早不是当年只会横冲直撞的少年,大手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向上一推,将她两条大腿弯成“M”型。      她有些害怕的睁开眼,正好看到他双手抓着她的大腿根部,清隽白皙的脸慢慢埋下。      他在吻她,虔诚痴迷如当年少年,力道却霸道强势许多。      慕善只觉得好像有千百只手,从她湿漉漉的密谷,一直挠到她心里,令她又羞又窘。那筷感从弱变强,从慢到快,竟然只是转念瞬间。她很快就开始喘气,喘得很急。      终于,崩溃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脑子里什么东西,也随着她的战栗,崩掉了。      那是她的理智和冷漠。      她原以为自己会僵硬如同死尸,才是对他的强取豪夺的无声嘲讽。      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有多么想要他。      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爱他吧!爱他吧!哪管他杀人放火!他是你最爱的人啊!他做这么多,他心黑手黑又哄又逼,只是为了爱你!      她甚至有些自私的想,就算她现在爱他,享尽这三年的柔情蜜意又怎么样?是他拿父母逼她,她是孝女、忍辱负重,她甚至是伟大的,谁还能指责她的动摇她的堕落?      可还是不行,不行。      无辜的生命不该成为垫脚石。她怎么能躺在他的身旁,看他无恶不作,看他道德沦丧?然后在未来某一天,看着他冰冷的尸体躺在她面前?      可她没有精力去挣扎了。      筷感冲击了她的思绪,冲乱了她的心。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只知道全身都像被火点燃,无法控制的空虚感,重重侵袭全身。      身体的直觉取代了一切,她无奈而羞愧——她竟然这么想要他。      他却在这时将唇舌退了出来。      她只觉得离开的不是他,而是她的全部生气。她不得不睁眼,一眼便望见,他的身躯如同精瘦的野豹,清俊的脸却眉目如画。      似乎察觉到她的失落,他嘴角轻轻一勾,轻而易举扛起她的双腿,低头,黑眸极亮,将幽谷一览无遗。      慕善听到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只觉得脸如火烧,又耻辱又难过又暗暗期待。这复杂的情绪令她的大脑越发晕沉,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他摆布。      他挺身便在谷口摩挲试探起来。      刺痛感令慕善低呼出声,人也清醒了几分,挣扎着便要抗拒。可他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抗,双手紧扣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只能承受。他的动作缓下来,却也不肯退步,俯身在她耳边温柔哄着:“看着我……善善,很快就好……看着我……”      他的声音像是带了蛊惑,她睁眼看着他。清俊绝伦的脸上黑眸深沉,仿佛已经看了她千百年。暗涌的欲望,像要将她撕成碎片吞噬干净。      慕善脑中最后一丝理智清明,终于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艰涩终于过去,慕善忍不住双手抓着他结实的胳膊,全身开始颤抖。两人八年前不过寥寥几次,都已契合无比;此时陈北尧更是察觉到她的情动迷离,长眉微挑,终不用再忍,腰身一挺,快速伐挞起来。      慕善气息越来越急,双腿忍不住缠上他的腰。他越快,她越难耐。只觉得每一下怎么就恰好撞在那销魂蚀骨的地方,令她痛苦得想死,舒服得想死。      她什么也顾不了了。      心中隐忍许久的痛苦、欲望和失落,加剧了身体的敏感,带来从未有过的激烈感觉。她发出一声撩人的哀叹,双腿一缩,身子不受控的颤抖。可他竟在这时再接再厉。她实在难耐,挣扎着想推开他,低声喘息、大声呵斥,只想叫他停下。可他恍若未闻,细长眸中是灼烈似火的暗色。      第二天清晨,陈北尧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他接起小声说了句:“等下。”低头看一眼被自己箍在臂弯中沉睡的慕善,小心翼翼将她移开。      他起身下床,来到外间的书房。      是周亚泽的电话,跟他汇报了SWEET最新传来的消息。末了又问:“嫂子昨天脸色不太好,没跟你闹吧。”      陈北尧无声笑了,语气平淡:“没事,她还在睡。”      周亚泽明显惊讶的沉默了,过了几秒种才笑了:“哈……她不会再回北京了吧?”      陈北尧看一眼里间的床,淡道:“不会。”      挂了电话,陈北尧回床上坐下,点了根烟,低头看着睡颜静好的女人。      慕善觉得喉咙特别的干,这干涸感令她睁开眼,终于醒来。      陈北尧就坐在边上,光裸的身体在晨光中像一座静美雕塑。上身缠绕的绷带,是雕像厚重的残缺。而那层层白布后,似乎已隐隐有血色渗出来。      他似乎并未察觉,透过袅袅烟雾,静静望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昨夜意乱情迷激烈纠缠,就像一场梦。此刻两人赤身相对,慕善几乎是立刻往被子深处缩了缩,冷着脸看着他。      这动作令他微微一笑。      她不看他,喉咙干得很,抬手拿床头柜上那瓶水。      陈北尧将她的腰一搂,低声笑道:“过夜了,去拿瓶新的。”      慕善再次醒来时是中午,窗外的天却阴得像深夜,狂风疾雨重重拍打着窗棂。      刚才被他抱着,他伤势未愈,她筋疲力尽,两人都睡着了。不过此刻身边空荡荡的,不知他去了哪里。      慕善身体潮湿酸痛,掀开被子一看,手腕、胸前、腰间、大腿,处处都是他的吻痕——他毫不掩饰压抑多年的热烈。      得到释放的不止他一个。慕善只觉得骨头都是软的,她只想躺着,一动不动。      她有些茫然的想,怎么就被他禁锢在身边了呢?她一向自诩还算精明敏感,就算他滴水不漏,她若早点防备,也不至于到今天,被他逼着上床,进退两难、如履薄冰?      为什么呢?她对谁都留了戒心,周亚泽、丁珩,甚至叶微侬!可为什么唯独对他不设防?      她不由得想起重逢那天,他在榕泰顶层,沉默的弹一曲《天空之城》。即使清冷疏离,即使与曼殊暧昧,可就是从那时候起,给了她错误的信号。      她觉得他隐忍温柔,认为他一往情深。哪怕后来目睹他杀人,她也以为,他对她是不同的;以为他骨子里还是那个痴情少年。      还有,在车上的固执牵手,在赌船上落空一吻,他对她没有半点为难;      他长途跋涉,为她送上礼物;他红着脸说“我在重新追你”……      还有,被她两次拒绝,他都只是站在原地,从不强迫,从不发怒。让她潜意识认为,他一直敬她爱她,如当年他心尖上唯一的少女。      他一直在误导她,想要令她爱上他的痴情守候,想要她心甘情愿。      所以失败后,他就退而求其次,陡然发难,她才会措手不及。      在温润清隽的外表下,他分明是匹狼,隐忍城府、掠夺成性、心狠手辣。      现在她要怎样?      三千万的借条,冠冕堂皇、合法合规的“私人助理”聘用协议,巨额的违约条件,她这三年几乎要跟他寸步不离。      可三年后呢?      那只是他的缓兵之计,想要跟她朝夕相处,想要血脉相连。他只是想用三年消磨她的意志,他笃定能让她不舍。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头一片灰暗艰涩。      这个男人,对她用尽一切手段,可恨又可怜。      她曾经坚毅如铁。可昨晚,她对他身体的渴求,就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原以为自己能够控制。      她永远不会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可将来某一天,她会不会屈服于爱情、亲情和欲望,留在他身边?      就像他说的,她不必做选择。“为父母”、“为儿女”,她的良心已经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      然后呢?      然后一辈子站在他身后,假装看不到过去的血腥?真的像个教父的女人,每天做无用的祈祷,痛苦的期盼着为他赎罪?      这就是他们的将来?      二楼还有个独立的开放客厅。慕善走过去时,厅里一片阴暗。哗哗雨声中,只有电视机开着很小的声音,画面闪烁。      那个略显削瘦的沉默身影,就安安静静坐在黑色皮沙发里,坐在一室嘈杂而黯淡的光影中。      一点红光幽幽,慕善看清他的脸。      寒光胜雪的脸上,乌黑长眉像两道黑色新月,沉寂清冷。黑眸盯着电视屏幕,眸光却像是覆了层冰,疏离冷酷。      任谁见了,都会不寒而栗,都会觉得难以靠近。      这才是真正的陈北尧,终于在她面前袒露所有的陈北尧。      他听到脚步声,含着烟望过来,眸色变得幽深难测。搭在沙发上的手臂微微一动,仿佛在等她去他的怀抱。      慕善在他对面沙发坐下。      “过来。”他熄了烟,坐直,微眯着眼。      慕善沉着脸,不动。虽然明知是徒劳,可她不想靠近他。她心里恨着他,恨他让她这么痛苦为难。      陈北尧亦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幽暗光影中,她的衣服昨天早破了,只能穿着他的T恤,黑发如瀑、长腿如玉。清艳干净的容颜,映入他眼里,是雨声中一弯幽静动人的睡莲,暗暗绽放。      可这枝睡莲,还不肯开在他的臂弯里。      他起身,缓缓走近她。高大身躯瞬间将她笼罩。      她还冷着脸,很镇定的样子。可眸中却闪过几分羞怒、难堪和慌乱。      陈北尧在她身旁坐下,抬手就扣住她的腰。      “陈北尧你别太过!”她眼眶微红,在他怀里猛烈挣扎,手肘即将碰到他胸部伤口时,却生生僵住。      陈北尧将她的动作看得分明,眸中升起淡淡的笑意。他低头吻住她暗红的唇。不等她喘息,他一把将她抱起平放在沙发上,俯身压了上去。    24、荀彧   “慕总最近不同嗳,气色真好。”助理江娜把文件放在桌上,一脸笑意。      旁边另一个年轻姑娘笑道:“一定是因为……恋爱滋润呗!慕总,什么时候让那位开宝马的男朋友请小的们吃饭啊!”      如果是从前,慕善一定大方的跟两位小姑娘开玩笑。可现在,慕善只是淡淡一笑:“胡说八道,快去做事。”      慕善刚拿起文件,手机响了。      是陈北尧清朗温和的声音:“我在楼下。”      在同事们羡艳而狭促的目光中,慕善离开办公室。刚走出大堂,便看到熟悉的轿车停在楼门口。      每天如此。      刚刚重掌霖市黑白两道、理应千头万绪的男人,竟然空闲到每天按时接送。      走到车前,司机为她开门。一低头,便看到陈北尧一身笔挺清隽的墨色西装,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她,清冷的眸似有暖意。      慕善就像没看到,径直坐上去,拿出文件翻阅。      过了几秒种,他抬手放在她肩膀上。      “高兴点。”      慕善的容颜沉默如冰封。      五天了。      她的所有行李被搬到他家,正式成为他的女人。而他更是食髓知味,即使伤未痊愈,每晚把她往欲望的深沼里拖,让慕善真正见识到,一个压抑多年的男人的深沉欲望。      白天他却信守承诺,从不影响她的工作、生活。只是每天有鲜花送到办公室;时不时有精心挑选的礼物放在车后座。      就像真的只是谈一场恋爱,温柔宠爱。      慕善对着他,始终沉默。      只有在床上,她偶尔发狠厮咬他纠缠他,他低声失笑动作更狠。      他正在一点点磨她的棱角。      这家会所地处最繁华的酒吧街后,身处闹市却格外僻静。朱瓦青墙雕檐的仿古建筑前,只有垂柳在月色中昏昏暗暗。      进了会所,走道里也很静。除了带路的服务生,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慕善随陈北尧走到最深处的包间门口,服务生推开素雅的纱格木门。      人还没到,包间里静悄悄的。一张墨色矮几放在日式榻榻米上,摆了几道精致小吃。后面一道水墨山水屏风。      陈北尧牵着慕善,绕到屏风后,推开另一扇木门,却别有洞天。      是一间画廊。      墙上挂满了精致的画卷,有山水,有抽象。雪一样干净的墙壁曲折来回,像是找不到尽头风景幽谷。      两人走到窗边。      落地玻璃外,植物在夜色中郁郁葱葱,像一条绿色的静止的瀑布。在画与树的背景里,视线里只有一盏鹅黄的灯,高高垂在一角。      一架漆黑如墨的钢琴,静静矗立在灯下。      陈北尧松开慕善,径直走过去,在琴前坐下。      琴声如泉水舒缓幽深,他弹的是《卡农》。      慕善原本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头看过来。      他并没有看她,他弹得极为专注。      他双眸微阖,白皙清秀的脸庞,在灯下宛如美玉、光华流转。只消望上一眼,就令人移不开目光。      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安详和松弛,天使般静谧美好。唯有双手像是有了生命,于琴键起伏跳跃。      与夜晚近乎痴迷的强取豪夺,与昔日笑里藏刀阴森城府,判若两人。      琴声轻灵而悲伤,她仿佛看到白云蔼蔼,夜色凄迷。只有他孤身站在那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此时此地,这个男人温柔赤诚,纯净通透。      慕善心头酸楚。纵然又恨又怒,听着他缠绵的琴声,看着他清朗无双的容颜,她竟然只希望这一瞬能够永远。      一曲终了,他抬头看着她,若有所思,一动不动。慕善双手抓住自己裙摆,在他灼灼目光中,一时竟不能移动。      痴痴沉默对视,直到身后传来掌声。      “慕善、北尧。”      叶微侬就娉婷站在墙边蜿蜒的画卷下。一个高大清瘦的男人,负手安静站在她身后,含笑朝两人点了点头。      慕善心头微震。      男人不过三十五六岁,容颜硬朗而英俊。可深邃双眸极为内敛柔和,瞬间令原本凌厉的五官软化很多。      只是简单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平和而安定的力量。      正出神,肩膀已被人轻轻一揽,带着走到他们面前。      “这是我家老荀。”叶微侬浅笑,又对慕善二人道,“你们叫他老荀就好。”      “你的琴弹得很好。”老荀明亮的目光看着陈北尧,“荀彧。”      陈北尧微笑伸手,与他稳稳一握:“陈北尧。”      四人回到包间落座。寒暄了几句,叶微侬笑着对老荀道:“你不是说,琴声、画作,这些艺术的东西,最能反映人的胸襟情操吗?今天听了小陈弹琴,有什么感触?”      慕善闻言心中一动。看似很客套的话题,其实牵扯到老荀对陈北尧的感官。      未料老荀淡笑,四两拨千斤:“琴如其人。”      似有深意,却捉摸不定。      陈北尧笑笑,向老荀敬了杯酒。      放下酒杯,老荀却看向慕善:“听微侬说,小慕也是H大毕业?”      慕善点头,笑了:“竟然这么巧?”      老荀点头赞赏:“放弃外企高薪,回家乡艰苦创业,实在难得。今后公司经营上有什么难处,可以给我秘书打电话。”      慕善心下感激,举起酒杯,却被陈北尧从手里取走。他笑着对她道:“还不叫师兄?我替你敬师兄。”      大概很少有人敢在老荀面前挡酒,叶微侬笑道:“她可是千杯不倒,陈北尧你也太护着她了。”      陈北尧一饮而尽,笑道:“打算要孩子,不让她喝酒。”      不卑不亢的声音,自然而然的温柔。只怕任何人听到,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慕善一口茶呛在喉咙里。      叶微侬惊讶的看着慕善;老荀眸光则柔和了几分,看向陈北尧,点头道:“你找了个好女孩,这是福气。”      尽管只有“琴如其人”这个虚得不能再虚的评价,可老荀明显对陈北尧印象不错。两人聊了大半个晚上,谈及霖市大多数中小型企业经济转型困难,竟几次令老荀蹙眉沉吟,或是愉悦微笑。      叶微侬则拉着慕善,在一旁沙发坐下。      慕善之前跟她说,自己改变了心意,想跟陈北尧在一起。她和陈北尧的事,剪不断理还乱。叶微侬也不容易,她不想扔给她一个烫手山芋。      当时叶微侬竟然叹了口气说,也好,其实我现在更希望你跟他在一起。至少不像前几天那么失魂落魄。      此刻,她盯着慕善半晌,笑了:“还真是不同。”      慕善这下奇怪了:“什么不同?”      她捏捏慕善柔嫩清净的脸庞,笑道:“娇嫩欲滴。”      见慕善尴尬脸红,她又低声叹息:“刚才看到他对着你弹琴,我都很感动。慕善,我看你样子还有点不痛快。可人生就这一辈子,就这一个爱人。虽然陈北尧的公司跟周亚泽的黑帮有瓜葛,但毕竟没做大的违法的事,否则老荀今天也不会来见他。”      慕善没吭声。      叶微侬并未察觉到她的情绪,叹息道:“想不到陈北尧这么冷的男人,竟然口口声声提孩子。你要是不跟他在一起,他也怪可怜的。”      慕善岔开话题:“你们呢?什么时候生孩子?他遇到你时不是单身吗?”      叶微侬笑笑:“北京那边逼着他再娶,他不肯。我们没办法结婚的,但是我知足了。”      十点多的时候,老荀和叶微侬先乘车离开。陈北尧送了幅外公的字,令老荀颇感意外,欣然接受。      刚坐回车上,陈北尧一身酒气的低头靠近。      “谢谢。”他眸色清明。      慕善淡道:“不是为了你。三年后,我的公司还要在霖市立足。”      无视她的冷漠,他笑笑,捉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一根根轻轻吻着。慕善又痒又麻,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他真的再无半点昔日温柔、沉默、隐忍。只要他想要的,总是直接、狠厉的掠夺。      大概是今晚很顺利,所以他的心情明显很好。      今晚,慕善又见识到他的另一面,不得不佩服他的长袖善舞。      荀市长那样家庭背景的人,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女人——这几年身边只跟了个叶微侬。从北京外派到霖市,过不了几年肯定提拔离开。      那什么样的人,能打动荀市长,成为朋友呢?      君子之交。      一曲忧伤卡农,气质高洁纯净,任谁看到当时的陈北尧,都会被他清高孤傲的姿容折服;      他的女人是H大高材生,干净正直的小师妹,亦是在荀市长面前的加分项;他对爱人温柔呵护、深情顾家,更与荀市长对叶微侬的专一,异曲同工;      他对霖市经济发展见地独特,对荀市长侃侃道来,一副年轻有为的企业家做派。      处处投其所好,却又自然而然。      就算他日荀市长将他引为知己,慕善都不会觉得意外。这个男人,做什么事都有城府预谋。只是不知道他结识荀市长,是为了守成,还是进取?      似乎察觉到她的沉默疑惑,陈北尧嘴角微勾:“想问就问,你是我的女人,我不会瞒你。”      慕善不想和他多说,可荀市长牵连叶微侬,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淡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他不答,望着她含笑不语。      答案不言自明。      这视线令慕善有点受不住,转头直接问:“结识荀市长之后,还有什么进一步计划?”      他笑笑,伸手摸烟,看到她却又收手。      “善善,别想太多。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我是这个正经商人。”      慕善不吭声。      他话锋一转:“赵副省长被提拔进京,省委空出一个名额。听说要从霖市选人。你更看好谁?”      慕善一怔。他说的“更”,指的自然是荀市长和温副市长。      她沉思片刻道:“听说荀彧是荀家不受重用的小儿子,才发配到霖市。不过温敝珍多年来充当丁默言的保护伞,我不觉得他清清白白。比起他,我宁愿投荀市长一票。”      见她难得没板着脸,陈北尧忽然低头,捏住她的脸,沿着唇线一点点耐心的舔起来。      “嗯,我们投他一票。”      那天陈北尧跟荀市长只聊经济大势,半点没谈私事私密。之后许多天,陈北尧也再没让慕善作陪,他与市长间,仿佛真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可半个月后,一件轰动霖市乃至全省的丑闻,像一场暴风雨,狠狠袭向霖市向来平稳的官场。    25、甜甜   照片和视频拍得很清晰,也很巧妙。      光线很亮,女人白嫩、饱满、匀称的身躯,被折叠弯曲成各种诡异的姿势,与中年男子激烈交/合;      女人面部有模糊的马赛克,可依然能看清娇艳红唇紧紧抿着,令人不得不遐想,她当时是多么痛并快乐着;      还有最后几张,是一些慕善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工具,被男人加诸在女人纯洁无暇的躯体上,反复折磨……      任何人看到这些香艳重口的画面,听到男子和少女极度沉溺的呻吟喘息,只怕都会心猿意马、又暗自鄙夷。      慕善关掉电脑,喝了一大口水,沉思。      数天前,一个痛诉官员圈养女大学生禁脔的帖子,忽然出现在网络上,图文并茂、惊世骇俗。      发帖人的字里行间,无不暗示男人就是温副市长,而女人,是被他强迫玩/弄的清纯女大学生。      高官、性/虐待、贫寒的美女大学生……这些因素关联在一起,足以挑战每个人蠢蠢欲动的神经。帖子一发出来,就在网络疯狂流传转载。      虽然不出半天,帖子被全面封杀,再找不到半点痕迹。但这事实在影响太大,据说女主角已经退学。而霖大学生群情激奋,上书市委要求严惩幕后黑手。      慕善得知这些消息后,第一个念头是:出了这事,温敝珍还能进省里吗?      她觉得背后肯定有人推动策划。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没人逼得了温敝珍,无论如何都是他行为不检、自食恶果。而且如果他真的强迫女大学生,慕善更加不齿。      慕善猜得没错。      几天后,果然有人自称霖大教授,在网络上发帖对这次事件负责——原来数月来,那名女大学生禁脔碍于某些势力,求助无门。一个偶尔机会,教授知道了她的事,非常愤怒震惊。深思熟虑后,他选择在网络曝光,为她求一个公道。      后来,也有相关部门找了几位霖大教授调查,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又迫于舆论压力,也就不了了之。      可慕善没想到,霖市很多人也没想到,事情还没完。      几天后,董宣城告诉慕善,一封揭发温敝珍多年前贪污腐败的检举信,寄到了市纪委。寄信人实名举报,竟然是温敝珍很久前的一位秘书,多年前犯事发配到乡镇当街道文员。      这件事很有玄机。秘书敢站出来实名,市里竟然还受理了他的举报,风向显而易见。      果然,数日后,温敝珍被双规了。      霖市官场,就此风云突变。      这晚,看到新闻中再无温敝珍的身影,慕善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叹气时,陈北尧和周亚泽刚好走进客厅。周亚泽还得带了个女孩,笑嘻嘻冲慕善道:“嫂子看新闻呢?SWEET,你也学学嫂子,多掌握资讯,才能帮到男人。”      今天的周亚泽似乎格外兴奋,慕善忍不住看他一眼。这一看倒是有点吃惊——他怀中女孩格外清纯动人,翦水大眼看着慕善,很乖巧的叫了句:“嫂子。”      慕善一看她就有好感,笑着点头。      SWEET跟周亚泽上了楼,陈北尧靠着慕善坐下,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低头在她身上嗅了起来,他似乎很喜欢她的气息。      慕善不理他,继续换台。过了一会儿,却听到身旁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她一回头,陈北尧竟像个大男孩般,耷拉着头,一只手臂搁在沙发上,另一只手就放在她大腿旁。      穿着精良西装的高大身躯,就这么蜷缩着微弓着,静静靠在她身旁。      像半段黑色的圆弧,隔着一段小心翼翼的距离,将她围在圆心。      慕善心头微颤。      他的脸离她很近。黑色短发上光泽如流水,仿佛就要淌到她心上。而清秀如画的侧脸,只要她一抬头,就能贴近。      慕善别过脸,起身,上楼。      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响动。她一回头,看到那墨色双眼徐徐睁开,定定望着她。      他也沉默着站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距离往楼上走。尽管已有过多次亲热,可他什么也不说,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反而令她心神不定。      她加快步伐也不是,放慢也不是。楼梯转角,慕善一侧头,就看到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仿佛笃定,今晚她依旧属于他。      慕善心中再次徒劳的升起怒火。      经过一间客卧时,慕善神色一僵。      尽管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极有节奏感的撞击声和呻吟声,还是清晰传了出来。毫无疑问周亚泽一定把Sweet重重压在门上放肆掠夺,才会有这么明显的声音。      慕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女大学生艳照,脸上一热,脚步更快。      陈北尧明显也听到了,经过时直接抬手敲了敲门示意。他们的声响这才轻了许多。      这些暧昧的声音,愈发令慕善心头不宁,又羞又窘。      慕善刚走进房门,陈北尧已经像影子样跟上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想要吗?”他仿佛能看穿她冷漠的表面下、身体里的无声暗涌。      “不想!”慕善恨恨道。      他黑眸氤氲的盯着她:“口是心非。”      她咬牙转头。      慕善没想到,很快又见到丁珩。      只是这一次,她已是陈北尧的女人,而他是吕家小姐的未婚夫。      这晚,是市政府召开的慈善表彰晚宴,邀请捐助希望工程的企业家参加。因为之前的丑闻,市里对这次慈善活动极为重视,荀市长甚至亲自担任颁奖嘉宾。      慕善被陈北尧搂着走入会场,看到巨大的液晶屏显示,她略有些吃惊——陈北尧的捐款金额竟然是最高的,名字在第一个。      交杯换盏、觥筹交错。      器宇轩昂的荀市长宣布表彰决定。陈北尧在掌声中走上灯火辉煌的舞台,不卑不亢微笑着,身姿挺拔料峭,容颜清俊光华。任谁见到,都要赞一声惊才绝艳。      之后,他与荀市长握手、合影留念。      两人身份不同、气质不同,却同样清隽内敛。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只令慕善觉得整个霖市,仿佛都在他们脚下。      她心头微惊。      是啊,现在得利最大的,是他们两个吧?这多像陈北尧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啊!可霖市政局,绝不是陈北尧一个人可以撼动的。      不过,世事已成定局,他们是巧合还是默契,已经不重要了。      正走神,同桌却有人询问她和陈北尧的婚期。她跟了陈北尧,在霖市商界已不是秘密。慕善笑笑,含糊其辞。      过了一会儿,陈北尧回到她身边坐下,正好看到她与女眷攀谈,面若桃花、笑容浅浅。他将她的手一拉,把奖牌奖状递给她。      慕善拿起来看,愣住。      “……感谢陈北尧先生、慕善女士,捐助五十所‘陈慕希望小学’……”      一行小字,镌刻在奖牌最下方。      陈慕希望小学。      慕善心头百味杂陈。不管他是真心,还是为了名声和讨好官方,终究帮到很多孩子和家庭。      而且那些小学早已建成,所以他几年前、与她重逢前,就用了“陈慕”这个校名?      “谢谢。”她忍不住抬头,目光温和的对他笑了。      陈北尧嘴角一勾,盯着她,端起酒杯自己干了。      却在这时,掌声再次响起。慕善抬头望去,一名西装笔挺、高大挺拔的男士,揽着位娇小女士,款款走上舞台。      是丁珩。      与陈北尧略显清冷的俊美不同,他显得更加风度翩翩、英俊倜傥。站在貌不惊人的吕夏身旁,就像一块清朗发光的玉。      吕夏从荀市长手中接过奖牌——她替亡兄领取表彰。丁珩一直微笑陪着她,那份温柔呵护足以令在场任何女性侧目。合影时,他灼灼目光静静环顾一周,沉默微笑,风采卓然。      甚至意气风发,更胜从前。      慕善想,整个霖市,大概没人像丁珩这样历经磨难。      家族企业一夜倒台父亲惨死、他一改公子做派,坚韧的寄人篱下、孤身筹谋;      原本如日中天的亲舅舅意外下台,任谁都觉得他这个太子爷再没搞头。他却摇身一变成为吕家乘龙快婿,吕家生意尽收囊中,真正东山再起。      有人觉得他靠女人靠运气,可慕善觉得,吕家出事,谁能在当天就追击湖南帮复仇?谁能在事后亲赴湖南,摆平了这么大的恩怨?      她早知道,他的胆色不同常人。      看着他扶着吕小姐下台,慕善心情有些复杂。他那么风流的人,会真心对待那个女孩么?      慕善因父母被陈北尧威胁时,压根没想过找丁珩帮忙。因为她始终觉得,如果陈北尧是狼,难道丁珩不是虎?      想到这里,慕善又有点难过——为什么她可以对任何男人冷静疏离,唯独在陈北尧面前,次次失了分寸?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她已下定决心,三年后一定走。那时候如果他再拦,她只能狠心揭发。      她不要痛苦一世,这是她郑重的决定,她不会再犹豫。      这三年呢?她诚然不会原谅他、接纳他。可就像他说的,她也想要他。那是她灵魂深处的渴求,干涸肉体的欲望。      就当饮鸩止渴,就当给自己的一点甜头。      只是她对他的略带强占,默默的甘之若饴的想法,不能让他知道。      宴席后是舞会,陈北尧跟慕善跳了两支舞,就被热络的人群围住。慕善难得透气,一个人走出了宴会厅。      沿着灯火通明的过道,慕善垂眸,一步步数着地毯的花格。陈北尧想让她怀孕,她的确也很想要个跟他的孩子。不过,陈北尧大概以为,有了孩子她肯定舍不得走。可他不知道,有了孩子,她的爱情已经圆满,她再无所求,所以才可以走。      “慕善。”      熟悉嗓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慕善身子一顿,微笑转头:“丁珩。”      灯光下,这个近日来传奇般的男人,正眸色深沉的站在窗边,幽暗夜色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姿容俊朗。      吕夏小姐就站在他身后半步处,看着慕善,挺亲和的笑了笑。      丁珩转头对未婚妻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朝慕善走了过来。      眼见吕夏转身趴在窗口,竟是做出一副悠闲等待的姿态。这让慕善对这位吕小姐,有点刮目相看。      丁珩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扫过她精致的妆容、坦荡的双眸,眸色愈发的深。      “心甘情愿?”      慕善当然知道他问什么,不答反问:“你呢?”      他忽的笑了:“慕善,你总是针锋相对。”      他上前一步。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他的身体几乎要贴上她。慕善一惊,立刻后退。可后面就是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      他似乎早有预谋,双臂一圈,拦住她的去路。      而他身后数步的吕小姐,恍若未见,安安静静。      慕善并不怕他,但隔着一堵墙便是宴会厅,这姿势实在暧昧。她的脸色冷下来:“让开。”      “别这样。”他紧盯着她。在那片漆黑的深渊里,慕善分明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持。      “这算什么?你有未婚妻,我也……”慕善顿了顿道,“……有了男朋友,我讨厌暧昧,你让开。”    “我只想跟你说。”他脸色沉下来,慢慢道,“那个电话……不管是善意还是巧合,我会记住。”      慕善一愣。      而丁珩看到怀中女人容颜娇艳、眸光如水,红唇在灯下格外柔润。他自然而然的低下头凑近,那姿态就像又要强吻她。      “住手!”慕善伸手要挡。      他却凑到她耳边道:“我不信你是心甘情愿。只要你一句话,我帮你。”      慕善心念一动,可转念一想,立刻否定了他的建议。      “丁珩!”女人略显焦急的惊呼忽然传来。      来不及了。      一声闷响,丁珩身子一晃、头一偏,竟然松开了她。      慕善面前光影一闪,手已经被人狠狠抓住,熟悉的气息立刻将她包围。      她这才看到丁珩被逼退了几步,才在她右侧站稳。他一只手抚上脸,眸光沉静,唇角竟然溢出一丝鲜血。      可见刚才他挨的一拳有多狠。      而她左侧,是一身肃黑西装的陈北尧。李诚和几个保镖站在他身后,脸上全有怒意。      陈北尧面色却很平静,看了看慕善,又看一眼脸颊已经明显有些淤青红肿的丁珩,笑了:“原来是丁少?不好意思,怕她吃亏,下手重了。”    26、委屈   丁珩擦干嘴角的血迹,盯着陈北尧,不怒反笑:“陈总下手一向重。”      陈北尧根本不搭腔,偏头看着慕善,意有所指:“没吓着吧?”      慕善主动握住他的手:“没事,走吧。”      陈北尧笑了,将她揽入怀中,不动。      吕夏已经快步走上来,扶住丁珩。几个年轻男人也从远处走过来,站到丁珩身后。      吕夏柔和的声音也恰好让所有人听清:“丁珩,我有点醉了,能不能送我回家?”      慕善觉得她此时开口,非常合适。两个大佬自恃身份,不愿也不会在公共场合闹起来。但刚才毕竟动了手,此时两个女人都开口,他们也正好下台。      未料陈北尧忽然松开慕善:“丁少,去抽根烟?”      丁珩抬眸看着他,也轻轻挥开吕夏的手。      身后的保镖们个个表情肃穆,明显绷得很紧;李诚站到慕善身旁,低声道:“嫂子,别担心。没事。”      慕善没有担心,只是好奇。      前方幽静的走道,两个同样高大挺拔的男人,各自点了根烟,倚在窗口。他们一个清俊,一个英朗,气质截然不同。可也许是灯光太柔和、夜色太迷离,此刻慕善远远望去,竟看到同样幽暗俊逸的流光剪影。      他们曾是最好的兄弟,现在只有你死我活。      他们能聊什么?还是在利益面前,血海深仇都能暂时放在一边?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众人正等得忐忑,宴会厅里忽然走出一个三十余岁、戴着眼镜的斯文青年。      “吴秘书。”李诚率先迎上去。慕善认得他,是荀市长的秘书。      吴秘书点点头,看一眼陈丁二人方向,笑了:“原来都在这里。李总,老板要走了,说请二位一起去喝茶。”      他口中的老板,自然是指荀市长,这也是秘书们习惯的叫法。李诚闻言咳嗽两声,缓缓朝陈北尧二人走过去。      这晚慕善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在亲自己的耳朵。她知道是陈北尧刚刚“喝茶”回来。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陈北尧亲了一会儿,停下来,从身后搂住她的腰。      “不想知道?”清润平和的声音。      “猜都能猜到。”她淡道。      “说说看。”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      慕善把头往枕头中埋得更深:“荀市长真正掌控全局,你们也要休养生息。”      很显然,霖市会有很长时间的平静。      “你看得透彻。”他忽的抬手,将她身子转过来面朝自己。      “过来帮我管生意。”他盯着她,“投资公司、房地产,这些都干干净净。”      慕善想都不用想,直接拒绝:“没兴趣,我的公司也很忙。”      “你的人一起过来。”陈北尧仿佛没听到她的拒绝,“我现在缺职业经理人,就算聘请你的公司做常年顾问。”      慕善深吸一口气,他的公司会缺职业经理人?      “你又在算计什么?”      这态度大概令陈北尧不悦,长眉微蹙。      她到哪里,自然有他的人跟着。今晚在宴会厅里,听到异常,他第一时间走出宴会厅。      却看到她被丁珩扣在怀里,脸蛋绯红、眸光流转。尽管她脸上有怒意,可对着丁珩,却没有对着他时,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漠和决绝。      仿佛已经下定决心,三年后会离开他。      这令他心头微怒。      将她抓回怀中时,他忍不住想起当日榕泰顶层,晕倒的丁珩嘴角残留的口红痕迹;想起躲在柜子里的她,粉红柔嫩的唇色;      他也想起手下送来的视频,灯光音乐中,她被丁珩紧紧拥着,翩翩起舞。丁珩闭着眼吻她,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真正像一对坠入爱河的佳人才子。      她曾经不止一次拒绝了他,却被丁珩吻过。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另一个男人狠狠吻了两次。      想到这里,他幽深目光盯着她水光清艳的红唇。      “别乱想,没有算计。”      只是想让你的一切,都在我控制中。      慕善不吭声。      他的声音很柔和,与平时的清冷疏离有些不同。可慕善知道,他一旦这样柔声细语,往往动了怒,下手更加凶狠。      是什么令他生气了?连她的公司都想圈禁?      当然是丁珩。      “我跟丁珩没事。”她淡道。      不是要跟他解释,而是不想卷入他跟丁珩那堆破事儿中。      他点点头,眸色含了笑意。      这一晚的前奏,比以往漫长许多。      或者应该说,对陈北尧算是前奏,对慕善已经进入正题。他的手和口,格外耐心的流连,令她眸色迷离、面色绯红。要不是还下意识努力压抑忍耐,她早已连声尖叫。      可她的克制并不能瞒过陈北尧。他的眸色平和而深沉,仔细察看她的神情,她每一处的敏感反应;他的动作很柔和,轻轻的抚摸,温柔的拥抱,小心翼翼得仿佛她是他的奇世珍宝。可一旦他的先锋进入她的身体里面——哪怕只是一根手指,都像换了个人,不动声色的沉默凶狠。      等她终于软绵绵的平躺在沙发上,他才在她几乎不知所措的眼神中,一挺而入。他有时不急不缓,有时风驰电掣,但每一下,都要跟她毫无缝隙的贯穿在一起。他的额上蒙上细汗,而她发丝早已湿热凌乱,粘在她水嫩红透的脸颊上。      最后,他把她抱起来,让她的双腿只能缠着他的腰。在她几次抓紧他的胳膊,紧闭着眼、抿着唇,神色紧张、痛苦、愉悦时,他却不肯马上给她,哑着嗓子,凑近她耳边哄道:“善善,叫我……叫我……”      “你!陈北尧你……”      “叫我。”      “……北、北尧哥哥、北尧哥哥……”      过了很久,陈北尧抱着她靠在床上。这是一天中她难得温顺的时刻,疲惫的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却听他忽然道:“不是想回家一趟吗?我陪你一起。”      慕善吓了一跳:“干什么?”      他看着她明显僵硬紧张的神色,言简意赅:“见面。”      “没必要。”慕善漠然道,“反正三年后会分开,他们不必知道。”      他抬手轻轻抚上她乌黑紧蹙的眉:“你害怕了。”      慕善是怕,不吭声。      过去,她设想过无数次与陈北尧重逢、再次相爱。但在她的幻想中,从来都会绕过父母——因为陈北尧一直是她和父母间禁忌隐痛。      而现在,她更加不想让陈北尧重新出现在父母面前。      哪怕他现在的条件,完全超出父母的择婿要求很多倍,甚至可能得到父母的原谅。      他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淡道:“我不会再让你委屈。”      “你想干什么?”慕善惊怒,“你敢再碰我父母一下?”      陈北尧笑了:“别乱想,我去负荆请罪。”      尽管慕善依然不同意,但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她还是被车送到自家楼下。      陈北尧让她先回家,自己在酒楼设宴。她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面对父母,也不知道父母会有什么反应。既然已经回来,她只能静观其变。      保镖打开车门,慕善下了黑色奔驰。抬头便看到母亲站在单元门口。      “妈!”看着母亲明显有些憔悴,慕善心头一痛。      “善善!”慕母抱住女儿,仔细看了看。大概是见她气色不错,高兴的笑了。这才看向花坛边的车和保镖,“这是……你朋友的?”      慕善顿了顿:“嗯,进去说。”      约莫是霖市车牌的豪车有些张扬,两母女刚走上楼,就有邻居打开门寒暄:“小善回来啦!你养了个好女儿啊,又漂亮又能干!”      母亲面露喜色:“这孩子是听话!”      在家中坐定,母亲拉着慕善的手坐下:“你爸还在开会。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慕善有些心疼的看着她。      母亲个头不高,身材瘦弱。瓜子脸上虽已有不少皱纹雀斑,依旧看得出年轻时俏丽的轮廓。      因为慕家在本地并不算富裕,在慕善记忆中,母亲温婉的容颜上,总带着几分愁容。慕善能理解那份哀愁。随着经济发展,小县城越来越多富人阶层。而母亲一辈子老实挣工资,那份哀愁,就是她对另一个阶层生活的毕生向往。      慕善并不觉得有问题,这是人之常情。而且父母品行端正,上次若不是被陈北尧设套,一辈子平平稳稳,在慕善看来就是最幸福的。      可今天,那份愁容不见了。母亲的笑容似乎格外明朗,仿佛积压心头多年的那点不甘心,烟消云散。      慕善笑:“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母亲嗔怪的看她一眼:“你这孩子。”她转身进房,拿了一个小包出来。小心翼翼面带满足的打开,掏出几个红本。      竟然是好几处门面的房产证。      慕善翻开一看,都是母亲或者父亲的名字。她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陈北尧。      他直接送了母亲梦寐以求的商业街门面。这算什么?棒子加胡萝卜吗?      母亲看着她笑:“今天上午有人叫我们去办过户手续,说是你安排的,我就去了。打你电话又关机。没想到这么多……就想等你下午到家问你——是你让男朋友送的?”      慕善顿了片刻。昨晚被陈北尧要了很久,睡到快中午才起来,手机也没开机。没料到他已提前安排好。      她不能让父母担心。她怎么可能让他们知道真相?      她是他们的骄傲和希望,如果他们知道陈北尧是黑道商人,知道三年之约,知道陈北尧用三千万逼她,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而且她心中甚至还有个诡异的念头——即使将来要离开陈北尧,她现在竟然隐隐的不想让父母厌恶他。      她不动声色点头:“嗯,妈喜欢就好。”      母亲又笑,真的是那种吐气扬眉的笑:“他人怎么样?肯定是个好孩子吧……妈上次的事,人家一声不吭就帮你出三千万,还动用关系替你爸爸跑动。说明这孩子是真心对你,又能干。他年纪大不大?没什么坏毛病吧?”      说到这里,她神色又凝重了几分:“要是人品不行,咱们马上把门面退回去。再有钱也不成。”      慕善看着暗黄色木地板,听到自己有些刻板的答道:“妈,他没什么毛病。香港大学金融系毕业,现在自己开公司,年纪不大,二十六,只比我大一岁。除了我之外,没交过别的女朋友。”      母亲闻言眉开眼笑:“太好了!真是个好孩子。你总算找了个像样的男朋友!”      慕善盯着那几本鲜红刺眼的房产证,缓缓道:“妈,他是陈北尧。” 27、宝贝   母亲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有点不可思议:“陈……北尧?哪个陈北尧?”      她的反应,令慕善不明所以的慌了一下。      她忙拉着母亲的手:“妈,你先别生气,别为他一个外人生气。这些年他一直在外面做生意,这次是来……负荆请罪,想要弥补当年的错。”      母亲脸色还很冷:“他什么意思?”      看着她的样子,慕善觉得有点难受。其实陈北尧能否得到父母谅解,她明明无所谓。可母亲的反应,又让她心头泛起熟悉的无力感和心痛。      一如这八年来,每次谈及陈北尧时,父母狠厉决绝的态度,而她耐着性子开导,却毫无作用,最后只能无言沉默。      她勉力道:“你先见见他,要是不满意,我不跟他好。那三千万我慢慢还他。”      说出这话时,她心头微痛。母亲心疼她,怎么忍心让她背上三千万的债?      果然,母亲眼神明显一痛,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什么,又问:“电视里提到的,霖市第一大企业、陈氏投资集团,跟他有关系?”      “嗯,是他的公司。”      母亲脸色阴晴不定:“你说他要向我们负荆请罪?”      慕善避而不答:“妈,他今天专门请咱们家吃饭,你可以看看再说。”      母亲脸色有点僵,看她一眼答道:“先看看。”      母亲跟着慕善坐上奔驰时,好几个邻居好奇的打招呼,母亲勉强笑道:“哎,是,跟善善出去吃饭。”      车子停在本县最好的酒店楼下,服务生殷勤的开门。跟着保镖,走在金碧辉煌得有点俗气的过道里,隔几步就有服务生90度深鞠躬:“欢迎光临。”      慕善一直注意着母亲。      她看到母亲左右看看,神色竟然有些局促紧张,大概很少来这种应酬场所。这令慕善有点心疼。      母亲为了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女儿始终在外求学、工作,又曾回报过母亲什么呢?      她伸手握住母亲略显冰凉的手,柔声道:“妈,外面的菜没你做的好吃。明天给我多做点。”      母亲闻言神色放松许多,笑道:“那是肯定的。外头的味精、油放太多了。”      保镖为他们推开包间的门,桌边那人几乎立刻站起来。      沉黑的眸毫不掩饰的闪过惊喜,他的声音温润如水:“阿姨,您好,请坐。”      慕善看到母亲明显一怔,约莫是陈北尧今时的容颜气度,还是超乎了她的预期。      母亲略有些尴尬和冷淡的坐下。      一旁的侍者要添茶,陈北尧微笑阻了,亲手拿起茶壶为母女满上。这才坐下笑道:“阿姨,您今天肯来,我很感激。阿姨,不如先点菜吧?”      慕善见陈北尧一口一个阿姨,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热络。连跟荀市长吃饭,他都没这么殷勤。      这令慕善感觉有些复杂,感激的望着他。他看她一眼,眸色始终平静含笑。      母亲虽不经常应酬,但也不迟钝。知女莫若母。这几年慕善不说,可她知道女儿心里一直念念不忘。      现在将两人神色看在眼里,她心中暗叹一口气,对陈北尧道:“小陈,今天你请我们吃饭,我们老两口来,是不想让女儿为难,不代表就原谅你接受你。你们当年的确做错了,错的离谱!我跟老慕就善善一个女儿,放哪儿都不比别人差。你当年差点毁了她的前程,哪个当父母的都不能同意!”      慕善心头微酸。      刚才踏进陌生的酒店,母亲还有些紧张,可现在却言辞铿锵有力。是因为极度维护女儿,才令母亲忘了胆怯吧?      她在桌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陈北尧的神色也很柔和:“阿姨,你说得对。慕善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她不该受一点委屈和伤害。过去是我年少不懂事,好在慕善一直很优秀,否则我追悔莫及。其实我也要感谢叔叔阿姨,如果不是你们当头棒喝,这些年我也不会这么拼命工作,现在能小有成就。希望叔叔阿姨给我找个机会,重新追求她。”      慕善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这么低声下气、殷勤恳切。      他根本没必要再算计她父母什么,竟然真的只为化解她和父母的矛盾?      母亲神色也舒展许多,不过还是淡道:“年轻人知道错就好。等老慕来再说。”      与父亲的会面比想象中轻松许多。      因为提前知道今晚要见的是陈北尧,父亲走进来时,脸还沉着。陈北尧也没有刚才对母亲的热络,不卑不亢为父亲添茶。      上了菜,慕善和母亲话都不多。倒是父亲和陈北尧一问一答,一直在交谈。父亲问了问陈北尧的生意,又问了在香港求学的情况。      两人也聊到本县的一些人际和企业,陈北尧极为熟悉,倒令父亲多看了他几眼。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心知肚明,却半点不提。      末了,陈北尧从一旁柜子上拿出两个盒子,分别双手递给父亲和母亲,是一点见面礼。      给父亲的是一套棋子,慕善对这个不熟,只觉得棋子玉质通透清凉,触手温润。父亲看了几眼,淡淡道:“你有心了。”      陈北尧微笑:“慕善说您喜欢这个,托人从北京买来的。听说您是高手,改天跟您学习。”      父亲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送给母亲的是一套钻石首饰,样子简洁大方。母亲连说不合适。陈北尧笑:“善善选的款式,您样貌年轻,戴这个正合适。”      慕善真没想到他准备了这么多,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饭吃到一半,父母脸上都有了舒心满意的笑容,四人相处全无尴尬。慕善看着陈北尧沉静温润的侧脸,只觉得自己在父母跟前,很多年没这么轻松过。      快吃完的时候,却有人敲包间的门。      保镖从外面探了个头,朝陈北尧点点头。几个中年人朗笑着阔步走进来。为首一人中等身材、眉目端正,看着约莫四十来岁。      他上前一步握住陈北尧的手:“陈总!来了辰县也不打个招呼,要不是经理告诉我你在这里吃饭,差点错过了。”      陈北尧淡笑跟他们一一握手:“家宴,不敢打扰诸位。”      父亲又惊讶又高兴,迎上去:“赵县长!苏县长!真巧。”      一时喧哗。      那位赵县长看过来,他的目光何等锐利,听陈北尧说“家宴”,又看到慕善,已经明白几分。笑着和父亲打了招呼,话锋一转:“陈总家宴,我们就不打扰了。有空去那边坐坐?”      陈北尧客气道:“哪里,我一会儿过去敬酒。下次赵县长再来霖市,一定要让陈某做东。”      一群人热热闹闹来了又走。母亲看一眼慕善,面露喜色。那眼神慕善明白——上次父亲出事,只怕人情冷暖。今天看小县城的官员跟陈北尧交好,父母当然觉得一扫乌烟瘴气,扬眉吐气。      稍坐了一会儿,陈北尧端着酒杯,起身说失陪,过去敬一圈酒就回来。      他走出去后,母亲盯着他西装挺拔的背影,终于微笑道:“这孩子是变了不少。”父亲点点头:“年轻人上进才有前途。”      慕善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得喉咙一片干涩。      她也是个俗人,她心中有俗人的期盼。      这样的陈北尧,谦恭温和、衣锦还乡的陈北尧、与父母化干戈为玉帛的陈北尧,曾是她奢望幻想过很多次的梦,而今天,梦终于圆了。      也许今天让他来,真是对的。他用谦卑和实力,解开了父母心头多年的耻辱心结。她年少时与他的放纵不堪,在父母眼中不再是污点。      就算他们再分开,父母这道坎也过去了。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真的给了她,像他说的,不再让她委屈难过。      今后只有他,能让她委屈难过了。      晚上陈北尧自然睡在酒店。      慕善洗了澡回到房间,就看到母亲坐在床头,样子有点发愣。      “在想什么?”慕善笑问,在她身旁坐下。      母亲抬手抚过她的长发。曾经白皙如玉的修长双手,如今显得紧皱干瘦,还有零星的黑褐色老人斑,唯有那份温柔的爱怜如昔。      “善善,跟妈说实话,他对你好吗?”母亲柔声问。      慕善点头:“挺好的。否则我不会跟他在一起。”      母亲闻言释然一笑:“那也是。谁能委屈我家善善。”又听她叹道:“没想到小伙子现在还挺争气,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不是因为他多有钱——你爸说,这孩子变了,现在心大、稳重,是个可靠的对象。妈不在乎这个,妈就看重他对你上心。你们两个人好好过,明白吗?”      慕善点点头,抓着母亲的手,埋首进她温热的掌心。      第二天,慕善在母亲嘱咐下,带陈北尧一一见过亲朋好友。他姿容绝伦、谈吐有度、身家彰显,几乎令所有亲戚赞叹羡慕。      这令母亲更加高兴,到下午的时候,已“小陈小陈”毫无芥蒂。      傍晚的时候,留在本县工作的几个高中同学做东,请慕善吃饭。陈北尧理所当然的跟去。      他们当年的事全校皆知,有人认出了陈北尧,众人惊叹。一席饭吃得热热闹闹,众人笑称陈北尧终于抱得美人归,灌了他不少酒。他一一受了,只是望向慕善的目光,愈发温柔。      慕善在他不经意的凝视中,都有些恍惚了。      就好像,她想了八年的那个陈北尧,真的回来了,回到她平静的生活中。      末了,有人喝高了,猛的站起来,深深鞠躬,朝两人敬一杯酒:“谢谢你们,让我看到这世上真的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许他是想到什么有感而发,也许他只是借机恭维陈北尧。可看似微醉的陈北尧却在桌下把慕善的手一拉,淡淡的酒气喷在她耳边,哑着嗓子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离开饭店的时候刚八点。陈北尧将慕善送到家楼下,道:“我跟你上去。”      见慕善迟疑,他眼神清明,淡笑道:“明天就回霖市了,跟你爸妈告个别。”      时间还早,爸妈开门看到陈北尧,并没有诧异。陈北尧坐在客厅跟父亲聊天,等慕善换了衣服出来,发现两人已经在下棋了。      十点的时候,慕善忍不住催他:“你回去睡吧,明天咱们不是一早就走吗?”      他似乎这才察觉到时间,点点头,正要起身,却被父亲一拉,皱眉对慕善道:“下完这一盘,你别打扰。”      等慕善都有点瞌睡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父亲打了个呵气,这才意犹未尽的看着陈北尧:“不错!我很久没碰到对手了,想不到你算一个。”      陈北尧笑得谦卑温和:“还是输在您手里。”      父亲点头:“你要做生意,还有这样的棋力,实在难得。”他抬头看一眼钟,皱眉道:“这么晚了。”      慕善接口道:“陈北尧你回酒店吧。”      陈北尧笑着掏出手机:“我打电话给司机,他大概已经回酒店睡了。我让他过来。叔叔,我再叨扰一会儿,你先去休息吧。”      父亲摆手:“这么晚了,明早五点就要走……在这里住吧,让慕善把客房收拾一下。”      房门掩着,高大的身躯靠在床边。慕善把床单用力一抖铺上,再压得整整齐齐。一回头,看到陈北尧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你故意的吧?”慕善淡道,“故意输给我爸?下到这么晚?”      他没吭声,走过来,轻轻勾住她的腰。      慕善身子一僵,转眼被他压倒在床上。      “放手!”慕善急了,“一会儿爸妈看见。”      “他们不会过来。”陈北尧淡道,低头想亲。      慕善扭头躲开。      “你心里,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慕善慢慢问,“我妈当着那么多人骂你;我爸找人打你……”      这两天,他表现得太完美。可是她想问很久了。      他抬眸看着她,语气漫不经心:“跟你相比,微不足道。”      他吻住她。      这一次,慕善没有拒绝。直到他的唇舌逐渐往下,眼看要掀开她的睡衣,慕善才一把推开他,面红耳赤的站起来:“我回房了。”      “睡这里。”他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有力。      “不可能。”慕善觉得匪夷所思,“你想明天一早被我爸妈打出去?”      半夜的时候,慕善正沉睡,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亲自己。紧接着身上一沉,恍惚间只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宛如精瘦的猎豹,匍匐在自己身上。      她睡意正酣,根本没反应过来,以为还在陈北尧家里,她有些不耐烦的嘟囔道:“走开!明天还要上班……”      那人动作一顿,搂着她的腰,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肩窝,那人的声音低缓清冷:“宝贝,对不起……”      第二天一早慕善被闹钟吵醒,模模糊糊好像有那么回事,又记不清楚。她打开房门走出去,陈北尧已经一身清爽坐在沙发上,抬眸温和的看着她。      母亲把早餐端出来,笑道:“快去刷牙,小陈一大早就起来了。”      慕善“哦”了一声,再看陈北尧一脸沉静的在看早间新闻。      那大概是梦吧。她想。只是她记不起,他在梦里,到底对她说了什么,竟然令她迷迷糊糊的,又心疼又难过。 【中卷】 28、心疼   深秋,夜风微凉。      慕善推开门,就听到周亚泽微怒的声音:“出的什么烂牌!”      Sweet的声音不甘示弱:“早说过不会打拉,非要拉我凑数?现在怪我?”      慕善走进客厅,便见他们跟李诚、一个保镖围坐在沙发上。      周亚泽几乎看到救星般眼睛一亮:“嫂子!嫂子!”还把Sweet直接拽到一旁,空出一方位置。      慕善一直不愿意跟他们走得太近,淡笑:“我累了,要去休息。你们玩。”      周亚泽叫:“别啊嫂子!玩玩吧!”同时掐了Sweet一把。      Sweet立刻会意站起来,拉着慕善,可怜巴巴:“嫂子,你帮帮我。反正明天周末,老板又不在!你一个人在房里多无聊啊!我去给大家做宵夜!”说完也不等慕善拒绝,娉娉婷婷进了厨房。      男人们三缺一,巴巴的全盯着慕善。慕善上楼的确也无聊,只能看看电视打发时间。加之还真的有点手痒,终于忍不住坐了下来。      从家里回到霖市已经十天。      抵达霖市当天下午,慕善斟酌语句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北尧就上了国际航班——他要去美国参加全国金融投资行业年会——诚如他所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他是个商人,还是出色的商人。      这些天,慕善的生活清净无忧。      可他对她的父母如此赤诚,也许是她的谢意堵在心里还没说出口,竟然时不时的想起他。      或许,是频繁的想起他。      想到这里,她心头复杂难言,索性收敛心神,专注牌局。      四人都是好手,一时势均力敌、兴致勃勃。      陈北尧走进客厅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女人坐在三个男人当中,像一抹鲜亮的光。      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反而更显曲线婀娜。她在灯光下微扬着脸,眉目如画。她一只手持牌,另一只手还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对周亚泽道:“没主牌你们就完蛋,别挣扎了。”      她的样子很轻松,也很神气,眼睛又黑又亮,整个人像一块闪闪发光的美玉。      他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她了?      还是他的离开,令她愈发轻松?      陈北尧沉默着走过去,几个人全部惊讶的抬头叫“老板”或者“老大”。那保镖起身接过行李。陈北尧坐下来,看一眼对面的慕善,拿起牌。      连夜赶回来,却半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周亚泽郁闷的抚住额头,李诚无奈的笑笑。      十天没见,慕善再见他沉静如水的目光时不时盯着自己,心中竟然有些紧张。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专心打牌。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为何如临大敌,出了几轮牌,她就能感觉到陈北尧犀利的牌风。疑惑之下,她亦心领神会,全力配合。      等陈北尧带着她,以风卷残云之势连赢李周二人十多局,那种完胜的酣畅淋漓感,令她也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连一旁观战的Sweet,都惊叹不已。      打到十一点,陈北尧却将牌一丢:“散了吧。”周亚泽和李诚叹了口气掏支票,陈北尧却摆手:“她不赌博。”      两人一怔,周亚泽哈哈大笑:“谢谢嫂子!”      慕善实在忍不住问陈北尧:“上次在夜总会打牌,为什么隐藏实力?”那天他表现的水准跟她差不多,偶尔还出一两次烂牌——当日他和曼殊,可是被她杀得落花流水。难道连打牌也要示弱防着丁珩?      李周二人也好奇的看着陈北尧。      陈北尧盯着慕善,淡淡笑道:“那天是让你出气。”      慕善一愣,低头看着一桌凌乱的纸牌。黑色西装袖口外,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就扣在牌上,安静而有力。      他真是……心细如尘——任何有关她的事。      她不想承认,可是那感觉实在太明显——看到他走进客厅,她的心就好像终于落回实处。      仿佛这十天,她的心一直都跟着他,不在原地。      一旁周亚泽眼尖:“嫂子怎么脸红了?”      李诚起身拉着周亚泽,带上Sweet就走,只剩陈北尧和慕善面对面坐着。      慕善一动不动。      陈北尧下机后,跟银行的人吃了饭才回来,喝得微醉,身体略有些燥热。      他看着自己的女人就这么安静的坐在视线里。薄薄的红色像是胭脂从她雪白的双颊泛上来,难以言喻的清爽可爱。      她没有走。      像是察觉到他十天的默默思念,她头一回留在他面前,没走。      抑或是,她也在想念他?      所以此刻,温柔善良的她,才不舍得离开?      他忍不住伸手,微热的指尖触上她柔软的脸颊。她明显一缩。      她垂眸不看他,可那片红像是从他指下更加热烈的蔓延开去。这绮丽的颜色,令他都觉得自己的呼吸紧张起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沿着她的脸,慢慢滑动到她的长眉、她的眼睛、她的唇、她修长如玉的脖子……看着她的脸红得想要滴下血来,令他的指尖,都染上火热的温度。      “你摸够了没?”她像是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沉溺,一下子站起来。略微颤抖的低吼,像是吼给她自己听。      他怎么能放过她难得的犹豫情动?长臂一捞,将她扣进怀里,满是酒气的唇舌,沿着手指刚才经过的滚烫诱人的路径,狠狠啃咬起来。      他明白她是个传统的女人。父母的支持,对她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他才力求在她父母面前做得完美。果然,她此刻被他抱着,尽管还有些尴尬僵硬,眼神却明显有些迷蒙和逃避。      他抱着她走到二楼楼梯口时,已经用嘴咬开了胸前全部纽扣,重重吻上柔软雪腻。      她被吻得连声喘气,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抬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他霍然惊觉抬头,唇舌已经被她堵住。她小小的柔软的舌头,仿佛压抑了很久,有些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贪婪缠绕着他的。      他的黑眸有片刻的怔忪。      她察觉到他的迟疑,几乎是立刻就想退出去。他低头更重的吻住她,不让她再逃避。抱着她走到房门口,看也不看一脚踢开,两人倒在床上。      洗完澡的时候,她背对着他不说话。他望着她略有些僵硬的背影,明白她心里必定为刚才的情不自禁而窘迫、尴尬。      他心知不可一蹴而就,逼急了只怕她又会退。见过她父母后,她态度的松动已经令他尝到甜头。      来日方长。      他将她的腰一搂,淡道:“什么都别想,睡觉。”      慕善被他洞悉所想,低低“嗯”了一声。在他的臂弯里,身体却很快放松下来,沉沉入睡。      时间过得比慕善想象中快很多,一转眼到了十二月初。      也许是因为陈北尧的关系,她的公司找上门的客户越来越多,她难道能分辨、拒绝?只能尽量做好,以求无愧于心。于是越来越忙。每天八、九点才回家。      陈北尧早定下条件——一旦怀孕,立刻终止工作,回家待产。她也同意。只是陈北尧伤势刚好,医生建议停药半年后再怀孕。慕善觉得陈北尧并不在意这一点,甚至还挺愉悦——天知道他压抑了八年的欲望有多强烈。      可即使是他,也有不能如愿的时候——他太忙了,比慕善还要忙,这方面被迫节制,只有周末才能尽兴。工作日偶尔过头,没忍住第二天起晚了,还被周亚泽嘲笑君王不早朝。      可自从有了上次的主动回应,在床上,她再难绷着脸冷漠疏离——其实也许从第一次起,她就没办法违抗自己的心、违抗自己的身体。      陈北尧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变化,没说任何多的话,更没逼她做什么决定。两人在床上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他不点破,她也装傻。      只有在极致释放的时候,他们会紧紧的、毫无间隙的相拥着,他偶尔情难自已盯着她道:“我爱你”,而她沉默的咬着他的肩膀胳膊,在心里答,我也是。      这个周末,陈北尧极为郑重的告诉她,明天为南城老大庆祝生日,要带她出席。      南城老大?慕善有些好奇,这城中除了陈北尧丁珩,竟然还有人能称老大?      中午十二点,车停在南城一家酒楼门口。看到酒楼略显简单的装潢和嘈杂的人流,慕善心头微动——以陈北尧的身份,现在很少来这种中档酒楼吃饭。是谁能令他纡尊降贵?      一行人西装革履,沉默穿过人声喧哗的大厅,引来不少人侧目。      因为他们实在格格不入。      酒楼大厅倒宽敞,至少筵开三十桌,满登登都是人。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占了大半,还有七八桌都是四五十岁的男人,头发有些已经花白。但不管高矮胖瘦、年老年轻,几乎每一个额头上差不多直接写上两个字:“混混”。      满头黄毛、粗粗的金项链、花里胡哨的衬衣、破洞的牛仔裤、黝黑粗糙的皮肤……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两样相同特征,彰显街头混混的粗粝、凶狠和义气。      他们并不认得陈北尧,目光好奇,略有戒备。      也有不少目光落在慕善身上。毕竟与一些混混身边俏丽火爆的女孩相比,慕善显得太精致。      “别怕。”陈北尧低头柔声道,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慕善怎么会怕?刚要点头,却听一个声音惊喜喊道:“慕姐!”      一行人全看过去,正是昔日与慕善联手整徐氏工厂的大肖。他一头金毛、笑容满面从桌边站起来。慕善朝他柔和一笑。      那一桌都是她的小弟,见状也齐声喊“慕姐”,整齐的声音颇有气势,一时引得全厅的人侧目,趁机看这个大美女“慕姐”究竟是什么人物。      陈北尧也转头看过去,大肖这才看到他,神色略僵,把嘴里刁的烟拿出来,低声老实喊了句:“老板。那个……林老大过生日,我们响川县也来凑凑热闹,呵呵。”      陈北尧随意点点头,目光重回慕善身上,清冷的目光略有些玩味。      慕善明白他的意思——前一秒他还担心她被这些混混吓到,转眼就有一群混混喊她姐。      果然,他盯着她慢慢重复:“慕姐?”      慕善哪里知道他早已拷问过大肖,含糊道:“工作上有过交道。大肖他们人不错。”      陈北尧笑笑。      走到最里的包间,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主位那人看到他们,几乎是立刻站起来:“北尧,就等你了。这位是?”      “林伯,她是慕善。”陈北尧温和答道,“我的未婚妻。”      慕善心头微颤。      压下心头震动,她看着那人,暗叹。      她没想到南城老大林鱼的气质这么出众。      他身材高大、肩宽体阔,将暗灰色休闲T恤衬得极为结实紧绷,没有半点赘肉。一张极方正的脸,眉眼粗黑凝重,深邃双眼中却似有一种沉而亮的光,令人心神一震。      完全看不出已有五十岁,身材像二十多岁小伙子,相貌也顶多四十出头。      看到慕善,那双透亮的眼睛露出柔和的笑意,林鱼连说了三声“好、好、好”,这才让陈北尧和慕善在自己左手边的位置坐下。      慕善刚坐定,忽然感觉到两道肆无忌惮的目光盯着自己。      这感觉并不礼貌,她抬头,那人却已将目光移开,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慕善的错觉。      可只是半个侧脸,也令她一怔。      林鱼的右边也坐着两个年轻人。女孩很漂亮,眉眼跟林鱼极为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林鱼的独生女儿,林夜。      那个年轻男人呢?      他是谁?      只听林鱼笑道:“北尧,这是林夜的男朋友,蕈,泰国商人,做珠宝生意。你们认识认识。”      那人穿着军绿色休闲衬衣,显得极为高大修长。他转头看过来,麦色而英俊的脸,自然而然带着温暖而干燥的阳光气息。两道漂亮的浓眉一弯,细长眼眸就像盛了绚丽的星光。      他朝陈北尧粲然一笑,露出又尖又小的雪白虎牙。      “陈先生,久仰。”笑意就像要从他清脆柔润的嗓音中溢出来。 29、黑锅   蕈的笑容,令所有人都静了半瞬。      直至陈北尧清沉如水的声音,淡淡打破沉寂:“客气。幸会。”      众人目光这才回到陈北尧身上,恍然惊觉他的容颜清冷似雪,光寂动人;却偏偏西装暗黑笔挺、眸色沉静有力。      因蕈带来的震撼,似乎又淡了。      蕈挑眉,深琥珀色的瞳仁格外剔透。他很认真的样子道:“不是客气。亚洲金融市场的猛虎——陈先生在东南亚威名赫赫。”      陈北尧眉目沉稳:“同行谬赞。”      慕善不知道他在海外还有这个名头,其他人也惊讶万分。      林鱼笑道:“好了,先开席,慢慢聊。”      林鱼做寿,大家的话题自然围绕着他。      他十分健谈,大半时间都是一个人在说,大家倾听附和。陈北尧的话本就不多,偶尔答上一两句。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握着慕善的手,眉目微微含着笑意,      慕善一直听得仔细,对于林鱼这个南城老大的印象,逐渐清晰起来。      “他像江铭。”来赴宴之前,陈北尧曾淡道,“只讲义气,不识时务。”      “那你为什么看重他?”慕善追问。      陈北尧看她一眼,答得费解:“他跟你一样纯粹。聊过几次,就成了朋友。”      宴席期间,发生了几件事,令慕善终于明白了陈北尧的意思。      第一件事发生在宴席开始没多久。      一个小弟送手机进来,林鱼接了。三言两句,众人就听明白——是跟他住一个小区的街坊,新开的店面被不知底细的混混砸了。他面色立刻冷下来,当场就吩咐小弟叫人去处理。      “爸!”一旁的林夜有点不高兴了,“谁一个电话你就帮忙。你帮他们那么多,你做生日怎么没见他们过来?”      林鱼皱眉,语气决绝:“我是南城老大,活一天就要罩地盘一天。你一个女孩子,别管那么多。”      林夜咬着下唇不说话,一旁的蕈声音清澈、含笑安抚:“夜,不该惹父亲生气,罚酒。”      林夜冲他一笑,神色这才松弛些。      倒令大家对蕈印象好了几分。      第二件事,是林鱼拒绝了陈北尧。      林鱼父子争执之后,大概是见父女两有点冷场,陈北尧问道:“林伯,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周亚泽那摊事太大,你帮我盯着他。”      他一言既出,众人都安静下来。林夜目露惊喜,蕈长睫轻眨。      其他几个陪坐的林鱼的心腹,也面带喜色。      慕善听说林鱼这些年,手上就是一家汽车修理厂,带了这么多小弟,只怕早就入不敷出。陈北尧看来是想帮他了。      未料林鱼沉默片刻,笑了。      “北尧,谢谢你看得起老哥。”林鱼望着陈北尧,语气感慨,“可老哥一辈子自在惯了,除了打架修车,其他也不懂。去你的公司,不是给你添麻烦?是兄弟就不要搞这些。你下次要砍人,倒是可以叫老哥带人过去。”      林夜咬牙:“爸!”      “你闭嘴!”林鱼喝道。      陈北尧淡淡一笑,不再坚持。      两个小插曲之后,除了林夜略有些不高兴,其他人继续畅谈喝酒。      慕善看着林鱼,这位中年男子的目光是这样平静而明亮,即使跟陈北尧和蕈两个姿容出众的年轻人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他也是快意恩仇的,说起当年江湖事,像个年轻人一样意气风发洋洋自得。      不,不止。      就像陈北尧说的,他很不识时务。      他整个人就像还活在街头混混打打杀杀的九十年代,只有一腔侠义热血无愧于天地——他怎么可能适应这个社会?      所以陈北尧这样的黑道新贵崛起了,他却依然蜗居城南,过着不算宽裕甚至可能捉襟见肘的生活。他自称南城老大,活一天就要罩南城一天。可慕善来霖市这么久,几乎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还有,陈北尧曾经寥寥几句对江铭的评价,似乎与林鱼的形象……重合很多。      他……很像陈北尧的父亲吗?陈北尧从不喊父亲,只唤江铭。可他对一个无亲无故的林鱼都如此看重,其实他心里,是敬仰着心疼着这样古板的侠义英雄吧?      那么当年,这样一个父亲被人乱刀砍死在街头,年少的陈北尧心里,到底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还是痛苦愤怒的暗自发誓,一定要血债血偿?      她微垂着头,握着酒杯。      那种心疼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      陈北尧并未注意到慕善的失神。林鱼正在跟他对饮,林鱼其他几个手下也过来敬酒。他刚端起酒杯,忽听到身边那个柔软的声音,坚定道:      “林先生,我敬你。”      陈北尧转头,便看到慕善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当然杯中早已被他换成果汁。她清亮的目光盯着林鱼,整张脸在灯下璀璨如美玉,有一种淡淡的令人晕眩的光彩。      林鱼略有些诧异,赞赏的看着慕善。      “弟妹的酒,一定要喝。”      慕善微红着脸,喝了口果汁,大大方方的坐下。陈北尧一直盯着她。她放下酒杯,也看过来。      秀美如画的长眉飞扬入鬓,墨玉般的双眸竟隐隐透着怜惜,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她眸中的深黑,分明像大海一样纯净而广阔。      陈北尧只觉得周遭的人和景物都褪却颜色,只有她的每一寸轮廓,每一抹颜色,越发鲜亮生动。      “北尧、北尧!”      忽的有人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回神,是林鱼唤他。他深深看慕善一眼,这才淡笑转头,与林鱼对饮。      他并不知道,慕善此刻也是心头微颤。      他灼灼目光终于移开,慕善心头百感交集——当年那个孤身少年陈北尧,到底怎么熬过来的?他明明是亚洲金融市场的猛虎,却不得不用暗黑手段,报仇雪恨?      她心头微痛,不经意间抬头,却正好对上那琥珀色的瞳仁。      极纯净的瞳仁,分明快速闪过炽烈的悸动。      慕善一怔。      慕善以往的追求者不少,对她一见倾心的也有几个。她见过许多同样惊艳爱慕的眼神。,也能分辨一二。      眼前的蕈已经有了女朋友,却趁众人不注意这样注视着她,按理说她该鄙夷恼怒。      可他的容颜实在太明亮,笑容太纯净,反而令那份男性的炽烈,显得坦荡自然。      慕善竟然讨厌不起来。      她淡淡看他一眼,神色疏淡。      他当然看得分明,极有风度的朝慕善举了举杯,一饮而尽。酒杯一放,双眸弯弯,目光明亮清澈。      仿佛有些赖皮的向她无言坦诚——刚才的无礼注视,不过是出于男人对于漂亮女人的本能。他不会愧疚,也不会真的冒犯。      慕善心头失笑,干脆不再看他。      陈北尧坐到一点多,便带着慕善离开。两人坐上车,慕善迟疑片刻,道:“有个事……”      陈北尧正掏出电话,对她摆了摆手,淡道:“亚泽,帮我查一个人。泰国人,叫蕈,据说做珠宝生意。”      挂了电话,他看向慕善:“有事?”      慕善移开目光:“没事了。”      他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说。”      “我想提醒你查一下蕈。”她恨不得咬自己舌头——他这么精明的人,又敬重林鱼,怎么会不查他的准女婿?      陈北尧看着她,缓缓笑了。      “慕善,我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      我知道,你一直和我想的一样。      慕善转头看着窗外,半阵说不出话来。      过了几天,消息传来。      蕈的的确确是泰国人,祖上还曾富甲一方,只是幼年家道中落。他二十四岁,年纪轻轻却很能干,珠宝生意白手起家,现在是泰国珠宝商十强。      陈北尧将这些情况一一告知林鱼,只乐得林鱼合不拢嘴。慕善在一边听着,倒对这个蕈刮目相看。      她并没想到,自己很快还会跟蕈有交集。      步入冬季,房地产市场萎靡,金融市场动荡。陈北尧不是万能的,他也要靠市场吃饭,天天早出晚归,全幅精力都放在生意上。      慕善跟他的生活变得平静。她喜欢这样的陈北尧,完全是个商人,没有半点污垢。      与此同时,丁珩刚刚将吕夏送上飞往美国求学的班机。      坐在吕氏顶层宽敞奢华的办公室里,丁珩松开领带,点一根烟,静静沉思。      那晚之后,他再没见过慕善。      她像是梦境中的公主,被陈北尧护得密不透风。      他不止一次想过,她是愿意的吗?      ——那晚在他提出援手后,她眼中分明有犹豫动容。      他原以为,自己对慕善仅是好感,只不过随着一次次接触,好感逐渐加深。如果把霖市看做他和陈北尧的战场,慕善只不过被当成输赢的象征和彩头,是男人的尊严,令他念念不忘。      可这些天偶尔想起她,他却越来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彩头,不是争风吃醋。      她只是慕善,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      如果血海深仇你死我活令人感到冰冷刺骨的爽快,那么她平和的笑意、清艳的姿容,还有略显憨厚的正直,就是那片寒冷中,唯一的温柔。      所以不管他跟陈北尧斗得再凶,下意识里,从来不愿对她下手。      那么她呢?      他闭上眼,缓缓的想:她心中有他吗?      他吻她的时候,她眸中分明有失神;他濒死的时候,是她的电话救了他,冥冥中似有天意;而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只有她一个女人,不离不弃、肝胆相照。      所以……他竟然真的惦记上,这个现在属于陈北尧的女人?      嘴角陈北尧揍的一拳,仿佛还有丝丝隐痛。      他闭着眼,嘴角微弯。      好,那就当做彩头。      门铃却在这时响了,丁珩回神,抬眸望过去,是吕氏的几个黑道头目,走了进来。      丁珩清朗含笑的目光望过来,英俊容颜倜傥风流。可端凝乌黑的眉目,却已有了几分坚毅的粗粝硬朗——几个人看到这样的丁珩,神色都是微微一滞,极为恭敬。      这些天丁珩入主吕氏,看似言笑晏晏的公子哥,一举一动却早有预谋,在吕夏支持下,不动声色将吕氏控制权稳稳收入囊中。      几个吕氏表亲想要背地里扳倒他,现在已被赶出吕氏,境况惨烈;同时,他拍板主持的几个房地产投资项目,全都获利颇丰,令吕氏上下再无反对的声响。      甚至连这几个黑道头目,都有点敬畏这个年轻人的手段。有过去就认识丁珩的,只觉得昔日榕泰丁珩固然能干,却全无今日的雷霆狠厉。      丁珩听着他们几个汇报毒品生意,神色始终平静难测。      他们不知道,他并不想将毒品生意继续发扬光大。当初插手毒品,不过是碍于吕兆言的意思。在他看来,这项生意风险实在太大,没有必要。      可吕氏过去在这项生意上赚了太多,年年超过房地产利润。加之今年房地产市场虽然获利,前景却依然不明——现在还不是他中断毒品生意的最好时机。      然而一个头目汇报的消息,却勾起了他的兴趣。      “两个云南佬,这几天会带一批白粉走水路经过霖市。”那头目说,“听说数目不少。”      吕氏近几年主要制造、贩卖冰/毒这些合成毒品,很少沾海洛因。按照以往惯例,这类过江龙只要不惹事,同样做毒品的吕氏也就不管不顾。      不过……      丁珩长眉一扬,缓缓重复:“水路?”      头目点头:“听说打算从内陆江上去华东。”      丁珩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他转头看着助理:“记一下,过几天安排人给缉毒大队打个匿名电话。”      众人有些诧异。      丁珩极沉静的喝了口茶,淡道:“我舅舅出事前,就曾暗示过我,市里可能盯上了吕氏。把这个过江龙送出去,正好让缉毒大队交差,转移注意。”      众人一想,都纷纷点头赞同。      又有人问:“可我们只知道货明天上船,不知道云南佬具体走哪条船?”      丁珩但笑不语,神色却愈发的冷。      整个霖市、全省八条内陆水道,还有谁的船,有可能让毒贩绕开所有关卡、通行无阻的将白粉运出去?      现成的黑锅不让那人背,简直对不起那人的心狠手辣。    30、小狗   周亚泽仰面躺着,看着女人可爱的粉嫩幽深,在眼前起伏摇摆。      他看不到Sweet的动作,却能清晰感受到那小小尖尖的舌头,迅速的打圈舔舐。偶尔一个深喉,他舒服的眯起眼,奖励般的一口含住那肉呼呼的粉嫩,便感觉到她像一条滑溜溜的蛇扭动,想要与他含得更深、缠的更紧……      周亚泽嘴里吃够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翻身就把Sweet放倒在床上。      床头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周亚泽腰身一僵。      Sweet抓起枕头就砸过去,周亚泽冷冷看她一眼,伸手一挡。      他神色严厉,一只大手却也安抚似的在她身上游走;另一只手接起电话。      “我是。”他的手忽然停住,“明白了,多谢。”      他推开她,翻身下床,光着身子就往门外冲。      “怎么回事!”Sweet气得抓起他的裤子扔过去。      房门外是一条窄窄的过道,船舷外,碧绿的江水在阳光下如碎金,缓缓起伏流淌。      周亚泽站了只几秒钟,心头已有了计策。      刚刚是警局的人通风报信——有匿名电话检举游船藏毒,缉毒大队联合水警,已经出发了。      这令周亚泽心生怒火——爷爷我一直不沾毒品,一分钱没捞到过,现在竟然还被怀疑藏毒?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劲。游船招待的都是富人,上船有安检,但不会那么彻底。万一是丁珩这孙子找人带毒上船……      他叫来船上保镖和船员,秘密吩咐一番。      金碧辉煌的娱乐舱很热闹,约莫二十多个衣衫华贵的游客,有熟人也有眼生的。      大部分人在赌台前玩得兴起;还有的坐在旁边沙发雅座,跟穿泳装的窈窕美女喝酒。      周亚泽走进去,在角落坐下。他仔细看了一圈,暂时没发现明显异样。      正在这时,船身忽然急停!然后是一声尖锐悠长的喇叭声。      “啊!”所有人东倒西歪,惊呼出声。周亚泽冷冷注视着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搞什么!”有人怒骂道。      “没事没事!”经理立刻冲上来,笑道,“是水警巡检,一会儿就好。”      话音刚落,舱门口走进来几个男人。领头一人低喝一声:“都站好!我们是警察!现在怀疑有人私运毒品!我们要彻底搜查这艘船!”      众人全都愣住了。      有人不把这些警察放在眼里,转头朝经理骂道:“怎么回事?你们还要不要做生意!”      “抱歉抱歉……”经理打着哈哈。      可那些便衣警察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让所有人男女分开列队站好,开始一个个搜查。      周亚泽注意到,两个皮肤黝黑、中等个头的男子,慢慢退到人群最后面。他心中冷笑一声,抬头与那警察头目交换了个眼色,然后不动声色的靠过去。      “别动!”      当警察逐渐逼近时,其中一名男子暴喝一声,竟然从腰间拔出枪,瞄准警察。另外一人则将身旁手提箱抱在怀里,靠近那名男子。      游客们惊慌呼喝一片,警察们神色一震。      “操/你妈!”周亚泽哪里会怕?厉喝一声,从后面狠狠一脚踢在那名男子膝盖,只痛得他一下子摔在地上,手枪脱手!警察们见状立刻围上来,将两人制服。      “敢在老子船上闹事!”周亚泽一把夺过那人的手提箱,又是几脚,重重踩在那两人要害,只痛得两人满地打滚哀嚎。      他这才停下,递给经理一个眼色。经理忙笑着对所有宾客道:“抱歉抱歉,惊扰各位,今晚各位的消费,我们包了。大家继续玩,没事。”      几名“警察”押着两名男子,跟周亚泽到了无人货仓,问:“老大,怎么办?”      周亚泽站在货仓门口,转头看一眼江面,远远已经可以望见一艘快艇笔直的开过来——毫无疑问是真正的缉毒大队。      他掏出手机。      “老大,出事了。”他简短的把经过跟陈北尧说了一遍。      “十几公斤海洛因……”他舔了舔下唇。      电话那头的陈北尧沉默片刻,道:“人带回来,货倒进江里。”      周亚泽一愣:“这些货起码几千万……”      “倒掉!”      挂了电话,周亚泽划破皮箱。看着满满的白砖,他咬牙拿匕首重重划开,手一扬,全部倒进江里。      缉毒大队来得很快,也走得很快。      游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没有多说什么。警察们也没有多问,临走时,游船经理追上去,往带队的几个人手里塞了东西。      忙完这一切,周亚泽沉着脸靠在甲板抽烟。      是谁想整他们?他心头一股邪火越来越盛。      忽听身后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道:“亚泽哥!”      他转头一看,笑了:“小夜子!今天玩得开心吗?”看到林夜身边的男人,他装模做样的一愣:“这是……”      林夜把蕈的胳膊一挽:“我男朋友,蕈。”      蕈微微一笑,双眸如月芽,极深极亮。      周亚泽一愣,点点头,没说话。      林夜的手搭上周亚泽肩膀,声音甜软:“亚泽哥,那些真的是来查毒品的?你不是不碰这个吗?”      周亚泽哼了一声:“老子当然没碰……”转头看到蕈好奇的望着自己,他的声音猛的刹住,转而漫不经心的笑道:“你们玩开心点,消费记在我头上。”      “别走啊亚泽哥,急什么!”林夜伸手想拉他。      “急着搞女人,别跟过来。”      周亚泽走后,林夜看向蕈:“怎么样?我说周亚泽陈北尧他们很正直,从来不碰毒品的。”      蕈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夜,你好可爱。”      当晚周亚泽就坐快艇,押着两个过江龙先行下了游船。      陈北尧赶到时,周亚泽正关了车库门在听男高音。陈北尧也懒得进去,问:“云南佬?”      周亚泽瞪大眼:“老大你真神了,我问了半个小时才问出来。”      陈北尧淡笑道:“你忘了?半个月前,我们拒绝了云南达沥集团的合作协议。”      周亚泽想了想,还真有这么回事。      云南达沥是个房地产开发集团,上个月派了人来。想从本省水路运货,给予的报酬非常丰厚;还希望陈北尧周亚泽能够照看他们将来在霖市的生意。      周亚泽跟云南那边一打听,这个达沥竟然有可能跟西南边境最大的贩毒集团有联系。陈北尧当时就婉拒了对方的合作协议。      难道他们打不通关系,索性自己开始跑运输了?      竟然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周亚泽把烟头一丢,摩拳擦掌又要走进车库。陈北尧将他一拦:“货已经丢了,他们损失也大。人还给他们,让他们今后不要过界。”      周亚泽只得点头。又道:“知道谁匿名举报吗?”      陈北尧点了根烟,头也不抬的道:“不是云南佬的对头,就是我们的对头。”      慕善并不知道陈北尧遇到了麻烦。这天正逢周末,她站在商场顶层儿童服装区,只觉得陈北尧擅自给她安排的周末活动,又无奈又心疼。      八个小不点,正站在她面前,怯生生望着她。      大的不过十来岁,差不多齐她的腰高;小的才六七岁。孩子们全穿着干净的半旧的校服,个个瘦瘦巴巴、面有菜色,巴巴望着她,不敢出声。      这是陈北尧资助的希望小学优秀贫困学生代表。慕善现在才知道,每年陈北尧的公司都会安排这些优秀生在国内玩一趟做奖励。      今年正好安排来霖市,陈北尧让她带孩子们玩。今天的任务,是给小朋友们买衣服。      以前慕善看希望工程的宣传图片,只觉得这些孩子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令人心神震撼。      他们与城市孩子有很大不同。他们的目光非常纯净,没有一点娇气、浮躁,却带着城里孩子没有的老成的愁容。      他们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极懂事的愁容。      尽管不是很擅长和孩子相处,她看到他们,也没办法不心疼。      “我叫慕善。”她在一个孩子面前蹲下来,声音柔和笑容亲切,“你叫什么名字?”      一一问过名字,又向孩子们说了今天的行程。最小的那个一年级的孩子,已经忍不住靠过来,细细小小的胳膊抓着她的裙子,努力仰着头,几乎都要向后栽倒,只为对慕善露出甜甜的笑。      慕善心头一软,把那孩子抱起来。      商场人很多,两个保镖隔了几步跟在身后,楼梯口还留了两个保镖。慕善抱着牵着孩子们往运动区走。      刚逛了几家店,狭窄的走道上,迎面走来几十个戴着同样颜色的帽子、操外地口音的游客。      慕善让孩子们站在道旁,等他们先走。谁料游客中忽然冲出来两个高大的少年,嬉笑着重重撞过来。      慕善躲闪不及,连忙护着怀里的孩子。身后的保镖一个箭步冲上来,可还是晚了一步——慕善的胳膊重重撞在一旁收银台的玻璃上,疼得她丝丝喘气。      两个保镖冷着脸抓住那两个少年,旅游团的导游见势不妙,连忙冲过来道歉。游客中也有人出声喝止保镖。慕善把怀里孩子一放,低头看到肘部红了一片,伤口不大,但在流血。她抬头一看,两个少年不过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对保镖道:“算了。”      旅游团的人吵吵闹闹的过去了,一个保镖立刻去楼下买药。慕善长舒一口气,目光扫过有些惊惧的孩子们,笑道:“没事……”      她的声音僵住。      一、二、三、四、五、六、七……少了一个!      “小裤衩呢?”她记得那个七岁小男孩。      站在她脚边的孩子把她的胳膊一拉:“慕阿姨,刚才有个阿姨把裤衩哥哥抱走了。”      慕善脸色一变。      她转头对另一个保镖道:“你叫一个人立刻去商场保安看监控录像;其他人马上在这一层找。”      保镖点点头,立刻掏出手机。      打完电话,司机上来把其他孩子先接了下去。慕善和保镖在附近一起寻找。可找了有十多分钟,也没有踪迹。      正沮丧时,保镖问:“我给老板打个电话,再想办法?”      慕善点头,心定了些。人命关天,陈北尧神通广大,一定能找到孩子。      保镖正要拨号,慕善忽然抬手阻止。      她竟然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在那边!”她朝拐角处跑去。      刚拐了弯,前方是一片空空的过道。慕善和保镖同时愣住。      他们都没料到,会在喧哗商场偏僻安静的角落,看到这样的一幕。      这一幕简直就像童话。      灯光明亮如流水倾泻、大理石地板熠熠生辉。      矮矮小小的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在这宽敞的空间显得格外瘦弱无助。那双大眼眶全是泪水,哭得抽抽搭搭鼻头通红,一脸可怜巴巴的委屈无措。      一个高大的男人,蹲在小男孩面前。      那人还穿着军绿色的衬衣和迷彩裤,衬得麦色的脸,有一种阳光般的英俊柔和。黑色的短发,垂在他的前额,在灯光下有缓缓流动的光泽。      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长眉飞扬、眼眸弯弯,仿佛永远含着无所顾忌的笑意。而修长的大手,竟然拿着一块雪白的手帕,靠近小男孩的脸,一点点为他擦去泪水。      他用一种很温柔很安静的声音问:“我叫蕈。Boy,你的家在哪里?你的妈妈呢?我送你回去。”      小裤衩怔怔看着他。即使这样的幼龄,也能感觉到男人的温和善意。他立刻紧紧抓住男人的裤腿,破涕为笑。      那是个天使般的笑容,纯净得不可思议。。      男人沉默片刻,似乎因为男孩的依赖而有片刻失神。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一把将小裤衩举起来,放在自己肩头:“走,蕈带你去找妈妈。”      他一转身,就和慕善正面对上。      慕善目露感激。      他粲然一笑。      “Hi,慕小姐。”      慕善抬头看着因为高高在上而有些愉悦的小裤衩:“发生什么事了?”      小裤衩咬着下唇,神色有点惊惶,不做声。      蕈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弄丢了孩子?刚刚有个女人抱着他,他一直哭。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丢下孩子走了。”      慕善有些愧疚,抬手接过孩子,对蕈道:“谢谢你。我带他走了。”      “先给他洗洗手呀。”蕈也抱着小裤衩的腰,微笑着不松手,“刚才他摔倒在地上,可怜的家伙。”      慕善低头一看,小裤衩的双手果然全是灰黑。      最近的盥洗室就在拐角处,因为偏僻,竟然没有一个人经过。      只有一个入口,保镖看了一眼,就站在外边走道里等。      小裤衩极为依赖蕈,一直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蕈毫不在意,将头埋在小裤衩肚子上狠狠蹭了蹭,只蹭得小裤衩咯咯直笑。      然后他将小裤衩抱起,放在洗手池上。      水流冲下,蕈抓着孩子的手,细长的眸温温柔柔,耐心的一点点搓洗。等终于洗得干干净净,孩子也笑了:“我要尿尿!”      这回他没拉着蕈,自己冲进了厕所。      慕善一直在边上看着,只觉得蕈跟孩子相处的画面简直像一大一小两个天使。她笑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蕈却一脸认真:“你应该更小心一些,不让孩子受伤害。”      慕善郑重点头。      他“咦”了一声,忽然抓住她的胳膊:“你受伤了。”      “没事。”慕善不在意。      “至少冲一下。否则会感染的,我的小姐!”他像对待小裤衩一样,将她的手臂送到水龙头下。      冰冷的水流冲下来,令伤口隐隐生疼。他麦色的五指毫不避嫌的紧扣她的肘部,令慕善略微有些尴尬。      “你松手吧,我自己可以。”      他像是没听见,还是扣得紧紧的。      慕善一抬头,就看到镜中的男人盯着自己的侧脸。因为盥洗台空间不大,他又抓着她的手,半个身体几乎都靠过来。他另一只手往盥洗台上一摁,竟是将她虚虚圈在怀里。      见慕善也望着他,他双眼一亮。      “你真的很漂亮。”      “谢谢,你先让开。”慕善皱眉。      “要不要试试跟我接吻?我的技术很好。”他松开她的手,语气很认真的问道,脸慢慢凑近。慕善几乎立刻往后一闪,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陌生的香味。      “不要。”她脸色冷下来。      他似乎有些恼怒的看着她,“泰国很多女孩喜欢跟我接吻。”      慕善觉得这个外国人的脑子跟自己不同:“我没兴趣。”      “亲一下又不会死。”他竟然伸出舌头,像小动物一样舔了舔嘴唇,仿佛这样就会诱惑她。      “亲一下你会死。”慕善简直没办法跟他沟通,一把将他推开。      他身子往后一靠,顺势倚在墙壁上。      “好吧。”他抬手摸摸头,有点意外又有点尴尬的样子,“我以为你会喜欢。对不起。”      正在这时,慕善手机却响了。她低头一看,是陈北尧。      立刻接起。      “没事吧?”陈北尧略显冷清的声音传来。      “嗯。”慕善心中一定,“没事了。刚才一个孩子走丢了,找了回来。”      他沉默片刻,道:“你辛苦了。”      慕善心头微酸微甜,低低“嗯”了一声:“我一会儿就回来。”      忽的胳膊被人一拉,肘部一阵酥麻。      她声音一滞,转头一看——      蕈竟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在舔!      麦色的脸紧贴着她的皮肤,有力的舌头沿着伤口,极细致极耐心的轻轻舔舐。那点残留的血迹,转眼被他舔得干干净净!见到慕善转头,他抬起头,弯眉一笑,深琥珀色瞳仁像宝石般纯净透彻。      他怎么这样!      慕善大怒,用力一抽手,没抽动。      那头的陈北尧自然察觉异样,声音一冷:“怎么了?”      慕善被小狗般湿湿软软的舌头添得百爪挠心。      她实在不想因为这个无赖让陈北尧跟泰国人结仇。装作没事儿似的平静道:“没事,我现在就带孩子回来。”      而蕈似乎笃定她不会戳穿,又滑又热的舌头在她的胳膊舔得更欢!      慕善忍了又忍,挂了电话正要发火,肘部却猛的刺痛难当!      蕈竟然咬了她一口!      她一抬头,就看到他麦色的脸上全是笑意,雪白的牙齿还咬在她的皮肉上,细长的眸中竟然有几分不知死活的得意!      她抓起手提包重重朝他脑袋砸上去!      包里还有她刚买的两本书,只砸的蕈原地一晃,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她抬起胳膊一看——没破皮,却留下一圈深深的鲜红齿印!      “你怎么咬人!”她怒道。      蕈抬手擦了擦嘴角,长眸格外晶亮,一脸无辜的坦然:“唾液可以消毒。可你好嫩……”他的笑容有点坏,“我没忍住。”      慕善简直无语。      门一响,孩子走了出来。慕善拉着他,转身就走,看都不看留在原地一脸笑容的蕈。      晚上回到家,慕善重重洗了好几遍,才觉得手上没了蕈的口水和他那种奇特的香味。穿上睡衣走进卧室,就看到陈北尧靠坐在床边,沉着眸望着她。      她知道这是等她亲口汇报呢。白天差点把孩子丢了,她也心有余悸。等她走近床边,陈北尧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埋首在她肩窝。      于是她开始仔细将今天的经历。讲到蕈出现的时候,陈北尧动作一顿,又继续。      慕善知道今天蕈正好出现有点蹊跷。但她提了蕈,陈北尧自然会查,不需要再多嘴。      至于被蕈咬的那一口,还是算了。      忽的手腕一紧,便听到陈北尧淡淡的声音传来:“谁咬的?”      慕善身子一僵,回头便看到陈北尧英俊的脸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表情。      可她知道,这才是他最可怕的表情。      她循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胳膊上淡淡的一拳齿痕。      他抓得很紧,眸色又冷又暗。      “孩子。”慕善望着他,肯定的道,“孩子咬的。”      陈北尧的手劲这才慢慢松了,眸色也明显缓和。他微蹙眉头:“疼不疼?”      慕善老实答:“还好。”      陈北尧默了片刻,淡道:“嗯。你咬的比这个重多了。”      慕善又羞又窘,却被他一个翻身紧紧抱住。 31、懵懂   “香港天气如何?”清润柔和的嗓音,像清风拂过慕善的耳际。      “不错。”慕善望着窗外高楼林立,忽然觉得,这个城市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枯燥了。      “明晚什么安排?”他淡淡的问。      慕善几乎可以想象,他拿着手机望着窗外,长眉舒展、神色清冷的模样。      “也许去逛逛。”她答道。      “我来接你,八点落地,等我。”      “……好。”      挂了电话,慕善离开窗户,走回会议大厅。      足以容纳三百人的会议厅已经坐满。前方主席台上,一个高大的美国男人,正用英语演讲,神态轻松,语言风趣,时不时引起阵阵笑声。      慕善回到后排的位置坐下,很快被热烈的氛围吸引。      这是国际知名管理协会,在香港举办的咨询行业年会。全球顶尖公司都派代表参加。而她的公司作为唯一一家成立不到两年的本土公司,受邀参加。      这于她,是极大的肯定。      会议安排了两天,昨天是两家欧洲公司做专题演讲,慕善听得受益匪浅,午饭晚饭更是跟同行热烈讨论,只觉得很多天没这么爽过。      今天还是专题交流,不过她略有些紧张。      几分钟后,她听到主持人用英语愉悦的介绍到:“下面荣幸的邀请中国大陆创业代表,美丽的慕善小姐,介绍中国西南地区项目案例!”      热烈的掌声响起,她大方站起来,款款走向主席台。      在刺眼的灯光下站定那一刻,所有人的脸变成同样白花花的一片。会场安静下来,慕善耳边,却奇异的响起陈北尧低沉的嗓音:“我来接你,等我。”      她心头大定,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开始演讲。      晚餐安排在酒店自助餐厅。慕善端着餐盘,一路不少人跟她打招呼。      “Hi,慕。”      她含笑一一结识,等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时,腿都站酸了。      同桌的年轻同行吃着吃着,就开始热烈的讨论。慕善听得认真,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心里有好笑——比她敬业的大有人在,她这几个月很多时间都被陈北尧占据,必须努力了。      可是……她原定在香港玩一天,后天一早就回霖市。不过几个小时的航班,他那么忙,明晚却要来接她。      而她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竟然已经开始暗暗盼望。      不经意间抬头,忽的看到一抹颀长身影,从餐厅门口闪过。有点眼熟,可太匆忙,认不出来。      晚上慕善跟同行们逛到九点多,不少人去了兰桂坊,她直接回了酒店。      她住在酒店的套房,两个保镖住在外间。洗了澡,她走到落地窗前擦头发。      正下方地面是一片游泳池,平静的池水在月色下呈现极安静的深黑色。因为天气阴冷,没什么人在游泳,只有池边的躺椅上,隐约有一两个人影。      慕善淡淡收回目光,正要转身,忽的一愣。      她看到游泳池一角的路灯下,一个高大的男人静静站在那里。隔得这么远,男人又低着头,她看不清容貌。      但那个男人无疑是极有存在感的——这么冷的天,他却赤着上身,只穿一条沙滩短裤。夜色中,模糊可见修韧的胸肌、修长的胳膊和结实的小腿。      麦色的身躯,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野性。      仿佛察觉到她的窥探,男人忽的仰起脸,朝上方看过来。      慕善一愣。      连五官轮廓都是模糊的,却能清晰分辨出男人细长的眸仿佛盛满星光,璀璨动人。      仿佛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强烈的阳光气息。      蕈?      那人又往灯下走了两步。      这回慕善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是蕈!      她想也没想,倒退数步,退出他可能的视线范围。      坐在床头,慕善心情一沉。      上次被蕈咬了一口后,她虽然没告诉陈北尧,过了几天,也隐约跟他提了提,觉得蕈这人不太可靠。      后来却传来消息,蕈离开了大陆,回了泰国。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次是凑巧,难道两次也是?      慕善拿起手机。      “蕈在这里。”她沉声道。      电话那头的陈北尧微微一顿,立刻道:“你在哪里?”      “酒店。”      “留在房间别动,我叫香港那边加人手。”他沉声道,“我搭下一班飞机过来。”      “嗯。也许没事,你别紧张。”      他沉默片刻,声音柔了几分:“等我。”      “……嗯。”      挂了电话,慕善想,其实除了咬了她一口,蕈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也许她通知陈北尧只是让他徒劳奔波。      但不知为何,这个漂亮的男人,甚至该说是大男孩,令她感到危险。      她又贴着墙靠过去,悄悄探头往下看。可幽静的游泳池边,哪里还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过了几分钟,她听到外间的保镖在接电话。应该是陈北尧的人通知他们戒备。慕善心头大定,索性打开电视。      看了约莫半个小时,她起身喝水。      忽然觉得不对劲。      安静,很安静。      她关掉电视的声音,外间的保镖果然没有一点声音。他们一般不会睡这么早的。      她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      像是血腥味,却夹杂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那是……蕈!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明明紧锁的房门,被悄无声息的缓缓推开。      灯光下,蕈直直站在门口。他还赤着上身,修长的手臂垂着,一只手拿了把极薄极细的匕首,刀锋一圈鲜红的痕迹。      看到她就站在离他不到几步的位置,他灿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Hi,慕小姐。”      慕善越过透过他看出去,一眼就看到一名保镖面朝下趴在沙发旁的地毯上,鲜血正缓缓从他的脖子向外渗透。      “你杀了他们!”慕善实在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两个保镖跟了她几个月,虽然沉默寡言,却也无微不至。他们的身手也是很好的。怎么一眨眼就死在蕈的刀下?      这个蕈简直深不可测,他真的是泰国商人吗?      还是……杀手?      仿佛察知她的愤怒和疑惑,蕈咧开嘴笑得更欢。他变戏法似的一晃手,两把刀已不知踪迹。然后他上前一步,一把将慕善抱起来,就扛上了肩膀。      慕善没有做徒劳的挣扎,安安静静呆在他肩头。这或许令他有些疑惑,笑道:“好乖。”      “为什么?”慕善慢慢道,“我不会反抗,可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为什么。”      他扛着她,踏过满地血腥,笑嘻嘻的道:“亲一下就告诉你。”      慕善早有预谋,眼明手快,终于够到进门处的花架,抓起一个花瓶就朝他头上狠狠砸过去!      没有砸中!      她的手腕一阵剧痛!      他的后脑像是长了眼睛,五指如铁钳抓住她的手,痛得她一声低呼。      然后她的身子一滑,忽然失重——两只有力的的大手托住了她的臀,她竟然被蕈正面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细长的眸色有点阴寒。      “麻烦!”他抱着她粗鲁的往墙上一撞,毫不怜香惜玉,痛得慕善后背都要断掉。      不等她喘息,一只大手紧紧卡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松开,令她整个人悬空吊在那里。他掐住她的手极重极痛,令她立刻喘不过起来。      他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大口。细长的眼危险的眯起,一低头,重重咬住她的唇。      他的手同时松开她的脖子,转而钳住她的腰。慕善得到自由,不得不大口大口喘气。可灌进嘴里的,是他火热的舌头,和一股冰凉微甜的液体。慕善防备不及,也没办法防,呛了一大口下去。      他的舌头狠狠在她的嘴里舔了一遍,眸中露出笑意。这才重新将她举起,扛上肩膀。      那液体当然有问题,慕善只觉得头越来越晕,周围的景物一闪而过,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他的身躯像是风一样快速奔跑着。      “为什么……”她迷迷糊糊的问。      他不答。      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全身都轻飘飘的,可残留的意识驱使她继续不死心的问:“……为什么?”      似乎终于不耐烦,她听到蕈有些不高兴的答道:“吵死了。因为陈北尧挡了路——再不闭嘴我就强/暴你。”      慕善坚持追问,就是要对自己所处环境有个更清楚的认识,才能图谋逃脱。她的目的达到,脑子一沉,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阵颠簸。她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只看到朦胧的夜色灯光。她闻到汽油味——自己好像坐在一辆车上。      她有点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她缓缓转头,一愣。      心头大定。      她看到陈北尧就模模糊糊的坐在自己身旁,原来她的头一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察觉到她苏醒,他转头看着她,清俊的侧脸慢慢浮现笑意。      一如既往的温柔。      “北……北尧哥哥……”她忍不住抓住他的领口,往他怀里钻。他却一动不动,没有像往常那样抱住她。她有点不高兴,抬手圈住他的细腰,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蹭了又蹭。      他这才终于有了反应,又说了句什么,大手将她的臀一托,把她放到大腿上。      她有些得意的想,才不要去管什么道德观,不管他是不是杀人放火呢!      然后她的脑子一阵迷糊,陷入香甜的睡眠。      陈北尧赶到事发酒店的时候,警察已经将房间封锁。远远望进去,只见一地放肆的血泊尸首,却没有她的踪迹。      香港当地老大在电话中略带歉意:“北尧,我的人赶到酒店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陈北尧挂了电话,双手□裤兜,站在房门外一动不动。身后一同赶来的周亚泽疑惑道:“监控录像被人破坏,也没有目击证人。泰国人一向低调,不像他们的手法。”      陈北尧又安安静静站了一会儿,一抬手,掀起封锁条,目不斜视走进了房间。现场的警察看到他都是一愣,又人出声喝止,他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内间。周亚泽眼明手快,把拦他的警察一挡:“对不起啊,我大哥担心嫂子……”      陈北尧静静看了一圈——她的西装外套还搭在沙发上,拖鞋一前一后,掉在床边,显示出当时的慌乱。他甚至可以联想到她仅着睡衣的娇躯,在对方的暴力下挣扎,最终被胁迫。      “我去跟云南达沥要人。”周亚泽搞定了外面的警察,跟了进来。      “不止是达沥。”陈北尧的声音,令周亚泽都觉得阴冷。      他觉得陈北尧说得对,如果只是国内西南贩毒集团,多少也听过陈北尧的名头,绝不敢这么撕破脸动手。      所以达沥背后,还有别的势力支持?周亚泽舔舔下唇:“这么嚣张,不会是……”      陈北尧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他拿起看了眼,陌生号码。      “说吧。”他声音清冷。      对方低低笑了一声,却安静不吭声。   陈北尧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然后,他听到窸窣的声响,听到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一个熟悉无比的柔和嗓音,带着几分情动,几分懵懂,痴痴的唤道:“北……北尧哥哥……”      陈北尧心头如重锤无声猛击,呼吸一滞。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只觉得她的温柔娇弱,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她的气息却骤然远离。      紧接着,陈北尧听到蕈的声音。      仿佛还隐隐带着几分享受,蕈低喘了一声,才含笑道:“陈先生,欢迎来金三角。” 32、毒枭   耳际很静。      那是一种很空旷的寂静,人耳仿佛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仔细分辨,才能听到潺潺水流声,像是乐器轻轻在山谷间低鸣。      慕善就在这片幽深的宁静中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陌生的灰绿色藤木屋顶,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间木质大屋的藤床上。屋子两面都开了巨大的窗户,凉爽的风丝丝往里灌。窗外,一面是绿色的青山;另一面却很开阔,能看到远处起伏的低矮山脉。      屋内的家具全是木制的,方方正正,隐约有草木的幽香。也有电视和冰箱。      衣服已经被人换了。她身上只裹了条红色纱笼,整个肩膀都露在外头。薄薄的面料,轻轻摩擦着皮肤,令她不寒而栗。      谁帮她换的衣服?      她已依稀记起昏迷时的情形,保镖瞬间毙命的血腥惨状,仿佛就在眼前。毫无疑问她被蕈劫持了。      唯一令她安慰的,是身体并没有交/欢后的潮湿酥软的感觉。      只是……她现在哪里?      她下了床,没有鞋,只能赤足踩在磨得老旧光亮的木地板上。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老妇人,沿着木梯走上来。      她穿这条紫红色的纱笼,看到慕善,双手合十,声音低柔:      “萨瓦迪卡。”      这句慕善明白,也双手合十答“你好。”老妇人走到她面前,微笑着又说了几句什么。只是慕善完全听不懂了。      她拉起慕善的手,慕善条件反射一挣。她轻轻摇摇头,松开手,自己走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她一只手拿着个藏青色瓷杯,里面盛满了水;另一只手拖着个盘子,上面是半盘米饭、几块鸡肉,浇满红红黄黄的辣椒酱,点缀着几片罗勒叶。      慕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腹中饥饿难当,说了句谢谢,接过就狼吞虎咽。      等她吃完,老妇人收拾了杯碗,指了指门外一个方向:“蕈。”      慕善一僵,老妇人怕她不懂,又重复这个发音:“蕈。”      慕善点点头,老妇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对于蕈的身份,慕善已有七八成把握——他一定是杀手。一个富商,甚至普通黑道,不会有那么夸张的身手。      如果她现在身在泰国,蕈又说陈北尧挡了路——不难推测,一定是因为毒品。这里极有可能是世界毒品源地——金三角。      妇人指的方向在屋子正前方,慕善下了木梯,沿着房前大片空地走过去。两旁都是丛林,高大的树木和杂乱的野草,像一堵严实的绿色屏障。      太阳慢慢在天空露脸,将脚下的砂土地面也炙烤得温热起来。      前方有一条窄窄的小路通向远方山谷,小路入口停着脏兮兮的八九成新的越野车,一边车门还开车。慕善走了几步,就隐约看到车门后的情况,脚步顿住。      与此同时,一些不堪入耳的声响,也越发清晰的传来。      是蕈。      修长结实的长腿,随意踩着粗粝的沙土。光裸的麦色脊背,有力的起伏着,大滴大滴汗水在阳光下透亮闪光。      两条纤细的麦色长腿,垂在他的身侧,一看就属于女人。随着他沉默而剧烈的冲击,那两条挂在外面的腿,也跟着一晃一晃。      “Lampo……噢……”蕈低声闷哼。      慕善别过脸去。      终于,那个叫Lampo的女人尖叫一声,响动声也消失了。      慕善看过去,就见Lampo两条腿无力的垂在车门外,而蕈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蕈站直了,低声用泰语笑着说了两句什么,把迷彩长裤的拉链一提,也不管Lampo还瘫在原地,一脸笑容的从车门后走了出来。      看到慕善,他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像一头生气勃勃的豹子,低头笑嘻嘻的看着她。      他的肩膀上明显还有女人的齿痕,脸上也有口红印。可他毫不在意,只盯着慕善露在纱笼外的雪白丰满的肩膀,挑眉:“你会晒伤。”      “你抓我来想怎么样?”慕善怒视着他。      他不答,将她的手强行一拉,就往房子方向走。      走回房间,他抬头高声喊了句什么,刚才那个老妇人很快又走了进来。看到他还抓着慕善的手,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蕈立刻把慕善的手松开,嘿嘿一笑。      老妇人打开柜子拿出一瓶绿色药膏,一管防晒霜,走到慕善身旁,示意她坐下。慕善依言背对着她,老妇人轻柔的在她背部和手臂抹了起来。      “这叫青草膏。”蕈忽然道,“不擦这个,你一个小时就会被蚊子叮成包子。”      见慕善不理他,他伸手插入药膏瓶,挖了一大块,伸手就要往慕善胸口抹。慕善往后一缩,还没等她吭声,一旁的老妇人忽然高声骂了句什么,一巴掌拍在蕈意欲冒犯的狼手上。      蕈哈哈一笑,看一眼慕善,却也起身,老实的站到了房外走廊上。      慕善将两人神色看在眼底,倒有些意外,杀人不眨眼的蕈,却被老妇人制的服服帖帖的。      等擦好了药膏,老妇人离开了,蕈走到门口,一只手夹着根雪茄,另一只手提着双女式拖鞋,懒洋洋的道:“跟我去见首领。”      首领?      慕善站起来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鞋子。      越野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颠簸前行。      蕈似乎已经很习惯这里的地形,一边吸烟,一边还听着音响。慕善却要死死抓住车门和座椅,才不至于撞得七零八落。偶尔一个巨大的起伏,她控制不住身子腾空而起,却又被安全带箍着撞回座椅,吓得她一声尖叫。一旁的蕈哈哈大笑。      这是个疯子!      慕善在心里骂道。      开了一段,路逐渐平实宽阔。约莫隔个几十米,就能看到身着迷彩的持枪战士,闲散的守在路边。      而道路两侧,大片大片的罂粟花,红得像鲜艳的血海,一直绵延到远方,几乎与蓝天青山连成一片。      而那淡淡的香味,终于令慕善识别出——那就是蕈身上的气味。      他自己,不就像一朵罂粟?      蕈却在这时把车一停,一抬手,打开了车门。      孩子的尖叫此起彼伏传进来,两个小小的头颅趴在门边上。蕈含着雪茄,脸上浮现愉快而明亮的笑容。他说了句什么,双手一伸,就把一个孩子举起来,放到大腿上。      “蕈、蕈!”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穿着极不合身的破旧军装,黝黑的脸,大大的眼睛,笑嘻嘻的扑在蕈怀里。      这么温情的蕈,实在跟昨天的手起刀落判若两人。慕善别过头,不看他的伪善。      没料左侧车门一响,孩子们的欢呼飘进来,两个半大的孩子,扒着车门就爬到慕善身上。      他们身上脏兮兮的,小脸也黑黑的。眼睛却亮的吓人。其中一个抬头看着慕善,用泰语问了句什么。慕善听不懂,勉强对他微微一笑。两个小孩欢呼一声,扑到慕善怀里。      口水。      脸上、肩膀上,都是小孩的口水。两人简直是抱着慕善一顿乱蹭乱亲,很喜欢她的样子。慕善呆在原地,叹了口气。      直到两个孩子抱着慕善的腰死活不肯起来,蕈才一手一个,把他们拎起来,放在车门外。又从储物格里拿出几根糖果棒,放到他们手里,再拍拍他们的肩膀。      孩子们欢呼着散去了。蕈关上车门,笑嘻嘻看着慕善不做声。      “他们说喜欢你,像一块奶油蛋糕。”      慕善不理他,心道你是块过期的毒蛋糕。      他哼了一声,长臂忽然一伸,抓住慕善的肩膀,低头就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他的口水和孩子们的混在一起,只令慕善脸上阵阵发麻。抓起纱笼重重擦了擦,狠狠的瞪着他。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细长的眸含着笑意看她一眼,伸出麦色修长的手指,指着自己肩头一圈新鲜的齿痕:“知道这是谁咬的吗?”      慕善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他似乎故意让她难堪,一处处数着肩上的红痕,半笑不笑的道:“你昨天非要抱我,还咬了这么多口。把我点着了,你却睡得像只猪,踢都踢不醒。大半夜我去哪里找女人?只能跟女奴做一晚上。现在亲你一下怎么了?”      “我怎么没咬死你!”慕善冷冷道。      换来的,却是他更加爽朗的笑声。      又开了十来分钟,视野豁然开朗,前方一长排竹棚和木屋,应该就是将军住的地方。      罂粟的香气和火药的气味夹杂在一起,愈发显得周围安静、冷酷、紧张。      路旁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全是实枪核弹的士兵。还有几辆载满武装士兵的卡车,迎面驶过。那些年轻士兵的脸,有一种刻板的冷漠。慕善毫不怀疑,这些人体内都有同样的嗜血因子。在他们眼里只有金钱和武力,没有人性。      她竟然流落到这里,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      陈北尧这会儿估计已经想杀人了。      如果他拒绝涉毒,她只怕境况堪忧;如果他妥协,她更加生不如死。为今之计,只有信他。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只能静观其变。      她跟着蕈,脱了鞋,沿着木梯一步步向上。这是一间很漂亮的木屋,每一块木板,仿佛都有相同的颜色、纹理。脚踩在上面,又温润又凉爽。      两个高大的士兵背着枪站在门口,上前从头到脚把两人检查拍打一遍。甚至连蕈,都主动摸出口袋里的两把薄刃,才被放行。      正中放着一张紫檀木圆几,一个男人跪坐着,闻声抬起脸。      慕善心头一动,这个男人……      他穿着白衬衣、灰色迷彩裤,身形高大略显削瘦。看起来约莫三十七八岁,相貌却很清秀斯文。      这就是蕈的首领?      看到慕善,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柔和温润的光芒。      他朝慕善坐了个请的手势。      慕善在他对面坐下,蕈则坐到他左手边。      他提起紫砂壶,倒了三杯茶,拿起一杯,放到慕善面前。慕善神色不动,端起喝了,看着他。      他目露笑意,第一句话,却是有些生涩的汉语:“对不起。”      慕善微微一怔。尽管知道他们捉自己来是为逼陈北尧就范,但这个充满诚意的道歉,还是令她略有些吃惊。      首领又用泰语说了几句什么,蕈耸耸肩,为她解释道:“首领说……很抱歉委屈你,他只是想跟陈北尧好好谈一谈。无论能否合作,都会放你走。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就像客人一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慕善对首领礼貌的笑笑,问:“陈北尧什么时候来?”      “明天。”蕈笑了,自己又添了句,“中国男人真有意思,之前一个亿都买不通,现在为个女人竟然自己送上门。”      慕善冷冷看他一眼,心想,你这种人,怎么会懂?捉鬼放鬼都是你们。      首领话锋一转,却是问慕善是哪里人、在哪里受教育。甚至还表示了对慕善母校H大的赞赏。末了,他让蕈转告,这两天她可以随意在附近转转,蕈会为她导游。      “就当是来度假。”首领这么说。      重新坐上蕈的车,慕善之前的紧张,因为首领的态度而得到缓解。难道首领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难以判断。      尽管首领让蕈陪同,可他哪里有耐心?直接开车把慕善又送回了原来的木屋。      车刚停稳,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乐曲声。慕善跳下车,却见蕈身形一顿。      她仔细侧耳一听,模模糊糊竟然唱的是中文:“风云起……山河动……金戈铁马百战沙场……”      这是什么歌曲?为什么在金三角有人播放?甚至隐约听到有人随歌附和而唱的声音?      “你是不是中国人?”蕈坐在车上,居高临下瞥她一眼,“军歌都没听过?”      “谁在唱?”慕善不得不承认,在陌生而危险的国度,听到熟悉的语言唱着悲壮的歌曲,心头的感觉……很怅然也很温暖。      “那是国民党的部队,君穆凌将军,台湾人。”蕈难得好心的解释,却话锋一转,“你别乱跑啊,进了雷区炸死了,北尧哥哥白走一趟。”      说完也不看她,径自开车走了。      周围防备森严,慕善本来就没有私自潜逃的愚蠢打算。回到木屋,老妇人又语言不通,她只能等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忽然再次听到汽车的引擎声。走出去一看,蕈把车停稳,探了个头出来。      她心头一跳。      “女人,我刚收到首领通知,霖市的人已经到了。”蕈笑嘻嘻的道。      车子重新停在军营入口处,哨兵却报告蕈,运送中国客人的车辆,离营地还有五分钟车程。      慕善隔着玻璃窗望着道路尽头,心里有些紧张。      不管怎么样,只要一会儿见到陈北尧,她一定会站在他身旁,就算枪林弹雨,也不会跟他分开。      等了有几分钟,果然有几辆越野车出现了。他们停在离营门口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几个持枪士兵先行跳下来,然后陆续又下来几个男人。      隔得远,又有扬尘,慕善看不清哪个才是陈北尧,只能踮着脚张望,心也跳得愈发的快。      终于,那一行人在士兵前后护送下,朝营门口走过来。      慕善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们越走越近。慕善终于看清为首那人的容貌,心神微震。身后的蕈低低“咦”了一声。      那人穿着纯黑的衬衣,在一群男人中最为高大醒目。深邃的眉目英俊如画,仿佛散发着沉静的暗光。      他的目光原本平静,却在无意间掠过慕善时猛的一停,脚步也随之顿住。然后,他转头对士兵和手下说了句什么,立刻阔步走到她面前。      黑眸紧盯着她,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珩。”慕善心头重重叹了口气。      他的眸中却升起洞悉一切的心疼怜惜。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一抬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然后不顾她的僵硬,不顾周围人的诧异,温柔的收紧。    33、甜头      令丁珩松开慕善的,不是士兵的喝斥,而是身后传来的一声懒洋洋的口哨。      慕善和丁珩都转头看去,只见蕈颀长的身躯闲闲的靠在越野车上,细长的眸微微眯起。      慕善懂他的眼神——她之前一直表现得对陈北尧忠贞,转头却跟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丁珩看一眼蕈,低头把慕善的手握住:“你不会有事。”      慕善反而将他的手紧握:“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让我跟你们在一起。”      丁珩看着她头一次主动握他的手,缓缓一笑:“我见完首领就来找你。”      说完,又将她的手重重一握,这才松开。在她沉默的视线中,与那队人走进了营门口。      慕善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沉静下来。      就算丁珩之前不知道她被挟持,现在必然也融会贯通一清二楚。他这个时候来找首领,对陈北尧来说绝不是好事。异国他乡,是多么好的干掉陈北尧的机会。      更严重的是,如果他跟首领联手,陈北尧的境况只怕更加不妙。      她刚才提出要跟丁珩呆在一起,就是想趁机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这样她心里总有些底。      可丁珩虽然对她重情,却没同意。究竟是心中也防备着她,还是连他也无能为力?      肩膀上却忽然一沉,麦色粗粝的指腹在摸她的皮肤。蕈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霖市黑道是不是共产共妻啊?”      慕善仿佛没听到他的挑衅,声音放软几分:“能不能带我去见首领?”      她不能坐以待毙,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想帮陈北尧。      蕈却忽然来一句:“我看起来比丁珩傻吗?”说完找来个士兵开车送慕善回去,他自己则走进了军营。      慕善在那幢木房子里苦苦思考对策的时候,丁珩刚刚通过士兵的搜身,踏入首领的房间。      云南佬游轮案事发后,他顺藤摸瓜,终于也在近日查出,云南达沥集团与金三角毒贩关系非常密切。      这对于他、对于吕氏,是很微妙的一个事实。      近年来,冰毒、K粉等合成毒品,是国内最赚钱的生意。传统毒品海洛因,因为价格昂贵,整体市场逐年萎靡,稳中有降。      海洛因和冰毒可以并存,也可以替代。如果达沥执意往霖市扩张,他们即将成为吕氏的竞争对手。      丁珩绝对相信,云南达沥就是这位泰国首领的直接合作人,甚至极可能是他的部下。否则金三角不会、也不能插手国内的终端市场。      丁珩这次来,就是要把竞争对手变成合作伙伴。      之前听闻他们找过陈北尧,丁珩并不意外。毕竟现在霖市的头号人物是陈北尧。而且陈北尧在周边县市的影响力比吕氏大很多。云南达沥肯定也是看中这一点。      陈北尧一直不沾毒品。可他要是跟金三角联手,吕氏就真的不妙。所以他必须亲自来一趟。      可他没想到,陈北尧也会失手,令慕善被掳到这里。      看到她第一眼,他就有些恼怒的下定决心:她是无辜的。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谁死谁活,他一定要令她安全离开金三角。      丁珩走进房间时,首领正负手站在窗前,转身看到他,微微一笑。      与首领的交谈十分顺利。      丁珩提出以合作分销形式,在吕氏已经占据的市场,销售海洛因。首领怎么会拒绝送上门的合作?两人商定了大致条件,其他细节则由丁珩与达沥详谈——原来达沥的老总就是首领在中国同父异母的兄弟。也难怪他会插手国内市场。      末了,丁珩话锋一转:“听说首领有意与陈北尧合作?这个人我也熟悉,并不可靠。”      他的话还没说透,首领听了翻译的话,看他一眼,已堵住他的话头。      “丁先生,生意是最重要的。”他的眉目柔和,“你跟陈先生各有所长,如果他也成为合作伙伴,大家放下恩怨,一起赚钱不好吗?”      丁珩只是试探,早料到首领的中立立场,也不勉强,笑道:“好,首领,我同意以和为贵。不过,我还有个不请之请。”      夜色渐深,慕善以为一切要等明天,陈北尧来了才有定论。没料到很晚的时候,两个士兵忽然来接她去军营。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到军营,只是这一次月黑风高,她难免有些不安。      远远便听到轻松欢快的泰国歌曲声,营地一侧宽敞的凉棚里,灯火通明。      慕善被带到凉棚外,微微一怔。      眼前的一幕多少令她有些不适应。      首领坐在主位,与白天的温文尔雅不同,他穿着件亚麻短衫,显得随意许多。他身旁坐着一对双胞胎少女,非常漂亮,看起来不过十□岁。一个趴在他怀里,他的大手在少女胸口随意的抚摸着;另一个趴在他脚边,时不时为他添茶倒酒。      那是女奴,真正的被当成货物、当成牲口,被金三角毒枭轻贱玩弄的女奴。      蕈坐在他左边,丁珩坐在他右手。每个男人身边都有一个女人。甚至有金发碧眼的美艳女郎,和清秀动人的日本少女。      丁珩脚边也趴着个泰国少女。她身上只围一条纱笼,胸部紧紧贴着丁珩的大腿,麦色纤细的身体轮廓依稀可见。一看到慕善,丁珩推开正要给自己喂酒的少女,目光灼灼看着她。      那目光令慕善略微有些不安。      首领也看到慕善,说了句什么,便有人道:“首领说,既然慕小姐是丁先生的旧识,就坐到丁先生身边吧。”      丁珩身边的女孩,悄无声息退开了。      他席地而坐,高大身躯靠坐在背后的柱子上,漆黑眼眸,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英俊的轮廓,在灯下是一幅倜傥动人的流光剪影。      慕善沉默片刻,在丁珩身边坐下。但她绝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屈辱的匍匐在男人脚边。      约莫是在场只有她一个女人笔直的坐着,其他男人,尤其是几个泰国男人,都颇有兴趣的看过来。      丁珩身形一动,忽然凑到她耳边,灼热气息带着酒气喷在她脸颊,低声道:“信我,过来。”      慕善微微一怔,垂下眼眸。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接她来参加宴会,但她明显感觉到首领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看过来。      直觉令她信任丁珩。      眼见其他人都与女人调笑亲昵,她只得端起桌上酒杯,送到丁珩面前。      丁珩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轻轻张嘴含住杯沿,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慕善看到他的喉结滚动,被他看得愈发不自在。      她的余光却也瞥见,其他人没有再注意这边的异样。      丁珩……想干什么?      不断有菜色端上来,都是些泰国海鲜风味。其他女奴都极为殷勤,用手抓了饭菜,卑微的为男人喂食。      这动作慕善接受无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旁的蕈唯恐天下不乱的开口:“丁先生,饭菜不合口味?”      丁珩说了声“哪里”。慕善抓起一小撮米饭,送到丁珩嘴边。      丁珩看着她平静神色,脸颊却有些微红。原本不想令她尴尬,此时却忍不住,张嘴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的手一颤,飞快的抽了回去。      丁珩低笑一声。      但令慕善难堪的场景还在后头。      这些毒枭一向奢华纵欲,喝了酒,美人在怀,还有什么顾忌?酒过三巡,首领先抱着双胞胎少女进回了房间。      他的举动,就像一个信号。其他泰国人,竟然扯下女人的纱笼,原地就享用起来。      这大概是他们熟悉的极端释放的方式——有的把女人放在地上,把酒泼在女人身体上,然后唇舌并用乐在其中;有的性急些,把女人放到桌子上肆意伐挞;甚至还有人一时兴起,将身边女人丢给凉棚外值勤的士兵。士兵们笑着一涌而上。而没了女伴的男人,则跟另一名男人一前一后共同分享一个女奴……      极端荼靡的气息,迅速在凉棚中蔓延。      国内吕氏的人原本还矜持些,可喝了烈酒,又看到眼前一幅幅血脉喷张的画面,个个面红耳赤,也有些把持不住,抱起身边的女人就开始泻火。      整个凉棚变成一片欲望的海洋。      慕善觉得这些男人简直跟动物没有区别!她一点都不想再看!一转头,却撞上蕈那两道狭促的目光。      蕈并没有像动物一样当众交/欢,他的双眼看起来甚至清明一片。可他抱着女人的姿态,更加蛊惑放/荡。      他怀里是个麦色皮肤的泰国女孩,正是慕善早上看到的Lampo。Lampo双腿分开坐在他身上,上身纱笼已经解开,露出丰满圆润。蕈双手捧着她的胸,像孩子吃奶一样,埋首在她怀里用力吸着。可他露出雪白牙齿轻咬着Lampo的红蕊,却侧头含笑看着慕善。      那调笑的目光实在放肆,慕善狠狠瞪他一眼。      小腿却忽然一紧,被人抓住了!      慕善身子一僵,缓缓回头。      丁珩喝了些酒,黑色衬衣之上,英俊的脸微微发红。目光也显得有些幽深。      而抓住她小腿的手,却紧紧不放。      “怎么了?”慕善低声问。      丁珩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来,放到大腿上。      慕善周身立刻被他温热的气息包围,他坚实的大腿亦令她莫名的紧张。纵然相信他的为人,慕善也怕他此刻化身为狼。她刚要挣扎,他却凑近她耳边低语。      “知道我跟首领提了什么要求吗?”      “什么?”      “如果陈北尧不来,我要带你走。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有事。”      慕善心头一震。      “谢谢。”她有些感动。      “不用谢我。”他沉黑的眸盯着她。      四目极近的凝视,慕善呼吸没来由一滞。      耳际充斥着男人和女人热烈的呻/吟,毫无疑问在场只有他们两个还保持着理智。      然而她不知道,丁珩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刚才的酒一入口,他就察觉出异样——大概是泰国人为了助兴,加了点料。虽不至于令人丧失理智,但却是适当的催/情剂。所以他那些平日拘谨老练的手下,今晚才会不顾一切的放荡。      他的身体已经有些发热,慕善柔软的身躯就在他怀里,周围□的莹乱画面实在太刺激感官,他只觉得仅仅是慕善柔软的呼吸,都令人心猿意马。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喉结微动,沉黑的双眸,也染上几分危险的气息。      “我……”她的话没说完。      她的话被封堵在嘴里。      这是个有些霸道的吻——他从未对她这样强势过,他的一只大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令她不能动弹,而他就像渴了很久,重重吮吸着她,舌头用力的舔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对她的复杂情绪。      慕善脑子里忽然冒出很久前董宣城对丁珩的评价,心头有些害怕,立刻拼命挣扎。可他却偏偏在这时苦笑着开口:“慕善,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不想强迫你。”      慕善一震。他说的没错,如果他对她下手,只怕早已扳倒了陈北尧。可是他没有。      似乎察觉到她的动容,他含着她的舌头,叹了口气道:“慕善,酒里有东西。我能控制住,但至少……给我一点甜头。”      见她愈发紧张,他眸色更暗,大手缓缓探入纱笼,从未对她肆虐过的手,按在她胸口上,轻轻的抚摸着。      在短暂的停留后,他伸进内衣,抓住她的丰满,捏住顶端尖蕊,肆意挑逗起来。      慕善没有一点办法。      她很清楚,如果今晚他要她,首领一定不会拒绝——说不定叫她来陪酒,就是首领的意思。      首领肯定愿意适当加深丁珩和陈北尧的矛盾,才方便他更好的控制两人;而且丁珩找上门,首领不一定完全信任,如果丁珩碰了她,就不可能跟陈北尧站在一起,首领会更加放心。      今晚,丁珩掌握了她的生杀大权。      她更怕自己反抗得激烈,令他在药和酒的驱使下丧失理智,就地耻辱的将她吃干抹净。      此刻,她唯一可以依仗可以信任的,竟然是他的意志。      头顶的灯光绚烂迷离,慕善仰头靠在桌上,全身酥麻冲动难当。丁珩英俊的脸就在她正上方,有力的双臂撑在她身侧,挡住周围男人的视线。      而他唇舌却像着了火,在她脸颊、脖子、胸前温柔的游走。有好几次,慕善都感觉到他的手缓缓想要向下,却最终停在她腰上。      他的额头青筋都有些紧绷,却始终未越雷池半步。      “只是……一点甜头……”他轻咬着她的脖子,实在忍耐不住,牵着她的手来到自己胯/间,双眼紧盯着她。      慕善哪里肯干,努力想要挣脱,他却将她的手按得更紧,身体也不由自主在她手中,轻轻摇摆起来。    34、战场   窗外的天空泛白,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这大概是金三角最普通的一个早晨。      慕善睁着眼,举着双手,雪白纤细的十指张开,怔怔看着。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某种炽热的温度、残留着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白浊液体。      丁珩……      眼前又闪现昨天的一幕——她被放在桌上,丁珩就跪在桌子前方,不发一言深深看着她。衬衣西裤,勾勒出他利落挺拔的宽肩窄腰长腿,却也令他像一片高大的阴影,将她牢牢笼罩。      而后,他也变得跟在场其他男人一样,喘息着、律动着,牢牢抓住她的手以极快的频率极大的幅度套笼着。最后,他猛的一阵痉挛般的颤抖,满头大汗伏在她肩头。      ——像一头温柔的野兽。      她羞怒到了极点,也窘迫到了极点——她跟陈北尧,都没有以这种方式的亲密过。      可她不恨他,甚至还应该感激他的自制,不曾对她染指。      她抬手捂住脸,可又仿佛闻到手指上丁珩的气息,脸上一热。      天大亮的时候,慕善已在屋里等得心焦。终于,她看到一辆越野车缓缓驶来。她心跳骤然加快,三两步冲下木梯,迎了上去。      “嫂子。”一个她认识的保镖跳下车,在两名士兵的注视下,将她扶上了车。      “陈北尧呢?”慕善立刻问。      “就在前面军营。”保镖压低声音道,“老板说要先见到你,再跟首领谈合作。”      慕善点点头,又喜又忧。喜的是他真的来了,忧的是,他要如何摆脱困境?难道真的要涉毒?      白天的军营安静、有序,全无昨夜的靡乱癫狂。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军营中来回巡视的士兵明显增多——显然,首领防备着陈北尧。      她被带到一间木屋前,就在首领的屋子旁边。保镖敲敲门,便和士兵一起站在门外。      慕善走进去,站在窗口那人几乎是立刻转身,目光如电的看过来。      四目凝视,沉默。      一种又涩又甜的情绪,从她心口蔓延开去。像是一股深沉的暗流,无声却磅礴的将她包围。视野中的一切仿佛都黯淡了颜色,只有他笔直而料峭的身影,生动的凸显出来。      他穿着件普通的白衬衣,袖子挽到一半。原本负手站着,却在看到她的瞬间自然而然垂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拥入怀里。      明明只有三四天没见,他却好像憔悴了一圈。眼睛下有淡淡的阴影,下巴甚至还有未刮净的胡渣,彰显着他连日的不眠不休。      在短暂的沉默凝视后,那清俊如玉的容颜,却浮现温柔笑意。像一只有力的手,抚平慕善心中的忧虑。      然后,他迈着大步,略有些急促的走过来。      腰间一沉,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端详他的容颜,就被紧紧抱进怀里。      慕善的眼眶湿热一片。      在长达数十秒钟、几乎令她透不过起来的紧箍后,他才将她松开,手臂却依然圈在她腰间,不让她离开怀抱。      她看着他,破涕为笑。      他的眼中也浮现笑意,在她额头落下极轻极缓的一吻。      不需要任何言语,他把她的手牢牢牵住,走出了房间。      这也是慕善心头所想——在这恐怖的金三角,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是死是活,她只要信他、跟他,甚至尽她所能的保护他。      正因为前路茫茫,所以一步也不要分开。      再次踏进首领的会客厅,慕善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陈北尧的两个心腹、几个身手最好的杀手。只是这点人马,面对毒枭上千人的武装部队,无异于杯水车薪。      慕善注意到李诚和周亚泽都没来。这反而令她对陈北尧更加有信心——他一定是对他们有了别的安排,才会有恃无恐。      众人等了有几分钟,首领便在数名士兵的陪同下走进屋子。蕈却不在,丁珩也没出现。      一看到陈北尧,首领立刻浮现愉悦的笑容,一旁的翻译也笑道:“首领说很高兴陈先生能来,陈先生是他最欣赏的中国朋友。”      陈北尧淡笑道:“首领客气了。”      双方席地而坐。      陈北尧看一眼身旁手下,那手下便拿出一个文件袋,交给首领身旁的士兵。      翻译打开看了,递给首领,耳语一番。首领静静看一眼陈北尧,目光含笑,神色不动。      “这是霖市八条水路的游船运营许可,以及三十艘船的产权。”陈北尧沉静道。      首领沉吟片刻道:“陈先生,恕我直言,你送来这些东西,是想拒绝与我们的合作吗?”      陈北尧:“不,首领,恰好相反,这是我对于未来合作的见面礼。”      慕善心头微震,看着陈北尧沉静自若的侧脸,一时竟猜不透他到底会怎么做?      饶是首领雄霸一方,看到这么大手笔的见面礼,也沉默了片刻。旋即笑了:“那我该回赠陈先生什么见面礼好呢?”      陈北尧将慕善的肩膀一搂,淡笑道:“我的女人在香港遇袭,幸得首领伸出援手,至今安全无恙。将她归还给我,就算首领的回礼吧。”      首领沉声笑了,看一眼慕善,笑道:“陈先生客气了。那我们谈谈生意。达沥的总裁跟我有些渊源,很想与你合作。送上门的利润,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      最后一句,首领问得又缓又沉,即使当时说的是泰语,也令人感觉到他谈笑中漫不经心的威慑力。      陈北尧迎着首领锐利的目光,缓缓笑了:“利润也有快慢之分。不做毒品,不是因为我是良民,而是有更值得投资的生意。”      首领斟酌片刻,笑了:“我知道你是金融市场的猛虎。我也有资产委托给瑞士人,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传统生意。”      陈北尧微微一笑:“首领先别急着下结论。我想问,你现在一年的利润是多少?”      首领看他一眼,伸出手。陈北尧也伸手,首领在他掌心写了个数字。陈北尧微微一笑:“都说海洛因是夕阳产业,首领令我刮目相看。”      首领哈哈大笑。      陈北尧忽然话锋一转:“如果陈某三天内让首领再赚到这个数字,不知首领是否愿意换一种合作方式,大家一起赚钱?”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首领,统统神色一震,沉默下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陈北尧拥着慕善,进入首领为他们安排的房间。随行保镖仔细检查了房间,朝陈北尧摇摇头,便退了出去。      陈北尧打开灯,拥着她坐在床上。他的神色略有些疲惫,沉黑的眸却异常专注盯着她。      这几天简直是生离死别,慕善很多话想要问他,却只是低叹一声:“三天赚两亿美元,你其实根本没把握吧?”      陈北尧看着她紧蹙的眉头,他不回答,却抬手托住她的脸,用力一吻。      直到慕善捶他的胸口,他才肯松开,看着她微笑道:“五成把握。”      慕善沉默。      今天白天,尽管首领对陈北尧的话半信半疑,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拿出3亿美元本金,委托给陈北尧投资。双方约定,如果亏损,全部由陈北尧承担。      这显得陈北尧非常自信,也让首领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尽管陈北尧向首领声称,他之所以敢豪赌,是因为已获悉香港股市的□消息。但慕善这几个月陪伴陈北尧身旁,熟知金融市场虽会大起大落,但也绝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3天赚60%,谁敢说有把握?      可他竟然说有五成把握。      那只有一个可能——他已决定拿出全部身家,不惜逆市造市。如果市场不景气,他暗地里也许会赔上数十亿美元,换取那60%的涨幅。      陈北尧甚至许诺了首领,一旦这次成功,今后每年为首领提供不少于30%的利润,否则由他出资填补利润差额。当然,陈北尧也提出了极高的手续费率。      可这个资产利润率实在夸张。慕善推测,陈北尧不可能受制于人,他应该是想先渡过这个难关,回到国内再做长期打算。      这简直是搏命。      可转念一想,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首领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她能想到,说不定首领也能想到。      她问出这个疑虑,陈北尧却微微一笑:“他一定会怀疑。”      “那你还……”      “亡命贩毒,只是为了钱,越精明、越贪婪。他再怀疑我,也拒绝不了眼前的2亿美元。”      慕善不禁佩服他算准了首领的每一个反应。甚至今天他的每句话、每个举动,都是有预谋的。      她不想问他如果失败怎么办,她知道金融行业也很讲运气。      他却毫不避讳,盯着她径直问道:“如果我失败,不得不贩毒,你会不会离开?”      慕善神色一僵。这个话题……      这些天发生太多事,她已经不止一次问自己——三年后能离开得了陈北尧吗?在他的情意面前,在比他黑暗数倍的毒枭面前,她一直不去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她又重复一遍,“我不知道。”      她并没料到,这个答案对现在的陈北尧来说,已经足够。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平躺下来。过不了多久,慕善听到他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毫无疑问他累极了,才会倒头就睡。他只晚到了泰国一天——可要布这样一个局,一天时间太短。所以他才会这么憔悴疲惫吧。      慕善心疼的靠在他怀里,他温热的胸膛,令她只想就此沉睡不醒。      第二天开市的时候,首领在香港的户头,已经涨了五千万美金。这无疑令首领的心腹们欣喜若狂,首领也面露喜色。期间因为境外人员投资上限,陈北尧请首领出具了一份委托投资授权书,专门针对这笔资金进行投资,同时也让首领提供了一些证明和许可,用以投资手续办理。首领咨询了自己在瑞士的投资顾问,欣然应允。      而这期间,蕈一直没有出现过。慕善又一次趁机问过对方翻译,含糊说蕈出去办事了。      也没见到丁珩。也许陈北尧这次的豪赌,激起了首领极大的兴趣,他刻意将两派人马住的地方安排得很远,三天来竟一次也没有碰面。      第三天,下午四点。      这是个极愉悦的时刻。陈北尧的人个个神色骄傲,首领的心腹们也笑容满面。甚至连首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只有慕善,脸上微笑着,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十多个亿。      为了让首领赚2亿,陈北尧砸进去十多亿美元。几乎相当于陈氏投资在大牛市白干一年。可此刻,陈北尧极放松的坐在那里,面上挂着淡淡的笑,仿佛比首领还要愉悦。      接下来的问题就简单了。陈北尧眉都没皱一下,就跟首领签订了五年委托投资协议,约定自下个月起,为首领打理资产。      陈北尧也提出了很多苛刻的条件,譬如投资收益的高额分红;在必要时首领的部队要为他提供支持;他甚至屏退众人,向首领提出杀死丁珩。这一点首领却没同意,最后勉强答应,如果陈北尧回国后对丁珩动手,至少达沥的人可以提供援助。      最后,两人端起女奴送来的酒杯,轻轻一碰,宣告联盟的达成。      期间陈北尧提及慕善身体不好,想尽快回国。首领这时已经完全把他当成合作伙伴,拍拍肩膀道:“明天一早再走。”      陈北尧笑笑,没再坚持。      次日一早,陈北尧带着慕善和手下,乘车离开了军营。首领甚至还派了一队士兵一直护送到山区外。      离开首领势力范围的时候已经早上八点。士兵们刚掉头折返,陈北尧几乎是立刻命令司机全速前进,务必在一个小时内,赶到最近的佣兵站。      这令慕善略有些吃惊,但见他神色难得的严肃,车上其他人也一脸紧张,她知趣的保持安静。      只是,他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昨天就假称她身体不适想走?      好像晚走一步,就会……露馅?      陈北尧的人离开后,首领负手站在罂粟田前沉思。      尽管觉得陈北尧一定是厉害角色,必须严加防备。但他的账户,实打实多了令人心动的2亿美元。      他想,或许陈北尧的确是传说中的金融天才;又或许他用了什么手段,暂时拖延,以后还会变卦。但首领丝毫不觉得有威胁——难道他对付不了陈北尧?      相比之下,他更相信陈北尧也是个贪婪而狂妄的人。从他强烈要求干掉丁珩,就看得出他的本性。      想到这里,首领极为惬意的望着眼前的罂粟花。虽然陈北尧对毒品生意不感兴趣,但是也同意今后为达沥的毒品市场扩张提供支持。      这是首领最喜欢的双赢局面。      就在这时,一名手下把手机递了过来。      首领淡笑着接起。      半晌后,神色剧变。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从来清润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句的重复,“我的股指期货账户亏了一百亿美元?”他惊怒道:“我从未投资过股指期货!……有我的亲笔授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挂了电话立刻拨自己在瑞士的投资顾问电话,却传来盲音。      他“啪”一声将手机摔在地上,厉声对身旁心腹吼道:“立刻把陈北尧活捉回来!”      心腹有些惊讶的看他一眼。这一眼令他更加恼怒。一百亿美元!他全部身家也没有这个数!他即将一无所有!      他看着心腹匆忙跑走下令,却越来越心惊——此时离陈北尧离开已经有两个小时。如果他算无遗漏,现在必定已经想好了退路,只怕再难追上!      他厉声又道:“陆路、水路、天空,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抓回来!”      首领判断得没错,陈北尧的确找好了退路。      只是连陈北尧自己都没想到,竟然没能走得了。      上午九点30分,陈北尧的三辆越野车,在距离首领军营不到1小时车程的佣兵站停下。      金三角地区除了首领这样的大规模成建制部队,还有少量的雇佣兵,灵活接受任务。陈北尧现在就站在佣兵站后的小机场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慕善站在他身侧,已隐隐查知不妙。      刚刚在路上,陈北尧已经把全盘计划告诉了她——他利用首领的授权,在期货市场重金购买。股票市场造涨幅的时候,他在股指期货市场做反向交易。这个巨额亏损,期货交易所按照惯例,会在第二天开市后通知首领。他只有极简短的时间差,所以才急着要走。而首领亏损的五百亿美元,自然也纳入陈北尧的腰包。      这个局三两句话就介绍完,可慕善知道,背后还有很多繁复的安排——譬如重金收买首领在瑞士的投资顾问;譬如高精度的市场操作……      也只有陈北尧能布这个局。      只是现在……约定一早准备了飞机和飞行许可,在这里接应等候的周亚泽,去了哪里?      10点整的时候,离约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周亚泽的手机依然打不通。      这时,佣兵站的前哨,报告首领的一支小分队已经在十公里外。而周边其他通路,极可能被封锁。      陈北尧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片刻。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拔出枪,冷着脸,带着慕善和所有人重新上车,径直往佣兵站外的密林深处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金融知识是基于某墨的基础,当然也虚拟了一些限制条件。如有不当之处,还请高手指正。 不知道这章大家会否看得乏味,但是我想了很久,武力攻击?肯定不行——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小陈会完败;虚与委蛇?首领不是好欺骗的,而且毒品有没有在市场流动,很容易查证。所以只有将首领一击即溃,让他倾家荡产。文中关于股市和股指期货市场反向交易的例子,在历史上应该也有相同案例,并不是某墨完全虚构的。 35、血战   强烈的阳光,被厚厚的密林阻隔,只能从树叶的缝隙,洒下朦胧的金黄光亮。      林中极静,唯有越野吉普车在小道上剧烈颠簸的声响。闷热潮湿的空气,更加重了人的晕眩疲乏。      陈北尧一共有三辆车,慕善和他就坐在第二辆车的后排。这一路陈北尧跟其他人一样,警惕的注视着周围动静,片刻也不能放松。      慕善望着他沉静的侧脸。      他始终坐得笔直。仿佛天塌下来,他也会为她遮风避雨。她忍不住紧握他的手,而他头也不回,举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仿佛在说,一切有我。      在雇佣兵站时,陈北尧就与李诚取得联系。可李诚一直留在霖市坐镇,即使立刻动用关系派人接应,也无法突破军队的封锁线;李诚也正在跟泰国官方交涉,但能不能来得及,还真不确定。      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需要自己突围,才能跟外围的人马汇合。      周亚泽仿佛消失了一样,依然没有消息。      现在他们行进的路线,正是泰国首领与君穆凌将军驻地间的狭长地带。这里地形复杂,双方军队也都驻扎在密林外,逃脱的机会更大。      路越来越崎岖。临近中午,周围更静了。      大概是有些紧张,司机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这儿还挺渗人的……”      “砰!”枪声破空,司机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同一瞬间,或者更快的时候,陈北尧猛的摁住慕善的背,伏倒在她身上!      慕善眼前一晃,恍惚只见司机脑袋一颤,整个人仿佛突然被定住,骤然往方向盘上一倒,不动了。      越野车失去控制,猛的一个打弯,几乎将所有人甩出去。慕善被陈北尧所护,只听到他的头和后背重重撞上车门!他一声不吭抱得更紧,令她喘不过起来。      车子一头撞上路旁大树,终于轰然停下。陈北尧和车上两名保镖立刻直起身子。一名保镖紧张道:“老板,怎么办?”      打死司机的子弹是从右前方射来的,陈北尧神色愈发冷肃,拿起对讲机低喝:“下车!”      他推开车门纵身一跃,转身接过慕善。      其他两辆车的人也跟上来。尽管形势严峻,但这些人训练有素,全随着陈北尧沉默的在林中穿行。      要是在平地奔跑,慕善肯定远远落在男人们后头。但她在山城小县长大,跟大多数孩子一样,从小漫山遍野的跑。现在密林中穿梭,她足够敏捷,速度竟然不比男人慢多少。偶尔有难以逾越处,陈北尧伸手一拉,她也就上去了。      一行人刚奔出数百米,身后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      众人不约而同的伏倒在地,强烈的冲击波随着爆炸声气势汹汹的席卷而来!漫天的烟尘令他们个个灰头土脸。      慕善被震得阵阵发晕,勉力转头一看——留在原地的三辆车,被重火力轰得对穿,全部被汹涌的火焰包围!      毫无疑问,这是对方的威慑。      直到此刻,慕善才真实的感觉到——他们面临的是一支训练有素、杀人不眨眼的武装部队。      他们能逃出去吗?      全速飞奔。      他们全速飞奔。      然而国内杀手再厉害,如何比得上密林中长大的泰国军人?跑了有二十多分钟,身后树林的动静和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一声极清脆的枪响!跑在最后的一名保镖闷哼一声,脚步一乱,扑倒在地!      陈北尧与一名心腹对视一眼,那心腹点点头,厉喝道:“停下!”      众人脚步一顿。      慕善心头一跳——要交火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一片地形足够复杂。十来个人散布在几块巨石后,也将那名受伤的保镖拖过来。陈北尧、慕善、两个保镖,则伏低在一片地势最高的低矮山坡后。      静谧,可怕的静谧。      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候对方冒头,等候对方踏入火力圈。      他们有多少人?不知道;他们携带了什么武器?不知道。      约莫过了半分钟,忽见三四十米外树叶微动。然后,几个军绿色的精瘦身影,闪身探头出来。      这是前哨了。刚刚打伤保镖的散弹,肯定也是他们。      陈北尧却在这时朝大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缓缓抬起手枪,瞄准……      “砰!砰!砰!”三声脆响,枪枪正中眉心。那几个探头的泰国士兵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上。饶是慕善知道他擅用枪,也没料到枪法有这么好。      被震撼到的不仅是慕善。前方树林的动静明显一乱,一时竟没人再冒头。      慕善瞬间明白了陈北尧的用意——这些泰国兵虽然骁勇,但身为毒枭部队吃香喝辣惯了,谁不怕死。他们一路追击,自恃熟悉地形,一定能完胜。没料到被陈北尧用手枪狙死了三个人。      比枪林弹雨更可怕的,是藏在暗处的敌人——现在他们谁敢再冲锋?      陈北尧却在这时转头,对身后的一名保镖和一名佣兵道:“带嫂子先走,我们断后。”      慕善脑子刹那空白。      他要她先走?      原来这才是他原地伏击的目的?要拖住敌人,保她逃脱?      她不吭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陈北尧盯着她,白皙清俊的脸清冷得像凝了冰雪。他极坚定的掰开她的手,力道又缓又沉。      在她震惊的视线中,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摊开,把自己的手枪放上她掌心。她甩手要扔掉枪,他却强势的将她近乎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摁在枪上,要她紧握。      慕善有片刻的呆滞——他竟然给她枪?他竟然决意舍身保护?他从来占有欲极强,现在竟然终于舍得,让她自己保护自己?      “我会来找你。”他不顾她脸上浮现的惊痛,反而笑了,“你留在这里帮不上忙。万一被俘,首领不会杀我。那一百亿存在你的户头,你逃出去,拿那笔钱换我。”      在这么危难的时刻,他一反常态说这么多,头头是道,却只是要逼她走让她活。他们都清楚,如果他落在首领手里,只怕被迫交出钱也不会放,一定被折磨致死!      慕善的神色忽然极坚毅的冷下来。      “好,我走。”她抬眸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不会有事。”      这固执的语气,令陈北尧微微一怔。眸中闪过几分隐忍动容,最终却只是安静的一挥手。      所有人枪炮齐发,在此起彼伏的火线枪声掩护中,保镖和佣兵护着慕善,伏低身子,转身潜入后方的密林。      高一脚低一脚,不要命的飞奔。      慕善脑海却又想起陈北尧那清黑的双眸——那隐忍的眼神,那明显的动容……      他刚刚,是想低头吻她吧?只是忍住了。      他爱他,舍不得她,想吻她,只是忍住了。      她知道。因为她也是。      她觉得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可低头一看手表,才过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让一个人死,只需要一颗子弹,一秒钟。      看着前方保镖沉默的身影,慕善脑海里却浮现陈北尧的影子。      一如她十七岁时遇到的孤身少年,一如在榕泰顶层独奏《天空之城》冷漠青年,他的背影清冷、料峭、孤寂。      原来他再城府阴狠,她依然是世上唯一怜惜他的人。      她一抬头,看到前方是一条浅浅的溪流,水声淙淙,水光清亮。仿佛背后的厮杀已经隔得很远,仿佛她和他已经在两个世界。      她的脚步骤然停住。      安静了。      密林中安静了。所有的枪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结束了?      他说要让她逃出去,再拿钱赎他。可如果真的还能活,李诚也可以做到,根本不需要她。      保镖和佣兵疑惑的停住脚步,在看到她冷得吓人的脸色后,都是一愣。      “回去!”她淡淡道,语气毋庸置疑。    36、共死   眼见刚才交火地点越来越近,佣兵建议攀上山坡,从较高的地势,向那一片树林逼近。      在距离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慕善隐约可以看见那几块巨石,只是哪里还有人影?      正在这时,几声零落的枪响,慕善三人吓得立刻伏低。      然后,他们听到有人在用泰语高声呼喊什么。      佣兵压低声音道:“他们说,刚刚接到首领命令,必须活捉那个男人。”      慕善心头一震。      太好了!陈北尧没死!      可这并不能令她放心。佣兵递过来个望远镜,她接过一看。      浑身一震。      尸体。      巨石周围,全是尸体。      鲜血几乎侵染了大片大片的巨石和土地,那些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从石头前方的空地,一直延伸到被陈北尧狙杀的士兵冒头的树林。      这几天保护着陈北尧和慕善的忠心手下,几乎全部都躺在那里。但比他们多出数倍的,是泰国士兵的尸体。      甚至背后的山坡上,也躺满了至少十多个士兵。      慕善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只觉得胃里翻滚一片。      可陈北尧在哪里?      她继续寻找,猛的呼吸一滞。      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那是半山腰上的两块巨石,围成一个斜角,他就靠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透过望远镜,慕善清楚看到他的脸色一片恐怖的煞白,他的肩头衬衣已被鲜血浸透大片,右腿裤子上也湿黑一片,周围的青草全部染上鲜血。      他中枪了!      而他靠在嶙峋的石头表面,仰着头,看样子似乎低喘着。在短暂的停歇后,他深吸一口气,骤然转身,抬手从石头缝隙朝前方林中射去。      “啊!”一声惊呼!树叶晃动,一个士兵从树丛中跌出来,不动了。      他又干掉了一个。      “我过去帮老板!”保镖低喝一声。      慕善放下望远镜,摇摇头。      慕善面无表情盯着他的方向,声音却有些颤抖:“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对方的人肯定也剩的不多。否则他只剩一个人,扛不到现在。你们就这么直接过去,反而进入对方射程。一旦对方援兵到了,你们全跑不掉。”      两人都是一愣。      慕善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们从山上绕到那几个人背后,把他们……杀了。”      “嫂子,可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保镖迟疑。      “马上去!”      两个男人看着她清美的容颜却冷若冰霜,肃然不可冒犯。对视一眼,伏低身躯,往更高的山上爬去。      五分钟后。      慕善紧张的拿着望远镜,她看到陈北尧闭目静静靠在那里,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了。      这一回,连那点零落的枪声都消失了。整片树林死一般安静,慕善只能听到自己略显干涸的呼吸声。      他们得手没有?她不知道。对方的人死完没有?她也不知道。      可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双方都死了;      要么保镖他们死了,而对方的残兵,在等待援兵的到来。      无论哪种情况,慕善都知道,不可以等了。      她握紧枪,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碰枪。她一低头、一猫腰,踩着树叶和湿草,紧张的朝陈北尧的方向靠近。      近了,她离他越来越近。      她甚至可以看清他苍白英秀的五官,他闭着眼,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暂作休憩。      她离他只有十几米了,前方树木稀疏,她深吸一口气,伏低身子,几乎手脚并用爬过去。      察觉到响动,他猛的睁开眼看着她,黑眸在短暂的迷蒙后,写满震惊。      她最后几步差点摔倒,几乎是扑到他的跟前。抬起头,怔怔望着他。      他低头看着她,眸中忽然浮现有些无奈的笑容。      “走!”她把枪放进口袋,伸手搀扶他。      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站起来,动作还算利落。慕善稍微放心了些——虽然中了两枪,但都不在要害,只是腿上的伤行动不便。      搀扶着他往更高的山林里走,身后并无声响。慕善放心之余,又有些难过——保镖和佣兵,一定是死了。      脚下几具尸体,有一个保镖,也有几个泰国士兵。有的脸朝下扑着,有的还握着枪怒目圆瞪。毫无疑问他们曾经企图近距离攻击陈北尧,却被他先杀了。      “砰。”      清脆响亮,就在耳际。      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慕善只感觉到肩膀上的陈北尧身子猛的一颤,脚步一滞。她一侧头,就看到他后背多了一个小血洞。      陈北尧身子晃了晃,慕善扶他不住,随着他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撑住地面爬起来,却再次重重摔回地面。      可他的双眼竟然还很镇定,抬头看着她哑着嗓子道:“连累你了。”      慕善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愤然转身,望着子弹射来的方向。      山坡下,很快冒出十来个士兵的身影。      那是敌人的援兵,终于赶到了。      他们端着枪对准了慕善。其中一个喊了句什么,那些士兵把枪放了下来。      他们根本当慕善不存在,看着地上的陈北尧,个个目露阴狠的笑意,阔步走了过来。      慕善整个人好像呆滞了一般,看着他们的逼近。她还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朝他们举起双手,同时身体往边上挪动了几下,仿佛在向他们表示,她要跟地上这个男人划清界限。      陈北尧看着她,神色不动。      那些士兵离他们只有不到二十米了,看到慕善的举动,有人用生硬的汉语道:“你,过来!他,抓走。”      慕善一把抓起脚边尸体手里的冲锋枪!在士兵们震惊恐惧的目光中,对准他们、用尽全力扣动扳机!      数道夺命火线,气势汹汹直冲士兵们而去。与此同时,慕善只感觉到枪托一下下重重撞上自己的腹部,突如其来的后座力令冲锋枪像失去控制的陀螺,“砰砰砰砰”不知朝那个方向射去!      她吓得用力紧握,可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只看到一连串凌乱的火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空中划出一段坑坑洼洼的弧线!      比她更慌乱的是眼前的士兵——手持冲锋枪的女人固然可怕;手持冲锋枪但是完全不能控制准头的女人更加可怕!      转眼就有两个士兵被射成了马蜂窝,直挺挺的仰面倒下。而另一个士兵的头盔被打穿吓得魂飞魄散,另一个士兵的脚趾被打飞了几个,血肉模糊连天哀嚎!      甚至连陈北尧身边的泥地,都被打出一连串小坑。要不是她在最后关头抓紧了枪,陈北尧现在也死透了。      枪声戛然而止,慕善和士兵们都惊魂未定。然而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这个不要命的女人,士兵们一时竟全部卧倒隐蔽在树丛里,没人肯跳出来当炮灰。      慕善一只手勉强端着枪,另一只手伸过去,努力扶起陈北尧。陈北尧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靠在她肩上。似乎刚才的乱射也令他始料未及,他看着她,竟然一句话没说出来。      “走。”慕善扶着他,慢慢往后退。      她记得刚才折返的路上,距离这里不到百米的地方,还有片崎岖的树丛山洞。只要能退到那里,他们也许能支撑到李诚的援兵赶来!      “呼……”极低的吐气声——从头顶传来!      头顶?      不等慕善举枪抬头,一个黑影轻盈的从树枝上降落,轻轻落在她面前草地上。      他穿着灰绿色的背心和迷彩长裤,高大精瘦的身躯从地上站起来,一脸笑容看着慕善:“慕小姐,萨瓦迪卡。”      说时迟那时快,慕善身旁的陈北尧忽然抬头,举枪,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砰!”      面前的蕈头猛的一偏,身影一动,人已退到两米外。他缓缓转过脸,脸上一道子弹擦伤的血痕。      大概是没料到身中三枪的陈北尧,竟然差点要了他的命。他脸上闪现阴狠恼怒的神色。      不等身体虚弱的陈北尧有机会射出第二枪,他身形一晃,长臂如电闪雷鸣,一击闷响,狠狠打在陈北尧头部!      陈北尧闷哼一声,身子竟往旁边摔了出去!慕善根本没反应过来,手中已是一空,眼睁睁看他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不知死活!      慕善调转枪头就要朝蕈狠狠扫射。可她如何是蕈的对手?蕈手臂一扬,她手腕吃痛,枪瞬间脱手。一转眼,他已持枪瞄准了他们。      慕善全身僵硬。      蕈却把枪一丢,大踏步走到她面前。英俊的脸似笑非笑,有力的长臂抓住她的腰,一把扛上肩头。      还没等她反抗,他的大手在她的臀重重一拍,冷冷道:“咬我一口,我打你男人一拳。”      慕善不动了。      他似乎满意,又在她臀部拍了一下,这才看着地上的陈北尧,冷冷道:“带走,别弄死了,首领要见他。”      一行人迅速撤离了树林。    37、突变   往回走的时候,蕈一路懒洋洋的。时不时看一眼被扔在副驾上的慕善,冲她笑笑。      慕善逼自己冷静。她对蕈道:“你把我们放了,我们可以给你很多钱。”      蕈笑得更欢:“你想收买我?你不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忠诚于首领的人?”      “为什么?”      蕈笑而不答。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才离开几天,你们做了什么?首领迫不及待要抓你们?”      慕善看着他:“发生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告诉你?也是,如果被手下知道他破产了,他还怎么当首领?”      蕈明显愣住:“破产?”      “不止这样。”慕善心中燃起希望,看着蕈的表情,“他现在负债几十亿美元。意大利地下钱庄的人,应该已经在来讨债的路上了。”      蕈笑:“我不信。”      “你打电话到香港期货交易所,或者到欧洲地下钱庄打听一下,就知道这都是真的。你们首领完了,你跟着他什么都没有。放了我们,我们支持你做新首领。如果把我们送给他,我们会死,你也要给他陪葬。”      “慕,你应该知道,忠诚无价。”他打断她的话头。她最后的努力,没有换来半点希望。      车队抵达军营的时候,慕善被营中如临大敌的气氛震慑,越发担心陈北尧的安危。她在这个时候只觉得,自己怎么样真的无所谓了。尽管想象中毒枭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她只是想,陈北尧已经中了三枪。如果还被首领折磨,实在令她难以接受。      蕈把她拽下车,两个士兵立刻上来按住。慕善一回头,就看到一旁的地上,陈北尧躺在一副担架上。他的身体表面盖着一块白布,大半染上了鲜血。他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吓人。      首领便在这时从屋子里走出来,昔日清隽温润的脸,略有些阴沉。他并没有暴怒,淡淡对蕈说了几句话。蕈这时的表情略有点奇怪,他点点头,看了慕善一眼,就转身走了。      慕善被士兵押到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看起来比其他房间华丽许多,靠近墙壁的地上,还铺着一块雪白的绒地毯。      慕善没料到自己被这么对待。      如果不仔细看,不会发现贴着墙壁的地上,放着几条细细的锁链。她就被士兵们压在地上,用锁链锁住了双手和双脚。      锁链的长度,令她几乎只能跪在地上趴在地上。      像动物一样。      首领踏进屋子的时候,慕善被吓得一个激灵。可他的神色始终淡淡的,也没看她,先走到桌边,拿起块毛巾,擦了擦手。      慕善害怕到了极点,抬头便瞥见那毛巾上隐隐有血迹。      那是陈北尧的血吗?她心头一痛。      首领又在床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喝着。慕善逃亡半日,又累又渴,忍不住低下头,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就在这时,首领手一扬!一杯滚烫的茶朝慕善脸上泼去!慕善下意识偏头一躲,半边下巴和脖子立刻被烫红了。      首领走过来,狠狠一脚踢在她腹部。这些毒枭折磨人是家常便饭,很清楚怎么下手能令对方最痛。慕善从来没遭受过这种重击,只觉得锐痛难当,整个腹部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忽然蹲下。他抬手提起她的头发,慕善被迫跟着他的力道,艰难的仰起头。      看她露出光滑修长的脖子,首领沉默片刻,“啪”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她脸上。      这个耳光只打得慕善眼冒金星,又辣又痛。口里一阵腥咸,吐出一口鲜血。      腰间却是一紧,被人原地翻了个身。禁锢的锁链箍得她的手腕脚腕一阵疼痛。她一抬头,就看到首领看着自己,唇边仿佛带着笑,却令人觉得冷酷。      他用泰语说了几句什么,也不管她根本听不懂。他抬手从墙上解下一条锁链的另一端。慕善身体的紧绷程度得到缓解,松了口气。可没等她缓缓,他拽着她的头发一拖,把她放在那条雪白无比的毛绒地毯上。      慕善只觉得头皮都差点被他扯掉,心里恐惧到了极点。首领断然不会放过她和陈北尧了。可他们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只要陈北尧一天不给钱,首领一天就不会杀他。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可她?      大概……没活路了吧。      首领却在这时起身,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极薄的匕首,回到她面前。      他没看她的双眼,刀锋沿着她的脖子,缓缓往下。慕善胸口一凉,低头一看,整件衬衣已经被划破,而他的刀锋逐渐往下。      等到所有衣服都成为碎片,他抓起破损的布料扔到一旁垃圾桶里。黑眸这才注视着她,一只手还拿着匕首,另一只手先摸了上来。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语气很轻蔑的感觉,听不出任何情/欲。仿佛此刻对她的亵渎,不过是一个必要的过程。      是啊,还有什么折磨,能比夺去一个忠贞的女人的贞操,还能令她痛不欲生呢?      他的抚摸一开始不带停顿,指腹摸过她的胸,她的腰。然而她身体的柔软程度,出乎他的预料。在摸到大腿内侧时,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还带着血腥味的大手,也开始有些挑/逗的动作。      看着他原本隐怒而平静的眸,渐渐带了情绪,慕善的身体越发僵硬。然而他的刀始终停在她脖子上方,仿佛只要一个不高兴,就能划断她的脖子。      他抽出手指,在嘴里舔了舔,湿滑纯净的口感令他改变了念头。他把刀往边上一丢,掰开她的两条大腿,俯首吃了起来。      慕善痛苦的想,为什么会这样?她一直以为,陈北尧就是她生命里最黑暗的所在。可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黑暗。      她闭着眼,心里只默念一个名字——陈北尧。      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人声。      首领这才抬起脸,没看慕善,回答了一句话。      门外的人又说了什么,慕善模糊听到两个关键字“丁珩”。      首领原本跪在慕善两腿中间,这时沉思片刻,转过身子,连续说了几句什么。      慕善睁开眼,看到右手的锁链末端,被他丢在墙角。      她的手慢慢摸过去!      猛的抓起,朝他脖子上一套!这动作完全出于本能,也许还源自影视剧的印象。慕善根本不知道能否奏效,也不知道攻击他是否会令自己的遭遇更惨。但她宁愿死,也不想被这个男人轻辱。      首领狠狠抽了口气,抬手就抓住脖子上的锁链。锁链收紧,慕善的四肢痛得像要被勒断。可她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死命的往后拉。      可首领再养尊处优,力气也不是她一个从未攻击过人的女人可比。在最初几秒的短暂窒息后,首领狠狠一拉,她那条锁链脱手,甚至连她自己,都重重撞上首领的后背。      首领猛的转手,手还捂着自己的脖子。上面一道粗粗的红痕。这回他彻底发怒了,轮廓俊秀的脸一片阴霾。      他抓起慕善的头,狠狠往墙上一撞!“咚”一声巨响,只痛得慕善脑子里顷刻混沌一片。      他用泰语高声骂了句什么。这还是慕善第一次听到这个面似文雅、实则阴狠的首领第一次这样高声说话。      湿漉的鲜血从眉毛滴下来,模糊了慕善的眼睛。她看到首领似乎终于忍无可忍的站起来,又走到抽屉旁,拿出了一把枪。      他走回来,充满恨意的看着她。似乎她的僵硬沉默令他不太满意,又也许是他觉得她应该更恐惧,恐惧到哭着求饶。他并没有急着杀她,冰凉的枪口,在她的左手手腕、右手手腕;左腿、右腿;还有刚刚被他用手和嘴侵略过的最柔软的地方,重重一点。      他在暗示她,要废掉她的这些地方。      慕善的手紧紧抓住身下的白色地毯,艰难得连呼吸都快停滞。      就在这时,门外几声闷响,然后是凌乱的脚步声。      首领侧目,慕善迷迷糊糊抬头。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背光站在房间的门口。他还有些气喘,看一眼屋内的境况,整个人一下子定住。      他和首领四目相对。      双方都沉默了一瞬间,而后的争抢厮斗完全出于男人的机敏本能。这里是首领的私人房间,丁珩却在这时突破门口守卫,出现在这里。双方不需要任何言语,已看到对方眼里的敌意。      在后来很长的时间,慕善一直想,为什么丁珩会为了她,跟首领翻脸。她想,或许是因为得知首领在股指期货市场巨亏的消息,他已经不需要这个同盟;或许是他们三方的关系本就微妙,似敌似友;又或许丁珩真的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不忍心看到一个无辜女人被欺侮。      不管怎样,事实是在他听到首领愤怒的嘶吼时,他当机立断让随行手下牵制住门口的守卫,自己冲了进来。在这个时候,他没有考虑到手下很可能飞快被首领的人杀光,也没考虑自己冲进去可能赔上性命。      他只是冲了进来,看到她的身体像是被肆意享用过的午餐,被锁链困着,直挺挺躺在地上。而首领的枪口,正抵住她最宝贵的地方。      他就朝首领扑了过去。      厮打,野兽般的厮打。丁珩有点不要命的意思,可首领难道是省油的灯?丁珩一拳狠狠击在首领胸口。然而首领一时失察只是因为突然。很快他枪口一抬,“砰”一声打在丁珩肩上。      与此同时丁珩第二拳也到了,首领没料到他中了一枪、拳头竟然丝毫没停,被一拳狠狠打在肋骨下,手枪同时脱手。      丁珩刚才求见首领,根本就没带枪。此时看到首领挣扎着便要往手枪爬去,不顾肩头剧痛,一把抱住首领的大腿,狠狠一口咬向他的身体。      首领痛得歇斯底里,整个身体仿佛都要弹起来。丁珩死死咬住,牙齿染血。      这样的枪声呼喊,门外的人怎么还会坐视不理?像是要响应屋内人的激烈,门外“砰砰砰”也是数声枪响。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有人用泰语在喊。      丁珩和首领都是一愣。情况很明显,丁珩不过带几个人过来,忽然发难,才闯了进来。现在事发,只怕早被首领的人杀光。      丁珩察觉不妙,嘴里不由得一松,首领趁势一个翻身,狠狠一脚踢在丁珩胸口。这一脚正中伤口,丁珩痛得死去活来。勉强提起的一口气,再凝聚不起来。      一只颤抖的手,却在这时摸向地上的手枪。      清冽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去死。”      慕善这时也没了理智,对准的方向是首领的心脏,甚至没想如果首领死了他们根本就没机会逃生。      但她哪里有准头,一枪打在首领肩膀上。首领闷哼一声,立刻调转方向,朝她爬过来。      又是一枪,打在他腰上。这回他不动了,瞪大眼看着慕善,呼吸渐重。      他在用泰语喊什么,但也许是枪伤疼痛,他的声音并不大。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丁珩喘着气,抬手却摸到刚才被首领扔在一边的匕首。他抓来,丢到慕善身旁。      “挟持他,逃出去。”丁珩艰难吐出几个字。      慕善把枪一放,拿起匕首,手起刀落,锁链应声而断。她用那条雪白的毛毯,包裹住自己的身体。拿起枪,再次对准首领,      她想,这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竟然也想杀人。      门外的人冲了进来。      十多个人,十多挺枪。      蕈就站在最前头,阴沉着脸:“慕,放了首领。不然我会把你斩成一百遍。”      腰上一枪大概打穿了首领的内脏,昔日斯文儒雅的男人,此刻正在地上抽搐颤抖。慕善把枪口抵上首领的脑门,颤声道:“你们全部退出去,准备一辆车,把陈北尧放上去。让丁珩的手下全部过来。不然大家一起死。”      蕈还没说话,首领的手下里还有懂汉语的,已经怒道:“首领中枪了,需要救治!”      “我们离开军营,就把首领还给你们。”丁珩勉力道。      首领嘶吼了句什么,大概是放他们走之类的,蕈和其他人都恭敬的点点头,全都恨恨的看慕善一眼,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名丁珩的手下走了进来,扶起他。      “还剩几个人?”      那手下难过道:“刚才我们被打死了五个,连我在内,只剩下四个人了。”      丁珩点点头,看向慕善。那名手下拔出枪,单臂将首领从地上拖起来。慕善过去扶着丁珩。当他的大手搭上她冰凉的肩膀,慕善已然麻木的心头,仿佛才活过来。      “谢谢。”      他苍白的笑了笑。似乎终于支持不住,他双眼微阖,气息愈发短促。      尽管丁珩仅剩的几名手下警惕万分,当慕善三人押着首领走出来时,只听到“砰”一声闷响,架着首领那名手下脑门多了一个血洞,猝然倒地!      周围的泰国士兵已经退到数百米外,这一枪毫无疑问是埋伏的狙击手射出。这边几人几乎是立刻伏低到车子背面——可如果这边也有狙击手,怎么办?      堂堂毒枭首领的军营,刚才被丁珩闯入只不过因为他合作者的身份,一时大意。现在又怎么会放任他们挟持首领走出去?      慕善抬头看一眼越野车后排,隐约看到一具身体,一动不动。她心头又痛又绝望。她手里还有枪,看着脚边刚刚丧命的男人,她奇异的抬起枪口,对准首领的左腿,“砰”就是一枪。      首领又是一阵痉挛。      “你要跟我们一起死吗?”她问。因为她的声音很柔软悦耳,此时说出这话,就带着一种格外的冷酷感。      一旁的手下翻译给首领。      首领嘶哑的闷哼一声,勉力高声吼了句什么。      这回周边再没动静了。      几个人跳上车。车门一拉上,慕善几乎是立刻扑到后排。陈北尧还没醒,高大的身躯直挺挺躺着,脸白得像雪。      一个男人开车,另外两人扶着丁珩坐下,首领被丢在两人脚下。刚才慕善提出条件后,丁珩的手下自然也精明,令对方准备好急救箱和食物等物品。此时他们立刻开始为丁珩处理伤口。      其中一人脱下外套递给慕善,慕善道谢接过,解开身上的毯子,盖在陈北尧身上。她又仔细看了看陈北尧的枪伤。大概首领怕他死,让人给他简单处理过。但鲜血依然渗透了他身上的绷带,而血痂、泥泞,甚至还有残破的树叶,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快要腐烂的尸体。      孤零零的越野车开出营地,在山路上颠簸穿行。一百米外,五辆全副武装的越野车,紧紧跟随。慕善跪在后座旁,轻轻搂着陈北尧的脖子。用嘴含了矿泉水,一点点润湿他干涸的唇。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前排一个男人正面无表情的回头看着他们,察觉到慕善的注视,他神色不变的转头。      慕善沉默片刻,原本已丢在地上的枪,又重新捡了起来。      你快点醒,她在心里对陈北尧说,我真的很怕,怕得快要疯掉。 38、逃亡   车一离开军营,丁珩气喘吁吁捂着胸口,对一名手下道:“叫人接应。”一名手下连忙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我们大概一小时后抵达……嗯,有五辆车跟着,做好准备。”      慕善原本紧挨着陈北尧,有点发愣。听到他们的电话,直起身子。      “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她想,李诚早上就等在外围,现在肯定离首领驻地的边境处不远。      丁珩没回头,也没应声。前排两个手下对视一眼,之前回头看陈北尧那个人转头淡道:“慕小姐,现在情况有点复杂。等到了安全地带再说吧。”      一番话说得平平静静,慕善沉默下来。车内的气氛显得有点诡异。      就在这时,被按在地上的首领却发出一声哀嚎,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脖子一直,缓缓软倒了。      刚才那人探手到首领鼻子下方,又扣住他手腕脉搏。脸色一变,抬头对丁珩道:“死了。”      这是包括丁珩在内所有人,最不希望出现的情况。慕善打在首领腰上那枪正中要害,在车上又不能处理,原本是必死无疑。他们之前都抱着侥幸念头,希望首领能撑到边境处,等他们逃走了再死。可他还是没撑过去。      丁珩看着地上死鱼一样的首领,喘了口气道:“先到约定地点再说。”      众人心中了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的对话慕善听得清清楚楚。她握着陈北尧一只手,低头只见修长而苍白的大手,骨节分明、隐隐有力。手背上,一小片干涸血迹,像是暗红色的有毒花瓣,侵蚀着他的皮肤和生命。      又开了半个小时,情况却出现了转机。      紧跟他们的五辆越野车,不知何时少了两辆。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令对方减少了威慑的兵力。直到几分钟后,隐隐有枪炮声传来,他们才隐约猜出事情有变。      此时天已经全黑。交火的声音却像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连绵不绝。半个天空,都被染成火烧般的红色。      “什么情况?”一人问道。      “可能是内讧。”开车的男子答道,他看一眼后视镜,“最好都走了,我们就安全。”      话虽这么说,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身后两辆车隔着固定的距离,一直跟着。只怕再大的变故,他们也不会丢下首领不管。      慕善正惴惴不安的看着车窗外赤红的天,忽的感觉到异样。她低下头,就看到陈北尧的眼睛缓缓睁开。      慕善整个人都呆住了。两人分别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对她来说,却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回。她一度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陈北尧。      即使把他救出来,看到他死气沉沉躺着,她依然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现在看到他睁眼,对她来说,就好像看到他重新又活过来,一切又变得充满希望。      陈北尧此前一直晕晕沉沉,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烘烤煎熬,哪里都是痛的。可即便痛得丧失意识,心里模模糊糊始终记挂着慕善,隐隐的老是看到她被另一个男人扛上肩头,愈发令他心急难安。此时一睁眼,竟然就看到她,恍惚还以为在做梦。      他的眼睛张阖几次,才重新聚焦。这回他看清了,真的是她。脸蛋煞白、眼睛却亮得像星子,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激动神色。陈北尧忽然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渴望她,一点一滴都要完全占有,不让其他人触碰。      他的手撑着担架,一下子坐起来。这动作牵动了伤口,他感觉到肩膀胸口一阵剧痛,差点令他再次摔倒,他不由得皱紧眉头,额上隐隐有汗。      慕善又吃惊又心疼:“你躺下!”      他没答,抬起头。      后方的响动,也令前排的男人们同时回头。视线交错,陈北尧和丁珩谁也没说话。      “我们挟持了首领,逃了出来。”慕善忽然开口,打破沉寂,“是丁珩救了我和你。不然现在我已经死了。”      她的话,却令男人们更加沉默。      丁珩转头看着前方,陈北尧也淡淡收回视线。他的手臂搭上她的肩头,勉力坐直了。他往椅背上一靠,微喘了口气。      “多谢。”      “不需要。”丁珩的声音略显沙哑,“我只关心慕善,要救的也只有她。”      车内的气氛再次冷下来。      慕善不赞同的看着陈北尧:“你先躺下!”      陈北尧没动,侧头看着她,微微一笑。那是个略有些阴冷的笑容,从他沉黑的双眸,慢慢晕染开冷意。      慕善当然知道他这次吃了大亏,只怕现在恨不得把地上的首领撕成碎片。可是情况还很糟,他伤得这么重,大家能不能活着逃出去还不知道;更何况他们现在在丁珩手里?      他却仿佛查知她的忧虑,哑着嗓子道:“现在什么情况?”      慕善一五一十说了,只是略去首领差点强/暴自己的事情。陈北尧听完,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她,半阵不说话。      “怎么了?”慕善问。      他摇摇头,嘴唇无声了动了动。慕善辨出是两个字:“李诚。”是要想办法跟李诚联系?可只有丁珩的手下有手机。她无声的朝他摇摇头。      陈北尧见她神色忧虑,却微微一笑:“扶我躺下。”这无疑令一直担心他伤势的慕善松了口气。扶着他躺下后,又拿来水和食物,一点点喂给他。      尽管之前首领怕他死,已经取出子弹。但他还是虚弱得很,过了一会儿,就合上眼,呼吸低缓平和。      慕善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热。转身想在急救箱里找点退烧药。谁料一只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按说他现在没什么力气,连起个身都要人扶。可现在扣着她的手,力气却不比平时小。      她只得这么被他牵制住,一只手去够前面的急救箱。一抬头,却看到丁珩转过头,一动不动盯着她。      慕善心里有点对不住丁珩。他舍命相救,逃出来后,她只顾着陈北尧。虽然是因为他的手下也会妥帖照顾他,但她连句感谢都没对他说。      “你的伤怎么样?”她柔声道。      丁珩的伤口只做了包扎,子弹还没取出来,当然是很痛的。此时听到她略带歉意的声音,丁珩心头百味杂陈,可转念一想,却也释然:“没事。”      这态度令慕善愈发有些心疼,低声道:“谢谢你。”      他笑笑,转头看着前方。      车行至一个岔路口,大家都沉默着。司机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      只见前方道路上,影影绰绰有一片黑影,正相向驶来。      “是他们!”一名手下惊喜道。      像是为了反驳他的话,两道炽亮的灯光,骤然亮起,笔直打过来,所有人不得不紧闭双眼。      只有军用探照灯,才会这样刺眼。      不等他们看清楚,“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火龙像是红色闪电,朝他们射过来!火光也照亮了前方的情况——一辆武装装甲车,正缓缓驶来。车顶上站着个士兵,双臂抓着车载火箭炮。      陈北尧猛的惊醒,目光如电看着前方。慕善条件反射就抱紧他的身体,她并不知道,如果真的被炮弹打中,这样只是徒劳。      好在充当司机的男人也算机敏万分,在这千钧一发时刻猛的调转车头,往一侧岔路狠狠拐过去!险险的避过锋芒!      炮弹一声巨响,正好命中后面那辆车的车头。巨大的冲击波差点掀翻了车子。      “砰砰砰砰!”后面两辆车立刻还击,前方装甲车又是一记火箭弹!双方竟然在公路上不由分说直接交火!      这边死里逃生的众人一头雾水,丁珩沙哑的低喝一声:“走!”      越野车以比之前仓惶数倍的速度,朝这条不明方向的岔路口,深深驶进黑暗中。      一名手下再拨接应的人的电话,却发现信号已无法接通——毒枭割据区的手机网络信号,本来就是他们出资架设的。现在极可能通信基站也遭到破坏。      大家双眼一抹黑,只能继续往前开。      然而乱局已经形成,这又怎么会是条畅通的路?虽然混乱的战场明显在他们后方,他们也没有再遇到武力恐怖的装甲车。但在途经一片山坡时,却遭受到山坡上一伙士兵的机枪扫射。司机拼了命踩油门逃脱火力范围,慕善趴在陈北尧身上不敢抬头。      因为害怕对方打爆轮胎走不了,前排两个男人不得不开枪还击、遏制对方火力。然而等车子终于驶离对方射程时,那两人也中枪倒在座椅上,俨然气绝。      两条同生共死的生命就这么断送,所有人愈发沉默。在这片令人心慌的沉默中,夜色越来越深,身后远处的枪炮声越来越远,却彻夜不绝。      周围昏黑一片,他们不知道已经开到哪里。直到车轮陷进一片泥泞再动不了,司机和慕善下车一看,才发现他们置身于一片茫茫的罂粟田里。      红色的罂粟花,在夜色里一朵朵都是暗黑的。远远望去,就像无数只手在撕扯着夜色。慕善跟司机把车上的死人全部抬下来,丢在罂粟田里。司机倒弄了半天,也没把车从泥潭里弄出来。      两人没办法了,只能去问两位大佬的意思。慕善一上车,就看到那两人全看着自己。      她把情况简单说了说,问道:”怎么办?”      “先找地方藏起来。”      “找个地方避一避。”      几乎异口同声,然后又同时沉默。      慕善一怔,点头:“好。”      慕善在车上守着两人,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司机跑了回来。      “我们运气不错,后面有几户人家。”      担架只有一个,陈北尧躺在上面。慕善便建议先把他抬过去。司机略有迟疑,也就同意了。慕善当然能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之前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接应,只等逃出去后就对付陈北尧。现在他和慕善都有枪,都势单力薄,只有合作才有生路。      丁珩被单独一人留在车上,这多少有点危险。慕善这条命都是他舍命救的,有点过意不去,柔声道:“我们很快回来。”      她把自己的枪放在他手上。      这算是极信任的举动了,现在两把枪都在他们手里。丁珩的五指慢慢扣紧枪,哑着嗓子道:“小心。”      慕善点头,跟司机小心翼翼把陈北尧抬下车,月光下,她一低头,看到陈北尧尽管一脸倦怠苍白,清黑的眸却正望着自己。      他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      慕善低声道:“你们都不能死。”      走了有约莫二十多分钟,果然看到一个小村落,稀稀疏疏十来户人家,有几家还亮着灯,小路上并没有人。这些人家大概是种植罂粟的当地居民。他们不敢大意,朝最深处、位置最偏的一户人家走去。      门被敲开时,一脸木讷的妇人神色有些惊恐。但在司机扔下的美金以及手中枪支的双重作用下,妇人惶然点头,让他们进屋了。      一个小时后。      陈北尧和丁珩都被放在房间的地上,中间隔着约莫一米五的距离。两人神色都有些倦怠,但都强撑着。      司机找来了必须的物品,丁珩的胸口的子弹必须取出来。好在没伤到心肺,否则现在他早死了。      “你帮我。”司机对慕善说。      慕善点头,握了握陈北尧的手:“你先休息。”陈北尧看着她不说话。      慕善走到丁珩面前蹲下,司机把工具一样样摆好,头也不抬道:“把衣服撕开。”      慕善看着丁珩,他脸上有苍白的微笑,正看着她。她小心翼翼解开他的衬衣,他隐隐抽了口气。      尽管有血污,他略带麦色的紧致皮肤,漂亮的八块腹肌,仿佛充满男性的力量。慕善的手指时不时擦过他的皮肤,感觉到有些灼热的温度,担忧的看她一眼。      可这一眼在丁珩看来,实在太温柔。伤口本来是很痛的,可她的手指又凉又软,让他觉得舒服。      他的手缓缓覆过去,抓住她的手,看着她,不做声。      慕善被他抓得很紧,可更不忍心挣脱。司机见状道:“慕小姐,帮我压住老板,一会我取子弹,别让他动。”      慕善点头,可他身材这么高大,她怎么压得住?只得覆身在他身上,肩膀压着他的肩膀,手压着手,十指交握。      他当然反手将她的手抓得更紧。眼前正是她的腰,露出一小段光滑白皙的皮肤。而当他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竟然激起一片战栗。      刀尖划入皮肤和肌肉,丁珩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就要挣扎,一抬脖子,嘴唇就碰到她冰凉的皮肤。这触感奇异的令他镇定下来,一口咬住她腰上一小块皮肤。她浑身一僵,却依然一动不动。      丁珩再痛也舍不得咬下去。就这么含在嘴里,抗过了整个取子弹的过程。      结束时司机满头大汗,拿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血污物件走出去。慕善刚要起身,腰间一紧,竟已躺在丁珩的臂弯里。      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呼吸相接。      慕善尴尬极了,正要挣扎起身,丁珩却在这时说:“我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个女人拼命。”      他额头上全是疼出的汗,神色疲惫,声音却带着笑意。      慕善一下愣住,想起今天在首领房间的情形——他气喘吁吁站在门口,背着光,沉默而僵硬。于她却是绝望透顶时,忽然看到不可思议的希望。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都死了。”      他看着她,忽然闭上眼,头慢慢偏过来,那样子竟然是想要吻她。      慕善一下子撑着地面站起来。      “别碰她。”      慕善回头,只见陈北尧眸色阴沉的盯着丁珩。    39、梦境   “陈北尧,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丁珩看着天花板,“她在你手上出这么大的事,你对得起她?”      丁珩原意说的是慕善被挟持这整件事,陈北尧却理解成别的意思,一时竟无言以对。      慕善被抓,他为了一击即溃成功营救,冷静的布局,只是在重新看到她前,烟一根接一根,抽得很凶;      看到她衣衫不整,看到她额头、手腕上其他男人留下的伤痕,他伸手想要摸烟却发现没有。好在伤口的痛,令他的压抑和燥乱稍微得到缓解,令他能冷静而冷漠的对自己说:来日方长。      那些碰过你的人,我跟他们来日方长。      他不会问她这几天的经历——她不说,他永远不问。      可丁珩的话,无疑令他心头一痛。他看向慕善,她的神色却淡淡:“睡吧。”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丁珩。      司机在这时进来说:“我睡客厅,顺便看着那女人,有什么事叫我。”      慕善点点头,靠着陈北尧躺下。他不能像平时那样抱在怀里,只能移动手臂,虚虚的将她纳入自己的臂弯范围。      而另一边的丁珩闭上眼,没有出声,也没有看过来。劳累一天,三人很快陷入沉睡。      前半夜慕善还睡得很沉,到了后半夜,零零碎碎开始做梦。那梦明明是夸张的离奇的,她在梦里却以为真实。她看到无数只手在自己身后追赶,黑色的手,每只上面都是鲜血。      然后,是陈北尧穿着泰国士兵的军装,胸口许多子弹造成的血洞,面无表情的对她说:“是你杀了我,慕善。”      她急了,大吼:“不、不是!我开枪是为了救人为了活命!”      “你杀了谁?”      又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问她。她惶然转头,却看到在首领驻地时,蕈找来照顾她那个那妇人。她也死了,没有头,光秃秃的脖子冒着血,瓮声瓮气的问她:“你杀了谁?”      慕善只觉得周围一切东西都重重朝自己压过来,迫得她喘不过气。她怕极了,闭着眼大声呼救——      “啊!”      她听到一声极惨烈的呼救,仿佛是从胸腔深处爆发的声音。      那是她的声音。      她睁开眼,满头大汗。      “善善、善善……”      她惊魂未定,这才发现陈北尧已将她整个搂进怀里。他又不顾伤口,强行扭转身体,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      “做噩梦了?”他伸着脖子,在她脸上吻了起来。慕善这才感觉到自己已泪流满面。      “没事吧?”丁珩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      慕善轻轻推开陈北尧,擦了把眼泪,在两个男人关切的目光中,哑声道:“没事。”      没事。      今天一路逃亡,她紧张得几乎没精力想任何事。现在,她停下来了,白天她开枪杀死的那几个士兵,还有被她枪杀的首领,他们好像也全活过来,冲进她的脑海。      “做了什么梦?”陈北尧盯着她。      慕善心里好像被千斤重担压着,抬眸只见黑黢黢的房间,无比的恐怖。她哽咽道:“陈北尧,我今天杀人了……”      两个男人都没做声。      过了一会儿,丁珩道:“慕善,你今天救了我。”      陈北尧眉目不动,过了几秒钟接道:“你也救了我。你没有杀他们,你是在救人。你也救了他们,明白吗?别想了,我们很快会离开这里回家。”      “……回家?”慕善犹疑。      “嗯。宝贝,我带你回家。”他侧头在她长发上一吻,“我带你回家,宝贝……”      他轻轻哄着重复着,慕善昏昏沉沉又睡着了。他已是累极,抬眸看到丁珩还望着慕善,两人视线交错,谁也没说话。      第二天慕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俩大概因为伤势,全都没醒。      她想起昨晚的梦,一个念头狠狠撞进脑海——她杀人了。这令她心里还是堵堵的。但也许是陈北尧起了作用。脑海里还有他的声音在回荡:“宝贝……宝贝……”      他竟然叫她宝贝。而这与他清冷性格完全不符的亲昵称呼,似乎真的减轻了她心头的压抑。      慕善走到客厅时,那泰国妇人正跪坐在地上摘菜叶。看到慕善,她有些慌乱的站起来。比划着手势,又指了指桌上的米饭。      慕善感激的一笑。她对妇人有些愧疚,又跟妇人打了一阵手势。好在妇人其实懂一些简单的汉语和英语,双方也能简单交流。      慕善告诉她,自己和丈夫、哥哥来旅游。昨天路上发生枪战,出了流弹才到这里。正在想办法连络中国的朋友接应。      妇人闻言一脸释然,连忙点头,却拿起昨晚他们给的一百美金要还给她。慕善推辞,表示会在这里住几天,希望妇人不要介意。她心里却想,金三角这么肮脏的地方,普通人却这么善良,真是物极必反。      慕善吃了饭,妇人示意她跟自己去屋子后头。原来屋后有一条宽约十米的小河经过。现在的时间,偶尔已经有当地渔民划着小船经过。      屋后还有个凉棚,里面有一缸水,架子上还搭着条干净的纱笼。慕善这才明白妇人让自己洗澡,心中感激万分。      泰国天气十分炎热,洗了澡,慕善只觉得一身清爽。回到屋里,她问妇人附近哪里有电话。妇人却说只有镇上有,距村子有一天的路程。问她这里是谁的地盘,这回她用汉语回答得很清楚:“将军。”      唯一一个势力与死去的首领不相上下的军阀毒枭——君穆凌将军。      慕善还在客厅看到墙上挂着的男人遗照,穿着国民党军装,用中文写着姓名。她推测这位泰国妇人应该是一名军人遗孀,所以才被允许住在罂粟田旁。      可这里连电话都没有,可见君穆凌将军管制的厉害。慕善抬头看了眼表,已经是早上九点。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问妇人司机去了哪里。妇人摇摇头。      这让慕善觉得不妙。司机身上带着他们大部分钱,还有手机和枪。对了,还有越野车。如果他只身逃出去,只怕没人会注意吧?      想到这里,她立刻站起来,冲到门口。门外阳光明媚,一条小路直通道村落的大路上,三三两两的村民正往罂粟田里走。而那片茫茫的罂粟田里,哪里还有司机的影子?      慕善有些沮丧的走回房间,陈北尧和丁珩都醒了。看到她,两人目光却都有些凝滞。      丁珩看过她穿纱丽的异域风情。但现在她刚洗完澡,湿漉漉的长发还贴着匀称白皙的肩头,皮肤显得水润清透,眉目格外生动。他的目光便有些移不开,也不想移开。      而陈北尧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打扮,就像刚从冰凉宜人的河水里走出来,每一步都娉婷踏在他心尖上。      慕善在两人不约而同的灼灼注视下,下意识抬手拢了拢头发。看到她明显有点不自在,陈北尧反应过来,余光瞥见丁珩也牢牢盯着她。      他挣扎着坐起来,慕善几乎是立刻跪倒在他身侧,扶着他:“怎么又起来?”他顺势将她的腰轻轻一搂,柔腻香软全在怀中。他闻着她身上河水的气息,也不看丁珩,柔声道:“出了什么事?”      丁珩看着这刺眼的一幕,抬手取了一边的水瓶,自己喝了一口。      慕善说了司机的事,两个男人的神色都沉寂下来。丁珩先对慕善道:“既然是君穆凌的地盘,应该暂时安全。”      因为慕善和陈北尧身上手机早被搜走,丁珩受伤后随身物品也交给手下。现在三人没办法跟外界联络。      陈北尧安慰道:“不急。我估计蕈找到我们最快也要七八天。这段时间,我们想办法脱身。”      说到这里,陈北尧看着丁珩:“丁少,你怎么看?”      慕善和丁珩都有些意外。      “我同意。”丁珩淡道,“伤没好,再到处跑更危险。”      陈北尧又问慕善:“这个泰国女人可靠吗?”      慕善点头:“感觉还行。对了,你们饿了吗?先吃饭吧。”      慕善走出房门,丁珩却忽然问:“你信我?”      陈北尧答:“我信她。”      丁珩沉默后点头:“一样。”      两人心里都清楚。慕善从昨晚到今天,不偏不倚的态度,有意无意向两人暗示,他们中间谁趁机动了对方,她都不会同意。      对丁珩来说,杀父之仇不可不报,他当然不会放过陈北尧。但数日前,在调查得知陈北尧一家当年的惨状后,多少对他有些影响。不能说一笑泯恩仇,只是想到要杀陈北尧,心头感觉略有些复杂。况且现在还未逃生,慕善又夹在当中,轻举妄动可能会害了三个人,也可能被陈北尧反咬一口。权衡之下,他愿意回霖市在动手。只不过陈北尧是否可靠,他自会留意。      陈北尧的想法跟他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他多少怀了点欲擒故纵的心思——慕善被丁珩所救,只怕这辈子都感激万分。甚至难免会对丁珩有好感。可这种好感,哪怕是一丁点,都会让他不痛快。要让她再次把全部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他必须先表现出宽容。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但基本的和平协议,算是达成。      泰国食物重酸辣,妇人匆忙之间,当然不会另外为他们准备。两人都稍微吃了一点米饭,便难以下咽。慕善向妇人借了锅,重新给两人熬上一锅肉粥。      时间到了中午,格外炎热。慕善回房间一看,两个男人都是大汗淋漓。这里气候湿热,慕善刚才又冲了个澡。可他们昨天逃亡至今,还穿着血淋淋的衣服,浑身早已粘热难受。      慕善看了两眼,用盆子端了水,先在陈北尧身旁蹲下。想了想,觉得有点怪,还是跟妇人借来一条纱帐,挂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陈北尧见状便笑了。慕善这个举动当然合他心意——她的睡相、她穿纱丽的样子,他当然不想令丁珩看到。      慕善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当着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擦身体,感觉怪异。      她跟陈北尧没那么多忌讳,小心翼翼把他的衬衣解开,扯掉。再换掉他身下汗涔涔的凉席,然后一点点擦起来。      略有些手忙脚乱的解开他的绷带,用温开水一点点清洗。妇人给了她一些当地草药,说是对枪伤有帮助。她给陈北尧敷上,然后换了干净绷带。      尽管绷带包的形状很难看,但清凉的水和草药,令陈北尧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他抬头便看到慕善神色严肃,眼神极为专注。这模样令他觉得可爱极了。      上半身擦完,到了下半身。慕善先擦干他两条腿,换了药。然后她看他一眼,脸略有点热:“那里要不要?”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对男人的身体了解不多。只是这么湿热的天气,她觉得他应该不舒服。      “嗯。”他答道。      慕善小心翼翼脱掉他的内裤,饶是两人亲密多次,她却从没这样服侍过他。她红着脸,全无杂念,毛巾沾了水,轻轻擦拭。      只是陈北尧就算重伤,本能还在。眼见她微蹙眉头,两颊薄红,柔软的手时不时碰到他的……      慕善看着他一点点的变化,心忽然跳得很厉害。好容易擦完,正要端起水盆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牵到唇边,轻轻吻着。      “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男人。”慕善低声道,“这个时候居然还……”      陈北尧这种情况当然不会真的动欲念,有反应只是条件反射。他笑道:“你不懂。”      慕善也不深究,把手抽回来,给他穿好托妇人买来的内衣裤。陈北尧浑身上下舒爽很多,低声道:“谢谢。”      慕善看他面色苍白、浑身是伤,神色却极为平和温柔。她忽然就很想亲他。      她低头,在他幽深的注视里,吻上他的唇。      她的手就扣在他身体两侧,不敢压不敢碰。他也头一回没有把她紧紧抱入怀里。可两人分离颠簸数日,这还是第一个吻,而且还是她主动。陈北尧几乎是立刻重重反守为攻。带着刚刚被她撩拨却无法释放的浓烈欲望,他的唇舌格外凶狠,就像要把她吃下去。      慕善也是舍不得了,过了很久才移开。四目相对,她居然看到陈北尧脸颊一抹浅红。这令她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端起水盆站起来,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意。      陈北尧盯着她,却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还要干什么?”      慕善一愣,顿了顿才道:“我请布玛帮忙,就是那位泰国大嫂,但是她不肯,给钱也不肯。”      “……让他自己擦。”      “你自己擦个试试?”慕善低声道。      陈北尧百密一疏,又完全没办法反驳。等听到慕善脚步声再次响起,看着她雪白的小腿出现在帘子另一侧,把水盆放在地上。      帘子上光影闪动。      丁珩之前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直没吭声。此时望着慕善一脸坦然的开始给自己擦拭身体,他笑道:“善善,你真是个天使。”      慕善觉得他的话有点不对劲,一时想不起是什么。      只是过了一会儿,虽然她不会像伺候陈北尧那样彻底,但仅仅是擦拭四肢躯干,丁珩竟然也有了反应。      这不能怪丁珩。心上人触碰自己每一寸皮肤,哪个男人忍得住。      慕善面沉如水目不斜视,丁珩紧盯着她。帘子这头,只有两人略显凝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帘子一挑,陈北尧神色平静的看过来。      “善善,给我那瓶水。”      丁珩没看陈北尧,他双手枕在脑后,大大方方的姿态,就像在欣赏慕善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同时并不掩饰身体的忠诚反应。      “嗯。”慕善应道,正好也擦完了,她起身出门。      陈北尧看着她的背影,手一放,帘子重新垂下。    40、领地   就这么看似“风平浪静”的过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慕善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因为对布玛多少还存着戒心,慕善每晚睡眠都很浅。早上天刚微亮,她听到客厅传来响动。走出去一看,布玛背着个大筐,正要出门。      询问之下,才知道距离村落两公里的山谷,今天有集市。镇上的贩子会到集市上倒卖生活物资。慕善心头燃起希望,也许能找到与李诚联络的方法。      那两人还没醒,她还真有点不放心他们独处。带枪并不安全,留给他们任何一个更不安全。她把枪偷偷藏在自己的衣物当中,留了个纸条给他们,就跟布玛出了门。      逃亡那夜月黑风高,慕善一路根本没看清。今天艳阳高照,随布玛走下山坡,沿着罂粟田往前走,只见每隔百米左右,就架着个岗哨。一名持枪士兵站在山头。      慕善心里就有了计较——只怕那晚的动乱,跟君穆凌将军也有关。否则如果士兵们值勤如常,他们哪里能逃到布玛家?      她对时局了解不多,这一点结论意味着什么,只能等那两尊大佛去分析了。      忽然有人高喊了句泰语,路上仅有的三五个人全停下脚步。布玛也停步,看了慕善一眼。慕善会意,心里一阵紧张。      是一旁岗哨上的年轻士兵。他拿着枪一路疾冲过来,隔着几米对准慕善。      布玛似乎认识他,用泰语跟他说了几句什么,又把慕善给的一张美金塞到他手里。他摆摆手推开,转头问慕善:“中国人?”      他用的是汉语。慕善抬头直视着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样子很敦厚,五官轮廓就是中国人的模样,只是皮肤略黑点。      她答道:“嗯。我跟团到湄公河旅游,前天晚上不知道什么,到处都在开枪,旅馆里也有。我害怕,就跑出了旅馆。有两个士兵追着我,我就跑到这里,被布玛救了。”      士兵沉默片刻:“他们穿的什么衣服?”      慕善描述了一下首领手下士兵的穿着。      士兵点点头,又仔细问了慕善的一些信息,包括姓名、年龄、居住地。慕善说了个假名,说是北京人。士兵问完,把枪收起来:“现在路封了,你不要乱跑。过几天路通了后,你来找我登记,我送你离开。”      慕善看他年纪小才出言哄骗,没料到他这么简单就信了,还肯送她走——虽然她肯定不会带着两个枪伤男人让他送。她感激道:“谢谢你。”她再次加深这个念头,在毒枭割据的地方,普通人却充满温情。      士兵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又问:“我听说大陆女人都很凶,你看着很好。”他自小在泰国长大,这个凶,自然是和泰国女人的温柔相比。      慕善看着他充满阳光的笑脸,忽然想起前天葬身自己枪下的那些泰国士兵。会不会将来某一天,他也会跟他们一样,死于将军的一个命令,不知死在哪里?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她答道:“有空欢迎你来大陆玩,我做东。”      “真的?”      她点头,给他留了自己在大陆的电话号码。这并不会有危险。可大概是被她的真诚感动了,士兵从衬衣领子上解下一个红边黑底白星的徽章,抓起慕善的手,放在她手里。      “如果还有人问你,给他们看这个。”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可士兵没有电话,只有军队内部对讲机。据说要队长那里才有电话。慕善笑着说不用了,自己去镇上打电话。      离开的时候,士兵小跑着回到岗哨上。慕善一回头,就看到橙黄的天空北京下,小兵穿着军绿的短衫长裤,孤零零站得笔直。她忍不住想:人性本善,如果可以从善,谁一开始就愿意作恶呢?      那么陈北尧呢?曾经他的外公说过,他虽然性子冷,却至仁至孝。那时在她心中,他也是最为纯净的所在。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原本的善心,是深埋在利益和仇恨之下,还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孤独的被血雨腥风磨砺着?      她跟他,又会走到怎样的尽头?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两人走到山谷的一片空旷的土地。这一路偶尔有士兵盘问,慕善拿出那枚徽章,他们摆摆手就放她通行。      所谓集市,不过是小贩开着农用车,把货物从镇上拉到这里。因为路已经封了,今天小贩很少,大概是因为封路,他们才被滞留在山里。也有当地居民,拿出自家东西在卖。两者很好辨认,小贩卖的是糖果、头饰、衣服之类。村民则是卖着鲜鱼、家禽等。      布玛自己织了十来条纱丽,跟村民换了米和蔬菜。慕善让她又买了一只鱼和鸡。可是药和绷带却没地方买,慕善只能买了些干净的白布和草药。      慕善想跟小贩借手机用,却被告知这片山区根本没有信号,看来必须去镇上,才能与李诚联系上了。      小小一片空地,转了一圈,买完东西竟然也花了半个多小时。此时太阳已经很大,两个女人抱着背着所有东西,热得满头大汗。      终于回到屋里,慕善跟布玛把东西堆进厨房。她想也许是被平民安家乐业的气氛感染,她的心情竟然轻松不少。转念又想,他们在金三角都能安之若素,为什么她和陈北尧在相对稳定很多的霖市,还能撕心裂肺?      她没急着去看房内两人状况,先去冲了个澡,身上爽利了,才走过去。他们早醒了,她放在地上的粥两人也吃得干干净净。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两人有没有聊天,但现在看他们脸色,应该还算相安无事。      陈北尧想起她留下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纸条,略有些恼怒。原本没觉得什么,可是后来丁珩拿起自己的纸条低念出声,竟然也是这句话,他才知道自己被一视同仁了。      不过看到她脸上挂着微笑,比昨天气色好了很多,那份恼怒,却又无关紧要了。      丁珩当然也注意到她的变化,柔声道:“有好消息?”      慕善摇头:“要让你们失望了,是坏消息。”她把道路封锁、这一片根本没有信号的情况说了,又掏出那枚徽章道:“就算有这个,也只能我一个人用。而且出了村子,就不知道管不管用了。”      陈北尧接过徽章一看,微笑:“你倒有办法,国民党的徽章都能弄来。”      丁珩也看了眼道:“这士兵可靠吗?”      慕善把徽章拿回来,低头端详道:“待人以诚,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      两个男人都没做声。      慕善却抬头笑道:“我们怎么去镇上,你们有办法了吗?”她知道这种时候,这种刀口舔血的关头,还得依靠两个男人的经验和机智。      陈北尧目光停在她脸上:“上午我跟丁少商量了,再过四五天,我们从水路走。”      “水路?”      丁珩接口答道:“半夜出发。”      慕善不由得抬头,看到房间窗外,静静的小河在阳光下璀璨如金。船好找,布玛房子边上就系了一艘。可这两个人伤得那么重,四五天后,能上船吗?      果然,陈北尧道:“你让布玛弄点鸦片,走的时候用。”      “……好。我去做饭。”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自然已经是最好的方法。她只能这几天帮他们尽快恢复身体,免得他们强行用鸦片麻痹镇痛,反而加重伤情。      一说到做饭,陈北尧和丁珩都看着她。      三人多日颠簸,现在终于还算平稳的躲在小村落,又已商定逃亡去路。虽然依然可能是一条艰险的路,但三人生性都算豁达,不会再做无用的焦虑。现在听到慕善要做饭,陈北尧和丁珩都来了兴趣,只是出发点不同。      “你做?”陈北尧问。他还不知道慕善自己会做饭,少年时她说家里从不需要她下厨;前一段住在一起,又怎么会让她亲手碰油污?      慕善笑道:“什么语气?这几年我都是自己动手,至少不难吃。”      丁珩微微一笑:“岂止是不难吃?你的手艺很好,我已经觉得饿了。”      陈北尧目光静了半瞬,才道:“……好,期待。”      布玛已经午睡了。慕善自己把鸡汤炖上,鱼清蒸了,又给两人擦了遍澡,才拉开帘子,换下的衣物装到盆子里道:“我去洗衣服,你们如果没睡着,就听着厨房的火。万一汤满出来,叫我一声。”      陈北尧看着盆子里两个人换下的内裤,面不改色拍拍自己身旁的凉席,柔声道:“你忙了大半天,过来睡会儿。让布玛洗。”      丁珩看她端着自己的衣物,已经觉得心头舒畅。也道:“休息会儿吧。”      慕善哪能开口说布玛观念保守,根本不肯洗男人内裤?她也不能不洗扔掉,直接让布玛去买新的——一个寡居妇人,每天去集市买两条男士内裤?      她笑笑:“很快就好。”也不等陈北尧再说话,就走了出去。      慕善洗完衣服,回到房间,也确实有点累了。把帘子拉上,在陈北尧身边躺下道:“我睡半小时。”      陈北尧点头。慕善很快就睡得迷迷糊糊,陈北尧看着她额头一层细细的汗,抬手轻轻擦掉。想亲一亲,又怕吵醒她。便缓缓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柔若无骨,跟身上的皮肤一样滑腻。只是因为常年打字,掌心和腕部有了茧。陈北尧想起她刚才的话——这几年都是自己动手。他再摸上那薄茧,就觉得像是错失的八年里,她自己磨砺的坚强轮廓。      他想要捧在掌心的女人,像玉一样温润,像玉一样坚硬。      他忍不住将她的手再次送到唇边,想要亲吻那年岁积淀的薄茧。嘴唇刚一触到她的皮肤,就闻到淡淡的河水清凉气息。他忽然想起对面躺着的丁珩,那盆子里的衣物,嘴唇就有点吻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哑然失笑,将纤纤细玉般的手指,轻轻含在嘴里。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他有些不受控的沉醉在这种甜蜜而压抑的情绪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这么好,她这么好。      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要扭转乾坤,带她走出金三角。    41、缱眷   慕善睡了一小时不到就醒了。睁眼时,陈北尧正望着她。不等她回神,他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嘴唇贴着嘴唇,开始吸允纠缠。      陈北尧是情不自禁,想吻就吻了。慕善在他略显温柔的长吻里,有点失魂落魄。脑子里却忽然冒出刚刚在路上的念头——她跟陈北尧,会走到怎样的尽头?她现在比以往任何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身边,可终究意难平。      想到这里,她的唇舌有片刻僵硬,轻轻叹息一声。陈北尧敏锐的察觉到,松开她。她笑道:“我……去看看汤。”      陈北尧看着她起身飞快走出去,舌头舔舔唇。      丁珩如何听不出两人急促的呼吸和一室暧昧的幽静?他听了几秒钟,转头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窄窄的视野,没有一丝云。什么也没有,没有可以令他视线停驻的地方。      几分钟后,慕善和布玛一前一后端着饭菜走进来。布玛生性保守,但喂个饭什么的,倒是照顾病人的常情。      陈北尧原本想事想得有点出神,一抬头只看见慕善在身旁蹲下,怀抱间顿时香气四溢。饶是他因伤势没什么胃口,看到淡黄光泽的鸡汤和半边浸着点酱油的鲜嫩鱼肉,也忍不住拇指大动。可他脑子里很快想起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丁珩怎么吃?”      “布玛喂他。”慕善舀一勺汤,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又不放心温度,伸出舌尖舔了舔,这才放心的送到他唇边。      陈北尧张口含住,只觉得清香鲜美无比。      鱼刺早被慕善一点点挑过一遍,她舀起一勺,自言自语道:“好像还有没挑干净的细刺。”      “善善,我的嘴,没受伤。”      慕善一想也是,笑了:“我忘了。”      陈北尧望着她,隐隐含了笑意。那样子仿佛在说,他的嘴有没有受伤,她不是刚刚尝过吗?慕善被他盯得两颊微微发热,他却轻声道:“关心则乱。”      仿佛要回应他的话,那头忽然响起丁珩的剧烈咳嗽声。慕善把碗一放,起身掀开帘子走过去。只见丁珩已经坐起来,手卡住自己喉咙,神色有点无奈。      慕善连忙让布玛拿醋过来,丁珩闻到醋味就皱眉,哑着嗓子道:“……不用,一会儿就好。”      “鱼刺卡住喉咙可大可小。”慕善扶住他后背,柔声劝道。      丁珩望着面前白瓷小碗里小半碗醋,笑了笑,就着她的手一口饮尽。      “这辈子没一口气喝过这么多醋。”他眉头再次紧蹙。      “好点没?”      他咽了咽,点头。      “吃慢点。”慕善叮嘱道,又不放心,从布玛手里拿过碗和勺,把鱼肉再细细剔了一遍。      丁珩看着她专注的样子道:“是我吃急了。”      慕善闻言展眉一笑:“锅里还有很多。你慢慢吃。”说完起身走到帘子那头。丁珩看着盘子里精心细细剔成一缕缕的鱼肉,只觉得喉中还隐有刺痛。      在慕善的精心照料下,两人身体恢复得不错,气色一天天好起来。慕善同时也打听到,夜里乘小船顺水而下,一夜就可以到最近的城镇。只是沿途常有士兵巡查,能不能躲过他们,还要看运气。      但也只能这样了。      第四天天气十分炎热。晚上,慕善给丁珩擦澡的时候,感觉他身体有点烫。一开始她没在意。后来给陈北尧擦拭的时候,才觉得体温差异似乎有点大。      她立刻拿出体温计给丁珩。丁珩的样子似乎也有点没精神,皱眉推说不用。慕善强行抬起他的手臂。      体温测好慕善一看,已经39度2。她有些慌了,拆开他胸部伤口一看,果然有些化脓。      伤口感染了。      丁珩的脸已经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很疲惫倦怠。此时看到慕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反而出声安慰:“别担心,我能挺过去。”      慕善就算不是专业人士,也听说过枪伤感染的严重后果。“不行!”她坚定道,“我去找医生。”      她掀开帘子走到陈北尧面前:“丁珩的伤口好像感染了。我得去请医生。”话虽这么说,可在场三人谁都知道,已经过了几天,风声肯定越来越紧。这时候找医生来查看枪伤病人,会冒多大的风险。所以丁珩才想自己挺过去。      陈北尧目光越过慕善,看一眼丁珩道:“扶我过去看看。”      慕善想想也是,他们是一类人,对枪伤比她有经验。陈北尧在她的搀扶下,略有些艰难的站起来,缓缓走到丁珩面前。      “是感染了。”他目光微沉,“能找到可靠的医生吗?”      慕善答:“布玛说过,村里有个独居的老医生,曾经是军医。我让布玛把他请过来再说。”      陈北尧点头,看一眼丁珩,丁珩便也点头对慕善道:“你小心点,不要勉强。”      慕善想的是事后重金封口,而且她想,从医多年的老人,多少会有些恻隐之心吧。可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想的却是,原本计划两天后就走,老军医如果不听话,杀了更安全。      慕善跟布玛说了,布玛一直以为丁珩是慕善的哥哥,闻言二话不说就去找军医。过了一会儿,她却一个人回来,示意慕善,对方要先收到钱才肯过来。慕善身上只余一百多美金。她原本不介意把那张一百的给医生。但想了想,还是先给了张20的。      过了一会儿,医生终于来了。他个头不高,五十岁上下,整张脸看起来像块树皮又平又干。所谓面由新生,慕善做顾问见过的人多,这种长相大多性格势利尖刻。      医生进屋,看到慕善,皱眉:“大陆人?”      他用的是汉语,慕善心想,原来他也是老国民党人。可是大陆人有什么可皱眉的?      “是,我是北京来旅游的。前几天我哥哥中了流弹。”慕善答道。      医生点点头,走进里屋,看到帘子挡住半间屋子,一怔。慕善把他引到丁珩面前,他看了看伤口,又摸了下丁珩额头,摇头:“感染太厉害,不好治。”      慕善哪里会不懂,把那100美元拿出来,塞给他:“医生,请一定救我哥哥。”      医生把钱收进口袋,指着丁珩伤口:“这是谁处理的,不感染才怪。现在情况这么严重,枪伤的药也不好弄。”      “医生,我只有那么多钱了。”慕善道。      医生看她一眼,对布玛说了句什么。布玛快步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拿着一张一百美金给医生。医生收了钱,这才打开随身药箱,为丁珩处理伤口。      这让慕善有点不舒服——布玛帮了她那么多,现在还把她给的钱拿出来当药费。这医生明显趁火打劫,人善被人欺么?      她忍着火,等了约莫一个小时,医生终于处理完。他给了慕善一些草药,告知了用法,然后道:“这是三天的量。你到时候再来我这里取药。”      慕善哪里会不明白。三天后又得花钱。医生看她迟疑,忽然道:“我听说前几天有坤塔首领的残兵逃过来,现在将军悬赏一百美元一个人头,这小子不会是逃兵吧?”      慕善沉默片刻,笑笑:“你等等,我想起还有块手表可以给你。请把足够的药一起给我。”      “我看看。”医生在客厅坐下来。      慕善关了房门,走回陈北尧那边,开始翻自己的衣物。那头的丁珩撩开帘子,喘了口气,跟陈北尧交换个眼神。      慕善终于摸出枪,握在手里。回头看到两个男人都盯着自己,低声道:“我去吓吓他……这种人贪财怕势,不让他有点顾忌,也许这边拿了我们的钱,转身,又去领赏。是吧?”      她握着枪,站在屋里没动。因为手心不知何时全是汗,她扣着扳机和枪身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这人不能留。”丁珩缓缓道。      “不可以。”慕善的手抓上门把手,又捏了捏枪。她觉得这人虽然可恶,但怎么样也罪不至死。要她果断的为了自己人的安危,杀死一个无辜人的性命,她做不到。她就想吓吓他,她告诉自己这种人只要吃到苦头,绝对胆小怕事不敢声张。      可当日绝境中持枪杀人是一回事,现在要让她走出去,拿枪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又是一回事。她竟然有点紧张——她这辈子还没拿枪威胁过别人。      身后的陈北尧将她的动作神色尽收眼底,忽然扶着椅子,极缓的站起来。      “你干什么?”慕善察觉到响动,冲过去扶住他。与此同时手中一空,枪竟然已经被他错手取走。      “我来。”他盯着她道,“放心,我不杀他。”      “可是你不能站……”      “穿衣服,叫他进来。”      仅是穿上一件短衫和短裤,就花了十多分钟。陈北尧额头一阵细细的汗.      他很坚持,慕善只能依他,出去叫了医生。当她跟医生走进来时,医生一愣,慕善也呆住了。      陈北尧阴沉着脸,站在窗前。他什么也没扶,仿佛毫无异样的站在那里。挺拔修长的身材,在军绿色短衫迷彩裤的衬托下,清瘦而精壮;他的神色很冷漠,两道目光锐利逼人,像以往那样,轻而易举带给人无所不在的威慑。      “慕善,你先出去。”他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把枪放在窗台上。      慕善有些不安的退到门外。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医生一声惨叫,顷刻却又没了声音。她又惊讶又疑惑——陈北尧说不会杀他,就肯定不会杀。难道他要把医生打残废?可又没听到枪声?他现在一身的伤,就算打架,也打不过医生吧?      正焦急着,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医生跌跌撞撞冲出来,把那两百美元往慕善手里一塞,结结巴巴道:“对不起,20,20其实就够了。”说完也不等慕善回答,推门就快步走了。      布玛也很疑惑,向慕善表示,医生性格很清高,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好说话。慕善走进房,便看到陈北尧微偻着背,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看到她,他直起身子,淡道:“放心,他不会乱讲话。”      慕善心疼得不行,连忙扶他躺下道:“你为什么要逞强?”      陈北尧躺下缓了一会儿,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从没这么强烈的觉得,枪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她手中。看到她刚刚握着枪发呆,他仿佛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      这令他感觉到一种深刻的亵渎,对她的亵渎。这令他愤怒,对医生小惩大诫。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一些厌恶,一种隐隐的对害她落到如此境地,不得不持枪杀人的自己的厌恶。      他把枪放在自己枕边,淡道:“今后你不要碰枪。这些事情,我做就可以。”      慕善一怔,眼眶忽然有点酸。      丁珩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从头到尾旁观这一切——旁观陈北尧白着一张脸,在慕善身后颤巍巍站起来;旁观他卡住医生的脖子,满眼冰冷杀气;也旁观医生离开后,陈北尧差点摔倒在地,却在慕善进来时神色自若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而此刻,他旁观着他们忘记了他的存在,温柔而缱眷的相拥在一起。    42、无我   也许那老军医的确是治疗枪伤的能手,丁珩第二天一早就退了烧,令慕善放下心来。又过了两天,实在不能再拖了,三人决定当晚就走。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慕善在布玛的房间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布玛捂着嘴笑,目光慈祥。慕善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莞尔。布玛亡夫的便装穿在她身上,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宽宽大大全没了形状。她走进房间,陈北尧和丁珩看到她都是一怔,笑了。      屋内鸦片烟没散,他俩穿着同样的半旧衣物,人还坐着,却显得格外高大挺拔。陈北尧指间还有鸦片烟卷,他微眯着眼,双眸却极为明亮。丁珩也比平时精神许多,对慕善道:“很可爱。”      慕善很少被人夸可爱,听到也不以为意。上前先扶丁珩站起来,把准备好的一根拐杖递给他,再扶陈北尧。陈北尧站起来的时候,嘴唇不经意擦过她耳后整齐绾起的长发,低声道:“很性/感。”      原本慕善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紧张。可见这两人一开始优哉游哉的吸着鸦片,现在更是有闲心出言调侃,她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毫无畏惧,还是已经被鸦片弄得兴奋异常。      三人相携走到客厅,布玛看到两人的样子,竟然有些难过,抹了把眼泪,大概是想起了亡夫的英姿。陈北尧和丁珩也知道这些日子多亏布玛,出言道谢。四人绕到房子后头,从山坡缓缓向下就到了河边。只见村中小河如同一条墨色的玉带,在夜色中寂静蜿蜒。唯一的光亮,是沿岸稀疏的民居灯火,还有天际垂落的星星。      小船五米长、一米宽,像一片细长的叶子。船篷泛着暗光,里面空落落的。三人在船边向布玛告别,布玛双手合十,竟然用生涩的中文道:“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再见。”      两个男人都没说话。慕善与布玛已经很熟,听到她的话,眼眶微湿,也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个躬。      上了船,顺流而下,村落和布玛瘦小的身躯顷刻就看不到。只有暗黑的河水,两岸丛生的杂草,像一个幽深而诡谲的梦。慕善摸着身旁布玛为他们准备的干粮,默默的想:布玛看似金三角的贫弱妇女,丈夫死了,也没有子女。可她其实心比天地宽,她活得比他们三个都通透。这样想着,慕善的心也平静下来。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她在心中默念,这句佛偈她不会忘,不可以忘。      陈北尧和丁珩相对而坐,没有光,两人的身形轮廓都隐在阴暗里。怕被岸上士兵发现,三人都尽量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的走了有半个多小时,流速减缓,船行得明显慢了,慕善拿起浆坐到船尾,几乎悄无声息的开始划动——这还是她这几天专门跟布玛学的,好在她动作灵巧、力道掌握得很好,小船走到又快又好。      这大概还是两个男人第一次让女人做苦力,自己干坐着。可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只能静坐不动。两人拿着望远镜,一前一后观察两岸动静。只是在慕善累得微喘的时候,两人会不约而同放下望远镜,转头看过来,然后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沿途也有稀稀落落民居,甚至还有高达五六层的楼房,灯火通明。岸边偶有三两个人影,看到小船,也只当他们是普通渔民晚归,没有察觉异样。就这么一路安静疾行,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河岸旁出现一束格外明亮的灯光——军用探照灯。      一个圆形建筑物,在夜色里显得暗白而坚硬——那是河岸边的碉堡,灯光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陈北尧低喝道:“靠边!”慕善立刻调整方向,让小船沿着二十多米宽河面的一侧,紧贴着河床行驶。      “慢!”丁珩低声道。慕善将浆一停,堪堪躲过从船头正前方十米处扫过的探照灯,吓得一阵冷汗。眼见那灯光朝另一侧河岸扫射过去,丁珩和陈北尧几乎同时压低嗓子道:“走!”慕善手势飞快,小船瞬间滑过窄窄的桥洞,离开探照灯范围。      眼见身后碉堡消失在夜色里,那抹吓人的灯光也变得遥远,慕善满手的汗,浆也变得滑不溜秋。她想,果然事在人为。原本她听布玛打探的消息,河上有两道关卡,只觉得前途渺茫。可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易过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可怕。她抬头看着那两个男人,他们其实也不能预料这条路有多危险,却敢搏一把。是不是这个特质,令他们总能赚到更多的钱、走到更高的位置?也许他们生性就属于这个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世界。      又走了有两个小时,接近半夜三点,再没遇到哨兵。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三人越发警惕。慕善的手已经累得麻木,划浆的手势也有些变形。船身在河水中猛的一歪,眼看要原地打转。慕善连忙用力,才止住势头,调整回笔直的方向。与此同时,船舱里两个男人身形同时一动。      “你休息。”      “我来。”      两人同时道。      慕善估计很快要接近下一个关卡,再强撑只怕会害了大家,她干脆道:“丁珩划一刻钟换我。”陈北尧身形一顿,丁珩起身缓缓爬过来,从慕善手里接过浆。慕善让丁珩来接,完全是从全局考虑。虽然丁珩前几天伤口感染,但是只中了一枪,伤势比陈北尧还是要轻。而且他双腿活动无恙,万一有事,也能及时响应。慕善没注意到,这似乎成为这些天来,三人相处的惯有模式——他们在各自的商业黑道帝国都是呼风唤雨,可现在遇到矛盾,竟然都是由她来拍板决定,她不知不觉充当了两人的润滑剂。而他们两人,对这一点倒是心知肚明,却也愿意默认。      慕善爬回船舱,只觉得双臂都不是自己的了,双腿也是麻木难当。陈北尧靠坐在她对面,一只手举着望眼镜,另一只手无声的抓起她的手臂,重重的揉。慕善舒服得都想叫出来,可又不敢大声,只能长吁口气靠在篷上,一动也不想动了。陈北尧见惯了她倔强独立,难得见到她疲软不堪。想起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连续划桨几个小时,骨子里明明也有跟他酷似的狠劲。他心疼之余,无声的笑了。      月光如水,暗河寂静。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慕善觉得紧绷的身体得到缓解,低声对陈北尧道:“谢谢。”陈北尧将她的手牵到唇边一吻,双眼依然一动不动透过望远镜注视着前方。慕善也拿起另一个望眼镜注意着后方。丁珩低头划浆,微微有些喘气,船行得却算平稳敏捷。      终于,在几分钟后,他们遇到了第二个关卡。同样的小桥、同样的碉堡、同样的探照灯。只是这一次,河里还停着艘小船,船头一盏白灯,两个士兵正坐在船舱里,举着酒瓶,吃着饭食。      三人都吃了一惊,原想依样画葫芦混过去,这下不成了。如果在这里掉头,只怕动静更大更引人注意。三人沉默片刻,只能看着船一点点行驶至桥下,行驶到士兵们的正对面。果然,一个士兵站了起来:“什么人?”他用的是汉语。      丁珩的浆缓缓停住,船身也为之一滞。他微抬起头,语气恭敬,还带着几分热络,完全像换了个人:“长官,我们是敏亚村的,刚从长水村探亲回来。路封了,就走了水路。”敏亚村就是离镇上最近的村落,长水村是布玛那个村子。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路已经封了几天,他们只能说是滞留在封锁圈内,现在家中有人急病,想要赶回家。      “敏亚村啊?不可以,现在路封了,你们回长水吧。”那士兵答道,另一个士兵也放下酒瓶站起来。      “长官,通融一下啦!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病了,赶着回去看最后一眼。求你们啦。”丁珩学着他们说话的语调,语气有些难过。慕善在舱中看着他,心提到嗓子眼。陈北尧握住她的手,在黑暗里紧盯着对面的士兵。      “……那你们过来,我们检查检查。”      慕善闻言,把准备好的一把泰铢递给丁珩。这个钱不能多,也不能太少。      小船缓缓靠近兵船,一个士兵跳过来,探头往舱里看了一眼。丁珩笑道:“这是我哥哥妹妹。”陈北尧和慕善立刻起身,恭敬道:“长官好。”小船狭窄,他们这一半直起身子,显得特别拥挤。那士兵不耐烦的摆手:“坐下。”他抬头,正好在那一艘船灯光下,看清丁珩的脸,微微一愣——丁珩容貌出众,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丁珩当然察觉出他神色异常,忙掏出钱塞到他手里。他掂了掂厚度又看了一眼,转头对另一个士兵道:“我们中国有句老话,‘百善孝为先’。放他们走吧。”      那士兵没说什么,一弯腰进了船舱。先前那士兵道:“你们等等,我跟少尉说一声。”      船舱中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两千?行,放。只要不是两男一女就可以。对了,都长得漂亮,上头说的。老子今天刚接到通缉令,明天军部就会派出搜捕队了。”      两名士兵明显一愣,而陈北尧三人这才知道船舱里还躺了个他们的上司。丁珩的反应也是极快,抬手就箍住身旁那士兵的脖子,另一只手将他持枪的手臂一绞,他吃痛低呼,枪落入丁珩手里。然而对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野战兵,枪一脱手,单手一拐,手肘击向丁珩胸口!      一记重击,丁珩躲闪不及,闷哼一声,身子几晃,却没倒,抬手就是一枪“砰”的打穿那士兵的头。对面船头上士兵见状大怒,抬枪就射!丁珩也同时举枪,但被身前士兵遮挡牵制,这一枪,就比对方慢了半瞬!船中那名少尉低骂了句,黑影一闪,黑黢黢的枪口也对准了这边。      “砰、砰、砰、砰!”四声枪响。三具身体缓缓滑倒。      丁珩忍着剧痛,一把抱住怀中的娇躯;慕善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陈北尧一下子从后面扑上来,手劲奇大,把慕善从丁珩手里夺回来。丁珩没有防备,手中一空,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捂住慕善中枪的腹部,压住正缓缓流逝的鲜血。      “快走!”陈北尧目光全在慕善身上,声音阴冷狠厉。丁珩静了几秒,抬手把慕善冰凉的手重重一握,这才松开,冲到船尾,拿起船桨拼命的划。      对面船上,那名少尉趴在船舱口,另一个士兵仰面倒在船头。两发子弹都正中眉心,正是陈北尧的手枪射出的。然而陈北尧动作再快再准,也不能阻止已经射出的子弹!当那士兵向丁珩射击时,慕善看得明明白白,抓起船桨就朝士兵丢过去——射向丁珩的子弹打在船上,可少尉见状却调转枪头,一枪正中慕善的腹部!      一切发生得极快,他们干掉三个人逃脱,枪声已经惊动了远方的营地,从河岸边到肉眼不可及的远处,高高的岗哨楼,灯光次第亮起,仿佛全部河边的动静吸引,大军蓄势待发,顷刻即至要把他们活捉。现在耽误一秒都是危险,陈北尧和丁珩只能轮换着拼命划船,希望在最后这段水道,逃脱敌人的追捕。这一段河水湍急,谁能知道是他们杀了士兵顺流而下?他们逃脱的几率极大!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的代价,竟然是慕善。      黎明前夕,夜色最为幽深寂静。      前方,水道即将没入大河,隐隐可见河岸边,城市安静沉睡的轮廓。背后,并没有追兵的声响传来。      他们幸运的成功了。      陈北尧抱着慕善坐在船头。因为鸦片的原因,她已经睡着了。他给她包扎好伤口,鲜血淌满她的整个腰腹,也淌满他的双手。他看着怀中苍白黯淡的脸,有些出神。他知道她活的几率很大,知道她现在只是昏迷了只是睡着了。可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只觉得那寒意仿佛也侵入自己,令一颗心仿佛被冰雪覆盖,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      丁珩半躺在船尾,隔着空空的船篷,望着对面的两人。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伤口大概又崩裂了,鸦片的效用大概过了,他的意识也有些模糊。现在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他杀死。可如此□的逃亡之夜后,他也不想动了。他只是看着他们。月光仿佛要赶在太阳出现前,绽放最后的余晖,在头顶亮得吓人。暗黑平静的水面,波光如碎玉。天光水色间,他觉得这艘船就像一个漂浮的梦。而陈北尧抱着慕善长久孤坐的身影,就是这个梦里唯一的亮光。他的脸清寒如雪,她的脸也白得吓人。他们坐在那里,是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在他们的世界里,痴痴凝望,天荒地老。      而他只能坐着这里,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动,竟然也不想动。模模糊糊间,他拿着枪站了起来,又嘭的摔倒在船上。他抬起头,看到陈北尧看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到了陈北尧面前,举起手里的枪。陈北也尧抬起枪,居高临下对准他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陈北尧的手缓缓放下来,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将脸温柔的贴近慕善,仿佛已经睡着了。而丁珩手中的枪一松,掉在地上。他往船舱里一瘫,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43、代价   曼谷,莲花国家大厦酒店,高层总统套间。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空苍白阴冷。陈北尧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拿着手机。电话那头的李诚声音干练沉稳:“老板,嫂子怎么样?”      陈北尧看一眼内间的门,淡道:“医生刚做完手术,她还没醒。”他说这话时,隔了一条过道、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一名中年医生和他的助手们,正坐在沙发上,大气也不敢出。几名黑衣保镖拿着枪,站在他们身后。他们稍有异动,哪怕只是低头喝了口水,立刻有一柄枪对准他们的后脑。      电话那头的李诚道:“嫂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老板,那是泰国国家医学院最好的医生,无论如何不能杀。”      “我有分寸。”      “……其他事情,我全安排好了。那我现在上来?下一步要怎么做?”      陈北尧的眸色很安静:“你半小时后上来。”      挂了电话,陈北尧抓起床边的拐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他靠着墙,慢慢走到里间。这是整个套房最深处的房间,只开了盏橘黄色的地灯,朦胧而柔和。      慕善就静静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子一直盖到她脖子下方。陈北尧走到床边躺椅坐下,隔着半米的距离看着她。      她的头发她的脸,还有她的身体,已被女佣擦得干干净净,房间里再无血腥味,只有淡淡的草木皂的清香。她的眼睛闭得很紧,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鹅蛋脸越发显得白。      陈北尧看了一会儿,手插进口袋,摸到那粒子弹。子弹头秃秃的,触手仿佛还有她身体的余温,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比子弹还要冰凉。      他扶着床边,缓缓离开躺椅,将她的被子掀开一角,自己慢慢躺下。他一只手臂横在她的头部上方,摩擦着她的长发,轻握她那一侧的肩膀,将她环住,另一只手却不可以像往日那样环住她的腰,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极凉,令他微微蹙眉。他没穿袜子,脚掌轻勾,将她的赤足包在当中。      她被子下的身体,除了受伤的腹部,不着寸缕,像一块光滑的玉。可他生怕牵动她的伤口,碰都不敢碰,只能这样头挨着头,手牵着手,足贴着足。      就这么一动不动躺着有十几分钟,他才小心翼翼的退开,为她盖好被子,缓缓站起来。      他撑着拐杖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觉得刚才哪里有点不对。回头一看,原来被子还是有点凌乱,她的一只足差不多都露在被子外。他走过去,微提起被子想给她盖好,低头却看到浑圆如玉珠的小脚趾上,一点血痕。      大概是女佣擦漏的,又或许是从他身上蹭到的。陈北尧蹙眉,从旁边拿起湿毛巾,微弯下腰,仔仔细细将那一点血迹擦拭干净。手中玉足光滑柔软,一如记忆中的粉嫩可爱。      他看了一会儿,把湿毛巾一丢,慢慢蹲下,一寸寸含在嘴里亲。然后他仔细把这边被子盖好,手又探进被子里,摸到她另一只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才缓缓站起来。      他走到门口,带上了门,上了几层反锁,又设了密码。确认安全无误后,他把门钥匙放进裤兜,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连续的运动令他喘了几口气,他拿过水喝了几口,闭目沉思。      过了一会儿,李诚敲门走了进来。      这次陈北尧等人遇险,实在出乎意料。李诚那天在封锁线外等了几个小时,眼见没有消息,就知道出了问题。他也试图雇佣当地士兵,强行突破封锁线。但雇佣军的消息匪夷所思——首领暴毙,蕈成为新的首领,投靠了君穆凌将军。现在整个北部,都是君穆凌将军的地盘。      混战中死了很多人,雇佣军也不敢接这样的任务。而李诚要靠自己带来的几十个人,从重兵防卫的金三角找到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通过泰国高官向君穆凌将军施压,君穆凌的回答是一定提供帮助,可他收到雇佣兵的内部消息,却是君穆凌对陈北尧和丁珩发出了搜捕令。瞎子都知道,君穆凌吞并首领的地盘绝不是一时起意。可陈北尧却恰好在这之前,从首领手里套走一百亿,君穆凌得到的根本是个空壳,他怎么会放过陈北尧?      就在李诚拿着那份刚刚发出的搜捕令,感到绝望之时,却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陈北尧竟然抢在大搜捕开始之前,逃了出来。若是再晚上一两天,只怕苍蝇都飞不出金三角。      李诚还记得昨天中午赶到小镇,找到陈北尧的情形。那是一间普通民居,一家三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陈北尧举着枪,抱着慕善,浑身是血坐在客厅地盘上。看到李诚,他只说了一句话:”救她.”就闭上双眼。李诚吓得心头猛跳,试了试陈北尧还有微弱呼吸,这才稍微放心。后来他才知道,陈北尧拖着伤体,整整三十多个小时没睡,才会一头栽倒。      而当他们终于回到安全的曼谷时,君穆凌显然也收到消息,他给陈北尧的口信同时送到。      “亚泽在他们手上。”李诚道,“要我们把首领的钱全吐出来,他们才放人。我核算过,首领欠地下钱庄的几十亿,已经成了无头债。他之前的身家是四十六亿美元。”      “四十六亿换周亚泽?”陈北尧缓缓重复,又问,“你怎么看?”      “我听老板的。”      “任何人都有价格。”陈北尧看他一眼,平静道,“除了慕善和你们。”      李诚闻言一时竟没说话。      陈北尧又道:“不过,用钱不是最好的方法。”      李诚点点头。他跟了陈北尧几年,尽管不如周亚泽跟他亲近,但也算肝胆相照。只是陈北尧今天波澜不惊说出这样的话,四十六亿巨资也不能与他和周亚泽相比,实在出乎李诚的预料。      即使一向沉稳内敛的他,也难免心头波动。平静片刻,才重新冷静思考。他觉得陈北尧说得对,吃掉的钱吐出来,今后整个东南亚都会以为霖市陈氏是软骨头。      可他们当然不是。      李诚笑道:“原来我还不理解,你来泰国时,为什么让我去趟台湾?”      陈北尧微微一笑。      李诚继续道:“君穆凌说到底离不开台湾支持。我已经查清楚,他性格清高,在台湾政坛虽然说不上话,但站位很明确。之前有几次无头公案,也跟他手下的杀手脱不了关系。不少人想把他置于死地,只是鞭长莫及。君穆凌自己支持那位,说不定也想弃车保帅。我们又打通了泰国政府这边的一些关系。只要再花几个月,我有信心让君穆凌孤掌难鸣。只是周亚泽要吃些苦头。但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他肯定不会死。”      一席话直中要害,正是陈北尧心中所想。他点头:“台湾青联帮帮主是我香港叔父的朋友,我再给叔父去个电话。加上本土黑道的力量,最多一个月,就该让君穆凌吃到苦头。”      “那我怎么回复君穆凌?”      陈北尧沉思片刻:“我再想想。”      李诚又坐了一会儿,向陈北尧汇报了其他财务状况和人员安排,就离开了套房。陈北尧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到里间,躺回床上。      此时已接近傍晚,他拥着慕善很快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晒在两人脸上。陈北尧睁眼时,察觉慕善的头动了动。      他一动不动盯着她,仿佛生怕打扰她的苏醒。她的睫毛微颤,终于睁开,看到陈北尧,她的目光还有些迷糊。可麻醉剂已过,伤口是很痛的。她立刻皱眉,想起了一切。      陈北尧拿起对讲机叫医生,然后把对讲机一丢,柔声道:“我们在曼谷,很安全。你中枪了,没有生命危险。等你再好点,我们就回霖市。”      他知道慕善会问什么,所以先把重要信息告诉她,免得她再开口。慕善点点头,近乎干涸的声音问:“丁……珩?”      陈北尧沉默片刻,道:“大概被他的人救走了。放心,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慕善看着他,目露微笑。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陈北尧挪到躺椅上,静静看着她。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医生才激动的被放走了。女佣给慕善喂了些流食,也退了出去。陈北尧坐起来,把慕善的手一牵。      慕善有些虚弱的笑笑:“……不要久坐。”      陈北尧又躺回她身旁,用之前的姿势,小心翼翼圈住她。慕善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药味中却似乎夹杂着烟味,她疑惑的看着他:“……烟?”他枪伤完全没好,根本不可以抽烟。      陈北尧身形一顿。之前慕善做手术时,他的确抽了一两根。他沉默片刻道:“缓解压力,以后不会。”      压力?慕善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跟他都很傻。其实那天夜里,她并不是勇敢到为丁珩挡枪。虽然丁珩对她有救命之恩,但是她一个菜鸟,舍身救他实在不自量力。当时的反应完全是条件反射,只是想拿桨给丁珩挡一下,谁知道就中了枪,痛得死去活来。      她有些后怕,问道:“……会有……后遗症吗?”      陈北尧在她额上一吻:“别乱想,你会很健康。等你好了,我们就要孩子。你刚醒,好好休息,什么也不必担心。”      慕善点点头。她睡了很久,此时也没有困意。靠在他肩头,望着天花板。陈北尧闭上眼,脸颊贴着她的长发,那里的触觉柔软宜人,令他身心舒畅。      “我……爱你。”微不可闻的声音。      陈北尧猛的睁眼,侧头看去,只见慕善也正看着自己。那双往日聪慧倔强的双眼,此刻却很平静。好像这一句话再寻常不过,再自然不过。      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的一句话。他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她却阖上双眼,只有嘴角微弯。似乎承认了她爱他这个事实,她已经极为满足,再无半点渴求。      陈北尧缓缓问:“你知不知道对我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慕善睁眼盯着他,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怜惜。      陈北尧好像模糊触到了她心中所想,却又不太清晰。      慕善目光不变的看着他,苍白的唇再次轻颤:“诸恶……莫作……”然后,她的左手五指,悄无声息的张开。      陈北尧心头巨震——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一次,是她张开了手在等待。      陈北尧立刻握住她的手。他小心翼翼的拥着她,目光却透着窗外,看着极远的地方。      下午的时候,慕善吃了点东西又睡着了。陈北尧得到精心照料,身体恢复得很快,拄着拐杖走到外间。他拿起手机,沉默片刻,拨通李诚。      “告诉君穆凌,我同意给钱。”      “……老板这……”      陈北尧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漂亮的曼谷城在一年难得的阴雨天气中,展现出干净新鲜的轮廓。      陈北尧缓缓道:“除了钱,我不想因为这些毒枭,付出其他代价。”      李诚心头一震。      他生性内敛稳重,其实陈北尧肯做这个决定,何尝不是他希望的?与金三角毒枭斗个你死我活,虽然有把握,但势必是一条腥风血雨的路。这次就差点让陈北尧和慕善回不来,谁知道下一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只是四十六亿说放就放,有几个人能做到?      想到就此罢手,李诚紧绷的精神仿佛也就此放松下来,他恢复干练的语气:“……好,我明白了,我会去安排。” 44、谈判   陈北尧和慕善还滞留在泰国,丁珩已经躺在霖市的家中。他只中了一枪,又没伤到肺,在三人中算最轻的。而且他必须赶回霖市主持大局,所以不顾旅途劳顿,当晚就回来了。      逃亡那天清晨,他和陈北尧将船靠了岸,陈北尧抱着慕善转头就走。纵然丁珩放心不了慕善,也不可能再跟陈北尧一路。他知道迄今为止两人还不动枪,只不过都顾忌慕善。要以死相搏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而且陈北尧势必豁出命救慕善,他留下也是徒劳,万一陈北尧的人比吕氏的人早到,他的情况就不太妙。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天三人相处,尽管慕善一视同仁,可在她心中孰重孰轻,清楚明确。丁珩尽管这些日子历经磨难,性格沉实许多。但傲气仍在。每当他想起慕善对陈北尧的柔声切语,只觉得心头隐痛。饶是喜欢与慕善朝夕相处,饶是不愿在面上输给陈北尧分毫,更多的时候,他还是盼着这段日子快点结束。      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看着陈北尧抱着慕善远去,他原本朝另一个方向走。可走了几步,悄悄转身又跟了上去。陈北尧当时大概也有些痴迷了,一直没察觉他的行踪。他看着闯入民居,安置好慕善;看他夺了主人的手机,联系好李诚。      丁珩才放心离开。只是他永远记得这一天的感觉——他跌跌撞撞走在人群里,头顶的阳光晕眩刺眼。他想起昨晚陈北尧抱着慕善孤坐船头的样子,那幅画面反反复复提醒他,哪怕同生共死,到头来他也只是个局外人。      饶是家中突逢巨变,他历经磨难,重整旗鼓也能意气风发。可这一刻,他却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孤独。      回到霖市,好在吕氏平平稳稳,并无大乱。他掌控吕氏时间不长,家族中也还有不少有异心。但金三角毒枭积威太重,饶是他失踪了这么久,也无人敢乱。不过他再晚回来些,就难说了。      他未对外公布中枪的消息,只派几名心腹稳住局面。又趁机吞并云南达沥的地盘。敌强我弱因缘际会,短短的时间,吕氏的毒品势力越发壮大了。      现在他身体好了大半,在吕氏的声望也更高。可此刻他躺在大床上,听闻陈北尧滞留泰国,只为慕善身体好一些才返回;还听闻陈北尧主动服软,要退给君穆凌一大笔钱。他惊讶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些天忙于生意,加之刻意收敛,他自觉对慕善的心思似乎也淡了些。可此刻隐隐觉出陈北尧有彻底洗白的念头,却又忍不住有些恼怒的想——他们真的要在一起一生一世?      他不后悔为了救慕善中枪。可他真的有些后悔,那夜在船上,没杀了陈北尧。      步入冬季,与霖市的清寒不同,曼谷依然阳光炽烈,偶尔大雨淋漓。      慕善已经能够偶尔坐起,只是还不能下床。陈北尧每日陪着她,自己的伤已好了大半。他没有告诉她君穆凌将军的事,只说等她好些就回霖市。      这天是周六,陈北尧告诉慕善自己去跟泰国副总理吃饭,就离开了酒店。事实上也是如此。      宴会安排在另一家豪华酒店的顶层。除了保护副总理的军方,不管是陈北尧还是君穆凌,都只可以带一名手下进入。      陈北尧和李诚沿专梯而上,刚走进顶层大厅,便看到另一个电梯门徐徐打开,两个军装男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后面那男人化成灰陈北尧都认识,正是蕈。他也看到陈北尧二人,眼中就带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前面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暗灰西装格外英挺颀长。两道浓眉之下,长眸锐利逼人。看到陈北尧,脚步停住,微一点头,不怒自威。      尽管早知道君穆凌不到三十,但此刻看到他一表人才,与蕈的狡猾阴狠判若两人。陈北尧纵然对他无感,也不关心,却也微微点头。      陈北尧的爷爷当年也是黄埔毕业,打过日本人,脚心一直还有块未取出的弹片。只是□被打成了□,吃了半辈子的苦。此时看到君穆凌将军一身国民党军装英姿勃勃,不由得想起外公仅有的那张戎装照。      “早就听说陈老板威名,上个月,张痕天跟我喝茶,还说未来大陆教父非陈老板莫属。”君穆凌眼睛在笑,脸却没笑,“这次君穆凌为金三角未来生计,不得不强人所难,希望陈老板不要见怪。”      他提到的张痕天,是传说中当今大陆唯一能称得上教父的人物。据说张痕天既是国内诸多百强企业背后的大额股权持有人,又是华北华中一带的黑道翘楚。君穆凌提到他,显然自己也与大陆渊源颇深。而他先挑明自己“强人所难”,反而显出几分坦荡。      陈北尧笑笑,不接他的话茬,反而道:“相见即是缘分,将军,请!”      君穆凌哈哈一笑,与他并肩走入宴会厅。心中却想,这陈北尧看着年轻,被自己语言所激,却不骄不躁,果然性格坚毅深沉。只是他一口答应46亿,不知究竟真心假意。      宴会厅足足有一个教堂那么大,装饰得富丽堂皇。只在中心巨大水晶吊顶灯下,摆一张沉香木圆桌,只坐三个人。另外就是几名政府保镖贴墙悄无声息的站立。      虽然这次饭局是泰国副总理做东。这名五十来岁的政客只坐了半个多小时。席间,他先问了陈北尧今后在东南亚的投资打算,感谢了他在上次金融低谷时对政府基金的鼎力相助;又询问了君穆凌台湾那边某人的健康状况,还问了部队的给养情况。然后就托辞身体不适,先去楼下房间休息了。      副总理一走,君穆凌微笑道:“一直听说陈先生心狠手辣,倒没想到肯为个手下退还巨款。实在令人敬佩,我敬陈老板一杯。”      陈北尧淡道:“亚泽是我的兄弟。而且这笔钱是陈某正当投资所得,将军怎么说‘退还’?”      君穆凌浓眉微扬:“陈老板这话真对了我的脾气。不瞒你说,我筹谋多年,就是要除掉首领。眼看事成,被你中途截胡。我十年心血,比不上陈老板一夜豪赌。原本不想用这下作手段,只是八千子弟无国无党,我既为孤军之将就要一力承担,逼不得已,希望陈老板不要见怪。”      陈北尧把酒杯一放,道:“亚泽失手落到你们手里,我付钱赎回,没什么不公平也谈不上见怪。我有几个条件。”      “请说。”      “一、金三角的人和毒品,从此不许进入霖市;”      “这个条件有点霸道。国内贩毒网络四通八达,我没办法保证。”      “你能保证。”陈北尧笑笑,“金三角的货,不是都没能进入台湾吗?我跟苏议员吃饭时,他还不信。”      君穆凌闻言,神色微沉。他当然知道陈北尧说的苏议员是谁——那是他背后那人的敌对势力,最近几年很是嚣张。而台湾当地黑帮势力凶悍,非金三角可以撼动。      转念一想,他却心头一惊——陈北尧的话是敲山震虎,示意自己,他跟台湾政界和黑道都有渊源。可如果真的这样,陈北尧想对付自己只怕不是一朝一夕,为什么这次肯吐出巨款?      他心头惊疑不定,面上不动声色道:“好,陈老板待我以诚,我就下这道死命令。请继续说。”      陈北尧笑笑:“如果真的误入霖市,人和货的生死下落,陈某概不负责。”他继续道:“二、我要蕈的命。”      君穆凌一怔,沉下脸:“不行。”      陈北尧淡笑:“46亿不是周亚泽一个人的价格,是他们俩的。”      君穆凌话锋一转道:“君某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陈老板宁愿舍身冒险,也不肯委曲求全与首领合作——可见陈老板心高气傲。这一次陈老板妥协得太干脆,到底是为什么?”      陈北尧淡道:“与你无关。”      君穆凌心中早有猜想,却觉得荒谬难信。此时见他执意要蕈死,越发肯定心中所想,笑道:“陈老板,你何必置蕈于死地。我已经问清楚,蕈没有碰过你那位小姐,在金三角的几天也是以礼相待。掳那位小姐来金三角,说到底是首领的主意,你就不要再迁怒蕈了。蕈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杀的,他也是我的兄弟。”      陈北尧的手指轻轻捏住酒杯,沉默。      半小时后,陈北尧和李诚下了楼。刚坐回车上,就见前排一个男人仰面靠坐着。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日不见的周亚泽。      李诚拉开车门,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小子没事吧!”      周亚泽“哎约”一声,俊脸神色挫败无奈。陈北尧默默看他几眼,弯腰坐到后排。      周亚泽看起来没受什么折磨,只是眼眶脸颊淤青未褪;肩头鼓鼓的,衬衣领子露出一小片雪白绷带,应该是受过伤。      他转头看着陈北尧,陈北尧也抬眸看着他。他问:“老大,你真拿46亿换我?”      陈北尧淡道:“算你欠我的。”眼中却露出些许笑意。      周亚泽知道他开玩笑,长叹一口气,沮丧道:“老子这回真是倒霉透顶。”      原来那天他本来早早在佣兵站等候,却被蕈撞见。当时他带着十几个人,蕈就一个人,周围的佣兵他也打理好,哪里肯放过蕈?      但蕈……实在是太厉害了,周亚泽以及他带来的国内高手,很快被放倒了。其实蕈那天刚刚跟君穆凌将军秘密会面,看到周亚泽,也是大吃一惊。两人交手后,蕈怕泄露自己行踪,直接把周亚泽绑了回去。      却没料到他这一失踪,打乱陈北尧全盘计划;也让君穆凌将军后来居上,以他为人质要挟陈北尧。周亚泽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恨不得扒蕈的皮,喝他的血。      可陈北尧就此罢手,换他回来。他又感动又失望。待车子行了一会儿,听陈北尧说要放过蕈,周亚泽心中却暗暗发誓,一定找机会杀了蕈。    45、彻底   陈北尧的车驾刚离开酒店,莲花酒店贵宾楼外墙上,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的贴近某扇窗户。      陈北尧给慕善安排的房间在二十多层,上下悬空,笔直的玻璃墙像一道峭壁,杜绝任何人靠近。可这其中一定不包括蕈。      慕善下身不能移动,躺在床上就着台灯看书,忽听到床边头顶上方的玻璃窗“咔嚓”一声轻响,然后就有凉风吹了进来。      她知道窗户外面装有铁网,而且她睡前关了窗。这动静只令她头皮发麻,转头一看,一个高大身影像栖落的黑鹰,蹲在窗台上,望着她笑。      慕善手边就是陈北尧给她的报警器,一按下,门外的保镖就会冲进来。她手指刚一动,就听到蕈笑吟吟的说:“想他们死?”      慕善的手不动了,蕈说的没错。她心头惊疑不定,她虽不知道细节,但听陈北尧说会跟君穆凌谈和。难道蕈今晚又想把自己掳了去?她这些天颠簸受辱,全因蕈而起,心里对他颇有怨恨。此时看到他悄无声息的落地,大刺刺在沙发坐下。她冷冷道:“我现在不能移动,你要是想绑架我,得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蕈看到她的样子,却有点惊讶:“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中枪了?”      慕善见他不动手,松了口气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蕈笑道:“知不知道陈北尧刚刚跟将军提了什么要求?他竟然想要我的命!”      慕善不做声,心想:原来今晚陈北尧是跟将军见面去了。这个蕈果然是将军的人。陈北尧想要你的命,你本来就不是好人。      可转念一想,立刻明白,只怕陈北尧是误会了自己被蕈欺侮。虽然蕈很可恶,但是陈北尧好不容易与金三角势力握手言和,如果因为这个蕈大动干戈,太不值得。      蕈察言观色,忽然笑出声:“我最不喜欢被人威胁。陈北尧想我死,我就来杀他最心爱的女人。”      这话说得阴冷有力,慕善心头微惊,却又想:他杀人一向干脆,要是想杀我,一进来就会动手。怎么会扯这么多废话?那他到底是想干什么?这人从认识第一天开始,就让人看不透。      “你还真不怕?”蕈有点好笑的盯着她。其实他今天来,倒真不是想杀她。陈北尧虽然要置他于死地,但也是他劫走慕善在先。他想,要是自己的女人被人带走,杀对方一千遍都不足惜,所以也就不生气了。而且他也不会因为误会冲突,坏了将军的大事。只是心头有气,就想着来找慕善,怎么给陈北尧点教训。      他这人无法无天,原本真的怀着把慕善办了的念头。但看她中枪卧在床上,哪里还有兴致?况且看到她,想起自己筹谋十年,也不敢杀首领,却被这个娇滴滴的女人一枪杀了,以往对她的花瓶死板的印象反而改观,觉得她骨子里跟自己很像,觉得很难得。      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分毫,站起来,逐渐靠近床边:“你喜欢什么姿势?”      慕善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做/爱啊。”他开始脱衬衣,“陈北尧还有半个小时到,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当成强jian。”      他语气轻佻,神色认真。慕善一直觉得他性格乖张,现在真的有点怕了。心想就算保镖冲进来打不过他,但毕竟人多势众,也不至于被他杀了吧。他难道真的要大开杀戒?      “你再动我就叫保镖。”慕善沉着道。      蕈把衬衣往沙发上一丢,露出麦色结实的胸膛臂膀,指了指:“来,咬一口。”      慕善大敌当前,却有点哭笑不得。觉得这个蕈怎么像个孩子,又有点疯癫。可看着充满男性气息的修韧肩膀,肌肉匀称有力,她怎么肯咬?      “你不咬我咬了。”他像头高大的豹子,忽然探手抓住她的脖子。速度之快,慕善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觉得喉咙一紧。      他分开腿骑在床上,身子抬起,倒是没压到她。他的眸中原本写满戏谑,可在近距离盯着她后,忽然没了笑意,眼神有些暗。      “你还是很漂亮的。”他说,一低头,埋进她的肩窝。      慕善吃痛,却被他捂住嘴,不能发出声响。他竟然真的结结实实在她肩膀咬了一口,然后没有其他任何逾矩,身子一跃,跳下了床。      慕善看不到肩上伤口,但看他一脸满意,知道齿印肯定很深,又气又怒。他却在这时从沙发上提起衬衣,往肩膀上一搭。      “陈北尧太阴了,早点甩了他。”他忽然说。      “不管你的事。”      他光着膀子居高临下看着她:“其实我们将军不错,哪天陈北尧死了,你可以考虑跟将军。”      慕善索性话都不说了。      蕈看她处处维护陈北尧,没来由心里竟然有些恼怒。他想,大概是咬这一口还不够解气,得把陈北尧再气厉害点。想到这里,他忽然解下手腕上一条不起眼的链子,走到慕善面前。      他的速度很快,抓手、套上、锁紧、放下,一气呵成毫无停顿。等慕善后怕的抬手一看,手上一道银色的链子,刚好贴着皮肤一圈,不松不紧。链子看不出什么质地,雕着细细密密的繁复花纹,颇有异国风情。      “这可是好东西。”蕈笑,“可以杀人。”      慕善皱眉:“你想干什么?”她用力脱却没效果。      “脱不下来。剪不断、烧不坏。”蕈笑,“只有我会解。”      “你!”慕善无语。      蕈却收了笑:“好吧,慕善,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就当是连累你到金三角的赔礼。有了这个,全球排名前100的杀手看到,都不敢动你。你信不信?”      “不信!”慕善怒想,全球前100的杀手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好不好?      蕈头一回送出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却被她一脸嫌弃。他有点错愕又有点生气,转念一想,却又哈哈大笑,尽管房间跟外间隔音,这笑声有点大,外间立刻有了些响动。蕈一点不慌,跳上阳台,从慕善角度,只看到他轻轻松松跳了下去。      等保镖们冲进来一看,大惊失色——外面的铁网不知被人扔哪里去了,而夜色中哪里还有蕈的身影。      在保镖关切的目光中,慕善下意识抬手挡住脖子上的咬痕,手指又触到那冰凉的手环,想到陈北尧一会儿就要回来,默然。      蕈虽纵身一跃,却是抓住从屋顶垂落的钢索,攀岩而上,而后离开。这些套路他做的很熟,几分钟后,就已坐进楼下轿车里。这里怎么说是泰国,难道他还怕陈北尧的人追来?他索性在楼下吃了宵夜才走。      轿车在夜色中穿行,蕈嘴角含笑。      这几天他的心情着实不错。首先是将军全面占领首领的地盘,多年筹谋一举成功;其次是他不必再隐瞒身份,尽管他艺高胆大,但多年来,双重身份始终令他的神经紧绷着。如今得到缓解,竟然又新奇又不习惯。      将军在前些天授予他少校军衔时,只说了一句话:“蕈,你今后不必再杀人。”      不必再杀人啊!他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子,想起多年来首领在金三角的暴戾苛刻,想起君穆凌改善农民生活的承诺,也想起了过劳而死的父亲,和十六岁就被士兵带走再也没回来过的姐姐。      最后,他想起自己随随便便就把代表“蕈”的信物送给了慕善。      也许将来慕善真的派的上用场,那他这样其实算救人吧?      他在心里冷笑,难道我他妈的是个好人?      蕈走后不到十五分钟,陈北尧就冷着脸上了楼。看到外间的保镖们个个一脸灰败如临大敌,他笑笑,拍拍其中一个的肩膀,让他们早点休息。      陈北尧走进去时,慕善神色倒平和,还拿了书在看。陈北尧伤势没痊愈,在旁边躺椅坐下,看着她:“没事吧?”      慕善抬起一只手给他看那条链子,又拉开领子指给他看,然后道:“你别在意。我在金三角几天,是受了些屈辱。但是没人跟我……”      她的话没说完,陈北尧的唇就堵了上来。这几天顾忌她的伤势,他的吻一直浅尝即止。这次却有点久未出现的凶狠。等她全身都软了,他才停下,摸摸她的长发:“明天回霖市。”      慕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知道他肯定还在生气。回头说不定会想什么办法惩治蕈。她不关心蕈,却怕陈北尧在蕈这种杀手手里吃亏。便道:“其实客观的想想,蕈这些天,没给我任何实质性伤害。”      陈北尧笑笑,道:“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我去洗澡。”      听着浴室稀稀落落的水声,慕善想:他的主意我改变不了,纠缠无益,还不如岔开话题。      等陈北尧出来了,上了床,两人都了无睡意。慕善道:“跟我说说你在香港的事。”      陈北尧微微一笑,却说了件糗事。原来他那时在香港姑姑家暂住,却牢记血海深仇,一心想加入香港帮会未雨绸缪。谁知好不容易找到传说中的某大哥的堂口,却发现大哥早从了良,堂口改成了茶餐厅。他自幼心思深沉,以为大哥是信不过自己,就在茶餐厅打了三个月的工想探明真相。最后大哥过意不去,专门请他喝茶,跟他说自己混不下去才开茶餐厅。      “那香港还有黑帮吗?”慕善好奇的问。      “有。”陈北尧笑,“不过听说超过半数古惑仔都从良了,谁能混一辈子?”      慕善听在耳里,忍不住想:他这是在暗示,会为了我不再违法吗?他说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商人,我看也是。可我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现在想起他杀过的人,没有以前那么反感?是因为我这些天死人看得太多了吗?还是我的本性,也是自私的?或者,是我变得开始理解他了,理解他只不过身不由己?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些天对他的表白,那时他眼神有点阴霾的问:“知不知道对我说这个,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她说了我爱你,他难道还肯放她走?难道还肯遵守三年之约?可情之所至,她明明比以前还要爱他,再做作又有什么意义?只是这个局,到底要怎么解?      陈北尧看她神色有些恍惚,隐约猜到她的想法。他一心步步为营,缓缓图谋,怕她思虑过多压力太大,他转而道:“跟我说说你。”      慕善重伤未愈中气不足,就在他怀里,小声的说。说起高三被父母送到临县叔叔家高考,陈北尧心头一动,想,难怪我回去几次,在你家楼下等半天也没看到你。      慕善说她是转校生原本不受重视,她发了狠第一次月考就年级第一,让所有轻视的人刮目相看。陈北尧摸摸她的脸说:“你一直很聪明。”慕善有些得意的笑,却没说后来有认识的人传开她早恋行为不检的流言,又因为有不少人给她送情书,害得她被班主任叫去意味深长的训话,那段时间不少尖子生看她的眼神都是意味不明的。      慕善又说大学时不太认真学习,经常在寝室追TVB连续剧;还说大家一到考试就通宵自习,也挺有意思;还说军训的时候有哲学系的女生喜欢穿着内衣在窗口看风景,惊得教官面红耳赤夺路而逃……陈北尧不禁失笑,心里却想,她大学时比高中过得快乐很多。      后来说起工作。慕善当时不肯依父母保送研究生,也不肯考公务员,执意找工作。她那时觉得世界开阔,她想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优秀的人,于是就过五关斩六将,应聘成为知名外企的管理培训生。      “于是从此过上做牛做马的生活……”慕善叹息道,“那时可真是忙啊,比我后来回霖市创业还忙。周末从来没想过休息,新人啊,什么都很紧张,只是想着项目还有那么没做好……没人要我加班,我跟同事自己跑去加班。虽然很累,可是很充实。不过……其实跟你也有点关系,那时候觉得这辈子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好像再忙再累,也没什么所谓。”      陈北尧听到这里,沉默半晌。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给慕善最好的一切,况且她又深爱他,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而现在听她讲完,他却发现她的八年,远比他的精彩,远比他的生气勃勃。   他开始意识到,如果跟他在一起,她其实要放弃很多东西。她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天南海北的走;不可能像跟她同样优秀的女人一样,一步步走向职业的巅峰。他的女人,一个涉黑商人的女人,势必以他为中心,以家庭为中心;势必被他妥善保护珍藏,而不是自由飞翔。      慕善见他沉默,想起他自十八岁就开始准备报仇,毕业后又进入榕泰,只怕一分钟恨不得拆成两分钟用,哪会有她这样正常人的经历心境?这微微令她有些心疼,自嘲道:“其实本来,我也会跟其他大学同学差不多的,要么爬到个高点的职位;要么运气好点,自己的公司能开大点,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是有点无聊啊?”      陈北尧的神色很平静,瞳仁沉黑似有暗光,道:“怎么会无聊?后来呢?你是怎么做上项目经理的?”      慕善说起专业如数家珍,只是夜色已深,说着说着,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陈北尧看着她,心头有隐隐的愧疚感。可这份愧疚不会令他想到放手,只会令他心头泛起宠爱怜惜的冲动。      她的脸在月光下晶莹如玉,红唇娇艳,每一寸在他眼里都完美得不可思议,看上一眼就令他怦然心动,抑不住的想要亲近,想要占有,想要让她彻底属于自己。      他也累了,模模糊糊的想:怎么样才算彻底?结婚?生孩子?拥有她的身体和心?      不,那远远不够。      只有跟她一起老死,她是他的女人,一天都不少,才算彻底的占有。       【下卷】 46、不够   对慕善来说,回到霖市,就好像回到了人间。      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停机坪。看着匆忙的旅客一脸平静,看着霖市的夜色温柔而清冷,再没有亚热带的湿热难耐,也没有一望无际的罂粟赤红如海,慕善长长松了口气。      慕善还不能久坐,到了家中就被陈北尧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母打电话。      可这个电话打得不痛快。尽管陈北尧心细如发,去金三角前就给他们去过电话,谎称慕善去美国交流。谁料一晃两个月过去?      父母在那头很不高兴,母亲甚至对陈北尧也颇有微词——他们俩个都联系不上。慕善哪里能说真相,只能低声认错,又说了几句调皮话哄母亲开心。不过到底是独生爱女,母亲很快笑起来,千叮万嘱慕善注意身体。      陈北尧一直在边上听着,大概有半个小时,忽的伸手跟慕善要电话。慕善刚说了个“小陈跟你们讲话”,电话就被他拿去。他面带笑容嗓音柔和,拿着电话就去了客厅。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房间,淡道:“你身体没好,以后不要讲太久。”      慕善一听,有些好笑:昨晚说了半宿话,他也没阻止。怎么今天开始管这个了?      陈北尧看到她眼中的调侃神色,却只是微微一笑,低声哄道:“我去洗澡,你休息会。”      慕善伸手:“电话。”      陈北尧不动:“给谁打?”      “公司同事。我‘消失’这么久,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不会乱。”陈北尧摸摸她的头发,“我一直让刘铭扬看着你的公司。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打。”      慕善有点惊讶——他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刘铭扬是职业经理人,替她盯着公司应该不会有问题。      第二天慕善醒了就给公司去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大家都很高兴,连声问她是不是去度蜜月了或者是怀孕了。慕善问了公司近况,刘铭扬果真每天在她的公司办公,替她裁决大小事项。慕善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们就这么放心听他的?”      那头的员工惊讶道:“慕总,陈少的秘书专门陪他过来的。而且陈少还跟我们电话会议过,说咱们公司任何事,陈氏会鼎力相助。他说你身体不太舒服,让大家安心干。我们想陈氏这么大的盘子,他又是你未婚夫——陈少是这么说的,我们怎么还会怀疑?哈哈老大,你真的没怀孕?大家都说是陈少把你金屋藏娇了……”      慕善沉默片刻,笑着说只是生病了。又让员工全部集合,跟他们简短的电话会议。她向所有人致歉,并说等身体好之后会早点打理公司事务。众人都很关心,说过两天来看她。      挂了电话,慕善心里很感动。她忍不住想:当日情况那么危急,他竟然还能顾及到这些细节?她都替他感觉到累。      陈北尧身体恢复得较快,虽然没回公司上班,白天却几乎全在书房办公。吃午饭的时候,慕善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他一回来就千头万绪,无数的电话要打,吃饭时都不能消停。好不容易放下电话,抬眸看到她关切神色,他微微一笑:“看我干什么?”      “你没完全好,不要太累。”      两人重逢以来,除了金三角的生死关头,她何时对他这么温柔关切过?陈北尧只觉得心头一荡,想:她这么关心我,应该是不会离开了。      他点头:“一些必须回复的电话。下午医生来给你拆线,我关机陪你。”      慕善在曼谷已休养了一段时间,伤口恢复得不错。下午省专家来了之后,替她仔细检查一番,又拆去绷带。伤口已经痊愈,只是小腹上多了个永远已无法除去的小疤。      专家嘱咐陈北尧和慕善,她的伤口还要观察一段,不可以剧烈运动,饮食仍需忌口。陈北尧把专家送出去,又仔仔细细问了十多分钟,才回到房间。      他回房间时,慕善正掀开睡衣,怔怔看着那道还有些鲜红的疤痕。她笑笑:“我真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中枪。”说出这句话时,她心头一怔——似乎以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是了,她想起来了。曾经她对叶微侬说过,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未成年堕胎这样的经历。      好像她这辈子所有脱离正轨的行为,都跟他有关。她却甘之若饴。      陈北尧垂眸在床边坐下。他一直觉得她的身体每一寸都很美。现在看着那小巧玲珑的肚脐下,平坦的小腹光滑柔韧。微微向下滑落的内裤边沿,隐约露出女性饱满幽深的线条轮廓。而那道鲜红的小疤,毫无疑问破坏了这光洁如玉的美景。只是想到这个伤口是因为他留下的,永远留在她身体里面,他心疼之余,竟觉得那疤痕也是极美的。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就这么伸手过去,沿着那小小的伤口抚摸。他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时,她微微一颤。陈北尧抬眸看她一眼,便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大腿根部,低下了头。      温柔而干燥的唇,沿着她的伤口一点点吻着。他很想伸出舌头舔,却又怕影响伤口恢复。于是与其说是吻,还不如说他在蹭在闻。他沉黑的双眸一直盯着她,唇却有点着了魔似的一遍遍留恋着。      慕善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言行,与平日的温柔或强势都不同。好像有一点点自我沉溺的痴迷,又透着某种饱含欲望的忍耐。是的,欲望,并不是性/欲,他的眼中甚至不带一丝□。只是一种很强烈很危险的占有欲望——慕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此刻的动作越轻柔越克制,更衬托得他的欲念越深。      这种感觉令她稍微有点不安,又有点说不出的心疼。      过了好几分钟,只令慕善身体都尴尬的有了反应。他才好像亲吻够了。替她把内裤穿好,又把睡衣拉下来,然后摸着她的脸,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你好美。”      略带赞叹的语气,依然透着隐忍的迷恋,只令慕善心头怦怦直跳。只觉得陈北尧对自己的感情,好像跟她原先设想得不太一样。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不过她很快没精力注意这个,因为陈北尧在她身后躺下,灼热的□就抵住了她的腰。这让她发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错误——男人对女人的欲念,怎么可能与性分开?      陈北尧沉默的把头靠在她肩头,过了一会儿,忽的伸手探过去。慕善腿一并,也没能阻止他温柔的滑入。触手的湿热明显令他有些意外。他的手停在那里不动,五指张开,轻轻将她的柔软温热包裹住,好像这样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占有。      然后他一低头,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慕善不回头都能猜到,他肯定笑了。      “想要?”陈北尧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要不要我用手……”      “不用!”慕善脸一热,尴尬极了。明明是他亲吻她的身体在先,她才有了反应。现在说得好像是她欲/求不满。      他没做声,只有手指一下下在她柔软处表面轻轻敲着。过了片刻,慕善听到他自己低声失笑:“想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      尽管从来对她势在必得,他却很少说甜言蜜语哄她。此时的话完全是心中所想,有感而发。慕善心头一颤,只觉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深得令她无法自拔。      这晚两人终究只是相拥着睡去,只是相处起来,却一日甜过一日。白天陈北尧会去一趟公司,大部分时间在家处理公务;慕善能坐的时间长了,就在书房陪着他,帮他处理公司的事。      陈北尧十八岁起就过得昏天暗地;之前强迫慕善留在身边,慕善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现在每天温柔相对,红袖添香。渴了有她一杯暖茶;饿了跟她一起吃清粥小菜;样样都是惬意无比。      有时不经意抬头,看到她已蜷在书房躺椅睡着,雪白的羊毛毯盖在她身上,愈发衬得她小小的脸宛如美玉。他会默默看她很久,一时竟忘了工作。      两人心照不宣,从不提三年之约,也不提今后要怎么走下去。陈北尧在步步为营中等待,慕善却是在重新审视,审视他们的将来。      一转眼半个月,逼近农历新年。      李诚回老家过年了;周亚泽也带甜甜回了香港。慕善有些犹豫——她身体没大好,走路还只能慢吞吞的,回家肯定逃不过父母的双眼。跟陈北尧商量了一下,跟父母谎称美国的项目还没结束,正月之后才能回家。父母虽想她回家,但一想工作前途为重,加之之前刚回过家,倒也没多说什么。      三十这天,霖市下了一场小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幽静又清新。陈北尧只留了本市的保镖和一个厨子,到了中午的时候,也让他们回家团年了。偌大的别墅,只剩他和慕善两个。      别墅区人口密度小,可中国人的传统是很强大的。大清早开始,不断有鞭炮声响起。小区里还好点,远处的声响更是连绵不绝。倒令两个人的屋子显得并不空落,热热闹闹。      陈北尧在书房摊开红纸,提起毛笔问慕善:“写什么?”      慕善想来想去都是那些“辞旧岁送春来”,俗的不行,只得道:“随你。”      陈北尧垂眸专注,一蹴而就。慕善凑过去一看,更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慕善脸“腾”的一热,好笑道:“又不是结婚,哪有过年写这个的!”      陈北尧轻描淡写道:“想到就写了。”      慕善继续脸红。      陈北尧单手把她的腰一搂,站在书案前,心中竟然生出几分豪气,落笔道:“爆竹声中辞旧岁,华灯影下看新人。”      把对联贴好,两人吃了晚饭,窝在沙发里看春晚。虽然无趣,倒也能打发时间。只是看着看着,陈北尧就开始亲。到后来昏天暗地,哪里还顾得上电视?慕善被陈北尧抱在怀里,每一根手指、每一寸肌肤,都亲了个遍。只是身体条件还不允许,两人呼吸越来越重,却也无法,只能这么饮鸩止渴。慕善被他亲得摸得有点找不到北,只觉得严冬的房间,却热得令人冒汗。      夜色越来越深,烟火爆竹声越来越响。陈北尧舒展身体、衣衫不整的靠在沙发上,慕善睡衣半褪,靠在他怀里。巨大的落地窗外,璀璨的烟火如星光,照亮墨黑的天空,花样繁多如银海玉树。慕善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只觉得美妙无比。      陈北尧怀里落空,心念一动道:“我们也去放。”      车库里多的是别人送的烟花,放在那里只能长霉。陈北尧牵着慕善,自己搬了几箱大的。别墅门口有大片私人空地,陈北尧将烟火放在大理石地面上,慕善躲到屋檐下。火线窸窸窣窣,“嘭”的一声巨响,是圆形的笑脸烟火,在他们头顶高空一轮轮盛开。      陈北尧又放了两个,个个花样不同。一个极为繁复精致,就像在天空勾勒出金枝银叶的瀑布;另一个礼花弹颜色极为特别,紫的、红的、一层套一层,一朵套一朵,像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      慕善看到意摇神驰。在这样清冷的夜里,看着陈北尧像个大男孩将烟火一个个点亮,然后跑回自己身边。这感觉实在太温暖。      他搂着她的肩膀,坐在屋子的台阶上,一起抬头看着烟火。慕善童心也被他勾起,拿过他手里的打火机:“我也要点。”      她说这话时,语气娇软含笑,带着几分撒娇的意思。陈北尧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看着她,笑了:“你还不能跑,我不放心。”      “就一次,没事的。医生也让我运动恢复。”      陈北尧点头,站起来,拿这个烟花,放到空地正中,然后走回她身旁。慕善颇为兴奋的站起来,正要走过去,腰间却是一紧,已被他打横抱起。      “你……”      “我们一起点。”      “哪有这样的?”慕善哭笑不得,转眼已经被他报到烟花面前。他慢慢蹲下,慕善转头看着烟火,找到引线,有些小心翼翼将打火机靠近。引线“嗖”的一下窜燃了,慕善双手搂住陈北尧的脖子,他三两步冲回屋檐下,却不肯放她下来。      巨大的红色花朵在头顶盛开,慕善亲手点燃的烟火根本没机会看,因为陈北尧一低头,就深深吻了上来。   周围的烟火爆竹声也更盛了,身后虚掩的屋门里,传来春晚主持人激动的声音:“五、四、三、二、一!新年好!”      陈北尧的唇这才离开,沉黑的眸盯着慕善。慕善也怔怔看着他。他哑着嗓子道:“善善,三年不够,远远不够。”    47、代价   有的时候慕善会想,其实陈北尧一直是让着她迁就她的。譬如除夕夜,他分明是要她给承诺,她却只答:“让我想想。”他竟然也不生气,笑笑将她抱得更紧。      只是两人在假期厮磨甜腻得更狠,倒像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可午夜梦回,慕善偶尔还会看到被她杀死的士兵,甚至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丁默言。她已不会从梦中恐惧惊醒,只是醒来时,有一种麻木的疼痛和厌恶。      她有时候会想:我明明为了他,可以命都不要;“我爱你”对他只说一遍,在心里说了千百遍。怎么当他问我要一生一世的承诺,我却还会犹豫?那我到底要什么?我又能要什么?      陈北尧之后许多天,却再没提过类似的话。春节假期后,他就回公司上班,慕善偶尔也去自己公司看看,一切仿佛都上了正轨,除了他们的未来悬而未决。      出了正月,医生宣布慕善的身体基本恢复,不过要孩子还得隔半年。第二天,陈北尧就安排车,陪慕善回家看父母。      比起上一次的如履薄冰,这一次两代人同聚一堂,气氛已融洽得毫无间隙。母亲整治了一桌好菜,全当补过新年。慕善拇指大动,抬筷就夹往麻辣兔肉。陈北尧正在跟父亲说话,筷子却像长了眼睛,轻轻压住她的。      “前几天还抱怨皮肤不好,少吃辣椒。”他淡道。      慕善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伤口,只是她刚才一时忘了,讪讪的收回筷子,瞪他一眼。一旁的父亲没什么表情,母亲却有了笑意:“就该让小陈管管你。”      陈北尧陪父亲喝酒聊天,慕善偶尔插话。正聊得投机,母亲插空道:“小陈,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将来有什么规划?”      这话问得直白,慕善心头一跳。其实母亲在电话里问过她几次,都被她含糊应付。心想这下坏了,正中陈北尧下怀。      果然,陈北尧语气放缓、神色认真:“叔叔阿姨,只等慕善点头。”      母亲面露喜色,她倒不是急着嫁女儿。只是听说两人已经住在一起,而且陈北尧的条件实在可遇不可求,总要陈北尧表个态,当母亲的才心安。至于什么时候结婚,倒不是那么重要。      慕善立刻道:“我的公司刚起步,想过两年再说。”      父亲闻言点点头,沉吟片刻正要开口,陈北尧却先对母亲道:“叔叔阿姨,如果你们同意,我想先跟善善订婚。”      此言一出,大家全部沉默。母亲最先点头:“也是,你们住在一起了,订婚也是个意思。老慕你说是不是?”      父亲观念比母亲更传统些,之前听说他们同居就有点不乐意。现在见陈北尧一力想要负责,倒高兴了些,点头:“嗯。”      慕善笑道:“这事回头再定,不急。对了,小陈给你们报了个旅行团,下个月有时间去吧?”父母连说破费,订婚的话题倒一时岔开了。      父母看旅行团资料的时候,慕善趁机在桌下狠狠捏了陈北尧一把,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笑不语。慕善看着他沉静温和的侧脸,心里透亮——他要逼她表态了。      陈北尧打定主意的事情,果然是没有回旋余地。并且来得比慕善想象的快得多。      吃了午饭,父亲去午睡,母亲看电视。陈北尧和慕善看了一会儿以前的相册,说了会以前的趣事。陈北尧极自然的抽出七八张她不同年龄段的照片,塞进西装口袋里。然后拉着她站起来:“出去走走。”      屋外新雪已经消融,远远望去房屋树木仿佛都带着干净的湿气。慕善一下楼就发现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上了车,目的地极为明确的开了出去。      “去哪儿?”慕善忍不住问。      陈北尧不做声,手搭在她背后,长眉舒展、黑眸深沉。慕善一下子猜到了,默然不语。      初春的山岭孤寒料峭,人迹罕至。偶尔有孩子不顾天寒地冻,在山路上追逐嬉闹。山门入口,“北善公园”四个崭新的银色楷体大字,镶嵌在大理石碑上,刚中带柔、气魄万千。司机和保镖被留在公园门口,陈北尧像少年时一样,牵着慕善的手,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青石小路经过休整,比以前好走了许多。道旁的绿树鲜嫩嫩的就要滴下水来。这正是慕善记忆中家乡的景致。与她孤身在北方度过的七年完全不同,这里的冬季始终葱葱郁郁,仿佛永远充满希望。      两人一前一后,都没说话,慢慢翻过山,去往山谷深处。山涧处一道三米多宽的小溪挡住去路,虽然没冻住,但澄澈急流看起来清寒动人。慕善正迟疑着,陈北尧已经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      “你的鞋和裤子会湿。”慕善不动。      “前面有地方换。”陈北尧声沉如水。      “我很重的。”慕善爬上他的背。她说的实话,她虽然不胖,但身材高挑,绝对算不上轻。      他却跟没事似的,利落站起来,踩进水里,淡淡的声音道:“背老婆还怕重?”      慕善心里突的一跳。她的十指轻轻抓着他背上的衣服,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一点也不想动。他大手收紧,令她靠得更紧。      过了小溪,他却不放她下来,一个劲向前走。慕善也有点舍不得,可担心他身体刚好,柔声道:“放我下来,别太累了。”      他却不松手,低笑道:“对我的体力有点信心。”      慕善心头一软,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背上:“你很久没这么背过我了。上一次……”上一次还是八年前。      陈北尧沉默片刻,低声道:“那让我背一辈子好不好?”      她心头又甜又痛,默然不语。他把她放下来,慕善脚一下地,就踩到厚厚的枯树叶,发出枯骨般的脆响。陈北尧抓着她的肩膀转身,她看清眼前的景色,呆住了。      草绿的山坡上,一座白色小楼,静静立着。她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小楼,干干净净、线条婉约,就像一位美人温柔侧卧在湖光山水间。      而周围的美景,仿佛要与这小楼融为一体:边上一棵高高的树,繁密掩映绿意盎然。侧面是一面小湖,此时平静无风,像一片通透的镜;房子背后是山,深深浅浅起伏的绿。      “进去看看。”陈北尧拉着她,走到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内的布置更是简洁温馨,处处都是暖色调,尽管诺大的房子空无一人,却丝毫不觉得空寂,人只要往屋里一站,处处都是生气。      陈北尧带她参观了每一间房,二楼主卧边上,甚至还有个婴儿房。木质婴儿床静静放在那里,地上堆满了玩具。最后来到主卧的阳台上。慕善又忍不住赞叹:小楼临湖而建,这里的视野极为开阔,整片水面在眼前展开,人宛如置身在画中。      “你记得吗?以前咱们看到有人在山腰上修房子,还说人家炫富。”慕善望着远处青山的轮廓,笑道,“现在你倒好,占了这么大片地……”      “慕善,嫁给我。”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慕善的话。      慕善后背一僵,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缓缓回身。      陈北尧隔着半米的距离站在她身后,俊脸微垂着,黑眸紧盯着她。阳光照在他黑色的短发上,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暖意。他抬起手,五指在阳光下白得有些透明。他从怀里掏出个黑绒盒子打开,精致的钻戒在他手中璀璨生辉。他上前一步,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然后握住她的胳膊,声音温柔如蛊惑:“把手给我。”      慕善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收紧五指。他的手沿着她的胳膊缓缓下滑,眼看就要抓住她的手。慕善抬起头,与他的目光对上。那是双怎样的眼啊!沉静的、温柔的、不容拒绝的,却又透着几分阴霾的迫不及待。就像一汪深潭,快要把她吞没。      慕善猛的把手一抽,干干的道:“我还再考虑一下。”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其实不是需要考虑,只是……只是还下不了决心。      陈北尧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一时竟愣住了。他看着她,将戒指在指间把玩了一会儿,才重新放回盒子里塞进裤兜,淡道:“好。”      回程的气氛明显冷了不少。慕善有些后悔、隐隐又松了口气,心头乱成一团麻。而陈北尧筹谋多日出师不利,虽然也有过被拒绝的打算,不至于垂头丧气,但多少心头有些发冷。      把慕善送到家里楼下,陈北尧吻了吻她,柔声道:“别想太多,我等你。”      慕善点点头,下了车,陈北尧的车掉头开回酒店。      这一晚慕善几乎彻夜未眠,她想了很多。想起两人多年来的分分合合;想起在金三角的同生共死;也想起他近乎痴迷的亲吻自己的样子。她模模糊糊的想,其实他才是一朵让她欲罢不能的罂粟吧?      第二天慕善精神很不好,却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原来叶微侬恰好也回了辰县探亲。之前慕善回霖市时,叶微侬却去了北京。两人还没碰面过,于是便约定上午见面。      慕善原定当天下午跟陈北尧回霖市,就给他电话。陈北尧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淡淡的:“好,你们先见。晚点我去接你。”      这通电话让慕善颇有点怅然。她打了车,直接去了跟叶微侬约定的地方。那是一间寺庙。说来有趣,叶微侬这几年天南海北哪里的古刹没去过,回老家后听说这间小庙签文很准,非要慕善陪着来求签。      小庙真的很小,进了大门,直通通的就是大殿和两侧房舍,一眼就能望到底。也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青衣和尚坐在堂前烤炭火。和尚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肤黑干瘦,脚底一双运动鞋,也看不出高僧的派头。      叶微侬也淡定,拉着慕善走过去。两人朝和尚作揖,然后在蒲团跪下。叶微侬极为虔诚,闭目默念,三拜九叩。慕善对这些不太看重,可心里有事,仿佛也想找个寄托,也学她拜拜,祈愿时,脑海里直接冲出的念头却是:我想和陈北尧白头到老。      这念头令她有点坐立不安。好像终于直面自己的心思,又有点无能为力。叶微侬跟和尚求了签,又花了十块钱解签。和尚说的不多,大意是她为朋友求的功名签是上上签,必定飞黄腾达不可限量;而姻缘签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虚虚实实,只听得叶微侬默然无语。      慕善没求签。她知道这些签文怎么解都好,你只要有心事,横竖都能往自己身上套。叶微侬大概是最近烦闷,才会寄托于此。两人捐了香火钱,跟着个小和尚去斋堂吃斋饭。      饭堂里也没什么人,和尚送上几个素菜,也就没再出现。叶微侬问了问慕善的近况,慕善也没隐瞒,大略说了说梗概,令叶微侬又担心又害怕,唏嘘不已。      慕善问及叶微侬的事,她虽然刚才求签时有些愁色,此时却灿然一笑:“有点阻力,但是没事。一切有老荀。”话锋一转道:“你们闹别扭了?”      慕善沉默片刻,道:“他跟我求婚,我说要再考虑。”      叶微侬略有些诧异,慕善虽然跟她交好,但并不是个会把心里话全都透出来的人。可今天她看起来明显有些失魂落魄。这令叶微侬有些心疼,想了想道:“慕善,你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      慕善一怔。      叶微侬道:“高二之前,你一直是好学生,条件再好的男孩追你,你看都不看一眼。你不知道,他们男生还把你评为最纯洁的梦中情人。因为你真的一尘不染。可就是这样的你,竟然会为陈北尧堕胎,像个不良少女;可也是这样的你,能够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八年不看别的男人一眼,傻傻的等下去。你总是这么矛盾。你看起来老老实实,可只要你认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刚极易折,所以你才会进退两难。”      慕善默然片刻,想起叶微侬和荀市长其实比自己更加不易,忍不住问:“是不是我爱得不够?”      叶微侬叹息一声道:“不,我觉得不是不够。也许是你一直在追求错误的东西,所以才会觉得痛苦。慕善你到底想从陈北尧身上要什么呢?一个完美无瑕的恋人?可他并不完美。他或许让你心有不甘,可是爱一个人,难道没有代价吗?”      慕善隐约觉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可又抓不准,喃喃重复:“代价?”      叶微侬神色一顿,想到自己,自言自语般道:“谁能不受委屈?也许要一辈子委屈,一辈子心里都扎着刺——这就是爱他的代价。慕善,你是个善良的人,可也是个很自我的人。有的时候,多想想他。”      慕善心头巨震。      她想:叶微侬说得对,我一直在追求错误的东西。我离开他的目的是希望停止爱他,可我根本停止不了。这就是错的。      我还有个错——我总是想,“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做个正直的人,“我”想要嫁给一个正直的男人。那都是从“我”的角度出发的。可换一个角度看,陈北尧说得对,这些都只是我不肯为他妥协,不肯为他付出代价。      一辈子委屈,一辈子意难平,甚至一辈子受良心的折磨,这就是爱他的代价。只是我以前,不肯这样过一辈子,不想委屈自己。      她忽然觉得困扰自己许久的纠结,霍然开朗。但心里隐隐又明白,自己只不过一直想找个借口,一个不顾一切跟他的借口。现在这个借口有了。      叶微侬见她想得出神,安慰道:“别愁了,前一段不是都打算要孩子吗?难道你们还能分开?”      慕善夹起一根青菜,细细嚼着。山野青菜出乎意料的清脆爽口,她抬眸笑道:“嗯。你说得对。”      吃完斋饭,来接叶微侬的车已经到了山门外。慕善做了这个极大的决定,虽然顺理成章,却又有些隐隐的激动,让叶微侬先走,自己在庙中再滞留片刻。      庙虽小,也有古韵。她逛了一圈,还去跟斋堂要了些新鲜野菜,拎着晃悠悠的往庙门走。      庙门有一块巨大的照壁,上面雕刻着许多本地诗人的作品。有明清时期,也有近现代。慕善抬头就看到两句“一曲清溪一曲山,鸟飞鱼跃白云间。”简约生动,意境优美,她忍不住暗赞。转念一想,自己是如释重负,看什么都是好的。      就这么一行行看过去,忽的瞥见前方一个人影。转身一看,便看到陈北尧负手站在照壁另一侧,也抬头看着墙上的诗。他穿着黑色大衣,整个人高大颀长,俊脸衬得越发的白皙。他没看到慕善,脸上神色一直淡淡的。看了一会儿,他伸手从裤兜掏出烟点上,长长吸了口,这才含着烟转头看过来,神色一怔。      慕善朝他走过去。因为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令她略有些不自在。她的目光微微下移,盯着他的胸口。      走到他面前,她仿佛极顺手的把他嘴里的烟取下来,走了几步,扔进边上的垃圾箱。不等她回头,他已跟上来,揽着她的肩膀。      “微侬呢?”      “先走了。你到了怎么不打我电话?”      “……想一个人静静呆会儿。”      慕善心头失笑,看着他:“我怎么听出可怜的味道了?”她说这话时,眉目舒展,语气含笑。陈北尧原本已收拾失意心情,滴水不漏的打算再行图谋。可见她语气调侃,似乎与昨天的婉拒、前些天的回避,都不太相同。      陈北尧心头一动,快步跟上。      出了山门上了车,陈北尧沉默不语静观其变,慕善一时却不知要怎么开口,把手中野菜给他看:“很好吃。”      陈北尧“嗯”了一声,两人于是又无话。      车刚下山,却下起雨来,淅淅沥沥落个不停,温度似乎也降了不少。慕善轻轻打了个寒颤,陈北尧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头,然后看着窗外道:“这里离我住的酒店很近,过了这趟雨,再回你家拿行李,回霖市。”      慕善点头。      小县城的酒店顶多是准三星标准。陈北尧住的是专为领导提供的套间,条件还过得去。两人走进房间,陈北尧问:“饿吗?”慕善摇头。      慕善在床边坐下,陈北尧给她倒了杯热水,站了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      “善善,昨天的事你不必……”      “北尧!”慕善手捧着水,温温热热的刚刚好。她直接打断他的话,“知道我为什么不能马上答应你吗?”      陈北尧的目光微微垂下,盯着她捧着水杯的芊芊十指,淡道:“我知道,三年之约……”      “你做得不对。”慕善再次打断他,紧盯着杯中颤巍巍的水面,“别人求婚都单膝下跪,你怎么能直接让我把手给你……”      陈北尧对着慕善,平生第一次反应迟钝。      巨大的惊喜突兀的冲上心头,令他略微有些晕眩。但他脸色还是极为镇定,牢牢盯着她,手则伸进口袋摸出戒指。      她的脸红得像要滴下血来,陈北尧微微一笑,扶着她的双腿,单膝跪在床边。      “慕善,嫁给我。”他抓起她早已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小心翼翼将指环套上无名指。然后紧紧握住,抬眸望着她。      “善善,你对我有什么要求?”他哑着嗓子,意有所指。      慕善轻轻摇头,无声的告诉他,她已经无所求。      陈北尧心头一震,抬眸只见她冰雪般干净的容颜,说不出的妩媚可爱。就在这时,慕善双手将他脖子一勾,闭上双眼。红唇略有些局促的轻轻抿了抿,一低头就吻住了他。      简单的一个动作,瞬间令陈北尧意乱情迷。他长叹一口气,搂着她的腰,一起倒在床上。    48、靠岸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令这个冬日的下午,变得白蒙蒙的一片。窗户开了道缝,楼下车子经过碾起阵阵水声,像一阵大雨忽然经过。      可这一切跟慕善都没有了关系。她躺在床上,看着陈北尧。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她已觉得浑身滚烫起来。      两人分别多年,之前的多次亲热,陈北尧都带着主导强迫的意思。算起来这还是八年来第一次,真正的两情相悦。两人心头的甜蜜和冲动,自不必说。陈北尧一双眼黑沉沉的,牢牢盯着慕善。今天她忽然转变态度,接受了他的求婚,令他心头诧异。但他哪会在这么销魂的时刻去深究背后原因?他的头脑已恢复冷静,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要先坐定了你情我愿的事实,明天一早再把结婚证领了,其他事,来日方长。      在她娇羞的目光里,陈北尧轻轻一点点解开她的衣服,很快将她脱了个干净。房间里开了空调,暖哄哄的舒舒服服。他抓起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根根吻着,低声道:“来,帮我脱。”      慕善见他衣衫整齐,自己却……略有些不自在。可想着既是夫妻,又何必扭捏?她爬起来,给他脱衬衣。      陈北尧眼见一具雪白、饱满、婀娜的身躯跪在自己跟前,双颊晕红、黑眸若水。一双柔夷纤若细玉,在自己胸膛滑动。无边美景令他略有些晕眩,暗暗的想:她终于心甘情愿是我的了。      她为他脱掉衬衣,手又向下,解开他的皮带。长裤滑落,露出精瘦的腰身,还有……      “继续。”陈北尧看着她,低声哄道。慕善低头只见茁壮无比,尽管跟它早是熟人,可一想到立刻要与它发生的种种,加之今天心情本就激荡,竟然紧张得不能自已。      可慕善生性坦荡,既已许诺终生,心里就觉得没有退缩的道理。抓起他的裤子轻轻剥下,脸色愈发的红。抬眸望着他,好像在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陈北尧今天终于得她首肯,虽暗自镇定,可又极为享受这感觉和心境。现在见她主动一次,就觉得是她再次向自己表白一次心迹,再次肯定她真的放下一切要跟他长相厮守。他心里就越发欢喜,越发意摇神驰,甚至有点不能自已。      到这一步,他已心满意足。搂着她的腰,坚实胸膛轻轻贴近她的,嘴唇落下,细细密密吻了起来。      两人都是情动,不知何时再次倒在床上。陈北尧早就小腹抽紧、暗自难耐。但他生性隐忍,又顾忌慕善的伤势,硬是压着那略显粗野的冲动,反而极为温柔的吻着她的唇瓣。      陈北尧只与慕善接吻过,吻技其实一般。但他贵在感情深厚炽烈,看似面色沉静,火热的舌头却牢牢纠缠着她的,全凭本能。      其实不需要他任何动作,慕善已像软得像一滩泥,任他揉捏。此时被他的长吻撩拨得意乱情迷,只觉得身体阵阵发热发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要被他填满。      可陈北尧今天执意要给她最极致的记忆,才对得起两人守得云开。所以他任凭身体摩擦相接,却始终过门不入,自顾自亲吻着。      在他眼里,慕善的身体就是一具最精美的艺术品。她的身体寄托了他少年时的欲望、痛苦和禁忌,也寄托着他成年之后的思念和爱恨。原本刻意取悦她的身体,慢慢的,他开始沉溺其中。黑眸愈发深沉,动作越发轻柔,力气却不由自主变大。他认真看着她每一寸轮廓,轻吻着舔舐着叹息着。有的时候力道过大,咬得她的皮肤一圈红痕。      “疼!”慕善低呼一声,他才会恋恋不舍的放轻力道,转咬为吸,舒服得不能自已。      慕善看他面色始终沉静,仿佛将自己控制得极好。可昏暗双眸却泄露了他的迷乱,当他的唇舌在她胸前饱满雪白流连,还有她幼嫩的大腿根部,他几乎都没抬头看她一眼,只是吻得越来越重。她偶尔跟他说句话,他甚至充耳不闻,就像没听见。      慕善有一点点怕这样的他,又有点心疼。他平日是自制力多么强的人,可现在却显得迷恋失控。那份迷恋就像一片汪洋,将他的意志吞灭,而转眼,也会来吞噬她的。她无端端觉得危险,又暗暗心生向往,想要被他毁灭和吞没。      陈北尧流连很久,这才抬头。他的声音还很轻松自若,只是嗓音有点哑沉:“如果疼,就告诉我。”      慕善红着脸点点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套戴上,的大手温柔的托起她的腰,开始一点点滑入。饶是已润滑得彻底,慕善还是有些刺痛不适,乌眉微蹙。陈北尧两根手指开路,一根手指快而轻的摩挲。她闷哼一声,瞬间又湿了些,他便得以缓缓滑入。他又低头咬着两团雪嫩,三重刺激之下,她渐渐变得适合他的尺寸,终于得以尽根而入。      身体寸寸贴在一起,一如当年的亲密。强烈的感觉从慕善的身体蔓延到心里,她闭上眼,任由他一下下将她送到云端。可闭了一会儿,又舍不得不看他,睁开眼,看着他清隽绝伦的脸庞和精瘦有力的腰身,强烈的爱意涌上心头,与身体的刺激感融合在一起,突兀的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瞬间将她淹没。      她过早的丢盔弃甲,令他惊喜之余,愈发冲动。看着她面红耳赤,并拢双腿蜷在床上,光滑足尖踩着自己胸膛,陈北尧哪里肯放手,更不肯退却,在她略有些慌乱的眼神中,抵着她正销魂蚀骨的某处,又沉又快的继续奔驰。      慕善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么快,上一波还没褪去,下一波就……她不知道,陈北尧自己忍得又痛苦又愉悦,只为给她极致的感官体验。他虽然不算个中高手,但要摆平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容易。过了一会儿,在他的反复而坚定的温柔攻势下,她又不行了,忍不住闭着眼低吟:“我、我……”      陈北尧轻轻一停。      慕善睁开眼,又急又难耐。以为他误会了她的意思才停下,抬眸却见他眼中隐有笑意。还没等她开口抗议,他却又开始疾驰。慕善心头一松,又随着那极端的刺激感攀岩而上。眼看又变得不能自抑,他却又忽的一停。      慕善急了,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沙哑略带哭腔:“我、我要到了……你别停……”      陈北尧原本刻意控制,好令她巅峰时感觉加倍。可此时听她娇软的声音向他索要,哪里还忍得住?他隐约的想,她才是控制全局那个。他这么卖力攻击,可她一句话就令他差点……他不忍心再折磨,极快速的伐挞起来。      这一回他再无停滞,也无保留。慕善瞪大眼,又很快闭上。随着他疾风暴雨般的侵入,她忍不住高高低低的哼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令陈北尧再次差点把持不住,忍了忍才没在她第二次巅峰前泄掉。      在一段不可思议的冲击后,慕善如百蚁挠心,不受控的任由那雪崩般的震颤感,将自己淹没。而陈北尧闷哼一声,额头一根青筋微微暴起。他在她体内痉挛抽搐,抬头,极暗沉的往她一眼,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心满意足,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陈北尧才抽身出来,将套剥落,丢在垃圾桶里。慕善的巅峰虽然已经过去,可好久没这样强烈过,只觉得身体里还一下下轻轻抽搐着。她以为今天已经结束,靠在他胸口问:“我们休息一会儿再回霖市?”      陈北尧看了看周围普通的客房环境,打定主意道:“先洗个澡。”慕善点点头,陈北尧虽然舍不得怀里娇躯,却把她的衣服拿过来。慕善还有点不明白,要洗澡怎么还让她穿衣服。陈北尧低头轻轻一吻道:“不在这里洗。”      两人穿戴整齐,陈北尧却没叫司机和保镖。自己拿了钥匙,牵着慕善的手下楼。两人上了车,陈北尧坐在主驾,神清气爽。虽然目视前方,时不时将慕善的手抓过来,轻轻摩挲揉捏。      慕善很快辨明方向——这是往山中别墅去了。她有些感动——那是她少年时梦想的房子,他替她造了,在两人心中的象征意义自然不一般。现在他带她去那幢房子,自然是把那里当成家了。      开到别墅时,天已经有些暗了。因为这一片已是私人用地,外围陈北尧都安排了保安,这幢房子本身又配备了最高级的防卫装置,并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      进了小楼,开了灯,两人心境已与昨天来时完全不同。慕善上次来时还心神不定,这次已抱着“女主人”的心态,站在客厅,就开始仔细打量周围摆设。      陈北尧看她闲适自若的样子,心头爱意大盛。让她先去给两人泡壶茶,自己则去浴室放水。因为两人回辰县前一天,陈北尧已让管家打理过,所以家里的食材都是新鲜的。慕善在厨房泡好茶,又从冰箱里拿出些材料,想着给他做饭,心头阵阵甜意。      正洗了手,切着菜,已被他从身后圈住。慕善低笑一声,把手上东西一放,转身将红唇送上。又是吻了个昏天暗地,陈北尧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你先去洗。”慕善柔声道,“我把饭菜准备一下。”      谁料陈北尧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就往浴室走:“老婆先洗。”      “老婆”这么生活化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自顾自带着缠绵的味道,听得慕善怦然心动。手上还沾着几片细葱,可还是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低低道:“嗯,老公。”      陈北尧脚步一停,黑眸逼近:“再叫一声。”      “……老公。”      陈北尧嘴角微微漾起笑意,声音低沉:“一起洗?”      慕善羞红了脸,可共浴对她来说实在挑战,她摇摇头,在他怀里挣了挣。他手一松,将她放下地。她转身走进浴室,反锁上门:“你先去喝茶。”      白洁光滑的浴缸里满满一池热水,清澈见底。慕善慢慢坐进去,通体舒畅。一番激情之后,她心头发软,却也略有些难过。她想:就这样了。我是离不开他的。不要去想他的杀人不眨眼,他只是我的丈夫,我的男人。也不要想他今后会不会跌倒,真有那一天,我会跟他一起。      这么想着,又心平气和起来。      浴室里很快笼上一层蒙蒙的热气。浴缸对面是一面大大的镜子,看着镜中自己的轮廓,慕善原本还有点不太自在。可镜子也很快笼上一层白雾,变得朦胧。      正洗着,忽听见浴室的门咯噔一声轻响。慕善瞪大眼,看着已经反锁的门,从外面徐徐打开。水雾热气中,陈北尧修长的身躯不着寸缕,一步步慢慢走过来。      “你……”慕善又紧张,又有点点兴奋。      他用一种很自然很平静的声音解释道:“这屋子每一扇门,都能从外面打开。”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却听得慕善心头一跳——原来反锁只是假象,他握有每一扇门的钥匙。在这间屋子里,她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她仿佛隐约又感受到他那强烈的占有欲,就像同事们说的,他造这间房子,真的有些“金屋藏娇”的意味。      她朝他伸出手掌:“以后把钥匙交给我。”他却不置可否,迈开长腿,身体也沉入足够宽敞的浴池里。      多了一个人,浴室里的气氛愈发热烈。陈北尧在水中缓缓靠近,单手抓住她的腰身,低垂的眼眸如夜星明亮:“洗完了?”      慕善心猿意马,低低嗯了一声。他轻笑:“那帮我洗。”他在水中转身,背对着她。慕善望着面前光滑有力的脊背,只觉得隐隐一股热流冲上自己小腹,很想很想跟他贴得更紧。以往都是陈北尧主导,这还是慕善第一次明确感觉到,自己对于男人躯体的直接欲望。      但她自制力也不差,拿起毛巾,一点点给他擦拭背部。他虽然偏瘦,腰背肌肉却十分匀称结实,每一寸隐有张力,与斯文秀气的外表完全不同。慕善心中暗想,她之前的判断没错,他真的像一匹狼。      她的狼。      终于还是有点忍不住,她从背后轻轻环住他,埋首在他肩膀上一吻。他从身前抓住她两只手,紧紧握在手里。她一吻之下,已觉得满足,抽回双手,去拿一旁的浴巾。他立刻转身:“我来。”先拿起了浴巾。      两人从浴盆里站起来,陈北尧用浴巾包裹住她,一把抱起。慕善虽喜欢与他亲近,可也不习惯时时刻刻抱着,低声道:“放我下来。”      他却将她放在浴池边缘的平台上,让她靠墙坐着,双腿还泡在浴池里。慕善不明所以,他已抬手解开浴巾铺在她身下。   他蹲下来,正对她双腿间。慕善面红耳赤,可被他堵在墙角,动弹不能。      “别这样……”慕善低声道,“我们还要回霖市呢。”      “再说。”他看得很专注,明显没太听她说话。然后他双手覆住她胸前饱满红蕊,埋首,唇舌靠近。      慕善最敏感的地方都在他掌控中,又羞怯又期待。陈北尧的手又缓又重,仿佛带着极强烈的欲望,揉捏着她。唇舌亦不放松,用力的舔舐着。      慕善一低头,就看到陈北尧高大的身躯,顶礼膜拜般蹲在自己面前。只是他膜拜的地方真是要了她的命。她看着他略湿的柔软短发,他的脸堵住了她的幽谷,她看不到他唇舌的动作,只能感觉那缠绵不尽的温柔疯狂。      可男人在床上总是比女人洒脱很多,目的性也明确很多。他舔了一阵,正是她血脉喷张的时候,却听他柔声问:“是这里吗?”      慕善燥红了脸,声音低蚊:“……上面一点。”      这个坦率的回答实在令陈北尧心怀舒畅。他认为她此时的毫不扭捏,再次证明了她已经敞开心扉接受他。他心头甜意大盛,照着她指明的方位,□得愈发炽烈。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要在他唇舌间融化,而战栗感不知何时就在她身体深处连绵不绝,极流畅的强烈再强烈,加深再加深。她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激流攀岩而上,又疾驰而下。陈北尧的舌头感受着甬道的收缩和香甜的□,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肿胀得难受。      慕善抵挡不了这极致的感觉,抬腿就踢,想要让他激烈的动作停下来。可陈北尧哪里肯依,双手滑下制住她企图并拢的双腿,唇舌将她完全包裹,进入得更深更快。      终于,慕善全身都软下来,两条雪白的腿缠着他的脖子,仿佛舍不得让他离开。陈北尧这才抬头,唇色水色一片,眼神暗过窗外的天色。他将她打横抱起,踏出浴池,走向主卧。      慕善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稍微一动,抱着她的陈北尧就查知动静,睁开了眼。四目对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明天去领证。”陈北尧盯着她。      “嗯。”      格外柔顺的声音,浅笑吟吟的目光,一下子令陈北尧再度有了反应。可今晚已经要了她很多次,他顾忌她的身体,只能暗自压抑。灼热□顶着她的细腰却一动不动。慕善很快感觉到,有点惊讶又有点不好意思。可她实在不行了,那里都有点肿痛难耐。只得装作毫不察觉,闭目沉睡。      陈北尧盯着她逐渐变红的脸,心头失笑,抓起她的手牵过来。自己则伸手过去,五指张开,轻轻将她的柔软处包住。      慕善羞怯之余,又隐有冲动,只是力不从心。她心头正挣扎着,却不知陈北尧已心满意足。      他闭着眼,感觉她滑腻的小手握住自己,指间的一点颤抖滑动,都令他舒服得不能自已。他同时用手指,一点点抚摸她柔软湿滑的地方,感觉到心头阵阵满足。夜色渐深,她已然在这样亲昵的姿势下睡着了。而他忍不住埋首在她肩窝里,深嗅她身体的幽香,低喃道:“宝贝……晚安。”    49、安安   慕善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丁珩。      而且还是在民政局门口,他一身黑色风衣倚在车前,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慕善并不知道,丁珩一直派有人留意她的行踪。她与陈北尧回辰县,在旁人眼中,很有女婿登门的感觉。丁珩不笨,隐约猜出他们打算干什么。所以这天早上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      丁珩望着两人下了车,真正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模样,心头微觉刺痛。他诚然喜欢慕善,并且经历金三角那些日子后,明知她心里没有自己,可那份喜欢却逐日加深。他想,大概一个男人曾为一个女人拼过命,就永远不会忘了她。      而今天他来这里,并不是要干“抢亲”之类的徒劳的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有些恼怒,恼怒中带着不让他们顺顺利利的念头,就来了。      陈北尧看到丁珩,心头微觉厌恶。但想起他对慕善一片赤诚,偶尔又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慕善已决心跟陈北尧,早不把与丁珩的些许暧昧放在心头。现在看到他,虽然略有些惊讶,但还是大大方方迎上去。陈北尧没有片刻迟疑,揽住她的腰一起跟过去。      “丁珩。”慕善笑。尽管丁珩今天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但她坦坦荡荡,其实也不太在乎他干什么。      丁珩把烟头一丢,看看慕善,又瞥一眼陈北尧。目光复又回到慕善身上:“你们来领证?”      “嗯。”      丁珩沉默片刻,有种想要把心掏出来给她的冲动。让她知道自己不比陈北尧差。可那只是冲动,他再爱她,此时也是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他反而笑了。忽然上前一步,抬手像是想要拂过她的长发,慕善下意识的侧身避过,身旁的陈北尧已蹙眉:“丁少,我们大喜的日子,你不恭喜我们?”      丁珩哪里肯,只看着慕善道:“善善,有些事,我永远不会忘记。”      慕善默默点头道:“丁珩你先走吧。我非常非常感激救命之恩。我把你当做至交好友,也永远不会忘记。”      丁珩淡淡一笑,语气有点狠:“不过是一命换一命,你不用太在意。我今天来就是让你知道,任何时候,你想离开这个男人,记得还有我这个‘至交好友’。你不是非跟他不可。”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陈北尧握着慕善腰的手刚一松,立刻被她抓住,这一拳就挥不出去。丁珩笑笑,转身上车,绝尘而去。      两人含情脉脉来领证,却遇到这么个小插曲。慕善心头深感歉疚,神色略有怔忪。陈北尧知道丁珩输掉爱情,故意来给自己添堵,他心沉似海,自然不会真的动怒。他想起丁珩刚才说的话,心头微动,问:“什么‘一命换一命?’”      慕善沉默片刻,答道:“9月7号下午,我在你病床前睡着了。大概是压着手机键盘,误拨出几个电话,都打给他。他说那个电话救了他的命。”在金三角的时候,丁珩曾把这件事详细跟慕善说过,所以他现在一说,慕善就明白什么意思。日期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全市人只怕都对那天记忆犹新——大名鼎鼎的吕兆言就在那一天死于非命。      陈北尧自然也是对这个日子印象很深,听她这么说,淡淡“嗯。”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两人相携走到婚姻登记处楼门口,慕善略有些紧张,陈北尧脚步一顿,将她拉住。她疑惑转头看着他,却见他神色极为认真。      “善善。”他低唤道。      慕善心头一跳,知道他要说极重要的话。果然,他执起她一只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谢谢老婆。”      慕善两颊微烫,却听他继续道:“今天起,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个百分百的商人。”      慕善心头一震,尽管隐有预期,却没料到他的承诺来的这么快——她那天不提任何要求,就是表明自己愿意等待的态度,等他回头。      陈北尧见她黑眸闪动,柔声道:“你答应我的求婚,却什么也不要。可是善善,你是我的老婆,我知道你做这个决定有多艰难,我会给你最想要的。过去发生的事,我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弥补;今后我只做个商人,做你的丈夫,做我们孩子的父亲。”      慕善心头大恸,扑入他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再无言语。      两人回到霖市家中时,已是中午。周亚泽、李诚早已收到消息,在屋里等候。见到两人进了屋,陈北尧难得的眉目含笑,周亚泽把李诚肩膀一拍:“哥们儿,想不到老板要么禁欲八年;要么一解禁,转眼媳妇都有了。”      他身旁的Sweet正在吃瓜子,似乎也被感染,高高兴兴站起来:“嫂子,我要看结婚证!”慕善大方将证件从包中取出来,沙发上几个人立刻传看,直夸慕善上相,照得漂亮。      “老板,你的呢?”周亚泽朝陈北尧伸手,陈北尧跟没听到似的,直接上楼,走入主卧。他拿出怀中的结婚证,仔细看了看,微微一笑,放入抽屉中。      一楼沙发上,周亚泽李诚如何察觉不出陈北尧沉默的意气风发?周亚泽凑近慕善,低笑道:“嫂子,为了你,老板可是连带着让我也洗白了,你赶紧给老板生个儿子,我就不计较了。”      慕善心头感动,一时无言。一旁的李诚笑道:“嫂子别听他胡说。其实我们正经生意本来就占了九成以上。老板早就想把那些赌船夜总会卖出去。”      “嘿,看你说的。那我手下九百多个人怎么办?”周亚泽佯怒,“他们只会砍人、看场子、收保护费。”      “凡事都有过程。”陈北尧的声音淡淡传来,他下了楼。他一出现,周亚泽不做声了,点点头,好像他说的什么都是至理名言。      慕善心头好笑,似乎从金三角回来后,周亚泽这个真真正正的桀骜不驯的黑老大,更服陈北尧了。也许一方面是因为愧疚,另一方面是知遇之恩吧!      陈北尧刚坐到慕善身边,李诚的电话却响了。他站起来,拿着电话走到一侧房间里。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笑道:“有个朋友叫我过去,老板,我去一下。”      陈北尧淡道:“我还有事跟你们俩商量。”      周亚泽道:“别婆婆妈妈的,你刚才还说中午陪老子喝酒的。叫你朋友一起过来吃。”      李诚顿了顿,道:“好。”      饭菜都端上桌,慕善还亲手将从辰县带回来的野菜烹制。这时李诚已从别墅门口,将人接了回来。众人看到来人,都是一怔。      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个头不高,却很漂亮,是那种又明朗又精致的漂亮。看到众人,她浅浅一笑,礼貌却淡然。      李诚站在她身旁,将手搭上她的肩头道:“这是我女朋友,白安安。”      众人都吃了一惊——李成生性内敛,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近过女色,现在却冒出个女朋友,似乎关系还很亲昵。陈北尧和周亚泽脸上都浮现笑容,慕善先开口:“欢迎你,请坐。”      白安安感激的看慕善一眼,李诚的手滑下,握住她的手:“叫嫂子。”      “嫂子。”白安安乖乖喊道,将李诚的手反握。两人执手在饭桌前坐下。      陈北尧和周李二人的关系,是上下级,更是兄弟伙伴。这几年,还从没出现过今天这样,每人带个女人,共聚一堂的情形。这既令男人们感到温馨,又暗暗有些意气风发。      没过多久,大家都弄清楚——原来白安安曾是李诚的大学同学,当时两人就有过一段感情,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开。现在白安安离开了前男友,重新来找李诚,两人重归于好。      这让大家都明白过来——难怪感觉李诚和白安安之间,似乎又亲密,又有些疏离。慕善心头更是感慨——觉得他们跟自己和陈北尧,有些相似。不过白安安之前找了别的男友,李诚却始终孤身一人,令人略为他有些难过。所以现在他对着白安安,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吧?      事实上,李诚的心情也的确如此。看着阔别多日的恋人,前些天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娇俏美丽一如当年,甚至比曾经多了几分成熟妩媚,愈发动人。只是眉宇间添了隐隐的哀愁,这份哀愁令他看得到,却触不到,心中有些恨,更多的却是怜惜。      吃了饭,三个男人上楼谈事情,女人们则留在客厅。说道慕善今天跟陈北尧领证,白安安又惊讶又羡慕,很真诚的道:“恭喜你。”慕善从她的语气里听出真实的羡艳,笑道:“李诚是个好男人,你好好珍惜。”      白安安笑笑,点头:“嗯,他是很好。”      一旁的Sweet安安静静,慕善看着她道:“你跟亚泽呢?”Sweet摇头:“嫂子,结婚这种事,好像跟我们不太搭。”      慕善不知道怎么接话,Sweet毕竟年纪小性格前卫,她虽然喜欢她的气质性格,却也难免有代沟。过了一会儿,慕善跟白安安聊了起来。聊得深入,竟然颇为投机。两人性格同样坦率爽朗,为人处世也同样成熟不做作,甚至爱好都大半相同。慕善回霖市创业之后,除了叶微侬,还真没遇到另一个知心朋友,一聊之下,很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等陈北尧他们下楼的时候,慕善刚和白安安聊完罗宾威廉姆斯的音乐,正在聊慕善给企业做项目时的趣事。Sweet在旁边插不上嘴,拿着周亚泽的游戏机埋头苦玩。      三个男人见状颇为惊讶。周亚泽呵呵一笑:“李诚,你女人跟嫂子,比跟你还亲热。”李诚微微一笑,走过去在白安安身边坐下。周亚泽笑道:“好了,女人们各归各位。老板今晚洞房花烛,我们就不打扰了。”      四人相携而去,屋内重新只剩下陈北尧跟慕善。陈北尧将她肩膀一搂:“聊得不错?”      慕善点头:“李诚眼光真不错。”陈北尧笑道:“李诚说他恨不得把白安安的前男友杀了。”慕善微微有些吃惊——想不到沉稳内敛的李诚,也会说这么露骨的话。      “他不会真的……”      “不会。”陈北尧望着她,“只是气话,听他说白安安前男友就是个无名小辈,很潦倒。”      “哦。”慕善顿时觉得白安安这个女人,也挺不容易。      陈北尧望着她沉静的容颜,忽然失笑:“幸好。”他心道:幸好你没有过别的男人,否则我也想杀人。      慕善一怔,就明白他的意思,一拳轻轻打在他肩头:“你也会乱想?”      “嗯,我比李诚运气好。”      两人领证是情之所至,当时跟慕善父母说了一声就敲定了,倒没考虑办酒之类的琐事。过了几天慕善给家中打电话,父母想五一办酒席,慕善没有异议。陈北尧直接安排秘书安排一切事项,慕善回自己公司上班,每天关心一下婚礼进度,日子过得倒也自在惬意。      一眨眼到了三月间。这段时间慕善跟白安安倒走得很近。通过慕善,白安安也认识了叶微侬,三人很聊得来,经常一起逛街喝茶。      这天是周末,陈北尧既然致力于白道生意,中午在跟市政府的人吃饭。慕善跟白安安相约去南城一家新开的商场逛街买衣服,四名保镖跟着。      其实现在风平浪静,丁珩又不会对慕善下手,所以慕善出入其实很平安。但陈北尧执意要派人,只令女人们逛街也不自在。李诚刚与白安安团聚,也是关心则乱,四个保镖里有两个就是他安排的。      两个女人同样艳丽动人,站在商场橱柜前简直光芒四射。白安安虽然长得漂亮,却明显不太会搭配衣服。慕善给她挑了两身,一换上果然气质更加出众。白安安又感激又羡慕,直说要请慕善吃饭。两人又逛了一阵,慕善给陈北尧挑了两身衣服,想到他必然惊喜,心头甜蜜。转头问白安安:“你要给李诚买吗?”      白安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她的神色略有些怔忪,忽然问:“慕姐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这么好,老板她也很好……但他始终是国内有名的黑老大,你……”      她欲言又止,慕善却明白她的意思。两人相交已有数日,慕善能感觉出她是一个正直率真的女孩。她想问的是,既然你跟我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为什么会留在陈北尧身边,成为黑老大的女人?      她想问这话,反而令慕善更加欣赏她。慕善想了想,却只能叹息:“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我心。”白安安接道。两人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其他的,已经无需多言。      有了这个话题和心境,两人感觉关系更近了一步。买好衣服,两人乘电梯往下一层。四名保镖隔着几步的距离,在她们前后方分布着。      慕善想到一事,转头问白安安:“你不是说现在没找工作?要不要来我的公司上班?”      白安安却正转头看着电梯扶手上方白色金属墙壁,似乎在发呆,竟然没听见她的话。慕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浑身一颤,这才转头看着慕善。      “慕姐……”她的目光警惕中带着惊恐,与之前的淡定爽朗判若两人,“有人跟着我们。”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道:“谁?”白安安不答,慕善转头想叫保镖,白安安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没用的,他们不是对手。”      她抓住慕善这一下手劲竟然很大,令慕善隐隐疼痛。慕善皱眉,挥开她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白安安目露歉疚,很快换上坚毅神色:“慕姐,他们冲我来的,你不会有事。一下电梯,不管发生什么,你也别管我。麻烦你替我告诉李诚,对不起。”      慕善一震,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点头。就在这时,两阵铃声同时响起。慕善和白安安对视一眼,都接起包中电话。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我收到消息……他的人来了。”李诚在电话中的语气少见的焦急。白安安的手握紧电话:“李诚,这事跟你无关,你……别管了。”      那头,慕善听到陈北尧清冷的声音问:“在哪儿?”      “南城新世界百货。”慕善答道,“老公,安安说有人跟着我们……”      陈北尧几乎毫不停顿的道:“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管白安安,保护好自己。我已经派人过来。离开商场,那是林鱼的地盘,他的车在下面接你。”      慕善“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抬头。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敏感,她看到电梯下方站着五六个男人,似乎有些异样。他们站在那里,好像看着这边,又好像看着其他地方。她一回头,看到电梯上方,可因为地势原因,什么也看不到。      “上面也有人。”白安安头也不回,低声道。      慕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忍心看她一人涉险。只是陈北尧那么嘱咐,她知道事态严重,只能沉默。      前方的两名保镖当然也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一眼慕善和白安安。尽管他们一动不动,站在电梯密集的人群里,浑身上下却似乎充满蓄势待发的力量。      电梯笔直向下。      慕善和白安安的脚同时下地。      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散布在电梯旁的几个男人,一下子围上来,将两人围在中间。慕善的四名保镖见状不妙,走过来低喝道:“干什么!”其中一名保镖闪身就往包围圈中钻,却被两个男人扭住胳膊。那保镖身手也不弱,一拳将其中一人打倒在地。然而敌众我寡,又上来两个男人,一下子将他扣住。      突如其来的斗殴,令周围所有人侧目。电梯口也被堵得水泄不通。眼见十来个黑衣男人扭打在一起,白安安咬咬牙,拉住慕善拔腿就跑。她跑得很快,慕善几乎跟不上。      一转眼两人就跑得离战团很远。      刚到拐角处,白安安忽然急停,慕善一时刹不住,差点撞上她。抬头却见她脸色煞白,一动不动。      正前方,零散的顾客正在穿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距离两人两米远的地方。他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西装,长相硬朗端正,语气恭敬,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身后还站在两三个同样沉肃的男人。      “嫂子。”他看着白安安,“老板让我来接你。”      与此同时,陈北尧微蹙着眉,坐在车子后排。虽然担心慕善的安危,但他还是冷静的告诉自己,不会有事。      那人就算权势滔天,与自己无冤无仇。大家都是生意为上利益为重,那人只为白安安而来,自然没必要在他的地盘,动他的女人。      而且南城老大林鱼已经来了电话,他的人堵住了整间百货,去接慕善。陈北尧知道,他的承诺,比任何人都可靠。      前排车门打开,刚刚赶到的周亚泽坐了进来。陈北尧命令司机立刻往南城疾驰,同时淡道:“亚泽,我身边有内鬼。”    50、内鬼   明亮热闹的商场,人来人往。白安安、慕善与那几个男人的沉默对峙,暂时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你先走。”白安安一步跨到慕善面前,沉声道。      这样的白安安,令慕善觉得有点陌生。小女人的一面全部不见,只余破釜沉舟的冷静,隐隐有不输男人的力量。      慕善有些不忍心,然而几乎是立刻做了决断,转身就走。她走得并不是很快,因为如果那些男人不放过,她再快也走不了。刚走了几步,猛的听到身后几声闷响。她转头一看,刚才的男人中,有一个已经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另外两个矫健的身影沿着前方走道飞奔!      “站住!”其中一人大吼一声,而他们前方十几米的人群里,白安安俏丽的身姿一闪而过。      这样的白安安,深不可测。      慕善身后,两个保镖冲上来,将她护在身旁;另外两个保镖看着白安安逃跑的方向,立刻追了过去。三拨人你追我赶,大都衣冠楚楚,引得许多人回头张望。远远望去,只见几个身影在人流中快速穿梭,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慕善忧心忡忡的跟着保镖下楼,刚出大厦门口,看到几辆车停着,黑压压站了一群人。林鱼站在一辆别克前,身后二十多个面色不善的年轻人。陈北尧和周亚泽也在,他们身后的人个个西装革履,神色肃穆,却比林鱼那些混混看起来还要渗人。      光天化日,这架势实在少见。门口的商场保安小心翼翼站得很远,很多进出的顾客也绕到更远的门进出;甚至还有人偷偷拿出手机偷拍,但周亚泽手下很快有人走过去,夺了手机,什么也不用说,已经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      慕善走过去,陈北尧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送到车里。然后朝林鱼点点头,自己也钻进车里。      门口的人迅速散了,几辆车朝不同方向开去。陈北尧一手揽着慕善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侧头在她长发上一吻:“没事。”      慕善倒没有太慌,比起金三角的惊心动魄,今天实在不算什么。可她心头疑云重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前排的周亚泽嚼着口香糖转头:“嫂子,我们被李诚这小子耍了。”      这个慕善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刚才的男人们叫白安安嫂子;而陈北尧在自己的地盘,竟然什么也不管,甚至不派人去帮白安安——她是李诚的女人啊!可见白安安所谓的“前男友”,根本不是简单人物。      “他是谁?”慕善问。      周亚泽看她一眼,似乎对她敏锐的抓住关键问题有点意外,又有点赞赏。      “张痕天。”陈北尧沉声道。      “……那是什么人?”慕善对大陆黑道知道的其实不多,也没有刻意了解。      “前辈!”周亚泽叹道。      陈北尧拿过瓶水拧开递给慕善,淡道:“他算得上大陆教父,人很低调。势力主要在东北、华中、华东,所以你没听过。”      周亚泽插嘴道:“白安安居然是他的女人,还跑了,他的人才追到霖市。刚刚我们接到电话,他的人给我们打招呼了。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慕善心头微震,难怪白安安会露出那样的神情,问她为什么会跟陈北尧在一起——原来她们是一类人。慕善心头涌起怜惜,忽然又觉得不对——陈北尧视李诚如手足,白安安看起来跟李诚也有感情。就算陈北尧趋利避害,也不至于对白安安不闻不问。而且李诚今天怎么没在?      “如果她被张痕天抓回去,李诚怎么办?”慕善问。      周亚泽笑了:“嫂子就是嫂子,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诚哥……呵呵,我们没叫他。”      陈北尧却没笑,漆黑的眸中有淡淡的冷意。他道:“回去再说。”      回到家中,慕善先去洗澡。她围着浴巾出来时,陈北尧正站在窗前抽烟。他沉着脸,颀长身姿显得有些难以接近的孤傲落寞。      自金三角回来后,他已经很少抽烟了。可今天慕善洗澡短短二十分钟,桌上的烟灰缸已经戳了好几根烟头。慕善知道他心中有事,走过去,想要取下烟头。他却偏头避开,然后单手取下烟,夹在指间却不扔掉。他看着她,声音中带了歉意:“让我抽一会儿。”      “嗯。”慕善转身打算去穿衣服,她知道他遇到大事,也需要时间冷静。可刚转身,腰间一紧,已被他大手揽住,带入怀里。光影一闪,他的脸已经凑近,带着烟味的唇舌,重重吻上来。      他扣着她的腰身的手依然温柔,他的脸色也很平静。可慕善却从这个略显热烈的吻里,感觉到他某种需要发泄的情绪。      “怎么了?”她的手摸上他的脸。他在窗前站了很久,脸上冰凉凉的。      她的温柔怀抱,似乎令他压抑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他在床边坐下,将她拉过来放在大腿上,深深嗅了嗅她的气息,这才淡道:“李诚是内鬼。”      慕善震惊,猛地抬头看着他的脸。可他的神色极为平静笃定,令她明白他的话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她抓紧他的手:“可是他……他不是……”      陈北尧点点头:“他救过我的命,上次我被吕兆言和丁珩联手暗算,如果不是他帮我挡枪,我当时就死了。他还帮我杀过人,我杀过的每个人,他也知道;我千亿资产从他手头过,他没拿过一分。”他极淡的笑了:“他为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这么一个人,却是内鬼。”      慕善听得掌心阵阵冒汗,只觉得心仿佛重重沉到谷底。      “……你确定?”她颤声问。      陈北尧神色极冷,目光仿佛看着极远的地方:“以前我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不明确。上次你说误拨给丁珩的电话,提醒了我。善善,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丁珩本来是要死的。我的病房,只有你、周亚泽、李诚可以自由进出。李诚当时就躺在隔壁病房。”      “你怀疑是他拨出去这个电话?”慕善心头巨震,又觉得合理——李诚大概也知道,只有慕善的电话,才能引起丁珩的注意。至于时间为什么卡得那么准——只怕那天丁珩遇袭的农家乐,也有李诚的人。      陈北尧点头:“不止这一次。上次整垮榕泰,我安排李诚处理丁珩。丁珩被灌了海洛因,却恰好被警察发现救活。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应该都是李诚做的。”      慕善一怔。她所知道的他布局杀人,就这两次。现在他终于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的谈及,令她忽然有点不舒服。可她能说什么呢?她已经决定跟他在一起。但要让她跟他一样,轻描淡写谈及那些犯罪,实在太难。      她的脸色略有些冷,心头却是无奈。陈北尧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沉默片刻,柔声道:“老婆,这些已经过去了。我今后不会再做任何犯法的事。”      在这一瞬间,慕善心里有个声音在问——那么过去的事呢?过去的事可以抹杀吗?她仿佛看到自己心头有一片黑色的阴云。她立刻收敛心神,不去想这些,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棘手的李诚上。      “李诚是丁珩的人?”慕善问,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丁默言死那天,李诚也在现场。如果是丁家的人,早该通风报信,那样陈北尧早就完了。      可霖市没有其他敌对势力了。也不可能是张痕天的人——李诚自己还跟白安安纠缠不清。      如果黑道势力没有可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陈北尧轻轻一笑,似乎有点自嘲。他淡道:“老婆,我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养了个警察。”      “可是……”慕善迟疑——陈北尧不贩毒,黄业和赌业也只涉及高端人群,影响面并不广;而且霖市的警察关系他打点得很好。怎么可能几年前就引起警察注意?又是哪里的警察?      “应该是省公安厅的人。”陈北尧语气极冷,“某个□专案组,受中央直接领导。我花了些精力,只了解到很少的消息——这个专案组,大概在不少黑老大身边,都安排了人。”      慕善一把抓住陈北尧的手:“你、你怎么办?”如果真的是李诚,陈北尧所有犯罪证据,只怕都尽在掌握。      陈北尧沉默片刻,才微笑道:“别担心,我了解李诚,我有办法。”      正在这时,陈北尧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完之后,只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起身松开慕善,道:“白安安逃掉了,张痕天的人没抓到她。”      慕善心头万般疑惑:白安安是什么人?也是警察吗?她显然跟张痕天关系亲密。陈北尧打算怎么处理李诚?会杀了他吗?她诚然不想让他杀人,尤其对方还是警察。可这次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她站起来,只说了一句:“你……保护好自己。”      陈北尧微笑着摸上她的脸,落下轻轻一吻道:“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      他在这时还记挂着承诺,显然是真正放在了心里。慕善心中感动,点点头。      陈北尧离开别墅,很快与周亚泽汇合。此时夜色已深,两人带着最精锐、最不要命的二十个手下,驱车直往郊区。几辆车开到郊县的一个收费站附近,便安静熄火,停靠在高速入口旁的黑暗小道上。      周亚泽目光一直警惕的看着来路,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后排的陈北尧淡道:“慌了?”周亚泽重重“哼”了声道:“为什么不直接做掉他?”      陈北尧冷笑:“他跟我这么多年,要整我们早整了,何必等到现在?证据都在他手里,也许早就交给公安厅,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陈北尧想得很清楚。虽然他一直对几个心腹互有制衡,有些事周亚泽和李诚互不知晓。但李诚舍身救过他后,他确实给李诚的权限更大。所以几件要害的事,李诚还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防不胜防。可李诚是警察,又肯为他而死——这令他心头感觉复杂,又隐隐明白这一点很值得利用。      “你的意思是他还念着旧情?”      “对。”陈北尧微眯着眼,淡淡道,“李诚重感情,我就是要让他盛情难却。”      像是要响应他的话,后方公路尽头,一辆黑色别克小轿车,在夜色中安安静静驶来。陈北尧与周亚泽对视一眼,等了一会儿。等小车缓缓开进收费站甬道,两人打开车门走下去。      同时下车的还有两人的精干手下。而收费站内外七八辆车,同时启动,将那辆小车团团围住。那辆小车见状猛的掉头,可来路已封,哪里还闯得过去。      陈北尧和周亚泽也不急,各自点了根烟,靠在车门上,安安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只见那小车车门开了,下来个人。稀疏的月色下,那人身材高大眉目端正,正是李诚。      他走到陈北尧面前,点头:“老板,你们怎么来了?”      陈北尧还没说话,周亚泽先道:“你不是要回老家几天吗?我们来送你。”      陈北尧抬头看着李诚,沉默不语。这沉默令李诚额头冒起阵阵冷汗,天生的警惕感令他感觉到事态有点不对劲。      “我都知道了。”陈北尧淡道,同时拍了拍周亚泽的肩膀。周亚泽不太高兴的走到后备箱,提出个箱子,交到陈北尧手里。      陈北尧把箱子往车前盖上一放,打开,整整齐齐全是一扎扎的钱。他合上箱子,丢给李诚。李诚接过抱在怀里,面色微惊。      陈北尧静静道:“这些钱你拿着,跟白安安跑路。张痕天有任何事,我替你挡。”      李诚呐呐不能言,陈北尧又低笑道:“我一直把你当兄弟,这条命也是你救的。你哪天想要,随时可以拿走。只记得提前打声招呼,让我安置好你嫂子。你知道她是无辜的。”      李诚的脸难得的涨得通红,又羞愧又感动。沉默半晌,只是重重点头:“老板……你保重。”说完缓缓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车上。      周亚泽挥了挥手,两旁的车辆全部让开放行。看着小车在夜色中绝尘而去,周亚泽叹了口气道:“你不会真的等他回来抓你吧?”      陈北尧望着小车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陈北尧回到家里时,慕善还没睡,躺在床上,睁着双大眼睛,担忧的望着他。陈北尧心头失笑,抱着她缠绵亲吻了一阵,才去洗澡。      慕善听着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心头自嘲——她现在真的像个教父的女人了,开始为他担心受怕。可这次事态太严重,她真的怕哪天早上起来,他就被警察带走。      陈北尧洗了澡出来,见她还没睡,知道她的心思,有点心疼。他摸上床,从后面抱住她,柔声道:“别担心,我会处理。”      慕善不明白到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还可以这样镇定?可陈北尧像是执意要令她没有心思想其他的,又像是为了表明真的不要紧,大手探入睡裙,翻身压了上来。      过了一阵,慕善额头一阵细汗,松松软软伏在他胸口,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你倒有闲心。”      陈北尧双手枕在脑后,淡淡一笑,声音低柔:“老婆,我们该要孩子了。”      慕善听到心头一荡,刚泛起甜意,忽然又觉得不安——隐隐约约的冒出个念头,他是怕前路不明,所以想先要上孩子,避免不测吗?想到这里,她双手捧住他的脸:“答应我,不管有什么事,不许瞒我。”      陈北尧看她一阵,轻轻点头。两人紧紧相拥,昏昏欲睡。      却不知过了多久,猛的响起一阵手机铃声。陈北尧单手搂着慕善,摸到台灯打开,拿起手机接起。      电话那头的周亚泽,声音有点怪。      “老大,李诚死了。” ☆、v章 痕天   陈北尧静了片刻,坐起来,声音严厉:“张痕天?”      周亚泽答:“应该是。我刚收到消息,他们的车掉落悬崖,现在警察已经封了路。东城王队说现场有枪击痕迹,只有男尸,白安安应该被张痕天带走了。”      挂了电话,陈北尧看到慕善也坐了起来,抱着双膝,大眼怔忪。夜晚很安静,周亚泽的声音她也听得七七八八。      陈北尧第一反应却是柔声解释:“不是我做的,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走。我已经答应你不杀人,而且杀了他对我没好处。”      慕善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李诚背后肯定还有人,如果真的想对付陈北尧,李诚死了,对方动机会更强烈。陈北尧刻意安抚李诚,其实是最好的做法。      可现在李诚被张痕天杀了,对陈北尧到底是好是坏呢?说不定……陈北尧运气好,李诚还没把证据交给其他人,他能就此逃脱呢?想到这里,她略微安心。      “你打算怎么办?”慕善问。      陈北尧点了根烟,淡道:“静观其变。”      慕善又想起白安安,心头微痛。不知为何,白安安总令她觉得感同身受。她问:“白安安会有事吗?”      陈北尧想了想道:“如果张痕天要杀她,不可能让她活到现在。你不用太担心。”      慕善闻言却心头一沉——白安安跟李诚关系密切,很可能也是个警察,并且真心相爱。可她又被人称为“嫂子”,显然跟张痕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现在被抓回去,只怕生不如死。      在慕善提心吊胆、陈北尧和周亚泽也万般警惕的这段日子里,一切却风平浪静。没有警察上门,张痕天的人也再没出现过。可陈北尧却知道,越是有大的变故,之前越是平静。他开始瞒着慕善,让周亚泽安排三人去国外的签证,以备不时之需。与慕善的婚期,却对她父母找了个理由,推辞到下半年。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慕善的肚子还没有动静。这天,陈北尧带着慕善去一个饭局。饭局是本市商会会长安排的,主管金融的副市长也会到,陈北尧自然要去。      这天天气晴好,陈北尧搂着慕善,沿酒店的旋转楼梯拾阶而上。多日的平静,也令两人渐渐重拾新婚的甜蜜心情。      楼梯不仅是楼梯,还是透明的大鱼缸。蓝色澄澈水里,一尾尾珍奇的小鱼游来游去。慕善忍不住驻足观看。陈北尧勾着她的腰,不看鱼,只侧头盯着她专注的容颜。她的双颊渐渐晕红,嗔怒的瞪他一眼。他一时竟不管身边还有人上下,将她扣进怀里,极爱怜的一吻。      “陈老板跟夫人感情真是好。”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慕善心头微惊,陈北尧的手一紧,不动声色的抬头。只见楼梯上,一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静静负手站在那里。他的身材极为高大,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容貌硬朗方正、阔额挺鼻,双眼皮极深,看起来极为精神。温煦的眸仿佛含着笑意,可隐隐又似乎有锐利的光芒。      陈北尧淡笑道:“张老板,久违。”      张老板?慕善心头一惊,暗自打量这个声名叱咤大陆的男人,这个曾经把陈北尧视为下一代教父的男人。他不是久居北京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痕天却微微一笑,手插进裤兜,转身先行走进了楼上的包房。      陈北尧见状,也笑了,牵着慕善的手,缓缓向上。      “既来之,则安之。”他柔声对慕善道。慕善嘴轻轻一噘,压低声音道:“我讨厌这个人。”陈北尧已经决心洗白,她一点也不想他再接触这种人。      陈北尧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失笑道:“好,都随你。”他的语气太宠溺,慕善心头一甜,柔声道:“我们不理他,不怕他。”      “好,我们不怕他。”陈北尧抓起她的手指送到嘴边一吻,只觉得温香软玉在怀,真是如她所说,什么也不畏惧。哪怕下一刻身死,也心甘情愿。      刚走到包间门口,粗略一眼,便见里头极为宽敞,富丽堂皇。饭桌在一侧,众人还没落席,华丽繁复的沙发上,坐了几个人。慕善看到坐在张痕天身边的女人,心头一惊。那人明艳动人俏丽安静,不正是白安安?      身旁陈北尧已含笑道:“周市长、苏会长!”自然而然又看向张痕天:“张先生!”      众人皆笑,互相寒暄客套。陈北尧带着慕善落座。张痕天坐在周副市长右手边,显然身为北京来的全国知名富商,地位极高。他把身旁白安安的腰一搂,笑道:“陈先生、陈太太,安安在霖市,承蒙你们照顾。一会儿我先敬你们三杯,聊表谢意。”      众人都不知道还有这段渊源,好奇的询问打趣。张痕天滴水不漏的解释一番,目光始终温煦平和。完全不像杀了白安安的情人李诚、将她围追堵截追回去的教父。      事实上,按陈北尧所说,在公众面前,张痕天跟他一样,也是商人。      男人们仿佛多年未见的知交好友,谈笑间觥筹交错。陈北尧和张痕天更是你来我往,都是一副风度翩翩却相见恨晚的模样。慕善一脸矜持笑容坐在他身侧,目光却时不时打量对面的白安安。多日未见,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妆容比当初还要精致。可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她的神色很冷漠,有人敬酒、张痕天让她敬酒,她也只是淡淡的端起酒饮了。      只有目光偶尔与慕善对上时,她的神色才有片刻的动容,但也立刻恢复冰冷。      她与这一桌的热络,格格不入。在座的谁不是火眼金睛?见状都是不动声色。有人刻意讨好张痕天,笑道:“白小姐又年轻又漂亮,与张先生真是郎才女貌。”      白安安跟没听到似的,话都没接一句。张痕天却微微一笑,将她肩膀一搭,语气极为认真:“小安安是我的心肝。”众人都哈哈大笑,白安安嘴角扯了扯,眼中隐约闪过讥讽。      这顿饭看似吃得淋漓尽致,男人们还约好下周一起打球。然后周市长还有会,先走了。送走了周市长,陈北尧正要告辞,张痕天却笑了笑:“陈老板不急着走,我还有事想跟你谈一谈,务必赏脸。”      在座其他几个男人今天只是作陪,都知趣的携家眷告退。张痕天叫来门口自己的保镖:“先送安安下去。”不等保镖动手,白安安“霍”的站起来,不看任何人,径直下楼去了。      陈北尧转头对慕善道:“你先回车上等我。”慕善点点头,两人目光淡然相对,平静移开。      慕善回到车上,坐了一会儿,注意到马路对面同样停着几辆豪车。虽然看不清车中情况,但白安安此刻应该正和她一样,坐在车中等候。今天见到她,慕善仿佛见到前些天,被陈北尧禁锢的自己。可自己终是敞开心扉,不计得失的跟陈北尧在一起。白安安和张痕天的关系,却似乎复杂得多。只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在这些男人的世界里,她还不是跟白安安一样无能为力?只能站在男人身后,随波逐流。      等了有半个小时,才见陈北尧颀长清瘦的身影缓缓下楼。他的神色没什么起伏,上了车,淡淡对司机道:“开车。”      回到家后,陈北尧先跟周亚泽和其他心腹通了电话,才走进书房。慕善看到他,心头大定,等他开口。      他抱着她坐进沙发里,开门见山:“张痕天想跟我合作,我拒绝了。”      “合作?”慕善疑惑。      “嗯。”陈北尧黑眸微沉,“他无论财力、势力,已经是大陆教父,可似乎还想做得更大。”      “他想让你做什么?”慕善有点烦躁。      陈北尧长眉微蹙:“一起做生意。他认为强强联手,更好赚钱。”      “他是想让你跟他混吧?”慕善冷道,“这人真不知足。”      陈北尧闻言眉头一展,似乎慕善的话正好解开他心头疑惑。他沉吟片刻道:“你说得对,他为什么不知足?我已经收到风声,他之前已经把华南、华中的一些老大归拢了。他很有野心,为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却猜不透张痕天的动机。慕善担忧道:“你拒绝了他,他不会对付你吧?”      陈北尧淡笑道:“他要动我也不容易。而且我告诉他,很快洗手不干。既然我与世无争,他何必对我动手?”      慕善点头。      话虽如此,这天陈北尧却暗中嘱咐保镖,务必加强防备,尤其是保护好慕善。      这边陈北尧夫妻心灵相通互相怜爱,那边刚刚被拒绝的张痕天,坐在加长轿车的后座上,脸色沉肃。      白安安缩在角落里,尽量跟他隔得很远。他也不在意,自顾自沉思。车子走了一会儿,前排助理转头道:“老板,已经跟丁珩约好,明天下午三点。”      张痕天淡笑着点头道:“一山不容二虎,那就丁珩吧。”心意已定,他也就不再思虑,这才转头,看着神色冰冷的白安安。      “坐过来。”他声音含笑,略有狠意。      白安安极怨恨的看他一眼,声音狠绝:“张痕天,你杀了我吧。”      张痕天声音阴冷:“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女人,我怎么舍得杀你?”      “你这个禽/兽!”白安安身手如电,一拳狠狠打过去。张痕天猝不及防,头被打得狠狠一偏,脸上结结实实中了一拳。      “放了我家人!”白安安打了他,反而又怒又怕。张痕天缓缓转头,脸颊有些红肿:“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的父母、弟弟,就是我的父母、弟弟。你怕什么?过来!”      白安安咬着下唇,脸色涨得通红。张痕天头都不抬一下,对前排助理道:“砍掉她弟弟一只手。”助理拿出电话就打,白安安气得浑身发抖,起身就要去夺助理电话。张痕天伸臂将她的腰一捞,抱进怀里。      “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动你弟弟。”他盯着她的双眼。在那双眼里他看到了恨,却没看到他熟悉的爱意,这令他心头愈发恼怒。      白安安沉默不动。      “那个警察有没有睡过你?”张痕天一把将她抱起,压在后座上。      白安安忽的笑了。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很多次,他比你强多了。”      张痕天静默片刻,抬头对前排道:“停车,滚下去。”      此时车子已经开进张痕天在霖市买的别墅,诺大的花园里安安静静。前排助理和司机闻声立刻熄火,打开车门走下去。后面几辆车见状全部停下。助理对他们打个手势,全部走开十几步的距离,远远守着。      车上,张痕天按着白安安的身体,抓起一旁的安全带,绑住她的双手双腿。白安安虽然身手很好,可真的动手,哪里是张痕天的对手。一转眼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张痕天扯开她的衬衣,剥下她的裙子。他自己衣衫整齐,只脱下拉链,露出昂扬,毫无准备毫无预警的恨恨贯穿。      助理和心腹们不敢站得太近,也不敢站得太远。还是能清清楚楚看到车体微微震动着。因为之前白安安开了半扇窗透气,此时沉闷的撞击声,和女人痛苦的低声呻/吟,便隐隐约约传来。渐渐那声音逐渐大了,似乎被张痕天弄到了极致,女人的声音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透出来,因为压抑,而显得更加撩人。      整个过程,始终没听到张痕天的声音。明显他这个主导者强迫者,却拥有更加强的自控能力。车旁的男人们听得心猿意马,有胆大的回头一看,透过车窗,隐约看到男人麦色精壮的身躯,两条细白的大腿被他扛在肩头。      过了很久,车上的动静才停止。      白安安静静瘫在后座上,身上白浊的液体和汗水混杂在一起,最为嫩白的胸前和大腿内侧,更是处处有隐约见红的深深咬痕。张痕天的那物已经强迫她用嘴舔舐干净。他起身拉好裤链,又抓起她的脸,狠狠一吻。这才淡淡道:“那些资料有没有流出去,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      白安安坐起来,从地上捡起自己几近破碎的衣物,像木偶一样,缓缓穿上身。张痕天看着她纤细的腰身、漂亮的脸蛋。看着她堪称幼嫩的娇躯上,全是与自己欢爱后的痕迹。他忽然叹了口气,笑道:“想不到我竟然为一个国际刑警神魂颠倒。”      这样的情话,令白安安愈发心如死灰,又恨又痛。她双手紧紧抓住裙子下摆,关节都捏得发白。张痕天见她因自己情绪波动,反而笑了,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v章 真假   自上次在民政局前见过慕善后,丁珩收敛心神,专心做生意。他虽然不像陈北尧是金融天才,却也擅长房地产和实体经济的商业运作。加之在慕善处受挫,多少令心高气傲的他心有不甘、做事越发果断强势。      几个月时间,他成功将吕氏的毒品生意与正当生意全部剥离。并且利用吕氏一些老臣的野心,让他们独立主导毒品生意,只需在他的监控下,每年上交一定比例的利润即可。      这个举措很快取得成效。原本被他打压的吕氏旧人如鱼得水,致力将毒品发扬光大。而他一方面做着幕后主导,另一方面手上只剩白道生意,但同时也控制了吕氏和曾经榕泰的大部分黑道势力。五月的时候,他正式成立新的榕珩集团,宣告与吕氏的脱离。      吕夏依然在美国求学,丁珩每个月会给她打个电话。听到丁珩将榕珩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赠予自己名下,吕夏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动容道:“你真是个好人。”丁珩失笑。      收到张痕天的正式请帖时,丁珩没太在意。他当然听过张痕天的赫赫声名,但他跟陈北尧想的一样,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依附张痕天这棵大树,更不想产业被他吞并。在霖市,他也不怕张痕天会把他怎么样。答应见面,只是因为他给这个大陆教父面子,见一面就罢。      可丁珩没想到,与张痕天见面的结果,出乎自己的预料。      他们约在一间茶社见面。丁珩到的时候,茶社内外已经清空,只余张痕天的手下。丁珩将自己的人也安排在外围,只身走入包房。      初夏的阳光明媚,张痕天一身青色中式短衫,坐在竹塌上。抬头看到丁珩,微微一笑。他的容貌气质儒雅中透着英武,倒是令丁珩心生好感。同时丁珩注意到,一个年轻女人坐在距离竹塌四五米的窗边,静静看着窗外,容颜清冷似雪。      丁珩不动声色的坐下,张痕天提起刚泡好的功夫茶,替他满上。然后笑道:“久闻丁少大名,果然一表人才。”      丁珩客套两句,话锋一转:“张老板今天约我来,想谈什么?”      张痕天目露赞赏:“丁少快人快语,我也不兜圈子了。听说现在霖市丁少和陈北尧二分天下,在整个西南的房地产市场更是竞争激烈。我有意在西南找一个合作伙伴,不知道丁少有没有兴趣?”      丁珩沉默片刻,忽的笑道:“陈北尧拒绝了你?”      张痕天眉都没皱一下,点头:“嗯,昨天。”      他身为教父,对于自己出师不利却大大方方毫不遮掩,这令丁珩有些刮目相看。不过丁珩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淡笑道:“陈北尧这么精的人,他会拒绝的事,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答应?”      这语气并不客气,张痕天心头微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端起茶杯微抿一口,笑道:“起初我也不信。他说要洗手不干。听说是想陪慕善小姐过安稳生活。”他看着丁珩眸色略冷,知道自己正好戳中他痛处,继续笑道:“慕善小姐的确魅力很大,竟然让西南猛虎陈北尧拒绝送上门的好处。”      丁珩双眸微眯,暗光流转。似是讥讽,又似在思考。张痕天见好就收,缓缓道:“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倾向于与你合作。陈北尧已经没有了斗志,你不同。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喜欢心里有恨的人,才干得成大事。你跟我联手,有我支持,霖市老大的位置自然是你的。杀了陈北尧,你大仇得报,慕善也是你的。如何?”      他句句话直戳丁珩要害,以为丁珩必被自己所激。没料到丁珩神色依旧平静含笑,看起来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这令张痕天对这个年轻人也略有些欣赏。他听说之前丁珩栽在陈北尧手上几次,今天一见,他觉得丁珩并不一定输给陈北尧。这令他与丁珩合作的意愿,变得愈发强烈。      “你要什么?”丁珩静静问。      张痕天微微一笑:“我的钱已经足够多,你的产业我不会碰。大陆其他区域,我还能为你的毒品、生意护航。我长你几岁,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喊我一声大哥。今后我在西南地区的生意,你多加照拂。当然,大哥有什么事,也要你的人马鼎力相助。”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丁珩思索片刻道:“你说帮我在霖市斗垮陈北尧,打算怎么下手?”      他问这话时,坐在窗前的白安安忽然转头看过来,低声骂道:“无耻!”      丁珩淡淡看白安安一眼,却看到张痕天似乎毫不生气,只是看了白安安一眼,对丁珩笑道:“小姑娘脾气大,不用管她。我办事喜欢简单明了,擒贼先擒王,陈北尧我来处理。”      丁珩沉默片刻,点头道:“我需要几天时间考虑。”      张痕天停留在霖市,无疑令霖市黑白两道都肃然起敬、小心旁观。可这些天股市却大红,陈北尧赚得锅瓢满盈。周亚泽不懂股市,被陈北尧丢去房地产事业部历练,一段时间下来竟然不负众望,从临近几个县市拿到几块好地。周亚泽直嚷找到了事业的第二春,让手下的小子们全部学习房地产知识,倒也人人欢喜。只不过过程中他偶尔会忍不住动用暴力手段,陈北尧知道他本性难改,刹车也需要缓冲时间,只嘱咐他不要过头。      过了几天,周亚泽却收到消息,第一时间通知陈北尧——陆续有几条过江龙,会来霖市。      “听说是丁珩找来的杀手。”周亚泽恨恨道,“大概是最近几笔房地产生意输给我,这小子急了。我说老大,在金三角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趁机干掉他?”      陈北尧接到他这个电话时,正倚在浴室门口,看着朦胧水雾里,慕善又羞又怒的神色和玉一般白皙柔滑的娇躯。听到周亚泽的质疑,他暗想——丁珩一条命,怎么比得上她的一个笑容。不过这话不能对周亚泽说,他离开浴室走到窗前,淡道:“也不一定是丁珩。”有慕善的缘故,丁珩也一样,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对自己动手。      周亚泽不明其中就里,但陈北尧说他就信,在那边点头道:“也许是张痕天。”      陈北尧想了想道:“这些天盯紧点,别出事。”      接下来几天,果然如周亚泽所说,发生了几次暗杀事件。一次是有人在陈北尧车驾停靠在红灯时,忽然冲过来拔枪就射。经历过数次风波,陈北尧的保镖们也算国内顶尖水平,没等那人开枪,一枪将他的枪打掉,然后将他绑进后备箱;还有一次是陈北尧的车被发现装了炸弹,但因为每天开车前保镖都会仔细检查,提前就发现了。      这三两个过江龙的的杀手,都被周亚泽让人挑断手筋脚筋,扔出了霖市。周亚泽直说放虎归山留后患,可陈北尧却淡淡道:“我答应过你嫂子不杀人。”周亚泽这才相信陈北尧是真的狠下决心要洗白——这要换成以前,陈北尧有仇必报性格阴冷,还不把人切成一块一块的。      这几次袭击事件后,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但陈北尧虽然想洗手,却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与心腹们商议之后,决意必须下狠手,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让对手知难而退。      陈北尧暗中收购张痕天控股集团的股份,让他的股价狠狠跌了三天;然后给张痕天去了电话,说手下不懂事,买了张氏的股份炒着玩。张痕天笑笑,说那点钱九牛一毛不足挂齿,反而夸陈北尧英雄出少年,再次表达希望陈北尧与他结盟的意愿,似乎暗杀完全跟他没有关系。      陈北尧又联络了泰国的君穆凌将军。自上次交锋后,陈北尧反而跟君穆凌一直有联系。加之陈北尧在香港结实的叔父辈老大,跟君穆凌也有交往,君穆凌勒索46亿,还是有些理亏。所以陈北尧开口,君穆凌满口答应。过了几天,吕氏在国内的毒品生意就接连出事,亏了一大笔。陈北尧自然不屑于给丁珩电话,只是通过君穆凌的人警告丁珩。      大概没料到陈北尧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还不靠暴力暗杀,全用经济手段惩戒。在之后的几个星期,张痕天和丁珩都没有什么动作。张痕天甚至还向全国商会推荐陈北尧为副会长,陈北尧婉拒了。双方似乎搭成默契,就此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暗中较量,慕善都不知情。陈北尧自有主意,把她宠得密不透风,慕善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甜的,浑不知这数日间,陈北尧已无声击退了数拨敌人。      很多年后,慕善想起这段日子,忍不住会假设——如果她知道当时情势这么艰险,如果她能料到结局,会不会提出跟陈北尧去国外避一避呢?又或者是会沉默不语,让一切都得到应有的结果?      慕善是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才洞悉了陈北尧身旁剑拔弩张的氛围,并且也被牵连其中。只是那天之后,陈北尧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      那是下午三点多,慕善刚从公司回到家,坐在卧室里看书。她最近全心全意准备生孩子,自己的公司有陈北尧派人看着,去得比原来少一些,只是重大事项仍由她裁决。      正看得入神,听到楼下隐约有人喊了声“嫂子”。声音有点熟,应该是家中保镖。她心头微奇:如果是保镖找她,应该给她内线电话,或者直接在楼梯口高声互换。怎么听起来好像隔得很远呢?      她把书一放,随意的看向门口。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女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身材修长、长相艳丽。这个女人忽然出现在家里,已经令慕善大为诧异。再看到她的容貌,慕善心头猛的一震——这个女人很漂亮,可是感觉很熟悉,也很怪。      “你是谁?”慕善想,也许是周亚泽带回来的女人。      可那女人站在门口,对慕善微微一笑,不等慕善有任何动作,她随手带上门走了进来。动作敏捷、如入无人之境。      慕善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桌上的镜子。      镜中的女人秀眉长眸,唇红齿白,长相艳丽。      一模一样。      这个女人,有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会这样!      还有比在自己家里,看到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更恐怖的事情吗?看着女人微垂着脸,眉目含笑,目光完全是与自己不同的暗沉锋利。慕善转身就抓向内部通讯器,同时大呼:“来人……”      她的嘴被一股大力堵住。      那女人速度快得像风,明明还站在离她一两米远的地方,顷刻就悄无声息到她背后,捂住她的嘴,剪住她的双手,手劲一甩,就将她砸在衣柜上!      慕善被撞得头晕眼花,再回神时,那人已经掏出绳索绑住她的双手双腿,撕下一张胶布封住她的嘴。慕善惊得魂飞魄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看着自己。      “咚咚!”门口有人敲门,是闻讯而来的保镖,“嫂子,有事吗?”      那女人看一眼慕善,转身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露出笑容,用极低的声音道:“没事。”说完关上门。门外的保镖脚步声渐远。      屋内只余两个女人。      那女人复又走到慕善面前,目光阴冷,声音却柔和:“放心,我不杀你。我来杀陈北尧。”      慕善听得心头巨震,虽然她不知道这女人怎么把长相弄得跟自己一模一样,但不难猜到她的意图——就是顶着这张脸,她才能顺畅进入了别墅吧?而且陈北尧回来后……慕善心头惊痛。      “你怎么会有这条手链?”那女人声音骤然一沉,抓起慕善的手。      手上正是蕈强迫慕善戴上的手链。慕善口不能言,又惊又惧的盯着她。女人“哼”了一声,把她的手一甩,骂了句:“麻烦。”      慕善现在近距离看她,还是能发现她跟自己有些不同。她的个头似乎比自己要矮一点。眉目虽然极为相似,可仔细一看,还是略有不同。如果她想装成自己刺杀陈北尧,他……能发现吗?      女人想的却是其他事。她叫苏隐夏,自己也是国际顶尖杀手。为了灵活易容,她残忍的将自己本来面目磨骨削肉,只余一张平平板板的脸。再在这张脸基础上添添补补,扮其他任何女人竟然都有八九分像。她又修习了一身妩媚功夫,往往在与男人交欢、对方巅峰释放毫不防备的时动手,所以她杀人成功率很高。      这次有人花大价钱把她从马来西亚请过来,她只道是普通暗杀,怎么会想到与蕈有瓜葛?她想起蕈在国际上的声名,想起传说中蕈的这条手链从不离身,还有得罪蕈的人的下场,只觉得不寒而栗。      苏隐夏心头忽生杀意。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如果让慕善活着,将来被蕈知晓为她出头,自己也难有活路。想到这里,她目露凶光。      慕善看着她的神色,心头微惊。慕善只能猜到这女杀手大概跟蕈有什么恩怨瓜葛,所以看到蕈的手链,反而对自己动了杀意。慕善在心里将蕈痛骂一顿,眼见她伸手摸入裤袋,慕善乱中生计,眉目一弯容颜舒展,反而笑了。      苏隐夏生性警惕,看得疑惑,原本摸向裤兜中钢丝的手又停住,冷冷问:“你为什么笑?”      慕善摇摇头,示意自己说不了话。苏隐夏掏出一把匕首,刀锋抵在慕善脖子上,这才撕开胶带。      “蕈派你来的?他自己怎么不来?”慕善假装没察觉到她的杀意,一脸恼怒道。      苏隐夏看着她不做声。      “他就算杀了陈北尧,我也不会跟他,让他死心!”慕善冷冷道,“他给你多少钱?他能有多少钱?你放过我们,我给你十倍。”      这下苏隐夏却笑了:“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不过话一出口,也想起请她来的人特别交代,不能动慕善。她刚才一时心急,却差点坏了自己名声。又听慕善说跟蕈似有感情纠葛,她信了大半——不然蕈怎么会把手链给她?自己杀了陈北尧,只怕蕈还要感谢。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轻,重新把慕善嘴封住,拉开衣柜的门丢了进去。她心头千回百转,脸上却始终沉寂一片。慕善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已经脱险,只以为她打算杀了陈北尧再杀自己,心里又惊又怕。      她不怕死,可想到一会儿陈北尧回来毫无防备,很可能把她当成自己,然后死在她手上……她不敢深想。      苏隐夏是职业杀手,用胶带很专业的把慕善身体缠了几道,令她动弹不得,想要用背、用腿撞击柜门发出声音示警都不能。利落的忙完这一切,她笑笑,把柜门一关,坐到床上。      慕善全身不能动,只能扯着脖子偏头,透过狭窄的柜门缝隙,勉强看清屋内动静。只见苏隐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拿起慕善之前看的书,翻了几页,就皱眉丢到一旁。然后她站起来,走到另一侧衣柜前,翻动一阵。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出现在慕善视野里,却已经换上一条慕善的睡衣。细细的吊带挂在肩头,浅浅露出雪白的胸口,正是陈北尧喜欢的款式。      慕善胸口一堵。      天色渐渐暗下来。慕善身体被绑成蜷缩的形状,又累又怕,过了几个小时,已经是很疲惫。等她在往外看时,只见那苏隐夏打开了床头灯。暮色笼罩,这一盏暗灯,愈发显得整个房间阴暗朦胧。看到这一幕,慕善更加担忧——只怕陈北尧更难分辨出她和自己的差别。      似乎察觉到柜子里慕善的目光,苏隐夏偏头往这边看了眼,笑笑。然后躺上床,手指轻勾,一边肩带滑落,雪白丰满若隐如现。她又拿起原本丢在一旁的书,眼睛却没停在书页上,只是看着天花板,双眸隐有兴奋的光彩。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慕善熟悉的脚步声。慕善已经隐约预见会发生什么,心头又痛又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门被推开,陈北尧走了进来。      他还拿着手机,神色一如平日平静无波。他低低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就挂了电话。然后他抬头,看着床上的女人,沉默片刻,走了过去。      慕善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视线一阵模糊。她看到陈北尧坐到床上,苏隐夏像蛇一般缠过去,搂住他的腰,红唇吻上他衬衣上方修韧的后颈。他长臂一揽,将她的腰搂住,埋首轻轻蹭着她的长发,像往日那样,深深一嗅。    ☆、v章 味道   慕善拼命一挣,可哪里能动?想要用头往后撞墙,却被胶带死死绷住,痛得死去活来。她想要闭眼不再看,可眼见陈北尧就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抱着另一个女人危在旦夕,又不甘心。正悲愤间,忽然听到陈北尧平平的语气问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慕善心头一松,升起一丝希望,透过缝隙望出去。只见陈北尧已松开苏隐夏的身躯,站了起来。苏隐夏含糊低声道:“什么?”      陈北尧趁着灯光,细细看她一会儿,笑道:“你身上有汗味,去洗个澡。”苏隐夏原本心头已生警惕,听他这么柔声一说,倒也释然。她潜行至陈北尧家里,虽然镇定,但不敢大意,的确也出过一身细密的汗。她本意要杀人,但看陈北尧容貌气质比她见过任何男人都要出色,加之听说陈北尧身手很好,已经决意一会儿交欢时再动手,既能杀人,也跟这国内有名的黑道老大尽兴一把。      她朝陈北尧微微一笑,抬手便将睡裙脱掉。灯光昏暗,她的身材玲珑饱满丝毫不输慕善,亦有自信不会被识破。只是这内衣不敢脱了,娉娉婷婷走进了浴室。      慕善见陈北尧一直目送苏隐夏到浴室,不由得想起昔日自己沐浴时,陈北尧偶尔来了兴致,打开门,静静沉默在侧。等她发觉时,心头窘迫,他却含笑不语。想到这里,慕善心头刺痛。但见陈北尧静立片刻,果真缓缓朝浴室门口走去。      苏隐夏进浴室的时候,随手把门关上。但她深知男女情/趣欢好,心中也有些期待陈北尧推门而入。浴室有水声,她在浴室将他解决,动静更小。过了一会儿,她隐约听到陈北尧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心头一喜。      慕善眼见陈北尧的手抓上了门把手,心头一急,眼泪又掉下来。没料到陈北尧悄无声息的拉开一侧抽屉,拿出钥匙,插入钥匙孔,轻轻一拧,竟然将门反锁了。      这一声悄无声息,浴室内的苏隐夏只注意到陈北尧颀长的身影停在门口,一动不动。她料想水声夹杂,他听不清晰自己嗓音,便扬声道:“你进来吗?”      陈北尧却答道:“先洗干净。”      苏隐夏想起看过的陈北尧的资料,知道这人性格阴沉古怪,只怕对女人也是如此。低低“嗯”了一声,倒认真洗了起来。      浴室外,陈北尧目光如电看了一圈,慕善看他神色,心头一喜。只见他目光在衣柜上停了停,却没有立刻过来,反而是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才过了几秒钟,他就又走了进来。只是这一次,他的枪已经握在手里。身后几个保镖蹑手蹑脚的跟进来,贴着浴室门口持枪而立。几个人交换了眼神,凝神静气等待着。      陈北尧径直走向床边,掀开床单检查床底。一无所获后,他站起来,走到柜子前,轻轻拉开了柜门。      慕善泪水已流了满脸,怔怔抬头望着他。他一望之下,满目惊痛,忍了忍,朝一名保镖打了个手势。保镖无声的递了把匕首过来,陈北尧接了,几下划断那些胶带。慕善四肢早已麻痹,此时紧箍自己的力道一松,脚下一软,向前倒去。陈北尧稳稳接住,将她抱在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这一走出去,慕善才看到过道里还有几名闻讯赶来的保镖。看到陈北尧抱着完好的慕善出来,都松了口气。陈北尧眸中闪过厉色,看一眼其中一名心腹。那名心腹点点头,又带了几人走进主卧。      陈北尧抱着慕善,一直走到一楼客厅。客厅还站着七八个保镖——这别墅周围还有几处房屋,就是让这些保镖平时居住的。今天一出事,立刻都赶了过来。在这样重重保护下,陈北尧才将慕善放在沙发上,替她撕去身上嘴上残留的胶条。      “北尧!”慕善声音哽咽,伸臂投入他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都是又后怕又欢喜。      过了一会儿,陈北尧才松开她,却依然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别怕。”慕善原以为今天大难临头,可现在回想,似乎陈北尧一下子就识破了那个女杀手。心情平静后,不由得好奇道:“你怎么认出她不是我?”      陈北尧看她神色已定,双手却还是抓住自己衬衣不松,十分依赖的模样。陈北尧心头一软,对于她提的问题,他却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答道:“有人向我示警,说马来一个擅长伪装的女杀手来了霖市,我就留了心。不过她跟你差别很大,当然一眼能看出来。”      听他这么说,慕善微觉奇怪。她对着苏隐夏,已觉得有九分像,加之灯光昏暗,只觉得就算陈北尧与自己朝夕相处,一时都不能分辨。听陈北尧说“差别很大”,倒不知道差别在哪里。      她不知道,陈北尧从遇到她第一晚,就对着她的身躯痴痴半宿。陈北尧生性喜静,也没有其他爱好,劳累疲惫时,就在脑海里回忆关于慕善柔滑的肌肤、温香的气息,顷刻便觉得意摇神驰、压力舒缓。      现在他抱得美人归,跟她相处的日日夜夜,哪一刻不是对她的娇躯默默凝视、爱不释手?他记性很好,不管是她肩头一点细痣、锁骨纤细形状,自然记得分毫不差。      苏隐夏虽然能模仿她的长相身形八九分相似,但他稍一触碰她的皮肤,闻到她身上的气息,立马感觉不对。再联想到自己收到的示警,立刻对怀中女人生疑。当时他不惊动那女人,只怕慕善还在她手中,不知是否已遭毒手。现在看到她完好无损,陈北尧心头自然一阵狂喜,对那杀手以及幕后指使者,却暗生杀意。可望见她喜悦的模样,心头又是一凛。      两人又静静相拥一阵,便听到楼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几个保镖拿枪指着个女人下了楼。女人双手已被铐住,冷着脸被押到客厅角落站着。客厅的保镖看到她的容貌,全部大惊失色,又想到这女人竟然混过他们的防守,心头羞愧。      一名心腹走过来问:“我把她带走了。”      陈北尧点点头。几个男人就押着那杀手出了别墅。慕善心头极为复杂。她当然知道那女杀手被带走后,遭遇必定不妙。可如果不是陈北尧机警,只怕已经死在她手上。那么现在陈北尧要杀她,难道又能算错?      没料到陈北尧仿佛查知她的心意,柔声道:“我不杀她。”      慕善心里震动,道:“可她如果再害你怎么办?”      陈北尧微微一笑:“她敢动你,自然是要吃点苦头。等他们拷问出幕后主使,我把她交给国际刑警。像这种国际杀手,犯下很多大案,足够判个终身□。”      慕善心中一宽,觉得这果然是最妥当的方法。一场大风波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可谁知还没有更大的波折?慕善只觉得前途一片阴霾。      陈北尧却搂着,走到楼上客卧,柔声道:“今晚先睡这里。”      慕善点头,想到刚才那个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躺在床上,顿觉厌恶。她刚一坐定,陈北尧翻身压上来,一阵热吻。      两人相处多日,慕善也渐渐摸透陈北尧的脾气秉性。此时见他神色专注、动作坚定,她感动怜惜之余,又微觉好笑,心中叹息一声,抱住他挺直的脊背。      一阵亲昵后,陈北尧躺在床上,将慕善箍在怀中趴着。望着她眉宇中似乎还有忧色,陈北尧沉思片刻后开口:“老婆,李诚没死。”      他的语气又缓又淡,于慕善却仿若平地惊雷!李诚没死?!前些天传出他的死讯后,一直没有其他动静。慕善还侥幸的想,虽然李诚死得可惜,但对陈北尧来说,这个隐患也许就此消除。谁料到陈北尧现在却说,他没死?      慕善稍一推想,就能猜出,只怕上次李诚和白安安逃亡时遭到伏击,便是假死蒙骗其他人。李诚应该已经获得他背后力量的支持,所以才能死里逃生?      “他找你了?”慕善问。      陈北尧见她神色,知道她已猜出大概,摸摸她的长发以示赞许,然后道:“今天那个示警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慕善闻言,心头升起一丝希望——也许李诚的心还向着陈北尧?      陈北尧继续道:“他约我明天见面。”言下之意,却是要先见他一面,静观其变,一探虚实。慕善沉默片刻道:“不管发生什么,别瞒我。”      陈北尧神色认真的点头,算是答应了。其实之前发生的暗杀事件,他不告诉慕善,并不是刻意隐瞒。而是她知道了也起不到作用,反而徒增担忧。况且之前的事,在他看来更像是对方的试探,算不得大事。      今天则不同了,对方竟然杀到他家里来,甚至还对慕善下手。他对慕善情真意切、心灵相通,真的遇到大事,譬如杀手的来历、譬如李诚的死活,反而不愿瞒她。      慕善今天精神极度紧张,加之刚才又与他缠绵一番,很快体力不支,晚饭也不吃,就睡着了。陈北尧望着她在自己怀里,长眉舒展,嘴角微勾,显然睡得极为安心。他心头一阵激荡,思绪万千。      他少年丧父丧母,对于仇杀已经司空见惯。这次猜测是被张痕天和丁珩联手暗算,他心头的怒恨竟然不像以前阴沉强烈,反而想,如果不早日洗手,总会有麻烦找上门。如果再牵连到慕善,十个陈北尧张痕天加上丁珩,都补不回来。思虑之间,出国暂避几年的想法却更坚定了。      第二天一早,陈北尧下楼,便看到周亚泽一脸警惕的迎上来。两人坐上车,周亚泽沉默片刻问:“万一那小子设埋伏怎么办?”      陈北尧却微微一笑:“他如果真的要抓我,直接带人上门。亚泽,警察不需要畏手畏脚。”      周亚泽一想也是,难得的叹了口气道:“李诚这小子到底想怎么样?”      陈北尧未答,抬头看着窗外,却瞥见慕善已经起床,静静立在窗口,遥遥望着他。晨光中,她容颜娇丽、肌光胜雪。就那么站着,眉目温柔,却透着女人少有的坚定沉静。陈北尧一时目不转睛,车子却在这时启动,顷刻就开出大门。他眼前只余别墅区大片寂静无人的风景植被,哪里还有慕善的倩影!    ☆、v章 十年   与李诚约定会面的地点在城郊一间茶社。      虽然觉得他不会设伏,周亚泽还是调来人手在外围,伺机而动。陈北尧却处之淡然,缓缓踏入茶社。      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茶社外墙爬满绿藤,只消望上一眼,就令人心头升起沁爽的凉意。诺大的茶社,此时竟然一个人影也不见。陈周二人又往里走了几步,才见靠窗的雅座上,一个年轻男人持杯而饮。他衬衣笔挺、容貌俊朗,虽比前些天清减了几分,可那熟悉的容貌,不是死而复生的李诚又是谁!      听到脚步声,李诚也抬头,看到两人,他立刻站起来,神色却似有些凝滞,似乎不知该如何跟陈北尧打招呼。      却是陈北尧先出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有力:“阿城。”      一旁的周亚泽咧嘴一笑:“诚哥!”      李诚也笑了,但那句“老板”抑或是“老大”,无论如何不能喊出口,只能直呼姓名:“北尧、亚泽,很高兴你们肯来。”      周亚泽闻言心里暗骂他虚伪。陈北尧则微微一笑:“我不能不来。”      这话说得似有深意,李诚和周亚泽同时一怔,忍不住对望一眼,仿佛又回到昔日,三人共同进退配合默契的日子。周亚泽瞧着李诚,似笑非笑;李诚却目光坦诚明亮,周亚泽嘿嘿一笑,移开目光。      李诚提壶为两人满上清茶,道:“马来的女杀手,已经移交国际刑警亚太总部。他们向你致谢。”      陈北尧点点头,话锋一转:“白安安还在张痕天手上,你没救她出来?”      李诚大概没料到陈北尧会说这个,一怔之后,眼神明显黯淡:“会救出来的。”      他这么说,陈北尧和周亚泽心里都有了计较——看来公安厅暂时还不想动张痕天。否则李诚身为警务人员被张痕天伏击,现在却任由白安安被张痕天软禁?      果然,李诚收起些许悲伤神色,沉声道:“我今天来,是想谈谈你们的事。”      他的语气明显有些变化,“你们”的称呼,一下子划清敌我界限。周亚泽闻言“哼”了一声,陈北尧不动声色。      又听李诚不急不缓道:“这五年来的犯罪证据,我已经全部移交省公安厅……”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周亚泽心头已经冒火,冷冷道:“犯罪证据?你跟了老大五年,他什么为人你不清楚?他妈的毒品不肯沾,杀的人统共不过那几个,还是被人欺负到头上才动手。你当初说过什么?你说全中国大概只有咱们老大,夜总会两百个小姐,没有一个是被迫的。现在你跟老子说犯罪证据?”      “亚泽!”陈北尧冷着脸低喝一声,“让他说完。”      李诚正色道:“是,我还说过,如果全中国的黑老大都像老板这样做事,这个社会会有秩序很多。”陈北尧眉目不动,周亚泽一怔,又听他继续道:“……这是我对公安厅厅长说的。”      “老板,亚泽。”李诚真诚道,“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食古不化。厅长常说,老板你对全省经济发展有重大贡献,涉黑可惜了。”      周亚泽笑了:“怎么?这么说你那位厅长大人还要放过我们了?”      陈北尧看他一眼,淡道:“段厅长是经济学和犯罪学双科硕士,他有什么高见?”      李诚顿了顿,缓缓道:“老板,段厅长虽然欣赏你,但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杀人始终是犯法的。霖市黑势力沉疴已久,省公安厅下定决心铲除,并且已经得到北京的支持。”      这话相当于他终于表明态度和李诚,陈北尧和周亚泽都是一静。周亚泽心头冷笑,开口道:“铲除?哈哈!那今天还谈什么?”      其实来之前,陈北尧和周亚泽都料到李诚肯定有所图谋,否则还见什么面?但现在听他亲口说出他们犯法,周亚泽心头有气。      陈北尧却极为沉静,端起茶喝了口,静待李诚继续。果然,李诚又提起壶,不卑不亢的给陈北尧满上,然后道:“情况比较复杂。”他抬头直视陈北尧,目光锐利明亮:“老板,只要你愿意做污点证人,我可以为你……争取减刑。”      周亚泽一愣,哈哈大笑。连陈北尧都冷冷笑了:“谁的污点证人?”      李诚一字一句吐出那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名字:“张痕天。”      陈北尧沉默不语,周亚泽讽刺道:“我们跟张痕天井水不犯河水,污点?污点个屁!哦……你知道张痕天想跟我们合作,让我们当你的卧底?李诚,你够狠的啊!我们有几条命去玩张痕天?嗯?!”      眼见周亚泽已经动怒,陈北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然后他看向李诚:“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们厅长的?”      “都不是。这是我们配合国际刑警亚太总部的行动。”李诚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张痕天也嚣张不了多久——国际刑警手上的证据,足以判他死罪。”      他这么说,陈北尧和周亚泽都有些意外。既然已经有证据,还需要什么污点证人?      李诚静了片刻,似乎才能暂时压下对张痕天的恨意,维持冷静头脑。他条理分明的将来龙去脉全盘告诉了两人。      原来白安安和李诚是警校同学,早就互生情愫。只是毕业后一个去当了国际刑警,一个留在省公安厅。工作一两年后,又各自成为卧底。不同的是,李诚当时通过陈北尧进入榕泰,愿意是要收集丁氏父子的犯罪证据;而白安安混到张痕天手下。      后来的发展也不是两人能够控制。陈北尧一夜翻身,李诚也一跃成为霖市老大的左右手;而白安安运气却没那么好。      “张痕天强暴了她,并且强迫她做情妇。”李诚说到这里时,语气冰冷,脸色阴沉。      周亚泽心头冷笑,陈北尧不动声色。两人心里都是想,看白安安对张痕天的态度,也不是完全不愿意。只不过李诚不肯信而已。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张痕天之所以是国际刑警的重点关注对象,因为他的罪跟陈北尧等人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他贩卖军火,支持国内和国际恐怖分子。”李诚道,“安安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交给了亚太总部。但几天后,就被张痕天发现了。”      陈北尧和周亚泽听到,心下了然。大概也只有枕边人,才能掌握详细的犯罪证据。      李诚又简要说了后续缘由。原来张痕天势力太大,亚太总部也有人被他收买。这导致白安安交回证据的第二天,就被张痕天发现了身份。白安安潜逃离开,却差点被约定好来接应她的国际刑警俘虏——那也是张痕天暗中安排的。白安安没办法,千里迢迢从北京来到西南霖市,投靠李诚,同时试图与总部其他高层联络。只是这时亚太总部也乱成一团,有人企图偷走张痕天的犯罪证据,白安安的直属长官——一名警方高官,被暗杀。所以白安安一时走投无路,又被张痕天抓了回去。她跟李诚逃亡那天,李诚已经与省公安厅提前联络。当时双方火拼,李诚被同事救走,对方却不惜死了好几个人,抢走了白安安。      “既然有证据,为什么还不抓他?”周亚泽问。      李诚顿了顿道:“因为我要他死得更彻底!”      周亚泽觉得这话有点怪,陈北尧却敏锐的注意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原来白安安用自己作为代价查探到的证据里,只有张痕天违法贩卖军火的合同、与恐怖分子通话的录音。但是他运送军火的线路和方法,却没有半点端倪。因为张痕天虽然宠爱白安安,却不让她碰生意。所以白安安能够偷到合同、偷偷录音,却对张痕天的通路一无所知。      陈北尧听到这里,心下了然。无论国内外恐怖分子,都有相同的特点——他们有及严密的等级制度和工作流程,就算张痕天被抓枪毙,他的手下还是可以把恐怖活动进行下去。陈北尧冷冷一笑道:“连白安安都查不出通路,你为什么觉得我们可以?”      李诚的动机被陈北尧一语道破,也不惊慌。其实他向厅长和国际刑警长官提出,让陈北尧转为污点证人,就是存了双重私心。一方面,陈北尧的犯罪资料,他交出去时,就有保留。他不想陈北尧死;另一方面,张痕天手眼通天,他对张痕天恨意极深,知道如果有陈北尧帮忙,一定能整得张痕天死无葬生之地。      想到这里,他反而更加平静,微笑对陈北尧道:“根据国际刑警那边的推测分析,他千方百计想和你、丁珩合作,就是想打通西南的军火通路,也可能他的活动要往西藏、新疆转移。出了白安安的事,他防备极严,我们的人混不进去。你不同,他把你当成同类,只要你答应合作,顺藤摸瓜,一定能有收获。”      话尽于此,李诚的所有目的已经坦诚。周亚泽听到这里,早已不耐烦。他当然不是狂妄的不把警察当回事,但在他看来,李诚的建议就是狗屁。他看向陈北尧,却没料到他沉思片刻后,淡淡的问:“怎么减刑?”      周亚泽心头一惊,李诚犹豫片刻,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被沉稳坚定的神色取代。他道:“所有财产没收,有期徒刑十年。”他顿了顿又道:“老板,钱还可以再挣。十年过后,你可以跟嫂子平平稳稳过下半辈子。我想,这也许是嫂子希望的。”      他提到慕善,陈北尧微垂的眸光抬起,看他一眼,点点头:“我考虑几天。”      周亚泽闻言阴测测的看一眼李诚,再看向陈北尧时,欲言又止。李诚见陈北尧没有一口拒绝,心头一松,又道:“老板,你当初涉黑也是逼不得已。只要能帮助我们把张痕天一网打尽,就是为国家立功。以嫂子的性格,也会支持你。”      陈北尧不置可否,却道:“我跟你嫂子下个月举行婚礼。我希望给她一个盛大幸福的婚礼。在那之前,你给我个面子。”      李诚点头:“好,我等你消息。”      陈北尧和周亚泽站起来,李诚也起身。周亚泽忽然道:“你既然是警察,为什么我们一开始杀丁默言时,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三番两次放走丁珩?”      陈北尧听到他的疑问,淡淡一笑,也看着李诚。李诚的目光不躲不闪,正色道:“丁默言本来就是败类,死就死了。丁珩是无辜的。”      “是吗?你现在还觉得他是无辜的?”周亚泽冷笑。      李诚静了片刻,摇头道:“他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从茶社出来后,陈北尧一直没做声。周亚泽心头有气,沉默片刻,忍不住问:“十年?你真的打算听这个叛徒的话,坐十年牢?”      陈北尧盯着窗外淡黄色的阳光,此时才不过□点钟,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也逐渐多起来。陈北尧脑海中浮现慕善清丽绝伦的容颜,长眉舒展,忽的笑了。      十年?他怎么舍得。      周亚泽看他微笑,心头一定。再想起刚才陈北尧忽然说下一个月要举行婚礼——他们的婚礼明明已经决定推迟到年底了。这么看来,很可能是让李诚分心。      陈北尧看着周亚泽又关切又犹豫的神色,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一起走。”      周亚泽这才释然,嘿嘿一笑道:“我说嘛……不过李诚这小子肯定暗中派人盯着我们,没事,要走的时候,我去摆平。”      陈北尧点点头道:“先别伤他,留点余地。” ☆、v章 是他   见完李诚之后,陈北尧忽然不想去公司,让司机直接把自己又送回了家里。      车子停在别墅楼下,陈北尧让司机和保镖先走,自己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点了根烟,静静坐在车里。这时刚上午十点,太阳已经很大,照得车子顶盖黑黝黝的光亮。陈北尧抽了有半个小时,才在明晃晃的阳光里,下车走回家中。      诺大的房子空荡荡的,慕善不知去了哪里。陈北尧原本准备好的许多话,只能又往心里压一压。在他的处事准则里,与慕善相守是首要目的。所以在李诚提出污点证人坐牢十年的建议后,他几乎是立刻想到金蝉脱壳逃出国外这条路。而且他从当年决意扳倒丁默言父子报仇时,就已经有了逃亡海外的心理准备。      要让他坐牢?他还真的没这么纯洁高尚,一直都没有。事实上,比起很多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人,他又真的干了多少坏事呢?只是陈氏这块肥肉太肥,这也是政府对他下手的原因之一吧?      可慕善是不同的。陈北尧孑然一身,赚的钱已经足够用几辈子,只要有慕善相陪,出国更逍遥。可慕善如果跟他走,也许会背上“共犯”的罪名,也许今生不能再见到父母亲朋,还要隐姓埋名提心吊胆过一生。      这令陈北尧心头歉疚。可按照他的判断,一起出国依然是对两人最好的选择,他不会改变这个决定。可要他开口告诉慕善这个事实,终究有点心疼。      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慕善。她正在二楼他的琴房里,捧着本书坐在飘窗上。黑色钢琴米色长裙,她的长发垂落肩头,素美的脸沉静而温柔。看到陈北尧,她把书一放,站起来,神色怔忪。      她知道他去见李诚,已经担心了一个早上。此刻见到他平平安安回来,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只是隐隐还有不安。      陈北尧走过去,圈住她的腰,一起坐在飘窗上。慕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沉默着。      陈北尧吻了吻她的脖子,柔声道:“在想什么?”      “想你会对我说什么。”      陈北尧静默片刻,将她十指都抓在掌心,这才缓缓开口:“老婆,跟我去国外。”      慕善失声:“国外?去哪里?”      “南美。”陈北尧听到她略显惊讶的语气,心头一软,但还是把今天见李诚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慕善听完,心头越发沉重。且不说李诚的十年承诺是否靠谱,单就让陈北尧假意与张痕天合作、探明军火通路这一条,她就不愿意。那些恐怖分子都是丧心病狂,让陈北尧与虎谋皮,李诚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狠!      她其实不用考虑太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既然当初选择接受他,早已预料到今天会有风雨波折。只是她没料到一切来得这么快这么猛,转眼她就要随他背井离乡众叛亲离。      她的沉默,令陈北尧越发心疼。虽然在她不愿意的时候,他卑鄙的强迫过她、禁锢过她;在金三角的时候,她也拿起过枪,保护过他。可在他心里,慕善始终是自己捧在手心呵护的女人。他对她付出,付出爱意付出精力付出金钱付出一切,都令他乐在其中并且理应如此。      可现在不同了,这一次,是他要让她牺牲,而且牺牲得很大。虽然他心里隐隐也有些期待,期待她为他付出,那种感觉令他觉得幸福。      可更多更强烈的感觉,却是歉疚心疼——跟着他,还是让她受了原不会有的委屈。如果没有出李诚这档事,他原本打算这几年完全洗白,给她欢愉平稳的一世。也许会去国外避几年,但不至于现在这样。      更甚者,他还有点没把握。没把握她愿意跟自己走。毕竟天枰那一段,是她二十六年来,除了他以外的所有。她的父母、朋友、事业、声名,她的全部。      “让我想想。”慕善低声答道。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要让她就这么干脆的说“好”,她竟然一时说不出口。      “好。”陈北尧将她抱起,放在地上,低头想吻。      刺眼的阳光,恰好从窗户射进来,照着慕善的双眼。慕善心头烦闷,别过头去,抬手挡住了他的唇。在他沉默的视线里,她从他的怀抱里爬起来,有些失神的道:“我会陪着你的……让我想想。”      接下来的几天,陈北尧忙于公司事务——虽然早有准备,一些核心资产已经提前转移,但现在真的要走,既要不动声色,又要稳稳妥妥,是以每天他都忙到很晚才回家。      婚礼如期筹备,定在六月月末,距现在还有整整一个月时间。陈北尧专门指派了人负责,定酒店、印制请帖,仿佛煞有其事。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一切都是假象,婚礼不会如期举行。婚礼前一个星期,新郎、新娘、伴郎会在某次晚宴后,开车坠入山谷、车体爆炸,足量的炸药,会炸得一点骨肉都不会留下。陈氏企业会在一夜间分崩离析,荡然无存。      慕善这几天跟陈北尧的相处时,心里多少有点隔阂。她并不是不愿意为了陈北尧牺牲,也不可能跟他吵架。只是每晚看着他疲惫的回到家里,看着他温柔的将自己抱进怀里,她又心疼,又难过。在他若有所思的注视中,她只能沉默。而他亦不发一言,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温柔的“冷战”。也许也算不上冷战,只是现实让两个人都无言以对。      在某些夜晚,半夜,慕善看着陈北尧睡熟的容颜,会忍不住想,爱情是什么呢?      十七岁的时候,她觉得爱情就是自己灵魂。初恋太热烈太美好,令她失去理智。纵然她是全年级公认最聪明、成绩最好的女孩,在被少年陈北尧堵在小巷、抱在怀里亲吻时,她也想不到自己会为了人生的初次怦然心动,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后来,她以为爱情是独善其身。她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只要离开陈北尧,不跟这个黑色商人在一起,她就还是自己,她的爱情依旧美好如初。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毅力,也低估了陈北尧对她的欲望。      与他同生共死后,她终于明白,每一段爱情都会有委屈。她能察觉到他的改变,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改变。她似乎比原来更能理解他,理解他的身不由己,理解他的冷酷无情。她永远不会认同他做的事,可是尽管心有不甘,尽管那些过往,就像一个丑陋的伤口,镶在她心头,又狰狞又痛苦,她只能听之任之——她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可是现在,难道爱情是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人生?那样的她,能够狠得下心抛弃父母、抛弃理想、抛弃姓名的她,不忠不孝没有人性的她,还是慕善吗?      她找不到答案。只能听随自己的本能。本能让她在每个夜晚辗转难眠;本能让她痛苦的沿着陈北尧设计好的路线,一步步跟着他走下去。      六月初的一天,慕善去婚纱店试婚纱。      陈北尧这天安排了一天的会议,没有陪同。一则是忙,二则是明知这次婚礼是假,他心头终究有愧疚,所以不让自己去看她穿婚纱的样子。他要留到出国之后,也许是在陌生的海岛,也许是在偏僻的教堂,哪怕只有两个人,他再去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慕善也不想让他陪同,这些天,她只想一个人呆着。      到了婚纱店,随行助理很快跟店经理挑了几套漂亮的婚纱,满心期待的送到慕善面前。慕善看着雪白无瑕的精美婚纱,心情好了些,索性暂时不去想,走进了试衣间。      店经理把婚纱放下,一拍脑袋:“您稍坐会儿,刚才竟然忘了给您倒水。”      慕善摆手说不用,店经理却坚持,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慕善站在原地,摸着挂在架子上崭新的婚纱,心头怅然。      试衣间是间三十多平米的屋子,周围挂满婚纱,摆了几面大大的穿衣镜,灯光亮堂堂舒适明亮。慕善正沉思着,身后的门响了。      她以为店经理回来了,头也不回的道:“先试哪套?”      那人脚步停住,清朗的声音传来:“嫂子。”      慕善身子一僵,立刻转身,便看到李诚静静站在身后,俊朗的容颜沉沉静静,没有笑意,看不出端倪。      慕善心头电光火石——看来是他提前查知自己在这里试婚纱,所以早就安排。也许店经理不是真的店经理,而是他的人。      慕善不动声色,淡道:“有事?对不起,我要试婚纱,请你出去。”      李诚微微一笑,在旁边的淡蓝色小茶几前坐下:“嫂子,我来找你。”      慕善道:“你知道我从来不插手陈北尧的事,有什么事你跟他谈。”虽然不知道李诚今天为何而来,她心头却略有些鄙视——难道他想对女人下手?      李诚似乎没听到她的拒绝,不急不缓道:“嫂子,就是因为知道你很关心老板,所以我才来找你。前些天,我找了老板,我跟他说……”      “那些我已经知道了。”慕善冷冷道,“你让我的丈夫坐牢十年,过了这个婚礼,我的老公就是罪犯,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李诚,没错,你做得没错。他坐牢我其实更安心,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可是你自己难道对得起他?你应该知道,他不贩毒、不害人,他比其他人都要好!你扳倒一个陈北尧,很快会有人代替他的位置,下一个只会更糟!”      话一出口,慕善自己心头一惊。尽管这些话只是为了对李诚做戏,可她发现,说出这些话竟然令她心头畅快——她模模糊糊的想,原来她也会有自私的念头,他坐了牢,她就能安心;原来,她已经开始理解他,她觉得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好!      李诚目光一敛,沉默片刻道:“嫂子,我今天来,的确是想做你的工作。陈北尧答应我考虑几天,但始终没有跟我正面答复。我知道你是个是非观很强的人,是个正直的人。我希望你能从长远角度劝劝他,按照我的建议,他也能为国家立功,这样对你们夫妻、你们的孩子,其实是最好的。千万不要只顾眼前利益……想别的路子,跟政府作对,那是很不明智的。”      他这么说,慕善心头微惊。她吃不准李诚是已经察知陈北尧准备出国的动作,还是真的只是来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她能理解陈北尧为什么还没答应——答应得太快,才显得假。他一定是想再拖几天,临近婚礼的时候,才郑重的告诉李诚同意合作。然而在李诚放松警惕的时候,金蝉脱壳。      而她刚才的反应,应该也是恰当的。一个女人,不管她再正直,如果能冷静的看老公坐牢,也就不正常了。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李诚,你别说了。你走吧。”      李诚见她神色难过,也不好再劝。他站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他转身对慕善道:“嫂子,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慕善心头一震,看着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忽然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李诚静了片刻,才继续道:“去年夏天,你被几个警察带到警局,逼问榕泰案的凶手,被虐待、差点被轮/暴。你知道是谁安排的吗?”      慕善一凛,脱口问道:“是谁?”她以前一直以为是温敝珍,所以这位老人被陈北尧整得家破人亡、黯然收场,她虽然觉得陈北尧不应该,但当时隐隐也觉得自己出了口气。可听李诚的语气,似乎还另有隐情。      李诚直视着她,目光略有些不忍,却很快坚定。      “是老板。”他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结束~~明天12点准时更新,我爱你们,记得撒花哦~~ ☆、v章 虔诚   慕善脑子里“嗡”的一下,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老板”就是陈北尧。她的脑子里还是懵懵的,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呢?      那是她最耻辱的记忆、最痛苦的经历。她再也不想再想起、再提及。可李诚此刻却告诉她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是陈北尧安排的?      不,不可能!她猛然抬眸望着李诚,李诚看着她震惊的样子,脸色略有些不忍,可还是继续道:“嫂子,我跟你说这个,只是希望你好好规劝老板,配合政府。不要有别的想法,也不要为了他,搭上你的一辈子。”      说完这些,李诚转身走了。慕善几乎想大笑——不可能的,这是李诚的计谋,想要让自己对陈北尧心生怨恨,想让自己不跟陈北尧走。李诚知道她对陈北尧多重要,如果她不肯走,陈北尧也一定不会走。      想到这里,慕善心头稍定。这时门一响,店经理走了进来,端着杯茶水,若无其事的对慕善道:“陈太太,咱们开始试吧!”      慕善呆呆看着她手里的婚纱,忍不住想,这些婚纱真好看,只可惜是假的。他那么爱她,不是假的,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慕善站起来,在店经理诧异的目光中,笔直的向门外走去。她一直走一直走,视线里到处白花花亮堂堂的,在她眼里却都变成了苍茫的背景。她走了一会儿,外间的助理和保镖沉默的跟上来。慕善根本当他们不存在,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当日的情况。      她想起胖子警察的下流眼神,想起几个男人的坏笑;想起自己被人卡住下巴灌进药水,想起自己万念俱灰恨不得一死,却依然不想供出陈北尧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是陈北尧?他明明在救出她后,一脸隐痛和痴迷。怎么会在她受苦的时候,就站在警察局的暗处,沉默不动?      恍惚间,她已经走出了大厦。外头的太阳很亮,亮得刺眼。她却骤然觉得冷。她抱住自己的双臂,跟着保镖们走到车前。她的十指紧扣自己的胳膊,冰凉的触感,却忽的想起一种感觉。      那是陈北尧抚摸拥抱她的感觉。冰凉的、略有薄茧的手,坚定的、饱含压抑的□,抚摸她的身体。那种感觉很熟悉,熟悉到她闭着眼,就能够分辨。      她坐到车里,面沉如水,心若悬谷。车子开动了,她觉得喉咙又干又涩。她知道李诚说的没错,真的是他,真的是陈北尧。李诚不需要说这样一个谎言来欺骗自己。      而且,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是他做的。因为那双手,警察局里,在黑暗里摸上自己的那双手,那种感觉,她怎么会分辨不了——这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这样抚摸过她,跟梦境中一致,跟现实里一致。她当初没认出来,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一直不肯面对这个事实。      也许是她的忽然变脸离开婚纱店,令随行保镖不安。很快,她接到陈北尧的电话,语气关切:“老婆?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冷。      陈北尧怎么会听不出来,顿了顿道:“你在哪里?我一小时后开完会,过来接你。”      慕善心头微痛,只觉得电话那头的男人有点令她心痛的陌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用。我只是有点想家了。我想回家一趟。你不用过来,我想单独跟爸妈呆两天。你别担心,好好忙你的事,我过两天就回来。成吗?”      “……好。”      事实证明,回家真是个好主意。随着轿车在高速上飞驰,慕善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告诉自己,不用怪他,不该怪他。他的爱不可能是假的,那么做只是逼不得已。      不难推测,他的原因只可能有两个。一是考验。当时她顶着丁珩绯闻女友的名头,却作为唯一的目击者,被他分毫不动的放走。他对榕泰的局布了那么多年,不知牵扯了多少人性命攸关。他当时让人逼问她,只怕是为了考验她,他身为老大,也好对其他人譬如李诚周亚泽刘铭扬等等,有个交代;      二是逼迫。他对她,不是也一直心黑手黑吗?他当时能对她父母下手,也能对她下手。目的只是要让她脆弱无依,让她投入他的怀抱。只是她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依然拒绝了他,所以后来,他才一改温驯面目,强取豪夺。      她努力告诉自己:不管是哪种原因,他都是爱她的。他现在已经变了,他几乎是掏心掏肺的爱着她,不会再欺她瞒她强迫她。      可那一段经历对她来说太痛苦,现在想起都心有余悸。她实在不能想象,他当时竟然忍心。      慕善心烦意乱,闭上眼向后一靠。刚才说想回家,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约莫是在陈北尧这里受了委屈,她还有个家可以回去。      可如果跟他去了国外,她就连家都没有了。      车开到家楼下的时候,慕善却迟疑了。近乡情怯,想到数天后,父母就会得到自己和陈北尧双双身亡的消息,她竟然一时不敢去见他们。      呆了片刻,她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喜气洋洋的声音:“善善?怎么今天想着打电话了……嗯,婚礼筹备得怎么样?我不在家,我在你大姑家呢。我们在商量你们在辰县的婚礼怎么办。你今天下午回家?小陈不来?好,你爸现在也没在家。你几点到?我下午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挂了电话,慕善抬头望了望家的窗户。这是90年代的福利分房,已经有了些年头。可这套房子,这个院子的一草一木,慕善都非常熟悉,闭着眼都能勾勒出它的形状。慕善默默的想,是该多看几眼了,以后就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她竟然不想上楼。怕自己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看着母亲拾掇好的整洁明亮的家,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们先走吧。”她下了车,对保镖道,“我上楼了,不会下来。小区很安全,你们明天再来。”      她走上两层楼,却见保镖和车依然停在原地。大概是陈北尧的死命令,要让他们寸步不离。慕善看了几眼,转身又下楼,楼梯后有道极窄的小门,那是通往地下室的后门。慕善从那里,一个人绕了出去。      她沿着熟悉的小城街道,走了很久。这里跟霖市完全不同,空气清新,节奏缓慢。不知不觉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她停住脚步,才发现自己又走到上次跟叶微侬来过的那间小庙。      人总是需要有点信仰的,她看着冷清的庙宇,默默的想。      庙里依然没人,只有那名和尚。他还穿着灰白的僧袍,袖子挽起,站在天井前,手叉着腰,抬头望天。看到慕善,他也没啥表情波动,又动了动胳膊,伸了伸腿。慕善这才知道这和尚在运动做操。      一侧的走道上,还晾着一排衣服。有僧袍、有袜子,甚至还有男人内裤。在阳光下迎风招展,光明正大。那和尚自顾自做着操,吆喝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跑进大殿,盯着慕善,故意装作很老成的语气问:“你求签还是上香?求签十块,上香有十块、二十和五十的。”他毕竟是少年,看着慕善艳光容颜,神色有些窘迫,脸微微的红了。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慕善纷乱的心就平静下来。她在蒲团前慢慢跪下来,抬头望着面前两人多高的金漆佛像,眼眶却忽然湿了。她并不信佛,可二十六年来,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到眼前这样的法相庄严。那沉默而老旧的宽厚容颜,那微微拈起的圆润五指,只消看上一眼,就让人想要掉下泪来。      她双手合十,静静的伏□躯,只想就此长跪不起。      小和尚静静退开了。中年和尚做完操,看她一眼,又往院子门口看了看。那里有个男人,不知何时来的,慕善跪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和尚没吭声,也转身走了。      慕善只觉得周围万籁俱静,心也宁静无比。浑然不觉陈北尧在身后,已经注视了她很久很久。      陈北尧当时挂了电话,中止了会议,开车就往辰县赶。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却只看到保镖无奈的表情。他上楼敲门,没人,手机也关机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回到车上抽了一会儿烟,挥手让保镖们先走。他一直把她这些天的隐忍看在眼里,他知道她有压力。而今天,大概是她的压力爆发,承受不了,所以才突然想回家吧?      想到这里,他也明白让她独处会对她更好一点。只是没看到她,他也心头烦闷。然而虽然是一个小县城,也有五条大街无数小道,数不清的人。他一个人在街上走了一阵,始终没看到她的倩影。      不知不觉,他竟然走到了上次找到她的寺庙。上次她陪叶微侬来过后,回头还对他抱怨说这个寺庙没意思,他以为她不会来这里。而他为什么会来,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解开心结、第一次对他露出宽容的笑颜,就是在这间小庙外,所以他下意识又走到这里。      可是刚踏进大门,远远就看到大殿的金像前,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跪在那里。那熟悉的身形轮廓,陈北尧闭上眼都能细细勾勒。他心头涌起阵阵喜悦,正想上前,却见她双手合十,缓缓俯低身子,轻轻朝佛像磕了个头。      陈北尧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慕善。      金黄色的阳光洒在她身后青石嶙峋的天井里,愈发显得大殿寂静幽深。她跪在漆黑的地面,却像跪在遥不可及的云端,身影朦胧而美丽。长发散落她的肩头,从他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她雪白无瑕的侧脸,微微扬起,有一种令人不敢触碰的圣洁坚定。      她双手合十、低头、弯腰、磕头;再抬头,沉默的注视着眼前佛像,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再合十、低头、弯腰、磕头……      这只是一间名不见经传的破败小庙;她是个从不信佛的职业女性。可就在这个几乎远离尘世的地方,在他差点看不到的角落,她中了魔一般一次又一次叩拜着,无比虔诚、无比脆弱、无比依赖。      她在拜什么?她在求佛祖什么?是什么令她心头纷乱,什么令她沉默难言?      只有一个答案。      陈北尧胸中泛苦,盯着她如蒲柳般折弯的身躯,只觉得像有一把薄薄的刀,轻轻割在自己心尖上。      他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寺庙,开着车,沿着小城的河堤转了一圈,来到北善公园。正值夏天,绿树繁花美不胜收,公园里很多人,尤其是带着孩子来公园的一家三口,个个幸福美满。      陈北尧径直开到属于他和慕善的白色小楼前,相比于外间的喧嚣,这里非常安静。他打开门走进去,处处光明几净、温馨整洁。他走到主卧的阳台上,往躺椅上一靠,望着窗外碧绿的湖水,一坐就是整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他拨通慕善的电话。那头有些喧嚣,慕善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老公,你在哪儿呢?”      原来只是听到她的声音,都能令他无法抑制的心神沉醉。      “我到霖市了。”他柔声道。      “你到了?到哪儿了?爸妈做了好多菜。你有口福了。”慕善在那头笑,隐约还可以听到她母亲的声音似乎在问:“小陈也来了?那得加菜啊!”      “我马上就到。”他站起来,快步下楼,上车,一路疾驰。      陈北尧车开到楼下的时候,慕善已经站在楼门口等候。她穿着件宽宽大大的T恤,一看就很舒服。陈北尧下车朝她走过去。她极自然的抬手挽着他的胳膊,抬头看着他,长眉一弯:“害你丢下工作跑过来,抱歉。”      陈北尧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是真正下定决心,跟自己浪迹天涯。也许她已经把所有委屈和不甘埋在那个寺庙里,剩下的这个慕善,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      陈北尧心头忽的剧痛,突然站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几乎令她喘不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手痒了,新文想开科幻,,, ☆、v章 老公   陈北尧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慕善浑身一僵。过了一会儿,他才拥着她往楼梯上走。慕善虽然还浅笑着,但嘴里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话。      陈北尧心里有事,一时对她的沉默浑然未觉,只是柔声问:“白天怎么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门口,慕善笑笑,抬起手,越过他高大的身躯,拍拍他的头顶:“没什么。我原谅你了。”说完她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陈北尧望着她的背影,脚步一顿,也跟了进去。      这天母亲准备的饭菜格外丰盛,全是慕善自小喜欢吃的菜。慕善全程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下午还跟陈北尧发过脾气。吃了约莫一个小时,慕善和母亲都吃完了,陈北尧陪父亲喝酒,一半还没吃到。自家人不用拘束太多,母亲哼着歌去楼下院子乘凉,慕善心里舍不得,也跟着下去了。      屋里只剩父亲和陈北尧两个人,对酌聊天。      若是平时,陈北尧侃侃而谈,陪父亲饮得半醉,尽兴而归。可今天他话不多,父亲从来也不是话多的人,所以大半时间,两人只是酒杯一碰,各自饮了。      过了一会儿,父亲却微笑道:“酒品如人品。小陈,你是个厚道人。”      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夸陈北尧厚道,他心下一怔,也笑了:“陪您喝酒,不敢不老实。”      父亲注视着他,叹了口气,面有得色:“我这个女儿,哪里都好。人人都羡慕我。就是性格太倔强了点。小陈,你很好,很好。本来你们已经领了证,这些话不该我说。你少年老成,以后要多让着她。”      陈北尧笑:“不敢不让。”      父亲也笑:“你看,她妈妈性格多倔,这么多年,我都让着她。男人就该这样。别看慕善自己做生意精精明明,其实性格大大咧咧,其实更像我一点。”      陈北尧点头:“是的。这性格很好。”      又喝了十来杯,父亲约莫也是喝得半醉了,眯着眼,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两人也吃得差不多,父亲点点头:“以后不用像这样经常回来看我们,年轻人事业为重。”说完摇摇晃晃站起来。陈北尧连忙伸手扶他,他却摆摆手,自己走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鼾声大作。      陈北尧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十指交握,抬眸望着周遭温馨而宁静的一切,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母亲和慕善回来了。慕善脸上笑容浅浅,母亲脸上明显有喜气。慕善即将出嫁,只怕邻里都羡慕得不行,母亲自然高兴了。      慕善给陈北尧放了洗澡水,自己帮母亲拾掇了碗筷。陈北尧洗了澡,在房间里坐了很久,已经临近十一点,才见慕善眼眶略红的走了进来。      陈北尧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怎么了?”      慕善看到他就破涕为笑:“舍不得。”她直言心中感觉,令陈北尧松了口气,却隐隐越发歉疚。柔声问:“都跟妈妈聊了什么?”      慕善一时没吭声。她竟然说不出口。刚才母亲笑嘻嘻的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还说早点让他们抱孙子。说陈北尧父母早逝,到时候他们愿意越俎代庖,过来帮他们带孩子。慕善说可以请保姆,带孩子太辛苦。母亲却皱眉说,保姆怎么会有自己带放心。聊得高兴,又很是憧憬,她头一次赞陈北尧相貌也不错,两人生下的孩子一定非常漂亮可爱。到时候其他邻居该羡慕死了。      想到这里,慕善抱着一丝希望问:“北尧,我们以后不回来。孩子……可不可以送回来几年?”      陈北尧的背挺得笔直,沉默片刻,看着她问:“你舍得吗?”      慕善毕竟还没有过孩子。还不能亲身体会亲子分离的难受,只觉得心里略有些痛,忍忍也就过去了。她点头道:“……舍得。不然爸妈……”      她没说完,陈北尧已经点头:“好。”过了几秒钟又道:“过几年风头过去,我们可以接你爸妈出国,或者你回来,也是可以的。”      慕善虽然心里隐隐有不妥,但她实在太盼望两全齐美,下意识不往里面深想,只是单纯为他的话而高兴起来:“太好了。”      陈北尧没说出口的是,两人如果诈死出国,不管是送孩子回来,还是她单独回来,还是接父母出去,都会被揭穿。那时不光他们危险,父母甚至都会受到牵连。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对着慕善,他说出口却是另一番话。      慕善和他并肩躺在床上,喃喃道:“那你说我们生几个?”      “一个。”      他答得干脆,慕善忍不住侧头看他:“为什么?”      陈北尧幽深黑眸盯着她:“我怕你痛。”      怕她痛?连生孩子的痛,都不忍心让她多经受一次?      慕善一下午压抑很好的情绪,忽然仿佛泄洪般涌了出来。她瞬间只觉得全身无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缓缓问道:“去年,在警察局,让那些警察拷问我的人,是你?”      陈北尧的表情瞬间僵住。      慕善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默认了。她心头剧痛,可看着他清俊容颜瞬间惨淡,居然有些心疼。她心中忍不住嘲讽自己:慕善啊慕善,你下午已经下定决心不问。可怎么还是问出了口?      “没事的……都过去了。”慕善转头不看他,“我知道你当时有苦衷,你要向兄弟们交代。”      陈北尧半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从后面将她抱住,声音有点哑:“善善,对不起。”      慕善脸埋在枕头里,泪水缓缓流下来。      陈北尧没吭声,只是将脸紧贴着她的后颈。过了一会儿,慕善感觉到后颈上隐有温热的湿意,这令她又震惊又心疼,喃喃道:“不要紧的,以后我们都别放在心上。不要紧。”      第二天天还没亮,慕善猛的惊醒,一睁眼,身旁已经没人。她和衣起身,便看到陈北尧靠在房间的阳台上,点了根烟,目光看着远方。朦胧晨色中,他的脸一如既往英俊如画,慕善沉默片刻,走过去,从身后将他抱住。      “在想什么?”她闷闷的问。      陈北尧拿过她的手,将她转了个身,抱进怀里,目光却没收回来,只是淡淡道:“没什么,想通一些事。”      慕善在他怀里抬头,双眸晶亮盯着他,仿佛想从那清冷容颜中看出端倪。他似乎被她提心吊胆的样子逗乐了,温柔的笑容徐徐在他脸上绽开。他低头吻住她:“别乱想,我爱你。”      天一亮,慕善父母就起来了。慕善只说嘴馋,让母亲带着自己去市场买了很多当地土特产,母亲觉得女儿童心未泯,忍俊不止。慕善又偷偷从家里相册中,拿了很多父母的照片,揣进包里。下午离开家霖市的时候,父母俱是喜气洋洋,目送他们的车离开。慕善从车厢望着后方日渐苍老的父母容颜,差一点就对陈北尧脱口而出说,自己不走了。      她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没有犯罪。过几年,我还是可以偷偷回来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陈北尧一定可以搞定。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因为那天陈北尧是丢下工作赶去辰县,一回到霖市,他愈发的忙。接下来几天,他都忙到半夜才回来。一转眼又过了一星期,这天是周六,陈北尧竟然没有加班,陪慕善睡到□点才起床。      慕善还有点奇怪:“你不是说要一直忙到走吗?今天怎么有空?”      这时,陈北尧正与她肌肤相贴,声音难得有些懒洋洋:“今天专门陪老婆。”慕善失笑,正要起身,却又被他拉到床上。      厮磨到中午,陈北尧才放她下床。她穿衣服,陈北尧就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尽管已经是夫妻,她却忍不住脸红。陈北尧却柔声道:“善善,今天想吃你做的饭。”      虽然慕善厨艺不错,但陈北尧早出晚归,吃的次数还很少。慕善闻言也是精神大振,从冰箱里翻出材料,一头扎进厨房。      没料到过了一会儿,陈老板也跟进了厨房。他以前说自己从不进厨房,今天却饶有兴致看慕善切菜煲汤。慕善让他帮忙,他却说:“君子远庖厨。”只是抄手在边上看着,慕善只要一回头,就看到他盯着她的脸,竟是一副欣赏的姿态。慕善抵不住那灼灼目光,终于将他赶了出去。      这天吃了饭,陈北尧牵着慕善的手,只在楼下散步。下午也没出去,就抱着她,在沙发上看电视。也许是难得的假期,他晚上也愈发卖力。慕善向来沉默,今天每每被他逼到极致时,却被他擒住腰,低声哄道:“叫我,乖,老婆,叫我。”      “……老公,老公……”慕善又羞又喜,他却心满意足。后半夜,竟是伏在她身上,两人相拥而眠。      约莫是这晚太耗费体力,慕善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才醒。她还没睁眼,手往边上一摸,却是空荡荡的。      她睡眼惺忪的坐起来,刚看清周围环境,愣住了。      陌生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低头只见自己穿得根本不是昨晚的睡衣,而是一套整齐的便装。她连忙站起来,举目四顾。房间很大,装修摆设很是精致,床单白得像雪,一眼就能看出是酒店的房间。      可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四处看了看,恍然惊觉——窗外,窗外是一片湛蓝无边的海岛。      她拉开阳台窗户走出去,炽烈的海风吹过来。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海洋、岛屿、帆船、高耸入云的华丽建筑。      这……是哪里?      从昨天开始,那隐隐的不安,在心中逐渐开始放大。一个她难以置信的可能,逐渐变得清晰。她转身就往房间门口冲去!      一声轻响,门却从外面先推开。来人身材高大,只穿着背心短裤,麦色的皮肤、精壮的胸膛、淡淡的笑容,像一头不怀好意的猎豹。      蕈!      慕善此刻一点也不怕他,反而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推在他胸口:“你混蛋!”      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一推,又推回房间。他也不生气,粲然笑道:“慕,搞清楚状况再骂人。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      慕善听得分明,瞪大眼看着他,等他解释。      蕈走到外间,慕善跟着他走出去。原来这是酒店套间,床上还胡乱扔着几件衣服,看来之前蕈就睡在外面。      蕈在沙发坐下,点了根雪茄,见慕善不再乱骂,这才笑道:“这是巴拿马。全世界大概只有陈老板,会想到让我这种杀手,来保护一个女人。”      慕善心头巨震。尽管之前跟蕈是敌对关系,可他此刻的话,却令慕善觉得是真的。      “……巴拿马?”她颤声问。      蕈点点头:“嗯,我竟然是你的保镖,好笑吧?陈北尧异想天开,将军居然同意!我只能当度假了。”      慕善不理他的讥讽抱怨,只觉得心重重沉下去:“陈北尧呢?他人呢?”她多盼望蕈说陈北尧只是出门了,他也来了巴拿马?      蕈看着她,淡淡道:“陈太太,陈老板打算为国捐躯了,你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更新频率要调整为隔日更了。 《慈悲城》较早就谈好了出版,俺跟出版社那边坚持网上不断更,要把结局放到网上。所以网文完结后,我还得再写个出版结局。最近出版社催我赶紧交稿,由于我8月份还得回老家一趟估计20天,诸多事项下,很抱歉网上要调整为隔日更,希望大家谅解。 剩下章节估计不多正文十章,番外再写些吧。然后新文筹备中,希望本文完结前,新文可以开坑。 我爱你们,下一更7月23日(周一)中午12点。 ☆、v章 回来   为国捐躯?      慕善脑子里“嗡”的一下,一字一句问:“什么意思?蕈,你到底想干什么?”      蕈低笑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机丢给慕善:“别聊太久。”说完他起身去了浴室。      慕善心头纷乱难言,一时间竟然什么主意都没有。握着那手机,怔怔出神。就在这时,机身一阵震动,屏幕上一个陌生的号码,前缀是086。      她几乎是立刻接起,颤声道:“……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陈北尧清朗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善善……”      慕善视线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才将手机握得更紧。之前她还抱着侥幸,是蕈掳了自己来,说谎话骗自己。可现在接到陈北尧的电话,她知道蕈说的都是真的。      不等她发问,陈北尧柔声道:“别担心,蕈是我请过来的,不会冒犯你。”      慕善颤声问:“为什么?”      陈北尧沉默片刻道:“善善,现在我身边不太安全。你在巴拿马先呆几个月。”      慕善尽管气急,却不会这点推断能力都没有。如果他还打算在国内呆几个月,那么只有一个答案——怕她不肯走,他竟然先斩后奏,把她送出来。      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要跟李诚合作?你要去坐牢?张痕天是恐怖分子啊!你跟他作对?你……”      “善善!”陈北尧打断她的话,“别乱想。整垮张痕天,也没那么难。”又放柔了声音:“过几个月,你就能回来了。到时候跟父母解释一下。”      他的声音温柔无比,听在慕善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那你呢?”她听到自己哑着嗓子问。      陈北尧顿了顿,声音竟然含了笑意:“……其实我很高兴,有机会给你想要的生活。”      慕善胸口仿佛有大锤无声落下,击得她呼吸都有些费力。她缓了缓,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要了。我只要你,你来巴拿马,马上来!”      陈北尧不为所动,柔声道:“善善,那个陈北尧没死。”      慕善一怔,又听他道:“你说你希望爱一个贫穷、正直、善良的男人。等我出来后,我们重新开始。不让你有半点委屈,我们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平和温柔。慕善把电话攥得死紧,脸上泪水滚滚而下。      两人都沉默下来,慕善的低声抽泣,却清晰透过电话传了过去。那头的陈北尧忽然笑了,柔声道:“别想得那么糟糕。李诚提的条件,我还没还价。我的财产已经转移出去一大半,足够养你一辈子。而且十年也太长。”      慕善知道他的话只是安慰自己,紧咬下唇,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跟他分开!      她心念所及,嘴上已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陈北尧呼吸一顿,声音中顿时没了笑意,缓缓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永远不分开。”      挂了电话,慕善坐在沙发上,呆呆的流着眼泪。过了一会儿,蕈从浴室出来,一头湿润的短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嗤笑道:“生离死别啊”      慕善冷冷瞪他一眼:“我要回国。”      “不行。我得到的任务,是在巴拿马保护你。”      “……那你回国保护陈北尧!”他身边明明更加危险。      “不行。”蕈还是漫不经心的笑,“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慕善盯着他,不吭声。      巴拿马炎热难当,霖市却是刚刚降下今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陈北尧就在轰鸣的雷雨声中,坐在别墅的沙发里,蹙眉沉思。周亚泽坐在他身旁,终于忍不住道:“你十年,我十五年。李诚的帐算得很精啊,不过打死我也不会坐牢。”      陈北尧闻言抬眸看着他,微微一笑:“等事情差不多,我送你走。从香港去东南亚,再转巴拿马。”      “我当然要走,所以你一个人留下坐牢?”周亚泽冷哼一声。      陈北尧淡淡点头:“我已经决定,你不用再说。”      周亚泽骂了句“操”。明明湿漉漉的雨气令整间屋子透着股清爽劲儿,他却没来由觉得胸闷气躁,扯了扯衬衣领口,脸色难看。      陈北尧也没生气,反而淡道:“我有分寸。”他说了几个人名,然后道:“这些人,我已经打点好。我们的财产,百分之八十会转移到国外,李诚查不到,也追不回来。至于十年十五年,我已经让律师做好准备,再跟李诚谈。”      周亚泽没吭声,过了一会儿,点了根烟,深吸一大口道:“如果将来李诚不守承诺,我帮你做掉他。”      第二天,李诚和陈北尧二人再次见面。      依旧是郊区茶馆,依旧是天蒙蒙亮的早晨。李诚把详详细细的协议,送到两人面前。      陈北尧提出十年太长,李诚沉默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然后丢出他的底线——七年,并主动表示待陈北尧入狱后,他会努力帮他减刑。陈北尧不置可否的笑笑,终于在协议上签字。周亚泽也签了字,不过他打定主意,回家后就把协议烧了丢进垃圾桶,以泄心头之恨。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是一个月。霖市步入初秋,凉爽的气候,令这个城市成为这个季节西南地区著名的旅游景点。      张痕天就在这个季节,再次来到了霖市。抵达的第二天,他就约了丁珩打球。照例带了白安安,只不过这一次,两名保镖小心翼翼的跟在白安安身后——她怀孕了。      张痕天前妻早逝,只留下个已经十五岁的女儿。所以这次白安安怀孕,他格外看重。原本进出都喜欢带着她,现在更是时时刻刻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      早期他还不知道时,白安安就什么招都试过了——剧烈运动、大吃螃蟹,还偷偷找机会买打胎药——却被张痕天发现,这才知晓怀孕。她身手好,他怕她自己对肚子里的孩子下重手,头三个月,晚上甚至用手铐把她铐住,这才保住了胎。现在五个月了,白安安大概也起了恻隐之心,每天开始胎教,不再折腾了。      张痕天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赢丁珩两场。末了,两人站在山坡上喝水,丁珩看一眼不远处树荫下静坐的白安安,语气颇为真诚的笑道:“恭喜。”      张痕天看着远处,难免有几分意气风发:“谢谢老弟。大女儿要搞音乐,不肯做生意。好在安安争气,我的事业,终于后继有人。”      丁珩笑笑,看着眼前苍茫的绿色,不做声。      张痕天沉默片刻道:“老弟,我这次过来,是想跟你加深合作。西南地区我不熟。吕氏原来运毒的通路,水陆空三方的关系,能不能借我一用?”      丁珩干脆的点了点头——这是两人合作之初就说好的条件。而现在,丁珩在全国其他区域的生意,也已经得到了张痕天的照顾。而且张痕天人脉极广,丁珩已经获益良多。      见他毫不迟疑,张痕天露出满意的笑,拿起手中矿泉水瓶,跟他轻轻一碰,是个意思。      过了一会儿,丁珩有些随意的问道:“大哥用通路运什么?走私?”      张痕天淡道:“差不多。运些军火。”      其实张痕天要用他的通路,即使丁珩不问,回头也能查到。现在说开了,两人反而都觉得自然而然。丁珩点头笑道:“回头给我弄点好枪。”      张痕天将矿泉水瓶往边上一丢,不远处的球童连忙捡起来。两人并肩往山坡下走,张痕天拍拍他的肩膀:“应有尽有,随你挑。你要好枪,不会是打算对陈北尧下手吧?”      丁珩不答反问:“不行?”      张痕天哈哈大笑道:“我这次来,还有另一件事:陈北尧是个人物,上次轻轻巧巧害我们哥俩亏了不少。西南大部分通路还是在他手上,我志在必得。”      “你想怎么做?”      张痕天露出几分轻蔑的表情道:“陈北尧的运气,最近可不太好啊。年轻人想玩政治,胆子太大了。”      丁珩一怔,隐隐面露喜色。      三人到会所的贵宾区坐下休息。丁珩独坐,张痕天一手揽着白安安肩膀,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肚子,将她拥在怀里。白安安面无表情,张痕天却毫不在意,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这才不急不缓向丁珩透露了他最新获得消息。      原来自金三角回来后,陈北尧在君穆凌手上吃了哑巴亏,一直伺机报复。最近更是联络台湾方面官员,想要整垮君穆凌背后的政治力量,借以打击君穆凌。可在这场黑道与政治的利益纠葛中,陈北尧却输了,不仅没能撼动君穆凌,还又赔了一大笔钱进去。      “他还真是有仇报仇,虽然输了,我倒是越来越欣赏他了。”张痕天倒了杯红酒,轻啜了一口道,像叹息又像不屑,“黑道和政治的关系,要近,也要远。把握不好度,就会被人拉去当垫背。陈北尧还是太自大。”      丁珩神色略冷:“我还以为陈北尧真为慕善洗白。看来他之前拒绝你,只不过是防备心太重。”      张痕天微笑道:“台湾我也有些关系,这次他在台湾败北,不好意思,我在中间也插了手。他要是机灵,把通路地盘交给我,我倒是能替他摆平君穆凌。否则,我们现在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两人相视一笑,就在这时,张痕天手机却响了。      他接起,神色微变,浓眉一扬:“你好,陈老板。”      丁珩和白安安闻言都抬头看过来,张痕天却站起来,拿着电话走到隔壁雅间。      过了一会儿,张痕天走回来,给自己和丁珩都倒上杯酒,示意丁珩干了。然后他微眯着眼,硬朗的脸上笑容平和有力:“陈北尧是聪明人,主动要跟我合作。老弟,你要给老哥一个面子,暂时跟他化干戈为玉帛。”      丁珩神色一怔,沉默片刻,一口将酒饮尽。然后把杯子一丢,淡道:“张老板,你明知道陈北尧是我的仇人,你选择跟我合作在先,现在他一回头,怎么就成了好朋友?”      张痕天哈哈大笑道:“老弟啊,你和他不同。你对我掏心掏肺,所有通路毫无保留的借给我,哥哥我都看在眼里。陈北尧现在是走投无路,谁知道有没有半点诚意?不过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先赚够钱,你再跟他算账也不迟?”      丁珩长眉紧蹙:“多久?”      张痕天想了想:“三年。等我西南的通路成熟,你想让陈北尧怎么死,我就让他怎么死。他约了我明天晚上吃饭,一起去?”      丁珩沉默片刻,点头。      次日晚上十点。      陈北尧一身酒气下了车,周亚泽今天开车送他,跟着他走进客厅。      陈北尧在沙发坐下,往后一仰,闭目休息。周亚泽给他倒了杯热水,大刺刺在对面坐下,道:“跟恐怖分子谈得怎么样?”      陈北尧睁开眼,喉咙有点干,却不想喝水,他淡淡道:“顺利。”他说顺利就是非常好了,应该已经迈出了跟张痕天合作的第一步。不过要想取得他的信任,继而探明他在整个亚洲的军火通路,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周亚泽看他高大身躯窝在沙发里,似乎有些疲惫;而清冷的容颜,愈发显得冷漠难以接近。似乎自慕善被他送走后,他就鲜少露出笑容。      周亚泽看在眼里,脸上却笑:“咱们现在从良了,革命事业一向任重道远,必须及时行乐,晚上跟我出去转转?”      陈北尧无声的摇摇头。      周亚泽无奈的站起来,正要离开,目光落在陈北尧沙发背后的楼梯上,忽然顿住。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手却伸过去,拍拍陈北尧肩膀。      陈北尧抬头,看到周亚泽脸上有些古怪的神色——好像很吃惊,又好像有些激动,还有些愤怒。      陈北尧转头,浑身一僵。      柔和的灯光下,幽暗的楼梯上,俏生生站着的,不正是慕善!      她也呆呆的望着他,双眸格外明亮,仿佛含了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陈北尧一下子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抱歉,陈老板。”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是站在慕善身后几步的蕈,“陈太太闹绝食,还每天打我,我实在搞不定,送回来给你。”      他话音刚落,陈北尧长臂一伸,隔着两三阶楼梯,把慕善拉进怀里。      与此同时,陈北尧身后的周亚泽背着手,慢吞吞走过去,看着蕈:“找你保护嫂子,果然靠不住。”      蕈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周亚泽一拳狠狠挥过去。蕈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将他胳膊反手一扭,就把他压在墙上。      楼梯下方,陈北尧二人哪里还顾得上身后厮打成一团的两人?沉默的抱了很久,陈北尧才将她松开,细长的黑眸盯着她晕红的双颊,声音有点哑:“看来找蕈保护你,的确是个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我果然很滋润,电影美剧ing……灭哈哈哈哈 orz,好堕落,今天开始振作! 下一更7月25日周三中午12点 ☆、v章 反间   慕善既然回国,就抱定了不再离开的打算。此时听到陈北尧半真半假的话,反而正色道:“是你错了,不该送我走。”      陈北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说“错了”,也不生气,反而与她执手在沙发坐下。      原本先斩后奏送她出去,一是未来几个月不知该怎样腥风血雨,把她送出去,他才能安心做事;二是他既然已经决定和李诚合作,将来就有锒铛入狱的一天——不想让她亲眼看到。虽然七年也好、十年也好,他不需要问,都知道她会等着自己。但他也有私心,至少不让她亲眼看到他入狱。      可现在她回来了,不知怎么的与蕈沆瀣一气,而蕈这么个冷酷成名的杀手,居然会听她的。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明天一早,我另派人送你走。”陈北尧盯着她道。      慕善神色不变沉声道:“派谁去都是一样的。他们敢硬拦我吗?老公,夫妻就该同甘共苦,你要是再自作主张,我、我就……”      陈北尧黑眸微沉,语气低柔,隐有些好笑:“你就怎样?”      慕善想了半天,竟没想出一个自己能狠下心贯彻,还对他有威慑力的威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她蚊子般的声音闷闷道:“我就不理你!”      这话着实孩子气,近乎撒娇了。除了在床上外,陈北尧很少看到她这样小儿女娇态。虽然知道她故意让自己心软,可他还是无法避免的心头一软。      身后却有人噗嗤一笑。两人都回头望过去,却只见蕈神色冰冷的站着,乌青着左眼圈,单手将周亚泽扣在沙发背上。周亚泽一脸戾气,鼻青脸肿。      蕈却嘿嘿一笑道:“陈老板,我的耐性有限。这个废物再不住手,我就要杀人了。”      周亚泽受制于人却丝毫不慌,反而冷笑道:“世界第一?我看也就这样!”      陈北尧站起来,拍拍蕈的肩膀。蕈这才松手,周亚泽得到自由,像一把紧绷的弓,一下子弹起来。陈北尧拉他一把,示意两人都坐下。      之前蕈掳走慕善,令陈北尧心生杀意;君穆凌利用周亚泽勒索,更是让他吃了闷亏。但君穆凌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之后陈北尧有要求,君穆凌无不言听计从。君穆凌虽然受台湾支持,却是坚定的反对恐怖分子和分裂主义。这次陈北尧要对付张痕天,虽然没跟他明说,他在得到国际刑警方面的一些暗示后,却愿意全力支持陈北尧。      陈北尧虽然有仇必报绝不吃亏,但什么事一旦跟慕善扯上关系,轻重缓急就是另一套逻辑。他既然可以为了慕善坐牢,自然不再把跟君穆凌和蕈的恩怨放在心上。他会放心让蕈保护慕善,就是最大的信任。      周亚泽何尝不知道蕈现在是友非敌?只是他生性不羁,就算要大局为重,心中也打定主意找机会在蕈背后插上一刀。今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实在把持不住,先打了再说。      “慕,我渴了。”蕈却忽然道,神色自然的看着慕善。慕善站起来,走到客厅一侧酒柜前,打开一瓶,倒了一大杯。把酒瓶和酒杯都拿过来,放在他面前。他端起抿了一小口,神色舒展,又喝了一口。      慕善回陈北尧身边坐定,却见他目光微沉;而一旁的周亚泽明显一脸不赞同。她脸上微热,低声对陈北尧道:“学你,软硬兼施。不然他怎么肯送我回来。”      这话令陈北尧失笑,心头原本些许不悦,烟消云散。      蕈却自己走到酒柜前,又拿出三个杯子,回到桌前一一满上。      一杯放到陈北尧面前:“陈老板。”      一杯重重放到周亚泽跟前:“……你的。”      再递一杯给慕善。然后他举起自己那杯先干了。      这已经是赔罪的意思了。陈北尧微微一笑,先干了,又拿起慕善那杯喝了。周亚泽冷笑一声。陈北尧低喝一声:“亚泽。”周亚泽看他一眼,端起杯子,却只喝一半又放下。      陈北尧也不勉强,吩咐厨子准备饭菜。慕善之前注意力一直在陈北尧身上,这才忍不住看向蕈,目露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钦佩。蕈端着酒,没看她,嘴角却微微一弯。      其实跟蕈在巴拿马相处的这一个多月,慕善已经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对蕈硬,什么时候该对他软。      人的气场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从慕善遇到蕈的第一天起,就对这位世界顶级杀手毫不畏惧,反而充满鄙视和愤怒。      奇妙的是,蕈竟然丝毫不因她的这种情绪而生气,似乎招惹慕善这种正直干净的青年,就是他的乐趣所在。慕善越不知好歹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越对慕善退让。不过慕善次次也适可而止,不敢真的惹毛他。      这次她坚持要回国,蕈原本没当回事。她不吃饭沉默抗议,他冷笑着强灌;她一顿胡乱拳脚,没伤到他半点,却被他绑了起来。      “要不是将军现在把陈北尧当兄弟,我才懒得管你死活。”他当时冷冷道。      慕善听到“陈北尧”这个名字,眼泪就往下掉。哭了一阵,身上绳子却松了。抬头却看到蕈不耐烦的容颜:“还有比你更麻烦的女人吗?”第二天,却直接带她去了机场,买好回国的机票。      “我要保护的人,就算在地狱,也不会有半点损伤。”他坐在头等舱里,声音很轻很拽。慕善却感激得不得了,低声道:“谢谢!”      他却戴上眼罩往后一靠,懒洋洋道:“我饿了,蛋糕。”慕善依言叫来空姐。于是这一路,他颐指气使,却换成她甘之若饴——只要能回陈北尧身边,给蕈端茶倒水几次算什么?      此时见饭菜端上来,蕈毫不客气的端起饭就吃——大概已经受够了飞机上的饭食。慕善心头失笑,居然觉得他十分可爱。不过就不必跟陈北尧说这感觉了。      陈北尧问了问君穆凌将军在台湾的情况,又聊了聊霖市现在的形势。谈起正事,三人倒是毫无芥蒂,颇有些心灵相通的感觉。      等到一小时后,情况已经有了变化。周亚泽约莫因为不能杀蕈,格外郁闷,狂喝一通,终于醉了。蕈是国际化人才,喝洋酒比较多,在金三角顶多也就喝将军的金门高粱,哪里料到五十年茅台后劲太足,自己喝掉两瓶,也就不省人事。      等陈北尧把他们两人都放倒,目光清亮拥着慕善上楼的时候,这两人一左一右歪在沙发上。周亚泽的腿还踩在蕈的脸上。慕善看着这一幕,不禁笑问陈北尧:“你故意的?”故意灌醉他们两个,让他们一笑泯恩仇?      陈北尧却不答,微笑着借着酒意,走到门口时就把她打横抱起。      一起沐浴缠绵后,陈北尧靠在床上,慕善趴在他怀里。小别胜新婚,加之慕善今天又刻意令他无法割舍。此时陈北尧摸着怀里娇躯,竟真的难舍。慕善圈着他的腰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要死一起死。”      陈北尧听她语气格外坚定,知道再也勉强不了。沉默许久后,将她抱得更紧。      过了一个星期,张痕天约“合作伙伴”吃饭。陈北尧明白,涉及军火的生意即将展开。为显得信任,这次陈北尧打算带慕善去。有了这一次,今后的会面,他却打定主意不再带慕善。      所以,会遇到丁珩,是意料之中的事。      灯火辉煌通明、装饰精致典雅的会所门口,慕善跟陈北尧下车时,正好看到丁珩站在门口瀑布假山景观前,低头点了根烟。幽深夜色里,他的身材显得格外高大挺拔。他跟身后手下隔着几步站着,长身玉立,却有了几分落寞的意味。      张痕天的一名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两人同时到来,也不惊讶,笑道:“陈老板、丁老板,请进!”      丁珩缓缓回头,慕善心头一紧。那沉黑明亮的眸平静如昔,淡淡道:“陈老板,陈太太。”      慕善心下惭愧,近日来波折不断,她都没想起过丁珩这个人。甚至在遭遇杀手苏隐夏时,隐隐对他心生怀疑——尽管直觉告诉他,他不会再对自己夫妻下手。      此时听他疏离的喊一句:“陈太太”,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迷梦般恍惚的画面,耳边似乎又响起他压抑的低叹。慕善心头暮然一软,怔怔望着他。而他也恰好看过来,四目相对,看似波澜不惊,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隐痛。      “丁少现在是张老板拜把子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以后叫善善嫂子,也不为过。”陈北尧淡笑的声音,打破暧昧的沉寂。      丁珩笑笑,眉宇间的抑郁一扫而光,扬眉道:“陈少不计前嫌、弃暗投明,真有意思!”      周围人听得都是一愣,丁珩淡笑着,率先走进大厅。陈北尧落后几步,扶着慕善的腰,沉默往前走。快到电梯的时候,陈北尧忽然低声道:“别那么看他。”      慕善还没答话,前方已经有人跟陈北尧寒暄客套起来。慕善带着笑意应对着,心里却想:“那么看他”?她怎么看丁珩了?      张痕天携白安安以及两名心腹,坐在包间里。几个男人见面,俱是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之前几个月的明争暗斗。慕善心想,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果然是这些男人的金科玉律。      按照陈北尧之前告知慕善的情况,今天的酒席,更像是张痕天为他和丁珩摆的和解酒。真正的秘密,当然不会在这个场合谈及。男人们觥筹交错,偶尔聊上几句生意,点到为止,心知肚明。      慕善并不想插话,索性埋头慢吃,这也是陈北尧希望的。不过她看到白安安白着一张脸,肚子已经很大,一直沉默着。吃了一点,她就坐到一边沙发上,似在沉思。慕善吃了一些,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这举动落在一桌男人眼里,陈北尧视如不见,丁珩事不关己。张痕天看到白安安对慕善抬头一笑,心念一动。他看一眼一侧的保镖。保镖会意,上前一步,静静立在沙发后,听着两人说话。      “几个月了?”慕善盯着她圆滚滚的肚子。      “七个半月。”白安安脸上浮现几分柔色,目光真诚,“慕善,上次一直没来得及谢谢你。”      慕善笑笑,问:“男孩女孩?”      “男孩。”白安安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      慕善的手掌轻轻放上去,屏气凝神,过了一会儿,果然感觉到胎儿在动。这感觉实在奇妙,她惊喜的看着白安安:“你……真好。”      白安安脸上早无前几次看到时的戾气,只是微笑:“你们呢?打算什么时候要?”      慕善闻言脸上一热,抬眸看一眼陈北尧。陈北尧原本在跟人交谈,目光一闪,就捕捉住她的眼神,神色一柔。      坐在他身旁的张痕天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反而看向丁珩,笑道:“老弟,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堂堂榕珩董事长,连女人都没有一个?要不要老哥给你介绍?”      一旁心腹笑道:“上个月老板不是刚跟军区副司令吃过饭吗?司令的独生女儿刚研究生毕业?”      众人都笑,丁珩没笑。他长指夹着烟,深吸一口,毫不顾忌的看着两个女人那边,微眯着眼道:“谁说我缺女人?”      在座谁不知道霖市最著名的三角恋?外界传闻慕善原本是丁珩的女人,陈北尧一夕夺势后,卷走了榕泰的财产,慕善也变心跟了陈北尧。      但是此时丁珩望着慕善的目光虽然大胆直白,态度却坦荡自然,既显出一番风流傲然的公子气度,又似乎隐隐透着固执的深情。众人为他风度折服,也忍不住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白安安固然艳光四射,但穿着宽松的孕妇裙、加之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坐在浅笑低颦的慕善身旁,一时竟被比了下去。      慕善今天是以陈太太的身份到来,穿了条端庄大方的深蓝色长裙。V领之上,垂肩吊带,露出玉一般纤秀匀称的肩膀。黑色长发铺落肩头,衬得肤色愈发莹然动人。腰间一条浅粉流苏,松松系了个蝴蝶结,更显得腰身轻盈、身肢修长。而雪白的鹅蛋脸上,黑眸波光流转,红唇清雅含笑,于灯光下,静秀端凝,眉目如画。      男人们都是一怔,连张痕天都对慕善多看了两眼。      “丁老板在看哪里?”平平淡淡的声音,正是陈北尧,一下子令众人恍若从梦中惊醒。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他的问题却直接得令人感觉到隐隐的压力。      丁珩闻言收回目光,淡笑不语。其他人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室内一时沉寂,略有些僵硬尴尬。      丁珩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这才抬头看着陈北尧。陈北尧也看着他,目光清冷逼人。      丁珩声音含笑:“在看嫂子。”      众人都笑,只觉得气氛瞬间缓和。慕善是嫂子,白安安也是嫂子。丁珩的回答很是讨巧,好像只是身为老弟,欣赏两位嫂子的姿容。直言坦诚,仿佛没有半点邪念。      可陈北尧自然知道,这句“嫂子”是回赠给他的。他也不恼,淡笑道:“长嫂如母,丁老板有心了。”      张痕天哈哈大笑:“英雄美人,珠玉在侧。老弟,你两个嫂子可都是难得的美女。来,我们敬两位佳人。”      他敬酒,大家都得端起杯子,这一段小插曲就这么掩盖了过去。      离开会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慕善挽着陈北尧坐回车上。她实在没料到时至今日,两人还会像在金三角一样,你来我往。虽然刚才众人目光和丁珩的话令她略有些恼怒,此时对着陈北尧,忽然觉得他刚才冷冷一句“丁老板在看哪里”又威风又可爱。她满腔柔情涌上来,靠近他怀里:“怎么办?丁珩真把张痕天当大哥了……唉!前有狼后有虎。”      陈北尧没回答,大手轻轻拂过她的长发,送到唇边轻轻吻着。      到了家,慕善上楼洗澡。过了一会儿出来,见陈北尧一人独坐在客厅,蹙眉沉思。      “怎么了?”她柔声问。      陈北尧静静看着她:“李诚一会儿到。”      慕善点头。其实李诚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城东都是陈北尧势力,一个陌生人踏入这一片,都会被周亚泽的手下察觉。张痕天也无法监视。所以李诚来家里见陈北尧,反而比在外面安全。      陈北尧又道:“他说,给我们安排了帮手。”      “谁?”      陈北尧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周亚泽也来了。骂骂咧咧道:“帮手?李诚这小子能安排什么帮手?先讲清楚,老子不喜欢跟条子合作。”      蕈之前一直窝在偏厅打游戏,这时轻轻啧啧了两声。慕善坐得离偏厅近,听得清清楚楚。周亚泽没听到,慕善也没提,免得这两人又干架。      半小时后,保镖探头进来,朝陈北尧点点头。过了几秒钟,李诚走进来,身后跟了个高大的男人。李诚朝陈北尧点点头,把身后的人让出来。      陈北尧面无表情,周亚泽低声骂了句娘。慕善心中惊喜,蕈靠在房间门口,看了看慕善,又看看那人,转身又走了回去。      “老板,今后丁珩跟你,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我也直说了,希望你们……放下成见,才能有双赢的结果。”李诚声音诚挚。      丁珩站在原地,目光淡淡滑过众人,最后停在陈北尧身上,道:“张痕天在北方的军火通路,我已经有了些眉目。”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7月27日中午12点~~ ☆、v章 怀孕   如果陈北尧可以与蕈冰释前嫌,是不是也能跟丁珩携手抗敌?      慕善看着丁珩神色沉静的坐下,这一帮男人全部不动声色,只觉得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你先上去。”陈北尧握了握她的手,慕善点头,若非必要,陈北尧也不让她涉入太深。她转身上楼,眼角余光只见丁珩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似在沉思。      慕善拐过楼梯,楼下众人已经看不见。却隐约听见陈北尧淡淡的声音问:“你判多少年?”      只听丁珩清醇的声音答道:“只会比你多。”      楼下俱是一静,慕善推门入房,下面的声音再听不见。      她望着一室温馨,自己先叹了口气。      从巴拿马回来,原定的婚期已经延误。而陈北尧决意坐牢,两人也都不想在之前再大举婚礼。对外只说慕善身体不适,婚礼延后。父母那边虽然不太高兴,但慕善想到未来几个月即将发生的事,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坐到飘窗上,望着幽深的夜色,心头百转千回。其实她早也想过,陈北尧身边有卧底,丁珩身边难道就没有?可眼见丁珩与张痕天走到一路,她只怕丁珩一条道走到黑。没料到丁珩有朝一日成为陈北尧的“自己人”,终究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涉毒,又不知道会被判多少年?      “他有什么理由坐牢?”这晚其他人走后,陈北尧这么问慕善。      慕善想了想,摇头。      陈北尧便不再说话。慕善明白他的意思,又道:“但是警方也会盯着他。”      陈北尧正在脱衬衣,随手摸摸她的脸,语气淡然:“想走不难。”      不难,慕善当然知道不难。李诚是省公安厅专案组也好,哪怕是国际刑警也好,他也有自己的位置。只要有位置,就有上下级,就有关系,就能活动。在这个钱权通天的时代,陈北尧和丁珩又不是罪恶滔天,要买一条命买一辈子的自由,真心不难。      可是如果丁珩都不会坐以待毙,那么陈北尧又为什么要心肝情愿去坐牢呢?慕善心中隐痛,她当然知道答案。他执意要用七年,换她一辈子心安。      时光如梭,很快已是深秋。      霖市的秋天虽然秀美,却没有北京秋高气爽,苍茫大气。慕善没料到会在今年秋天回到北京——因为要参加张痕天儿子的满月宴席。      陈北尧、丁珩之下,所有心腹前往北京祝贺。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慕善看得清楚:对于张痕天这种男人来说,利益和实力固然是他与陈丁二人联合的主因。但如果不是对两人心存欣赏,张痕天肯定不会亲自出面跟他们合作。      所以陈北尧和丁珩,也极有默契的跟张痕天发展“交情”。这跟慕善在商场上学到的道理一致——感情,有时候比利益更打动人。陈丁二人虽然不至于那么快跟张痕天掏心置腹,但几个月的合作十分顺利,不拿出几分真心是不可能的。甚至某一次陈北尧对慕善谈及张痕天,说道:“他是个很有魅力的商人。”      慕善反问:“你难道不是吗?”      陈北尧只是抱着她微笑。      满月宴设在市区一家著名的御膳酒楼中。慕善虽在北京呆过好些年,却也没来过这样顶级、奢华、烧钱的饭店,看到门口一溜的太监宫女恭敬迎客,她就有点想笑。      张痕天并没请很多人,大厅里只摆了二十余桌,已经坐了七八成。陈北尧和慕善被领到首桌,便见丁珩已经早早坐在那里。陈北尧照例只是冷冷看丁珩一眼,随意点头。慕善微笑致意,丁珩对陈北尧的神情同样冷漠,看向慕善时,却明显柔和许多。      慕善把这两人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得想——他们的神态互动,到底是装了,还是没装?      同桌还有两个中年男子,陈北尧微笑着与他们交换名片,很快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大厅里人上得差不多了。悠扬愉悦的音乐声,将众人的交谈声都掩盖住。慕善望着头顶精致繁复的宫灯,一时失神。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掌声,所有人都看过去——只见张痕天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既儒雅又英武,微笑着朝众人拱手致意,极为潇洒的一路穿行过来。他身旁还站着两个人,他几乎走两步,就跟转头对他们两句,三人相视而笑——不用说,那两人是最为尊贵的客人,所以张痕天亲自去迎接。他们身后隔着几步,白安安抱着个孩子,神色颇为温柔的低头看着,在一堆保镖的簇拥中,也走了上来。      灯光璀璨、金碧辉煌。      张痕天上台宣读了感谢祝酒词,大家举起酒杯共饮,宴席正式开始。      那两位贵客,张痕天只向陈北尧和丁珩简单提了提。两人都是神色一整,不卑不亢的送上名片。那两人笑笑收了。慕善瞥见陈北尧手中名片上的抬头,只觉得陈北尧和丁珩整垮张痕天的计划,大概会比预期的要难!她感觉张痕天在北京,似乎都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      大概是要给张痕天面子,陈北尧和丁珩今天没有任何针锋相对你来我往。饭桌上气氛一片祥和。只是慕善偶尔抬头,撞上丁珩若有所思的目光,立刻调转开。      吃了一会儿,慕善会时不时抬头,看看大厅中穿行的侍者。蕈既是她的贴身保镖,只说自己24小时都会守在她身边。可她现在张望,却看不到他的影子。慕善知道他这种人跟自己活在两个世界,也不在意,低头逗弄白安安的孩子。      酒席过半,张痕天电话却响了。他接起后,说了两句,笑容微敛,站起来对众人道:“不好意思,老家有点急事,失陪接个电话。”又专程对那两位贵客道:“抱歉!”,然后在白安安额头一吻,转身走进大厅一侧的内间,两个随行人员迅速把门拉上。      陈北尧和丁珩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继续与同桌人交谈。慕善心中微动,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张痕天绝不会丢下贵客、避开众人去接一个电话。她之前听陈北尧大略提过,李诚会在满月宴期间动手,逼张痕天向陈北尧等人求助,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一次呢?      她心情略有些紧张激荡,忽的一阵发晕。恰好陈北尧给她夹了片鱼肉在盘子里,她平日最喜欢吃鱼,今天闻到新鲜的海鱼,却忽然一阵恶心,捂住嘴闭上眼,一阵喘气。      “怎么了?”陈北尧几乎是立刻放下筷子,单手搂着她的腰。对面的丁珩目光如电看过来,看清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也是一蹙。      白安安在这时抬头看着慕善,仔细看她两眼,忽然问:“你最近是不是特别犯困?”      慕善略有些吃惊的点头。最近她一直提不起精神,天一黑就想睡,睡到早上九十点还不想起,胃口还不好,月信也推迟了。她觉得很可能是上次中枪后身体虚弱不少。加之那次之后,月信也不太准,所以她没往那方面想,也不想跟陈北尧提起。      白安安微微一笑:“你去检查一下,是不是有宝宝了。我头三个月也是睡得昏天暗地,胃口也不好。”      她一说完,一桌人竟然都神色各异的安静下来。      最先出声的是其他几位客人,客套的对陈北尧道:“陈总,恭喜恭喜!”陈北尧沉默片刻,紧紧握着慕善的手,柔声问:“是吗?”      “我不知道……”慕善也是目瞪口呆。这几个月两人一直采取安全措施,或者在安全期。但听白安安这么说,倒像是极有可能。她心头又喜又忧,喜的是她真的很想为他生儿育女;忧的是,现在真不是一个好时机。      而丁珩看着慕善,胸口倏地隐痛,片刻后就将目光移开,更没有开口说恭喜。      这一段小插曲之后,饭桌上的气氛明显更加热络。陈北尧之前虽不想慕善单独抚养孩子,可此刻真的有可能,言谈举止中难免带了几分浅浅的喜色。白安安则一点点询问慕善的细状,愈发肯定她已经怀孕。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张痕天还没回来,助理代替他向大家道歉,宴席就散了。慕善起身时,看到陈北尧和丁珩交换了一个眼色——她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陈北尧没跟她说具体安排,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了。      “你先回酒店。”陈北尧对慕善道,“我们等等张老板。”慕善点头,随保镖回车上,开车先回了下榻的酒店。      等慕善洗了澡,连蕈的声音都在外间响起,陈北尧还没回来。慕善心念一动,把蕈叫进来。原来蕈今天乔装个中年人,粗粗的眉毛黑黑的皮肤,只是眉宇间跟原来还有几分相似。他听慕善说完后,深深看她一眼,转头走了。过了十几分钟,他回到房间,丢给慕善个塑料袋,转身带上内间的门。      陈北尧回来的时候,慕善已睡得昏昏沉沉,抬眸只见一室阴暗,只有一盏夜灯,柔柔的亮着。陈北尧连外套也没脱,微垂着头坐在床头,在灯下看着什么。慕善迷迷糊糊,顺手一摸,发现自己手上东西已经空了。      “好像真的中了……”她低低嘟囔一句,便看到陈北尧转身看过来,只是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晰。慕善实在太困了,眼皮一沉,又睡着了。      等慕善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她精神一振,转头一看,却见陈北尧已经神清气爽站在窗边,一身笔挺西装,清冷俊逸,宛如天神。      “我约了妇产医院。”察觉到她苏醒,他低声道,“走吧。”      慕善忽然有点不明所以的迟疑,低声道:“那个,验得也不一定准。”      陈北尧闻言微微一笑,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右手伸出来,又低头看了看那条细细的验孕棒,清清楚楚两条杠,一夜之后,颜色并未淡去多少。他复又将它放入裤兜,这才走到她面前:“所以,我们去确定一下。”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两人从医院出来,重新上了车。陈北尧一坐定,就拨通霖市妇产医院院长的电话,听到对方说恭喜,陈北尧嘴角露出微笑,这种事打个招呼对方就会全程安排好。挂了电话,陈北尧想了想,又对慕善道:“你让叶微侬那边给院长再打个招呼。”      慕善心里正惊喜着,闻言一怔,明白过来——陈北尧是怕在孩子出生前就坐牢,他的面子不再管用,所以让她找叶微侬,双重保险。这令慕善心里百般不愿,立刻抓住他的胳膊问:“现在有孩子了……你还是不肯出国?”      陈北尧静了片刻。这个问题他昨晚已经考虑过了。他反手覆住她的手,慢慢道:“你希望孩子有个怎样的童年,有个怎样的父亲?”      慕善说不出话来。      再次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慕善听到一名保镖在打电话让公司助理退了几天后的飞机票,改定火车软卧。而陈北尧揽着她,径直走到内间,让她坐在沙发上,又给她倒了杯热水,自己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见房间开着空调,皱眉关了,还盖了条毛毯在她肩头。      慕善热得发汗,扯掉毛巾,失笑:“你不用这么小心。医生说状况很好。”      陈北尧却淡道:“回霖市后,不要到处跑了,平时就在家里花园走走。”      慕善摇头:“不行,怀个孕你就把我关起来?”      “嗯,是要关起来。”他抱着她,坐在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道:“张痕天在北方的几条运输线路虽然隐蔽,但几个头目最近都被警察抓了。他昨天说,这两天让北方的人,把一批军火直接转到我们手上出境。”      慕善一呆:“……快了?”      陈北尧点头:“快了。”      慕善心里一痛,半阵说不出话来。他们对张痕天动手的时候快到了,那么离他入狱也不远了。      “善善,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我会看着孩子出生。”陈北尧见她神色一变,起身蹲在她面前,靠着她的双腿,抓起她的手指一根根吻着,“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7月29日~~ ☆、v章 可怜   慕善的孕吐反应非常严重,天一黑就昏昏欲睡,睡足12个小时还不够。白天更是吃什么吐什么,顶多就能吃点水果。      她不想让陈北尧分心,在他面前尽量多吃。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米饭吃了几粒就反胃得不行;牛奶鸡蛋更是沾都不想沾。这些如何逃得过陈北尧的双眼?他直接停了几天没去上班,24小时陪伴着她。      她晚上7、8点就想睡,他就抱着她,直到她熟睡才起来工作;上午10点多她一睁眼,就会看到他从书桌前站起来,陪着她洗漱,仔仔细细看着她有无半点异状;她不肯吃东西,他请来营养师专门搭配可口饭菜;她还不是吃不下,他拿起碗筷,像哄小孩子一样,一点点喂她……在这样细致的照料下,慕善盛情难却,脸上终于恢复了血色,不再清减。而陈北尧一头忙着工作,一头密谋策反,还要照顾她,人却越发清瘦。      这天慕善早早就上床睡了,陈北尧照例抱着她,在床上守着。慕善很快就睡着了,只是也许这天白天看了关于刑法的东西,夜里竟然做了梦。      只见黑黝黝一片,眼前只有数根老旧的金属围栏。她定睛一看,陈北尧就站在围栏后。他穿着暗蓝白条纹的囚犯服,蓬头垢面站在那里。而她抱着孩子,呆呆站在围栏外……      慕善一下子惊醒,猛的睁眼,只觉得后背一阵冷汗。      “老公……”她下意识就要找他,伸手往边上一摸,空的。窗外夜色深沉,她抬手打开台灯,却只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哪里有陈北尧的身影?      事实上,这天夜里2点,陈北尧正在距离市区一百公里的荒郊。      这里是一片深山,幽暗的国道在月光下显得阴森煞白。陈北尧和周亚泽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国道那一头的动静。      刘铭扬带着十几个人、七八辆车,就停在道路这一头。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他的声音从监听器中清晰传来:“老板,他们来了。”      他的话是对陈北尧说的,陈北尧闻言蹙眉,只见远远的国道尽头,果然有几辆大卡车平稳的驶过来。      近日来,警方暗中对张痕天在北方的军火运送频频施压。张痕天逼于无奈,要将一些运送中的军火转向西南出境。今晚,就是他在北方的通路人员,直接将货在霖市边境交给陈北尧。据说另一批货,也会在这几天交给丁珩。      从明面上说,陈北尧身为老大,对于两人第一次交易,亲自来监督,十分合情合理;而暗中来看,这也许是追查到张痕天其他通路的唯一机会。      很快,那些卡车在刘铭扬的车队前方数十米处停住。夜色中黑黢黢望过去,似乎还有几辆大型挖掘机推土机跟着那些卡车。      “张痕天那老小子还挺会折腾的。”周亚泽笑骂一句。      陈北尧微微一笑:是啊,难怪警方查了这么久也没有端倪——谁会把军火藏在大型机械设备中?      耳麦中很快传来刘铭扬跟对方对话的声音。      “你好,我是陈老板的助理。”      “陈老板人呢?”      “在那边。”答完这句,远远可看见两人似乎都转头朝这边看过来。陈北尧敲出根烟,让周亚泽点了。黑夜中一点红光,模模糊糊却已足够醒目。对方似乎这才放心,又道:“这是目录,放好了。”      耳麦中响起刘铭扬低喃的声音:“麻雀100、加菲猫5……”这自然是他们的军火代号了。      双方都是干练简洁的人,很快,数箱印着五金零件的大箱子,尽数搬到刘铭扬开过来的卡车上。还有那几辆挖掘机,对方将钥匙交给刘铭扬。然后一行人悄无声息的上车,迅速消失在国道尽头。      刘铭扬虽然领受这次任务,却不知道内情。一切办妥后,遥遥往陈北尧这边看了一眼,就带着车队,朝相反的方向,把“货物”运回指定的仓库。      陈北尧和周亚泽开车远远跟在后头,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军火安全抵达霖市南郊的仓库。东西刚一入库,刘铭扬等人离开后,很快便有李诚的一队人过来清点查看。      陈北尧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他觉得这个时间稍微有点晚,但慕善应该没起床,所以他并不是很担心。      他虽然精力过人,熬夜一整晚还是略有些疲惫,走进一楼客厅后,他先在沙发坐下,闭目缓了缓。      这一迷瞪,再睁眼时,墙上的钟已经指向七点。虽然困意袭上心头,但他想到楼上慕善正香甜沉睡,不由得精神一振。他捏了捏自己眉心,正要起身上楼,忽的看到沙发另一头,跟自己隔着一尺不到的距离,慕善竟然就蜷在沙发上。      他这才看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搭上了条毛毯。而慕善也缩在这条毛毯下,脸蛋苍白,双目紧闭,睡得香甜。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立刻想要伸手将她抱到楼上,可又怕惊醒她。淡白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她的呼吸均匀悠长,眉宇间却隐有忧色。毫无疑问昨晚他的行动,令她担忧了。也许她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就没再睡着过?      陈北尧略一衡量,还是轻轻伸手探入,将她打横抱起。她迷迷糊糊一睁眼,看到他,眼中闪过激动神色。可也许是困意太浓,她的眼皮又耷拉起来。      “你回来啦……”她闭着眼喃喃。      “嗯。”      “唔……老公,别走……我很想你……半夜,很想你……”说完这句,她的声音渐低。      陈北尧心头微痛,忽的心念一动,低声问道:“老婆,上次怀孕,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嗯。”慕善低低应了句,呼吸逐渐平稳,显然已经沉睡。陈北尧站着没动,静静凝视半晌,低头轻轻一吻,才将她抱上楼。      慕善睡到中午12点才起来,却对昨晚半梦半醒中的呓语全然不记得。她只记得自己给陈北尧盖了毛毯就睡在他身边,醒来却在床上,陈北尧抱着她,他还在睡,手把她箍得很紧。她轻轻掰他的手指,他立刻睁眼,深深看着她。      “昨晚去哪儿了?”慕善问。      “去交易。”陈北尧言简意赅。      慕善看着他:“我都想知道。”      陈北尧看着她漆黑坚定的双眸,点点头。      慕善最近精力不济,有关张痕天的事,陈北尧原本就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所以已经很少跟她提及。慕善本来觉得没什么,她只要知道大概进展,心里有数就好。可昨晚半夜惊醒,看不到陈北尧,虽然后来她回来了,她却一阵后怕。      她不敢想,可她真的怕。怕哪天忽然醒来,陈北尧就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她不要再一知半解。尽管她帮不上忙,但至少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如履薄冰,什么时候蓄势待发。而她一说,陈北尧就懂了。      陈北尧便将今晚的种种细细说给她听。听到张痕天用挖土机运军火时,慕善一愣,扑哧一笑:“他可真有办法。那你的人是不是跟踪那些人去找他的老巢了?”      陈北尧赞许的看着她,却答道:“不,李诚的人去了。”      慕善高兴:“对,这种危险的活儿,咱们不干。”      “蕈也去了。”      慕善一听,明白蕈的确是追踪的最好人选。可她居然有点担心蕈的安全。      好在两天后的晚上,蕈就安全归来了。      跟蕈几乎同时抵达家中的,还有李诚、丁珩和周亚泽。当时陈北尧正陪慕善在客厅看电视,看到他们来,也没让慕善上楼。这些人都是人精,见慕善没像平时那样回避,也不多问,只叫一声嫂子,就都坐下。丁珩没叫嫂子,看到她明显削瘦的容颜,却是一怔。慕善脸上一红,假装没注意。陈北尧和丁珩目光相接,俱是不动声色的沉默。      首先开口的是李诚:“我的人跟踪那些运输人员,有了些线索。”      他将几张照片放到桌上,慕善低头一看,只见夜色中一些高大的建筑,门口的标志却很鲜明。十几张照片上重复出现两个名字:      “久洲矿业”、“华来食品”。      慕善听过这两家企业的名字,都是国内行业十强企业,非常有成长力的公司。可李诚追查到的线索,怎么会跟他们有关系?      其他几个男人拿起照片看,却都是不动声色。      “我记得这两家名声不错啊,怎么跟张痕天搭上了?”周亚泽皱眉道。      李诚答道:“我的人只跟踪到那些运输人员进入这两家企业在华中的分公司。他们到底是这两家企业的人,还是只是假借这两家做掩饰,还不明确。”      他这么说,等于线索又陷入重重疑云。      慕善心念一动,有了些想法,正斟酌着,却听身旁陈北尧沉声道:“两家企业的老总,是同一个人,叫蓝羽。”      其他人都看过来,又听陈北尧淡淡继续:“蓝羽十年前是张痕天公司的职员,因为挪用公款被开除,还差点被起诉。据说跟张痕天闹得很僵,现在两人也不合。如果说张痕天在中国还有什么对头,第一个就是蓝羽。”      周亚泽摸了摸下巴,道:“老大,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欲盖弥彰,我看这蓝羽八成是张痕天的人!”      众人一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却又理所当然。李诚更是心头一喜——隐隐觉得这就是真相!难怪追查张痕天多年也没有线索,如果他一直把军火通路藏在“对头”那里,警方当然查不到!      慕善心里骄傲——陈北尧心思缜密,要整什么人,自然上天入地、无所不用其极。只怕张痕天的祖宗十八代,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一个蓝羽?      蕈忽然道:“他们的确是这两个企业的人。”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往陈北尧一丢。陈北尧抬手接了,低头一看,居然是“久洲矿业”的公司通讯录。      陈北尧打开翻看,只见厚厚一本通讯录上,隔几页就有一两个名字,下面用红笔划了线。只听蕈漫不经心道:“我跟着他们进了子公司,又回到北京的集团总部。这天晚上,跟陈老板交易的一共二十五个人,我把名字勾出来了。”      众人俱是一静,大概是都有些震撼。      蕈却笑笑,不再说话。慕善忍不住看向他,他几乎是立刻扑捉到她的目光,咧嘴一笑,有点得意的样子。慕善心头失笑,却十分高兴——如果说陈北尧的推断是直觉,蕈拿到的,却是最直接的证据。只要顺藤摸瓜,离大功告成不远了。      慕善想了想,还是把心里想法说了出来:“我记得这两家企业经常资助慈善事业,尤其对海外慈善捐助很多。每次都捐助一些机械和食品。既然他们会用挖掘机……运军火,会不会慈善事业也是个幌子?”      此言一出,大家都看过来。李诚笑道:“嫂子说的,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周亚泽看眼慕善,又看眼陈北尧,笑了。      一直沉默的丁珩目光幽深,却也隐有笑意。      陈北尧的胳膊搭在她身后沙发背上,听她说完,微微抬头,看着她的侧脸,没有笑,目光却温柔无比。      几个男人又聊了一阵,都是之后追踪分工的细节。不知不觉时针指向十二点,慕善其实从他们来的时候,已经犯困,此时更是困上加困。忍不住往陈北尧肩头一靠,耳中听到他们的对话声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恍惚间只听到一个声音说:“各位老板,我还有一个发现……”她却听不清晰了,恍惚中只感觉到两道灼灼的视线盯着自己,眼皮一沉,就睡着了。      陈北尧正听蕈说话听得入神,忽的蕈声音一顿,闭嘴看着他。他这才察觉到慕善柔软的头发蹭着自己的肩膀。他侧眸一看,却只见雪白的一张脸上,长睫轻阖,竟然已经睡得极甜了。      蕈不吭声,其他男人也看过来。看到慕善睡着了,都是一怔。      “要不先抱嫂子上去?”李诚低声道。      陈北尧盯着慕善的睡颜,只想等她睡得再沉些,便压低声音道:“没事,继续。”      蕈看一眼慕善,继续道:“张痕天可能有一个地下兵工厂。”      众人一愣。      原来蕈听那些运输人员打电话,几次提到一个叫“冷库”的地方。他根据他们的说话内容推测,那里很可能是张痕天在大陆的地下兵工厂。这个可能的发现无疑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如果能把张痕天的兵工厂连根拔起,简直会有无法估量的影响。      等大家商量好如何深入兵工厂查探时,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周亚泽叫厨子弄了宵夜,几个大男人都饥肠辘辘,默不作声开吃。      陈北尧悄无声息的移动慕善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刚一站起,却听她喃喃念了句什么,双眼忽然睁开,波光一闪,又忽然阖上。      陈北尧立刻不动。他略显僵硬的动作让原本低头大吃的男人们也注意到,全都看过来。只听慕善含含糊糊的声音,甜软中带着几分撒娇:“老公……别走……”      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只有蕈“噗嗤”笑了声,周亚泽虽然没笑,可表情也跟蕈差不多。李诚目光却柔和很多,丁珩的目光却像凝滞了,盯着面前的餐盘。      陈北尧见怀中女人长眉微蹙,左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右手却无意识的轻轻抓住他的衣襟。这份依赖令他心头一荡,只想快点把她抱上楼,不让其他人看到她睡梦中的娇态。      谁知刚一移动,却又见她睁开眼,呆呆的看着自己,闷闷的声音道:“……丁珩,丁珩其实很可怜的……我跟他没事……”      他不知道,慕善睡得昏天暗地,猛的睁眼,只看到他在灯下英俊的侧脸,恍惚还以为是前天夜里,他半夜回来,她睡在沙发上等他。      而丁珩第一次来家里那天,淡淡一句他的刑期只会比陈北尧多,当时她听着没什么,潜意识里,却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现在迷迷糊糊,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了。她根本没意识到周围还有人,丢下这句话,就把头埋在陈北尧怀里,又睡着了。      只余下略有些僵硬的陈北尧,和神色各异的男人们。      丁珩不再低着头,死死盯着前方。可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陈北尧抱着慕善的高大背影。而陈北尧没有看他,抱着慕善径直走向楼梯。      走回主卧,陈北尧轻手轻脚将慕善放回床上,静静注视她片刻,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这才起身走到主卧的卫生间。      他打开水龙头,捧了把冷水,浇在脸上。他抬起头,看到镜中的自己神色冰冷,眼神阴霾,隐有血丝。      也许是连日的操劳太压抑,也许是慕善的温柔太动心,又也许是被她刚才提及丁珩时的怜悯所刺激,他忽的心潮澎湃。宛如以前每一个备受欲望煎熬的夜晚,他只觉得全身仿佛被那汹涌而强烈的爱意再次侵袭,他此刻什么也不想管,不想坐牢,不想赎罪,只想马上走过去,抱着她,吻着她,无比贴近。      他拉开浴室的门,略有些急躁的走出去。刚抬起头,猛的一怔。      柔和的灯光下,丁珩竟然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静静坐在床边。英俊侧脸仿佛一座沉默千年的雕塑,低头看着沉睡中的慕善。      陈北尧的脸色有点冷了。      “出去。”      丁珩察觉到陈北尧,居然也不慌不忙,淡淡看着陈北尧:“我竟然不想杀你了。”      陈北尧闻言双眸精光一敛,挑眉看着他。丁珩却不再看他,转而低头看着慕善。无比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善善,你觉得我丁珩可怜?”      梦中的慕善自然听不到,如果她现在睁眼,就会看到眼前的男人,宛如他们第一次遇见那天,宝石般的黑眸含了笑,极黑极亮。      然后他双手插着裤兜站起来,微抬起脸,身躯高大挺拔,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洒脱随意。他目不斜视的走出了卧室。      陈北尧在他身后静静注视着,最终只是看向床上的女人,沉默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7月31日。最近几章可是很肥的噢。 ☆、v章 分离   虽说是决意深入兵工厂查探,但这个举动到了陈北尧这些人精手里,自然演变成一系列繁复细致的计划。两个月来,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安插人手、黑白两道软硬兼施,终于基本探明兵工厂的所在。现在只差证据,李诚就能申请搜查令,将兵工厂连锅端。      在这看似平静的时光里,慕善的肚子也终于微微隆起。孕吐反应完全消失,她的胃口开始变得很大,脸色也逐渐红润。满5个月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胎动。可让陈北尧覆手过来,却根本捕捉不到小东西轻微的动作,只能作罢。      平静的表象,终止于某个深夜。      这晚慕善早早睡了,半夜又习惯性的惊醒,转头一看,陈北尧果然不在身旁。时值初冬,她披着衣服起身,刚走到客卧门口,就望见里面灯光黯淡,陈北尧就站在床头,背影料峭。      蕈一身黑衣,站在他身旁,头上看起来湿漉漉的,黑色短发紧贴着额头。脸上……一脸的血!      慕善有点怕了,连忙走进去,却只见床上躺着个人。床单血痕斑斑,那人双目紧闭、呼吸虚弱——正是周亚泽!      “怎么回事?”陈北尧冷冷的问。      蕈的声音格外平静:“有两个人发现,朝我们开暗枪。”      慕善听到这里,一下子反应过来——一定是蕈和周亚泽,夜闯兵工厂了。他们俩是陈北尧手□手最好的两人,这种危险任务非他们莫属。原来蕈身上的血,是周亚泽的。那他还能活吗?慕善紧张的看着周亚泽,心提到嗓子眼。虽然与周亚泽交往不多,慕善一直也不喜欢他纯黑帮的做派。可此刻见他奄奄一息躺在跟前,居然深感揪心。      听到蕈的话,陈北尧脸色彻底沉下来,转头对慕善道:“叫医生。”他的视线立刻回到周亚泽身上,阴暗的目光,沉默得有些可怕。      慕善立刻转身出去,让保镖去打电话。蕈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沙发坐下道:“我解决了那两个人,做了些手脚,能不能瞒过张痕天,看运气了。路上我找人处理过周的伤。”他说找人处理了伤,只是沿路闯入一间诊所。处理好之后,自然也把诊所的人处理掉。只不过这些,他稍微一提,陈北尧自然心知肚明,她也不用细说了。      陈北尧面无表情的拍了拍蕈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房间。      回到书房后,他拨通李诚的电话:“我们拿到了兵工厂的照片和账册。亚泽中枪了。”      李诚沉默片刻,答道:“我派人过来取,立刻申请搜查令。”顿了顿又道:“亚泽怎么样?”      “死不了。”      因为怕引起张痕天注意,他们不能把周亚泽送到医院,只能请医生到家里。医生动手术的时候,陈北尧一直在边上沉默看着,慕善握着他的手陪着他。蕈背着周亚泽一夜逃亡回来,此时也是累极,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一切忙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陈北尧安置了医生,才跟慕善回房。慕善忽然想起陈北尧跟自己提过的一件事,忙问:“后天的奠基仪式,你还去吗?”      她指的是陈北尧、丁珩与张痕天合资在霖市修建的大型度假村。原定后天三人共同出席,霖市许多官员也在邀请之列。可今晚不知是否让张痕天起疑,她忽然没来由有点担心。      “去。”陈北尧摸摸她的头,“李诚打击兵工厂之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又微笑道:“荀市长也会出席,这种场合,你不用担心。”      慕善想想也是,但还是补充道:“让蕈那天去保护你。”      陈北尧沉默片刻,点头。      “亚泽他……不会有事吧?”慕善担忧道。      陈北尧几乎立刻答道:“他跟我一样命硬,他死不了。”      可慕善想问的是,如果知道协助李诚的代价,是周亚泽的重伤,陈北尧还会坚持吗?她还没问出口,自己就有了答案。如果早知道周亚泽会意外受伤,陈北尧在做这个决定前,或许会犹豫。可现在周亚泽真的受了伤,他就绝对不会放过张痕天了。她现在想要劝他罢手出国,更加不可能了。      同样的夜晚,于慕善夫妇是心焦心痛、两相依偎。对于张痕天和白安安,却不过是这几个月来,最寻常的一个夜晚。      兵工厂的消息传来之前,张痕天正趴在床上,一点点亲吻白安安的脸。他是个精力非常旺盛的男人,夜里十二点,才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床上。      白安安本来已经睡着了,被他强势的吻醒了。一睁眼看到他黑眸深沉,隐有笑意,她心头升起烦闷的感觉。      “我不想要,我不舒服。”她干干的道。      回到她的是张痕天脱掉了她的裤子。      白安安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自己不能走,是因为家人在他手里,儿子在他手里。她很清楚,如果触怒了他,他真的不会有任何犹豫,把自己的家人剁成肉泥。她也不能联络国际刑警亚太总部——张痕天早已断了她的后路。      当初她带着他的犯罪证据逃离,却走投无路,就是因为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换掉了跟她接头的刑警。如果不是她及时逃走,早在与李诚重逢前,就被他抓了回去。      现在她孩子也生了,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他亦暗示过,国内警方那里,也有他安排的、她的犯罪证据。如果离开了她,她不仅不会有自由,还会被当成犯人被抓回去。她了解他,看他神色,就知道这些是真的——他已经把她拖进了地狱。      “你有点反应!”张痕天微怒的声音,惊断了她的思绪。她睁眼看着他狰狞中略带热切的面容,心头又恨又痛。他埋下头,重重啃咬着她的红蕊;他的冲击又快又狠,只令她痛苦中夹杂着难以忽视的愉悦,很快就有些意乱情迷。      正纠结着,却听他柔声在耳边道:“安安,我只要你一个女人。”      白安安心头一震——这正是几年前他们第一夜时,张痕天说的话。她别过头不看他,泪水却掉下来。张痕天精壮的身躯冲击得更猛,终于令她呜咽出声,这才稍微满意。      正在冲刺时,手机却响了。张痕天看一眼时间:三点。能让心腹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绝不是小事。      他一只手接起电话,垂眸看到白安安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这神色令他有些不悦,便不从她体内退出来,反而腾出另一只手,摸向她最敏感的地方。      “老板,冷库出了点小问题。两个保安斗殴,死了。”      张痕天手一顿,蹙眉道:“斗殴?”他之前有严令,有关兵工厂的任何事,无论大小,都有对他直接汇报。所以心腹才会半夜打电话过来。      “是的。”心腹答道,“我检查过伤口,的确是从他们的枪里射出的子弹。现场也有打斗的痕迹。尸体我已经处理了,应该没事。”      张痕天静了静道:“好,处理干净,这些天加强注意。”他挂了电话,将手机一扔,继续看向身下面色薄红的女人。      “出什么事了?”她一脸漠然的问。      张痕天先不答,手指加快进度,令她瞬间色变,双足紧紧合拢,不得不缠住他的腰。他这才含笑道:“小事。”      等她百般难耐时,他却倏然一停,她狠狠喘着气,却不肯哀求他继续。他也不在意,一把将她抱起,压在墙上。似乎今晚他刻意折腾,连续要了她三次,做得又狠又爽。他今夜格外的暴躁,白安安自然看在眼里,沉默不语。      等白安安筋疲力尽的沉沉睡去,张痕天却只打了个盹,就起身来到书房。过了半个小时,几名心腹全部抵达。他们大多都听说了冷库的小乱子,有的没太在意,有的却忧心忡忡。      张痕天靠在沙发上,他的神色看起来比手下们轻松多了。他含笑道:“前几天收到消息,李诚没死,警察盯上了我,看来果然没错。”他说的轻松,却没说这条简单的消息,花了他一笔巨款。      心腹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是警察闯入了冷库?可是我们的通路那么隐蔽!警察怎么会知道?”      张痕天闻言心头一震,看他一眼道:“也许我身边,养了内鬼。”他对其中一人道:“你牵头,给我仔仔细细查!谁出卖我,我剥谁的皮。”      众人在他目光逼视中,都有些不寒而栗。他却转而淡笑道:“既然李诚没死,就先查查陈北尧吧。”      然而这天下午的时候,张痕天笑不出来了——兵工厂那边清点发现,一本多年前的生产账册失踪。如果不是负责生产的人特别细致,根本不会发现少了这一本。张痕天听说之后,立刻命令一名手下开着自己的车,前往机场。结果果然在半路遇到临检——显然警方已经盯上了他,防止他出国逃亡。      张痕天收到这个消息时,只是冷冷一笑,让管家挑了一套最得体的西装,预备出席后天的奠基典礼。他穿着华贵的西装站在窗前沉思时,白安安走进了书房。      “后天我去吗?”她神色疏淡的问。      “不,你留在家里。”张痕天缓缓一笑,“否则你跟小警察跑了怎么办?”      白安安脸色大变,掉头就走。      奠基典礼前夜,南城某别墅区。      慕善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对面是多日未见的林鱼,朗声笑道:“北尧老弟,你放心。弟妹在我这里,不会有事。”      陈北尧坐在慕善身旁,握着她的手,点头:“我还会留十个人在这里。”      林鱼看着慕善的脸色,知道小两口闹了不愉快,索性站起来:“你们休息会儿,我去看看亚泽。”      他走到卧室去看周亚泽了,保镖们都在楼下,楼上小客厅里只余陈北尧两人。陈北尧圈着慕善,低声哄道:“别担心。”      “不担心?”慕善觉得不可思议,陈北尧把她和周亚泽藏在这里保护,明显是未来几天会有危险。      陈北尧却失笑:“乱想什么。这几天警方就会对张痕天有动作,你们在这里更安全。”      “那你呢?”慕善问。      “我没事,你不是让蕈跟着我吗?”陈北尧柔声道。      “为什么警察还不抓张痕天?”慕善急道。      “只是一本账册和照片,还定不了罪。而且他在北京……影响很大,李诚那边有些阻力。”      “……明天你去参加奠基典礼?”慕善问。      陈北尧点头。      慕善不知怎么说。明天明明只是个普通典礼,甚至连荀市长也预计出席。而且张痕天似乎也没什么异状。她知道陈北尧李诚不想打草惊蛇,可她总有不祥的预感。      只是如果真有危险,官员怎么会参加?这么想,应该没事吧?      正想着,陈北尧的唇忽的压上来,略显冰冷的手,也开始解她的裙扣。慕善看他略显暗沉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念头,面上一热。      怀孕以来,两人一直没有亲热过。现在已经五个月,医生也说可以同房,甚至还对陈北尧说,适当的房事,对腹中孩子反而有好处。虽然不知道医生这条结论哪里来,但慕善其实跟陈北尧同样想要。      “我会轻一点。”他哑着嗓子,盯着她光洁的、微微隆起的小腹。因为有这个变化,那幽深的黑色密林在他眼里愈发显得庄严,庄严之外,又带着幼嫩可人,只消望上一眼,令他喉咙干涸无比。      慕善在他的亲吻抚摸下,很快就迷迷糊糊找不到北。陈北尧将她打横抱起,走回卧室。      这一晚,陈北尧是极温柔的,既顾忌慕善肚中的孩子,又耐心的令她舒服不已。直到她娇喘连连伏在他身下,他才允许自己释放。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慕善睡得正沉,陈北尧穿好笔挺的西装,在床边坐了半个小时,这才起身起隔壁房间。      周亚泽已经醒了,只是重伤不能动,俊脸也极为苍白。他虚弱的看着陈北尧笑道:“昨晚动静……不小啊……”他没说出口的是,原来嫂子也会叫得这么大声。      陈北尧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背:“好好养伤,伤好就送你出去,Sweet还在巴拿马等你。”      周亚泽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却问:“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陈北尧沉声道:“就这几天。”      周亚泽沉默片刻,有些无奈的笑笑:“哈……我……这次丢人了……”他说的是夜探兵工厂那晚,正因为他身手不如蕈,动作慢了,才被对方发现、中枪。他虽然为人放荡不羁,心思却缜密。事情发生后,稍一回想,便觉得张痕天可能有所察觉。他说丢人,实际上是觉得自己拖了陈北尧后腿。万一张痕天察觉,陈北尧就危险了。      陈北尧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意,反而笑道:“你嫂子就在隔壁。我看你伤也不是很重,替我保护她。”      周亚泽哈哈一笑,声音嘶哑,很快咳嗽起来。陈北尧端来水给他喝了,这才起身下楼,坐上了车。蕈今天是他的司机,看他下楼,吹了声口哨,漫不经心的驱车直往陈北尧在市区的别墅。      天大亮的时候,陈北尧三辆车十多个人,径直前往郊区度假村。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晋江实在太抽了,我8月1号要出远门,几天都在路上,实在没时间反复尝试登陆。这周暂时不更新了,下周一、二、三(6、7、8号)连续更新,大概8号或者9号全文正文完结,这样大家看着也舒服。希望大家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