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卷 一 江陵旧事 ------------ 第一章 夜栈惊魂(1) 阳春三月,山野间翠绿欲滴。山间路旁,奇花异草怒生。李文成骑在马上,贪看着这红遮翠障的荆南秀色,沿途的奇峰异水,几乎忘了赶路。 蓦然间,一阵马蹄声将李文成惊醒,他向后望去,四匹骏马在山间大道飞奔而来,转眼之间,便到了眼前。那四人看了看路边的李文成,立刻止住飞奔的骏马,其中一人牵转马头,向李文成走过来。 李文成见那人甚是健壮,身背一把宽剑,向自己走来,心中不免有些惊慌,但见那人向李文成背后的剑鞘和马背上的书篓瞧了瞧,面色甚是和善,向李文成问道:“小兄弟,可曾见过一个独眼人,身上带着这样大的一柄金刀?”那人用手比划比划。 李文成心下稍安,忙答道:“没有见过。” 那人稍顿,见李文成年纪甚轻,便道:“小兄弟独自一人在这山野里游荡,只怕有些不妥,如是见到我所说那模样的人,请立刻避开。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你若是见到,向江陵城南外十里的五梅山庄通告,可获半两纹银相赠。” 李文成见那人面色正派,知他一片好心,便道:“谢谢这位大哥提醒。” 那人踱马回到另三人身边,四人交谈一会,便提马飞奔前去。 李文成经这一扰,赏景的兴致便减淡了不少。他看了看天,估计约莫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天黑,也不知天黑之前,能不能赶在到附近的城里投宿,便一心赶起路来。不多时,出了山道,两边是一片开阔的农田,目力所及,李文成能见到稀稀落落的缀着些房子,顺着路一直走,农舍渐少,几近不见。正当李文成有些气馁时,转过一个路口,他见不远处竖着一根长长的酒旗,旁边便是一个客栈。这客栈却有些特别,四周并不是人烟稠密,最近的屋舍离它也有一两里远的距离。 李文成心喜,终于不用露宿山夜了,山夜风景虽美,可晚上却是不好过。他翻身下马,牵着走了过去,将马系在客栈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解开书篓,背在身上,便走入客栈。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老板脸颊稍瘦,面色微黑,笑着和蔼地招呼道。 “住店,顺便给我来碗葱面。”李文成找了个位置,拉开板凳坐下。 “葱面一碗!”老板大声吆喝道。不一会,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房间窜出,欢欢喜喜地给李文成端来一碗面,随即从柜台传来一阵亲切的斥责声。那小男孩眼神灵动,甚是可爱,李文成忍不住对他笑了笑,便开始大口吃起来。 吃完面,李文成向那小孩招了招手,那男孩来到他面前,声音稚仍却故作老道道:“客官,葱面两文钱。” 李文成在口袋里摸索,拿出两文钱,付与小男孩,面色却变得有些尴尬。原来李文成兜中盘缠已不多,只剩六文,吃了这碗面,只怕付不起住店的钱。那男孩却甚是机灵,一望便知李文成盘缠不够,便道:“这位客官,是不是手中盘缠不多?” “我手上只有四文钱。”李文成越发尴尬地道。那小男孩却无所谓,一副大人模样般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谁人没有困难的时候。这客栈掌柜是我爹,我爹的就是我的。”那小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拍胸脯道:“这就和我爹说去,住个店也不是难事。” 那小孩跑跑跳跳向柜台去,一会便又回到李文成面前,道:“我爹说了,看你穿着打扮,定是读书人,住宿一晚就三文钱。” 李文成在外游荡了大半年,时而露宿,时而投店,哪能不知住店岂有这么便宜的事,心下感激。小孩领着李文成向客栈的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停地道:“这位大哥,看你定是读过许多书的人。”李文成心中一阵黯然。 那小孩又道:“我叫徐有财,是我爹帮我取得,你叫我阿财就行了。”又学着大人的口吻问道:“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李文成不禁莞尔,这名字取得有趣,如此直白,便道:“我叫李文成,木子李的李,文章偶得,浑然天成。” 阿财叫到:“看你说得这么有学问,肯定是个好名字。你可以教识我几个字吗?” “当然可以。”李文成高兴地道,刚才住店幸亏了他,此时见他有求,当然应允,何况只是教几个字而已。阿财领着李文成来到三楼的一间房间,李文成将背上的书篓和佩剑解下,放入房间的柜子里,阿财便道:“你先休息下,等会招呼完客人,我来这里识几个字,你可要教我哦。”李文成点点头。 待阿财出门,李文成躺在床上,思绪难宁。这一个月余四处游荡,无所事事,从家里带的数十银两竟也花光,这下子不知怎么可好。李文成家境算是殷实,在汉县老家,祖上一直行医,到父亲李德裕这一代,也积累了不少财富,而李祖德不仅医术高明,又善营生,持家有方,且为人厚重,在家乡父老前甚有威望。膝下三子二女,李文成排行老幺。 自隋文帝杨坚开科举以来,唐从隋制,开科取士,彻底打破了高第门阀专断朝堂的传统,使得寻常百姓也能凭着勤奋读书,一举登科,成为让乡民羡慕的富贵之人。李德裕一心想让三个儿子读书,步入仕途,便将他们送入县里的学馆读书。但大儿子李文立不爱读书,喜舞枪弄棒,学了两年,无所成就,倒是和县里的街头流痞闹得一团糟,只得作罢。二儿子李文铮又性子温和,喜爱医术,只有幺儿子李文成从小便显示了惊人的读书天赋,三岁识字,八岁成诗,文章更是写得花团锦簇,文采斐然。县里的教书先生钱老夫子对他格外喜爱,称他为难得一见的读书奇才,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唐朝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大体有两种:一是朝廷所设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以及各地的州、县学馆的学生,称为生徒。州县考试称为解试,他们在学校内考试合格后,便可以参加朝廷于尚书省举行的科举考试,也称为省试。二是不在学馆的普通读书人,可以向所在的州、县官府报考。地方州、县逐级对他们进行考试,合格的人被送到京城长安参加尚书省的省试。这样的人叫做乡贡。此外,还有现任官员参加的科考,一般是品级较低的官员,参加制科考试。 李文成十六岁那年,以少年之资通过乡试,名噪一时,次年,参加朝廷举办的省试,不料却名落深山。进士科得及第很难,所以流传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但李文成却不这么想,他心高气傲,不愿回乡。 李家世代行医,尤以治跌打损伤最为擅长,因祖上习武治病,家中不管男女,都有习武的传统。李文成不仅书读得好,也练得一些剑法,如若一剑在手,寻常两三人,自是应付得了。他年少轻狂,想那诗仙李白: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一首《侠客行》,气势英锐,虎虎有威,便想效仿前人,仗剑远游。这不知不觉中,便到了荆州一代。 “蹬蹬”,几声敲门声,李文成从小憩中起来,开了门,阿财从门外溜了进来,“李大哥,我学字来了。哎呦,可忙死我了。”阿财伸了伸腰,扭了扭脖子道。 “你都想学些甚么字?”李文成从书篓中取出笔墨纸张,问道。 阿财歪着脑袋,想了会,道:“我想学写自己的名字。” 李文成便认认真真地在白纸上写下“徐有财”三个大字,教着阿财在纸上摹拟。阿财甚有慧骨,竟然能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待他学会这三个字,天色已近晚上。阿财学完,很是兴奋,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李文成也是高兴,自省试失利,这月余来,四处游历,很少和人说话如此之多,看来最有收获的,还属今日。心满意足之余,不免有些忧愁,手上银两无几,以后的日子,总需想些办法,住的地方可以勉强点,露宿野外,倒是常事,但吃饭确是个不小的麻烦。这样胡乱地想着,竟渐渐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李文成被噩梦惊醒,此时已是深夜,李文成却怎么也睡不着。反正睡不着,索性便起来,虽然四周黑暗一片,但却也能见物。李文成走到窗前,外面也是黑黑地,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云层,投入四周的林中,显得一片黑色的朦胧。 蓦地,远处似乎有点点火光,李文成定了定神,那些火光不快,只是愈来愈近,直至离客栈不远处,突地不见了。李文成看不清那是什么,但心中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忙回过身,从柜子中取过剑,借着微微的剑光,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刚走下楼梯,李文成便听到咯吱咯吱地声音从客栈门外传来。李文成赶紧闪到一侧狭窄的楼梯内间,透过阶缝,他见大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从门外涌进七个手持刀剑,黑衣黑裤的人,他们一进门,立刻将门关起来。其中一人身材高硕,看似领头,向其余人点了点四周,嘘了一声,另外六人便四处散开,向客栈的房间和楼上散去。 黑暗中,客栈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大喊,随即偃息。不一会,整个客栈变得嘈杂混乱起来,客栈老板一家和数个旅客被押了出来。那头领令众人排成一排,背后则由黑衣汉子排一行拿刀架住。他狠狠地望向众人,众旅客此时惊魂未定,其中一人受不住惊吓,竟哭了起来,黑衣头领挥刀便砍,那人来不及闪躲,大叫一声,身首分家,立即毙命。 那头领厉声喝道:“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拿出来,谁要是欺骗老子,搜出有东西没交,老子将他砍成肉泥。” 众人见他如此凶狠,哪敢不从,纷纷将紧藏在身上的宝贝东西交了出来。 “咦,你是老板,怎么值钱的东西这么少,敢不老实,老子杀了你。”那头领扬了扬刀,作势要砍。 “大王,我们店偏家小,真的只有这么点值钱的东西,怎么敢骗大王。”一个女人的声音颤抖地道。 那头领不容分辩,一脚将那女人踢翻在地,大声骂道:“狗娘养的,谁让你说话。” 那女人蜷缩的身子,痛苦地呻吟起来。“娘,娘……,你怎么了?”一个小孩扑倒在地,大声地哭了起来。 李文成正惊惧地缩在楼梯间,听出是阿财的声音,顿时愈加紧张起来。那黑衣头领如此凶狠残暴,杀人如拾草芥,只怕不妙。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痛苦尖厉地大叫。李文成顿时血脉喷张,一股义愤之气冲上心头,忘了恐惧,从楼梯间冲出,一剑刺向最近的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顿时中剑,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众黑衣人没想半夜竟然还有人藏在楼梯间,混乱之间,又有一人中剑倒地。 那黑衣头领显然是个硬手,从混乱中辨出李文成的身形,大步向李文成跨去,一刀劈下。“铿”地一声,刀剑相交,这一刀势道甚猛,李文成右臂发麻,脚步连连后退,手中剑差点拿捏不住。自李文成学剑以来,总是熟识之人互相切磋,还未真正与人动手,没想平生第一次与人动手,竟是性命相搏。 李文成心中虽是恐惧,可却容不得他多想,那黑衣头领又是一刀斜劈过来,李文成不敢硬接,向后躲开,哪知这一刀刀势不老,一式未尽,又反削他腰间。黑衣头领人随刀进,高壮的身板直压过来。 微光中,李文成瞥见黑衣头领的脸孔,额头上有一个巨大的疤痕,划过左眼,直至脸颊,黑暗中面目狰狞。此时,刀尖已距腰间不足两寸,李文成来不及闪躲,临急中竖剑用力侧挡,“铿”的一声,手中剑被磕飞,但这一挡也将刀身荡开。 黑衣头领手中刀被挡开,身形却不止,飞起一脚,李文成已无力抵挡,被踢倒在地。李文成忍住剧痛,向旁滚开,耳中传来那黑衣头领嘿嘿笑声。 李文成手中没了兵刃,即是等待被宰的羔羊。当他站立起身,缓过神来的黑衣人们已将他团团围住,那头领抬起大刀,便要砍过来。李文成心中大叫一声“罢了,想不到竟会命丧于此”,硬着头皮,紧闭双眼,迎接刀剑临身。 正在这时,只听得“嘭”地一声,客栈大门似被大力撞开,李文成睁开眼睛,向门外望去,屋里众人也纷纷扭头向门外望去。四个人影从屋外迈了进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独眼雕,你乱杀无辜,今天遇到我五梅山庄的晏明,看你往哪里跑!” 那人话刚落音,四人突地身形闪动,袭向那黑衣人们,黑暗中李文成只觉刀光晃动,不过片刻的功夫,黑衣人便纷纷倒下,只剩“独眼雕”独立支撑。四人中的三人已收剑退立,只留一人独自对付“独眼雕”。 李文成心中安稳下来,那与“独眼雕”对敌之人,正是白天问路之人,也是方才放话之人。 “独眼雕”在晏明一把宽剑的狂攻下,已是左支右绌,节节败退,不多时,肩上腿上便添了数个伤口,蓦地,他一个翻身,躲开晏明劈来的一剑,欲向楼梯间逃跑,另三人早已知他意图,挺剑封住去路。 “独眼雕”嘿嘿大叫一声:“老子杀人无数,早就赚了个够本,不怕死的来吧!”挥刀向三人狂砍过去,那三人对他的话似乎冲耳不闻,稍稍变换方位,便化解了这一刀。“独眼雕”哇哇乱叫,左踢右劈,一时却无法突破三人的合守之势,这时晏明大声喝道:“还不赶快放下武器,赐你个痛快死法,留你全尸,负隅顽抗,与事无宜。” “独眼雕”大笑一声,知今天绝无幸免,大叫:“老子一生杀人无数,早知有今日,今天能死在阁下手里,也算值得!动手吧!”说罢,丢下刀,气喘吁吁地挺起胸膛,闭上眼睛。 晏明也不说话,抬剑直刺,一下便刺穿了“独眼雕”的心脏。 惊魂不定的旅客们见匪徒已死,这才回过魂来,上前向四人打躬作揖,聊表谢意,打听英雄的姓名。这四人中晏明身材壮阔,满脸英气,旁边三人也都一身劲装,气势挺拔,其中年龄稍长的名叫莫丁,另外两个是兄弟,长的名辛龙,少的名辛海。 李文成死里逃生,也忙上前致谢。晏明道:“小兄弟,我们已是二次见面,也算是有缘,唉,现在世道不安稳,以后行走江湖,小心为妙!”李文成甚是感激,这人只见过自己两次面,便救了自己性命,还诚挚关切,不禁心头发热。 “各位,可否帮兄弟一个忙。” 晏明对余人道,“这客栈是做生意的地方,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可否与晏某将这尸体找个地方埋掉,剩余活口我们自将押回山庄处理。” 众人纷纷答应,只客栈老板轻声抽泣。黑衣人四死三伤,两个旅客﹑客栈老板娘母子也没了气息。众人忙活一阵,临到天亮,终于将客栈收拾干净,尸体也找了个离客栈稍远的荒野之处掩埋,只有客栈老板娘母子二人的尸体用白布掩着,停放在门口。晏明等四人便众人告别而去。 天色大亮,旅客们大叹老天保佑之际,也都赶紧离开这噩梦之地,李文成也正准备离开,见客栈老板跪伏妻子儿子两具尸体边,不住地轻声哭泣,一片凄凉之境。李文成不忍,便停下脚步,走到老板身边,想安慰几句,终也说不出话来。 客栈老板似乎于周围已经茫然无知,只是不停抽泣,一天过去,始终都没有换过姿势。李文成也一直不忍离开,直到他肚子饿得咕咕乱叫,见那客栈老板恐是伤心过度,神智不清了,李文成便自己走到客栈的厨房,胡乱地煮了些面食和蔬菜。他将煮好的东西端给客栈老板,老板只轻轻摇了摇头,不愿吃喝。李文成也不是多话之人,劝了几句,也说不出甚么,便作罢,自己吃了起来。一连两天,客栈老板只跪在母子身边,除了偶尔的抽泣和咳嗽声,却也滴食未沾。李文成不忍离去,就这样一直陪伴在身边,直到第三天,客栈老板这才起来,他那原本稍瘦的脸庞已眼骨深陷,一副魂消魄散的模样。他脚步蹒跚,一边走一边咳嗽地回到店内,走入房间,隔了良久,终于出来,手中提了一个大包裹,对李文成道:“这位公子,我先代我死去的家人谢谢你,陪我们这几天,你是个好人,这里是些银两首饰,还有些过往客人遗留的些物什,这些对我也没甚么用了。”李文成急忙摆摆手,那老板也不等李文成拒绝,已将这包裹塞给他。接着有些凄苦地喃喃自语,李文成听不清他说些甚么,见他身体开始抽搐,喉咙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便走到他身边,将他扶住。 “这位公子,我妻儿已死,我也不想苟活在世上,最后再拜托公子一件事,不知公子愿不愿意?” 客栈老板凄苦地道 李文成点了点头,老板继续道:“我叫徐尚根,妻子涂氏,希望我死后,公子能将我们一家葬在一起,徐某定在地下保佑公子一生平安无事,大富大贵。” 李文成又郑重地点了点头。徐尚根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便缓缓地瘫倒在了妻子和儿子中间。李文成探了探他口鼻,没了气息,显是悲伤过度,绝命而去。李文成依他遗言,在客栈附近挖了个坑,将一家三口葬在一起,这才纵马远行。 行得半日,终于抵达江陵城。李文成找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了进去。打开徐尚根留下的包裹,里面有几根金饰,数十两碎银,一个机括玩偶,数张软皮,一些杂物。那玩偶是两个罗汉,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李文成按了下机关,那两个罗汉竟然对打起来,虽然动作缓慢,拳脚招式却甚逼真。 累了一天,李文成早早睡了,直到翌日午饭时刻才起来。李文成痛快地洗了个澡,换了件干净的宽袍,他面色白净,配上这身长袍,便是一副富贵人家的少年公子模样。李文成出了客栈,找了间雅致的酒肆,点了两个喜爱的小菜。这时他注意到侧边坐着两人,一老一少,都是一身儒生装扮,那老者面目清矍,甚有风骨,另一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眉骨清朗,双眼深邃,举手投足间有股说不出的味儿。 只听那青年叹道:“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为何杜伯伯却只愿隐居在这市井之地,以杜伯伯之能,辅佐当今圣上,匡正朝纲,重现大唐雄威,才是正途啊!” 那老者笑道:“叶贤侄,又来诓你杜伯伯,以贤侄你的聪明才智,岂不知为何,那你又为何不参加当今的春闺之试?” 那青年也展眉一笑,道:“杜伯伯大量,倒是小侄无礼了。” 那杜姓老者朗声笑道:“叶贤侄你聪慧绝伦,想不到连你杜伯伯也要试探,叶老哥生的好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又叹了口气道:“自文宗朝‘甘露之变’,侍郎李大人和郑将军皆为宦官仇世良所杀,老朽就已心灰意冷,无心朝政了。”唐文宗当政期间,宦官势大,平日里飞扬跋扈,不将皇帝和大臣们放在眼里。唐文宗与时任礼部侍郎同平章事李训、工部尚书郑注密谋除掉宦官仇士良,结果密谋失败,仇士良指挥宦官禁兵对京师的公卿百官与吏卒进行血腥的大屠杀,一时间皇宫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李训与郑注也纷纷被杀,为他们殉葬的除了无数人的生命,还有文宗铲除宦官的雄心壮志。 叶姓青年微抬额头,眼神泛光,道:“小侄听家父每说起此事,莫不唏嘘,不过小侄以为,侍郎大人为天下大业,伏节死难,其心日月可鉴,只可惜操之过急,如是谋划周密,只怕又是一番景象。” 杜姓老者微微沉默,颔首道:“贤侄说的有理。” 叶姓青年也叹了口气,道:“当今朝堂,乱象更胜文宗朝,宦官专权,圣上又骄奢淫逸,毫无进取之心,只怕……”他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痛斥当朝皇帝,可见唐王朝已威严尽丧。 “前年二月,小侄也是满怀抱负,上京拜会翰林院的许先生,才知朝堂已为宵小之辈把持,甚么常科制科,不过是走走过场,能中举登科者,无不是事先内定之人。本来以家父与许先生的交情,予个闲职做做,也是容易,只是不愿与那些宵小之辈沆瀣一气。” 李文成听闻于此,顿时恍然大悟,难怪省试自己名落孙山,在这当今官场之中,自己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只如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已,想到父亲和老夫子的期望,突地觉得有些可笑。那叶姓青年,谈吐风范,自己与他相比,直如乌鸡与凤凰,不及他万一,心中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这时,叶姓青年向老者辑了辑首,又续道:“小侄这次来荆州,拜见杜伯伯,实有一事相求?” 那杜姓老者轻抚胡须,微微颔首,道:“贤侄尽管直说,以叶老哥与你杜伯伯的交情,只要不是太为难之事,老朽当鼎力相助。” 叶姓青年问道:“贤侄知道杜伯伯与魏搏节度副使候杰候将军是旧识,想请先生托他在凤翔谋个差事。 “这有何难,稍会老朽便修书一封,为你说上一说。” 杜姓老者慨然大笑。 李文成见这一老一少二人,所谈之事,无不是朝廷辛秘轶事,谈吐见识,让人大开眼界。以他所能,只知道些诗文典籍,便以为自己才华横溢,第一次见到这样翩翩风度的才绝之士,才知自己实是井底之蛙,这却也让李文成心生倦意。 从小到大,李文成在父亲和众人的期望之中成长,八岁便第一次作诗,纯是心性所至,却博得众人喝彩。不知何时,李文成已没了纯粹的喜好,写诗作赋,李文成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只是能从中得到别人赞许,便也满足。这也使得他一直勤练不辍,准备以此为资,成就一番富贵事业。 这一老一少的谈话,在李文成心中掀起了翻天巨浪,当今之势,朝纲败坏,登科及第,只怕已是不通。对于将来之途,李文成泛起迷茫无力之感。 ------------ 第一章 夜栈惊魂(2) 李文成结了帐,心神恍惚地在街上乱逛。 一阵喧杂的闹声将李文成拉了回来,李文成定睛张望,眼前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各种杂耍,戏班在宽阔的街道广场上摆开,各自围了许多观望的人群。 李文成顿时觉得心情开阔了许多,东瞧瞧,西望望,见一块地方周围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便从人群里挤了进去。表演的人是两个少年,一男一女,都是十岁出头的年纪,手中拿着刀棍,表演的是套路对打,两人的脸庞看起来甚是稚嫩,但耍的却是相当地精彩卖力,时不时人群中便爆出一阵阵喝彩声。 表演完毕,那其中的男孩便用稚嫩的声音学着江湖的口吻吆喝道:“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兄妹二人初到宝地,借了这一角卖弄了些功夫,献丑献丑了,多谢各位的赏光,如果觉得看得高兴的,就打赏两个吧。” 说罢,便捧着一张盘子,围着圈内里人群转起来,识赏的人纷纷拿出一两个株钱,扔到盘中,李文成也拿出一文,给了那小孩,便要走开。这时,一个横蛮的声音大声地嚷道:“兀那小贼孩,在大爷的地盘上开场卖艺,也不知会一声,好大的胆!” 刚要散开的人群又聚了起来,李文成向那发声之人望去,只见那人一身黑短上衣,满脸横肉,一望便知是地痞街霸之流,身后随着七八个跟从,气势汹汹。 那两个卖艺的小孩有些吓呆了,男孩结结巴巴地道:“我们初……到宝地,不知有这规矩,大……大爷请恕罪!” 那黑衣恶汉一把打掉了男孩捧在手里的盘子,哗啦啦地钱币一下子都滚到地上,人群中发出一阵不平的嘘声,黑衣恶汉向那嘘声处一瞪,大声骂道:“怎么?敢管钱大爷的事,活得不耐烦了。”那嘘声顿止。 这时,黑衣恶汉的跟从们迫不及待地去拣洒在地上的钱币。李文成忍不住心中一阵愤怒,随手腰后一摸,发现剑未带,便四处张望,见一处墙角散落着些断砖破石,他移了过去,随手拣起几个小石头,藏在袖子里,挤入人群中。 黑衣恶汉正对着两个少年大声呵斥,李文成移到恶汉背后一面,拿起一块石头,向那恶汉掷去,正中那恶汉背心,那恶汉顿时大叫,跳了起来,还未转身,又有几块飞石砸到他及随从身上,打得那些地痞恶汉哇哇乱叫。 李文成中心正在奇怪,他只打出了一块石头,却不知其它石头从哪里飞出,便抬头张望,只见三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立在与自己不远的地方,嘻嘻地站着,若无其事,其中一人浓眉大眼,方面阔嘴,正朝自己挤了挤眼睛。 “钱老大,就是他们,是他们砸的,废了这几个小子。”一个跟班指着那三人恨恨地大声道。 那恶汉怒眼一瞪,朝那三人处望去,愤怒的脸庞突然有些尬色,“杜奕衡,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凭甚么来我的地盘生事?”那钱姓恶汉仍然恶狠狠地道,不过李文成却看出他有些色厉内荏。与在偏僻客栈里遇到的那些穷凶极恶的匪贼相比,这几人显然欺软怕硬,李文成顿时放下心来,看戏般望着那三人。 “这广场人人可来,凭什么说是你们的地盘,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那被称作杜奕衡的少年朗声道。 几个随从顿时大声喝骂起来,就要冲过去教训这三个少年,见老大没有动手,也是骂骂咧咧却没过去。 “杜奕衡,你不要不知好歹,老子要不是看在你们罗师兄的份上,早就想教训教训你了。” 钱姓恶汉恨恨地道。 “要打就打,像个娘们一样,说些废话作甚!”杜奕衡身边的一少年大声嚷道,只见他身材魁梧,腰板挺直,一头光溜溜的脑袋格外显眼。 恶汉们那边顿时如炸开了的锅,怒气冲冲地要上前讨回面子。 杜奕衡却大声道:“张老三,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们砸的,想要打架,老子可不怕,仗着人多是吧,我们百川道场的师兄弟可不少!” 那被称为张老三的跟从正要搭话,钱姓老大瞪了他一眼,对着杜奕衡大声道:“我可不是怕了你们百川道场,看在我们龙老大与你们罗师兄交情的份上,今天不与你们计较。既然不是你们砸的,今天就罢了,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砸的,看老子不扯出他的卵蛋!”说罢一些场面话,招呼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两个卖艺少年忙上来道谢,三人嘻嘻哈哈,不以为意。 那光头少年捶了杜奕衡一把,不满地道:“干嘛不和他们干一架,我骨头正痒,想找人打打架,就被你几句话给弄没了。” 杜奕衡笑骂道:“铁头,你还嫌我们闹事不够多,何况我们人少,打起来也不占便宜。” 光头少年腰一挺,道:“我可不怕。这好些天没打架,我骨头就痒得很嘞。” 杜奕衡轻轻推了他一把,道:“铁头,丘二,这也没甚么热闹可看了,咱们走吧!”说罢,又朝李文成挤了挤眼睛,三人漫不在乎地走了。 李文成闲着无事,又四处转了转了,见这里人烟稠密,市肆繁盛,蓦地生出一种想暂留下来的心情。 远离了繁茂的市集,李文成来到一片庭院落落的居民区,见一家颇有规模的宅院门口贴着一张告示,说是要聘一个杂役云云。李文成心中一动,便想试试看。他虽家境不错,但多数时光寄居在县里先生家,并没有富家公子哥的习气,却颇有随遇而安的劲头。 李文成敲了敲门,不一会,大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打着哈欠相询,李文成便说了他的心思,那管家瞅李文成几眼,眉头一皱,疑惑地道:“你来聘杂役?细皮嫩肉的,不定是哪家富家公子哥,莫不是来消遣老夫的吧!”说罢,也不等李文成应答,便转身“哐”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怔怔的李文成站在那里。 李文成瞧了瞧身上的衣服,也不禁苦笑,这模样哪像是打杂的人! 渐渐走过院落,似乎到了城郊,便见一些田地和池塘,绕过池塘,一片绿色的竹林出现在眼前,竹林里似乎散落着些屋舍。微风吹过,竹林迎风摇曳,宁静天然。李文成轻吸一口气,顿觉心神清爽了许多。 在竹林里踱步而行,李文成走到一间雅致的草屋前,屋门半掩着,一根木头斜靠在门墙上,隐隐可见里面挂着不少书画。屋门却是奇怪,门口左侧挂着一张上联:“一把门闩拒过客”,右侧却是挂着一张空空的大纸片,小屋旁边摆着一张桌几,桌几上放着笔墨纸砚,似乎主人刚走,尚有未完之作留在桌上。 李文成本生性谨慎,这时却起了促狭之心。那主人的上联颇些冷漠,李文成望着眼前之境,略微思索,便拿起桌几上的笔,在右侧的纸条挥洒而下:“千条丝竹迎来宾。” 忍不住心中好奇,李文成又瞧屋里仔细望了几眼,里面挂的书画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忍不住堆开门,轻缓而入。 画中松,石,竹,菊,山水人物,风格各异。李文成于书画却是学过一些,限于天赋,水准极是一般,但见这满目书画,造诣颇高,忍不住欣赏起来。 “这位小友,莫也是爱好此道之人?”李文成正留连在书画之中,却不知有一人以近到身后。 李文成转过身,见那人六旬左右的年纪,一身长袍,面目清矍,正是今日午间在酒肆用饭时所见的杜姓老者。李文成心中惶然,忙抱拳辑首道:“小可于书画一道却是不懂,只见这画画得美妙,忍却不住,擅闯贵宅,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那杜姓老者抚须笑道:“小友能对上门外的对子,便有资格进此屋内,无须多礼。” 李文成心中暗叹侥幸,那老者又道:“刚才见小友陶醉其中,不知小友对这些书画有何高见?” 李文成更是惶然,他绘画资质平庸,见这老者所作之画无不是高超之作,怎敢放言,忙道:“老先生太抬举小可,先生之画笔法高超,小可于此道实在所知有限,岂敢品评!” 那杜姓老者显然见李文成是读书之人,脸上并无揾色,抚声道:“你只管说你感受,我画出画来,好坏自是有人来评的,无须客气!” 李文成知道若再推让,只怕惹得不高兴,思索片刻,便道:“先生之画,笔力劲峭,骨格高洁,尤其是这幅竹画,行笔拙实,冉冉青竹,犹如活物。”李文成指着一幅竹画道,那画上只是泼了一支单竹。他不谈技巧,只说观感,那老者微微点头,显然也是对那幅独竹之画,最是满意。 李文成见老者点头,心中顿时增了一份信心,又对其余之画逐一点评,不懂之处也虚心发问,老者也是有问有答,二人交谈许久,直至天色近晚。 “还未问小友姓名?”杜姓老者见天色已晚,便问道。 李文成答道:“小可姓李名文成。敢问先生姓名?” 杜姓老者又道:“老夫杜博。看小友非是本地人,不知来江陵有何事?” 李文成忙答道:“小可目下四处游历,便到了这里。见这里物事繁华,便想暂时留下,这正在四处打听,也未找到合适的差事。” “老夫也非本地人,搬来这里只几年而已。我这里正缺一个提书磨砚的帮手,如李小友不嫌弃,可暂时留在这里,助老夫一臂之力。” 李文成正愁没有栖身之地,这杜博也是饱学之士,谈吐风范,不同一般,必是做过大官之人。李文成心喜,急忙道谢应允,又道:“小可还有些随身之物,落在市集的客栈里,待小可一会取来。”杜博点了点头。 李文成匆匆回到客栈,将随身衣物包裹和书篓取出放在马背上,结了帐,驱马飞奔到杜博处。杜博带着李文成在竹林李转了几圈,来到一间颇具雅致的宅院内,院门口挂着“绿竹轩”的牌匾,院里就一老妪与一个上了年纪的仆从。 杜博吩咐仆从做了些饭菜,四人围成一桌,聊了些琐碎小事。待吃完饭,仆从为李文成收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就这样,李文成便在这江陵城里落下了脚。 ------------ 第二章 游乐少年(1) 在这“绿竹轩”里呆了数些时日,李文成虽说与杜博打些下手,但却受杜博以礼待之,偶尔提书研墨,待杜博作画冥思时,不愿人打扰,李文成便可离开。闲暇之余也谈经论赋,日子过得倒是清闲。不时便有些的文人雅客造访,才知杜博在此地颇有名声,他的画极为走俏,但却难得,常常画了许多,觉得不如意,又毁去重画。虽然少有交易,如若卖出一笔,数目极是可观。 这一日,杜博正在作画,李文成不去打扰,便一个人在竹林中闲逛,不知不觉中,竟走出竹林很远。突然,李文成听到一阵吆喝声和“叮叮砰砰”的兵刃打斗声,循声寻去,只见远处的一片树林中,四个劲装汉子正与一个灰衣蒙面人激斗,地上躺着几人,不知道生死。 李文成见此情景,赶紧藏入树后的一片灌木中,拨开树叶,向外望去。那灰衣蒙面人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银钩,虽是以一敌四,却丝毫不落下风。他身形起落飘忽,倏来倏去,刺法凶狠,向四人频下杀手。那四个劲衣汉子各持刀剑,武功不弱,互为犄角,堪堪抵住灰衣蒙面人的杀招,一时也不致落败。 李文成见那场中激斗,凶险万分,此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打斗,禁不住紧张地摒住呼吸。 灰衣蒙面人挥刺撩开砍来的一刀,向左一晃,已欺身闪到一位身材瘦长的汉子面前,那身材瘦长的汉子武功在四人中似乎稍弱,见灰衣蒙面人突地近逼,忙连向后闪身。白光晃动,灰衣蒙面人手中刺如灵蛇一般突入瘦长汉子的前胸,瘦长汉子连使三招剑式,才将这一刺的攻势挡住。还未等到瘦长汉子缓过气来,银钩又起,刺刃左勾右点,耀眼生花,“哧”地一声,勾住了瘦长汉子的左肩。 另三人怒声大喝,挥刀剑向灰衣蒙面人猛攻过去。灰衣蒙面人见攻势凌厉,只得放开瘦长汉子,闪身避过三人的攻势。瘦长汉子右肩已受伤,经这一缓,逃过性命,急忙跳开,拿白布将受伤的肩头包住,又跳入战圈。 四人大声呼喝,时攻时守,渐渐向李文成躲藏的方向移动。瘦长汉子这时频频遇险,幸他武功不弱,三位同伴也配合娴熟,攻势凶猛,每在危机之时,总能化解。 五人相斗的战圈离李文成越来越近,相隔不过数丈。蓦地,李文成只觉得左近的灌木微动,一道白影从灌木丛飘出,犹如飞鸿一般,射向激斗中的灰衣蒙面人。只听得“叮叮叮叮”数声密集的兵刃交击之声。 两人乍合即分,不过瞬间。那白影飘荡荡地向后一跃数丈,轻如落叶。脚甫一落地,即又如轻燕一般,向灰衣蒙面人袭去。李文成才看清那道白影是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手中握着短剑,只是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 灰衣蒙面人左手捂住腰,似乎受了伤,右手挥舞银钩,幻出一道道白光,迎着飞来的短剑。这时,围攻的四人已退开,白衣女子犹如一只蝴蝶一般,绕着灰衣蒙面人翩翩起舞,剑法轻盈飘逸,极是好看。 李文成瞧得热血沸腾,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他以前想也不敢想,那白衣女子更是厉害,飘逸雅脱的身形,如天上神仙一般,曼妙多姿,不似人间常有! 灰衣蒙面人身已受伤,显是抵挡不住,一声猛喝,旋起一道光,向白衣女子猛刺,将她逼开,随即向后闪跃,身形极快,便要逃跑。 白衣女子刚稳身形,便即飘起追击,手中剑直指灰衣人后背要害,竟后发先至。灰衣蒙面人无法,只得回过身挡住这一剑。不过数招,灰衣蒙面人已左支右绌。 白衣女子剑如网丝一般涌向灰衣蒙面人。灰衣蒙面人大吼一声,洒起点点银光,全力挡住这一击,身形连晃跃开,似乎又要逃开,白衣女子如何能让他逃开,如影随形地跟上。突地,灰衣蒙面人捂住伤口的左手猛地一挥,寒星乍起,数颗暗器疾飞,射向白衣女子与旁观的四人! 白衣女子挥剑将飞向自己的暗器挑开,身形豪不停顿地反向窜起,将袭向在一旁观战的四人的暗器追击打落。 那灰衣蒙面人趁着这个空隙,快速地闪入林中,白衣女子飞身入林,追踪而去。不一会,又折返林中。 李文成睁大眼睛向那白衣女子望去,这时那白衣女子与他相距百步,却是侧对着他,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见她衣袂飘飘,姿神端严,身旁犹如烟霞拢身,非尘世中人。 霎时之间,李文成不由全身一震,一颗心怦怦跳动。 只听那白衣女子开口道:“严侍卫,伤势如何?” 声音干净清脆,极是好听,却自有一股威严。 “禀少庄主,属下的伤势无碍,过得两天就好。只是三个兄弟伤得不轻。”四人中那瘦长的汉子低头答道。 “都怪我来得太晚,待我来时,祁侍卫他们已经伤在地上,我见那妖人武功诡异高强,不好贸然出手,便藏在树丛中,等待时机,没想又让严侍卫受伤,心下难安啦。”白衣女子微微欠身。 “少庄主不要担忧,我等身为庄中侍卫,心甘情愿为少庄主披肝沥胆,这点小伤算不得甚么。”瘦长汉子坚决地道。 “今天真是可惜了,机会如此之好,又让那个妖人逃走。那妖人武功真是高强,与各位拼斗这么久,我又趁他不备,偷袭伤了他,还让他逃走,以后要抓他就难了!”白衣女子叹息道。 “少庄主放心,我们也伤了他两个党羽,到时候将他们关住,放出风声,诱他来救,必可擒住他。”另一位脸色蜡黄的劲装汉子道。 “这些人行为诡秘,又喜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必是邪教妖人,他们自私自利,定不会为了几个同党而冒险救人。”白衣女子轻轻摇头,吩咐四人将地上的三个同伴扶起,又小心将地上躺着的两个灰衣蒙面人的布巾拉开,用麻绳绑住,一行人离开。 李文成待他们走远,才从灌木丛中走出,见刚才一番恶斗,地上血迹斑斑,心中叹了一口气,感觉今天的遭遇如做梦一般。 那白衣女人必是与自己差不多的时间藏入灌木丛中,如是要对自己不利,……,想到此,李文成顿时冷汗淋淋,江湖真是凶险! 想到那白衣女子,李文成又忍不住心中一阵乱跳。 抬头望天,天色将晚,李文成赶紧往回赶。白衣女子是何人,那灰衣蒙面的妖人又如何做了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李文成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这时,太阳落山,天已全黑,李文成满腹疑问地往“绿竹轩”赶路,冷不防迎面冲来一人,到李文成面前才停住,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李文成心中一凛,想到白天的遭遇,顿时警觉起来。 此地离“绿竹轩”已是不远,这人鬼鬼祟祟,莫不是坏人。李文成想到此,立刻摆开架势。那人见李文成摆开架势,“呼”地一拳便向李文成打来。 李文成侧头一偏,躲开这拳。他拳脚功夫甚是普通,只是学过些家传强身健体的套路,于技击搏斗不甚精通,剑法倒是仰慕“诗仙”李白的风采,认真学了些把式。 这时手中无剑,李文成伸手向那人胸前按去,要将他推开。那人斜身避让,手肘陡出,正撞在他腰间,李文成大叫一声,痛得蹲了下去。那人双手从李文成脖子圈过,用力勒住,李文成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危急之中,李文成反肘后击,着在那人腰间,击了个正实,勒住李文成的手臂顿时松了一下。李文成趁机挣脱。 那人见李文成逃开,伸手抓他后心,李文成一闪,那人抓了个空。他又伸脚一勾,将李文成勾了个正着,李文成“噗”地一声倒在地上。 那人似乎见李文成本事微弱,轻哼了一声,就要离开。李文成心中大急,心道如是让这“歹人”入得“绿竹轩”内,只怕不妙。便翻身一滚,滚到那人脚下,抱住他双脚,使劲拖拉,这时李文成用尽全身气力,那人不妨,顿时站立不稳,被拖倒在地,李文成立即翻身,压在了那人上面。那人力气比李文成大得多,身子用力摇摆,一下便将李文成翻倒,随即将李文成压在身下,双手锁住李文成脖子。 李文成立刻呼吸不畅,双手拉住那人的双臂,拼命摆脱。那人力气甚大,李文成摆脱不掉,双手渐渐没了力气,眼睛直瞪瞪的望着那人,那人脸孔与李文成面对着面,不过数寸,虽然天已全黑,仍能模糊看清。那人浓眉大眼,却是那日在闹市中赶走地痞的杜奕衡。 杜奕衡也看清了李文成,“咦”了一声,松手放开李文成。李文成翻身站起,咳嗽了几声。他身上挨了一拳,又被勒住脖子几次,也知误解了杜奕衡,但心中不服,便道:“再来打过。” 寻常李文成于拳脚功夫并无并无争强好胜之心,这时不知如何,气血翻滚,犹自不想住手。杜奕衡道:“呸,你不会武功。” 李文成道:“谁说不会。”摆开架势,双臂交叉,往前一撩,右脚踢出。这是寻常习武者常使的招式,即可强身,也可攻敌。 杜奕衡从容应付,架住这一脚,左手虚晃,李文成侧身避开,杜奕衡突然右手出拳,击向李文成下颚,“呯”地一声,正好打中。 李文成下颚一痛,退后几步,又冲上前去,双拳击出。杜奕衡架住来势,正要回击,李文成一个矮身,横脚勾扫,正中杜奕衡的脚跟。杜奕衡只是微微移动,并未跌下。李文成趁势将他双脚抱住,用力一扯,杜奕衡顿时摔倒下来。李文成扑身将他压住,杜奕衡一手抓住李文成大腿,一手按住他的腰侧,腰身一摆,右手用力一推,便将李文成堆倒,又翻身将李文成压在身下。 李文成也瞧出了些诀窍,学着杜奕衡的样子,一手抓住他的大腿,一手按住他的腰侧,用力一推,将他翻身压住。一时李文成在上,一时杜奕衡在上,两人翻了十七八个滚,终于互相扭住。突然之间,二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都觉如此扭打十分有趣,慢慢放开了手。 杜奕衡站起身笑道:“你这是无赖打法,不过手脚倒是灵活。如是正面对打,你挡不过我两招。” 李文成不服道:“那不一定。”扑上去又欲再打,杜奕衡摇手笑道:“今天不打了。上次见你颇有侠义心肠,还未知道你姓名呢?” 李文成道:“我叫李文成。” 杜奕衡自我介绍道:“我叫杜奕衡。”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刚才见你作势欲打,还以为你是劫匪,莫名其妙就乱打一通,说出去笑煞人了。” 李文成也哈哈大笑,道:“今天还没打过瘾,不过目下我也打你不过,过些天再与你较量,定要胜你。” 杜奕衡一怔,也道:“好,够有种,那下次再打。” 顿了一下,又道:“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现下落居哪里?” 李文成一指“绿竹轩”的方向道:“现暂居那里。” 杜奕衡哈哈大笑起来,“你住我家?” 李文成一怔,旋即心下了然,他也姓杜,必与杜博关系非同一般,便问道:“你是杜先生的甚么人?” 杜奕衡自然知道李文成指的杜先生是谁,便道:“乃是家父。既然我们这么有缘,那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李文成也道:“好。”伸出手与杜奕衡单掌相击。两人有说有笑地往“绿竹轩”去,待到院门口,杜奕衡粗着喉咙大声叫道:“爹,吴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也不等李文成,泼喇喇地往堂内奔去。 李文成也入得堂内。杜博朗声大笑,拉着杜奕衡的手,欲与李文成作介绍,杜奕衡即道:“我们相识。” “哦?”杜博疑惑道。杜奕衡与李文成便将二人相识过程一番说出。 杜奕衡抚须哈哈大笑,道:“衡儿,你这鲁莽的性子真得改一改,若是出手太重,伤了文成,那如何是好。” 杜奕衡辩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不打,便不知道真性子,这不,正好成了朋友。”杜博无奈。 原来这杜奕衡是杜博的第四子,杜博妻子前年去世,大儿子与二儿子则英年早逝,三儿子外出游学,目下只有这第四子杜奕衡随同乳娘吴妈留在身边,对他甚是宠爱。杜奕衡自小性子活脱,不喜读书,却爱些拳脚功夫,杜博便将他送到江陵城内最有名气的武馆“百川道场”学武。杜博以为,天下必将大乱,读书步仕,不如学些武艺,防身自保来得有用。 杜奕衡在“百川道场”学艺,出了些伙食钱,便住在道场里。有时一连几天,天天回家,有时则数日不归。他这一回来,全家都大悦,做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席间,大家有说有笑,气氛比往日生动活泼了许多。 ------------ 第二章 游乐少年(2) 杜奕衡待了两日,又回武馆去了。李文成除了帮杜博打些下手,余下时间便在竹林里找了一处空闲的地方,花了些功夫,做了两个沙包,和一根木桩,每日练起拳脚功夫来。 有时则呆望天边晚霞,想那白衣女子飘逸雅脱的武功身姿,心神往之。 一日,李文成正在竹林里击打木桩,一个声音笑道:“一个人有甚么好玩,我来跟你玩玩。” 杜奕衡笑着走近李文成,一拳便冲向李文成。李文成这几日天天勤练不辍,身子倒是灵敏了许多。轻轻一闪,躲开这一拳,右脚侧踢。杜奕衡不避不闪,硬接这一脚,右拳又直冲过来。李文成与他双脚相碰,脚微微发痛,知基本功远不如他扎实,不与他硬碰,身子微微前闪,左手趁势撩住他冲来的右臂,右手横穿他腰里,出脚横档,用力一摔。哪知杜奕衡马步扎实,这一摔竟没摔动,反而被杜奕衡压住肩膀,架住大腿,向外仍出。李文成被架起仍出,双手撑地,立即起身,总算摔得不狼狈。 杜奕衡笑道:“有长进。看我这一招。”左手虚晃,李文成见他上次使过,只是凝神注视,却不闪避,待他右拳快速击出,才猛地避开,左脚顺势侧踢,杜奕衡手脚更快,右手已缩回,一矮身,穿过李文成踢到他身上的脚跨,抓住李文成的屁股,一抬身,摔了出去。 李文成不及防,凌空摔了个结实。 杜奕衡笑道:“这一招叫‘怒虎穿林’,怎样,滋味好受不?” “好受极了。”李文成忍住痛,又爬了起来。 杜奕衡伸出大拇指,笑道:“骨头够硬,还打不?” “打,怎么不打。”李文成道,又摆起架势,向杜奕衡攻过去。不出三个回合,李文成又被打倒在地。李文成却不愿轻易服输,爬起来再打,这次撑过了四个回合,又被打倒在地。 李文成爬起来,又被打倒,再爬起来,再被打倒,一连八次,一次比一次支撑得久,只是身上已摔得不成样子,连杜奕衡都不忍心,终于停住手,道:“今天就算了。” 李文成略懂医术,小时父亲便让背些药草的名称,以备不时之需,这时正好用上。杜奕衡陪着李文成去药店取了些治外伤的草药,李文成记着做法,将药草熬成膏,敷在身上。过得两天,身上的痛处便好了。待杜奕衡在家,便磨着与他练拳。 过了一个月,杜奕衡想要轻易打倒李文成,已很难了,每次对招,便要郑重对待。李文成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杜博知他与杜奕衡练拳,也不过问。 这一个月,李文成从与杜奕衡的实战中,渐渐摸索出些门道。杜奕衡的拳路手法多变,近战短打,防中带攻,且刚猛势烈。李文成基本功不如他扎实,便尽量少与他硬碰,每次对战过后,便记住他招式,琢磨着如何闪避,如何破解。偶尔琢磨出一招两式使出,也能让杜奕衡手忙脚乱。 杜奕衡也觉新鲜,平日里与师兄弟过招,知根知底,使出来也是同一拳法,只是比拼着谁使得更加纯熟,功力更深,谁便占优,如李文成这般打法,却是少见。 一日,二人练完拳,坐在地上休息。李文成见杜奕衡脸上有些不愉之色,便问道:“你有心事,看来似乎不太愉快?” 杜奕衡叹了一声道:“下个月,道场一年一度的较艺大会就要开始,获得第一名的弟子,便有资格入选为内门弟子,如果成为内门弟子,那就可得到我们道场的秦老师亲授武艺。” 李文成诧异道:“难道平常不是你们师傅亲传你们武功?” 杜奕衡道:“道场里百十来个弟子,如果个个亲传,秦老师哪里忙得过来,他只是偶尔在一众师兄弟面前展露两手。平常只是九位师兄代授我们武艺,他们是最早入门的一批,武功也最为精熟。授我武艺的是四师兄吴仪雄。我虽不稀罕甚么劳子内门弟子,只是大师兄罗应良带出的那个小子王扬让我极是厌恶,我可不想输他。” 李文成忙问其故,杜奕衡道:“那小子仗着大师兄的威风,平常趾高气昂,又喜欺侮其他刚进门的弟子,实在讨厌。但他比我早进两年,手底扎实,当下我还不是他对手。” 说罢,又嘿嘿笑道:“我也有让他不好过。” 李文成与杜奕衡相处月余,知他看似粗豪,实鬼主意极多。想必他是用了甚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让那个甚么王扬吃了些暗亏。 杜奕衡又道:“这样的比试,却不好出甚么阴招,只怕又会输与他了。” 李文成想起那白衣女子,虽未看清面容,听声音年纪不大,但武功如斯之高,便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要丧气,必又甚么法子能打赢他,难道谁早练功便谁厉害,那街那边每天早上起来活动手脚的那个百来岁老爷爷最厉害了。” 杜奕衡士气大振,道:“你说的有理。” “可是,话虽这么说,最近我一直观察,他的功夫也没落下,定然比我高明。我要怎样才能赢他呢?”杜奕衡抓了抓脑袋。 李文成想了想,站起来,道:“你来扮王扬,我扮作你,你尽量学着他的招法习惯,我们过招试试看,瞧瞧你从前是怎样败给他。” 杜奕衡爬起来,道:“这是个好主意。可是你不熟我们的拳法,一时半会,也难学精,怎生是好!” 李文成道:“我不须精通,只是学你的样子。他平时怎样用招,你如法使出来,我们琢磨琢磨,如是破他一两个绝招,打他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赢。” 杜奕衡拍拍手道:“好。”他这几日用心观察,也能将王扬的招法习惯学着七八分像。 杜奕衡将自己熟练拿手的“虎拳”三站四门的招式,一一演示,再将用劲使力的法子,说与李文成。李文成天资聪明,这些日子与杜奕衡练招,已自学得不少,这时待杜奕衡一一演示,已能全部记住,只是用劲使力的法子配合招式的运用,需日积月累的练习,不是一日便能竟功,李文成也不强求。待李文成将“虎拳”招式耍熟,杜奕衡便依着王扬的招法习惯,李文成也学着杜奕衡招式模样,二人一来一往,过起招来。二人打一会,便停下,仔细分析琢磨,一天很快便过去。这一日虽没琢磨出甚么东西,二人却相当兴奋。 一连数日,杜奕衡迫不及待地回到道场,从王扬那里观察偷学,回来便使出与李文成试练。二人不断试验拆招,颇多心得,终于给他们琢磨出几式对付王扬的奇招。 ------------ 第二章 游乐少年(3) 春水碧绿,花草沁香。心情如天气般清朗,李文成踏过绿郊,入得城中,穿过繁茂的市集,拐几个弯,来到一座构建宏伟的宅院之前。院门前左右两边的石坛上各竖立着两根丈八来高的旗杆,旗顶青旗飘扬。右旗上面金色丝线绣着一只神态威猛的猛虎,旗子随风招展,显得猛虎奕奕若生。左旗上绣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百川道场”。 院门大开,里面传来“喝喝”的习武声,李文成走入门内。眼前是一块宽敞的大院,院内空地上百十来个精神抖擞的青年,排成数十列,其间夹杂着二三十个年轻女弟子,正呼喝有声地操练,他们动作整齐如一,显得气势如虹。人群前,一个中年男子面带微笑,来回踱步,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衫,脸庞方正,红光满面。 院里地上青砖铺叠,有些地方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靠院墙边摆放着一排排兵刃器械,数只空木椅子。那些椅子是为客人观赏而设,李文成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这已是他第二次来“百川道场”,自上次杜奕衡在较艺大会上险胜王扬,李文成便来过一次。这一日,杜博有事外出,去拜访客人,李文成落得空闲,便又来到“百川道场”。 这场景倒是李文成第一次见到,即是“百川道场”每日的早课。寻常武馆少则几人,多则二三十人,像这样百十来人的大武馆确实少见。道场馆主秦百川,便是那人群前身穿白衫的中年男子,在荆鄂一带颇负盛名,对刀、剑、拳、棍均有较深的造诣。早年出道,遍寻拳师,击败不少武林中的成名好手。三十岁便建立“百川道场”,弟子从最初的寥寥几人,发展到如今百十来人,已是门下兴盛。 待早课完毕,秦百川进入院中屋内,弟子们也渐渐散去,有的离开,有的留下继续练武,有的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院内哄哄闹闹,李文成在人群中搜寻,却见杜奕衡与一众弟子,正围着几个女弟子,口沫横飞。其中一个女子衣着绛色长裙,如一朵火辣的红色玫瑰,尤其显眼。一众男弟子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她,大献殷勤。 李文成寻了过去,拍拍杜奕衡的肩膀,杜奕衡转头见是李文成,打了个招呼,又回头与那女子搭话,把李文成凉在一边。 李文成心中大闷,这个见色轻友的家伙!无奈,转身便欲离开,却听一个干净清脆的声音道:“这位师弟,怎么未曾见过?” 李文成一愣,转过头去,见那女子向自己微微点头,便也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庞圆润,容貌甚美,飘逸的长发自然披散,其间几缕用银色丝带随意挽住,却是极有韵味。 那女子见李文成瞧着自己发愣,微微一笑,似乎些微得意的味儿显露出来,却自有一股迷人的味道。 李文成自小便读圣贤书,女子接触甚少,家中的两个姐姐也都是循规蹈矩,哪见过这么纯真大胆的女子,不禁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 “喂,我叫你呢,为甚么不说话?”那女子语气微嗔,扬着头,望向李文成。 她下颌自然上扬,眼睛微咪,露出俏皮诡谲的神情。李文成心中不觉一荡,又担心自己失态,忙抱拳道:“鄙人姓李名文成,却不是这里的弟子。” 旁边的杜奕衡这时道:“师姊,这位是我的朋友,来找我玩耍的。” 她“哦”了一声,便道:“瞧你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多礼!”,眼里又露出诡谲的神情,却并不是呵斥的意思,倒有几分戏谑的味儿。 李文成见此,心里不免泛起一些硬气,正要辩解,她却别过头,与身边的几个女弟子自顾自地说话去了。李文成没了她眼神的逼视,不禁松了口气,但见她不再理会自己,心中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李文成转身离开人堆,杜奕衡这时却没落下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两人走了出来。杜奕衡又朝人堆里挥了挥手,人堆里钻出两个少年来。这二人李文成也都已见过,那身材魁梧,头上光溜的少年绰号“铁头”,另一个少年脑袋偏大,眼睛却只如绿豆般大小,被唤作“丘二”。 四人聚在一起,杜奕衡神秘兮兮地捂住胸前口袋对其余人道:“我有一样好东西,呆会与你们瞧,定让你们大开眼界。”说罢,又嘿嘿地笑 铁头见杜奕衡神秘兮兮的样子,不满道:“有甚么好东西,还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杜奕衡嘻嘻地笑道:“好东西当然就是好东西,莫要不信。你们瞧了要是觉得好,须得每人轮流请我一壶酒。” 铁头大嚷不信,却是一副想要看看的模样,十分滑稽。 丘二嘿嘿道:“铁头,老杜说是好东西,必是好东西。” 铁头心痒难搔,硬是拉扯着杜奕衡要他将那好东西摆出来让大家瞧瞧。 杜奕衡笑兮兮地道:“瞧当然要与你们瞧,只是这里不太方便。” 铁头小声嘟哝道:“甚么鸟东西,神秘兮兮的。” 杜奕衡拉着三人出了道场,七兜八转,来到一个隐秘的小巷子里,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铁头见状,大失所望,嚷道:“老子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读书,老杜你这个混蛋……” 杜奕衡止住他,道:“嚷个屁,包你看了就不想放下。” 铁头骂道:“老子大字不识几个,怎生瞧得懂这破书?” 杜奕衡笑嘻嘻地道:“铁头,你老是这么急躁。来来来,你们过来瞧瞧。” 三人被他吊足了胃口,见他翻开书,都跟着瞧了过去。书里倒是文字寥寥,只绘着一幅幅的图形。三人立刻被书里的画面吸引,越往后看,越是震惊。原来书中绘的是一对男女**着身子,作出各种亲昵甚至不雅的姿势,却是一副春宫图。 几个少年何曾见过这样的书,不免面红耳赤,心中激荡,颇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想要看。杜奕衡早已看过不知多少回,这时倒是镇定,收起书,道:“怎么样?” 铁头搓搓手,嘴里垂涎道:“好,好,真是个好东西啊!” “快些请酒,一人一次,不许赖账。” 杜奕衡得意道。 “走,这个把月没喝过一滴酒,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铁头大声道。 四人在街上找了间酒馆,叫了一壶酒,一些下酒菜,兴高采烈地大吃大喝起来。 酒意渐浓,李文成也少了平日的矜持,张口问道:“刚才与你们说话那个女子是谁?” 铁头眯着醉眼道:“哪个?” 杜奕衡一把敲中他的光头,在他的哎哟声中道:“哪个!文成问的当然是秦熳秦师姐了。” 铁头摸摸头,苦着脸应道:“哦!” 杜奕衡嘻嘻笑道:“文成莫非对我们秦师姐有意?” 李文成突地想起那飘逸若仙的白衣女子身影,摇摇头道:“随便问问,哪有那个意思。” 杜奕衡继续玩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又没甚么,喜欢就是喜欢。” 李文成甚少与人玩笑如此,他对那个甚么秦熳也说不上喜欢,这时见杜奕衡揶揄自己,便不搭腔,要待杜奕衡自觉无趣,便会停住。 杜奕衡却没打算放过他,嘻嘻道:“要不要我作月下老人,与你们牵牵线,相识相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可就要着紧了,她可是傲得很,平日也没将人看在眼里,师兄弟们一个个都将她捧上天了,哼哼,但我杜奕衡可不会高看她。” 铁头嚷嚷道:“少吹牛皮,刚才却见你那么殷勤。” 杜奕衡摸了摸头,嘿嘿地笑,也不尴尬,见李文成默不作声,便道:“你这人也忒无趣了,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我老杜今天却要看看,你肚子里都装些甚么坏水。” 铁头性子本直来直去,这时和丘二这时已喝了不少酒,心中更无隔阂,大声道:“哈哈,扒光他的衣服,剥开他肚子瞧瞧,都有些甚么坏水。”三人朝李文成扑去,嘻嘻哈哈扭成一团。 酒足饭饱之后,铁头付了帐,四人离开酒馆。一路上嘻哈说笑,不亦乐乎,不知不觉中,已出了城,走到一边乡郊之处。四人耳闻一阵吹打声响,循声望去,见路边抬来一乘大红花轿,数十人前后簇拥,敲敲打打,却也喜气洋洋,原来是迎娶新娘。 杜奕衡突然大叫一声:“有了。”大家不知他又有了甚么鬼主意,杜奕衡向三人耳语一番,说完,四人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点头赞同。他们尾随着迎亲的队伍,一路来到一个村庄的大院前,大摇大摆地混进了客人之中。 乡村的鄙野习俗,新郎新娘拜完天地后,客宾们便可以开始大闹洞房,这时尽可以做些过份的事来。这时,新郎已被客人灌得醉醺醺地,脚步踉跄迈入新房,爱闹的客人们大嚷一声,涌入新房,不大的新房里顿时挤满了人,不时夹杂了被惊扰的尖叫声。有年纪稍大的亲属便要来停歇这热闹的场面,却被好事的年轻客人们推了出来,不时便有酩酊大醉的客人被挤出新房。闹腾良久,客人被一个个挤了出来,连大醉的新郎都被抛出门外,只听得新房里新娘大声的尖叫。 顿时有人觉得不妙,这些客人似乎也闹得太过份,用力推门才发现房门已锁。开始紧张的亲属们大力敲门,硬将门砸开,只见里面新娘衣衫不整,脸色酡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从房子里的木窗往外钻出,窗外三个少年正在接应,却是面生得紧。 清醒过来的人们大怒,随手操起家中的农具和木棍,追门而出。四个少年在众人的喝骂追赶声中,向田野发足狂奔,不一会便消失在田野的草丛里。 “让你轻点,你还捏那么重,难怪别人大叫。”杜奕衡向铁头抱怨,摆脱了愤怒的众人的追赶,四人躺在野地里大声喘气。 “你还说我,你不一样捏那么重。”铁头不甘示弱,说罢,忍不住哈哈大笑。李文成这时酒意已醒,虽然觉得方才行为荒唐,也忍不住畅快地大笑起来。四人都忍不住捂住肚子放声大笑,直笑得肚子发酸。 ------------ 第三章 白苇飘飘(1) 四人恐再遇到娶亲的那家人,便四处乱走,直到暮色已近,才走出野地。四人向前望去,前面不出数里便江陵城墙。四人左近则有一个残破的庄院,周围绿荫环绕,在斜阳的映射之下,显得有些阴森。 李文成问道:“这是哪里?” 杜奕衡耸耸肩道:“去瞧一瞧便知。” 四人走近庄院,院门被一根生锈的铁链锁住,暗红的门漆已多处剥落,门上方的牌匾残缺了一大块,只留下一个“柳”字,周围的院墙也多处坍塌,爬满了杂草。院内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得一两声虫鸣。 这时,不常说话的丘二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柳庄!” 铁头大声嚷道:“一个破庄院,怕甚么,瞧你那熊样!” 李文成忙问道:“这柳庄有甚么古怪?” 丘二道:“这‘柳庄’是附近有名的鬼庄。传闻几年前庄内一百来人全部莫名失踪,连尸骨都不见一个。从此这庄内便时常闹鬼,常常有小孩的哭声传出,有人寻进去,就再也不见出来。我们还是快点回家算了。” 杜奕衡道:“这鬼庄我也是听说了,多半是讹传,吓吓胆小的人罢了。” 铁头也道:“哪有什么鬼鬼怪怪的,自己吓自己。今天我倒要进去瞧瞧,这么大的庄院,却没个人,说不定主人落下了甚么宝贝,要是给我们找到,嘿嘿,可换不少酒钱。” 杜奕衡揶揄道:“我们可是自称行侠仗义之士,怎能贪图这种钱。” 李文成也忍不住笑骂道:“行侠仗义之士当然就只会做些大闹洞房的英雄事迹。” 他说罢,透过门缝朝里望去,里面破缺的石阶和地面长满野草,静悄悄地立着,毫无一丝动静,李文成心中也有些冒冷气,但可不愿被笑话胆小,便道:“你们站在这里,我先爬上树,瞧得清楚些。”说罢,倏倏几下,便爬上门前一颗大树的树叉间。 李文成向下俯视,将整个庄院瞧了个清楚。庄院划成四间主房和数十间小屋,里面黑乎乎地,也瞧不出甚么。李文成从树上拗下几根硬树枝,用力向院内抛去。只听得树枝落地的声音,半晌也没甚么动静。 铁头已迫不及待地往坍塌的院墙处走去,杜奕衡与丘二也紧紧跟随。李文成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全身发紧。 待他们三人刚翻过院墙,蓦地,李文成感到头顶上似乎有微风轻涌,他抬头朝上瞧了瞧,四周仍是静静的,只偶尔有几根枝丫似乎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李文成低下头便要瞧杜奕衡三人已到何处,突地,只觉头顶上劲风压顶,他来不及抬头,侧身避让,这一避让,脚下便松,身子朝下摔落。危急之中,李文成伸腿反勾住一根较粗的树枝,趁这一缓势,他两手也抓住一些枝丫,挺身翻起。 李文成刚一挺身,便见一个黑影袭到,竟是迅疾异常,李文成已来不及避让,伸手一架,与那黑影手臂相碰,李文成只觉如碰坚铁,手腕一阵剧痛,身子也失去重心,又向下落去,所幸此时离地面已不高。李文成落到地上,顺势滚开。 此时,杜奕衡等三人也听到这边动静,急忙从庄院内翻出,见一个黑影从树上落下,李文成则滚落一旁,不禁齐齐大喝一声,冲向李文成,将他护住。 四人向那黑影望去,那黑影全身黑衣,脸上用面具罩住,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斜阳透过树枝投到那黑影身上,显得十分诡异,但显然是人,并非鬼怪。黑衣人冷冷地盯住李文成四人,缓缓向他们走过来。李文成从地上捡起一根粗木棍握在手中,紧紧地目视那黑衣人。 黑衣人行到四人面前不足三步,猛然疾动,向最前面的铁头袭到,李文成大喝一声:“小心。”举棍向那黑影劈去,那黑衣人晃过铁头,朝李文成欺身逼近,手缘在他手腕上一切,李文成心腕上一阵酸麻,五指顿时无力,木棍便往地上落去。 旁边的三人看得大惊,尤其杜奕衡,这些日子天天与李文成练拳,知他已与自己相差无几,这黑衣人却视他如无物,轻易便将他手中木棍击落,这功夫如此高明,只在师傅秦百川的身上见过。当下唯恐李文成受伤,提脚向那黑衣人踢去,那黑衣人不避不让,左手挥掌一劈,便劈中杜奕衡的腿骨,杜奕衡如碰坚铁,腿骨奇痛,顿时没了力气。 这两下只在电石火光之间,铁头根本看不清发生何事,一拳便向黑衣人砸将过去,突然手腕上一紧,已被那黑衣人反手抓住,霎时之间,便似被一个铁圈牢牢箍住,又疼又热,急忙用劲抵御,哪知整个手臂已然酸麻无力,腕上奇痛彻骨。 那黑衣人左手抓住铁头右腕,右臂微抬,便要向铁头劈落。以那黑衣人如此骇人的武功,这一劈只怕非死即伤。 李文成见势紧急,大喝一声:“住手!” 那黑影微微一怔,右手缓了一缓,李文成脚下小步趋近,双手作虎爪状,左右向前猛击,这一式“猛虎击爪”,是从杜奕衡那里学来,李文成虽招式运熟,但双爪劲力不到,这时临急使用,看似势猛,实也只作恫吓之用,冀求那黑衣人能放开铁头。 杜奕衡见此,心知李文成之意,左腿弯膝,右腿蹬直,左臂用力前探,取向黑衣人下体,他这一式“黑虎掏心”却比李文成纯熟的多,也颇有威胁。 黑衣人对李文成的双爪不闪不避,左脚反踢杜奕衡的左爪。杜奕衡可不敢与他碰硬,运招变式,躲开他这一反脚。李文成双爪已然击中黑衣人后背,他只觉双爪如击败革,那黑衣人身子浑然不动。 李文成也不顾双手如何,右腿突然闪电寸踢,这才是他平日练得最为纯熟的奇招“虎尾脚”,此腿法使出时有如一只伸出一条尾巴的老虎,端是狠辣。李文成见杜奕衡使过一次,极有杀伤力,便牢牢记住,时常练习这招。 那黑衣人见这一式来势凶狠,果然松手放开铁头,驱身闪避,躲过这一脚。 李文成见这一脚功凑效,心中增添了些许信心,只是那黑衣人武功实在太高,如此近身也能避过,不禁暗叫“可惜”。 杜奕衡见那黑衣人避开李文成一脚后,站在原地发愣,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大叫道:“跑!” 四人分成两边,散开落跑,那黑衣人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几个起落,便追上跑得最后的铁头。众人只听铁头一声大叫,急忙回头,只见铁头倒在地上,不知情势如何。杜奕衡见铁头倒地,一时间弟兄情深,双目尽赤,大喝一声,心知与那黑衣人武功实在相差太远,便发足猛奔,期望找到师傅再行计较。 那黑衣人击倒铁头,身形不停,便向丘二追去。李文成与杜奕衡听得密林里一声尖叫,便没了声息,二人心中直感发寒,更是猛力前奔,但身后衣袂飘飘之声越来越近。蓦然间,一阵“呜呜”的哨声在绿林中响起来,那哨音短暂急促,李文成与杜奕衡突觉身后的压迫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回头张望,见那黑衣人已转身离去,投入静谧的庄院之内。二人对看一眼,惊魂不定。 庄院内传来兵刃相交的打斗声,杜奕衡担心铁头与丘二二人,便与李文成打了个手势。二人回到庄院门前,扶起倒在地上的铁头与丘二,探了探鼻息,还好活着,二人顿时送了口气。 庄院内的激斗之声更甚,李文成与杜奕衡早已吓坏,那顾得上看热闹,便背起二人,连拖带跑地逃开这令人心惊的地方。 二人跑了老远,直将那处庄院远远地抛在茫茫暮色之中,这才停住脚步,累坐在地上。铁头和丘二兀自昏迷不醒,二人担心不已,便商议先将二人背回道场,再找师傅议决。 待杜奕衡二人回到“百川道场”,天已乌黑,已近亥时。杜奕衡推开大门,背着铁头冲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道:“师傅,师傅……。” 这时,一个身材精壮的年轻人出来,大声呵斥道:“杜奕衡,你在瞎嚷嚷些甚么?不要打扰了师父的休息。”见杜奕衡背着铁头,全身污乱不堪,后面李文成背着丘二,也是一般模样,忙问道:“这是出了甚么事?” 杜奕衡停住脚步,大口喘气道:“戚师兄,师傅在哪里?” “师父在里堂休息。”那戚师兄见二人背上的铁头与丘二昏迷不醒,忙问道:“铁头和丘二这是怎么了?” 杜奕衡放下铁头,急道:“这个说来话长,快请师傅出来,救救铁头他们呀。” 那七师兄探了探铁头和丘二的鼻息,又摸了摸他们的身体,道:“我去叫师父出来。” ------------ 第三章 白苇飘飘(2) 秦百川穿了一身便服,从里堂出来。李文成早闻其名,今日才如此距离瞧见他,但见他年近四十,相貌堂堂,眉目之间颇有气派。这时,不少道场的弟子已给杜奕衡吵醒,纷纷围过来探个究竟。 秦百川在铁头身上探了探,撕开他的背部衣服。众人讶然大叫,只见铁头后腰背脊间有个呈品字形的红印。秦百川见那红印,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但见他抬起右手,运掌如飞,顷刻间便再铁头的前胸后背连拍带打地击了数下,接着又在丘二身上如法施为。片刻之后,二人眼睛渐渐活动起来,咳嗽几声,吐出一口恶痰,这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秦百川眉头紧皱,向杜奕衡斥道:“你们哪般胡闹,怎么结了这样的仇家。” 杜奕衡平日性子跳脱,这时却也不禁跪下道:“师傅,弟子并没有胡闹,也没有结甚么仇家。” 秦百川脸色严厉地道:“还说没有胡闹,你知不知道你们惹的是谁!还不如实交代。” 杜奕衡耷拉着脑袋道:“弟子不知。” 秦百川道:“唉,你们惹了这样的仇家,只怕为师也保不了你们。” 杜奕衡小声道:“师傅息怒,弟子以为,也没那么严重吧。”说罢,便将柳庄所遇之事道了出来。 秦百川听完杜奕衡叙说,脸色变化不定,叹口气道:“真是初生犊杜牛不怕虎,算你们命大,若不是那黑衣人遇到敌手,我看你们定然已经没命。你们将来若要行走江湖,江湖上诸多禁忌,你们也要知道,不然,枉送了性命。那黑衣人在铁头身上用的手法,如果为师猜得不错,应是邪教中人所为。” “邪教是甚么?又有甚么可怕的?”一个年纪较小的弟子问道。 秦百川道:“这邪教中人与一般常人不同,他们大多行踪诡秘,不通人情,有仇必报。一旦被惹上,那就十分可怕。割舌挖眼,抽筋剥皮,甚么残忍的报复手段都使得出来。”众人听得面带骇色。 秦百川顿了顿,又道:“十年前,邪教中‘玄魅教’出了个大魔头,他一统邪教杂派,重振‘玄魅教’,立时成为邪教三宗五派中最大的一支。他们作恶多端,残杀武林人士,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他们无端滥杀,可是各地的藩镇郡府却只忙着争夺地盘,对这类江湖纷争不管不顾,幸亏一位江湖豪侠出面,率领一帮武林好手一举将‘玄魅教’覆灭,才使得江湖重归平静。刚才那手法,便是‘玄魅教’的独门手法。” 众弟子听得这些武林辛秘,反不觉害怕,却是兴奋起来,议论纷纷: “那位大魔头是谁?” “那位江湖豪侠又是谁?” “师傅见过他吗?” “难道武功比得过师傅吗?” 秦百川不禁哈哈笑道:“那位大魔头名叫阴无邪,那位江湖豪侠名叫郭啸云,为师怎能与那位大侠相比,那只怕是小溪与大海争流。” 众弟子一阵惊叹,眼神放光。 秦百川说罢,又对杜奕衡道:“你们以后不要去外面胡闹,惹得一身麻烦。” 杜奕衡等人颔首道:“是,师傅。” 秦百川叹道:“只怕这江陵一带,从此也不安生了。” 一连数日,杜奕衡等人也不敢外出,闷在道场之内。李文成则呆在“绿竹轩”,除了日间忙碌些时候,大多时一个人勤奋练拳。那日与那黑衣人交手搏命,于李文成撼动极深,没想遇到真正高手,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不堪一击。 “文成,你过来下。”一日,李文成正在练拳,杜博过来道。 “杜先生有甚么吩咐?”李文成随着杜博来到画室道。 杜博指着一幅画卷道:“这里有一幅画,是我从朋友那里得来,劳烦你跑一趟城里,将这幅画交给秦叔同秦先生。” 说罢,吩咐了几句,便将那幅画卷交到李文成手中,道:“这副画很是名贵,要小心护着,不要弄坏了。” “文成知道。”李文成拿着画卷出了门。 依着杜博的吩咐,李文成寻到秦府宅第,敲了大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李文成说了缘由,那管家便将李文成请进府内,道:“老爷不在,不如你将画先放在这儿,等老爷回来,我说与老爷听。” 李文成心想这画卷名贵,不敢怠慢,便道:“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你们老爷回来我再走。” 那管家见李文成执拗,也微微笑笑,让李文成在客厅等候。 李文成在客厅等了良久,却不见主人回来,那管家也不知去到何处,便在客厅踱步起来。又隔了良久,仍不见主人回来,李文成耐不住性子,便拿起画卷,出了客厅,四处走动。 这秦府宅第甚大,里面花鸟林池,一应俱全,房屋格局,疏密有致,显得甚是讲究。李文成四处转悠,不觉迷失了方向,一时竟找不到回客厅的路。 李文成正自心急,蓦然,飘来一阵琴音。琴音流畅明快,甚是好听。李文成循声寻去,见一亭榭之内,一个淡绿绸衫的妙龄女子眼睛微闭,正抚琴而奏,丝毫未感李文成走近。李文成想要问询,但见那女子神情沉迷,不便打扰,便立在亭榭之外静静欣赏。 待一曲完毕,那女子睁开眼睛,见李文成立在亭榭外,微微吃惊。李文成见那女子容颜秀丽,明眸善睐,一时竟呆住,原来却是数日前见到的秦熳。 今日她一身淡绿绸衫,显得淡雅可人,于数日之前的明艳浓烈决然不同,李文成一时竟没能认出。瞧她一身装扮,必然不是府中丫鬟之类。 秦熳望着李文成,歪着头想了一会,向李文成道:“你是?瞧你有些面熟,怎么会在这里?”她语速极快,干脆利落。 李文成有些窘迫,一时呐呐不能言。 秦熳见他的模样,似乎故意与他为难,道:“你为甚么不答,难道是个没名字的野人?” 李文成心道上次不是说过,想她这身装扮和神态,必是这府中的千金小姐,也不介意,便又拱手道:“我名叫李文成。” 秦熳头歪得更低,道:“是木头李的那个李吗?” 李文成无奈道:“是。” 秦熳笑道:“看你的样子,话也说不清,果然像个木头。”说罢,咯咯地大笑起来。 李文成见她笑起来灿然烂漫,也不知要说些甚么,顿时呆住。 秦熳眼神微咪,脸上飘起笑容,道:“你还未说,你来这里作甚么?” 李文成忙道:“我来这替杜老先生将这幅画还给秦先生。”说罢,抬起手中的画卷向秦熳示意。 秦熳“哦”了一声,若有所悟地道:“是那幅‘洛神赋图’吗?” 李文成这几日见杜博时常拿出那幅画欣赏摹拟,似乎画中是一个气度高古的美丽女子,但李文成专心练拳,也没太放在心上,便道:“好像是吧!” 秦熳微板俏脸道:“甚么好像是,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李文成心想果然是富贵人家大小姐,也不生气,耸耸肩道:“小生见识浅薄,倒也真不知。”他这一耸肩,却显得甚是洒脱。 秦熳微微一愣,随即意态慵懒地指着李文成道:“那个,木头人,将那幅画拿来瞧瞧。” 李文成猜想秦熳必是这府中千金,但这画卷贵重,却还是要谨慎些,便问道:“不知小姐与这秦府的秦叔同先生是甚么关系?” 秦熳有些不悦道:“这是我家,我要怎地便怎地,偏生你这人这么惹人烦,要是我爹在此,也早拿出与我瞧了。” 李文成苦笑,但也放下心来,将画卷端过去,递给秦熳。秦熳将琴收起,摊开画卷放在桌上,仔细观赏起来。李文成也侧身观赏,二人肩并肩不过数尺,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扑鼻。李文成禁不住心驰神摇,似乎画中的美丽洛神也不如身边的女子动人。 秦熳也不知在想些甚么,似乎心不在焉。良久,秦熳忽道:“画中的人真美!” 李文成几乎忍不住便要道:再美也不如你美。但想这话唐突轻浮,终究忍住,便将目光投入画中。 《洛神赋图》乃是东晋名家顾恺之绘制,据曹植著名的《洛神赋》而作,为顾恺之传世精品。李文成见图中山川树石,人物景观,莫不生动传神,尤其那洛神身姿,轻盈修长,最显魏晋美女之骨瘦清象,忍不住心中惊叹,世间怎有如此神作,料想以杜老生的笔力只怕也要差上几分。 秦熳向李文成望去,见他那副神情,便道:“你觉得怎样?”声音柔和了许多。 李文成道:“这幅画用笔细劲古朴,山川树石,曲折细致,人物景致,安排得疏密得宜,你看那洛神姿态,眉目清秀,体态纤丽淑婉,眼神淡泊平和,如此神韵,确实神作!” 秦熳讶然道:“你也懂得绘画?” 李文成道:“我不会画,只是胡乱说些罢了。” 秦熳不禁又看了他几眼,微微咬唇。 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李文成顿时醒觉,见自己与秦熳相挨甚近,立刻弹开,微微脸红。秦熳也不说话,不知心中想些甚么。 李文成心想这样场景被人瞧见恐怕不妥,便不舍道:“秦小姐,贵府的客厅怎么走?” 秦熳突地展颜笑道:“你这人真有趣,自己走来,却不寻到回路,果真是个木头。” 李文成见她又取笑自己,心中反而升起一丝喜悦。 秦熳指着左边继续道:“你从这儿走,拐两个弯,一直走就到了。”收起画,将它还给李文成:“还是你亲手交给我爹吧,免得心里不踏实。” 李文成道了声谢,颇为不舍地朝左走去,刚拐过弯,便遇到秦府管家。那管家道:“李公子,我正在找你呢?我们老爷回来了。” 李文成抱了声歉,随管家来到客厅。客厅里一人宽袍大袖,长身玉立,显得恂恂儒雅。管家向那人道:“老爷,就是这位公子。”原来这人便是秦叔同。 秦叔同笑道:“公子怎么称呼,小小年纪,倒是谨慎啊!” 李文成忙道:“小可不敢当,只是杜先生交代。”随即自报姓名,便将画交给秦叔同,离开了秦府。 ------------ 第三章 白苇飘飘(3) 又过了数些时日,李文成每日仍是练拳勤奋,似乎越来越着迷,一日不练,身上便不自在。这一日,李文成正在竹林里拍击木桩,一个声音大声道:“光和木头练有甚么好玩,木头可不会动!看招,瞧瞧你这几天有没有长进。” 李文成听声音便知是杜奕衡回来了,转身接过一拳,应声道:“试试便知!” 杜奕衡左臂横劈,向李文成头颈扫去。李文成矮身一躲,右脚顺势趋步侧踢,这一式随机应变,使得巧妙, 杜奕衡不得不后退几步,躲开李文成这一踢。 杜奕衡笑道:“咦,又长进了不少,看我这一拳。”只见他提腰扭臂,将拳法展开,使得甚是迅疾刚猛,却不是常使的虎拳招式。 李文成接了几招,手臂被震得发麻,便问道:“你拿我练招来了,这是甚么拳法?” 杜奕衡得意地道:“这叫‘金刚拳’,怎么样,厉害吧?师傅见我功底已不错,便将这套拳法教了我。”说着,手脚也不停地向李文成上下招呼。 李文成不再硬接,开始左避右闪,杜奕衡一时也打不到李文成,便笑道:“你逃命的功夫倒是耍得挺俊。” 李文成嘻嘻笑道:“逃得了命的功夫才是好功夫。” 杜奕衡占着拳脚更硬,攻势如潮,李文成左右闪躲,处于下风,可每当快要落败之时,李文成总使一招“虎尾脚”,搬回劣势。杜奕衡明明知道李文成会使这招,可总是在即胜之机,给他这一招逼退,心中甚是郁闷。 这法子是李文成自己悟到,他想以自己的武功修为,拳法的熟练和劲力,均不如人。如花去时间练些复杂多变的招式,必不是好的练功法子,还不如专拣一些厉害的招式练精,对敌时随机应变。当对方身处上风,定会精神松懈,这时如突施奇招,必可教他难受,即使打对方不倒,也能缓解危势。如对方有所顾及,必定无法全力施为,这便可给自己可趁之机。 杜奕衡见打不到李文成,便笑骂道:“你这是甚么狗屁打法,老耍这一招!” 李文成笑道:“你莫要瞧不起,能赢便是好方法。” 杜奕衡虽一时无法打败李文成,但他胜在拳法纯熟,占了上风,也不急于取胜,便将刚学的拳法一招一式地施展开来。李文成多是闪躲,力气消耗巨大。二人拳来脚去,终于,李文成又使了一招“虎尾脚”,这一式使出,便后力不继,一个趔趄。杜奕衡抓住机会,架住李文成,将他趟倒在地。杜奕衡胜得李文成,也躺倒在地,与李文成并排,大口喘气。 “文成,你知道前些日在柳庄引开那黑衣人与他相斗的是些甚么人吗?” 杜奕衡道。 “不知道。”李文成摇摇头。 “听说是五梅山庄的人。” 杜奕衡兴奋地道。 李文成听到“五梅山庄”,便想到晏明那壮阔的背影,一丝暖流掠过心头,忙问道:“这‘五梅山庄’是甚么来头?” “那可是大大的有来头!这方圆几百里,若要论武学威望,‘五梅山庄’当属第一。庄主梅秉阳以‘五梅神掌’‘梅花剑法’和‘千幻折梅手’称雄武林,号称荆南武林第一。”杜奕衡道。 “门下也是高手辈出,三大弟子无不是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之辈。大弟子雷世雄,据说‘五梅神掌’得梅秉阳七分火候,功力最深。二弟子魏宏风年仅二十有五,天资聪明,一手‘梅花剑法’已不在梅秉阳之下,出道至今,未尝一败,人称‘千手剑’。三弟子梅希扬武功也极是不凡,去年我亲眼见过,曾经在江湖上轰动一时的‘快刀’祁陆便败在他的剑下。据说梅秉阳还有一个女儿,年纪只有十八岁,年轻貌美,武功更胜几位师兄,也不知真假,江湖中人往往夸大其词,她这般年纪,武功能高到哪里,我是不信。” 杜奕衡摇摇头。 “呵呵。”李文成笑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这些天闲着不出门,便一直打听这事。” 李文成心想那晏明不知在“五梅山庄”是何身份,便问道:“你可知道‘五梅山庄’有个叫晏明的人?”。 “这倒不知。” 杜奕衡摇摇头。 “你问这人作甚么?我去打听打听。”杜奕衡又道。 “他救过我一命。”李文成道。 “哦。” “那黑衣人又是些甚么人?”李文成又问道。 “这些就不大清楚了,只是知道是邪教中人。据说那日梅庄出动了许多高手,双方互有伤亡,也未能将黑衣人首脑擒下。” “那些邪教中人做了甚么事,惹得‘五梅山庄’找他们麻烦。”杜奕衡好奇地问道。 “最近半年,不少人家的孩子相继失踪。江湖中有人追查,怀疑是这些邪教中人干的。听说他们好食人肉,尤其喜欢幼童。” 李文成听得头皮发麻,心道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组织,更庆幸那日能逃得性命。连杜奕衡自己说着也觉头皮发麻。 “如此行径,难道州府就不管管。”李文成愤愤道。 “这些人如幽灵一般,神出鬼没,寻常捕头手下只是十几人,怎敢去惹。若等到城尉们调集边防军队过去,他们早跑了。” 杜奕衡道。 李文成也叹息一声,问道:“这‘五梅山庄’为何会管?” 杜奕衡扰扰头,道:“我也不知。只知这荆州一带,江湖中人若是有些纠纷,互相不服,则会请他们主持公道,出面调解。” “哦,难怪有那样的威望。”李文成道。 “算起来这‘五梅山庄’也救过我们一命。” 杜奕衡搓搓手道,“说不得哪天我也要去登门道谢一番。” “你莫非还想登门讨教一番。” 李文成知他心意,调侃道。 “嘿嘿,想是想啊,只是现在恐怕还不够资格。”杜奕衡笑道。 近夏时节城西风光甚好,李文成随着杜奕衡一行十几个师兄弟外出踏青。沿途湖边绿杨含烟,晓云轻浮,李文成只觉心情分外清爽。 途中不时便有骑马的人三五成群路过,一望即知是外出踏青的人。李文成一行人都是十七八岁,年纪相差不大,不多时便已混熟,一路上有说有笑。行了半日,远远便见到一座山,山岭蜿蜒逶迤,如一条巨龙游于云中,这便是龙山。 近到山前,山中果木苍翠,葱绿欲滴。众人相约各自分组行动,晚间再在山脚聚集。李文成与杜奕衡,铁头,丘二一起,在杜奕衡的领头下,向山北深处行进。四人走了一会,便见前面树木越来越高,将天盖住,地上残叶满地,显是少有人走动。 铁头问道:“老杜,你这是要到哪里?” 杜奕衡嬉道:“前年来这儿,我便留意了,这里有条捷径,绕过前面的山台,有一条小道,便可直达山顶,至少能比他们快个把时辰。到时候要在他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四人刚近山台,便感一阵风吹来,夹杂一阵琴声,琴声在风中忽近忽远,甚是不稳。李文成心中正奇怪,谁这么有雅兴在这山间风中弹奏,便听到一个声音娇斥道:“不好玩啦,都是你的鬼主意,害我在这山中弹琴,哪有半点情致。” 四人上得山台,见一群青年围着三个女子,其中说话的女子锦衣红裙,面容姣美,却是秦熳,一青年抱琴垂立一旁,兴致阑珊。 杜奕衡向那群人挥挥手,跑步前去,师兄师姐地道了几声,问道:“师姐,这么快就来了。” 秦熳只说了一声:“你们来得慢了。”朝李文成望了一眼,向旁边的一年纪稍长的青年道:“离了这山台,去前面的山亭休息吧。”一众青年纷纷点头称是。 见到秦熳,李文成心头竟是一热。只见她身边围着诸多青年,争相讨好奉承。李文成便上去打了声招呼,默默跟在杜奕衡、铁头和丘二三人旁边,与这行人保持些许距离,随着他们向前面一山亭走去。 杜奕衡在李文成耳边耳语道:“这群人里除了那三人。” 杜奕衡指了指其中三人,“其他都是道场的内门弟子,平日里自恃甚高,不屑与我们一起。哼哼。”杜奕衡轻哼两声。 “今年的较艺大会我得了第一,师傅说是要成为内门弟子,还有待考察。我倒也真不稀罕那个甚么劳子内门弟子。” 李文成也在他耳边轻语道:“这话你已经说一千遍了。” “嘿嘿,那有甚么关系。待他日我另觅得名师,定要回来让他们知道,井底之蛙是甚么模样。”杜奕衡嘿嘿笑道。 “甚么模样?”李文成故意道。 杜奕衡朝前面的那群内门弟子做了个鬼脸,随即学着蛤蟆的叫声叫了几声。四人顿时开心大笑。 这时秦熳转过身,道:“你们笑甚么,有甚么好玩的?” 杜奕衡大声道:“刚才在路边瞧见一群蛤蟆,两只眼睛都是瞎的,对着天上乱叫,我便学他们的样子。” 秦熳啐道:“哪有甚么一群瞎眼蛤蟆,我怎么没瞧见,尽在胡扯。” 杜奕衡嘻嘻一笑。 众人走到一山亭前,纷纷找位置坐下。李文成与杜奕衡等四人则找个离众人甚远的地方坐下,自个说笑。只是李文成不时地向秦熳撇去几眼。 秦熳此时坐在一个石凳上,意态悠闲,正美滋滋地与身边的几个青年男子周旋,李文成见此,嘴里莫名地微微发酸,便故意扭向别处,与杜奕衡说话,不再看她。秦熳与众人聊了半天,见四人远远坐着,便向他们招招手。 杜奕衡三人站起身,向她走过去。李文成见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中泛起硬气,也不理睬,犹自坐在那里不动。 “兀那小子,秦师妹叫你,难道你眼睛瞎了吗?还坐在那里不动。”一个面色微黑,样貌颇俊,只是嘴唇单薄的青年向李文成叫道。 李文成微微发怒,见杜奕衡不住地向他使眼色示意,仍是忍不住怒火,道:“她是你的师妹,又不是我师妹。” 那男子脸色突地涨红,没想到李文成竟然顶撞,大怒道:“好大的胆子,你这小子是甚么东西,敢与我这么说话。”说着站起身,便要朝李文成走去。 杜奕衡急忙道:“张师兄,稍稍息怒。他是我的朋友,初到此地,还不知张师兄你的威名,还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他见杜奕衡赔礼,才稍稍止住怒气,向杜奕衡道:“让你朋友以后招子放亮点,不要让我遇到,否则莫怪我这个师兄不给面子。” 杜奕衡忙向李文成使眼色,李文成知晓他意,但见那张师兄如此骄狂,心中傲气便涌,只是与那张师兄对望,也不道歉。 那张师兄顿时怒极,将衣襟甩手扎入腰中,走前几步,弓膝扭腰,摆开架势,大声道:“来来来,瞧你的样子似乎有两下子,我张镜今天倒要掂量掂量,你这无知的小子有几斤几两。” 他架势摆开,甚有气势,旁边便有人鼓掌喝彩起来。李文成也是怒极,站起身来,便要上前与张镜较量一番。 “张师兄,他是我认识的朋友,你待要怎样!”这时秦熳突然起身道。 张镜见秦熳说话,脸上有些惊讶,道:“师妹如何与他是朋友。” 秦熳不悦道:“我交个朋友难道还要与你通报一声。” 张镜立现尬色,勉强道:“既然师妹说话,今天就放过这小子。” 李文成听她这么说,心中一暖,气也渐消,但仍是闭口不说道歉。秦熳向李文成走过来,笑道:“你这人出来玩耍,也不与大伙亲近亲近。” 李文成抬眼见她笑颜如花,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飘出,顿时如同中了魔咒一般,全身呆住,舌头僵在嘴里,说不出话来。 “喂,木头人,怎么不说话。” 秦熳向李文成微嗔道。顷刻间,李文成只觉天地间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秦熳的声音飘来,脑中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李文成深吸一口气,瞥眼见秦熳也望着他,眼前又泛起一阵水雾,雾中秦熳的眼睛如星空的辰星,闪闪发亮。 如在云端一般,李文成头脑晕眩,心中一阵阵激流涌动。终于回过神来,便低下头,一时也不敢再看秦熳。 秦熳歪着头望了李文成一会,见李文成僵在那里,笑道:“果然是个书呆木头。”说罢,便回头朝一众师兄弟拍拍手道:“早点到了山顶,去瞧瞧那龙山松涛与秋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秦熳又朝李文成招了招手,李文成很自然地走到秦熳的旁边,看得身边一众师兄又气又妒,却不好发作。 ------------ 第四章 江湖凶险(1) 到达山顶,果然风光美妙,秦熳高兴得又叫又跳。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先前与杜奕衡等人约定的师兄弟也纷纷达到山顶,见到张镜与秦熳等一众师兄师姐,忙也上前打了招呼。 这时人数已多,热闹非常,有人便建议击鼓传梅,众人哄然同意。 “击鼓传梅”是一种游戏,众人围坐成圈,其中一个人手中拿一枝梅花,另外有一人专司击鼓。击鼓者必须背身或在屏风后,鼓声响起,手拿梅花者由左手从脑后递给右手,再交给下一位的左手,依次传递。鼓声停住,花落谁手谁就受罚,或罚酒,或唱歌,或说笑话,事先约定即可。 有人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皮鼓和一束扎好的梅花,众人围成一个大圈。秦熳又向李文成招呼一声,坐到李文成的左侧,李文成的右侧是一个不太熟识的弟子。这时二人更近,偶尔肩与肩相触,李文成都不觉心中一阵悸动。 击鼓开始,第一个花落的是个粗豪的少年,他二话不说,拿出一壶酒,咕咕地喝了一大口。第二个花落杜奕衡手中,他环视一圈,兜了一则笑话,乐得大家前倾后仰。传了几圈,终于花落秦熳,她闪了闪眼睛,清清喉咙,唱到:“菡萏香连十顷陂, 小姑贪戏采莲迟。 晚来弄水船头湿, 更脱红裙裹鸭儿。” 她声音清亮明朗,听得大家纷纷鼓掌叫好。鼓声又起,秦熳右手将花递给李文成,李文成再传给旁边,刚传一圈,落到李文成处,鼓声便止。李文成见秦熳唱了一首《采莲子》,便也唱道:“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 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他声音嘹亮清远,更胜秦熳许多。一曲唱罢,秦熳望着他,笑意吟吟,杜奕衡更是大声喝彩。待传花再次开始,每到秦熳处,她故意将梅花留在右手中,鼓声止时,突地将梅花递给李文成,如此几次,李文成便一连唱了几首,秦熳更是开心拍手,乐不可支。李文成见秦熳望向自己时,笑颜如花,便觉此时犹如花香迷漫,心神俱醉。 正当李文成沉浸在这喜悦之中,突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一股劲力将他向后拉扯,李文成自然地用力前挣,那股劲力忽然转变,顺势前推,李文成猝不及防,向前摔去。只听一个声音道:“小希儿,去旁边点,让我坐这里。” 李文成听出是张镜的声音,他将李文成旁边的人赶开,自己坐了下来。李文成爬起坐定,衣裳和前额沾满灰泥,顿时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李文成心中微怒,但见他满脸妒色,也不想计较,将身上的灰泥拍去。 张镜见李文成默不作声,大声不屑地道:“秦师妹,这厮只会唱些歌逗乐子,这种下九流的把式,怎配坐在你旁边。”他似乎豁了出去,也不理会秦熳怎样。 众人的一片哄笑声中,李文成“嚯”地一下站起来。张镜再次挑衅,李文成终是年轻人心性,忍却不住,他也不想让秦熳看轻,朗声道:“别人敬你是师兄,让你几分,我可不怕你,三个月后,我来与你比试武功,瞧我有没有资格坐在这里说话。” “噢!”人群中传来轻蔑的笑声,“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向张师兄下战书。”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比拳法或是兵器由你挑。若是我输了,叫你三声爷爷,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从此我张镜绕道走。若是你输了,叫我三声爷爷,只要有我张镜在的地方,你就要给我滚得远远的。”张镜刚才试了李文成一试,知他与自己相差太远,便自信满满地道。 “好,我就赌了,三个月后,我定来会你。”李文成向秦熳望了一眼,心中没有一丝把握,但知道若是退让,只怕更让人瞧不起。 经这一闹场,李文成已没有心思玩耍,与秦熳和杜奕衡等人告了个别,便自个先行下了山。李文成刚到山脚,便见到杜奕衡,铁头和丘二三人从山上奔下来。 “这次恐怕要糟糕。” 杜奕衡对李文成气喘吁吁地道。 “怕甚么,我就不相信打他不过。” 李文成豪气地道,心下也十分感激,毕竟张镜与他同门几年。 “张镜是我们的九师兄,在‘百川道场’练武十年,师傅常称赞他资质甚佳,道场里的师兄弟,能胜过他的,不超过五个。他与我认真对招,我都撑不过三招。若是没有名师的指导,只怕给你一年的时间,你也远不是他的对手。”杜奕衡忧心道。 李文成听他这么说,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顿时压力剧增,想到若是输了,从此要见上秦熳一面就难了。 “要不我去与张师兄说说,虽说他不常与我们一路,但也卖我些面子。” 杜奕衡道。 “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李文成心意已定,摇摇头道。他想那张镜必然是因为秦熳的关系,看自己不顺眼,定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绿竹轩,已是晚上。躺在床上,李文成忆起今日秦熳的笑容姿态,内心如潮水般肆意横流,无法遏制,脑子里竟是她的身影,那白衣女子的影像渐渐模糊远去。 李文成在县学读书时,老夫子常云:“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露,它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又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书中的颜如玉,怎比得上这又笑又闹的秦熳,或许,她才是人生的一大喜。李文成心中定下主意,顿时觉得胸中豪情万丈,那个张镜也不放在心上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文成一有闲时,便苦练武功,连走路吃饭,考虑的也是如何进击运招,初始有些进展,可是几日之后,便进境困难了。这几日,杜奕衡不在,没有实战的对手,如何能够提高。 正在烦恼间,杜奕衡回来了。李文成一脸高兴,杜奕衡却道:“你又想拿我试招,只怕这次却不管用了,我与张镜相差甚远,不须说你现在连我也打不过,即使能够胜过我,用处也不大。” 李文成不禁默然。 随即杜奕衡满脸诡笑道:“你知秦熳是谁吗?” 李文成一愣,有些不确定地道:“秦叔同秦先生的女儿。” “那你又知道秦叔同是甚么人吗?”杜奕衡又道。 李文成摇摇头。 “他可是这荆州府里的大官,秦家也是这里的一大世家。” 杜奕衡道:“你猜秦熳比我们大还是小?” 李文成道:“你称他师姐,理应比我们都大吧。” 杜奕衡摇摇头,笑道:“呵呵,你猜错了,她比我们小,但是却比我习武早好多年,你道为何?” “为何?”李文成问道。 “因为她爹与我们师傅是亲兄弟,很早便开始在习武。” “哦。”李文成恍然大悟,难怪她对那些师兄弟颐指气使,而那些人却对她十分宠爱忍让。 “你这家伙也不知走了甚么狗屎运,让我们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秦熳秦师姐倾心。”杜奕衡道:“秦师姐托我给你带个话。” 李文成听到秦熳托话给他,一种别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便问道:“甚么话。” 杜奕衡向李文成眨眼做了个怪相,捏着鼻子,怪腔怪调地学秦熳的语气道:“你那朋友也是我害的,你和他说下,明日酉时,在风林渡那里等着,我去有些话需与他嘱咐。”说罢,哈哈大笑。 ------------ 第四章 江湖凶险(2) “风林渡”位于城墙东南角一块渡口,河边长满了一排排的杨柳树。翌日,李文成提早便在渡口的坡上等候。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晚,秦熳终于盈盈而来,她今日穿了件素色劲装,却显得英姿飒爽。 李文成见秦熳迎面走来,心怦怦地乱跳。 秦熳一见李文成,故意俏脸一板,噼哩叭啦地道:“你这个呆瓜木头,干么要去和张师兄比武,简直是自找死路。” 李文成深吸一口气,待心情渐渐平复,才道:“我若不这么说,只怕他会再找我更多的麻烦来。” “你这呆瓜木头,好像也挺聪明的嘛!”秦熳展颜笑道。 李文成也赧然一笑。 秦熳道:“这事也是因我而起,看在你这个呆瓜木头可怜的份上,本小姐就教你几招吧,你可要小心看清咯。”说罢,也不管李文成如何,便纤手展开,使了一套拳法。只见她招式使得端严轻巧,极有章法,比起杜奕衡来却是强了好几分。 她一使完,便道:“这套拳法叫‘鹞子长拳’,一共二十四式,你记住了吗?” 这“鹞子长拳”一共二十四式,她使完也要好一会儿,李文成虽然天资聪慧,但于武功一路见识浅薄,哪能完全记住,便摇摇头道:“记住了七八分。” 秦熳道:“你使来给我瞧瞧。” 李文成脑中默记招式,依着使了出来,不记得的地方便随意带过。秦熳微微点了点头,便指点了几句。她性子有些急躁,见李文成学得有些样子,便一连又使了二套拳法,一套“飞燕拳”,一套“鸿雁十字拳”,让李文成记住。 李文成心想习武应如读书,贪多嚼不乱,但秦熳这样教他,如何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将这些拳法招式记住。 秦熳见李文成学得有些模样,脸上挂满笑容,道:“孺子可教也。” 李文成这时心已放了开来,随口玩笑道:“名师才能出高徒嘛。” 秦熳俏眼一横,道:“油嘴滑舌。” 她这一横眼,娇态便生,李文成只觉心中一荡。 秦熳见李文成的痴样,脸蛋微微上扬,斜向一边,嘴角露出得意的样子,娇媚至极,李文成顿时不由得痴了。 秦熳轻轻骂了句:“呆瓜木头。” 李文成默不作声,只是望着秦熳,享受这一刻的柔情。 过了许久,秦熳眼见时间已太晚,便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七日后再在此处等我。到时候,我要考较你拳法学得如何了。” 李文成便依依不舍地与秦熳道别,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才起身赶回绿竹轩。 接下来的几日,李文成拼命地练功,进展却不大。秦熳教与她的三套拳法,一套比一套繁杂,他只能依模依样地尽力地练习,但心中也知,这拳法也不是一时半刻练习便能凑效。待杜奕衡回来,二人切磋武艺,李文成学得杂了,东拣一招,西使一拳,也能将杜奕衡多数的拳招接下来,待到临急之时,便将前几日思考琢磨的些招式武功使出,倒是效果极好,顷刻便能扭转劣势。二人切磋了半天,竟是旗鼓相当,谁也没能将谁打倒。 杜奕衡大呼爽快,道:“你这招含胸扭腰反劈的招式是从哪里学来的,闪中带攻,出奇不意,甚是妙也!” 李文成道:“我自己想到的。” 杜奕衡一把抓住李文成的双肩,像瞧怪物一般将李文成上下瞧了一遍,笑道:“我真想将你的脑壳敲开,看看你脑袋里装的些甚么,怎么总有这么多的古怪想法。” 李文成笑道:“你不也一样,只不过都用在了怎么作弄人上了。” 杜奕衡嘻嘻一笑,道:“你刚才东一拳西一拳使的那些招式,定然是秦师姐教给你的,嘿嘿。我在道场两年,见她使过好多次,应是有用处的,只是你使得软绵无力,若是使得熟了,我恐怕会输给你。来,你再完整的使几遍与我拆招,不要用其它拳法,我们试试。”李文成便将新学的拳法与杜多番试炼,渐渐摸出了些门道。 李文成道:“你学的拳法似乎偏重刚猛迅捷,我学的这几路拳法却是偏向轻巧多变,虚多实少。我将它使出来,你也练练。”便使出其中的“鹞子长拳”拳招,让杜奕衡学习。待杜奕衡练熟,二人一边切磋一边分享心得,进境竟然出乎意料地快。 过了七日,便是李文成与秦熳约定之时,李文成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忐忑,天还未黑,便早早地来到渡口坡上守候。渡口边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人,等着对岸的渡船过来,渡他们过去。 蓦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处传来。李文成向马蹄声望去,只见五匹劲骑正向渡口快马狂奔而来,马蹄过去,一阵烟尘。他们直到渡口边,才勒马停住。马上五人清一色的黑色劲装,腰挂长剑。当中一人鹰眼勾鼻,眼神如刀,其余各人也是形态各异,却都是一脸的剽悍。他们立在马上,窃窃私语,见有路上人向他们张望,眼神立时凶厉地扫过去,路人们连忙低下头,故意装作不见。 这五人身上带着一种味道,李文成说不上来,却能感觉均非善良之辈。五人向河中的渡船望去,渡船还在河对岸。五人调转马头,走了一段,向河边的树林中隐去。 李文成见那五人牵马隐入树林,心中隐隐觉得会有事情发生。渡船缓缓从对岸划过来,船上下来一人。那人一身脏兮兮的道袍,似乎多日未洗,背上背着一个包裹和一把剑,一脸的疲惫,只是当眼神偶尔流传之时,突地神采奕奕,瞬时便又回复疲惫的模样。 那道人下了船,便向河岸的右边拐去,正是那五人的隐没之处。李文成心知要糟,莫非那五人正是等这个道人。果然,那道人走得背影渐小时,突然一声尖啸自林中响起。远处的林中窜出几人,与那道人斗成一团,顿时人影飞舞。不多时,似乎有一个黑衣人倒下,片刻之后,又有一个黑衣人倒下。那相斗的几人越斗越远,渐渐没入岸边的林子之中。 李文成心中突突突地乱跳,他禁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动身要去看个究竟。李文成钻入近身的林中,小心翼翼地从林子里朝那几人相斗的地方寻去。 在林中摸索了半里路,李文成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止步,小心地在林中四处观望,见林中空无一人,林子外面两个黑衣人各躺在地上。他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便深吸一口气,让身体平静下来。过了一会,见林中仍无动静,仍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又轻步向前寻去。 林子中血腥味越来越浓,不少树身上挂了血迹,血迹未干,显是刚才那几人在林中又有一番恶斗。李文成又走了几步,突地觉得心头砰砰乱跳,顿时停住。他刚要扭身查探,一股锐利之风从身侧袭到,李文成急忙闪避,瞥眼瞧见一人手持长剑,向自己刺来,手中剑刺到一半,剑势陡然变软,剑身垂了下来。那人踉跄地向前冲了两步,便跌到在地。 李文成瞧那人一身衣服,正是从船上下来的道人。那道人扑倒在地,竟躺在地上,没了动静。过了半响,李文成胆子大了起来,走近道人,将他翻身过来,只见他腰间和手臂各有几处伤口,浸满鲜血,仍有血渍不断外溢。 李文成见他胸口呼吸起伏,知他性命尚在,侠义之心顿起,也不计较他刚才偷袭自己,轻声呼道:“道长,道长……” 那道人只是迷迷糊糊嗯了声,便再没回应。李文成将道人裤子上的衣布撕开,扯下一长块,分成几段,将那道人的伤口包住。这荒郊之地,蛇虫极多,李文成心想如是丢在这里不管,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便将那道人托起,想寻一个干净的地方。 走了半路,那道人悠悠醒转,见李文成将他托在胸前,轻声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刚才……刚才贫道真是鲁莽,差点伤到少侠,实在……惭愧。” 李文成见那道人谈吐有礼,便道:“无事,无事,道长先莫要说话,免得扯动伤口。” 那道人似乎想起些甚么,急道:“少侠……少侠先莫急着赶路,将我……放下来。” 李文成站住问道:“道长难道掉了甚么重要物事?” 那道人摇摇头,用尽力气道:“少侠……赶紧回去,将我们来时路上的血迹……全都擦去。快……快,不然我们俩个都性命难保。” 李文成见那道人说得急迫,知此非同小可,忙将那道人放下,沿着走来的路回去,将沿途的血迹通通擦去。 待李文成赶回,那道人似乎精神好了些,向李文成问道:“都擦去了么?” 李文成点了点头。 那道人道:“咳,少侠救我一命,反却惹得少侠受累了。” 李文成道:“道长不要说话,我先去找个地方,将道长安置了。”说罢,托起那道人,在林中穿行了半刻,从林中出来,翻过岸堤,来到一片农田前。李文成托着那道人在农田中走走停停,终于给他们找到一处草棚。 那草棚外面破乱,棚中几块木板搭了张床,床上破破缺缺,看起来也是好久没用。李文成便将那道人放下,将棚中打扫干净,便将道人放在了木床上。 那道人便道:“少侠侠义心肠,贫道感激不尽。还未请教少侠姓名?他日若活得性命,定厚报小友。” 李文成道:“道长不要这样说,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小可李文成,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那道人摇摇头,歉然道:“恕贫道无礼,这姓名之事李少侠最好不要知道,若是晓得,只怕对少侠反而没有益处。”顿了顿又道:“少侠可能有所不知,刚才实是凶险万分。伤我的几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凶人,这里还请少侠再恕我无礼,这几人我也不能向少侠道出,免得他日消息泄露出去,少侠性命堪忧。” 李文成见他说得慎重,知他也是好意。 那道人续道:“那五个凶人给我拼命杀了四人,可是他们武功强横,我也受了重伤。还有一凶人被我连杀四人的威风吓住,逃走了,若他当时再与我相斗,此刻我已是他刀下亡魂了,唉!刚才我让少侠擦去地上的血迹,就是怕他疑心,回来追查,若给他瞧出蛛丝马迹,只怕我俩都性命不保。他若是见到地上没有痕迹,以为我伤势无碍,便不敢追来。” 李文成听罢,也不禁暗暗心惊,直冒冷汗。此时天色昏暗,李文成突地想到与秦熳之约,猛然跳了起来,大叫糟糕,向那道人道:“道长,我还有些事情,不能在这里久留,隔一两个时辰再来看你。” 那道人道:“多谢,少侠尽可去做自己的事,勿要操心贫道这些小伤。只是少侠务必记住,今日救我之事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不然恐怕会给少侠带来灭顶之灾。切记切记!” 李文成点了点头,出了草棚,沿路扯些草木作了些标记。待走出农地,到了河堤岸,李文成便顺着岸堤边向渡口快步飞奔。 待到了渡口附近约定的林下,李文成见空无一人,再看看天,天也暗黑,不知道酉时是否已过,秦熳是否已来过,心下更是忐忑,便在林下继续等候。 ------------ 第四章 江湖凶险(3) 正当李文成焦急之时,忽听到一声娇喝: “看招。”脑后一股拳风袭到。李文成刚历经那惊心时刻,此时见有人偷袭,心中大惊,急忙晃头闪避。他刚想转过头去,后面一拳又已朝脸面奔袭而来。 李文成来不及瞧后面来者何人,向前窜出,哪知那人也如影附身,跟在李文成后面,左右拳向李文成的脸侧击去,让他回不了头。 忙乱之中,李文成嗅到一丝淡淡的香味,想起刚才又是一声的娇喝,李文成心下已然明了,是谁来了。 心中暗喜,也放松了戒备,后脑勺顿时挨了一拳,这一拳直打得李文成头昏脑胀。 “哎呀。”娇喝声又起,“你这榆木脑袋,怎么不知道躲开?”正是秦熳。 虽然被打得头昏脑胀,李文成心中却喜不自胜。 “哼。”秦熳见李文成摸着脑袋,一副痛苦的模样,道:“挨打也活该,竟然让本小姐久等。从来只有别人等着本小姐,本小姐是从来不等人的,今天你还敢来晚。” 李文成想起那道人的警告,不便说出实情,便道:“本来很早就动了身,只是在路上耽搁了。” 秦熳横了他一眼,道:“有甚么事比本小姐的约定还重要。” 李文成心念转了几转,正色道:“路上碰到一个朋友遇到些麻烦事情,所以耽搁些时间。”李文成也不想撒谎,便含糊带过。 秦熳也不细问,便道:“刚才我来的时候,这附近不远处有不少人围着,听说好像是一起凶案,四人死在了那里,我来的时候已被人清理。” “刚刚见你远远跑来,我便躲在树后,想罚你一罚,哼,竟然这么晚才过来,让本小姐等这么久。”说罢,秦熳欢快地跳脚大笑,道:“你这个木头人,果然被我弄到。” 她这一大笑,便如一个小孩捡到一个好玩物事那般欢愉,李文成顿时呆住,心道如是她能永远地在自己身边,永远这么欢快,那该多好! “木头人,你又呆在想些甚么?” 秦熳见李文成呆住,便道。 李文成脸上一红,傻傻地一笑。 “就知道傻笑。” 秦熳横了他一眼,道:“现在本小姐要考较考较你的武功练得如何了,可不要让本小姐白费心思。” 她说打就打,轻身跳起,在空中扭动身体,右脚飞出,径踢李文成鼻梁。李文成见她这一招“鹞子抄水”使得轻松敏捷,便矮身后避,心中也暗叹,可惜自己不能如她这般能轻松跳起,也就远没她这般使出来有威力。 秦熳却不容他多想,他刚避开,秦熳便已落到他近身,左掌向他喉咙拂去。李文成一个后仰,右手指摊开,向秦熳反切回去。他这一式使得却是巧妙,反守为攻,让秦熳不及攻己,颇有临敌应变的本事,若只是伸手抵挡,秦熳的后着不绝,以她的快敏迅捷,李文成只怕挡不了几招。 这一反掌切向秦熳,秦熳显然没有料到,有些吃惊,只是她武功底子高出李文成不少,一下便闪开,随即笑道:“你这木头人,身手还蛮不错的嘛。” 说罢,衣袖轻抖,人向右转,左拳突地从身后击向李文成肩头。这一式出手不凡,李文成俯身前窜,从她袖底钻过。李文成刚从袖底钻出,秦熳右手已挟势劲风,迎头扑到。李文成刚躲过左拳,她右掌便已拂到,这一下两式夹击,教他难以躲避。李文成身子猛地扭转下沉,刚好躲过这一掌,身子也落到地上,李文成就地滚开。这一招躲得虽是狼狈,但也颇有效果。 “真好玩,滚木头。” 秦熳面带笑容,道:“躲得算好,但是你怎么不用我教你的几招。” 李文成暗暗叫苦,心道:我的大小姐,你攻得这么急,我哪有余力展示你教我的拳法。 秦熳见李文成的愁眉,不悦道:“怎么,你有怨言?” 李文成大急,壮着胆子道:“像秦姑娘这般漂亮,陪着教我武功,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怨言。” 秦熳白了他一眼,道:“看你人挺老实,哪里学来得这般花言巧语的功夫,定是杜奕衡教坏你的。”话虽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意。 李文成见秦熳口似责怪,实却不生气,顿时松了口气。 秦熳道:“再来练过,这次你需使出我教你的拳法,不许你再用那些歪门邪道的功夫。”李文成心中咕噜,这哪里又是甚么歪门邪道的功夫,但又怎敢抱怨。 秦熳甩甩双手,这才规规正正地向李文成抱了拳礼,将式摆开。李文成也学着她施了拳礼,摆开架势。秦熳踏步进招,双拳翻飞。李文成也将拳法展开,与秦熳对打起来。没过几招,李文成身上便挨了一拳。秦熳的纤纤玉手看似没有杜奕衡力大,可是一拳打来,丝毫不亚于杜奕衡的劲道。 李文成吃痛,便小心凝神应付起来。这一番应付又与方才不同,秦熳拳法轻巧,绛衣红裙,化作一团红云,李文成则满场游走,间隙进招,却也甚是有模有样。十招过后,李文成身上便又着了一拳。这一番交手下来,李文成便知秦熳武功要比杜奕衡高出甚多。只不过与杜奕衡交手,学到更多,秦熳的招法身姿,虽高出杜奕衡,但她使出来,只能让李文成觉得,这一招该是这么使法,至于为甚么这么使,还需私下练习琢磨。 秦熳与李文成对练良久,李文成也少不了吃拳,他与杜奕衡练拳日久,身上也硬朗了许多,伤痛倒不严重。 待月儿高挂,时间已晚,秦熳便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你学得不错,七日之后,你在这里候我,到时再来考较你的武功,不许再晚到!” 李文成想到今日那道人之事,便道:“这里似乎也不是安全的地方,不如换作城西的后山。” 秦熳微微作想,便道:“那也好。”说罢,转身离去。 李文成目送秦熳离开,便赶到街上市集。市集繁茂,直到很晚,仍有不少小店开着。李文成用尽手上不多的钱两,买了些烧饼和药膏,赶回到那道人暂居的木棚,将东西留下,便往绿竹轩赶回。 第二日,李文成向杜博告了个假,早早便来到木棚。那道人休息了一晚,伤口止住,精神也好了许多。李文成到来,向他告了个早,问道:“道长今日伤势如何?”。 那道人感激道:“少侠一片侠义之心,令人敬佩,贫道伤势已无大碍。”李文成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道人又道:“少侠怎么会到那林中去?” 李文成有些脸红道:“我先前见到有五个骑马背刀之人从渡口那过去,瞧他们不是善人,所以就有些好奇,留了个心。当我见道长从船上下来,猜想道长只身闯荡江湖,必身怀不凡的武艺。又见那五人偷袭道长,我动了心思,想去瞧瞧高手之间动手是何模样。” 那道人哈哈大笑道:“如此看来,少侠也是好武之人。” 随即又道:“少侠年轻胆大,不知这江湖中多有凶险,只是为了瞧人比拼武艺,却冒了这般风险。不过也幸好被少侠遇到,不然贫道这条命只怕会丢在这里了。” 李文成也笑道:“我却也不知有这么大的风险。只是前些日与人相约比拼武艺,所以有些急性。” 那道人问道:“少侠何事与人相约比武?” 李文成便将与张镜比武的一番原由说了出来。 那道人道:“贫道也算不上甚么高手,只是多学了些年的武艺。少侠救了贫道性命,贫道也无以报答,若是少侠不嫌弃,就传一段本门内功心法口诀与少侠,虽对于少侠目前的武功没有太大的提升,但将来少侠若是想窥得上乘武功的堂奥,这就很有益处了。” 李文成楞了楞,忙道:“我无意中救得道长性命,是道长命不该绝,倒不曾这般想。” 那道人摆摆手,笑道:“少侠救了贫道一命,贫道也想尽些微末事情,报答少侠,若是不做,心下不安啦。现在请少侠记劳了,贫道这口诀功法虽精短简洁,但练法需持之以恒,每日早晚各一次,三年后便会略有小成。日后的造化,就要看少侠的个人修为了。” 李文成忙凝神倾听。那道人道:“方寸之中念深藏,不方不圆闭牖窗。三神还精老方壮,魂魄内守不争竞。神生胎中衔玉珰……。”那道人念完口诀,便向李文成解释其义,指导他行功导气的姿势动作。这心法姿势虽是简单,却要求极严,一呼一吸需谨遵功法,否则练功出岔,便极危险。 李文成练了一天,才得那道人认可。到了第三日,李文成晚些过去,那道人又让李文成温习一遍,直到他满意为止,这才放下心来。那道人道:“我这功法有三层境界,一曰身静,二曰心静,三曰意静。若少侠能到达第三层境界,那这功法业已圆满,不必再练了。” 到了第四日,李文成过去,那道人已然离去,在地上留了几句告别的话。 ------------ 第五章 遇袭(1) 那道人离去。李文成便遵他嘱咐,每日早晚各行功一次,武功虽未见有如何进长,睡觉却是比以前更充熟了。这些日子心无旁骛,每日练拳,日子倒也过得快极。到了约定的日子便去到相约的地点,与秦熳相会,虽是教习武艺,二人的言行却是越来越亲近。 一个月很就过去。某日秦熳竟定着约见的地方在街心的广场,到了约定时日,李文成便提早来到广场。广场热闹非常,与李文成初来江陵时一般模样,到了晚间,不仅人未散去,竟有越聚越多的趋势。不少人忙着张灯结彩,将街道围成一圈一圈,原来是民间的灯会节。 李文成在广场街角处候着。秦熳款款而来,今日她着重装扮了一番,穿了一件锦缎纱裙,颈中挂了一串明珠,行走间风姿卓约,脸若娇花照水,明艳动人,李文成不觉看痴了,秦熳却没有像往日一般取笑他,竟是微微抿唇,两靥生娇。 李文成与她合站一起,周围羡慕的眼神顿时射向他,李文成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突地觉得此刻无比神气,难怪那日张镜对他嫉妒生恨。李文成想起此地人如此之多,练功怕是不太方便,便疑惑地问道:“今天到哪儿练功去?” 秦熳白了他一眼,却不说话,李文成顿时明白,今日秦熳压根儿便没准备教他练功。 大街上灯火通明,秦熳乐得从一处逛到另一处,见一处水果的铺子前,老板张帖了数十个花灯,每个花灯上都有一则谜语,那老板大声吆喝着:“答对者奖苹果三千。” 秦熳便向李文成道:“木头,猜灯谜你会么?” 李文成小时被老夫子誉为读书奇才,这猜灯谜游戏可是他的拿手老戏,他见秦熳这样问,而老板又如此托大,早已跃跃欲试,掉起书袋道:“既然这老板如此大方,今日我们不能却了他的好意,必教他得如所愿。”说罢,揭开一个花灯上的谜题,上面写着:“左边绿,右边红,左右相遇起凉风,绿的喜欢及时雨,红的最怕水来攻。”谜目:“打一字。” 秦熳皱眉思考,连说了几个,老板都摇头。李文成见不是很难,略加思索,有了主意,便对秦熳轻声道:“是秋天的‘秋’字。” 秦熳想了想,乐得跳了起来,道:“对,就是这个了。”随即大声道:“老板,这是‘秋’字”。 店里老板笑道:“这位小姐你答对了。” 秦熳乐笑道:“老板你可别笑,呆会可会让你哭的。我还没准备走呢,待将你这灯谜都答出来,你这满店的苹果我都要拖走啦。” 那老板笑眯眯地道:“只要能答出来,当然说话算数。” 李文成又揭开了一个灯谜,谜面为:“大雨哗哗飘湿墙,诸葛无计找张良,关公跑了赤兔马,刘备抡到上战场。” 谜目:“打四个词。” 这个有些难度,李文成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便对秦熳说:“大雨哗哗飘湿墙对无(檐)盐,诸葛无计找张良对无(算)蒜,关公跑了赤兔马对无(缰)姜,刘备抡到上战场对无(将)酱。” 秦熳听了得意洋洋,对老板说出了答案,那老板又笑眯眯地点头。 秦熳笑道:“老板你今日遇到我们,可亏大了。哈哈,这些苹果我可要吃好多天啰。”说罢,又让李文成揭开第三个谜题:“头戴周瑜帽,身穿张飞袍。自称孙伯符,脾气像马超。” 谜目:“打一活物。” 秦熳想了想,兴奋地高声道:“这个我晓得,这个我晓得……。”当她正要说出,突然一个声音道:“这个是‘蛐蛐儿’。” 秦熳满心不悦地扭头过去,只见身后站了二人,一男一女。那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穿了一件薄薄的淡黄色锦袍,容貌俊雅,长身玉立,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却又英气逼人。身边的女子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件黑色轻衫,身材苗条,举止斯文。 说话之人正是身后的那位男子。秦熳呆了呆,皱眉道:“怎么又是你。这个明明我知道,可不要你操心。” 那男子洒然一笑,道:“这个也没写明非得你们答吧,谁答中便算谁的哦。” 秦熳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转过身,不去理他。李文成一颗心都系在秦熳身上,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分外可爱,便笑着安慰道:“不要紧的,还有这么多谜题,我们多答几个便是。” 秦熳脾气稍歇,将李文成拉到一边,大声道:“他刚才抢了我一个先,今日偏和他卯上了,让他去先揭,我们专抢他的答,哈哈,气死他。” 她声音那般大,那二人听了回头一笑,男子身边的黑衣女子道:“表哥,这小姑娘是谁啊?好急的脾气哟!” 秦熳大怒,这女子也不比她大,说话语气倒不小,道:“我急不急关你甚么事。” 那女子甜甜一笑,往他表哥身边微微一靠,一副柔弱的样子,不与她相斗。 那男子微扶女子肩头,朝秦熳露出笑容,又回头与那女子低声细语道:“她是我秦叔叔的女儿,名叫秦熳。秦叔叔与我爹是世交,我们俩小时候就认识,常一起玩耍,只是我好多年不在家,如今大了变生疏了。”那女子向秦熳瞄了瞄,脸色似乎微变。 那二人揭开了一张谜题,正与那老板猜答案。秦熳扯了扯李文成,示意他快点回答,李文成大觉有趣,想了想便猜到答案,说与秦熳。秦熳大声说出,果然抢了他们的答案,顿时大乐。那男子连揭几个灯谜,都被李文成抢先猜出,围观的人见这边热闹,人越聚越多。秦熳笑得乐开了花,气也消了。 李文成二人一共答对了十题,便要找老板兑现,哪知那老板更是滑头,拿出十个苹果,每个苹果上插了三根竹签,原来这便是“奖苹果三千(签)”,围观者顿时捧腹大笑。秦熳知遭到戏耍,但抢去那男子几道谜题,也心中高兴,反觉得这老板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拿了两个苹果,道:“本小姐就行行好,剩下八个苹果留给老板你继续发财吧。” 当二人欲转身离去,秦熳突然脸色大变,小声道:“木头,我有事先走,不陪你了。”说罢,头也不回,急急地从人群中穿过。 李文成见秦熳脸色大变,匆忙离开,心中纳闷,便向人群里瞧去。只见有一人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像是寻找甚么人。李文成仔细瞧那人的面孔,有些面熟,却是秦府的管家。李文成心里疑惑,想起秦熳脸色大变,匆匆离开的情形,难道是因为见到她家的管家,不想让他知道与自己一路?想到这里,一丝莫名的阴影笼上心头。 一个人在大街上逛了半刻,纵然街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李文成心里也只念着秦熳,便觉无聊,往回走去。李文成出了广场,拐进一个巷子,这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喂!”李文成扭头向后望去,背后巷口出现几道人影,那几人向李文成走来,后面竟一下子又涌进了七八个人,气氛异常。李文成正在犹豫刚才那声音是否喊他,走在前面的一人压着声音喊道:“就是他!” 李文成一听便知不妙,来不及细想,扭头拔腿便跑。他刚跑几步,巷子对面也涌出数人,气势汹汹。李文成立刻停下脚步,心中念头急转,想自己在这江陵城中似乎没有甚么仇家,便深吸一口气,朗声向身后的人道:“各位是找我么,莫不是找错人了?” 其中一人问道:“你是李文成?” 李文成顿时大震,正在犹豫要不要承认,又一个人喝到:“少和他罗嗦,揍他。”说罢,便向李文成扑过来。李文成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顿时懵住,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那喊打之人冲过来与李文成打个照面,便抡拳过来,李文成身子自然闪避,躲开这一拳。那人大怒道:“你这小子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敢躲避,今天你爷爷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李文成顿时血气翻腾,心想左右挨打,不如拼了。那人一拳又向李文成打来,李文成身子轻晃,左手一拳便向那人胸膛击去,那人未料到李文成还敢还手,猝不及防,顿时被击中, “哎哟”地大叫一声,捂胸蹲在地上。李文成飞快地前后瞥了两眼,见前面巷子人少,便飞快地向前冲去,他冲得甚急,迎面一人快要与他相撞,李文成运足跳起,“倏”地一下越过那人,两脚在巷子的墙上用力一点,身子半旋,左脚向一人脑袋踢去,这一式“鹞子抄水”出脚颇是迅捷,那人躲避不及,被踢中倒地。李文成身子落到人群中,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李文成躲避不开,身上挨了几拳,他忍住痛,右腿连续闪电寸踢,顿时两声惨叫响起,挡在李文成前面的二人捂住下体倒在地上。李文成正欲拔腿前跑,后面一人顺势将李文成的后衣边角揪住,李文成身子缓了一缓,又一人跳起身子向李文成猛扑过去,缠住了他的脖子。 其余人见李文成被抓住,大声呼喝,向他围来,李文成大急,右肘向后猛击,缠住他脖子的那人吃痛,手中松了一松,李文成乘势摆脱,向前跑去。刚跑出巷口,这时,后面一脚踢到,风声甚急,李文成只觉这人是一硬手,身子便前倾躲开。那人又伸出右爪,向李文成右肩关节拿去。 李文成右肩下沉,单手撑地,身子半旋,右脚向那人飞踢。这一反踢出其不意,顿时将那人踢中,那人下盘甚是扎实,虽被踢中,也只是向旁边颠了两步,便即站稳。这一耽搁,李文成便被后面的人赶上,围了起来。李文成见被围得严严实实,已闪避不得,咬咬牙,拳脚猛出。一番连战,李文成已后力不济,右拳刚打中一人,已被那人缠住臂膀。李文成拳脚施展不开,顿时被一拥而上,制住全身。 那硬手之人上来便是一拳,打中李文成面颊,李文成脑袋一阵麻痛,脸色顿时红肿开来。那人打了李文成一拳,又抬起膝盖向李文成小腹撞去,李文成只觉小腹剧痛,虾米似地弯下腰来。那人仍不解恨,抓住李文成右臂,向后反扭。只听“咔喳”一声,李文成手臂一阵钻心地痛,顿时惨叫一声。 李文成脑中痛得一阵迷糊,猛然间听到一声大喝:“住手!” ------------ 第五章 遇袭(2) 一个淡黄色身影窜入人群,身形如风,只见他左手反在背后,右臂单手连劈带打,潇洒至极。那群人竟是躲避不开,中着无不哀叫连连,萎顿倒地,毫无反击之力。那人击倒众歹人,环视一圈,正声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州尉府旁行凶!” 那硬手之人似乎是这帮人的头。他两手撑在地上道:“尊驾是甚么人,可认识我们沙帮的龙仁雄龙老大?” “在下韦廷玉,刚回江陵不久,听说龙仁雄在江陵也算个人物,却不知道手下竟是一帮以多欺少的脓包。”那人不屑道。那些歹人见他这等身手与威势,哪敢回嘴。 这时李文成右臂剧痛,脑袋发麻,眼前恍恍惚惚,他定了定神,向那领头之人望去,将他面容记住,又向那自称韦廷玉的人瞧去,竟是方才在灯会上遇到的翩翩公子,他身后站着那位黑衫女子,正弯眉微笑地望着眼前一切。 李文成刚想抱拳感谢,只觉右臂肩骨处又是一阵钻心地痛,感觉整个手臂似乎已经断掉,不复存在。李文成痛得额头冒汗,他忍住痛,向韦廷玉道:“在下李文成,多谢韦公子相救。” 韦廷玉见是李文成,呵呵一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罢,又对那群歹人厉声道:“你们这帮人竟敢在州尉府旁聚众作恶,简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今天本公子对你们略施惩戒,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在江陵城里打架闹事,否则,将你们通通抓到衙门治罪。现在给我赶紧滚,顺便告诉你们那个甚么龙老大,过些天我韦廷玉便要亲自去拜访拜访他,让他在家里小心恭候。”那群歹人不敢嘴硬,赶紧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离开。 韦廷玉向李文成道:“这位小兄弟似乎伤势很重,敝处离这里很近。” 他指着旁边一座构建气派的宅院道,“如小兄弟不嫌弃,不如到敝处稍歇,我立刻找位大夫给小兄弟瞧瞧伤情。” 李文成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中有种无法言语的感觉,也不想再欠他人情,便道:“多谢韦公子好意,小弟这点小伤算不得甚么,不用烦劳公子。”说罢,左手托着骨折的右手臂,脚步蹒跚地往绿竹轩赶回。 杜博一家见李文成满身污痕,脸色青肿,一脸苦痛的样子,急忙问其缘故。李文成叙说了缘由,杜博赶紧吩咐仆从平伯请了一个大夫回来,给李文成医治伤处。李文成右臂严重脱臼,大夫将他骨骼复位,敷了些药,用木板夹住。 于杜博一家,李文成一直心头感激,来这儿说是帮忙杜博,实则清闲得很,忙没帮多少,倒是惹了这些烦事,歉然之余,对伤他之人更是心中痛恨。他外表平静,内心却燃起熊熊怒火,脑中翻来覆去地思忖如何找出主使,如何狠狠地报复。 李文成心想那帮人与自己素不相识,不可能无缘无伤害自己,必是受人指使。自来江陵城,明与自己嫌隙之人,也只有张镜一人而已。 对,定是张镜!李文成心里认定道,他答应自己约定比武,本就是心存嫉妒,不愿自己与秦熳走近。这人武功本来便比自己高出许多,这时又私下找人将自己打伤,如此这般,剩余不多的两个月时间,要赢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到此人手段如此下作,李文成心中更是恨意难平。 “是谁干的?”杜奕衡回到绿竹轩,见李文成伤得这样,怒气冲冲。 “伤我的那帮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但是听他们自己说是一个叫龙仁雄的手下。”李文成道,他也不想说出心中猜测的人,让杜奕衡为难。 “龙仁雄?你怎么会和扯上干系。” 杜奕衡问道。 “我也不知道,压根儿就不认识他。”李文成道。 “龙仁雄是沙帮的帮主,手下众多,在江陵城中一向飞扬跋扈。不过既然他手下惹了你,咱们一世人,两兄弟,不管是谁,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杜奕衡恨恨道。 李文成心中温暖,顿了顿,问道:“这个龙仁雄武功怎样?” “没见过他出手,不过听说手底颇硬,和我们大师兄罗应良似乎较熟。” 杜奕衡道,“我去查查,看是谁动的手?如果查出是谁的主使,哼哼,虽他沙帮势大,咱们也不与他善了。硬碰硬,那是划不来,但是咱们隔几日便偷偷闹他一闹,嘿嘿……,也叫这群脓包吃够苦头。” 李文成想想也是,若是明着打了他们其中一人,其他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倒是不怕,只是若给绿竹轩惹来麻烦,就心下难安了。 身上轻伤无数,李文成也觉这不算甚么,只是这手臂脱臼,却是麻烦。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李文成的伤势虽没那么严重,也要个把月的时日,才能康复。他家祖上便是治跌打损伤的行家,知道这伤不能勉强,除了偶尔外出散心之外,大多呆在卧室活动休息。 闲极无聊,李文成便将身边的物事翻了个透遍。一样小东西勾起了他的兴趣,那便是来江陵之前时,客栈老板遗留下来的一对罗汉机括玩偶。那对罗汉玩偶一胖一瘦,身形面容被雕刻的异常精致,栩栩如生,背后均有一个机关。轻轻触按机关,两个罗汉便各自打出一套拳法来。李文成看了一会,便觉十分有趣,时不时便拿出来玩耍。看得久了,心中渐渐震惊,原来这两个罗汉使得竟是十分高明的两套拳法。单看一个罗汉还不觉甚么,若是两个罗汉一齐按,便发现这两个罗汉竟是使着两种拳法互有攻守的对招。 这些日子,李文成几乎每日练拳,连吃饭走路想的都是拳法招式,已经有了些见识。但这两个罗汉使的拳法,却比他目前所学的拳法高深许多,拳脚之间的进递趋退每每都有意想不到之处。有些李文成看得模模糊糊,似懂非懂,有些则完全不懂。若不是身上有伤,李文成恨不得马上便将那两套拳法如法施展一番。 过了几日,杜奕衡风风火火地跑回家中,向李文成道:“我查出来,那日领头向你动手之人唤作‘拼命三郎’,是龙仁雄手下的一个小头目。你放心瞧着,我找了一些少年英雄,过些日便有他好果子吃的。” 李文成摇摇头,道:“还是留给我吧,我要亲自动手,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杜奕衡兴奋地搓搓双手,道:“呵呵,我也早想亲手揍他们一顿,只是担心给家里惹来麻烦,被我爹责罚。” 李文成嘿嘿笑道:“若是他三更半夜,在床上便人海扁一顿,他能猜出是谁做的?” 杜奕衡哈哈大笑道:“甚是,甚是,像他这种人,仇家甚多,定也想不到是谁做的。没想你的鬼点子不差我也。” 李文成笑闹道:“不敢不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杜奕衡学得书呆子的模样,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这是择其善者而从,好事也。”笑罢,又道:“你今日心情不错嘛。” 李文成道:“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罢,从床底的包裹里拿出那对罗汉来。 杜奕衡疑惑地道:“诶,这小孩子的玩意,又有甚么古怪?” 李文成道:“你看。”说罢,将罗汉背后的机关按开,那两个罗汉立刻手脚并起地舞起了拳法。 杜奕衡瞧了瞧,道:“这倒是好玩。” 李文成道:“你仔细瞧瞧,这两个罗汉的拳脚招式,你看出了甚么?” 杜奕衡摇摇头道:“我看不出甚么古怪来。” 李文成道:“你再仔细瞧瞧。” 杜奕衡又仔细瞧了瞧,笑道:“你是一个人无聊透了吧,这哄小孩子的玩意,你也瞧得高兴。莫非你认为这两个小人在耍甚么厉害的拳法?” 李文成笃定地点了点头,道:“你仔细看清了,这两个罗汉的一招一式,皆有缘由。”他将两个罗汉放到面对面,再同时按机关,两个罗汉拳脚招式尽皆看得明白,二人正在对战,那瘦罗汉使得一套拳法轻盈变幻,另外的那胖罗汉使得一套拳法则刚强威猛。 杜奕衡仔细地观察,顿时瞧出了些端倪,微微点头。 “你看,这胖和尚的一拳直刺,看似没甚么威胁,那瘦和尚为甚么要连换数式抵挡。” 李文成道,“你再看,那瘦和尚明明拳向旁边打去,那胖和尚为甚么要避开。” “这或许就是这套拳法的高深之处。”李文成向往道,“若是我们学通了这两套拳法,不知道会是甚么光景。” 两个罗汉一套拳法下来,那瘦罗汉拳法变换纷杂,奇招迭出,而胖罗汉招式却是简明精深,劲力刚猛,堪堪将拳法演完,竟是平分秋色,谁也不能胜过谁。 杜奕衡点点头道:“唔,若是这两套拳法真有他们演示得这般样子的效用,倒是非常厉害的拳法。只是光有拳法招式,没有拳法口诀,也是没甚么用处啊。” 李文成低头沉思片刻,便道:“既然他们能使出来,为甚么我们学不来。先照着拳法的招式练习,学一招便看另一方罗汉于这一招的应对,不断的运劲试验,总能找出这一招的妙处。” 杜奕衡兴奋地搓搓手道:“你的想法真是独特,不过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若是这样都能做到,那别人的拳法被你看了一遍,岂不危险。” 李文成呵呵笑道:“事在人为。别人能创出这两套拳法,我们也一定能学会这两套拳法!” “好。”杜奕衡拍拍手,“我喜欢这胖和尚的拳法,那就先照着他的拳法练。等你的伤好了,咱们好好切磋一番。” 李文成道:“好。” 一日,李文成躺在卧室里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得一声“嗤嗤”的笑声,顿时醒转过来。见杜奕衡回来,正对着他一脸坏坏的笑容。 “你有甚么好事情,笑得这么高兴。”李文成道。 “秦师姐听说你受了伤,托我送些上好骨汤给你喝。” 杜奕衡从背后拿出一个篮子,坏笑道,“这可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情啊,秦师姐竟然会给别人送东西。” 李文成听是秦熳托他送来了骨汤,便不理会他的怪叫,脑中掠过她的身影,心里一会儿欢喜,一会儿难过。 “怎么,你少不知足了。秦师姐可是少有会主动关心人的,她能托我送这东西过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莫非你还想她能过来看望你。” 杜奕衡不平地怪叫道。 李文成倒也是真没这么想,她能托杜奕衡送骨汤过来,心中已是欣喜不已,但见不到她美丽的倩影,也不免失落。 杜奕衡又道:“我瞧秦师姐的神色,她也是想过来的,只是女孩儿脸皮薄,她性子又高傲,不好开口过来罢了。” 李文成忙问道:“真的?” 杜奕衡作了个怪相,道:“那还有假。”李文成顿时胸中如蜜糖一般流过。 “你这些日躺在床上,可不知最近这江陵一代可是热闹得紧啦。” 杜奕衡又道。 “最近又出了甚么好玩的大事情?”李文成问道。 “你不是讲过有个叫韦廷玉的年轻人救了你吗?江陵最近出了一个年轻高手,也就叫韦廷玉,连败蔡家堡、五虎门、金枪门的数位高手,名声大噪。”杜奕衡道,“尤其是金枪门的第一高手‘铁手金枪’贺烨,近几年风头最劲,传闻武功直逼五梅山庄的三大弟子,想不到竟然败在这年轻高手的手下。” “韦廷玉。”李文成喃喃自语,顿时脑中飘过那副俊雅风流的面容,想不到他竟然厉害如斯,想到他,李文成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内心莫名地热血驿动,竟是生起了与这些年轻高手们一争长短之心。 ------------ 第五章 遇袭(3) 天边残红如血,映在一堆搭在凸起山石上的寨子里,显得孤单凄迷。寨子里二十来个汉子手持兵刃,绕在一座特别高起的主寨周围,警惕地望着山寨外。整个山寨空荡荡的,只这二十来个人来回左右巡视,显得格外地冷清。 一阵马蹄声踏破了寂静,那手持兵刃的二十来人顿时紧张起来。寨子木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一个脸色精壮,中年模样的领头人与他旁边一位短衫的紫衣汉子互看一眼,紧握手中的兵刃,面色凝重。 “在下‘苍龙堡’的崔岳奉堡主之命特来小石寨拜见。”寨外一个声音传来,中气充沛。 寨子里众人沉默了片刻,那领头模样的人回了声“请稍候”,犹疑地望着旁边的同伴,向他使了个眼色,那短衫的紫衣汉子放刀入鞘,转身进入身后的寨子,过了半刻,又从寨子里走出来,向那位领头模样的人道:“余哥,老夫人说让他进来。” 那领头模样的人点点,走到门前,戒备地将寨子大门打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牵马走了进来,只见他脸宽嘴阔,双眉斜飞,步履之间轻捷豪迈,精神饱满,显得英气勃勃。青年进了寨内,那领头模样的人赶紧又将寨门关起。那青年眉头皱了皱,又道:“在下崔岳,奉堡主之命拜见贵寨寨主,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领头之人脸色变了变,道:“原来是‘苍龙堡’的好汉,久仰久仰,在下石余,我们老寨主前年已辞世,不知阁下找我们小石寨有甚么事情。” 崔岳忙歉然道:“不知贵寨寨主已然告别人间,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他向其余人望去,见他们一脸地如临大敌,问道:“贵寨出了甚么事情,怎么这番慌张的样子?” 石余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近日小石寨大敌来犯,偷袭杀死了我们不少族人,可惜老寨主已去,无人是他们敌手,我们老夫人为免无辜死伤,已令族人们散去,只是生前老主人待我们兄弟甚厚,大家都不忍小石寨遭此厄运,决定誓与寨子共存亡。刚才崔兄弟前来,还以为是敌人来犯,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崔岳暗自心惊,心道原来这小石寨寨主石冲已经去世,那堡主吩咐结盟之事暂且搁下,先看看这小石寨出了甚么麻烦,或许能够帮到他们,于苍龙堡的声誉和结盟之事必大有裨益。他心中打定主意,便道:“恕在下冒昧,可否知晓贵寨出了甚么事,不知在下可否帮得上忙?” 石余道:“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崔兄弟请内屋坐,老夫人在里面等着。”说罢,领着崔岳进入寨内。 崔岳进得内屋,见屋里一老妪坐着,几人跪着,前面摆了十几幅棺材。那老妪白衣素服,眼睛红肿,身边两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也都是素服素帽,双眼哭红。 “‘苍龙堡’崔岳拜见老夫人。”崔岳躬腰辑首道。 “原来是‘苍龙堡’的少年英雄,请恕老身身体不便,不能亲迎,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崔岳忙道:“不敢,不敢,老夫人多礼了。不知贵寨遇到甚么麻烦事,晚辈是否可以帮得上忙。” 石余面露关怀之色,接口道:“老夫人身体有恙,多休息下,少些话儿,让石余与崔兄弟说吧。”便对崔岳道:“老寨主年轻之时,与孟家剑法的传人孟公成比武,一时失手将人打死。哪知二十年过去了,他的儿子孟仇练就了一身厉害的武艺,要为父报仇,得知我们老寨主已死,无法报仇,便四处滥杀我们族人泄愤,而且还声称要杀尽小石寨所有族人。” 崔岳听罢,见屋内摆着着的十几幅棺材,都是新漆的颜色,愤然道:“这也欺人太甚了。这件事既然被我‘苍龙堡’崔岳遇到,只要石大哥一声吩咐,身为侠义中人,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石余抱拳感激道:“多谢崔兄弟大义,我看崔兄弟既然是‘苍龙堡’的好汉,必定武功不弱,只是这次那孟仇非同小可,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身边带了三个厉害的帮手,已经连杀了我们平二叔及我大哥三弟等数位高手及不少族人,崔兄弟还是不要惹祸上身。我已吩咐身边的族弟向‘五梅山庄’求援,只是‘五梅山庄’与我们‘小石寨’相隔甚远,唉,不知是否还能等到援兵到来。” 崔岳心听得“五梅山庄”之名,心中却是颇有不服。昔日“五梅山庄”与“苍龙堡”齐名江湖,荆鄂武林中并称“南庄北堡”,只是近些年“五梅山庄”气势更甚,在江湖中做了不少大事,声名盖过了“苍龙堡”。崔岳身为“苍龙堡”的“苍龙四杰”之一,一直是对“五梅山庄”颇不服气。这次“苍龙堡”遇得大麻烦,他奉命南下,却是说服沿途江湖门派与之结盟,抵御强敌,这“五梅山庄”也结盟对象之一。崔岳正色道:“那孟仇手段残忍毒辣,滥杀无辜,崔岳身为侠义中人,岂会见死不求,有我们“苍龙堡”在,谅他不敢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石余赶紧谢道:“有崔兄弟相助,我们也多了几分胜算。” 众人正在谈话间,寨外传来一阵低鸣的角哨声。外面的守卫开始骚动,众人握紧手中兵刃,几个弓箭快速地拔箭上弓,警惕地盯着寨子周围栅栏。石余也赶紧拔步出到屋外,崔岳走到一个窗子前,向外张望。 寨外再无动静,周遭气氛异常地紧张,几个年轻的守卫禁不住双手颤抖。突然间,从寨外飞进几根火把,火把落到屋子和地上,夏天万物干燥,不久便燃了起来,惊得马匹嘶叫连连。屋里那两个小孩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哭了起来。崔岳心叫:“糟糕。”石余这时与那紫衣汉子赶回屋内,道:“老夫人,快些离开屋里。”说罢,背起老夫人,向屋外跑去,紫衣汉子也牵着两个小孩赶紧跟上。 几人出了屋外,大火开始蔓延,终于有两个守卫忍耐不住,大叫道:“他奶奶的,杀出去。” 两个守卫刚打开寨门,出了寨子,便发出两声惨叫。崔岳见势危机,大声道:“各位不要惊慌,咱们一起出去。”吩咐守卫们将老夫人与两个小孩夹在中间,兵刃朝外,互相依持,慢慢向寨外退去。 众人刚出了寨外不远,便听到一阵怪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残忍的味儿。众人向笑声处张望,不远处,立着四人。一人脸上刀疤纵横,手上握着明晃晃的剑,相貌甚是可怖。他身旁一人一身劲衣,三角脸形,手执一柄刃身极阔的短刀,面色阴沉凶悍。后面二人则都身着一身灰色衣裳,手中执着长剑,面色一般地蜡黄模样,眼神阴冷地望着众人。 那怪笑声正是脸有刀疤的人发出,他笑声歇止,望着众人冷声道:“凡是小石寨之人,都得死!” 崔岳向边上的石余问道:“哪个是孟仇?” 石余道:“脸上有刀疤的人正是。” 崔岳向孟仇朗声道:“在下‘苍龙堡’崔岳,可否与孟兄借一步说话?” 那四人眼光向崔岳投来,孟仇喝道:“我不管你甚么人,只要不是‘小石寨’的人,赶紧离开,免得伤了无辜性命。” 崔岳心中微怒,他已自报名号,“苍龙堡”名震一方,这孟仇竟丝毫不给面子。他忍住气,朗声道:“孟兄,‘小石寨’老寨主与你父比武,失手将你父亲打死,所谓刀剑无眼,这本也是意外之事,你何必赶尽杀绝。” 孟仇怒笑道:“呸,那个老狗怎生是我父亲的对手,当年他是耍了阴谋诡计害死我父,还趁机杀死我一家八口人,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这个大仇,我日日都念着,能活到今日,就是为了报仇。” 孟仇咬牙切齿,“那老狗幸运,死得早。既然他死了,那就拿小石寨所有人抵命。你个局外人,又知道个甚么,赶紧走开,少在这里啰嗦。” 石余大怒道:“胡说,你血口喷人,凭你乱杀无辜的恶性,就不可信。你想杀尽我们小石寨族人,无非就是想霸占这里,非要编些谎话骗人。” ------------ 第六章 五梅令出(1) 孟仇一脸怒容,已不搭话,持剑闪电般直奔向众人,他身边手握短刀的那人也紧跟身后。“簌簌”几声,几只利箭从几个守卫手中发出,射向奔来的二人,不见孟仇如何作势,他手中剑已然陡起,劈中一只矢箭箭身,利剑带起的剑风直吹得其余飞来的箭支四散飞落,失去准头。 转眼间,孟仇便已奔到众人面前,长剑直挺,刺向一持短刀的汉子,剑到面门,忽地圈转,挽起几道剑花,同时刺向三人,这几下一气呵成,运剑迅猛,端是厉害!那几个守卫只见利剑晃眼般地袭向自己,已然慌了神,不敢进攻,挥刀剑乱舞抵挡。 蓦地,孟仇身后那握短刀之人欺入一守卫身边,那守卫正挥刀抵挡孟仇正面攻来之剑,哪料到那握短刀之人已袭入身边,闪躲不及,短刀插入胸旁。一声嚎叫传出,二人得手即退,转瞬间的功夫,便又退到两个脸色蜡黄的灰衣人身边。 崔岳暗叫一声可惜,二人虽显露的武功高强,但伤人撤退的那档子功夫,势竭必衰,如是发箭射击,必有效果,只可惜众人为二人刚才猛攻的威势慑住,不敢贸然发箭。 孟仇二人刚站定,身边的那两个脸色蜡黄的灰衣人已向前奔出,袭向众人,这二人又是不同的光景,剑招迅猛辛辣,剑剑向指向要害,众守卫虽已有了戒备,抵挡半刻,无奈这二人武功远超他们,又有一人伤在他们剑下。二人伤敌便退,不给众人合围的机会,已然回到孟仇身边。 见这四人的出手,崔岳暗想,若是单独一人,自信有把握能赢,若是以一对二,只怕只能勉强应付。心中却也震惊,以这四人的武功,“苍龙堡”中,除去堡主和“苍龙四杰”的几位师兄弟,能胜过他们的寥寥无几,这几人却只是无名之辈,一直未有听闻。 江湖之大,奇人辈出,以后还是谨慎为妙,崔岳心想。他正在犹豫之中,孟仇与那拿短刀之人又闪电般袭来,崔岳情知若是再不出手相助,只怕又有一人死伤在他们手下,他约莫估量了下,只要自己能接下二人,其余二人,剩余的二十个守卫自能抵挡,应是赢面居多。 “孟兄,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杀了小石寨这么多人,仇也报了,恨也该消了吧。” 崔岳已拔刀挺立在众守卫前面,封住了孟仇的来势线路。 孟仇见崔岳拔刀挺立的身姿,甚有气势,知是个劲敌,他硬生生停住脚步,立在崔岳对面,恶声道:“你要管闲事么!自找死路,也怪不得我。” 崔岳道:“我只是看不过眼……”,他话还未完,孟仇已长剑一振,斜刺崔岳喉咙。崔岳于这一剑不管不顾,长刀突如疾风一般劈向孟仇,气势骇人。孟仇见这一刀厉害,变招也极快,剑刃避过刀身,又刺向他胸前要害,崔岳这一刀若是劈中孟仇,孟仇这一剑也会伤到他要害之处,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崔岳心中一惊,这人莫不是疯了,甫一见面便要拼命。他横刀格挡,将孟仇的长剑荡开,刀剑相碰,只觉阴劲绵绵,竟只比自己的外壮刚劲稍逊。他一入江湖,便遇强手性命相拼,而旁边也有一强手伺机待发,不禁振奋精神,拿出浑身本领,将刀法施展开来。崔岳刀法大开大阖,刚猛迅捷,如狂风暴雨般向孟仇涌去。孟仇剑走轻灵,剑身少与崔岳刀刃正面相交,总是贴着他的刀身,趁隙进击。 时间一久,孟仇便落了下风,渐渐抵挡不住那狂风般的刀法。崔岳见自己已经把握主动,更是大振,他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凌厉,将孟仇劈得脚步散乱,小石寨众人则是纵声喝彩。崔岳见对方还有三个强手,也不想结此仇家,心想只需显露武功,将对方制住,便作和事佬,让对方知难而退。 这时,孟仇已经落尽下风,崔岳长刀势起,但见刀光闪烁吞吐,便要将孟仇长剑挑落。那握短刀观战之人突然嘿嘿笑道:“好厉害的‘披风刀法’!”声音刚落,便已向崔岳欺身而入。 崔岳早已防备着他,但见他身形这般之快,还是一惊。他不得不旋刀回劈,这一式“落叶旋风”使得恰到好处,将那人逼开。同伴相助,孟仇压力顿轻,伺机挺剑直刺。崔岳一柄单刀与二人相斗,他将刀法使得凌厉,一时也不落下风。 “披风刀法”费力甚巨,崔岳虽是尽力施为,仍然无法胜得二人合力之势,久斗之后,威势渐渐减弱。孟仇与那持短刀之人,一个正面攻击,一个近身紧逼,开始占得上风。尤其那持短刀之人,尽是近身短刺,一个不小心,便要在身上刺个透明窟窿,端是凶险万分。崔岳大为头痛,不得不尽力将他逼开。 一众守卫也已看出崔岳势微,纷纷大骂起来:“呸,二个打一个,算甚么英雄好汉。”几人已持刀剑向孟仇二人合围而来。那二个脸色蜡黄的灰衣人见小石寨众人动手,便挺剑向众人杀来,顿时一片混战。 四人向孟仇这边围杀过来,武功虽与孟仇二人相差甚远,但这时刀剑相助,也甚有威胁,崔岳压力顿减。孟仇反身错步,撇开崔岳,猛刺一剑,剑尖颤动,已将一守卫刺中。那人被刺,倒是激起了凶性,一刀向孟仇的长剑猛砍。孟仇与崔岳相斗已久,耗力甚多,一时竟没避开,长剑被劈开,差点拿捏不住。 孟仇大怒,一个闪身,欺入那守卫近身,长剑直刺,便在那守卫胸前刺了个透穿。崔岳听到那人痛喊之声,“唰唰”两刀将持短刀之人逼开,寻着孟仇长刀狂卷而去,这一刀避无可避,孟仇横剑格挡。刀剑相击,孟仇连退数步,只觉虎口发颤,气血乱涌。幸而那身后的持短刀之人又向崔岳缠了过来,孟仇趁机闪入乱战的人群之中。这时,几人刀剑向孟仇齐落,他躲过两刀,旁边斜刺来一剑,孟仇已闪避不过,身上被划了一道血痕,他似乎被激起凶性,大喝一声,持剑直削,将对面一人半边脑袋硬生生砍了下来,一时间脑浆四溅,血洒了一地。 他全身被血浆溅得斑斑点点,猛地一扭头,向旁边刺他一剑的那人瞪去,犹如凶神一般。那人却是石余,这时被他凶神恶煞般地一瞪,顿时吓呆。孟仇长剑高举,向石余直劈,剑势迅疾,眼见石余难以幸免。 蓦然,只听得 “叮”地一声,声音清脆响亮,孟仇手中长剑竟被一件飞来的铁牌击中,长剑顿被撞开。那铁牌撞开孟仇手中之剑,又犹如被牵了线一般,回旋着飞到远处一人手中。 众人都是一怔,齐齐停手,向那人望去。崔岳与对手恶战,自是眼观四处,耳听八方,却不知这人何时到来。只见那人一身紫酱色熟罗锦袍,头戴束发翡色玉冠,面目俊朗,倒似一副富贵公子的模样,只是似乎面色颇为高傲。他身后不知何时也站了三人,均是一身劲衣打扮。 “五梅令!”守卫之中不禁有人大声呼道,呼声中充满喜悦。 “五梅令出,莫有不服。”,这句响当当的谚语,近年来在荆鄂一带武林流传甚广。只要长着耳朵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五梅山庄”的大名,只要长着眼睛的,无人不想亲眼瞧瞧庄中神剑“赤霜”的绝世风采! “在下‘五梅山庄’梅希扬,特来拜会四位武林同道。”那富贵公子向孟仇道,“这位便是孟仇兄吧。我听闻孟兄与‘小石寨’的恩怨,为孟兄的身世遭遇感到万分惋惜,但小石寨已有不少人死在孟兄手上。孟兄这样恃强杀人,恐怕有伤天和。不如由我‘五梅山庄’作个和事佬,各位就此罢手吧。”他说这话,面无表情,倒像是背书一般。 孟仇正要说话,那两个脸色蜡黄之人已掩近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孟仇面色颇有些不情愿, 那持短刀之人接口道:“既然‘五梅山庄’出来说话,那我兄弟孟仇与‘小石寨’的仇怨今日就此揭过,告辞。” 招呼孟仇等三位同伴,毫无停滞,立时离开。 “小石寨”众人不敢阻拦,见孟仇四人就此离去,也不知会不会再来寻仇,心中惶惶。 “各位请放心,我们‘五梅山庄’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这件事必会追踪下去,给各位一个交代,不会再让他滥杀无辜。” 梅希扬道。 “小石寨”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上前道谢。 崔岳心中却颇有些失落,那梅希扬只稍稍露了一手,说了几句话,便将孟仇四人退去,这“五梅山庄”威势,早已远胜过“苍龙堡”,父辈记忆当中昔日的“南庄北堡”,已是“五梅山庄”一支独秀了。 梅希扬与“小石寨”众人客套了几句,便与身边三人绝尘而去。 崔岳忽然想起此行任务,待要与梅希扬问询几句,见他们已然离去,便也作罢,心想等到了“五梅山庄”,亲去拜访,再作问询不迟。他向老夫人与石余告别,众人也纷纷衷心感谢,若不是他的到来,“小石寨”必伤亡惨重,众人自是感激不尽。 ------------ 第六章 五梅令出(2) 崔岳告别了“小石寨”众人,骑马向南,沿途走访了数家武林门派,成功地说服了“十二连环寨”“金枪门”等门派与“苍龙堡”结盟的事宜。这一日,他骑马急行一阵,路径渐宽,已近官道。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搭起的简易茶馆,便翻身下马,将马系在一棵树边,向茶馆迈去。 崔岳寻了个空处,坐下叫了一壶茶,几个馒头。正吃着,茶馆里走来了三人,那三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步履轻捷,一身劲装,颇是精悍。 那三人落落地坐到崔岳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啪”地一下将手中剑鞘按到桌上,大声叫道:“老板,来一斤白酒,三斤牛肉。” 那小店老板跑来陪笑道:“大爷,我们这里店偏利薄,卖不得这些好东西。只有茶水馒头点心,大爷要来些么?” 那人不悦地骂道:“日他先人板板地,这是甚么破地方,酒都没得卖。”嘴里骂骂咧咧,点了些茶水与点心。崔岳不禁皱了皱眉头。 “严大哥,最近有甚么风声?”三人中其中一个个子稍矮的人向那身材魁梧之人问道。 “听说最近‘苍龙堡’动静很大,庄主要我们密切注意‘苍龙堡’的动向。”那位被称严大哥的人道。 崔岳听这几人说出“苍龙堡”之名,顿时心中一惊,便侧着耳朵凝神倾听他们的交谈。 “‘苍龙堡’是甚么东西,我们‘五梅山庄’怎会将他放在眼里!那日听梅公子说,那个号称甚么‘苍龙四杰’的崔岳被几个不知名的家伙打得屁滚尿流,甚么狗屁‘苍龙四杰’,我看应该叫‘苍龙四虾’,四只软脚虾!”另一个脸型稍瘦的汉子嘲笑道。 崔岳顿时大怒,听这几人的口气,竟是“五梅山庄”之人,他们无端侮辱“苍龙堡”和自己,实在可恨,只是不曾想“五梅山庄”为何对“苍龙堡”这么有敌意。崔岳忍住气,继续听下去。 “‘苍龙堡’联络各个门派结盟,就是想削弱我们‘五梅山庄’实力,好一举并掉‘五梅山庄’,实在阴险,哼哼。”那严大哥道。 崔岳顿时错愕,心道原来自己沿途说服各大门派与“苍龙堡”结盟已传遍出去,心中也颇有些着急。虽说崔岳从小便在父辈们的灌输之中,对“五梅山庄”颇有不服,但“苍龙堡”从未有过对付“五梅山庄”的计划,这次奉堡主之命,与各门派结盟,也是打算联手抵抗即将而来的强敌,根本与对付“五梅山庄”没半点关系。这误会可闹大了,崔岳心想。 “凭他们‘苍龙堡’那点微末功夫,也配与我们‘五梅山庄’相提并论,只要庄主一声令下,我祁六伸一根手指头便把‘苍龙堡’崔东青那老家伙给废了。”那瘦脸之人说罢,几人狂放地哈哈大笑,引得别个座位的茶客纷纷向这边侧目。 这三人一再讥讽羞辱“苍龙堡”,又对堡主不敬,崔岳实在忍无可忍,霍然起身,向那三人道:“在下‘苍龙堡’崔岳,只学了‘苍龙堡’一点微末技艺,倒是想领教领教各位的绝艺。” 听得崔岳自报家门,那三人脸上竟似一点也不惊奇, “哦,原来是‘苍龙堡’的小子。”那被称严大哥的人仍是一脸地不在乎,满嘴不屑。 崔岳打定主意,决不能坠了“苍龙堡”的名头,非要教这几人吃够苦头,就算得罪“五梅山庄”也再所不惜。 “哈哈哈哈,既然这位好兄弟这么瞧不起我们‘苍龙堡’,那我们到旁边的坡上说话去。”崔岳怒极反笑道。 “去就去,大爷难道还会怕你,来来来,让大爷教教你,甚么叫做高手!”那严大哥满不在乎,三人跟着崔岳来到路边的坡上。 崔岳早已怒极,这时也不客气,抬掌便道:“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那瘦脸的祁六已站了出来,崔岳一声不吭,单掌屈指成拳,“呼”地一拳,向祁六疾出,这一拳满含怒气,拳势惊人。祁六“哎呦”地乱叫一阵,脚步踉跄,竟躲过了这一拳。崔岳见他左右臂乱甩,摇摇晃晃地躲过一拳,便伸爪猛地向他右臂拿去。那祁六缩手退避,想要躲过他这一拿。哪知崔岳这一拿虚虚实实,甚是精妙,祁六竟没躲开,右臂被他擒住,祁六脸上笑意尽褪,露出惊讶的眼神。这一式“灵爪擒龙”是“苍龙堡”“十二擒龙手”的绝技,精妙厉害。崔岳恼他出言无状,单腕翻转,便要将他右臂折伤。祁六突地前跃翻身,半空旋转一圈,右臂曲扭之势顿被化解。他右臂一抖,崔岳只觉手指微震,祁六竟脱出了他的手掌。 崔岳更是大为惊讶,想到“五梅山庄”武学厉害,却不曾想高手竟这么多,随随便便一个下属便这么厉害。他也不及细想,左掌虚引,向祁六下胁拍去。祁六尽力躲过了崔岳的擒龙手,这时早已力竭,躲避不开。崔岳见祁六无力躲避,遂化虚为实,拍了下去。他手掌便要触到祁六之时,只觉祁六身体微吸,他手掌滑了一下,仍是打在祁六的腰间,祁六“啊”地一声尖叫,一下子便往路坡的另一边滚落下去。 另外二人纷纷大叫,向祁六扑过去。“这小子打死祁六,我要为他报仇,杀了这小子。”二人尖叫道。远处观战的人们都以惊讶好奇的眼神向这边望来,却也不敢走近。 崔岳顿时愣住,祁六死了!崔岳自己都不敢相信,他那一掌由虚化实,力道不满,未用自己二三成的功力,怎会将他打死。 那严大哥已拔出刀,向崔岳冲来,乱劈乱砍,毫无章法。崔岳轻松避过,但却有一万个疑问在心头。 那严大哥砍了几刀,见砍不着崔岳,便大声叫嚷:“这小子武功厉害,打死了祁六,我们回‘五梅山庄’向庄主禀报,为祁六报仇。”他与另外一人将祁六抱起,拔腿便跑,一下子便消失在坡边的草丛中。 崔岳在原地楞了半天,只觉这一天的经历实在太过离奇,莫名其妙地被“五梅山庄”敌视,又莫名其妙地打死他们一人。他隐隐觉得不妥,只是哪里不妥,他也实在想不出来。 崔岳下了坡,在茶馆里付了钱,便牵马离开。他一边走一边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计划。崔岳本意打算直接便去“五梅山庄”谈结盟事宜,但这时打死他们一人,只怕误会更深,心想不如还是先去蔡家堡。蔡家堡与“苍龙堡”也有些渊源,或许可以找一些当地有名望的武林名宿,向他们解释清楚,再向“五梅山庄”传达实情。他打定主意,便骑上马,向西边的小路行去。 崔岳骑马行了一段路,路上渐近荒凉,拐过一道弯,便见路两边杂木丛生,枝草蔓延,将路面遮住,望不尽前方。 此时正是夏日,崔岳望着面方的路,出了会神,便驱马前行。崔岳一边拨开拂面的草枝,一边前进,走到半路,突然停住,他感觉两边的草丛中似乎有人跟踪。轻轻吸了一口气,崔岳又向前走了几步,路边草丛中发出轻微的“悉悉”声,与风吹草丛的声音相合,若不是崔岳听力敏捷,怕是听不出来。 崔岳大喝道:“谁?”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传出,草丛之中现出一人来,那人正是白天见到被称作严大哥之人。“佩服佩服,崔岳你果然有两下子,竟被你识破我的追踪。”他拍了拍双手,这时从路前边的树上跳下两人,便是今日遇到的另外二人。那祁六根本没死,崔岳终于知道,这三人在故意算计自己。 “三位今日故意激怒在下,打却又不打,装死逃走,是何居心?”崔岳道。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帮人为何要算计自己。难道真是为了防止“苍龙堡”吞并“五梅山庄”,只怕不通,这几人既然能装死,便也能装作其它,他们是不是“五梅山庄”之人,恐怕也大大地有疑问。 “等你下了地狱,见到阎王爷,他老人家自会告诉你。”那自称祁六之人道,他拿出手中的兵刃,一把似剑似钩的奇怪兵器,挥挥手,“大家小心点,一起上,点子扎手。”三人慢慢向崔岳靠近。 崔岳见这几人早有预谋,担心在林中设下陷井,便跳下马,拔出长刀,严正以待。他左手在马屁股上轻拍,那马似有灵性,自个儿在丛林中穿行离开。那三人也不阻止,凝神瞧着崔岳,怕他暴起伤人。 崔岳知此刻性命攸关,便运足功力,刀身微微颤起,犹如惊鸟披风,发出一阵一阵的轻响。“着!”,崔岳大喝一声,刀刃如狂风一般,吹向最近的那被称为严大哥之人。那人也是大喝一声,双手高举长剑,硬挡硬架。刀剑相击,那人只觉双臂巨震,气血由双臂直冲胸前,便向后退了两步,脸色霎时由黑变红,又由红转白。 崔岳长刀飘起,身形不停,催刀直撩那人下盘,那人一招受制,见他刀法实在厉害,便后闪退开。崔岳岂容他闪躲,手中刀追击直斩,那人眼见势危,仓促横剑格挡。 只听“铿”地一声暴响,那人犹如被一股巨力冲撞,连连后退,倒在地上。他武功也自不弱,虽被震倒在地,手中长剑仍死死地握住。 崔岳便要乘胜追击,将那人格杀,突地感到背后两道劲风袭来,来势锐利。崔岳无奈,只得停止追击。他刚才一股作气,将那严大哥击倒,已耗力甚费,这时不敢轻捋其锋,左脚向右错步,身子半旋,躲过了后面的偷袭。不等他站定,身后的祁六与那瘦脸之人已持剑又向他追击而来,两剑纷指要害,招式毒辣。 崔岳大喝一声,纵身而起,长刀猛斩靠他较近的祁六。祁六迎剑挡格,那瘦脸之人趁机手抖长剑直取他下身要害,剑势迅猛,这一剑若是被击中,只怕会去了半条性命。崔岳一刀击出,看起来似乎难以收势。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他竟然收住刀势,左脚虚踢祁六脑袋,右手引刀下压,封住瘦脸之人刺来的一剑。 “好一招‘迎风回柳’,好功夫,真可惜,今天要葬身在这乱林之中了。”身后那严大哥故作惋惜道,这时他已站起身来,持剑摇指崔岳。 这三人武功非一般寻常武师护院所能相比,几式交手下来,崔岳心渐渐下沉。三人呈三角之势,封住崔岳去路。 “你刚才攻我两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还你一剑。”那严大哥嬉然道,俨然已将崔岳视为囊中之物。他抖剑向崔岳背心刺去,另外二人也差不多同时向崔岳攻来。 崔岳从小习武,二十岁便跻身“苍龙堡”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眼力自是不凡,这时他已瞧出那瘦脸之人出剑若微缓些,这只是极其细微的差别,但他知道这已是极好的机会,若是被三人合围缠斗,时间越久,只会更无生机。反正今日已无法幸免,便运劲聚力于背,手中刀如怒风一般向那瘦脸之人斩去。 长刀劈开瘦脸之人格挡的来剑,刀尖从他的肩膀直切入胸膛。崔岳刀切敌手,这时只觉后背一阵刺痛,一股锐利之气从刺痛处直冲向他前胸。崔岳知道已有一剑刺中自己,他咬咬牙,奋力拔出手中刀,猛然前冲,便觉身上一轻,刺中他的那支剑已脱离他的背部。 崔岳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运尽全身之劲在林中奔跑,身上后背已染红一片。祁六与被称为严大哥之人在身后紧追不舍,崔岳只觉后背越来越痛,脚步开始虚浮,他知情势危急,猛地狂奔一阵,霎时将身后二人落下一段距离。他撮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口哨,一阵马嘶声传来,崔岳精神一振,朝着嘶声处跑去。马儿出现在眼前,崔岳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咬咬牙,飞身上马。 ------------ 第六章 五梅令出(3) 崔岳方上马身,只听一声尖啸,后脑上方劲风来袭,他不及扭头,挽刀运尽全身之力,向脑后袭来的长剑斩去。此时崔岳功力大减,右臂狂震,手中长刀脱落,飞向林中,袭来长剑也被劈歪。这一瞬时,崔岳胯下座骑已发力然猛奔,崔岳此刻已全身瘫软,身子俯在马背,随着马儿在林中奔驰。 身后尖啸之声越来越远,崔岳趴在马背,双手紧紧扒住马身,一会儿昏迷,一会儿醒转。他只觉全身如坠云雾之间,两边景物飞快向后倒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天地间已由白转暗,渐渐浓黑。 待到马儿带着他跑入一高坡半深处,崔岳终于无力,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崔岳昏睡一会,从地上醒来,待见漫天繁星,马儿站在旁边,鼻子打着盹儿,他手臂稍稍用力,只觉背部剧痛,全身骨架如散开了一般。他忍住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从马身上取下一个包裹,又拍了拍马腿,那马儿自小便跟随着他,相处日久,已通他意,脚蹄嗒嗒地走开,消失在林中。 崔岳打起精神,从包裹里拿出一块绷布,一些药粉。他将药粉撒在绷布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上身衣物脱去,又将绷布盖住后背,缠在身上,让药粉正对伤口,再将衣物穿上。做完这些,他身体几乎虚脱,便躺在地上稍息。 待恢复了些精神,崔岳在地上摸索,找到一处草堆。他钻入草堆中,在嘴巴和眼睛处留下些空隙,稍松精神,不久便睡去。半梦半醒间,一阵脚步声传来,崔岳立即醒觉。眼睛透过空隙向外望去,满天星光下只见前边跑来两个身影。崔岳全身一紧,暗叫糟糕,莫非那二人已追踪而来。 那两个身影跑到崔岳躺着的草堆不远处,竟是全身黑衣黑裤,脸上用黑布蒙面。那二人停住脚步,半弯着身子,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大笑。 其中一人将面罩揭开,放入身上,笑道:“文成,你那一拳也打得太狠了吧,差点将那鸟打出屎来。” 另一人也将面罩揭开,揣入身中,大声侃笑道:“我听他绰号‘拼命三郎’,怕下手轻了,对不住他的名号,就稍稍用了点劲,哪知他这么不禁打,几下便拼命求饶了!” 二人说罢,忍不住又纷纷大笑起来。原来这二人正是李文成与杜奕衡,这时李文成手臂伤势已好,便邀约杜奕衡深夜去了“沙帮”那“拼命三郎”家中,将睡在床上的“拼命三郎”狂揍一顿,将他家闹得鸡飞狗跳,趁着混乱,便溜了出来。本来铁头也想去,只是他那身光头太过显眼,容易被人认出,便作罢。 “文成,你为甚么阻我问出是谁指使他打你的?”杜奕衡一边笑着,一边问道。 “老杜,这你就糊涂了呀,如果问他是谁打的我,这岂不是不打自招,表明今晚是我们出手打的他。”李文成道。 “哦。”铁头拍了拍头。 “甚么东西!”二人同时警觉,旁边的草堆中传出“啊”地一声,草枝乱动。顿了半会,杜奕衡与李文成二人大着胆子走近草堆,黑暗中,见草堆里没甚么动静,杜奕衡道:“刚才是甚么东西叫了一声?” 李文成摇摇头,道:“好像是人的声音。” 二人将草堆揭开,只见里面躺着一人,二人惊呼一下,退后几步。见那人身子缓缓蠕动,才知是个活人。原来崔岳躺在草堆里,正听二人谈话,却不知草堆里甚么虫子钻入衣物里,将他咬了一口,忍不住便发出了那喊声。 二人顿了片刻,便走了上去,杜奕衡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草堆里?” 崔岳此时全身没了气力,咿咿呀呀含混不清。李文成道:“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上前去要将崔岳扶起来,当他触手碰到崔岳背后衣服,只觉黏黏地。血,李文成脑中快速闪过,他立刻道:“这人受了重伤。” 杜奕衡也跑上前去,二人透过星光,瞧见那人面容,年纪不大,虽在重伤之下,也颇有英悍之气。李文成想起上次遇到那道人的情形,又瞧了瞧崔岳。今日怕是又遇到一个遭受血光之灾的武林人士,莫不是老天要让我走甚么运,接连授我于人救命之恩,李文成心想。 “怎么办?”李文成问道。 “既然让我杜大侠遇到,怎能见死不救!” 杜奕衡轻松道。 二人商议一番,便轮流背着崔岳,回到绿竹轩。已是夜半鸡鸣之时,二人不想惊动家人,更不想将深夜外出打架之事让杜博知道,便将崔岳安置在偏房,待安置妥当,才回房睡去。第二日,二人带了些饭食,来到偏房,这时崔岳已然醒转,他面色惨白,但精神已回复了不少。那一剑刺入他背部,劲力内透,幸而他早有防备,运劲于背,才不致伤及五脏六腑。昨夜迷迷糊糊之间,他也知是面前这二位少年救了他性命,便向他们瞧去。只见一少年浓眉大眼,臂粗背阔,容貌粗豪。另一少年身高相若,面目俊秀,略微清癯,颇有一些书生之气,他眉眼颇深,眼神定处,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神韵。 崔岳向二人道:“多谢两位小兄弟救了我性命。请问两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杜奕衡学着老江湖的样子,道:“不敢,不敢,在下杜奕衡。” 李文成也道:“在下李文成。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崔岳道:“‘苍龙堡’崔岳。” “苍龙堡?”二人一般茫然无知。崔岳知这二个少年非江湖中人,自然不知远在襄阳的“苍龙堡”。 “你怎么受的伤?” 杜奕衡问道。 “我在路上遇到三个歹人,要害我性命。我拼死杀了他们一人,也被他们所伤。”崔岳道。 “他们为甚么伤你?” 杜奕衡又问道。 “我也不知。”崔岳道。 杜奕衡只道他们江湖中人的恩怨,不愿让人知道,也不计较,拍拍胸脯道:“有我杜奕衡在,保证这里没人伤你。” 崔岳微微一笑,道:“我这几日伤势未好,请两位小兄弟不要向外透露,我不知那想害我性命的三人是甚么人,只是他们一心想要杀我,若是透露行踪,怕给两位小兄弟带来麻烦。”二人点点头。 李文成向杜奕衡道:“你为甚么还不去道场做早课?” 杜奕衡耸耸肩,笑道:“这太阳都老高了,还去干嘛。要么早去,要么不去,托个假,这会儿去,只怕要被师傅责罚。” 李文成嘻嘻笑道:“不去正好,咱们今日切磋切磋。” 杜奕衡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二人向崔岳告了个别,走到外边的竹林,自是少不了一番拳脚相斗。 崔岳在绿竹轩养伤,每日李文成与杜奕衡都来探望,混得熟络了,便向二人讲些江湖轶事,听得二人大呼过瘾。一日,崔岳自觉伤势有些好转,但心中烦闷,便向二人要了些纸张与墨水,写了封信,做成信笺,向二人道:“我这里有件重要的事情,不知两位小兄弟可不可以帮个忙?” 杜奕衡道:“崔大哥也忒见外了,有甚么事直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包在我身上。” 崔岳知他喜欢玩笑,也微微一笑,便即正色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不知道二位小兄弟听说过‘五梅山庄’么?” 二人点点头,崔岳又道:“我想请二位小兄弟将这封信送到‘五梅山庄’。” “没问题。我还以为是甚么难为的事情,这就帮你送去。”杜奕衡道,他也早想去“五梅山庄”见识见识,正愁没个机会。 崔岳将信笺交给二人,杜奕衡便拉着李文成道:“走,咱们一同去瞧瞧,那‘五梅山庄’是个甚么模样。” 二人说罢便走,李文成向杜博告了个假,便随着杜奕衡寻向‘五梅山庄’而去。此时天高地阔,二人向南出发,一边问路,一边步行,走了数个时辰,行了二三十余里,来到一处坡前。坡上瞰俯,只见前方山脚下一座高楼冲天而起,高楼周围重重叠叠,尽是构造宏伟的大屋。 ------------ 第七章 .谁家公子(1) “那里定是‘五梅山庄’了。” 杜奕衡指着前方的山脚高楼道,“累死了我!”他拍拍累酸的双腿,一把坐到地上,从背后拿出一个水壶,喝了一口,又递给李文成。路上零星有跨马提刀的武林人士沿途往返,二人休息片刻,便又向高楼处前行。 行了一段路,路势渐渐平坦松软。路边苍松挺拔,翠竹斜倚,梅枝间缀其中,显得错落有致,微风轻起,顿觉心神清爽。渐往前去,这才发现,高楼看似很近,实却颇有距离。近得高楼,楼干反而不显突出,隐约可见前方有一段墙院,繁花四绕,远远便有一丝甜中带酸的奇异香气传来。 “是梅花。”李文成惊异的叫道,他知道梅花多是开在寒冬与早春,这夏日梅花却是闻所未闻。 顺着大路,二人终于来到一处大门,门前有座高高的石拱门廊,上面绘着“五梅山庄”四个字,字迹古朴遒劲。 门前聚了几人,正安静地站着等待。李文成与杜奕衡走近,那几人都是庄稼汉模样,向二人张望,也不说话。杜奕衡见其中一人骨骼高大,双袖卷起,衣领敞开露出胸膛,在众人中倒是显得有些气慨,便走上前去,笑问道:“这位大哥,你们在这里等甚么?” “这位小哥儿,来这里又是作甚的?”那人见他的衣着,呵呵道。 杜奕衡从身上拿出崔岳嘱托的信笺,道:“我想将这封信交给‘五梅山庄’,却不知要交给谁?” “你在这里先等着,一会儿有人过来门前,你唤他‘平叔’,他自会帮你送去。”那人笑着, 又指着另外几人道,“不过,呵呵,你这事不着紧,可要先等到这几位的事情办完再说。” 说完话,几人又静静站在那里等待。杜奕衡可不是闲得住的主,闷了片刻,便又向那人问道:“这位大哥,到‘五梅山庄’是作甚么来着?” 那人拍拍背后的包裹道:“前几月我不在家,我那婆娘病重,幸好少庄主派人尽力照顾,这才好转,要不然,怕要死在家里了。这点东西是我婆娘的一些心意,她病好了以后,天天念叨着少庄主的好,连夜赶做了这些东西,要好好答谢她,便让我带给少庄主。” “少庄主,哪一位少庄主?”杜奕衡道。 “你不知道?少庄主便是梅庄主的女儿梅雪莹,虽是女儿身,却强过男子百倍。”那人颇为自豪道,“自一年前庄中事务交给少庄主,我们佃户的租税便绛了两成。” “你们少庄主真是好人呀。”杜奕衡附和道。 “那是当然。”那人道,话匣子一打开,便开始滔滔不绝,“庄主和少庄主都是大好人,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若是没有庄主租给我田地,我邱三只怕早在几年前就饿死。” 李文成听得频频点头。邱三又道:“你们瞧,那边一截断墙。” 杜奕衡与李文成顺着望去,见远处一截院壁残缺了不少,虽梅花绕墙却掩不住火烧的斑迹。 “四年前叛军骚乱,差点攻下江陵城,最后给荆南道节度使高大人的军队打败。这些乱军四处逃散,沿途烧杀抢劫,毁掉不少村庄。庄主便召集附近的村民们躲到庄里,一齐结寨抗暴,这才免遭大劫数。这断墙便是那次乱军攻打山庄留下的,那场面,莫说有多惊险!要不是庄主与庄中几位高手深夜偷袭,斩了乱军的头目,使乱军退兵,说不定我邱三都见了阎王爷了,哪有这几年的好日子过。”邱三道。 杜奕衡来了兴趣,便问道:“邱三大哥,那次战斗你也有参与咯?” “那是当然。”邱三拍拍胸膛,大声道,“我还亲手宰了两个乱兵匪子呢。” “邱三大哥,这‘五梅山庄’建得有些年月了吧?”李文成也饶有兴趣地问道。 “何止有些年月,听老人说,‘五梅山庄’在这已有几百年了……”邱三道。原来这“五梅山庄”先人原是章华台修真的隐士,后搬来此处结庐静修。他喜种梅花,更是将章华台的古梅栽种秘术发扬光大,培育出五种独特的梅花,遂以“五梅真人”称于世。“五梅真人”驾鹤西归后,他的道僮后人便以梅为姓,在此依山立庄,修身习武,传了十几代。 李文成与杜奕衡正听得津津有味,这时一人面带欢笑地从庄内走出来,邱三便停下说话,向那人道:“梅五哥,今日有甚么高兴的事儿,平叔怎地不见?” 那人道:“平叔正玩牌九呢。今日与严侍卫几人玩牌九,赢了他们几十贯钱,呵呵,他们见我运气太好,便耍赖将我哄下台,硬拉平叔上去,我便顶他代班了。”他虽一身厮役装扮,身上却颇干净。 “那梅五哥不是少赢了不少银两。”邱三笑道。 “人要知足嘛。”梅五呵呵一笑。 “这是我婆娘为少庄主做的锦绣与糕点,让我带给少庄主。”邱三道。梅五将包裹接过手上,道:“少庄主不在庄内,我替你带给她。” “多谢梅五哥了,有空闲到我那儿喝酒去。”邱三道。 “一定一定,可莫要像上次那样把酒给煮糊啰。”梅五笑道,他望着邱三远去,又向另外几人道,“你们几个今日有甚么事?” 那几人便上前与梅五问候几句。几人中有的是补交租钱,有的则琐事相求。待到那梅五来回几个往返,将那几人事情理得妥贴,杜奕衡便拿着信,与李文成上前道:“我手上有封信,想亲自交给贵庄庄主,写信的人说事关重大,麻烦梅五哥通报一下。” 梅五“嗯”了一声,便道:“请问这位小兄弟,写信的人是谁?” “是一位江湖朋友,他嘱托我们将此信送到,说是事情紧要,务必将信亲自送到贵庄,交给贵庄庄主。”杜奕衡道。 梅五看了二人几眼,满是不在乎道:“先交给我吧,我自会将信交给庄主,两位小兄弟可以放心回去。” 杜奕衡楞了楞,将信交到梅五手上。李文成向杜奕衡道:“走吧。” 杜奕衡撇了撇嘴,闷闷不乐,二人转身离开,刚走出百步,三匹飞马迎面而来,马上骑士均是身背兵刃,气宇轩昂。二人向一边让去,三骑越过二人,来到庄前,翻身下马,与梅五交谈几句,便牵马入得庄内。杜奕衡更是不乐,向李文成道:“那骑马的三人有一人我识得,是‘五虎门’的屠修洪。他们能进去,我们为甚么不能进去!哼,连杯茶也没喝上。” 李文成见杜奕衡摸着脑袋,便笑道:“你又有甚么鬼主意?” 杜奕衡嘻嘻道:“我们大老远过来,总不能白跑一趟,我便想进去瞧瞧,大名鼎鼎的‘五梅山庄’是甚么模样。” “你待要怎样?”李文成也是一般想法。 “既然正门不让进,我们就从外边的院墙溜进去。”杜奕衡道。 李文成点头同意。二人向前走了几步,直到顺路瞧不见梅五,便穿入路边的梅林中。二人在梅林中急穿一阵,见离路边已甚远,便朝最近的墙院寻去。待到墙边,只见梅花绕墙,沁香入鼻,便如醉酒。 二人又小心地沿着墙院向偏僻处走了数百步路,直到墙院对面悄无声息,二人这才站定。杜奕衡向李文成使了个眼色,二人轻手轻脚地爬上墙院,露出半个头来,向里面瞧去。确信无人,二人便翻过墙院,跳入庄内。 庄内甚是开阔,松竹与梅枝交错,遍地梅花,白色,红色,紫色,繁盛成溪,这夏日之中,实是人间少有的美境。二人见四下无人,便放下心来,四处查探。二人查探片刻,才知只有抬头望天,才能见到突起的高楼,高楼四周的屋宇早埋在花枝交错的梅林中,竟是一点也瞧不见。二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在庄内胡乱穿行。 ------------ 第七章 .谁家公子(2) 走了片刻,终于可以见到散落的小屋。李文成与杜奕衡停住脚步,隐隐听到一阵人语声,越来越近。二人眼神互望,一溜烟地躲到小屋后的草堆间。人语之声渐渐远去,二人正要起身,蓦地,草堆里簌簌作响,一个黑乎乎地脑袋从草堆中钻出,那人露出头脸,见李文成与杜奕衡一脸惊异的眼神,伸出手指作了一个“嘘”的手势。他从草堆中跳出,拍了拍身上杂乱的草枝,向二人露出笑容,轻声道:“二位莫不是来观赏庄中美景?” 二人大喜,猛地点点头,向那人望去,只见他与二人一般年纪,身上背着长弓,一身短衫,露出一双赤膊的双臂,黑得发亮。他向二人招招手,道:“随我来。” 二人均是玩性甚重,也不管他是甚么人,便跟在后面。那少年带着二人在庄内东弯西拐,来到一处安静的四合院落旁边。他似对庄内路径极为熟悉,行径却又不似庄中人,杜奕衡忍不住问道:“你怎地对这里忒是熟识?” 那少年笑道:“这山庄我来过好多次,这里大路小路,都清楚得很呢。” “你也不是山庄中人吧?”杜奕衡道。 “当然不是。”那少年笑嘻嘻道:“我常听人说,‘五梅山庄’的少庄主梅雪莹,长得像花儿一般容颜,便想来瞧瞧,这梅雪莹是怎生美貌!只是来山庄观光了不少次,却一次也没见着。” 杜奕衡嘻嘻一笑,道:“难道一次也没被山庄中人撞见过。” 那少年撇撇嘴笑道:“撞见了也无妨,至多将我喝骂一番,拎出庄外。”他说完便沿着院子转了半圈,大摇大摆地堆开一间后门,走了进去,二人也趁机跟了进去。 屋子里堆满柴禾,屋中墙壁上开了一个大大的窗户,隐隐有一丝腥臊味传来,原来隔壁却是一间茅厕。三人正要堆开这间柴房的正门,入得院内,突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直向院子而来。三人赶紧爬上柴禾堆,将身子掩住,留出空隙向窗外瞧去。 院外进来十数人,其中一人李文成赫然识得,正是救过他的韦廷玉,他身边一人身着灰色道袍,正与他交谈。路上所遇的三位骑士也在其中,众人之前由一人领路,时不时回头与那穿道袍之人寒暄一番,只见他三十多岁模样,衣着一件青色葛布短衫,面目质朴,胸膛厚实。 这时已有杂役搬出桌椅,在院中摆开。那人邀众人坐下,便道:“今日各位少年英雄齐聚,难得‘五梅山庄’这般热闹,雷某甚感荣幸!只是师父在闭关静修,师妹又有事外出,只好由雷某招待各位,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一人道:“雷兄太客气,能识得雷兄,那更是我王安的荣幸。” 另一人也道:“早听闻‘五梅山庄’大师兄雷世雄武功高强,雷兄的两位师弟我倒是见过,却不曾相识雷兄,今日见得,也是贺某的荣幸。”他身材魁梧,双臂奇长,脸色颇是硬朗。 雷世雄道:“不敢,不敢。雷某这几年只在庄中走动,少有外出,除了青风道长是旧识,其余各位都不曾认得,孤陋寡闻,让大家见笑了。” 那身着道袍之人便是青风道长,他指旁边的韦廷玉道:“雷兄,这位是贫道的师弟韦廷玉。贫道这番来江陵,本有要事向贵庄相询,只是师弟敬慕庄主,总是嚷着要拜访贵庄,我便带他来了。”韦廷玉向雷世雄抱拳,淡淡一笑,显得风流潇洒,雷世雄不禁多看了几眼。其余众人也都起身,纷纷各自介绍。 那身材魁梧,双臂奇长之人便是金枪门第一高手‘铁手金枪’贺烨,旁边的王安腰身宽胖,身背一把铁锤,为十二连环寨的三当家。李文成路上所遇的三位骑士其中一人身材挺拔,气势勃发,便是“五虎门”的年轻高手屠修洪,另二位长得一般模样,相貌不凡,乃蔡家堡的双胞胎兄弟,唤作蔡文蔡武,其余各位也都是邻近的各路年轻英豪。 贺烨向韦廷玉道:“这位韦公子武功不凡,家世更是尊贵,非我们这般江湖粗人可比,我是佩服得紧。” 韦廷玉谦虚道:“贺兄的武功我也很是佩服。”一个月余前二人比武论技,江湖传言韦廷玉得胜,实是二人拆招五百之数,却是不胜不败之局,只是他新近窜起,势头惊人,在比武之中又占得上风,虽以平局收场,坊间都以为他手下留情,平局之数只是客气的说词。 青风道长待二人说完,便向雷世雄道:“近来听得传闻,邪教妖人在此地甚是猖獗。我奉师父之命,特来探询。雷兄,是否实有此事?” 雷世雄立刻道:“确有此事。前几个月敝庄与那邪教妖人有过几次交锋,自此以后,那些邪教妖人便如空气一般,销声匿迹,只是江湖中丢失儿童的事件却越加严重。这些日子,庄中上下正日夜不停地追踪,刚才有庄中弟兄回报,发现妖人的痕迹,少庄主便赶过去了,也正因如此,怠慢了各位。本来邀约各位前来,便是来商讨此事。” “这些邪教妖人抓些小孩作甚么?”年纪尚轻的蔡文问道。 “传闻江湖中有一派邪教‘圣婴教’,教中有一门非常厉害歹毒的武功唤作‘血影七杀功’,专吸取童男童女的精血元气。听说若邪功大成,便可让身体消隐于无形之中。这些邪教妖人怕是在练这些邪功。”青风道长道。 “天下间竟有这样邪门的功夫!”众人年纪尚轻,都是头一次听说,不觉毛骨悚然,若是可以让身体隐于无形,那岂不是只胜不败。 “嗯,贫道也是听家师说的。这一派早在百年前便已式微,余下的教徒流落江湖,后来为大魔头阴无邪所收复,归入‘玄魅教’。”青风道长道。 “哦。”众人中年纪尚轻者,连阴无邪也未听说,听得这江湖传闻,不禁大感神秘,心想那阴无邪岂不更加厉害。阴无邪称雄之时,邪教多是在关中,河南及齐鲁一带活动,荆州在楚地虽算繁华,但比起中原一带富庶地方,却多有不如,因而这一带江湖人物便少有听闻。 “天下间练功的法门多如牛毛,但这般练功,也能练得厉害,实在令人费解,莫不是江湖中以讹传讹。”贺烨道,“若是他们能练得传说中那般厉害,也不必这样藏头露尾,鬼鬼祟祟。”众人纷纷点头。 “这个真假倒是不知,但近来荆州附近接连丢失童男童女,却是事实。上一次敝庄与那些妖人交手,也抓了几个妖人余党,只是这些妖人顽固不化,闭口不言,没过几日,竟自尽死去。” 雷世雄道,“各位都是这荆州武林的俊彦翘楚,今日邀各位前来,便希望各位为江湖安稳着想,尽一分力,联合起来,将那些邪教妖人擒住,以安民心。” “这个自然。”王安咬牙道,“前些日我七弟的儿子失踪不见,害得我那弟妹茶不思饭不想,瘦得只剩皮包骨。若是将这些妖人抓住,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说得正是。”蔡家堡的蔡文道,“近日总是听堡中村民说,谁家丢了儿,失了女,家中大人呼天跄地,好不凄凉。这些妖人实在可恨,我们兄弟二人回去后定将事情禀报父亲,只要贵庄一声招呼,我们便召集堡中好手,将这邪教妖人一网打尽。” 众人情绪激动,纷纷呼应。韦廷玉平日洒脱的脸上此时却有些尴尬,他本是荆州尉韦睿渊之子,州尉辖军权,掌管一方治安,现下却由一众江湖人物牵头,止害安民,怎能不尴尬。 他微微沉吟,插口道:“不知这一众妖人数目可多?” “据我所知,人数不多,武功却是厉害得邪门。”雷世雄道。 “为何不上报州府?”韦廷玉问道。 “他们只顾盘剥百姓,这种事情当然是瞧不见的。”雷世雄道。韦廷玉脸上不禁有些不自然。这时,已有仆人端上酒水与饭菜,雷世雄忙招呼客人午膳,江湖儿女,也没那么多讲究,便在这露天的院子里喝酒用餐,一片热闹。 李文成与杜奕衡、还有那背弓的少年可就惨了,望着众人用餐,一阵阵香味飘来,但只能躲在柴房,身上不时搔痒,却不敢出来。 众人吃完,精神大好。韦廷玉整整衣袖,提议道:“各位英雄少年难得齐聚一起,在下回江陵这些日,常听人言‘五梅山庄’乃是荆州第一庄,武学高超,不如大家在这里切磋切磋。来到山庄,若不见识一番庄中武学,只觉入得宝山空手而回,岂不扫兴。” 其余众人不禁大声叫好。 “不敢当,不敢当,那是江湖朋友抬爱。”雷世雄嘴中说着不敢当,脸上却满是自豪,没有丝毫不敢当的意思。武林中人学武强身,最有兴致的事莫过于切磋武艺,热闹一番。 十二连环寨的王安向韦廷玉道:“听闻韦公子武功不凡,王某先献个丑,向韦公子讨教几招。” “好说,好说。”韦廷玉抱拳道。 众人马上腾出一块空地,二人对面而立,韦廷玉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王安身子矮胖结实,这时站在对面韦廷玉,便如一个立起的石敦,他道声:“看招。”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向韦廷玉捶了过去。韦廷玉转身踏步,右掌一下便搭在王安肩膀,轻轻一带,他这一拳便已击空。 “好功夫。”众人见韦廷玉露了这一手,都不禁喝彩起来。王安一拳击空,身子向前冲出两步,便硬生停下。他转过身,喝声道:“再看我这一招。”双拳呼地打出,如铁捶一般,直取对方胸口。别看他身子矮胖,出手却也敏捷。韦廷玉须臾不让,也是双拳击出,竟以硬碰硬。四拳相对,他脸色丝毫无异,当下也不搭话,身形晃动,向王安连发三招。王安刚挡住一招,身形尚未站稳,敌招却倏忽己至,急忙举手招架,手臂与韦廷玉拳招甫一接触,他拳招已变,突地拳劲汹涌,迎面直奔王安而来。 王安大惊,韦廷玉这拳法忽轻忽重,变化多端,他奋尽全力也避不过这一招,顿时只觉他拳头快要贴到脸面,拳势才顿,王安猛地疾避,退出数步远,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拳法与韦公子相差太远,不是对手。” 韦廷玉面露微笑,抱拳道:“得罪了。” 贺烨及蔡文蔡武与他交过手,知他身手,不觉惊奇。雷世雄却是惊异,站起身来道:“韦公子好俊的功夫。” “过奖了。”韦廷玉又恢复潇洒姿态,向雷世雄道:“不知在下可否与雷师兄讨教几招,见识见识‘五梅山庄’武学。” 雷世雄哈哈笑道:“韦公子太客气了,雷某甚感荣幸。”他见韦廷玉武功果是不凡,便收敛心神,慢慢踱入场中,每走一步,如身负巨石,众人只感这巨石似乎便要向自己压来。 韦廷玉本来微笑的脸庞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雷世雄站定,向韦廷玉抱了个拳礼。韦廷玉回了一礼,便脚步前踏,向雷世雄击出一拳,这一拳招式寻常,但拳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宛如又幻化出一拳,向雷世雄右肩袭来。但见雷世雄仍是不动,直到拳到眼前,右掌掌势才起。他掌法力劲雄沉,一掌即出,便如崩石。二人拳掌相交,韦廷玉身子轻轻一晃,随即变招,脚步轻旋,连换三个方位,每移一位,便击出一拳,便如同时击出一般,端是变幻难测。但无论韦廷玉拳法如何变幻,一旦雷世雄掌法送到,韦廷玉必随之变招。 躲在柴房的李文成顿时看得热血沸腾,这些日子,他每日便是钻研那罗汉玩偶的拳法,但那两套拳法深奥难懂,又无人指导,李文成费尽心力也只摸索出了一招拳法,那招拳法他还觉得尚有颇多不通之处。但见这韦廷玉的拳法莫测变幻,与那瘦罗汉的拳法多有相通之处。李文成一时心神俱醉,那一招拳法里想不通的地方顿时豁然开朗。 突地,李文成只觉旁边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他顿时惊觉。原来刚才想得入神,差点手舞足蹈,被杜奕衡止住。 ------------ 第七章 .谁家公子(3) 院中各人精神都聚集在场中相斗的二人,当然不会注意柴房中躲着的三人。这时,场中又起变化,雷世雄与韦廷玉已拆了百十来招,但见雷世雄双掌平平推出,韦廷玉顿时连退三步,全身大汗淋淋漓,收拳道:“‘五梅山庄’武学果然高明,韦某佩服。” 雷世雄即刻收掌,道:“承让,承让。”韦廷玉平日俊雅的脸庞似乎有些黯然。 李文成与众人都未瞧明白,但见这番场面,似乎是雷世雄赢了。众人之中只有青风道人看清,他向韦廷玉道:“师弟,你不必气馁。能与雷世兄拆到百招,已是非常了不得了。” 韦廷玉自出师以来,短短的数月,已连败数位高手,一时风光无两,只觉在荆州年轻一辈中已是无敌。这次随青风道人前来,首要便是想向‘五梅山庄’挑战,若是能打败庄中三大弟子,自是年轻一辈中第一高手,没想终是败在雷世雄手下。他心中想着,这雷世雄大他六七岁,功力自是更深,自己再练个几年,定能超过他,便心有不甘地问道:“江湖传言令师弟魏宏风武技高超,出道至今,未尝一败,但不知你们师兄弟间,平日切磋武艺,谁最为高?” “我们师兄弟三人之中,以魏师弟天分最高,若论功力深浅,我尚强魏师弟一分,但若是论克敌制胜的本事,我不如魏师弟远矣。”雷世雄道。 韦廷玉听罢,顿时脸色惨白。 雷世雄又道:“我那魏师弟武技是高,但却并不是最高,若与我们的小师妹相比,仍是稍逊半筹。” 众人近来已有耳闻,这时从雷世雄嘴中说出,更是忍不住惊呼,都想亲眼目睹“五梅山庄”少庄主的风姿。 这时众人已技痒难搔,纷纷下场,各自找对手切磋武艺。青风道人却不动手,站立一旁,与雷世雄不时择耳交谈,韦廷玉则心神不属。直至红日西垂,众人这才罢手。雷世雄望望天,向旁边一个仆役道:“小师妹回来没有?” 那仆役道:“少庄主还未回来。” 雷世雄道:“嗯,那就不等了。你去准备晚膳,招待各位英雄。”那人领命下去。雷世雄又对众人道:“小师妹已事先安排了厢房,各位如是累了,可以先行休息片刻。”众人切磋过招,早已累了,这时便与雷世雄打了招呼,在一仆役的领路下,回房休息,只有青风道人留下。 “雷世兄为何脸有忧色?有甚么不快之事,莫非是为近来邪教猖獗之事?”青风道人问道。 雷世雄轻轻摇摇头,道:“邪教猖獗之事倒不是太担忧,有件事却让我心烦。家师四年前开始闭关,自那次闭关以来,我见过师父不超过三次,每次见到,师父脸色竟一次比一次差,现在庄中事务都交由小师妹处理。我担心……,唉。” “令师是否练功出了甚么岔子,还是有甚么难愈之疾?”青风道人道。 “这个我也不知。”雷世雄道,“最后一次见到师父时,师父对我们几位师兄弟言之甚切,郑重地将小师妹托给我们几位师兄弟照顾。幸而小师妹聪明懂事,将庄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反而不须我们操心。” “雷兄无须担忧,各人自有福缘。年轻一辈渐渐长大,长辈们自便可以安心了。”青风道人道。 雷世雄也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嗯。我瞧你那位师弟,年纪轻轻,武功造诣很是不凡,再过几年,只怕连我也不是他对手了。” 青风道人微微摇头,道:“我那师弟,天资聪明,家世又好,以致心气较高。若是他苦练几年,或许能超过雷兄。只是师弟他天性风流,沉溺些风花雪月,性子不够坚忍,要想再进一步,只怕很难。” 二人交谈良久,慢慢从院中走了出去。这时,李文成三人终于等到机会,从柴堆中爬出来。杜奕衡在身上抓了几抓,出了几条红痕,他吐了一口沫,啐骂道:“这个鬼地方,虫子真多。本来想来‘五梅山庄’见识一番,却不想喂了一天虫子,今天晚上须得好好地痛痛快快洗个澡。不过,能见到这些高手动手过招,也值了。” 那少年也笑骂道:“真晦气,又白来了一趟。” 杜奕衡嘿嘿地笑了声,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朱半山,常在附近打猎。你们呢?”那少年拍拍背后的弓。 杜奕衡与李文成各自说了姓名。 “现在你们打算要怎样?”朱半山问道。 杜奕衡见天已不早,便道:“我们该回去了。” 朱半山道:“我也该回去了,你们要跟着我一起出去吗?” 杜奕衡与李文成同时道:“那是当然。”三人大笑。 二人跟在朱半山后面,在庄中弯弯拐拐,终于走到庄中的围墙边,三人翻过墙院,出了庄子,杜奕衡便向朱半山道:“朱兄弟若是到了江陵城中,莫忘了找我杜某人喝酒。” 朱半山呵呵笑道:“当然不会忘记,就怕到时你不认账了。”二人与挥手他告别,往绿竹轩赶回。 秋天未到,下了一场雨,天气便已开始变得凉了,落叶飘下,将地面铺上了薄薄的一层。今年与往年不同,去年的今日,天气还是热的,李文成躇躇满志,常幻想以舞象之年高中状元,受人仰慕。今日的李文成,最想的却是在与张镜比武之前,再与秦熳见上一面。自上次受伤之后,李文成便再未见到她。这日到了日中之时,已无事情,李文成便出了绿竹轩,快步往“百川道场”去。到了道场,才知秦熳不在,李文成与杜奕衡等人说了几句,也不想逗留,便怏怏出了道场,在街上闲逛。 不知不觉,李文成竟走到秦府门前,当他抬头张望,才知到了秦府,心中也是诧然,竟有种忍不住想要进去见她一面的冲动。他忍了忍神,也知进到秦府须得找个由头,不然也太过唐突。这时,秦府里出来一人,李文成将他看清,那人却是识得,是秦府的管家。 李文成不想让他认出自己,便故意装作路过之人,远远避到秦府旁边的一棵树下,脑中却正拼命地搜肠刮肚,想要想出一个法子,能进到秦府内,却又不失礼数。 一阵马蹄声从秦府传出,将李文成的思绪打断,只见一团绛云骑在马上,抢出大门。“小姐,又要出去么,小心一点,骑慢些……。” “知道啦。”一声清脆声传出,人马已冲出老远。 李文成心一阵蹦蹦乱跳,一个多月未见,听得秦熳的声音,顿觉激动不已。秦熳骑着马走出很远,李文成想要叫住,已是不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朝着秦熳骑马的方向猛追。秦熳骑着马,不一会便没了踪影。李文成心中懊恼,想着为何不将自己的马儿骑上。 不久前下过一阵雨,地上潮湿,李文成便顺着马蹄印,拼命狂奔,却哪里有秦熳的身影。李文成更是不甘心,寻着马蹄印,一直奔出城外好几里。路上马迹渐多,来到一处三岔口,马蹄印已是繁多,再也分不出哪条是秦熳走的路。 李文成还不愿放弃,朝着其中一条路走出很远,只见前方路上白茫茫一片,一阵清冷。终于颓然,李文成往回走去,走到岔路口,便在那里停住。路上偶尔有人迹马行,李文成便朝人马呆呆傻望一阵。 天色渐渐暗淡,也不知是快要下雨,还是天色已晚,李文成无奈地慢慢由原路走回。不知过了多久,快要望见江陵城墙时,李文成不经意扭头望了望,身后似乎有几骑远远过来,不快不慢,虽看不清,一种奇妙的感觉却弥漫心头,那几人中必有一人是秦熳,想到秦熳,李文成顿时心头发热,胸前一阵激流涌动。那几骑渐渐走近,果然其中一人正是秦熳,李文成喜出望外。 他只觉面前一切都已模糊,眼里只见秦熳一人。那几骑近到李文成身前,秦熳似乎也早已看到他,向他招了招手。李文成只是笑,痴得脚也不知如何动了。 “你怎么在这儿?”秦熳向李文成道。 “中午的时候我见你匆匆出去,似乎是从这条路走的,便在这里碰碰运气,瞧是否能遇着你。”李文成轻声道。 “你找我有事么?”秦熳脸上有些笑意,向旁边一人望去。 李文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点点头。秦熳向旁边几骑道:“你们先走,我有些事儿。”说罢,又向那人望了一眼。 李文成这才注意秦熳身边几人,三男一女,其中那人锦衣玉袍,意态潇洒,竟是韦廷玉。另外二个男子也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人身着亮闪闪的铠甲衣,甚是威武,另一人也是一副劲装的模样。那女子相貌斯文,即是李文成见过的称韦廷玉表哥的那个黑衣女子。 那二个男子听秦熳说话,顿时向李文成望去,瞪了他一眼,似乎弄不清楚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是谁,竟让秦熳留下。 李文成装作不见,上前向韦廷玉道:“那日多谢韦公子救命之恩。” “呃?”韦廷玉抬起额头,微微思索,道:“你是?”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也不知是真没认出,还是莫不在意。 “我是李文成。那日在巷子里被人围攻,多亏韦公子出手救了我。”李文成道。 “原来你救过他。”秦熳向韦廷玉道,语气似有些欢喜,并未露出李文成初见他时不耐烦的神色。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侠义本色, 区区小事,倒并未挂在心上。”韦廷玉淡淡道,显得极有风度。他向另外几人道:“我们先走。”又向秦熳道:“今日未抓到那狐貂,给它跑了,真是可惜,过几日觅个好时机,定要抓两只回来,送给你与青儿当作礼物。”说罢,向秦熳与李文成挥挥手,洒然离开,另外几人也随他离去。 ------------ 第八章 锋芒初露(1) 秦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也不作声,只随马儿一颠一簸慢慢前行。一阵清风吹来,似乎有些冷,往日活泼的秦熳此时显得有些安静,李文成满腔热情在心中,却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便索性不说,缓缓与马并行踱步。 地上坑坑洼洼,有些潮湿的味道。“噢,快到秋天了!”李文成只觉一直闷声,气氛有些尴尬,便叹口气道。 “你找我有事么。”秦熳似乎并未听清李文成说些甚么,又道。李文成心中“突”地揪了一下,不为别的,只是秦熳说话的语气。他胸口如堵了铅一般,变得难受起来,脑中却电闪雷鸣,似乎又一下变得特别清晰:她能几次教习自己拳法,自是对自己毫无恶感。李文成深吸一口去,稳住情绪,凝望秦熳双眼,大胆道:“那日受伤之后,秦姑娘送来骨汤,心中一直记得,每日都会想到你。” 秦熳低下头,又微微抬头,清冷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只是送你汤喝你才记得我么。”语气中已有了些戏谑的味儿。 李文成见秦熳脸上露出笑容,心中阴霾一扫而光,只觉天也豁然开朗,忙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心里一直都很记挂你,一刻也不想忘掉。这些日子每日想的都是你,每天夜里梦见的也都是你!今日见到你,只是觉得心中欢喜得要命。”这话此时说来,却那样自然,竟一点也不觉扭捏。 秦熳顿时灿烂一笑,笑罢立刻板起脸,脸庞微微上扬,斜向一边,嘴角却掩饰不住得意的神色,“我才不稀罕呢。”顿了顿,眼里露出诡谲的笑容,又道:“你说念着我,怎地却又不来见我?” “啊……。”李文成大闷,心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受了伤。 秦熳见李文成为难的模样,咯咯大笑,道:“果然是个木头。” 听得她喊一声“木头”,李文成顿觉全身发软,此时这一声“木头”听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会是找哪个女孩儿去了吧!”秦熳故意道。 “没有,没有这事。”李文成赶紧摆手,一时头大。 “那你这些日却在做些甚么?”秦熳歪歪头道。 “只在屋里养伤啊。”李文成道,“还有,哦,前几日伤刚好,就去……。”便向秦熳道出伤好之后与杜奕衡夜闹“拼命三郎”家中,救得崔岳,及去“五梅山庄”送信的事儿。二人一边走,一边聊,竟没有回城中,向城西的山边走去。偶尔轻风吹来,李文成浑身暖暖,丝毫不觉冷。 到了山脚的一个高坡,秦熳跃身下马,走在前面,将缰绳握在手中。她的手白皙温润,李文成顿时一阵发热,心在躁动,恨不得便想伸手将她的芊芊玉手握在手中。秦熳牵着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李文成只盯着她的背影与手,脑中翻江倒海,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正是天人交战之时,秦熳突然转过头来道:“我饿了。” 李文成顿时松了一口去,道:“我这就去与你买来。”他赶忙跑下山,向最近的城中集镇跑去。所幸集镇并不远,李文成跑到一个摊点前,买了些糕点与水果,放入随身的袋子里,又赶紧向山边跑去。 当他提着糕点与水果出现在秦熳面前之时,秦熳高兴地挥舞双手,李文成将糕点与水果一并送上,便双手撑膝,弯腰大口喘气。 秦熳脸色变得温柔,吃了几口糕点,轻轻道:“从来未有人对我这般好过。” 李文成听得她说,顿时心喜若狂。 秦熳平日与一众粗豪的师兄弟们一起,他们虽也常对她讨好巴结,热切之时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她看,可却哪比得上李文成这般傲气自然,却又心思细腻,好起来更是织热如火。 太阳透过云层,洒亮了天边。“你瞧,那云儿多美。”秦熳与李文成温柔地说着话,此刻他只觉天边的云彩都变得温柔起来。 日头渐渐垂下,天空也变成暮色。二人正要起身回去,蓦地,一个黑衣人在眼前闪过,背上似乎背负一样东西,那黑衣人与二人相距数百步,飞快地隐入林中,一阵咿咿呀呀的哭声传来。李文成与秦熳对望一眼,秦熳轻声道:“跟上去。” 秦熳从小习武,除了与师兄弟妹之间切磋,还从未用上正途,这时见那黑衣人背着小孩,行踪诡异,又听到小孩的哭声,显是虏来的,更是激起了一股侠义心肠。她自恃学艺日久,胆子也大,便朝那黑衣人隐身的地方跟了过去。李文成性子谨慎,见秦熳跟去,也紧紧跟随,只是更加紧密地注视林中动静。走了一段路,那哭声时隐时现,过了一会,突然没了声息。二人一阵纳闷,李文成突地心有所感,立刻跨步越到秦熳前面。林中窜出一个人来,那人身穿黑衣,面巾罩着脸,背后负着一人,一动不动。 “你是谁?快将小孩放下。”秦熳喝道。 那黑衣人嘿嘿冷笑,左手背负小孩,纵身向李文成二人扑来,尖声喝道:“多管闲事,找死。” 李文成心中一寒,那黑衣人身手如电,倏然已至。李文成不敢退让,一拳便向黑衣人击去。李文成只觉手腕一紧,不见那黑衣人如何作势,便已抓住李文成手腕。李文成大惊,右脚向那人闪踢,那黑衣人似乎“咦”了一声,放开李文成手腕,向后退避,躲开李文成这一脚。 “大胆恶徒,还不将小孩放下。”秦熳见黑衣人退避,大声喝道,飞身向他踢去。那黑衣人望了望秦熳,一阵尖笑,笑声甚是难听,只见他身子轻旋,避过秦熳一脚,反手便向她胸前抓来,嘴中发出轻薄的笑声。秦熳大怒,左臂抵格,右手向那黑衣人左眼击去。 秦熳左臂与那人一触,只觉全身一震,右手便递不进招去。李文成见秦熳与那黑衣人交上手,怕她遇危,纵步向那黑衣人要害攻去。那黑衣人左手将小孩负在肩上,只单手向二人格挡进击,不出几招,二人便频频遇险。 李文成知情势危急,这黑衣人武功如此高强,再打下去只怕不妙,便大声向秦熳道:“快跑。” “想跑!”黑衣人尖声怪笑,右手迅疾地向秦熳打去。李文成这时右臂扬起,拳法一变,忽虚忽实,向那黑衣人打去。黑衣人不以为意,仍是向秦熳攻去,李文成突地右拳疾快,倏然间便打到黑衣人太阳穴处,黑衣人猝不及防,赶紧避头,李文成一拳击实,正打在他耳括子处。 耳朵是人身上脆弱之处,黑衣人只觉大痛,耳中哗哗作响,顿时大怒。他右臂横劈,凶狠凌厉,向李文成直下杀手。适才那一招是李文成自瘦罗汉那里学来的一招,见将黑衣人打中,心气大振,便凝神应敌。不出两招,李文成便已岌岌可危,身上被黑衣人掌缘扫过之处,辣辣发痛。 李文成拳势一变,又使起那招拳法来,这招拳法左右手虚实相应,极是精妙,那黑衣人吃了一记,不敢怠慢,伸臂格挡,也收着一份力,生怕后招倏至,不及挡防。黑衣人身负小孩,身形仍是极快,绕着李文成,横劈竖打,秦熳的拳招根本递不到他身边。李文成凝神接招,一会儿使出“虎拳”招式,一会儿使出秦熳教给他的三套拳法中的招式,一会儿又使出那一招自悟的精妙拳法,堪堪抵挡一阵。这一番交手不比寻常拳法切磋,凶险至极,李文成与黑衣人对招越久,更是领悟良多。 时间一久,黑衣人便看出端倪,摸到李文成的拳法路数。这时李文成一拳击去,黑衣人突地甩下肩上小孩,左手前擒,将李文成右臂拿住,李文成胸前顿时露出空档。李文成一时摆脱不过,左拳便斜斜刺出,便要使出那一招精妙拳法。黑衣人突地右手疾点李文成腹部,李文成来不及闪避,顿时被点中,他左拳虽刮中黑衣人门面,却已软弱无力。 黑衣人口中一阵怪笑,丢下李文成,转身向秦熳抓去。李文成腹部被点,只觉身上微微一痛,便要向黑衣人追去,突地腹部一阵痉挛,剧痛起来,向全身筋骨蔓延,脚刚踏出两步,便再也抬不起来,身子摔倒在地上。 李文成趴在地上,眼见那黑衣人向秦熳频施辣手,他却全身痉挛,起不了身,顿时心急如焚。黑衣人嘴中尖笑连连,若不是戏耍秦熳,早已将她击伤擒住。 黑衣人戏耍了秦熳几招,便不再留手,伸爪向秦熳头顶罩去。李文成大骇,顷刻间只觉肝胆欲裂,忍不住大喝一声。那黑衣人听到李文成一声大喝,有些惊异地转过身去,手中便缓了一缓。 此刻李文成只觉一股热流自四肢而起,向腹部被点中之处冲去,霎时间身上剧痛突然退去,腹中一阵舒坦。李文成不知发生何事,心中只念着秦熳的安危,全身早蓄着一股劲,只是身上痉挛剧痛让他踏不出脚步,这时剧痛退去,蓄力之劲让他突然暴走,向黑衣人冲去。 黑衣人更是惊异,一时呆住,给冲过来的李文成一把抱住。黑衣人顿时惊悟过来,左手将李文成胸口抵住,不让他贴近,右拳击中李文成腹部。李文成只觉腹部一阵剧痛,若不是两人贴得太近,这一拳只怕会去掉他半条性命。李文成不敢松手,死命地抱住黑衣人。二人越贴越近,黑衣人身上被缠,武功施展不开,一时大急,又向李文成腹部连出几拳。李文成腹部吃痛,后背自然弓起,头向前倾,几乎贴到那黑衣人脸上。黑衣人连续的几拳,痛得李文成头脑发晕,只觉眼前一只耳朵晃动,李文成想也不想,猛蓄一口劲,张嘴将黑衣人的耳朵咬住,狠命一撕,咬下一片肉来。 顷刻间,黑衣人耳朵血肉模糊,顿时厉声尖叫,一只手捂住耳朵。李文成满嘴鲜血,将半只耳朵吐出,趁机将身子与那黑衣人身子贴紧。他也生怕黑衣人咬住自己耳朵,趁着黑衣人耳朵剧痛,无暇顾及之机,左手回撤顶住黑衣人脖子,右手环住他后背。黑衣人发狂似地挥舞双手弯臂猛捶李文成后背,只是两人贴得太近,黑衣人使不上全劲,但李文成仍是痛得几乎晕厥。 后背疼痛难耐,李文成几乎支撑不住,身子便猛地用劲前压。黑衣人心神激荡,一时不防,二人同时摔倒在地,在地上翻滚起来。秦熳在一旁急得直跳,却不知如何插手。二人翻滚之际,李文成右臂脱落了黑衣人的后背,他情知不能被黑衣人甩开,否则性命堪忧,便奋力在黑衣人背后乱抓,忙乱之间,撩住了黑衣人腰胯之间的裤头。李文成突然触到一件柄状硬物,他也不管何物,一把拔出硬物,便向黑衣人后背戳去,那硬物一端顿时没入黑衣人身体。 黑衣人一声惨叫,身上猛地一抖,将李文成甩出摔在地上。黑衣人从地上爬起,双眼圆睁,哇哇怪叫几声,向李文成扑去,没走几步,又跌倒在地,顿时一动不动。 ------------ 第八章 锋芒初露(2) 秦熳赶紧跑到李文成身边,将李文成扶起,二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是惊魂未定。良久,李文成见那黑衣人倒在地上仍是一动不动,便慢慢向那黑衣人走近。黑衣人背后插着一只匕首,匕首一端没入体内,黑衣人已是死去。李文成这才大大吐了一口气,只感幸运万分,想起适才那一刻,李文成也直觉心惊肉跳。 二人又向摔在地上的小孩走去,将他抱起。只见那小孩头软绵绵地垂下,颈脖的软骨已断,胸口发凉,显是没了性命。李文成心中一阵大恨,心想这黑衣人真是死有余辜,只是可怜了这小孩的父母。李文成与秦熳略一商量,便花了半天功夫,在地上刨了一大一小两个坑,将那小孩与黑衣人分别安置其中,用土掩住,再用杂草乱枝覆上。掩埋完毕,李文成瞧了瞧两座新坟,只觉刚才经历如做一场噩梦。 李文成将身上沾了血迹的衣服脱下,裹在手里,对秦熳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只见秦熳也脸色也是煞白,她点了点头,望向李文成的眼里多了些敬慕的神色。李文成便陪着秦熳,将她送至秦府门口,才往回赶去。 三个月的约定比武日期已至,李文成竟是有些期待。这几天李文成一直思索那日与黑衣人搏斗之事,当被黑衣人点中腹部后,不能行动,那突地自四肢而起的热流是如何而来。或许是那道人教他的内功心法起的妙效,李文成心想,可不管他如何提气运气,那种感觉再也未能出现,试了数次,反而心烦意躁。李文成想起那道人“练功需谨遵功法,不要贪功冒进,否则极危险”的嘱咐,便索性不再试炼。 这日天色微明,李文成早早起来,行功打坐,待行功完毕,便将所学的拳法及自己的思悟,悉数习练一遍,直到红日中天,这才罢手。他吃了中饭,与杜博及在绿竹轩养伤的崔岳说了声,便出了门。 “百川道场”围了不少人,道场的师兄弟们听说李文成将与九师兄张镜比武,都来瞧这热闹,看看这个无知小子如何出丑。道场中央一块练武的空地上,李文成与张镜迎面站立,一众人群将在空地周围围了几圈。 张镜抱了个拳礼,脸上却是藐视的神情。他将架势摆开,顿时赢得众人一声喝彩,他满脸笑意,向众人点点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李文成想起他指使一群地痞打伤自己的阴险行径,心中颇是不屑,手上也做做样子回了拳礼,嘴上却道:“张师兄是否还记得那日晚上指使一群人将我打伤的事么?” 张镜楞了楞,道:“甚么?” 李文成又道:“上个月的灯会节,你指使人将我打伤,还记得么?” 张镜一怒,大声不屑道:“我找人打伤你?真是笑煞人了,我张镜有头有脸,要动手教训你这个臭小子,还不是就像我手里的泥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若还须请人动手,那我张镜在江陵城还有脸呆得下去么!” 李文成见张镜的神情语气,倒像是真的不知,心中也是一阵疑惑,声音低了些道:“难道不是你?” 张镜道:“当然不是,你这小子说些甚么胡话,莫不是脑子坏了,要不就是怕了。若是怕了,赶紧跪下叫我三声爷爷,我讨你个乖,以后见到我也不用滚得远远地,只须叫我一声爷爷就行。”说罢,哈哈狂笑。 张镜那番模样着实让人讨厌,李文成也不想多说,拉开架势,挥拳劈面向张镜削去。张镜嘿嘿一笑,架住李文成来势,右臂运拳如风,“呼”地一拳向李文成打来,拳势凶猛。李文成轻轻避开,张镜又连出两拳,向李文成攻来。 李文成却不退避,双拳使出招式,硬生生将来势化解。二人拳来拳往,斗了几招,李文成便放下心来,这张镜的拳法虽是凶狠,但比起前几日遇到的那黑衣人,凶险实在难及。若是三个月以前的李文成,只怕接不了张镜三招,但这三月之中,李文成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练拳,又与那黑衣人性命相斗,武功不知不觉大进,比起张镜,虽在拳法的熟练与劲力的深浅上,还有不如,但也不会立显败势。 张镜一轮凶猛的攻势,李文成或挡或走,将平日所练的拳招步法一一施展开来,一时竟也斗了个旗鼓相当。反倒是张镜越打越是浮躁,本以为三两下便能将李文成折败,殊不知李文成不仅未败,竟越战越有劲头。张镜只觉面子挂不住,心中大急,拳招一变,拳拳尽是打向李文成要害,一招一式,越来越快。 李文成拳法劲力不如张镜,渐渐落了下风,攻少守多。这时,张镜一拳向他面门打来,来势汹汹。李文成双拳抵挡,仍是招架不住,身子被一股大力撞得连连后退,围观众人又爆出一阵喝彩声,也有人为李文成能如此这般暗暗惊奇。张镜见李文成连连后退,便踏步向前,又是一番抢攻,势要将李文成败于拳下。 李文成不再出招抵挡,只是脚步疾走,连连闪避。他早已打定主意,若是拳脚招式上赢不得张镜,便示之以弱,让张镜掉以轻心,然后再趁机突施绝招,打他个措手不及。适才与张镜对敌,李文成便有意将平日琢磨的几式厉害绝招,及从瘦罗汉身上领悟的那一式拳法通通不显,怕万一使出不能将对手打倒,反而让他有所戒备。 李文成躲来避去,张镜一时竟打不着他,虽是占尽上风,然则心中也焦躁已极。众人见李文成毫无还手之力,便不住地向张镜大声喝彩助威。张镜抖擞精神,呼咋一声,两拳挺直朝下,由腰间向前冲出,捶向往后退避的李文成,拳至李文成胸前,似乎力势已尽,只见他沉肩立腰,双拳化掌,向李文成胸前按来。这一式“青龙探爪”使得极好,眼见李文成避无可避,似乎此招必中,突地李文成含胸扭腰,避过他的双掌,同时右手向张镜颈脖反切。 张镜吃了一惊,适才见李文成不停退避,毫无反击之力,那料到此刻他竟突然回击,慌忙之中仰头后避,虽堪堪避过,却也显得狼狈。李文成一招未尽,左拳又斜斜向张镜刺来,这一拳用劲精妙,即似攻对方胸前要害,又似是攻击面门,虚虚实实,让人无从招架。张镜大惊,慌乱中起手架挡,突觉脑袋一痛,右脸已挨了一拳。这一拳打得张镜头昏脑胀,已看花了人影,李文成趁机伸脚一勾,将他勾倒在地。 周围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为突然而至的变化惊住了。良久,才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望着倒在地上的张镜,李文成只觉畅快淋漓,见众人望着自己的眼神,多是惊讶与羡慕,不禁挺直胸膛,心中大爽,想那迈向高手之路,也不是遥不可及了。 这时已有人上前,将张镜扶起拉走。二人约定比武赌约,谁若输了,便要叫对方三声爷爷,以后碰面绕道走。可张镜被人扶走,却也没有实践赌约,此时李文成心中高兴,也不去计较这么多了。 李文成出了道场,走到半路,杜奕衡,铁头与丘二三人便在后面追了过来。三人拍拍李文成肩膀,欢声祝贺。丘二学着李文成刚才使拳的模样,摆弄两招,笑声道:“你这招使得真俊啦,看来我这两年的武功算是白学了,还不如你天天在家里自个学着玩。” 铁头往丘二头上一拍,道:“呸,你有文成这般脑子聪明?” 丘二摊摊手,作了个没有的表情。 李文成对丘二道:“如果喜欢,我可以教你,嘿嘿,不过得请我们三人一顿酒。” 丘二搓搓手,嘻嘻道:“这可是你说的啊,走,喝酒去。” 四人一阵欢呼,找了间酒家,围了一桌。四人喝得痛快,直将酒菜吃了个精光,李文成才与三人别过,略有醉意地往绿竹轩赶回。李文成刚走到竹林边,忽闻后面马蹄响起。李文成回头一看,却是秦熳骑着枣红马前来。 秦熳脸上带着笑,眉角间却微有懊闷意。李文成满心欢喜,向秦熳直挥手,此时心如坠入花间一般迷醉。 秦熳只说声:“随我来。”便调转马头。 李文成急道:“等等。”忙向林中跑去,解开好久不用的座骑,跨上马,追了出来。秦熳见李文成骑马过来,只是微微一笑,也不作声,提马前奔。 二人骑着马一阵疾驰,离江陵城数里之遥,秦熳才收缰息马。李文成也停了下来,适才一阵疾驰,迎面风吹,只觉酒意全醒。他似乎有些察觉,便道:“怎么了?” 秦熳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没甚么,我心情不好,想再去看看龙山松涛,你陪我去么?” 李文成望着秦熳,坚然点头。二人又是一阵疾驰,待到龙山山脚,天色已近黄昏。秦熳催马上山,在山路上急奔,李文成紧紧跟随。山势渐陡,马儿也累了,渐渐慢了下来。 秦熳跳下马,李文成也翻身下马。二人抬头向前面的山林张望,只见前面一座斜坡上有一处平台。秦熳将马缰拴在树上,从马背上拿了一个长条的包裹,道:“我们上去。” 李文成将马系在树上,接过秦熳手中包裹,系在背上,随着秦熳向斜坡爬上,爬了两丈来高,便到了平台。平台似乎常有人来,甚少杂草,李文成随手扯了几支带叶的树枝,将地面打扫干净,又捡了一大堆柴禾,用火折子点燃。二人席地而坐,秦熳让李文成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只短琴与一张低矮的小木几。 秦熳将琴放在几案上,轻轻拨了几下琴弦,向李文成道:“会弹琴么?” 李文成摇摇头道:“我不会。” 秦熳又拨了琴弦几下,脸色变得柔和,眼神微闭,左手按弦,右手轻撩,一串串琴音流出,甚是美妙。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月儿悄悄躲进了云里。整个山谷一片平静,只有李文成的心随着琴声飘荡。一曲完毕,秦熳睁开眼睛,眉间再无闷意,她对李文成道:“我这几日不想回家,你愿陪着我么。” 李文成道:“我愿陪着你到天涯海角。” 秦熳白了他一眼,道:“油嘴滑舌。” 顿了顿,又噼哩叭啦道:“今日有事耽搁,没去看你与张师兄的比武,听说你竟赢了,不错嘛,能胜得了张师兄。” 李文成故意摇头晃脑道:“是师父**得好。” 秦熳“哼”了一声,扬脸笑道:“那是当然。不过如果想当我的好徒弟,光练好武还不行,我弹的曲子,你也须学会。”李文成点点头,心中却道我可不想当你好徒弟。 李文成似乎天生对琴棋书画便极有兴趣,他歌艺不错,限于资质,画技一般,于琴道一途,一直想学,却未有机会,这时听秦熳如此说,自是兴奋。 蓦地,李文成想起一件事来,有些忧心道:“我今日走时,却忘了与杜先生说一声了。” 秦熳道:“你这人真烦。江湖儿女,讲究豪洒自在,哪有你这么多担忧!” 李文成在绿竹轩呆了几月,也了杜博心性,知他不会怪罪,只是不打招呼便几日不归,总觉礼数不周。这时,秦熳又起手拨琴,叮叮铛铛,将李文成的思绪引开。 秦熳奏完一曲,便教李文成基本的指法与演奏技巧,教授之中,自是不住地揶揄奚落,李文成也是心甘情愿,只恨时间过得快了。 秦熳教得累了,便拿出事先准备的干粮,与李文成吃了起来。二人吃完,夜已到深处,二人也开始犯困,便在火堆边睡去。第二天醒来,两人收拾行囊,也无目的,见山便绕,见道便走。 ------------ 第八章 锋芒初露(3) 走了一天,两人赶到一个小镇,住了一宵,次日骑马便要离开。突闻一阵吵闹喝骂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摊贩前,两个壮汉袒胸露臂,气势凶恶,正指着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大声喝骂,一边骂,一边打人巴掌,似乎嫌他缴的钱少了。那瘦小汉子不住地哀求,两人骂骂咧咧,不为所动。 秦熳与李文成对望一眼,拉缰提马,向那两个壮汉冲去,直冲到二人近前,才勒住马头。两个壮汉忽见两匹马冲过来,吓了一惊,向秦熳二人望去,见二人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这两人似乎平日凶横惯了,指着李文成二人便骂:“哪家的小杂毛,在这里显威风,也不打听打听你大爷我是谁,想在这里管闲事,看大爷不拔你们的皮,拆你们的骨!” 秦熳翻身下马,更不搭话,上前伸手抓出,抓住其中一个壮汉手臂,向前一扯,右脚伸出,那壮汉便跌扑在地,摔了个狗吃屎。另一个壮汉见状,从腰后执出一把牛刀,便要上前,突觉手腕一紧,一个少年已将自己手腕捏住,少年正是李文成。李文成心中大怒,心想这混人动辄拿刀,只怕平日伤了不少人,他出手便不留情,手臂一扭,只听那壮汉哇哇大叫,手中牛刀落到地上。李文成起手又是一拳,正中那壮汉脑袋,那壮汉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先前被秦熳摔倒在地的壮汉从地上爬起,对秦熳破口大骂,污言秽语,难听至极。秦熳忿怒,飞身上前,连出拳脚,将那壮汉踢翻在地。那壮汉翻到在地,口中仍是喋骂不休,秦熳让李文成将地上牛刀捡起递来,她一不做二不休,“嗤”地一声,便将那人右边耳朵削去一半。那壮汉顿时满脸鲜血,杀猪般地大叫起来。 另一壮汉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只叫:“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李文成狠声道:“你们这些人,平日欺横乡里,鱼肉百姓,今日得教你们吃些苦头。若再让我们瞧见你们欺负人,必将取你们性命,还不快滚。”两个壮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围观众人见那两个壮汉逃走,纷纷大声鼓掌,显是平日受其欺侮,敢怒不敢言。这时,有好心人上前劝二人赶紧离开,李文成便对秦熳道:“咱们走吧。” 秦熳点点头,二人翻身上马,驱马前行。二人刚离开小镇,只见一群人带着刀剑棍棒,在二人背后大声呼喝,作势追来。秦熳低声道:“跑慢点。” 二人骑马缓行,只比步跑稍快,与后面追来人群若即若离。过了一会,追来之人越来越少,秦熳与李文成突地调转马头,向后面追来之人冲去,那追来的几人顿时吓住,纷纷转身四处逃窜,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熄没。秦熳与李文成二人一阵哈哈大笑,这才纵马快奔。 天上浓云密闭,眼见快要下雨,李文成与秦熳来到一处溪流前,小溪对面有座亭子,亭子旁边是一潭大湖,溪水缓缓流入湖中。 秦熳道:“走,到前面的亭子躲躲雨。”二人骑马踏过小溪,刚到亭子,天上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雨越落越大,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飞雨落入湖中,荡起一阵阵涟漪,将水中云影溅了个粉碎,不一会,湖面便烟雨朦胧,二人瞧得入神。 听着亭外雨打落叶,望着茫茫湖水,二人只觉天地一片萧索。李文成抬头望天,天上云雨飘渺,聚散无常,他轻轻吟唱道:“ 浮生薄了片云 映波心 无奈悠有万绪倏无影 雨夜逢 各入从 几时分? 自是白云长天水长春。” 秦熳也跟着轻轻吟唱,俏脸此刻显得安静,轻柔。 “几时分?自是白云长天水长春……”秦熳叹息道:“为甚么要分离呢,念得这么忧伤,我不要分离!” “云水只能偶尔相逢,终究是要分的,这便是缘分吧。”李文成柔声道。 “我不要这样的缘分。”秦熳皱眉。 “你不喜欢,那我不再唱了。”李文成安慰道,又轻柔接了一句:“我们不会分离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若是换作往日,秦熳必定会“哼”地一声,奚落李文成几句,这时不知道为何,她忍住了,眼神竟颇是感动。 雨下得久了,天气变得清冷,此刻二人情丝弥漫,渐渐依偎一起,却不涉猥亵。不知不觉中,二人累了,便相拥睡去。待李文成面含微笑醒来,雨已停歇,天空放晴。远处的湖边挂起一道彩虹,林间树叶含露。微风轻拂,枝叶随风摇曳,闪闪发光,远远望去,金色的阳光透过雨露,泛起道道梦幻般的光彩。 李文成望着秦熳含笑的嘴角,心中平静愉悦。这时,秦熳轻轻“嗯”了一声,翻身醒来,望着这眼前美景,顿时呆了。 秦熳取出短琴。琴声点点,如疏雨一般在湖面飘荡,似酒醉浓睡,兴意所至,不知归路。琴声渐至急湍高昂,突地一声乍起,如惊鹭丛飞,琴音嘎然而止,音绝而意不绝,让人回味流连。 李文成听得醉了,这时秦熳收起短琴,欢喜道:“这首‘如梦曲’,只怕我再也弹不了这么好了。”顿了顿又道:“天色不早,我们赶紧上路,找个小镇住一宿,不然可要睡在湿地上了。” 二人整顿片刻,便要上路,秦熳又从身上掏出一对铃铛,递一只给李文成,道:“将铃铛挂在马颈上,再去配一把剑,咱们合称‘剑铃双侠’,一起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以后江湖好汉只要听到‘叮叮当当’一阵响,便知是我们‘剑铃双侠’来啰。” “好。”李文成拍手称赞。 两人骑马纵驰,铃儿在风中叮叮当当,一阵欢快。 秋高马肥,正是打猎的好时节。李文成与秦熳二人到处乱闯,已是半月有余。两人兜兜转转,却又回到离江陵城百里外的地方。这一日,二人来到一处平地的密林,不时便可见结队游猎的人群。 “早知道就带弓箭来了。”秦熳见猎心喜,兴致极高。 “不知这附近是否有人家,我们去借一张弓来。”李文成道。二人朝着密林外驰去,奔了数里路,终于见到一户人家,大门敞开,屋内却没有人。二人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见屋外梁上挂了一些死去的野禽,屋中正堂放了一张弓,一个箭筒,数支箭。 秦熳欢叫一声,冲到屋内,将弓箭拿起,从身上掏出一两碎银,自顾自道:“主人莫怪,这一两银子便是借你弓箭的酬劳,待我打了猎来,就还与你。” 秦熳带上弓箭,欢喜地朝那片密林驰去。密林中不时便会窜出一只野兔,或是獐鹿。李文成极少射箭,秦熳似乎成心要看他笑话,将弓箭递给他。李文成追逐半天,拉弓射箭,却是徒劳,一只也没射中。 ------------ 第九章 少年英豪(1) 李文成闷闷地捡起射落在地的箭支,秦熳咯咯大笑,伸出手来,将弓箭接过手中,道:“真笨,瞧本小姐的。” 一只野鸡倏然从林中钻出,鸡头抬起,左右观望,秦熳与李文成赶紧低下身去。那野鸡观望一阵,便开始往地下啄食。秦熳站起身,拉弓上箭,慢慢向野鸡靠近。那野鸡似乎受过惊吓,甚是警觉,立刻便往旁边的灌木丛跑去。 秦熳聚神瞄向野鸡,松开弦,箭支倏地向野鸡飞去。那野鸡噌地一下,窜入灌木丛中。秦熳见灌木丛中一阵扑腾扑腾地乱响,心中一喜,向野鸡扑腾处赶去。 蓦地,灌木丛一端钻出一人,飞快地向野鸡扑腾处扑去。只见那人从灌木里捞起一张网来,网中一只野鸡正在挣扎,那人将野鸡抓在手里,冲着赶来的秦熳与李文成张嘴一笑。 “将野鸡还来,是我射中的。”秦熳见那人抓着野鸡,愤愤道。 那人面色黝黑,他将野鸡翻来覆去瞧了瞧,又向秦熳瞧了几眼,张开嘴,又是灿然一笑,道:“这野鸡身上又没有伤口啊,却是闯入我的网中,怎么说是你的?” 秦熳不信道:“让我看看。”向那人走去,将野鸡拎到手中。那野鸡身上果然没有伤口。 李文成也跟了上去,却见那人眼熟,正是那日在“五梅山庄”遇到的朱半山。李文成高兴道:“朱兄弟,原来是你,你也在这里打猎!” 朱半山也认出李文成来,笑道:“原来是李兄弟,怎地不见杜兄弟?”说罢望了秦熳一眼,又嘻嘻一笑,道:“哦,身边有这漂亮的伴儿,难怪没与杜兄弟一起。” 秦熳眉头一皱。李文成忙向秦熳道:“这位朱兄弟喜欢开玩笑,你不要介意。” 朱半山对秦熳做了个鬼脸,笑道:“既然是李兄弟的朋友,这只野鸡就送你了。” 秦熳皱眉道:“我也打得着,谁稀罕你送!” 李文成有些尴尬。这时朱半山已收起了网,将那只野鸡双翅绑住丢在地上,走到灌木边,拾起一支扁担,背在肩上。扁担上挂满了野禽,有十几来只野鸡,野兔,竟还有只半大不小的白唇麋鹿。 秦熳瞧得惊讶,已忘了刚才的不快,向朱半山道:“瞧你年纪不大,打猎的功夫倒是不赖!” 朱半山哈哈一笑,道:“这打猎可是我吃饭的活,不似你们许多人来这里好玩。”他向林中四周瞧了瞧,又道:“今日这里打猎的人多,只怕明日要换个地方了。” 李文成见朱半山要走,便道:“朱兄弟要去哪儿?” 朱半山道:“我去隔壁的林中转转,那只野鸡就送与李兄弟,再会了。”说罢,向李文成与秦熳挥挥手,挑着扁担,跨步远走。 李文成将野鸡拾起,挂在马背。二人牵着马,小心地在树林里搜寻。 林中野禽还多,秦熳箭法也是不差,不多时已射中两只野鸡。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李文成道:“我们走吧,还要将弓箭还与人家。”秦熳点点头,二人翻身上马,奔驰一阵。此时已是夜色茫茫,李文成与秦熳竟找不到那去借箭之屋的路了。二人兜转一阵,见不远处的林中有一阵火光,二人便向那火光处行去。 行近火光处,一阵烤熟的肉香味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只见三人围着一堆篝火,烧持野味,其中一人正是朱半山,另外两人年纪颇大,都是猎户模样的人。朱半山见是李文成与秦熳二人,高兴地向他们挥手,道:“李兄弟,今日真是巧啊,遇见你两次,看来我烤的这野兔肉定是与你有缘!来,过来一起尝尝吧。” 李文成也是高兴,挥手道:“是啊,真巧,多谢朱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走了过去,与秦熳坐到朱半山旁边。朱半山将一只烤熟的野兔撕开,分了两瓣,递给李文成与秦熳。二人早就饿了,闻着香味,已忍耐不住,将兔肉塞到嘴里,只觉味道润滑绵密,二人禁不住大加称赞。 另外两个猎户似乎与朱半山也不熟识,只是半路遇到,他们各自烤着野味,偶尔闲搭几句。李文成吃完手中兔肉,向秦熳与朱半山说了句,便走到附近的林中,捡了一堆干枯的柴禾回来。他刚坐下来,只听脚步声响起,又有几人走近火堆。众人张望,只见来人四男二女,清一色的青衣布裤,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朝气勃发。其中一人浓眉大眼,向众人道:“各位,我是这附近‘林氏拳’的林逊,这些都是我们的师兄弟,一起搭个火吧?。” 朱半山张嘴一笑,道:“来得正好,我们几个正愁人少不够热闹。” 李文成也道:“这秋天晚上寒气重,人那是越多越好。” 那六人也不客气地坐下。年青人好说话,不久便混了个熟络,那两个年轻女子也与秦熳有说有笑。众人正在闲聊之时,一阵马蹄声渐响,不多时只见五人五骑,在火光映耀处驻立,马背上挂满了野禽。 五人跃下马来,走近众人。李文成抬头张望,当首一人身材挺拔,颇有气势,却是那日在“五梅山庄”偷见过的“五虎门”高手屠修洪,后面跟着的二人模样相仿,李文成也都见过,便是“蔡家堡”的蔡文蔡武,其余二人也都是步履轻便,身手不弱。 “诸位,可以借个火么?”屠修洪向众人道。 朱半山抬眼向屠修洪几人望去,道:“当然可以,若不嫌弃,可以一齐尝尝小弟烤的野味。” 屠修洪向众人望了几眼,眼光在秦熳身上稍稍停留,眼神颇是讶异,他向朱半山道:“小兄弟真是豪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屠修洪等五人将马背上打来的猎物扔在地上,从远处拣来一大堆枯木树枝,沿着原来的火堆,再搭了一堆木架,将火引燃。霎时间,篝火大旺。 五人从马背上取出几壶酒来,这才坐定。李文成正与秦熳略微亲昵地耳语两句,突感对面一道眼光望来。李文成朝那人望了望,见那人正是与屠修洪一道的五人之一,他方脸络腮,样貌粗豪。李文成也未在意,又转头与秦熳说话。突地,李文成直感那道目光凌厉扎眼,他抬头又向那人望去,只觉那人眼中似有怒火。李文成颇感诧异,心道自己与他似乎并无相识。正思忖间,那人已霍然起立,向李文成走过来,喝声道:“小贼,今天终于让我遇到。” 李文成一头雾水,站起身来问道:“你说甚么?”众人也都朝李文成瞧来。 那人厉声喝道:“小贼,少在这里装无事。你骗了我师父的宝贝女儿,又在这里欺骗别的女孩儿,真是该死。” 李文成直感莫名其妙,朝秦熳望去,只见她脸色微变,李文成心中一怒,向那人大声道:“你在胡说些甚么?我都不认识你。” 那人道:“不要在这里做戏,我刚才还看不准你,但见你这小贼又在这里欺骗女孩儿,果然便是你的贼性。”说罢,呼地一拳朝李文成迎面打来。 李文成赶紧跳开,只觉拳风划过脸面,甚是沉劲。他刚想张口辩解,那人左手又是一拳劈了过来。李文成侧头闪开,心中发怒,待要还击,那人右拳当胸已冲了过来。李文成赶紧伸臂架挡,那人拳头落到李文成手臂,李文成只觉一股大力撞到,撞得他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在地。 那人似乎楞了楞,道:“少在这里做戏,拿出你的本事来,不要以为你仗着有两下子,我罗冠英便就怕你。” 这罗冠英不容李文成分说,便又向他打来,李文成虽架住那一重拳,手臂已是发痛,不由心头火起,纵步便向罗冠英踢去。众人见二人打斗起来,也不知是何缘故,便纷纷站起来,瞧着二人相斗。二人拳来脚去,斗了十数来招,李文成便知实非罗冠英对手,他力大招猛,一拳紧接一拳,向李文成打来。李文成只觉双臂发痛,不敢硬碰,连连闪躲,终于躲避不过,眼见一拳便向自己胸前涌来,他运劲发力,左拳斜斜向那人刺出。李文成左拳击中罗冠英前胸,同时只觉胸前一痛,脚步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这时只听一声娇喝,秦熳飞身向罗冠英踢出一脚。罗冠英胸前也着了李文成一拳,身上只觉一痛,见秦熳一脚向自己踢来,连忙抬臂挡了秦熳这一脚。秦熳本来见罗冠英与李文成的对话,心中有些莫名惊疑,但见李文成受了一拳,便着急起来。她向罗冠英踢出一脚,便往回退,将李文成扶起。 罗冠英见李文成被自己打倒在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蹙着眉头向李文成问道:“你不是那小贼?” 李文成心中着实有气,若是平日,他也罢了,这时担心秦熳误会,便怒声道:“甚么这个小贼那个小贼,你到底是指谁?” 罗冠英道:“你不是‘苍龙堡’崔东青那老匹夫的小儿子崔天佑?” 李文成指着自己的脸道:“当然不是,我叫李文成,你睁大眼睛,再将我瞧清楚些。” 罗冠英向李文成凑近了看,嘴唇嚅嚅,低声道:“你好像年轻了些,脸也比他稍瘦些,是我瞧错了。” 李文成仍是有些怒气,道:“那你也不先瞧清楚些!” 罗冠英脸色尴尬,道:“只因那小贼子实在气人,又见小兄弟你穿着与他相似,与女孩儿说笑的形貌也与他一般无二,我一时气恼,分辨不出,实在抱歉。” 李文成哭笑不得,道:“那人惹了甚么事情,让你这么气恼?” 罗冠英道:“那小贼子狼心狗肺。他来我们‘六合门’拜访,我们师父好心招待他,还与他们‘苍龙堡’结盟。可他见我们师父的宝贝女儿貌美,动了心思,不知耍了甚么手段,骗得小师妹的真心,让我们小师妹对他百依百顺,还与他私自定了亲。哪知过了不到一个月,那小贼子腻厌了,想将我们小师妹抛弃,竟矢口否认定亲之事。 我大师兄一向待师妹如亲妹妹一般,看不过眼,找那贼子评理,却不料那小贼子恼羞成怒,将大师兄打伤,弃我们小师妹而去。自那小贼离去,小师妹一日比一日消瘦,几次寻死,害得师父与师兄弟们担惊受怕。你说,这小贼子该不该死?” 李文成默然,也只觉此刻倒霉透顶,无缘无故被骂了半天小贼,还挨了这浑人一拳。但见他武功比自己高,却不仗势欺人,道歉也诚恳,心中气便消了。 这时屠修洪大声道:“既然是误会,大家握手言和,喝口酒,就算认识了。”接着又对李文成道:“李兄弟拳法不错,不知师承哪位?” 李文成在“五梅山庄”见过他与人切磋武艺,知他武功颇高,见他问询自己,心中有些莫名兴奋,忙抱拳道:“说起来惭愧,只是我自己胡乱练些拳法,倒没有师父愿意收我。” 屠修洪脸上露出不信的神色,想他怕是不愿坦诚师门,也不追问,便向李文成身边的秦熳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秦熳脸上淡淡道:“我叫秦熳。” 屠修洪见秦熳并未问询自己姓名,顿觉无趣,道了声:“在下‘五虎门’屠修洪。”便讪讪坐下。 ------------ 第九章 少年英豪(2) 篝火正旺,众人将自己猎来的野味剥皮刮肠,穿入木棍架在火上烧烤。正在这时,又听见有马蹄声渐近。只见一人全身灰色,骑马立在远处,火光忽明忽暗,看不清那人脸色。那人朝篝火边的众人打量一番,又提马离去。 那灰衣人才走,又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黑暗中骑来二人,那二人跃身下马,往火堆边走了过来。二人正要与众人说话,其中一人突然神色大变,他向屠修洪那边几人望去,回过头与身后一人窃窃私语。这时,屠修洪身边的蔡文蔡武兄弟站起身来,只听蔡武道:“余二郎,是你!” 那被唤作余二郎之人枣核脸,尖细眉,上眼皮微塌,神情甚是狡滑,他听得蔡武叫唤自己姓名,立刻从背后拔出刀,屠修洪等三人见状,霍地站起,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余二郎大叫道:“蔡武,上次你以多欺少,怎地,这次又想以多欺少?”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面的林中不住地张望。 蔡武大声道:“余二郎,你霸占市集,不容别人做买卖,还逞凶将人打伤,被我遇到,只怪你自己学艺不精,还有脸找甚么由头。今晚就与你单打独斗,不把你折在我剑下,我就不姓蔡。” 余二郎往后退了几步,骂道:“放屁,那里一向都是我们的地头,你凭甚么来管?” 蔡武从身边拾起长剑,跳了出来,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欺凌他人,怎地!少说废话,剑上分个高低。” 余二郎有些狐疑,道:“打就打,单打独斗,我还怕你不成,你说话可是算数?” 蔡武道:“当然说话算数。”说罢,持剑走到余二郎对面。余二郎面露恨色,未等蔡武站定,便先下手为强,抢步直逼,“唰”地一刀向蔡武砍去。蔡武不避反迎,长剑横打,刀剑相交,迸出星星火花。蔡武荡开余二郎刀身,挺剑直刺,二人顿时斗作一团。相斗半刻,余二郎便显见不敌,已是招架得多,还手得少。蔡武东刺一剑,西刺一剑,将余二郎逼得狼狈不堪,眼见就要败下阵来。 蓦地一声大啸声自林中响起,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人不知从何处飞出,抢入二人相斗阵中,只见他剑鞘一挑,便正中蔡武剑身。蔡武只觉手臂一热,手中剑把持不住,脱手飞了出去。 众人一阵惊呼,只见蔡武与余二郎之间站立一人,双手抱负剑鞘在胸口,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那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长背阔,方圆的脸,两颊鼓起,胡须勃发,鼻孔之中也留出长长的鼻须来。众人大是震惊,蔡武在荆州一带年轻一辈中也是数得上的好手,竟被那人用剑鞘轻松挑落手中剑,似毫无闪躲之机,那人武功实在令人震惊。 那人挑落蔡武手中剑,漫视众人一眼,纵声大笑,也不理会蔡武,随口道:“两位兄弟,这真是个好地方,先坐下来歇会。”说罢,也不管众人是否应允,一屁股坐在火堆边。 余二郎见那人到来,气势一振,挥刀便要向赤手空拳的蔡武砍去。蔡文与屠修洪等人立刻拔出兵刃一齐向余二郎迎去,余二郎见状,赶紧溜到那人旁边,与余二郎一同到来之人也赶紧坐到那人旁边去。 那人见屠修洪等人望着自己,豪然道:“在下刁不发,各位怎么称呼?”他自报姓名,神态间似乎于自己名头颇是自豪。 屠修洪听罢那人姓名,果然面色一震,道:“是单身只剑除掉‘鄂西六霸’的刁不发刁大侠吗?在下‘五虎门’屠修洪,久仰大名。” 刁不发见屠修洪听说自己名头,甚是得意道:“大侠之名不敢当,屠兄弟的名号,在下也是久仰了。” 余二郎见刁不发与屠修洪客套起来,便指着蔡武急道:“这厮便是蔡武。上次几人合伙欺负小弟,将小弟打成重伤,这次若不是刁大哥及时赶来,小弟只怕要死在这厮剑下。” “唔,余兄弟,我刚才瞧他也是手下留情,不然你早伤在他剑下了。”刁不发道。 余二郎不敢应声,心中却恨得牙痒。原来这余二郎也是地方一霸,平日欺行霸市,鱼肉乡里。某日欺凌一位挑鱼上街叫卖的乡民,恰巧被蔡武等人遇见,将他痛打一顿,他便怀恨在心。余二郎知刁不发名声,一日刁不发恰巧路过,余二郎便有心巴结,大鱼大肉招待,不时哭诉自己遭遇,称蔡武恃强凌弱,欺辱于他,想刁不发为他讨回公道。现今正遇见蔡武,哪知刁不发却不为他出头,怎能不气,心中顿时将刁不发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刁不发却不理会余二郎心思,他洪声对余二郎道:“余兄弟,咱们在荆州寻了几日,也未瞧见邪教妖人的影子,莫非都是江湖谣传。” 余二郎心中颇不愿理会,却也不敢不答,道:“依小弟想,怕是听说刁大哥要来,那些宵小之辈都躲了起来。” “那是当然,刁大哥名震江湖,区区几个妖人,听到刁大哥大名,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另一人也大声吹嘘道。那人脸皮发红,腰圆臂粗,倒有几分悍相。 “哈哈哈哈。”刁不发纵声大笑,对二人的吹嘘拍马,甘之如饴。他道:“我听说荆州一代邪教猖獗,祸害了不少性命,可惜世风日下,道义沉沦,这等惨事也无人来管,一向听说荆州英雄辈出,依我看只怕是名不副实!本着为民除害的侠义心肠,我刁不发特意来此,就是想为江湖道义尽一分力,将那些妖人诛伏。” 他声音颇是洪亮,似乎故意说与众人听。李文成本来只与秦熳轻声曼语,这时见刁不发语气狂妄,浑没把荆州一带的英雄放在眼里,不禁心中暗自摇头。他颇喜欢豪放不羁的作派,但只觉屠修洪嘴中的这位大侠言行太过倨傲不恭,却不似自己心中大侠的风范。 刁不发这一番话却是将一干众人惹怒,蔡武早已忍耐不住,大声对刁不发道:“阁下大言不惭,你怎知无人来管?” 刁不发在随州一带名头甚响,极有威势,这时不想蔡武竟然顶撞,只觉面子大是挂不住,恚怒道:“你就是蔡武?刁某刚才只出了一半功力,便用剑鞘挑落了你手里的剑,你武功虽是不错,但比起刁某,恐怕还差得很远。我余兄弟的事还未找你算账,你也真不知好歹,看来刚才刁某出手还太客气了,不能让你服气啊?” 蔡武道:“服与不服,咱们手底下见真章。既然阁下这么瞧不上我们荆州所有的英雄好汉,我蔡武倒要向阁下讨教几招,瞧瞧阁下是否有资格说那番话!”他刚才手中剑被刁不发击落,知刁不发武功颇是高强,但想着刁不发乃是出其不意,自己一时不防,心中很是不服。 刁不发嘿嘿地冷笑几声,仍是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似乎并未将蔡武放在眼里。 余二郎见刁不发与蔡武一触即发,心中一喜,添油加醋道:“蔡武,你这无知小辈,给我刁大哥提鞋都不配,怎么够格与大哥动手!”他巴不得刁不发为他报仇,将蔡武伤得越重越好,此时便故意激怒蔡武。 蔡武果然大怒,喝声道:“余二郎,你这个没种的孬货,滚一边去。我没资格?少在这里替他胡吹大气,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随即对刁不发道:“阁下不起来,莫非怕了我蔡武。” 刁不发道:“怕你!真是笑话。我坐在地上,任你攻我三招,看你有没有资格让我站起来与你对敌。” 蔡武心中更怒,他从蔡文身边接过一把剑,剑指刁不发道:“既然阁下如此自恃甚高,那我蔡武就不客气了。”长剑一振,便向刁不发刺去。 他这一刺有个名堂,唤作“剑指八方”,一剑刺出,敌方便觉剑势如四面八方刺来一般,是“蔡家堡”的绝技之一,端是厉害。蔡武见刁不发如此托大,生平头一次如此被轻视,出手当不容情,这式绝技一出,但教他知晓厉害。 刁不发坐在地上,左手轻拍剑鞘,长剑跳起,剑柄落入手中,他挽起一阵剑花。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刁不发坐在地上,竟然悉数将来剑挡住。 蔡武也是一怔,没想他坐着也能抵挡自己这一招。蔡武却不愿坠了“蔡家堡”的名声,他暗想这第二招出手须更加凌厉,好教他躲避不过。他起步绕着刁不发转圈,刁不发坐在地上,转身便不灵便,蔡武转了几圈,待绕到刁不发后背,突地直刺刁不发后心。蔡武这一刺凌厉迅猛,眼见便要刺中刁不发。刁不发似乎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上身低斜,两脚跷起,臀部撑地,滴溜溜地一转,堪堪躲过这一剑。蔡武见刁不发杂耍般躲过这一剑,心中急躁,一连又攻出几剑,均被刁不发如法避过。 众人均是骇然,这刁不发虽是有些言语狂妄,武功确实了得。蔡武那几剑,每次待剑将及身,刁不发才去躲开,除开武功了得,也须绝大的胆气。 刁不发戏耍般地躲过蔡武的几式攻击,更令蔡武怒火中烧,他高举长剑,作势欲直劈地上的刁不发,这时刁不发便再也无法转圈躲过。只见他在地上单掌一拍,众人只觉地面一震,便见他坐着的身子离地半旋,移开数步。刁不发身未落下,手中剑便向蔡武刺去,逼得蔡武连退数步,攻势便被化解。 “好俊的功夫!”一声话语响起,声音平柔低沉,不徐不急,兵刃交击与干柴噼啪燃烧之声却是一点也掩不住,众人只觉这声音便如在自己耳边说出一般。 蔡武停下手来。众人四处张望,只见一男一女二人并肩立在火堆近处,竟无一人知道这二人何时到来。 那男子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几分轩昂的气度,一身蓝衫劲装,长身挺立,显得风姿俊爽。那女子与那男子并肩站着,只比他稍低,一袭白衣,容貌清丽,白皙的肤色,在熊熊火光与盈盈月色的交辉之下,泛出暖玉一般的光芒。她站在那里,火光摇曳中,白衣飘飘,恍如凌波仙子。 ------------ 第九章 少年英豪(3) 那话语显是自男子嘴中说出。屠修洪一见这男子出现,脸露喜色,忙上前抱拳道:“原来是魏兄到来,好久不见。” 那男子也向屠修洪抱拳回礼,转头便对刁不发道:“原来是刁大侠,不知为何事在这里与蔡兄拼斗?” 刁不发见这一男一女二人出现,脸色早已大变,他站起身道:“前日多谢二位相助,还未请教二位姓名。”他话说多谢,可脸上感激之色少,尴尬之色却多,狂妄之气也瞬时消减。 那男子道:“在下魏宏风,这位是在下的师妹梅雪莹。” 这时屠修洪接口道:“原来是‘五梅山庄’少庄主梅雪莹梅姑娘,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与众不同!”屠修洪早注意了这清丽绝俗的女子,这时得知她便是梅雪莹,心中更是惊讶。 那男子便是“五梅山庄”三大弟子之一的魏宏风。魏宏风在梅雪莹耳旁轻语,梅雪莹脸色淡然,却不失礼,她抱拳开口道:“原来是‘五虎门’高手屠修洪屠师兄,久仰了。” 屠修洪忙道:“哪里哪里!” 梅雪莹便又转身向刁不发道:“刁大侠好俊的功夫!两位都是好武之人,切磋武艺原是寻常,只是不要动了肝火,还须点到为止的好。”她声音清脆温和,却是有股莫名的威严。 刁不发尴尬道:“梅姑娘见笑了,那日见识了梅姑娘高妙的剑法,刁某自叹不如,有梅姑娘在此,刁某怎敢献丑,那就与蔡兄弟罢手了吧。” 这时屠修洪却道:“哦,原来刁大侠与我们荆州‘五梅山庄’的梅师妹与魏师兄都是相识,那就好说了。”他说到“荆州”二字时故意将声音提得老高。 刁不发更是尴尬,却没有接话。 屠修洪见刁不发默不作声,心下顿时了然那刁不发必有甚么难堪事情为梅雪莹与魏宏风所知,他也不想将刁不发逼得太甚,便转头向魏宏风道:“自上次见到魏兄,差不多半年也未与魏兄谋面,今天却竟然在这荒郊野外遇到,不知魏兄来此有何事情?” 魏宏风道:“我想屠兄也听说了邪教妖人祸害百姓的事吧。这几个月我们‘五梅山庄’就在不断追查邪教之事,现在终于查出了一些眉目。这些邪教妖人是昔日‘玄魅教’残党余孽,首领叫‘毒手赤练’,是昔日‘玄魅教’八大护法之一,据说他生性狡猾,凶残毒辣,十年前‘玄魅教’覆灭之后,却给他逃得性命,不知躲到甚么地方去了。如今他召集了一些邪教的残余旧部,在荆州这一带为祸,却真是邪行不改。 前几日得到消息,那‘毒手赤练’露了踪迹,我与师妹加急赶去,那妖人还是逃脱,我们便一路追踪,追到此处附近,却失了踪迹,听见这里有打斗之声,便过来瞧瞧。” 屠修洪道:“‘玄魅教’?我上次在贵庄听青风道人提到过,据说是昔日江湖上的第一大邪教,教主阴无邪乃邪教百年难得的不世奇才,一身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不仅武功高深莫测,更是雄才大略,将名不见经传的邪教小派‘玄魅教’变成天下第一大邪教。后因杀戮太重,激起武林公愤,为一代大侠郭啸云毙于华山之巅,从此‘玄魅教’便烟消云散。没想这些邪魔外道又在荆州从没,真是阴魂不散啦。” 魏宏风道:“屠兄对阴无邪及‘玄魅教’的事迹也这么了解?” 屠修洪道:“上次听青风道人提到,便回家问询长辈,才知这些江湖旧事。”他顿了顿,又问道:“不知魏兄与那妖人‘毒手赤练’动过手么?” 魏宏风点点头道:“动过了手。那妖人邪功厉害,合师妹与我二人之力,也只能勉强胜过,各位若是遇到,便要小心了。” 魏宏风被誉为荆州一带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传闻梅雪莹武功更胜于他,众人虽未见过,但适才见刁不发称赞于她,只怕不假,这时听魏宏风如此之说,均心道那妖人武功岂非骇人听闻。 这时刁不发插嘴道:“我听说邪教妖人聚集在此是为了一本名叫‘血影七杀功’的武功秘籍,但不知真假与否,二位可曾听说?” 魏宏风道:“‘血影七杀功’这种武功倒是听大师兄提起过,但却不知有秘笈这回事,刁大侠是从哪里得知?” 刁不发“哦”一声道:“刁某也是道听途说,却是不太清楚。” 魏宏风沉吟片刻,道:“若这事属实,倒也是件非常要紧的消息。我知刁大侠侠肝义胆,若不嫌弃,刁大侠是否愿意与敝庄合作,将这些邪教妖人一网打尽,那时刁大侠的大名,必将传遍整个江湖。” 刁不发哈哈笑道:“魏兄弟盛情相邀,刁某甚感荣幸!刁某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除掉这些邪教妖人,如此甚好。” 魏宏风击掌道:“好,刁大侠爽快。”二人大笑。 顿了片刻,魏宏风向屠修洪等人道:“不知各位可有发现那些妖人的踪迹?” 屠修洪道:“上个月敝派附近发现一宗命案,经查是邪教所为,我与几位师兄弟截住了一个妖人,那妖人武功厉害,伤了我们不少师弟,还是被我们擒住。只是那妖人性子激烈,竟将牙缝里事先藏好的毒药咬破,服毒自杀。自此便再无发现,近来这些妖人似乎消停了不少。” 魏宏风低头思虑,屠修洪又道:“现在魏兄与梅姑娘准备要去哪?” 魏宏风向梅雪莹望去,梅雪莹道:“师兄,今日时间已晚,不如在这里先休息一宿,养足精神。那妖人逃了几日,只怕也累了,想必不会逃得太远。” 魏宏风点头称是。一众人等听得梅雪莹留下,都是兴奋不已。“五梅山庄”的名声这荆州一带又有谁人不晓,早传闻“五梅山庄”少庄主年纪轻轻,武技超群,想不到竟是这般美貌的一个女子,一众青年见之更是神不守舍。 屠修洪随来的四人走上前去,与梅雪莹一一自作了介绍。 李文成见梅雪莹背影身姿甚是熟悉,听得她声音,才知他刚来荆州时遇见的那个白衣女子便是她。这时他全心都系在秦熳身上,梅雪莹如何之美貌,李文成倒也不觉。 “咦,怎地?” 李文成见朱半山嘴巴张开,眼睛发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梅雪莹,一副涎水欲滴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你不是一直便想见到她么,那日见你那般胆大,偷混进五梅山庄内,不就是为了瞧她一面,怎么见了真人反而不敢上前去搭话了?” “谁说不敢!”朱半山红着脸站起身来,向梅雪莹望了望,又向自己身上破旧的衣服瞧了瞧,右脚踏出半步,又颓然坐下。 李文成心思细敏,见朱半山的神态,知他自卑身世,心中便有些歉然。 朱半山突地一把将李文成双肩抓住,将他扳过身来,与朱半山面对面,他脸色郑重道:“李兄弟,听着,我……朱半山,有朝一日,定会亲自站在她面前,将我朱半山的大名说与她听。” 李文成见他认真的模样与杜奕衡颇有神似之处,便安慰道:“我相信朱兄弟一定会的。” “哎哟!”李文成直感后背一痛,便知是秦熳粉拳到来,这几日的相处,李文成对秦熳的性子已是多有了解,忙转过身去,只见秦熳恶狠狠地向他瞧来。 “怎地,她很美么?”秦熳向李文成瞪眼道。 “很美。”李文成道,顿了片刻,凝望秦熳,秦熳俏脸罩霜,抬起手作势欲打。 “你更美!”李文成立刻讨好道。 “哼,算你见机得快。”秦熳哼了一声,俏脸斜扬,嘴角露出得意之色。 ------------ 第十章 怪物(1) 天边月儿露出半边脸来,洒在黑黑的云层上,映得烟云迷蒙。林中熊熊篝火晒得一干众人脸色发烫,屠修洪与刁不发等人围着梅雪莹与魏宏风,畅谈甚欢。李文成与秦熳二人则卿卿我我,沉醉于绵绵情意之中,直至夜色渐沉,二人都累了,才背倚背睡去。 第二日醒来,东方已吐白肚,薪火尚未燃尽,点点烟雾缓缓飘向林间。李文成揉揉眼睛,见火堆边众人仍未睡醒,梅雪莹与魏宏风却已不知去向。不一会,众人也纷纷醒来。李文成见秦熳也已醒转,便携同秦熳,与朱半山打了声招呼,告别离开。天色放亮,二人终于找着了路,循着记忆,到了那借箭的屋子。屋主仍不在家,李文成将弓箭放回原位。 这时已近正午,天色仍是白蒙蒙一片。自二人率性出游,已有近二十天。李文成私下外出,却未来得及与杜老先生打过招呼,心中一直颇有一丝不安。秦熳也觉有些疲惫,她在家中,得父母宠爱,便多了些刁蛮任性,只是这么多天外出不归,也未与家人招呼,还属首次,她也怕家中担忧,二人商议一番,便决定结束这次出游。 二人打定主意,便驱马朝江陵城的方向赶去。赶了一段路,零零星星地下起了小雨。雨势虽小,在这秋日里,却有些清冷。二人加急赶路,催马一阵狂奔。又赶了几里路,雨势渐渐大了起来,二人正在着急间,突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间寺庙,门外歇了些车马。二人大喜,赶到庙门前,翻身下马,走入庙内。 寺庙不大,甚是破旧,庙内散落着些残败的佛像,上面布满灰尘,多处墙壁已然坍塌,梁上结满了蜘蛛网。庙中十几个人各围成几堆坐着,见李文成与秦熳进来,都向二人张望。其中几人面孔熟悉,恰好昨晚在林中遇见,是自称“林氏拳”的四男二女六个青年弟子。另外八人一身青布质地的衣裳,头上顶着白毡帽,一副商人模样的装扮。 二人与那“林氏拳”六个弟子点头微笑,找了个空地打扫干净,坐了下来。二人刚坐定,便见庙外进来一人。那人穿着蓑衣,头戴一只大大的斗笠,他走入庙内,将斗笠摘下,拍打身上的雨滴,露出方圆的脸来,却是刁不发。刁不发眼睛向屋内扫了一圈,找了个地方坐下,正好挨着那些行商商队的众人。“林氏拳”的几个弟子一见是他,脸上不由露出钦佩的神色。 刁不发坐定不久,见众人无人作语,顿感无聊,便叹口气自语道:“这是甚么鬼地方,一个歇脚的屋子都找不到,害我多跑了几里路,又折回来了。唉,这鬼天气,也不知这雨还要下多久?” 一人接口道:“咳,瞧这落雨的架势,怕是要下到天黑了。”这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在众商人中年纪最长,他额头皱沟纵横,颇有风霜之色,显是行商多年。 刁不发见有人搭话,便道:“哦,兄台怎么看得出来?” 商人行商,沿途苦寂无聊,也都喜健谈,那商人见刁不发再问,便笑道:“我常年四处乱跑,刮风下雨的天气见得多了,自然也看得出来。” 刁不发向那人打量,也笑道:“噢。瞧兄台也是四处闯荡之人,见识倒广,兄台做甚么营生?” 那人哈哈笑道:“我常年在襄州、荆州、鄂州之间乱跑些买卖,甚么赚钱,便卖些甚么,赚些辛苦钱。” 刁不发道:“兄台对这一带路途也是很熟啰,不知这里离江陵城还有多远?” “哈哈,这位兄台问我可就问对人了。还真不是我吹,十二岁我便出来跑江湖,这荆楚之地方圆数百里,甚么地方是甚么村,有甚么店,载甚么花,种甚么树,那可是像身上的毫毛一般清楚呢。”那人谈笑道,“这儿离江陵城还有七十多里的路途,早上出发,晚间便可赶到城中投宿。”他吞了一口气,又道:“你看这寺庙,我们一年往返十几趟,只要经过这儿,几乎每次都会在这小憩一番。” 刁不发道:“这里倒是个歇脚的好去处,只是太破旧了些。” 那人笑道:“呵呵,你莫要瞧不上这里,现在看起来确实破旧,但二十年前这寺庙也还是鼎盛得很呢。” 刁不发道:“哦,怎么个鼎盛法?” 那人道:“那时庙中大小僧弥百十来人,来往香客不断啦,若要来这里借宿,还真不容易!” 刁不发起了兴致,问道:“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破败,无人理会了呢?” 那人叹道:“哎,说到这儿,那可要从武宗年间的灭佛令开始说起……。” 隋唐年间,佛教昌盛,“安史之乱”后,朝政腐败,朋党争斗,国势日衰,在位的帝王们仍照例宣倡佛教,僧尼之数只升不减。这些僧侣不事生产,国家负担剧增,大大削弱了朝廷的实力。唐武宗时,为整顿朝纲、收复失地、稳定边疆,遂决定废除佛教,武宗下旨敕令:“洎于九州山原,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晋、宋、梁、齐,物力凋瘵,风俗浇诈,莫不由是而致也。”,他认为,废佛是“惩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典法,济人利众”。会昌五年,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多万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若兰四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至此佛教再无繁荣之象。不仅佛教被禁,一切外来之胡教均被严厉禁止。 刁不发与那人正在闲谈间,庙内又进来一人。那人身材几乎比寻常人大了一半,一只硕大的脑袋,左右窄,前后长,两边的眉毛挤到一起,脸上也是凹一块,凸一块,长得极其丑陋古怪,他肩上攀着一只癞皮的猴儿。 李文成向那人望去,那人眼神向李文成这边一扫,李文成只觉心突地跳了一下,禁不住打了一冷颤。秦熳本是胆大之人,向那人望了一眼,也不由向后挪动几步,一只手将李文成的胳膊握住,抓得紧紧地。 这人全身上下,莫名地散发出一种阴冷恐怖的气息,他向庙内走动几步,李文成便不由得全身收紧,不自觉地将手搭在秦熳腰间,将她拉到身边。 “瞧甚么瞧,你这贼眉鼠眼狗崽子,这么瞧着我师妹,想找死么?”一人喝声大骂,却是林逊,他见那怪人双眼盯着自己同行的两个女伴,不禁怒骂。 “你若再瞧,小心我将你眼珠子……”林逊待要再骂,那人阴冷的眼神倏地往他身上一扫,林逊打了一个寒颤,嘴里骂人的脏话便吞到了肚子里。 “吱吱”一声,那怪人肩上的癞皮猴从他身上跑下来,一溜烟跳到一尊半截的佛像头上。怪人向庙内扫视一眼,找了个地方,远远地坐下,那猴儿也溜回到那怪人身边。 远远地,众人便闻到隐隐有股腥臭的味道,从那怪人身上传来。那怪人似乎对众人惊异的眼神已是习惯,他刚坐下一会,双眼便在秦熳与“林氏拳”两个女弟子身上游移,眼神里却是充满了狂躁残忍的味道,丝毫不去理会众人。 李文成胸前腾起一股火,将心中的恐惧压住,他盯着那怪人,便要站起,这时突然林逊站了起来,他早已忍耐不住,卷起双袖,向那怪人走去,边走边骂:“哪里来的丑八怪,不知死活,待老子收拾了你……。” 李文成心中突地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眯着眼睛,向林逊瞧去,只见林逊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脚步,嘴里也没了声音,接着便见他后背破了一个洞,一只手臂从洞里钻了出来,同时那怪人庞大的身躯斗然出现,贴着林逊身体站起,便如一个大人挂着一个小孩一般,众人正在惊愕间,那怪人已伸出另一只手,将林逊的肩膀抓住,像撕破纸碎布一般,将林逊的身体撕开,顷刻间,林逊的手、脚、脖子便从身躯里被撕掉,只见一片模糊的血肉,四散飞落。 一时间,庙内众人都惊呆了!那怪人将林逊杀死,便如杀鸡一般,他望着地上的血肉残肢,眼中露出一种令人胆颤心惊的残酷味道,众人还未应过神来,他突地又向众人疾冲,如厉鬼一般。一人闪躲不及,被他抓住脖子,只听“咔嚓”一声,那人便耷拉下头来,颈骨已被这恶魔一般的怪人捏碎,扔在地上。 众人一下惊醒过来,身上带着兵器的人纷纷拔出兵器。 “你……你,为何要杀死他?”一人惊恐地向那怪人道,这人与那方才被杀之人一般,都是行商之人。 那怪人喉咙咕噜咕噜的,发出一阵怪异沙哑的声音,众人根本听不清楚。 “妈啊!”一人大喊道,向庙门外撒腿跑去,这人已被那怪人凶残的手法吓破了胆。他刚跑几步,那怪人便已移到这人面前,封住了他的去路。他惊惧之间,挥动手中的匕首,向那怪人腹部刺去。匕首正中腹部,他只觉如同刺在一堵铜墙之上,再也难进分毫。那怪人伸出拳来,一拳向这人挥去,将他脑袋打得稀烂,霎时间血浆四溅。 ------------ 第十章 怪物(2) 庙内众人均是大骇,这怪人顷刻间连杀三人,手法凶残无比,且不惧刀剑,这时挡住众人出庙的去路,活像一尊地狱恶魔一般。 “在下刁不发,阁下是谁,不知这三人与阁下有甚么仇怨,阁下要杀他们?”刁不发越众出来道。 那怪人双眼如野兽一般盯着刁不发,喉咙一阵咕噜,仍旧听不出说些什么。他咕噜几声,脚步便动,向刁不发扑来。 “着!”刁不发一声大喝,手中长剑向那怪人劈去,只见剑光大盛,已劈中那怪人的肩膀。那怪人微微后退两步,弓背张爪向刁不发抓去。刁不发心中大震,这一剑他用了八分力气,即使是一根粗壮木棍,也能一剑劈成两截,竟仍奈何不得那怪人,见他一爪袭来,心中忌惮,连忙闪过。 那怪人一击落空,踏步伸爪又向刁不发抓去。刁不发脚步闪动,持剑连刺,剑剑都中那怪人身上要害,那怪人竟恍若不闻,只衣衫更破,身上却丝毫无损,他招招向刁不发身上抓来,每一爪均是凌厉迅疾,瞧他刚才杀人的手法,若是给他抓上一记,只怕身上便会留下一个血窟窿。 刁不发脚踩虚位,堪堪将那怪人袭来的招式避过。他见精巧的招式无法伤得了那怪人,剑招一变,竖劈斜砍,大开大合,一招一式,运足劲力。那怪人赤手拨撩,硬夺狠抓,将来剑尽数挡开,一双肉掌竟比刀剑还要厉害。他只偶尔护住双眼要害,每击出一招,刁不发便要闪避,根本不敢招架,这般打法,任他再巧妙的招式也无用处,也只是有胜无败的局面。没过多时,刁不发便频频遇险。 在随州当地,刁不发算得上是武林中数一数二好手,他剑法精锐,却给这怪人杀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自是大为震骇,心中暗想这怪物究竟是哪里冒出来,武功竟这般厉害。 这时一人见刁不发与那怪物缠斗,起心便想溜走。他脚步刚往庙外跨出几步,那怪人竟丢下刁不发,往他袭来。 只听一声惨叫,那怪人一拳已将那逃跑之人头骨打碎,瘫倒在地,眼见活不成了。 “这怪物想将我们大家全部杀死,大伙并肩上啊,与这怪物拼了!”那年长的商人持刀大叫道。 行商之人,四处闯荡,总会遇到些风险,所以大多学了些武艺。眼见那怪人如此厉害可怕,竟是想杀尽众人,众人都起了拼命之心,拿起手中兵器一齐向那怪物身上招呼。李文成与秦熳手上并无兵刃,不敢上前,便站在拼斗众人的身后,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怪人,丝毫不敢松懈,生怕他向二人袭来。 众人齐上,那怪人竟也有些忌惮,偶尔也会躲避袭来的兵刃,刁不发便觉压力骤地轻了许多。李文成见机,便在地上寻找落下的兵刃,也要加入围斗,他知若不齐心将这怪物杀死,只怕这庙中所有人都性命堪忧。 这时,那怪物身上挨了一记重棍,他一声大叫,犹如枭鸣一般刺耳难听。众人正惊异间,那怪人右掌闪电般地将那击棍之人手中铜棍劈中,左臂前探将那人胸前抓住。那人一声哀嚎,手中铜棍飞出,砸在一支卧倒的佛像上,他胸前鲜血汩流,染红的一大片。 “吱”地一声叫,铜棍正好砸在那只癞皮猴脚边,它尖叫一声,灵巧地躲开了。那怪人向猴子瞧去,见它无事,随手拨开砍来的一刀,凝爪直击,向刁不发疾下杀手。 刁不发连退两步,挽剑向那怪人双眼刺去,那怪人竟不闪避,左手猛起,将刁不发刺来的长剑剑身抓住。刁不发长剑受阻,刺进不得,便要拔脱,哪知那怪人臂力惊人,刁不发夺之不动,心中大急。那怪人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刀剑,右掌向刁不发直劈,掌风呼啸,凶猛凌厉,便要将刁不发斩杀。 刁不发危急之中放开手中长剑,身子向后平仰,一记“铁板桥”的功夫,将那怪人志在必得的一击躲过,他顺势倒地后滚,不过后背也惊出一阵冷汗。待他翻身跃起,只听一声大叫道:“刁大侠,接棍!” 刁不发闻声,见一少年向他抛来一只铜棍,他将飞来的铜棍接入手中,运劲向那怪人砸去。那抛棍的少年正是李文成,他将飞落的铜棍捡起,见刁不发手中没了兵刃,便将铜棍抛了过去。 那怪人对刁不发手中铜棍颇是忌惮,再也不敢招招硬挨,连连躲避,躲避不过,便曲臂硬挡。刁不发运棍直劈横打,招招向那怪人的要害击去,虽远不如运剑那般精巧纯熟,但却正好克制了那怪人那般厉害可怕的横练功夫。那怪人一时对刁不发奈何不得,又被众人围斗,气息转粗,不禁哇哇乱叫。 众人正惊喜间,那怪人突地抛开刁不发,向一人直撞过去,那人不敢阻拦,连忙退向一边。那怪人跌跌撞撞地奔跑几步,却没有跑出庙外,他在门口停住,转过身来,面向众人。众人一时惊诧,不知那怪人竟要作何,也无一人攻将上去。 那怪人双眼赤红,缓缓地踏动脚步,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他脚下踩着方位,越踏越快,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密,越来越响,犹如几面皮鼓同时击奏一般。 这怪物的外壮横练功夫已到了上乘境界。众人心中不禁怦怦直跳,凉意又从心底直冒上来。刁不发大叫“糟糕”,呼啸一声,持棍凌空向那怪人劈杀过去。那怪人猛地一动,迅捷异常,直向半空之中的刁不发弹去,众人只听得一阵金铁交击之声,便见刁不发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踉跄倒地。众人大惊,上前将他扶起,见他身上没有伤痕,这才稍稍放心。那怪人落在地上,稍作停歇,眼睛盯着众人。 “这位大侠,咱们一起上!”那年长商人道。 众人都是一般心思,齐齐扬起手中兵刃。那怪人倏地前扑,向一人抓去。刁不发见那怪人这一扑之势猛不可挡,他便凌空跃起,垂棍直点那怪人后脑。那怪人微微闪避,利爪在袭向之人身上留下几道血痕。棍尖落到怪人肩上,那怪人只身子缩了一缩,便又挺起。那人死里逃生,赶紧向一旁滚开。 那怪人见一击不中,突地反身左掌风行电掣般地向刁不发拍到。刁不发只觉一股劲风袭来,凌厉至极,生平仅见,他眼见抵挡不了,撤下手中铜棍,猛地向上纵出,身子凌空翻滚,跃过那怪人头顶,向庙外跑去,口中大喊道:“各位支持片刻,待刁某去找人来救!” 那怪人反身追去。刁不发离去之心何等急切,转瞬之间便出了庙门,那怪人追到庙门,眼见追之不及,便转身回来。 众人眼见这一切,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那刁不发一走,只怕无人能扰其半点锋锐。果然,那怪人纵身前趋,向一人抓去,那人躲避不过,持刀猛砍。那怪人左手将刀身抓住,一夺之下,便将刀夺落,他右臂手起爪落,向那人头顶罩去,眼见那人性命难保。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叽叽吱吱”的惨叫声,那怪人急忙顿手,焦急地向惨叫声寻去,只见一个少年将自己心爱的猴儿抓在怀间。 少年便是李文成。李文成见刁不发逃走,心中也是惊怖惶恐,他急中生智,见那铜棍落地之时怪人向癞皮猴儿瞧去的眼神极是关切,遂心中决意赌上一睹。他在众人身后缓慢移动脚步,向那癞皮猴儿渐渐接近,待瞅准时机,猛地转身一扑,正将那猴儿抓在怀中,那猴儿便发出一声惨叫。 怪人大急,猛地向李文成纵去。李文成心中惊惶,这时见那怪人扑将过来,大声喊道:“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你这猴儿。”手中用劲向猴儿狠戳,那癞皮猴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怪人果然停住脚步,不敢再进一步,眼中惶急之色尽露。 李文成见这招有效,心下稍松一口气,却也不禁冷汗淋漓。李文成将那猴儿抓在怀中,赶紧远跳,与那怪人拉开距离,生怕怪人一怒,扑来向他抓去。那怪人稍一移动脚步,李文成便大声呼喝,猛戳那猴儿一下,那怪人果然不敢跟近。李文成离得远了些,心下稍安,便将那猴儿拽得紧紧地,盯着那怪人的一举一动。 那怪人见猴儿被李文成制住,心下焦急,喉咙咕噜地,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语重复不断地嘶吼着,但见他面目凶恶狰狞,便知定是凶话。那怪人嘶吼一阵,挥动双臂,向近旁一人扑去。他脚步刚动,便听到猴儿的凄厉惨叫声,这凶人即刻便又停住攻击。 李文成与那怪人互相盯望僵持,只要那怪人向自己靠近,或是向其余众人发起攻击,李文成便向癞皮猴儿狠戳。这一招极是有效,那怪人果然不敢妄动,他焦躁半会,渐渐地安静下来,坐到地上,紧紧盯着李文成。 此时众人也都是心惊胆颤,不敢独自离开,生怕触怒那怪人,抛去猴儿性命不顾,向自己袭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划过,四下一片死寂,李文成似乎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死死地抓着癞皮猴儿,紧盯怪人的双眼已经开始发累,有些恍惚了。 正在惊惶难安之际,李文成耳畔陡闻异声,他打了个激灵,那异声如吟似啸,渐渐逼近。那怪人竖耳倾听,丑陋的脸色也不禁有些动容。这啸声未止,又一阵啸声响起,那啸声清亮高昂。两个啸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两只嬉戏欢快的云雀,盘旋前飞,越飞越高,直冲云霄。 ------------ 第十章 怪物(3) 啸声直至庙外,这才止住,庙门口出现三人,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三人中一女子白衣飘飘,宛若仙人,身边的男子也是俊美轩昂,正是“五梅山庄”的梅雪莹与魏宏风。二人身边还有一人,却是刁不发。 那怪人转过脸来,梅雪莹与魏宏风也吓了一跳,二人再向地上瞧去,只见残肢断臂四散,血流满地,令人作呕。二人顿时脸色大变,立刻执剑在手。 “你这妖人是谁,怎地如此凶残!”梅雪莹剑指怪人,喝道。 那怪人向二人发出一阵低吼声,站在原地不动。 “师妹,刁大侠说这妖人厉害,让师兄打头阵,试试他的底。”魏宏风轻声道。 梅雪莹点点头,道了声:“师兄小心。” 只见魏宏风身子一飘,便到了那怪人身边。他手中长剑一抖,挽了五六个平花,向那怪人刺去。那怪人犹自不动,待到剑光及身,突地哇哇乱叫,猛地退开几步。魏宏风一击便退,飘飘洒洒地回落数步,姿态极是优美。那怪人退开几步,猛地前纵,五指如利钩一般向魏宏风划来。 魏宏风刚才那一式“枝击落梅”乃是“梅花剑法”中的剑式,他深得“五梅山庄”庄主梅秉阳真传,这一式使得进退由心,洒脱自如,若是换作常人,只怕早已剑劲入骨,倒地不起,却见那怪人只是回缩几步,便就攻来,魏宏风心中大是震骇,这一式他看似使得轻松潇洒,实则已用尽了十分的功力,瞧那怪人锐利的反击,怕是只能将他刺痛,却没能伤得了他。 魏宏风被称为荆州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他虽样貌俊美,但好胜心极强,见那怪人利爪攻来,也不愿弱了势头,他双脚纹丝不动,长剑一展,只见剑光闪动,便听见叮叮叮叮的交击之声。那怪人赤手将魏宏风的来剑尽数挡开,但终究忌惮魏宏风的剑势,不能再进一步。 李文成见魏宏风使剑飘逸洒脱,竟不惧那怪人,心中畏惧之心顿去,一时瞧得入神,忘了使弄手中的癞皮猴儿了。 二人相斗一阵,那怪人一身横练实在厉害,渐渐给他占了上风,魏宏风身形飘忽如风,剑劲锐利,那怪人虽是攻得凶猛,终究忌惮,一时也拿他无法。二人拼了五十来招,魏宏风便觉气息有些窒滞,身形缓了下来,一时间险境频迭,众人又自紧张起来。 “师兄小心。”梅雪莹见魏宏风形势危急,双足一点,持剑指向那怪人后心,瞬间便飘至那怪人近身。那怪人哇地一声怪叫,背心已中了一剑,向前跌出一步,那怪人强悍至极,虽是向前跌出,右臂仍是如利刀一般,将魏宏风逼退。 梅雪莹忽地向怪人靠近,左手疾进,闪电般地向那怪物头顶、后心拂去,霎时间,连点这两处数十个穴位要害。那怪人猛地转身,一下便将梅雪莹的左手拿住。众人大惊,这一下出人意料,李文成也来不及向那癞皮猴儿身上猛戳,却只见梅雪莹手腕一抖,便从那怪人掌中脱落出来。她身子一向后飘,大声道:“师兄,这怪物背后没有罩门!” 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方才如此凶险,这“五梅山庄”少庄主真是艺高人胆大,以那怪人的功力,那一抓若是捏实,只怕左手便会被捏碎。 “师兄,风雪照梅花!”梅雪莹向魏宏风道。“风雪照梅花”是“梅花剑法”中的一记招式,最适宜合击,二人时常对练,都知对方心意,魏宏风挥剑使出这记剑招,向那怪人攻去。梅雪莹身子也纵跃起伏,如穿花蝴蝶一般翩翩飞舞,剑尖洒出点点雪花,将那怪人罩在其中。 那怪人困在二人交织的剑网之中,哇哇乱叫,一阵狠斗,猛地只听他大叫一声,双手曲臂磕在梅魏二人的剑上,两人身形一颤,向后飘开。那怪人反身奔纵,向一处墙壁撞去。只听得“轰”地一声,破旧的墙壁被撞开一个大洞,那怪人乱叫着飞逃出去,墙壁间留下点点血迹。梅雪莹与魏宏风二人脸色煞白,眼望着那怪人逃走,却也追赶不得,原来二人虽硬生生地将那怪人的横练硬功击破,却也为他的刚劲所伤。 李文成见那怪人逃去,心中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手中便也一松,那癞皮猴儿“吱”地一声,从他怀中逃开,一溜烟跳出庙外。 刁不发连忙走到梅雪莹与魏宏风旁边道:“两位没事吧?” 魏宏风道:“没事。” 刁不发向魏宏风问道:“魏兄弟可知这怪物究竟是甚么人,竟这般厉害?” 魏宏风摇摇头道:“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他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了,比那邪教妖人‘毒手赤练’也要厉害得多。” 这时那年长的商人插口道:“我在江湖行走多年,倒也听说有类似这般样的人物与这怪物的形貌手段极像。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怪物只怕便是昔年横行陕甘一带的凶人‘千屠人魔’屠千人。据说这凶人练了一身厉害的武功,全身刀枪不入,他凭着这身武功横行陕甘,杀人无数,恶行令人发指。秦岭的阮老拳师与他结怨,一家二十八口人,被他尽数杀死,他将人杀死了还不罢休,更将死人腌在盐缸里,制成人干,作了口粮吃掉。这凶人恶行为江湖中的一些正义之士所知,义愤不过,便找这他质问,哪知都被这凶人以残忍的手段杀害,若是女子遇到这凶人,下场更是悲惨。这凶人杀人越多,凶性越强,杀起人来已毫无顾忌,只要心意不顺,便随意择人杀掉,一时间江湖震荡,人人闻之色变。他杀人太多,无论黑道白道,均有不少仇家,武林中一干与他有怨的人也结伴起来,对他围追堵杀,势要将此獠除掉,哪知这凶人受了几次狙击,伤得甚重,便躲藏起来,从此销声匿迹,没了踪影。” 众人见过那凶人凶残的手段,听得那凶人竟吃人肉,直觉恶心发呕,一阵后怕,想不透这世间竟有如此凶暴之人。 “这凶人这般残忍好杀,比起那些邪教妖人实在更加可恨,只是不知为何这凶人隐藏这么多年,却突然来了荆州。“毒手赤练”的事,已弄得人心惶惶,再给这凶人一搅,荆州怕要更加乱了!”梅雪莹眉头紧锁道。 魏宏风也道:“这凶人若长留荆州,可真是一个大害,要想个法子将他除掉。” 这时刁不发道:“这凶人武功可怕,可是更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杀人没有缘由,这庙中几人,根本与他毫无仇怨,他一出手便致人死地,没有半点征兆,可是一旦藏起来,又很难找到,实在是件头疼的事情。” 梅魏二人点头称是。刁不发又道:“两位如此年轻,武功却又如此之高,实在令人佩服,‘五梅山庄’真是名不虚传!但刁某还有一事不明,想向两位请教。” “这个不敢当,刁大侠太客气了!有甚么疑问,请赐教。”梅雪莹道。 “两位剑法高超,刁某是远远不及。但是若论功力之深,刁某自问可以略胜二位,但不知为何我的剑招破不了那凶人的硬功,而两位却能?”刁不发问道。当初他从庙外夺门逃出,也不是真心搬来救兵,只是恰巧在路上遇到梅雪莹与魏宏风二人,便向二人叙说了庙中发生的事。他心中想着若是三人回到庙中恰巧能遇到那怪人,便可见识这二人真正的武功底细,若是二人不敌,加上他三人联手,将那怪人击败,于自己名声也是大有增益。 梅雪莹与魏宏风对望一眼,便道:“这凶人练的功夫是铁布衫金钟罩一路,这等横练硬功,有三个法子可破:一是找到他功法的罩门,便可散去他的硬功;二是以强破强,若是功力比他更深,或是用极重的兵器,也可破去他的硬功,敝庄的‘五梅神掌’便专破这种横练功夫,只是小女子与师兄修习这门功法尚浅,目前还未达到破他的境界。三就是天下间任何硬功的修习,一呼一吸之间护体的硬度必有强弱,若能把握这稍纵即逝的时机,趁着弱时击之,也可破去。我们便是用的第三种法子。” 刁不发面色一整,心悦诚服道:“想不到梅姑娘年纪轻轻,不仅武艺高超,武学上也有这般见识,刁某受教了。” 梅雪莹忙道:“不敢当,这也是听家父说起。”二人稍谈片刻,梅雪莹便对魏宏风道:“师兄,我想先回趟庄中。那‘毒手赤练’的事就交给师兄了,晏侍卫等人也都在这附近不远,你与他们会合一下,继续追踪。我回去庄中与大师兄他们商量一番,查清楚那凶人的底细,如何?” 魏宏风点点头道:“嗯,师妹说的是,我也可通知在外的庄中侍卫,密切注意那凶人的动向,遇到他不要鲁莽动手。” 梅雪莹道:“恩,那好,师兄小心。”她与众人打了招呼,便与魏宏风飘然离开,刁不发也随后转身而去。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雨也停了,地上尸体狼藉一片,有几人悲伤地哭出声。众人清点人数,“林氏拳”门人与商队各死了两人。还是那年长的商人见识多,他镇定地吩咐众人将庙内打扫干净,四具尸体或是拼捡入袋,或是葬入林中。处理完毕,众人再也不愿在这庙中多呆上片刻。 商队下一站便是江陵城中,与李文成正好一道,他们便结伴同行,连夜赶路。那年长的商人名叫卫蔡,他见李文成遇事机敏,对他也是相当敬重。这一次若不是李文成临急将那癞皮猴儿抓在手中,使那怪人不敢轻举妄动,赢得时机待梅魏二人来救,只怕商队众人早已命丧他乡。 沿途交谈之中,李文成得知卫蔡他们这趟生意过了荆州,便要到夏口,沿途经过汉县。李文成想起家中父母,便托卫蔡,要写封书信,让他交与家中父亲,卫蔡欣然应承下来。 这一次秦熳当真受了惊吓,一路上李文成不住安慰。直到第二天天亮,众人才赶到江陵城中,李文成将秦熳送到府门,又在市集买了笔墨与纸张,写了一封家信,报了近况,托给卫蔡。 李文成告别卫蔡,回到绿竹轩,他向杜博老先生说了这次出游的缘由与情况,老先生也只是口中责备了几句,叮嘱李文成以后行走江湖要注意安全云云。 ------------ 第十一章 风云突起(1) 凉秋九月,荆地草枯,李文成正为杜博磨着墨,却见有人来访,原来是卫蔡,他为李文成带来了一个心急如焚的消息:父亲病重。李文成急忙跑去与杜奕衡、铁头、丘二等人告知了一声,遇着秦熳,二人自是一番难舍难分。别了他们,回到住所收拾东西,便与杜老先生辞别,马不停蹄地往家乡赶去。 父亲李祖德得的是肺痨,这病在家乡十之九死。李文成寻了无数大夫,问了父亲病情,知道这病难治,他家虽几代行医,却是专治跌打损伤,对这痨病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李文成偏不甘心,他每日悉心照料,四处打探治疗的法子,找到了些药方便试。到了冬日,李祖德的病竟有了些好转。初春的天气刚刚转暖,他的病又开始反复发作,咳嗽得厉害,有时竟然咯些血丝出来。李文成忧心不已,每日除了采药煎煮,便是陪父亲聊天,黄天不负有心人,李祖德这病渐渐又有了好转,到了夏季,这肺痨病竟奇迹般地好了。李家举家当然是高兴万分,少不得庆贺一番。 李祖德知儿子省试不中,却四处流浪,心中颇不愿意,他希望李文成整饬一番,来年再考。李文成性子执拗,却不愿再走文举之路。 原来李文成大半年之中虽日日与父亲治病,心中却极思念秦熳,待到夜半无人之时,常常索思将来。如今他也不想着定要富贵尊崇,受人仰慕,只想日日与秦熳一起,便心满意足了。可秦熳远在荆州,也是显达之家,李文成心中盘算,这混乱的世途,手无缚鸡的书生自是不如学一身本领来得安稳可靠,自己既然喜欢习武,为何不考个武举,若是中了状元,也可与秦熳家世般配,再不济也可在荆州地方上募个军中的差事,与秦熳靠得近些,以后再作打算。 唐代中叶,府兵制渐渐败坏,唐初即有的募兵制逐渐兴盛。唐朝地方兵中各地轮番到边境戍守的戍卒,称“防人”,三年一代,自备资粮。在戍卒中召募长期从军的健儿,称“长征健儿”,资粮等均由官给,称为“官健”,唐代后期,藩镇割据,军中兵员也都是来自这一类。部分地方还建立民众武装,称团结兵、土团、团练等,一般选殷实丁户或身体强壮者充之。 李祖德拗不过儿子的性子,便由着了他。大哥李文立自小学习棍棒,倒有些把式,见李文成愿学,自是高兴,嚷着要教他棍法,哪知不过十来天,李文成便学无可学,大哥李文立那几招把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常常过不了三招便败下阵来。 李祖德见李文成颇有天赋,便也不再反对,心里想着那搭台的戏班子里不也常讲,大唐将军郭子仪也是习武起家,他年轻时便中取武状元,借着“安史之乱”建功立业,官至拜相,这份功业也是大大的了不起。李祖德为李文成交了些银两,拜了个县里有名的枪棒教头为师,学习枪法马术。过了一个月,那教头却再也不愿教他,说他数逆忤上,不敬师尊。李文成心中虽对这教头的教习之法有些异议,但也只是口中恭敬请教,却被他戴上不敬师尊的大帽,自是不服。那教头大怒之下,便要对李文成动武,却被李文成三招两式挑落下马。 李文成败了那教头,心中闷气,便骑马扬鞭四处寻问,见了武师道馆便上门挑战,却无一人过了他十招之数,再有人听说他来登门挑站,纷纷辞病不出。 李文成在庙中见过那怪人及“五梅山庄”梅魏诸人的武功,知道自己这般武艺,实在不足道,想着这些枪棒教头们不过是徒有虚名,颇感失望。他心中念着秦熳,再也等不及,便与家人作别,带着家中给的十两银子及客栈老板徐尚根遗留下的一些财物,携着枪剑,骑马往江陵而去。 到了江陵,拜见了杜老先生。杜奕衡知他回来,自是高兴不已,李文成说出心中想法,杜奕衡却道:“这还不容易,丘二有个堂哥挂个甚么副使的名头,我们去找他问问。”二人来找丘二,丘二欣然答应,让李文成准备些银两,当晚三人便来到丘二的堂哥家中。 丘二的堂哥名叫丘世章,乃是当地团练副使,当李文成说明来意,丘世章便述说如今之势,各地藩镇拥兵自重,武举考试时废时兴,不易中取,他劝说李文成先在地方上谋个差事,日后再图。李文成一番诚心请教,他慷慨拍胸道:“既然李兄弟是丘二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若是愿意在团结兵里谋个差事,丘哥决不让李兄弟吃亏,这事包在我身上,招募那日你只管前来便是。”李文成将随身带着的三两银子送出,那丘世章半推半就地收下。 招募当日,李文成早早便来到校场。团结兵招募入试便考四项:枪术、马术、射箭技巧、负重。轮到李文成上场,他耍了一套枪法,赢得了众人喝彩,待他准备要展示马术,丘世章便道:“李兄弟枪法精湛,我们正需要这般的人才,其它就不用考了。”第二日,李文成便被招募入职。 江陵城地方兵团安防宿卫的兵力约二百人,由校尉阎泽统领,辖两旅四队,分别为甲乙丙丁四队,每队各五火,李文成被分在了丁队四火,封了个火长的小职,手下管着九人,负责城中及周边治安巡查,每十日一休。手下九人大多都是老兵油子,只有一个新兵与李文成年纪相若。 诸事完毕,李文成抽了一个空闲,在秦熳常经过的路边等着她。 秦熳款款而来,一身绛衣,仍是那般美态,见李文成忽至,脸上闪出惊喜之色。 再次见到梦中人儿,李文成仍禁不住如初见一般怦然心跳。二人并肩前行,默默走了一段路,却一时无语。李文成有些愕然,以前的浓情蜜意,此刻似乎有些淡了,竟不知道说些甚么好。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在做些甚么?”李文成提开话腔,终于道。 “和以前一样,也未做些甚么。”秦熳笑了笑道。 李文成似乎感觉秦熳有些变化,至于甚么变化,李文成也说不上来。见她笑容依旧,心中也有些温暖,或许是自己想得多了吧,李文成心想。 “你怎么不问我这些日子在做些甚么呢?”李文成换了轻松的语气道。 “你又再做些甚么呢?”秦熳道,朝李文成瞥了一眼,两人同时一笑,气氛顿时好了许多。 二人笑过,又默然片刻,秦熳才道:“你爹的病情怎样了?” 李文成心中一喜,道:“开始时病得严重,咳嗽出血,几乎下不了床,看了不少大夫,现在没事了。” “哦,那得的是甚么病?”秦熳道。 “是肺痨。”李文成道。 秦熳颇有些惊奇地道:“肺痨?我知道这是极难治疗的病,怎么却给治好了,哪位大夫这么厉害?” 李文车道:“倒不是哪个大夫特别厉害,这病好多有名大夫治了一阵,都说没得救了,不敢再治,怕坏了名声,我心想反正没救,索性死缠着向他们各讨了些药方,自己试着治疗,不想却给治好了。” “哦,那真太好了。那些大夫真是可恶。”秦熳皱皱眉道。 “唔,这也没甚么,要是没他们的药方,怕也是好不了的。我倒是遇到过些真正可恶的大夫。”李文成道,“有一次我带爹去寻一位我们那儿颇有点名气的大夫,那大夫倒是喜欢故弄玄虚,每次开的药方不清不楚,到了收钱的时候呢,银子倒是罗列得清清楚楚。” 李文成顿了顿,又道:“还有一次遇到一位大夫,我每次带父亲去问病,那大夫总是询问父亲经常吃些甚么,我当时不明白,后来终于明白了,你道为甚么?” 秦熳问道:“为甚么?” 李文成故意笑了笑,道:“他就是想依据病人吃的甚么,然后断定可以向他收多少银子。” 秦熳大觉有趣,顿时“咯咯”地笑了起来。李文成刻这些日子为父亲治病忙碌,跑了不少地方,见识了不少人事,也听了不少乡间俚语,奚落调笑的话,有些好笑的,便也记着了下来。 李文成见秦熳脸上的欢颜尽回,心中也更多愉悦,尽择了些好笑的事说,引得秦熳欢欣大笑,一时间两个人又恢复了从前说说笑笑的样子,只是秦熳眉头时不时闪过一丝烦恼,李文成虽不知那丝烦恼是甚么,也没有开口去问,但那丝烦恼却如同刻在自己心里一般,让他难受。 盛夏的一日,天空沉闷,一如李文成的心里。回江陵差不多一个半月,从杜奕衡口中得知,在李文成回家乡的那段时日,秦熳常与韦廷玉一起玩乐。李文成心中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才不到一年的时间,与秦熳的关系便风云突起,急转直下,难怪几次约见秦熳,不是心不在焉,便是中途有事离开,即便刚回江陵相见时的那阵甜蜜欢笑,也不复再见,想起这些,李文成心中便不是滋味。 这一日有个富户在江陵城最好的酒楼开席,邀李文成做客。原来前些日一群地痞恶霸在那富户家门口闹事,李文成正好巡查经过,将那群地痞的头头拿住狠狠揍了一顿,揍完之后还出言欲拿他法办,那地痞头头被李文成吓着,哭丧着发誓不敢再来闹事,李文成才放他离开。李文成为那富户解了围,为了答谢,那富户便盛情邀请李文成在酒楼做客,李文成推脱不过,便应了下来。 李文成早早起来,心中烦闷,想到那富户有约,便将杜奕衡、铁头、丘二还有手下的那个新兵叫上,欲好好大吃一顿,忘却心中的烦恼。 五人来到酒楼,那富户已早早在那里等着,领着众人上了楼,进了一间帘子遮住的包厢。包厢甚是干净,颇有些贵气,那富户也是豪爽,叫了一满桌的佳肴与美酒,生怕怠慢了众人。 席间那富户不停地趋奉恭维,向李文成敬酒道:“李捕头年纪轻轻,却有这般本领,实在令人好生敬佩,来,李捕头,我敬你一杯。” “干。”李文成也不多话,与那富户一饮而尽。 “李捕头,咱家刚从徐州搬来不久,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请李捕头多多关照。”那富户道。 李文成本不喜与不太熟识之人应酬,这时更不说话,只是碰杯饮酒。杜奕衡见李文成连饮几杯,知他喝着闷酒,便接过李文成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对那富户道:“这等小事,也不需我李兄弟出手,只须与我们这几位兄弟说上一声,包叫那些混蛋不敢再来。”那富户连连称是,忙向杜奕衡几人敬酒。 ------------ 第十一章 风云突起(2) 正在觥筹交错间,只听见一阵“蹬蹬蹬蹬”的声音,从楼梯间上来几人,进了隔壁的一间包厢。那几人坐定,一番交谈。 李文成半晕半醒间,只听一人道:“前几日府上失了一幅画,老爷为此焦心劳神,两天两夜没吃饭了,夫人见老爷如此,更是担心,托我请龙帮主帮个忙。我知道龙帮主手下活络,很有些路子,还请龙帮主帮帮忙,查一查这画的去向。” 李文成顿时留了神。只因前几日江陵城中发生一起大案,司户大人秦叔同府上失了一幅名画,据说价值不菲,这案虽不是李文成所属这一队主管,但治安巡查,也是他的职责所在,发生这等大事,也正好是秦熳家中,他自然想知道得更加清楚。 “龙某是个粗人,却不知失了幅画,有甚么着紧。”另一人声音颇大道。 “这画是一代画圣吴道子的画作《十指钟馗图》,据说价值白银千两,不过价值如何倒不是最紧要的,只因这画正是老爷从刺史大人那里借来的,如今丢了,怎能不急!”那人道。 那龙帮主道:“哦,原来如此,既然是夫人交代的事,我龙某一定尽心尽力,不敢怠慢。” “这是夫人的一点心意。”那人道。李文成虽看不见,也知必是有银子或是贵重物事送出。 “不不不……,这怎么使得。我龙某也不是不知恩义之人,想当年若不是夫人为我说话,只怕龙某早就不在人世了,哪还有这些年的风光。只要夫人一句话,我龙某自当鼎力相助。” 那龙帮主道。 “诶,龙帮主这就见外了,你属下做事,总是需要些银两打点,这是在帮我们夫人与老爷的忙,怎么能让你白白破费,何况上一次托你将那姓李的小子教训一顿,也还没谢过呢。”那人道。 “这等小事,何足挂齿,上次要不是韦公子凑巧相阻,定让那姓李的小子缺手断脚。”那龙帮主道。 “那姓李的小子倒不讨厌,只是夫人见不惯小姐与他来往密切,想给他些教训罢了,让他晓得自己的斤两,知难而退,离开荆州。你知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当然会想些法子替主人将事情办得妥帖。不过幸好,龙帮主手下出手不重,没将他伤得怎样,小姐知道这事后,还找夫人大吵了一架,我也跟着吓了一跳。”那人道。 李文成听到这里,脑袋嗡嗡一阵响,一时间心乱如麻。 那隔壁的几人举酒推杯喝了一阵,便起身离开。李文成忙假装有事将帘子拉开,见那几人中有一人面孔熟悉,果然正是秦府的管家。此刻李文成早已喝得面红耳赤,那管家也只见过李文成一面,此刻哪里知道是他,只是匆匆撇了一眼,便走下楼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文成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一直以为是那张镜找人打的他,却不知原来是另有其人,竟还是秦熳的母亲。 我与她素未谋面,哪知她竟然找人害我,若不是上次韦廷玉相救,当真便会被打断手脚,李文成想着想着,一阵怒意涌来。瞧那管家说的话,原来秦熳早就知道此事,却一直不说,想起最近秦熳对自己的态度,一时间恨意顿起,恨不得马上离开荆州。 李文成一边喝着闷酒,一边脑中思潮翻滚。她那般爱闹,那般蛮劲,那般地可爱,好起来又那般温柔,我能舍得失去她吗,我能甘心失去她吗,李文成心中恨意刚起,想起秦熳的笑容神情,不觉又心软起来。 她不是那种能藏得住心事的人,想她时常烦恼,应是另有隐情,她母亲定是嫌我李文成身份低微,配不上她家,才不让秦熳与我往来,最近几次她与我相遇,虽总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是笑意吟吟,必是对我还有许多欢喜之情,李文成心中又自我安慰道。 酒尽人散,李文成满腹心事,喝得醉意醺醺,与众人告别。他脚步踉跄,趁着酒劲,向秦熳寻去,想找她说个明白。 李文成侧靠在路边一堵墙面上,远远地便见到秦熳走来。只见她一脸的异样神情,眼中透出一种兴奋的光芒,这光芒李文成是熟悉的,曾经那样熟悉,然而此刻兴奋的秦熳却并未注意到路边的他。李文成身是醉的,心却是醒的,他见秦熳那般神态,顿时胸前涌起一阵苦涩。 迟疑了片刻,李文成走过去,迎到秦熳面前,秦熳吃了一惊,见是李文成,脸色有些微微发红,道:“你怎么在这里,喝了酒的么?” “我来找你。”李文成道。 “找我有事么?”秦熳道。 “嗯。”李文成顿了顿,此时酒意上涌,他鼓足勇气,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甚么事?”秦熳见李文成瞧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小心道。 “你……你这些日子为甚么……不愿理我了?”李文成有些哽咽道。以李文成心思细腻、只凭感觉知事的性子,本是决计不会亲口问出这番话,这时喝了酒,便终于问了出来。 秦熳迟顿了片刻,小声道:“没有啊,只是有些事情儿忙着。” 哼,有事,你个千金大小姐,会有甚么事,李文成心中恨恨,他见秦熳的神态,猜知杜奕衡所说定是事实,心中不免大生怒意。 “甚么事情?”李文成压住怒火道。 “甚么事不须你管!”秦熳有些不耐烦道。 “是与韦廷玉出去玩耍吧。”李文成忍不住冷冷道,这时李文成第一次与秦熳这番语气说话。 秦熳性子暴烈,哪里听得了这些,她双眼一扬,生气道:“我与谁玩,关你甚么事!” “那是不关我的事,想他韦廷玉家世好,人又生得好看,武功又高,想与他攀上关系的人多去了,自不是我们这种寻常人家的子弟能比。”李文成也止不住怒气,讽刺道。 “你……你。”秦熳指着李文成,胸口一起一伏,极是生气,“他就是比你好,怎地!” 李文成醋意大炽,大声道:“他好?他哪里好,不过是仗着出身好,长了一身臭皮囊吧了,我可不稀罕。” “你这人真没良心,亏他还救过你。”秦熳怒道。 “谁要他救,只管将我手脚都打断算了,就是没人可怜没人理,也不须他来救。”李文成气苦道。 “你,你给我走开。”秦熳气极,一把将李文成堆开,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李文成胸中也是憋着一股怒气,无处可泄,闷闷地低头疾行,走了一阵路,渐渐地酒也醒了不少,怒气也消了,心中开始后悔起来。 这是李文成第一次与秦熳争吵,没想竟吵得这般激烈,以前李文成对秦熳总是万般呵护,捧在手心都怕化了,欢喜还来不及,那敢对她发半点脾气,这次酒后失控,事态更加糟糕了了,本来秦熳对他已是半冷不热,这么一闹,以她激烈高傲的性子,怕是再也不会理会自己了。想到若是失去秦熳,真如心被掏空了一般,难受至极,便再也不敢想下去,只是后悔不迭。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做秦熳才会回心转意呢,李文成心想。对了,她家中不是丢失了那幅《十指钟馗》的贵重名画么?我如果能将那副画找到,或许能得获得她的原谅,说不定她父母也会对我另眼相看。想到这里,李文成心中一喜,隐隐觉得事情会有些转机。 江陵城中游手好闲的惯偷不少,李文成做了一个多月的火长,也多少有些了解。城南的张三儿是那伙惯偷的头,平常领着那些偷儿们四处钻营盗窃,城中家家户户几乎都摸得清楚,也从中知道了不少隐秘事情,寻常城里发生甚么大案要案,捕头们都会找他问些情况,他也乐得提供些线索,两边讨好,不至于犯案入狱。 不如先从这张三儿身上着手,或许能打听到些有用的线索,李文成心想。他打定主意,便向张三儿家中走去。 李文成来到张三儿家院门前,此刻天色将晚,扉门紧闭。李文成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李文成又喊了几声,仍是无人回应。李文成见此情形,敲开隔壁几户人家询问,有的不知,有的却说那张三儿早已回了家,也未瞧见他出门。李文成便又来到张三儿家院门前,用力地拍了几下门,门闩拴得并不紧,木门应声而开。 院子里杂乱地放着些物事,地上也有些脏乱,李文成径直穿过院子,走到堂门前,堂门虚掩着,李文成又喊了一声:“张三儿。” 四周静静地,没有人应声。李文成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窜入鼻中,李文陈心中一紧,右手伸向腰边,将剑拔了出来。此时天色近晚,屋里虽是昏暗,但隐约可见屋中情景。循着血腥味,李文成小心翼翼地握着剑,向一间侧房走去。 房门微微掩着,露出一丝缝隙,李文成用剑尖顶着房门,将门缓缓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李文成瞥眼便见一人躺在地上,上半身倚在墙上,耷着头,一动不动。 李文成大吃一惊,想也没想便向后连退几步。蓦地,李文成只觉后颈泛起一丝冷飕飕的凉风,他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人影站在背后,相距不过尺许,依稀可见脸上纵横可怖的刀疤。李文成执起剑,便要向那人腰间削去,突地只觉胸口一痛,双眼发黑,顿时倒在地上。 ------------ 第十一章 风云突起(3) 听得耳边嗡嗡作响,李文成终于有了一丝知觉,他想动一动手指,突地只觉浑身胀痛,动弹不得。耳边一阵呼喝的声音,李文成脑中刺痛,听得模模糊糊,似远似近,他想张开眼皮,又一阵剧痛传来,禁不住大叫一声,耳中模模糊糊又听得一阵呼喝声。 过了半刻,李文成渐渐醒转过来,他只觉全身湿漉漉地,又黏又痛,难受至极。他慢慢张开眼,只见自己双手双脚被铁链拷住,眼前情景让他惶然失神,几疑是在梦中。李文成用力地动了动双手,顿时只觉全身如散了架一般,一阵剧痛传来,他忍不住“啊”地哼了一声。 “醒了,醒了。”李文成听见有人呼道。他慢慢地挪动身体,想要坐立起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甚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他忍住痛,将双手放在地上,慢慢地半撑着坐了起来,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只见面前两排各站立着数人,整衣肃装,面容肃穆。一人穿着官衣官帽,坐在正堂之中,前面摆着一张长长的漆黑色方桌,那人手抚惊堂木,一脸威严,正瞧着李文成。 “堂下何人,报上姓名。”那官人惊堂门一拍,喝声道。 李文成完全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觉脑袋欲裂,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这里,便问道:“这是哪里?”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卖傻,来啊,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那官人喝道。 “大人且慢,再打怕是要将他打死了。”只听一人道。 “恩。”那官人道,“堂下之人,速速报上名来,老实交代如何杀死张三儿,如何将画盗取的,本官免去你皮肉之苦。” “啊?”李文成听了那官人之言,脑袋一阵轰轰作鸣,也渐渐想起一些事来。 我不是去找张三儿吗,怎么会到了这刑堂之上,李文成摇了摇脑袋,脑袋里浮起了一串串画面。他想起自己到了张三儿家中,闻到了血腥味,在一间侧房里见到了一人躺在地上,然后突然有人出现在他背后,然后就是一阵昏迷,再也记不得甚么了。 “大人,卑职乃是阎将军属下丁队四火的火长李文成,本是去张三儿家中查案,却不知怎么到了这里,还请大人明察。”李文成道。 “哦。”那官人皱了下眉头,道:“你是阎泽的下属?那你为何杀了张三儿,还将他盗来的画取走。” “大人,冤枉。卑职没有杀张三儿,也没有拿画。卑职去张三儿家查案,还未遇着人,就被人打晕了。”李文成大声抗辩道,他知道此刻非同小可,如是被冤枉,只怕连命也保不住。 “大胆,你还敢狡辩!”那人喝道,“明明是你杀了张三儿。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到了张三儿家中,见画卷名贵,想据为己有,便用剑将张三儿杀死,在与张三儿搏斗中,张三儿也将你打伤,你重伤不敢出来,便躲藏在张三儿里屋的衣柜中,想等待时机溜出去,是也不是?” “不是的,大人,不是的……。”李文成急辩道。 “大胆,你还不承认,来人,呈上证物。”那官人道。一个差吏模样的人将一柄剑丢到李文成面前。 “这是不是你的剑?”那官人厉声问道。 李文成仔细端详,点了点头。那官人喝道:“既然是你的剑,你还敢顽辩,那张三儿身上的剑伤正与你随身的剑口吻和,那么,人就是你杀的,你还有甚么话说。” “大人,冤枉啊……,大人,请明察。”李文成大声疾呼,一时间心神大乱,想不透自己为甚么会被冤枉。 “李文成,你速速交代,将画藏到哪里去了?”那官人道。 “大人,我没有杀张三儿,也没有偷画,请大人明察。”李文成疾呼。 “真是冥顽不灵。来人啦,将他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那官人一声令下,几个差吏将李文成架住,往堂下拖去按倒在地,一个差吏抡起一支八尺来长的木板,向李文成臀部打去。 李文成只觉一阵撕裂的疼痛,传遍全身。结实沉重的木板一板一板地打来,无比的痛楚已让李文成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只觉身体似乎越来越轻,渐渐向上飘去,越飘越远,飘过了一片漆黑的夜空,直至甚么也听不见。 打完二十大板,差吏将李文成拖到堂上,那官人见李文成已奄奄一息,便道:“将他押下去,择日再审。退堂!” 李文成迷迷糊糊地被两个差吏拖进一间牢房,当他再次醒来,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李文成躺在地上,一股潮湿又腥臊的气味袭鼻,腹中也是饥饿难耐,他稍稍动了动身体,剧痛便随之而来。 不知躺了多久,李文成感觉身上没那么痛了,他四处瞧了瞧,见牢房的栅门前放着一个破碗,这时他肚中饥肠如被捣鼓一般,实在难受,便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向那破碗接近。破碗里是些残渍冷饭,李文成也顾不了那么多,三下两下便将碗中冷饭一扫而光。 吃了些东西,也渐渐恢复了些精神,李文成躺在污垢遍地的牢房里,脑中翻江倒海。他始终不明白,也不甘心,怎么稀里糊涂就变成了犯人,到底是谁在陷害他。 李文成想到了秦熳,想到了杜奕衡,想到了杜老先生。或许杜老先生会有些法子吧,李文成心想,只是我呆在牢房里,他们知道么,我又呆了多久呢。 这一切,李文成怎么也不明了。 在昏暗脏污、屎尿遍地的牢房里呆了三天三夜,李文成身上被打烂的伤口已结了痂,虽然仍是疼痛,但却可以站立起来活动活动。这三日里,除了监牢差吏的喝骂,夜里蚊子的陪伴,没有任何其它的音讯。 到了晚上,李文成照例躺下来睡觉,他已习惯了这腥臊恶臭的牢房,只是这时心潮起伏,怎么也睡不着。李文成躺在地上,左右翻侧,总觉得后背不适。这不适之症前几日李文成也些察觉,只是以为伤痛作怪罢了,这时伤口也都结了痂,痛也消了不少,明显感觉似乎有甚么异物搁在那里一般。 李文成爬起身来,向后背摸去,果然有个扁长的物事缠在后背腰间,用一根细绳围着腰身系住。李文成愣住了,他实在不记得甚么时候自己将甚么物事系在后背。他将那物事解了下来,牢房里昏暗不明,又是晚上,根本不能视物,但李文成能约莫猜出是一个极薄的四方扁长包裹。 李文成心中突突地乱跳起来,这怎么可能,他费力地在脑中回忆,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甚么时候放了这东西在后背。 这一夜无眠,李文成翻来覆去,待到天刚亮,晨曦从窗外射进来,李文成马上爬起来,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幅画卷,画中一人威严狰狞,一手十指须张,一手持剑斜顾,望之那人却如破画欲飞,极是生动。画边题词:十指钟馗。 “轰”地一下,脑袋如炸开了一般,李文成只觉全身瘫软无力。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李文成喃喃自语道。他瘫软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这情况十分危机,若是现在让人发觉这画卷正在自己手中,只怕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李文成赶紧将画卷放入包裹中,他不顾疼痛,用手在地上挖了个小坑,将包裹埋在坑里,再用土掩上。牢房里本十分脏污,李文成将画卷埋在坑里,这时也看不出有甚么异样。 这一日过去,依然无人来探询,只有狱卒送了两次饭。李文成一颗心落了又起,起了又落,直至晚上。这晚月光明亮,透过窗户,将牢里也照得通亮。 李文成见四下安静,心中一动,将那包裹取了出来。这画虽好,此时李文成却无心欣赏,他呆呆地望着画卷,脑子里却想着是谁在陷害他,是谁将他打晕,是谁将这画卷放入自己后背,照理说被抓住之后那些衙差们必定将自己全身上下翻了个透,怎么会没发现这画卷在自己后背,可是只呆在这牢房里,李文成纵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甚么。 “咦,这是甚么?”李文成无意中发现这画卷与平常画卷有些不同,这画卷四边极薄,中间却厚,犹如多贴了几层纸一般。李文成仔细端详,发现这画卷的一边似乎微微开了一丝小口,若不仔细观察,却也看不大出来,李文成好奇心顿起,他用两指将画卷的一边捏住,轻轻搓揉,那口子竟越开越大。 李文成索性将开口打开,里面竟然还有东西。李文成将那东西抽出,是一张似纸非纸,似皮非皮的书卷,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李文成借着月光仔细端凝,这上面的文字写得极其晦涩难懂,李文成耐着性子将那些文字通读了几遍。 李文成越读越是奇怪,文字前段极其难懂,似经似诗,后段文字竟是些克敌制胜,杀人取命的招式。这令他吃了一惊,他又将前段文字仔细览读,虽然文意极其难懂,但李文成却也能隐隐猜出,那是些行功炼气的法门。 李文成将这皮卷上的文字读了数遍,又将画卷左翻右翻,再也看不出甚么异样,便将皮卷重新置入画卷中,放进包裹里,再埋入土中。 又过了些日,李文成已经能行走如常了,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仍然无人来探,他几乎要发疯了,叫唤,吵闹,撞墙拍栅,却只换来狱卒几声喝骂,或许那些狱卒也见怪不怪了。 这一日,牢房里终于来了几个差吏,将李文成带了出去。 ------------ 第十二章 螳螂捕蝉(1) 来到公堂,几个差吏将李文成按倒,跪立在地。李文成抬头望去,仍是前些日主审他的那官人坐在堂上,旁边却多了一人站立,那人相貌寻常,穿着宽袍大袖,一派儒生的模样。 李文成心中惴惴,那丢失的画卷藏在自己身上,不知道这事情是否已为人所知。正在惊疑间,只听那官人道:“李文成,你老实交代,那张三儿是不是你杀的,画是不是你拿走的?” 李文成忙道:“不是的,大人,请听卑职叙说,那一日卑职喝了点酒,听说城里出了大案,卑职邀功心切,便想独自去找那张三儿问些消息。当卑职到了张三儿家门前的时候,他家的院门还是闭着的,当时卑职敲门,却没有人应声,便去问了张三儿隔壁的几户人家,卑职听说那张三儿仍在家中,心中一急,便硬生地将他家院门推开。当卑职走进他家屋内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一些异常。” 李文成顿了顿,又道:“他家正门倒没关紧,当卑职推门进去,便闻到了一丁点细微的血腥味,卑职当时也有些惊疑,心里想着是不是会有些甚么事情发生,果不其然,在左边的一间侧房里,卑职发现里面躺了一个人,那人一动也不动,且当时有股很浓烈的血腥味从房间里传出来,卑职一时惊吓不过,便要退出去,这时候背后突然就冒出一个人来,那人像鬼魅一般快,还未等卑职缓过神来,便被他打晕了。” “哦,那你可否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长像?”那官人道,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那时屋内昏暗,卑职瞧得不太清楚,只依稀记得那人脸上有些刀疤,武功极高,卑职根本看不清那人用了甚么手段,便已晕了过去。”李文成道。 “你说张三儿不是你杀的,可是他身上的剑伤却与你随身的佩剑剑口吻和,却又如何解释?”那官人道。 李文成正要开口,只听得一人道:“贾大人,下官有一事与这嫌犯相问,不知可否?”那人正是站立一旁的那个儒生。 “范先生尽管问。”那官人对儒生道。 儒生转过头向李文成望去,道:“李文成,我来问你,那张三儿你可识得?” 李文成见那儒生向自己望来,心中一凛,忙道:“卑职不识,只是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不过依卑职猜想,在卑职晕倒之前见到的那个躺在地上不动的人应该就是张三儿。” “那你可知道张三儿死之前与哪些人有来往?”那儒生问道。 李文成想了想,摇摇头道:“卑职……卑职不知,只是听说出了这案子,恰好又知道那张三儿是这城中偷儿的头头,当时邀功心切,便想去找他打探些消息。” 那儒生又向李文成望了几眼,转头向那官人道:“贾大人,下官有几句话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先生有甚么高见尽管说。”那官人道。 “下官瞧这嫌犯的面色,不像是说谎。还有,几日前下官也去查过了,确实如他所说,嫌犯进去那张三儿家中之前,还问过了隔壁的几户人家。依下官的推断,如果这嫌犯想要将画卷吞掉,必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定是偷偷摸摸地潜入张三儿家中,不让人知道。而且那张三儿身上除了致命剑伤之外,他脖颈之处骨头断裂,有大块的瘀青,嘴巴与鼻子也有压迫出血的痕迹,这也足以致人死命,能空手将人颈骨捏断,下手之人必定武功高强。所以下官猜想,那张三儿身上的剑痕很有可能是死后再划上去的,他应该不是李文成所杀,画卷也不是李文成所偷。” 李文成见那儒生这般说,心中顿时感激万分。 “范先生所言甚有道理,本官知范先生精于观人度意,莫不能中,本官甚是佩服。刺史大人托范先生前来巡案,自是对这案子十分重视,不过还请范先生放心,本官定会竭尽全力,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说罢,又对两边的差吏道:“目前证据不明,嫌犯李文成还脱不了嫌疑,暂时押入牢中待审,这些天你们要打足精神,将案情查得清楚,争求尽早破案。” 一众差吏应诺了一声,那官人便退了堂。李文成回到牢中,心中舒了口气,画卷藏在身上之事显然并未被人知晓,那藏画之人究竟是何目的,李文成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他已适应了牢内的腥臊浑浊,吃了狱卒送来的晚饭,便沉沉睡去。 过了一日,李文成被一阵吵嚷的声音闹醒,他睁开眼睛,便见到数人站在牢门外,却是秦熳、杜奕衡、铁头等一干众人,李文成用力揉了揉眼睛,确信不是梦中,顿时心中大喜,正要爬起来说话,这时只见一个狱卒拿着钥匙将牢门打开,道了声:“李文成,你可以走了。” 李文成有些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那狱卒嚷声道:“怎么,还不走,还想在这里多享几天福!” 这时秦熳道:“木……木头,你没事了,可以出来了。” 李文成赶紧走出牢门,见秦熳望着自己,眼眶微红,顿时百感交集。上次与秦熳吵架,李文成便担忧她不再理会自己,没想她终于来了,又见她眼眶发红,显然忧心自己,心中自是说不出来的高兴。 这时杜奕衡等几个朋友也上来与他问候,李文成正在高兴之中,突然瞥眼见到众人后面站着一人,那人锦衣华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却是韦廷玉。 李文成心中嘀咕他为甚么会在这里,但也礼貌地向他拱手一礼。这时杜奕衡道:“这次多亏秦师姐找韦公子帮忙,才将你放了出来。” 原来是他救了我,李文成心中却道,他想起那官人昨日说过,目前证据不明要在牢中押着待审,说的时候义正言辞,却不想这么快便被放了出来。这般稀里糊涂地进去,又稀里糊涂地出来,李文成受益,本该感激,但这些时日无端蒙冤,受了不少罪,而这韦廷玉只是凭着家中权势为他说情,便这么快被放了出来,内心之中也不禁对这官场行事生出鄙夷之心。 这时秦熳又道:“木头,还不赶紧谢谢韦大哥,若不是他的帮忙说情,只怕你还不能出来。” 李文成见秦熳望着韦廷玉的眼神,满是欢喜,不禁心头剧震,喜悦的心情顿时全无,嘴角泛起一阵阵地酸楚,他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风度,又向韦廷玉行了一礼,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看你的样子,这些日定是受了不少苦,走,回咱家好好调息几日,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几个兄弟好好聚上一聚。”杜奕衡道。 秦熳也道:“木头,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便去看你。” 李文成见自己衣衫褴褛,满身臭味,那韦廷玉却锦衣玉袍,风度翩翩,心中凄苦,便别着头向秦熳与韦廷玉告别,随杜奕衡一同回了“绿竹轩”。杜博老先生知李文成在牢中受了苦,特意吩咐老仆从做了一桌子好菜,为他补补身子。 李文成在“绿竹轩”住了几日,待身上的伤势痊愈,便回兵营部属报到,却被告知是嫌疑之身,暂停一切公务,李文成无奈,却有颇多空闲了。 那一日在张三儿家中被那面目有刀疤之人打晕,所有一切冤情因之而起,李文成心有余悸,知道若想查清案情,洗脱嫌疑,须得将那人抓住,可那人武功那般高强,一个照面便将他打晕,单凭他目前的武功,怕是无法将那人擒拿。空闲之余,李文成便沉下心来专心练武。 这一日,李文成行功打坐完毕,只觉神轻气爽,浑身有股使不完的劲,他便活动拳脚,将这些日子所思所想,融入所习拳法中,一一施展开来。那两套深奥难懂的罗汉拳法也依模依样尽皆练完,此时却比平常领悟更多,一些以往运劲不通的地方,竟自然而然使得圆顺了。练完拳,李文成已汗流浃背,却精神奕奕,丝毫不觉累。 李文成换洗了衣衫,便出了门。城南的街角有间茶坊,甚是简陋,价钱也便宜,喝茶聊天的人不少,一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混子也常在此聚集小赌。李文成来到茶坊,找了个空位坐下。《十指钟馗图》失窃案过了一个多月,却一直无甚进展,李文成是嫌疑之身,他虽知道画卷下落,可是这案情个中谜团,却一无所知,他心中着急,从杜奕衡那儿听说这个地方,便想来探些消息。 ------------ 第十二章 螳螂捕蝉(2) 李文成坐定,便叫了一壶茶,一边喝着一边四处观望。这里果然热闹,除了喝茶的来客,茶坊的一边,一群人正围着一张跛了脚的桌子掷着骰子猜大小点。 李文成坐了良久,这时一人朝茶坊走了过来,他穿着青布儿衣衫,脸上凹凹凸凸的,头发梳得油亮,身材有些壮,走起路来一身痞气。那人走到茶坊,便有人打招呼道:“赵驴儿,过来玩两把啰。” 那赵驴儿摇了摇头,找了个位置坐下。打招呼之人见赵驴儿没理他,便嘻笑道:“怎么,不就是那日输了一次,就这么没胆了,要不要我借你几串钱玩玩。” 赵驴儿啐了一口,朝那人笑骂道:“猴三,你不要嚣张,那日让你赢了一回,就张狂成这样。待老子喝了茶,再来收拾你。呆会老子不把你兜里的仔儿赢个精光不算完,看看翠竹那**今晚还让不让你上床!”众人一阵哄笑。 这时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聚赌人群中溜了出来,围到赵驴儿旁边。只听一人道:“赵哥,我们兄弟俩最近手头紧,能不能……能不能借两个钱玩一玩。” “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不想活了,叫你们不要玩了,你们还玩,真是找死!最近大哥手头也紧,没钱借你们。哦,对了,你们两个兔崽子,这个月的茶钱你们还没奉上呢?”赵驴儿骂道。 少年垂着头陪笑道:“赵哥,你也知道最近风声紧,自张三哥出了事,这城中管得可严了,我们哪有下手的机会。待这风头一过,我们哥俩必定好好孝敬孝敬您老。” 赵驴儿听到“张三哥”几个字,脸色一变,伸出食指,作了个“嘘”的姿势。脸色瞬时又变得凶恶,低声道:“你想找死,以后不许再提这个!” 那少年露出害怕之色,低着头不敢再说出半点话来。赵驴儿喝完茶,用手抹了抹嘴巴,站起身向那聚赌人群走去,那两个少年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那群人见赵驴儿过来,让出一个空位给他。赵驴儿赌了几把,似乎运气欠佳,全给输了,气得他嘴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 过了没多久,赵驴儿便将身上的钱输了个精光,他心有不甘地咒骂了几句,转身离开。 李文成早已注意了他,将他与那两个少年的对话听得清楚。他心想这赵驴儿听得“张三哥”时立刻脸色大变,他们嘴里的“张三哥”莫非就是那张三儿,若真是,这当中定有甚么原由。他见赵驴儿离开,也赶紧付了钱,跟着离开,远远地随在后面。 赵驴儿穿过了闹市,转了几条路,走进一间巷子。巷子颇宽,来来回回也有人走动,那赵驴儿快到巷子尽头,突地转身便往回跑,李文陈正在惊疑间,突地听见一声娇喝:“赵驴儿,你给我站住!” 只见巷子间一阵人影晃动,便见一人飘然下落,落到赵驴儿前面,截住了他的去路。一个黑衣劲装的女子从巷子口冲了进来,追到赵驴儿近前,一把将他胳膊扭住。 这二人一出现,李文成眼便一热,那黑衣劲装的女子正是秦熳,那落在赵驴儿前面挡住他去路之人锦衣华服,虽背对着李文成,但从身形举止来看,李文成也能猜出,便是韦廷玉。李文成隔得远,这时便转身出了巷子,掩在墙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偷偷观看。不知怎地,他不愿让二人见着自己。 只听秦熳道:“赵驴儿,干嘛想躲开我!” “秦小姐,我没有躲着您啦!”赵驴儿苦着声音道。 “你一见我扭头就跑,还说没躲。”秦熳喝道,在赵驴儿胳膊上用力一扭。 赵驴儿惨叫了几声,哀哭道:“秦小姐饶命,秦小姐误会啊,这些日官差来找过小的好多次,每见一次,小的便挨一次打,小的心中怕了,这时突然见到他……二位,想也没想便跑了。” “哦,是这样,那这事暂且不提,那日吩咐你打听的事,有甚么消息没有?”秦熳问道。 “秦小姐,你放过小的吧,小的真不知道张三哥的事。小的若是知道些消息,定会第一个向秦小姐告知,也不用秦小姐亲自来找小的。”赵驴儿哀求道。 “你讲的可是实话?”秦熳道。 “小人讲的句句属实,在秦小姐面前,小人怎敢说假话。”赵驴儿道。 秦熳微微沉吟,松开赵驴儿的手臂,从身上掏出一串钱,道:“这几文钱你拿着,你若是打听到甚么消息,定要赶紧告诉我,本小姐另有奖赏,不然,若是让我知道你骗我不报,看我不将你逮住,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 赵驴儿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道:“秦小姐放心,小的一定遵命。” 二人将赵驴儿放开,那赵驴儿脚步不停地走出巷子,从李文成面前经过。李文成见那赵驴儿经过时眼神闪烁,又见他说话溜滑,不尽不实,便想觅个机会将他逮住拷问情况,但见秦熳与韦廷玉一道离去,心中极是难受,便撇下赵驴儿,远远地跟在秦熳与韦廷玉后面。 李文成跟了二人一段路,见他们进了一家店铺,便停在店铺门前瞥眼朝里窥望。店铺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门外便可闻见一股浓郁的香味。秦熳时不时地拿起一些物事,与韦廷玉交头接耳,显得极为兴奋。 这时韦廷玉拿起一件绣了花纹的荷包,与秦熳说了几句,俯下身,轻柔地将荷包一角长长的细绳系在秦熳腰间。李文成瞧着这情形,只觉心中作痛,几乎站立不稳,他不愿再瞧,退到一边的转角,只觉全身没了一丝力气。 过了许久,二人终于出来。李文成深吸几口气,平稳了心神,想想又觉心有不甘,便远远缀在二人后面。二人到了“百川道场”,韦廷玉便与秦熳道别离开。 李文成见韦廷玉离去,在外面站了良久,才走进道场。道场里有些与李文成熟识的弟子,见到李文成,纷纷上前打了招呼。这时秦熳也看到了李文成,她兴冲冲地跑过来道:“木头,你好了吗?” 李文成捂着胸,点了点头。秦熳又道:“好了就好,我还想过几日去看你的,你却自己过来了。” 哼,说过来看我,却没有个作数,我这伤早好了,还没见你来,怕是与那韦廷玉在一起,早就将这事忘到爪哇国去了。李文成嘴角泛起一阵苦涩,想到秦熳与韦廷玉在一起的情形,心中不免怨恨。 秦熳见李文成默不作声,便道:“怎么了,还没完全好吗?走,出去散一散心或许会好一点。” 李文成见她这般说,心中一软,乖乖地跟在旁边,向外面走去。一路上,秦熳有说有笑,兴致颇高,李文成却心中萧条冷落,只是偶尔搭过几句。不知不觉,二人便出了城。 路上行人渐少,秦熳也发现李文成神色不对,便渐渐地止住了话头。 她话中十句便至少一句提及韦廷玉,显然,她的心已渐渐远离,倾向了他那一边。 你还是不是那个一起远游,兴致勃勃的秦熳,还是不是那个月夜教我弹琴,一起赏月的秦熳,还是不是那个因为我的几句话,就可以哭,就可以笑的秦熳!回到江陵之前,李文成以为二人会永远一起,那坚如磐石的信心,此刻竟这么不堪一击。美好的憧憬,变得如此黯淡,李文成的心如狂涛里的小木舟,随时便会倾覆。 二人走了一段路,气氛别样地沉闷。李文成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熳身上有股馥郁的香味,与以前那种淡爽自然的气味决然不同,李文成不时地向她腰间坠着的绣花荷包瞟去。 秦熳脸上微微一红,自己道:“这是香囊。” “哦,难怪这么香,是我少见多怪了。”李文成淡淡道。 哦,这就是香囊,我这样的穷小子,怎么会知道这些精美的东西。李文成心中酸楚。其实以他的家世,虽说不上尊贵,也算得上是小富,只是他从小寒窗苦读,哪里见过这些奢靡华美之物,这时自怨自艾,不免全没了信心。 “这是你买的吗?”李文成故意问道,心中却是苦涩难当。 “唔,……嗯。”秦熳轻轻应道,脸上又是一红,神色有些慌乱。 李文成心中一阵绞痛。你为甚么脸红,为甚么要说谎! 二人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河边。风林渡,二人第一次约定的地方,李文成又是一阵心痛。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李文成脑中不自觉地浮出那些曾经背得熟透了的诗句,原来古人早有预见,少时不懂,此刻才能明白那番煎熬惆怅的滋味。 一番焦虑创痛的折磨之后,李文成平静了许多。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吧,李文成深吸一口气,艰难又冷静地问道:“这些日你都与韦……韦廷玉在一起吧?” 秦熳突地抬头望了李文成一眼,又低下头,没有作声。 “你是喜欢他了吗?” “不……唔。” “那……我呢。”李文成心揪在了一处。 秦熳眼角有些微红,沉默了片刻,道:“你是很好的,对我很好,以前和你在一起,我心中真的高兴。” “如今却不高兴了吗?” “不……不是的。我心中烦燥,不要问了,好么?”秦熳已经有了泪痕。 “是因为韦廷玉?” “你不要问了。”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那么快乐,我好怀念!”李文成强忍伤痛,“如今你却变了,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秦熳了。” 秦熳泪流不停:“以前和你一起时,我很喜欢的。可是……我……”。 “可是现在你更喜欢他,是也不是?” 一向强横的秦熳此刻却柔弱起来,不住地抽泣,“不要问了,好么?”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否则我死也不甘心。你现在更喜欢他了,是也不是?” 秦熳抹了抹眼泪,咬牙道:“是。” 李文成心中一片冰凉,便如跌入了水里,又飘进了万年冰川的深处。他脑中已预先知道了这个回答,可是真的听她讲出来,还是让他受不住,一时间眼泪肆意横流。 秦熳也止不住地失声痛哭。二人就在河边哭泣,哭累了,便又坐到地上,一 句话不说。直到风干了眼泪,李文成觉得冷,才道:“我们回去吧。” 秦熳点了点头。二人起身便要向回走去,蓦然间,二人发现背后远远地立着一人,那人缓缓地向二人走了过来。 那人走得近了,李文成看清了那人面容,顿时心中狂震,一阵胆寒。那人竟是去年在破庙见过的,那手段凶残、杀人如麻的怪人。秦熳也看清楚了,顿时吓得面色煞白。 ------------ 第十二章 螳螂捕蝉(3) 此时河边四面无人,李文成脑中急转,一把将秦熳的手抓住,装作若无其事,拉着她反向走去,心中祈祷那怪人不要过来。 李文成走了两步,只听一阵瑟瑟风响,那怪人已跃过李文成头顶,落在二人前面。怪人丑陋的面容对着李文成二人,他伸出手来,嘴里咕噜了一声。这一声李文成却听清楚了,原来那怪人极其生硬地说了句:“拿出来。” “甚么拿出来?”李文成直感莫名其妙。 那怪人又用生硬的话语吐出两个字:“秘籍。” 李文成脑中飞快流转,秘籍,难道是指在牢中藏在画卷里的那样东西吗,他怎么会知道? 这时他只觉一团迷雾,心想难道已被人发现,难道……。在没有查出真相之前,李文成不想让人知道那画卷被自己藏住,否则只怕很难洗清嫌疑,他将画卷埋在牢房里的泥土坑中,只要他不说出来,即便是那将画卷藏在他身上之人也未必知道。他打定主意,便装作不知似地摇了摇头,道:“秘籍?我不懂你说甚么。” 那怪人一声怪吼,他已不耐烦与李文成说话,伸出五指,如利爪一般向李文成抓来。五爪未到,已有一股劲风袭身,刺得李文成身上隐隐作痛。李文成知那怪人身躯如铜墙铁壁,碰着即伤,中着即死,那敢让他挨着,一把推开秦熳,连连躲闪。 那怪人武功实在高出李文成太多,李文成腾挪了几步,一个闪躲不及,便被那怪人抓住左臂,李文成只觉左臂一阵剧痛。还好那怪人留了余力,否则李文成的左臂非折即残。 “放开他。”只听一声娇喝声响,秦熳已向那怪人踢出一脚,直向他脑袋飞去。那怪人浑不在意,伸出另一只手来直向秦熳抓去。 李文成大骇,此时情势危急,他运劲于右臂,竭尽平生之力,向那怪人左胁打到。这一招是从那胖罗汉身上学来的,拳法精沉刚猛,平日练习李文成也会使得像模像样,却并不通熟它的拳理,这时危急中全力使出,攻敌之所必救,却深合这一招拳法的精髓。 那怪人仍旧不理,照直向秦熳抓去。秦熳的脚尖已踢中了那怪人面门,那怪人浑然不觉。眼看便要将秦熳抓住,李文成的拳头已将那怪人击中。那怪人突地浑身抖了一抖,抓向秦熳的手臂垂落,抓着李文成的手臂也松了一松。 乘着这一瞬间的空隙,李文成一边大叫道:“快跑。”一边抽臂从那怪人手中脱落。秦熳转身便跑,李文成也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那怪人在原地愣了愣,望了望李文成,又望了望秦熳,几个起落,向秦熳追去。 李文成心中大急,一边佯装奔跑一边高声叫道:“秘籍在我这儿,你来拿呀!” 那怪人听罢李文成高叫,见李文成正在远跑,果然丢下秦熳,向李文成追来。李文成一路急奔,一边跑着一边朝秦熳望去,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河边的林中,心才放了下来。 那怪人越追越近,几个起落,便到了李文成身边。李文成只觉一股凌厉的劲风已然袭到,他侧身横摆,避过了这凌厉的一击。李文成知道此刻逃无可逃,索性横下心来,站直身形。那怪物又是一掌向他拍来,李文陈当下左手引带,右手欺进,径攻那怪人左胁,又使出方才那一招拳法。那怪人竟有些忌惮,不敢用老了招式,他沉肩回掌,向李文成右腕斩落。 李文成一拳使出,便觉得没有方才那一拳的威力,幸好那怪人有所忌惮,李文成拳力用尽,见那怪人向自己右腕斩落,便运劲于腕,右臂陡起,微微摇晃,竟在拳力用老时又新生出一拳,向那怪人左脑击去。 这一拳虚虚实实,变化多端,是从那瘦罗汉身上学得,原本那瘦罗汉的拳法便更合李文成的性子,比起那胖罗汉的拳法,他练得更多,领悟也更深。 那怪人忌惮,竟后退了两步。李文成大喜,一连施出几招拳法,均是变化多端,奇幻难测。那怪人终于躲避不过,身上连挨了数拳。怪人挨了李文成的拳头,反而镇定下来,那几拳打在他身上,却是丝毫无损。 那怪人被李文成连抢数招,早已憋着了火,这时见李文成的拳法伤不了自己,一声尖啸,双掌齐出,向李文成劈落。这两掌来势猛恶,李文成知道万万抵挡不住,急忙向后疾退。那怪人一招落空,又连起数招,一掌猛似一掌,向李文成劈来。 李文成躲避不过,右拳运劲径击,向那怪人左胁攻去,情势危急,他逼迫不过,又使出方才那一招拳法。这一拳终究不如第一次使出的那般威势,他的拳头与那怪人的手掌相触,只觉一阵剧痛,李文成不知手臂是否折断,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展开身形四处游走。 李文成与那怪人交手数招,心中畏惧之心渐去,这时围着那怪人游走,那怪人连出几招,竟没将他打着。趁着躲过了那怪人劈来一掌的空隙,李文成突地抽身奔走,向远处逃开。 那怪人见李文成逃跑,怔了一怔,便向李文成追去。方才一阵打斗,李文成耗费了不少气力,跑得慢了许多。那怪人渐渐追近,李文成只得反身迎敌。 李文成这时已不敢硬挡,只是游走不定,偶尔击出一拳,将那怪人打中,却如隔靴搔痒,于那怪人丝毫无损。斗了一阵,李文成寻了个机会,又脱身跑了起来。那怪人似乎也耗费了不少力气,追了好一阵,才将李文成追上,二人又斗到一处。李文成瞅准一个时机,又跑了起来,他一路跑,那怪人一路追,打打停停,竟去了不少时辰。 正当李文成费力甚剧,几乎已迈不开脚步之时,从河堤岸边传来一阵呼喝声,二人都怔了一怔。只见堤坡上冲下来数十人,手中提着兵刃,前边带路的人正是秦熳。 李文成心中大喜,这时那怪人厉声大吼,猛地一拳击出,向李文成打来。李文成已无力闪避,左臂运劲拦胸横挡,只听得“咔”地一声,李文成向后飞了出去,他只觉左臂剧痛,全身血脉贲张,似乎欲冲体而出。 那怪人见李文成倒地,便向李文成疾冲过去。李文成知道此刻性命堪忧,那怪人似乎已真正起了杀心,他奋尽全力,用劲一滚。河边岸坡陡峭,李文成缩紧身子快速往下滚落,滚落了一阵,双脚恰好落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他顺势站立,猛地向河水中跳去。 河水淹没了李文成的头顶,他沉了下去,又浮了起来,水中一片红色,他左臂已血肉模糊。只听得双耳哗哗作响。浪花四溅中,李文成模模糊糊地见到岸边的秦熳摇手大声哭喝着,一边的韦廷玉拍肩安慰。 李文成又沉了下去,浑浊的河水中,他见到一个黑影自水中向他靠近,原来那怪人也跳入了河水之中。李文成不敢再浮起身来,他憋住气,越沉越深。那怪人似乎颇通水性,也跟着下沉,游近李文成身边,伸手向李文成抓去。李文成不自觉地双脚一摆,身子在水中一划,便躲开了那怪人。 那怪人见李文成竟还活动灵便,便向李文成猛地劈出一掌,此时水中不比岸上,那怪人的双掌没有了寻常的威力,碰在李文成身上,不仅未将他伤着,更将他推得老远。 李文成沉在水中良久,只觉胸中恶烦,终于受不住,向上浮了起来。河水渐渐湍急,李文成顺着水流飘了一阵,渐渐恢复了些气力。那怪人又向李文成赶来,李文成深吸了一口气,又沉入水中。 那怪人紧追不舍,李文成不敢靠岸,好在他少时便熟水性,硬是靠着双脚踩水,向河心游走。他双臂受伤,左臂更是血肉绽开,被河水浸得直发痛,游了一段便开始头脑发晕,渐渐没了力气。此时河道越来越窄,水流也越来越湍急。那怪人眼见便要追近,李文成已全无气力,任由河水前飘,飘到一处,河道开始拐弯,河水汹涌,浪花飞溅,一下子将李文成冲出数百步之远,直冲得李文成至不住身形,在水中翻滚,连呛了不知多少口水。他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只觉全身轻飘飘地,耳朵里只有哗哗的水声,渐渐地,便甚么也感觉不到了。 李文成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全身发冷,仰头四望,见自己躺在一处沙滩之上,却是到了对岸河堤。他坐起身来,身上衣衫未干,料想定是昏迷不久,被河水冲到了岸上,不禁心中大叫侥幸,竟没被河水淹死。他猛地惊觉,想起了那怪人,赶紧环顾四周,没见怪人的身影,也不知他是死是活。李文成翻身爬起,向岸上跑去。出了河岸,便到了一片树林,李文成只觉双臂剧痛无比,双脚也酸软无力,走不了几步,便跌倒在地。 翻了个身摊在地上,李文成只是想睡,但他知道此刻危险,那怪人若是活着,说不定甚么时候便会追来,他强打精神,不敢睡去,只躺在地上休息。 躺了一柱香的功夫,李文成只觉回复了不少气力,便要起身,突地眼前人影一晃,一人已落到李文成近旁。李文成心中大叫,罢了罢了,绝望地瞥眼过去,只见那人一身灰色,湿漉漉地滴着水珠,脸色木然无情,透着一股阴冷之气,竟不是那怪人。 那灰衣人将李文成瞧了一眼,一句也不说,便将他拎起背在背上,纵伏前行。李文成只觉两边树木瞬眼便过,那灰衣人身形极快,平生仅见,竟又是一个武林高手,不禁大为纳罕。 那灰衣人奔行一阵,突地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这怪物真是烦人。”说罢便向左侧转,又行了一阵,到了一处草绒之地。他将李文成放在地下,伸手在李文成胸前一拿,李文陈只觉胸口一痛,血气上涌,忍不住便要呼喝起来,哪知喉咙发紧,只能发出咿咿啊啊的闷喊声。 那人道:“不要出声,不然杀了你。”声音冰冷至极,让人直起寒意,似乎杀人于他就如吃饭一般平常。 灰衣人说完,走前几步,将地面上斜长的青草拔开,下面竟是一个狭长的土坑。那人跳进坑里,又将草掩住。李文成躺在地上,不过片刻的时间,远远便见一人疾行,正是那怪人。 李文成静静地坐着,一边是那怪人临近,一边是那灰衣人潜伏于旁,他全身已不剩几分力气,知道跑也无用,只能听天由命。那怪人见着李文成,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向他疾扑而来。 一声尖厉的惨叫响起,那怪人惊惶失措地疾奔逃走,原来那灰衣人趁着怪人跨向土坑上空的一刹间,悄无声息地从坑里钻出,偷袭了那怪人的胯下。 “这样也没能要得了他的命,这怪物真是难缠!”灰衣人自语道,似乎有些遗憾。他见那怪人逃得不见,才将李文成拎起跨在背上,飞奔离去。 ------------ 卷 二 且听落梅 ------------ 第十三章 追逃(1) 灰衣人奔行半日,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转过一处山角,来到一片密林地。他拎着李文成在密林里东穿西绕,绕了一阵,眼前出现一间木屋。灰衣人堆开屋门,将李文成扔在地上。 他从身上掏出一根竹筒,朝一端吹了几吹,竹筒一端燃起火来,他顺手将屋内的一根灯芯点燃,屋内顿时大亮。他又将竹筒的火苗吹灭,走到李文成面前,矮身伸出右掌,在李文成的前胸和后背连拍数下,李文成忍不住咳嗽几声,只觉发紧的喉咙已然松开。 灰衣人冷冷问道:“秘籍在哪里?” 又是一个想要秘籍的!李文成心念电转,那怪人与这灰衣人怎么会知道秘籍在我手中,难道是那个在我身上放秘籍之人告知他们的,那他这么做又有甚么目的?李文成满是疑惑。 李文成正在疑惑间,那灰衣人已伸手过来。李文成只觉左手臂一紧,顿时奇痛彻骨,禁不住惨叫一声。 “快说。”灰衣人面色凶恶道,“否则我有更多厉害的手段来折磨你,让你受尽苦楚。” 李文成见灰衣人面色凶恶,心中也是惴惴,想着只怕说了也讨不到好处,便道:“秘籍?甚么是秘籍?” 灰衣人嘿嘿地冷笑一声,道:“看来不尝一尝我的手段,你是不会讲实话的。” 李文成打定主意,索性死扛到底,便反问道:“你们从哪里得知那个甚么劳子秘籍在我手中?” 灰衣人见李文成突地反问,面色镇定,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他伸出两指,在李文成后腰的尾椎骨处重重地一点。 李文成只觉似乎有一根尖刺刺入后腰一般,猛地痛了一下,过了一会,疼痛慢慢消散,全身却开始酸麻起来,渐渐地,李文成只觉骨头里似乎有虫子在蠢动,一时间奇痒难搔,他想伸手去抓,可是双手却根本挪动不得,骨头里越来越痒,似乎万只虫子在钻动,李文成恨不得要将自己的皮肉撕开,伸到骨头里搔痒,可是双手哪里动弹得了半分,那种欲动不能动,欲痒却难搔的感觉竟比疼痛的感觉要难受万倍。李文成禁不住缩成一团,全身颤抖起来。 “我最喜欢与骨头硬的人打交道了。这‘搜魂指’的手段至今还没有听说哪个自命不凡的英雄好汉能挨得下来。”缩成一团的李文成模模糊糊地听见灰衣人冷冷道。 钻心般的刺痒难受,李文成终于支撑不住,喃喃道:“等……等等,我……说。” 灰衣人嘿嘿冷笑一声,伸出手掌在李文成的前胸后背连拍几下,又在他腹部一阵揉搓,李文成只觉搔痒渐渐散去,全身的肌肉如受大赦一般,顷刻间萎顿下来。 这时只听那灰衣人颇有些得意地道:“我这‘搜魂指’名列江湖上最霸道的酷刑之一,莫说是你,就是天下任何一个硬汉也抵受不住。若不是你双手骨折,动弹不了,刚才便会将身上的皮肉抓烂,直至最后将全身皮肉撕得一点不剩,流血而死。不过你如果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就让你痛痛快快地死了。” 李文成见灰衣人一脸残忍的笑意,又听见他那般说话,心想左右是死,不禁又横下心来,便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灰衣人大怒,抬掌便向李文成拍来。这一掌若是拍实,只怕李文成当场便要脑浆迸裂。 正在这生死之间,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李文成猛地大喝一声:“慢着!” 那灰衣人手掌微微一滞,李文成立刻道:“五行错王,根据以生。日离属阳反是女,日坎属阴反是男……。” 灰衣人一听之下,掌势顿时停住,脸上的怒色突地又转成残酷的笑意,竟还带有一丝止不住的惊喜,他点点道:“果然像我圣教的经诀,谅你也编不出来。刚才差点错手将你杀了,不然那就可惜了。” 这几句经文正是从那画卷里得来,临急之下,李文成将它开篇的几句背了出来。他原本也没有甚么把握,这时临急背出,也不知是也不是,见那灰衣人停住掌势,心中大叫侥幸,脑门不由滴出汗来。 灰衣人手掌一摊,道:“快点说,秘籍在哪里?” 李文成道:“我若交出来了,你须得放了我。” 灰衣人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好,只要你交出秘籍来,我就放了你。” 李文成向灰衣人瞧了一眼,又摇摇头道:“我看你不会放了我,只怕我交出秘籍,你就会将我杀了。”他见灰衣人脸上的笑容难掩残酷之色,料定他多半说谎,这时便横下了心赌上一赌。 灰衣人脸上怒容一展,没想这时候李文成竟敢戏弄于他,他咬着牙嘿嘿道:“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说罢,抬起右掌,食指与中指骈列,向李文成后背点去。指力未到,方才难受的感觉已涌上他的心头,随即只觉背后一阵发痛,痛过之后,刺骨的难受又接踵而来。 心痒难耐的感觉不停歇地袭来,李文成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痛苦难当之中,四肢百骸间似乎隐隐约约泛起一股气,这股气开始在体内四处乱窜,冲扯着他的经脉,更添了痛苦。李文成心神飘荡,只觉自己似乎便要从身躯里挣脱出来了。 昏昏沉沉中,李文成突然想起了道人教的内功心法,他每日练习,已经一年有余,这时内气在体内四处乱窜,他不自觉地开始运气收敛,想将他们归入丹田与灵台。以前练功之时行功运气都是自然而然,这是他第一次意图控制内气,哪知这意念一动,那些乱窜的气机根本收敛不住,反而在四肢百骸窜得更加厉害。 经这气机一激,李文成变得清醒了些,钻心刺骨的痒症与痛楚又再次袭来,他再也抵受不住,恨不得将身体通通抛却,就这样睡去,睡到甚么也不知道才好,可是刺痒与痛楚一阵阵袭来,哪里睡得着。 李文成只感觉自己越来越衰弱,生命似乎便如干枯的油灯一般。我不想死,我不甘心,李文成仅存的意识在心底呼喊,他这般想着,心神又变得清醒了些。痛楚难耐之中,他索性抛开一切,只保持灵台清明,乱窜的内气也不顾了,便如身体不是自己一般,说也奇怪,他这样想着,身上的痛苦难受竟渐渐减弱了不少,他心中只有自己,天地万物似乎都通通消失了。 当李文成再次有了知觉,才发现自己从沉睡中醒来。他只觉丹田中暖烘烘地,内气流转通畅,四肢百骸间似乎比从前更有活力。他直感奇怪,突地发现自己俯卧在地上,脸部趴着地面,便微微挪动手臂,想要翻过身来,一阵骨折的痛楚传来。 李文成顷刻间清醒过来,四肢百骸一片舒坦,手臂的痛楚也清晰来传来,全身再也没有一丝搔痒,他能感觉灰衣人就坐在一边望着自己,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躺着没动,也不敢动。 只听得灰衣人喃喃自语道:“奇怪,这怎么可能,都过了几个时辰,中了我的‘搜魂指’,绝不是这般的模样,莫不是死了吧,那就糟糕了。” 李文成趴着又躺了数刻的功夫,直至全身发僵,呼吸困难,这才扭了扭脖子,艰难地翻了个身。 灰衣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李文成,见李文成望向自己,便道:“幸好,你还没死。”说罢,微微仰头陷入沉思。 沉思片刻,灰衣人站起身从屋内寻出一根绳索,将李文成双脚与双手绑在一根柱子上。李文成双臂已然骨折,这一阵捆绑直痛他大汗淋漓。 灰衣人将李文成绑住,安下了心,便躺在屋内的一张床上,合上衣衫,睡起觉来。第二日正午,灰衣人醒来,弄了些干粮来吃,也给李文成喂了几口。 李文成被反绑在柱子上,又困又累,一旦微微入睡,不小心扯动双臂,便会被疼痛惊醒,这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受尽了折磨。这时见灰衣人醒转,便道:“那秘籍的全本我已尽数记在心中,秘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只怕说与你听了,你就会杀了我。如果你能照着我说的去做,我就背几句口诀与你听。” 灰衣人脸上闪过一丝怒容,随即嘿嘿笑道:“好,就照你说的,你若敢骗我,最多那秘籍我也不要了,立刻让你受尽人间最痛苦的折磨,先将你的皮用刀子一块一块地剥下来,再撒上盐,让你受尽苦楚而死。” 李文成打了个寒战,但想到最后终究是死,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便让灰衣人将绳子松开,又重新将手脚绑过,这次没有绑在柱子上,却是双臂前扣。灰衣人将李文成放到床上,李文成又困又累,不一会儿便睡去。 待他醒来,便说了一句口诀,那灰衣人面露喜色,再要多问几句,李文成打死却也不说了。 ------------ 第十三章 追逃(2) 又过了一日,李文成正在睡觉,突地被一阵疼痛惊醒,他睁开眼睛,见灰衣人抓住自己的双臂,脸上尽显凶恶之色。 “怎么了?”李文成问道。 “快将秘籍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灰衣人狠狠道,脸色有些急惶。 李文成自是沉默不语,灰衣人大怒之下挥掌向他劈去,终是在中途停住,打不下去。 灰衣人转身出了门,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他手中拿了一个大大的布袋回来。他从身上拿出一块布巾将李文成的嘴巴系住,又将他塞进袋里,背起布袋,便出了门急行。 蜷在布袋里,李文成直感气闷,他只觉身子便如腾云驾雾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身子一痛,已被扔在地上。过了一会,听见得有马嘶鸣的声音,身子又被提起。 只听见一个声音道:“护法大人,车马已备好。” 便听见灰衣人道:“嗯,你回去把木屋收拾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那人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文成被扔在马车上,车轮启动,滚滚远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李文成只记得脑袋伸出了布袋三次,吃了三次饭,透过布袋缝隙见天白了三次,黑了三次。 这一日夜幕,行到一处,李文成便觉马车停了下来,过了许久,马车仍不见动。李文成心中奇怪,不知那灰衣人又在搞甚么名堂。 四周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得马匹的喷嚏声,李文成靠在马车门板上轻轻撞了几下,没有任何回应,似乎连灰衣人的踪迹都不见了。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慢很碎,似乎有四五个人的样子,朝着马车而来。脚步声上了马车,李文成在布袋里哼了几声,扭动着摆了摆身体。 “嗤”地一声,布袋被刀剑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李文成将脑袋从破口里钻出来。只见车厢内站着两个人,一身劲装,手里青光闪烁,各握着一柄单刀,脸色俱是凶悍。马车下也站着三人,都是一般模样的打扮。 五人向李文成望来,一人上前将系在李文成嘴巴上的布巾解开,问道:“‘毒手赤练’在那里?” 瞧这几人的样貌,也不是甚么正道之人,李文成心中正在盘算该要如何作答,突听车内一人一声惨叫,手中单刀掉在地上,捂着脚大声喊叫。大惊之下,另外一人赶紧跳下马车。四人警惕地握紧手中兵刃,朝车底张望,车下无人,又朝四周张望。 四周黑乎乎地一片,没有任何动静,四人中一个身材略高的人大声叫道:“‘毒手赤练’,你杀了我大哥与侄子,我乌威与你大仇不共戴天,你敢现身出来吗!你这个孬种,躲躲藏藏的算甚么好汉!” 突地从树上落下一个身影,那身影无声无息,眨眼间便到了一人身前,只见白光一闪,剑去如电,已刺中一人心窝,正是那灰衣人。余下三人大惊,持刃将灰衣人围住。 乌威道:“‘毒手赤练’,你终于露面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看你还往哪里跑!” 灰衣人原来就是昔日“玄魅教”八大护法之一的“毒手赤练”。“毒手赤练”嘿嘿冷笑,剑光连闪,已向三人刺来。顷刻间,便又有一人中剑受伤。 李文成见“毒手赤练”出剑如此快法,别说抵挡,连瞧也没能瞧得清楚,不禁大是震骇。当初他在破庙中见过梅雪莹与魏宏风使剑,高超的剑法令他大为惊叹,但也没这般快法。 乌威的刀法也甚是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为威猛,只是“毒手赤练”来去如风,斗了一阵,乌威与另一同伙已屡遇险境。只见乌威拦住了刺来的一剑,向后连退,嘴里吹起一声哨响。 树林中射来几只羽箭,“毒手赤练”剑光一展,已将射来的羽箭一一劈落,又顺势一闪,将最后射来的一箭接住。这时黑暗的树林中冒出十几个人来,手中持着兵刃,向“毒手赤练”围来。 “毒手赤练”一点也不惊慌,只是嘿嘿冷笑,他一甩手,手中羽箭已飞掷而出,射中一人,那人“啊”地一声,滚入草丛中。众人将他团团围住,这时只听乌威大声道:“兄弟们,一齐上啊,将这家伙剁了为大哥报仇。”说罢,刀势大展,向“毒手赤练”劈去。 “毒手赤练”剑如闪电,又伤了两人。乌威在众人中武功最高,“毒手赤练”的剑招大半都被他接去。 再斗了一阵,李文成已看出“毒手赤练”存心与乌威缠斗,捉空儿便以剑刺或是掌击,杀伤对方一人,他的用意竟似要把全部来敌一鼓歼灭,生怕伤了为首之人,余党一哄而散,那就追杀不易了。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来人只剩下五名。围斗的众人开始心生畏惧,以前只道邪教妖人多是躲躲藏藏来害人,没想这传说中的邪教护法“毒手赤练”竟这般厉害。一人转身逃走,“毒手赤练”剑势连闪,逼开众人,身子倏地掠起,魅影一般闪到那人身后,一剑从他后心刺进,前胸穿出。 余下众人见他如此可怕,呼喝一声,四散开逃,“毒手赤练”抽出长剑,纵身掠起,四下兜截赶杀,众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抵抗得半分,一个个尸首倒地。乌威在众人中武功最高,这时也被“毒手赤练”的手段吓破了胆,逃躲不及,只抵挡了片刻,便中剑倒地。 “毒手赤练”将众人刺倒,再一一查看,凡是没有死透之人,又在胸口补上一剑,黑色的树林更蒙上了一片血腥的味道。 他提剑四顾,犹如枭魅,只见林中再无一名敌人,不禁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 “毒手赤练”杀了人,似乎心情大好,见李文成神色间惊魂不定,便道:“想我‘玄魅教’昔日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如今却被这些宵小之辈侮辱,若是换作从前,这等下贱人物在我面前还不是低首勾腰,拼命讨好,岂敢大声说一句话。” 说罢,又是一阵怪笑,笑完便自语道:“自我教沉沦,还从未像今天这般痛快过。” 李文成心中直感发毛,心想这些人如此霸道,稍有违逆便害人性命,如此不讲伦仁,难怪被人称为邪教。 “毒手赤练”见布袋已破,无法再用,便只用布巾重新将李文成嘴巴封住。他跃身上了马车,又是一阵赶路,到了天亮,便将马车赶到隐蔽的地方,自己攀上树枝睡觉。 李文成坐在车上,手脚被绑,自然动弹不得,只是睡了醒,醒了睡。到了午间,李文成从睡梦中醒来,瞅眼见树上空荡荡地不见人影,猜知“毒手赤练”定是外出勘查地形,心里便寻思着如何脱困。 正在思索间,便见“毒手赤练”身形极快地赶了回来,他神色间颇有些烦躁,翻身上马便赶路急行,赶了一段路,他突地停下马车,转过身向李文成恶狠狠地道:“快说,秘籍在哪里,不然再让你尝尝我‘搜魂指’的滋味。” 李文成自是不说,“毒手赤练”钻进马车,伸出双指在李文成后背重重一点。李文成已两次尝过这“搜魂指”,自然知道厉害,待身上的痒症一来,便抛却心中一切念头,紧守灵台,在一阵痛苦难受之后,便没有知觉。 当他再次醒来,只是觉得如做了一场噩梦,痛苦难受的感觉却是极短,身上也无上次那般气转流畅的快意。两匹骏马飞奔着前驰,“毒手赤练”背对着李文成,正在赶路,他似乎铁了心不管李文成的死活。 李文成故意重重地哼了几下,“毒手赤练”果然停下马车,转过身钻进马车内。李文成装作痛苦地道:“我有话说。” “毒手赤练”伸手在李文成的前胸后背连拍几下,又在他腹部一阵揉搓,李文成迅速记住他的手法。“毒手赤练”自觉解除了李文成的痛苦,便道:“你小小年纪,骨头倒硬,强过许多自命不凡的英雄好汉。你若是好好将秘籍说出,我就放了你。” 李文成却道:“我手臂伤到现在一直不能好,若是再不医治,只怕骨头都要坏了,你若肯为我弄些药物敷上,我便背一小段秘籍的心法与你听。若是我的手臂痊愈,我会再背一小段与你,如果你将我放了,我便将整篇的秘籍全都说与你听。” “只要你将秘籍交出,我发誓,我马上就放了你。”“毒手赤练”信誓旦旦道,“我若事先就将你放了,你存心藏起来要找到你又是个麻烦。” 李文成知他不易信人,又道:“无论怎样,我是不会现在便将秘籍交给你的,实话与你说了,我就是告诉你,你也取不到。若是等我手臂一好,你将我放了,我就会找个事先约定的地方将整段秘籍默写出来放在那里,到时你自己去取便是了.我李文成年纪虽小,说话也是作数的,何况这关乎我的性命。你想一想,对我来说,是秘籍重要,还是我的性命重要?” “毒手赤练”嘿嘿道:“当然是你的性命重要,若是没了性命,秘籍要着有甚么用。” 李文成道:“这就是了,何况这秘籍于我来说,毫无用处,我藏着他还须每日为它担惊受怕,要他作甚么。我不敢将秘籍交给你,就是怕说出秘籍后,你杀我灭口。我年纪虽小,但也不是三岁的小孩那般好蒙骗,你也无须发甚么誓言。” “嘿嘿,你倒是是个聪明人!实话说,你要着这秘籍也没有用,不说没人指点你练不成气候,就算懂得其中奥义,还须我们教中特有的练功秘法相辅,一般人若是强行练下去,只会走火入魔而死。”“毒手赤练”道。 李文成道:“我才不稀罕练你们那个甚么劳子秘籍的武功呢,难道练了就能武功天下第一。” “毒手赤练”道:“那是当然,想当年我教教主天纵奇才,便是依着这秘籍‘血影七杀功’的功法,却除其中的弊处,自创奇功‘玄阴魔功’,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只是可惜‘玄阴魔功’的没有甚么秘法口诀留下,一代奇功随教主而去,这真是我教一大憾事。不过幸好这‘血影七杀功’还在。” 李文成道:“你们教主若是武功天下第一,怎么最后却也被郭啸云败了?” “胡说,教主怎会败了,那郭啸云号称一代豪侠,也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毒手赤练”恶狠狠地道,“你休要再胡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文成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你赶紧弄些药来,我立马就背一段秘籍心法与你听。” “毒手赤练”问道:“买甚么药?快说。” 李文成交代了一番,“毒手赤练”便道:“这些药物怎样能弄到?” 李文成道:“一般药坊都有出售,若是没有,也可在这山间采摘,只是须弄得麻烦些。” “毒手赤练”听罢,又驱马赶了一段路,见有一处枝草茂盛的隐秘之地,便停下马车,将它藏匿其中,又背起李文成,奔行一阵,找到另外一处隐秘地,将李文成放到地上。他伸指在李文成身上一点,李文成顿感全身无力。他又瞧了瞧四周,便倏然离去。 ------------ 第十三章 追逃(3) 李文成手脚被绑,全身无力,自然无法动弹,待到“毒手赤练”回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毒手赤练”带了一堆药膏,依着李文成之法在他手臂上敷上,又在树林里削了几根木板,用布条夹在手臂上固住。一切妥当,李文成果然背了一段画卷得来的经文,比之前告知的要多了许多。“毒手赤练”默然记住,再思索良久,脸上露出喜色。 隔了片刻,“毒手赤练”一把将李文成抄起搁在肩上,展开脚步,向马车停放处奔行。行到半路,他突然停了下来,将李文成放在一边,俯下身侧头贴着地面,脸上颇有些忧虑的神色。 “毒手赤练”站起身,将李文成拎起,往前急奔,不一会儿,便到了马车停放处。他将李文成放在马车上,却没有立刻赶路,反而是闪入树林中,没了人影。 李文成没有“毒手赤练”那般本事,但见他的神色,料知定有人追踪而来,他没入林中,必是与上次杀乌威那帮人一般的做法,将自己作为诱饵,乘机偷袭。这人武功高强,手段毒辣,行事却也这般谨慎,不知道我能不能脱得了身?李文成心道。 过了许久,不远处现出五个人来,这五人面目各异,俱是一身劲装,朝马车走了过来。走到近前,望着马车里一动不动的李文成停下脚步,一人将手中的单刀一扬,朝李文成道:“兀那小子,你叫甚么名字,坐在这里做甚?” 李文成没有应声,他知道“毒手赤练”就潜伏在附近,也不知这几人是甚么来头,不敢妄动。 那持单刀之人见李文成一动不动,又朝马车四处望了望,见不少地方沾了血迹,便道:“应该就是他了,先将这小子带走。” 旁边一个手持双枪的人道:“这里有些古怪,大家小心了。那‘毒手赤练’着实厉害,‘乌沙帮’十几人全部被杀,只怕没这么容易得到。” 其中一人将手中钢叉往地上一杵,道:“‘乌沙帮’那些个饭桶怎堪与咱们哥几个相比!”他说完两袖一卷,便要踏入马车。 这时只听一阵大笑传来,一个声音道:“五位莫非就是‘江东五鬼’,想不到比我们早先一步,莫非也想来这里浑水摸鱼。” 五人回头,李文成也循声望去,只见后面远远走来两人,那说话之人却是刁不发,他旁边紧跟着一人,身着青袍,面颊极长,腰间别着一把古铜色的长刀。 手持钢叉的那人向刁不发道:“你又是甚么东西,大剌剌地这般神气。” 原来这五人便是江湖上颇令人憎厌的“江东五鬼”,他们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名声极坏,只是五人各有一身本领,寻常人家受了欺侮,也是敢怒不敢言。持刀的那人是五人中的老大,名叫马雄,老二名叫沈健,使得一手双枪,老三便是那手持钢叉之人,名叫钱烈,老四李巨,手中兵刃是一柄板斧,老五林刚,手持一根铜棍,因五人面相丑陋,行为乖张,江湖人送他们“江东五鬼”的名号,五人平常最忌别人称他们“江东五鬼”,却自称“江东五王”。五人见刁不发知道他们名号,也敢这般狂傲,心中虽是震怒,却也不敢小觑了二人。 刁不发道:“老子乃是刁不发,你们五只丑鬼不在河边摸鱼捉虾,却这在这里玩耍,不怕草深戳了你们的屁股。” 刁不发之名五人有所耳闻,见他语出羞辱,不禁大怒,钱烈忍不住道:“你休要逞口舌之能,让我钱烈来会会你,瞧瞧你的骨头是不是比嘴巴还硬。” 刁不发身边那人突然道:“与刁大哥交手,你还不配,让我祁陆来会会你。” 五人俱是心中一惊,“快刀”祁陆,荆鄂一代武林中颇有名声,他与刁不发并肩而来,显然是一路人,瞧这架势,今日只怕难以善了。 祁陆已拔刀上前,钱烈呼喝一声,举叉向祁陆扎去,钢叉又尖又沉,若是一叉扎实,只怕一条命便没了。祁陆不退反进,一个箭步便闪到钱烈身边,抬刀便削。钱烈的钢叉八尺来长,利于远战,这时钢叉刺出,祁陆已攻到近身,不由大惊,急忙收叉,竭力招架。 祁陆手中长刀在钢叉上一点,旋即变招,直向钱烈面门劈去,又急又快。眼见钱烈势难抵挡,沈健双枪一挺,喝了声“看枪”,向祁陆后背刺去。祁陆看也不看,反身一刀,向沈健削去,却也解了钱烈的危势。钱烈趁着这一空隙,才连连后退,喘了一口气。 钱烈名声虽臭,却对自身武功颇为自得,这时被祁陆一招逼得甚是狼狈,不禁大窘,再抬头望见二哥沈健与祁陆交手,也是岌岌可危,连忙挺叉直刺,向祁陆夹攻。 祁陆在二人的夹攻之下,仍是轻松应付,一柄刀指东砍西,逼得二人手忙脚乱。 眼见二人联手,仍是不敌,老四提着板斧跳入战团,三人形成合围之势。祁陆丝毫不惧,手中刀越使越快,如一团白光向三人罩去。 三人勉力支持了祁陆数十招的攻势,合围之势遂破,已经开始渐处下风,各自为战了。 马雄眼见三人合力也不能敌,心中大震,他寻思那刁不发还未动手,瞧他的架势,只怕武功比祁陆只高不低,今日这秘籍怕是难以到手了。可是这般离去,又心有不甘,便向旁边观战的林刚使了使眼色。林刚会意,悄悄将手伸入胸前,掏出三只钢镖,向祁陆掷去。 只听得“叮叮”几声,一个身影纵身持剑飞过,已将三只钢镖击落,那人正是刁不发。刁不发将钢镖击落,便道:“好个‘江东五鬼’,三人合斗一人,还使这样的下贱手段,果真不要脸。”他说罢,也不动手,仍是负剑而立,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林刚见诡计被识破,那刁不发也不动手,便拾棍加入战圈,向祁陆劈去。 四人联手合斗,祁陆压力陡增,便得凝神应付。又斗了一阵,“江东五鬼”这边四兄弟渐渐扳回劣势,一时间祁陆奈何不了四人,四人也打不倒祁陆。 马雄在一旁注视着战况,心中却计议道:我若加入战团,祁陆必败无疑,瞧那刁不发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若是祁陆不遇危险,定然不屑与他联手合斗我们,我先假装悄悄使出两成的功夫,待祁陆露出致命破绽,突然施出绝招将他格杀,再回来对付刁不发,也不是没有机会。 马雄计议已定,便握刀跳入战团,时不时劈出一刀,祁陆与四人酣斗良久,这时马雄加入,不免更分了心神。那马雄未尽全力,祁陆以一敌五,也能勉力支持不败,刁不发果然一旁观战,也不插手。 若是单打独斗,五人无人是祁陆对手,祁陆初时并未大下杀手,似乎颇有些炫耀武功的意思,这时被五人合围,耗力甚剧,刀势也不如初时那么锐利迅捷,渐渐落了下风。马雄见祁陆被五人的合击逼得脚步散乱,攻守之间力不从心,知时机已到,便要狠下杀手。 正在这时,突见一黑一白两条人影从众人身边一掠而过,直向马车扑去。二人掠入马车内,将李文成架起,向众人望了一眼,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便要离开。 刁不发身形一跃,截住二人去路,祁陆与“江东五鬼”也停下手来,向二人望去。但见二人其中一人穿了身黑色道袍,另一人穿身白色道袍,模样像极,均是小脸盘,尖下巴,双眉淡淡,一双眼睛半闭半开,倒像是一对瞎子。二人背后各插一个幡旗,手里握着一副铜铃杵,活脱脱一副算命先生的模样。 二人两只眼睛在刁不发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其中那穿黑色道袍之人森然道:“怎么,我们走不得。” 刁不发见二人颇有些滑稽可笑的眼珠中透出一股凌厉,心下谨慎,便道:“两位走可以,却要将这小兄弟留下。”他本与李文成有过几个照面,李文成于他来说只是个无名小子,他自是不会记得清,何况此时李文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哪里还识得。江湖传言“血影七杀功”被一个叫李文成的年轻人所得,却为“毒手赤练”抓去,他一心想得到秘籍,便联袂“快刀”祁陆从荆州一路追来。他猜知眼前青年多半便是李文成,却一直没有出手,只因他感觉林中似乎潜伏着更为厉害的高手,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这时这二人现身要将林文成带走,刁不发哪能让他们如愿。 那黑色道袍之人对旁边的白色道袍之人叹口气道:“想不到咱们兄弟二人混迹市井讨些饭吃,才十几年不曾露面江湖,一些后辈小子便都不识得的咱们了,真是可叹啦!” 白色道袍之人也道:“世人多是健忘,那也怪不得他们,只是吃了苦头才会记得。” 刁不发道:“请恕在下眼拙,没曾拜会,两位尊姓大名?” 黑色道袍之人不理刁不发,对旁边的白色道袍之人道:“弟弟,我们兄弟俩还需在江湖上混么?” 白色道袍之人摇摇头道:“不需。” 黑色道袍之人道:“既然不需混了,那也不用报甚么名号。”他话音一落,便与白色道袍之人夹着李文成向旁边飞纵。 刁不发见二人逃走,大喝一声:“二位留步。”手中长剑一起,向二人疾刺而去。剑到中途,突觉头顶有两团云向他卷来,却是两根幡旗,旗杆顶端尖锐发亮,泛出湛蓝的光。刁不发剑势一转,向就近袭来的幡旗斩去,剑身斩在旗杆上,突然手腕上遇到一股大力向旁粘去。他吃了一惊,右手运腕回剑,挡住了另一支刺来的旗杆。一股大力传来,刁不发蹬蹬蹬连退数步,那二人却向前飞纵得更快,众人皆来不及阻截。 ------------ 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1) 眼见二人便要消失在林中,突地林中闪出一剑,无声无息,剑来如电,便已到了黑色道袍之人的腰间。黑色道袍之人也是大吃一惊,他应变奇速,就在这一瞬间身随剑走,硬生生向旁移动了半尺,一只手放开李文成,猛地一扭身,往地上滚落。 剑势不止,剑尖又向白色道袍之人闪去,只见幡旗飞卷,剑光连闪,霎那间来人便已刺出了七八剑。剑势迅捷锐利,白色道袍之人为求自保,连连后退抵挡,终于逼不得已将李文成放开。 来人逼开二人,站到李文成身边,正是“毒手赤练”。众人见他现身,立刻将他与李文成围住。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毒手赤练”一手搭在李文成身上,阴森地道:“秘籍就在他身上,诸位如是再上前一步,我就将他杀了,大家都得不到。” 黑色道袍之人眯着半只眼笑道:“你若舍得杀他,他早就死了,还能等到现在!” “毒手赤练”嘿嘿冷笑道:“‘黑白双怪’,原来是你们两个老怪物,怎地你们还没死!” 白色道袍之人嘻嘻笑道:“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我们兄弟俩当然也不会死。” “毒手赤练”环顾四周,道:“二位甚么时候也学着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那般虚伪了?” 黑色道袍之人道:“哦,这话又怎么说来着?” “我刚才在林中听二位说今后不会在江湖上混了,既然二位已不需再这江湖上混了,却又来抢他作甚?”“毒手赤练”指了指李文成道。 白色道袍之人又嘻嘻笑道:“咱哥俩听说‘血影七杀功’的秘籍流落江湖,这就琢磨着过来瞧瞧。你也知道,这门功夫乃‘圣婴教’的镇教之宝,我们‘五盘教’与‘圣婴教’同属三宗五派,如今‘圣婴教’早已烟消云散,这秘籍属无主之物,咱哥俩想着替他们保管一下,也是尽一下同宗的道义。”这二人是双胞胎兄弟,黑色道袍之人是哥哥,唤作褚伯智,弟弟唤作褚仲智,原是昔日邪教“五盘教”的门人,江湖人称“黑白双怪”。 “毒手赤练”道:“我不与你们胡扯,谁说它是无主之物,‘圣婴教’早就并入我们‘玄魅教’,自然是我们‘玄魅教’之物,你们又来凑甚么热闹。” 褚伯智道:“‘玄魅教’?嘿嘿,不是也早就散了么,你不与我们也是一样,都是孤魂野鬼。不如咱们一同取了它,一并瞧瞧去。” “毒手赤练”冷然道:“我劝你们速速离去,既然你们兄弟二人已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就该继续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在这里枉送了性命。”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褚伯智嘻嘻道:“弟弟,你说咱们哥俩是不是就该这么走了。” 褚仲智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褚伯智嘻嘻道:“你瞧,我弟弟也不同意你的说法。” 褚仲智也道:“我们这把老骨头就快要入土了,入土之前就是想瞧瞧那名列‘奇功绝艺榜’之一的‘血影七杀功’是否有传说那般神奇。” “毒手赤练”冷冷道:“既然如此,就不必装疯卖傻了,我不想再与你们说些废话,有本事自己来拿。” 褚伯智嘻嘻道:“就算我们不与你为难,你自问能从这里安然离开吗?” “毒手赤练”向“江东五鬼”与刁不发等人望了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过了片刻,却道:“那我就将他让给你们兄弟二人。”说罢,退开几步,将李文成一人留在原地。 褚仲智嘻嘻道:“你倒是滑头,想将我们哥俩放在油锅上煮啊!” 众人将李文成围在中间,却无一人上前。正在僵持之间,这时,众人脸上均现一片异样,远处传来一阵轰然的马蹄之声。马蹄声越来越近,片刻之间,数十乘马已卷上山来。李文成一见马上乘客,神色大变,一时间心乱如麻。 当先的几人中一人锦衣玉服,腰挎长剑,身骑一匹栗黑色高大骏马,显得英气逼人,正是韦廷玉。他身边是两个女子,左边的女子绛衣红裙,却不是秦熳还有谁。右边的女子一身黑色轻衫,面目白皙斯文,这女子李文成却也见过,正是称韦廷玉为表哥的那个女子。 令李文成吃惊的是,秦熳左边的一人俊美轩昂,与韦廷玉的风流潇洒相比,也半分不输,正是“五梅山庄”的魏宏风。魏宏风左边一骑也是一身锦袍,头戴束发翡色玉冠,面目俊朗,与魏宏风的俊美相比,似乎稍有不如,他脸上略有些高傲之色,身上的装扮竟比韦廷玉显得还要富贵。 五人身后有二十多骑,俱是一身武士劲装,其中十数骑身披精甲,背携弓弩,竟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这数十乘马在众人面前停住,秦熳见李文成被数人围在中间,忍不住高声呼道:“木头,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说罢,又对围住的众人道:“你们快将他放了,不然将你们通通抓起来。” 李文成心头一热,“毒手赤练”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他倏地一移,便到了李文成身边,伸指按住他的后背,李文成怕他恼怒之下出手,一时不敢说出话来。 魏宏风一见“毒手赤练”,立刻翻身下马,手搭剑柄,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刁不发哈哈一笑道:“原来魏兄也到了这里,幸会,幸会。”说罢,走到魏宏风身边,向韦廷玉等人道:“在下随州刁不发,敢问诸位尊姓大名?” 韦廷玉一笑道:“在下韦廷玉。” 魏宏风身边那人脸色淡淡道:“在下梅希扬。” “原来是‘五梅山庄’的梅公子,久仰久仰。”刁不发哈哈道,站在一旁也不出声了。祁陆也跟着走上前去,与魏宏风梅希扬等人打了招呼,一旁站立。“江东五鬼”与“黑白双怪”见情势不妙,也退立一旁。 ------------ 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2) 魏宏风拔剑一指,对身后众人道:“那人就是‘毒手赤练’,大家小心了。” 韦廷玉轻按马背,凌空一翻,飘然落在地上,这一手使得潇洒至极,身后众人大声喝彩道:“公子好身手!” 韦廷玉微微一笑,随即面色一整,对“毒手赤练”道:“你就是‘毒手赤练’,你们这些妖人扰乱治安,害人性命,枉顾律法,本公子要将你押回公堂受审,还不快束手就擒,免你受一番皮肉之苦。” “毒手赤练”紧盯着韦廷玉,默不作声。韦廷玉见“毒手赤练”不语,便道:“执迷不悟,既然你不听本公子好言,本公子要亲自将你拿下。” 一个身身披精甲的武士急忙道:“公子,这凶人厉害,公子千金之躯,不必为这些小事轻犯险境,待属下一齐上前将他擒拿。” 韦廷玉环视身边众人一眼,摆摆手道:“不必了,听说这凶人武功极高,我倒想要见识见识。” 他见“毒手赤练”一只手搭在李文成后背,便脚步前踩,向李文成荡去。他身形飘飘荡荡,宛如仙人般潇洒自如,又引得一阵喝彩声,连魏宏风等诸位年轻高手都不由暗暗惊叹,心道这官家少爷武功竟然练得这般好法。 眼见便要接近李文成,一支利剑倏然刺出,眨眼便到了韦廷玉身前,这一剑实在快极,大骇之下,韦廷玉急跃闪避,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他腰间衣襟被划了一个口子。这一下十分狼狈,若是在避得晚了半分,只怕连性命也会丢了,实在大大折了他的面子,韦廷玉惊怒交集,右手腰间一拨,雪亮的长剑脱鞘而出。 他翻腕一抖,长剑向“毒手赤练”刺去,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之声,刹那间二人已交手十数招,韦廷玉向后连退数步,手臂一阵酸麻。他见“毒手赤练”一只手按在李文成后背,脚步不动,只单手挥剑便使自己颇是狼狈,尤其是剑招凶狠毒辣,一不小心便有丧命的危险,不由暗暗心惊。他这次力荐父亲,带着一干家将出行,名义上是擒拿妖人匪类,实则是应秦熳的请求要追查李文成下落,更想顺便在江湖上游历一番,结交豪杰。 他也是心高气傲,爱惜声誉,这时受挫,颇是心有不甘,又持剑斜削。他的剑法原本变幻多端,这时每刺出一剑,“毒手赤练”都比他快了半分递到,他不得不临时变招,如此每招受制,剑法的威力便也发挥不出,幸而他得名家传授,根基颇深,身形飘忽闪躲,一时之间也不至有性命之虞。 韦廷玉越打越是心惊,“毒手赤练”一步也不曾移动,已斗成这般光景,他若放开手来,自忖决计不是敌手。韦廷玉躲开刺来的一剑,向后飘退,直与“毒手赤练”拉开丈余,才停住身形。他身形刚停,便听见身后手下的武士喝道:“放箭!”几只利弩直射而出,朝“毒手赤练”飞去,又急又劲。 “毒手赤练”生怕伤到了李文成,挥剑连斩,勉力将弩箭劈落,却也是惊险至极,他这一番斩落,手臂也一阵发麻。弩弓不同于寻常弓箭,它多了一个弓臂的弩机,可将弓弦向后拉,挂在钩上,只要扣动扳机,弩箭便可射出,威力奇大。“毒手赤练”领教了它的厉害,心下也颇是忌惮。 射出几只弩箭,那一群马上武士立刻策马奔腾,将“毒手赤练”等人团团围住,弩弓纷纷对准了他。 “毒手赤练”左手猛地一用劲,李文成直感疼痛,忍不住哼了一声,只听他道:“你们若是再敢乱动,我就杀了他,你们一样也得不到秘籍。” 秦熳惊呼一声道:“不要。” 李文成的生死,韦廷玉原本也不大着紧,这时念着秦熳的情面,也要显示自己的气度,便道:“那个甚么秘籍不秘籍的,本公子倒不在乎,现在你已被我们重重围住,插翅也难飞,若将他杀了,你也难逃一死,何必顽抗,不如你将他放了,公堂之上本公子可以为你说一句话,免你不死,你一身武功,若是死了岂不可惜。” “毒手赤练”抬头望了望天,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一抹斜阳罩在他脸上,显得阴晴不定。 一个武士大声呵斥道:“你这妖人拖拖拉拉作些甚么,我家公子好意相劝,本是怜你有些本事,你再拖拉,小心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若不是我有这个制肘,你们想要围住我,哼哼,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毒手赤练”压住心中怒气,身子一挺,又轻喝一声道:“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就放了他,你可不要食言。” “毒手赤练”正要将李文成放开,一阵“哈哈”的笑声传来,声如洪钟,众人皆惊,林中走来几人,当先一人身材健硕,面色棕红,瞧起来甚是剽悍,身后几人也都是一副剽悍的模样。众人只注视着韦廷玉与“毒手赤练”的相斗,却没能察觉这几人何时到来。 只听当先一人道:“辛大哥甚么时候变得这么英雄气短了?” “毒手赤练”吃了一惊,辛姓是他的本家姓,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人怎么会知,不禁又朝他望了几眼。 那人向“毒手赤练”拱了拱手,又向众人道:“通通都不许动了,谁动杀了谁。” 一个武士喝道:“你又是谁,在这里胡吹大气!” “老子乃是‘飞马帮’帮主王金安。”那人道。说罢,将两指放入嘴中,一声哨响,四周丛林之中突然钻出密密麻麻的人来,大声呼喝,遥向庆应,也不知有多少人,似乎将半边山都围住了。 ------------ 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3)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人,在老子家里斗得这么热闹,太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老子现今已在家门口布置了数千兵马,你们插翅也难飞出老子的包围,现在还有谁说老子胡吹大气。”王金安畅然大笑道。 听说“飞马帮”之名,众人均是大惊失色。这“飞马帮”原是一股流寇,一向杀人越货,剽掠如风。帮主王金安颇有些能耐,手下召集了不少硬手,一时间横行荆襄鄂一带。他们四处流窜肆虐,所到村镇,均抢劫一空,各地潘镇驻军忙着争夺地盘,保存实力,都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住他们,不少匪类也闻声投入其中,名声倒是越来越响。韦廷玉等众人也都是心中惴惴,官匪向来对立,这一次陷入贼窝,要想全身而退,只怕少不了一番拼斗。 那武士似乎见多识广,也颇有胆量,见“飞马帮”人多势众,也不愿弱了官家声势,便喝道:“口气真大,这‘盘水山’什么时候成了你们‘飞马帮’的家了?” 王金安哈哈笑道:“我说是就是,怎地?” 他笑容一敛,转头对“毒手赤练”道:“辛大哥自是不认得王某,不过王某却是记得辛大哥。” “毒手赤练”面无表情道:“哦,你是……?” 王金安道:“王某乃是昔日‘玄魅教’的一名普通门人,辛大哥那时贵为教中护法,自然不识王某。” “毒手赤练”道:“哦,原来你也曾是本教中门人。” 王金安又道:“自教主归天,教众四散后,王某便上山落了草,讨口饭吃,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承蒙帮中兄弟抬爱,推举我做了这个当家的,如今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哈哈哈哈。”他笑声中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毒手赤练”黯然不语,王金安道:“王某早听说秘籍之事,今天王某把话摊开说了,就是为秘籍而来,辛大哥不至于为难王某吧。只要辛大哥愿意,点个头,随时可成为本帮的坐上宾,到时候辛大哥就是一下之下,不敢说万人之上,也是千人之上。” 这二人攀起了家常,众人只感不妙。 “毒手赤练”指着曾经呵斥他的一个武士道:“好说,这人对本尊无礼,你杀了他,本尊就带着他随你上山。”一边说一边拍着李文成的肩膀。 王金安道:“这又有何难。”手臂一指,口中发出一声低哨,霎那间,只听得倏倏的箭声,那个武士身上顿时被射成了刺猬。 随韦廷玉前来的众武士一阵哗然,大惊之下,执出盾牌,奋然还箭,树林中也传来几声嚎叫。一个武士越众而出大声道:“好个匪贼,我们没来围剿你也罢了,你竟敢擅杀官兵。不要以为今天你们人多我们就怕了,我就不信你能将我们全都杀光了,只要我们有一个人逃出去,通报州府,州尉大人必将派兵上山围剿,到时只怕你们也逍遥不了多久。” 几个匪贼被伤,生死不明,身边同伴也摇刀怒吼:“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王金安心中震怒,他见这批人装备精良,而且身手不弱,便喝道:“好大的胆,谁敢与我们‘飞马帮’几千兄弟作对,就是死路一条。” 他旁边一个尖脸的汉子待他说完话,便在王金安耳边耳语几句,王金安立刻止住怒气,他心中思量手下的话,瞧对方实力不弱,何况另外几个江湖人物也不是好相与之辈,心想如果全力围杀,逼急了他们,只怕也要损失惨重,他此时只想着得到秘籍,不想节外生枝,便摆了摆手,止住帮众呼喝,道:“咳咳,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我杀了你们一人,你们也伤了我帮好几个兄弟,大家就扯平了,各不相欠,今日我志不在你们,你们赶紧滚下山去吧,莫要等我反悔了。” 说罢,又对“毒手赤练”道:“辛大哥,请。” “毒手赤练”挟着李文成向王安飞走去。秦熳担忧李文成安危,驱马拦住去路,大声急道:“站住,不许走。” 王金安向秦熳望了一眼,哈哈一笑,便又脸色凶悍道:“你这妞儿不知好歹,若再要阻挡,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瞧你生得美貌,我们飞马帮也没有这等的货色,若不是今日不想生事,定将你押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山中匪贼见帮主调笑,顿时一阵哄笑。 韦廷玉见情势又变得紧张,忙上前劝阻,轻声安慰,秦熳终于让开路,小声啜泣起来。 王金安鸣金收兵,领着“毒手赤练”与李文成,向深山走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偶有月光投进林中,显得夜色迷蒙。树林中有人点然了火把,王安飞领着几个亲信帮众走在前面,旁边跟着“毒手赤练”与李文成,身后则是长长的队伍,他显然兴致勃勃,时不时与身边“毒手赤练”说话,“毒手赤练”冷冷淡淡,只偶尔搭过几句,王安飞倒也不太介意,他心里想着不仅得到了“血影七杀功”的秘籍,昔日地位尊崇的教内护法也被收为己用,不禁大为自得。 在山间行了几里路,道路越发崎岖起来,参天的树木遮住上空,深得看不见一丁点月色。李文成正走着,突觉“毒手赤练”挟着自己的左臂一松,只听得接连几声惨叫,几只火把跌落地上,行进的队伍前头顿时乱作一团,接着便觉左臂又是一紧,身子便腾空起来。 原来“毒手赤练”趁着“飞马帮”众人疏忽大意之时,瞬间刺倒几个持着火把的喽罗,又回到李文成身边将他挟住,飞身跃到一匹马上,夺马而逃。 李文成耳中听得王金安的暴怒呼喝,一阵箭雨忽天忽地射来,“毒手赤练”剑光一展,挡去了射向二人身上的羽箭,终于还是有几只羽箭射到马身上,“毒手赤练”猛催马臀,一阵狂奔,将呼喝叫骂声甩在身后。 ------------ 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4) 马匹托着二人,在山路上狂奔一阵,奔出几里路,终于耐不住伤势,渐渐慢了下来。“毒手赤练”一剑刺在马臀上,携着李文成飞身而起,落到丛林密布的陡峭山坡间,负伤的马匹一声嘶鸣,仍旧狂奔而去。 “毒手赤练”携着李文成沿着山坡往下攀行,过了良久,便听见林中呼喝四起,火把将山间道路照得发亮,“飞马帮”帮众正分队在林里四处搜索。“毒手赤练”按着李文成后心,静静地躲在草木下,不再动弹。 那“飞马帮”众人只是在山路两边不远的坡上寻了一阵,便渐渐远去。一来他们忌惮“毒手赤练”的狠辣剑术,二来这山林之大,树木之多,山势险要,莫要说夜间,便是白天,只要躲在陡峭的山坡里,要寻到也是万般困难。 待“飞马帮”众人远去,“毒手赤练”便拎着李文成在陡峭的山坡里继续往下攀行,好在山坡虽陡,但树木繁多,倒有许多便于落脚的地方。深夜里也不知行了多久,“毒手赤练”终于累了,坐倒在地上。 四周一片漆黑,莽莽的丛林里,二人也不知身处何处。“毒手赤练”携着李文成连日奔逃,早就累了,此时终于耐不住倦意,折了些树叶,铺在地上与身上,便就睡了。 李文成双臂受伤,他心中早存逃意,只是这陡峭丛林之中,无法攀爬,知道便是想逃也逃不了,索性也放开心睡去。 待二人醒来,天已放亮,“毒手赤练”携着李文成继续在峭壁间攀行。行了一段坡路,丛林中树枝渐矮,向下便可俯视山间。一条山路出现在二人眼前,隔个约莫数丈。 “毒手赤练”便要攀过坡路到那山路,蓦然间传来一阵马蹄声,他赶紧压住李文成伏在树叶间。马蹄声并不迅疾,过了好久才见山路间上来四骑。 李文成瞥眼望去,那四骑都也见过,其中一人却是梅希扬,另外三人也是一般的武士装扮,看样子都是“五梅山庄”之人。 那四骑行到山路一处,便停了下来,这时,只听梅希扬道:“寻了半日,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这山林如此之大,要搜寻两个人真如大海捞针,说不定遇上‘飞马帮’那帮匪贼,怕也少不了一番麻烦。” 旁边一人接口道:“公子说的是,据昨日我们抓的那个‘飞马帮’的喽罗说,这‘盘水山’与‘九焰山’相接,山路绵延数百里,莫要说寻半日,便是寻个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走完一半的山路。” “张侍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要上山搜寻么?”梅希扬询道。 “公子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一人道。 另一人也道:“公子乃是少庄主的堂哥,你怎么说,我们照吩咐做便是了。” 只听梅希扬“哼”了一声,道:“她哪里当我是堂哥了,我说甚么话,她从来不当一回事,我在山庄的地位比她身边的一个亲近侍卫都不如。” “公子怎么这么说,我瞧少庄主平日对公子还是很倚重的。”一人接口道。 梅希扬道:“那只是做做面子罢了,毕竟我还是她堂哥,我爹与她爹是亲生兄弟,她也不敢太过分。” 另外三人一时无语,梅希扬又道:“我们‘五梅山庄’一向秉承侠义,处事公道,这是江湖中都知道的,只是自伯父将庄中事务交给堂妹以后,她管得也太过了,很多不该管的事也来管,我若反对,她反而对我斥责一番,我好歹也是她的堂哥,一点不给我留面子。我们‘五梅山庄’一直以来威名在外,江湖上又有谁不知道,谁不敬佩。我以为依照旧制行事,那定是不会错的,从前是甚么做法,如今就该是甚么做法,堂妹他总想革新旧制,说甚么不合时宜,真是胆大妄为,若是旧制有错,那我们‘五梅山庄’如今的威名是怎么得来的?江湖上不平之事太多,如果事事都管,哪里管得来,有时候管得太多了,于我们山庄的名声也未必有多大益处,只是徒增麻烦。就拿这次邪教妖人的事来说,在江陵时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还伤了不少庄中兄弟,可是这次跑得这么老远来捉拿妖人,早已远远超出了我们往日的行事范畴,这么劳师费力,去捉一个妖人,根本不值,搞不好还要损兵折将,于我们山庄声誉丝毫无益,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是!”身边三人纷纷应合。 “山庄创建至今已几百年,庄中侍卫从未超过五十人,可是又有谁敢小瞧了咱们。如今侍卫已增到了将近二百人,足足多了三倍,这日常用度却也紧了,过去许多能用的东西如今也用不起了,不知你们有甚么看法。” “我们这些庄中老臣私下也都颇有些怨言,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一人道。 “唉,我早就不同意,只是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偏向她,我也没办法。”梅希扬道。 “那,还要去寻那妖人么?”一人问道 “我们这就回去。”梅希扬道。 “魏师兄那边怎么交代?” “就说已经搜过,找不到踪迹。”梅希扬道。 “嗯,好,就这么说,大家走吧。”几人又从山路返回。 待梅希扬等人走远,“毒手赤练”从林间起身,他似乎改变了主意,不再往山路间行走,而是携着李文成继续在长满树木的峭壁间攀行。这样行了几日,放眼望去,四周山林莽莽,已嗅不到半点人迹,更不知身处何处了。好在是夏日,山林中果实不少,饿了便摘些来吃,偶尔也打些山鸡野兔,尝尝肉味,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毒手赤练”极为小心,每次生火烤熟了野味,事后必将痕迹小心掩去。 ------------ 第十四章 黄雀在后(5) 深山大泽中辨不清方向,二人行了一个多月,竟仍未走出山林。“毒手赤练”并不着急,他每日使出各种手段,逼迫李文成交出秘籍,有时李文成实在捱不过,便背一小句秘籍经文,他也知道,若是完全不说,只怕那“毒手赤练”绝望之际,会真下杀手。 这一日到了一处深谷,头顶参天蔽日,谷中甚是清冷,不远处有一池六丈见方的潭水。这山中气候无常,雨说来便来,二人行了一个多月,衣衫早已泥泞,不成样子,见到潭水,都有些兴奋。 李文成向“毒手赤练”望了一眼,道:“我先去洗个澡。”说罢,便向潭水走去。他原本双臂受伤,这一个多月里,手臂复原得却是惊人地快,虽还带着夹板,实则已能活动自如,若是动作太大,会有些酸涩,却是已无大碍。他小心翼翼,装作恢复极慢,不想让“毒手赤练”知晓。 李文成故作艰难地将身上的衣物除下,踏入潭水,“毒手赤练”并不跟来,他似乎不喜欢与李文成一同入水,只在后面瞧着。潭水清凉,李文成直感痛快,一下子扑进水中,将身上的泥泞洗了个干净。待觉得已经尽兴,便从潭水中爬了出来。 自被“毒手赤练”抓住逃亡这段时间以来,李文成从未有像今天这般畅快过。除掉全身的泥泞污垢,似乎轻松了许多,李文成留恋地朝潭水望了一眼,顽童般地将地上的一块石头踢飞,落入水中,荡起一阵涟漪,待潭面平静,李文成突地心中一惊,涟漪荡起处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他飞快地朝潭水上空望了一眼,上面的树枝蔓延,一个人藏在枝叶间,露出小半截身形来。李文成心中大惊,却装作不知,蹲在地上,缓慢将地上的衣物拾起,朝“毒手赤练”走去。 “毒手赤练”见李文成洗完,这才起身朝潭水走去。李文成一边穿衣,一边密切地注视着潭水上边的树枝。这时“毒手赤练”已将全身衣物与长剑除去放在地上,走入潭水中。 李文成心中惊诧,这深山老林中竟然还有别人,他不知躲在树上之人是原本就为他们而来还是不想被人惊扰躲到树上的,只是他却希望这人是为图他们而来,这样说不定能趁着混乱逃走。 正想着,突地树枝一颤,一个身影如铁锥一般坠向“毒手赤练”,只见水花四溅,“毒手赤练”光秃秃的身子从潭水中射出,在地上滚落,顺势拾起长剑与衣物。未容“毒手赤练”站起,那身影“倏”地已扑向他。 “毒手赤练”又是一滚,堪堪避过。李文成已看清那人高大的身躯与面容,心中更是震骇,那人原来却是那个让他双臂受伤的可怖怪人。 那怪人一出现,李文成便觉深深地恐惧与惊服。这深山老林中,寻找四处躲藏,有意避开生人的活人更比在茫茫大海里捞针还要困难,这怪人竟然能将他们寻到,实在太可怖!不知这怪人身上有甚么天赋异禀,或是练了甚么异术,这般奇异可怕,着实让令李文成震骇。 李文成心中此刻却希望“毒手赤练”能将那怪人赶走,或许这样逃脱的机会反而更大,想起那怪人的可怖之处,他心头泛起一丝阴霾,直觉摆脱怪人要更加困难许多。 此时“毒手赤练”已缓过神来,赤身裸体持剑向那怪人削去。那怪人挥动一双肉臂拔开刺来的长剑,剑身碰在双臂上,发出“噗噗”地声响,那怪人的双臂如刚箍一般,丝毫无损,他展开双爪凌厉地朝“毒手赤练”抓去。 “毒手赤练”左臂在怪人的偷袭中受了伤,留下红红的一块血迹,但他身形却是极快,此时缓过神来,手中剑剑闪如电,向那怪人击去。李文成知怪人的身躯刀枪难伤,但此刻面对“毒手赤练”的剑招,却也不敢肆无忌惮,拿身躯轻捋剑锋,只用双臂格挡或是闪躲。 二人霎那间交手数招,均是惊险激烈。李文成本想乘着混乱逃离,不过方才那怪人给他震撼实在太大,他担忧逃不脱怪人的追捕,一时间也在原地犹豫不决。 “噼噼啪啪”地一阵骤响,二人又交手数十招,那怪人的横练功夫着实可怕,双臂格挡剑身,顺势攻击,招招都是杀手,颇有些不想让“毒手赤练”缓过气来的感觉。“毒手赤练”左臂受伤,渐渐守得多,攻得少,但他身法快极,剑招锐利,那怪人颇有些忌惮,“毒手赤练”一时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李文成见二人斗得激烈,反而顾不上自己,心中定下决心。他慢慢移动脚步,移近一棵数人粗的大树旁边,双眼仍是盯着二人的打斗。他还是有些担忧,若此刻逃走,让那二人发现,罢手追他而来,只怕更不容易逃脱。 这时,只听得“毒手赤练”高声道:“屠千人,我可不是怕你,此刻我也不想与你硬拼,若是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让那小子跑了,你甚么也得不到。” 怪人屠千人果然朝李文成这边望来,见李文成身影还在,更不理会“毒手赤练”的话,他似乎对“毒手赤练”恨极,攻势愈加猛烈。 李文成又观察了一阵,见二人的拼斗激烈,似乎已到了生死之争的地步,哪里还有余暇顾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李文成轻轻一闪,将身子缩入树后,猛地转身轻步疾走。待钻入一片厚厚的矮木中,才发足狂奔。此刻李文成逢乱林便钻,越是隐蔽之处越入,他拼命奔跑,两眼只有树木倒飞的影子。 不知跑了多久,渐渐有些累了,李文成也不敢回头观望,稍稍歇息,便继续奔跑。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仍是奔跑不已。待到天上星光点点,他才在一处山坳边停下。 隔着山坳数丈高的地方,有许多的洞穴,李文成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攀上一个洞穴,便钻了进去,再将洞边的草木扯下,遮住洞口。洞里颇是干燥,可以容得了两三个人的样子,倒是一个休息的好去处。李文成坐在地上,发现地上有不少硬邦邦的东西,此时洞里漆黑一片,他也看不清楚,便随手将那些东西统统捡到一边,才合衣睡下。 ------------ 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1) 李文成在山中一个多月,餐风露宿,倒也习惯,此时累极,不多时便已睡去。待他醒来,几丝阳光已从洞口的草木缝隙中射进来。李文成起身,将草木轻轻拨去,刺目的阳光投了进来,李文成立刻便觉精神一振。他回头向洞中望去,只见洞里散落着一堆森森白骨,他顿时吓了一跳,立时钻出洞外。 想到昨日那些硬邦邦的东西,必是这白骨无疑,李文成心头不由一阵抽搐。站在山洞外,朝四边望去,旁边也有不少同样的洞穴。他望望远处,又望望天,只觉茫茫大山之中,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想到这些日子的逃亡,顿时有种做梦般的感觉。或许,这每个洞穴里都是一堆白骨吧,或许曾经也是一个如自己这般鲜活的生命吧,想到昨日与白骨同居一室,突觉生命渺渺,不禁一阵苦笑。 李文成想了想,又回到洞穴里,将散落的白骨捡起堆好,出了洞口,朝洞里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他丝毫不敢大意,仍是沿着丛林秘境奔行。想起那怪人屠千人,总觉有种阴影附在心头,对他那种可怕的追踪之术有种深深的畏惧感。 在山林中穿行了半日,上了一个山坡,突觉眼前豁然开朗,山下是一片开阔的野地,显然已经到了山林边缘。 李文成犹豫了片刻,终于没有下山,却沿着山脚边缘疾走。他担心再次遇到“毒手赤练”与屠千人当中任何一人,在开阔的野地,以那二人的身手,只怕逃之不及。 疾行一阵,李文成突然停了下来,他似乎嗅到某种东西,一丝似有若无的危险气机,连日来的逃亡让他变得异常地敏锐,虽然前面甚么也看不见,但这不祥的预感却分外强烈。李文成想也不想,转身朝山林里奔去。 后背一阵“忽忽”地风声刮来,李文成疾跑中扭头一瞥,只见屠千人高大的身躯如怪鸟一般向自己扑来。终于还是没能逃脱他的追踪,李文成一头扎进一堆灌木丛中,在里面乱窜一阵,藏到一处草木间,草木恰好能将身形掩住。 屠千人一阵嘎嘎地怪笑,灌木里传来“咔嚓咔嚓”的树木折断之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文成屏住呼吸,心中万分紧张,第一次从屠千人手中逃脱时,他似乎还并未有如此畏惧。 过了良久,李文成眼前的草木分开,探进一只手来,李文成泛起一阵绝望之感,知道此刻已避无可避,心下一横,右腿突然闪电寸踢,朝屠千人下体撩去,这正是他曾经练得最为纯熟狠辣的招式“虎尾脚”,他这一招危急中奋力使出,似乎较从前威力更大了数倍。 李文成只感脚尖一痛,便听见一声尖厉叫唤。他顾不得脚痛,一下子便冲了出去,一阵狂奔,耳边留下一阵连连惊叫。 在林中奔行数里,直到耳边没了任何声息,李文成才累得趴在地上,猛吸几口气。他刚停下片刻,便听见山林中传来一阵尖厉的啸声,啸声充满恚怒与残酷之意。 李文成不敢停留,爬起来又是一阵狂奔。那啸声忽远忽近,似乎在一边搜寻一边追赶。李文成心中慌乱,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闷头朝前急窜。 啸声终于在后面响起,越来越近,李文成知道屠千人已瞧见了自己身形,心中叹了一口气,停下身来,他不想再浪费力气。转过身,见屠千人朝自己追来,隔着两丈之距,才停下脚步。 屠千人原本相貌便丑,此刻瞧着李文成,裂开嘴现出尖细的牙齿,脸上凶恶残酷之色尽露,更显可怖。他一步一步向李文成走来,似乎恨不得将李文成食之而后快。 李文成压住心头的恐惧,轻轻移动双脚,随时准备躲避屠千人凶残的攻击。屠千人左右望了望,又向李文成瞧了瞧,嘴中发出一阵厉啸,向李文成扑来。李文成侧身摆过,屠千人身形不停,手掌如利刀般向李文成左肩劈来,这一掌若是劈实,只怕左肩即使不被劈得稀巴乱,也要筋骨尽断。李文成向后疾退,堪堪躲过这一猛击,屠千人凌厉的掌风刮得李文成几乎睁不开眼。 凌厉的劲风再次来袭,李文成不用睁眼,也知道屠千人已随身附形,朝自己劈来,他临急一缩,矮身躲避,顺势朝前就地一滚,滚出数步外,屠千人一招落空,身形也向前冲出数步,这一下便拉开了距离,李文成虽避得狼狈,却也避得惊险巧妙。 这一番惊险大胆的躲避,虽说被逼无奈,只是若论身形的快捷与灵巧,却又比从前有了不少进境。 屠千人转过身来,一阵哇哇乱叫,身形一起,又朝李文成劈来。上次与李文成交手,屠千人似乎还有些玩弄猎物的味儿,此刻则完全是全力以赴。李文成武功与屠千人相差甚远,双臂又刚刚愈合,虽已能活动,但要说到动手过招,却是万万不能,眼见屠千人攻来,只能游走不定,偶尔踢出两脚,不仅毫无效用,几次还差点被屠千人双手捉住。 屠千人一连向李文成劈出几爪,李文成已无力闪躲,眼见便要失手被擒,树林中突然闪出一剑,朝屠千人后背刺去。屠千人似乎早有防备,伸向李文成的右爪反身回击,将来剑磕开。 李文成乘势躲开,退到一边去,来人正是“毒手赤练”。“毒手赤练”长剑一抖,高声道:“老怪物,你为甚么要来踏这趟浑水,你的‘铜鬼’名列‘奇功绝艺榜’之一,也是了不得的功夫,为何还要来贪图我教的秘籍绝艺?” 屠千人眼露凶光,喉咙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李文成听不得全句,但也听出了“秘籍”……“我要”等含混不清的话语。 “毒手赤练”道:“既然你不罢休,那我就……。”他话音未落,长剑已闪电般刺向屠千人,二人又斗到一处。 屠千人似乎对“毒手赤练”的恨意更甚捉住李文成,他下手凌厉,招招夺命,“毒手赤练”半刻也不敢懈怠,只得打起十足精神对付。 ------------ 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2) 李文成见二人缠斗一起,拔腿便跑,“毒手赤练”想追,却被屠千人牵制,心中虽急恼万分,却也不敢不凝神应招。李文成运尽全力,发足狂奔,不一会儿便将二人的呼喝打斗声抛在脑后。 也不知跑了多久,见前面有个乱林,便钻了进去。待出了乱林,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斜坡,斜坡尽处,两支石柱狭立,中间有一个入口。李文成犹疑了下,便朝坡上跑去。跑了一柱香的功夫,到了坡口,才发现两支石柱极其巨大,左右两边柱子三丈高的地方各刻着四个大字,合起来便是“玄门禁地,生人勿入”八个字。 李文成顺着坡口向内望去,一条狭长的小道连着坡口这一边,直通另一边,似乎有数里之远,一眼望不到头。小道两边的树木青翠茂密,郁郁苍苍,排列颇是整齐。 这时,两个黑点一前一后从坡下的乱林中窜出,合在一起,瞬时便又分开。李文成赶紧闪入石柱后面,向两个黑点望去,黑点分分合合,起起落落,朝坡口移来。他又斜着向石柱上刻着的大字望了望,犹豫了片刻,踏步朝小道另一头奔去。 当李文成穿过小道,一片杏林横在面前,他朝后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窜入杏林中。他刚跑出数步,突地觉得眼前飘起一阵白雾,头顶的天空变得暗淡,杏林也变得迷蒙起来。李文成心中暗喜,他只希望林中的烟雾越是迷蒙越好,那么身后二人的追踪便越发困难。 他在林中又奔行了一阵,心里也渐渐觉得奇怪起来,明明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滩明晃晃的湖沼,可是他朝那湖沼方向奔跑,那湖沼却总是在他不远的前方,怎么也不可及。李文成心中迷惑,转头后望,身后一团白色迷雾缭绕,辨不清方向,他轻轻转身,退了几步,当他再向前望时,那湖沼也消失不见了。 李文成吃了一惊,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却是一座山峦横在眼前一片杏树后,哪里有甚么湖沼。山峦顶端烟雾袅绕,似乎如此真切,却又如此飘渺,犹如幻象一般。这是甚么鬼地方,这真是邪门!李文成暗想。 他立在林中,仔细倾听,林中一片静谧,静谧得听不见一丝声音,极是诡异,但想到似乎“毒手赤练”与屠千人并没有追来,心下稍安。 李文成担忧二人来追,也不敢停留太久,便在杏林中趋走,很快他便发觉,无论他走得多远,似乎总在相同的地方转来转去。 他心下了然,必是这杏林作怪,不禁暗想道:“我若是爬上树顶,一棵树一颗树地纵跃过去,应该不致迷路。” 李文成靠近一棵杏树,爬了上去,当他到达树顶,突觉头顶天空豁然明朗,脚下杏树林列,哪有甚么迷雾。他小心攀爬,到了树枝边缘,便要跃起跳到另一棵树上,突然眼里晃过一个身影,李文成心中一惊,赶紧朝那身影望去,只见那身影离他约莫数十丈远的样子,在空中跃起,又落入林中,消失不见。 那身形赫然便是“毒手赤练”,李文成急忙回身,藏在树间。过了一会,林间又窜起一个身影,在空中高高跃起,也不是落在树上,而是掉入林间。两个身影在空中此起彼伏,又过了片刻,再也没见二人窜起,林中全没了动静。 李文成心中直感奇怪,这二人莫非变傻了不成,怎地不断跃起又落入林间,却不跳入树上,白白耗费力气。 这里定然有些古怪,李文成留了心眼,他想起方才在林中的幻象,便小心翼翼地踏近一丫树枝,双脚盘在树枝上,匍匐向前爬行,待到树枝末端,树枝开始上下起伏,他双手放空,用劲一沉,身形便向近处杏树的一根枝丫垂去,待那枝丫已在近前,他便探手抓去,眼见触手可及,突地直感天旋地转,枝丫消失不见,李文成只觉自己探入一片云雾之间,他大吃一惊,双脚自觉缠得更紧,丝毫不敢放松。 树枝弹回原处去,眼前云雾又消失不见,李文成赶紧裹着身子往回缩,待他再向那近处的杏树望去,只见那杏树立在那里,一切都没有变化。 这是甚么古怪的地方,莫非这眼前的杏树都是幻象,难怪那二人跳来跳去,始终落不到树上,李文成心中直发毛,他想起入口石柱刻着“玄门禁地,生人勿进”的戒言,难道这里真是那个甚么“玄门禁地”。 “玄门”之说李文成倒也听过,据传魏晋时期,世人崇尚玄学,热衷修仙,许多聪明绝顶之士往往避世山林,辟谷修仙,一些得道之士为防止俗人扰其修行,便在清修之地设置法障,阻其进入。直至唐代民间也常有听说“陆地飞升”的传闻,但谁也未亲眼见过。 难道我踏入仙人禁地,被仙人施法禁锢在此地了!李文成心中惶惶。他爬下杏树,不敢在林中乱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头顶暗淡一片,林中烟雾袅袅.李文成自逃脱以来,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此刻饥肠咕噜,又累又饿,只觉头昏脑花,再也忍不住,从地上拔出一把带土的青草,放入嘴里。青草原本苦涩难咽,此刻也被李文成硬生生吞进肚里。吃了一把青草,他迷迷糊糊便要睡去。 一声惊叫之声将李文成惊醒,他睁开眼睛,只觉暗淡的天空变了颜色,霎那间,似乎有万点星辰从天空坠落,光芒四射,映亮了整个杏林。 ------------ 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3) 又一声惊叫声响起,便听见一个飘渺的声音道:“念你们一身修为不易,今日对你们略施惩戒,以后这方圆百里之内,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快些走吧!” 李文成赶紧爬起,心道:“莫非这声音便是仙人的声音!”一时间惶惶激动,振声道:“哪一位仙人在此,小子鲁莽,遭恶人追杀,一时不慎,误入仙境,扰仙人清修,还望仙人见谅。” 林间一片沉静,那仙人并无应声,李文成心中又是一阵惶惶,道:“小子误闯仙境,此刻出不得去,还望仙人指点迷津。” 仍是一片沉静,李文成心中虽急,但忧心惹烦了仙人,却也不敢再出声相询了。过了一会,林中烟雾劈破,走进一只全身雪白的山羊,山羊额前长长的绒毛似乎将眼睛全都遮住。 那山羊走到李文成身边,便停下脚步,调转身子向回走去。李文成见过方才那幻象,再见这奇特的场景,虽内心惶然,却也不再感到惊讶。他不敢怠慢,赶紧跟在山羊后面。 说也奇怪,随那山羊走了几步,突地烟雾消散,头顶也放亮起来,再四处寻望,身边的杏树林林立立,与寻常的树林没甚么两样。在林中兜折四转,走了数刻,眼前突然一亮,遍野都是绿草鲜花,一片姹紫嫣红,烂漫已极。 回头再望,已然出了杏林。这是一片谷地,几间房屋缀在其间,四周山峰环绕。李文成生怕这也是幻象,亦步亦趋地随在山羊后面,不敢跟丢。那山羊走到一处草地,不再走动,自顾自吃起草来。 李文成立在山羊身后,呆了良久,见那山羊不再理会自己,顿感一阵无助。过了片刻,见那山羊仍无动静,心中想到:“这山羊能将自己引出杏林,定是通灵的神物,说不定能听懂人言。”便忍不住出声道:“山羊老兄,你能将小子带去见仙人吗?” 那山羊对李文成的话置若罔闻,仍是自顾自吃草,李文成无法,便小心翼翼地四处走动,还好这谷地不是幻象,眼到哪里,便能走到哪里。 李文成转了一会,便向谷内的几间屋子走去。走到近处,见屋门紧闭,也不敢冒然推门,便恭恭敬敬地揖首道:“哪位仙人仙居于此!小子李文成鲁莽,匆忙中闯入仙居,多有冒犯。刚才幸得仙人大量,指点小子迷津,这才脱困,小子在这里多谢仙人大恩。” 轻风缓缓抚过李文成脸面,四周仍是一片静然,李文成轻吸了一口气,转身便要离去。突见身后远处走来一人,那人缓缓而行,衣袍飘飞,竟似行云驾雾、足不沾地般无声无息。来到近前,李文成才瞧清那人面容,只见他须发皆白,形相清癯,眉目轩朗,徐行间姿态卓然,犹如踏风而立,那老者向李文成扫来一眼,便如光华流转,湛然若神。 李文成胸前一阵热流上涌,止不住地从眼眶流了出来,这便是天上神仙!李文成激动不已,双腿颤栗,拜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老者从李文成身边掠过,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径直向茅屋而去。 过了好久,李文成才止住内心的激荡,从地上起来。他恢复了心情,见老者进了屋,也无动静,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之后,他向谷地边缘走去,想寻一个出口离开。突听一个声音像似在耳边道:“小娃子,不必费神了,那边的杏林是这谷里唯一的出口,其它地方都是悬崖峭壁,光滑无树,没处可攀爬。”那声音不急不徐,甚是温和。 李文成吓了一跳,即刻明白是那神仙在说话,连忙转身道:“仙人可否教我,如何出得那杏林。” 那老者道:“那杏林是按‘九宫八卦阵’的阵势排列,结合天地自然之道,形成的‘迷魂阵’,寻常人等若是不知其中玄妙,贸然踏入,不是失魂而死,便是困饿而亡,所以我在谷口刻了一番戒语警示,倒不是为了恫吓于人,只是我闲云野鹤,时常不居谷中,若是有人偶然误入,便要冤死在这里了。” 李文成揖首道:“还请仙人教我。” 那老者露出笑容,瞧了李文成一眼,道:“方才那二人是你的仇敌吧?我瞧你臂上伤势未合,若是出谷,遇上那二人怕是不妙。” 李文成道:“不是小子的仇敌,只是小子拿了一些东西,他们一心想要抢去,所以对小子穷追不舍。” 那老者道:“俗世的恩怨我也懒得去管,你若不嫌这里鄙陋,可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待到手臂复原,我再教你出谷之法,即可离去,那二人我告诫过他们,应当不敢在这附近呆得太久,便会自动离去。” 李文成大喜道:“多谢仙人收留,小子怎敢嫌弃。” 那老者淡然一笑,飘然离去。 李文成站在谷中良久,再也未见那老者身影,便在谷中四处兜转。好在谷中一处有不少桃树梨树,果实正当丰熟,李文成早已饿坏,连忙上树,摘了一堆果子下来吃了个饱。 夕阳西斜,谷中渐渐黑了。几间屋子门房紧闭,李文成见那老者还未回来,想着这些房屋既未说能进,也未说不能进,他不敢擅自进入,便在房屋外打坐一番,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见微露沾身,便抖了抖衣物,站起身来,活动筋骨。那不急不徐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不进屋睡去?” 李文成转身望去,只见那老者正站在身边,忙道:“仙人未曾吩咐,小子不敢。” 那老者哈哈一笑,随即沉吟片刻,道:“老头子我久不理凡尘俗世,倒是有些不通人情了。这些茅屋你随便住便是,不用听我吩咐。”说完,又指着其中一间茅屋道:“这间屋里有些谷物与青菜,你可以做熟来吃。” 李文成楞了一楞,心中道:“都说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为何这神仙屋里竟存着些谷物,只怕这传闻多不是真的。” ------------ 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4) 他径直走到屋里,那屋中厨具倒是齐全。挑了些黍米与青菜,李文成忙活一阵,便将饭菜煮熟了。他刚想出门,去叫老者来吃,那老者已像是未卜先知一般,飘然进屋,自己端碗盛饭便食。李文成安下心来,也自个盛饭吃起来。 谷中高大的树木不多,遍地都是鲜花盛放,四面环山,挡去了不少烈日,却也颇是清凉。李文成呆了数日,谷中物事已熟了许多。谷里除了那只白色的山羊,还有一只黑色的大水牛。谷的南面有一块田地,那老者每日早上,必在那里耕作一番。谷的西面,养着一大群蜜锋,李文成只去过两次,不敢久呆,他怕一不小心惹得蜜蜂群起攻之,那就糟了。 那老者有时也会去西面放蜂,当他放蜂时,嘴里不时会放出“呜呜”的声音,那些蜜蜂似乎立刻便会变得极通人性,随着老者的指引,在谷内起伏飞舞,颇是壮观。 到了中午,那老者便会进到中间的一间屋子,一呆就是半天,待到晚间,才从屋里出来,日日都是如此。那间房屋也与其他屋子不同,其他屋子都是以茅草结庐,这间却是靠近山脚,依山石而筑。 李文成很是好奇,难道修仙便是这样修的吗?这与他想象中的仙人修仙大为不同,不免心生好奇。那仙人似乎性子超然淡薄,极好相处,每日吃些饭菜,便会呆在屋里一直不出,李文成有任何行动也不约制。 这一日,终于忍却不过,李文成推开门,见那老者正坐在一张木椅上,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有一副象棋棋盘,他手中捏着一个棋子,正凝神思索。李文成进来,那老者也未抬头。 读书之时,教书的老夫子颇喜象棋,李文成若有空闲,也常陪老夫子下棋,棋艺虽算不上顶尖,也算得上极好。此时他正好无聊,见那老者独自思索,便走到棋盘边,瞧着棋面。 棋面是一个残局,红黑双方各有七子,红方双车三兵一炮一帅,黑方一车四卒一象一将,四卒已兵临城下,红方先行,须以一着连绵不绝的攻击致胜,否则必然落败。乍看之下,红方似极有胜机。李文成瞧了一会,顿时被迷住。这一局构思精巧,陷阱四伏,若一招不慎,便被会被黑方扭转乾坤。 看起来似乎那老者已推演的几盘,均已落败,此刻手中拿着“炮”子,犹疑不定。李文成一时心痒,便道:“小子可以试上一试么?” 那老者抬头笑一笑道:“小娃子也精通这个?” 李文成道:“小子若有涉猎,算不上精通。” 那老者道:“呵呵,那好,我一个人下,没人陪着,正好无聊,你也可以来试试。” 李文成接过棋局,下了几步,突觉自己所预想的局势完全错误,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李文成一连又下了几局,均以落败告终。那老者兴致甚好,与李文成你来我往一步一步推演起来,到了日落之时,二人终于将棋局破解。 那老者甚是高兴,一阵哈哈长笑,李文成听得他开怀爽朗的笑声,突地只觉似乎脑中那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也禁不住长笑起来。自与屠千人相遇被迫逃亡以来,李文成一直神经紧张,说话行事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慎便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这时候终于能够开怀大笑了。 心神敞开,李文成也大胆起来,便道:“小子一直以为这棋道的博弈胜负只是俗世之道,世俗之人才会喜爱的,实在想不到老仙人也热衷于此。” 那老者哈哈道:“小娃子见识不凡,竟能说出这番话来。象棋源于上古伏羲从先天八卦中推出,深含天地运合之道的要理,怎能说是俗世之道?” 李文成忙道:“小子妄言了,不过小子还是不懂,象棋又怎么会跟天地之道的要理相合?” 那老者道:“何为象棋,象者,演象之棋也。易经有云:‘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有七说,其中一说即是阴阳之说,而象棋的红黑双方,相互博弈,意味着有死活之分,活为阳,死为阴,可应对两仪之说。”他顿了顿,向李文成问道,“阴阳之内为何?” 李文成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老者又道:“阴阳之内为九宫,数用九而不用十,正是变化之所由。直走者卒五、炮二、车二、将一,十成数在形而下,分内外为九外一内,得之者内也,而变化者九也,含五与四。斜走者象二、马二、士二,三才也,六者居阴位守四象,逢变则展阴阳。阳,走气路,象太极,故斜,形而上之道。阴,走力路,象器,故直,形而下之路。” 这番道理说得似是而非,李文成只是摇头,不明所以。 那老者微笑道:“小娃子是不是觉得,说了这么多,这与天地之道又有甚么关系?” 李文成点点头。 那老者道:“这九宫易数即是对天地之道的析解,而象棋棋路,正合九宫八卦易理。两人对弈,棋路运转,往来变化,均逃不脱形而上与形而下的转变。两人对弈如此,两人对战是如此,两军对垒也是如此。” 李文成立刻有了兴趣。 “常言道,兵者诡道也,两人对敌,局势相若,若要制胜,需出奇招。” 这句话深合李文成之心,他不禁连连点头。 “对弈也是如此。但是若布局相左,则态势难为,任你正道诡道,也难有所为,这时便需借势,那么何为势,势,即是营造之局也。通盘之局面,黑红之对比,乃全局变化之势,实将帅心力之比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人我环境,均涉微妙,故棋道也赖天道。” 李文成又听得茫然一片,便道:“刚才那番道理实在过于玄妙,小子一时难以理解。” 那老者点点头,颔首笑道:“下棋于我只是闲暇时的玩物,但这天道一理,却是穷尽了我大半生的精力,你听不懂,也不足怪。刚才你与我推演的那盘残局,你有甚么感受?” 李文成道:“那残局布局巧妙,简单看来,红方似乎极易制胜,实则陷阱四伏,每一步棋子必然要有讲究,否则一步下错,定输无疑。” 那老者点点头,道:“与你在杏林中的感受相比却又如何?” 李文成吃了一惊,想起在杏林中遭遇,每一眼见到的幻象便似这残局里的陷阱一般,不禁大汗淋漓,似乎若有所悟。 ------------ 第十五章 柳暗花明(5) “那谷口的杏林便是依‘九宫八卦’的奇门遁甲术而列,原是一个高人所布,一日我云游到此,觉得这里是个好去处,只是那杏林的杀机厉害,为了在此长居,便将那杏林作了些变化,除去了不少煞气,如今阻些野兽闯入,倒是有极好的用处。”那老者道。 “老仙人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会不会觉得孤独寂寞,或是,会不会有凡人的烦恼?”李文成问出心中疑问。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头子我也是一介凡人,非是神仙也。” 李文成心道:“原来他不是神仙,不过以他的气度风姿,却与神仙无异。” 老者接着道:“偶尔无聊倒是有,孤独寂寞却也不会。老头子我每日沉迷这易数之术,也不会觉得有孤独寂寞的念头了。” 李文成道:“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那老者道:“姓名不过是一个俗世的符号,不说也罢!” “那前……前辈在这谷中呆了多久?” 李文成道。 那老者仰头思索片刻,道:“想来快有三十年了吧。”他叹了口气,又道,“最初精研这些奇门异术,却是为了行杀戮之事,后来发觉天下之势已易,非强力所能改变,又从中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便索性抛却凡尘琐事,四处云游,才到此处。” 那老者说完,朝屋内四处望了望,李文成这时也不禁朝四处望去,这一望令他吃了一惊,只见屋内只有屋门与一些容易灌风之处用草木装点,其余地方都是石板铺垫,刻了不少图符,有日月星辰,山川大泽,花鸟虫兽,排成各种图案,连墙上都是。李文成直看得眼花,刚才进屋时全神贯注于棋局,却没有注意这些。 又过了悠悠数日,李文成与那谷中老者每日一起,渐渐了解更多,不禁对他越来越是崇敬。除了奇门遁甲的异术,那老者也精通驭兽之术,那谷中的山羊,黑牛,蜜蜂,还有谷外飞来的鸟雀,都能随时听他指挥。那老者胸中包罗万象,天文地理,经史算术,无所不通,当得上是一个旷世奇人。 虽然李文成在谷中未见他使过武功,但他曾提及对“毒手赤练”与屠千人的告诫,言语中轻描淡写,必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高手,又时常见他行走间足不沾地,看似悠闲却瞬间数丈开外的本事,实在是惊世骇俗,若不是他自承不是神仙,只怕任何一人见了,都会奉之若神。他有时心中也会拿以前曾经见过的所有高手与他相比,发现根本是天与地的差别,无法可比。 每日进出石屋,里面刻着的那些图案,李文成也能辨得清楚,最能引起他兴趣的便是石墙上的一副人体图,图中是一个**的人形,全身上下刻有密密麻麻的小点,用细细的箭头标注了名称。之所以能引起李文成的兴趣,便是这些名称中有不少却是见过。李文成问那谷中老者,才知是人体经络穴位图。他想起每日练习的内功心法口诀中,便有几处提及,只是他依着道人的指示练习,不须明其义里,这时见过这张图解,心中顿时豁然明了。最令他惊异的是,那“血影七杀功”的秘籍经文中也有不少地方提及了这些穴道名称,两相印证,原来那些生涩难懂的经文,竟然有许多地方也可以知其要义了。 自他见了那人体经络图之后,行功炼气时,那些经络穴位常在脑中交织反复,一会儿是道人教他的内功心法,一会儿是那“血影七杀功”的经文,心中反倒烦躁无比,难以回到从前胸无杂虑、物我两忘的境地了。 这一日,李文成耐不住心中的困绕,便向那老者问其缘由。 那老者听罢,便道:“你从前练功,心中纯净,是以能够静下心来,现在脑中杂念太多,炼气时刻意引导,却是分了心神,这时需平心静气,不要强行运功,否则容易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那就危险了。切记,以后练功,须得摒弃一切杂念,不要为外物与意念所扰,自然而然便可。只有你功力达到一定境界,才能气随意动,运转自如。” 说罢,伸手搭在李文成的头顶,李文成只觉一股暖气自头顶流来,顷刻间只觉全身无比舒畅,过了片刻,那老者松开手,道:“你的内功心法应属龙虎山‘天一道’一派,这门心法你练习多久了?” “一年有余了。”李文成道。 那老者沉思片刻,道:“适才我探你的内气,却是十分奇怪,若以内气的厚密来计,你不像只练过一年多的样子,似乎已练了七八年之久,但以内气的精纯来论,四肢百骸间却又疏密不均,又不像是练过那么久的样子。你必是有一些特别的境遇,才会如此。” 李文成想起“毒手赤练”在他身上施加“搜魂指”的那一番奇怪境遇,心中一直疑惑,这时便如实相告当时情形,以证心中疑问。 那老者点点头道:“嗯,这就难怪了。这种情形便如人们在某些危机时刻,便会迸发出不同寻常的力气一般,那‘搜魂指’刺激了你体内蕴藏的潜力,而你在那逆境之下竟能保持心头没有妄念,正合了内气修习时无为的要旨,这反而助了你的内气修习,你是因祸得福了。” 李文成饶了饶头,又道:“前辈,请恕晚辈愚钝,那厚密与精纯却是何解?”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内气与外力虽有不同,却可同一理解。就如砍柴,倘若一个人从未砍过柴,但他力气够大,一斧子砍下去,也能将柴劈开,这便是指厚密。倘若一个人砍柴十年,他无须多大的力气,只须劈到点上,轻而易举便能将柴劈开,这便是指精纯。” 这老者能将深奥的道理说得这样明了易懂,实在有非凡的见识,李文成心中不禁又添了一层敬佩,顿了顿,他又问道:“那些邪教中人拼了命争夺这‘血影七杀功’的秘籍,是否这秘籍里记载的是一种高明的武功?” 那老者道:“这‘血影七杀功’确实一种厉害的武功,我记得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中有些薄名,一个名叫血婴灵的青年人向我挑战,那青年人正是修习这门武艺,他的武功的确非同凡响,那时候我也正是年轻气盛,与他大战一场,费了不少功夫,才将他击败,所以也记得清楚。不过功法虽有高低之分,却也在乎于人。 我瞧这秘籍的内功心法确实另辟蹊径,各家各派内功的修习虽各有不同,但都是以练十二正经中的经脉为主,循序渐进,而这‘血影七杀功’却是以修炼奇经八脉为主,以老头子我对经脉的了解,这种练法违反常规,有逆天道,道法有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武功虽然厉害,其中必藏着极大的隐患。” 李文成道:“前辈教小子这些道理,小子受益匪浅!” 那老者哈哈道:“你的性子与我年轻时倒是挺像。” ------------ 第十六章 邪道魔功(1)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谷中的天气渐渐清冷,李文成手臂上的伤势已完全恢复。每日淡泊宁静的日子让他变得胸无杂虑,虽然老者没教他任何武功,可是他却明显感觉身子变得更加轻盈,拳法较从前相比,更多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精进与领悟。那两套罗汉拳法均是十八招,李文成将它们使出,一招一式的连接,没有一丝停滞,尤其是瘦罗汉的拳法,连李文成自己都能感觉到,其中前十五招使出来,尽得了拳法中奇幻难测的精髓。而那胖罗汉的拳法,似乎不合他的性子,进境极慢,只能将前两招使得极有威势,想要再进一步,总觉差了一些东西。 这一日,那老者对李文成道:“你的伤势已好,也无须再这荒谷里呆了,我便教你出谷之法。” 李文成不舍道:“前辈一人在此,小子心中不舍,愿意在此陪您直至终老。” 那老者轻轻抚了抚李文成的头,哈哈道:“老头子身子健壮,怕是还有些年可活,你俗心未尽,终有一天也会离去的,大好年华,不必在这谷中浪费,男子汉大丈夫,年轻时总要做一番事业,才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不像老头子已垂垂老矣,看尽人间世情,在这里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没甚么遗憾了。” 李文成知老者心意已决,不禁流出泪来,这些天以来与他日日相处,心中自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老者教了李文成出谷之法,二人分别,李文成出得谷去,寻了半日,终于出了山林。李文成仍然担忧“毒手赤练”与屠千人,小心隐藏行迹,经过月余的辗转流浪,才回到江陵。 初冬的竹林仍然被一片绿色覆盖,丝毫没有林外那些草枯树凋的景象。“绿竹轩”还是那个“绿竹轩”,只是轩内已空无一人,留下一些桌椅板凳,上面布了薄薄的灰尘。 李文成心中惊惶,不知道杜家究竟发生何事,急忙跑去找到铁头与丘二,才知道杜奕衡一家已于三个月前离开江陵,因为走得匆忙,杜奕衡也未有解释是何缘由,只是将李文成留下的金银细软与马匹兵刃托给了丘二。 杜家的离去,秦熳的情变,李文成只觉江陵再无留恋之处,与二人喝了一番酒,只喝得天昏地暗。待他醒来,已是翌日,他便与二人辞别。 出了城,李文成纵马一阵狂奔,只见浮云缥缈,山水茫茫,便觉天下之大,竟不知何去何从。 赶了一阵路,李文成发觉自己总是不自觉地绕着离江陵城数十里的地方打转,终究不舍离去。 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个集镇,李文成只觉肚子饿了,便进集镇找了一间酒家,叫些饭菜吃起来。正在这时,屋外匆匆进来一人,那人用一块白布包裹着半边头,白布外沁出红红的一片,脸颊处也留着几抹干掉的血迹。 只听一阵惊呼,不远的一张饭桌上站起三人,均是劲装打扮。那人直朝这桌食客走去,只见其中一个青衣汉子起身道:“谭大哥,是谁伤了你,我们兄弟几个找他算账去。” 那谭姓之人一把坐到凳子上,喘了口气, 摆了摆手道:“好险,差点将性命都给丢了。” 一个年纪较长的灰衣汉子道:“谭兄弟慢点说,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将你打伤的?” 那谭姓之人道:“这事要从今日早上说起。宋大哥,我们不是说好了在青华禅寺聚首的么,今日一大早,我便先到了青华禅寺,当时各位兄弟都还未来,我无意中得到消息,听说崔天佑到了白洲湖。各位兄弟也都知道,江湖传言,那‘血影七杀功’的秘籍在‘苍龙堡’的崔天佑那小子身上。我见当时来不及通知各位兄弟,又不想失去这个大好机会,便一个人赶了过去。哪知这一去,就差点回不来了!” 李文成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震,暗想道:“那‘血影七杀功’不是明明被我藏起来了么,怎么会在那个崔天佑的身上,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心头顿时满是疑问。 这时那青衣汉子问道:“怎么着了?” 谭姓之人道:“原来白洲湖那里早已聚了两拨人马,在那里大战起来,其中硬手不少,我见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本想回来叫上诸位兄弟,但又怕失去机会,便藏在一边,伺机等待。结果那两帮人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只剩下那崔天佑奄奄一息地落在旁边。我当时心想:这么好的机会,不能这么错过了。便跳出来将崔天佑抓在肩上,扛起他就跑。” 他喝了口水,又道:“还没跑几步,一个黑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剑便向我斜刺过来,那个来势真是迅猛,幸好我躲得快,只脑门这里被划开了一个口子,不然便没命在这里见到各位兄弟了。当时我可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那黑影厉害,出手那般毒辣,我心里想怕是再也没机会与各位兄弟一起喝酒了,哪知那人自负得紧,以为已经将我杀死,便不再管我了,我见如此,索性躺在地上装死。” 青衣汉子问道:“谭大哥,那黑影又是谁来着?” 那谭姓之人道:“那黑影就是‘毒手赤练’!” 只听灰衣汉子惊呼道:“‘毒手赤练’!他怎么还没死?这下要夺得秘籍可有麻烦了。” 这时另外一个马脸的汉子道:“管他是谁,‘毒手赤练’又能怎样,我们兄弟四人特意从中州赶过来,岂能空手而回。” 谭姓之人续道:“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只是担心他会在我身上补上一剑,不敢睁开眼来看。那黑影背着崔天佑没走多远,也被一帮人截住。我听一人喝道:‘毒手赤练,放下我师弟’,才知那黑影就是‘毒手赤练’。” ------------ 第十六章 邪道魔功(2) 灰衣汉子道:“那人叫他师弟,莫非这帮人是‘苍龙堡’的人,难道他们从襄阳赶到这边来了,要是这样,还真颇有些扎手。” 谭姓之人道:“我当时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后来听其他人的口气,好像‘苍龙堡’也只来了他一人,其余诸人却是从‘五梅山庄’请来助他的。‘毒手赤练’也真了得,一个人与‘五梅山庄’的人呯呯砰砰斗在一起,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那马脸的汉子道:“哦,这‘五梅山庄’是甚么来头,在我们中州一带却没有听说。” 灰衣汉子道:“‘五梅山庄’在这边可是大大有名,这里素有‘南庄北堡’的说法,北堡指的是‘苍龙堡’,南庄指的便是这‘五梅山庄’。‘苍龙堡’靠近中州,所以我们听过,这‘五梅山庄’远在南边,年轻人没听说过也不足为奇,不过据说这‘五梅山庄’比‘苍龙堡’实力更强,在这荆鄂一带武林中的地位便如“信义盟”在整个江湖上的地位一般。” 青衣汉子不可置信道:“这‘五梅山庄’偏居一隅,就算有些名气,又怎能与名震天下的‘信义盟’相比!” 灰衣汉子道:“比当然是不能比,我只是作了个比方罢了,天下之大,能人异士甚多,各位兄弟不要以为除了中州之外别处便没有厉害人物了,所以大家以后还是谨慎行事为好。谭兄弟,说说接下来发生了甚么事情。” 谭姓之人接着道:“‘毒手赤练’正与‘五梅山庄’的人杀得难解难分,突然一阵哗哗地吆喝声响起来,我感到奇怪,赶紧偷眼瞧了瞧,湖边一下子涌来了数百人,都是山贼模样的装束。那群山贼一来便与对战的双方混战,我见场面混乱,其他人无暇顾我,便趁着混乱逃了出来。” 灰衣汉子问道:“最后那崔天佑为谁所得?” 谭姓之人道:“当时情势混乱,我爬起来没跑几步,便有一群人来追我,我那时想早些与各位兄弟会合,便急着逃脱,也不知最终怎样了。” 青衣汉子站起身来,向灰衣汉子道:“大哥,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紧瞧瞧去。” 灰衣汉子点点头,付了帐,几人便匆匆出了门。 李文成吃完饭菜,出了酒家,刚跨上马背,突见街道上一人迎面晃过,李文成的心不由突突地跳。 那人脸上刀疤纵横,腰间挎着长剑,李文成的脑子一下子活了起来,虽然只照过一面,李文成却印象深刻,凭着直觉,他认定这人多半便是在张三儿家中将他打晕之人。 李文成拽过马头,赶紧跟在那人身后不远。那人出了市集,李文成怕被发觉,便缓缓地掉在后面,只是眼睛紧紧将他锁住。穿过一条小道,那人身形一拐,被树林遮住,李文成立刻拍马赶了过去。 当李文成赶到小道尽头,只见路边树枝摇曳,半个人影也没有。李文成心中一紧,顿感不妙,突地,头顶一阵异动,李文成头也不抬,倏地一下猱身翻落下马,眼角过去,一人正向下扑击,那人一击落空,落在马背上,口中“咦”了一声。 “你是谁,干甚么跟踪我?”那人跳下马,眼神向李文成直逼过来,待将李文成瞧了清楚,蓦地嘿嘿笑了起来,“我正要找你,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你是谁?看来我猜得不错,你既然认识我,定是那日陷害我的那个人,为甚么要陷害我?”李文成道。 那人嘿嘿道:“你到阴曹地府去问阎王爷吧!”说罢,右臂倏出,呼的一掌,当胸拍到。李文成当身斜滑,同时左臂一颤,向那人脑袋击去,那人吃了一惊,他变招也是极快,收臂上抬,撞向李文成的左臂,李文成左臂被他格住,拳头仍然刮过那人脑门,刮得他脑门火辣辣地痛。 李文成连退两步,只觉有股绵绵的阴劲,直冲左臂,一阵酸麻,但见自己一击而中,也不由精神大振。 那人显然恼怒,布满刀疤的脸上更显阴狠。他突地踢出一脚,又急又快,却似毫无声息,这招若是用于偷袭,端是厉害,只怕万难提防。李文成向后退避,那人一招得势,后着连绵不绝打来。李文成且挡且避,只是那人拳脚阴锐,不出几招,李文成便左拙右支,难以抵挡了。 李文成见势危急,知道再这样被动防守,必死无疑,不如主动进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他心念一动,那人已一掌向自己面门劈来,他身子微收,运劲于腕,右臂陡起,看似要去格挡那人打来的一掌,那一瞬间却又摇摇晃晃,向那人左脑击去。这是那瘦罗汉拳法中的第一招,这一招似守实攻,出人意料,那人见李文成的左臂与自己相触,不觉有丝毫力道,便见李文成右拳摇摇晃晃向自己打来,委实难辨虚实。 那人吃了一惊,见这招怪异,不知虚实,不敢硬接,连忙向后退避。李文成这一招也是使得大胆,幸而他练得熟极,倘若稍有偏差,收闪不及,便要被那人打中面门,这时他临危巧变,却也显示了极高的武学天分。 李文成一招奏效,将那人逼退,霎时间奇招迭出,连连向那人打去。那人劲力原本比李文成高出许多,但李文成的拳法变幻难测,一招得势,更是攻势不减,那人勉力抵挡,冷不防被李文成击中几拳,却是痛得厉害。 怒极之下,那人轻喝一声,一个腾空倒翻,与李文成拉开数步远,李文成怕他缓过劲来,箭步上前,施出从瘦罗汉身上学来的绝招,向那人打去。只见那人拳法一变,突地旋风般打来,李文成见对方拳势劲急,自己若不收手,虽能打中对方,对方的拳法也能击中自己,李文成知他劲力比自己高出许多,这般两败俱伤的打法,终究是自己吃亏,便向旁闪避。 ------------ 第十六章 邪道魔功(3) 那人将李文成逼开,手中招式更不停歇,向李文成打来。这时李文成也夷然不惧,施出拳招,与他抢攻。 二人拳来脚去,一个阴锐快疾,一个变换多端,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交手已过数十招,那人见自己使出看家本事,空手之下仍然奈何李文成不得,不由恼急,他猛出一脚将李文成逼退,右手往腰间一撩,“铿”地一声,已执剑在手。 李文成见势不妙,赶紧奔到座骑旁,拔出佩剑。只见剑光闪动,那人已朝李文成刺来。李文成多是将心思放在拳法的研习上,剑术却是稀松,只是像模像样地学过些把式,这时见剑锋已到,慌忙中持剑迎上。 只觉手腕一颤,李文成手中的剑已被磕掉在地。慌乱中,李文成只觉眼前星星点点,他刚往右边一闪,便觉左肩一痛。 那人直持长剑,剑尖已刺入李文成的左肩。 显然,那人也并未料到李文成的剑法如此不济,手中剑式仍收着劲,不敢放将开来,生怕中了李文成的圈套,所以这一剑刺得不深。 李文成知道单凭剑法,与他相差甚远,只怕没有一丝机会,但此时若任他宰割,却是不愿,说甚么也要拼上一拼。 霎那间李文成脑袋里转了十七八个念头,或许持枪还可以一拼。他的座骑上绑着一柄长枪,这是他在家乡时,为了学习枪棒,父亲特意为他买的一柄。李文成咬了咬牙,向后退去,那人的剑刃脱出了李文成的身体,随即又是一阵刺痛。 李文成顾不得这些,他往旁边一滚,捡起地上的剑,顺势站了起来。好在座骑也旁边,李文成挥剑将绑着的长枪割开,握入手中,将剑丢在地上。 他横枪在前,眼角看着左肩流出的细细血丝,一声不吭。那人并没有趁胜追击,只是持着剑任由李文成退开,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李文成此刻半点信心也没有,见那人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便道:“你到底是谁,到底想要作些甚么?” 那人嘿嘿地笑起来,“我不是说过吗,就想要你的命,你到了阴曹地府那里,阎王爷自会告诉你我是谁的。”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剑在手,李文成根本无法相抗。 李文成知道多说无益,紧紧地盯着那人手中长剑。 那人咳了一声道:“你本来不必死的。” “死”字还未出口,剑光闪动,剑尖已递到李文成面前,阴冷的剑锋,刺得他眼睛直发酸。李文成兵刃上的造诣虽然极低,但他经过多次生死相搏,此时的眼光已非同一般,那人剑法虽快,李文成却也能瞧得清楚。 他侧身微退,手握枪柄,枪身一挺,向那人扎去。 枪身原比剑身要长得多,他这一枪也颇是迅疾,很快便到了那人身前,那人一个倒纵,退开数尺远。李文成挺身向前,耍了个枪花,向那人攒刺。 此时李文成心中有些急迫,他一式占先,便不想让那人缓过神来,原本这一枪有个名堂,唤作“丹凤穿花”,只是李文成久不练习,也未精研,火候不到,枪尖还未近到那人身边,那人已晃过枪头,欺身逼近,抖腕斜削,直奔李文成喉咙而来。 这一剑若是刺实,只怕性命立时便会没了,好在李文成临急应变极强,他左手松开枪身,身体侧仰,只单手握紧枪尾。手中长枪那一刺之势仍未消停,带着他朝前奔去。 李文成只觉左肩又是一痛,他知道定是肩上又吃了一剑。 那人大概以为这一剑定能将他刺中,却未料到李文成临急之间竟使出这样的怪招,这一剑便刺偏了。 李文成向前冲出数步,与那人拉开七八尺远。李文成不等自己缓过气,反身便是一枪,他这一式“回马枪”本来颇有威力,此刻使来,却只是一个虚势,但叫那人不敢逼近。 那人刚欲抢攻,见李文成一枪刺来,果然后退几步。 李文成拔腿便跑,跑了一阵,眼角瞥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庄院。此时那人已跃身迫近,李文成无奈之下,只得反身迎敌。 此刻李文成只想拖得一时半刻,也许庄院中走出人来,说不定会有救,或者觅个机会,逃入庄院之中,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他不等那人脚步踏实,已挺枪向那人直刺过去。 这一刺颇得时机,显然,李文成在生死相搏的战斗中,已磨炼出了不少临敌寻觅战机的本事。那人脚未踏实,见李文成刺来一枪,吃了一惊,此刻他避无可避,运劲挥剑向枪身砍去,他身在空中无法借力,这一剑虽将枪身劈歪,他也一个趔趄,摔落在地。 李文成不等那人缓气,一连几枪,向那人扎去。 那人也是了得,在地上左翻右滚,狼狈地避让李文成的枪锋。此时生死时刻,李文成连刺不中,心中不免焦躁起来。 突地那人一个倒翻,迎面挺立,反向李文成削过来。 李文成心里一声叹息,枪身一扫,格开来剑,与那人正面相迎。 虽说“一寸长一寸强”,可是李文成终究差些火候。他的枪法都是些开阖的招式,适用于战场格杀,若用于高手之间的马下争斗,终是少了灵活。转眼间,二人已相斗数招,李文成频遇险镜,肩上的伤口流出更多的血来。 庄院中依然没有人走出来,李文成喘着大气,全神戒备地注视着那人手中长剑,等待剑势的来临。他的头已经开始发晕,这时剑光已到,若是刚才,李文成还能看清剑势,此刻只能看见一片剑花。 他仰面便倒,剑尖滑过脸面,只差毫厘。 倒在地上,心头泛起一丝无力抗拒之感,李文成闻到了尘土的气息,他摊开手只想就此睡去。 霎那间无数个画面在他脑中流转,就这样放弃了吗?这九死一生的时刻,强烈的求生欲望刺激着李文成的全身,他撺动指头,触手间发现满是土灰,不由心中一动,抓起一把土灰,向那人洒去。 ------------ 第十六章 邪道魔功(4) 那人已持剑刺向李文成的左胸,突觉眼前一花,漫天的灰土袭来,不由自主地缩手遮挡。 剑尖在李文成的胸膛拖了一个口子,幸好那人回手恰时,李文成的伤口不重。他见那人双袖掩面,知道机不可失,弓身向那人踢出一脚,踢得那人踉跄几步,往一边退去。 李文成握住长枪,翻身起来,不敢停歇,猛地向那不远处的庄院跑去,那人似乎眼里渗进些灰尘,没有立刻追来。 庄院有些败落,院门破烂地半掩,李文成顾不得许多,冲入院内,院内甚是宽敞,长满野草,除了青砖砌就的正屋,数间房屋与之相连,没有屋门,看起来没有人住。 李文成进了正屋,屋内墙壁开了数个小门,与那些房屋相通。李文成见一间屋子门口狭小,只能容一人侧身而入,便钻了进去,将门掩住。 门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李文成所在的屋子门口,便停住了。 李文成紧握手中的长枪,他选了这个屋子,便是期望借助屋门狭小,易守难攻,给那人致命的一击。 “嘭”地一声,屋门被撞开。 李文成没有动,门外并没有人。 安静了片刻,门外人影一晃,那人布满伤疤的脸显现在李文成的眼中,便欲进来。 李文成运尽全力,“倏”地一枪扎去,去势劲疾。那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一枪之威,正佝身在那狭小的门口,这一枪刺来,他退势虽疾,终是在身上留了一道伤口。 “现在我杀你也不冤了。”那人冷冷的声音传来。 李文成紧紧握枪守住门口,一声不吭,那人也不敢轻易进来,二人在门口僵持。 “我看你能捱到几时,我就守在这里,饿也要饿死你。”那人道。 “我与朋友早就约好今日在此地会合,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到来,我倒要瞧一下你能守多久。”李文成胡诌道。 对面没了声音。 蓦地,那人长剑和身形同时出现在门口,李文成猛地持枪扎去,突地手腕一抖,一股凶猛的阴劲从枪身传了过来,他把持不住,长枪落到地上。 那人竟然拼尽全身功力,恃劲强攻。他的劲力虽然高出李文成许多,但枪重剑轻,何况位置不佳,全身劲力自然打了折扣,长剑也随着右臂被弹开。 李文成见他右臂洞开,不假思索,右拳运劲直击,向那人右臂打去,这一式拳招精沉刚猛,来自胖罗汉的拳法。只听“喀咂”的碎裂声,从那人骨骼里发出来,手中剑落到地上。李文成一拳击出,身子与那人相平,他反身一扭,左臂摆拳,正打在那人脑袋上,将他打到在地。 这两式连击,惊险绝妙,前一招来自胖罗汉的拳法,后一招却是灵机闪动。他本殊无把握,只是情势危急,使了出来,没想却有这般威力。 李文成将长枪拾起,抵住那人喉咙,心中却暗自庆幸,能将他打倒,运气倒也占了大半。 “快说,你到底是谁,为何非要杀了我?”李文成道,手中枪尖刺入那人喉咙半寸。 那人咳嗽几声,嘿嘿笑起来,嘴中喃喃道:“我孟仇大仇已报,这一生死而无憾了。”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甚么这么急着杀我?”李文成道。 孟仇向他瞟了一眼,嘿嘿地道:“你若不回来这里,本也不必死的,可惜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非死不可。我看你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身手,如果现在不杀了你,以后只怕更难了。” “甚么计划?”李文成枪尖又刺进半寸,想到自己无端入狱,莫名其妙地便有秘籍在身,只觉这一切定是与这个计划有关。 孟仇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不再看着李文成,嘴中道:“师父,你的恩情我孟仇也已报了。我这一生受尽白眼羞辱,早就累了,也早活够了。”他喃喃说完,喉咙往前一送,被枪尖刺了个透穿,这时丑陋的脸上竟然露出轻松的神情。 虽然前一刻孟仇便欲杀死自己,但此刻李文成心中却并无快意,他望着孟仇的尸体,内心生出一丝莫名的情绪。 怔了半刻,李文成将长枪拔出来,正要出门,突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文成赶紧将门掩上。 一阵“咯咯”地笑声传来,李文成心头一颤,这笑声如此熟悉,难道是她?李文成正要推门而出。 “熳儿,慢些点!”一个声音道,李文成只觉一阵胸闷,那声音却是韦廷玉。 “我就要快些……,咦,这里是甚么地方?”这声音正是秦熳。 “这里以前用来秘密关押犯人的地方,如今已荒了,应该没有人来。” “哼!甚么没人来,我就知道你的鬼心思。” “我甚么鬼心思都没有,只有疼你怜你的心思。熳儿,你快过来嘛!” “不,偏不……,讨厌。”一阵嘤嘤的呢喃软语,便听“簌簌”的声音传来。 李文成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脏碎掉的声音,他再也忍不住,将门推开。 “谁?”韦廷玉惊道,衣衫不整。 秦熳也衣衫凌乱,眉目间泛着红晕,她见是李文成,有些羞涩,有些惊讶,又有些陌生,她眼神望向韦廷玉,又望向李文成,道:“木……文成,是你,你身上的伤是怎么了?我们从铁头那里知道你没事了,都为你欢喜呢。” “不劳你们费心。”李文成嘶哑道,几乎便要晕倒,他强忍着挺直身躯。 不待二人再说,他一下子冲出庄院。 倘若以前还心存侥幸,此刻内心最后的一丝幻想终也破灭。这痛苦难当的一日!刚刚死里逃生,转眼便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他只觉似乎天已坍塌,地也沦陷,万物只剩单色。 ------------ 第十六章 邪道魔功(5) 泪如雨下,李文成漫无目的地狂奔。可恶的老天爷,为甚么要让我瞧见这一切,这一对无耻的男女。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翻滚。她大笑的脸庞依然似在昨日,“看你的样子,话也说不清,果然像个木头。”无耻的女人,凭你也配叫我木头! 跑到一处山腰间,北风呼啸,将泪水刮满了脸面,“如果想当我的好徒弟,光练好武还不行,我弹的曲子,你也须学会。”可恨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 跑到一处河水边,一头将脸泡在河水里,冰冷的河水刺得脸颊发疼,“云水只能偶尔相逢,终究是要分的,这便是缘分吧。” “我不要这样的缘分。”变心的女人,少在那里惺惺作态! 李文成爬起来,继续狂奔,疯狂地大声吟唱: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需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不知跑了多久,或许半日,或许一夜,或许一天,终于累了,李文成倒在地上,痛苦充溢全身,他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累极的身躯仍然抵不过翻滚的思潮,他想睡去,却无法入眠。 他痛恨自己,他想忘却一切。盘坐地上,他想要行功打坐,脑子却纷繁芜杂,一会儿是道人教的内功口诀,一会儿是秦熳的脸庞,一会儿是秘籍心法,溃乱地在脑子里盘旋。 突地喉咙一甜,嘴角溢出鲜血来,李文成只觉胸口闷极,他散开功架,两只脚抬起,后背倚在地上,才觉稍稍好了一点,他见有效,干脆将将头倒立在地,双腿悬空,这时胸口又好了许多。 头顶在地上,他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突地某个念头在他脑中停留,这个姿势正与“血影七杀功”记载的某段经文相合,原本受了谷中老者的话,李文成也从未尝试,此刻只觉了无生趣,心想试一试也无妨,便依着那“血影七杀功”的心法,催动内息。片刻之后,便觉全身暖洋洋地,说不出的轻快舒畅,此刻他只盼能忘却一切,见行之有效,便全神贯注地凝气而行。 也不知到了何时,李文成竟不自觉地睡去。待他醒来,一轮昏黄的明月挂在天上,他只觉身上冷极,此时正是初冬,寒冷也不稀奇,但他直觉这寒意不是来自外界,却是来自体内。 实在受不住这股寒意,李文成一连打了几套拳法,才算熬了过去。到了天明,他便像个野人一般,漫无目的,在荒野里乱行。待心中思绪一起,李文成便将头立在地上,依着心法运气,渐渐觉得心旷神怡,全身血液都暖了起来,又过一会,身子轻飘飘地,好似饱饮了烈酒一般。 待他行功一遍,只觉精神勃勃,全身似乎也变得轻灵。这感觉如此快意舒畅,李文成竟越难舍弃,每当思绪再起,便行功一遍。只是到了夜间,那股冷意也越来越强烈,即便打拳,也渐有抵受不住之感。 这一日子夜,李文成被冷意惊醒,他便爬起来打拳,打到一半,寒意丝毫不减,竟越来越重,他只觉血液似乎都要凝结,突地一下栽倒在地,手脚已经麻木,想要爬起来,也万分困难了。 这是要死了吗,李文成心中苦笑。全身越来越冷,寒意充斥四肢百骸,手脚已不能动弹半分,只有脖子还能左右摇摆。李文成抬了抬头,见脖子以下全身已结了一层薄冰,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死便死吧,李文成心想。 正当他意识渐渐模糊之际,突觉嘴上黏糊糊的,李文成睁开眼睛,只见一只獾鼠正在他嘴巴上嗅来嗅去,喷出一阵阵热腥气。一股强烈的渴望自颅内传来,他似乎能感觉那獾鼠皮肉里跳动的血液. 那獾鼠在他身上跳来挑起,似乎在正寻找下嘴的地方,这时两只爪子踩在李文成脖子上,咽喉正对着他的嘴巴,李文成早已耐不住那强烈的渴望,猛地一仰头,咬住獾鼠的咽喉,一股猛烈的血腥味从獾鼠的咽喉流入他的嘴里。 说也奇怪,当那獾鼠的生血进入李文成的体内,他身体的寒意也渐渐退却,僵硬的手脚开始恢复力气。獾鼠拼命挣扎,李文成紧紧咬住不放,待那獾鼠停止挣扎,身上再无生血,才松开嘴。躺了一会,他发觉全身已完全恢复力气,便从地上爬起来,活了活手脚,脑袋里禁不住地乱想。 折腾了这么久,他早已疲惫不堪,这时想了一会,也理不出甚么头绪,干脆不去再想, 躺在地上拨了厚厚的烂叶树枝盖住身子便睡。 第二日醒来,他躺在地上,只觉全身暖和,一点不觉冬天的寒冷,想起昨日子夜发生的那一切怪异情景,再联想这一连几日的夜晚,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每次发冷都是在子夜之时。 这情景定不是偶然,难道是因为修习“血影七杀功”的缘故?想起谷中老者之说,这“血影七杀功”果然邪门。这一日到了黄昏,李文成也未再行功运气,只是心中烦丝难断,想起那修习后的快意舒畅,只觉如同上了瘾一般,实在难以割舍,忍不住又倒立身体行功运气起来。 待运功完毕,李文成生怕那日子夜发冷僵硬的情形再现,便在林中抓了几只野禽。到了子夜,身上开始发冷,李文成将一只抓来的野兔生血吸尽,这一晚才安安稳稳睡去。一连几日,李文成都想停止这邪功的修习,但均抵不住诱惑,终于作罢。 这一天,冬日的曦辉将李文成刺醒,他已不知流浪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只觉自己躺在一处官道边,来来往往的车马不少。他爬起身,自顾自地走起来,突地只听一声喝骂:“哪里来的小乞丐,不长眼睛,想作死啦,挡在路上。” 李文成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锦衣大汉骑在马上,马匹再前一步便能踏到李文成身上。锦衣大汉一脸怒容,抡起皮鞭便向李文成打来。李文成踉跄两步,堪堪避过皮鞭,顺势坐倒在地上,向那人望了一眼。 那人似乎更是恼怒,跳下马来,挥起皮鞭又向李文成打来。 “啪”地一声响,李文成没有动,皮鞭抽在身上,一阵辣辣的生疼,可是他却只觉心里好受多了,不禁又向那锦衣大汉淡淡地瞧了一眼。 “日你个先人板板的小崽子,老子打死你。”锦衣大汉怒不可遏,一连几鞭,抽在李文成身上,抽得李文成额前流出血来。 那锦衣大汉抡起皮鞭正要再打,突觉皮鞭一重,已被人抓在手里,他转身向后瞧去,脸上怒气顿时消散。“原来是‘五梅山庄’的晏大哥,小弟有甚么地方得罪您了么?” “你倒是没有得罪我,不过一点小事何必下这么重的手,我晏明有点看不过去。”那人道。 “这小崽子实在气人,瞎着个眼睛乱走,若是被我的马踩死了,今天岂不晦气。既然晏大哥说话,那就算了。”锦衣大汉道,他赶紧跨上马,挥鞭离去。 鲜血流过眼睛,李文成只觉面前一阵模糊,他隐隐见到一个肩宽背厚的大汉向自己走来,他一眼就能认出这人正是救过他性命的晏明。 晏明显然已不认得李文成,见他衣衫破烂,伤痕遍身,不禁神色一动,上前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掉,道:“这位小兄弟四处流落真是可怜,祁兄弟,你先将这位小兄弟带回我的住处,我办完事便回。” 只听一个声音道:“好的,晏大哥。” 李文成只觉被人架起扶上马背,随着“塔塔”的马蹄声响,耳边一阵阵风声吹过。 ------------ 第十七章 兵者诡道(1) 迷迷蒙蒙地睡了一觉,待李文成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小屋之内,窗外天色才将近昏黑。他爬起床,四处瞧了瞧,室内虽然简朴,却也颇是干净。正当李文成四处打量之际,便听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咔”地一声被推开,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那高瘦女子一身的婢女装扮,见李文成站在室内,立刻用手捂住鼻子,皱眉道:“这祁方也真是多事,弄个小乞丐来做甚么,万一身上的臭虫虱子跳了下来,那可弄脏晏爷的屋子了。” 李文成见自己一身的破烂衣衫,真连乞丐也不如,心中苦笑一声,拱拱手道:“小可衣衫污损,弄脏了屋子,不敢烦劳大姐您了,让小可来打扫吧。还不知大姐怎么称呼呢?” 那中年女婢年纪几乎比李文成大了一倍有余,见李文成虽衣衫脏污,举止却颇是不俗,脸色稍霁,道:“你倒是怪乖巧的,我是这庄里负责打理房屋的总务,这里人人都叫我蔡姑,你一会随我过来,我去拿套衣服给你换上,免得弄脏了屋子,又要我收拾。” 李文成诺了一声,拿过扫帚将屋子打扫了个干净,便随蔡姑往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蔡姑,这里是哪儿?” 蔡姑道:“这里啊,就是‘五梅山庄’了,算你走运,遇见了晏爷,可怜你才让祁方带你进了山庄,寻常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晏爷就是救我来的晏明晏大哥吗?”李文成问道。 蔡姑道:“当然了,除了他还有谁,晏爷可是我们山庄里八大侍卫之首,出了名的仗义好汉,你遇着他,可当真是你的福分!” 二人正闲聊间,来到一处整洁的厢房,蔡姑从里面拿出一套粗布衣服,递给李文成道:“拿去将你那些烂衣物换掉。” 李文成道了声谢,回到小屋,将衣服换上。衣服虽是些杂役的装着,却也合身,他正将衣服穿上,这时房门打开,进来两人,一人正是晏明,另外一人矮矮瘦瘦,身子却挺得笔直。 晏明一见李文成,便露出笑容道:“小兄弟,你醒了,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文成顿感温暖,忙道:“小弟身上的伤不碍事的。” 晏明又道:“小兄弟怎么称呼,怎地四处流浪?” “我……我叫李无心,汉县人,本是孤身一人来江陵投奔一个朋友,路上遇见凶人,身上落了些伤,衣物钱财也丢光了,只好四处流浪。”李文成顿了片刻道。 晏明“哦”了一声,点点头,道:“这世道也不安生,李兄弟孤身一人来投奔朋友,倒是有些胆量。他叫祁方,今日送你过来的正是他。”说罢指了指身边那矮瘦的汉子。 李文成忙道:“多谢祁大哥。” 祁方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点点头。 “小兄弟以后有甚么打算?”晏明接着道。 “小弟暂时也没什么打算,只想凑足些盘缠,回老家去。”李文成道,这倒是的心里话,此时无可去处,心中倒真有暂回老家的打算。 “李兄弟若不介意,我可替你问问庄中的柳执事,安排你些差事,赚足盘缠才好回家。” “那就烦劳晏大哥了。”李文成道。晏明原本便救过他性命,这时热心地助他,更觉有兄长一般的亲近感,他刚才没有说出真名,也是因“血影七杀功”秘籍的缘由,怕惹出麻烦来。李文成本无甚去处,这时倒更想留在这威震荆鄂的“五梅山庄”见识一番。 到了第二日,晏明果然为李文成讨了一个柴房烧火煮饭的差事,一个月二十文的薪给,李文成也无甚计较,便去了柴房。柴房里除了李文成,还有个面如黑锅的中年人,是负责做菜的厨师,唤作财叔,他左手断了两根指头,言语不多,身子硬硬朗朗的,看起来比起一般人却是强壮许多。 在柴房做了一些时日的伙夫,每日挑水烧饭,与财叔混得熟了,偶尔闲聊两句,白天的日子倒也过得清淡。只是到了夜间,李文成便变得格外小心,那“血影七杀功”的修习他已欲罢不能,即使一日不练,那冰冷的寒意也照例来临,李文成不敢掉以轻心。他的宿舍与财叔同在一个房间,只用木板隔了一层,有甚么风吹草动,都能听得清楚。每当子夜来临,李文成便溜出庄外,将事先捉好的野禽抓出来吸干鲜血,他深知这情形若是让人撞见,非给当成妖魔鬼怪不可。 不知何时起,李文成发现山庄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庄内的侍卫们进进出出都带着刀剑,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庄子四周添了不少巡逻的护卫。一车一车的资粮从庄外运往庄内,山庄里也搭起许多临时帐篷,涌来不少邻近的村民,拖儿带女,住进帐篷内。到了夜间,李文成潜出庄外猎兽,也能觉察树林周边潜伏着的阵阵杀机。 这一日中午,李文成闲来无事,便在山庄里四处转悠,转到一处拐角,便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李文成心生好奇,循着声音走了过去,只见一片栅栏边,躺了三个人,地上流了不少血迹,其中一人胸口中箭,脸色苍白,嘴里不时低哼呻吟,身边站着几排人,脸上也都忧色甚重。 只听一人焦急的声音道:“快想想办法救救徐大哥,再晚只怕就来不及了。” 一人埋怨道:“钟大夫迟不走早不走,正好这个紧急的关头回老家,这可怎么办?” “兄弟们,走走走!咱们追过去,宰了那群‘飞马帮’的小毛贼,为徐大哥出口气。”有人恨声道,一众人群情激愤。 一个年纪稍长的长须大汉洪声道:“各位不要妄动,这‘飞马帮’人多势众,近月来连连袭击多个村庄,就连‘蔡家堡’、‘五虎门’这样的大庄也被他们侵扰,损失了不少粮食,所以不能小视了他们。这几日侵袭我们山庄附近的乡民不说,今日竟敢来攻打山庄,着实让人气恼,不过虽然伤了我们三人,他们也吃了不少苦头,暂时应该不敢再来侵扰,大家不要鲁莽,待少庄主回庄再作打算,当下能将老徐救过来最是紧要。” ------------ 第十七章 兵者诡道(2) 李文成走上前去,见那三人中除了中箭那人受伤较重,另外二人都是刀伤,伤在胳膊,他心中有了计议,便大声对那长须大汉道:“我会治些刀伤骨折的病症,可以试一试么?” 长须大汉叫许宗元,是山庄里的大执事,掌管庄内诸多事务,在庄中拥有极高的威望,除了庄主梅秉阳与少庄主梅雪莹外,属他权力最大,连梅秉阳的三位嫡亲徒弟,也须让他三分。 许宗元朝李文成望去,见他的装束打扮,便道:“你叫什么名字?怎地面生得紧。” 李文成抱拳道:“我叫李无心,是新来的伙夫。” “伙夫?哦,是柳执事介绍你来的么?”许宗元道。 “是。”李文成道。 “你会治伤?”许宗元蹙眉道。 “随家父学过一些,也曾治了不少人。瞧这位大哥的伤势只怕拖不得,不妨让我试上一试。”李文成道。 许宗元脸上虽有疑惑,这时情势紧急,也是无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便道:“唔,姑且让你试上一试。” 李文成俯下身,仔细瞧了那中箭人的伤情,只见入肉的箭深约有三四寸,插在左胸处,离心脏只差寸许,虽不至立刻致命,却也极是危险。李文成知道要取出箭矢需极慎重,稍错一步都会毙命。他要来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将伤口的划开,终于将箭头取出来,又让人拿来金创药,将伤口撒上药粉,止住血流,再用绷布包住。过了一会,那人的脸色渐渐开始变得红润起来。另外二人伤得较轻,李文成只做了一番治疗,没过多久,那二人便觉好了许多。 众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向李文成投来赞许的眼神,许宗元大喜,道:“你以后可以不用去柴房了,我会找人替你,庄中正好缺个大夫,你既有如此本事,就去药房那边暂时顶替钟大夫了。”就这样,李文成一下便从柴房搬进了药房。 “五梅山庄”有内堂与外堂之分。内堂处在山庄的中心,一些机密要地及议事会所均设其中,住的都是庄中的重要人物。外堂则是寻常侍卫及庄中仆役小厮住的地方,但凡庄中之人都可随便出入,内堂却是有些规矩,倘若是外堂的人,没有吩咐,便不能随意进出。 内堂与外堂之间,有一片簇集的梅林相隔,药房恰在梅林附近,靠近外堂的一边,在药堂门口向内堂望去,便可见高楼四起的屋宇。据说内堂中心是一座数十丈的塔楼,山庄历代庄主灵堂均设在此楼,楼中还珍藏着神剑“赤霜”及山庄三大绝技“梅花剑法”及“千幻折梅手”“五梅神掌”的秘籍,是山庄里的最重要的机密要所,只是埋在花枝交错梅林里,李文成只能瞧见屋尖。 到了药房,白日里李文成更轻松了许多,只偶尔有人来看伤拿药,闲着无聊,他便将药房里所有的药物整理一遍,一一识别,弄不明白的药物便标上记号。 这一日无事,李文成踏出药房,没走出几步,便见一处屋前剑光闪烁,一人正在练剑。 李文成识得那人,正是那日受刀伤被李文成救治的其中一人,最近常来药房拿药,名叫伍邵,高高壮壮地,是庄中的一名侍卫。李文成停下脚步,瞧伍邵习剑,只见他翻来覆去地练习同一招剑法,李文成看不出好坏,只是那剑招的身法与剑姿要协调一致,似乎对他来说甚是困难,伍邵练得满头大汗,仍不得要领,却一点也不气馁。 伍邵见李文成来瞧,更是练得起劲,李文成忍不住鼓起手掌道:“好!” 伍邵见状,停下手中的剑,道:“李兄弟也懂得剑法么?” 李文成一边笑着一边摇摇头道:“我不懂剑法,不过瞧伍大哥练得这么起劲,定是好剑法!” 伍邵呵呵一笑,挺挺身躯道:“那当然是好剑法了!这一招叫‘踏雪寻梅’,正是我们‘五梅山庄’镇庄之宝‘五梅剑法’中的一招。” “哦,这就是‘五梅剑法’?我瞧你翻来覆去只练这招,心中还正奇怪,难怪这么难练!”李文成道。 伍邵道:“嗯,算你有见识,‘五梅剑法’那可是一等一的剑法,谁听了也要竖起大拇指,学起来自然难了。我可不如少庄主那般的天资聪明,她学一招要三个月,我们寻常人学一招只怕三年也未必能领会得通。” “‘五梅剑法’这么难练,除了少庄主外,还有谁练得最快?”李文成不禁好奇道。 伍邵道:“那当然就是魏师兄了,他号称荆南武林第一,那可不是胡吹的,不过我觉得少庄主更强过魏师兄。” 他顿了顿又颇是自豪地道:“你可不要以为人人都可以练习的,这‘五梅剑法’可是珍稀的很,不是一般人能够学得到的,庄中除了少庄主与三位师兄能有机会练习,其他只有立了大功的人,才有资格能够学到一招。我伍邵能学这招‘踏雪寻梅’,也全是托了‘飞马帮’那批山贼的福,那日他们胆大包天,趁着少庄主不再,竟敢偷袭我们,被我与徐大哥发现,砍翻了他们十几个人,没让他们冲进庄内。少庄主说我为庄中里了大功,便亲自教了我这一招剑法。” 伍邵说完,见李文成脸上神情并不羡慕,正要在说,突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喂,有谁见过一位李无心大夫么?” 李文成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模样俏丽的婢女向他们走来,便道:“我就是,请问这位姑娘是?” “她叫小娟,是少庄主的贴身丫鬟。”伍邵接口道。 小娟啐道:“谁要你说。”俏眼朝李文成上下扫了几遍,又道:“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无心大夫,年纪这么小!我正找你有事呢。” 李文成忙道:“甚么事?” ------------ 第十七章 兵者诡道(3) 小娟见李文成脸上神情,噘嘴道:“甚么事!哼哼,我去药房几遍,也没见着半个人,害得我到处找你,这时间不在药房坐着,却来这里闲谈,我要告诉许执事去。” 说罢向李文成瞧去一眼,又道:“小大夫,你可要将药房守紧了,不要丢了东西。这些日庄中人多手杂,不少人都道丢了东西,听财叔说,最近鸡笼里也丢了好几只鸡,都说是黄鼠狼偷的,我却说是人偷的。” 李文成心中一惊,见她半嘻半嗔,知她多半喜爱故意作弄与人,便淡淡道:“我以为出来也只一会儿的时间,没想到却让小娟姑娘久等了,还望小娟姑娘勿要见怪,我这就回去。” 小娟又往李文成脸上瞧了一遍,嬉笑道:“你这人真没意思,一本正经的,倒是与我们小姐有些像。” 李文成正想说:“那你们小姐岂不也是一个没意思的人。”见她嬉笑间依稀有些秦熳的影子,心中一痛,又把话吞了回去。 二人往药房走回,这时小娟正容道:“我需几味药草,芦荟花三钱,瓜子莲二钱,野漆树鲜根六钱,九里香五钱,人参、白术、干姜各半钱,官桂、甘草、陈皮、藿香、茯苓共一钱,良姜半钱,还有合鸡一支,这几味药需备十副。”一连串药名她说得熟溜,显然这副药方她已抓过多次。 李文成略一沉吟,道:“其它都有,只是这九里香、茯苓、官桂与人参只怕不多了。” 回到药房,果然如李文成所言,那几味药都只剩残渣,这时小娟脸上才现出着急的神色,跺脚道:“怎么办呢,都是我疏忽,早该在前些日便要准备好的。” 李文成道:“着紧么,这药方是给谁用的?” “你不必问了,总之是很紧要的客人用的。”小娟道,脸上开始有些忧色。 “不如这样,我立刻去趟江陵城里,将这几味药草买来,估计明日就能赶回,你看能不能行?”李文成道。 小娟喜道:“明日拿回,那还来得及,好,就这么办。” 李文成道:“事不宜迟,我们去柳执事那里说一说,我立刻便走。”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一喜。原来前些日‘飞马帮’攻打‘五梅山庄’,山庄内加派了巡防,李文成深夜出庄,有几次差点便被人发现,为了小心起见,李文成只好在庄内偷偷摸摸地抓些鸡来喝血,只是这终究不是办法,心中便一直计议着置一身夜行黑衣,却一直未有合适的时机,这事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小娟带着李文成来到柳执事的住所,唧唧喳喳地叙说情由,李文成便从柳执事拿了买药的钱两,赶紧出了山庄。 来到江陵城,李文成找到铁头与丘二。见到李文成,惊愕之中,二人也是说不出的高兴,他们原本以为李文成早已离开,却不想还在,便找了一处酒家喝酒叙话。聊过才知,铁头不久之后也要离开江陵,去中州投靠亲戚。原来铁头一家以贩盐为生,虽算是富裕人家,却也是个犯禁的营生,今年以来荆州官府管制更严,明文公告百姓:“贩半石以上者,所犯之人处死。”他家知生意将更加艰难,不得已才要去中州投靠亲戚。 三人喝了一会酒,聊起杜奕衡,也不禁一阵唏嘘。待酒桌散去,李文成说起身上钱两不够,二人二话不说,掏出身上仅有的银两,塞给李文成。 与二人告别,李文成去药坊买了药草,又去成衣铺买了一套黑色的衣物与面巾,此时天色已然不早,夜间行路对李文成来说早已习惯,这时也不休歇,便往“五梅山庄”赶回。 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天色已是全黑,李文成估计约莫已走了大半的路程,离山庄应是不远了,便在路边不远的地方找了棵大树靠下来休息。 蓦然间,李文成只觉心神一抖,似乎有人朝他这边而来,他猛地站起,倏倏几下跳上大树。过了片刻,只见有十几个人背着兵刃来到树下,那些人一身灰衣,行为与一般人迥异,聚在一起也不说话。 李文成正感奇怪,一股危险而又熟悉的气机向他弥漫而来,李文成心中一惊,那感觉越来越近,便听见一个声音道:“护法大人,您终于到了。” “嗯。”一个干冷的声音道。 不用低头,李文成也知定是“毒手赤练”无疑,顿时屏住呼吸,生怕被他发现。 “护法大人,我们在这附近已等候多日,不知大人怎么现在才到?”一人道。 “这几日有个非常厉害的人常常暗中阻扰于我,我为了查清那人是谁,所以耽搁了些时日。”“毒手赤练”道。 “那厉害人物是谁?”那人问道。 一片沉寂,“毒手赤练”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便听“毒手赤练”道:“这几日你们有甚么消息?” “报大人,六天前‘飞马帮’偷袭‘五梅山庄’,这本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只是大人不在,我们不敢擅自作主。”那人回道,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刚才问话惹怒了“毒手赤练”。 “哦?”“毒手赤练”顿了顿,又道:“情况如何?” “‘飞马帮’死伤三十多个,‘五梅山庄’也伤了几人。”那人道。 “嗯,你们要听我指令,耐心等候,不许轻举妄动,最好任他们拼得两败俱伤,我们便可趁着混乱杀进‘五梅山庄’。”“毒手赤练”道,李文成心中一惊。 “是。”那些人齐声道。只听一阵轻轻的击掌声,那些人纷纷往黑夜的丛林里散去。过了良久,李文成才从树上跳下来,他不敢再走正道,便尽捡些荒郊野径行去。 行了一阵,李文成暗自思索,“五梅山庄”到底有甚么秘密,竟惹得‘飞马帮’与这些邪教妖人争相觊觎,难道是为“血影七杀功”的秘籍?他知若是今夜赶回山庄,只怕进了庄也是个麻烦,便索性找了个地方休息。 方才能避过“毒手赤练”等人的耳目,多亏了那难以言喻的预感,这东西时有时而,无法琢磨,若是能将这种感觉控制由心,那该多好,李文成忍不住心想。 在林中待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来便急急赶路,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回到山庄。 ------------ 第十七章 兵者诡道(4) 冬天已过去一大半,天上不时刮起北风来,冷簌簌地入骨,这一日山庄气氛异常紧张。“飞马帮”已接二连三地攻击山庄,这是“五梅山庄”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山庄自名声显露以来,一向以侠义行事,止祸安民,受人敬仰,即便是几年前的乱兵骚扰,也未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一大早,李文成便见山庄里一队队的人马携着兵刃出了庄外,庄中一时欢声震动,冲淡了不少紧张的气氛,带队的人似乎是梅希扬,晏明也在其中。晏明总待李文成如兄长一般,李文成与他打过招呼,心中却不由生出一丝担忧。 到了第二日,李文成正在药房坐着,突见一个精瘦的武士进了房间,那人一脸风尘,进了房间便道:“李大夫,快随我去‘观音坡’一趟。” 李文成忙起身道:“你是谁,有甚么事情?” 那人道:“我叫白喜,是庄中的侍卫,我们有人受伤,须李大夫随我行一趟。” 李文成道:“出了甚么事?可否与许执事说上一说。” 白喜道:“正是许执事吩咐我的,事情紧急,快随我走吧。” 李文成猜知必是昨日出征后有人受伤,需要救治,一时心中惴惴,不知晏大哥如何,便带了一大包疗伤药膏,随白喜出了门。 门外早已有一人等候,那人名叫尤贵,是庄中负责运粮的侍卫。旁边四匹健马正在待候,其中一匹马载满了干粮。三人骑上马,急行出了庄门,在路上才知,昨日少庄主梅雪莹已布下命令,派出两队人马攻打“飞马帮”。一队六十人,由梅希扬主领,另一队三十人,由晏明领队殿后,昨日下午两队人马杀向“飞马帮”,将他们打了一个大败,已向西边逃走。 山庄这边也伤了十数人,正在“观音坡”休整。为了一绝后患,生擒王金安,梅希扬便派白喜回庄通报战况,希望能补充干粮,治愈伤者,以便继续作战,一鼓作气将“飞马帮”击溃。 二人随着白喜赶马急奔,到了一处土坡,不远有座破落的庙宇,尤贵停下马来,脸上现出一片焦急的神色,李文成忙道:“出了甚么事。” 白喜道:“这里便是‘观音坡’,梅公子说过便要在此地等候,怎地一个人影也没有?” 李文成见地上有不少人马交杂的痕迹,便道:“他们定是在这里呆过,你们瞧,地上有这么多痕迹。” 白喜点点头,不禁朝李文成望了一眼,道:“嗯,我看这些痕迹朝着西边的方向行去,走,我们跟过去。” 三人随着痕迹走了一阵,地上的痕迹渐渐凌乱起来,有不少地方洒了血迹,痕迹到了一处,似乎分成了两边,一边向西,一边向北。三人面面相望,过了片刻,白喜道:“瞧这痕迹,我们的人马应该是分成两边追击这帮山贼的,不如你们二人向北,我带着干粮向西,分头去找,怎样?” 李文成与尤贵点头赞同,白喜便领着托了干粮的匹马向西边追去,李文成与尤贵二人则向北边寻去。二人寻了一阵路,到了一处林边,听见林子里隐隐有马匹嘶鸣之声,二人赶紧下马,李文成让尤贵在原地等着,自己一人向树林里掩去。 来到近前,才发现正是“五梅山庄”的人马,晏明赫然便在其中。李文成放下心来,出来与众人相见。原来这一队人马由晏明领队,原本与梅希扬的那一队共同追击“飞马帮”的一山贼,哪知那山贼分了两批逃散,两队便分头追去,晏明一队追到这里,却失了山贼的踪迹。 这一队共二十人,有五人负了些伤。李文成为伤者作了治疗,晏明便下令队伍向回倒转,再向西行去,欲与梅希扬那一队会合。 天时已过正午,三十多人正向西挺进,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见前方出现二骑,那二骑急急地向队伍而来,其中一人正是白喜。 这时另一人从马匹上落下,那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晏明面前,大哭道:“晏大哥,快为我们兄弟们报仇啊!” 众人大惊。晏明急道:“发生甚么事了?梅公子呢?” 那人哭道:“我们……我们中了那帮山贼的计,梅公子领着我们追到了那牛头山,那群山贼却不见了踪影,我们正要再追,哪知却中了他们的埋伏,突然从山上滚下石头,砸死了不少兄弟。” 那人说罢干咳几声,晏明赶紧拿出水壶给他喂了一口水,那人又道:“正在我们混乱的时候,从斜里冲出好多的人围住我们厮杀,卢兄弟啊……,王兄弟啊都死了。” 他说着说着便哭了两声,又道:“他们人数多得数不清,我杀也杀不尽,拼死才逃了出来。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多被山贼抓去了,那些山贼现正在四处追杀我们。” 那人说罢,一些人开始惊惶起来,晏明道:“那梅公子呢?” 那人道:“当时太多敌人围住我们厮杀,梅公子陷在人群中不见踪影,也不知是生是死了。” 这时一众数人脸色顿时灰暗,晏明本是豪勇之辈,见众人惊惶之色,洪声道:“大家不要惊慌,那帮山贼不过是趁了诡计,本领稀松得很,我们杀过去,为兄弟们报仇。” “晏兄弟,请听我一言,我们不如现在回庄去,将情形禀告少庄主,再做打算。想那梅公子领着倍数于我们的人马,也都败了,难道晏兄弟自认为比梅公子还要厉害,我们冲过去只是白白送死。”这时一个年纪稍长,高瘦身材的中年汉子道。 晏明双目圆睁:“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了,即便打不过,也要杀他个够本,又怕些甚么!” 这时也有几人高声道:“晏大哥说的对,杀他娘的,怕甚么!” 众人正犹豫不决时,李文成心中一动,他近来多次独自遇险,这时与众人同处危境,反而能保持冷静。他上前一步道:“晏大哥,可否容我说一句?” “你说。”晏明道。 李文成向众人环视一眼,道:“我们有三十四人,却只有五匹马,若是我们现在逃走,说不定未等回到山庄,便会被山贼的追兵追上。那山贼号称‘飞马帮’,追兵定然不会步行。” 这一说众人更是黯然,有人便道:“那要怎么办?”“不如跟他们拼了。” 李文成又道:“如果我们现在冲过去与山贼硬拼,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不知敌情,纵然能杀得痛快,只怕最终也要落败,徒伤了性命。” 晏明也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 第十七章 兵者诡道(5) 李文成道:“我猜那些山贼虽号称‘飞马帮’,人数过千,但他们也只是一帮山贼,所谓‘飞马帮’的称呼,多半是给自己壮声威,必养不起太多的马匹,若是他们追来,人数定然不会太多。咱们来的路上,我记得有一个地方有一片不高的山岭,只有一条很窄的入口,我们不如在那里埋伏起来,若他们不来,到了夜里,我们再往山庄赶回去,若是他们追来,就诱他们进入山林,山林里马匹发挥不了优势,我们便占了先机,到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杀得他们心中畏惧,定然不敢再肆意来追,我们也可以安全回庄。不知晏大哥觉得怎样?” “你说的是‘尾子岭’,这个我知道。”晏明环视众人,想了想,点头道:“好,就听李兄弟的,大家往‘尾子岭’撤去。” 寂静的山路边响起了轰然的马蹄声,当首的一人手中握着一炳弯刀,刀身沾着鲜血,他额头留着一条长长的刀痕,面容甚是凶悍,后面跟着四十多骑,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兵刃,个个眼神里流露出锐利的气势,似乎刚打了胜仗,仍意犹未尽。 只听山林里发出沙沙的声音,那当首之人定住胯下马匹,大声道:“兄弟们,树林里藏着人,我们杀过去。” “杀!杀!”四十多骑呼喝着挥舞手中的兵刃,向山上冲去。这一群骑士冲过山口,来到林边,只见林中几个人影在眼前一晃,便向林子深处遁去。 “杀!”当首那人一挥弯刀,向林里冲了过去,其余各骑也纷纷跟上,四十多骑在树林里冲了一阵,渐渐缓了下来。 树林里几处枝草正在晃动,那人脸上的刀疤动了一动,“几个小毛崽子,看你们往哪里跑,兄弟们,给我搜!” 他话刚落音,只见一把长剑从树上落下,向他劈来,他横刀一格,只觉一股大力直冲手臂,身子一抖,禁不住坠下马去。 那人武功也自不弱,落在地上往旁边一滚,便站起身来,只见来人肩宽背阔,容貌甚壮,正是晏明。这时从树林杀出四小队人马,如同四把尖刀一般向这群骑士插去,一时间杀声大震。 这群骑士正是追来的山贼,见此情形顿时慌了,不知树林里还有多少敌人,慌乱之中,四处逃散。林中窜出几个武士,拿重兵刃向马腿砍去,数个山贼被砍落下马。一个山贼慌忙之中将马匹撞到树上,那山贼落到地上,爬起来便跑,没跑几步,便被林中袭杀而来的一个武士劈倒在地。 那山贼中为首之人与晏明斗了几招,晏明的长剑又宽又沉,招式威猛,杀得那人节节败退,身上数处挂彩。那贼首也甚是悍勇,见敌不过晏明,瞅一个转身,便在林中落跑。他在林中绕了几绕,竟将晏明甩开数丈之远。 晏明追了几步,顿时着急起来,那贼首逃跑的方向,正是两个重伤侍卫安置的地方,那里只有李文成一人相伴,他不禁怒喝一声,加快脚步追去。 那贼首跑出一段路,见前面不远的地上躺着二人,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贼首扬起手中弯刀,直向那年轻人奔去。 晏明大急,大喝一声:“李兄弟,快跑。” 只见李文成站起身来,眼见那贼首一刀已劈了过去,李文成看似想跑,似乎避之不及,却又一下子栽倒在地。晏明内心焚急,这一次得胜,多亏了李文成的计策,这时如果丧命,心里如何过得去。 眼见那贼首的弯刀已快劈到李文成身上,哪知他突然如失去重心一般,向地上摔落,跌倒在李文成身上,一动不动。 “李兄弟!”晏明大喝一声。 “我没事,好险!”李文成仰身坐起,将那贼首的身子挪向一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晏明大出一口气,将那贼首翻过身来,见他胸口插着自己的弯刀。 “他自己跌了一跤,反被自己的刀给刺死了。”李文成道。 “没事就好!”晏明拍拍李文成的肩膀,四处望了望,将李文成携到一处隐蔽的地方,道:“李兄弟,你在这里藏起来不要出来,两位兄弟躺在那里应不会有事。”说罢提起手中长剑又向树林里折返。 冬日的深夜里北风呼呼地吹过,吹得厅里的白烛忽明忽暗,昏黄的大厅便如厅中众人的脸。一身白衣胜雪的梅雪莹在厅里走来走去,清丽绝俗的脸旁此刻凝重万分。她旁边站着五人,也都是一脸沉重的神色,其中一人衣衫不整,还沾了不少血迹,脸色特别的颓败。 只听庄中大执事许宗元道:“想不到‘飞马帮’这一帮山贼实力如此强大,梅公子闯出重围,也真是大幸了。” 衣衫不整的梅希扬道:“这‘飞马帮’前些日佯攻山庄,却隐藏实力,这种诡道行径,不讲一点江湖规矩,实在太无耻了。” 梅雪莹听罢,脸色更是发青。这次倾尽庄中一半的兵力,哪知竟然大败而回,梅希扬带队的六十人尽是庄中精锐,结果只逃回来十人,晏明带队的三十人也生死未卜,这是“五梅山庄”从未有过的惨败。 这时许宗元道:“梅公子这等精锐的兵力也不敌这帮山贼,晏侍卫他们只怕凶多吉少,已经陷落在那帮贼匪手上了。” 众人正在局促难安之际,突听一个声音道:“回来了,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只见柳执事急匆匆地往厅里跑来。 “谁回来了?” 许宗元问道。 “晏侍卫他们回来了。”柳执事跑到众人面前道,脸上掩不住高兴的神色。 过了一会,只见晏明与祁方踏进厅来。晏明向梅雪莹抱拳道:“禀报少庄主,我回来了。” “其他人呢?”梅雪莹清脆的声音在大厅里响了起来。 “其他兄弟都在,他们累了两天,我让他们先休息去了。”晏明道。 梅雪莹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安慰的神色,道:“能安全脱身就好。” 晏明道:“属下有幸没有辱没山庄威名,这次我们一共毙敌二十一人,擒敌七人,但兄弟们也伤了十二人,没有一人阵亡,只可惜让那群山贼逃了不少。” 梅雪莹闻言,脸上终于有了喜色,道:“噢,晏侍卫,快说说当时情形,你们如何能取得这般胜利?” 晏明道:“我们这次也胜得侥幸,幸亏李无心李大夫,我们正是靠了他智计,才能挽回败势。” “李无心?”厅中众人均是一愣。 ------------ 第十八章 疑窦丛生(1) 李文成躺在床上,夜半无眠,第一次为如此重大的事情作出那般决策,他只是凭着一股直觉的判断,该如此这般去做,说的时候慷慨激扬,心中其实也无甚把握,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将山贼引入山林,大胜而归,才总算舒了口气。 窗外已有些微曦,李文成激荡的心情才渐渐平复,迷迷糊糊中缓缓睡去。待他醒来,已是中午十分,李文成这时赶忙起床,漱洗一番,便去了药房正室。当他踏进屋内,突地呆了一呆,只见屋内立着四人,正在小声交谈,见李文成进屋,齐齐向他望来。 中间的女子容貌清丽,脸色有些肃穆,白皙的肤色似乎使得整个屋子也熠熠生辉,让人不敢逼视,正是梅雪莹,旁边站着俊美轩昂的魏宏风,左首边上的大执事许宗元,向他投来一笑,右首边上站着晏明,也是一脸的笑容。 梅雪莹见李文成进来,脸上一愕,脆声道:“这位就是李大夫?” 李文成不禁向她瞧去一眼,道:“正是。”他在庄中虽然已有些时日,却极少见到这位庄中少主,偶尔也只有飘然的身影匆匆而过。 梅雪莹道:“我听晏侍卫说起过李大夫,只是一直事务缠身,没来得及与李大夫相识,望李大夫不要见怪。这次多亏了李大夫,救了山庄数十人的性命,挽住了山庄的这次溃败,立得大功,梅雪莹感激不尽。” 李文成见她光滑的脸上平淡如镜,口中道:“少庄主太客气了。” 心中却不禁大叹,想起初次见她时如天仙一般的身影,此时正面相对,果然是美貌非常,只是语气间老成持重,看似亲切和睦,却又有几分距离感。 梅雪莹道:“这绝非客气之言,李大夫立了如此大功,梅雪莹想来还不知用甚么来奖赏?” 李文成忙道:“奖赏这也不必,若非晏大哥将无心收留在山庄,无心也不知会流落到哪里,说不定早已饿死在荒野了,所以心中一直也希望能尽一些绵薄之力,以报达晏大哥的救命之恩。” 梅雪莹见李文成谈吐不俗,脸上微微一动,道:“李大夫居功不自傲,真是难得,如是流落江湖,实在可惜了。我们‘五梅山庄’一向以侠义为先,除魔卫道,保一方平安,不知李大夫可否愿意长留山庄,为江湖的安定尽一份力?” 李文成微微一怔,道:“承蒙少庄主如此看得起,是无心的荣幸,只是无心自由自在惯了,短时的停留尚可,长了只怕受不了这份约束。” 梅雪莹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这时魏宏风道:“我瞧李大夫似乎有些面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李文成心中一惊,胡诌道:“魏公子名满江湖,无心倒是与魏公子照过几次面,只是无心自知是个小人物,自然不敢与魏公子结交,没想到魏公子还记得无心的面孔。” 魏宏风畅然一笑,诚恳道:“李大夫太自谦了,魏某真心希望李大夫能长留山庄。” 李文成松了一口气,道:“感谢魏公子一片心意,无心甚感惭愧,只是无心目前手头拮据,暂时还没有离开山庄的打算,少说也要等到亲眼见那‘飞马帮’覆灭才行。” 屋中众人闻言一阵笑声,这时梅雪莹道:“不知李大夫是否习武?” 李文成道:“学过一些防身的拳脚功夫。” 梅雪莹微微点头。众人闲聊一阵,便与李文成别过出了药房。这一整天可忙坏了李文成,一拨一拨的侍卫跑来药房与李文成相识,到了晚间,屋里才安静下来。 闹腾了一天,终于安静了,李文成卧在床间,回想往事,不禁思潮起伏。小时读书,指望将来蟾宫折桂,光宗耀祖,却不想名落孙山。到了江陵,希望能与秦熳日日相守,哪知又情海生变,这些愿望一一落空,他心中一直颇是迷茫,这日梅雪莹邀他留在山庄,李文成却委婉拒之,心中也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到了次年的春天,山庄里的气氛仍然紧张,没有过上一个好年。那次大战之后,“飞马帮”又接连几次攻击“五梅山庄”,好在山庄守卫甚严,“飞马帮”也没能讨到好处,反而几次损兵折将,但自从那次大败之后,山庄对“飞马帮”也甚是忌惮,再没有发动过一次大的进攻。 这一日李文成正在整理药房,便见晏明与祁方走了进来,脸色均有些凝重。李文成忙道:“晏大哥,怎么了,出了甚么事?” 晏明道:“今日有个事情,想问问李兄弟有甚么想法?你晏大哥冲锋陷阵,自问是一把好手,只是一些事情的谋划决策,我觉得李兄弟应会有些高见。” 李文成见晏明如此看重自己,心中一阵激昂,便道:“晏大哥请说,甚么事情,看小弟能不能帮得上忙?” 晏明道:“少庄主决定后天便要与‘飞马帮’在‘观音坡’谈判。” 李文成忙道:“谈判?不知晏大哥是想问些甚么?” 晏明道:“那‘飞马帮’诡计多端,又毫无信义可言,所以我有些担心。” “‘观音坡’四处开阔,只要防卫严密,想那‘飞马帮’也弄不出甚么花样来。只是?”李文成顿了顿。 晏明道:“李兄弟想问甚么,尽管说。” 李文成原本想问为何“飞马帮”屡次与“五梅山庄”为敌,想一想又觉不妥,便道:“为甚么要与那‘飞马帮’的贼匪谈判?” 晏明道:“现在已是春季,若是不与‘飞马帮’歇战,村民们便没法从事耕作,庄中虽还有存粮,只怕来年就困难了。” 李文成“哦”了一声,不禁沉思起来。 ------------ 第十八章 疑窦丛生(2) 这时晏明道:“少庄主为庄中众侍卫的性命着想,不愿与‘飞马帮’大动干戈,只是那‘飞马帮’接连侵扰山庄,伤了不少兄弟,想到要与他们谈判,你晏大哥心中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所以想来问问李兄弟有甚么更好的主意?” 李文成沉吟片刻,道:“‘飞马帮’人数众多,但若论高手之众,则是我们山庄占了优。不如……,不如在谈判时出其不意,将那王金安格杀,贼主一死,贼匪们必定大乱。” 晏明道:“这个主意有人提过,不过大多数人都不赞同,认为山庄侠名甚著,要赢也要赢得光明正大,若是不讲信义,行这样的阴谋诡计,有损山庄的威名。” 李文成心中颇是不以为然,暗道:“上次那些山贼使诈,死了那么多庄中侍卫,也没见外面的人说些甚么,只道你打了败仗。这些人着中名声,也未免太顽迂不化了。” 他一时也想不出甚么更好的主意,便道:“这次谈判,准备带多少人过去?” 晏明道:“为了防止那群贼匪使诈,庄中侍卫几乎都会随行。” “全部都去?” 李文成吃了一惊,突地脑中闪过“毒手赤练”阴冷的面容,心中一凛,道:“小弟觉得,最好留些兵力守卫山庄,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趁火打劫侵扰山庄,山庄力量薄弱,只怕就危险了。” 晏明道:“嗯,李兄弟说得有道理,指不定便有人趁这个空隙打山庄的主意,我一会便与少庄主说去。” 与李文成聊了一阵,晏明便离了药房而去。李文成一边整理药草,一边心中思量,他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问,却始终没有问出。 这“飞马帮”攻击“五梅山庄”,几乎无利可图,甚至损兵折将,为甚么还一直与“五梅山庄”死磕,难道是因为天性凶恶,这只怕有些说不过去,一定是为了某样重要的东西,难道……,难道是因为“血影七杀功”秘籍的缘故? 他想起杀死孟仇的那一日在酒家里偶然听到的消息,说那秘籍在崔天佑身上,莫非崔天佑便在这“五梅山庄中”?先前那秘籍多半是孟仇将自己打晕后藏在身上的,待自己从山谷出来之时,江湖传言秘籍便到了崔天佑身上了,可是那秘籍明明被自己埋在牢房的泥地下,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其中的蹊跷定是与孟仇说的计划有关,李文成暗想。 为了这样一本秘籍,竟然如此大动干戈,他想着在自己身上发生的那邪门的事情,心道:“这秘籍练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若不是自己欲罢不能,早也不练了,实在不知有甚么好处。” 正在思量间,突觉门口一亮,进来一人,却是梅雪莹,她穿了一身雪白捆金黄边的武士服,腰身悬了一柄长剑,头上扎了个英雄髻,绑着素黄色武士巾,显得英姿爽飒,白皙的脸庞泛出光亮的神采,直教人目眩神迷。 李文成不由看得一呆。梅雪莹跨进门来便道:“李大夫在呀。” 李文成忙收敛心神,站起身来道:“少庄主。” “上次李大夫立了大功,按照山庄规矩本来是要奖赏的,只是雪莹一直忙碌,没能抽出时间来,这次来便特意为李大夫带了两件礼物。”梅雪莹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块银白色的铁牌,“这是象征我们‘五梅山庄’的‘五梅令’,它虽不是甚么金银财宝,有时却比金银财宝更管用,在这荆州境内,若是遇到麻烦,可以拿出这块令牌,令牌一出,便等于我梅雪莹亲临,我相信江湖上的朋友都会给些薄面。” 李文成心道:“过两日便要去与‘飞马帮’谈判,怎么这时候反而却有时间了。” 他本也无心要甚么奖赏,正要推辞,梅雪莹又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李大夫立的功劳单单这‘五梅令’还不足以酬谢,李大夫若是推辞,倒教雪莹为难了。” 李文成暗想:“这女子好聪明,我还未开口,她便知道我要推辞了。”他一时也无话可应,便接过令牌,仔细端详。那令牌三寸见方,一面刻着一柄利剑,另一面刻着五朵梅花,握在手中,微感冰凉。 “另外还有一份礼物,还请李大夫收下。我们山庄有一个规矩,若是立了大功,便有机会可学得一招‘梅花剑法’,‘梅花剑法’一向传内不传外,所以虽然只一招,如果不是我们梅家的亲传弟子,除非有莫大的功绩,才能得到这份嘉奖,不知李大夫意下如何?”梅雪莹道。 李文成怔了一怔,听说要教他“梅花剑法”的招式,心中也一阵兴奋,他似乎天生便对习武充满着极大的兴趣,这时也不愿客气,便微微侧头面展笑容,双眉自然一攒,呵呵道:“‘梅花剑法’名震江湖,这么高超的剑法,寻常人想学也学不了,无心自然却之不恭了。” 梅雪莹见李文成脸上神情谐谑,似乎楞了一楞,随即微微一笑,这一笑脸上顿时少了平常那般肃穆的神情,却添了一份亲近。 二人向屋外走去,来到一处空地,梅雪莹拔出长剑,道:“我教的这招名曰‘踏雪寻梅’,虽只有一招,却有二十七种变化,你瞧着。” 她轻踏步几步,挽剑一抖,向前刺出,这一招使出,与上次伍绍使得虽同是一式,却绝非一般光景,只见她身形如飘落的雪花,在风中翩翩起舞,闪烁的剑光吞吐灵动,端是变幻多端,待到回身收招,又犹如处子而立,凝神不动。 她一式使完,便拿着剑一边比划一边讲解,说得极是耐心。李文成学了半天,终于将这一招剑式的精要完全记住。待梅雪莹离去,李文成又一个人在那里练习琢磨,直至天色昏黑。 李文成此刻的见识已不同一般,他将那“血影七杀功”的秘籍心法练过之后,忍不住好奇,也学了上面杀敌制胜的招式。那些招式并不繁杂,一共十三招,辅以“血影遁”的身法,即可作拳用,可也作剑使。以剑法而论,秘籍上的招式看似并不如这一招“梅花剑法”那般变幻多端,但却极是独特,以他目前的修为,其中的奇诡精妙他还远远不能领悟,却也能了解得,其剑招讲究快、奇、峻,尤其以快为剑法之根本,按经文上所载,心法共有七重境界,若是练到最高境界,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 ------------ 第十八章 疑窦丛生(3) 过得一日,已是到了晚上,李文成像往常一般穿上夜行衣,潜出庄外。他将事前准备好的野禽吸了鲜血,又默行运功一遍,正待潜回庄内,突觉林中远处一个人影闪过。 李文成执起剑,快速地隐入一棵树后,那人影越来越近,似乎从庄中出来,也是一身黑衣装扮,面上罩着面巾,黑暗之中更看不清容貌,只觉身形极为雄壮,行踪却有些鬼祟。 此地极是偏僻,鲜有人迹,李文成选了这个地方,也是便于进出山庄,不易被人发觉。那人影步履间行走极快,雄壮的身躯踏在地上,却半点不露声响,显然武功极高。 李文成忍不住惊异起来,明日即是“五梅山庄”与“飞马帮”谈判之日,这黑影这般鬼鬼祟祟,莫非是邪教中人,已做了对“五梅”山庄不利之事。 那人已一掠而过,向树林深处行去。李文成心中惊疑,忍不住向那人跟去。此刻李文成身形轻灵,那人虽然快极,但李文成跟在他身后,竟也能赶得上他的身法。 那人行了一阵,突地停下身来,李文成赶紧向一边隐去。那人转身朝李文成藏匿之处望来,黑暗中隐隐可见双眼精光闪现。 李文成心头一颤,知已被他发觉,闪出身来,紧握手中剑,朝那人望去。 那人见李文成现身,似乎一点也不觉惊奇,向李文成缓缓而来,待到数步之间,便要停下。 未等那人站稳身形,李文成突然一动,倏地一下,手中剑已电闪一般刺出,直向那人奔去,顷刻便到。那人显然吃了一惊,身子向后疾退,“铿”地一声,长剑出鞘,在身前舞起一道剑光。 李文成剑尖与那人剑光相触,只觉一股雄沉的劲力向他涌来,他往后倒纵而出,化去那股劲力,身形往一棵树干落去,待双脚踏实,运劲一点,身子飞闪,手中剑便向那人刺去,这一刺又是出人意料,迅捷异常,转眼便到了那人身前。 只听“叮”地一声轻响,那人长剑一抖,一道剑光突起,截住李文成刺来的剑尖。两剑相碰的那一瞬间,李文成手中长剑并未弹起,却突地一滑,向那人眉心刺去。原来李文成这一式虽然快极,却仍未使老,后面那一滑,才是真正的杀着,这一式当真奇诡难测。 那人收剑已是不及,连李文成自己都觉便要得手,那人猛地左掌突起,向剑身倏然拍到。李文成只觉剑身一偏,一股沉猛的劲力传来,手中剑差点脱手而出,他握紧剑柄,顺着劲力一个轻旋,轻巧地落到地上。 这几下兔起鹘落,两人都吃了一惊。 李文成练习“血影七杀功”已有些时日,但不知自己练到了何种地步,刚才施出那两剑,他自觉厉害,但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便是想以偷袭的方式出其不意地将那人制伏。这么仓猝之间,那人竟然临危不乱,不仅挡住李文成攻势,隐隐露出反击之力,显然武功修为在他之上。 李文成见他劲力雄沉,使的两式剑招却是偏轻灵变幻的路子,心中隐隐一震,赶紧趋退几步,长剑一收,立在当处。 那人向李文成望来,嘶哑着声音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考较老夫的功夫来了。” 李文成心中一惊,听他的语气,似乎认识自己一般。 那人又道:“想不到如今的‘玄魅教’还有你这等高手,老夫还以为除了‘毒手赤练’之外,其他人均不足为道。” 原来他并没有认出我来,还以为我是邪教中人,李文成心想,听他的语气,似乎与邪教中人事先便有约定。此刻他只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手心不禁沁出汗来,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应付道:“刚才晚辈一时手痒,多有得罪,还请前辈见谅。”说话之间,脑中急转了数十个念头。 那人嘿嘿一声道:“毒手赤练呢,怎地没来?” 李文成道:“护法大人有事,不能亲来,便派属下前来与前辈接头。” 那人怔了一怔,道:“你转告‘毒手赤练’一声,我与他约定的事情,已经做得妥当,明日午时依计划大胆行事便是。” 李文成心头怦怦乱跳,口中道:“我代护法大人多谢前辈。” 那人嘿嘿笑了几声,几个起落,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间。 李文成见那人离开,大大松了一口气,想起那人说的甚么依计划行事,隐隐觉得那计划只怕与“五梅山庄”有关,他原本想用话语诳上一诳,诳出那个甚么计划来,但又觉所知甚少,怕露出破绽,便不敢说出太多的话。 回到药房,已是深夜,胡思乱想中,渐渐睡去,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李文成赶紧爬起来,他心中放着事情,梳洗一番,便出了门。 李文成在庄中逛了几圈,发现没有甚么异常,便要回去,突然一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道:“李大夫,村民那边出了事情,快过去瞧瞧!” 来人叫梅五,负责庄中杂事。李文成忙道:“梅五哥,出了甚么事情?” 梅五道:“那边好多村民早上的时候突然肚子发痛,好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李文成道:“噢,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村民聚集的地方,只见成百上千的人群正围在几处,哄哄嚷嚷地议论些甚么,见梅五与李文成过来,让开一条路。 ------------ 第十八章 疑窦丛生(4) 地上躺着三十来个村民,捂着肚子低声呻吟,脸上都是一片青白。李文成上前搭脉查看,除了脉象稍稍微弱,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便向一个患病的村民道:“这位大叔,你甚么时候开始觉得身体不舒服的?” 那人道:“今日早上起来,喝了一些稀饭,没过一会儿,就觉得肚子里翻来翻去,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像刷了锅一样难受。” 李文成对跌打损伤的病患,倒是有不少经验,只是这等病症,他也了解无多,不禁沉吟起来。这时围观的一个村民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咿咿啊啊地叫了起来,李文成正要上前询问,突地又有数人捂着肚子叫痛起来。 人群一下子慌乱起来。李文成见所有犯病的村民都是同一症状,他仔细思量,觉得此种病症应该不致要人性命,见众人慌乱,便大声安抚道:“最近庄中老鼠肆虐,各位吃的东西怕是爬过不少老鼠,以至于染上了肠辟的病症,请各位回到自家帐篷查看一下吃的用的,看看有没有发现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着说着,突然心中一动,暗想:“这么多人同时发病,这绝非偶然,难道……?”他暗暗一阵心惊,再瞧瞧天,已快到正午时刻。 “梅五哥,少庄主呢?”李文成向旁边的梅五道。 “少庄主一大早便随着庄中侍卫出庄了。”梅五道。 “还有多少侍卫留在庄中?”李文成道。 “庄中一个相熟的侍卫也没有,我瞧所有的侍卫都应该跟着少庄主走了。”梅五道。 “甚么?”李文成急道,见梅五一脸迷惑,也不便解释,将梅五拉到一边道:“这些村民应该不会出甚么大的事情,劳烦梅五哥留在这里照看一下,我回药房去查上一查,看看有没有好的法子。” 梅五点点头,李文成便往药房赶去,他心中暗道:“昨晚那黑衣蒙面人说的计划莫非便是指此次事件,若果真如此的话,那黑衣人一定是趁着夜里在村民的食物里下了某种药物,以便在庄中制造混乱,让那些邪教妖人趁机混进山庄。” 他越想越觉此事大有可能,便加快脚步往回赶。回到药房,李文成跑去卧室,将藏着的黑衣穿上,蒙上面巾,倏地窜出了门。此时虽是白天,好在药房旁边有一片簇集的梅林,李文成一下子便隐没在梅林里,静静地注视周边的一切。 过了半个时辰,李文成只觉梅林一片异动,几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已潜入梅林里,朝山庄内堂掩去。 李文成谨慎地四处瞧了瞧,确信再无余人,便悄悄蹑在这几人身后,朝内堂跟去。他跟了一阵,突闻一丝低鸣的哨声在密密的林间响起,那几个黑衣人停下脚步,互相耳语一番,向一边飞奔而去。 那几人行了一阵,便齐齐停下脚步,李文成也止住脚步,隐到一颗树后,他探出头来,透过影影绰绰的枝叶,见树林里已聚了不少灰衣蒙面之人,其中一人桀然而立,身上隐隐透出一股杀机,虽然蒙着面,李文成也能断定那人必是“毒手赤练”无疑。 李文成心中默数一下,这些妖人约有二十多个,他本对“毒手赤练”的武功颇是畏惧,这时见对方人数众多,不由暗叹一声,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那群妖人随着“毒手赤练”向内堂涌入,李文成只得尾随他们身后,静观其变。 “毒手赤练”率着一众黑衣人来到一处构建颇大的屋宇前,屋门敞开着,抬头仰望,可以见到屋后有一座高大的塔楼。“毒手赤练”向手下挥了挥手,一众人向四处散去,只留下二人随着他进了屋内。 屋内也空无一人,里面有一处台阶,似乎正通向楼上,“毒手赤练”带着两个手下踏上台阶,行到二楼,蓦地只听一个声音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五梅山庄’!”声音即出,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震耳欲聋,话音刚落,话音刚落,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出现在面前,那人胸膛厚实,脚下颇是沉静,身后跟着四个手持兵刃的劲装大汉。 那人向“毒手赤练”望来一眼,道:“阁下敢带着兵刃擅闯‘五梅山庄’,想必自认本领高强,但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毒手赤练”长剑一指,阴冷地道:“将崔天佑交出来,饶你不死!” 那人听罢,一声暴喝,震得屋梁簌簌作响,他缓缓道:“阁下好大的口气,想在‘五梅山庄’横行无忌,也要先过了我雷世雄这一关。” 他话未落音,只听“嗤”地一声,“毒手赤练”手中长剑已闪电般刺来。雷世雄振剑一拦,两剑相交,雷世雄只觉手腕一抖,便见对方飘然而起,未等身形落定,已“唰唰”执出两剑,向他削来,均是迅猛毒辣的杀招。 雷世雄性子沉稳,自小便随梅秉阳修习“五梅神掌”,一身功力在师兄弟中最是深厚,此时只觉对方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剑法尤其厉害,稍不留神便会毙命,不由大为吃惊。 他打起十分精神,展开剑法,与“毒手赤练”相斗起来。二人一斗,余下的六人也相互扑上,一阵混战。过了片刻,外面也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打斗声。 随“毒手赤练”而来的二人武功甚高,以二敌四,竟然占尽上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人倒在地上。雷世雄大急,此刻二人已斗了三十多招,“毒手赤练”剑法实在厉害,雷世雄凭借左掌右剑,也只能勉力支撑。 正在这时,从窗外猫进一个人来,那人黑衣蒙面,手中持着剑,身手极是敏捷,雷世雄心中一阵黯然,只想今日“五梅山庄”只怕难遭劫数了。 ------------ 第十八章 疑窦丛生(5) 那黑衣人进得屋内,持剑向一个侍卫刺去,眼见便要刺到那侍卫胸膛,突地剑尖一转,闪电般刺入一个黑衣人的心窝,那黑衣人一招得手,手腕一颤,长剑已脱了那人身躯,向另一个黑衣人刺去,那人还未反应过来,见剑光已到,忙向后急闪,剑尖在那人胸口刺了一个口子。 那人逃过性命,向那黑衣人望去,心中莫名惊诧。 来人正是李文成,他见那人躲过自己的偷袭,知道若再动手,只怕要费一番功夫,眼见雷世雄那边已岌岌可危,转身便向“毒手赤练”走去。 这一切“毒手赤练”看在眼里,也不禁大为惊异。李文成走上前去,不发一言,倏地便向“毒手赤练”后颈刺去,这一刺快极,“毒手赤练”已然逼退雷世雄,反身一剑,竟比李文成还快了半分,与他长剑相交。 李文陈只觉手臂一热,他后退一步,身子半旋回前,“唰”地又幽然反刺一剑,便似这一刺与上一刺连成一式一般,在对方的压迫之下,突然反击,这一反刺颇令人出乎意料。“毒手赤练”眼中露出震骇的神色,他功力比李文成要高出许多,这时执剑将李文成的来剑挡开,眼睛紧紧地盯着李文成。 雷世雄见李文成与“毒手赤练”相斗,一时也弄不明白,便挺剑向“毒手赤练”刺去。李文成这时也刺出一剑,与雷世雄合斗“毒手赤练”。 过了片刻,三个侍卫已将受伤的黑衣人擒住,见李文成与雷世雄二人联手相斗“毒手赤练”,仍然相持不下,三人便向“毒手赤练”合围而来。 “毒手赤练”一人与五人相斗,顿感压力剧增,雷世雄剑法沉稳,挡住了他大部分锐利的攻势,而且左掌极具威胁,那个黑衣人也令他头疼不已,时不时刺来一剑,又奇又诡,端是凶险,另外三人也不是弱手,他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唰唰两剑,逼开两名侍卫,倏然飘走,从窗口落去。 李文成见“毒手赤练”飘退,也紧跟其后,从窗口飘下。待落到地上,下面已是一片混战。只听几声低哨响起,混战中的黑衣人且战且退,向梅林里撤去。 李文成见状,也倏倏几下,迅速地窜入梅林中。原来山庄早有防备,他知道“毒手赤练”此刻已难有所为,这时也不停留,跑回药房,将黑衣换下。 他出了门,便见外面已涌来数十个村民,手中拿着钢叉木棍,在山庄里呼喝搜寻,他也跟着跑了过去,混入人群中。 庄中的呼喝喧闹持续到了晚间,直到梅雪莹领着大队的侍卫回来,才渐渐安静。李文成见晏明等人无事,也放下心来。 到了次日,从晏明那里得知,这次谈判也没甚么结果,“飞马帮”寸步不让,双方不欢而散。至于因为甚么事情谈不拢,李文成心中想问,但他生性谨慎,自知非山庄核心人物,怕问得太多引人怀疑,便也不好问出来。 村民被人下药,邪教妖人趁机偷袭的事件令山庄大是震动,其实山庄一直便有准备,偷偷留着三十多人的侍卫,由大师兄雷世雄率领镇守,防着被人偷袭,却没想偷袭的是邪教妖人,且如此强悍,三十多个精锐的侍卫死伤十数人,要不是那神秘黑衣人的突然出现,大师兄雷世雄只怕也生死难料了,他若出了意外,那山庄更是损失巨大。邪教妖人那边也有一人被擒,留下几具尸体退走。 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到底是谁,庄中所有人都纷纷猜测,想不透究竟是何人,助了山庄却不愿露出真实身份来。 这次与“飞马帮”谈判破裂,山庄已无退路,再次大战已不可避免。与“飞马帮”一战,山庄必须拼尽全力,而且也难免巨大的损失,只是这时还有那些邪教妖人在一旁窥视,实在令山庄众人忧心不已。 这一日到了正午,李文成刚从晏明住所回到药房,便见梅雪莹独自一人前来,只见她双眉微锁,透出一丝忧色,李文成上前道:“少庄主。” 梅雪莹点点头,道:“李大夫,前日从晏侍卫那里听到你说庄中需留人防卫的叮嘱,倒与雪莹想到一处,只是没想果真便有人趁着山庄空虚的当儿前来偷袭,李大夫真是料事如神了。” 李文成道:“少庄主过奖了,我与晏大哥说了那事,原本也只是以防万一,也没料到当真有人偷袭,原来少庄主早有准备,却是无心多虑了。” 梅雪莹道:“想来李大夫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既能智计破敌,又能虑事周全,颇不是一般人。” 李文成心中一惊,怔了怔道:“少庄主太过奖了,那也说不上甚么智计,只是无心沿路留了些心眼,观察得细致了些,其实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 梅雪莹道:“李大夫太过谦虚了,若是寻常人,在那种情势下,莫要说出主意,只怕早也吓得心慌意乱了。” 李文成向梅雪莹瞧去一眼,暗忖:“这女子心思深沉,分明想询我的身分,又不好开口,却故意绕着弯子,想让我自己说出。”见她秀丽的面容上透着一丝忧色,超出了同龄人一般的成熟,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阵怜惜之意,便道:“无心以前热心功名,自小读了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又学了些防身的武艺,想来因为如此,便比一般人多了些胆气。” “她如此深沉,难怪上次那丫鬟小娟说她与我一般,都一本正经的模样,难道我也是这样的人?”李文成心道,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便听梅雪莹道:“李大夫误会了,雪莹没有其它意思,反而对李大夫甚是佩服,这次只是想来问问李大夫,对于山庄目前的近况,有没有甚么计议。” 李文成心中一震,听她这般说,不禁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怔了半刻,便道:“承蒙少庄主瞧得起,无心倍感荣幸,自当言无不尽。” 他顿了顿,诚恳道:“我知上次与‘飞马帮’谈判破裂,心下也有些疑问,但却不知问得妥不妥当?” 梅雪莹道:“李大夫尽管讲。” 李文成道:“我其实想问少庄主与‘飞马帮’谈了甚么事?我瞧‘飞马帮’虽然人多势众,实力不弱,但比起山庄来,终究差了许多,不知那‘飞马帮’为何拼了命一般要与山庄为敌?” 梅雪莹道:“江湖上传言,‘苍龙堡’的崔天佑身上藏着‘血影七杀功’的秘籍,那‘飞马帮’便是想从我们这里抢走崔天佑,取得他身上的秘籍。”她回得却是爽快。 李文成“哦”了一声道:“崔天佑在山庄里么?” 梅雪莹点点头,道:“崔天佑正在庄中,几月前他师兄向我们‘五梅山庄’求救,虽然我们与‘苍龙堡’交情并不深厚,但同为侠义道中人,当然不能见死不救。那‘飞马帮’想逼迫我们交出崔天佑,若是就这么交了,岂是侠义之辈所为,何况一帮山贼,武力威吓一番,便想让我们交人,那我们‘五梅山庄’还有甚么颜面面对江湖上的朋友!” ------------ 第十九章 遇伏(1) 李文成心想原来如此,又直觉此事应该并非如此简单,但一时也想不出哪里不妥。他沉吟片刻,又道:“无心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梅雪莹道:“你只管说。” 李文成道:“我觉得要对付那帮山贼,不应与他们讲甚么侠义规矩。” 梅雪莹道:“李大夫的意思是?” 李文成道:“上一次与‘飞马帮’谈判,我便觉得有些可惜了,若是在谈判之时,趁其不备,将那王金安格杀,便会省了许多的麻烦。” 梅雪莹向李文成瞧去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有些道理,这般做法倒最是有效,关于此事我也比较为难,这计议有人提过,只是庄中多数长辈认为此事行不得,他们说的也是正理。我们‘五梅山庄’一向侠义为先,若是行了这般不讲信义的事,纵然得胜,在江湖上的名声只怕也会不好,以后山庄若是处理事来,江湖中怕是有人不服。我们山庄之所以能百年不倒,也正是因为坐的直,行得正,得江湖中人敬重,才能招募得这么多英雄之士来我们山庄效力。” 李文成心道原来还有这般顾虑,这点他倒是没有想到,不禁沉吟起来。过了一会,他道:“特别之时,要行特别之事。若是寻常对付一般人,这般做法,确实会招来非议,但是这时若仍旧持这般想法,我却觉得行得非是侠义之道,反而是沽虚名,行恶道。” 梅雪莹有些意外地道:“噢,却说来听听。” 李文成道:“现在正是春季,村民都急需耕作,倘若耽误了耕种时辰,这一年便荒废了,这么多人没了饭吃,饿着肚皮,胆子小的怕是会饿死,胆子大的说不定便上山为贼,这行得只怕不是甚么侠义之道!” 他顿了顿,又道:“村民们没有了收成,山庄自然也困难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张嘴,存粮够不够也是个大问题。那‘飞马帮’的贼匪四处抢劫为生,粮食来得比山庄容易,却没有这番顾虑,这便是自绑了手脚与那帮贼匪作战。若是能将那贼匪打倒,让村民能种得上地,吃得上饭,那才是真正的侠义行为。至于对付那帮山贼,使了甚么法子,我想没人会细究。” 梅雪莹忍不住叫好道:“有道理,有道理!” 顿了一顿,又有些疑虑地道:“江湖中人舞刀弄剑,喜爱勇武之力,多是些直性子,若是看不透其中道理,说些是非,却如何应付?” 李文成道:“这其中的道理,真正懂理的侠义之士自然是理会得,若是有人不解,便以今日的道理向他们细说,若还有人偏要说些虚话,就由他去。天下人各副心事,也各有张嘴,想要所有人都叫好,怕是千难万难,我们当然止不住他的嘴巴,只是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况且公道自在人心,也不是他说侠义便是侠义的。” 梅雪莹面露喜悦之色,道:“嗯,你这么一说,我们行事倒是少了许多顾虑,只是昨日才与‘飞马帮’谈判,若是要用此法,只怕他们不是那么容易上当。” 李文成道:“也不必现在马上便与他们商议谈判之事,这样可能会打草惊蛇,只要他们再来侵扰山庄,我们便装作受不住损失,与他们谈判,他们定会相信。我猜三日之内,他们必会再次侵袭。” 梅雪莹点点头,道:“就依你的法子行事。”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场春雨,李文成的心绪如卷在风里的雨丝一般,有些烦乱。 “五梅山庄”与“飞马帮”相约再次谈判,那“飞马帮”走到半途,突然调头离去,使得先前定好的计划落空。自此以后,“飞马帮”再也不欲与“五梅山庄”相谈,却变本加厉一般,连续与山庄大战几场,两边都死伤不少人。 雨下了几日,才停下来,露出了太阳。闷在屋里几日,李文成终于能出门了。地面仍旧有些潮湿,但能闻见阳光的味道,李文成禁不住猛吸几口气。 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马蹄声,过了一会,便见梅五领着十数人朝内堂走去,其中一人分外显眼,那人身材魁梧,双臂奇长,身后背着一柄通体金黄的长枪,李文成赫然眼熟,正是金枪门第一高手‘铁手金枪’贺烨,“五虎门”屠修洪,蔡家堡蔡氏兄弟等荆州地方一众年轻英豪也都在其中。 走在最先的是昂首阔步的刁不发,身边跟着“快刀”祁陆,另外几人虽然不识,但昂首挺胸,步履矫捷,显然都非庸手。 梅五与李文成打了招呼,错身而过,这时,刁不发与朝李文成连连瞧来几眼,脸上露出一脸的惑色。他与领路的梅五说了几句,又转头向李文成望来一眼。 李文成心中一惊,他与刁不发照过几次面,其中一次正是被“毒手赤练”挟持之时,那一次刁不发显然便是冲着“血影七杀功”的秘籍而来,对李文成必然有些印象,莫不是被他认出,想到此处,李文成心中忐忑不安。 这一日过了午时,李文成正在药房,这时梅五走了进来,道:“李大夫,少庄主请你去内堂,有事相询。” 李文成暗暗心惊,除了那一次蒙面阻击“毒手赤练”外,他还从未正式去过内堂,虽然前些日谋划刺杀“飞马帮”帮主王金安的计划失败,但梅雪莹来李文成这里的次数却多了起来,这次没有亲来,却是请他去内堂问话,显然有些异常。 梅五领着李文成到了一处议事的厅内,厅里两侧早已坐了不少人,梅雪莹坐在正中的一张檀木椅上,一脸肃穆。 ------------ 第十九章 遇伏(2) 李文成上前道:“少庄主。” 梅雪莹点点头,脸上仍是一片肃穆之色。这时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兄弟好生面熟,不知道怎么称呼?”问话之人正是刁不发。 李文成脑袋里霎时间转了无数的念头,他顿时有些明白,必是刁不发认出了自己。他知道这时若不坦白,只怕还要更糟,便不理会刁不发,转头对梅雪莹道:“少庄主,我有一事需向少庄主禀明,还请少庄主见谅。” 梅雪莹向李文成望来一眼,道:“请说。” 李文成又朝众人抱了抱拳,道:“少庄主,诸位大哥,承蒙诸位照顾,我在山庄过得也是平顺,只是有一件事却一直瞒着各位,心中总是过意不去,其实我的原名叫李文成。我知道江湖上曾经传言,那‘血影七杀功’的秘籍便在我身上,所以那日晏大哥将我从路边救回山庄,问我姓名,我不敢说出真名,不得已才取了李无心这个化名。” 众人一阵哗然,便听有人道:“那秘籍真在你身上么?” 李文成道:“江湖传言那秘籍也在崔天佑身上,这话你们信么?”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有人道:“这么说那秘籍不在你身上了?” 李文成道:“不在我身上。”他嘴中说着,心里却道:“此刻不在我身上,却在我心里记着,也算没说谎了。” 他向众人偷扫了一眼,见刁不发脸上微微露出失望之色,他正想说话,突听一个宏亮的声音道:“你说是晏侍卫将你救来的,真是这样么?”那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生得相貌堂堂,一张硕大的漆红椅子刚刚好填住了他雄壮的身躯,说话间向李文成望去,双眼烁烁有神。 李文成道:“正是。” 那人道:“你说那个甚么秘籍不在你身上,我却不信。我瞧你这人行事不正,说不定便是山贼派来的奸细。” 李文成一时梗住,过了片刻,道:“秘籍确实不在我身上。这位前辈凭空猜测,便说我是奸细,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随口便能撒谎说个假名,说的话只怕也不尽不实。” 李文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道:“他似乎对我敌意甚重,我与他从未见过面,这是为何?”他正要说话,这时晏明站起身来道:“梅二爷,我敢担保,他确实是我从路边救来的。” 那人道:“哦,你担保他?我瞧只怕你也不可信。” 晏明霍然朗声道:“我晏明自小仰慕庄主侠名,十六岁便来到山庄跟随庄主,对庄主一向忠心耿耿,梅二爷虽然是庄主的亲弟弟,但也不可这么辱没于我。” “放肆!”梅希扬突地站起来,厉声道。 那人摆了摆手,让梅希扬坐下,便道:“你说他当时不过是路边的一个乞丐,路边乞丐那么多,怎地偏偏将他救了回来,不是早先合计好的,却又是甚么!” 晏明涨红了脸,气得有些发抖:“我……瞧他……,他相信他不是奸细,我晏明也绝不会做对不起山庄之事!” 这时梅雪莹清亮的声音在厅中响起:“二叔,我相信晏侍卫,他对山庄一向忠心耿耿,定然不会做出甚么有违山庄的事来。” 那人道:“贤侄女,你虽然聪明,但毕竟年轻,江湖经验欠缺,莫要被他们骗了。” “二叔,不用再说了,小侄心中自有计议。” 梅雪莹道,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威严。 她转头向李文成道:“李公子,既然江湖传言那‘血影七杀功’的秘籍曾在你身上,不管是真是假,我想你的处境便危险了。那些邪教妖人,一心想要得到秘籍,还有那‘飞马帮’的山贼,一直与我们山庄作对,也正是因为那秘籍的缘故。李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暂时在内堂留些时日,待风头过了,便可安全了。” 李文成向厅中众人扫了一圈,他知道梅雪莹话语虽然柔和,其实别无商量的余地,便道:“就听少庄主的吩咐。只是……,只是那药房的事怎么办?” 梅雪莹道:“唔,药房的事务,李公子以后也不用理会了,我去想想办法。” “柳执事,你随李公子去收拾一下,将李公子的寝居搬到内堂来。”梅雪莹又道。 “好的,少庄主。” 柳执事道。 二人回到药房,李文成收拾一番,便随柳执事向内堂而去。二人进了一间大屋,穿过一条长长的廊房,到了内屋,又在里面折转几番,穿进一个入口,便觉渐渐朝地下走去,到了一处暗室,柳执事道:“李公子,你暂时就在这里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李文成点点头,待柳执事出去,便在室内四处打量一番,屋里虽然阴暗,但颇是干净,显然有人收拾。他心中不禁暗道:“说是暂住,却与囚犯无异了。” 过了许久,便见梅雪莹与魏宏风走了进来。 “李公子在这里呆得可是习惯?”梅雪莹道。 李文成笑了笑,默不作声。 “这里确实闷气了一点,不过也是为李公子的安危着想。”梅雪莹又道。 “谢谢少庄主。”李文成清了清喉咙,正声道。这些日二人说话本随意了许多,这时梅雪莹却又变得客气起来,李文成也不自觉敛住了语气。 梅雪莹轻轻叹了口气,道:“李公子住在这里,最好不要私自外出,这是山庄定下的规矩,雪莹也是无法,若是实在想要出去走动,雪莹可随你一同出去。” “这分明是囚禁了,却说得好听。”李文成心道,此刻他最忧心的倒不是这个。到了子夜,他需靠鲜血来解除身上的寒意,这内堂地形不熟,只怕高手更多,想要出去,恐需异常小心了。 ------------ 第十九章 遇伏(3) 待二人离开,李文成暗道:“她既然没有明说囚禁我,外面不能去,这里屋内我可要摸熟了。”他便在屋里四处走动,待摸熟了门路,才发现这屋子有两层,他住的暗室正在地下一层,里面有好几间小室,拐过几道弯,出得这一层,才到了地面。屋内颇大,李文成转了好些遍,才将路径记住。 到了晚间,李文成吃过送来的饭菜,便在房间里行气运功。待运功完毕,他便翻身起来,悄悄将门掩住,轻脚出了房间。 李文成掠过一堵墙院,突地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倏地一下窜入一片梅林中,脚下丝毫没有停歇,运起“血影遁”的身法,飞速地在梅林里掠行,那股异样的感觉时起时无,李文成一点不敢松懈,这时也容不得他细想,在庄内一阵掠行,过了许久,终于出了山庄,那股异样的感觉才消失不见。 李文成吸了鲜血,再行功一遍,心中开始盘算这‘五梅山庄’还需不需回去了。他脑中闪过梅雪莹秀丽又带一丝忧色的面容,随即心念一转,经过今日,他只觉得这山庄暗流涌动,那梅二叔也不知是何人,显然在庄中地位尊崇,却处处与他为难,今日晏大哥为他说话,与那人闹得很僵,心中也不禁为晏大哥担忧。还有那关于“血影七杀功”计划之事,崔天佑不是也在庄中,留在在这里或许能够解开心中一直以来的疑虑。若是就这么离去,只觉终究放不下来心来。 他不自觉地摊开手掌,五指紧紧一攥,身上涌起一股劲力,禁不住豪气飞扬。如今的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李文成,如果想走,随时走也不迟,任何人也休想留住我。他心中打定主意,便决意留在山庄,静观事态向何处发展。 这一日李文成正在室内小憩,只听见几下敲门声,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小李大夫,在么?” 李文成刚要翻身起来,便听见“嘎吱”一声,门已被推开,进来一个俏丽的婢女,手上端着一个盘子,正是小娟。 小娟一进室内,放下盘子,便唧唧喳喳地道:“小大夫,你可悠闲了,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还要我小娟来服侍你!” 这些日小娟常常过来为他端些饭菜,早也习惯了她的嬉笑,这时便道:“吃了睡,睡了吃,那是猪,猪的下场可不好,终觉会被杀的。” 小娟啐道:“哼哼,你就会胡说八道,小姐还说你温雅有礼,聪慧过人,依我看是瞧起来斯文,其实狡猾。” 李文成哈哈一笑,也不与她争辩,便道:“少庄主呢?” 小娟道:“少庄主去魏公子那里去了。最近不知怎么了,魏公子常常喝酒,以前他却从不喝酒的,最近买来酒喝,一喝便是烂醉。据说昨日又喝多了酒,吐得满地都是,一直睡到现在还未起来,我想小姐便是与他说去了。” 李文成“唔”了一声,端起饭菜吃了起来。小娟则坐在一边,双手托着脸颊,笑嘻嘻地看着李文成吃饭,时不时打趣一番。待李文成吃完饭,小娟收拾一下便离开小屋。 过了许久,正当李文成百无聊赖之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这几日每天呆在屋里,来去几人的脚步声他已熟悉,知道谁来了,过了片刻,便见梅雪莹走进屋来。 今日她穿了一身白色劲装,似乎便要远行,进到屋内,便道:“李公子,随我出去一趟。” 李文成收拾一下,便跟梅雪莹出了屋,径直向马厩走去。二人上了马,梅雪莹道:“你跟着我。” 二人骑马出了山庄,梅雪莹放开马蹄,一阵疾行,李文成也驱马紧跟。一阵阵轻风扑面而来,好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李文成忍不住纵马狂奔,奔驰了一阵,竟然越过了梅雪莹的乘马。 “李公子若再快些,怕是要跟丢了。”梅雪莹赶了上来,与李文成并辔而行,脸上露出微笑。 “好久没有如此这般畅快过,刚才一高兴,倒也忘了。”李文成见梅雪莹露出微笑,心情更好了许多。 “李公子怎么不问我要去哪里?”梅雪莹道。 “你说到哪里,便去哪里,我问它作甚?”李文成道。 “李公子似乎还在生我的气。” 梅雪莹朝李文成望去。 见她如此说,李文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贵为一庄之主,平时总是一副高深威严的模样,少有露出心思。 梅雪莹见李文成不搭话,叹了口气道:“李公子似乎对我有许多误会,此时你若想说,便可说出来?” “你若是多笑一笑,那就可爱多了。”李文成突然道。 梅雪莹闻言,愣了一愣,随即露出笑容来,这一笑突似一朵玫瑰花儿忽然开放,明媚娇艳,灿若云霞,李文成一时目眩神迷,脑袋不自觉浮现出秦熳灿烂的笑容,心中微微一痛。 见李文成瞧着自己迷离的眼神,梅雪莹心头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滋味,辨不清是欢喜,还是苦恼,她不想让他看破,微微别过脸去。平常在庄中与众人相处,不管她如何亲和,却都是正正经经地说话,总有着一份距离,自然地生出一股威严,整个山庄里,也只有魏师兄与她能说些心里话,但话语之间也总保持着分寸。像李文成这般说话,却是从未有过。 马儿欢快的奔跑,迎风阵阵,一股欢欣的情绪在二人心头弥漫。过了好一会,李文成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说。” 梅雪莹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微微迷醉。 李文成道:“上一次刺杀王金安的计划失败,我觉得庄中可能有内奸。” “噢,李公子为甚么这么说?”梅雪莹突然醒了过来,正色道。 ------------ 第十九章 遇伏(4) “那‘飞马帮’明明答应谈判,为何又中途反悔,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李文成道。 梅雪莹放慢马速,眺望前方,道:“嗯,我也觉得奇怪。” 李文成道:“知道这个计划的都有谁?” 梅雪莹道:“许执事,雷师兄,魏师兄,还有我堂哥梅希扬。但若说他们之中有内奸,这应是不可能的事,他们都是庄中如此的重要人物,与我相亲相近,应不致于去为一帮山贼作内应。” 李文成轻轻“哦”了一声,想起那日深夜与他交手的那个黑衣人,道:“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梅雪莹道。 李文成低头沉思片刻,想想又觉得说了不妥,便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梅雪莹微微颔首,又抬起头来向前方眺望,二人已来到一处密林边,她指着前方道:“再向前走过两里路,便要到了……。” 她话未说完,突地止住马蹄大声道:“小心!” 李文成此刻有些心神飞扬,待听见梅雪莹大叫小心,便觉马儿前蹄向下一沉,他心中一惊,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他轻巧地摔落在地上。 李文成伏在地上,见地面横了几根绳索,这时丛林里闪出四个人来,均是黑衣蒙面,将二人围住。除了这四人,李文成似乎还能察觉树林隐隐透出一股杀机。他猜想树林定然还有埋伏,便装作受伤,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梅雪莹叫了一声:“李公子。”见李文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定在马上,冷然地环望四人,喝声道:“光天化日之下,藏头露尾,一群鼠辈,今日定叫你们来得了,回不去。”说罢,一声轻啸,直冲云霄,向外远远传了出去。 四人对望一眼,眼中露出惊诧的神情,一人举起手中的弯刀向梅雪莹劈去。只听“铿”地一声响,一道白色的身影腾空而起,但见点点剑光向那人洒去。 那人翻刀横挥,竟然将来剑一一挡住,只是脚步止不住连连后退。 梅雪莹身形刚落,又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雪花一般飘飘荡荡,手中剑光闪烁,难以辨清虚实。那人接了几招,他刀法本也高明凌厉,但在梅雪莹变化多端的剑法下,这时竟显不出威力来,不禁怪吼连连,几滴鲜血从刀缝中洒了出来。 那人大叫道:“这妞儿厉害,大伙并肩上。”口音显然不是荆州一带。 另外三人早已操起兵刃向梅雪莹合围上去。 梅雪莹剑法展开,飘飘洒洒,斗了数招,四人竟然近不得其身,心中暗道这女娃如此厉害,想不到荆州这地方竟然有这般人物。 李文成见梅雪莹剑法厉害,以一敌四,丝毫不落下风,知道一时应无大碍,便躺在地上,默默地关注场中相斗双方。 梅雪莹心中也暗自震骇,这四人虽藏头露尾,却武功甚高,决不是一般江湖人物,不知道荆州一下子哪来这么多厉害的高手。她见李文成躺在地上不动,心中着急,手中加紧,剑法愈见凌厉起来。 “梅花剑法”以奇幻多变见长,招式飘逸优美,这时她以一敌四,像一只翩跹蝴蝶一般,在四人之间来回穿梭,将一柄剑舞得矫夭灵动,霎时间只见白衣上沾了点点血迹。 那四人之中已有两人身上落了的剑伤,他们也是悍勇,见梅雪莹厉害,各自挥舞兵刃谨守门户,想要耗尽她的力气,再将她擒住。此刻梅雪莹虽然占尽上风,实则心中也是着急,恨不能立时尽数将四人毙于剑下,正在相斗之间,突地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人来。 那二人一黑一白,突地冒出来,格外显眼,手里各握着一副铜铃杵,半瞎的眼睛滴溜溜地注视着场中相斗的双方,正是“黑白双怪”。 二人瞧着场中相斗,老大褚伯智直摇头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娃,不妥,不妥。” 那四人正与梅雪莹相斗,听见褚伯智说话,同时连退数步,避开梅雪莹的剑锋,一人停下手来道:“你们两个老怪物,少在这里说风凉话,要不你们来试试。”那人高高瘦瘦,肩上悬着药囊。 老二褚仲智嘻笑道:“诶,我大哥说的是在理的话,你们四人大男人打一个女娃,不是欺负,又是甚么。” 那人道:“你们二人过来,不是也想得到秘籍,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们若不用欺负她,我瞧瞧你们用甚么法子来着?”说罢,另外三人也停下手来。 这时梅雪莹也停下手,见那二人突然冒出,显然冲着她而来,心中更是惊异,她今日的行踪只有极少的人知道,怎会先是被这四人伏击,再有这两个怪人冒出? 褚伯智道:“咱们兄弟会与这女娃儿好生说话,劝她放下兵器,跟我们走。”他转过头来,朝梅雪莹一笑:“是吧,女娃儿?” 梅雪莹见这二人看起来说话疯疯癫癫,身上却透着一股凶劲,不禁心下谨慎,持剑凝神以待。 那高瘦之人高声嚷道:“我瞧她是不会跟你们走的,看你们怎么个不欺负法。” 这时“黑白双怪”将背后的幡旗取在手中,褚伯智道:“咱哥俩这个不叫欺负,这叫先礼后兵。我们好生与她说话,她不答应,只好动手来请,那像你们,一上来就使绊子。” 他话一落音,便见幡旗卷动,直向梅雪莹扑去。幡旗来势极快,转眼便遮住了头顶,梅雪莹长剑圈转,挽出两朵剑花,迅疾地分刺二人。 长剑与其中一根幡旗相碰,梅雪莹只觉一股怪异的大力将她的长剑向旁粘去,她吃了一惊,这样的武功还是第一次遇到,好在她自五岁起就随着父亲练剑,“梅花剑法”早已使得精纯,这时见手中剑粘向一边,另外一只幡旗已直持着向她刺来,她手腕一收,已收住剑势,再一抖剑,在身前洒下一道寒光。 ------------ 第十九章 遇伏(5) 只听“叮叮”几声轻响,梅雪莹已如轻鸟一般凌空而起,反而越过“黑白双怪”的头顶,向他们后颈刺出两剑。 “黑白双怪”这时身在空中,似乎躲避不及,突地二人双双向下一沉,落到地上,这一式怪异,梅雪莹没有料到,刺出的两剑也落了空。 “黑白双怪”落在地上,即刻翻身起来,褚伯智大叫道:“女娃儿,好功夫!” 梅雪莹也落在地上,她长剑一指,道:“你们二人是谁?明知道我们‘五梅山庄’的名头,还敢来劫持我,好大的胆子,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褚仲智嘻嘻道:“我们兄弟俩好生请你跟我们走,哪里是来劫持你的。” 梅雪莹见二人仍旧装疯卖傻,知道此刻问不出甚么来,也不想与他们纠缠,便道:“你们二位快速速离去,今日的事我梅雪莹也不计较,倘若一直在这里纠缠不清,今后二位在这荆州只怕不会有半片落脚的地方。” 褚伯智嘻嘻道:“女娃儿好霸道的口气!” 梅雪莹瞧了一眼卧在地上的李文成,心中烦急,轻喝道:“二位不走,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轻身一跃,在空中挥出道道寒光,向“黑白双怪”洒去。但见幡旗飞扬,剑光闪烁,三人斗成一团。 那四人也守在旁边,紧紧盯着场中。正在这时,一阵啸声自远方响起,那啸声清亮高昂,渐渐逼近,不一会儿,啸声在众人身边停住,一个俊美轩昂的年轻男子在众人面前出现,正是魏宏风。 他脸色略带倦意,见梅雪莹与那二人相斗,飞身扑入场中,唰唰几剑,便将二人逼退。 梅雪莹瞧着魏宏风道:“师兄,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我不放心你。” 魏宏风道,他见梅雪莹身上点点血迹,脸上泛起怒容,剑指众人道:“你们是甚么人,如此猖狂,敢伤我师妹,今日但叫你们有来无回。” 他长剑一展,剑势如虹,已刺到“黑白双怪”身前,这时梅雪莹也翻身飞纵而起,洒下道道剑光,向地上的“黑白双怪”射去。 二人一上一下,合击之势顿时精锐难当,“黑白双怪”此时嬉笑的脸色顿时变得肃然起来,二人知道厉害,同时斜肩往对方怀中撞去,眼见快要撞着,便见幡旗一展,将二人包裹其中,急速地旋转起来,恰好挡住了梅雪莹与魏宏风二人的合击之势。 这般防守之法实在怪异,但是显然耗力甚巨,梅雪莹与魏宏风好整以暇,不时刺出一剑,便叫二怪不敢掉以轻心,只得以这般怪异之法应对。 那四人见梅雪莹来了强援,知道若是再不上前,“黑白双怪”必败无疑,齐喝一声,向二人扑去。 场中一片混战,不多时便有一人倒在地上。魏宏风被誉为荆州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尽得了“梅花剑法”飘逸变幻的精髓,一旦与人动手,便如无数张手同时使剑一般,因而得了“千手剑”的名头,而梅雪莹实不在其下,二人联手,威势大增,这六人本来也都非一般人物,此时也渐渐不敌。 眼见剩下的五人便要溃败,树林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阴冷的气息,身形连晃了几晃,已欺到场边,不见他如何作势,手中便多了一剑,闪电一般向魏宏风刺去。 魏宏风正向六人攻去,瞥眼见那人欺身过来刺出一剑,端是迅疾凶险,连忙在身前舞起一道剑光。“叮”地一声轻响,那人一剑被挡,唰地一下,又执出一剑,这两剑似乎连成一剑,端是迅猛难挡,梅雪莹见魏宏风势态危急,也不得不回剑抵挡。 这一下形势立转,那人若是再攻出几剑,只怕梅雪莹二人能挡得了这边,也挡不住另外一边五人的合力攻势。 那人刺出两剑,便退到一边,孑然而立,身上透出凌厉的杀机。 “毒手赤练!”梅雪莹轻呼道,二人曾与他交过手,此时的“毒手赤练”似乎比从前更胜半筹,今日的形势,若是没有人来救,只怕万难幸免了。 这时褚伯智道:“你也来了,看来今天不好玩了。”便与兄弟双双罢手飘走。 那蒙面的三人见“黑白双怪”离去,也纷纷罢手,将受伤的同伴远远拖到一边,站在那里不舍离去。 “毒手赤练”低哨一声,过了片刻,十多个黑衣蒙面人从四处涌来,围在“毒手赤练”身边。“毒手赤练”冷声道:“交出崔天佑来。” “慢着。”李文成突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缓向“毒手赤练”行去,他知道直到此刻,事态才真正危急。 “毒手赤练”一见李文成,眼睛顿时一亮。 “我跟你走,不须与他们为难了。”李文成道。 “毒手赤练”倏地一下,已掠到李文成身边,将他挟住,仰头发出一阵桀桀怪笑。那十多个黑衣蒙面人唰地一下散开,向“毒手赤练”与李文成围去,将他们夹在中间。“毒手赤练”挟着李文成向树林里掠去,那群人也随着“毒手赤练”像潮水一般涌去。 梅雪莹高声道:“李公子!” 李文成回头笑笑道:“我会没事的。” “毒手赤练”挟着李文成行了许久,来到一处隐蔽的破旧庭院内,他向一个黑衣人耳语几句,挥了挥手,那群黑衣蒙面人迅速散去。“毒手赤练”挟着李文成的胳膊,走进一间房内。过了一会,那个黑衣人拿着一根长长的绳索进了房间。 “毒手赤练”道:“将他绑起来。” 那黑衣人拿起绳索将李文成周身绑了个扎实,便退出了房间。“毒手赤练”围着李文成左转转,右转转,眼神不断地上下巡视。 李文成笑了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毒手赤练”嘿嘿一声,双眼露出异常的光亮,“那日是你,是也不是?” “甚么?”李文成装傻道。 “毒手赤练”道:“那日在‘五梅山庄’,偷袭我的,一定是你!” 李文成与他相处月余,早知他的秉性,料他一时也不会拿自己怎样,便笑笑道:“我不懂你说些甚么。” “你不用装傻,当今天下间,会使‘血影七杀功’的只有两人,倘若还有第三个,那一定是你!”“毒手赤练”道。 “哦,那二人是谁?” 李文成忍不住道。 “你想知道?”“毒手赤练”嘿嘿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个是我的结拜大哥,当年我圣教中一等一的高手,首席护法血蝙蝠,另外一个就是我了。那日你只说了一句秘籍里的经文,我便知道是真的。” “既然你知道秘籍在我身上,那你为甚么还会去寻那个崔天佑?”李文成心中犹疑。 “有人与我说秘籍在他身上,我便是想去瞧瞧是真是假,只是没想到竟然能遇见你。” “毒手赤练”道。 “你这么相信他?”李文成顿了顿道:“那人是否也曾说过秘籍在我身上?” “毒手赤练”道:“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你是否想过那人可能会有阴谋?他能知道秘籍在谁身上,为甚么不自己据为己有,却要告诉你?”李文成道。 “毒手赤练”嘿嘿道:“我不管他有甚么阴谋,我只要得到秘籍,何况他既然这么熟悉秘籍的事,却没有据为己有,那么他必定也会知道一件事。” 李文成好奇道:“甚么事?” “毒手赤练”桀桀怪笑道:“天下间想要得到秘籍的人很多,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即使有了秘籍,想要练成上面的武功,却是凶险万分的事。” “哦,既然这么难练,那你为甚么认为那日偷袭你的人是我?”李文成有些惊讶道。 “能够知晓秘籍经文的人,除了我那结拜大哥,我知道的便是你了,那日那人使的剑招,正是‘血影七杀功’上的招式,其中大部分的招式连我也不会,若不是那人功力不够,我也差点要伤在他的剑下。而你恰巧却与那‘五梅山庄’少庄主一路,我想不出除了你之外,还会是谁!” “这么说来,你认为那人一定是我了。”李文成呵呵道。 “是不是你,到了晚上自然会见分晓。”“毒手赤练”嘿嘿一声,“我心中还有一个大大的疑问。” “甚么疑问?”李文成道。 “‘血影七杀功’的练法不仅异于寻常武功,而且凶险至极,稍不留神,便会走火入魔而死。从前我虽然只学了一点皮毛,但是每练一步,都是异常的小心。”“毒手赤练”道:“可是如果那日那人真的是你,那么这件事就更令我好奇了,你的进境如此之快,竟然没出一点事,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真有他说得那么凶险?”李文成不禁心中疑惑,他练那武功数月,除了初时不知需吸食鲜血解除寒意之外,也没见有甚么别的凶险的地方。 “毒手赤练”说完,见李文成脸上有些茫然,也不再说话,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李文成周身被绑,站得累了,也索性坐到地上。 ------------ 第二十章 唇枪舌战(1) 议事厅在“五梅山庄”内堂的西侧,厅外的空地上站满了持着兵刃的侍卫,阳光射在明晃晃的刀剑上,发出刺眼的光。 厅里气氛凝重,沾了一身血迹的白衣来不及换掉,梅雪莹便将庄中所有侍卫召来。他向众侍卫说了详情,便布下命令,由晏明、韩盖、楚大江等三大侍卫,率八十多人随她去搜寻“玄魅教”的妖人行迹,营救李文成,余下的侍卫留下谨守山庄。 众人正欲出发,这时一人走了过来,那人大声道:“且慢,此事行不得!” 那人身材雄壮,正是梅雪莹的二叔梅秉泓,梅秉泓双手搭背走到众人面前,身后跟了数人。 “为了那李文成一个外庄之人,弄出如此大的动静,雪莹,你行事也太鲁莽了。” 梅秉泓道:“此时‘飞马帮’还在一旁窥视,倘若派出这么多的侍卫去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这时‘飞马帮’如果来攻,山庄要是抵守不住,被人践踏,如何对得起梅家的列祖列宗!” 众侍卫一阵喧哗。 “二叔,李公子上次为山庄挽回了败势,这次又助了我与魏师兄,怎么能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何况庄中侍卫足够,谅那‘飞马帮’也没这个实力。”梅雪莹道。 “你身为一庄之主,怎么能如此意气用事?上次我也说了,这人不可信,很有可能是潜伏在山庄里的奸细。这次他助了你,说不定也是早与人设下的一个阴谋,故意有恩与你。你若去救他,正好中了他的圈套。如今大哥闭关养伤,你若是再出了意外,那还了得。” 梅秉泓道。 这时一些侍卫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梅雪莹见底下侍卫议论纷纷,知道军心动摇,顿感不妙。作为梅秉阳的独女,十六岁的她将庄中大权接过手中,便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她年纪虽轻,性子却极为要强,知道身上的担子重大,为了父亲的期望,为了山庄百年的荣誉,每遇大事她都权衡再三,谨慎行事,性子也渐渐沉稳,少女的天真稚气早在身上不见痕迹,但此刻担忧李文成的安危,也不由心神大乱。 正在踌躇间,这时跟在梅秉泓身后出现的刁不发突然道:“少庄主,刁某自知不是山庄中人,但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梅雪莹道:“刁大侠请讲。” 刁不发道:“少庄主,营救李文成一事,我觉得少庄主还需仔细斟酌。几个月前,我便瞧见那李文成与‘毒手赤练’一路,那时他虽然是被‘毒手赤练’挟持,但那‘毒手赤练’性子残忍毒辣,怎肯轻易饶他性命,可是过了这么久,他仍然没事,我想这其中定然有蹊跷。而且我瞧他年纪虽轻,但面相阴鸷,多属狡猾诡诈之辈,不可轻信。” 梅雪莹面罩寒霜,沉吟不语。 这时一个满颊胡须的侍卫站出来道:“少庄主,刁大侠说得有理,关于李文成这个人,我也要说一句,那李文成多半有问题。他在我们山庄这么多日,总让我觉得阴阳怪气的,我们山庄的侍卫从来都是磊落的汉子,喝喝酒,叙叙话,一聊便到了深夜,那是常有的事,可他却少与众人亲近,也从不与众人喝酒,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那侍卫名叫李光鸿,是山庄八大侍卫之一。 这时晏明道:“李兄弟,话不能这么说,各人自有各人的习惯,怎么能凭这样便断定他是怎样一个人。” “我相信李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梅雪莹断然道。 “你真是冥顽不灵,只怕山庄百年的基业就毁在你手里了。有句话你二叔我还一直没说,这近月以来,山庄连连遭受山贼攻击,损失惨重,可是你却一筹莫展,连一帮山贼也奈何不了,如何能够服众,你这等作为,怎么配得上将来一庄之主的地位!”梅秉泓沉着脸,喝声道。 他这样一说,一众侍卫顿时哗声大作,这时晏明握住手中刀鞘,洪声道:“梅二爷,我敬你是庄中长辈,但你与少庄主如此说话,也太过分了。” 侍卫们见状,一时也骚乱起来,一些人笃定地站到了梅雪莹一边,一些人则涌向梅秉泓那一边。 “若是二叔对庄主之位有意,待我向父亲禀报,让与二叔便是。” 梅雪莹面无表情道。 梅秉泓心中一凛,暗道:“这侄女果然有些手段,出了这么多事,仍然有这么多人拥护。”他只道那番话语乱人心神,便可分化众侍卫,但见侍卫中多数人都站到了梅雪莹那一边,而支持自己这边的侍卫不过四十来人。 他估量了下形势,支持他的侍卫人数与这侄女相差悬殊,而在高手方面,八大侍卫中晏明、韩盖、楚大江、李光鸿、闽勇五人都是拥护她的,还有魏宏风这个强劲的对手也站在她那一边,虽然此刻雷世雄不在,也定然是支持她的,而自己这边则有三大侍卫张常仲、白亮、崔伟,还有儿子梅希扬,另外刁不发和祁陆与自己私下有约,定然全力帮助自己,其他如贺烨等外庄高手虽然是自己请来,但立场也都暧昧不明,多半也只会站在一边瞧热闹。 思量片刻,梅秉泓知道此时如是与梅雪莹对抗,只怕实力仍然不够,便哈哈一笑,道:“贤侄女言重了,你二叔怎会贪念庄主之位?只是劝你行事要多三思,莫要感情用事。” 这时魏宏风向梅雪莹道:“师妹,此行确实有不少风险,不如由我与晏大哥带几个侍卫去追查那些妖人的踪迹,稳妥一些。” 梅雪莹沉吟半响,便道:“好吧。” ------------ 第二十章 唇枪舌战(2)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屋里点燃了一盏油灯,“毒手赤练”半刻也没离开房间,只是呆在里面瞧着李文成。 躺在地上,李文成心中也绞尽脑汁,想着脱身的法子。过了许久,他只觉脑子都有些发酸了,渐渐开始迷糊起来。 烛火似乎烧着了什么,发出噼哩叭啦的声响,李文成惊了一惊,睁开有些迷糊的眼睛,屋外已然沉黑,似乎用不了多久,便要到子夜了。他微微向“毒手赤练”瞅去一眼,见他脸色如常,也在微眯,心中不禁暗道:“到了子夜,若是没有鲜血可食,后果便要严重了。可是这‘毒手赤练’此刻似乎一点也不急,他既然说他也练过‘血影七杀功’,必定知道此事。他一心想要得到秘籍,难道不怕我就此死去,他甚么也得不到?他那么谨慎小心,应是早有准备,且瞧他如何?” 过了许久,李文成只觉胸中泛起寒丝,他打了一个激灵,寒丝开始往身体四处蔓延,不一会儿,寒意已充斥四肢百骸,李文成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叫声惊醒了“毒手赤练”,他睁开眼睛,饶有兴趣地瞧着李文成,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意。 “他练过‘血影七杀功’,为甚么却没有一点事?”李文成心中惊诧。他强忍住痛楚,过了半刻,便觉手脚已经麻木,衣服上结了细细粒粒的冰屑。 寒意越发浓烈,李文成只觉自己越来越微弱,望着“毒手赤练”带着笑意的兴奋眼神,心中不禁暗道:“莫非他不知道此刻我已处于危险境地?我若出声呼救,必会让他瞧不起,折磨我的手段只怕更多。” 越来越重的寒意已将他周身血液封住,除了头颅能够活动,他只觉身体已然麻木,似乎已不属于自己,喉咙也都哑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李文成只觉眼皮越来越重,似乎坠入一片黑暗之中,渐渐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李文成被嘴里一阵腥咸的味道惊醒,眼皮仍然沉重,那腥咸的味道此刻却如世间最诱人的美味,他忍不住大力地吸允起来。 身上寒意渐渐消散,全身也回复了力气,李文成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横着一只手臂,他的嘴唇正半触在手臂上一处划开的伤口上。 人血!他猛地惊醒。 只见“毒手赤练”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怀里抱着一个幼童,手腕上有一条划得很深的口子。那幼童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 想到自己喝的是人血,李文成只觉全身发麻,胃里一阵悸动,他翻了一个身,强烈地咳嗽起来,恨不得要将喝的血呕出来,可是哪里呕得出来。 “你倒是很会做戏!”“毒手赤练”阴恻恻的声音传了过来。 此刻李文成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也不想理会“毒手赤练”说些甚么,匍匐在地上一阵干咳。咳了好一会,李文成又翻过身来,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屋顶。 过了许久,李文成突然道:“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也做得出来,被称作邪教果真不冤了。” “毒手赤练”脸上闪过一丝怒容,若是从前,只怕李文成少不了一番折磨,但此刻心中的兴奋盖过了他的怒气,只听他道:“邪又怎样,不用守甚么常人的规矩,活得自在,那些正道中人,未必比我们好得了多少。嘿嘿,你说我是邪教,可是你练我们邪教的功夫,便是入了我们邪教。” 李文成道:“这话说得可笑,功夫人人可练,凭什么我练了你们的功夫,便要入你们那个甚么劳子教?” “毒手赤练”嘿嘿道:“你吸食人血,作出这等违背常理的事,那些自命正道之士岂能容你?你不入我教,只怕也没路可走。” 李文成却不是那种拘泥常规之辈,他心中暗道:“我若入了邪教,只会受人唾弃,越陷越深。这吸食人血的事也不是自愿而为,拿这种事来制肘于我,也未免太幼稚可笑了。” 顿了片刻,李文成突然想到一事,便道:“你也练了‘血影七杀功’上的武功,可是为甚么你却没有身上发冷的迹象?” “你问得正好。”“毒手赤练”忍不住仰天大笑,道:“这‘血影七杀功’原为‘圣婴教’第十一代教主血鹰所创,历经一百五十余年,传了八代,每代教主都是聪明绝顶之士,为了剔除这功法中弊病,想了无数办法,自然也想到了抑制寒冷的法子,只是这法子口口相授,却并不曾记载在经文里。” “你有抑制之法?”李文成忍不住道,难怪上次他带着自己逃亡时从未见他有何异常之处。 “毒手赤练”桀桀怪笑道:“若是没有抑制之法,我怎能活到现在。” 李文成怒道:“既然有抑制之法,为何还要抓那些幼童,作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毒手赤练”嘿嘿冷笑一声,却不作答。 “他为甚么要告诉我这些?”李文成心想,以他对“毒手赤练”秉性的了解,知他并不喜欢多话,再瞧他兴奋的眼神,心下也有些了然。 这时“毒手赤练”道:“我‘毒手赤练’一生,少有佩服别人,但你年纪轻轻,骨头却够硬,很是让我佩服,所以我也不想强迫你。你若入了我教,将全部的经文说与我听,我便将抑制之法授与你。” 李文成心中一动,顿了片刻,便道:“这个我却亏了。” “毒手赤练”道:“你怎么亏了?” 李文成道:“‘血影七杀功’这么珍贵的秘籍,你只有区区一个抑制之法,我与你换,我觉得亏了。” “毒手赤练”脸上闪过一丝凶恶之色,厉声道:“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由不得你。” 李文成道:“你刚才还说不强迫我,现在又出尔反尔。” “毒手赤练”闻言大怒,伸手将李文成的喉咙锁住,过了片刻,又垂下手来。 李文成缓了片刻,又道:“我现在落在你手里,若是将全部经文说与你听,只怕我也没命消受这抑制之法了。” “毒手赤练”怒道:“你始终不信我。” ------------ 第二十章 唇枪舌战(3) 李文成道:“你将我全身绑住,我怎么信得过你?” “毒手赤练”道:“我若将你松开,以你现在的本事,稍不留神,只怕就会让你逃走了。” “而且,我留你在我身边,也想解开心中那个大大的疑惑。”“毒手赤练”又道,“我想弄清一件事,你是如何练法,怎么能将那些练功中的凶险一一避过,怎地会有这般快的进境,以昔日我教教主的天纵奇才,只怕也没有你这么快法。” 李文成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毒手赤练”见李文成不似说谎,一时也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李文成渐渐眼皮沉重,迷迷糊糊地睡去。蓦地,李文成从睡梦中惊醒,他只觉背脊有些发凉。 墙上的灯影忽明忽灭,远处传来一阵鸡鸣之声,陡然从睡梦中惊醒,李文成只觉脑门也在冒汗,他瞧着一边睡去的“毒手赤练”,心下稍安,正准备闭上眼睛,突然墙壁上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手中持着一个利刃一般的东西,缓缓向他移来。 李文成大喝一声:“谁?” 那人影似乎一惊,突然定住,眨眼便从墙壁上消失,这时,一边的“毒手赤练”唰地一下,立起身来,从屋内掠出,过了片刻,又返回屋内,一脸疑虑之色。那人影显然是要刺杀李文成,经这一闹,这一夜二人再也无眠。 直到天色大亮,“毒手赤练”才令手下找来两匹乘马,他将李文成挟上马,放在身前,便驱马飞奔,另一匹马则空在一边,以作备用。 李文成便知他又要如上次一般,带着自己避逃其他人的追踪,一时间脑子里划过无数个念头来。 二人行了一阵,李文成便大声道:“其实你不必带着我到处逃亡。” “毒手赤练”勒住马,道:“噢,你又有甚么主意?” 李文成道:“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毒手赤练”道:“甚么交易?” 李文成道:“你先将我身上的绳索松开再说。” “毒手赤练”嘿嘿冷笑一声,道:“松开了你又如何,你以为你跑得出我的手掌心!” 李文成正色道:“我又不是与你逞强,我要你将我松开,这只是一种姿态,表明你愿意与我作交易,你若不松开我身上的绳索,那也罢了,以后即使你将我杀了,我也不会再说出经文中的半个字。” “毒手赤练”迟疑了半响,终于将李文成身上的绳索松开,李文成缓缓道:“那‘血影七杀功’的秘籍我交给你,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你须将那抑制寒冷之法授与我,第二,你发誓从此以后不再骚扰‘五梅山庄’。” “毒手赤练”道:“好。” 李文成便道:“此刻秘籍也不在我手中,待我取来给你,你也须将那抑制寒冷之法写下来与我交换。” “毒手赤练”脸色一沉,道:“你消遣本尊来了,那秘籍你不是记着了么?” 李文成道:“此刻我若说出,你反悔将我杀了,我也奈何不得,岂不亏大了。何况我将要交给你的是那秘籍原本,必然比我记得的详尽,此刻我若是故意说错几个地方给你,你又如何辨得出真伪!” “毒手赤练”眉头紧蹙,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觉眼前这年轻人着实让他头疼,恨不得立刻取了秘籍便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李文成见“毒手赤练”沉吟不语,知他心下疑虑,便一脸正容道:“我李文成说话算话,绝不食言。此秘籍在我身上,终究是个麻烦,我当然十分愿意将它交给你,这样既少了一个麻烦,又为‘五梅山庄’去了一个劲敌,我何乐而不为。”他这一番话确也出自真心。 “毒手赤练”咬咬牙道:“好,我就信你一次,你若骗我,下次让我抓到你,我一定要用刀将你的面皮一刀一刀地割下来,再将你的五脏六腑掏出来,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狗吃掉。” 李文成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我取了秘籍过来怎么与你联络?” “毒手赤练”与李文成说了接头的路符与密语,李文成跳下马来,道了声:“那我走了。”转身离了“毒手赤练”而去。 脱了“毒手赤练”的视线,李文成展开身法,急速地飞奔一阵,直觉离得远了,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停下身来,环眼四顾,只见溪水涓涓而流,新生的绿芽爬满枝头,顿觉生命是如此美好。 回想这两日的经历,李文成只觉能逃过性命,实在侥幸,昨日晚上若不是醒得及时,只怕已魂归西天了,不免心想到底是谁想要杀他。而方才与“毒手赤练”的那一番绞尽脑汁的攻心之战,丝毫也不比真刀真枪来得轻松。 这时李文成有些疲惫,便找了一处隐秘之地,躺下休息。待到醒来,已是红日当头,李文成只觉精神饱满,便将先前的思虑梳理了一番:先去江陵城,将埋在监狱里的秘籍取出来交给“毒手赤练”,彻底摆脱这个大麻烦,再回“五梅山庄”。 他打定主意,便向江陵城赶去。到了城中,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好一片热闹的景象。好久不见如此景象,李文成心下竟生出些感慨来,脑中闪过秦熳的身影,杜奕衡、铁头,丘二等一帮好友嬉笑的情景也一齐涌上心头。 他已做好了打算,要趁着天黑,潜入监狱将秘籍取出。 抬头望了望天,天色尚早,“何不去与丘二聚上一聚,好久没与他一同喝酒了。”李文成心想。 他心中想着,便往街边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便见到面前一家院门前吵吵嚷嚷的,站满了人群。李文成心中好奇,走上前去,这时院内出来一个大汉,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请不要大声喧哗,一个一个地来,不用着急,今日谁都不会落下!” 那大汉一出声,喧哗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刚才还是杂乱的人堆,霎时间竟自觉地排起队来,人群一直伸到屋里,由于人太多,仍有不少人站在外面,弯弯曲曲地排成一条,旁边也站了不少瞧热闹的人。 ------------ 第二十章 唇枪舌战(4) 李文成上前向其中一人问道:“这位大叔,请问这里发生甚么事了,为甚么这么热闹?” 那人向李文成瞥了一眼,道:“小伙子是刚来的城里的吧?” “是啊。”李文成点点头。 那人道:“这就难怪了,连‘普救度法师’在这里开坛治病也不知道。” 李文成好奇心顿起,便道:“‘普救度法师’?他是甚么人?” “说起这‘普救度法师’啊,那可是大大的了不起。自来到城里半个月,不知道救治了多少病得快要死掉了的人,他的大名早已传开了,现在这城中有谁还不知法师在这里安住!据说‘普救度法师’是天上的菩萨转世,专到人间来救治世人的,他还拥有能看透人心灵的能力。只要经他点化,在身上洒下圣水,天底下任何难治的病症都可治好,不过听说若是心有邪念的人法师是不会救治的。”那人脸上露出崇敬的神色。 李文成心道:“还有这等事?”他随着一些瞧热闹的人向院里走去。 只见院内的一端坐着一人,那人前面摆着一张桌子,一个银白色的坛子放在桌子上,坛子里盛满了水,那人正为前来看病的人把脉。 那人穿了一身圆领窄袖的黑袍,胸前画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图符,状似四个条形物,一端贴着中心的一个圆圈,另一端向外延展。 他面目有些特异,看起来极为年轻,似乎也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至于面目如何特异法,李文成也说不上来,只觉与周围的人长得颇不一样,鼻梁高挺,眉目很深,一双眼睛粗看寻常,若是细看去,便觉似一湾看不见底的深潭,有种说不出的魔力。 为那人的奇特所吸引,李文成看了好一会儿,心中忍不住惊讶,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人物! “这人应该就是那“普救度法师”了。”李文成心道。那法师右边站着一个大汉,那大汉比院内众人都高出了半个头,只见他鼻梁挺宜,额头宽广,双目闪闪有神,笔挺地站着,显得颇有气概。左边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相貌寻常的儒生,李文成只觉那儒生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儒生似乎在垂目养神,眼光偶尔向人群散去,过了一会又收回来。李文成见那儒生有些眼熟,不禁多瞧了几眼,那儒生眼光这时也向李文成飘来,又从李文成身上流转过去,那一霎那间,李文成似乎觉得他的眼睛突如神光耀动,乍闪即逝。 李文成心中一惊,再向那儒生瞧去,只见那儒生低头垂目,又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莫不是自己眼花了,李文成心想。 这时,只见那年轻法师在一个年近中年的男子身上来回捏拿,过了一会,不知怎地,手中便多了一支莲花,他将莲花浸入桌上的坛水里,再将莲花向那中年男子额头洒去。 那中年男子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跳了几跳,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连忙跪在地上,向那法师连拜了几拜。 李文成这时只觉身上颇不自在,那儒生坐在那里,似乎在闭目养神,却总让他心中忐忑不安,像似被监视一般,这种感觉极其微妙,李文成似乎觉得可以捉住它,却又无从把握。 他站了良久,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欲转身。他甫一抬脚,突地心中大骇,只觉双脚酸软,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牵引,连抬脚的力气也没有了。 震骇之中,李文成向那儒生望去,只见那儒生仍然是一般坐姿,只是眼神正向自己瞧来,他坐在那里,似乎一直就坐在那里,身上却有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气势直向自己涌来。 这是甚么邪术!李文成大惊之下,攥紧拳头,身上涌起一股劲力来,那牵制的感觉顿时轻了一些。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听闻‘普救度法师’在此,萧某正好路过,特来拜见。”那声音似乎极飘忽,却又凝聚一处,便如在每一个人耳边讲出一般,久久不散。 院中众人俱是大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头戴斗笠,一身紫衣,背上斜插着长剑。那人将斗笠摘下,露出脸庞来,看起来大约三十四岁的模样,形相威武,但面色白晰光滑,又不失文秀的气质,他立在院中,身上散发出一种非凡特异的气概。 此时那牵制之力已全然消失,李文成来不及细想,在众人注视那来人之际,转身便出了院子。 他到了那条长长的巷子,便运起“血影遁”的身法,极速地掠行。好在巷子里无人,倘若被人撞到,定以为白日见鬼了。 李文成掠过巷子,在街边停住,见到街上人来人往,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在街上行了一阵路,突觉身后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回头望去,顿时大惊失色,那儒生正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的人群中。 他不禁加快脚步,不时地回头向那儒生瞧去,但见那儒生仍然不紧不慢,每走一步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人流,跟在李文成身后不远。 李文成脑子里霎时间涌起无数的疑问,这人有些面熟,一定在哪里见过,他到底是谁?他跟踪过来,显然认识自己,应是要对自己不利。他脑中想着,脚下丝毫不慢,向一边街角疾走。 拐过街角,李文成进了一条巷子,突觉眼角一闪,一个身影向自己移来。李文成想也不想,右拳已向那人打去,这一拳去势迅疾,拳到中途,又摇摇晃晃幻化出几道拳影来。这一招迅疾中生出多般变化,已是高明厉害的拳法。 当拳将近那人面门,便见那人左掌已递了上来,也未见他如何作势,已压上了李文成的右臂,数道拳影顿时消失不见。 ------------ 第二十章 唇枪舌战(5) 李文成只觉右臂一沉,心知不妙,这一招精妙的拳法竟对那人完全无用。李文成变招也是极快,他顺势曲臂,作势以肘近身攻击,左拳已运劲打出。 这一拳精沉有力,虽然去势并不快疾,但以肘击为虚,拳击为实,运劲方式与上一拳截然不同,这两式在如此急促的情形下使出,显得精妙异常,此时二人相距甚近,已然打到那人胸口。 拳头与那人胸口相触,李文成只觉他身上如涂了一层油一般,滑不溜湫,一时连拳带劲,都滑到一边。 只是那人压住李文成的左掌也松了一松,脸上瞬间变白,又恢复原样,正是那儒生。 这时李文成也大吃一惊,他一个轻旋,脱开那儒生数步远,与他面面相对。 那儒生双手一收,搭到后背,眼里露出些惊异之色,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可惜之意。 此刻李文成却没有那番闲适心情,他全神戒备地注视着那儒生,只因那儒生身上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直逼过来。他虽然双手搭背,自然地站在那里,却使人感觉全无可乘之机。 李文成紧紧地盯着那儒生,双臂似乎都颤抖起来,这是他与人相斗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儒生使他生出一种无可抗拒之感。 他此刻已全然丧失信心,只觉自己无论怎么奋力打出一拳,都对那儒生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想拔脚而走,突地只觉在那人一股无形气势的压迫下,双脚已然酸软,使不出力气来。 又是那邪术!李文成心中惊惧。好在方才遇到一次,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运劲于全身,身子便觉松了一松。 霎时间,李文成脑子里飞快流转,他见那儒生双手搭背,好似将他当作已到手的猎物一般,便作势向那儒生击出一拳,拳还未发出一半,他突地一下向一边的墙院飞掠过去。 身在空中,李文成便觉耳边传来“咝咝”地衣袂飘飞之声,他心知糟糕,此时已来不及多想,他在空中半旋身躯,右手弯指如钩,向那儒生双眼击去。 这一击似电闪一般,正是“血影七杀功”上的杀招,那儒生身在空中,竟微微窒了一窒,便躲过了这迅疾凌厉的一击。 李文成落到墙院里,只觉全身恢复了活力,他脚下丝毫不敢停留,向院内掠去。院内一人正手持书卷,见李文成在院子里飞掠而过,发出一声惊呼。 李文成从院子里的一端掠出,又跳进另外一家院子。他这样在各家庭院里飞掠奔折,引得身后一阵阵的尖叫声。 飞奔一阵,李文成又跃进一家庭院,庭院颇是安静,看起来似乎无人,他瞥眼便见旁边有间柴房,李文成倏地掠进柴房。柴房里堆满了柴禾,一边有个被木盖盖住的大水缸。 李文成将木盖拨开,轻轻跃进水缸中,不让一滴水珠溅出,再将木盖盖住。他藏在水里,屏住呼吸,霎时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此刻他只觉全身的触觉异常地敏锐,似乎能感应附近平日里忽略了的细微风声变化,他也不知自己身上为何此刻能生出这般感觉来。 过了几柱香的功夫,李文成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他直觉那儒生并未跟来,但他心下谨慎,也不愿轻易现出身,只是将鼻子露出水面。 过了许久,李文成终于从水中出来,他见天色还早,也不想引人注目,便索性在这庭院内四处走动起来。 庭院里四下无人,李文成溜进一间简陋的卧室,将身上的衣物除下,沥干了挂在旁边的窗户边,他则躺在床上休歇。 躺了一会,脑子里开始思索起来,回想与那儒生动手的情景,只觉那人的武功实在太过玄奥。 自从习了那“血影七杀功”之后,李文成的武功进境飞速,他去“五梅山庄”,见识了不少武林好手,又与“毒手赤练”等人交过手,对武学的理解便更深了一层,他自认为身手已是不错了,可是方才与那人动手,竟完全没有半分胜的机会。那人若是趁着他手脚酸软时出手,只怕早被擒住。 那迫人于无形的东西到底是甚么,简直像妖法一般,难道便是那谷中老人所说的“势”。那儒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使他心生畏惧,这种畏惧感与他从前遇到“毒手赤练”的感觉有些相似,只是那种感觉却远没有这么浓烈,让他觉得不可抗拒,彻底丧失信心,这般武功,实在是高深莫测。 李文成脑中想着破解的法子,可是他想来想去,只觉还是自己修为太浅,当下也无法可破。“若是下次再遇上那儒生,我该怎么办?”李文成心道,想来那儒生应是因为白天的缘故,有所顾忌,没有追来,不然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有些丧气。这两年以来,遇到了不少惊险之事,数次差点丧命,已将他的心智磨炼得坚韧顽强。 躺着没过一会儿,想到自己年纪尚轻,有的是机会能打败他,便又振奋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第一次对那儒生出手时,并没有想得太多,自己的拳法尚能发挥威力,可是当与那儒生面面相对之后,便已完全没了机会,想到此处,他脑中灵光一闪,那儒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定是使自己的精神受到损伤,丧失了信心,倘若自己能保持悍然无惧的心态,或许能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出来。 暮色已经降临,李文成只觉肚子有些饿了,他穿起衣服,便掠出了庭院。在街上转了几圈,他正想找家吃饭的地方,才发觉身无分文。 “只能去丘二那里了,待吃饱了肚子,再作打算。”李文成心想。这时,他也不敢再从那条长长的巷子那边过去,好在对这江陵城里颇是熟悉,李文成便准备绕得远些,走另外一条路去找丘二。 穿过了街道,来到一处偏僻的街角,路上已没了行人,李文成走了一阵,突地倏然一惊,脑后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他转过身去,心中暗叫糟糕,那儒生竟不知何时,已跟在身后,顿时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这人竟然阴魂不散!李文成全身收紧,倏地一下,已掠向那人,五指曲伸,向他的喉咙勾去。这一式已运尽了他全身的劲力,若惊鸿,如利刃,似电闪,转身出招之间又无半分迟疑,委实迅疾诡异,教人难以抵挡。 ------------ 第二十一章 浮生如梦(1) 李文成的指尖眼见已要触到那儒生的喉骨,便觉一股强劲的力道从手腕处猛地磕来,李文成禁不住这股猛烈的冲击之力,身体向一边翻滚开去,待他双脚落到地上,只觉余劲未消,一股阴柔之力自胳膊向右胸袭来,霎时间胸口如被棍棒敲击一般,一阵猛烈地生痛,他脸色连变了数变,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待李文成停住脚步,胸口的疼痛才稍稍缓解,顿时发觉整个右臂一阵酸麻。 这时那儒生已到李文成面前,道:“好本事!老夫若是再慢得半刻,只怕就要命丧此地了。” 李文成道:“你是谁?干么跟着我?” 那儒生笑了一笑,手掌一抬,李文成只觉一股迫人的气势直冲过来,这时便听那人道:“可惜了,一身好本事!你若再晚些时日出来,也不必丢命的。” 此时酸麻已过,李文成只觉手腕有些发痛。方才那一招已是他与人相斗以来,超越他原本极限,使得最有威力的一招,只是仍然奈何那人不得,心里不禁泛起绝望之感。 那儒生手掌抬起,已向李文成递了过来,在那人气势的渗透之下,李文成只觉全身酸软,他知道此刻躲避已是不能,无奈之下,左拳向那人打去,这一拳过去,轻飘飘的,软绵绵地,没有一丝气力。 李文成只觉手腕一紧,随即一阵火辣地疼痛,左腕已被那人扣在手掌中,他急忙用劲抵御,这时一股阴劲已直透过来,整个左臂顿时酸麻无力,腕上更是奇痛彻骨。 奇痛之下,李文成反而变得清醒了,他一直思索如何破那儒生的气势武功,这时心中不禁暗自鼓气:“不要惧怕,不要惧怕!”脑中想着,右手丝毫不慢,展指已向那人喉咙削去,这一招去势劲急,显然已冲破了那人气势的压制。 那儒生微微侧仰,堪堪避过李文成的掌指,有些惊异地道:“好高的悟性!” 李文成左腕仍被那儒生扣在手中,此时见他说话,顾不得酸麻的手臂,趁他分神之际,运劲一扭,反向那人手脉扣去。 这一反击恰到时机,那儒生似乎吃了一惊,一抖手,李文成只觉一股阴锐的劲力将手臂弹开,他连忙向后疾退,与那人拉开距离。 李文成脱了那儒生的手掌,左臂微微轻摆,只觉除了酸麻之外,并无大碍,心下稍安,这时那儒生已向他踏步过来。李文成只觉那人只是脚步动了一动,一股无可抗拒的气势便直涌过来。 霎时间李文成刚刚升起的信心又全然丧失,他只觉那人的攻势无所不在,全身没有一丝破绽,自己竟然无从抵御。 李文成甫一念及此处,便觉手脚酸软起来,顿时心中一惊:“这畏惧的感觉又来了,冷静,冷静,那人明明没有碰到我,不要惧怕!” 李文成这样想着,手脚便也回复了些气力,轻吸一口气,劲力运转,霎时四肢百骸间气息通畅,全身上下恢复了活力。 那儒生已伸手抓来,待近及胸前,李文成左臂屈挡,右手“呼”地一拳向那人当胸打去,拳势刚猛劲锐。 此时二人相距甚近,那儒生手指搭上李文成的左臂,李文成的右拳已打中那儒生的胸前。这一拳妙到毫颠,若是快了半分,以那儒生的高超功夫,便来得及收势回闪,若是慢了半分,儒生的手掌将他抓住,劲力直透过来,他也无力出拳了。面对这般惊人的高手,顷刻间他能如此沉着冷静,把握时机,高超的武学天赋尽显无遗。 拳头击在那儒生胸口,便觉一阵溜滑,拳劲向一边偏去,李文成早有所料,身子顺势一旋,与那人拉开数步远。 那儒生脸色变了数变,转身对着李文成道:“好小子,老夫竟然挨了你两拳,想起来上一次老夫被人打中一拳,已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李文成见那儒生开口说话,夷然自若,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去。 这时那儒生又道:“不错,不错,死了实在可惜,老夫现在改变主意了,你即使不死,对老夫的计划也不会有多少影响。”他说罢便将手搭到后背,缓缓道:“小子,你跟着老夫吧。只要他日老夫成就大事,荣华富贵,香车美人,你要甚么有甚么!” 那儒生说完,见李文成默不作声,只站在一边怔怔出神,便朝他全身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此时年轻,自然意气飞扬,用这些俗物诱惑你,却是小瞧了你,你若年纪再大些倒还好办了。你说,你想要甚么?” 李文成此刻一心想着如何脱身,哪里听得进他说的话,随口道:“我只是一介庸人,没甚么愿望,也不愿依附任何人,一个人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便是最好了。” 那儒生哈哈一声,双眼精芒闪动,向李文成望来,似乎便要射进李文成心里,只听他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你,不是那般无欲的人。” 在那人眼光的巡视之下,李文成只觉自己浑身上下仿佛没有衣服蔽体一般,似乎内心的想法都曝露在外,一股寒意顿时涌上心头,半响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道:“我是甚么样的人,我自己知道。我不愿依附任何人,这便是我的志向。” 那儒生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那神色一闪而过,便听他道:“此刻你也无须嘴硬,待老夫将你抓住再行计较。” 他话音一落,便向李文成移来,他这一动似乎并不快疾,却不知怎地瞬间便到了李文成身前,这怪异的错觉令李文成猝不及防,仓促之间,猛地向那人击出一拳。 这一拳击出,李文成便觉如陷入**大海一般,拳劲霎时消弭于无形。李文成大惊,左拳随即打出,拳到半途,突地变得飘虚无力。 ------------ 第二十一章 浮生如梦(2) 李文成暗叫糟糕,心知那儒生的精神气势正如针丝一般,无孔不入地侵蚀他的心神。这感觉真是难受至极,李文成忍却不住,猛地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犹如挣破禁锢的囚鸟,直向天空中远远冲去,他的心神也随之一振,手上顿时恢复了气力。 他的拳头还停在半途,这时突地运劲加速,身子同时轻轻一晃,变换方位又击出一拳,便如这两拳同时击出一般。 那儒生听得喝声,拂然变色,身子动也不动,右掌已向他直拍过去,惊人的掌风犹如怒涛一般汹涌,根本不理会李文成打来的精妙拳法。 李文成拳法即出,收势已是不及了,只得硬生生向旁横移半尺。他的拳法本来变化多端,实战中多是以攻代守,险中求胜的精妙招数,可是他的拳劲根本伤不到那儒生,这种出其不意的招式便失去了妙用。 那儒生的左掌已打到李文成的肩头,李文成只觉身子一震,便如纸鸢一般飞了起来。 他身在空中,正想着这一掌只将他震飞出去,似乎并不疼痛时,突觉一道阴柔之劲直向胸口涌来,顿时喉咙一甜,待他摔落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已变得模糊。 他想爬起身来,只觉胸口一阵窒痛,嘴里满是腥味,不禁咳嗽起来,吐出几口鲜血。那儒生武功简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李文成想着无论如何反抗挣扎也无济于事,心下松懈,霎时间便晕了过去。 在一片黑暗之中醒来,李文成只觉自己躺在一间房间里,隔门传来一阵奇特的声音,似咏似唱。李文成爬起身,顿觉胸前仍有些闷痛,他想起被那儒生打晕的情形,心中立刻惊觉起来。 屋里虽然漆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约莫也能辨得清了。李文成轻轻地向房门走去,轻拉门栓,出乎意料的是,房门竟然没有上锁,露出一条缝隙来,那奇特而洪亮的声音顿时入得耳里。 李文成赶紧将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将房门轻轻拉开。透过门缝,李文成看见门外是一间大厅,里面立了不少人,排成数十排,井然有序地站直,嘴里念念有词,却又相当齐整。 李文成瞥了几眼,突地只觉一道精光自人群中直朝房门这边闪来,“是那儒生!”李文成心中一惊,赶紧将门闭上。 “定是那儒生将我虏来这里,为甚么连门也不关上,他应是早有防备,不怕我逃走了。既然如此,我出去瞧瞧也是无妨。”他心中想着,便索性将门拉开,走了出去。 厅内的烛灯并不敞亮,却也能将厅中众人瞧得清楚,他们装束各异,商家、小贩、书生武士、达官贵人,脸色均是一片虔诚。厅里最前端的台阶上站着一人,姿态端严,正是那位年轻的“普救度法师”,他口中朗朗有词,似乎便是这厅中众人的领唱者。 李文成走进厅里,只有那儒生向他瞧来,其余众人理也不理,自顾自地咏颂歌曲。李文成向那儒生瞧去,这时那儒生已收回眼光,微微垂头,随着众人咏唱起来。 心里的紧张渐渐消散,那歌声入得耳里,也清晰了许多,李文成只觉并不能听懂,但却似乎能感觉到那声音里有种纯净的力量,使得他的心也随着歌声开始沉静起来。 歌声渐止,“普救度法师”用右手指在额头与胸前点了几点,将右掌贴在左胸,微微低头道:“愿神主与我们同在。”厅中众人也纷纷与他做出一样的姿势,同声道:“愿神主与我们同在。” 过了一会,“普救度法师”走下台阶,走到一人面前,做了几个奇怪的姿势,然后嘴里开始轻轻念咏起来,那是一种奇怪的话语,与方才的咏唱歌曲一样,李文成一句也听不懂,似乎是一种祷告的仪式。念完之后,又走向另外一人,如法施为。片刻之后,那“普救度法师”从李文成面前经过,他只是晃了李文成一眼,又走到另外一人面前,为那人做祷告的仪式。一连为四个人做了祷告,他便往台阶走回。 厅中烛火摇曳,站在台阶上,年轻法师的面容显得庄严圣洁,只听他缓缓吟颂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普救度法师”吟颂的声音并不大,李文成却觉好似有一根鼓槌在耳膜里有节奏地敲击一般,眼皮莫名其妙地开始沉重起来,不知不觉,眼前的一切也消失不见,身子飘飘荡荡,向一个没有光亮的隧道里飞去。 眼前黑暗一片,过了片刻,出现一道白光,像是在黑暗中开了一扇门,李文成飘了进去,只觉自己站在山坡上,他往下望去,山坡下是一个村子,许多人围在一处,地上躺着一个人,他看到了自己,那躺着的人,竟然是他自己,旁边站着一个女子正在为他施救。 那个女子的面容多么熟悉,正是秦熳,李文成看见地上的“自己”渐渐醒来,那女子露出笑脸。笑脸渐渐模糊,李文成只觉眼前又变得漆黑起来,他想挣扎着寻找那笑脸,身子却轻飘飘地,根本就动不了。 他又在虚无的黑暗中飘荡起来,过了一会,眼前一片光亮,他又看到了自己,是一个书生,一晃眼,到了第二年,他考上中状元,还娶了一位高贵而又美丽的富家小姐,生了六个儿子,时间一片一片地过去,他步步高升,当了十年的宰相,儿子们都和名门望族对了亲,当了大官,时间过得真快,十几个孙子已经出生了,个个聪明,真是儿孙满堂,福禄齐全,转眼间,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快要死了,油灯枯竭的那一刻,李文成只觉有些满足,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遗憾,忍不住流出泪来。 ------------ 第二十一章 浮生如梦(3) 又沉入了黑暗中,李文成向前飘去,一片白光刺透过来,他只觉自己来到了战场上,骑着枣红色的健马,穿着银色盔甲,右手执着长矛,向敌人猛冲过去,一个一个的敌人倒在他的长矛下,身边的战友也一个一个地死在战场上,有的被兵刃穿胸而过,有的被利斧砍掉头颅,他心里沉沉的。一支利箭射过来,插进了他的胸口。 他掉下战马,倒在地上,保持着姿势,半透明的身子飞向天空,云海,阳光,然后坠入黑暗。他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忍不住地痛哭悲伤。 不知到了何时,他突然醒了过来,“难道那便是我的前世。”李文成心中惊道,他只觉已经历了几个轮回,那高中状元的喜悦,儿孙满堂的欢乐,利箭穿心的痛苦,油灯枯竭的无奈,是如此的真实! “人生一梦尽虚妄,浮生执甚苦奔忙,悲喜千般同幻渺,富贵荣华终散场。”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脸颊上也都是泪水,再向厅中众人瞥去,其余人也是脸色各异,有的喜悦,有的悲伤,有的欢乐,有的人痛苦。 那法师不知甚么时候又咏唱起来,歌声如来自天上的梵音,李文成没有一丝厌烦抗拒,顷刻间心里变得纯净无比。当他再次清醒,便见厅中的众人已列成队,从一间侧门鱼贯而出,只留了那“普救度法师”,儒生,还有那日与他们一路的大汉。 “这“普救度法师”如此神通,难道真是天上的菩萨转世!”鬼神之说李文成原本也是不信,只是方才经历了那几番轮回,心中也开始动摇起来。 李文成只觉自己实在是渺小虚弱,那儒生的武功,那年轻法师的神通,实在惊世骇俗,天下间的奇人异士不知还有多少,这一刻暗藏在心中、欲与天下英雄比试一番的豪情壮志顿时被浇灭了一大半,此时只想远远地避开他们。 这时“普救度法师”走到李文成面前,只见他宝相庄严,轻拈手指,道:“神主啊,请饶恕他的罪孽吧!”说罢,向李文成额头点来。 此刻李文成全无防范,便被他手指搭在额头,一股沛然之气自额头流来,全身顿时轻飘飘地,心中纷繁芜杂的想法霎时散去,脑中一片空白,便听“普救度法师”道:“我乃是神主派到凡间的使者,你已被神主选中,成为神主的仆人,你若是一心一意追随神主,为神主效力,对神主忠诚,死后就可以获得神主的拯救,在天堂里得到永生。若有违背神主的旨意,你将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愿意永生永世追随神主,为神主效力吗?” 李文成不由自主地道:“我愿意!” “普救度法师”拿开手指,李文成顿觉一松,全身大汗淋漓。这时只听那儒生道:“法师先回去休息,这里由老夫来处理。” “嗯,范先生辛苦了。” “普救度法师”道,语气颇是恭敬,他说罢便与那大汉走出厅外。 “你已对神主许下诺言,以后为我办事,便是为神主效力,你要老老实实,功成之后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若是你敢背叛于我,随时可取尔等性命!” 此刻李文成心中一片纯净,原本对那“普救度法师”还怀着崇敬之情,听得那儒生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心中一凛,突地生出一丝反感,这个念头只是电石火光之间一闪而过,想到他们洞悉心灵的本领,顿时不寒而栗,忍不住抬头向那儒生望去,见他脸上似乎并无不妥,心下才稍稍安定。 “你走吧。”那儒生道。 这就可以走了!李文成愣了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那儒生见李文成脸上的愕然之色,又道:“神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的行踪,神主自然会告知于我,如果有甚么任务,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脑中混沌一片,李文成不知不觉地走出厅外,走了很久,此时暮色已沉,夜风吹得背脊有些发冷,他才缓过神来。 旁边是一处冷清的街角,望着茫茫的夜色,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知竟要何去何从。 今日的奇怪遭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李文成不自觉地想起那轮回中前世的境遇,突然觉得活着也了无生趣,心下有些颓然。这时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饿得实在有些难受,他忍不住心道:“这饿得难受的感觉才是切切实实的,我还需活着,管他甚么前世今生,悲伤痛苦,找点吃的才是最要紧的。” 他原本要去丘二那里,这时想着可能给丘二带来害处,便也转了念头。他四处望了望,只见旁边有一家房屋,四周用低矮的木栅围了一圈,院门随意地搭着,院中没有一点灯火,他溜进院里,四处寻找,终于给他找到一间鸡笼,里面躺了不少只鸡,他朝一间屋主熟睡的房间望去,心中有些歉然,默念道:“对不住了,此时无奈,也只能在你家借几只鸡用一用了。” 李文成抓了两只鸡,从院中溜出,直向“绿竹轩”奔去。“绿竹轩”里空无一人,李文成找了一处地方生了火,将一只鸡烤来吃了。 腹中已饱,他也回复了不少精神,便在地上行功运气。待行功完毕,他只觉四肢舒泰,胸口却愈加窒痛,那儒生给他留下的伤势并没有好转,这是第一次出现如此乱象。 一阵慌乱之后,李文成开始琢磨起来,他练功日久,领悟日深,想起从前练习那道人教他的内功心法,气正中和,心无杂虑,身上若受了伤势更有调养的效用,只是进境平顺缓和,若是意志不坚的人,很容易懈怠放弃。 而这 “血影七杀功”的功法,练过之后便如着了魔一般,吸引他练下去,实在是厉害万分,但一味求速求快,并无冲和与安神的效用,便也调养不了身上的伤势。 “这二者功法均有各自弊端,若是将二者的优点融合一起那该多好!”李文成心想。他却不知如他这般想法,实在是世间罕见,寻常武人能修习内功者,已是不多,若有机缘能修习一门功法,当是谨尊师嘱,不敢有半点违逆的想法,像他这样异想天开,在多数循规蹈矩的各家门派眼里,只会被视为逆数。 ------------ 第二十一章 浮生如梦(4) 过了午夜,李文成才沉沉睡去。接下来的一日,李文成为了调养身上的伤势,便硬生生止住了“血影七杀功”的修习,重新拾起那道家心法的练法,虽然很久没有练习,但这一次少了纷繁情绪的干扰,他很快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一连几日,李文成白天练功睡觉,晚上便去监狱周边打探地形,身上的伤势也渐渐好转。他发觉每练一次道家心法,那“血影七杀功”的诱惑便减少一分,只是到了午夜,仍需饮生血止寒。 这一日他行功完毕,只觉胸口的窒痛完全消失,心中有种莫名的愉悦感,似乎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都在欢欣雀跃,那种感觉妙不可言,他忍却不住心中快意,长啸一声,这声音犹如虎啸山林,远远传送出去。 这日过了午夜,李文成潜入监狱,从熟睡的狱卒身上取下钥匙,打开曾经囚禁他的监狱栅门,好在囚房并无其他囚犯,李文成依着自己留下的记号,将土翻开,可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埋在坑里的秘籍竟然消失不见了。 片刻之后,李文成冷静下来,他想起江湖中的秘籍传闻,看来是不假了,这埋藏秘籍的事似乎本来只有他一人知道,但只怕早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当他从江湖上消失之后,秘籍下落的传闻便从他身上落到了崔天佑身上,这秘籍消失,看似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李文成快速填平土坑,锁上囚房,将钥匙还给熟睡的狱卒,便溜出了监狱。 回到“绿竹轩”,李文成睡了一个大觉,直睡到第二天午时,才醒过来,他活了活筋骨,便沿着街边朝城外行去,他打算先回“五梅山庄”,再作计较。 正在街边走着,这时一人迎面走来,那人脚步匆急,神色有些慌张,他走到李文成面前,突然道:“这位小哥,救我,救我!” 李文成向那人仔细瞧去,见他年纪比自己略大两三岁,模样颇有些俊俏,慌张的神色里透出一些活脱,便道:“这位大哥慢慢说,出了甚么事?” 那青年急道:“慢不得哟,快帮帮我,我想与小哥换件衣服,可以么?” 李文成愣了一愣,这请求实在有些怪异,他原本不想多事,便要推辞,便听那青年道:“小哥救我,不然我可没命了。” 正在踌躇间,李文成见他一脸祈求的神色,有些可怜,便道:“好吧。” 换了衣服,那青年一把拉住李文成的胳膊,道:“快走,快走!” 二人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街边酒馆,那青年将李文成拉到桌上,他也坐到李文成对面,背对着街道,大声叫道:“老板,来两壶酒,两斤牛肉,一碟白豆腐,一碟蚕豆,两碗白饭。” “好嘞。”酒馆老板应道,隔了一会,便将酒菜端了上来。 李文成直感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那青年搞甚么名堂,但见他叫了吃的,心道:“管他的,先吃了再说。” 这时那青年伸出手指,悄悄道:“小哥,只管喝酒吃饭,不要作声。” 李文成却没有喝酒,只是专拣了菜吃,过了不久,便见街边走来两人,均一身仆役的装束,但脚步沉稳迅捷,显然是练家子的。 那二人在街边东张西望,眼光从李文成身上扫过,又向别处望去。待二人走远,李文成便道:“那二人是在找你么?” 那青年道:“嗯。” 李文成道:“你怎么惹到他们了?” 那青年嘴里含含糊糊,也不回答,一边吃着一边左右观望。二人将桌上的饭菜扫了精光,那青年悄悄道:“你身上带了钱么?” 李文成只觉大窘,摇了摇头,那青年见状,大声道:“老板,再来一盘烧鱼。” 那老板应了一声,便进房做菜去了。青年低声道:“跑!”说罢起身拔腿便跑,李文成楞了片刻,想到自己也是身无分文,立刻起身跟在那青年身后跑去,远远地,传来酒肆老板的高声咒骂。 那青年一阵疾奔,回头见李文成仍然跟在身后,颇感意外,这时二人在一处装饰富丽的大院门前停下,门口有几个年轻女子正骚首弄姿,向过路的行人直抛媚眼,院前高高的门匾上写着“醉春楼”三个大字。那青年四处张望,突然低呼道:“糟糕。”一把拉住李文成,道:“快进去。” 那青年拉着李文成跨进院里,一入到院内,他便挺直了腰板,这时一个脸上涂了厚厚胭脂的中年女子走上前来,眉花眼笑道:“两位小相公,楼上请。” 那青年手一挥,不耐烦道:“我们找人。”一副熟门熟路的大爷模样。 中年女子并不生气,她眉眼向那青年挑去,笑嘻嘻道:“唉呦,不要这么凶嘛!我们‘醉春楼’没有找人的,只有找乐子的,小相公有相熟的姑娘么?” 那青年却不理她,拉着李文成向楼上走去。那中年女子这才“呸”了一声,转身向其他客人迎去。 二人上了楼,只见楼上猜拳划令,燕语莺声,热闹非常。那青年东瞧瞧,西瞧瞧,只见每一张会客的酒桌上都有一个或是几个艳丽女子喝酒陪笑,他走了几步,经过一间窗户四开的独间阁楼,里面一人正独自喝酒,只见那人一身紫色,背上斜插长剑,身上透出一股特异的气概,在这热热闹闹的青楼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青年立刻走进阁楼,李文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也跟着走了进去。 那紫衣人抬起脸,向二人瞧来,李文成心神一震,暗道:“这人不是在‘普救度法师’开坛治病的那日见过么,难道这青年与他相识?看样子似乎又不太像。” 那青年走到紫衣人喝酒的桌子边,一屁股坐下去,道:“这位好汉,我身上没带钱,可否随好汉蹭点酒喝?” ------------ 第二十一章 浮生如梦(5) 紫衣人闻言,哈哈一笑,开口道:“小兄弟有趣,年纪轻轻就敢来喝花酒,还吃霸王餐,很对我的胃口,我喜欢。” 那青年大喜,连忙招呼李文成坐下,向那紫衣人道:“好汉怎地一个人喝酒,却没找个姑娘相陪。” 紫衣人哈哈一笑道:“听说醉春楼的头牌秋燕小姐美貌非常,本想今日特地来见识一番,哪知她竟然身体有恙,所以就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了。” 那青年嘻嘻道:“佩服佩服,要么不玩,要玩就玩最漂亮的,好汉好品味。” 紫衣人哈哈一笑,自顾自喝起酒来,那青年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酒壶给李文成与他自己倒满了酒,向紫衣人敬了一杯。 李文成喝了酒,坐在一边,静静地望着二人,此刻他莫名其妙地与两个完全不相识的人在青楼里喝酒,想来只觉实在有些荒诞不经。 半晌,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便听见“呯呯砰砰”的声音,夹杂着数声惊呼,片刻之后,两个身着仆役装束模样的人出现在三人眼前。 那青年脸上早现惊慌之色,见那两人出现,急忙向那紫衣人道:“好汉,救救我。” 这时那二人中其中一人向那青年道:“公子,请跟我们回去吧。” 那青年道:“我不走。” 那人道:“你若再与我们为难,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紫衣人这时突然插口道:“他不愿意跟你们走,那就算了,强人所难的事,本人最看不惯了。” 那人道:“你又是谁?若是与他无关,就不要乱趟浑水。” 紫衣人朗声道:“玲珑使,萧如衣。” 话音刚落,便见紫影一闪,只听两声闷响,那二人已摔倒在地,将楼间的栏杆也撞断了半截,伴随着几声尖叫,萧如衣乍进倏退,已回到原位。这时只听他道:“我的名字,你们要记清了!” 李文成此时的见识已是非同一般,见萧如衣纵身,出招,回退,一气呵成,武功实在惊人,不禁暗暗心惊。 妓院里原本热闹,这时发觉有人打架闹事,顷刻间院里变得更加吵闹起来,客人们纷纷跑出来瞧热闹,阁楼附近立刻围了不少人,有些胆子大的,更是忍不住跑到阁楼窗边,伸头朝里面瞧来。 那二人颤巍巍地爬起来,脸上均现出愤怒之色,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闪身进场,朝阁楼里的三人瞧去,对紫衣人道:“他们与阁下无仇无怨,怎地出手伤人?” 萧如衣懒洋洋地端起酒杯,道:“谁让他们扰了我喝酒的兴致,这是给他们长点记性。”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高大英伟,两鬓有些斑白,这时听得紫衣人之言,平静的脸庞闪过一丝怒色:“阁下当真狂妄,瞧阁下也不是无知之辈,难道以为自恃武功高强,就可以横行无忌么?” 萧如衣仰天一阵长笑,倏地又收止笑容,冷然道:“萧某一向狂妄惯了,如今也活得好好的,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他话未落音,已纵身而起,倏地挥出一掌,那人也身手也是快极,倏然出掌,“嘭”地一声响,萧如衣飞身飘回原位,那人也连退三步。 “好功夫,原以为荆州没甚么人物,看来还是有人值得萧某认真一战!”萧如衣狂傲道,“我这人最听不得别人威胁,再多的人来,我也不怕,你若是能挡住萧某十招之数,刚才说的话我便罢了,不然,哼哼……。” 那人心中怒极,方才与萧如衣交手一招,知道他功力高深,但那人也不是一般人物,虽然年数已大,萧如衣的狂傲之言却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便道:“不要说十招,百招那又如何?” 那人肃立不动,凝神以待,直有一派高手名家的风范。 萧如衣伸手在面前的桌上轻轻一按,身子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到那人面前,只听“喀”地一声响,那张木桌霎时间裂成无数块碎片,这一手功夫厉害至极,纯是打穿木桌不难,可是像他这么轻轻一按,便劲透木桌,将它震成无数碎片,掌上的功夫实在骇人,倘若这掌按在活人身上,哪里还有命在,立时便有人发出一阵惊呼。 那人袖袍一摆,道:“出招吧。” 萧如衣长笑一声,右掌虚按,便见那人胸前顿时掌影纵横。 那人一抖袖袍,右手握指成拳,雄沉的劲力已穿透掌影,往萧如衣当胸打去。这一招拳法李文成只觉有些熟悉,他瞧二人都是少有的高手,忍不住凝神观摩。 萧如衣这时已收掌曲臂,轻轻一磕,磕在那人的手臂上,将那人的拳招化去。 那人左拳已直挺地向萧如衣打到,雄沉的拳劲直冲去过,全无半分花哨。 萧如衣轻喝道:“好拳法!”同时身子一飘,已向飘到半空,掌指斜引,从半空中向那人头顶直泻下去。 那人左拳落空,见对方攻势已至,他双臂一封,硬挡了萧如衣这一招“泰山压顶”,“喀嚓”一声响,那人脚下的木板禁不住劲力的冲击,裂开一大块,那人赶紧移开脚步。 这时萧如衣攻势不减,伸脚向那人下腹踢到,那人连忙退避。萧如衣见那人退避,随身而上,拳脚在那人四周飞舞。但见他招式如斧披风,飘逸绝伦,委实难以抵挡,六招过后,那人便处了下风。 在萧如衣又劲又迅的掌法逼迫下,那人脸色涨红,身形有些滞涩。萧如衣一个虚击,引得那人拳脚大开,这时胸前便露出破绽来,萧如衣左掌直向那人胸口拍去,眼见便要打中那人胸口,萧如衣突地收掌,倏然飘退。 只听他道:“这个不作数,你身上有伤,不然当真可以接下我的十招,你可以走了。” 那人咳嗽两声,见萧如衣一会儿狂傲,一会儿讲理,也不知他是甚么来路,便道:“阁下武功高明,我甘拜下风。” 他说完便走下楼去,那仆役装束的二人这时也捂着胸口,随他下了楼。 那青年见那人出了醉春楼,舒了一口气,向萧如衣道:“多谢好汉救我。” 萧如衣道:“我瞧那人也不是来杀你的,你那么害怕作甚?” “他们虽不杀我,可是却将我关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这里也不能去,那里也不能去,像坐牢一般苦闷,我可不想呆了。”那青年抹了一把汗,有些死皮赖脸地道:“好汉不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让我跟着你得了,不然又会给他们追上的。” 萧如衣哈哈一笑,将挂在墙上的斗笠取下戴在头上,飘然引去。 那青年见萧如衣离去,作了个无奈的表情,转身与李文成道:“小哥快溜,不然这妓院老板可得找我们赔偿损失了。” 二人急忙下楼,趁着混乱的人群逃离了“醉春楼”,直到出了城外,李文成才道:“我也该走了。” 那青年嘻嘻笑道:“今天多谢小哥助我,后会有期了。” 李文成与那青年分别,便直奔“五梅山庄”而去。 ------------ 第二十二章 剑影重重(1) 红日渐渐西斜,李文成到了一处林边,这时他已连续不绝地奔行了大半个时辰,只觉有些累了,便找了一棵大树靠下休息。小憩片刻,当他准备起身离去时,突地发现对面的一棵树上有些异样,数皮上刻着几个如蛇一般弯弯曲曲的奇怪符号,李文成心中一惊,脑中跳出“毒手赤练”的影子来。 这树上的符号正是那日“毒手赤练”与他约定的路符,李文成顿时心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现在遇到,不如就先与他碰个头去,将秘籍经文尽早给他,免得纠缠。”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此刻我手上并没有“血影七杀功”的秘籍原本,该如何应付“毒手赤练”呢?”他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计议。 依着树上符号所指的方向,李文成寻了过去,走了不远,果然便见另外一个树上也刻着同样的路符,他依着路符一路寻去,走了许久,突地听见树林里隐隐有兵刃打斗声传来,他快步循声而去。 待到声音渐近,李文成瞧见在树林间不时有剑光闪烁,他轻脚跃上一棵大树,透过枝叶向下方望去,只见树林里十数人一片混战,地上也躺了几人,待他仔细看去,顿时心中大惊,一方正是“毒手赤练”,另一方却是魏宏风与晏明,还有几个山庄侍卫,他们明显处于劣势,人数即少,武功也比围攻他们的黑衣人稍弱。“毒手赤练”此时一人应付晏明与魏宏风二人的合力,犹自攻多守少。 李文成见势危急,立刻飘下树,走上前去,大声道:“‘毒手赤练’!快停手,我在这里。” “毒手赤练”见是李文成到来,果然停下手,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道:“嘿嘿,你来了就好,我正到处找你。” 李文成道:“不用费心找我,我说过的话,当然作数。” 这时晏明脸上也露出喜色,迎上李文成道:“李兄弟,原来你真的没事,我还以为这妖人说了假话。” “毒手赤练”听见“妖人”两个字,脸色一青,道:“你找死。”便要纵身过来,李文成急忙道:“且慢,你若敢动我大哥半根毫毛,我发誓,你永远也别想得到秘籍。” “毒手赤练”瞧见李文成决然的神色,知他所言非虚,便道:“好,今日且饶他一命。” 李文成紧攥晏明的胳膊,向他使了个眼色,又向魏宏风与一众侍卫打了招呼,便道:“魏公子,晏大哥,诸位大哥,你们先回去,这里由我来应付,不会有事的。” 晏明急道:“少庄主特意派我们来救你,怎能就这么回去。” 李文成沉吟片刻,便向“毒手赤练”道:“我们俩可否借一步说话。”他转头对晏明道:“晏大哥先暂且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就回来。”说罢便离开众人向一边走去,“毒手赤练”也跟了过去。 二人走了老远,李文成停下身来,这时“毒手赤练”道:“秘籍拿来。” 李文成笑了笑,缓缓道:“秘籍我当然会给你,不过不是现在,我若是现在交给你,依我对你的了解,我多次惹怒于你,你还不当场将我杀了。”他走到一棵粗壮的树边,对“毒手赤练”道:“你需在这棵树下挖个坑,明日酉时之前将抑制嗜血的法子记下来埋在坑里,后天酉时之前我也会将秘籍带过来放入坑里,到时你来取便是的了。” “毒手赤练”道:“好,就依你的。” 李文成又道:“我先说明,给你的不是秘籍原本,只是依着我的记忆记下来的,实不相瞒,那秘籍的原本本来我是藏好了的,却不知如何弄丢了。” “毒手赤练”眉头一皱,带着狐疑的眼神道:“你诡计多端,我怎知你给我的秘籍经文全是真的?” 李文成道:“这个我可以保证绝对与原本的记载一模一样,倘若我没有诚意的话,怎会自己找到这里来送死,何况秘籍给你,我也少了许多的麻烦。” “毒手赤练”踌躇片刻,眼中闪着狠毒的光,咬牙道:“我姑且信你,后日酉时我便来取,你若是食言,从此我也不会再信你,哼哼,到时我会将你的家人找出来,将他们通通杀了,再来慢慢折磨你。” 李文成闻言背脊一阵发寒,心中顿时升起了要杀之而后快的念头,他思虑片刻,只觉此时杀他也没有把握,便不动声色道:“我说话当然算数了,希望你也说话算数,我若是没有见到那抑制之法,也断不会留下秘籍经文的。” “毒手赤练”桀桀怪笑几声,在那棵树上做了记号,二人便往回走去。 “五梅山庄”的梅花栽种秘术相传数百年,已培育出不少四季常开的品种,其中五种更是各具特色,梅雪莹的闺房便放着她最爱的“乌羽玉”,它的花枝如羽毛一般好看,又如玉石一般细腻温润,扑鼻的清香更可以让她忘却烦恼。 梅雪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时小娟端着一个盘子,推门走了进来,轻声道:“小姐,小娟为你熬了一碗鸡汤,你快喝了吧。” “嗯。”梅雪莹端起鸡汤,喝了两口,望着小娟突然道:“如果有一天甚么事也不用管,甚么事也不用想,自由自在,那该多好。” “小姐,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小娟呵呵笑道。 梅雪莹轻轻笑了笑,眉头舒展了些,这时小娟眨了眨眼睛,故意叹口气道:“唉,小娟要是个一庄之主,管着一堆人,又有人惦记,该有多好啊!” “你这鬼丫头,鬼怪精灵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你胡说些甚么?”梅雪莹啐道。 小娟嘻嘻道:“我知道小姐忧烦,故意逗小姐开心呢,小姐其实不必为那群山贼烦恼,想当年那么多乱军骚扰我们‘五梅山庄’,到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退走了,那时山庄还没有如今这么多的侍卫,小姐的武功和智慧又远远胜过一般人,一定会有法子的。” ------------ 第二十二章 剑影重重(2) “唔。”梅雪莹应了一声,望着鸡汤怔怔出神。 小娟又嘻嘻道:“我知道小姐心里在想:‘哼,这群山贼我才不会放在眼里,我担心的是李公子的安危。’” “胡说八道,你想讨打啊。”梅雪莹横了她一眼,作势欲打。 “哎呦,小姐,你的鸡汤还没喝完呢。”小娟嬉笑着跑了两步,道:“小姐放心,李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主仆二人嬉笑一会,梅雪莹似乎突然想到些甚么,便道:“小娟,你去与许执事说一声,让他在议事厅等我。” “好的,小姐,我这就说去。”小娟出了屋。 梅雪莹喝完鸡汤,换上一身劲装,便往议事厅走去,到了议事厅,许宗元已在站在那里等着,见梅雪莹过来,便道:“少庄主,找我有甚么事?” 梅雪莹让许宗元坐下,便道:“许执事,你是否已可以确定‘飞马帮’那帮山贼的藏身之所?” 许宗元道:“嗯,那帮山贼狡猾,藏身之所分了两处,一处在水月岗,一处在虎渡林,他们有时在一处宿营,有时又在另一处宿营,就是想让人摸不清楚。” 梅雪莹道:“好,你通知庄中所有侍卫,今天晚上全力攻打‘飞马帮’的巢穴,待魏师兄与与晏侍卫回来,你再与他们说明。” “今天晚上?”许宗元有些愕然。 “嗯。”梅雪莹点点头,上次李文成与她说了内奸之事,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最近越来越觉有可能,这些日她故意将侍卫的作息改为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却甚么也不说明,即是为今晚的战斗作准备。她早已想好,这时临时通知许宗元,便是考虑即使真有内奸知会山贼,也可让他们来不及调度人马。 “可是……可是,那帮山贼人数众多,而且十分狡猾,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许宗元脸上忧色颇重。 “该来的终究要来,从前我考虑事太多,反而畏首畏尾,不敢有所行动,自古两军对垒,难免会伤及性命,这次我们只要小心谨慎,定然不会像上次那样再中他们的圈套,我们一定会赢。”梅雪莹坚定地道,她知道许宗元对山庄忠心耿耿,只是过惯了平安日子,且经过上次大败,变得有些胆小了,她也了解不少侍卫的想法,这些日山庄与“飞马帮”对峙,那帮山贼也没能讨到便宜,因此许多人都希望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将那帮山贼拖死,但她心中另有想法,眼见春种的日子渐渐逼近,若是一直拖下去,只怕今年村民的日子不会好过。这个计划虽是大胆,也是她思虑多日的结果,倘若一举击溃山贼,即可鼓舞士气,又可让村民们赶上春种的日子,更可让山庄威名越加远扬。 许宗元见梅雪莹心意已定,便道:“好的。”他转身往外走去,没走几步,便见身上血迹斑斑的魏宏风匆忙走了进来,他急忙道:“魏公子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梅雪莹瞧见魏宏风身上的异状,也忙道:“师兄,怎么了?” 魏宏风道:“今日遇到‘毒手赤练’,与他恶斗了一番,却正好遇上了李文成。” 梅雪莹急忙道:“李公子?他现在人在哪里?” 魏宏风道:“他与晏侍卫就在外面。” 梅雪莹脸上霎时露出喜色,道:“快请他们进来。” 过了一会,李文成与晏明二人进了厅。见李文成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梅雪莹心中竟止不住的欣喜,只觉一个一直记挂的东西突然失而复得一般,这时李文成道:“少庄主,我回来了。” 梅雪莹敛住心中情绪,道:“嗯。” 这时许宗元道:“听少庄主说李公子被邪教妖人‘毒手赤练’抓去,我们一直很担忧,想不到李公子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这些日定然受了不少苦吧?” 李文成忙道:“文成让诸位费心了,苦倒是没受多少,只是有惊无险。” 梅雪莹道:“哦,李公子可以说来听听。” 李文成便将那日 “毒手赤练”抓他走后的情景一一道来,只隐去了被那儒生抓住的那一段际遇。 梅雪莹与李文成多日未见,不时拿眼瞧他,见他从容不迫地述其经过,只觉此时的他沉稳俊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潇洒之态,一颗心不禁怦怦地跳得飞快,霎时间将甚么名誉争斗通通抛在脑后。 李文成心思何等敏锐,见她姿态,心中便想:“她堂堂一庄之主,难道当真对自己这个流浪江湖的落魄少年有意,不会只是一时性起吧?”他一会儿欣喜,一会儿迷惑,心里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这情形魏宏风也瞧在眼里,心里顿时酸酸的不是滋味,他自小在“五梅山庄”习武,天资聪明,武功又高,总是受人敬慕,在众人眼里,他与梅雪莹一直被视作“金童玉女”,此时见梅雪莹的神情,心中更是失落。他原本对李文成并无恶意,这时也不免醋意上涌,便道:“那‘毒手赤练’老辣狠毒,怎会被你区区几句话便打发了?” 李文成怔了怔,道:“或许有魏公子与晏大哥在一旁,他有所顾忌,就算不放我也没其他法子可想。” 魏宏风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此时见李文成语气谦逊,心中更觉尬尴,他不是多疑之人,也不愿在此事上多作纠缠,早见梅雪莹一身劲装,这时便道:“师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梅雪莹道:“师兄,我已作出决定,今天晚上全力攻打‘飞马帮’。” “今天晚上?”魏宏风有些吃惊,随即便道:“我随你去。” 这时晏明也道:“好啊,少庄主!我早想痛击这帮山贼,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梅雪莹见李文成站在一边沉思,便道:“李公子有话要说么?” 李文成抬起头,说道:“少庄主应是早就计划好了吧,只是,只是……。” ------------ 第二十二章 剑影重重(3) 梅雪莹道:“李公子尽管说,这里没有外人。” 李文成道:“我觉得山庄里有内奸,若是内奸提早知会那帮山贼,那么这次行动便大大不利了。”魏宏风等三人闻言均吃了一惊。 这时梅雪莹道:“这个我也想了,所以才刚刚布下命令,准备立刻出发,即使有内奸,我想他也来不及通知,就算他能先于我们一步知会贼匪,至多与贼匪正面拼杀,我想以我们五梅山庄的力量,定能胜得了他们。” 李文成沉吟片刻,点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只是他们人数众多,即使我们能赢,伤亡只怕也会不小。” 梅雪莹道:“这也是我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那‘飞马帮’始终是个祸害,想不伤一兵一卒,就打退‘飞马帮’,终是不可能,还不如一次决个胜负。” 李文成见她身上有股决断的魄力,心下也是佩服,他想了一会,道:“我倒有个主意,说不定不用太大的伤亡,便可消灭那帮山贼。” 梅雪莹道:“哦,李公子请说。” 李文成左右瞧了一下,道:“从前我流落山间的时候,遇到一个老道人,他教了我一些卜卦的法门,很是灵验,我想这时用上正好,只是那道人叮嘱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泄露天机,否则必遭报应,或是阳寿减少,或是些小灾小害落身,知道的人越多,报应越大,所以,晏大哥,魏公子,许执事,我想单独为少庄主卜一卦,各位暂时避开一下不知可否?李文成在这里多谢了。” 三人见他说得神秘,又满脸正容,便也纷纷答应下来,这时梅雪莹道:“既然有这些害处,不必用就是了。” 李文成道:“只是少庄主一个人知道,不说出去,倒也不会有多大的伤害。能用我的小小伤害换得多数侍卫的性命,这非常值得。” 梅雪莹想想道:“好吧。” 待魏宏风、许宗元与晏明三人出了议事厅,李文成便道:“既然少庄主已下了决心,与那山贼的决战也不迟在这一两天。我始终觉得内奸是个大大的隐患,不如先将他揪出来在行计议,我有一个法子,今天晚上便可将他揪出来。刚才说的卜卦的事,其实是我胡编的,只是觉得这个法子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梅雪莹沉默片刻,道:“你倒是挺会故弄玄虚的,快些说,甚么法子?” 李文成看不见她脸上的喜怒,只是听出她语气少有地透出些许俏皮味儿,心中也自一喜,便道:“我想这样,少庄主假装向外宣布明日早上攻打‘飞马帮’,实则派人严密监视庄中每一个人的动静,假如今天晚上有人夜出,一定是去通知山贼,那么他必是内奸无疑。” 他顿了顿,又道:“找出了内奸,事情就好办多了,以后可派一些庄中高手,去骚扰那帮山贼,他们若是接战,便退,他们若是不理,便扰。一天骚扰他七八次,连续扰他个三五天,包准让他们烦不胜烦,待他们疲惫之时,再突然袭击,定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不管山庄里没有内奸,都可以依此法子行事。” 梅雪莹双眼一亮,喜道:“好主意,从前他们骚扰我们,我们也去骚扰他们,也让他们尝尝被骚扰的滋味,就依你的主意行事。” 暮色笼罩了整个大地,一弯新月从云层里透出来,在大地上抹了一道朦胧的光亮。“血影七杀功”的全部经文李文成已记得纯熟,他将经文写在布上,折好藏在身上,便躺下休息。 脑中不时闪过梅雪莹似有若无的情丝,李文成心中既有些甜蜜,又颇多烦恼。他想到性子热烈的秦熳,与她一起的日子,是那般甜蜜,待她狠心离去,却又似狂风暴雨在身上肆虐而过,只剩残枝断垣,让他痛苦不堪,他本以为心门已闭,不知不觉中秀丽无伦的梅雪莹却使得他心中涟漪重新又起。可是他心中又有些害怕,秦熳留下的阴影,终是让他对一切都有怀疑。 胡思乱想中,李文成渐渐睡去,第二天天未亮,李文成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爬起来穿上衣服,便见梅雪莹一身劲装站在门前,他只觉眼前一亮,缓了一会神,才道:“情况如何?” 梅雪莹脸色有些沉凝,道:“果真如你所说,昨天晚上,有一人曾出过庄外。” 李文成忙道:“谁?” 梅雪莹顿了片刻,道:“我的二叔。” 李文成心想果真是他,一切顿时明了,不禁暗道:“那天晚上与我交手的也必定是他,他不仅与‘飞马帮’暗通,还与‘毒手赤练’暗通,那日在路上被人伏击一定也是他捣的鬼。” 他思虑片刻,便道:“少庄主准备如何处置?我瞧你二叔身份特殊,一个不小心处置不当,只怕会引起大波澜。不如我再想个法子,使他的身份在众人面前曝露,这样别人也无话可说。” 梅雪莹道:“李公子有甚么好法子?” 李文成沉吟半响,道:“这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好的法子,容我再仔细考虑考虑,不过知道他是内奸,以后行事也好办多了。 梅雪莹仰头沉思,过了片刻,道:“此事急迫,容不得再拖延,我准备立刻行动。” 李文成望着她秀丽面容上的坚定神色,点点头道:“嗯,这样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二人走出屋外,百十来个侍卫“唰”地一下涌到身边,梅雪莹玉臂一挥,道:“随我来。” 梅雪莹领着众侍卫到了梅秉泓的居屋前,下令将屋子围了一层又一层。屋外的动静早已惊醒了屋中人,梅秉泓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见门外刀剑密布,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向梅雪莹道:“贤侄女,你不去攻打飞贼,却来我这里作甚么?” ------------ 第二十二章 剑影重重(4) 梅雪莹道:“还请二叔移居‘霄云塔’居住。” 梅秉泓闻言,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要囚禁我!我是你的长辈,你凭甚么囚禁我,真是大逆不道!” 梅雪莹道:“二叔,你的事雪莹早已知道,请二叔随雪莹去‘霄云塔’,雪莹保证二叔可安稳渡过余生。” 梅秉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隔了片刻,喝声道:“老夫清清白白,会有甚么事,你以为仗着庄主的名号,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二叔非要雪莹说吗?那好,雪莹就说了。”梅雪莹道:“近来山庄出了许多怪事,有一次我们与‘飞马帮’谈判,可是恰巧那日庄中村民食物里被下了泻药,加上侍卫又少,以致为妖人乘虚而入,还有一次,雪莹与李公子在路上莫名被人偷袭,而那次行踪本来却是极少有人知道的,所以雪莹怀疑这山庄里有内奸。为了查出内奸是谁,雪莹昨日故意布下了今天清晨攻击 ‘飞马帮’的命令,而且嘱咐所有人留在山庄里,不得外出,就是想找出内奸,可是昨天晚上悄悄离开过山庄的,只有二叔你。” 梅秉泓狂笑道:“笑话,你随便编织一个罪名就想囚禁我,只怕是因我上次惹你,公报私仇吧,昨天晚上我确实出去过,但是这又能说明甚么,你们有谁见过我与山贼暗通,我是堂堂的梅家嫡传,岂会与贼匪暗通,你无凭无据,分明是诬陷,你这一庄之主,如此颠倒黑白,怎能服众!” 梅雪莹冷然道:“二叔,你现在说甚么也没有用,请随我去‘霄云塔’,不要逼我做出不想做的事。” 梅秉泓厉声道:“臭丫头,你好歹毒,想让我束手就擒,休想。” 梅雪莹闻言朗声道:“各位侍卫听命,将他拿下!” 这一声令下,数十个侍卫持着兵刃直向梅秉泓移去。 梅秉泓脸上变了颜色,大声道:“你……你们,我是梅二爷,我是老庄主的亲弟弟,张侍卫,白侍卫,你们在哪?” 梅雪莹缓缓道:“他们正在外庄守着庄门,二叔你不必顽抗。” 这时从屋里冲出十多个人来,正是梅希扬与刁不发、“快剑”祁陆、‘铁手金枪’贺烨等一众外庄高手。 梅雪莹向刁不发等人朗声道:“各位,这是我们‘五梅山庄’庄内之事,各位不要插手,请自行离去,如若不然,便是我们‘五梅山庄’的敌人,今日也休想安然离开。你们可以看看四周,我相信你们应该辨得出如何做!” 这时‘铁手金枪’贺烨道:“少庄主不要误会,贺某过来是为了与贵庄共抗山贼,贵庄的家务事我也不便过问,这就走了。”他说罢便往外走去,几个外庄高手见贺某离开,心中松动,也跟着离开。刁不发等人犹疑了片刻,也纷纷离去,只留下梅秉泓与梅希扬父子二人。 梅秉泓见大势已去,颓然道:“好吧,我随你去。” 梅秉泓父子被囚于“霄云塔”,这场内部风暴终于化解,梅雪莹依定好的计划,挑选了二十名庄中精锐,由晏明率领,各乘骏马追寻“飞马帮”而去。对于梅雪莹的霹雳手段,李文成心中也甚是佩服,想她身为一庄之主,虽然年纪轻轻,却能够让如此众多的侍卫心服,实在有过人之处。 这一日到了黄昏,李文成到了与“毒手赤练”约定的林中,他换上夜行衣,将林中每一处地方探了个遍,确信“毒手赤练”没有藏匿其间,便潜伏在离约定处不近不远的一棵树上,屏神盯着四周一切。 许久之后,只觉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不少,李文成见林中并无动静,心想这“毒手赤练”定是已挖好了坑,将抑制之法埋在坑里了,便跳下树去,走到那棵做了标记的树下。他在地上寻了片刻,发现一处地面有些松动,他用手将土拔开,里面果然放着一张麻纸。 李文成拿起麻纸,借助微弱的月光瞧见纸上写了几行字,他将麻纸收入怀中,再将写了秘籍的软布放入坑里,将土填上,便迅速离去。 李文成行了一阵,突感背后透出一股浓浓的杀机,他心中一惊,倏地转身,只见数丈外跟着一人,手中持着剑,正是“毒手赤练”。 李文成拔出随身长剑,指向“毒手赤练”,道:“原来你早就在林中等我。” “毒手赤练”仰头一阵桀桀怪笑,森然道:“你受死吧!” 李文成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非要杀我?” “毒手赤练”眼中露出得意的眼神,嘿嘿冷笑道:“无论如何,你今天非死不可。你很聪明,也很小心,不过你的江湖经验终究不足,其实本尊早已潜伏在地下,闭住了呼吸,就是等你过来。” 李文成运劲于身,道:“你花这么多功夫杀我,我实在想不通,秘籍我也给你了,难道就是因为我曾经惹怒过你吗?” “毒手赤练”向李文成逼近,狂笑一声:“哈哈哈哈,‘血影七杀功’,乃我们三宗五派中人梦寐以求的奇功,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练的!现在这奇功只能由本尊来练,谁练了本尊就要杀谁。” 李文成道:“你当是它是宝贝,我却没有。”他嘴里说着,手中剑倏地便向“毒手赤练”左眼刺去,顷刻间便到了“毒手赤练”眼前。 “铿”地一声,“毒手赤练”剑势更快,已横在面前,格住李文成刺来的长剑。 李文成深知“毒手赤练”的厉害,心里念着决不能丧失主动,待剑被格住,他双膝一曲,矮身向“毒手赤练”腋下滑去,长剑由上向下圈转,拖至“毒手赤练”的左胸。 这一式兵行险着,极是大胆。 ------------ 第二十二章 剑影重重(5) “毒手赤练”显然没有料到,只是李文成这一式属临急巧变,前一式与此式的连接并不十分流畅,“毒手赤练”身手快极,他胸腹一收,猱身向前窜出,在空中翻转落下。 李文成屈膝向前滑出,他左手在地上一按,身子一旋,已转过身来。 这时“毒手赤练”也转身过来,长剑一指,脸上杀机更浓。 李文成身子一晃,长剑已闪电般地刺出,直向“毒手赤练”而去,竟是不想给“毒手赤练”一丝喘息的机会。 只见剑光一闪,“叮叮”几声响,“毒手赤练”已后发先至,与李文成长剑一阵交击。 李文成只觉手腕发热,长剑几乎把持不住,他一个轻旋,将剑握紧,心中暗叫糟糕,知道方才过于急迫,以致判断失误,显然“毒手赤练”转身过来便已有所备。 这时“毒手赤练”的长剑已悄无声息,袭至李文成身前。 李文成心知不能退避闪躲,只要一避,“毒手赤练”的快剑便会连绵不绝而来,剑剑夺命,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情势危急,李文成长剑一抖,瞬间便向“毒手赤练”心脏刺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毒手赤练”胜券在握,当然不会与李文成同归于尽,他收剑回格,将李文成的剑势挡住,往后退出两步。 李文成后退一步,身子轻旋,运劲贯臂,手中剑突地如毒蛇吐信一般,闪电刺出,直向“毒手赤练”左胸而去。 “毒手赤练”长剑急挑,已后发先至,将李文成手中长剑挑中。 李文成只觉长剑一抖,向上弹起,他余下的劲力便也运转不继了。他使的这一招“血电穿心”正是“血影七杀功”里十三式杀招之一,它有个极厉害的变化,当长剑刺出,若是遇到阻挡,便会再生出一股劲力,将阻力卸去,继续前刺,这一招快极之中又生出这般变化,运劲之诡,委实妙绝。 “毒手赤练”挑中的正是这一招中劲力再生时长剑运转的那一点,使得李文成的攻击失去了威力。“毒手赤练”破去了李文成的杀招,心中更是一惊,这一招也是他练得炉火纯青的招式,诸多变化,他已了然于胸,只是此时李文成使来,除了功力及不上他,其它在姿势神形、精妙变化上的运用竟然一点也不比他逊色,他的杀心更加浓烈。 杀招被破,李文成更不敢松懈,他运腕回收,又执剑如飞,向“毒手赤练”左腰削去。“毒手赤练”下剑斜挡,他这一式运足劲力,便是想猛力挡开来剑,趁机进招,直到此时,仍然没有占据一丝主动,他心中早已蓄满了怒火。 李文成长剑被挡,“唰”地一下,手腕翻转,又执出一剑,向“毒手赤练”右肩飞去,两剑之间丝毫没有滞涩,便如连成一剑一般,端是迅疾难挡。 此刻“毒手赤练”惊怒交加,见李文成攻势又至,不得不运劲上挑,尽力格住李文成飞来的剑尖。这一式终于给他挡住,还未喘息过来,又一剑已向咽喉飞至。 “毒手赤练”已来不及抵挡,喉咙微缩,身子往后疾退。 冰冷的剑尖几乎滑着肌肤而过,这一避险之又险,“毒手赤练”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心中震骇不已。这一招唤作“血幻分神连环刺”,与“破天血雷”“血幻星河”同为“血影七杀功”里最厉害的杀招,据说功到最深处,可以一式七连击,能够将此杀招练至最高境界,从始至今也只有此武功所创者血鹰与教主阴无邪二人。 此招“毒手赤练”也只能两剑连击,完全想不到李文成年纪轻轻,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然能够练到三剑连击,着实令他震惊。 这一招使完,李文成便觉胸口劲力一滞,他知道自己一口气连攻数招,已到了他的极限,这时不得不停下手来,幸好“毒手赤练”一直格挡躲避,气力耗费得比李文成要多上许多,也正在此时用尽,不能趁隙还击。 李文成稍稍喘气,心中直叫可惜,知道不能毕其功于一役,接下来便要危险了。这时“毒手赤练”也已恢复过来,他长剑一抖,已闪电般地向李文成刺来。李文成朝前欺身而进,直持长剑,向“毒手赤练”迎去。 二人以快打快,剑来剑往,翻翻滚滚斗了二十来招。李文成已弄清“毒手赤练”对“血影七杀功”秘籍里杀招的了解,原来他只练了三招,多是以此三招翻来覆去地与李文成狠斗,间或以其它招式应对,只是他功力较深,剑法快极,又练得比李文成纯熟,三招之中便可生出多般变化,一时间两人竟谁也没能奈何谁。 这一番恶斗当真凶险至极,二人的武功路数相同,剑剑都是奇诡迅疾的杀手,无一招虚式,倘若有一方稍稍处了下风,便有丧命的危险。 李文成对“毒手赤练”的畏惧全然消散,他将所学剑法尽数施展出来,越打领悟越多, “毒手赤练”瞧在眼里,心中即是震惊又是恼恨,脸上禁不住显出羡慕而又狠毒的神色。 二人又斗了三十来招,这时李文成的气力渐渐不逮,招式也慢了下来,形势陡然变得危急。“毒手赤练”功力精深,虽然此时也消耗了不少气力,但显然要比李文成好得多,他连刺两剑,将李文成逼到一棵树下。 眼见第三剑刺来,李文成已无法躲避,他奋进余力,将来剑斩得偏了一些,趁着这一瞬之间,他咬牙拾脚往后一撤,身躯斜侧,绕在树后。“毒手赤练”这一剑刺空,剑尖便缓了下来,他直持长剑,却没有再行进击。 李文成心中正自惊奇,却瞥眼瞧见不远处现出一人,身材奇高,带着一股凶戾残忍的杀戮气息,向二人掠来。 ------------ 第二十二章 剑影重重(6) 这时“毒手赤练”微转身躯向那人望去,来人却是“千屠人魔”屠千人。 在“毒手赤练”的连续剑击之下,李文成的形势已万分危急,他也不管来人是谁,见“毒手赤练”分心,趁机向“毒手赤练”刺出一剑。 “毒手赤练”挥剑一磕,便将李文成的长剑荡开,这时屠千人已掠至二人身边不远,一双眼睛寒光闪闪地朝李文成望来。 李文成此时也没了多少力气,见这凶人到来,心中暗叫糟糕。屠千人瞧了瞧李文成,又瞧了瞧“毒手赤练”,一双眼睛在二人身上打了几转,李文成突地心中一动,便指着“毒手赤练”道:“秘籍在他身上。” 屠千人双眼“唰”地一下扫向“毒手赤练”,死死将他盯住,手指一伸,便向“毒手赤练”抓去。 “毒手赤练”怪声道:“老怪物!少在这里烦人。”运剑劈在屠千人的手臂上,他与李文成相斗已久,耗力甚剧,这一劈便没了平时的威力。 屠千人手臂如钢铁一般坚硬,受这一剑夷然无损,仍是向“毒手赤练”抓去,“毒手赤练”赶紧闪开。 李文成见二人相斗,只觉机不可失,便向一边飞逃。 一见李文成逃跑,屠千人立刻撇下“毒手赤练”,向李文成追来,这时“毒手赤练”也向李文成追去。 李文成跑了几步,顿感一股锐利的劲风刺背,他反剑一挑,挑中屠千人手掌,便觉长剑一顿,一股刚劲自剑身传来,此时他已运尽了所有的气力,长剑顿时把持不住,掉在地上,那锐利劲风也向上偏去,他趁势往地上一滚,将长剑拾在手中。 “毒手赤练”这时也追至近前,持剑向屠千人后颈刺去,屠千人转身格开长剑,与“毒手赤练”又斗在一起。 李文成已费尽了气力,知道不能再跑,见二人斗得激烈,暂时无暇顾他,便索性坐在地上,趁机调理气息。 “毒手赤练”与李文成一番剧斗,已耗力不少,原本他武功与屠千人不相上下,这时更落了下风,二人相斗一阵,在屠千人凶狠凌厉的攻势下,“毒手赤练”已岌岌可危。 眼见“毒手赤练”遇险,李文成暗道:“屠千人天性凶残,不通人情,若是‘毒手赤练’落败,只怕形势对我更加不利。”这时他已调息一阵,恢复了不少气力,便起身持剑向屠千人刺去。 这一剑迅疾,一下便刺到屠千人身上,虽没能入肉,却刺得他一声哇哇怪叫。屠千人大怒,转身向李文成攻来。“毒手赤练”见状,趁势抖剑向屠千人刺去。 屠千人力斗二人,不一会便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身上吃了二人不少剑,脚步也开始有些蹒跚,李文成只觉手中长剑刺到他身上的阻力渐渐减轻,不禁暗叹:“原来这个刀枪不入的恶魔也不是想象中那般可怕!” 三人相斗一阵,屠千人在二人的逼攻下,手脚渐渐滞钝,这时“毒手赤练”一剑削向屠千人双眼,此时屠千人被李文成牵制,已闪躲不及,眼见便要刺中,李文成突地剑尖一转,直向“毒手赤练”右肩刺去,“毒手赤练”大吃一惊,急忙收剑。 屠千人危势解除,“毒手赤练”却是怒极,挥剑向李文成攻来,这时屠千人也向他攻来。 李文成奋力抵住二人一轮攻势,他想开口,“毒手赤练”剑势又至,屠千人的利爪也接踵而来,李文成只得竭力抵挡。一招,二招,三招,四招……,二人武功何等强横,只一人李文成便已无法应付,更何况二人合力,这时每挡住二人一招,李文成都觉气力已到了极限,下一招定无法抵挡,可却终究给他咬牙奋力挡住。 与二人相斗半刻,李文成丝毫不得喘气,力气全然透尽,冰冷的剑锋与凌厉的利爪袭近身前,激得他寒毛竖立,他已无力抬剑,斗志颓然到极点,“我不会死的!”李文成心中呐喊,绝境之下,他打了一个激灵,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如野火一般将他的斗志重新点燃,顷刻间身上又莫名生出一股劲来,他抖剑连刺“毒手赤练”的右腕与屠千人的双眼,二人见他本有些迟缓的剑势突然变得锐利,均吃了一惊,急忙跳开,这时李文成趁机开口道:“老怪物,秘籍在又不在我身上,你追着我打做甚么?” 屠千人闻言果然停手,迟疑片刻又向“毒手赤练”攻去,李文成趁机向树林里逃去,二人岂会让他逃走,连忙罢手又尾随追至。 三人追追停停,停停打打,李文成一会儿与“毒手赤练”合斗屠千人,一会儿与屠千人合斗“毒手赤练”,一会儿又被二人联手相攻,从树间斗到草地,从草地斗河边,又从河边到山林,直斗得月亮躲进云里,又从云里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已斗得疲倦不堪,却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被其余二人偷袭。这时李文成突觉身上有些发冷,他心中暗叫糟糕,知道子夜已临,嗜血的症状开始发作,不禁焦急起来。 “毒手赤练”此时剑锋忽至,李文成后仰躲开,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后倒去,眼前人影也突地变得恍惚。当他倒在地上,寒意已遍布全身,只觉又冷又累,眼前纵越起伏的模糊人影已不放在心上了。 身上越来越冷,耳中听得“毒手赤练”与屠千人的喝斗声,李文成不禁暗想:“难道我李文成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极度的寒冷使得他身上结了薄薄的冰屑,这时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眼前渐渐发黑,不一会儿便甚么也感觉不到了。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身子数处突地泛起的丝丝暖意使得他的意识又活了起来,那一丝一丝的暖意在身上缓缓游走,游至丹田处,汇成结成一股暖流,暖流开始向四处弥漫,可是身上的寒意却异常强大,将暖流冲了个稀烂,顷刻间消失在身体里,李文成又昏死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发觉仍是那数丝暖意将他叫醒,然后汇聚,又被寒意击散,如此反复这般,李文成身子未动,体内却如打了无数次大仗一般。 当寒意完全散去,李文成已能瞧见天空刺眼的阳光,只是他躺在地上,却爬不起来,那寒意与暖丝纠缠反复,让他疲惫不堪。躺了许久,身上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李文成爬了起来。 死里逃生,李文成只觉娇艳的阳光从来没有如此美好,这时四处悄然,他摸了摸身上,那记录抑制嗜血法子的麻纸已不见踪影。 李文成叹了口气,想起身子里冒出的暖丝,他不知道这暖丝自何而来,却知道正是它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李文成担忧“毒手赤练”与屠千人并未走远,便赶紧快步离开,他脚下不停,心中却在思索琢磨,那暖丝泛起的感觉与他习练道家心法的感觉颇为相似,此时他已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暖丝的由来。 只是那暖丝是如此弱小,以致不能将寒意立时驱散,却能保住他的性命,若是暖意足够强,定能立时驱散寒意,那么也不需那个甚么抑制之法。李文成想到这里,顿时兴奋不已,只觉一个全所未有的奥秘被他发现。 ------------ 第二十三章 伏诛(1)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体内数处泛起的丝丝暖意使得他的意识又渐渐活了起来,那一丝一丝的暖意在身上缓缓游走,游至丹田处,汇成结成一股暖流,暖流开始向四处弥漫,可是身上的寒气仍然异常强大,顷刻间将暖流冲了个稀烂,消散在身体里,李文成又昏死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发觉仍是那数丝暖意在体内泛起,然后汇聚,又被寒气击散,如此反复这般,李文成醒了又昏,昏了又醒,身子未动,体内却如打了无数次大仗一般。 当寒意完全散去,李文成已能瞧见天空中刺眼的阳光,只是他躺在地上,却爬不起来,那寒气与暖丝纠缠反复,令他疲惫不堪。躺了许久,身上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李文成爬了起来。 死里逃生,李文成只觉娇艳的阳光从来没有如此美好,这时四处悄然,他摸了摸身上,那记录抑制嗜血法子的麻纸已不见踪影。 李文成叹了口气,想起身子里冒出的暖丝,他想不透这暖丝自何而来,却知道正是此奇异反应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李文成担忧“毒手赤练”与屠千人并未走远,便赶紧快步离开,他脚下不停,心里却在思索琢磨,那暖丝泛起的线路与他习练道家心法时气息自然流转所经经络颇为相似,此时他似乎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暖丝的由来。 只是它是如此弱小,以致不能将寒意立时驱散,却侥幸保住了他的性命,若是暖意足够强,说不定便可以立时驱散寒意,那么也不需那个甚么抑制之法。想到这里,李文成顿时兴奋不已,只觉一个全所未有的大奥秘便要被他发现。 行了一段路,突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李文成抬眼瞧去,青葱的树林之外,一队人马正赶马前奔。 李文成直感奇怪,便循迹跟去,透过林中疏密的间隙,可以瞧见那帮人马约四十多骑,左臂均缠了红布,一个个杀气腾腾,往前飞奔,正是一伙山贼的装束。李文成心中微微一惊,不由暗道:“莫非是‘飞马帮’的人,难道他们是要去行甚么勾当?我且去瞧瞧。” 那队人马行得急速,李文成跟出数里路,渐渐有些发累,脚步也缓了下来,不一会儿那队人马便走得没了踪影。顺着马迹,李文成一路寻了过去,不久便闻一阵马匹嘶鸣声远远传来。 李文成施开身法,一阵掠行,行得近了,便见前面有处村庄,隐隐可见马匹出没。李文成见此情景悄悄潜进村庄,跃上一棵枝叶横生的大树,向下瞧去。 村庄里一片慌乱景象,哭啼声、哀嚎声四起,一群左臂缠着红布,满脸凶煞的山贼持着明晃晃的刀剑,正将村民们从家中驱赶至一处空地,空地上放了些装着粮食的麻袋。空地一角一人骑在马上,只手勒着马缰,看上去人高马大,身上穿了一件颇具精良的装甲,那人望着面前惊惶的村民,眼神里透着凶厉,似乎便是这群山贼的头目。 那头目见村民哭泣,双眼一翻,扬起手中的大刀,大声喝骂道:“哭你娘娘个鸟,谁敢再哭,老子将他脑袋砍下来作夜壶用。” 他一声大喝,村民们果然安静下来,他双眼凶恶地在村民们身上环了一圈,厉声道:“你们一个个给我乖乖地听着,将家里的口粮统统交出来,谁敢藏私,给老子查出来,剁他一根手指头。” 这时几个神色惶恐的农夫抬着一袋袋的粮食从屋里出来,后面都跟着一个手持兵刃的山贼。那几个农夫将粮食抬到头目面前,眼神不离布袋,尽是不舍。 一个农夫将手中的粮袋搬到空地,却站在那里不愿放下,那农夫头发有些灰白,年岁已过了半百,佝偻着身子,失神地望着面前景象,轻声哽咽,那头目大怒,驱马上前,一提马缰,马蹄踏在那农夫身上,一身惨叫响起,那农夫手中粮袋脱落,瘦弱的身子被马蹄踩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李文成胸中倏地腾起一股怒火,便要下树,这时只听“砰”地一声响,一名山贼从一间屋里斜斜飞了出来,“啪”地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眼见是活不成了。 那头目见状大喝一声:“谁?” 屋里走出一人,身着道袍,手里持着剑,脸上余怒未消。李文成却认得那道人,正是韦廷玉的师兄,青风道长。 青风道长走出屋来,冲着那头目大声道:“好贼子,夺人口粮也就算了,还无端杀人,实在可恨。”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话语一出便震得一众山贼耳膜发疼,各自暗暗心惊。 那头目脸色也是变了一变,随即大怒道:“好一个臭道士,敢管你爷爷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 他大刀一扬,喝声道:“给我上,将这臭道士砍了。” 这时十多个山贼挥舞刀剑将青风道长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一齐向他砍去。青风道长挥剑在身边舞起一道剑花,将众山贼的刀剑挡下,间隙之间又唰唰刺出几剑,刺倒了三名山贼,身子便向前飞纵,飞出了包围圈。 青风道长身形还未落下,便有一支羽箭向他射来,他挽剑将羽箭劈开,身子顿时往下落去。 青风道长一落在地上,山贼们已涌到身边,向他攻来,只见青风道长剑法高明,身形连闪连晃,刺倒攻近身前的两个山贼,只是山贼人数众多,围住他一阵乱砍乱刺,尽管他身法快疾,但面对四面蜂拥而来的刀剑,身上的道袍也给割破了几处,肩上也落了一点小伤。 李文成藏在树叶间,见青风道长武功高强,在山贼的四面围攻下,还能勉力支持一阵,心里便寻思若是自己下树相助,该如何应付,才不致被山贼围住。 ------------ 第二十三章 伏诛(2) 又有两名山贼伤在青风道长剑下,这时一阵口哨响起,那群围攻的山贼一下散开,从旁边冲出四名骑马的山贼,摇刀直向青风道长冲去。青风道长一阵暴喝,身子腾空而起,避开飞来的刀锋,剑尖连闪,刺中两名骑马山贼的喉咙与胸间,将那两名山贼刺落下马。 未等青风道长喘过气,斜里又疾风般冲来四名山贼,青风道长奋力挡开一刀,身子再行纵起,手中剑已削中一名山贼的脸颊,这时另一名山贼的长刀已从背后劈向青风道长。 那山贼的刀锋劈上青风道长的后背,只觉手上一顿,刀向一边滑去,在青风道长后背拖开一道血痕。青风道长反手一刺,刺入那山贼的胸口,那山贼向前冲出一阵,才惨叫一声,落下马去。 青风道长受伤落地,方才那三名山贼又向他冲来。那三名山贼还未冲至青风道长身边,便有两名山贼发出惨叫,从马上摔落在地,背后均插了一支羽箭。青风道长忍住身上伤痛,避开迎面冲来的马匹与刀锋,耳边听得一阵呼喝声响起,便抬头望去。 这一下变故令众山贼大惊,也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群骑士,那两名山贼正是被这群骑士所杀,他们来时静悄悄,此时却向山贼们大声呼喝咒骂,极尽挑衅之能事。 那头目此刻却脑筋伤透,朝那群骑士大声骂道:“日你妈妈的个仙人板板,‘五梅山庄’尽出了你们这群没卵蛋的东西,打又不敢打,只敢偷偷摸摸暗箭伤人。” 那群骑士却不理他,继续咒骂,他们原本都是粗豪的汉子,初时骂人还有些顾忌山庄名誉,骂到后面,也骂得兴起,嘴里尽是污言秽语,越来越难听。 那头目终于忍不住,领着一帮手下向那群骑士冲去,将青风道长丢在一边。 骑士们见山贼追来,立刻向村外奔走,山贼紧追不舍,只是骑士们马匹精良,山贼们则良莠不齐,追赶一阵,似乎拉得更远了。山贼们不时放出箭矢,但相隔远了,箭未射到,已落下尘土。 那群山贼见追也追不着,打也打不到,顿时恼恨不已,放声大骂。那群骑士这会儿却停了下来,向山贼污言秽语一番,山贼们又追了过去。 这时有几个山贼追得急了,脱了大部山贼的队伍,追到那群骑士尾后,立刻便被那群骑士反身回来格杀。 那山贼头目见此情景,立刻令手下人马停止追赶,清点了人数,山贼们先前在青风道长那里死伤十多人,又被这群骑士杀了五人,这时手下一共也只有三十二人,再看那群骑士,也有二十人左右,毫发无伤,他晓得“五梅山庄”的厉害,想着这二十人若是当真与他们拼起来,也未必会输,当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知道中了这群骑士的圈套。 那山贼头目下令手下往村庄赶去,想着取回粮食要紧,可是这群骑士却没打算放过他们,立刻又在后面追赶起来,几个落了单的山贼被他们围住格杀,山贼们也是凶悍,大怒之下转身回来要与骑士们拼命,骑士们却又转马逃开。 山贼们恼恨至极,只觉追也追不到,走也不安心,莫说要取到粮食,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个问题,一时烦闷得破口大骂。 骑士们似乎尝到了甜头,只是隔空嘻嘻回骂。恼烦至极的山贼们无法,只得班师回营,那群骑士追赶一阵,斩杀了几名山贼,便调头离去。 待骑士们离去,那群山贼才停下马,这时一个山贼向那头目道:“马大哥,今日没有弄到粮草,帮主那里不好交代呀。” 那头目是王金安手下的得力干将,名叫马彪,只因人高马大,面像凶恶,人送外号“赤面鬼”。此时马彪也是这般想法,心中正烦,这时身边另一个山贼道:“昨日董头领与张头领那边给这帮龟儿子偷袭,死伤不少人,我们这次缴不到粮草,也不算丢人了。” 马彪嘴里啐骂一声,说道:“丢不丢人暂且不说,缴不到粮草,我们吃甚么?” 先前说话的那个山贼一旁咕噜道:“帮主一向英明神武,这回为了个甚么劳子秘籍,拼了命与‘五梅山庄’为难,还说打下了‘五梅山庄’好东西吃也吃不尽,金银财宝数也数不完,可这‘五梅山庄’一看就是个硬茬,好吃好喝咱没见着,金银财宝怕也不多,真不知道帮主怎么想的,我们在山上有吃有喝的,逍遥快活,抢那个甚么秘籍又不能当饭吃,有个鸟用!” 众贼听罢一时七嘴八舌,马彪横了那手下一眼,大声喝骂道:“你们知道个屁,帮主这么做,自有道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手下们的话深表赞同。 山贼们行了一阵,便回到营地“虎渡林”。没有抢到粮食,又损兵则将,自然少不了给帮主王金安一阵恶骂。骂过之后,王金安也冷静下来,近来祸事不断,连日在“五梅山庄”身上碰壁不说,有几次莫名其妙便与“毒手赤练”等人打了一番,这两日更是被“五梅山庄”侵扰,昨日早上数名外出担水的帮众被袭,只有一人逃回来,中午的时候路边歇脚的帮众被袭,死伤过半,晚间三名外出探路的探子被杀,今日竟连外出寻粮的部众也被狙击,死伤不少,如此下去,那还了得。听得手下来报,“五梅山庄”这帮人,似乎一直在附近游弋,有人外出一旦被发现,便尾随追杀,可是派兵出去迎击,他们却躲得远远地,实在令人头疼。 正在思忖间,手下谋士卢九道:“帮主不用心烦,从前我们只是低估了‘五梅山庄’,这两日这帮龟儿子不断骚扰我们,怕是另有目的,如果卢九所料不差,过几日,他们必会倾朝而出,来偷袭咱们的大本营。” 王金安忙道:“卢兄弟,那咱们该怎么办?” ------------ 第二十三章 伏诛(3) 这卢九长了一张尖脸,身材却极壮,武功不在王金安之下,也颇有些才能,只是脾气乖张,为人所不容,他见王金安虽是山贼,胸襟却不一般,便甘愿追随在王金安左右,为“飞马帮”的发展壮大出谋划策,深得王金安器重,这时他道:“这帮龟儿子不与咱们硬拼,确实头疼,不如咱们集合全帮之力,逼到 ‘五梅山庄’门口,摆出架势与他们硬拼,这帮龟儿子必会回救,我们趁机将这龟儿子们围住,除去这个心头之患。” 王金安一拍大腿,道:“好,就这么办,他奶奶的,不杀了这帮龟儿子,这口鸟气老子难得咽下。” 他将手下部将全部召集过来,大声道:“兄弟们,明日咱们集合全部人马,直奔‘五梅山庄’去,不踏平他们誓不罢休,那甚么狗屁‘南庄北堡’,还不任由咱们胡来,到时候想拉几趴屎就拉几趴屎,想撒几趴尿就洒几趴尿!只要咱们攻破山庄,东西尽管抢,女人尽管抓,谁抢到就是谁的,你们都知道,嘿嘿,那个庄主年轻貌美,说不定还是个雏儿,就不知道哪位兄弟有此艳福了!还有,如果谁能拿到‘血影七杀功’的秘籍,本帮主另外重重有赏。” 一众山贼听得群情汹涌,士气大旺,整个营地都喝彩喧闹起来。 第二日,王金安清点人马,带着随他出征的全部帮众九百余人向“五梅山庄”进发,这一路上不时有小股骑队出没,但见“飞马帮”人数甚众,也不敢靠近骚扰。 行了一阵路,那小股骑队也消失不见,过了不久,便有探子来报,“五梅山庄”今日早上有大队人马秘密外出,少有的是由少庄主梅雪莹领头,显然这次行动非同一般。王金安令探子再探那大队人马的虚实,又令手下人马继续前进,这些日憋出了火,若是“五梅山庄”那大队人马直奔他来,他倒是想痛痛快快打一场。 原本王金安与卢九定下的便是佯攻诱敌的诡计,所以并不急着赶路,队伍慢悠悠地朝着“五梅山庄”又行了一阵,这时探子回报,“五梅山庄”的大队人马分成几股,然后消失不见了,消失的方向似乎正向着“虎渡林”。 王金安向探子问道:“那队人马大概有多少人数?” 探子道:“据小的看,至少在一百人以上。” 王金安便与卢九商量道:“这几乎已是他们‘五梅山庄’全部的人马,不知这雌儿要搞甚么名堂?” 卢九笑着道:“果然如卢九所料,他们必定是想偷袭咱们的据地,现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管她要作甚么,我们依着原计划行事便是。” 王金安点头同意,队伍继续前行,又过了一阵,离“五梅山庄”已相距不远,探子赶来急急回报,“五梅山庄”有一股人马停在离“虎渡林”数里远的地方隐蔽着,似乎在等待着甚么。 王金安听罢心中已定,大笑道:“这雌儿够狠,倒是想等到晚上抄老子的家呀!嫩雀儿终究是嫩雀儿,那本来只是老子的临时据地,她便是将那里犁个遍也无妨,且瞧爷爷如何将计就计,将她窝儿翻个过,今日便也不回去了,直到她家里睡去,也不知这雌儿的软床睡得舒适不舒适!” 一众手下听得雀跃不已,脑中都想着攻下山庄后,如何大吃大喝,如何淫乐俘获之女人,嘴里也不禁迸出阵阵邪笑。 大喜之下,王金安下令分出十多人往回赶去,以作惑敌之用,免得被他们探知营内虚实,往回赶来,失去大好机会,余下全部人马则随自己急速行军,向“五梅山庄”奔去。 大部人马奔到山庄门口,一个守门的小厮吓得连滚带爬地向庄内奔跑。王金安哈哈大笑,领着山贼踏过庄门,雄赳赳往庄内冲去。 山庄内守备果然空虚,零星遇到几个庄稼汉子,见是山贼,都神色慌张,朝着庄中密集的林子逃走,山贼们大声吆喝,十多个人扬着刀剑向着那几人肆意追去。 山庄内阔,四处都是梅林与竹树交错,王金安领着大部的手下行了一阵,便渐渐散开。到了一处地方,便见苍松挺拔,梅竹斜倚,飘散的梅香沁入山贼们的脑子里,如此美景倒令原本凶悍的山贼此刻有些收敛,只觉肆意践踏花草的心情也少了许多。 行了片刻,突听一阵惨叫声从数个山贼嘴里传出,队伍中间的土地突然塌陷,不少山贼翻滚着陷入地下,身上鲜血浸满了地面,待到众贼仔细看去,便见地面如揭开了一片毯子一般,露出一个深陷的大坑来,那些受伤的山贼坠入坑里,这时从坑壁涌出一群侍卫,坑又合上,原来是个机关陷阱。山贼们陡然遇袭,大惊失色,一时慌乱起来,舞兵刃紧紧护身,这群侍卫武艺明显要比一般山贼高出甚多,瞬间又有数个山贼倒在地上。 山贼们此刻士气正旺,一阵慌乱之后,待见对方人数并不多,便稳下阵脚,向那群侍卫围过来。一个山贼手持长矛正向一个背对他的侍卫刺去,突然一人从天而降,手中长刀削至,将他半边脑袋切了下来,鲜血混着脑浆汩然流出,那山贼连声音也来不及喊出,便倒在地上。大惊之中,树上又如下雨一般,落下无数个人,向山贼砍杀去,霎时鲜血四溅。 山贼虽人数众多,这时被袭,死伤无数,又见这股埋伏在此的侍卫如猛虎下山一般,锐利难挡,这下士气受挫,不禁连连败退。 这边喝声连连,待王金安想稳住局势,别处又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杀伐声,他知道反中了对方圈套,心下也慌乱起来,只觉后悔不迭,忙大声喝令手下向外退去。 这时只见一人身着玄色劲装,面目俊朗,手中长剑飘逸凌厉,剑指一挥,便有一名山贼血溅当场,但见他所向披靡,直朝王金安奔来,王金安连忙大声呼喝,这帮山贼终究散漫,慌乱之中光顾着自己性命,哪里听得王金安口令,只有少数人向他这边涌来,替他挡住来人。 ------------ 第二十三章 伏诛(4) 王金安劈倒一名侍卫,提马向外狂冲,待他冲到一处空地,身边只随了数人,他抬头四望,只见到处都有山贼逃窜,只是慌乱之中,地势又不熟,便如乱了窝的蚂蚁,一时也不知要逃往何处。王金安一边低哨,一边大声喝骂,终于在身边聚了不少山贼。 山贼们脚跟还未站稳,便见黑压压的一片光着膀子的汉子挥舞着镰刀与棍棒,向他们冲来,人数竟然出奇的多。山贼们这下中了计,锐气尽失,早无斗志,哪敢接战,一窝蜂随着王金安向庄外涌去,来不及逃走的山贼都被乱刀乱棍撩翻。 逃得庄外,王金安四下环望,随征的九百多帮众跟在身边的只余下不到二百人,其他人死的死,散的散,乱军之中连心腹卢九也不知是死是活,这数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当,瞬间去了大半,不由心痛不已。 身后的杀声又起,惊惶之下,王金安领着残部狼狈逃窜,逃了一阵,渐渐将追兵落下。山贼们早成惊弓之鸟,一路不敢松懈,直往远处逃走,待逃到一处山脚的树林,见日头已落西山,才停下脚步喘气。 山贼们又累又饿,便困乏在地,不愿动了。不时有逃脱的山贼往这里聚来,到了晚间,已聚了三百余人,王金安稍稍有些心安,只是数年的心血一下流掉了大半,自然既心痛,又难过。好在他也看得开,想到从前以一个孤身草莽发展到如今帮众千余,也是照样走过来,好歹现在也还有这三百余人及 “盘水山”里留守的百十来人,只觉凭他的本事,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到了深夜,困乏的山贼们早已入了梦乡,林里不时传来老鸦哀鸣,一队人马踏着月光,悄然地往山贼藏身之地掩至。 一声凄厉的尖叫在漆黑的夜里骤然响起,困乏的山贼们大多还没起身,便被黑暗中的兵锋如切菜瓜一般砍死,林里火光陡亮,一时间杀声大作,呼喝声,哀鸣声,惨叫声,在树林里回荡。 王金安早已惊醒,心中暗叫:“完了,完了!”提刀便跑,恍惚的火光之中,两个侍卫截住了他的去路,他奋力劈倒一人,将另一人逼开,往黑暗中跑去。 一阵猛恶的刀风向他后背劈至,他不得不回身挡架,来人身宽背阔,手中一柄厚背刀,又沉又猛,正是晏明。二人相斗数招,王金安战他不下,身边又围来数个侍卫。他心中焚急,再瞥眼瞧向四周,只见战事已停,手下死的死,俘的俘,不禁哀叹大势已去,便停下手来。 一人从侍卫中脱出,白衣飘飞,袅袅向他移来,正是梅雪莹。王金安抬头望去,四周的火光映得她白皙的脸庞明艳夺人,不可仰视。 “今日你已败,还有甚么话说!”梅雪莹道。 “王某一败涂地,没甚么可说。”王金安低着头道。 “你胆敢与我们‘五梅山庄’为敌,可否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梅雪莹傲然道。 王金安不禁挺了挺胸膛,说道:“王某混迹草莽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每日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自然会想到这一天。庄主虽是女子,可是才智武功,天下少有,王某败在庄主手下,心服口服,是生是死,也只是庄主一句话了。” “你不要以为这么说,我便会饶过你,你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只是有点我很想知道,你不惜一切与我们为敌,难道只是为了一本秘籍么?”梅雪莹道。 王金安似乎看到一线生机,忙道:“我若说出缘由,庄主可会饶了王某性命?” 梅雪莹摇摇头,笃然道:“不会,说不说都没关系,你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 王金安顿了片刻,仍然不愿放弃,便道:“这秘籍本身是本极好的武学奇书,价值是有一些,但王某也犯不着为此拼命,只是这秘籍背后,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哦?甚么秘密?”梅雪莹有些好奇道。 “你若答应放过王某,王某便说。”王金安道。 “王金安,你生死已定,休要在这里讨价还价。”这时一边的晏明喝道。 王金安却不肯放过一丝活命的机会,大声道:“不知各位听说过‘极道仙宗’没有?”说罢瞧了瞧众人脸色,又摇摇头道:“各位俊彦年轻,荆州之外走得少,自然是不知了。那‘极道仙宗’却是一段辛秘旧闻,现在说起当然少有人知,可是在三百年之前,天下人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魏晋到隋朝,都是一股可以影响天下的力量,它上能左右天听,下能统御江湖,可谓盛极一时,荣光无伦。”说到此处,他故意顿下话来。 梅雪莹眉头微皱,有些不耐道:“这与那秘籍又有甚么关系,你不要扯远了。” 王金安续道:“自隋朝败亡,那‘极道仙宗’的荣光也渐渐散去,待到秦王李世民做了皇帝,又开始着手对付‘极道仙宗’,那时的宗主知道大势已去,便找了个秘密难寻的深山之中,建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将数百年得来的财富珍宝藏入其中,待到宫殿建成,又将所有知道秘密的人连同宫殿一齐封闭起来,便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据说那里藏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无数的神兵利器,还有世间罕有的珍籍典藏。至于这宝藏的去处,便与这秘籍有些关联,这当中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我便是其中之一,不过……。” “看你这个山贼,懂的倒是挺多,不过这捕风捉影的事,你也信,亏你还是一帮之主。” 梅雪莹不以为然。 ------------ 第二十三章 伏诛(5) “若是无根无据,王某怎会下这么大的本钱。”王金安急道。 “要说你便痛快些说,不说便罢了,无须卖关子。”梅雪莹道。 “这么多的好处,我当然不愿白说了。”王金安瞧向梅雪莹。 梅雪莹轻哼一声,断然道:“甚么宝藏财富,我却不稀罕,你死是死定了,你若不死,如何对得起庄中死去的侍卫,如何对得起无辜死在你手下的乡民!” 王金安终是一帮之主,知道横竖是死,不禁恶胆陡生,大声道:“你这雏儿,费了爷爷半天口舌,终还是想要了爷爷性命,爷爷与你拼了。”提刀向梅雪莹砍去。 只见剑光一闪,“叮”地一声响,梅雪莹剑已出手,点到刀身上,将王金安长刀荡开。王金安自知性命难保,恶吼连连,拼了命地向梅雪莹狂攻。 “小心!”倏地人影一晃,魏宏风已闪入阵中,持剑向王金安刺去。二人都是荆州年轻一代数一数二的高手,只一人王金安便已不敌,这时二人联手,不出几招,两支长剑便分别刺入王金安胸膛与腹部,雄踞一时的枭匪,就此毙命。 “五梅山庄”覆灭了“飞马帮”,消息传遍了整个荆州,州府也派人前来宣表功绩。全庄上下将庄中的尸首与血迹清理一番,死去的山贼也找了一处地方掩埋,又筑墓立碑,将战死的侍卫下葬。 梅雪莹白服素犒,领着全庄上下祭奠死去的侍卫们。死去的固然哀悼,却也掩不住所有人的狂喜之情,待回去庄中,一路敲锣打鼓,欢歌笑语,陷入一片热烈的喜庆之中。将近晚间,庄中一处宽敞的空地上燃起道道篝火,村名们抬出累年埋藏的好酒,一直舍不得吃的腊肉,与庄中侍卫们欢庆共舞,畅饮豪吃。 梅雪莹吩咐庄中仆役,也拿出庄中的好酒好食,分与众人庆祝。雷世雄与大执事柳宗权等庄中一干重要人物先去了欢庆,梅雪莹换了一身浅绿的曲裾长裙,身边随着魏宏风与李文成,也出来与诸人同乐。酒到酣处,侍卫们更放得开了,也纷纷上前来与他们的少庄主敬酒。 在侍卫们面前素来稳重的柳宗权此时喝得痛快,长须上也沾满了酒水,他上前与梅雪莹及魏宏风各敬了一杯,又向李文成端起酒杯,眯着醉眼道:“这一次多亏……多亏李公子的奇……谋妙计,才能如此顺……利得胜,我敬你一杯。” 李文成这时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说道:“不敢不敢,论年纪柳执事可算是我的长辈了,应该是我先敬柳执事一杯才对。” 许宗元喝得醉眼迷蒙,已完全没了架子,他摆摆手,身子前后摇晃道:“不不不不,现在我们……剿匪论英雄,谁的功劳大,谁……便大,我……我敬你!”说罢倒酒下肚。 李文成也吞酒入肚,向许宗元及身旁数位蠢蠢欲动的侍卫瞧去,忙道:“论功劳小弟这里真的不值一提,只是动了些心思,然后坐在屋里等消息,也没动手,也没流血流汗,谈不上甚么大的功劳,倘若没有诸位侍卫大哥们奋勇杀敌,怎能得胜,本来该小弟先敬诸位大哥一杯的,只是小弟实在不胜酒力,还请诸位大哥见谅。” 一众侍卫见李文成脸露难色,更是兴奋,哪里肯依得他,纷纷上前起哄,一面称赞,一面拼命劝酒。 听得众人对李文成的赞许,平日里面容端肃的梅雪莹这时颇是高兴,嘴角含着笑,面溢春花,她道:“李公子莫要谦虚,要不是李公子想出诱敌深入的好计谋,与‘飞马帮’的这一番恶斗,绝不会如此顺利,损失如此之小,李公子可算是山庄的大救星了。原先李公子提出的骚扰计策,已让山贼们头痛不已,后来得知山贼要逼近山庄,我们都想与他们明刀明枪决战一场,可是这时李公子又提出惑敌的计谋,建议我只领着少许的侍卫与一帮乔装成侍卫的村民早山贼一步出发,故意做出攻打他们营地的样子,为了防止山贼当真回来与我们硬拼,中途有故意分成几股,让村民们远去。山贼们辨不清虚实,以为咱们精锐尽出,山庄里必然防卫空虚,想捡个便宜,结果真中了计。李公子能够不固守一端,根据形势随机应变,心思又如此缜密,实在令人佩服。” 李文成心中大悦,他知道梅雪莹也在助兴,更不忍拂了面子,不由谦虚几句,连干了几杯,便道:“诸位大哥且饶过小弟,小弟我实在喝不得太多了。”他见午夜将近,心中微微有些担忧。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瘦削侍卫走了过来,那侍卫显然已很有醉意,直盯盯地望着李文成道:“有功便是有功,谦虚过甚便是虚伪了。” 这侍卫是庄中八大侍卫之一的白亮,他说罢又道:“你功劳虽有,在我白亮看来,也未必比得过魏公子,魏公子武艺高强,乱战之中杀得山贼们胆战心惊,溃败逃跑,当属最大的功劳,你一个文弱书生,只动动嘴皮子,也不用犯险杀敌,哪里及得上魏公子。” 侍卫间喝酒胡闹之事,梅雪莹瞧得多了,此时也正在兴头上,倒不太在意,魏宏风在一边也不说话。 白亮左右瞧了瞧,又满含醉意地大声道:“少庄主,我白亮也算是庄中老臣了,眼看着魏公子与少庄主长大成人,魏公子对少庄主的爱护情意,我是看在眼里的。”他转头向着李文成,接着道:“李公子,算你运气好,一来山庄便受如此优待,但是我白亮觉得,论相貌,论人品,论武功,你及不上魏公子万一,凭甚么如此受少庄主青睐?” 梅雪莹端坐一边,这时也不说话,只是向李文成瞧去,火光映耀之下,她脸色泛红,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甚么,朦胧夜色中喜怒难辨。 她的心思捉摸不定,本该是欢乐之时,李文成却生出一丝烦躁,便道:“魏公子的武功人品,我自是万万不及,不敢与魏公子相比。诸位大哥,我先失陪一下,与其他兄弟敬酒去了。” 他说罢拿了一壶酒,一支杯,便往各处欢声笑语的侍卫们那里转去,转了一会儿,便转得没影了。 第二天睡到太阳老高,李文成才醒过来,他梳洗一番,便往屋外走去,出了屋,走了没几步,便见梅雪莹一身劲装迎面而来,李文成停下脚步道:“少庄主。” 梅雪莹向李文成瞧来,说道:“瞧李公子面色不好,是不是昨日晚上还没睡足?” 李文成道:“嗯,昨日喝酒喝得多了些,现在还有些头晕。” 梅雪莹露出笑容,道:“昨日大家高兴,都喝了不少酒,耍了些胡闹的事,庄中这些侍卫们都是些粗豪汉子,说话也没个深浅,望李公子见谅。” 李文成见梅雪莹笑靥如花,心中顿时舒慰了许多,微微笑道:“醉言醉语大家都有,我哪里会放在心上。” 梅雪莹轻眼瞧他,眉目都是笑意,又缓缓道:“李公子,今日可愿随我出去一趟?” 李文成只觉此刻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心中顿时窜起一股蜜意往全身上下弥漫,往日的活脱神采也恢复过来,他故作潇洒之态地笑笑道:“但凭少庄主吩咐!” 梅雪莹扬了扬脸,嘴角微嗔,眼神里掠过一丝欣喜的光芒。二人向马厩走去,骑马出了山庄,这一路骑行,李文成颇觉熟悉,却与前些日遭受伏击时走的是同一条路。 二人不快不慢地行了一阵,到了一处湖边,下马歇了半会,便有一只小船自湖心划过。船上只一人戴着斗笠,手里支着浆,向湖边划来。那船渐渐近了,划船之人抬起脸朝梅雪莹道:“少庄主来啦!” “余伯,我来瞧爹爹了,快渡我们过去。”梅雪莹道。 李文成瞧得清楚,心中顿时一惊,划船之人他却是见过,前些日在江陵城中遇到那奇怪青年被两人追捕,这划船之人便是其中之一。 这时划船之人向李文成瞧来,脸上露出些许惊异颜色,向梅雪莹问道:“少庄主,这位公子是谁?” 梅雪莹道:“他就是李文成,上次我跟爹爹提过的,李公子是我的朋友,也是咱们山庄的大救星。” “大救星?”那人瞧着梅雪莹脸上的喜悦之色,说道:“莫非,莫非那贼患已被少庄主平息?” 梅雪莹点点头,跳上船道:“详细情形一会儿见到爹爹再说。”又向李文成招了招手,李文成上了船,那人便操起浆,向湖心划去。 湖中小荷初卷,发出阵阵芬芳,梅雪莹面容含笑,李文成却心中忐忑,无心观赏。划了一阵,便见前面一片缭绕湖烟,小船穿进湖烟里,待从里面出来,一座小岛现在眼前,岛上杨柳依依,绿茵环绕,甚是幽静宜人。 小船到了岸边,三人下船走了片刻,拐过一道绿茵,梅雪莹欢快地跳起来,小女儿态尽显,她跳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李文成道:“李公子,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就过来。”说罢便向岛中一间屋子行去。 李文成站在岛上左右徘徊,心中暗自惴惴,突地只感有一只手掌搭在后肩上,他猛地一惊,不自觉地反掌向后倏然打去,只听“哎呀”一声,李文成转过身,但见一人踉跄向后退去。 那人退了几步,才稳住脚步,向李文成瞧来,脸上露出嘻嘻的神情道:“小哥,原来是你啊,想不到你身手这么好。”赫然便是那日遇到的奇怪青年。 李文成愕然道:“怎么又是你,你不是逃走了么?” 那青年露出一脸无奈,道:“唉,又给抓回来了。” 李文成心下谨慎起来,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那青年道:“我叫崔天佑,那日还忘了请教小哥姓名呢?” “崔天佑,原来他就是崔天佑!”李文成心中默默念道,顿了一会,便道:“我叫李文成。” 崔天佑嘻嘻道:“我瞧你应比我年轻几岁,就叫你李兄弟吧。李兄弟,怎地你也到这里来了?”说完又向李文成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甚么?”这时梅雪莹已走了过来,接住话道。 “当然是你找到了如意郎君,带着见岳父大人来啦。”崔天佑嘻嘻道。 李文成见他口无遮拦,正要说话,却见梅雪莹脸上泛起红晕,随即转寒,拔出随身长剑,拿剑背朝崔天佑拍去。崔天佑连闪几下,终于闪躲不过,身上被剑背抽中,“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他叫了几声,见梅雪莹停了手,在身上痛处摸了几摸,苦着脸道:“你让我说,我说了你又打我,不讲理啊。” 梅雪莹知他性子脱略,一时也拿他无法,便不再理他,向李文成道:“李公子,请随我来。” ------------ 第二十四章 魔翼千机门(1) 李文成跟在梅雪莹身后朝屋子走去,进了屋,李文成一眼便瞧见屋中端坐一人,那人两鬓有些斑白,容貌英伟,正是那日在醉春楼里与紫衣人萧如衣对战之人。 梅雪莹依偎那人身边,脸上含笑道:“爹,他就是李文成。” 李文成心中早已猜到,他轻缓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前辈好,小可李文成,拜见前辈。” 梅秉阳向李文成望来,嘴里“嗯”了一声,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李文成心中一紧,便听梅秉阳语气中透着冷漠疏远:“李公子为敝庄费了不少心力,梅某这里先谢过了。” 李文成岂会听不出来他话语中的不悦之意,连梅雪莹也是一阵愕然。 “难道他识出我了?”李文成暗道,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公子是哪里人?”梅秉阳问道。 “小可家住汉县。”李文成额头直冒汗,他说不清为何如此紧张,即使面对凶残狠毒如“毒手赤练”“千屠人魔”等凶人也不致如此。顿了一会,李文成自觉如此简短回答似乎有些失礼,又道:“家父乃是乡里的跌打大夫,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在家中,只有小可一人独自在江湖游荡。” 李文成说毕,立即思量方才话语是否得体,一时间患得患失。 梅秉阳一脸肃然,“唔”了一声,又道:“听说李公子曾经与那‘血影七杀功’的秘籍有些干系,不知这江湖传言是否属实,李公子可否愿意说上一说?” 李文成顿时冷汗浃背,思忖片刻,才道:“前辈相询,小可不敢隐瞒,那秘籍以前曾为小可无意中所得,因此还被邪教中人挟持,但小可对那秘籍也未放在心上,便将它丢在牢里,后来也不知如何便不见了,再后来便听江湖传言那秘籍在崔天佑身上。” “秘籍你是如何得来的?”梅秉阳道。 “说来惭愧,小可也不清楚。”李文成道:“当时小可尚在城防军中任职,有一日查处一件画卷被窃的案件,却不幸被人偷袭打晕,待小可清醒时,秘籍便已在身上了,因此还被冤枉贪图宝物而害人性命,投了监狱。” 李文成说得坦白,也未见梅秉阳脸色稍有缓和,一颗心顿时提到嗓眼。 “这么说那秘籍是有人故意放在你身上的了?”梅秉阳更皱起了眉头。 “是的。”李文成道。 梅秉阳低头沉吟片刻,便转了话锋,道:“李公子将来有甚么打算么?” “打算,打算,我有打算么?”李文成暗自喃喃道,这一问倒牵起了他的思绪,未来之途如何打算,自他来到山庄,却从未真正想过。 “从前小可的志向是读书致仕,光宗耀祖,但自从三年前考场失利,小可突然醒悟过来,官场黑暗,仕途难料,怕不是小可心中所想,小可心灰意冷,如今浪迹江湖,倒也未曾仔细想过。”李文成如实道。 梅秉阳面上仍旧不改颜色,额头的皱纹也透出些许病态,他顿了顿道:“李公子为敝庄立了大大的功劳了,梅某感激不尽,莹儿,回去庄中后,直管多取些钱财,报与李公子。” 李文成心中难受之极,暗道:“难道我便是那贪图钱财之人吗?”更有股气堵在胸前,只想若不是敬他是梅雪莹的生父,便要拂袖而去了。他本心气极高,这些年流浪江湖,身上的菱角也磨得平了,可暗藏在心中的傲气不时还会漫出,这时嘴上虽不说,脸色自然已不大好看。 梅秉阳又道:“梅某想与小女说些事情,李公子若不介意的话,可去隔壁的草屋休息一会。” 李文成心中有气,揖首退去,出了屋,待徐风轻拂,才觉浑身汗已透湿。 李文成一走,梅秉阳脸色便缓和下来,这时梅雪莹道:“爹爹似乎不喜欢李公子?” “莹儿,这位李公子的事情你说了几次,今日见了,爹觉得他的身份十分可疑。‘毒手赤练’的本事,爹很清楚,十多年前爹便与他遇过,即使爹爹身体完全恢复,对上他也没有绝对把握。这位李公子却能从‘毒手赤练’手中两次安然逃脱,实在难以相信。山庄遇到这么多事,自他来了以后,却总可以恰巧将危急化解,这事不简单,为父现在反而有些担忧了。”梅秉阳道。 “爹,你不用担忧,如今‘飞马帮’已除,再也没甚么大事能令山庄忧心了,爹爹应该高兴才对。我觉得以李公子的智谋,从毒手赤练手中逃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相信李公子不是坏人。”梅雪莹笃定道。 “莹儿,你们小女儿家的事,爹也懂得。你年纪尚轻,有些事近在眼前,却未必能看得清楚,这个李文成心思深沉,不似简单人物。爹爹身上有病,不能时常在你身边,甚么事都得自己做主,须多留些心才行。”梅秉阳道。 “爹爹,女儿懂得,爹爹还老拿女儿当小娃儿看,辨人识物的本事,如今女儿也不差了,爹爹不用担心。”梅雪莹道。 梅秉阳听完豁然大笑:“这年纪一大,甚么都给忘了,莹儿的本事爹当然放心了,现在整个山庄都由你打理,还打理得有声有色,爹爹在的时候也没这么兴盛。”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个李文成品行不端,莹儿你真要小心了,我瞧宏风一向对你极是爱护,你也要多想想你师兄的好。” 梅雪莹脸色微变,道:“爹爹这是第一次与李公子见面,怎么会这么说?” 梅秉阳道:“提起这个话来,便要从前些日的一件事情说起,这件事爹爹还未说与你知道。前些日崔天佑趁余伯不注意,偷了小船逃走,爹与余伯还有柳伯追踪过去,一直追到江陵城中,到了醉春楼才将他截住,这李文成却也在那醉春楼里,与崔天佑在一起,他的样貌,爹爹当时便有些记忆,出入这种风月场所的人,算不得好人,他与崔天佑一路,而恰巧他们二人都与秘籍有些干系,这其中说不定有甚么阴谋,也不知他要图些甚么。” ------------ 第二十四章 魔翼千机门(2) 梅雪莹脸色大变,芳心纷乱,沉默许久才道:“爹爹为何对那‘血影七杀功’的秘籍这般看重,我们‘五梅山庄’与‘苍龙堡’一南一北,同为江湖上的两根支柱,在江湖上也一向都以侠义为先,女儿不明白爹爹为何冒着这般风险,将崔天佑困在这里。” 梅秉阳叹了一口气,抬头沉思良久,便道:“莹儿,有些事此时你还不便知道,总之这秘籍事关重大,爹爹会安排妥当的。如果我现在将崔天佑放走,只怕他也不能安然回到襄阳。” 梅雪莹沉吟片刻,道:“这秘籍是不是与甚么宝藏有关?” 梅秉阳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道:“这些江湖秘闻,终究传到你们耳里了,唉,不错,的确与一张流传江湖的藏宝图有关,我不想与你说,怕是担心你们年轻人心性,反而会坏了事。” 梅雪莹道:“爹,且不说这传闻是真是假,即使没有甚么金银财宝,相信莹儿一样能将山庄发展壮大,一点不会坠了名声。” 瞧着女儿脸上的自信神色,梅秉阳不禁叹了口气,年轻人的朝气确实可嘉,不禁想到当年的意气风发,良久,梅秉阳道:“莹儿,有自信那是好事,只是世途多桀,说不定便会有个三长两短,爹爹闯荡江湖这么久,历尽的事多了,自然看得透些。这藏宝图的传言确是真的,不用怀疑,如今世道已乱,我们‘五梅山庄’若想要生存,须得实力更加强劲才行。爹爹这一生的愿望就是想让‘五梅令’传遍江湖每一个角落,让‘五梅山庄’像江南的‘烟雨杏花庄’一样,成为天下第一大庄,永远屹立不倒!” 滚滚雷声自天边响起,似乎敲醒了躺在池塘里的荷叶,它们卷开身躯向上迎展,放眼的绿枝与阵阵的蛙鸣预示着春意正浓,李文成闲步田野里,眼见天色灰蒙,雨势将近,便轻步行去池塘边的树林。 人未到,雨已起,但见疏雨纷飞,点点滴到身上。李文成躲进大树下,雨丝渐密,近处池塘已是一片迷蒙烟雨,不时东风拂过,撩起丝丝柳枝左右摇曳,端如心中愁绪。 自与梅雪莹从湖心岛上回来后,便见她脸色一直不佳,李文成心中更蒙上了一层阴霾,这一日独自出来踏青,便为排解心中烦恼。自秦熳离去,他便再也没有如此烦丝难解过。 “我为甚么要留在这里?”李文成低语自问,如今“五梅山庄”内患平息,外患已除,晏大哥也已立下了仅次于魏宏风的大功,他自身武功也更不弱,根本无须自己来操心,这里还有甚么值得留恋呢。他这有意无意地留在庄中,图的却是甚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李文成抬起头叹息一声,梅雪莹的倩影不时滑入脑海。 这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刚才还是烟雨迷蒙,落了一阵便停住了。雷雨过去,晓色云开,洗白的天空已经还晴,橘色的阳光耀得李文成心里有些发暖。 对于梅雪莹,或许他还有些心存妄念吧,她的一颦一笑令他难忘,她的暧昧不明却令他难受,时而他觉得能够抓住,时而却又感到无力,如此这般患得患失,或许也正是他烦恼的根源。 “她乃是一庄之主,只随便呼唤一声,身边应者无数,我李文成不过是一个四处流浪的穷酸小子,无权无势,却打这般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哈哈哈哈!”李文成不禁暗骂自己,苦笑一声,还是走吧,苦海从多欲,走了,或许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李文成吐了一口气,想通此节,虽觉有些莫名难舍,心胸也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李文成随意漫步,已走出山庄极远,此时他已打定主意,打算明日与梅雪莹道别一声,便从此离开荆州了。 雨后的阳光颇是娇媚,李文成快步朝五梅山庄行去,行了一阵,树木渐多,他已忘了来时的路,便四处寻望,突地一道银光向他闪来。 李文成心中大惊,倏地往旁边闪开,他凭着感觉向一处树间瞥去,只见人影一闪而过,便余树枝轻晃,已不见踪影。李文成急速掠去,追了数百余步远,便听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疾行,只见骑马之人头上戴了一顶斗笠,渐渐远去。 李文成望着背影瞧了一阵,便往原处走回,那银光落在地上,是一支银镖。李文成将银镖捡起,上面绑了一件麻纸的信封,拆开信封,纸上空荡荡地留下一句话:“今晚巳时城中东门见。” 梅雪莹穿了件淡雅的素装,在她自小栽种的梅林里散步,这一整天也没见李文成在眼边晃动,梅雪莹微微有些不适,自父亲那里得来消息后,她心中大是震惊,不过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李文成的人品,她坚信,他那般行径必有缘由,但她也有不愉,心里怨他有所隐瞒,便几日也没与他理会,她只想让他自己领悟,甘愿说出缘由,可令她失望的是,对于这些隐瞒的细节,自回来以后,李文成仍只字未提。 这时柳执事走入梅林,过来说道:“少庄主,龙虎山‘天一道’的青风道长在庄外求见。” “哦,快请他进来,顺便与雷师兄说一声。”梅雪莹说罢转身朝会客厅室走去,不一会儿便见雷世雄与魏宏风也走了过来,三人一齐入了会客厅中。 会客厅是庄中布置得稍显富丽的厅所,里面摆了数支红木椅子,一张方圆的檀香木桌。师兄妹三人各找了张椅子坐下,魏宏风眼尖,“咦”了一声道:“师妹,桌上有封书信。” 梅雪莹起身向木桌走去,果然一封书信安安静静地铺在桌面上,梅雪莹拿起信封将它拆开。 “圣门恩威,四面拜服,浩法无边,化及八方。 奈何世人皆顽,与天相抗,致兵锋所向,徒送性命。 尝闻贵庄有秘籍在手,无魂之物,当归圣门, 明日午正,临门来取, 君若知时务,必不致令吾徒劳往返也。” 下面落款:“魔翼千机门 玲珑使,箫如衣。” ------------ 第二十四章 魔翼千机门(3) 雷世雄与魏宏风也围了过来,“好狂妄的口气,好放肆的说词!”雷世雄道:“这个萧如衣是谁?” “这些日我们一直与‘飞马帮’对峙,却也没听说这号人物。”魏宏风道。 “‘魔翼千机门’我倒是听说过。”梅需莹道。 “哦,师妹怎么听说的?”魏宏风问道。 “前年的时候,‘苍龙堡’的崔岳崔师兄来我们庄中拜访,那时师兄正好不在,他便谈及了‘魔翼千机门’将要侵犯一事,想与我们结盟抗敌,那时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口头上许了此事,后来再遇到崔师兄,他也没有再谈及此事,今日突然见到,只觉名号有些熟悉。等下柳执事过来,问下是谁送的信过来,那人究竟是甚么模样?” 过了一会,柳执事便领着一身灰色道袍的青风道长走进会客厅,这时三人起身,雷世雄道:“青风道长别来无恙,那日一别,已是两年之后了,日子过得真快啊。这位是我的师妹,我们‘五梅山庄’的少庄主,梅雪莹,这位是我师弟魏宏风,道长上次过来,也未曾见到。” 青风道长哈哈道:“雷世兄好,少庄主,魏公子,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不凡。” 二人也向青风道长问好,青风道长道:“贫道今日登门拜访,一是特地来感谢贵庄的救命之恩,我们‘正一道’也会记下‘五梅山庄’这份恩情,另外也是来与各位道别的。” “哦,道长要走了么?”雷世雄道。 青风道长道:“嗯,此次南下荆州,也是奉师尊之命,寻找贫道的师弟青叶道长,只是寻了三年,也未寻到,贫道想师弟也只怕不在荆州境地了。今日过来,可惜梅庄主仍然不在,故人没能相见,不胜唏嘘啊。” 二人又相谈一阵,这时梅雪莹拿着信封向柳执事道:“柳执事,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柳执事主要负责打理庄中一些大小杂事,他接过信,瞧了一遍,脸色变了变,将信交还梅雪莹道:“今日没有人送信过来呀!” “甚么?”师兄妹三人同时吃了一惊,此信送至,竟然无人知晓。 柳执事又道:“这个,这个萧如衣,我倒是听说过,近来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据说这萧如衣来到荆州之后,四处挑战各家门派,荆州之内无人能挡住他五招之敌,连金枪门的第一高手‘铁手金枪’贺烨也挡不住他三招。” “哦,有这等事,贺烨连他三招都挡不住,那他的武功岂不骇人听闻,难怪如此狂妄。”雷世雄惊讶道。 青风道长突然道:“你们说的是谁?” 梅雪莹将信递给青风道长,道:“那人自称‘魔翼千机门’玲珑使,萧如衣。” “魔翼千机门。”青风道人骇然道。 江湖里一直流传一种传统,总有一些门派世家,代代传承,历久不衰,他们的先辈用血汗与魂灵浇筑起显赫的底蕴与名誉,让门派傲立于江湖之林,拥有世人不敢漠视的地位。 有些家族迫于天命,或者人丁不旺,或者遭受厄运,不得不隐匿起来,躲到深山或是市井之中,过着平凡本份的日子,但是,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他们都拥有着不为人知的惊人底蕴与实力,不动则已,动则必惊天下,予人一种神秘莫测的印象。 而“魔翼千机门”,无疑是所有门派世家中最为神秘的一支。 已蜇伏近四十年的“魔翼千机门”突然踏入江湖,大兴征伐,数年间先后吞并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帮派,向江湖各派展示了它超绝的实力,如今势力横及洛阳以南半数的地方,已是江湖上顶尖的黑道巨擎。 数百年的底蕴使得门内人才济济,杰出弟子如繁星闪现,其中“剑僧”、“琴魔”、玲珑左右使已在江湖上立下了赫赫名声,被视为中原武林中一等一的超卓高手,门主萧重远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曾十招取下名噪天下的“漕阳剑派”掌门人曹齐雄的项上人头,一时间震惊江湖,不少帮派望风归降。 “魔翼千机门”的显赫威风从青风道长那里道出,师兄妹三人倒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刚刚打败数倍于己的“飞马帮”,他们气势正旺,自然有种无比的信心,不仅没有畏惧,反而觉得眼界大开。 梅雪莹道:“道长,这‘魔翼千机门’如今是甚么情形?” 青风道长道:“三年前贫道自洛阳过来,正逢‘魔翼千机门’与‘铁剑门’争锋,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这几年贫道一直在荆州境地四处寻找青叶师弟,却也不知江湖中情形如何了?” “铁剑门?”雷世雄道:“这个我倒是颇有所闻,也称得上江湖上数得着的大门派了。” “嗯。”青风道长道:“‘铁剑门’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侠义道大派,门内高手如云,七十二分舵遍及中原各地。‘魔翼千机门’的大肆扩张,必然会与‘铁剑门’发生冲突,这些年一直是他们阻止着‘魔翼千机门’的南侵,但瞧现在玲珑使已到了荆州,只怕‘铁剑门’凶多吉少了。” 青风道长道见三人神态,心知他们并不惧怕,也暗叹了一口气,道:“总之这‘魔翼千机门’非同小可,少庄主需大大小心了。” 梅雪莹道:“原来这‘魔翼千机门’已有如此威风,我们‘五梅山庄’偏居一隅,却是有些孤陋寡闻了。道长四处游历,见识不凡,现如今‘魔翼千机门’已派使者过来,请问道长,我们‘五梅山庄’该如何应付才好?” 青风道长顿了顿道:“此事关系重大,贫道也不敢妄自建议,若是害了贵庄,贫道也担当不起啊。” 雷世雄洪声道:“来便来吧,我们‘五梅山庄’在荆州之地也扎根数百年,岂容它如此猖狂,任它如何厉害,隔了这么远,也不必惧它。” 青风道长脸上颇有些忧色,顿了一会,向三人道:“本来今日便准备走的,既然‘魔翼千机门’派使者到来,贫道倒要瞧瞧这玲珑使萧如衣是何等模样?” ------------ 第二十四章 魔翼千机门(4) 江陵城的东门临近护城河,周边青石砌就的护栏,宛如一条天然的屏障,将城内的热闹与城外的清冷隔成两边。当李文成赶到东门,四周空荡荡地,只偶尔有一两个持枪的士兵巡视而过,他避开巡卫,顺着护城的石阶下行,又沿着城墙攀爬,找了一处即可窥见东门全景,也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隐蔽起来。 巳时正到,一人双手搭背,飘然而至,宽大的衣袖在黑夜的风中猎猎作响,正是那范姓儒生。 “果然是他!”李文成暗道,这一路上过来,他也一直犹豫反复,到底要不要依言赴约。 对于那儒生出神入化的武功,还有那“普救渡法师”洞悉心灵、使人出入前世今生的神通,着实让他心有余悸。至于为那个甚么神主效忠,他内心根本没有这种感觉,但想到那“普救渡法师”的本事,对于“神主”的无边法力,他到底是有些相信与恐惧的。 他不甘心命运就此受人摆布,但是倘若不去,说不定当真那神主便在某处瞧着他的一举一动,轻易置他生死。至于死后是甚么样子,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李文成不愿去想,只是对于“神主”莫明的恐惧,还是让他赶了过来。 这时只听那儒生飘虚不定的声音传到耳边:“出来吧。” 李文成心知已被发现,飞身掠过护栏,轻飘飘落到儒生面前,道:“你找我有甚么事?” 那儒生道:“以前老夫也未给你说过些具体事务,只想你在‘五梅山庄’待些时日再说,哪知‘五梅山庄’得了你的主意,使得‘飞马帮’败得如此快法,倒让老夫有些意想不到,看来老夫眼光没错,甚至还有些低估你了,以后若是‘五梅山庄’有甚么大动向,你须得立马知会老夫,再定主意。” 李文成心中一凛,暗想:“这‘飞马帮’与‘五梅山庄’的争斗应都是他一手策划,他这么做到底有甚么企图?”想到山庄侍卫与山贼的浴血战斗,却都在此人的掌控之中,如此视人命如儿戏,不禁使他心中生出一股怒火来,李文成定了定神,压住怒火,说道:“先生为甚么要让他们互相争斗?” 儒生脸一沉,寒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李文成沉吟片刻,道:“你对我这般不信任,我怎能全心为你做事?” 儒生很是意外,愕然之下,仰头大笑几声,道:“有胆识,老夫果真没看错你。”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未免太心急了,还没为老夫做半点事,老夫怎么能信任于你?” 李文成道:“那我敬听吩咐。” 儒生道:“老夫刚才说了,如果‘五梅山庄’有甚么大动向,须得立刻知会老夫,不可擅自替‘五梅山庄’出主意,有甚么事情老夫自会通知你。” 李文成应了一声,那儒生说了几句,便飘然离去。 方才李文成心生怒火,待儒生离去,也不禁掌心冒汗,他将那儒生的脸色神情在脑中反复琢磨良久,直至确信那儒生并未觉察,才有些心安。想到那儒生也不是无所不能,心中的畏惧便也去了一分。 在城中宿了一晚,一大早李文成便往“五梅山庄”赶去。先前他便起了心思,要离开荆州,经这儒生一扰,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我若是离开‘五梅山庄’,在江湖上四处躲藏,那神主也能追踪到我,那我也只好认命了。”他心中虽有些惶恐,更多的却是急迫的心情,对那儒生的恐惧远比那虚无的神主更甚,他只想远远逃离。 春日的阳光到了正午仍然娇艳,门口的小厮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庄里的侍卫有的在空地上玩耍功夫,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玩牌,通往内庄的小径显得异常幽静。 陡然,一阵啸声远远传来,庄中所有人俱是闻声色变,那啸声似龙吟,似虎吼,只震得树上枝丫颤动不已,惊得四下鸦雀扑扑乱飞。 吟啸渐近,响了一会儿便没了声息,众人正在诧异之际,啸声又起,这时却飘忽不定,一会儿在东边,一会儿在西边,一会儿到了南边,一会儿又到了北边,声音即大,却又似在耳边凝聚不散,直震得众人脑袋发晕。 三声清啸自庄中传出,直向那吟啸扑去,那吟啸未息,第二声吟啸跟着送来,声音重叠振荡,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将三声清啸淹没。 庄中众人只觉大地似乎都在颤动,武功弱些的更是双腿不听使唤,颤抖不已,这时啸声顿止,落于庄内。众人正惊惶不已,便听见一声大笑自庄内传来,接着便听一个声音传到众人耳朵里:“这里谁是管事的主,出来与萧某说话。” 梅雪莹快步从屋中出来,身边紧跟魏宏风及雷世雄等一干众人,众人四处张望,只见一支绕着“霄云塔”斜生的细细松枝上踏着一人,那人背插长剑,迎风而立,身形端凝不动,一身紫衣尤为炫目。 众人俱是一惊,这等轻身功夫真是闻所未闻,连一向以轻功自豪的梅雪莹自忖也无法做到。 萧如衣见众人出来,身子向下轻飘飘落地,对着众人手掌一摊,说道:“昨日萧某送来的通告想必你们已经收到,不用我多言,速速拿出来吧!” 梅雪莹越众出来道:“阁下如此不经招呼,擅闯山门,想来是故意要羞辱我们了。” 萧如衣向梅雪莹飘来一眼,道:“听说‘五梅山庄’是个女娃子主事,莫非就是你了,模样倒是俊俏的很。” “正是。”梅雪莹面罩寒霜,道:“阁下如此狂妄,独自一人便敢来讨要物事,难道认为言辞恐吓一番,便当真以为我们‘五梅山庄’怕了你。” 萧如衣闻言,一声狂笑,只震得众人耳膜发麻,便见他昂首念念道:“世人皆顽,世人皆顽,不可救矣。” 萧如衣如此目中无人,梅雪莹傲气上涌,缓缓道:“阁下这姿态作的,好似我们‘五梅山庄’覆手可灭一般,可救不可救,那也未必是你们‘魔翼千机门’说了算,我梅雪莹也不是怕事之人,阁下想要如何,不如划下道来。” ------------ 第二十四章 魔翼千机门(5) “好,好,好,爽快,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女娃儿有些气概,我喜欢。”萧如衣连说三声好,抚掌大笑道:“既然你们敬酒不吃,那只好吃罚酒了。你们这些人,大概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以为凭着些微末武艺,便可与我圣门为敌,今日我萧如衣便让你们见识见识。” 他话音一落,便倏地向梅雪莹移去,紫色的身影便如一条紫线,眨眼到了梅雪莹身前,只见他手臂扬起,突然便似生出无数支手掌,同时向梅雪莹头上、肩上、手臂抓来。 萧如衣说动便动,狂放至极,全然没把山庄其余众人放在眼里。 梅雪莹见萧如衣袭来的招式幻化多端,不由心神一凛,她早已全神戒备,这时身形微退,双手却是疾进,十指连颤,向抓来的手掌拂去。 “五梅山庄”的“千幻折梅手”一向以幻化多变著称,可是萧如衣使出的招式,更是变幻精妙,梅雪莹的招式无一命中。 “千幻折梅手”以拂、拿、点、切的招法为主,练法艰深,使出来飘飘洒洒,幻化多端,宛如千只手同时使出,虚虚实实,教人难以抵挡。拂法主要练的是手指上的功夫,练习时起初将三根银针倒插在墙壁上,修习者谨记运劲口诀,须快速地使手指向银针拂去,将银针拈入手中,每一拂都要做到精准至极,不然反被银针所伤。三根练好,便增至七根,然后十三根,直至一拂之下能将五十七根银针都能悉数纳入手掌,才算功法告成。 梅雪莹自小练起,苦练十多个寒暑,手指已练得轻盈变幻至极,照理这一拂便能轻巧地将对方招式截下,却不料拂出的手法尽数落空,萧如衣的手掌照直向她头上抓来。 大惊之下,梅雪莹疾步后退,一连使了数个身法,她本步法极佳,这时无论怎么闪展腾挪,始终摆脱不掉笼罩在头顶的手掌。 头顶的劲风逼得更近,梅雪莹仍然没能弄清他这一招的妙法,也不敢再轻易出招,否则一旦不中,必然会被头顶的手掌制住。 梅雪莹双腿含劲微缩,身躯平仰,突如游鱼一般向后直滑出去,霎时脱出了萧如衣的掌法笼罩,这一式退避中隐含反击,也极精妙。 萧如衣见梅雪莹滑开,待要变招,两股劲风自身后同时向他袭来,正是魏宏风与雷世雄,二人见梅雪莹陷入险境,生怕有了闪失,急忙出手。 二人掌势到了萧如衣后背,便见眼前人影纵闪,两股劲风分袭二人胸前,其势锐利沉劲,二人的掌劲与那两股劲风相接,均感手臂发热,禁不住往后连退数步。 其时萧如衣撇下梅雪莹,以极快的身法倒纵飞出,左右掌分袭二人,硬生生将二人逼退,又轻轻巧巧落在地上,攻守之间似连成一气,虽然有些偷袭之嫌,未能将梅雪莹擒下,却在一瞬之间使得武功高明如此的师兄妹三人难堪避让,他的武功委实厉害万分。 师兄妹三人更是震骇,如此武功,还是头一遭遇到,真是万万也料不到,即便是师父梅秉阳亲至,也只怕颇有不及。 “果然有几分骄傲的本事,竟然能躲过萧某一击。”萧如衣道,他方才出手,已用了七分的功力,原本想一击得手,将梅雪莹擒下,给山庄众人立个下马威风,却不料被她躲开,心下也有些惊讶。 他嘴角撇过一丝笑容,又道:“萧某初来荆州时,看得起这里的英雄好汉,便定了个十招之约,只要谁能接下萧某十招剑法,便给他一次可以冒犯萧某的机会,哪知这里的英雄却大大令萧某失望,莫说十招,能挡住萧某一招的都不多,萧某也怕自己太狂妄,说了大话,便小心又小心地将这约定减至五招,哪知五招也嫌多了,能挡住萧某三招的也找不出一个来,最后真是不得已了,便减至三招,萧某想啊,实在也不能再减了,倘若再减那岂不说我太目中无人。”他说完顿了顿,接着道:“今日看得起你们,便定个五招之约吧,你们当中任意一人,只要能挡住萧某五招剑法,萧某便宽你们些时日,一个月后再过来取秘籍。” 他这番话下来,将整个荆州武林侮辱了个遍,众人顿时气极。雷世雄这些年一直在庄中闭门修炼,性子本已练得沉稳,这时也忍不住心中怒火,说道:“阁下的狂妄,雷某倒是第一次见到,就由雷某打头阵,领教阁下的高招,希望阁下的剑法也如口齿这般凌厉。” 萧如衣反而微微一笑,手指轻挑,雪亮的长剑犹如戏法一般,立即从后背跳入手中,他随意端着长剑,漫不经心地瞧着雷世雄。 雷世雄刚才与萧如衣交手一招,已知他掌上的功夫厉害,料想他剑法必定不凡,便压下心中怒气,拔出剑,剑指萧如衣,喝道:“看招!” 手中剑微微一收,又向萧如衣前胸直刺过去,这一招“剑梅指路”虽是简简单单一刺,若是一个应付不好,后招便连绵不绝而至。 萧如衣手中长剑本是随意端着,这时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剑尖已斜飞,点在雷世雄的剑身,剑法精准至极。雷世雄只觉手腕一顿,片刻之间竟使不出力来,他心中一惊,运腕回剑,待要再行进招,便见萧如衣的长剑向他刺来,轻飘飘地也不快疾。 可是在雷世雄瞧来,只觉这一招招式精奥,后着竟藏着无数的变化,他不敢轻易出招,便向后疾退,耳边听萧如衣道:“有点见识,知道我这一招的厉害。” 雷世雄退避,便见对手剑势不坠,追着他的身体,跟着飞来。这一剑招与方才施向梅雪莹的掌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雷世雄摸不清对方的奥妙,不知他一招使出,为何还有余劲追击,心想不能再退,后退的身法再快,怎能及得上追击的长剑。 雷世雄运剑挽起一道剑光,护住前身,便要谨守门户。 没有听见一丝交击之声,萧如衣的长剑已突破他的重重剑幕,向他喉咙刺来。 ------------ 第二十四章 魔翼千机门(6) 这一式实在是诡异精妙,雷世雄大惊之下,已不及躲闪,也使剑向萧如衣脑袋削去,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观战众人也发出一阵惊呼,梅雪莹与魏宏风已拔剑在手,便要上前。 雷世雄只觉喉咙微微刺痛,便听一阵大笑传来:“好胆识!” 萧如衣已倏然后退,在丈余外停下。 即便是这两败俱伤的打法,雷世雄心中也着实没底,好在萧如衣已退,他知道刚才那一剑已触到了自己的喉咙,若是再慢半分,后果委实难料。 直到此刻,萧如衣才出了两招,剑法之高,实在远远超出他的意料。雷世雄长剑一振,不待萧如衣出招,已踏步向前,剑势穿出,“嗤”地直向萧如衣刺去,正是“梅花剑法”里的一招“踏雪寻梅”,此招本来灵动变幻,他这一剑使出,却端凝朴拙,劲力十足。 萧如衣身形飘起,手中剑高高扬起向雷世雄斩去,只听剑风破空,竟是刚健雄浑的招式,与方才的剑招大不相同,全然不理雷世雄后着的变化,大有力斩千军的气势。 在这凛凛威风的剑势之下,雷世雄的后着变数便难以为继,他在同门中功力最深,硬拼剑招,颇是不惧,见对方长剑直斩下来,也运劲挥剑向来剑劈去。 两剑相交,雷世雄只觉手臂一热,不禁“蹬蹬蹬”连退数步,饶是他功力精严,也觉虎口一阵发麻。他早知萧如衣功力深厚,这时虽后退狼狈,心里早做好了准备,自忖若是对方剑势再来,也定然不会被制。 萧如衣将雷世雄逼退,剑势不落,剑尖突地闪烁吞吐,似灵蛇游走,向他眉心、喉咙、左胸等要害刺来。 雷世雄全身绷着劲,准备硬接对方下一招刚猛剑式,哪知萧如衣突然瞬间由刚转柔,不禁大吃一惊,这本是极难练就的高超剑法,雷世雄变招不及,眼见便要中剑。 猛地一个声音喝道:“住手,看招!”一直严阵以待的魏宏风手中长剑划过一道弧线,向萧如衣后心飞去。 萧如衣不敢大意,剑势一转,反身点中魏宏风飞来的剑势,口中哈哈笑道:“你们要合斗萧某么,再来一个也无妨。既然你们不讲信誉,也别怪萧某不客气了。” 他嘴里说着,手下丝毫不满,剑势分刺二人。 “胡说,阁下莫非以为自己是当今天子了?你定的规矩那是你自己的规矩,这里是‘五梅山庄’,岂能由你说甚么便是甚么,你们‘魔翼千机门’有甚么手段,我们‘五梅山庄’通通接下。”梅雪莹在一旁道。 “既然如此,他日‘魔翼千机门’再临之时,必是你们‘五梅山庄’剿灭之时!”萧如衣大声道,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这时他手中剑游走不定,左一剑右一剑,剑剑不离二人要害,竟是游刃自如。 内庄里涌来不少侍卫,见萧如衣独斗二人,纷纷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梅雪莹道:“阁下明言要灭了我们‘五梅山庄’,只怕这就是你们‘魔翼千机门’的本意。” 萧如衣将魏宏风与雷世雄逼开,狂笑道:“不错。”说罢剑势一挥,直向魏宏风飞去。 梅雪莹道:“常言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是阁下这般狂妄,不仅侮辱我们‘五梅山庄’,而且侮辱整个荆州武林,我本应与你公公正正决斗一场,不过这不已是寻常江湖斗气。倘若阁下今日从容离去,便要教人笑话了,说不得也要在阁下身上留个记号。” 梅雪莹说罢,也飞身飘入场中,三人合斗萧如衣。 萧如衣夷然不惧,大声道:“来得正好。”剑势大涨,将梅雪莹裹在白光之中。 四人腾来挪去,飞纵起伏,斗了五十来招,萧如衣的剑法精奥至极,在三人的围斗之下,仍是胸有成竹,一柄剑使得忽刚忽柔,犹自占据上风。 师兄妹三人都是荆州地方数一数二的高手,这时相互倚仗,合力战他,仍然处了下风,心中俱是震惊不已。 又斗了三十来招,萧如衣斗到酣处,剑术展至极致,手中剑便如信马由缰,指东打西,每一招每一式皆威力无俦,三人渐渐为他剑势牵引,形势顿时危急起来。 “阁下武功高明,贫道也来凑个数。”青风道长道,也拔剑跃入场中,便见剑光霍霍,朝萧如衣洒去,他的武功与师兄妹三人相差不远,这时加入,顿时解了危势。 萧如衣与三人相斗,虽占据上风,也耗力不少,此时力战四名高手,便觉压力陡增,但他武功超卓,以一敌四,竟还微微占了上风。 与四人相斗一阵,萧如衣知道今日已奈何不得,手中剑突然跳起来,剑身发出异彩,如罡风呼啸般,往四边连斩,四人不敢轻捋其锋,纷纷向后跃开。 萧如衣身形飘起,飞出了战场,向一边腾空而去,只听他的声音在四处飘荡:“他日再来,望你们好自为之。” 庄中有侍卫向他射出箭矢,飞箭近到他身边,突地失了准头,往地下落去。不少侍卫便要向他落脚的地方围去,这时梅雪莹道:“让他走吧。” ------------ 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1) 这情形李文成已瞧在眼里,当他回到“五梅山庄”,听庄内一阵喧闹,便急急赶过来,正遇上四人合斗萧如衣,他内心里极是好武,见萧如衣如神的剑法,不禁怔怔出神。 怔了半刻,李文成走近梅雪莹,瞧她眉头紧锁,便道:“少庄主,怎么回事?” 梅雪莹见李文成走过来问话,心中莫名一暖,原本心头的怨意也顿时消散,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又道:“李公子,你瞧我们该怎么应付?” 李文成听罢,憋在嘴里的辞别话语也说不出口了,他沉思片刻,道:“这‘魔翼千机门’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倘若真如传闻中所说那般厉害,确实是个大麻烦,‘五梅山庄’若是归降‘魔翼千机门’,少庄主甘心接受么?” “那是万万不能。”梅雪莹扬起头道。 “那只有与它一战了。这萧如衣迟不来,早不来,偏偏等到将‘飞马帮’打败了才来,自然是来显威风的,我猜他是想趁着这个风头施威迫使‘五梅山庄’屈服,若能降服‘五梅山庄’,其它各门各派便更加不敢抵抗。如今要战,不如联合其它门派一齐对抗。”李文成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暂时先行这个法子。”梅雪莹点点头。 李文成突然想到一事,便道:“这萧如衣以前我倒是见过一次。” “甚么时候?”梅雪莹道。 李文成将那日遇见崔天佑及梅秉阳的事通通说了一遍,梅雪莹暗自心喜,心中疙瘩终于解开,脸上也露出悦色。 李文成当然不知梅雪莹心思,见她突然高兴起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高兴,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欲走的念头霎时抛到九霄云外。 一连几日过去,李文成与梅雪莹相谈甚畅,想要离开的话语,再也没有说出。“反正当下我不也没事,‘五梅山庄’现在遇到如此麻烦,留下来正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何况还有那神秘的儒生,说不定有甚么阴谋要对付‘五梅山庄’,我更不能离开,自然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他心中也暗自为自己辩解。 这一日,“金枪门”、“蔡家堡”、“五虎门”、“十二连环坞”、“林氏拳”、“三门寨”、“莫家庄”等荆州十五家颇有名望的江湖门派与地方上各庄各堡突然齐聚“五梅山庄”,共同商讨事宜。原来这些日里萧如衣分别向他们下了归降通牒,令他们限日归降“魔翼千机门”。 这些年来有赖于“五梅山庄”的调解,各门派间也自相安无事,这时突然来了个“魔翼千机门”,要他们归降,自是大不愿意,只是怂于萧如衣的威风,谁也不愿作那出头之鸟,听闻萧如衣已离开荆州,便一齐到“五梅山庄”来商讨此事。 梅雪莹正要去各派游说联合抗敌事宜,见他们主动过来,自是大大欢迎。议事厅里各派掌门主事群情汹涌,纷纷痛斥萧如衣的狂妄,可是说到对策,一个个哑口无言。 “莫家庄”的庄主莫明浩向梅雪莹道:“咱们‘莫家庄’庄小人微,只那萧如衣一人,便无法应付,只能祈求贵庄相助了。”其余各人也纷纷应和。 梅雪莹道:“各位前辈无须担心,我已派了使者去襄阳的‘苍龙堡’打听情况,相信不久便有消息传来,‘苍龙堡’也一直希望与我们一齐对抗‘魔翼千机门’,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定然不必惧它。” “铁手金枪”贺烨也是一个强硬的汉子,这时道:“各位,我们世代都生活在这里,如今的荣誉与地位,都是祖辈用鲜血换来的,岂能轻易易手他人,要我们‘金枪门’归降,除非杀了我。” 实力最强的两家门派都不愿归降,其他各派更无异议,联合抗敌的计议便定,各派主事议论一阵,分派好任务,每家各派出四人,日夜在荆州方圆百里的地方巡视,一旦发现有甚么动静,便立刻通知各门各派,一起齐聚“五梅山庄”抗敌,以免被各个击破。 众人商议完毕,正待离去,这时大执事许宗元走到梅雪莹身边道:“少庄主,有一人自称‘玄魅教’的,在庄外想求见少庄主。” 梅雪莹愕然道:“‘玄魅教’?这邪教妖人怎敢明目张胆前来求见?” 许宗元道:“他说他已弃了邪教,想来山庄投靠我们,并且还说带来一个重要信息要告知我们。” 这时“十二连环坞”的七当家王舯听闻“毒手赤练”之名,顿时咬牙切齿,道:“这些邪教妖人,四处祸害幼童,前年我儿子被他们抓去,至今未能找到,我恨不得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我倒要瞧瞧他说些甚么。” “蔡家堡”与“林氏拳”的几个弟子也是恨声连连,梅雪莹便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厅里走来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人,眼露精光,瞧来身手不弱,那人走到众人面前,朝梅雪莹单膝跪地道:“少庄主,小人伍忠,原是邓州人士,数年前为‘毒手赤练’所救,为报他的恩情,投在‘玄魅教’门下,可是近年来,他做的一些伤天害理之事,小人实在看不过去,今日特来投奔贵庄,还望少庄主收留。” 梅雪莹微一沉吟,道:“听说你有一个重要信息要告知我们,是甚么信息?” 伍忠道:“‘毒手赤练’的一举一动,如今小人都摸得清楚,他为练‘血影七杀功’,最近抓了不少幼童,在‘九条岭’附近的一间秘密木屋里闭关练功,每晚的子夜十分他必定都在木屋里,只要在他练功时趁机将他围住,一定可以为人间除害,若是等他武功大成,想要除掉他那便难上加难了。” 梅雪莹与庄内几人互望一眼,不由面面相觑,今日本是与各派商量“魔翼千机门”入侵的事宜,却突然冒出这等事来,他们是侠义大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这时其他门派中已有人激动起来。 ------------ 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2) 梅雪莹向李文成望了一眼,李文成站起身,道:“这个‘毒手赤练’还是趁早除去为好,若是正好与‘魔翼千机门’对抗时,他从中作起乱来,那也是一个大麻烦。” 梅雪莹点点头,其它帮中众人多数不知这青年是谁,这时见他说话,不禁私下打听,知他曾出谋重创‘飞马帮’,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便今晚吧,这邪教妖人已祸害人间多年,各位前辈可否愿意与敝庄合力,一同除去这个妖人。”梅雪莹道,她不想夜长梦多。 各派之中或有门人死在邪教手中,或有亲子被邪教掳去,早已对“毒手赤练”深恶痛绝,见有此机会,纷纷应诺。 夜幕十分,各派齐出门中精锐好手,一共八十来人,在伍忠的领路下,悄然向九条岭进发,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掩藏起来。 黑夜笼罩大地,天上的月光也照不进浓密的树林,时不时有风吹过,才见碎碎的银光洒入。九条岭的尽头是一个幽谷,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通路,子夜时刻,梅雪莹、魏宏风、贺烨等各派高手潜到路口的乱林边,便分成两队,一队由梅雪莹与魏宏风率领,共四十余人,向幽谷袭去,另一队守住路口,以防妖人逃脱。 幽谷里折转几番,果然见到有一处木质构建的屋子,颇是宽大,里面隐隐射出微弱的亮光,众人悄悄靠近屋子,将门推开。 木屋里一个黑衣人睁大诧异的眼睛,但见面前剑光闪烁,便觉身上一痛,惨叫一声,倒在血泊里。魏宏风与梅雪莹等人冲在前头,身后一下子跟着涌进十多人。 房门打开,冲出五个黑衣人,还未等他们站定,魏宏风等人的剑光已向他们罩过去。这五个黑衣人身手颇是不弱,但是在各派精锐的围攻之下,片刻间身上都是鲜血。 “谁?”一声刺耳的怪叫传出,便见漆黑的房间里电闪一般刺出出一剑,一人倒在剑下,一个阴冷的身形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毒手赤练”。 魏宏风与梅雪莹飞身上前,一言不发向“毒手赤练”刺去。 “原来是你们。”“毒手赤练”咬着牙道,见手下的黑衣人已倒下三个,余人也浑身是血,正拼命抵挡,他脸上显出怨毒的神色。 “毒手赤练”手中的快剑连闪连刺,将魏宏风与梅雪莹逼开,向屋外冲去,他的半截身子在门口甫一冒出,门外的刀剑立刻密不透风地向他身上砍来,“毒手赤练”急忙向后退去,缩入屋内,这时身后的魏宏风与梅雪莹双剑追至。 屋内余下的三名黑衣人见“毒手赤练”被堵,发了狂一般将身边围攻的数人逼开,向魏宏风与梅雪莹攻来。 “毒手赤练”趁着间隙飞身而起,冲破屋顶,又轻点屋脊,纵身落到数十丈外的地上,屋外的一众好手见“毒手赤练”要逃,一齐向他追来。 这时林中又跑来几个黑衣人,脸上的睡意与惊诧交织,见眼前杀声连连,也持刃向一众好手迎去。“毒手赤练”展开身形飞快地向前掠行,心中恨意溢满胸臆,正想着日后如何报复,突然头上一柄巨斧猛急地劈来,他往一边快闪,黑暗中又刺来一支长枪,极是刚锐。 “毒手赤练”挥剑将长枪磕开,身子一顿,霎时便见面前一片都是涌动的人头。 守在路口的各派好手将“毒手赤练”围了一圈又一圈,向他砍杀过来。一阵混战,“毒手赤练”刺倒几人,向前飞纵,但围住他的都不是庸手,此时他已有些疲惫,纵身并不太远,待要落到地上,已有数人跟至,挥刀剑向他腿上砍去。 “毒手赤练”身在空中,挽剑翻转刺中两人,一人的刀锋也落到他的腿上,拉开一个长长的口子。“毒手赤练”落到地上,小腿一阵疼痛,这时众人已将他围住。腿上虽伤,“毒手赤练”凶顽毕露,手中剑更是闪得迅疾,霎时又有几人中剑倒地。 “十二连环坞”的七当家王舯对“毒手赤练”恨之入骨,手中斧头向他拼命砍来。“毒手赤练”眼里闪着狠毒的光,他剑势连闪,逼开身边几人,手中剑向王舯闪电般刺去,剑尖刺进了王舯的右胸,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王舯不仅未退,身躯更往前冲,霎时剑身刺穿了胸膛。 “毒手赤练”只觉右臂一紧,浑身是血的王舯已抓住他的右臂,疯虎一般向他撞来。“毒手赤练”左手倏然探去,捏住王舯的左肩,只听“喀喀”的骨折声响,王舯的左肩已裂成碎片。 王舯高大的身躯已撞住“毒手赤练”,二人一并倒在地上,“毒手赤练”左拳向王舯腰间捶至,他的腰骨顿时塌陷一块,王舯完全不顾身上疼痛,一口向“毒手赤练”脖子咬去,二人相距已近,“毒手赤练”根本躲不开,牙齿瞬间刺进肉里,用力一啃,竟硬生生啃下一块肉来。 王舯仰起头,嘴里满是碎肉与鲜血,一边咀嚼一边疯狂大笑。 剧痛之中,“毒手赤练”右手成爪向王舯头上抓去,“噗”地一下插入他的后脑,手爪一紧,将王舯的后脑撕去一截,霎时鲜血混着脑浆往外直冒。 “毒手赤练”直起半身,张嘴想笑,脖子的疼痛扯得他笑不出来,众人上前刀剑齐出,将“毒手赤练”剁成肉泥。 “‘毒手赤练’死啦,‘毒手赤练’死啦!”,彻谷的呼喊声四响,拼斗声也霎时停住。 各派好手将谷中清点一番,自已一方两死八伤,邪教一方除“毒手赤练”外,还有十四名妖人身死,其中九名被各派围杀,另外五名却是得知“毒手赤练”死后,一齐剖腹自杀。众人想那“毒手赤练”行事如此乖张凶残,手下却甘愿为他自杀,不禁一阵默然。 ------------ 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3) 这一日,李文成刚从床上醒来,便听到房门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未等李文成起身开门,房门已被推开,小娟走了进来。 “小大夫,就知道你还在睡懒觉,嘻嘻,小姐还说让我早点通知你,我就跟小姐说不用白费这个劲了。”小娟一进门就唧唧喳喳道。 “小娟姑娘,下次进门之前,可否不要这么突然!”李文成继续躺在床上,无可奈何道。 “我可是敲了门的,是你太慢了,还嫌七嫌八。”小娟嘻嘻道。 “少庄主说了有甚么事没?”李文成道。 “这外面春光正好,小大夫你却还在睡懒觉,真可惜啊!”小娟摇了摇头,做了个鬼脸,又道:“小姐说今日到外面转转,让你早些起来,我早就来过,见你还在睡觉,所以在外面溜了一圈才进来,现在大家都在庄门口等着你呢。” “你……。”李文成光着膀子起了个半身,见小娟还在,又连忙躺下。 “还不快些起来,磨磨蹭蹭的,大家就只等你一个人了。”小娟嬉笑着出了房门。 李文成赶紧起来梳洗一番,便往庄门口赶去。来到庄门,却没见半个人影,知道又是小娟的作弄,不禁叹了口气,无奈一笑。 当他欲转身离去时,梅雪莹、魏宏风与一干侍卫们正骑马朝庄门行来,小娟也在其中,这时她嘻嘻道:“侍卫大哥们都说李公子长着两颗心,聪明透顶,哪知这么容易被骗,依小娟看不过如此嘛,下次有甚么山贼土匪的,让小娟来出主意好了。” 众人一阵哄然大笑。 这些日庄中一直忧心“魔翼千机门”之事,总有一股紧张沉闷的气氛罩着,这一日见春色正美,便要去庄外透透气。 李文成跨上一匹空马,随众人一齐抢出庄门。 一路上蓝天白云,碧水绿叶,与庄内香梅如海的景象相比,又另有一番味道,策马狂奔之下,众人便觉天宽地阔,心旷神怡。 奔驰一阵,来到一处湖边,众人缓了下来,但见点点阳光洒在水面,波光粼粼,众人都有些陶醉。这时对面也行来一群人,劲装与儒衣兼有,待那群人走近,李文成只觉胸口“咯嗒”一下,心头闪过一丝阴影。 一人骑马从人群中走出,向山庄众人行来,“李公子,近来可好!”那人道,正是那范姓儒生。 此时他看起来便似一个毫不起眼的儒生,李文成一颗心却怦怦直跳,山庄这边个个刀剑在身,精神抖擞,一望便知都是江湖人物,儒生单单与他招呼,更觉浑身不自在。 梅雪莹这时也觉有些奇怪,便道:“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儒生微笑道:“老朽是刺史大人的参谋检点范无涯,与这位李公子有些旧谊。” “哦,原来是范大人。”梅雪莹道,“五梅山庄”是荆州一带首屈一指的侠义大庄,与地方藩镇多少有些瓜葛,这时向他招呼一声,便与其他人说话去了。 范无涯向李文成道:“李公子,今日凑巧遇到,正好也有事托你,可以借一步说话么?” 李文成向梅雪莹望去一眼,见她并无异样,便点点头,与范无涯向一边行去。二人走了一阵,离得远了,便停了下来,范无涯开口道:“看起来你对那位少庄主颇有情意啊?” 李文成默不作声,范无涯又微微笑道:“大丈夫若要有所作为,岂能为情爱所累,凭你的手段,若是将对付‘飞马帮’的心思花在这女子身上,何愁得不到?” 李文成心中烦恼,低声道:“情之相悦,应由心生,岂能用手段得到!” 范无涯摇摇头,哈哈笑道:“果然是少年见识,幼稚可笑。” 李文成不愿多聊,便道:“找我有甚么事?” 范无涯道:“这几日要你做一件事,你每晚都须去‘九条岭’在那里,探探情况。” “‘九条岭’?‘毒手赤练’不是死了么,还去那里做甚么,要探甚么情况?”李文成心生疑惑道。 范无涯道:“你无须知道,照做便是。” 夜色蒙蒙,李文成换了一身黑衣,向“九条岭”的幽谷行去,这已是他连续去到那里的第三日,但也没有发现甚么异常情况,他知范无涯必有深意,心中的疑惑也使得他想探个究竟。 到了幽谷,李文成便像往日一样,朝木屋行去,他刚要推开屋门,突然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身上弥漫,李文成心中警觉,这是一丝危险的气息。 李文成执剑在手,剑尖朝屋门轻顶,“嘎吱”一声,门被推开,黑暗中剑光闪动,向他削来,李文成手中剑突如闪电一般刺出,袭来之人显然没有料到,剑尖正中心窝,那人一声惨叫。 李文成剑式一颤,剑尖已从那人身上脱出,向门内两边连闪过去。只听“叮叮”两声兵刃交击,李文成只觉手腕一重,不禁向后连退数步,屋里闪出两个人来,李文成后退之中脚步在地上轻轻一旋,手中剑又突地向前刺出,瞬间便到了左边的黑衣蒙面人身前。 那人见李文成后退的身形突然朝前飞来,吃了一惊,急忙使剑一格,李文成手中长剑并未如意想之中被格住,却滑过他的剑身,丝毫无阻地直向他喉咙刺到。 那人眼中露出骇异的神色,急急后仰,这时,另外一边一柄快刀也迅疾砍来,李文成微微一避,手中剑便也失去准头,在那人下颌划过,划出一条血痕。 那人受了伤,捂着下颌低声道:“毒手赤练!”便向一边疾跑,那使刀之人见同伴离去,也跟着飞奔而走。 李文成见那二人逃离,心中暗叫侥幸,刚才与那二人交手,受伤之人功力其实还在他之上,另一人也与他相差无几,若不是李文成的诡异剑法突袭,将二人吓住,这二人真真与他斗起来,只怕后果难料。 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一动不动,李文成走到那人身边,剑尖一挑,将那人面巾挑下来,露出面容。李文成大吃一惊,黑衣人却是“蔡家堡”的蔡文。蔡文心窝被刺,显见活不成了,李文成怔怔地站了半刻,蔡文被他杀死,这若是让人知道,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 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4) 李文成正欲离开,身上突地打了一个寒颤,他知危险又近,悄悄潜入木屋,躲进一个事先找好的一处隐蔽地方。这里大概是“毒手赤练”闭关用的,入口用石盘盖住,里面有个孔洞,可以瞧见外面。 外面夜黑风高,似乎没有一丝动静,李文成睁大眼睛,盯了片刻,突然眼前闪了一闪,一道幻影自夜空中划过,转眼便停在木屋前,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即便是传说中的鬼魅,怕也不过如此。 李文成突然感觉从头到脚,全身上下一阵的冰凉,似乎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幽黑的树林里,那人全身拢在齐肩的黑袍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朝地上蔡文的尸体瞧了瞧。 此时李文成拼命屏住呼吸,眼睛再也不敢向外盯着,只用余光瞥去,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恐惧。从那人身上,李文成见到一样东西,那是一种曾经在范无涯身上才见到过的东西,便是气势。 若说范无涯身上的气势神秘而迫人,那么这人身上的气势便如一支冰冷的利剑,似乎直插心脏,令人彻骨冰冷。 那人立在地上聆听片刻,拂袍一卷,将蔡文的尸体卷入怀中,便见一道幻影淡去,李文成只觉眼睛一花,那人身形已在夜空之中,如一只幽暗里的蝙蝠,向林中深处滑翔。 过了好一阵,李文成才缓过神来,莫非这人便是范无涯要他来探的缘由,李文成心中一阵恶寒,这范无涯甚么都不说,简直将他性命视若草芥,若不是他机警,怕是要命丧此处了。 一日梅雪莹正在梅林中练剑,大执事许宗元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少庄主,少庄主,‘苍龙堡’已派人传来口信,他们形势危急,‘魔翼千机门’三日前已向他们发起了一番攻击,死伤甚重,请我们赶紧过去支援。” “此去襄阳,需走多少的路程?”梅雪莹问道。 “如果骑马,昼夜不歇,两日一夜便可赶到。”许宗元道。 梅雪莹道:“许伯,你遣人去知会一下各门各派,在山庄集合人马,立刻赶去‘苍龙堡’。” 荆州各门各派接到通知,立马赶到“五梅山庄”。梅雪莹与雷世雄托了后事,依庄中马匹亲点侍卫五十八人,联合各派人马一共三百余人,各自带齐干粮,马不停蹄地朝“苍龙堡”赶去。 李文成与魏宏风也跟在梅雪莹左右,一路上浩浩荡荡,便如一支军队一般。赶了大半日的路,天色渐沉,到了一处驿站,听闻前面不远的地方荆南节度使的军队与山南东道节度使的军队正在交战,各派都是一阵叹息,也不愿沾上麻烦,便拐道右行,这一路上遇到零星的逃兵,见这支队伍兵马齐备,惊吓得四处乱蹿。 队伍行到一处河边,只见河面百十来丈宽,河水颇是湍急,浩浩向东流去,河中一只渡船缓缓向这边划来,船身不大不小。 待停到岸边,有人便问:“船家,你这船一次可带多少人?” 艄公是两个四十来岁的壮汉,一高一矮,他们见众人带着刀剑,脸色有些惊惶,梅雪莹上前道:“两位大伯不用怕,你们这船一次可带多少人,每人多少钱?若是载我们过去,我们不会欠你的。” 矮个艄公惊魂稍定,道:“一次最多可带十人,过一次船,每人一文钱,不过瞧你们人多,一起一百文也可以了。” 梅雪莹眉头微蹙,那矮个艄公又道:“瞧各位面相,都是好汉,应是去襄阳的吧?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那边路上正在打仗,各位如果要去襄阳,这里是必经之路。这河道在旱季,踏马也可行过,今年雨季正是浓时,所以我们哥俩便在这里摆起了渡船,赚些生计。” “船家,这里再没有大一点的船么?”梅雪莹道。 矮个艄公摇摇头道:“没有了,我们这船已是这里最大的船了。” 梅雪莹略一沉吟,道:“好吧,就坐你们的船吧。” 队伍的人马陆续上了船,每一船硬塞了十二人,待到人马过去,最后只剩李文成、梅雪莹、魏宏风与庄中侍卫伍邵。此时天色已黑,四人踏马上了船,船只缓缓前行。 天上凉月疏星,发出淡淡的光,照在清冷的河面上,劲风不时吹过,河水一浪接着一浪拍来,拍得船头汩汩作响。船只行到中途,突然顿了一下,船面倾斜,马匹四脚不稳,发出几声低嘶。 船身向一边斜过,在波涛之中回落,又往另外一边斜去,这一次倾斜得更加厉害,船上四人的马匹顿时难以站立,向河水里滑去,四人赶紧弃马跳上船,四匹坐骑一下落入水中,溅起一阵浪花。 河水哗哗地一阵响,四人正在惊异间,突然一个黑衣人从水里破浪而出,手中明晃晃的水刺高高举起,向梅雪莹钩去,在黑暗的夜空闪烁出凌厉的杀气。 梅雪莹早已拔剑在手,在身前舞起一道剑光,一旁的魏宏风也挥剑向那人刺去,脚下的船突地又一阵摇晃,梅雪莹与魏宏风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贴在船面与那人水刺相交。 这时数名黑衣人突地同时从水里跃出,持刀向船上的四人砍来,手握水刺之人与梅雪莹魏宏风二人相交一剑,又一个倒纵跃入河水中,原来他向梅雪莹突袭,只是为了引开众人心神,这数人同出,才是真正的杀招。 梅雪莹与魏宏风定在船上舞剑谨守门户,一阵“叮叮当当”的交击声响起,虽然这数人的偷袭异常凶猛,但二人剑法高超,将袭来的刀剑尽数挡住,那几个黑衣人见一击不中,又退回水里。 这时梅雪莹转头望去,不禁大吃一惊,伍邵似是腿上受了伤,正一手抚腿,一手持剑矮身在船上警惕地盯着四周,而李文成却不见踪影。 ------------ 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5) 她赶紧向河面四周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在水里翻滚,时起时伏,正是李文成。梅雪莹心中大急,身子一跃,便向李文成沉浮的方向落去。 “师妹。”魏宏风焦急地叫道,也正欲纵身向梅雪莹跟去,这时哗啦啦地水声中又钻出四个人来,朝他与伍邵攻来,魏宏风不得不回身抵挡,此时他忧心梅雪莹的安危,手中剑化出数道剑影,凌厉至极地向围住他的三人刺去,那三人也是凶悍已极,在狭小的船面上向魏宏风一阵猛攻。 魏宏风向来有“千手剑”的名头,这时危急之下更是将一柄剑使得变幻迅猛,不多时便有二人倒在他剑下。 余下的一人显然也不是魏宏风的对手,但他似乎铁了心一般,兀自向魏宏风狂攻不已,不消片刻也倒在魏宏风的剑下。而另一边的伍邵此时形势危急,与他对战之人向他连施辣手,他的腿上、肩上、胸上均中了刀,正勉力抵挡。 魏宏风刺倒三人,便挥剑向与伍邵对战之人卷去,片刻之间将那人刺倒在地。二人担心梅雪莹安危,这时连忙向四边河水望去,只是这昏黑的夜里,湍急的河水中,哪里还有梅雪莹的身影。 那两个艄公也早不知去向,魏宏风心中焦急,忍不住发出一阵长长的清啸,远远地送了出去。 梅雪莹跃入水中,一下便闻见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心中大急,往水里沉去,却早已忘了自己粗识水性。闭气沉了一阵,漆黑的水下根本甚么也瞧不见,梅雪莹只觉胸前闷极,便在水中使劲挥臂,只是混乱之中已辨不清方位了。 突然深水处伸出一只手来,将她后背托住,往水面托去,出了水面,梅雪莹咳嗽两声,不禁猛吸了几口气,这时耳边一个声音道:“少庄主,不要出声,还有敌人躲在附近。”正是李文成。 李文成轻轻浮出水面,一只手持着剑,在梅雪莹身侧凝神倾听。 梅雪莹在水里憋了良久,此刻只觉头上昏昏沉沉,在这急流的河水中,她的剑法无法发挥威力,一时间也心神无属。 这时李文成低声道:“少庄主,我下一会,去去就来。”此刻他单手持剑,神态间透出一股英武之气,哪里还似一个温文蕴藉的书生,分明是一个锋芒毕露的英勇武士,梅雪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李文成滑入水里。梅雪莹担心李文成找不到她,也不敢乱动,只是顺着水流在河面飘荡,这时一阵清啸在远处响起,梅雪莹心里一喜,知道魏宏风安然无恙,便要发声回应,突觉身边不远的水流一阵异动,那异动一会儿在她左面,一会又到了她后面,只围着她四周打转。 梅雪莹心中警觉,手握长剑凝神以待,突然那异动处一阵水花乱翻,梅雪莹不敢妄动,良久,水里散发出阵阵的血腥味,翻滚的水花也渐渐平静下来,梅雪莹心中怦怦乱跳,这时水面伸出一个人头来,虽然黑暗中瞧着模糊,梅雪莹也能辨出正是李文成,她心中大定。 李文成游近梅雪莹,二人在河水中一阵漂流,河面似乎宽阔起来,河水也流得慢了,这时二人脚下突然一顿,似乎触到了甚么东西。 凭着微弱的月光,二人看见面前有一截突出河面的陆地,二人赶紧爬了上去,上面还长了些浅浅的小草,只是陆面不大,方圆不过十步。 此刻李文成平躺在地,仰头休息,梅雪莹则静静地坐在一边,望着漆黑的夜空。一场惊险的水中遭遇之后,二人都颇是疲惫,沉思着没有说话,四面的夜色之中,只有哗哗的河水流淌。 二人衣物早已湿透,初时还不觉得,良久之后,便觉身上有些发冷。此时虽是春天,但四面都是凉凉的河水,夜风袭来,寒意丝毫不弱。 李文成躺了一会,实在受不住冻,便站起身来活动手脚,这时梅雪莹也站起了身,使臂打了一趟拳法。 李文成活动一阵,只觉稍稍好了一些,只是湿衣粘在身上,着实难受。他瞥眼向梅雪莹瞧去,只见全身湿漉漉的衣服贴在她身上,几乎透明了一般,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凸显出来,李文成一阵心跳,不禁耳根发热。 他侧过身去,长长吸了一口气,要将心中情绪平息,只是身上难受,便想将衣物除下拧干,但玉人在侧,哪里做得出来。 这想法憋在喉咙里,却说不出口,正在犹豫间,梅雪莹突然轻声道:“你转过身去,我要脱些衣服将水拧干,不许偷看!” 李文成赶紧转过身去,她的声音却在脑中回荡,这声音与她平常的语调大不相同,李文成虽未见她脸色,但却止不住地猜想她此时模样,定然满脸羞色,想到此处,心神也不禁有些驰摇,便道:“我也要将衣服拧干一下。” 梅雪莹背过身去,只轻轻嘤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有窣窣的除衣声响起。 李文成脸上又是一热,不敢再多想,赶紧将衣物除下拧了又拧,直至再也滴不出一滴水来,才将衣物穿上。 背后的梅雪莹一时无声,李文成也不知该不该转过身去,心中便想:“我若转过身去,她衣物未穿,不知是甚么情景?” 这样想着,他心头一阵躁动,又想:“中庸云,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我自小读遍圣贤书,岂能有如此想法,何况在她面前我一向都是谦谦君子的风度,若是让她知道我心中邪念,只怕不好。” 过了一会,梅雪莹仍然没有动静,李文成忍不住想:“我不是一向自诩与众不同,瞧不上那种迂腐书生,圣人讲话,也未必有理,我若偷偷瞧上一眼,或许她也未必生气吧。” 幽黑的河面一阵阵的冷风袭来,“从前与秦熳在一起,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猥亵念头,为何今天会有?”想到秦熳,李文成心中欲念一下子轻了许多。 他这纷杂念头在脑中转来转去,一会儿兴起,一会儿熄灭,一路胡思乱想,终究没能转过身去。 似乎过了好久,才听梅雪莹道:“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李文成终于大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梅雪莹身上的衣服拧了水,却多了许多褶皱,覆在身上,仍然难掩她出众的身材,此刻她仰望星空,也不知在想些甚么,李文成一时也找不出话说,二人各有心思,在地上相默而立。 夜风一阵一阵吹来,李文成身上又开始发冷,冰凉的衣裳沾着肌肤,透进丝丝寒意,他向梅雪莹瞧去,似乎她也好不了多少。李文成忍不住轻喝一声,又打了一趟拳法,身子稍稍暖了一些,待他停下不久,又开始发冷,他不得不再打一趟,这样翻来覆去,顿觉疲惫来袭,但又不能睡去,他知道终究不是办法,便停下手来。 李文成连打了数趟拳法,有些累了,便坐到地上,过了片刻,梅雪莹也坐到地上,双手抱膝,眼里似乎闪着星光,凝望幽幽的河水。 这一坐便是半个时辰,身上越发的寒冷,二人虽然习武不辍,要比寻常人健壮许多,无奈怎能敌得过自然的威力。 阵阵冷风入骨,李文成便觉身子开始打颤,他能听到梅雪莹嘴里不住地咝咝吸气,又过了一阵,李文成上下牙齿已不由自主地在碰到一起,碰得咯咯直响,他心道:“我如此之冷,她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身上又冷又湿,定然难受极了,我要不要抱住她呢?” 平日在众侍卫面前,梅雪莹总有股自然的威严,虽然对手下亲切,却又如仙子一般难以触及,对他也是忽远忽近,这时李文成几次冲动想要将她抱住,又怕她生气,一时拿不定主意。 “冷吗?”李文成终于开口道。 “没事,我不冷。” 可是李文成分明听她口齿已经发抖,便向她望去,这时她也向他望来,两人四目相交,夜色之中她的眼神迷离诱人,李文成心中狂跳。 “常言说,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此刻她冷,我若不去抱她,只怕二人都会冻死在这里。她若是生气,就由她生气吧。”可是他内心之中隐隐觉得,她好像不会生气。 此时梅雪莹迷离的眼神里似乎透出些幽怨,李文成再不迟疑,一把将她搂住,她的身子只僵了一僵,立刻便如一只小猫一般卷缩在他怀里。 二人身体贴在一起,虽然隔着湿湿的衣裳,却能感觉彼此肌肤的炙热,李文成心神激荡,一股洪流直冲他的胸口,又从胸口冲到头上,昏昏沉沉中,只觉梅需莹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不禁紧紧抱住她。 过了一刻的功夫,李文成的心神开始缓下来,梅需莹的颤抖也渐渐平静,二人相拥而坐,似乎心也贴在一起,迷蒙的夜空,静静的河水,在二人眼里变得格外柔美。 不知过了多久,河面对岸出现一点火光,渐渐地,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便听有人喊道:“梅庄主,梅庄主……。”这时一声清啸自不远处响起。 梅雪莹在李文成怀里又静静地躺了片刻,才从他身上离开,似乎颇是不舍,这时她也发出一声清啸,向那啸声应去,河岸对面霎时欢呼一片。 一只小船在二人身边停住,魏宏风与几位庄中侍卫立在船上,向二人大声招呼。原来先前他们乘坐的渡船已被扎破船底,他与伍绍奋力将半沉的船只划到对岸,又在河边发现了一只捕鱼的小船,便驾船在河里四处搜寻。 梅雪莹与李文成上了船,划去对岸。众人早已在对岸等着,见二人安然无恙,自是十分高兴,由梅雪莹口中得知,原来这些暗杀的黑衣人其中一人曾与她交过手,正是“玄魅教”的余孽。经这一遭,众人大累,决定休整一晚,便找到一处林子,生了火休歇。 第二天天还未亮,众人便纷纷起来朝襄阳出发,一路上马不停蹄,到了晚间,李文成却说他全身发冷,走快不得,想独自一人向襄阳慢慢赶去,众人都以为他是昨晚染上了风害,梅雪莹虽然心中担忧,但知道大事要紧,便留下侍卫尤贵与他照应,恰好伍绍伤势也不轻,便一道留下与李文成慢走慢行,其余众人便赶着夜色向襄阳行去。 到了第三日凌晨,众人才赶到襄阳边境,又行了一阵路,面前出现一条开阔的野道,直通向远处的一片山岭,有识路的人便道“苍龙堡”正在这大道尽头。 ------------ 第二十六章 血蝙蝠(1) 众人穿进野道往里行去,野道两边一株株的古树横斜生出,枝干虬结如龙,行到尽头,一座巨石搭建的城堡出现在众人面前,两片半拱的石门紧闭着,门楣上刻着“苍龙堡”三个大字,字迹古拙遒劲,门前地上还留着斑斑血迹。 这时众人心中都颇是担忧,梅雪莹提马出来,行到门前朗声道:“有人吗?” 声音在空旷的山岭荡来荡去,过了一会,城堞里伸出几个人头来,朝外面瞧了瞧,一人也大声回道:“门前是哪一位,请报上名来?” 梅雪莹道:“‘五梅山庄’梅雪莹与荆州各派应崔堡主之邀前来,还请速速通报崔堡主。” “原来是荆州的各位英雄!”那人道,也通了姓名,正是“苍龙堡”的弟子,荆州众人心下稍安。过了一会,便有一人身着劲装,从门里出来迎客。 “苍龙堡”依山岭而建,四边山石峭立,城堡盘踞其中,颇有一番森严的气象。 迎客的弟子将荆州众人引进堡内,这时堡中出来一人,向众人道礼,那人约莫四十来岁,面色古朴,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眼便知是功力精深的高手,正是“苍龙堡”的堡主崔东青。 堡内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人,将整个大厅都给挤满。“苍龙堡”甫一报急,荆州各路英雄便风尘仆仆地赶来襄阳相助,崔东青自是感激不尽,这时又向荆州众人引见了其他前来相助的各路好手。 原来“魔翼千机门”击败了闻名天下的“铁剑门”,一时间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他们又长驱直入,横扫唐州与邓州各路帮派,一直南下,逼近襄阳,勒令襄阳各派归降,“苍龙堡”百年基业,自然不愿归降,便联合襄阳各派在此拒敌。 荆州众人一一与各路好手相识,其中一人最引人注目,但见那人虎背蜂腰,手足颀长,背后悬着的沉黑长矛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一股震摄人心的气魄,却是“铁剑门”唯一独存的“玄武坛”坛主李慕阳,他身边跟着数人俱是一身青衣,静静地立在那里,虽沉默无言,眼里却闪着精光,都是不可小视的高手。 荆州众人大是惊诧,从这独余的“玄武坛”坛中肃整如一的帮容,便可窥见“铁剑门”强劲的实力,可是他们仍然败于“魔翼千机门”之手,“魔翼千机门”的实力委实可惧可怖。 崔东青知梅雪莹是荆州众人之首,见她年纪如此之轻,颇是惊异,但瞧她卓越风姿,心下也暗暗赞叹,便抱拳道:“诸位日夜兼程赶来敝堡相助,崔某真是感激不尽,如今有诸位英雄相助,定然不惧那‘魔翼千机门’。” 梅雪莹也脆声道:“这‘魔翼千机门’行事霸道狂妄,我们从荆州赶来,也准备与之血战到底,只是这里的情形我们所知甚少,望堡主多多讲些。” 崔东青道:“诸位舍命来助,崔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在五日前,‘魔翼千机门’派出了十多名高手突袭了我们‘苍龙堡’,所幸我们凭借坚固的堡垒,顶住了他们的攻击,只是死伤颇是惨重,我们收到消息,这几日之内,他们必定再次来袭。要说对这魔门的熟悉,这里怕是没有人比李坛主知道得更多了,李坛主与他们多有交手,诸位如有甚么疑惑,可向李坛主相询。” 梅雪莹心中早有疑问,便向李慕阳道:“李坛主,我们偏处荆州,少有听闻中原各派之事,这‘魔翼千机门’的名号更是从未听过,关于它的详情,还请李坛主详细告知。” 李慕阳眼中精芒闪闪,他向梅雪莹望去一眼,道:“梅庄主客气了,庄主少年英姿,却能统御群豪,李某甚是佩服。” 梅雪莹忙道:“李坛主太过奖了,统御群豪之说小女子万万不敢当,只是荆州各位好汉给敝庄薄面而已。” 李慕阳微微点头,沉声道:“这‘魔翼千机门’原本是江湖中的一个神秘门派,行事一向亦正亦邪,江湖中人多数只闻其名,却少有遇见,前些年他们突然插足江湖,大兴杀戮,靠着武力吞并了不少帮派,如今已被江湖中人归为黑道,这几年他们实力大增,渐有超越‘天水盟’之势,声名直逼当今天下第一大帮、被黑道宵小奉为至尊的‘风云龙霸城’。” 与“魔翼千机门”一般,这“天水盟”与“风云龙霸城”的名头荆州众人大多也首次听说,这时大感孤陋寡闻,不禁张直耳朵仔细聆听。 李慕阳接着道:“‘魔翼千机门’中不仅高手极多,而且还善于制造各种奇巧机关,据闻还有一个传说,他们这一门的先祖们是身上长了翅膀的神仙,可以上天入地,遨游四海,他们的门派也由此得名。” 这时群雄大有不信,有人便道:“这只怕有些胡扯。” 李慕阳也点头同意。人们大多喜欢给自己的先祖安上些光荣的头衔,以显示出身不凡,不过这附会之说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何况一个人倘若身上当真长了翅膀,只怕别人不仅不会把他当作神仙,只会当作怪物看了。 “我们‘铁剑门’原本也算得上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门派,门内八坛七十二分舵遍布江湖,论人数远比当初的‘魔翼千机门’多,论实力,也与它相差无几,只可惜各坛各舵的大小主事们分散各地,相安已久,不少人只顾个人私利,早忘了侠义精神,等到战事一启,多是阳奉阴违,东推西诿,更可惜的是,自老门主去世后,新任门主与副门主不合,私下里明争暗斗,弄得上下离心,如今只落得身死门裂,可叹那些打了算盘的大小主事们也没讨到好处,最后终也给各个击破,只剩下我们‘玄武坛’一坛独存,说起来实在是痛心疾首。” 李慕阳又道。 ------------ 第二十六章 血蝙蝠(2) 众人直感愕然,他如此坦诚门中陋弊,却也显得光明磊落。 “李某说这些,只是想让各位明白,要对付‘魔翼千机门’,大家须得齐心协力。”李慕阳道。 堡内众人纷纷表示赞同,梅雪莹这时道:“听说这魔门里有‘剑僧’、‘琴魔’、玲珑左右使四名武功极厉害的高手,不知李坛主与他们交过手没有?” 李慕阳道:“玲珑左使萧如衣,玲珑右使萧如海,李某均与他们交过手,倘若单打独斗,李某与他们尚有一战之力,那‘剑僧’我却没与他照过面,据说这四人中他武功最高,剑法已臻化境,而那‘琴魔’则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在这四人中也最为可怕,他可以使琴音杀人于无形,教人防不胜防,我门中不少高手都死在他手下。” 李慕阳说到这里,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里精光大盛。 顿了一会,梅雪莹对崔东青道:“崔堡主,五日前他们袭击了贵堡,可是这几日却一直没有动静,不知这是甚么缘故?” 崔东青摇摇头道:“崔某也不知为何,只是得到消息,这两日他们必然来犯。” 梅雪莹顿时低眉思索,这时各派掌门帮主们也纷纷聚在一处商量对策,到了晚间,崔东青安顿各派住下,因为人太多,不少人便席地而卧。 次日下午,李文成等三人终于赶到,身边竟带了不少活的野禽,梅雪莹将他们接入堡内。堡中众人见李文成携了如此多的野禽在身边,颇觉怪异,不过江湖中人大多行为迥异,倒也不以为奇。 李文成还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梅雪莹也不知就里,便请崔东青四处寻找,终于找了一处偏僻安静的小石屋让他休息,小石屋在城堡里的后边,离城堡大厅也不甚远。 一连过了两日,“苍龙堡”四周颇是平静,这一日到了晚间,李文成早早睡去。 寂静的夜里,李文成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耳朵里像似被针刺了一下,他斗然立起,一下子惊醒过来。耳里余痛仍然未消,李文成伸手摸了摸,是在做梦吧,他心里想。 外面漆黑一片,对于黑夜的时刻,他已十分敏感,直觉此时未到午夜。既然已经醒来,李文成也不想再睡,便从床上起来,他刚走了两步,一丝细细的声音再次传入耳里,李文成只觉耳膜里又是一痛,全身鸡皮疙瘩突起。 不是梦!李文成暗惊。那声音这次却没停下,持续地响着,越来越密,越来越锐,便如使刀尖在石头上碰划所发出一般,尖刺难听,令他几乎欲要发疯。 李文成不自觉地凝神运气,布劲全身,抵御那细音的入侵,这时耳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琴魔’!”黑暗中一个声音如惊雷乍响,似掀起一股巨浪,将那细音冲淡了不少。话音止住,那细细的诡异声音再次传来,比之前更加尖锐,李文成只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又起。 惊雷喝声再次响起:“起鼓。” 一阵一阵的震天鼓声自堡中响起,那细细的诡异声音仍然丝丝传入耳里,可是被这鼓声一搅,便少了尖刺难耐的魔力。 李文成抓起剑,飞速地掠近堡内大厅,到了大厅门口,他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此刻大厅里乱哄哄一片,不少人拿起兵刃站着,也有不少人躺在地上,双手捂耳咿咿啊啊地痛苦呻吟。 李文成目光四处搜寻,纷乱的人群中,终于发现梅雪莹安然地立在一处,正招呼手下侍卫,他心中安定,便跑了过去。 大厅之中,李慕阳手持长矛,大声道:“各位不要慌乱。”说罢大步向厅外行去,崔东青等一众群雄也跟着行去。 城墙上有五个哨岗,五名劲装武士已躺在地上,群雄们连忙跑去查看,这五人俱是口鼻渗血,身子不住地抽搐,有一人已奄奄一息,看样子是不行了。 崔东青脸色铁青,右手搭在腰间古铜色的刀柄上,这时李慕阳道:“是‘琴魔’来了,谁与我一齐去斩杀此人。” 他手下的帮众已手持利刃,静静地立在他身后,崔东青身边两名样貌英武的劲装汉子跟上前去齐声道:“我去。” 这时梅雪莹也立起身,准备跟去,一边的魏宏风止住她道:“师妹,你是一庄之主,不必轻易犯险,让师兄去。” 梅雪莹点点头,这时贺烨手中金枪一振,也道:“我也去。” 李慕阳从怀里拿出一团棉絮,撕成一片一片,发给众人道:“这‘琴魔’的琴音厉害,各位将这棉絮塞到耳朵里,可以减缓琴音的伤害,还有,不要离鼓声太远。” 说罢李慕阳跃上城墙,脚下一点,身子又如大鸟一般向墙下滑去,身后的十二人也跟着跃下城墙,投入茫茫的夜色里。 鼓声震天地响着,那细细的诡异声音此时却时断时续,飘忽不定,过了一会,消失不见了。 堡内的群雄都紧张地将目光投向黑暗的树林深处,良久,黑暗之中现出数个身影,群雄定睛望去,正是李慕阳,身后一十二人一个不差,群雄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下。 开了城门,李慕阳等人入得堡内,这时群雄也围了上去,李慕阳道:“‘琴魔’走了。” 崔东青叹道:“这等魔头使如此异术,实在可怕,可惜不能将他斩杀。” 李慕阳道:“他来了又走,不知是何居心,不过既然来了,只怕明日必有一场大战。” 群雄不禁握紧手中兵刃,暗想明日的战况必定惨烈异常。经这一搅,这一夜再也无人入眠,群雄个个都全神戒备,直到天亮。 ------------ 第二十六章 血蝙蝠(3) 昏暗的东方吐出白肚,在这春日的清晨,城外的野草也似乎染上的寒霜,劲风之下瑟瑟发抖。天空仍然昏沉,像是压低了的铅云,只有极远的天边,有一片烧红的云霞,与遥远的地面合成一线。 城墙上的守卫紧紧地盯着四周,地上不时卷起风尘,纷纷扬扬地将山林与道路遮掩,瞧起来模糊一片,空气中沉闷已极,连马厩里拴着的马儿也不时打着响鼻。 “笃笃”的马蹄声传来,群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远处有一骑自野道飞奔而来,那一骑越来越近,在城门下勒住了马,这时有人惊呼道:“是崔岳崔师兄。” 一众人向下望去,马上的崔岳大声道:“我回来了。” 这时城门打开,崔岳飞奔进了门,群雄们也迎了过去,只见崔岳胸前用白布包扎,白布上沾了不少血迹,可是他脸上却透出兴奋的神色。 崔东青上前道:“崔岳,有甚么情况么?” 崔岳一抹脸上的风尘,抱拳道:“堡主,好消息。” 崔东青古朴的脸上也涌起激动之色,忙道:“有甚么好消息,快说。” 崔岳道:“三月初十,也就是六日前,我赶到唐州,想着要探些‘魔翼千机门’的消息回来,那一日我养精蓄锐,睡足了瞌睡,到了晚间,便到城里四处探点,终于给我发现一处奇怪的荒废宅邸。” 崔东青连忙追问道:“是甚么地方,莫非是‘魔翼千机门’的分舵?” 崔岳道:“堡主所料正是。我凭着心中的敏锐感觉断定,那宅邸定然不简单,那里偶尔有人进出,只是如果没人,看上去又阴森恐怖,当时我心中十分紧张,但是想着堡主吩咐,总想多探些消息,便悄悄潜了进去。进去之后,我便感觉宅里有股压抑的气氛,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当时心中即是害怕,又是好奇,便往里越走越深,就在我心中惊惶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间屋里亮着灯光,我小心谨慎地向屋边靠去,但是屋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向我压来,我觉得胸口烦闷,便不敢再动,俯在地上偷听,隐隐约约听到甚么‘铁剑门’啊,约定甚么的。 我当时听得诧异,忍不住向前移动了几步,矮起身偷眼往屋里瞧去,只见里面站了数人,其中一人长身玉立,极有风采,我心中正在纳闷这人是谁,这时一个喝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到这里来偷听。’我当时还未应过神来,便见眼前剑光闪动,一柄利剑已向我刺来,那剑势实在飘渺难测,莫说我当时没有防备,就算正面应对,只怕也无法接住这一剑。我心中暗想,完了,完了,我命休矣,正在这时,一道亮光一闪,我耳里听到叮地一声响,刺来的剑像是被甚么东西撞了一下,往一边偏去,只在我的右胸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还好没有刺中要害,我逃得了性命。这时候一个声音大笑道:‘我们刚刚定下盟约,你们便要伤人,难道不守信用么?’” 崔东青忍不住问道:“是谁救了你?” 崔岳道:“堡主,待我慢慢说来。这时一个瓮瓮的声音说道:‘我们的约定可没规定偷听之人不可杀。’那瓮瓮的声音真是好怪异,像敲木鱼发出的声音一般。 那个大笑的声音又道:‘司空羽既然在此,希望阁下顺道卖个面子,将他也放了。’ 那瓮瓮的怪异声音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区区一命,也算不得甚么,就饶了他吧。’” 这时李慕阳也道:“莫非那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剑飞龙’,也即是被誉为当今正道之首,‘信义盟’盟主司空羽。” 崔岳道:“是的,正是他。” 崔东青惊道:“‘信义盟’也到这里来了,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崔岳道接着道:“我这时胸口中了剑,眼睛迷迷糊糊,过了不久便晕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已在一家客栈里躺着,这时司空盟主就在我面前,我自报家门,并说明了缘由,他便对我说:‘我听说了铁剑门败亡的消息,所以特意带了各派高手赶过来,与魔翼千机门定下约定,以后他们也不会随意与各派动武,你们苍龙堡也不必担心了魔翼千机门入侵之事了。’” 崔东青双掌一击,道:“太好了,太好了,‘信义盟’不愧为江湖正道之首,想不到司空盟主竟然知道我们小小的‘苍龙堡’。”此时他激动得脸色也泛起红潮。 李慕阳这时忍不住道:“既然‘信义盟’与‘魔翼千机门’定了约定,昨日‘琴魔’来得就奇怪了,来了又走,似乎也没有要打算大战一场的意思,既然不打,为甚么又要来?” 听得此语,群雄也不住地猜想,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便一齐商量在‘苍龙堡’多呆几日,以防万一。 一连数天,果然无人来犯,群雄们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梅雪莹一行见“苍龙堡”终于无事,便向催东青辞行。 这一次有惊无险,但是“苍龙堡”有难,“五梅山庄”立刻赶到,确实令他大大感激,他说道:“多谢贵庄及荆州的各位好汉鼎力来助,各位在这里受了不少累,‘苍龙堡’还没来得及设宴招待,各位却要走了,这如何使得。” 梅雪莹道:“多谢堡主美意,敝庄也有些俗务要理,这么多天不在,心中总是放不下来,还是早早回去为好,堡主的心意我们也心领了。” 梅雪莹说罢又想起一事,便道:“令公子崔天佑也在鄙庄,因为一些江湖风波一直在鄙庄另外一处地方避风头,只是这次赶得匆急,没将他一起带上,雪莹回去之后,一定派人将他安全护送回堡。” 提到崔天佑,崔东青脸上泛起怒容,说道:“这个不肖子,顽劣不堪,在家里也不好好练武,成天往外面跑,也不知惹了多少祸端,他最好永远也别回来了。唉,比起梅庄主的年少英姿,他实在差得太远了,真是惭愧,多谢贵庄的照应,这次回来定要将这不肖子好好惩戒一番。” 梅雪莹待他怒气消散,一行人便辞别而去。 ------------ 第二十六章 血蝙蝠(4) 近夏时节,柳絮随风飘荡,将躺在路边的贺烨落了一身,虽然是早上,天色已然大亮,耀眼的日光已刺进了贺烨的眼皮,贺烨挪动身子,缓缓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昨日与朋友喝酒直到半夜,回家的途中,终于耐不住酒意,醉倒在路上。 金黄的阳光落到绿叶上,泛起丝丝明媚的光彩。脑袋里仍然晕晕地,贺烨将身上的柳絮与灰尘拍掉,脚步踉跄地往“金枪门”行去。 自“苍龙堡”回来,贺烨感触极深,他年纪二十有七,性子刚强,“金枪门”三十六路刚猛的“金石枪法”被他练得青出于蓝胜于蓝,出道之后四处登门拜访,切磋武艺,打败了不少名家好手,使得“金枪门”名声大振,吸引了不少年轻子弟投入其门,一举超越“蔡家堡”与“五虎门”,成为荆州第二大门派,他也一直被师父与师兄弟们视为“金枪门”的骄傲。 “五梅山庄”武学高明,行事正派,百来年一直都是荆州江湖的翘楚,向来不作他人想,可是贺烨的内心之中却有着不甘的念头,他总想将“金枪门”发扬光大,超越“五梅山庄”,成为荆州第一大门派。 “苍龙堡”之行他终于见识到江湖之大,高手之多,外面海阔天空,直让他生出一番外出闯荡江湖、扬名立万的志气。 昨日与友人的一席畅谈更让他蠢蠢欲动,此刻虽头脑昏沉,酒意未醒,心里却是一片盎然。脚下的路一会儿高一会低,贺烨终于行到“金枪门”的门口,大门紧闭着,他敲了几下门,无人应声。 贺烨皱着眉抬起头,高高的门墙上,弯弯曲曲地刻着一只蝙蝠,如血一般猩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谁家的小孩这么胡闹?”贺烨心里嘀咕道。 “付师弟,开门。”贺烨叫道,四周静悄悄地,仍无人应声。付清生是门里最小的弟子,平日里他总是起得最早,练功最勤奋,大门一般也由他照应,到了这个时候,通常大门早已大开,门内门外一片热闹的练功场景,然而此时四周却悄然无声。 “今日怎么搞的,太阳都老高了还在睡懒觉?”贺烨忍不住心道,他的头又开始发晕,不禁一把坐到地下,使后肘狠捶了两下门。 大门“哐哐”地响了两声,里面没有动静,贺烨顿时酒意上涌,用脚支起身子,后背在门上重重地撞了几下。只听“咔嚓”一声响,门被撞开了。贺烨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又缓缓地爬了起来。 门内院子里干净一片,似是昨日打扫过后,再也没人踏足。贺烨向正屋走去,屋门闭得紧紧的,贺烨敲了一下门,没一丝声息,他转身向一边一间较大的侧屋走去,那里是一众弟子休息之所,平常即使夜里也不大关门。 贺烨推开半掩的屋门,师兄弟们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然熟睡,一丝淡淡的腥味钻入贺烨的鼻孔,他忍不住打了喷嚏。 “我不在,你们一个个就这么懒!”贺烨骂道,走到一张床前,朝一名师弟踢了一脚,那师弟身子打了个侧,便侧在那里不动了。 贺烨上前在那师弟背上一推,道:“还不快些起来。” 那师弟身子一滚,从床上滚倒在地下,趴着身子一动不动。贺烨不由大感奇怪,走过去将那师弟翻过身来,师弟脸色发青,全身冰凉,喉咙处有一道极细的切口,渗出丝丝血迹,似被一种极薄的兵刃刺入。 贺烨猝然大惊,酒意一下子全醒了,抓住那师弟身子摇晃着大声喊道:“杨师弟,杨师弟!” 那杨师弟毫无反应,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贺烨惊惶起来,将屋内床上的师弟们个个翻遍,每人喉咙上均有一处细细的剑口,全部都已死去。 贺烨内心如焚,急忙向正屋跑去,那里是师父的居所,他用劲将门震开,冲进屋里。床上的被褥已被掀开,上面躺着一个中年女子,是贺烨的师娘,她耷拉着头,已然死去。 “师父,师父在哪里?”贺烨心中大喊,他眼里似要喷出火一般,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突地猛吼一声,一拳打在墙上,整个屋子都一阵摇晃,屋上的青瓦也被震得落下几片,这时从屋梁上掉下一个人,“啪”地一下摔在地上,一动不动,正是师父的尸体。 贺烨颤抖着俯下身去,师父平日里发亮的皮肤此刻干枯发皱,松垮得便似搭在骨架上一般,瞧起来十分可怖。他的喉咙处却与其他人不同,没有剑伤,却是一块大大的咬痕,像是被猛兽啃过,露出一片模糊血肉。 贺烨心中悲愤,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熊熊的火焰在他胸口燃烧。 四月四日,荆州各派又一次聚集“五梅山庄”,这一次却少了“金枪门”、“林氏拳”与“莫家庄”三派,这三派在一夜之间均被灭门,只有少许的弟子因不在派内夜宿而幸免遇难。 所有遇难的死者几乎都是一般的死法,咽喉上有一处细细的剑口,均是在熟睡中被刺,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便已死亡,杀人的手法显然出自同一人,每一家被灭门的门派门口都留下一个猩红的印记,一只血色蝙蝠! 三派里连同派内的仆役丫鬟一共两百余人,除“金枪门”的掌门,俱是一剑毙命,这其中不乏高手,虽是在沉睡之中被杀,可死的时候连一点反应也没有,此凶手杀人的手法之准,手段之辣,简直不似活人所为,他的武功怕是已高明到人来如魅、剑走如影的地步了。 ------------ 第二十六章 血蝙蝠(5) 议事厅中群雄的脸色一片凝重,各自猜测此凶手与这三派有何恩怨,以致招来灭门的惨状。 “蔡家堡”的堡主蔡文元一脸悲色,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我儿蔡文大约一个月前失踪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出现,我以为是蔡文蔡武两兄弟闹了别扭,蔡文一气之下跑出去躲起来了,哪知后来才听人说是被‘毒手赤练’的鬼魂所杀,难道这凶手便是‘毒手赤练’的鬼魂?” 梅雪莹蹙眉道:“蔡堡主为何这么说?” 蔡文元道:“三个月前,我儿蔡文与蔡武不知是听了哪些人的挑拨,说是谁的武功高,谁就将继承老朽这堡主之位,结果他们兄弟俩瞒着我,私下里比武,最后是蔡文输了,他便跑出‘蔡家堡’,发誓说一定要练到武功高过蔡武,才有脸回堡。 因为好些天没见到蔡文,我问蔡武,才知道此事,便派人四处打听,最后听说蔡文出事前经常与刁不发、祁陆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些甚么,有人见到他们常一起喝酒,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便再也没见到过蔡文,我为了弄清蔡文的下落,又派人去请刁不发与祁陆,可是他们一直躲着不见我,后来我亲自去找他们,他们躲却不过,终于向我道出实情。 原来‘毒手赤练’死后,他们知道他手上有‘血影七杀功’的秘籍并没有被找到,便想去查个究竟,希望能找出秘籍的下落,然后练成厉害的武功。结果那天晚上他们去‘毒手赤练’被杀的地方,却遇到了‘毒手赤练’的鬼魂,他们二人都说他们亲眼见到蔡文被鬼魂所杀,刁不发也被鬼魂所伤。他们不见我,就是因为心中有愧,不敢来见我。可怜我的儿啊!”蔡文元说罢老泪纵横。 梅雪莹道:“这个,这个鬼魂之说确实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不知刁不发与祁陆现在在哪里?蔡堡主不要太伤心,这里面古怪,蔡大哥未死也说不定。” 蔡文元叹着气摇头,说道:“我的心里也一直存着这么个希望,可是……可是瞧他们说的样子,不像是假话,他们二人目前应还在荆州。” 梅雪莹道:“蔡堡主放心,我会请这二位过来,一定要将这事情的真委查出来,还有三派被灭门之事,或许与蔡大哥也有些关联,不管这凶手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以祭死去的冤魂。” 一边的李文成听得暗自心惊,这时“五虎门”的屠修洪道:“这凶手会不会是‘魔翼千机门’的人?虽然他们与‘信义盟’定了约定,可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遵守约定?” 梅雪莹沉吟片刻,道:“我猜应该不是他们所为,‘魔翼千机门’虽然强横霸道,但是出手之前有章有法,他们攻击我们,是为了称霸江湖,但是瞧这凶手的手段是将人尽数杀死,一个不留,这凶手显然没有一丝人性,若是‘魔翼千机门’对我们出手,断不会将人全杀了,留下一座座空城,这样做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屠修洪点点头,道:“少庄主说得有理。” 群雄正在商谈间,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梅雪莹抬头望去,脸上露出喜色,道:“爹,你怎么回来了!” 群雄见是梅秉阳,纷纷上前见礼,梅秉阳身后还跟着一人,向一边的李文成直挤眉毛,正是崔天佑。 梅秉阳这时抱拳道:“诸位安好,梅某这些年一直闭关修炼,不问世事,好些面孔都不识得了,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各派的掌门忙上前寒暄,蔡文元泪眼未干,这时也上前道:“梅老弟,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只是怎地头发都白了!” 梅秉阳环视各派掌门,叹了口气,说道:“昔日的老友们如今健在的也不多了,小弟只是头发白了些,也算是命好了。”顿了顿,又向众人道:“近几天三派灭门之事我也听说了,今日出关,正是特地位了此事。” 梅雪莹奇道:“爹,你也知道这祸事了?” 梅秉阳点点头,向群雄道:“我知道这凶手是谁。” “哦!”群雄大是惊讶。 “此凶手便是昔日‘玄魅教’的首席护法,血蝙蝠。”梅秉阳沉声道。 十年多前,原本在江湖上只是邪教小支的“玄魅教”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大魔头阴无邪,他凭借超人的才干一统邪教杂派,手下八大护法横行江湖,一时间成为江湖上极具权势的一支力量,也使得曾经为人不屑的邪教声威大振。 而血蝙蝠正是这八大护法之首,此人原本是“圣婴教”教主血婴灵之子,他天赋异禀,有着无人能及的轻身之术。 当年阴无邪为一统邪教杂派,全力征伐“圣婴教”,最终将其收复,血蝙蝠敬慕阴无邪的才能,不仅没有憎恨,反而甘愿为他效命,成为他手下八大护法之首。 传闻血蝙蝠的“血影七杀功”已练至鬼神之境,十分可怕,只要与人对敌,总是将对方所有人杀干屠尽,并留下一只血色蝙蝠的印记,那时关中、齐鲁一代的江湖中人只要听闻血蝙蝠之名,都会吓得全身发软,像是见到鬼一般。 阴无邪本是邪教里的一个异类,有着惊世之才,可惜的是,“玄魅教”滥杀无辜、嗜血成狂的本性终究难改,终于引得江湖公愤,群起杀之。 后来“玄魅教”被豪侠郭啸云联合江湖各派高手围攻,阴无邪败亡,教内妖人也死伤殆尽,只逃得血蝙蝠与“毒手赤练”二人,从此江湖上再也极少见到血蝙蝠的身影,“玄魅教”也一蹶不振,不复当年之威。 听完梅秉阳的讲述,不少人心中暗自胆寒,邪教中人一向有仇必报,看来血蝙蝠不仅仅是要杀尽这三派之人,而是要将那日参与袭杀“毒手赤练”的所有门派全部杀光。 梅秉阳郑重地道:“这血蝙蝠来去如影,若是正大光明也就罢了,可是瞧他屠灭三派的手段,都是择深夜行事,令人难以防备,以后诸位要格外小心了。” 各派又商讨一会,都心思重重地散去,过了三日,又传来噩耗,“莫家庄”也遭屠戮,庄主莫明浩及亲近的家人与弟子共十七人被杀,这一次因为有所防范,倒是有不少庄中人逃得了性命。 ------------ 第二十七章 白帆袅袅(1) 荆州各派再一次聚集“五梅山庄”,这一次各派都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想那“莫家庄”虽小,但莫明浩手底下的功夫却也不弱,可是据逃走的人说,血蝙蝠来时如鬼魅一般快,见人便杀,庄中之人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只能逃命。 血蝙蝠来无影,去无踪,比起“毒手赤练”,更是百倍地难以对付。各派商讨一阵,只觉当前最令人头疼的是不知那血蝙蝠藏身何处,也不知他何时到来,只能白日里各派门人扎成堆四处搜寻,晚上便暂时驻在“五梅山庄”里轮流休息。 这一日,梅雪莹找来李文成,二人独处一室,又是一阵长谈,自上次河中遭遇之后,二人之间也变得格外亲密起来,交谈的异样神态连庄中侍卫都看得出。 所谈话题自然少不了与血蝙蝠相关,李文成只要动起心思,就会变得多谋善虑,只是他对这血蝙蝠一无所知,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应对法子。 这日晚间,李文成照例出了山庄,在一块偏僻的林子里练功。当他行功半途,突觉一丝似有若无的阴霾在他心头掠过,李文成暗惊,顿时将功散去。 近来练功,李文成只觉功力的进境似乎变得缓慢起来,但那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却变得越加敏锐,那时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只要危险来临,周边虫草之鸣,雾露之变,也似乎尽在他体悟之中。 他感知危险接近,便敛去声息,隐在一棵枝丫繁杂的树间。那似有若无的阴霾只在他身上稍稍停留,便倏地一下消失了。 “难道是血蝙蝠?”李文成暗忖,凭着直觉向那阴霾消失的方向掠去,掠行一阵,那丝阴霾再一次袭上心头,李文成赶紧止住身形。 他刚停下少顷,便觉不远处黑暗的夜空里一个影子一晃而过,李文成想也不想,向那影子晃过的方向追去,只是那影子实在太快,李文成也不敢追得太急,片刻之间便又失去踪影。 李文成暗自焦急,他知梅雪莹等人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想到血蝙蝠的杀人手段,心中仍担忧不已。他在树林中四处搜寻,那丝阴霾再也没有出现,他连忙向庄内行去。 庄中每一处的路径他都已熟透,待避过了哨桩,便缓下身形,往梅雪莹的住处行去。 夜色里从梅林中依稀透进些灯火,来去走动的人形使得灯火忽明忽暗,李文成心中一安,知道内庄应是无恙。 此时已是深夜,李文成知道如今庄中的守卫已极为森严,梅雪莹等人的住处也隐蔽的极好,且身边也有数位高手一起,应不至立刻有事。刚才那影子如斯之快,显然是极厉害的高手,李文成不敢有丝毫懈怠,便向外庄晏明的住处行去。 李文成刚刚行入外庄,他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呼,那惊呼只到一半,便嘎然止住,黑暗中一股阴冷的气势直往四处散开。 李文成全身打起了寒颤,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恐惧感,但他脑里却十分清醒,“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李文成暗自鼓劲,那惊呼之声离晏明的住所已是不远,李文成焦急万分,顾不得心中恐惧,急急向晏明的住所奔去。 那股阴冷的气势只在黑暗中绽放片刻,便又消失了。急速地奔行之中,李文成听到一阵嘈杂声传来,这时他已赶到晏明的住处。 屋里被子掀起,床上空无一人,李文成连忙又往人声嘈杂的地方赶去。 李文成行了几步,便见前面不远处许多人点起了火把,围在一处屋前,他赶过去,只见地上躺着两名侍卫,俱是喉咙中剑,显然已经死去。李文成左右观望,见晏明也在人群之中,顿时舒了口气。 人越聚越多,各派中人都纷纷赶至,过了一会,梅秉阳、梅雪莹等人也赶了过来。 “大家小心了,是血蝙蝠来了。”梅秉阳检视二人喉咙上的剑口道。 不久整个庄内被灯火照得得通明,各派人马与庄中侍卫在庄里各处来回穿梭搜寻,只是血蝙蝠再也没有出现。 那股阴冷的气势李文成直觉熟悉,在“九条岭”的那天夜里,他便遇过一次,“难道范无涯想找的便是血蝙蝠?”李文成心中暗道,“刚才在庄外的林中,那人影应该就是血蝙蝠了,只是他将身上的气势敛住,使我没能辨出。” 血蝙蝠杀人之后,依然避过庄中遍地拉网式的搜寻,着实令众人更感可怕,直到天亮,众人脸上神情依然凝重。 到了正午,“五梅山庄”与各派的重要人物正在屋里商议事情,这时有人来报,荆州刺史遣检点参谋范无涯来访,正在庄外等候。 “五梅山庄”众人自是大感奇怪,从前与“飞马帮”相斗数月,州府也是不闻不问,只是事后象征性地表示嘉奖,这时却不知何故遣人来访。 众人行到庄门,只见范无涯一身儒衣,身后跟着数人,众人见状心中俱是暗暗吃惊,范无涯看似一个普普通通儒生,倒没甚么特别之处,只是他身后数个武士都是一身短衫长刀,步履轻捷沉稳,个个精悍,其中一人身形极高,双目闪闪有神,昂首阔步间显得颇有气概。 将范无涯等人迎进山庄,众人心中却均感惊讶,这些人看起来个个不凡,怎地却从未听说,只有李文成深知范无涯才是这数人中最深不可测的一个。 “不知范先生此来是因何事?”梅秉阳一边走一边道。 “梅庄主,近来血蝙蝠现身荆州地境,作了数起血案,杀了不少人,听说昨晚他又在贵庄现身杀人,刺史大人为民担忧,特命范某前来调查此事。”范无涯道。 这范无涯的消息如此灵通,却令梅秉阳等人吃惊不小。 ------------ 第二十七章 白帆袅袅(2) 梅秉阳道:“昨日晚上确有此事,血蝙蝠潜入敝庄,杀了我们山庄两名侍卫。” 范无涯道:“嗯,这血蝙蝠杀人无数,屡犯大唐律法,若是贵庄将他擒获,请交由州府处理。” 梅秉阳心中一凛。 自年轻时中原一行之后,他的眼界便大为开阔,这些年他一直闭关养伤,心中却时时想要振兴“五梅山庄”,多年以前他无意中听一个高人说过有关“玄魅教”的一个江湖秘闻,恰巧 “血影七杀功”的秘籍下落流传江湖,正好与那秘闻有关,他便让梅雪莹救出崔天佑,并将崔天佑困在岛上,直待血蝙蝠出现,才出关回庄。 这时他道:“血蝙蝠为祸江湖,杀人无数,在江湖中结了不少仇家,其实范大人无须操心,一切由我们江湖中人处理便可。” 范无涯面无表情,淡淡道:“之前各位与‘玄魅教’的争端,本应上报州府处置,可是你们私下争斗,将‘毒手赤练’杀了,也没有上报州府。正是因没有州府的公正处置,才引来这样大的祸端,梅庄主这么说,实在令下官失望,这次再也不能让你们任意妄为了,倘若弄出更大的祸端来,那岂不是一错再错,公然置大唐律法于不顾,大唐的威严何在!” 梅秉阳心中更是一凛,想不到这范无涯口舌如此厉害,自“安史之乱”后,潘镇割据,混战不已,大唐的威严早已丧失殆尽,大唐天子的名号也不过是各地潘镇用来互相倾扎的借口。 寻常乡野江湖,如果出了治安案件,除非案情重大,一般都由各地乡绅望族自行处理,何况这些年天下已乱,各地州府又何曾管过甚么事,但这话自然不能明里说出,梅秉阳料他应另有目的,这时也不想与他理会,便敷衍道:“既然范大人这么说,到时如果将血蝙蝠擒获,自然会知会范大人。” 众人这时已行到内庄的一间屋前空地,再往前便是议事大厅,李文成突觉心中一跳,一丝寒意在他身上弥漫开来,李文成心头一紧,止住脚步,伸手按住腰间的剑柄,他似乎感觉身上的长剑都随着那丝寒意颤动起来。 空气中听得极微的“咝”地一声,众人眼前一花,便见一人已立在众人面前,那人全身笼在一张黑袍里,头发纷乱,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虽是白日之下,却也显得阴森恐怖。 那人站定,便见人群外围一人萎顿倒地,顷刻死在当场,众人俱是大惊,没人能够看清他是如何出现,又是如何出手杀人,这人身手之快,简直骇人听闻。 “血蝙蝠。”梅秉阳拔出剑道,这时众人也纷纷执出手中兵刃。 “哼哼哼哼哼哼,嚯嚯嚯嚯嚯嚯……”那人发出一阵锐利的长笑,便如金铁交鸣之声,听着极不舒服。 那人笑毕,锐利的声音又在众人耳边响起:“算你有点见识。” 众人这时都在一起,而且光天化日之下,胆气自然更壮,便有人喊道:“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血蝙蝠眼睛寒光闪闪地向那人望去,那人猝然心惊,全身发凉,赶紧低下头颅,血蝙蝠收回眼光,望向众人冰冷地道:“本来本尊想将你们一个一个地灭门,不过既然你们都一起来了,也省了本尊很多麻烦事,今日就将你们通通杀光。” 这番恫吓之言自然吓不住众人,古人常云战场之上有万人敌的将军,可那也只是一种夸大之词。虽然刚才他一招夺命,震骇众人,但若说能将这里不乏高手的数百活人全杀了,任谁也不会相信。 人群中有人便喊:“血蝙蝠,你休要口出狂言,任你武功再高,本事再大,今日也要让你有胆进来,无命出去。” 血蝙蝠嘿嘿尖笑两声,突地一股阴冷浓烈的气势自他身上涌出,向众人直扑过来,这一刻除了范无涯,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此刻的血蝙蝠变成了一个无法战胜的恶魔,这感觉只在众人身上稍纵即逝,待恢复过来,众人直感大是诧异。 “无知小辈。”他眼神睥睨众人,冰冷地说道:“你们不是一直想得到‘血影七杀功’的秘籍么,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七杀的真妙。杀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之人,谓之七杀。” 血蝙蝠话音一落,众人只觉一道幻影划来,似乎血蝙蝠的身子动了一动,这瞬息之间,梅秉阳、梅雪莹、魏宏风等人已持剑抢出,朝那幻影飞去。 几人剑未飞至,那幻影便似鬼魅一般,已然退回原地,但听得“铛”地一声响,只见人群中一人手中长剑落地,手臂仍保持着将要抵挡的姿势,跟着身子晃了几晃,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动也不动了。 众人大骇,人群最前面的数人都不由自主连退几步,持刃凝神戒备,四周霎时一片寂静。 血蝙蝠手中空空。众人只隐隐约约见到银光一闪,便见那被刺之人眉心与喉咙处都添了一个细细的口子,微微渗出鲜血,血蝙蝠出手委实太快,谁也没能瞧清他是如何出剑,如何收剑。 被刺之人正是从“玄魅教”投敌过来的伍忠,李文成不禁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范无涯,当见血蝙蝠现身,他脸上便一直透着难以令人察觉的喜色,这时喜色仍在,李文成心中更冷。 “不忠之人,该杀。”血蝙蝠面无表情,冷冷道。 梅秉阳长剑一振,道:“将他围起来。” 霎时,梅秉阳、雷世雄、魏宏风、梅雪莹与“蔡家堡”堡主蔡文元、“五虎门”门主屠振钢六人向四处散开,将血蝙蝠围在中间。 血蝙蝠却一动不动,斜视众人,嘴角不住地冷笑,任由众人将他围住。 ------------ 第二十七章 白帆袅袅(3) “不智之人,该杀。”血蝙蝠道,他话音一出,六人便知他要发难,他们早已全神戒备,这时不约而同他刺去,将他周身上下的要害罩在兵刃下。 只见他衣袖微摆,一丝银光闪动,手中已现出一柄极薄的七寸短剑,他身手如电,手中薄剑左一拨,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在这瞬息之间,竟将六支长剑尽数拨开,周身也无半分破绽。 这六人几乎已是荆州武林中武功最顶尖的六人,合击之下,竟被他轻易破去,他武功之高,实在不可思议。 梅秉阳一直号称荆南武林第一,武功非是等闲,他知血蝙蝠出手厉害,此时决不容他回招,手中长剑一颤,化着七道剑光,向血蝙蝠刺去。 血蝙蝠此时突然身形一晃,如魅影一般,在众人的长剑之下,竟然闪入蔡文元与屠振钢二人的缝隙之间,二人顿时大惊。 屠振钢只觉左臂微微一痛,不禁叫了一声,其余五人见状立刻展开手中绝招,向血蝙蝠凌厉地攻去。 五人联手使出绝招,威力极巨,血蝙蝠也不敢视若未闻,撇下屠振钢,向五支来剑拨去。 屠振钢退到一边,见左臂只是微微被刺,并无大碍,又持剑向血蝙蝠攻去。 这六位高手联手出战,势道何等厉害,但血蝙蝠持着薄剑左拨右挡,在六人之间穿来插去,趋退如电,竟半分败象也没。 不多时,血蝙蝠诡异迅捷的薄剑已分别在雷世雄、屠振钢、蔡文元三人的脸上、肩上刺中数下,好在三人防守甚严,没被刺中要害地方,这已让六人心惊不已。 一边的李文成凝神瞧血蝙蝠出手,见他手中薄剑并没用甚么特别招式,只是一个快,疾若闪电,势若鬼魅,但是运劲出招的姿势显然便是“血影七杀功”里的武功。 对于“血影七杀功”的修习,李文成已颇有领会,知血蝙蝠未尽全力,便已成这般局面,不禁暗自为众人担忧,他缓缓走到七人相斗的场边,凝目盯着血蝙蝠每一招每一式,便想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相斗片刻,只听蔡文元一声大叫,左手捂住胸前,往后疾退,指缝之间渗出血来,显然受伤极重。 血蝙蝠伤了蔡文元,手中薄剑又向梅雪莹连下杀手,李文成终于忍耐不住,运劲于身,待血蝙蝠一个转身之际,手中剑倏然一动,若电闪一般向血蝙蝠刺去,剑身竟发出轰轰地声响。 这一招“破天血雷”是“血影七杀功”里最厉害的三式杀招之一,它最大的妙处便是将使剑者修习的内气尽数地释放开来,将剑的速度运到极致,快极且劲极,犹如划破天空的惊雷,威力奇大。 显然,血蝙蝠吃了一惊,他身形不转,后脑像似长了眼睛一般,化作一道轻烟,飘来忽去,在众人兵刃的缝隙之间游走,李文成的剑尖总是与他身子差了数寸。 待李文成长剑势尽,血蝙蝠才使手中薄剑反身一拨,将剑拨向一边。 梅秉阳等人也吃了一惊,李文成突然插进来向血蝙蝠攻去,都料不到他的剑法竟如此厉害。 李文成全力攻出的这一招也无法竟功,不由心中叹息,对这一招的修习,李文成并未练至炉火纯青,但这已是他使得最有威力的一次。 在六人的围攻之下,血蝙蝠这时突然开口道:“这是‘血影七杀功’的招式,你竟然会我的功夫!嘿嘿,邪门。” 这时七人场中相斗,场外已被庄中侍卫与各派门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当见李文成出手,已大是惊讶,待听到血蝙蝠如此说,更感诧异。人群里被“五梅山庄”邀来做客的刁不发与祁陆不禁相视而望,脸上满是震惊与狐疑之色。 血蝙蝠缓过劲,已然转身过来,与李文成正面相对,他手中不缓,将攻来的剑锋一一挡开,脸上满是疑惑地问道:“是谁教你这门武功的?” 李文成默不作声,剑式往血蝙蝠身上连闪,血蝙蝠脸上厉色乍现,将李文成的剑式拨开,手中薄剑向李文成直刺过来。 刺来的剑势实在太快,李文成避之不及,便觉脸颊上微微一痛,幸好此时五人的长剑也向血蝙蝠刺去,血蝙蝠没再追击,反身将来剑挡开。李文成知道伤势甚轻,又持剑向血蝙蝠攻去。 刚才在一边看着血蝙蝠与六人相斗,李文成还没甚么感觉,此时正面应对,血蝙蝠身上散出来的无形气势直向李文成袭来,顿时使他生出一种无法与之相抗的感觉,这时他出剑渐无自信,诡异的招式霎时也失去了准头与威力。 李文成终于体会了其余五人的感觉,他知道这不是妖法,这究竟是一种甚么样的境界,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手里剑式不慢,可向血蝙蝠刺去之后似乎毫无用处,好在与其余五人联手攻之,也给他缓去了不少压力,可是倘若这样一直下去,只怕最终也凶多吉少。 这种情形李文成不是第一次遇到,与范无涯交手之时,他便有此感觉。 他手中剑势不停,心里却暗自鼓气:“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任他再厉害,也终究是个肉身之躯,难道当真没了法子了吗?” 李文成修习“血影七杀功”已有段时日,这功法可以使身形越来越轻灵,行动越来越敏捷,瞬息之间取人性命,端是厉害可怕,可是它也不是没有弱点,那次与“毒手赤练”及“千屠人魔”三人的一番混战,其中的弱点他已体会极深,那便是难以持久。 他的“血影七杀功”虽然没有练到血蝙蝠这般的境界,可是此刻他祈祷这弱点在血蝙蝠身上同样会有。 李文成知道多坚持一刻便多一丝希望,待血蝙蝠回挡五人剑招时,暗吐一口气,这时劲力上涌,他剑尖一颤,向血蝙蝠疾刺过去,这一剑的威力与之前几招颇不相同,霎时他又恢复了几分自信。 ------------ 第二十七章 白帆袅袅(4) 李文成的剑式突地由虚软变得锐利,血蝙蝠似乎吃了一惊,他刚才一以对六占尽上风,全然没料到李文成这一剑之利,待剑将及身,才应过神来。 血蝙蝠的“血影七杀功”早已练至收发自如的境地,这时他剑尖一闪,已挑中李文成的剑身,将他这一招“血电穿心”的后继之劲化去。 其余五人的攻势也跟至而来,血蝙蝠手中薄剑似银光闪动,只听得“叮叮叮叮” 的一连串轻响,血蝙蝠的剑势已磕在五人的兵刃上,逼退五人。 虽将五人的剑招挡开,血蝙蝠却远没之前那样从容,李文成不待他缓气过来,手腕翻转,剑式已出,向血蝙蝠左腰飞闪,正是“血幻分神连环刺”的第一式。 血蝙蝠一时竟拿不准李文成到底将这一招修练至何种境地,因为此招一式即出,后面连式如雨丝一般连绵不断,无丝毫间隙,大违一般使剑运劲的道理,是“血影七杀功”里最厉害的三大杀招之一。此招的应对之法,要么以更快的剑势以攻对攻,抢先将对手刺倒,要么以极快的身形避其锋芒。 以血蝙蝠的修为,寻常时自然能化去这一招之威,此时他气只缓了一半,纵然出招,只怕会与李文成两败俱伤,这时趁着将五人逼退之际,便往一边疾闪。 此时李文成气息流转,眼里只有血蝙蝠周身要害,剑尖往他身上连闪,与他的身躯只差一线。血蝙蝠避得狼狈,其余五人自然看得出,这时也各展招式向他攻去。 血蝙蝠纵横江湖已久,平生经历的生死之战无数,武功已练至鬼神之境,这时他展开无双的身法,在众人的刀剑下飘忽,虽然此时他气不得缓,避得惊险,终是逃过了六人的一阵疾攻。 李文成一招不能竟功,又连使数式杀手,将所学的“血影七杀功”剑招悉数施展,顿时将血蝙蝠压得透不过气。 李文成一边施剑,一边暗自侥幸,虽然他的武功进境神速,却并不比其余人都高,一是他熟悉血蝙蝠的剑路,每一招每一式的攻击都恰到时机,二则有五人的牵制,才能令他如此自如挥洒剑法。 眼见血蝙蝠势危,围观的众人心里都透了一口气。正高兴之时,血蝙蝠手中薄剑突如银光耀动,向外迸射,似星剑光芒,霎时闪耀全场。 六人此时都是攻势,突见万丝银光向他们飞来,已然避之不及,急忙使刃护住要害,霎时六人身上纷纷中剑。 李文成攻得最劲,首当其冲,肩上、臂上、胸前一阵刺痛,他立时往后疾退,这剑式一出,便知是 “血幻星河”的杀招,这是他唯一还没能练会的招式。 这时他只觉周身气息微微窒涩,知道身上伤势并不太重,赶紧向血蝙蝠望去,只见血蝙蝠立在当场,却未出手追击,不由暗舒一口气。 几声咳嗽自耳边传来,便听梅雪莹道:“爹,没事吧?” “没事。”梅秉阳道,他额头与胸前也添了两道伤口。 此刻李文成紧盯血蝙蝠,见他一动不动,心下略觉奇怪,但怕他暴起伤人,手中剑式又起,倏地向他刺去。 顷刻间剑已递至血蝙蝠身前,只见银光一闪,李文成便觉手中剑往一边轻轻偏去,他剑势虽偏,心中却是大喜,血蝙蝠这一挡与之前的劲力相比顿时弱了许多,他的气力终于开始衰落了! 李文成一剑未尽,又向血蝙蝠执出一剑。 血蝙蝠向后疾退,突然身形飘起,往半空飞去,身上披肩也霎时展开,如一只巨鸟一般,跃过观战的众人,向一边落下。他身形落地,便向外掠行,这时突然一个人影晃在他飞奔的去路上,将他挡住,只见那人大袖飘飞,手中持着一柄雪亮的长剑,正是范无涯。 血蝙蝠身形稍稍一顿,手中薄剑已向范无涯刺去。 此时范无涯站在血蝙蝠对面,周身便似一潭幽水,融动不固,他抬起剑,剑式似乎不快,却如点点浪花,在身前荡漾。 二人剑式相交,霎时血蝙蝠疾退如电,待他站定,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梅秉阳已知血蝙蝠厉害,此时见范无涯一剑硬封血蝙蝠,剑法玄奥已极,不禁大为震动。 这时血蝙蝠将范无涯全身上下瞧了个遍,脸上惊奇之色更甚,不由尖声道:“你!原来是你,想不到你有如此高明的武功!” 霎时他眼里突然有些失神,全然忘了四周都是敌人,嘴中喃喃自语道:“教主啊,属下早说过不要轻信他,他骗了我们这么多年,教主你若泉下有知,只怕死不瞑目了。” 范无涯脸上泛出笑容,道:“血蝙蝠,今日你逃不了了。” 血蝙蝠闻言,从失神中回复过来,昂首发出一阵锐利的尖笑,高声道:“我血蝙蝠一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天下间没人能留得住我。” 他身形一晃,便如一道幻影一般,向空中划去,这时范无涯身形也斗然一动,朝幻影疾飞。空中剑光闪动,只听一阵密集的剑鸣,二人已相交数招,范无涯向地上落去,血蝙蝠则借二人相击之力向一边的梅林飞纵去。 范无涯落到地上,脚下不歇,便向血蝙蝠的方向追去,随他而来的数人也跟着追去。 这时庄中侍卫们纷纷执起弓箭,在地上飞跑着向血蝙蝠拉弓射去。 血蝙蝠身在空中,见箭矢飞来,或是侧闪,或是高纵,避过飞来箭矢,身形却不下落,竟如蝙蝠一般控转自如,一时间地上的人几乎都惊呆了,如此神奇的轻身术,只怕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左右,实当得上举世无双。 众人正惊异之际,梅秉阳挥剑指着血蝙蝠飞纵的方向大声道:“血蝙蝠已是强弩之末,大家跟我追去,今日若是让他跑了,从此以后荆州武林怕将永无宁日。”说罢朝血蝙蝠追去,身边一众人也跟着追去。 ------------ 第二十七章 白帆袅袅(5) 李文成一直强撑,此时见血蝙蝠离去,一把坐到地上,将身上衣物扯下几块布来,缠住身上伤口,歇了一会,便站起身欲向梅雪莹等人跟去,突然在他面前走过两个人来,却是刁不发与祁陆。 刁不发挡在李文成面前,抱拳道:“李公子稍慢,刁某有些疑问,便想请教李公子。” 李文成心中焦虑,见二人挡住去路,不耐烦道:“二位让开,此时追敌要紧,有甚么疑问,私下再说。” “李公子!”刁不发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追击血蝙蝠的高手多得去了,也不缺你一个,倒是我的疑问对李公子来说,可比这重要多了。” “噢。”李文成见刁不发目光灼灼,望向自己,不由心中一凛,道:“此话怎讲?” “李公子竟然会使‘血影七杀功’上的武功,这就奇怪了?”刁不发道。 “这有甚么可奇怪的。”李文成道。 “想必李公子你也听说了,‘蔡家堡’的蔡文蔡公子便是死在此武功之下。” “你想说甚么?”李文成道,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大不安稳。 “能够使出此种武功的人,我原以为只有‘毒手赤练’,可是没想到还有血蝙蝠和李公子。那么那日晚上在‘九条岭’杀死蔡文的人,不是血蝙蝠,就是你了。我和祁兄弟都与那人交过手,以我的猜想,定然不是血蝙蝠。” 李文成心中狂跳,不由乱了方寸,他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道:“刁大侠,请让开一条道,此刻我不想与你胡扯这些。” “胡扯,这事岂能胡扯。”刁不发冷笑道,脸上露出一丝快意,那是一种嫉恨的快意。 李文成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长剑,刁不发与祁陆见状,立刻后退数步,手持兵刃,脸上露出戒备之色。 “怎地,你这杀人凶手被我们揭穿了,想将我们灭口是吧?”刁不发道。 李文成不发一言,只是狠狠地盯着刁不发,手中剑缓缓松下来。 刁不发被盯着心中发毛,便要说话,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刁大侠,祁大侠,李公子,这是怎么了?”却是梅雪莹返了回来。 刁不发二人大是松了一口气。李文成这时撇下二人,上前道:“少庄主,血蝙蝠抓到没有?” 梅雪莹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梅秉阳、屠振钢、魏宏风等人也陆续返回,不久便有人扶着受了伤的蔡文元走过来。 刁不发上前在蔡文元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便见蔡文元眼睛突然发红,向李文成怒目而视。蔡文元怒目盯着李文成瞧了片刻,又转头在梅秉阳耳边低声说话,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待到最后一句,便听他说:“望梅庄主主持公道!” 李文成自然猜得他在说些甚么,心中暗叫糟糕,一时间脑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此刻他心神慌乱,众人的话语在他耳边荡来荡去,变得模糊不清。 当他回过神来,便见梅秉阳口中说道:“刁大侠认为是李公子杀了蔡文,李公子,你可有话说?” 李文成沉默片刻,道:“蔡文是我杀的!” 他话语一出,霎时人群一片安静。众人都料不到他一口承认,待到片刻之后,才与身边人交耳起来。 蔡文元此刻眼里似要喷出火一般,一手抚胸,一手提剑,向李文成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日我要取你的性命,为我儿报仇。” 李文成已全然冷静下来,说道:“蔡堡主,那日我误伤了令公子性命,实属意外之失,自那日伤了令公子之后,我心中一直既害怕又愧疚,不敢说出来,今日说了,心里却也舒坦了,我的性命,就任由蔡堡主处置。” “我儿性命,岂是你这条贱命比得过的。” 蔡文元语气虽凶,神情却有些缓和。 这时刁不发道:“这人的话不可信,他说他是误伤,我看未必,只怕他是邪教的奸细也说不定。” 李文成冷冷地盯着刁不发,他实在想不通,刁不发为何屡次与他为难,此刻竟又想置他于死地。 梅血莹这时也忍不住道:“刁大侠,话可不能乱说,你凭什么说李公子是邪教奸细。” 刁不发道:“我却没有乱说,那日晚上为甚么如此巧合,他也出现在‘九条岭’,若不是邪教的奸细,又是甚么?” 李文成道:“那日你也在‘九条岭’,你又去作甚么,难道你也是邪教奸细。” “你……,我不跟你逞口舌之能,你杀了蔡公子是真,你是邪教奸细也一定是真,不然你去哪里作甚么?”刁不发道。 李文成沉吟不语。他去“九条岭”是奉范无涯之命,对于范无涯此人,他一无所知,只怕他想说也说不清楚,“难道我能说我是因为怕死,才奉他命令的么?”他知道这话若是说出,必然更遭人鄙夷。 刁不发见李文成沉默不语,道:“大家看,他不作声,便是默认,我就知道他是奸细。” “我不是!”李文成截然道。 各派众人这时议论纷纷,都往梅秉阳望去。梅秉阳心中一直寻思血蝙蝠之事,不想在此事上多费时间,况且他对李文成一直也无好感,待知他身怀邪功,更增厌恶,这时便道:“我知不少人都想将夺得‘血影七杀功’的秘笈,在这里我想奉劝各位一句,这‘血影七杀功’练不得。各位多数或许还不知道,‘血影七杀功’原是江湖上一种邪恶的魔功,与寻常武功修习大不相同,但凡修炼此功者,需以人血为食,能练出名堂者,只怕已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所以练此邪功者,必定都会坠入邪道。我们正道之人,自然不能容他,此是罪一,杀死蔡堡主的公子,此是罪二,今日我梅秉阳自当公道处置此事,给各位一个交代。” 梅雪莹听到此处,急道:“爹,李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能打败‘飞马帮’,李公子也是居功甚伟,何况今日若不是有他相助,只怕伤亡惨重。” 梅秉阳顿了一顿,道:“莹儿,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五梅山庄一向秉承侠义,处事公正,怎能因他置江湖公道于不顾。” 李文成这时向四处瞧去,庄中侍卫里有人欢呼,有人暗喜,有人默然,只有少许几人脸上露出憾色,一颗心顿时直往下坠去。他来山庄已久,与众侍卫相处甚融,为山庄出谋划策,尽心尽力,哪想到一旦落难,却是这般光景。 “将他拿下。”梅秉阳道。 “谁也不许动。”梅雪莹清亮的声音喝道。 这几年里庄中侍卫绝大多数都是梅雪莹招募而来,庄主梅秉阳在他们心中只是一个名头,这时听得梅雪莹喝声,果然停下脚步,只有少数人蠢蠢欲动。 “莹儿,不要胡闹,难道你想让我们‘五梅山庄’的名声就此坏在他身上么?”梅秉阳道。 梅雪莹摇摇头,笃定道:“爹,李公子之事,千头万绪,一时也难以查明,何况他对我们山庄有功,断不能如此处置,这样做只会寒了江湖人的心,女儿想等查明事实,再行商议。” 梅秉阳叹了口气,心中一忧一喜,道:“好吧,将李公子带下去,待来日查明他的底细,再行处置。” 日暮渐渐落下,大地笼罩在一片黑色中,李文成呆在山庄的一间暗室里,思潮起伏。误杀蔡文,实属意外,他自问除了这事,也从未做过其他恶行,不想却落得这般下场,不由灰心至极。 “蔡文的死,何尝也不是由他私利所致,他若不是想得到秘籍,怎会为我所杀,何况那日我不杀他,他们也未必不会杀了我,凭什么却要我为他赔上性命。”李文成暗自道,他心里这样想,便默默思索如何逃出庄外。 山庄里虽有梅雪莹站在他这一边,但庄中侍卫们多是另一番心思,他只觉呆得越久,后事越难预料。 “荆州之地只怕再也容不下我了!”回想三年前他初来荆州,直至今日,每一件事都在他心里留下印记,想到终要离开,他的心似乎揪了起来。 他又想到范无涯,想到那个虚无的上神,从前他对他们心中畏惧,此时畏惧渐少,寒心更甚,甚么上天堂,下地狱,连为他办事之人的性命都丝毫没有半点怜惜,还要他们忠心,只怕都是些骗人的鬼话,就算那个甚么上神真能惩罚,那就让他惩罚吧,终究也不过一死。 外面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响,房门打开,梅雪莹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李公子,随我来。”梅雪莹道。 李文成跟梅雪莹身边,二人避过人迹,在庄中掠行,行了一阵,便出了山庄,庄外已备了两匹马,二人上了马,往远处飞奔,奔行许久,山庄已远远抛在身后。 二人放缓马速。“李公子!”梅雪莹凝望李文成,没再说话,一双秀目格外的明亮,似乎便要将李文成刻进心里。 李文成逃出山庄,此刻也是心神激荡,二人静默多时,李文成开口道:“少庄主将我放走,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黑暗中梅雪莹微微垂了垂头,又抬了起来,有些负气道:“那些人好坏不分,连爹也不听我说,我就是要将李公子放走,想来他们也不能拿我如何。” 李文成知她少有任性之时,这时却为他不惜得罪“蔡家堡”,甚至有可能毁掉五梅山庄的名声,不禁大是感动。 梅雪莹似乎犹疑了片刻,又道:“李公子,我知你一向甚好,只是有时处事有些神秘,似乎难于交心。我知道你有些事瞒着我,我一直等你主动说出,可是你总不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也不便主动相问。” 李文成闻言不由一阵愕然,他从未想自己原来在她心中还有这等印象,见她如此坦然相问,一时心情更是激荡,也放开心怀,将他在荆州所遇之事一股脑儿道出。 二人一个问,一个说,马儿越行越缓,他们的心越说越宽,只觉从未如此欢愉过。 月色下二人放马在林间穿行,又在一处山脚生了火,背倚背欢谈直到天明。 天色渐亮,二人欢愉渐散,怅然之心陡涨,又上马南行。一路绿杨阡陌,水烟袅袅,轻云倚天,行到一处河边,二人止住马头。 梅雪莹道:“公子现在不宜留在荆州,不知以后有甚么打算?” 李文成道:“我想先去一趟‘龙虎山天一道’,或许那里有法子可以解除‘血影七杀功’的弊病。” 梅雪莹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裹,递给李文成道:“这里有些银两,公子一路上会用得着。” 李文成接过包裹,这时河心划来一叶扁舟,李文成不舍道:“少庄主,保重。” 梅雪莹道:“公子,江湖险恶,多保重。” 李文成提马上了船,船缓缓滑开岸边,二人不住地挥手,其时朝阳吐云,青草凝碧,一抹余霞染上大地,扁舟越行越远,飘动的长帆融在绮光里,渐渐变成一个白点,消失在远方。 第二卷终 第三卷 长路踏歌行 ,预计15万字左右。 主要写主角的江湖游历,由几个一连串的故事组成,主要写主角为生计所迫做过护院,跑过独镖,既有才能不被欣赏的无奈,也有四处挑战名家扬名立万的激昂章节,希望通过慢慢的叙述将江湖的风貌逐渐展现出来。 第四卷 跃马江湖道 这一卷主角终于卷入江湖纷争,正式开始了他波云诡谲,惊心动魄的人生之旅。 目前正在规划第三卷的具体细节,因为平时工作较忙,也不能像专业写手一样写得勤写得快,暂时不会有更新,还请各位书友多多见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