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卷 ------------ 1射雕英雄传·一 {射雕英雄传} 又一年,岛上的桃花都开了。 你何时来娶我回家呢? {射雕英雄传?一} “阿苑。” 积翠亭中一袭青色布袍的高瘦男子向她扬了扬手。 少女拎着一红漆食盒快步跑进亭中:“爹爹。”脚下一磕顺势就向前倒去,男子见状却也不见怎么动作只觉一阵衣袖带风就瞬移到了被唤作阿苑的少女面前扶住了她。 少女抬头,一张风姿隽爽的脸堪堪撞入眼中,她粲然一笑宛如山花烂漫:“爹爹。”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岛上的桃花开得绚烂。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端的是繁花似锦,呼吸间尽是馥郁扑鼻的花香。 这便是那桃花岛,而被少女唤作“爹爹”的青袍男子即是东海桃花岛主黄药师。 “蓉儿这一去也有些时日了吧?”黄药师执了青花酒杯,淡淡提了句。 少女手里的玉箸一顿,仅片刻复又垂下头去:“是。” 黄药师不再言语,低头饮尽杯中残酒。良久才听得他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眨眼消散在漫天桃夭中。 “蓉儿何时也能像你这姐姐一般懂事就好了。”又听得黄药师逸出一声太息,阿苑看向他,伸手拿了他的酒杯轻声道:“爹爹今日喝醉了。” 黄药师看着她,叹了口气:“是啊,阿苑说我醉了,那便醉了吧。”话音未落,青色布袍的身影已消失在重重花影中,唯留点点桃红扬扬洒落。 少女手中的玉箸“啪”的一声搭在青竹的小桌上,有一瓣飞扬的桃花轻飘飘地落在手边的青花酒杯里,晃悠悠地漂着。 ~~~~~~~~~~分割线~~~~~~~~~~ “吁!” 一声轻斥,枣红色的骏马上跳下来一个少女。一身冰绡衣衫洁白胜雪,仅在领口并袖口以金线绣了精致的梨花纹,颈中翻了一条狐裘,看上去蓬松柔软。 少女将手中的马鞭交给迎上来的店伙,径直走入了酒肆之内,捡了张靠门的位子坐下。早已有殷勤的店小二迎上来,满脸堆笑:“客官要点啥?” 未及少女回答,只听得店内另一边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朗声道:“你道我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还不合我的胃口呢。” 那少年满面尘灰,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帽子,身上的衣衫肮脏褴褛,倒是个小叫花模样。说话声音却是如同珠落玉盘,好听的紧。 伺候着白衣少女的店小二微微皱眉,担心地瞄了眼少女脸色,怕这难看场景污了这贵小姐的眼。 少女静静打量那小叫花片刻,兀自若有所思。 只听站在一旁的店伙闻言冷冷对那小叫花道:“是么?你老人家点得出,我们总是做得出,就只怕吃了没人回钞。” “好啊。”小叫花回道,“那便先上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顿了顿看见店伙变了脸色复又有些洋洋得意地加了几句,“那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捡时新的送来便是。至于那两咸酸嘛,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也不知这穷地方小酒店买不买得到?蜜饯吗?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看白衣少女的脸色,出声道:“客官……” “来一份口蘑素面。”少女收回视线,拿桌上的茶盏倒了浅浅一杯。 这少女正是东邪黄药师的大女儿黄师苑,此番出岛便是来寻自己的胞妹黄蓉。黄蓉离岛已有数月,黄药师心中挂怀却也只是不说。黄药师虽嘴上不说,黄师苑却是看了出来。她与黄蓉同胞所生,两人性子却大有不同。黄蓉刁钻古怪聪灵娇憨,她却是冷冷淡淡的,浑不似自己的胞妹那般天真可爱。 黄药师常道这两女儿虽一母同胞,一个还像孩童般,一个却似活过了一辈子。每每这时,黄蓉便吊了黄药师的脖子,娇嗔道:“姊姊整日就习字练武的有甚么乐子,倒不如我来的逍遥自在。” 黄师苑只笑笑不语。她的爹爹说她像活过了一辈子,事实上她又何止活了一辈子。身为果子精的她,已然活了七百年。 她是这浩瀚六界中集天地灵气而成的精,她的真身是枚水灵的梨子,她有个名字唤作师苑。 师苑――前面并不曾有姓氏。 只是那一日碧虚观后浣溪亭里,青崖子以术法冲开天算神镜的封印将她送入那未知的空间体验所谓的“至亲至爱”,一时间风云变色华光灼灼,再睁眼时却只看见满目桃花。 她听得那一身青袍的男子轻声唤一个名字:“阿蘅……”音未促成,声已哽咽。 被唤作阿蘅的女子面色苍白殊无血色躺在床上,嘴角却噙了淡淡笑意:“把孩子让我看看。” 青袍男子把她轻轻放到那女子旁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小胳膊小腿被包在一方大红色襁褓中,未及她惊叫出声男子又把另一个睡在同色襁褓中的婴孩放在她身边。 她费力地转头去看,只见那婴孩粉雕玉琢,一双黑色的眼睛尤其灵动,兀自好奇又迷茫地盯着她。师苑瞧得有趣,伸出手去想要掐她一下。手刚触到婴孩的嘴边,那婴孩竟伸出了绵软粉嫩的舌头,在师苑伸过去的手上舔了一下。转转眼珠,又舔了一下。 柔腻温暖的感觉,从手指一下子到达心底最深。师苑愣愣地看着那婴孩,良久未回过神。 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自己的爹爹是东海桃花岛主。她仔细地想了想,觉得若是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到了那人间戏文《射雕英雄传》中。 这戏文她没看过,倒是青崖子曾经三天两头地往山下跑,甚至还有一天捎了本《射雕英雄传》的戏折子回来,那段时间他有事没事总喜欢讲些里面的段子给她听。对于她为什么会来了这里,师苑觉得定是青崖子施术的时候,脑子里净想着那剩下半话未看完的《射雕》了。 总之,她阴差阳错间成了戏文里黄药师的女儿,她还有个一母同胞所生的妹妹叫黄蓉。只是何谓机缘?当黄药师抱着她轻声道:“以后你的名字便叫做师苑可好?蓉儿是你的妹妹,长姐如母,阿苑以后可得劳心了。”那时候她便知,所谓机缘不过是司命星君打了个瞌睡,恍惚间错算的一步棋而已。 时光飞逝,眨眼间她又长成少女模样。在那过去的十几年间,她跟着她此处的爹爹,练武习字倒也快活。 她生下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拽着两样小物。那两件物什如葡萄核一般大小,凭肉眼压根无法辨别是什么,只觉通体莹润,倒似两颗上好的珍珠。黄药师想着既然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必是沾了福气的东西,于是就用红绳系了,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只有师苑知道,迟早有一天,手上的这珠子会显出原来的古镜模样,如此一来她就可回到原来的地方,回到那碧虚观中。 只是时机未到。 青崖子所说的至亲至爱难道在这一空间,指的就是黄药师和黄蓉给她的亲人之爱? 她不得而知。 或许真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后来有一日,黄蓉赌气离了桃花岛。那之后的又一日,黄药师折了青竹教她玉箫剑法,她本带有灵力再加上这十几年来跟着一代宗主黄药师勤学苦练,在武学上倒也精进不少。这日,黄药师刚示范完一个招式,她依样学了一遍。再回头时,看见一身青色布袍的黄药师倚在亭中栏杆上,抬头望着天空,眼神悠远寂寥。 她猛然意识到这个人,是她爹爹。 居然,也会有个爹爹。 此后很多很多年,她一直记得那一天那一刻,黄药师的长发青袍在风中猎猎如歌。 第二天,她也离了岛。 黄药师是她的爹,可她不是他真正的女儿,她迟早会回去。他的女儿在外面,她必须要把黄蓉带回来。 一路无话。 这一日她到了张家口,见市肆繁盛人烟稠密,遂下马挑了家酒店打尖。 不多久,店小二送来了面。另一边的桌上,果子蜜饯等物也逐一送上。师苑凝神看那桌上另一位少年,胸宽腰挺穿着一身毛色极好的黑貂,面目间倒是憨厚良善。只听得两人高谈阔论,不时相视一笑。 再过半个时辰,那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忽叫了那店小二过去,命他把桌上几十碗冷菜尽数撤了下去,再用新鲜食材重做。这下子,酒店中的客人、掌柜、厨子、店伙个个称奇。师苑搁下手中筷子,端了桌上的杯子用茶盖轻轻拂开茶沫,嘴角噙着一丝清浅若无的笑。 又过一盏茶时间,那边桌上的菜肴陆陆续续重新摆上,师苑扬手招了店小二过来,摸了一锭银子轻声吩咐了几句。店小二面露诧异,却还是取了银子。 师苑取了马鞭跨上马,白衣猎猎迎风招展只眨眼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却说等到那重做的菜肴尽数摆上,小叫花只动了几筷就停了手,同座的少年见状招了店小二结账。 “客官,您的饭钱已经有人结过了。”店小二道。 “我何时结过账了?”那长相憨厚的少年道。 “方才有一位穿白衣的仙女般的姑娘替客官结了。”店小二指指门口那张桌子,“喏,就坐在那儿。想来必是客官的哪位故交吧。” 那少年默声垂下头去,想想又自言自语道:“我何曾有过爱穿白衣的朋友了?” 店小二不做声倒是旁边那邋里邋遢的小叫花开了口:“你管认识或不认识,既然有人请客那就再好不过啦。” 店小二连连点头,心中也暗道这少年长相憨厚脑子却忒不好使。回眼看那小叫花,却不知为何方才还说笑自如此时却一派恹恹之色。 ------------ 2射雕英雄传·二 {射雕英雄传?二} 是夜,那小叫花独自骑了少年赠与他的小红马往西郊外赶去。 那西郊十里之外有个黑松林,小叫花一到那儿就把马牵在树上,从马背上取下绳索套网等物。只见她在几棵树只见穿梭来回,忙忙碌碌,偶尔拨弄一下树根边的巨石,倒像是在摆阵一般。 待得小叫花收拾妥当天也已微亮,小叫花拍手笑起来:“这便教你们尝尝我桃花岛的功夫……” 话音尚未落,就听得身后有人靠近。小叫花转身一看,却是那日间的白衣少女。 “蓉儿。”少女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可曾调皮够了?” “姊姊。”小叫花笑起来,三步并两步跑上前牵了少女的衣袖,“你怎么也出来了?” 原来这小叫花正是黄药师离家出走的小女儿黄蓉,只不过因得与他呕了气,心里不甚痛快想着自小没了娘,爹爹又责骂于她,姊姊虽待自己很好却终日只顾习武练字,这么一想又觉得世间无人疼爱自己,这才扮作了乞儿模样。 “我怎么来了?”师苑看着面前邋里邋遢的黄蓉,道,“亏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姊姊,你出来有多少时日了?” 黄蓉笑笑,垂下头去,再抬眼时却是眼圈渐红:“爹爹不疼我,爹爹不要我啦。” 师苑抬了衣袖将黄蓉脸上擦干净:“爹爹又怎么不要你了?你只顾生了气拂袖便走,我却是看得明白,你走后爹爹哪一日不想着你?” 黄蓉听得这话,垂下眼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师苑又道:“我此番出来就是带你回去,现下先找个地方你把这身衣服给换了,我们天一亮就走。” “不行。” “嗯?”师苑蹙眉。 黄蓉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我新认识的一个好朋友――就是送我小红马的那个……”顿了顿抬起头露了几分调皮神色,“若没猜错的话,姊姊日间就应该见过了。” 师苑不接话,等着黄蓉说下去。 “他是好人。”黄蓉正色道,“只不过有几个贼人寻了他要滋事,姊姊也看到了,他是再憨厚老实不过的,那贼人却是有好几个。我怕他有事,所以还是等打发了那几个贼人再走不迟。” 黄蓉停下来看着她,见她不说话就微微一笑贴上来:“好姊姊,你就等我一等,看这天色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解决完了,我立马跟你回去。” “你那好朋友叫甚么名字?”师苑开口问。 黄蓉见她松了口,不禁有些高兴想都没想就回答:“郭靖。” 师苑脸色微变,郭靖……如果没记错的话,青崖子曾经跟她说过,在那《射雕英雄传》的戏折子中,郭靖就是黄蓉的情关爱劫。 罢了,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多了她一个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好,我就容你几个时辰。”师苑道,未及黄蓉雀跃又加了句,“只不过事情了结之后,你需得乖乖跟我回去。” “自然。”黄蓉笑起来,露出一口贝齿,只不过脸上还带着污垢,看起来颇为滑稽。师苑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呀,还不快换了这身衣服?” 话音未落,只听得远远的有了说话声。师苑脸色一凛,执了黄蓉的手带着小红马找了一处地方躲了开来。 这厢刚安顿好,来人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黄蓉轻轻扯了扯师苑的袖子,示意这便是那几个贼人了。 师苑数了数,来人共有三个。她伸手摸了腰间的玉箫,想着若突发意外黄蓉必是要冲出去就郭靖的,只不过黄药师虽一处教两个女儿,黄蓉却对武功不甚感兴趣,对五行八卦之类倒是样样要学。所以虽一代宗师是自己的爹,黄蓉的武功却只学了桃花岛入门的一点皮毛。现下来人的武功底数皆不清楚,黄蓉一旦出手胜算无几,想来还是要她动手才行。 师苑正思虑盘算着,那三人已走入了黄蓉设下的阵里,只眨眼三人就被倒吊在了树上。一时间三人哇哇大叫,黄蓉在师苑旁边捂着嘴大笑。师苑瞧得有趣,也轻声笑起来。 又过片刻,不知那三人中何人说了句什么,被吊起来的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屏声敛气等待着。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传来一阵脚步声。再一看时,郭靖和一个执着双斧的汉子并肩走入林子。黄蓉身子微微一抖,师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担心郭靖不小心走入阵中。 黑松林枝叶蔽天遮日,林中阴沉沉的望不出十步远。师苑眯了眼,只见那执双斧的汉子不知为何撇下郭靖一个人径直快步走入了林子。郭靖接下了腰中软鞭,一步步跟在后面。神色甚是谨慎。 师苑忍不住摇了摇头,这郭靖果然如青崖子所说的那般憨厚迟钝,这时身边已没了人,寻常人想的难道不应该是伺机逃走么? 一阵轻响,师苑已知那后来的汉子也已着了道。 果不其然,远远的就听得有人在高声怒骂:“小杂种!混账!王八蛋!” 又听得郭靖笑起来:“你们在这里荡秋千吗?好玩得很罢?再见,再见,失陪啦!”又过一会儿,又道,“是谁把你们吊在树上的?” “你奶奶熊,诡计暗算,不是好汉!”一人回道,又一人接口,“好小子,你有种就把我们放下来,单打独斗,决个胜败。我们四个若是一拥而上,不是英雄。” 师苑正担心着凭郭靖那脾气不会真上去解了绳子就听到他哈哈一笑,说:“算你们是英雄好汉便了,那也不必再打啦。” 又过许久,林中只余那四人在喋喋不休喊骂。师苑推了黄蓉一把:“好了,事情已经了结,你这就随我回去吧。” 黄蓉摸着身边小红马的毛,轻声道:“好啊。”顿了顿,“姊姊容我先换身衣裳吧。” 师苑点头:“也是。爹爹要见了你这副模样,不知又要多生气。” 两人遂牵了马离开林子往回走去。 师苑在那长庆楼要了间客房,让黄蓉洗澡换衣服,自己则把马交给店伙之后坐在窗边要了壶龙井。 一时间茶香袅袅,师苑执了茶杯刚要喝,忽听得一阵悠扬悦耳的驼铃之声。这长庆楼乃张家口最大的酒楼,靠窗的位子更是有着极佳的视野。师苑目光一转就看到那街上有三匹全身雪白的骆驼慢慢从那头过来。远远的,只瞧见每匹骆驼上都乘着一个白衣男子。待得骆驼行近了,她才瞧清那些男子无一不是眉清目秀。这三个男子中尤以为首的那个最为清俊。 只见那人轻裘缓带,神态甚是潇洒。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手中执一把折扇,往掌心一顿端的是风流倜傥,富贵雍容。 那三个男子跃下驼背走进长庆楼,身法都颇为利落,一看就是练过功夫。师苑眯眼看了眼,以她七百年的高龄,一眼就瞧出那跟在身后的两名白衣男子却是女扮男装。 师苑微微一笑,垂下眼去吹开杯中茶沫。 不一会儿,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把三人请上了楼。 此时离饭点尚早,整个二楼只有师苑一人。三人一上楼,只一眼就能瞧见她。为首的那白衣公子扬起眉,折扇往掌中一顿,嘴角噙了丝笑。看到师苑挪了视线看过来,那公子笑意更深,翩翩行了一礼。 身后跟着的那两个扮作男装的女子也把视线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却含了各种意味。师苑不去细想,只勾了勾嘴角垂下眼把杯中的茶饮尽。 把描花的茶盏往桌上一顿,师苑站起身再没看那三人一眼,径直往一旁的客房走去。 却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隐约间似乎听那白衣公子轻轻笑了声。 “蓉儿。”师苑敲了敲门,“可以走了么?” 没有回答。 师苑抬手又敲了敲:“蓉儿?” 仍是没有回答。 师苑垂下手在门外默默无语站了会儿,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黄蓉原先穿的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已经被换了下来,扔在床上。一旁屏风后的水桶里的水还冒着丝丝热气,地上溅了好些水出来。 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大开着,师苑走过去看了看,窗户外是隔壁那家当铺的屋顶。 黄蓉必是从这里逃了出去。 手有意无意地抚上腕间的链子,一抹苦笑漾开在唇边。没想到她堂堂一个有着七百年道行的果子精居然要在这里和一个小姑娘斗智斗勇。 黄蓉会逃走,她其实无甚意外。按照青崖子讲给她听的段子,黄蓉和郭靖间必是要发生一系列跌宕起伏的故事,只是这一次,她这个天外来客莫名出现在了这空间中,那么原来的故事是否还会那样发展呢? 指尖触到的珠子带着些些微凉,师苑把手腕举到眼前。 很久很久,方才逸出一声太息。 ------------ 3射雕英雄传·三 {射雕英雄传?三} 待得下楼去看,黄蓉果然已经取走了小红马。师苑看着空空的马厩,想着接下去该如何。看这样子,黄蓉一时半会定是不愿意随自己回桃花岛的。不知怎么,脑中一下子想起那日黄药师悠远寂寥的眼神和那振翅欲飞一般的衣摆,心里像是堵了什么。 没来这里之前,她是逍遥自在的果子精。唯一的烦恼是那自恋又骚气的青崖子死缠烂打一直要收她做弟子,除此之外要说对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话,那就是那自恋骚气的青崖子还小气得很,舍不得把那陈年酿好的“花涧”或“锄河”本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宗旨拿出来同她共享。她孑然一身,心中了无牵挂,日子过得简单又舒坦。 谁知被神镜天算送来这地方,阴差阳错间有了个爹还有了个妹妹。她这果子精活了七百年,第一次尝到人世间所谓的“亲情”。精灵本无心,有时她于层层桃花影中看到黄药师教黄蓉弹琴,偶尔抬头向她的方向看一眼叫一声“阿苑过来”,那时她会莫名心悸,担心着自己会不经意在这里落下些什么。 腕间的天算不知何时会突然显了神光,她不属于这里。或许她唯一能为她这里的爹和妹妹做的,就是尽全力保他们周全。 “姑娘可是喜欢我这坐骑?” 师苑闻声回头,见是方才那个白衣公子,仍是执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师苑这才发现自己竟是面对着那三头骆驼,她勾勾嘴角――骆驼虽是稀罕物,不过她堂堂果子精要腾云便可腾云,要驾雾便可驾雾,顶顶不济,也能盗了那青崖子的佩剑御剑飞行。想来先前太有品位也不是甚么好事,到了这边倒是愈发有些目中无人了。她不做声转身欲走,那白衣公子合了扇面挡住她去路:“姑娘还没回我呢。” “这位公子。”师苑转了视线看向他,“这种天气,你执了把扇子难道不嫌冷么?” 白衣公子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那声音清朗透亮,师苑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眉梢皆是笑意,像是敛了一池春水。 她不由得有些着恼。需知之前七百年她无形无体,整日只顾吸取日月精华。后来修成人形也只是在碧虚观上蹉跎度日,即便是到了这《射雕》的世界,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也是在那远离人世烟火的桃花岛上居住。所以夜观星象掐指一算,这枚果子精虽一把年纪,但在她的悠长岁月里真正接触过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此时她听眼前这男子笑得欢快,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厌烦,遂拂袖而去。 走开几步听得男子在身后高声道:“在下西域昆仑白驼山欧阳克,敢问姑娘芳名?” 欧阳克……师苑脚步一顿,脑中快速回想了一遍青崖子跟她说过的《射雕》段子,欧阳这个姓氏倒是有点印象,没记错的话和东邪黄药师齐名的有一个西毒,名唤欧阳锋的。只是这欧阳克,隐约间像是能记起些什么,若要细想却又摸不透了。 她快步离开,边走边在心里默默地把青崖子那妖道给剁了十几二十遍――作为一个说书人,他实在是太不合格。 却说自黄蓉在长庆楼独自离开之后,师苑在附近寻了几天都没有她的踪迹。若是在原本的世界,她完全可以放出灵识来找寻,只不过她到了这里之后发现自己的灵力竟被锁了十之□,余下的那一点仅供她危急时刻保命用还差不多,要想驾驭灵识却是万万不能够的了。 好在黄蓉丽容无俦,逸世绝俗,再加上一匹汗血宝马也是难得一见,师苑一路打听倒也渐渐有了些眉目。 一路无话,这一日师苑骑了匹白马到了中都北京。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宝马,罗绮飘香。她先前长居于观中,后又投生于四面临海的桃花岛,此番见了这热闹景象难免生了孩童心性,遂下马信步闲逛。 逛得片刻,视线一瞟被街边一个摊位所吸引。那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摊头,卖的也是姑娘小姐喜欢的胭脂水粉并金银首饰等物。 师苑看见的是一支白玉簪子。莹润通透,温腻细洁,雕工不算复杂精细,只在头上粗粗勾了几笔,一朵清雅的梨花就跃然眼前。 那小贩见她定定地看着簪子,立马心领神会捧了那簪子堆笑道:“姑娘好眼光,这簪子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若姑娘诚心想要,那便谈个价格如何?” 师苑对着小贩微微一笑,转身牵了白马离开。这簪子固然是极好的,只是她既不属于这里,那也就没有带走什么东西的意义。 “这簪子倒不同一般的俗物。”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带了些熟稔。师苑回头,目光触及来人不禁微微扬了眉。 欧阳克。 仍是一袭白衣一把折扇,身后却没了那些个姬妾。 “是啊公子。”那小贩忙不迭地把簪子送上去,“您瞧这质地,一看就是极好极好的羊脂白玉。” 欧阳克接过簪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小贩。小贩连连称谢,欧阳克却不再理会,径直朝她走来。 师苑看着他把簪子递到她面前,并不伸手去接。 欧阳克笑起来:“美玉赠佳人,岂不是甚好?” 师苑并不看他,只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那欧阳公子不如送给自己的美貌随从,岂不是更好?” 欧阳克一愣,继而“啪”的一声展开折扇,轻挥慢摇间风姿隽然。他嘴角笑意浅薄似秋水桃花,只听得他轻笑道:“姑娘这么说,莫不是在吃醋罢?” 师苑听得好笑:“恕我直言,欧阳公子真是想太多了。” 欧阳克手腕一翻,折扇立时合了起来。他又看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回小贩那儿把簪子往他面前一放:“这簪子你务必亲手交给那位姑娘收好了,若她不要,仔细你的皮。” 虽是轻飘飘从欧阳克口中出来,但那小贩已是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小贩二话不说捧了簪子奔到师苑面前,一脸泫然欲泣:“姑娘,姑娘您就行行好,收了这簪吧。” 师苑见他可怜,无奈之下只能接过。原想立马还给欧阳克,哪知只这片刻的功夫,街上哪还有他的影子? 白玉在掌心触感温润,师苑低头看着那簪子终还是放进怀中,翻身上马。 根据打听来的消息,黄蓉应是也到了这儿。师苑想着此番黄蓉从她手中溜走,必是不敢投宿在城中大客店,于是骑了马尽挑人少屋陋的地方去找。眼见时候不早,遂找了家小客店暂居。 哪知刚要进客房,就见一少年扶着一身穿灰色袍子的道人进得客店。仔细一瞧,那少年不是郭靖是谁? 师苑心中暗喜,郭靖既在眼前黄蓉必离此不远,只要跟定了郭靖何愁找不到她?脸上却不露声色,身形一动躲到了角落。 只见郭靖进进出出,先是招了店伴轻声嘱咐了几句,忙又匆匆跑回去寻那道人。师苑知郭靖武功不高但那道人颇有些能耐,于是屏息静气跟在后面。 那店伴抬了水进天井,师苑正奇怪,冷不丁瞥见道人脸色方知他是中了毒。郭靖把道人抱进缸中让他以水逼毒,如此几番水中渐无黑色。 道人又开了张方子交给郭靖,让他去买药。师苑跟在郭靖后面,眼见他寻了好几家药铺都没有药方上的那几味药,心中也是好生奇怪。 等到郭靖垂头丧气回去跟那道人一说,师苑始终那是赵王府中的人所为。只是这赵王府如何与这道人结了仇,她却是不得而知了。 师苑心中懊恼,早知今日入这世界,当初就应该让青崖子把那《射雕》的戏折子送了她,也好早晚做个功课。这厢正懊恼着,店小二飞奔进来,把一封信递给郭靖。郭靖拆开一看,登时喜难自禁。 只听他道:“我的好朋友约我见面,弟子去一下就回。” 师苑在暗处听得明白,又听那道人向郭靖细细询问他好朋友之事,心中便知那是黄蓉无疑。 郭靖与那道人说了会子话,把药方揣进怀里转身出了西门。师苑原想跟上,转念一想黄蓉不比郭靖,若是贴身跟着必定会被发现行踪,不如且容他俩在前。 心念一动又想到方才那道人所需的药皆被赵王府取去,料来以郭靖的为人必是千方百计要为他寻到,郭靖要帮忙,黄蓉自不会袖手旁观。 这么想着,师苑微微一笑,转身往城中赵王府走去。 ------------ 4射雕英雄传·四 {射雕英雄传?四} 赵王府前门守卫森严,若硬闯不免引起骚乱。怕再生枝节,师苑绕到王府后院,在那旁边的老树上一借力就轻轻巧巧跃了进去。 师苑跟那道人无甚交集,寻药之事本不在她心上。只是这王府雕梁画栋豪华气派,回廊蜿蜒曲折,画楼亭阁一处连着一处,师苑怕不久之后就算黄蓉来了两人在这王府之中也遇不上,所以想着还是应该在藏药的地方候着。 赵王府虽比不上桃花岛的格局精巧,但因亭台楼阁颇多故找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师苑作为果子精的灵力被锁了大部分,余下那丁点用来降妖伏魔自是不够的,不过也恰恰是因了这灵力,使得她的感觉比起常人来还是敏锐了几分。 循着气息来到一处馆舍,只见屋内一片漆黑。站在外面,只闻得一阵药味扑面而来。师苑料得黄蓉定是要陪着郭靖前来找药的,四下里一张望,提气轻轻落到了馆舍外的树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远的见着三人向此处行来。待走近一看,来的三人中只有郭靖并不见黄蓉。 师苑不由得又气又急。刚要拂袖就走,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再回过头去看郭靖的样子,不像是来王府偷药,倒像是挟持了那家仆模样的下人。师苑勾勾嘴角,衣摆轻摇已悄无声息下了树施展轻功往王府他处而去。 凭郭靖那脑子,要他来寻药他必定是老老实实一间一间地去找,能想到这法子的除了黄蓉不会有别个。至于她为什么不在郭靖身边,那应是有其他事给绊住了,并且此时她绝对没有危险,否则郭靖断然不会抛下她独自来取药。 却说另一边,黄蓉让郭靖先行去取药,自己使了个“倒卷珠帘式”在那香雪厅外向里张望,只见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并一干武林中人都围坐在桌边。 黄蓉悬身阁外,听那完颜洪烈大谈要取岳武穆的遗书。正听到完颜洪烈讲到:“原来他的遗物是藏在……”就被匆匆赶来的青衣童子给打断。 原来那青衣童子正是梁子翁的徒儿,发现了郭靖窃药之事急忙赶来向师父汇报。黄蓉在外面听得清楚,俗话说关心则乱,她一着急就旋身飞下,仅这一下便泄了行踪。 师苑找到香雪厅来的时候,黄蓉和彭连虎斗得正酣。 只听得一人叫道:“啊哟,不成啦,不成啦,还不向左?” 师苑往那方向一看,果见一身白衣的欧阳克鹤立鸡群般站在一群人中间。黄蓉听了这话,斜身轻飘飘跃出,姿势美妙总算避过了那一招。 黄蓉刚躲开,彭连虎又下一招。这次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师苑在一旁看得明白,知道这一下着实不妙,当下飞身而出,与此同时拔了腰间玉箫一点一拨,架开了彭连虎的攻势,另一只手拉住黄蓉衣襟往后。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彭连虎只觉眼前一片白影飘过,一时竟分不清是真是幻。等稳住身子定睛一看,眼前居然是个同黄蓉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 “你是谁?”彭连虎语气不善。 黄蓉在原地站定,看清来人后脱口而出:“姊姊……”话刚出口想到自己前几天从她眼皮子底下偷溜,复又低下头去。 师苑将玉箫拦在身前,并不看黄蓉:“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姊姊!”黄蓉在她身后也摆开架势,“我们一起杀出去便是。” “蓉儿!”师苑低声道,“你去找郭公子。” 黄蓉一愣,郭靖此时如何她不得而知,但若要撇下自己的姊姊一个人在这儿又是万万不能。师苑见她不动,口气不由得严厉起来:“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还不快走!” 黄蓉这才一跺脚施展轻功寻郭靖去了。 彭连虎见眼前这女子也就和黄蓉一般年纪,眉目间又有三分相似,听两人对话又是以姐妹相称,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他适才和黄蓉过招,觉得小姑娘的确精灵可爱,但若论武艺还是差了些火候,这姑娘既是她的姊姊,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又怎知黄蓉素来不喜武功,只爱缠着黄药师教她那些奇门算数阴阳五行。而师苑却是本着“既没了灵力那就一定要学好武功”的念头奋斗着,再加上那余下的丁点灵力让她的悟性高于常人,此时她的武功自是比黄蓉要好上许多的。 师苑将那玉箫放回腰间,轻描淡写道:“你既不用兵器那我也就不用了,免得胜了你之后还被众人说我赖皮。” 彭连虎见她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不由得冷笑道:“小姑娘好大口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仔细了,伤了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那也怨不得我!” 话音未落,左掌阴右掌阳已同时推到。一旁众人均觉这彭连虎忒狠毒,上来就是用这阴险招数,不禁暗暗为师苑捏了把汗。只欧阳克仍是展了扇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院中白衣女子的身上。 眼见掌风攻到,师苑斜身飘出,同时右手挥出,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指拂处若春兰葳蕤优雅闲逸。 这是桃花岛的“兰花拂穴手”招数,师苑跟这些个人无冤无仇,想的只是带黄蓉离开,故并没有想下杀手,这才挑了这功夫。 彭连海却也不是泛泛之辈,眼见这小姑娘出手不凡,双脚在地上交替一点已跃出数尺:“小姑娘好俊功夫!”边说右手一勾,左手画虚圆又攻了上来。 师苑双臂挥动,一时间四面皆是掌影,真如桃林中万花齐落,缤纷飘洒一般。姿态潇洒俊逸宛若翩翩起舞。 这一招乃是黄药师自创的“落英神剑掌”一路,妙就妙在重重掌影中有虚有实又仪态万千,让敌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彭连虎万没有想到这小姑娘还身怀绝技,四掌相接竟被逼得连退好几步。师苑见状也不乘胜追击,只转身看向廊下其他人:“各位是现下就让我走呢,还是一起上?” 欧阳克哈哈一笑,其他人皆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众人想着能拦住这女子的大约也就欧阳克,于是都注目于他。 欧阳克缓步而出,折扇在手心一顿:“在下不才,想讨教姑娘几招。” 师苑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跟你打。” 众人皆奇怪,心想这姑娘莫不是瞧上了欧阳克所以不动手吧? 欧阳克也好生奇怪:“哦?却不知姑娘为何不愿与我动手?难道……”故意拉长了语调,眉眼一挑真真风流无双。 师苑略一沉凝:“我若不跟你打你定是不会放我走的,那好,看招了。”说话间已经用“落英神剑掌”中的“江城飞花”一式攻了出去。 方才不欲与他动手只不过是因为此人身上脂粉气太重,修道之人最怕这种气息混淆自身,她可不想一不小心把仅剩的那点儿灵力给糟蹋了。 欧阳克见她掌风迎面而来,扇子在指间悠悠转了个圈,足下轻点几乎是贴着师苑躲了正面那一招,擦身而过之际扇子在师苑手臂上曲池穴一点。师苑见状连忙换招,左脚使出“旋风扫叶腿”攻他下盘,右手仍是用了“落英神剑掌”招数连换三招,其中两招落在欧阳克未执扇子的手臂上,余下一招直攻他肩头。 “好!”欧阳克借了旁边石椅的力一跃翻过师苑身侧,叫了声好。再出手换上了家传绝技“神驼雪山掌”,一时间身形飘忽白衣如影,风华万端。 这“神驼雪山掌”实乃武学中的至上绝学,掌影如风瞬时已到眼前,两人一交手师苑已知自己绝非此人对手。这一掌风劲凌厉,避无可避。万般无奈之下,师苑足尖一点斜身向后退去。 借着急速向后掠的势头,玉箫已从腰中拔出。师苑双脚在地面交替一点,玉箫自掌中推出与欧阳克手中的折扇相交,另一手去势宛若流波直击他胸口。两下一接,欧阳克到底是年轻一辈中了不得的人物,饶是双手已被阻了去路仍是靠着精湛内力推了师苑一路后退。 一干众人在旁瞧着这二人交手,皆是看得赏心悦目,心想这白衣女子虽功夫不俗但终是女流之辈,这下必是要输在欧阳克手下无疑了。 二人衣袂轻摆,转瞬间师苑已被逼至廊下。欧阳克微微一笑,师苑身子微侧见后方有一廊柱,右脚施力站定,左腿借力于那廊柱之上去了后退势头。 欧阳克嘴角笑意更深:“姑娘这兵器倒也雅致。”视线一挑落在她的发间,见她只束了一条缎带,“那簪子姑娘却是不喜欢么?” 此时两人距离颇近,欧阳克闻得鼻间一缕清冷梨花香,淡雅甘冽似有若无。 ------------ 5射雕英雄传·五 {射雕英雄传?五} 旁人听了心中无不好笑,想着那欧阳克到底是风流,与这白衣女子竟也有不寻常。 师苑一心想着此时黄蓉应该找到了郭靖,这王府之中武功高的几位都在这边,剩下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她怕黄蓉这一去又不见了踪影,心中只想着速战速决。于是并不去接欧阳克的话,右手手腕一翻将玉箫推了出去。 欧阳克左手运掌去挡,堪堪把玉箫拦在师苑掌间。师苑见状左手自右手手下一顶,玉箫从右手掌间跃出径直击向欧阳克肩头。饶是欧阳克功力深厚也万万没想到这一招,玉箫在他肩头一击得中,欧阳克纵身后跃,只这一下师苑已得了空当。 当下她连下数招,逼得欧阳克节节后退。师苑翻身上了旁边馆舍的屋顶,只一眨眼已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欧阳克一声呼哨,众人只觉一阵香风夹带着白影重重在眼前瞬息而过。欧阳克缓步走到完颜洪烈面前做了个揖:“王爷,这女子形迹可疑不如由我去把她捉了,免得再生事端如何?” 完颜洪烈因下了决心要取《武穆遗书》,故重金聘了这些武林中人。适才见了师苑与黄蓉,心中自是担心被她们听了些什么去。现下欧阳克既说了,忙不迭地点头称是:“那就有劳了。” 沙通天等人见状忙道:“我们去捉那个叫蓉儿的小妖女。” 当下几人拥着完颜洪烈往梁子翁的馆舍行去。欧阳克在原地漫不经心地摇了会儿扇子赏了会子月色,这才整了整袖子信步跟了上去。 另一边,黄蓉找到郭靖的时候,郭靖正被梅超风胁迫着说出全真教内功法门。黄蓉于玫瑰花丛中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面感动于郭靖不顾自己性命却念念不忘她的安危,一面又诧异于这披头散发的婆子竟是偷了她爹爹经书的梅超风。 当下,她听郭靖叫自己名字忙从花丛中钻出大喝:“梅若华,你还不住手!” 梅超风冷不丁被喊出投师之前的本名一时大惊不已,连连喝问是谁,手上已是摆出架势要攻击。 黄蓉冷冷一笑,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我姓黄。” 梅超风这一惊可不小,忙颤声问:“桃花岛的黄师傅是你何人?你这小丫头要是敢乱说一个字,我今日就叫你死!” “好啊。”黄蓉击掌道,“你倒还记得我爹爹。” 梅超风霎时面如土色,黄蓉见状又喝道:“你还不快松手!” 哪知这梅超风想到自己偷了恩师的经书,料定以黄药师的性子必是不会轻饶于她,一时间心绪纷杂哪还听得到黄蓉的话,仍是抓着郭靖一动不动。 黄蓉左足一点跃起丈余,伸手就要向梅超风头上劈去。眼看掌风就到,半空里却拦出一支玉箫,架开了她的攻势。黄蓉翩然折身落地,看清来人后不由得喜上眉梢:“姊姊!” 师苑翻手往梅超风左肩攻去,梅超风正呆呆愣愣不知如何是好,蓦然里感觉到掌风袭来也只是轻轻挡开,师苑足尖向着她手腕轻点,顺手一扯一把把郭靖从她手上拽了出来。 黄蓉见郭靖脱困更是喜难自禁,连忙跑到他身边又朝着师苑招手:“姊姊我们快走!” “姊姊?”梅超风疑惑道,“来人是谁?小师妹你怎的叫她姊姊?” 黄蓉道:“我妈妈的女儿比我先生出来一时半会的,我不叫她姊姊叫甚么?” “原来如此。”梅超风喃喃,“原来师母生了两个女儿……师父应该很高兴罢?” 黄蓉正想回嘴“我爹爹高不高兴已和你这个徒儿无甚关系了”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众人回头看时,只见方才香雪厅的一众武林中人齐齐站在面前。 黄蓉退后一步,对着梅超风道:“梅师姊,我爹爹最听我和我姊姊的话了,现下有坏人要欺侮我们,你定要助我们逃出这赵王府。下次我见了爹爹替你求情怎样?” 梅超风闻言大喜,登时精神一振。 对面众人一看这婆子其貌不扬又目不能视,皆不把她放在眼里。抖开兵器,都冲着师苑黄蓉郭靖三人而上。 一时间,呼喝声声斗成一片。欧阳克却只顾在一旁摇着扇子,嘴角笑意轻淌,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梅超风因想着定要好好出一番力也叫师父的两位女儿欠自己一个人情,又听得众人已交上手,忙伸手向欧阳克抓去。 梅超风抓势凌厉,欧阳克只觉劲风袭胸忙侧身躲避,这一下实乃白驼山上轻功“瞬息千里”中的绝技,险险避过了梅超风这一击。欧阳克落地回身去看时,跟在自己身后的四名白衣姬妾尽数毙命。 这一下欧阳克惊怒交集,忙敛神出掌攻击。 一边黄蓉与侯通海斗在一块,郭靖被后赶来的梁子翁缠住,师苑则与沙通天彭连虎诸人过招。 黄蓉瞥见师苑一人迎击数人不禁暗暗着急,灵机一动运掌逼退了侯通海向后跃开几步,高声道:“梅超风,你盗去我爹爹《九阴真经》,还不快还给我爹爹?” 正与欧阳克斗在一块的梅超风一凛,黄蓉这话故意说得大声,一时间众人都听在耳内,各人皆弃了原本的打斗对象纷纷跑去相助欧阳克对付梅超风。 师苑向后跃开退到黄蓉身边。 “姊姊你没事吧?”黄蓉连忙拉住她的衣袖。 师苑摇摇头,道:“你也真是胡闹,把经书之事说出来不是故意要引他们去对付梅超风么?” 黄蓉满不在乎道:“那也是她自己造的孽,可怨不得我。”顿了顿又贴上师苑,“姊姊,我看这些人的武功稀松平常得很,梅超风一人足以对付,不如我们先走?” 师苑见梅超风此时抽出了毒龙鞭使得霍霍生风,众人一时倒也奈何不了她。又猛地想到青崖子像是曾经说过,那赵王府的小王爷完颜康――也就是日后的杨康也会九阴白骨爪,正是梅超风所授。这么说来的话,梅超风应算得上是杨康的师父,既然杨康此时仍是赵王府的小王爷,想来梅超风也无甚危险。 “嗯。”师苑点头,“走罢。” 黄蓉没想到师苑竟然会答应,一时欣喜不已,忙叫了郭靖翻身上了旁边的矮墙。师苑走开几步,想想还是不太放心,遂捏了个诀向人群最中央的梅超风施了个术,确保她不会在今晚丢了性命。 这样一来才总算宽了心,衣袂轻扬跟着翻过了矮墙。 欧阳克从交手中推开几步,视线一转瞥见消失在墙上的白色衣角,微微一怔随即浮上轻笑。他一声呼哨,六名暗处的白衣姬妾立马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三人前脚刚出赵王府,师苑就感觉到了那六名白衣女子的气息。这些女子轻功并不弱,若是一般人可能不会那么快发觉,可惜这次她们跟的可是一颗百年果子精。 师苑停下脚步对黄蓉道:“你先和郭公子走。” 黄蓉以为她要回去帮梅超风,急道:“梅超风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姊姊不用回去帮她。” 师苑上前几步,扬手一掌劈晕了黄蓉,动作之快一旁的郭靖只呆呆看着她压根没机会说一个字。 师苑微微一笑对郭靖道:“她就先拜托郭公子代为照料一下,我还有些事,处理完就来接她。” 郭靖徒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还是点了点头抱起黄蓉呼哨一声,不多时小红马从一旁的小巷中蹿出来,郭靖把黄蓉放在马背上,二人扬长而去。 师苑目送着两人远去,直到看不见身影才转身对着暗处道:“出来罢。” 话音刚落,六名执剑的白衣女子就将她团团围住。 这些姬人只摆出了架势却并不动手,师苑也不说话,与她们僵持着。少顷,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这六名女子仍是拿剑对着她,不动手也不说话,师苑不得不默默叹一句,果然好定力。 这雨下得凄冷,师苑暗暗叫苦。需知她的真身是枚再宝贵不过的梨子,淋多了雨那可是要烂的。思及此处她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三下五除二把那几个白衣女子给点了穴定在原地。 “各位姐姐,这雨下得突然,你们不怕淋我可是怕得很,先走一步,姐姐们莫怪。”说完心怀歉疚地看了这些女子一眼,匆匆跑开了。 那六名女子仅于眼珠子还能动,六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无奈愤恨神色。 师苑跑得远了,见四下无人左手捏了个诀指向右手腕间,口中轻念,一把油纸伞凭空跃入手中。 师苑慢慢撑开那伞,一股清淡得几乎寻不到踪迹的香气弥漫开来。这把伞的伞骨是碧虚观后那棵千年梨树上的枝干做成,在她进入《射雕》世界之后一直和天算被她拽在手心里。被黄药师用红绳串起来的两颗珍珠,实际上一是神镜天算另一个就是这千年梨树枝做的伞。 “真不知青崖子怎么想的,也不送件称手点的武器,偏生送来了这把伞。”师苑腹诽不已。 正自埋怨间,转过一条青石小巷,白衣公子站在廊下冲她翩然微笑。 “可教我好等啊。”欧阳克抬眼望着檐下滴落的雨,“黄姑娘。” ------------ 6射雕英雄传·六 {射雕英雄传?六} 伞柄微抬,师苑看向他的目光安静无波。雨仍是在下,凄风苦雨倒也恼人。廊下店家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晃动,灯影黯哑。 师苑收回目光,执了伞径直走过欧阳克身前。 听得男子一声轻笑,道:“既然那白玉簪子黄姑娘不喜欢,那还有一样东西你必是中意的。” 师苑脚步未停。 “《九阴真经》,不知黄姑娘可还欢喜?” 师苑脚下一滞,顿了顿,仍是撑了伞慢慢往前走。 一阵轻风带过,转眼白衣的公子已站入伞下。他的手攀上伞柄,悠然道:“梨树枝的伞?”略一沉吟笑起来,“有趣,当真有趣。” 师苑看着他,道:“我这伞太小,恐怕撑不下二人。”言下之意已是非常明显。 欧阳克却不恼,依旧笑容轻绽:“我听闻那《九阴真经》原是黄姑娘的父亲黄岛主之物,不想被那欺师灭祖的黑风双煞给盗了去。这些年间,黑风双煞借《九阴真经》横行江湖,难道黄姑娘就不想把经书给拿回去么?” 师苑冷然道:“桃花岛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多嘴。” “呵。”欧阳克又是一声轻笑,笑意在唇边蔓延宛若最轻淡的山水绝色,“黄姑娘桃花岛后人,自是有清高的资本。只不过黄姑娘当真不想取回你父亲的东西么?” 师苑看着他,亦笑道:“我偏不信欧阳公子会好心助我。”顿了顿又道,“白驼山少主欧阳克,随便怎么说也应当是想自己拿了那经书才是。” 欧阳克笑道:“黄姑娘这般想可是多虑了,那《九阴真经》确是无上武功秘籍,但若真能博佳人一笑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哦?”师苑扬眉,“不曾想欧阳公子倒是好心肠,只不过我素来不喜与外人为伍……” “黄姑娘莫要误会。”欧阳克道,“我并非单纯助你,只不过那梅超风杀了我几名姬妾,这仇是定要报的。” 师苑眉眼一抬:“原是如此。” “那黄姑娘是否愿意与在下联手呢?”欧阳克上前半步,带起隐隐脂粉香。 师苑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欧阳克眯起眼。她轻咳一声看向欧阳克,笑容宛如骄阳明亮:“好啊。” 师苑回到小客店时天已大亮,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黄蓉和郭靖。她心中喟叹,只道黄蓉定是怕自己把她抓回去才又溜走了。师苑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了包袱正待离开,忽听旁边桌上几人聊天讲到“靖儿”二字,心下一凛回头仔细辨认,瞧见围坐在一起的几人中正有一个是郭靖替他去赵王府寻药的灰袍道人。 师苑不动声色地收了自己的包袱,往店门走去。刚出客店一闪身已绕到了旁边矮窗下。店内那几人武功一看就知不凡,师苑这一下力使得巧妙,多一分少一分都极易被发现。好在那几人似并没有察觉,仍是轻声交谈着。 师苑敛息倾听,方知黄蓉与郭靖果真已经离开此处。师苑又听得一会儿,知道店里那几人中有郭靖的授业恩师江南七怪,剩下那几个穿道袍的却是全真七子中的丹阳子马珏、长春子丘处机和玉阳子王处一。 又过一会儿,师苑听他们谈话渐近尾声,遂悄无声息地先行离开。 师苑原打算见到黄蓉之后让她一人先回桃花岛,现下看来这小丫头倒是溜得挺快。师苑去马厩牵出白马,马鞭一扬白马嘶鸣一声飞奔而去。 ~~~~~~~~~~分割线~~~~~~~~~~ “姑娘有礼。”书生模样的男子行了一礼,微笑道,“小生自第一眼见到姑娘就深深为姑娘的美貌所折服,这么多天以来,衣带渐宽不过是盼望能更亲近姑娘一些罢了……” “噗。”书生话音未落,坐在女子旁边的白衣男子先嗤笑了一声。 书生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三天前,他仍是同自己的同窗好友在这酒楼吟诗作对。这临江的酒楼风景颇好,一开窗便是蜿蜒的江水,江边杨柳依依景色别致。他自诩是这城中顶顶风雅的一号人物,因此命店家留了靠窗视野最佳的位子。 这一招倒的确是风雅,戏折子上演过了,凡是风雅的贵公子必定会在风雅的酒楼中享有专用的雅座。三天前,他领了自己的同窗好友上了二楼却被迎上来的老板告知他的专座竟被别人坐了去,他登时大怒,喊上了一众家丁气势汹汹地准备前去把那不知好歹的人揍一顿。谁知,坐在他的专用雅座上举杯轻啜的并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臭小子,却是个极美貌的年轻女子。清冷疏离的眉眼,纤尘未染的白衣,渲染上背后风光正好的江景,书生当时的脑中炸开一个词―― 美、若、天、仙。 他呆愣愣地看着那女子,直到一旁的家丁摩拳擦掌出声道:“少爷,且看我现在就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给打发了!” 他这才晃过神,勃然大怒将手中的折扇狠狠地敲在家丁头上:“给本少爷滚!” 可怜那一众刚把袖子给捋起来的家丁,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自己公子到底何意。书生兀自整整衣冠,把脸上的横肉收了收,做出一副风流才子模样,边摇扇子边向那女子走去。 他向来都是目不斜视,却不知怎的这次眼神闪了闪。也恰恰是这一闪,让他很直接地看见了女子身旁的白衣男子。 在他看来,那白衣男子生得一副风骚样,眉清目朗的实在没有半点男子汉气概。他认为,自己真是比那男子英俊太多了。这么想着,他又挺胸抬头起来,刚想径直走过去又看到两人轻声交谈了一句什么。他细细一想,觉得还是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唐突佳人。于是他在旁边的桌上坐下,让店家切了牛肉羊肉鸡肉送来。 他听那男子称呼白衣女子为“师苑”,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决定记牢了回去请教一下家中先生那两个字应当如何写。他又见那男子吃饭极其秀气,心中对那白衣男子的不屑更深,为了表达这种情绪,他命店家直接取来了大碗米饭,就着浓油的鸡腿吃得好不豪迈。 书生真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自己更适合那个叫做“师苑”的漂亮姑娘了。 连续三天,他天天来此。也是这几天时间内让他摸清了也许那白衣男子和师苑是兄妹,也有可能是邻居,总之绝非是恋人关系。 他放心了,他觉得时机已到。 于是这日他专门挑了一件紫色的袍子,他目不斜视地上了二楼,目不斜视走到师苑面前,翩翩行了一礼,微笑道:“小生自第一眼见到姑娘就深深为姑娘的美貌所折服,这么多天以来,衣带渐宽不过是盼望能更亲近姑娘一些罢了。” 未及师苑回答,那男子执筷往师苑碗中夹了点菜,笑着对她道:“我说这几日怎么周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呢,原来是这样。”顿了顿又摇头笑着,“你呀……”语气微微往上扬,带了些宠溺却不再往下说。 书生暗怪这男子好生无礼,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师苑抬眼看了书生一眼,道:“公子这衣带……”书生扬起眉,心跳得很快。只听师苑道,“好像宽得也不是很明显。” 那白衣公子又极响地笑了声,书生怒极瞪向他:“你是谁?” 白衣公子做了个揖,含笑道:“在下欧阳克。” “嗯。”书生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又一扬手,一众家丁从楼下拥上来。书生转头对着师苑笑:“师苑姑娘,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我原本不想勉强姑娘,只是今日从不从了我,可不是姑娘你说了算的。”话音刚落,手一招,家丁们一步步逼上前来。周围的客人看出不对,早已落荒而逃。热闹闹的二楼一时间只剩这靠窗的一桌。 师苑几乎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拿起桌上的茶杯对欧阳克道:“你解决。” 欧阳克慢条斯理地对书生又行了一礼,道:“想不到内人居然这么荣幸,能得这位公子青眼有加……” “等等!”书生开口,“你叫师苑姑娘什么?” 欧阳克微微一笑,展开折扇轻摇,道:“师苑姑娘……”拉长了语调,“是我妻子。” 书生的身子晃了晃,一旁的家丁连忙上来搀扶。师苑抬眼看了眼笑容美丽的欧阳克,不发一言仍是低头饮茶。 许久,那书生才缓了过来,他推开家丁叉腰对欧阳克道:“师苑姑娘是不是你妻子,今天不是由你说了算!”说罢朝家丁们打了个眼色,一众家丁立马会意,朝欧阳克慢慢靠拢。 欧阳克摇头轻叹一声:“算了,若是我亲自动手的话想来我娘子是要心疼的。”眉眼一挑,像是故意看了师苑一眼。只听一声呼哨,十多名执剑的白衣女子出现在面前。 “扔出去就行了,不要脏了我的眼。”欧阳克淡淡地吩咐了声,转头对师苑道,“我瞧着这儿的莲子粥倒是甚好,叫小二再送碗来如何?” ------------ 7射雕英雄传·七 {射雕英雄传?七} 却说师苑并欧阳克一路寻着梅超风的踪迹,在路上行了数月。梅超风自从在燕京赵王府中露了一面,与侯通海等人力战一场之后江湖中再无人见过她。师苑和欧阳克也只是循着蛛丝马迹乱撞乱走。 师苑虽操纵不了灵识,但若是经过一处梅超风到过的地方还是会有所感觉。眼见着寒冬已过,春意盎然一派好风光,更兼同行的欧阳克也算得上是个稳当妥帖之人,故师苑觉得此行权当做踏青游也甚是不错。 欧阳克这人,师苑觉得除了有些自负风流――当然不及那碧虚观上青崖子道长,有点自恋――当然比起碧虚观上青崖子道长还是差了些之外,倒也没多招人嫌。 姑且先让她这么觉着,师苑想了想,决定回原来世界之后还是要把《射雕》的戏折子给补一补的。 欧阳克素喜整洁,凡二人所到之处必先遣几个白衣姬妾前往色/色都给细细打点好。师苑颇不以为意,于她,睡不睡上等客房并无多大关系,她是枚果子,实在不行树上挂一晚也成。 某一日,两人行至一小镇,欧阳克的女弟子照例先行为他们打点。等到师苑和欧阳克到酒楼的时候,菜已经全部备下。 欧阳克极有涵养地让了让,师苑也不客气径直坐了下来。酒足饭饱,店小二端了果盘快速跑上来。师苑定睛一看,这一下可把她吓得不轻。 那漂亮的果盘内,整整齐齐摆着一圈切得大小均匀的梨。 师苑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忍不住拿袖子掩了嘴:“把这果盘撤下去!” 店小二听得不甚明白:“姑娘,这可是新鲜的梨子,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师苑摆摆手,眼睁睁看着面前雪白剔透的梨肉又一阵反胃,霍的站起身跑到外头干呕起来。 欧阳克抬眼看了她一眼,手一挥吩咐道:“撤下去罢。”店小二连声答应着捧了果盘跑下去又换了样水果上来。那几名站在后面伺候的白衣女子相顾无言,心中皆想着那黄姑娘莫不是有了公子师父的种了吧? 只听欧阳克看了她们一眼又叮嘱了一句:“以后记得不要备梨子。” 女弟子们芳心俱碎,觉得十有□是了。 师苑再回来时,瞧见身后白衣女子们面色各异心中惴惴。需知欧阳克这些个姬妾虽自从她加入之后从来没给过好脸色,但碍着欧阳克的面子也是以礼相待,从来没有这般刻骨铭心的恼怒过。师苑探寻地看了眼欧阳克,欧阳克凉凉地道:“你还真是奇怪,明明喜欢梨花,连伞都是梨树枝做的,偏偏又不爱梨子,这是哪门子道理?” 师苑认真地想了想:“这就好比欧阳公子喜欢女人,喜欢漂亮女人,那若把漂亮女人生的大胖小子给你做媳妇你又愿意了么?” 欧阳克俊脸抽了抽,几次想说什么终还是咽了下去。 从此之后,餐桌上再没出现过时令的梨子。倒是欧阳克那几个女弟子,趁着欧阳克不在的时候常常故意举了只梨子在师苑面前吃的好不开怀。 师苑忍了几次后来逮了个机会在欧阳克面前有意无意地提了句:“你那几个女弟子好像挺喜欢吃梨子的。”那之后,师苑的眼前总算是清净了。 这一日,二人来到宜兴。被欧阳克派去打探消息的女弟子回来汇报,说是附近的居民曾见过一个腰间挂着鞭子的瞎眼婆子路过,还在村头的客店打伤过一个人。欧阳克大喜,师苑倒仍是面色平平,梅超风的确来过这儿,她一闻便知。 当下几人在村口的客店打尖。饭至一半,一男子翩然向他们这桌走来。师苑抬头去看,只见那男子手中拿了根两丈来长的木杆,走到欧阳克面前行了一礼:“少主,临近寻到一处林子,蛇儿已经放牧过了。” 欧阳克点了点头,道:“那些蛇儿好生照料,莫出了什么岔子。” “是。”男子又行一礼,转身往外退去。 “你这仆从倒是长得好看。”师苑转头冲欧阳克道。已退到门口的男子闻言脊背一僵,向师苑望了一眼。 “哦?”欧阳克似很有兴趣一般看着她,“你喜欢?” “那倒也不是。”师苑笑道,“只是我原以为你只喜欢漂亮女人,没想到漂亮男人也喜欢。” 欧阳克扬眉,向门边的男子手一挥:“毕方,你过来。” 唤作“毕方”的牧蛇男子只觉头顶冷汗涔涔,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少主。” 欧阳克伸一只手支着颐,冲师苑眨眨眼:“既然你觉得他漂亮,我送了你使唤怎样?” 毕方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打颤。师苑不以为意道:“我要他何用?” 欧阳克握了只小巧的酒杯,细细摩挲着道:“你又说他长得好又不肯要他,那我只能杀了他了。” 师苑面上不动声色,倒是身后随侍的几位白衣女弟子碎了一地芳心。这毕方长了一副好皮子,欧阳克的一众女弟子们私下无人时自是常常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的。现在听欧阳克说要杀了他,个个一脸怒色看着师苑。 毕方更是再也支持不住,“咚”地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师苑亦拿了只酒杯浅浅地抿,开口道:“你就是杀了他,我也要他无用。” 身后众姬怒不可遏,欧阳克一怔随即大笑,朝毕方扬了扬手:“下去罢。”毕方刚遭惊吓,现在早已浑身无力,欧阳克见状让两个女弟子搀着他下去了。 次日,又有女弟子来报,说是有人在太湖边上见过梅超风。当下师苑等人一路向东,不日即到了太湖。 眼前一片长天碧波,湖光山色。欧阳克让女弟子去找了艘大船,一行人上得船来泛舟碧湖,倒也有些意趣。 女弟子给欧阳克找了些软垫,服侍他在船舱中坐下了。师苑却没这好福气,不消说欧阳克的一众姬妾仍在为毕方之事迁怒于她。 有姬妾摆出随身携带的琴,一时间琴声袅袅,欧阳克闭目在榻上养神,忙有两人上前替他揉肩捏腿。这几月来师苑同欧阳克东奔西走,对这情形也已是见怪不怪,她不得不承认,欧阳克实在是会享受的很。 又过一盏茶时间,香炉中点起的香料气息渐浓。舱内香雾缭绕,一室旖旎缱绻。眼见跪在欧阳克脚边的姬妾形状温柔,眼中含情,师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回避一下。遂寻了个空子,独自出了船舱站在船头。 却不想欧阳克也跟着掀了船帘走到她身边,并不说话,只轻摇折扇望着湖面。师苑嘴角微勾,开口道:“我给欧阳公子行方便,你倒是不领情。” 欧阳克只摇着扇子,良久才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笑意潋滟:“若你嫁了我,我从此就敛了性,这一干女弟子统统遣散了,你道如何?” “我道不妙。” “哦?”欧阳克摇了几下扇子,偏头看着师苑,“为何?” 师苑也看着他:“只因我不会嫁你。” 欧阳克看着她半晌不语,手上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师苑被他看得不自在,转了视线犹自看湖。忽听得欧阳克说了句:“你是东邪的大女儿,我是西毒的亲侄子,我们原应该是一对的。” 师苑正想反驳,又听一阵珠帘脆响,欧阳克已进了船舱。 眼前风景如画,山水相映成辉。师苑赏了会儿景,听得船舱中传来欧阳克与众姬打闹的声音。她一怔,慢慢抚上腕间红绳。 时近黄昏,欧阳克原本打算回岸边找家酒店投宿,师苑见红艳艳的夕阳落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煞是好看,倒有几分不舍。欧阳克看了出来,微微一笑命众姬下去准备,今夜便在这船上睡。 好在租来的船倒也不小,足以让他们几人安顿一夜。 是夜繁星满天,月色如水,静静地倒映在湖面上,师苑心中欢喜,拿了壶酒自顾自跑到船尾坐下,并不与欧阳克一同用餐。 她把右手举到眼前,腕间红绳依旧鲜亮如新,莹润饱满的两颗珠子嵌在其间。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来,她却是瞧得明白――连日来,那颗天算神镜幻做的珠子愈发通透,她算了算,大抵再没几个月便能回去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这里至情至爱尚未体会到,变得沧桑许多倒是真。 还没等她感叹完,一声尖叫从船头传来。她连忙起身赶过去,恰好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船舱中扑出。随即立马就有姬妾拿了灯出来,师苑这才瞧清楚――欧阳克一手抓着一个女弟子,另一只手抓着船侧的绳子。女弟子的脚已经沾到了湖水,吓得连连惊叫。 船板上的女弟子们焦急不已,见欧阳克拉住了她略略心安,抓住了绳子想要把两人拉上来。师苑靠在一旁,颇有兴致地瞧着热闹。以欧阳克的功力来说,这样子拉个人完全没有难度。 欧阳克手下发力,先把女弟子给送了上去。那差点落水的女弟子被围在船舷边的一种姬妾拉住了手臂,慢慢往上拉,众姬见救了一人上来手忙脚乱去接她,谁知正是这一下,众人都松了手,仍挂在船边的欧阳克直直往下坠去。 欧阳克心下一惊,怎奈这船是新上好的漆两边都滑的很,根本无处借力。师苑在旁边瞧得目瞪口呆,只听一声动静,欧阳克已经掉入水中。 众姬大惊失色,纷纷抢在船舷边往下看,苦于夜色无边只能听到几声扑腾。当下,众姬哭哭啼啼忙着抱怨其他人不拉好绳子。 师苑听她们说起欧阳克不识水性,一时克制不住轻笑出声。众姬听到声响回头,见师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立在一旁不由怒从心起。平时碍于欧阳克的面子不敢言语,这下可逮着了机会。 “你笑什么!”一个胆子大些的冲师苑喝了一声。 师苑耸耸肩,道:“既这样担心你们的公子师父,为何又不下去救他呢?” 那女弟子扭头不看她,恨恨道:“我们若会凫水,还用你说?” 师苑勾了勾嘴角,缓步走到船边。她抬头望了望天,只见月色极好。几个女弟子也不去管她,仍是哭哭啼啼大声呼唤着欧阳克。 一声水波轻响,月色下,白衣的女子跃入湖中,轻盈迅捷。船上的女弟子们面面相觑,这才发觉跳下水的竟是师苑。 ------------ 8射雕英雄传·八 {射雕英雄传?八} 师苑在《射雕》里的十几年间,除开投了个好胎学了不错的功夫之外,还有就是跟着黄蓉习了一身凫水的好本事,再加上她是果子精,完全不需要学习屏气这技艺,从这湖水中捞个人出来还不容易? 好在这太湖水并不险恶,师苑跳下水去只游得一会儿就寻到了欧阳克的踪迹。她慢慢划过去,见欧阳克虽不会凫水但仗着内功深厚倒也在水下憋了挺长时间的气。 师苑游过去,欧阳克在水下冷不丁看见一个人游过来,待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师苑。他一怔,愣愣地看着她靠近。 师苑看了看,上前拉了他的手指指两人头顶,意思是带着他游上去。欧阳克看着她,突然手下用力,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靠近。 毫无征兆地,他覆上她的唇。 黑色的发丝如海藻在两人周围漂浮,师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欧阳克的舌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缠绵的气息从口中不断逸出。 她不懂,也不知反抗。对于果子精来说,这真是超越能力范畴的事。她只知她与欧阳克现下做的这事,人间戏折子上的年轻恋人倒多数会做。她颇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也许就是青崖子所说的情关爱劫。她又觉得既然自己是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体验生活的,那不如就趁这机会一并收受了。 唇齿交缠,她试着回舔了一下欧阳克的唇。仅这一下,让欧阳克的身子一僵,随即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欧阳克离开她的唇,师苑蓦然发现不知为何欧阳克眼角眉梢竟都是笑意。他牵了她的手,指指两人头顶。师苑会意,领着他往上游去。 两人自水中一露头,船上立马垂下绳子。姬妾们欢欣地唤着欧阳克他却并不理,只含笑看着师苑。 师苑等了一会儿,欧阳克仍是不声不响的看着她,唇边的笑意蔓延,眼底星光熠熠。师苑一时间竟不敢直视,扭头清了清嗓子道:“你还不上去么?” 欧阳克笑笑不说话,垂眼执了她的手,扯了绳子放到她手中。师苑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跟他推让,免得那些姬妾把欧阳克拉了上去之后不管她了。上头的姬妾们一起发力把她拉了上去。师苑一踏上船板姬妾们又一叠声呼唤着欧阳克,欧阳克随后也跟了上来。 不同于师苑的待遇,他一上来就有姬妾拿了件披风递给他。欧阳克接过披风,自己却不用径直走到师苑面前,双手一抖罩在了她身上。 夜凉如水,师苑抬头堪堪撞进欧阳克眼波潋滟的眸子中,霎时竟移不开目光。欧阳克勾起嘴角,回头吩咐姬妾为她准备热水。师苑视线一转看见欧阳克身后女弟子不悦的神情原想推辞几句,欧阳克已伸手替她系好了披风的带子。 话在肚子里转了转终还是咽了下去,师苑转身往船舱走去。一垂眼看见腕间的珠子,月色下的神镜天算竟比日间又亮了几分。 次日清晨,师苑出了房间走到船板上,欧阳克于朝阳绚烂中闻声回眸一笑,果真是气质清华,风流俊雅。 他快步迎上前,看了她几眼问道:“我之前送你的簪子呢?” 那簪子师苑原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那日小贩一脸悲戚求得她收了,她顺手带在身边往后就没有想起来过。现在听欧阳克提起,微微扬了眉问:“你不会是想拿回去罢?” 她其实也没多少宝贝那簪子,这一问只不过是觉得欧阳克堂堂白驼山少主,居然不济到向她讨回簪子的地步,真是可怜。 欧阳克眯起眼睛,笑起来:“你放心,我不要回去。” 师苑拿出那簪子放到欧阳克手中,宛若凝脂的白玉衬得欧阳克骨节分明的手指愈发好看。欧阳克看着她从怀里摸出簪子,目光又是一滞。他垂下眼看着指间的簪子,末了抬起头伸手将簪子轻轻埋进她发间:“既然送了你又为何不戴?” 师苑抬手想要去拔,欧阳克挡开她的手,道:“昨日你救了我,这就当我报恩了。你若不戴着,难道是想我一辈子欠你一份情?” 欧阳克既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去拔,遂不再说话转身往船舱走去。刚一转身,手就被欧阳克拉住,下一瞬,跌入一个怀抱。 这一下师苑倒是怎么都没想到。她一惊,抬手就想劈晕欧阳克,手刚要落下就听欧阳克轻声说了句:“你且放心,你的心意我自是懂的。”声音低沉宛若太息。 师苑不知何由心口一荡,恍惚间竟忘了落下那一掌,只任由欧阳克将她抱着。 眼前霞光万千,她微微眯起眼,头一回觉得其实欧阳克身上的脂粉味道也不是太难闻。 这日,一行人过得太湖来到苏州。苏州是东南繁华之地,不同于京城的大气富庶,却是别有一番钟灵毓秀的风韵。 早已有女弟子先行去订下了酒楼饭食,欧阳克和师苑用完酒菜各自到房中歇息。师苑本不累,对于果子精来说只要着天地之间尚存一丝灵气那就无甚大碍。只是她见欧阳克的一众女弟子个个香喘吁吁神色疲累,觉得自己还是不应该太特殊才好,这才摆出一副也很娇弱的样子。 师苑回到房间先开了窗,让日月灵气充分进入房间。自从天算变得愈来愈通透,她感觉自己身上的灵力也开始重新敛聚,当下不敢犹疑,每日吐纳灵气将体内灵力稳固。 刚习得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师苑神思抽离间隐隐约约触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细细辨认发觉那气息竟是黄蓉。心下一震,回过神来。她立马站起身,也不走房门,从打开的窗中一跃而下,循着那丝气息而去。 一直追到北郊外一处小亭子里,才断了那气息。师苑尝试着放出灵识,却终究因灵力不足而无功。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再无黄蓉的气息。眼前是一大片油菜花田,金黄色的大片大片油菜花开得异常招摇绚烂。师苑深吸几下,花香馥郁确是吐纳灵力的好地方。 她正想席地坐下在此修炼,猛听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闻声抬头,视线尽头白衣的公子行色匆匆,分花而来。 待得奔到她面前,欧阳克脚步一顿只定定看着她。师苑想着自己方才不告而别,理应现在打个招呼,遂举起一只手,笑笑说:“好巧啊欧阳公子,你也来此散步?” 话音未落已被欧阳克一把揽入怀中:“师苑……”声音晦暗沙哑。 师苑想着欧阳克自不慎落入水中之后每每都喜欢抱了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想了想,觉得这应该就是青崖子口中所谓的“缺乏安全感”。不过今日这一声“师苑”她倒是颇为受用,比装模作样地叫“黄姑娘”好听多了。 足足过了好大一会儿,欧阳克才放开她。师苑不去反抗的原因,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想着自己一有着七百年高龄的果子精,碰上了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怎么着也不能再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扎一刀了。 师苑打定主意如果欧阳克问她来这里做什么,作为一枚风雅的梨子,她一定要说些什么“冥冥中只有一股子芬芳入骨的花香引领着我来到此处”云云。可惜欧阳克没有给她这个表现风雅的机会,他只看着她什么也不问,末了幽幽吐出一句:“回去罢。” “哦。”师苑点了点头,欧阳克转身带头往回走。师苑想了想仍是不痛快,开口道:“你为何不问我来此作甚?” 欧阳克脚步一顿,望了望天说了一句:“只要你仍愿回来就好。” 师苑心口又是轻轻一荡,再回神时白衣的公子已经漫步走入金黄金黄的油菜花海。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扑鼻花香,师苑蓦然觉得欧阳克这身影真是萧索的很。 同时,也俊俏的很。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酒楼,各自回房歇了。待得晚饭时间师苑下楼,见欧阳克早已换了身衣服坐在桌边。 桌上摆满了各色饭食菜肴,欧阳克并未动筷,执了酒杯一口一口抿着。师苑走过去在他右手边坐下,看了眼随侍在旁的毕方,诧异道:“你那些美貌姬妾呢?” 欧阳克拿起筷子夹了只翡翠水晶蒸饺放进师苑的碗中,不甚在意地随口道:“只不过是让她们各自回家罢了。” 师苑扬起眉:“你把那些姬妾遣散了?”欧阳克不语,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吃饭。师苑语气有些激动,欧阳克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她,点头。 师苑很焦虑,不由得抬高了音量质问欧阳克为何要这么做。需知欧阳克的衣食住行向来都是那些个姬妾打理,现如今女弟子被遣散了,只剩一个毕方留在这儿,那平时岂不是要她来服侍欧阳克这个公子哥儿? 欧阳克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又放了只蒸饺在师苑碗中,道:“你可曾记得我对你说过,若你肯嫁我,就算是散了这一众女弟子又有何干系呢。”顿了顿,抬眼看着她,“师苑,我不骗你。” “可……”师苑一时语塞,“可我尚未答应要嫁你啊。” 欧阳克微微一笑,道:“那是迟早的事,我先把允诺你的兑现了。” 饶是师苑修为深厚,也被这欧阳公子弄得哑口无言。她挣扎片刻,视线一转不再看欧阳克,只道:“就算你连毕方都遣了,我也是不会嫁你的。” 余光里,师苑看到毕方的身子抖了抖。半晌,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欧阳克将筷子搭在桌上,说了句:“你呀,非把话说成这样,当真是好生无趣。” ------------ 9射雕英雄传·九 {射雕英雄传?九} 一时间两人无话,师苑埋头吃饭,欧阳克拿了酒壶又倒一杯。二人正吃着,忽闻酒楼外有吵闹之声,片刻之后一群人入得店来,当先两名却是欧阳克的女弟子。 师苑扬了扬眉,心想定是这两位女子不舍欧阳克故又跑了回来,当下不语只凭欧阳克自行定夺。 数十名黑衣人拥着一个老者跟在那两名女弟子后走了进来,师苑扫了一眼,见那老者身披黄葛短衫,手挥一把蒲扇环视了一圈店堂,然后径直朝他们这儿走来。 “你就是这几名女子的师父么?”老者看着欧阳克,问。师苑并欧阳克一听他说话之声中气十足,宽厚清亮便知是高手,当下二人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欧阳克道:“正是在下,敢问尊者高姓大名?” 那老者昂首挥扇,神色间骄气逼人,只听他开口道:“老夫姓裘,名叫千仞。” 师苑和欧阳克一听,心中皆是一震,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又向裘千仞行了一礼。他二人家学渊源,自然听说过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的名号。 “晚辈不知裘老前辈驾临,有失远迎,实为罪过。”欧阳克作了一揖,微笑道。裘千仞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冷冷道:“客套话也不必再说,我近日来只为向公子讨个说法。” “哦?”欧阳克奇道,“不知裘老前辈所谓何事,还请示下。” 裘千仞冷哼一声,摇着蒲扇道:“敝帮有几位兄弟得了我的命令外出办事,不知怎生惹恼了那几位白衣姑娘,将他们打成重伤。原本是敝帮弟子技不如人也无甚多说,只不过江湖上传闻出去,说铁掌帮的弟子输在了几个姑娘手上却是不大好听了。老朽不识好歹,想替手下弟子讨教几招,只一点,既是我出手当然不便找这几位姑娘,遂腆着老脸寻她们的师父过过招来了。” 欧阳克尚未答话,一名女弟子上前几步,朗声道:“少主容禀。” 欧阳克看了眼裘千仞,点头允了。那女弟子又道:“先前少主遣了众姐妹……”说话间看了眼不发一语的师苑,目光中含了几分愤恨之色,“众姐妹皆是想终生伺候少主的,谁知少主却是铁了心要遣散了我们,众姐妹心灰意懒,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行一步算一步。方才数个时辰前,我与另一妹妹离了队伍想要回来找少主,不想途中竟遇上了铁掌帮的两个弟子。那二人见我俩荒郊野外匆匆赶路,竟动了……”女子声音骤然轻下去,片刻又继续道,“动了……那不好的心思……我与妹妹侍奉少主多年,何曾受过这等冤枉气?一时怒极,是才交上了手。” 欧阳克点了点头,转向裘千仞赔笑道:“原是误会一场,还请裘老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件事便就此算了罢。” 裘千仞傲然道:“老朽可没空管这事谁对谁错,我只知你手下的女弟子伤了我帮中之人,这可不是凭公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能了结的。”说话间朝身后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那几名黑衣人得令四散开来,将酒楼中的客人尽数遣了出去。 裘千仞待人都走净,摇了蒲扇冲欧阳克一点头:“要么公子现下就把这两位姑娘的手筋脚筋给挑断,替我帮兄弟报了这仇,要么……”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少年英豪能教出来这般出息的女弟子。” 裘千仞这话说得极重,欧阳克脸色剧变。师苑心中暗怪他说话太目中无人,欧阳克虽生性风流但待这几名女弟子甚好,先前梅超风杀了他几名姬妾,他就心心念念要去报仇。现下裘千仞要他亲手挑了这两名女子的手筋脚筋,欧阳克是万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欧阳克沉了脸道:“裘帮主江湖前辈,定要和我这两位不知事的女弟子过意不去么?” 裘千仞冷笑道:“小孩子说话恁地无礼。”话音未落,左掌已推到欧阳克胸前。欧阳克面色微变,足见一点往旁边跃开。 这一下姿势美妙飘逸,兼之身法迅捷,一看便是名家绝技。裘千仞笑着赞了声:“好轻功!”劲风一转,又是一掌。 这一下掌风雄厚,欧阳克若仍想靠上等轻身功夫避开实是无此可能。无奈之下,只得以家传“神驼雪山掌”硬生生接了这招。两人四掌相接俱是一惊,欧阳克连连退后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裘千仞却是站定原地一动不动,斜眼看着欧阳克冷哼一声。 这一交手师苑便知欧阳克万不是裘千仞的对手,方才欧阳克正面接下裘千仞一掌,此时怕是已伤到。两名女弟子仗剑迎上去,分别站在欧阳克的两侧,齐声道:“老贼好不要脸!” 裘千仞有一下没一下摇着蒲扇并不搭理那两个女弟子,欧阳克左手抚着胸口,脸上殊无半点血色。师苑瞥得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个描画小瓷瓶,倒出几粒小丸在手心。她走到欧阳克面前,摊开手掌道:“张嘴。” 欧阳克鼻间闻到一阵袭人幽香,再看师苑手中的药丸色泽朱红,竟是这小小一丸散发出的沁人香气。师苑等得不耐,又将手往上抬了抬。欧阳克勾勾嘴角,吞下了那几颗药丸。 药丸甫一下肚,只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仿佛有一泓清泉注入四肢百骸,胸口受的那一掌疼痛也骤轻。 裘千仞在旁瞧得明白,眼见那公子面色已变得缓和,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当下道:“女娃娃这药丸不赖,借老朽瞧上一瞧。”说话间,双手交叠出掌就要来夺。 师苑左足在地上一点,贴着裘千仞侧身让过。裘千仞起先对她并不注意,粗粗看得一眼以为她亦是欧阳克的女弟子,故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只这一下师苑已显示出了不俗的轻身功夫。 裘千仞心下诧异,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手下招式变换,再出手时呼呼拍出两掌。这两掌紧随而至,端的锋锐狠辣精妙绝伦,师苑刚站定只觉身后掌风凌厉,想也不想腰身一折仍是往旁避开。怎知这裘千仞功夫着实了得,铁掌功夫又是出神入化,师苑虽是往旁避让但掌风猛烈瞬时便将她罩在其间。眼看双掌就要劈下,一道劲风径直袭向裘千仞。裘千仞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掌打落了飞来之物,师苑得了空子脚下展开家传“旋风扫叶腿”,手上“落英神剑掌”,一时掌影重重有虚有实,这才退了开来。 师苑落在欧阳克身边,见裘千仞脚下落着一把折扇,心中明白定是欧阳克用扇子转移了裘千仞的注意力。 裘千仞看着并肩站立的二人,眯起眼:“两个娃娃功夫不错。”他本自持宗师身份,不欲与他二人多加纠缠。方才一交手,面上并无波动,内心却暗叹果真是后生可畏。他因第一次华山论剑之际想着自己神功尚未练成,故并没有出席。此番出了铁掌帮,本想在江湖上多加走动抬高名声好在第二次华山论剑之时一举拔得头筹,不曾想头一遭便遇上了这两个功夫不俗的年轻人。 他心中计议,今日若不能将此二人打败,日后他这“铁掌水上漂”的威名指不定要被世人如何嘲笑。这般一想,当即开口道:“你二人一起上罢,免教他人说老朽欺负后生晚辈。” 欧阳克接口道:“我二人万不敢与裘老前辈动手。” 裘千仞冷哼一声:“小孩儿说话不中听,好啊,你若不与我动手,那便挑了你弟子的手筋脚筋。” 那女弟子二人听裘千仞说话咄咄逼人,皆是气得浑身发抖。手中剑锋一甩,向他刺去。 欧阳克知她二人不是裘千仞对手,见状急道:“退下!”伴随话音,两名女弟子瞬时已到裘千仞身前,剑花一挽直扑面门。 然裘千仞横行江湖,传说他与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齐名,又岂是碌碌无能之辈?他骤然伸出两指夹住一柄剑,右脚飞起直踢另一女的手腕。只眨眼之间,二女手中之剑已被制住。又见他手腕一翻,脚下用力,二女一声惊呼身子直直飞出。 裘千仞一个急旋站定,斜睨着欧阳克神色间颇为高傲。他退后半步,轻摇蒲扇,好似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一般。正是退了的这半步,脚下踢到一样物什。裘千仞低头去看,只见一把折扇摊开在地板上,扇面上写着几行字,下属落款“白驼山少主”五字。 “白驼山少主?”裘千仞眼中精光乍盛,“怪不得功夫如此了得,原来是白驼山中人。”裘千仞兀自一笑,“传闻白驼山家传绝技厉害绝伦,正想讨教讨教。”口中边说,手上已使出了铁掌功,向欧阳克拍去。 原来先前裘千仞一直未得知欧阳克的身份,只道他是一学了点腿脚功夫的贵公子哥儿。此时一看扇面题字便知晓眼前这年轻人正是西毒后人,登时心下大喜,更下狠招。 欧阳克已受过他一掌,虽靠着师苑给他服食的九花玉露丸暂时止住了疼痛,然而铁掌功劲力厚重,又怎能安然无事?且不说裘千仞运掌如风,便是欧阳克身子完健也难以避让。 眼见掌势如波涛骇浪般袭来,欧阳克反手一掌却是打向身旁立着的师苑。这一招出得奇快,师苑正凝神准备迎击裘千仞,万没想到欧阳克会对自己出手。欧阳克使出的白驼山绝技威力强劲,直把师苑逼得推到堂内另一角落。 欧阳克另一手迎上裘千仞,嘴角竟似噙了丝笑意。师苑站定正想开口斥责欧阳克趁人之危,实在非翩翩公子所为,又想着这欧阳克的安全感着实缺失得厉害,关键时刻对自己人出手,分明是患上了青崖子小道所说的“被害妄想症”。 她这厢正想着,却瞧见裘千仞的掌风劈头盖脸将欧阳克团团围入其中。“咦?”师苑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他打我一掌将我逼开是想救我一命罢?” ------------ 10射雕英雄传·十 {射雕英雄传?十} 欧阳克“舍己为人”的形象刚刚在师苑心目中建立起来,只见裘千仞一袭黄葛短衫在空中衣袂飘动,缓缓推出的一掌直下欧阳克左肩。欧阳克出拳抵挡,裘千仞见他来势并不迅猛心中已知他受伤不轻,只伸出另一手轻轻架开。谁知欧阳克的手臂犹似忽然没了骨头,顺势转弯,裘千仞推出的那一掌竟被生生逼开。 欧阳克用的这招乃西毒欧阳锋自创的“灵蛇拳”,授予欧阳克时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到生死攸关之际不可贸然使用。此时情势紧急,欧阳克自知今日难以轻易逃脱,焦虑忧心之下才使出了这一套拳法。裘千仞适才与他二人交手,虽觉男子出手凌厉精妙,女子招式潇洒飘逸,但终是因年龄太轻而差了点内功修为,遇上一般江湖高手那倒也罢,只是碰上真正的宗师不免穷于应付。裘千仞自持大宗师身份,几招一试便知对方功力,故对欧阳克的出招不甚在意,不想他突然换招,竟是高明灵动。 裘千仞一惊,低头跃出,回身发掌,欧阳克在身旁桌子上一拍,借力斜斜飞出同时还了一拳。裘千仞功夫本远远在欧阳克之上,只是欧阳克骤然变招,使出的拳法又是古怪至极,裘千仞心中忌惮不敢直面接招,身形微动,侧身避过。哪知欧阳克手臂忽然间如同变作一条软鞭,打出后在空中蓦地转弯,裘千仞防着他攻左肩,不想他却打上右肩。饶是裘千仞武功高强,也没能避开这一下。 裘千仞跃开丈余,森然一笑道:“不愧是西毒后人,拳脚功夫着实了得。” 欧阳克调整呼吸,勾勾嘴角却不说话。他方才使出“灵蛇拳”实为不得已之举,其实他之前受了裘千仞的铁掌,现下已是拼了全力一搏。裘千仞何等样人?细看欧阳克脸色,心下又一算计,已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欧阳克既会如此奥妙的拳法倒是一时拿他不得,裘千仞摇着蒲扇暗自着急。 视线一转,瞥到堂内角落里站着的白衣女子。裘千仞此时心中已有计较,左手出掌,右手钩拿,又向欧阳克攻去。 欧阳克胸中自有一股血气逆行乱撞,只因着桃花岛灵药九花玉露丸一时没有发作。眼见裘千仞攻到,当下压制住出拳迎击。 不想裘千仞攻到半路径直换了方向,掌风冲着一旁的师苑急急而去。欧阳克心下一惊,足下轻点跟着掠去。 师苑见裘千仞攻到,心中自有计较。论武功,她自然及不上裘千仞,但好歹她也是受过七百年风吹雨打集天地灵气而生的果子精,虽然到这里来灵气失了大部分,但要弄倒一个凡人还不简单?只是天道有常,她向来不敢在这里随意施展法术。对于这个世界,她是天外来客,不得随意插手俗事,这六界中万事万物各有天命,众生自有因果报应,她若是滥用灵力,最后极有可能被反噬。只是眼下情势危急,也就顾不得了。 这般想着,她也不准备还击,只暗暗捏了个诀,双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裘千仞。 裘千仞见状,手上去势减缓。若师苑匆忙迎击他自然倾尽全力,现在见她盈盈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莫不是也身怀绝技罢?只这念头一闪,本跟在他身后的欧阳克得了时机,双□替一点,在一旁桌子上一借力,轻飘飘跃过裘千仞肩头。 欧阳克见师苑立在原地并不出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身子在半空一折,两人翩然落在地板上。他护着师苑却将背后空门尽数现于裘千仞面前,实乃武学大忌。裘千仞着实敏锐,当下左右手呼呼两掌,皆是冲着欧阳克的后背而去。 这一下师苑瞧得明白,刚想推开欧阳克出招就听得他幽幽叹了一句:“便是到了这田地,你仍不肯嫁我么?”声音轻得下一瞬就已消散在空中。 师苑一怔,仅这瞬间就已失了施法的最好时机。眼见裘千仞掌风即到,师苑心念微动手中玉箫轻点,欧阳克登时手臂发麻。他原抱着师苑,将整个后背露在裘千仞面前,心中想着自己若是死了,裘千仞作为一代宗师自然是不能跟师苑并自己的两个女弟子多加纠缠的。欧阳克未防到师苑会突然出招,当下就松了手。师苑衣袂轻摇,转瞬就移到了欧阳克背后。 师苑想着自己虽灵力所剩无几,但余下那一点足以自保。区区凡人一掌,她七百年的高龄总还是受得起的。欧阳克虽近来言行举止怪诞,但二人同行以来也算照顾有加。光是看在这一点上,她作为果品很好的梨子精也得报恩啊。 师苑挡在欧阳克背后,暗自祈祷裘千仞这一掌千万不要把自己给拍成了梨子果泥。电光火石间,只觉凌厉的掌风刮得脸上火辣辣地疼,恍惚间又听到欧阳克喊了她的名字,师苑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闭上眼。 下一瞬,掌风消失,师苑却不觉疼。她心中忧虑――莫非自己真给拍成了果泥,糊糊的变成了一滩所以感觉不到疼?她慢慢睁开眼,却见身前立了一个修长挺拔的白色身影。 这真是突变陡生,师苑想也不想翻手就向裘千仞施了个术。一道华光钉入裘千仞眉心,裘千仞立时目光涣散,哼哼冷笑几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面前的白衣男子轰然倒地,师苑这才瞧清楚他的脸,却是欧阳克的牧蛇随从毕方。身后欧阳克大步跨上前,蹲在毕方面前。 “少主……”毕方脸色苍白,凄然开口叫了声。 欧阳克看着他,道:“何事尚不能释怀?” 毕方脸露微笑:“少主于我恩重如山,毕方一生得以这般收场,也是……也是甚好。”说话间渐渐吃力,毕方胸膛起伏转头看向师苑,“黄……黄姑娘……”师苑应了声也蹲下来,“黄姑娘若是……当真……喜欢……喜欢少主……”语气急促,终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就闭了眼。 欧阳克蹲在他身边,许久没有说一个字。两名女弟子围上来,欧阳克头都没抬只淡淡吩咐了一句让她们去置办一副好棺木。女弟子领命而去,欧阳克才慢慢站起身。 毕方原是欧阳克少时从街上领回去的孤儿,对于欧阳克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想毕方竟一直记着这恩情。 欧阳克转头看了眼跟着他站起身的师苑,微微勾了勾嘴角刚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晕了过去。师苑见状,忙上前一把搀住他。只见欧阳克眉间隐隐现出一层淡墨般的黑晕,师苑心知他中了裘千仞的铁掌,怕是此刻伤势蔓延累及内脏。 师苑略一沉吟,欧阳克身上的伤不宜拖延。她左右看了看,整个酒店大堂早已没了其他人,师苑叹了口气,暗暗运力将欧阳克往房间拖去。 好不容易将他扔到床上,师苑脚下一软开了窗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她回头看见欧阳克脸上的黑气有扩散的迹象,当下不再迟疑往房间四周加了个结界。 师苑作为一枚有着七百年高龄的果子,十分顺当地解开了眼前这个人类男子的外袍。师苑正想再接再厉一并脱了欧阳克的中衣,手贴上衣襟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师苑立在床前,双手合掌将体内灵力逼至指间。掌间华光灼灼,室内一股清雅馥郁的梨花香。师苑凝神渡了灵气给欧阳克,只见一道炫目白光打入他胸口,眨眼之间欧阳克脸上原本弥漫着的黑气渐渐消退。待最后一丝黑晕褪尽,师苑再无力支撑颓然跌坐在床榻边。 欧阳克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坐在他床边,趴着睡得正香的师苑。他一怔,抬头看着帐顶,先前发生的事慢慢想起来。右手抚上胸口,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动了动,只觉神清气爽,竟比没受伤前还要好上几分。 呼吸间是似有若无的淡淡梨花香,半开着的窗有明亮月色爬进来。欧阳克偏着头看向师苑,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抚上她的长发。 “师苑……”他轻声低唤。 师苑为救他用尽灵力,按理说也得沉睡个几天几夜。却没想到,欧阳克这轻轻一唤她倒醒了过来。只是她感觉了一下,体内的灵力是没有了,要想恢复还要等上几个月。 “醒了?”师苑看着欧阳克,“我去叫你的姬妾进来。”抬手在床榻边一撑就顺势站了起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话音未落,已被欧阳克拉住了手。 师苑扬起眉梢,转头看着欧阳克。 清明月光下,白衣公子一派俊颜。他潋滟的眸子骤然幽深,化开山水万里。师苑看着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吸进这一潭水中。 下一瞬,欧阳克手下用力,彼时正昏昏沉沉脑子不甚清楚的百年果子精竟一下子被拉上了床。 ------------ 11射雕英雄传·十一 {射雕英雄传?十一} 欧阳克一手支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波光轻漾,搅碎一池星光。他随意勾起的嘴角好看中带着三分风流,在师苑看来竟是异常动人。 在师苑漫长的七百多年中,接触过的异性寥寥无几。她看着眼前的男子,觉得跟欧阳克比起来,青崖子输了那几分风流,而她此处的爹爹黄药师则输了那一分翩翩雍容。 欧阳克不说话,只是噙着笑看她。师苑也不说话,用尽灵力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趴了那么长时间,现下能躺上床榻真是舒服得紧。帐顶上绣着大幅的海棠花,娇嫩欲滴,开得正艳。师苑因先前散尽灵力,不免体虚犯困,加之这帐中似乎熏了淡淡的香,催眠效用着实不错。 她正兀自昏昏欲睡着,恍惚间觉得欧阳克抬手抚上她的头发。师苑强行睁开眼,却见欧阳克仍是一手支颐,另一只手取下了她发间的白玉簪子。 原本被挽起一半的头发在绣了花的枕头上散开,仿佛顷刻蜿蜒成了墨色的河。师苑心下一惊,忙抬手摁住欧阳克的手急道:“欧阳公子都已经把这簪子送我了,怎么还想着要取回去么?” 她原本对这簪子的确是不甚在意,后来用上了倒觉得这白玉簪子清清雅雅的挺好看。她活了七百年,明白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缘”字。她用这簪子顺手,便觉得有缘。既有缘,欧阳克这送簪之人三番两次地想要拿回去就是他的不对了。 欧阳克微微一怔,问道:“你那么喜欢这簪子么?” 师苑怕他套自己的话好顺理成章取回簪子,忙不迭地点头:“喜欢的喜欢的,我中意得很。” 欧阳克勾出一抹异常艳丽妖娆的笑,师苑神思一晃,只觉眼前仿佛三月桃夭盛开,曼妙绚烂。他覆手将簪子放入师苑的右手中:“你喜欢的,我自然给你。”修长的手指在师苑掌间流连,带起点点炽热。他极温柔从容地扣起师苑的手指,白玉的簪子贴在两手交/合的掌间,温润细腻。 他抬眼,师苑心中蓦然一动,那眼中流转的光华竟似要将人生生湮没一般。师苑移不开眼,只回看着他。 片刻之间,欧阳克倾身吻上她的唇。炙热的吻带着缱绻缠绵的气息,师苑一时间只觉惶惶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一片旖旎而炫目,师苑依稀想起欧阳克现下做的这事,他们之前在太湖水底也做过。她暗暗发笑,想着原来欧阳公子又是安全感缺失症发作。本着悲天悯人的高尚情怀,师苑心一横,觉得自己作为一颗七百年的果子既然遇上了欧阳克就一定要拯救他于水火之中。这么想着,她胸中凛然之气陡生,英勇无畏地学着欧阳克的样子,试探地开始回吻他。 欧阳克一怔,师苑暗自担忧莫不是自己的技术太差了点罢?她想了想,觉得果品好的果子精一定要好果做到底,于是她愈加努力,重重地深入地亲吻回去。那一瞬间,她听到欧阳克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轻笑了下。 二人相握的手落在枕边,欧阳克另一手轻柔攀上师苑的发间。细密的吻从下巴一路流连往下,沿着师苑的颈抵达锁骨处。 师苑只觉欧阳克的唇所到之处激起一片清浅涟漪,那微妙的感觉却与其他任何事皆有不同。相扣的双手间似乎有汗沁出,连着欧阳克的亲吻带起胸口一阵莫名轻颤。 师苑浑身酥软,虚弱无力。她始觉此时的欧阳克似与上次在太湖之下有些许不同,到底何处不同却又想不明白了。师苑想了想,认为自己全身酥软无力应与散尽了灵力有关。否则这莫名的轻颤又是从何而来? 欧阳克突然不再往下,转而抬眼看着她。师苑只觉他眼底眉梢尽是笑意,满满的仿佛要溢出来。这样的欧阳克,着实动人得很。师苑不由得勾勾嘴角,回了一个笑。 只这一下,欧阳克眼神一滞,随即嘴角的笑意愈发招摇。他轻笑出声,在师苑的唇上亲了亲,兀自笑笑又亲了亲才一路往下,留了无边温柔。 欧阳克的手缓缓下滑,攀上师苑的肩又辗转移至她的衣襟,摸着衣带轻轻一扯。师苑脑中刹那清明,一个念头轰然炸开,她拉住欧阳克的手,道:“欧阳公子这般,莫不是想与我行那双修之事吧?” 话一出口连师苑自己都愣了下――这脉脉含情的声音难道出自自己的嘴巴? 欧阳克也愣住,只眨眼瞬间又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开怀,倒让师苑有些着恼。双修一事她从人间的话本子上读来过,对于师苑这种可以修行的种族来说叫双修,用人间的话来说便叫云雨。依那人间的话本子,但凡是年轻男女中生了情愫又修成正果的,最后无不走上了这一条路。师苑觉得,青崖子所说的“至亲至爱”的最高境界应该就是这事了。 欧阳克嘴角笑意蔓延,眼底柔柔地映出师苑的身影,只听他轻声附在师苑耳边道:“偏你这般不解风情,怎是行的双修之事呢?” 师苑听了这话好生失落,脸上也大有怏怏之色。她不知曾在哪儿看到过又或是青崖子说过,行双修之事对于修行大有益处。师苑想着自己此时散尽了灵力,若能借此恢复岂不是甚好甚完满? 欧阳克将她神情瞧得明白,扬了眉不掩笑意问:“你很失望?” “嗯。”师苑老实地点了点头。 欧阳克只看着她,好似要将她的所有锁进眼底。半晌,他又一声轻笑,低头在她眉间落下浅浅一吻:“何必要叫双修这种奇怪名儿,你我心意相通,叫合欢岂不是更好?” 随着话音,欧阳克拉开师苑的衣衫,举止之间极尽细致温柔。师苑巴巴望着帐顶娇艳的海棠花,觉得欧阳克口中的“合欢”应该与那“双修”一个意思,心下欢喜,想着自己的灵力不日就能回到身上。欧阳克如此知恩图报,倒也不枉自己救他一回。 她留神看欧阳克的举动,又看看自己的身上惊觉自己一身好好穿着的衣裳不知何时竟被甩到了床下。她定了定神,觉得既然到了这《射雕》的世界还是应该按着他们的规矩来,她又看欧阳克仍穿着中衣,他的外袍早在疗伤时就被师苑脱了,剩的这一件中衣她先前看了就觉碍眼,此时再不迟疑伸手就去解。 欧阳克攀着她肩头的手一僵,转而又轻声笑开,任由师苑左扯右扯将一件中衣好不容易扯了下来。 “师苑……”他唤她的名字。 师苑抬眼,只瞧见他眸中碧波荡漾,仿若醉了四月芳菲。欧阳克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师苑看着他,蓦然觉得此时此刻甚是美好。 仅隔了师苑一层里衣,能感觉到欧阳克的身上带着异常滚热的温度。欧阳克垂下头,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师苑甚至能瞧清他的眼底自己的模样。欧阳克的发丝落在枕边,和她的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欧阳克的手慢慢覆上她的眼睛,呵出的气息在耳边萦绕―― “师苑……”他仍是只唤了一声名字。 师苑想不大明白,这欧阳克未免太磨蹭,修行之事最讲究时机,更何况修行中顶顶神圣的“双修”之事呢?她正想出声提醒一下欧阳克尽早行事免得夜长梦多,只觉一阵痛楚从身体里无边无际地压上来。她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手臂顺势攀上欧阳克光洁的脊背。 欧阳克动作一顿,在师苑眉间落下一吻。师苑看着他,心里竟有些许紧张。她不知双修之事竟这般疼痛痴缠,仅片刻她已痛得眉头紧皱闭上了眼。若不是没了灵力武艺又不及欧阳克,她早已一掌拍了上去。 “你……轻点。”师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不行不行……谁料想得到这……这双修之事竟是如此……不行,你停下,我不修了……” 欧阳克低头又在她唇上亲了亲,顿了顿转而再接再厉继续努力,对师苑的话置若罔闻。他的动作其实可以称得上极轻极柔。 师苑微微张开眼,见欧阳克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同墨色的发纠缠在一起。他的呼吸沉重,在这一方小小帷帐中清晰地仿佛声声都敲在心上。 师苑撇了撇嘴,心中觉得欧阳克既这么努力忙着同她双修助她恢复灵力,自己也不好意思太过娇滴滴的。她抬手替欧阳克拂去额头的汗,稳了稳呼吸道:“你慢慢来,我不喊疼了便是。” ------------ 12射雕英雄传·十二 {射雕英雄传?十二} 这一方帐中弥漫着淡淡梨花香,眼前好似只剩下一片纷繁烟霞。缠绵悱恻的吻从眼角眉梢一直蔓延至颈侧胸口,欧阳克的唇滚热,烫得师苑一瞬间觉得自己这枚梨子就要被煎得熟熟的。 混沌之间,师苑模糊觉得周身一片云雾缭绕,自己像是踏在云端又仿佛坠入深渊。好像是一夜回到成形之前,她不过是天地之中的一缕灵气,虚无缥缈隐约若无。 她只看到帐顶那抹鲜艳的海棠红,她只听到耳边的呼吸声紊乱而灼人。双修这种事,对于她这枚果子精来说,实在太为深奥。 她紧紧攀着欧阳克的肩,仿佛危难中唯一抓住的一棵救命稻草。 她张大眼睛想要瞧清些什么,眼前那片瑰丽烟霞之中渐渐现出男子清隽的脸。风流带情的眉眼,薄薄的紧抿的唇。额角沁出的细汗沾湿了他散开的发,他的眼底是清晰的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了欧阳克此时的模样。师苑只来得及思及此处,又是一阵缭绕夹杂着疼痛袭来,她只觉一脚踏空须臾间到达了云霄。 待那阵迷迷茫茫的感觉过去,欧阳克双手撑在她身侧,含笑看着她。 师苑脑子里糊糊的,见他额头尚能见汗迹,不由关切地问了句:“你累了么?” 欧阳克笑出了声,眼底的光华千转万转灿然夺目。他抓起她的手,细细地吻遍每个指尖,末了才道:“你若觉得不够,还是可以继续的。” 师苑仔细地瞧了瞧欧阳克的表情,觉得他笑得有些奸诈。她别过脸去,偷偷使力,却觉体内的灵力并未恢复。想了想,应该是欧阳克还差了些火候。她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恼的很,想着下次若还想靠双修来增加灵力,必要找个健壮魁梧战斗力强一点的。 欧阳克见她不说话,又噙了笑问:“你不说话我怎知你想的是甚么?难道是――”故意拉长了语调,转而清眸流盼,“默许?” 师苑讪讪笑了声,暗自默默掂量了一番,最后下结论认为凭欧阳克这小身板就算再来十次八次也未必能助她完全恢复灵力,于是忙不迭地摇头:“算了算了,怎好意思叫欧阳公子这般劳累呢?” 话音方落,师苑听见欧阳克轻笑一声,再次倾身吻了上来。不同于方才那次的温柔细致,他的舌长驱直入掠夺一切,间或有零碎的声息从师苑口中逸出,都被他的吻一一扫尽。 师苑恼的很,明明说算了的,这欧阳克怎这般不晓事理呢。她心下恼怒,灵力又未复原,单凭武功的话对欧阳克毫无胜算,于是索性在欧阳克裸/露的肩上狠狠抓了下。 欧阳克吃痛哼了声,继而又笑了下。正是这一下他倒停了动作,翻身在师苑旁边躺下,手臂一围将她揽入怀中。 “白天对战裘千仞你也累了的。”欧阳克开口,灼热的呼吸烫在师苑耳边,麻麻的牵起全身一片酥软。他的呼吸仍未平复,兀自带了点汹涌的起伏,在这一方小小的帷帐中听来不知为何会让心头漾起涟漪。 师苑一时不知怎样接口,对战裘千仞倒是无妨,救欧阳克着实累得不轻。她此时灵力散尽,与凡间一般女子无异。方才那一番下来,已是疲累的紧。 淡淡的梨花香萦绕在周身,师苑有些昏昏欲睡。恍惚间似又回到碧虚观上,有一次青崖子携了现出原形的她一同下山听戏,青崖子将她水灵灵的真身摆在桌上,自己端了茶杯一边看着戏台子上的戏子一边摇头晃脑。她听得无趣,自行打着瞌睡。隐隐约约间只听到了一句唱词:“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宵最。清泉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这情形朦朦胧胧的,戏文唱词却是清晰。欧阳克察觉到她身子动了动,柔声问了句:“在想甚么?” 师苑被唤醒,脑子里尽是那戏子婉转妩媚的嗓音。她身子微动,翻过身来,眼前男子清俊的容颜亦有些些倦色。师苑心中涌起内疚,毕竟他们方才做的那事是为了助她恢复灵力来着的。她勾勾嘴角,把那唱词与欧阳克说了。 欧阳克听完半晌沉默,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底骤然幽深。他盯着师苑,良久一声太息将她紧紧揽入怀中:“这番话出自你口,我很欢喜。” 他不说话,只抱着她。师苑闻到鼻尖一缕清淡的香,却不是往常在欧阳克身上闻到的脂粉味。这缕香悠远淡雅,倒有一股子果木味。师苑真身为一枚百年梨子,对于这味道说不出的亲切。 她终于在欧阳克怀中沉沉入睡。 待她醒来,明晃晃的阳光穿透雕花木窗格泻了一地。窗外的木笔花树开得正招摇艳丽,馥郁扑鼻的花香随着清风阵阵送进来。师苑深深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帐顶的海棠花娇艳依旧,欧阳克没在身边,师苑一时没想通昨夜之事到底是真是幻。她坐起来,一动便觉浑身酸痛,这才明白果真与欧阳克行过了双修之事。她闭目运气,却除了酸痛之感外并无其他,心中大为失落。窗外木笔花繁盛烂漫,师苑抬手捏个诀往前一送,只见窗棂边的一株木笔抖了抖,她着实宽慰不少,觉得双修果然对修行有益,先辈诚不欺我。 其实此时外头清风微拂,垂柳阴阴,那木笔花一抖,究竟是法术之故还是风拂之故,谁也说不清了。 师苑翻身下床,视线一扫看见织锦缎的被褥上一片嫣红。她诧异,连忙将自己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却见自己明明整整齐齐穿得干净,就连昨夜被欧阳克扔在地上的外衣也好好地搭在床沿。她想了想,觉得那斑驳的血迹应是欧阳克留下的。裘千仞毕竟是一代武学宗主,欧阳克与他对招那么久,掉点血也是再正常不过。 她这么一想,自认顺理成章。她瞧窗外春/色正好,心下愉悦起身走过去。刚吐纳几下,房门吱呀一声,随即有人从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头顶。 师苑辨出悠远淡雅的气息,身后之人必是欧阳克无疑。她想昨夜欧阳克助她恢复灵力,劳苦功高的,就让他抱一下得到点安全感也无甚打紧,于是也不说话任由他抱着。 足足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欧阳克才松开。师苑一回头,直直撞进他含笑的眸子中。欧阳克伸手在她鼻尖轻轻一点,道:“你倒是睡得好。” 师苑回忆了一下,觉得昨晚睡得的确是好。她自成形以来从未这般累过,身怀灵力较之凡人更为敏锐,风吹草动都会惊醒。昨日散尽灵力,这一觉无知无觉的甚是舒坦。 师苑尚未答话,欧阳克自袖中取出那支白玉簪,抬手埋进她发间。戴好后退开几步看了看,又伸手扶正了些。 “你不会过几日又想着取回去罢?”师苑犹豫了一下,觉得最好事先给他说清楚。若他还是舍不得,索性现在就拿回去,免得她是戴着戴着日久生情了,他仍旧万般舍不下。 欧阳克看着她笑起来,那俊颜之上一抹笑意直把窗外浓丽的木笔比得失了颜色。他执了师苑的手,道:“你放心,这次戴上了当然不会再要回去。便是你要摘下来,我也不许。” 师苑听这话很是受用,觉得欧阳克总算大方了一回,未埋没他白驼山少主的身份。她勾出一个笑,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簪子。 欧阳克突然问:“我受的裘千仞那一掌,怎的今日痕迹全无?” 师苑一怔,暗悔自己施术太过,但随即镇定下来,笑吟吟地道:“我爹爹文韬武略医卜星象琴棋书画五行八卦哪样不通,哪样不精?区区裘千仞的铁掌自有灵丹妙药可解。”她这话说得有真有假,黄药师的确惊才绝艳,只不过“铁掌水上飘”一掌又岂是凡人一夜之间就能治愈得了的? 欧阳克神色间亦是不大相信,只不过因日间相斗时得桃花岛灵药九花玉露丸服用,确是效用神奇,是才把疑惑放进心底,不多加盘问。 欧阳克又道:“我已叫人送水来,你清洗一番后下去吃饭罢。”顿了顿,别过脸去道,“我本帮你简单擦洗过……”又顿了顿,话锋一转,“终究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 师苑感觉全身糊糊的,正想洗个澡。听欧阳克这么说,心中自是欢喜,对他后半段话竟是一字都没听进去。师苑想了想,指着床好意提醒道:“你床上的被褥脏了,叫人也来换一下罢。” 欧阳克看了眼,面上神色瞬间有些复杂。他把师苑揽入怀中,柔声道:“我明白的,你的意思我明白的。” 师苑好生奇怪,不就换个被褥,她话说得这般透彻,有甚么明白不明白的?她还没想通,欧阳克松开她,嘴角笑意明媚和煦:“我先去楼下等你。”走开几步又返身回来,看她一眼在师苑额间落下云淡风轻的一吻。 师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愣愣的有些失神。她觉得今日欧阳克待她有些许不同,到底哪儿不同却又想不清道不明。 她将手举到眼前,腕间的天算已开始变得有些通透起来。 ------------ 13射雕英雄传·十三 {射雕英雄传·十三} 师苑梳洗完毕,走下楼时见欧阳克坐在临窗的一张桌边,身后垂手站着先前那两名女弟子。 一看到她走过去,那两名女弟子敛襟行了一礼,却不说话脸上亦是无表情。师苑心中诧异,她自与欧阳克同行以来,他的一众女弟子皆是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缘何今日变得这般了? 她刚坐下,欧阳克往她碗中放了只银丝卷。师苑自昨日起劳累费力,此时腹中饥饿便不再多想,专心吃食。 欧阳克举了只青花茶杯慢条斯理地啜着,等到师苑吃得差不多了才看着她,开口道:“我方才得了个消息,与梅超风有关。” 师苑放下筷子,示意他说下去。 “梅超风就在此处附近。”他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暂且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再行寻她,如何?” “你伤还没好么?”师苑转口问。 “亏得桃花岛的好药,无碍了。”欧阳克抬眼笑了下。 “那为何要明日,今日不方便么?”师苑不解,正想开口问是不是昨夜行那双修之事太过伤身,就听欧阳克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今日不宜动手。”边说边替师苑又盛了碗桂花酒酿,“吃完我带你去外面走走。” 是夜月朗星稀,酒楼掌柜关了店门,趴在柜台上算着账。已至二更天,掌柜一手握着毛笔在账簿上写写画画,一边不住垂头打着瞌睡。 忽然一阵风吹过,面前白影一闪,掌柜凛然大惊,睁眼去瞧时却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掌柜摇了摇头,继续埋头算账。只低头的瞬间,又是一阵风袭来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掌柜霍的抬头,又是一片白影一闪而过。这一惊心跳如鼓擂,他揉揉双眼哪还有什么白影?不由暗骂一句:“见鬼。”想来是算账算得辛劳,眼睛花了。 其实掌柜哪里是眼睛花了,那先前的白影是欧阳克,紧随其后的便是师苑。欧阳克最先邀师苑同行,一半是想借此机会与她多亲近,一半确是想报杀姬之仇。只不过这些日子下来,他渐渐晓得自己对师苑是存了什么样的心,自昨晚之后更是确定无疑。如此这番,又怎愿意让师苑同他犯险?是已骗她说今日不动手,实则是想自己一人奋力一搏。 师苑却早在他说不动手之际就多了个心眼,方才正欲就寝听得旁边客房“嗒”的一声轻响,一看果然是欧阳克,遂展开家传轻功悄悄跟在后头。 她不知在人间行那合欢之事的男女大多倾心相爱,只认为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修行,故未觉得欧阳克此时对她有什么感情。师苑见欧阳克径直往北郊外匆匆行去,愈走愈是荒凉,心里明白了几分,想着他定是自个儿来找梅超风了。 只一点,她并未想到欧阳克是护她周全才不与她同行,她思忖良久,终于想出一条——欧阳克乃西毒后人,东邪西毒向来齐名。那《九阴真经》若真回到了黄药师手上,西毒岂不是要落后一大截?故欧阳克此番甩了她,必是要先行一步取得经书了。 师苑跟在欧阳克身后,刚到郊外远远地就看到两名白衣男子候在那边。师苑闪到一旁巨石后,等到三人一前一后离开大道向山后坳谷行去才又跟上。她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加上桃花岛轻功不俗,倒也没让欧阳克察觉。此时已至半夜,仅靠天空一轮皓月方得看清周遭。欧阳克在一座破庙前站住脚,师苑眼力甚好虽没了灵力但作为果子精的敏锐未减,远远地就看清牌匾上写着“土地庙”三字。欧阳克细细辨认了会儿,施展轻功疾奔向远处一块岩石。 月光下,那岩石上有堆白色物事。欧阳克奔过去弯腰察看,师苑借着这当口腰身一折,轻飘飘地落到一旁高大的松树上。师苑这一下固然厉害,但却并未做到无声无息,若不是欧阳克专注于岩石之上的物事,定要给发觉。 借着月光,师苑辨清那堆物事,饶是她七百年高龄,仍是不由暗暗吸了口冷气。那正是一堆整整齐齐的骷髅头,上一中三下五,正好九颗。月光清冷,照得白惨惨的骷髅愈加瘆人。师苑瞧得欧阳克脸色亦不好,但仍强忍着仔细察看。 片刻之后,他直起身略一沉吟,朝身后两名男子打了个手势。只见那两名男子吹起哨子,手中长杆在地上“啪啪”打了几下,师苑正自困惑,不多久,就听一阵悉悉索索轻响从四周渐行渐近。 借着溶溶月色,师苑看清地上景象,不禁脚下发软。此起彼伏的青蛇吐着红舌从旁边草丛中窜出来,密密麻麻的甚是惊人。师苑真身梨子,最怕那些个蛇虫鼠蚁。幸好她聚敛灵气那天便能化成人形,否则变作个梨子在树上挂个几百年,指不定哪一天就被蛇虫鼠蚁一辈咬一口。此时见了地上那么多艳丽的青蛇,师苑一阵发晕,张口欲呕,幸好藏身在这颗松树上,吐纳了好几下才缓过神。 在两名白衣男子的指挥下,不断涌来的青蛇很快聚拢。那些青蛇绕过站在最中央的欧阳克与白衣男子,围成了一个圈。师苑瞧这情形已知欧阳克与白衣男子必用过伏蛇药物,不由暗骂欧阳克当真是不够仗义。眼前成千上万的青蛇蛇身不动,红舌却不住摇晃。师苑脚下一软,连忙伸手扶住一旁枝干,起了一声轻响。 欧阳克闻声抬头,师苑暗叫不妙。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尖锐惨厉的呼啸,瞬时之间,啸声已到临近。师苑和欧阳克同时转过头去,一个头披长发的女人自山崖后转了过来。 梅超风一绕过山崖脚步就放慢下来,欧阳克猜出她已察觉不对,折扇轻挥,身后两名白衣男子会意,手持长杆指挥着群蛇围攻上去。 梅超风忽地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条银鞭。霎时间,长鞭舞成一团银光,将她周身护住。梅超风的长鞭固然厉害,但又如何敌得过这前赴后继的毒蛇?只不过一盏茶功夫,前后左右均已被青蛇围住。 欧阳克朗声道:“梅大姊,我也不要你性命。昔日在赵王府你杀我弟子之事,我可以不算。你把《九阴真经》交出来,我就放你走如何?” 师苑一听,暗骂欧阳克这人好不要脸。当初说得好听,要替自己的弟子报仇,原来终究还是心心念念着《九阴真经》罢了。她又如何知晓欧阳克自与她行过欢好之事,其余一切皆不在心上。此番来找梅超风讨要经书,亦是为了她之故。 梅超风不答话,只把手中长鞭舞得愈发急劲。双方僵持又过半个多时辰,眼见梅超风周围的蛇群愈围愈紧,不消片刻就要丧命蛇口。忽闻半空飘下一阵清亮柔和的箫声。 欧阳克抬起头来,只见白衣的女子翩然坐在松树枝干上,手按玉箫吹奏着。箫声连绵不断,群蛇登时方阵大乱从梅超风身边散去,成群结队地涌到松树下。箫声忽转为激烈,眨眼间群蛇争先恐后地向四周散去。仅瞬息之间,眼前已不见青蛇踪影。 箫声骤停,空中余音袅袅。欧阳克仰头看着师苑,不掩诧异:“你怎的来了?” 师苑自树上跃下,停在梅超风旁边,玉箫在指间一转,道:“我桃花岛中人岂能由得你这般折辱?”她方才吹得这一曲若是由黄药师吹出,必定让这几人心神摇曳如痴如狂,只是师苑功力尚浅对付几条毒蛇可以,凭箫声斗人却是差了火候了。 欧阳克闻言蹙眉,正想开口,梅超风厉声喝问:“桃花岛?你是何人?” 那日在赵王府中,师苑并未与梅超风对话,故梅超风并不识得师苑的声音。师苑并不看她,只道:“我姓黄。” 梅超风心下一惊,转念一想就知出手救她之人必是师父的大女儿。她心中略安定,手持银鞭暗暗警戒。 欧阳克伸手拉住师苑的手腕,低声道:“你先过来,其他事容后再说。” 师苑因始终觉得欧阳克来找梅超风要《九阴真经》是为呈给他叔父,心中怨念颇深。当下退开几步,道:“你若要取《九阴真经》先打败我再说不迟。” 她知欧阳克武功在她之上,玉箫一转连下三招直扑欧阳克面门。这三招尽是“玉箫剑法”中的路数,潇洒俊雅,精微奥妙。欧阳克不去接招,只展开轻功连连后退。 师苑身子在半空一折,当下手指微曲使出“兰花拂穴手”往欧阳克右臂上按去。这一下去势迅速,欧阳克避无可避,转眼已被按住了手臂。原本欧阳克的武功在师苑之上,只是他不欲与她交手,一味退避,师苑占得先机抢得了上风。眼见她摁上欧阳克右臂穴位,欧阳克突然变招,手臂好似没了骨头,只瞬间就绕了出去。 欧阳克身子在空中一转,师苑见一击未果,反手就是一掌。欧阳克在地上站定,却并不躲开任由师苑掌风将其围困中央。 师苑瞧得糊涂,掌风逼至欧阳克面门生生顿住,她开口道:“你输了,不可再打《九阴真经》的主意。” 欧阳克不答话,左手架开她的手掌,右手自她腰上一揽,带着她往后退开好几步。师苑未设防备,没有料到欧阳克会来这么一招。 两人站定,欧阳克抬起左手在她鼻尖轻轻一捏,勾起的笑意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你净错想我的一番心意……” 话音未落,只听嗤的一声急响,一颗小石子破空而来,直射向欧阳克揽在师苑腰间的手。待得欧阳克察觉,小石子已经打到腕间,这一下疼痛非常,他立时就松了手。 只见山崖后缓步走出一个青袍男子,身影潇洒,头戴方巾却是文士模样。他身形飘忽,只瞬间就到了面前。西偏的月下,青袍的男子容貌看上去诡异古怪之极,除了眼睛转动之外竟与死人无异。 欧阳克心中骇然,只觉这青袍男子身上隐隐有压迫之感逼来。他跨前一步,拦在师苑身前。那青袍怪客浑似没瞧见他的举动一般,衣袂轻扬已绕过欧阳克,左手伸出搂住了师苑,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 但见他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眉目间自有一股出尘飘逸之态。师苑心中欢喜,抓住他衣袖,抬头嫣然一笑:“爹爹。” ------------ 14射雕英雄传·十四 {射雕英雄传?十四} 这青衣怪客,正是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 师苑仰头笑道:“爹爹怎的出岛来了?” 黄药师沉下脸:“我怎么出岛了!你和你妹妹都跑了出来,我还不来找你们么?我原以为你这做姊姊的定要比妹妹懂事些,可好,都一般教人不省心!” 师苑笑笑,并不接话。一旁梅超风听师苑叫了声爹,心中又惊又怕,双膝跪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黄药师看都不看伏在地上的梅超风一眼,转而看着欧阳克,问道:“你是谁?” 欧阳克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晚辈欧阳克,参见黄老前辈。” 黄药师哼了一声,又问道:“那西毒欧阳锋是你何人?” 欧阳克躬身道:“正是晚辈的叔父。” 黄药师冷冷一笑:“好啊,好啊。”欧阳克心下疑惑,不知黄药师连道两声“好”是为何意,但见他气势非凡不敢开口相问。 过得片刻,又听黄药师冷声道:“是西毒后人又如何?欺我门人,辱我女儿,你好大的胆子!” 欧阳克心下一凛,垂眼道:“晚辈不敢。” “不敢?”黄药师铁青了脸,喝道,“你叔父尚未动手,你倒是迫不及待。”欧阳克仍是垂着头,听他这么说一愣,转念一想方才醒悟过来,回道:“这其中怕是有些小小误会,晚辈今日向梅大姊讨要经书,并非是想据为已有。” 黄药师又是一声冷笑:“那是自然,你必要给你叔父先看过的。” 欧阳克又作一揖,道:“晚辈设法取得经书,实是为了黄姑娘……” 师苑看他一眼,道:“欧阳公子这话说得好听,我与你确有过商议要一道来取经书。只不过那时你称要报杀姬之仇,我才一时大意错信了你……” 欧阳克勾勾嘴角道:“我何曾骗过你,经书固然是极宝贵,但在我心中,却远不是最重要。”他抬眼看向师苑,那眼神让师苑莫名心口一荡,忙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黄药师见自家女儿与他人对话间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由暗怒。又见欧阳克突然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个大礼,朗声道:“晚辈斗胆,自与黄姑娘一见便倾心思慕,若黄岛主不嫌,还望成全晚辈的痴心妄想。” 黄药师登时火气上涌,看向师苑问道:“阿苑可愿意嫁给他?” 师苑退开几步,摇头道:“不愿的不愿的,我怎能嫁给他。”她想着自己在此处只剩几个月时光,着实犯不着再生其他枝节。那日虽与欧阳克行过欢好之事,但懵懵懂懂的也不知有甚么不妥,更不知欧阳克实已对她情根深种。 欧阳克猛地抬眼看向她,眼底暗波汹涌:“你当真……仍是不肯嫁我么?” 师苑想了想,仍摇头道:“我不能嫁你。”话音刚落,只见欧阳克眼中的星辉闪了几下,噗地熄灭了,只剩漫无边际的黑,宛如一潭死水。 黄药师看了他一眼,道:“既如此,阿苑不愿嫁你而你先前又轻薄于她,那我只能杀了你。” 习习凉风中,欧阳克衣袂轻飘,他的眼始终落在地上,看不清表情。良久,只听他幽幽道:“她都不愿嫁我,活着又有何用?死了倒还干净。” 黄药师一怔,他方才见欧阳克举止轻浮心中并不欢喜,此时这一席话倒是颇对他的性子。需知黄药师称“东邪”,脾性自然有些古怪,他向来漠视礼教,欧阳克这番话却是至情至性。 黄药师沉吟半晌,最终叹一声:“罢了。”右手画掌向欧阳克胸口攻去。他使的是“落英神剑掌”的路数,这一式欧阳克见师苑用过,但黄药师出手竟是另一般效果。同样飘逸潇洒的姿势,却带了凌厉之气,掌风瞬时间就将欧阳克围入其中。 欧阳克并不闪躲,负手立在原地。黄药师去势宛若鬼魅,足不沾地眨眼就要按上欧阳克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斜飞而出,挡在了欧阳克身前。黄药师一惊,当下减缓去势,生生将一掌往旁偏开。 一旁的大松树被这一掌逼得震颤不止。 黄药师沉脸看着跳出来的师苑:“阿苑你这又是干甚么?” 师苑垂眼低声道:“爹爹且慢,容我先问他一问。”转身看着欧阳克,见他脸上殊无表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师苑斟酌一番,开口道:“你为何要娶我?” 欧阳克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只道:“自然为了时时刻刻同你在一起。” 师苑又道:“那若我说我这一辈子只剩几个月了呢?” “阿苑!”黄药师在旁边开口,师苑没有回头只看着欧阳克又问了遍:“若我只剩几个月,并不能和你走完此生此世,你待如何?” 欧阳克看着她,半晌开口道:“你活一天,我们做一天夫妻。你若活一月,便是一个月的快活喜乐。倘若老天垂怜,能让我俩白头偕老,那当真是待我不薄。” 师苑只觉欧阳克的目光灼人的很,别过脸开来道:“那好,我嫁你。” 欧阳克一时未反应过来,惊喜之下一把抓了师苑的手反复道:“你说甚么?” 师苑隐隐觉得耳根有些热,但仍转过脸看着欧阳克一字一顿重复:“我说,我嫁你。” 话音刚落下已被欧阳克紧紧地拥入怀里,只听他闷声道:“你终于肯嫁我了!你终于还是肯嫁我了!” 只听黄药师一声冷哼,师苑连忙从欧阳克怀中跳出来。黄药师冷冷看了一眼欧阳克,转向师苑道:“你当真要嫁这小子么?” 师苑点了点头。 黄药师又道:“你是爱他敬他还是只为救他一命?”此话一出口,欧阳克脸上喜色瞬时烟消云散,转头看着师苑。 师苑想了想,回道:“爹爹莫怪女儿不孝,只是我此生,怕是只能嫁他一人了。”她这话说得丝毫不错,她在这儿的时间只剩几个月,若要嫁人的确只来得及嫁欧阳克。 师苑转头去看欧阳克,只见他的目光骤然深邃,眼底满满的情意缓缓流淌。黄药师沉吟良久,道:“非君不嫁啊非君不嫁……”转向欧阳克,开口道,“你回去叫你叔父前来我桃花岛下聘罢。” 欧阳克大喜过望,忙跪倒在地磕了四个头。黄药师道:“若不是瞧在阿苑这般中意你的份上,我又如何肯轻易答应?”说着又转向师苑,“我需得先找着蓉儿……” 师苑道:“我随爹爹一块去。” 黄药师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伏在地上沉默不语的梅超风,冷声吩咐,“超风,你也随我去。” 梅超风自黄药师现身以来一直心惊胆战,此时听得恩师叫自己名字更是魂飞天外,忙一叠声应了,哪敢多说一个字? 黄药师又道:“还有甚么东西要拿?你且回投宿的客店拿去,我在渡口等你。”师苑垂头应了,再抬眼看时青色的身影已经飘飘忽忽地行远了。 此时东方已现鱼肚白,身旁公子牵起她的手,唇边的笑意明媚宛若流光。师苑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此番牵了手便真的可以走完这生生世世。 两人走回客店,一路上欧阳克都牵着她的手,师苑想着自己总归是要嫁给他的,便由得他去。 远远的,欧阳克的两名女弟子就迎了上来。视线落到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俱是一愣,随即又恢复了神色向师苑敛衽行了一礼。 欧阳克携了师苑一同往客房走去,到师苑房门口欧阳克仍是不松手,师苑看他一眼道:“我爹爹还等着我呢。” 欧阳克勾勾嘴角,松了手。 师苑理完东西走出房间,见欧阳克仍站在门外不由一怔。欧阳克听到动静望过来,那眼神痴缠缭绕,师苑一时挪不开目光。 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再回神时欧阳克已揽过她的腰,足尖轻点两人顺势回到了师苑房内。欧阳克反手一推,房门吱呀轻响关了起来。 欧阳克低头看着她,良久方才沉声道:“老天待我着实不薄,师苑,你能嫁给我,我真的好欢喜。” 师苑鼻尖闻得淡雅清爽的果木香,心中也是欢喜,只含糊应了声。 欧阳克抬手勾起她的下巴,这一下直接就看到了他含笑的眸子似春水流波。欧阳克在她唇上亲了亲,柔声道:“我定早日来桃花岛接你。” 师苑未来得及应声,欧阳克便又亲了下来。他轻柔地辗转描绘着她的唇形,舌尖灵活地撬开师苑的牙关。唇齿间一点点的纠缠,他极尽耐心地循循善诱。师苑被他紧逼,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贴在门上。 师苑瞪大了眼睛,她甚至可以看清欧阳克脸上的专注与深情。她恍惚失神,混沌中已是亦步亦趋地在细细回吻着他。 她的身子紧紧贴着欧阳克,几乎能感觉到隔着轻透的衣衫那炙热的温度。 许久许久,欧阳克才放开她。他薄薄的双唇红得分外妖娆,风流的眉眼间情动而异常动人。师苑陡然有些不敢看他,别过脸清了清嗓子。 欧阳克轻笑一声,抬手替她正了正发间的簪子,轻声道:“等着我。” 师苑想了想,觉得作为一颗果品好的梨子,自然不能白白拿了人家的东西。于是她退开几步从腰间抽出玉箫,放进欧阳克手中,看了他一眼道:“来娶我时,把这箫带上。” 欧阳克一怔,随即合上手掌,复又将她揽入怀中。师苑只听得他应了声,然后铺天盖地的果木清香就将她密密缠绕。 ------------ 15射雕英雄传·十五 {射雕英雄传?十五} 船起的时候,师苑在舱内煮起一壶新茶。不多时,这小小一方船舱内便传出阵阵淡雅沁人的香气。 师苑将紫砂茶壶中的茶倒进小盏中,起身掀了船帘走上船尾。 视线尽头,黄药师迎风而立,一袭青袍襟袖翩飞。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回身向师苑招了招手:“阿苑,过来。” 师苑走过去,黄药师看着她,良久幽幽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我黄老邪的女儿竟可以嫁人了。” 师苑未接话,又听黄药师含笑瞧着她道:“以后嫁去了白驼山,若是受那小子欺负了,尽管回桃花岛来。我东邪的女儿还怕他西毒的侄子不成?” 师苑垂了眼,轻轻应了声。哪还有什么以后,对她来说在《射雕》世界里的“以后”只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 黄药师负手望向岸边,许久又道:“现下看来那小子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师苑闻声抬头,只见岸边重重花间,白衣的公子翩然独立。 周身的花开得热烈而纷繁,映着他一身白袍清逸出尘。师苑看着他,突觉体内某块地方被柔柔地唤醒。 黄药师看了师苑一眼,转身进了船舱。 岸边传来一缕婉转柔细的箫音,师苑眼力甚好,即便隔了这么远亦能看清是欧阳克执了她赠的玉箫在吹。 箫声幽幽咽咽,师苑凝神细听,知他所吹的是一曲“流波”。其中情致缠绵,意蕴悠长,让人不由心旌摇曳。 师苑抬眼望去,岸上欧阳克身影落拓,仿佛要化进身后大好的春/光中。 师苑与黄药师在太湖归云庄见到了黄蓉,只不过黄蓉最终未乖乖随着回岛。她为救郭靖而纵身跃入太湖,黄药师惊怒交加,却也深知小女儿性子刚烈这番是断不会跟他回岛了。他迁怒于郭靖,当即携着师苑拂袖而去。 自回了桃花岛,黄药师每日都会挑几样字画珍玩捎了来给师苑看,若是她中意的就一并包了当嫁妆。师苑倒对这些不甚在意,她当初答应嫁给欧阳克,心中想的是自己来此原为体验情爱,若一无所获就回去了岂不是白白走了一遭? “你活一天,我们做一天夫妻。你若活一月,便是一个月的快活喜乐。倘若老天垂怜,能让我俩白头偕老,那当真是待我不薄。”那日欧阳克说出这番话,她已知自己再也逃不过。 幽幽送出一口气,师苑抬起手。腕间的天算神镜已开始透出光来,盈盈润润的。回岛已有六个多月,欧阳克仍未来迎娶她。她知西域路途遥远,心中并未多焦虑。 师苑抚上腕间的珠子,心知自己恐怕等不到来年桃花盛开。耳边忽传来一阵箫声,师苑愣了愣,转身出了门。 循着箫声绕过几株花树,穿过一列青石,眼前现出一片高地,却是一座石坟,坟前墓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身着青袍的黄药师手按洞箫,吹的是绮丽柔转之曲。师苑在一旁青石上坐下,安安静静地听。 一曲终了,耳边余音缭绕。黄药师放下玉箫,半晌沉声道:“当初你拦着不让我杀了那小子,现在可好?” 师苑勾勾嘴角,只道:“他会来的。” 黄药师回头看着她,终是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师苑视线流转看向一旁的石碑,许久抬手轻轻抚过,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说了让我等他的,那就一定会来。” 此后寒冬骤至,师苑染上风寒,自此一病不起。饶是黄药师医术精湛,想尽办法却仍束手无策。这病来得奇怪,断断续续的好了又犯。黄药师整天眉头紧锁,每日亲自煎了药给师苑送来。师苑心中清楚得很,这病自然是好不了的。天算神镜几近透明,想来必是她在此处的时间将至。即便如此,她却也不忍拂了黄药师的一番心意,凡是端来的药必定喝得干干净净。她虽缠绵病榻,眉目间大有憔悴之色,然灵力却在源源不断地恢复。 这日,师苑一觉醒来听得窗外几声婉转莺啼,心中欢喜挣扎着坐起来,觉得比前些日子好了些,遂披件外衣下了床。抬手推开窗,只见窗外的桃花枝头隐隐约约含了苞,想来不消几天便能出花。这番算来,她这一病前前后后倒已有三个多月。 一阵风吹过,带了些冷意,拂起她的长发飞扬。师苑愣了愣,返身慢慢走回床边,从枕下摸出一样物什。 白玉的簪子,莹润通透,温腻细洁,只在一头粗粗勾了一朵梨花出来,握在掌间触感微凉。师苑在床沿坐下,手指在簪上细细摩挲。末了,抬手将它埋入发间。 黄药师自她病倒之后再没有提过她与欧阳克的婚事,师苑觉得黄药师定是怕自己会伤心,其实欧阳克不来倒也好。 这样的结局或许才是最好。 这一起身好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师苑扶着床沿慢慢躺下。她虽灵力日渐恢复,然而这身体撑不起来,灵力自然也就形同虚设。 她在枕上躺下,帐顶朵朵梨花落入眼帘。恍惚间,师苑听得那人间的戏子腰肢轻摆在幽咽妩媚地唱:“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宵最。清泉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一口血气上涌,她抓着身下锦被连声咳着。房门轻响,黄药师端着药碗走进来。听到咳嗽声连忙搁了碗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搭上师苑腕间的脉。 师苑撑起眼皮瞧见黄药师的脸色沉重,又咳了几声方才开得了口:“爹爹……”她道,声音竟已细若游丝。 黄药师心中骤然一紧,偏过脸不看她,只应了声。 师苑又歇了歇,道,“我这身子好不了了……咳……我自己知道……知道的……”才说了几句,就又是一阵连咳。黄药师忙伸手替她顺气,师苑又咳了片刻才平复下来。 “我走后,爹爹一把火烧了这身子罢……清清静静的……”师苑缓缓勾出一抹笑,那笑尚未完成,便又是一阵掏心掏肺地咳。黄药师沉声道:“阿苑你累了。” 师苑摆摆手,这一番咳下来两颊生晕,平添了不少丽色,她又继续道:“总比埋在地下被那些虫子……咬来得好……” 黄药师看着她,良久开口道:“莫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才是。” 师苑却仿佛压根没听见一般,仍是自顾自地说着:“蓉儿总说爹爹疼爱我比她多一些……”她的脸上露出平和的笑,语气平缓,说话间趋于顺畅不再咳嗽,“其实啊,我却觉得爹爹偏袒她多一些呢……”说着说着笑起来,视线落在帐顶绣着的梨花上,“不过我现在想明白啦,都是爹爹的女儿,怎会多一分少一分呢?”声音逐渐轻下去,喃喃几声一把抓住黄药师的手,眼中骤然清明,开口道,“爹爹曾对我说过长姐如母,我瞧那郭公子倒是人品不错,爹爹莫要为难蓉儿,自己也气坏了身子……” 黄药师道:“这些话留待你身子好利索了慢慢说。” 师苑阖上眼,嘴边兀自留着笑意。她能感觉到腕间的天算在发热,她轻声道:“我这一辈子,能姓了黄,也算值了。” 黄药师闻言身子一僵,下一瞬,师苑的手从他掌间滑落。 窗外那株桃枝上,一朵花苞悄然绽放。 ------------ 16射雕英雄传·十六 {射雕英雄传?十六} 师苑睁开眼时,迷迷糊糊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坐在旁边。她心下诧异,开口道:“我没死么?” 那人闻声转头,却不是欧阳克。他微微勾起一笑,师苑只觉眼前万紫千红开遍。只听他开口唤了句:“我的乖乖梨子徒儿。” 师苑陡然觉得头痛得厉害,重新躺回榻上闭了眼。 青崖子蹭啊蹭地蹭过来,一把拉起师苑,道:“如何?这天算还好用么?” 师苑不回答,只睁眼看了看周围。仍是与离开时一样,在浣溪亭中。她躺在青竹榻上,青崖子左手执了壶酒,右手拿了册经书漫不经心地翻着。 好像只是路过了一场梦境一般。 她看着青崖子,问:“这里是过了多少时间?” 青崖子微微一笑,神色间颇有些洋洋得意:“镜中一年,镜外一天。” 师苑垂头不语,半晌方才抬头:“小道,把你上次下山去捎回的《射雕英雄传》的戏折子拿来我看看。” 青崖子看了她一眼,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幽幽落下一句:“凡事切莫太当真。”话音刚落,凭空捏了个诀,一册书跃入他掌间。青崖子递给师苑,道:“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修行就暂免了。”说完,转身翩然离开。 一阵微风拂过,面前的书册被吹得翻了好几页。师苑的目光落在“射雕英雄传”几个字上,怔怔失了神。 师苑在自己房中呆了数日,青崖子也不来吵她,由得她去了。这日,她听见院中莺啼声声,心念一动推门缓步走出。 院中花团锦簇,春意正浓,明媚的阳光直直落进眼里。师苑嗅得自然之气芬芳扑鼻,精神一振。 她放出灵识探到青崖子的踪迹,转身往后山行去。远远的,就听到水声泠泠。顺着一条石径而下,绕过重重花影,眼前豁然开朗。那是碧虚观的一方荷塘,塘边绿柳低垂,浓荫拂水,池里的芙蕖娇姿欲滴。 一个白色的身影轻飘飘立于一盏碧叶之上,衣袂轻扬,翩然欲飞。许是有所察觉,他转头看向师苑,微微一怔之后勾出一弯浅笑:“乖乖徒儿来得巧,陈年封好的几壶酒怕是时辰差不多了,今日就赏你一壶罢。” 师苑听了,足尖轻点眨眼便落在他旁边的那盏碧叶上,开口道:“这话听着还入耳。” 青崖子看着她,沉吟片刻方道:“多日不见,梨子徒儿气色不错。” 师苑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朵白莲,在那轻盈舒展的花瓣之下流水清澈,绕着根茎浮着几个酒壶,她不甚在意地回道:“多日不见妖道还是不长记性,你何时记得我拜过你为师了?” 青崖子笑笑,转口问:“梨子是要花涧还是锄河?” “花涧”与“锄河”都是青崖子给酒取的名字。“花涧”用描了胭脂色花纹的酒壶装,味馥郁。“锄河”则用青花瓷壶装,味清雅。师苑听青崖子发问,仔细想了想,道:“蓝瓶的罢。蓝瓶的,好喝的。” 青崖子摇头笑了笑,捏了个诀并指往前一送,青花酒壶破水而出悬在半空。师苑踮脚伸出手,抓住了酒壶。 两人一前一后飞出,在塘边的柳树下席地而坐。 酒壶一开,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师苑只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受用,她啧啧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青崖子微微失笑,就着自己手中的“花涧”喝了一口,吐气如兰道:“那戏折子看完了?” 师苑凭空变了个梨花纹的白瓷酒杯出来,酒壶轻侧,晶莹清亮的酒浆缓缓流入杯中,霎时身心俱醉。她啜一口,只觉绵密甘甜,清冽爽净。师苑咂咂嘴回味半晌,道:“我原是看戏人,不想竟入了戏。” 青崖子未接话,又听师苑抬头道:“不管那戏折子怎么写,他对我应是真心的。”顿了顿,叹口气,“只没想到,戏折子里他竟不得善终。” 青崖子看着她,阳光穿过柳叶落下的斑驳光影密密罩在她脸上,绰约而生姿。青崖子别过脸,自顾自喝酒,两人一时无话,只余酒香浓烈萦绕周身。 许久,青崖子拍拍衣襟站起身,将神镜天算递到师苑面前:“人散曲未终,这戏文如何收的场你应当知晓。” 师苑未伸手,道:“就算知晓又如何,对于他来说,我不过是天外来客。” 青崖子抬头望着那池中婀娜娇媚的芙蕖,道:“你若只拿得起而放不下,又将何以为继?”说着把天算往师苑怀中一放,转身离去。 师苑略略失神,手指抚上怀中神镜,触感微凉。她送出一口气,将杯中残酒喝尽,右手捏个诀,天算从掌间跃出,顿在半空。 小小古镜周身光华渐盛,毫不起眼的镜面宛若流水般起了波澜。一阵幽光过后,镜中一幕幕显现在了眼前。 这昏昏沉沉的春日午后,师苑靠在柳树下,白衣公子的身影透过古朴的镜面落到她的眼睛里。 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欧阳克飞快走过一级级石阶,穿过座座馆舍,最后停在一间石室前。折扇在掌心一顿,他开口问旁边的白衣侍从,眉目间带了几分雍容:“叔父呢?” 那侍从躬身答:“禀少主,主人尚未出关。” 欧阳克眉尖微蹙,又问:“还需多久?” 侍从答:“回少主的话,主人前些日子出来时刚完成蛤蟆功第九成,余下一成还需三个月才能出关。” 光线阴暗,欧阳克脸上表情看不分明,良久才不发一语转身走了。 天算镜面又起微波,画面流转,只见欧阳克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交给侍从,吩咐道:“将这些种子匀匀地撒在这屋子周围,每日细心照料了。” 侍从领命去了,欧阳克立在窗前抬头望着天色,自言自语道:“你嫁过来看到这里开满了梨花,必定欢喜。”顿了顿逸出一口气,道,“叔父尚未出关,你再等我一等。” 画面又是一转,却是被茶盏抖落地上的破碎声而惊开。茶水在地上蜿蜒,跪倒的白衣侍从瑟瑟发抖。 许久,才听欧阳克开口道:“罢了,想来是这些从江南带回的梨树种子适宜不了西域的气候。你们再去给我买种子重新撒过,办不成的话自行了断罢。” 侍从连声应了,匆匆退去。欧阳克的手抚上掌间的玉箫,衬得指节格外好看。他按上玉箫,袅袅箫声婉转逸出,仍是那曲“流波”,缠绵哀婉竟听得人心生悲凉。 天算神镜“噗”的一声灭了,独留箫声绵延不绝。片刻之后镜面渐渐明朗,入眼是一片灼灼桃花。 只见花树间一排排的蛇队不断游走,大草坪上万蛇涌动,火蛇乱舞。驱蛇人长杆挥动,将蛇群分至两列,中间留出一条道路,数十名白衣女子手持红纱宫灯款款而来,相隔数丈,又有两人缓步而至,先一人身穿白缎子绣金线的袍子,手持折扇腰佩玉箫,正是欧阳克。随后的那人身材高大目光如电,举手抬足自有一股逼人气势。 桃花尽头,一青袍男子长身独立。欧阳克抢步上前跪倒在地,磕了四个头道:“小婿叩见岳父大人,敬请岳父大人金安。” 黄药师尚未答话,紧随欧阳克的高大男子已走到跟前,向黄药师捧了一揖:“药兄,想不到我们东邪西毒竟要亲上加亲,你放心,你女儿做了我侄媳妇断然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黄药师面无表情,只冷冷道:“亲上加亲?锋兄说笑了,我可不敢高攀。” 欧阳克抬头看着黄药师,犹豫着开口道:“岳父,师苑她……” 黄药师负手转过身,露出身后一块石碑,只听他冷声道:“小女福薄,怕是做不了锋兄的侄媳妇了。” 碑上刻着的字落入白衣公子眼里,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脊背绷得僵直。许久许久,他轻笑一声,抬眼道:“不曾想岳父大人这般风趣。”话音落下,他缓缓站起身走向石碑。 黄药师玉箫一横拦住他去路,视线转向欧阳锋道:“锋兄还是请回罢。”看了一眼欧阳克又道,“此事虽与令侄无关,但阿苑等的那些个月,我却替她不值!” 欧阳锋正待开口,欧阳克已撩起衣摆在地上重新跪下,只听他柔声道:“你说只能嫁我一人,我又何尝不是非卿不娶?”顿了顿,轻笑一声,“阿苑,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黄药师面色一滞,终是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一阵风起,几点桃花从枝头飞旋而下。欧阳克的嘴角隐隐有笑意,良久,从腰间抽出玉箫,右手轻轻抚上石碑,道:“你看,我带着箫来娶你了。” 又是一阵风起,柔柔地吹散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漫天桃夭嫣红一片,欧阳克白色的身影渐渐隐去。天算镜面有一瞬黯淡,再亮起来时天空飘了细雨。 仍是在桃花岛,仍是那块石碑前,白衣的公子仍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不过没了蛇群,没了手执红纱宫灯的女子,没了欧阳锋。重重花枝间,只有白衣公子一人静静地跪着。 “你已经在这儿跪了三天了,走罢。”黄药师自花树后缓步走出,看着欧阳克道,“你就算跪一辈子,阿苑又能活过来了么?” 欧阳克的身下落满了桃花,雨丝打在上面,看着有几分凄美。他不接话,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收拢,玉箫在指间莹莹生光。 黄药师看着他,眼神变得悠远。这春雨下得极是缠绵凄苦,黄药师负手在欧阳克身后站了片刻,开口道,“你带着她回去罢,莫要教她再等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子,递到欧阳克面前,“这是阿苑走之前提的要求,说要一把火烧了身子免得埋在地下让虫子咬了去。既然你还当她是你的妻子,那她的骨灰自然是要给你的。” 欧阳克抬手接过瓶子,只见素净的白底瓷瓶上描了几朵淡黄的梨花。他轻轻握住瓶子,踉跄站起身又朝着黄药师拜下:“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黄药师看他一眼道:“这或许是阿苑的意思。”顿了顿又从怀中掏出一根白玉簪子,“罢了,这劳什子你也一并带去罢。女大不中留啊,阿苑,蓉儿没回来你又嫁出去了,留你爹爹我一个人守在这岛上,好啊好啊!”大笑几声,身影渐行渐远。 黄药师青色的袍子在斜风细雨中翩展,点点冷雨溅起镜面一阵涟漪。 再看时,却是回到了白驼山中。白衣的侍从跪了一地,欧阳克的目光冷得令人心生寒意。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侍从,胸口插着一柄剑,鲜红的血蜿蜒了一地。 欧阳克懒洋洋地坐着,仍是一袭白衣,清俊风流的眉眼。墨色的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了起来,那簪子的一头是清雅的梨花形。桌上摆着几样精致菜色,还有一盘鲜嫩水灵的梨子。在他旁边另摆了一副碗筷,坐席上却只有一管玉箫。 只听他冷声道:“我说过了,少夫人不喜欢吃梨子。若是再让我看到,你们的下场跟他一样!” 侍从一连声应了,忙不迭跑上来端走了盘子。又有两人跑过来抬走了横陈的尸体,不消片刻地上已是干干净净。 欧阳克恍若不见,只侧身抚过玉箫,柔声道:“莫要生气了,这些下人不晓事,我替你出气。”那眼神中满满的宠溺已是无法承载。 良久他拿了玉箫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垂头对着玉箫道:“阿苑你看,今年的梨花开得多好。” 欧阳克的笑仍在眼前,天算神镜“噗”的一声灭了,颓然落入师苑怀中。此时黄昏恹恹,师苑的手细细抚过镜面。 有一滴水落到她手背上,又滑入神镜中消失不见。师苑一怔,抬手去摸自己脸颊,竟觉眼角一丝温意。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指间源源不断地流下,止也止不住。她忙伸出袖子去擦,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这般慌乱。 师苑靠在身后的柳树上,夕阳拉出斜斜的影子。她拿起一旁的酒壶,晃了晃,一仰头就着壶嘴喝尽了。 “这青崖子忒也小气,三口两口就没了。”她轻声抱怨几句,酒劲上来有些微醉了,扶着一旁柳树站起身。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宵最。清泉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她咿咿呀呀地唱着,摇摇晃晃回去了。 {射雕卷?完} ------------ 17还珠格格·一 {还珠格格} 青崖子指尖的光打入师苑脑内时,她突然记起那一夜帐顶娇艳欲滴的海棠花以及欧阳克眼底清晰的她的样子,她记起他唤她名字时唇边勾起的浅浅笑意―― “在下西域昆仑白驼山欧阳克,敢问姑娘芳名?” “美玉赠佳人,岂不是甚好?” “你是东邪的大女儿,我是西毒的亲侄子,我们原应该是一对的。” “老天待我着实不薄,师苑,你能嫁给我,我真的好欢喜。” “阿苑,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她看见重重花影间白衣的公子分花而来,拥她入怀时鼻尖萦绕着淡淡果木香。她想开口叫青崖子住手,话未出口,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第二日醒来,她出门往后山走去。远远瞧见白袍的青崖子坐在柳荫下,执了鱼竿垂钓。她快步走过去,往青崖子肩上重重一拍:“喂,小道!” 青崖子懒洋洋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梨子徒儿莫要吓走了为师的小鱼。” 师苑不理他,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上次允我的神镜呢?不是说要送我去体验什么至情至爱么?怎的又不兑现了?” 青崖子一手从怀中掏出面小镜子递过来,道:“拿去拿去,你这小梨子忒烦人!” 师苑并不伸手去接,道:“我又不会用,拿了有何用?” 青崖子不耐烦地摆手,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拿着镜子回去,为师自会来找你。” 师苑接了镜子,视线一扫看到青崖子脚边放着本戏折子,《射雕英雄传》五个字写得飘逸挺秀。她撇了撇嘴,道:“你这小道尽不务正业,这些个故事还不是编来骗人眼泪的?” 青崖子闻言一怔,转头看着她,沉吟道:“这故事写得甚好,借你看看如何?” 师苑转身就走:“我堂堂果子精何时沦落到看这些戏折子了?况且这故事光看名字就知道没什么看头。”说话间已经走远了。 青崖子回过头看着面前平静的池水,半晌从容捏个诀,一朵梨花自掌中现出。这梨花盈盈散着光,正是师苑在《射雕》世界中的所有记忆。 那日师苑跑来找他,开口却是要他取走关于《射雕》的所有记忆。他知师苑执念太深,若藏着这份经历恐怕对日后修行不利,遂点头允了。 梨花在指间熠熠生辉,青崖子看了许久,方才一声太息覆手将它沉入了池水中。 青崖子拾起鱼竿,扛在肩上往回去得远了。在他背后的竹篓里,除了那一本《射雕》之外,还有一册话本子,清丽俊逸的字体书着四个字―― 《还珠格格》。 {还珠格格?一} 乾隆二十四年,北京。 这北京城乃当今天下第一繁盛荣华之地,绣户朱门,宝马雕车,行人来来往往,商贩喧嚣叫卖,热闹非凡。 大街之上干净整洁,来往之人皆是华服珠履,不愧皇城之风。只在拐过街角看不见的角落里,藏身着好几个乞儿,衣衫褴褛,满面尘灰,兀自垂着头打瞌睡。 忽然,身后开了道偏门。酒楼里的小二将昨夜剩下的残羹冷饭倒了出来,乞儿们一拥而上一阵哄抢。一个年迈的老媪在推搡中倒地,其他人却也不顾,仍是往前拼命挤着。 旁边伸出一只手将老媪扶了起来。那老媪已多日没有进过食,年迈体虚加上腹中饥饿,竟站也站不起来。忽觉一阵暖流自掌间传到体内,一时间神清气爽,老媪抬眼去看,扶着她的也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叫花子,脸上邋里邋遢的看不清本来面目。 “婆婆你先坐着。”小叫花子开口,却是女子声音,清清冷冷的甚是好听。 老媪依言在墙根坐下,小叫花子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她。“谢谢啊姑娘。”老媪忙不迭地称谢,那小叫花子微微勾勾嘴角,不发一言走到另一边墙角靠着睡着了。 这小叫花子正是百年梨子精师苑姑娘。那日青崖子施术将她送来此处,一睁眼已经是乞儿模样。她虽是果子精,却深信命数之理,想着既然一来此就是乞儿必定有它的道理,也就不再去管。好在她每日靠吐纳天地灵气就能抵御饥饿,否则这日子倒要难熬了。 只一点,她来到这里之后发现身上灵力所剩无几,竟被封了十之□。她心中恼怒,暗骂青崖子实在太不够意思。她醒来时,手里拽着两件物事,都作葡萄核大小,晶莹剔透宛如两颗珍珠一般。其实普通的珠子又怎能和这两颗相比?这其中一颗乃天算神镜的幻相,另一颗则是一柄梨花枝做的伞。只不过肉眼凡胎看上去跟珍珠子无疑,师苑找了好久找来一根红绳牵了,系在手腕上。 她在这乞丐窝里倒也清静,日子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她搞清楚了所在的年代,也摸清楚了城里哪家酒楼的剩菜剩饭给的最多。 这一日天气晴好,窝里的叫花子们都外出行乞。师苑想着趁此机会正好去城外寻个地方吐纳修行,于是也起身走了出去。 街道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师苑垂头在路上慢慢走着,只觉暖洋洋的太阳呼吸着十分舒坦。 忽然一阵马蹄杂沓,一对官兵开道而来。街上的百姓登时被拦在路两边,再也移动不得。师苑心中烦躁,正想悄悄拐进旁边小巷,忽听得前方一阵喧哗,师苑眼力甚好,瞧清是一位姑娘冲出了人群跪倒在轿前。 “梁大人!小女子有重要的事要禀告梁大人,请大人下轿,安排时间,让小女子陈情……” 轿子被迫停下,一旁的官兵迅速围拢将那女子拉扯开。那女子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儿地喊着“梁大人”,手中举着一个长形的包袱。 官兵边推她边大声呼喝道:“滚开!有什么事到衙门里说!” 眼看着那女子被官兵拽着就要跌倒,人群中又窜出一个穿着淡绿色衫子的姑娘高声喊道:“我们已经去过衙门好多次了,你们那个太常寺根本不办公,梁大人从早到晚都不上衙门,我们要到哪里去找人?” 那拨官兵瞧见又闯进来一人,当即又推又拉,哪知两名女子虽看上去柔柔弱弱却仿佛铁了心要拦轿一般,一时竟奈何不得她二人。 忽然那轿帘拉开一角,梁大人探出半颗头来。两名女子一见登时大喜,哪知那梁大人却是满脸怒色冲官兵喝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拦本官的轿子,活得不耐烦啦!打轿回府!” 那几个官兵听得大人开口,立时手上又加几分力道。师苑瞧得清楚,那两名女子已被推倒在地就差拳脚相加。她心下不忍,转头看见一旁新出炉的包子热腾腾地散着白气,那包子铺老板却不在近旁,伸长了脖子挤进人群正瞧热闹。师苑心生一计,跑过去端了那屉子就往人群一扬。 立时,人群大乱。师苑趁乱跑到那两名女子旁,一手拉了一个就往外跑。那两名女子起先咋咋呼呼的就要甩开手来,师苑作为一枚果子精又岂是寻常女子,牵了她们的手只往前跑,一直到城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你……你是谁?”那淡绿衫子的姑娘跨前一步,看着师苑一脸警惕神色。 师苑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我救了你们一次,难道不应该先谢谢我么?” 那姑娘眼睛一瞪,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金锁!”身后粉色衣衫的女子开口喝住她,转头看向师苑,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声音柔婉温软,师苑转头去看时,只见这女子五官细致,眉目含情,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子温婉风情。 师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原是我多管闲事。”她转身走开几步,见此处地势开阔空气清新,心中欢喜深深吸了几口气。再一回头,见两名女子仍是站在原地看着她,不由微微蹙起眉:“你们怎的还不走?” 那粉衣女子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递到师苑面前,微微一笑说:“这一点银子权当谢礼吧。” “小姐!”金锁喊了声,嘟哝句,“我们剩的那些盘缠,已经不够付房钱了。” 师苑并未伸手去接,转而抬眼看着那女子笑了笑:“我要这东西做什么?” 那女子一怔,犹豫开口道:“买件衣服或者吃顿好的……都可以。” “你怎知我现在吃不好了?”师苑语气轻缓,“再说了,我穿得好看又给谁去欣赏呢?反正我不过是孑然一身在这里而已。”她这话里颇有些哀怨,想着自己不知进了个什么世界,还投了个乞儿的身子。 那女子一听,垂头不语。半晌才像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着师苑,覆上她的手道:“你若不嫌弃,从此随了我罢。” “小姐!”师苑未及回话,金锁蹙眉开了口。 那女子却恍若浑然不觉,仍执了师苑的手,柔声道:“我叫紫薇,紫薇花的那个紫薇。” ------------ 18还珠格格·二 {还珠格格?二} 师苑跟着紫薇走了。她其实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听到“紫薇”这名字没来由地欢喜,想着她们一个是果,一个是花,倒般配的很,说不定这就是司命星君定下的机缘。 只金锁对自家小姐的这个安排甚为不满,絮絮地在耳边念叨:“小姐,剩下的那点盘缠连我们两人的花销都不够,哪儿还供得起多一个啊?” 紫薇沉吟片刻,执了师苑的手,语气歉疚道:“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自是给不起的,你若跟了我,总比现在好……”顿了顿,“你可愿意?” 师苑见她说得真挚,勾勾嘴角道:“我吃得不多。” 紫薇登时大喜。 师苑随了紫薇和金锁,三人一起往城内走去。紫薇一直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盘问。师苑随口编了个“家中遭了劫难,自此沦落街头乞讨为生”的桥段,听得紫薇又是眼眶一红。 “紫薇,我……”师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自强不息的话,就听金锁插嘴道:“都跟了我们小姐了,怎么还敢直呼小姐闺名?” 紫薇出声轻喝住她,转头向师苑笑道:“你不要理她,你与金锁不同,当然可以叫我名字,不必叫什么‘小姐’的。” 师苑尚未答话,就感觉到身后窜出几个男子,眨眼间已将她们三人团团围住。 “哟,两位姑娘生得好俊俏,不如陪公子爷儿几个玩玩如何?”为首的一个男子笑嘻嘻地说,他因见着师苑一身破烂脸上又脏兮兮的,故眉眼一挑没把她放在心上。 紫薇退后几步,拉了师苑和金锁,道:“你们……想怎样?”此时三人刚进得城,正是黄昏时候,天色恹恹的,拐进的这条小巷压根无人进来。 师苑觉得紫薇这话问得忒多余,果不其然,那为首的男子又上前几步,做出一副风流姿态道:“姑娘莫怕,只是想邀你们喝喝小酒而已。” 说话间,已经伸出手来要拉她的袖子。 金锁见状,忙拦在紫薇身前,急道:“小姐快走!”那男子见了也不恼,嬉皮笑脸蹭上来:“小丫鬟身上香的很。” 金锁登时红了脸,怒道:“光天化日的,你们就不怕我们报官么?” 旁边另一个男子摇着手里的扇子,慢条斯理道:“报官?”“扑哧”一下笑出声,道,“你也不问问梁公子的父亲是做什么?报官?呵!” “就是。”另一个男子接口道,“人家梁公子的父亲可是太常寺司官,官居要职,谁敢得罪了他?报官?普通官员敢管么?” “太常寺司官?难道就是那个梁大人?”紫薇脱口道。 那为首的男子一听,笑道:“莫非姑娘认识家父?那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紫薇听得这话,轻轻推开金锁往前几步,急急开口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民女有要事欲陈情于令尊梁大人,不知梁公子可否出面引见?” 那梁公子听了,笑道:“这有何难!既然姑娘说了,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需得为姑娘办了啊。” 紫薇与金锁一听,俱是大喜过望,不由执手而笑。却听那梁公子又道:“只一点,我替你办成了这事,你又如何谢我呢?” “这……”紫薇看了眼金锁,道,“小女子自然永感公子大恩大德。” 梁公子朗声一笑,道:“那倒也不用。”说话间又靠近一点,语气暧昧道,“你今晚随了我去不就行了?” “你!”金锁把紫薇护在身后,低声道,“小姐,这人心术不正,你快走。” 梁公子颇有兴味地打量了金锁几眼,道:“或者把这小丫鬟让我带去也行。” 紫薇拉着金锁,冲梁公子道:“既如此,那就不劳梁公子费心了。”说着,一手拉了师苑一手拉了金锁就要离开。 哪知那梁公子懒洋洋地打了个手势,早已有几名男子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我是诚心邀姑娘喝酒作乐去,姑娘可不要拂了我的一番美意。”梁公子冷冷一笑,“姑娘不领情,可莫要怪我不客气!”话音刚落,挥了挥手,几名男子越围越紧。 “小姐!怎么办!”金锁话音里隐隐带了哭腔。 “你们两个先走。”师苑开口道。 “不行!那你怎么办?”紫薇抓住她的手,“你既随了我,我又怎么能抛下你一人在这里?” “那好。”师苑道,“那你就等着被他抓回府里去当小妾罢。” 紫薇一怔,金锁已经开口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小姐好心收了你,你就这样恩将仇报吗?” 师苑微微一笑并不恼:“好啊,我报恩。你带了你家小姐找机会快点走,不要回头,一直往城里人多的地方跑。” 金锁尚未会意,师苑就在她肩上一推,将她与紫薇推出数丈。紫薇一愣,随即就要冲过来,金锁回过神拖着她拼命往外跑。 那几名男子刚要追,师苑已经扬手抖落了一旁靠在墙上的许多竹竿。一时间,竹竿乱打,围过来的男子俱是狼狈不堪。师苑瞅准时机掉头就走,还没走几步就被一把拎住。 她回头一看,见是一脸铁青的梁公子。她此时心中也甚是愤怒,虽然她是枚果子,但一个大男人这般拎着她实在是太失礼。 她悄悄捏个诀,正想给梁公子来一下就听一阵疾风,一根竹竿迅疾而来砸在梁公子的脊背上。 梁公子吃痛松手,师苑弯腰跳到一旁的墙角,抬眼去看时只见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使劲地冲她挥手:“喂!过来过来!” 师苑不及犹豫,眼看着梁公子就要站起来抓她,起身跑了过去。少年一把抓过她的手,拉着她跑远了。 一直跑出城外少年才松了手。这一番下来,少年头上已见了汗,他回头看师苑居然面不改色倒是吃了一惊,随即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看不出来,你倒是深藏不露。” 师苑扬起眉,那少年指了指她的额头,又指了指自己的,笑了笑。 师苑反映过来,看到那少年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也要表现得疲累一点才是。视线一转看到一旁清澈的河水,忙在河边坐下来,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说:“跑不动了,再也跑不动了。” 少年在身后嗤的一笑,走过来弯腰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师苑见他一身衣物华贵精致,便知他定是这京城里头哪一户的公子哥儿。她在这里一个多月,其他没学会什么,眼光倒是精进不少。 那少年洗完了脸,偏过脑袋看着师苑,笑道:“你不洗一洗么?” 师苑摇头,少年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自己褪了鞋袜跑进河水中。少年在河里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师苑叫道:“你也下来吧,这河水凉快舒服得很。” 师苑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就往回走。没走几步,突觉身后有东西袭来。她猛地回头,一捧水堪堪溅在她脸上。 她还未来得及发火,那少年笑容明媚就这么看着她,像是喜滋滋地等着她骂出口来。师苑一怔,仍是回头欲走。 “喂!”少年急急开口,“你就不生气吗?” 师苑头都不回:“我们做叫花子的,被泼点水算什么?你方才泼我的要换成是剩汤,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那少年愣住,眼见师苑越走越远,忙喊道:“我叫尔泰,你叫什么名字?” 师苑不理他仍是往前走,又听他喊道:“我救了你一次,难道你连名字都不愿对我说吗?” 师苑停下来,细细一想倒也对,作为一枚品行高尚的果子,知恩图报那是必须的。她转过身,看着小河中央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我叫师苑。” ------------ 19还珠格格·三 {还珠格格?三} 金锁看到门外站着的师苑时吃了一惊:“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谁啊金锁?”紫薇听到动静走出来,目光落在师苑身上一怔,随即跑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激动:“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说到后面,眼眶已泛了红。 “有水么?”师苑见紫薇这个样子,自己倒有些尴尬起来,忙岔开话题。紫薇点头:“有,当然有。”转头吩咐金锁,“快去倒杯水来。” “还以为小姐收了个丫鬟,没成想人家是跑来当主子的。”金锁这话说得极轻,只不过师苑耳力极好,一字不落听了进去。 紫薇拉着师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红着眼眶问她梁公子的事,师苑含含糊糊回答了,并未提到那个名叫尔泰的少年。 紫薇垂下眼沉吟半晌,偏着头笑问:“师苑,原来你是会功夫的么?” 师苑一怔,转念一想自己安然无恙从几个壮硕男子手中逃脱不会功夫的确说不大过去,于是微微一笑,道:“嗯,小时候跟着一个跑江湖的师父学过些腿脚功夫,为了强身健体罢了。” 紫薇欢喜道:“那再好不过了,师苑,有你在我身边我可就安心多了。”金锁正端了茶杯走过来,把紫薇的话原原本本地听了去,茶杯在师苑面前的桌子上“喀”地一声,只听金锁说了句:“现在可好啦,小姐你有了师苑,可就管不上我们这种做事毛毛躁躁头脑又不灵便的了。” “金锁!”紫薇轻喝一声,转头对师苑笑着说,“你别在意,金锁就是这样子……” “嗯。”师苑笑笑,伸手拿过桌上的杯盏,低头啜了口。 金锁在房间的地上加了床被褥,紫薇在一旁颇有些难堪地开口:“师苑,今晚只好委屈你一下了……” 金锁突然开口打断她:“小姐,说不定人家师苑本来餐风露宿的,现下能睡床被褥已经很好了呢。” 紫薇未及喝住她,师苑已经点点头,勾了勾嘴角道:“金锁这话说的很对,我们做乞儿的能睡这样的被褥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金锁愣了愣,随即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说话了。紫薇转身从包袱中找出一套衣服放到师苑手里,垂下眼去开口说:“这原是我的衣服,有些旧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换了身上的吧。” 师苑不接,只道:“不行,我不能要。” 紫薇脸上神色一黯,双颊微微泛红,低声道:“这衣服是旧了些……” 师苑想了想,方才明白紫薇定是误以为自己嫌弃她了,只好抬手接过,笑道:“哪里的话,只不过这么好的衣服我可是第一次穿呢。” 当下金锁伺候紫薇洗漱完,又叫店小二给师苑准备了一大缸的水。“都跟了我们小姐了,还搞得脏兮兮的。”她这么说,看了师苑一眼转身自行去睡了。 师苑将紫薇给的衣服搁在一旁,抬手慢慢解下自己褴褛的衣衫。手伸到水里的瞬间,腕里的天算神镜极轻微地亮了亮。 次日天尚未亮,师苑被紫薇和金锁的说话声惊醒。她的体内原本就剩了些灵力,外界的风吹草动都会对她产生影响。故她二人虽压低了声音,但字字句句还是清晰地钻进了师苑的耳朵。 “要不要跟她说一声?”紫薇道。 “小姐,这事关系重大,还是不要随便说的比较好。” “可师苑不是外人,这事迟早得告诉她。” 金锁半晌不语,末了,道:“今天我们先去碰碰运气,等回来后再告诉她也不迟。” 紫薇应了声,一阵悉悉索索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便再没了动静。师苑起身走到窗边,见紫薇和金锁抱着一个长形的包袱急匆匆地往外走去。师苑站在窗边看了会儿,转身回到屋内闭目运气开始修行。 过得半日,紫薇和金锁方才回来。两人原是有说有笑走进来,一见师苑就住了口,神色有些尴尬。师苑恍若未觉,只倒了两杯茶在桌上,笑道:“你们回来啦。” 紫薇仔仔细细瞧了瞧师苑,笑着走进屋来,一把抓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师苑,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好看。” 师苑未及答话,金锁插嘴道:“这样干干净净的不好吗?偏偏要弄得邋里邋遢的样子。” 师苑微微一笑,目光一转看到紫薇与金锁对视一眼,神色间颇有些不自然。她不及紫薇开口,先笑了笑道:“这京城里头我可比你们熟悉,你们要逛也不叫我。”语气间颇有些埋怨。 紫薇笑起来,看样子是松了一口气:“你愿意带我们去逛那可再好不过了。” 紫薇和金锁几乎天天都拿着那个长形包袱早出晚归。起先,紫薇还犹豫着开口问师苑要不要同她们一道,师苑勾勾嘴角一直以身子不爽推脱,后来紫薇瞧出来她的意思也就不再提。 她们在外头跑,师苑便呆在客栈里收拾整理。这些洗洗弄弄的事她当初在碧虚观的时候就是自己打理,所以做起来还算顺手,紫薇见她手脚勤快待她更是亲密,只那个长形包袱之事却没提过,师苑也不问,这事就搁下了。 这日,远远的,师苑就感受到了紫薇与金锁的气息。她是集天地灵气而生的精,对于气息有着天生的敏锐。脚步声还没到门前,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脆生生地叫道:“哇,你们两个住这么讲究的地方,肯定是有钱人……”话音未落,房门一下子被推开,正站起身想开门的师苑愣在原地。 推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一双大眼睛慧黠灵动。她眨眼看着师苑,忽而大声笑起来。 紫薇和金锁随后赶来,连忙相互介绍了,原来这姑娘名唤小燕子,方才在外面帮着抓住了偷紫薇包袱的小贼,现下正是顺道送她们回来。 小燕子拉住师苑的手,转头看向紫薇笑着说:“想不到你这儿还藏了个漂亮姑娘。” 紫薇抿嘴一笑,小燕子回头看着师苑,豪气地拍了拍胸脯道:“师苑,我叫小燕子。紫薇和金锁是我小燕子的朋友,你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师苑微微一笑,点头应了。当下几人坐在一处叙话,师苑从紫薇话中听出这小燕子是靠在城里卖艺糊口,只不过好像手段并不光明正大,凭了点小聪明挣钱。 那小燕子对紫薇的话不甚在意,嘻嘻哈哈地胡乱应了。几人一块说了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小燕子起身告辞,临走时拉了紫薇的手笑道:“我住在柳树坡狗尾巴胡同十二号,一个大杂院里,有事尽管找我!” 有过得几日,金锁一大早唤醒了师苑,三人打点妥当出了客栈往狗尾巴胡同行去。好不容易寻到路,远远的就听到有朗朗书声传来,细细一听原来是《三字经》。 读书声顿在“孝于亲”就再也背不下去,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道:“孝于亲怎么样?”紫薇微微一笑,跨进院门道:“孝于亲,所当执。” 小燕子闻声回头,见到来人喜上眉梢,忙跑过来拉了她们三人的手。紫薇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交到小燕子手中,金锁在旁边道:“小姐把太太留给她的翡翠耳环和翡翠镯子都给卖了。” “什么?”小燕子提高了嗓音,“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紫薇笑笑,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小燕子眨眨眼睛,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转而笑了笑,拉了她们三人的手往房间走去,边走边说:“我看啊,既然这样你们不如搬来和我同住算了。” ------------ 20还珠格格·四 {还珠格格?四} 紫薇搬到了大杂院里与小燕子同住,师苑自然也是跟了去。金锁手脚麻利在小燕子房里加了几床被褥,她瞥一眼站在旁边打下手的师苑,伸手拿过旁边的被褥塞到她手里,道:“你自己铺去。” 师苑瞧见金锁给自己铺的被子已是有七八分破旧,塞给她的却是半成新的缎被,一时站在原地没动。金锁看她一眼,手下未停只道:“你瞧什么?我给你好的被子又不是想让你领我的情,只不过看在你曾经沦落街头怪可怜见的。” 师苑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这大杂院中老老少少皆是纯良质朴之辈,日子热热闹闹的倒也这么过来了。只一点,四个姑娘挤在一个房间里,师苑吐纳修行起来颇有些不便,只能寻紫薇与金锁外出跟着小燕子卖艺之时才得个时机。初时,小燕子从金锁嘴里听说师苑会拳脚功夫,兴致高涨当场就要和她对招,好不容易给紫薇拦下了又说要师苑第二日随了她去一同卖艺。师苑尚未答话,紫薇笑着开口道:“小燕子你不要缠着师苑了,明天起我跟金锁陪你去怎么样?” “你们两个这娇滴滴的模样跟我去能干什么?”小燕子不以为意地笑,“还是师苑跟了我去比较好。” “我们两个可以帮你收钱啊。”紫薇含笑道。 “我可不听你的,我就要叫师苑明日跟我去街上过过招,怎么,师苑你不愿意?”小燕子抓了师苑的手问,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动真格的,你要打不过我你就逃。” 师苑笑起来:“好啊,那我逃了你可不要追着打。” 小燕子大喜,连声叫道:“一定一定。” 次日一大早,几个人打点妥当出了大杂院。柳青柳红在市口摆开场子,小燕子拿一面铜锣“铛铛”敲得几下,又卖力一吆喝,立马围了一大群人过来。 小燕子抄起一旁的红缨枪一抖,一身劲装端的是英姿勃发。她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对师苑道:“师苑,你挑个趁手的兵刃,我们过几招。” 紫薇转头拉了师苑的手,嘱咐道:“你陪小燕子玩玩就好,仔细不要受了伤。” 师苑微微一笑,拍了拍紫薇的手缓步走进场内。她看了眼余下的兵刃,笑道:“我可用不惯这些东西。” 小燕子闻言爽快地将红缨枪扔给一旁的柳青:“你说的对,我们赤手空拳打才有趣。”抿嘴一笑,“师苑,看招了!”说着朝师苑抱拳一揖,比出一拳就朝师苑打去。 师苑侧身让过,小燕子喝了声彩反手又是一拳。师苑跟小燕子没对几招就知她功夫并不高,她不敢认真打,只怕一不小心走了体内灵力伤了小燕子。 两人一来一往,一个心有顾忌一个乱打乱缠,不经意倒过了好几十招。小燕子本身长得就好看,加之特意想要讨喜观众,打斗中不时故意撞翻个小桌摔个跟斗,把周围人惹得一阵哈哈大笑。 紫薇与金锁从柳红手里拿了钱钵,向围观的观众走去。众人见捧着这钱钵的两名姑娘长得也是清丽水灵,举手投足自有雍容端整之风,不似行走江湖倒像出来游玩的贵小姐,不禁暗暗称奇,纷纷慷慨解囊。 小燕子在半空一个翻身顿住,冲着师苑回眸一笑:“师苑,你功夫居然这么好!不行不行,今天我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我就不叫小燕子!” 一旁的柳红忙上来拉住小燕子,笑着轻声说道:“小燕子你别胡闹,要打回去打去。” 小燕子不理她,盈盈一笑就挥拳冲师苑扑去。师苑心中暗暗叫苦,自知今日若是不败,小燕子定是不会收手。当下故意手忙脚乱,怎知那小燕子依旧胡打乱缠,场外围观的人群看得明白,更是放声大笑,赏钱打得愈加慷慨。 紫薇与金锁心中欢喜,不由相视一笑,捧着钱钵连声道谢。混乱中,只见一锭银子轻轻放在钱钵最中央,这银锭子在满满的铜板中甚是扎眼,紫薇心下一惊抬眼去看,人群中一个少年公子冲着她咧嘴一笑。 这少年公子锦衣玉带,笑起来眉眼弯弯。紫薇知他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不敢大意,敛襟行了一礼,口中称谢。那少年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着说:“我看场中的姑娘打得好才给的赏银,原本就是你们应该得的,没什么好谢。” 紫薇笑了笑,又行一礼刚要走开,那少年公子突然开口问道:“冒昧敢问小姐一句,那场中黄色衣衫的姑娘可是叫师苑?”他方才听那叫小燕子的姑娘朗声叫了句,也不知有没有听错。 紫薇诧然抬头,转口问:“公子认得师苑?” 那公子听了这话,心中欢喜,眨眨眼睛笑意盎然:“啊,算是故交。” 紫薇点了点头,暗想不知师苑怎么认得这般人物。金锁在旁边插嘴道:“这位爷,你莫不是认错了吧?师苑以前可不是这模样。” 紫薇没来得及喝住,那少年公子就笑了笑,道:“我知道啊,她以前可没这么干净。” 紫薇与金锁交换了一眼,紫薇出声道:“需不需要叫师苑来与公子见个面?”那少年公子却是连连摆手:“不必不必。” 紫薇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早已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中二人的打斗,遂兀自笑笑,捧了钱钵走了开去。 另一边,师苑打得漏洞百出,只听小燕子哈哈一笑,高声道:“这下子你可要输了!”话音未落,左手挥拳倒钩,右手直接打向师苑腰间,眨眼之间,师苑连退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小燕子面色得意,扬着脑袋道:“怎么样师苑,你服不服?” 师苑勾勾嘴角:“服,由不得我不服。”小燕子听了这话更是欢喜,紫薇和金锁早已放掉钱钵跑过来检查师苑有没有受伤,小燕子兴高采烈地晃着紫薇的手臂道:“紫薇,你有没有听见,师苑说了,她服了我了。” 紫薇嗔怪道:“小燕子,你下手也太重了点吧?”又看着师苑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燕子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转而跑去柳青柳红跟前一叠声地叫道:“你们听见没有,师苑承认我功夫比她厉害了!” 柳红笑道:“听到了听到了,小燕子你别晃了。” 师苑笑了笑,垂头对紫薇道:“不碍事。”紫薇这才表情缓和,稍稍放心。金锁在旁边突然开口:“那位认识师苑的公子呢?” “什么公子?”师苑抬头看着金锁,问。 “就是刚刚站在那里的公子嘛。”金锁伸手一指,“怎么不见了呢?还说与你是故交来着。” 师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没有什么公子哥儿,又听得金锁的后半句话,不知怎么脑子里就现出那个叫尔泰的笑容明亮的少年。 那日之后,师苑再没跟小燕子她们去卖过艺。原因很简单,只要师苑跟了去,小燕子就坚持要跟她过招。这功夫上的事,紫薇与金锁不识,柳青柳红却是瞧得明白。他们知师苑这戏演得辛苦,还不容易说服了小燕子让师苑留在大杂院里照看老小。 师苑也乐得留下,处理完大杂院的事还能抽空找个隐蔽所在修行,真是再好不过。 又过得几日,一夜在院内摆了香案,紫薇与小燕子结拜为姐妹。小燕子刚在香案前跪下就像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一把拉住旁边的师苑道:“师苑你也跪下,我们一起结拜。” 师苑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不行,我是紫薇的丫鬟,怎么能跟你们结拜?” “怎么不能?”小燕子转头看着紫薇,“紫薇,你想不想和师苑结拜?” 紫薇走过来携了师苑的手,柔声道:“今天若能一起结拜那再好不过,师苑,当初我让你跟了我原本就没有打算把你当丫鬟来看。” “对嘛对嘛。”小燕子接口,“师苑你拜不拜?你今天不和我们结拜就是看不起我小燕子!” 师苑听得哭笑不得,小燕子又问:“怎么样,想好了没?” 师苑想了想,仍是摇头看着紫薇道:“我当初答应跟你,是把自己当做你的丫鬟的。无论如何,断然不能与你结拜姐妹。” 紫薇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说:“结不结拜又有什么关系,情谊在就行了。”师苑也笑:“就是这个理。” 当下不再多话,紫薇与小燕子在香案前盈盈跪下,结拜为姐妹。又定下了小燕子随紫薇姓“夏”,又因小燕子抢着做姐姐,所以生辰定在了紫薇前一天,也就是壬戌年八月初一。 这一夜,月色如洗。 当晚,在小燕子的房间内,紫薇当着师苑和小燕子的面打开了寸步不离身的长形包袱。那里面,是一把折扇和一卷画。 小燕子简陋的房间里一灯如豆,紫薇抱着折扇与画卷,一段旖旎陈旧的风流韵事在她轻柔温婉的话音里徐徐展开。 紫薇说完,半晌没人说话。良久,小燕子才虚弱地开口:“天啊,我居然和一个格格拜了把子!”话音未落,紫薇慌忙奔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你千方百计要找梁大人就是为了这个么?”师苑开口问。 “若是还有其他法子,也用不着托那狗官!”金锁愤愤地插嘴,“我们从济南到北京,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辛苦,却始终找不到见皇上的门道。” “如果你进不了宫,那就只有等皇上出宫……”小燕子突然道,“你知道吗,皇上下个月好像要到西山围场狩猎。” ------------ 21还珠格格·五 {还珠格格?五} 师苑这枚果子精,算来也有七百多年的高龄。很久很久之前,她这个种族还不甚稀罕,天地灵气充盈极易恩泽花草果木,若是细细盘算,果子精一族在六界中还能靠数量捞上个排名前十。六界中没有敢当面和果子精叫板的,试想一下,若是一个凡人跟一棵枣子树吵了架,那树上的枣子精每个都吐口唾沫,也够让那凡人用个缸盛起来喝上整整一年的酸枣汤了。 后来果子精一族遭了劫,原本的泱泱大族一夜之间不复兴旺。新生的果子没能等到修炼成精,不是被飞禽走兽给拱了就是给凡夫俗子给摘了吃下肚去,又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六界中竟再没出现过一枚果子精。 那早已飞升仙位的蜜桃仙君见自己的后代小辈这般不出息,心中好生忧虑。愁着愁着,硬生生把一个年华正好的帅仙君给愁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俊仙翁。据说那一阵,天庭之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一枚果子都没结,兴致勃勃去参加蟠桃大会的仙人们败兴而归,从此仙界中为果子精一族忧虑的除了蜜桃仙君外又多了好些个神仙。没有蟠桃的蟠桃大会之后,那些神仙纷纷上表玉帝,字里行间写得颇为催泪,玉帝阅后愁眉紧锁。又有六界八卦称,那一夜玉帝前往王母寝宫歇息,被王母娘娘给打了出去,伺候在旁的小仙侍听得明白,王母娘娘当时叉腰对着玉帝吼,若是园里仙桃再结不成,让他自行去找月老解了两位的姻缘绳。 这话一撂下,传闻中六界头号惧内份子玉皇大帝哀哀怨怨地回自己寝宫歇了。第二日卯日星君刚打着呵欠打卡上班,明显精神不佳的玉帝就召集群仙开了个会,会议上,群仙就果子精一族落难的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并提出了众多解决方案,最后以投票表决的方式一致通过了太上老君的提案――“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小果子?” 第二日,一个振奋果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果子界――玉帝体恤果子精一族现状寥落,特下明诏赐果子精一族半仙身份。此昭一下,六界哗然。 花草果木若得恩泽便能修炼成精,说得好听叫“精”,像是带了几分空灵之气,其实讲清楚也就是“妖”而已。玉帝的半仙身份一赐,便是削去了果子精的七分妖气,又补上了七分仙气。如此一来,但凡是悟性高又运气好能成精的果子,只消再稍稍上进一些便能假以时日位列仙班。 自此昭之后,果子族一派欣欣向荣。果子们无一不是卯足了劲要修炼成精,怎奈爱拱果子的飞禽走兽和爱吃果子的凡夫俗子亦是全力以赴,致使最后能成精的果子依旧寥寥无几。好在王母蟠桃园里的桃子在蜜桃仙翁的悉心照料下终于结了果,玉帝的爱情算是捍卫住了。不过果子族亦有秘辛,称蟠桃们之所以长出来了,是因为听说蜜桃仙君自变成仙翁之后愈发成熟有魅力,举手投足沧桑性感,这才拼了全力要探头一窥芳姿。 当然,这些俱是后话。 师苑这枚百年梨子精,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茁壮成长。也就是说,师苑她是半仙,有七分仙灵同时也有三分妖气。 正是这三分妖气,注定了她不能接触人间帝王,不能进入皇宫。 青崖子小道将神镜天算交给她时曾附赠了一本《神镜使用手册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其中提到了一点,那就是即使在镜中也千万不能接触真龙天子,不能进入龙气最重的皇宫。好在她这枚梨子精顶了个“半仙”的名号,有那七分仙气打底,余下的那三成妖性若是接触到了龙气倒也不致灰飞烟灭,只是可惜那所剩无几的灵力怕是要回不来了。 师苑仔细算了算,觉得用灵力来换皇宫游着实不合算。心下一计议,已经决定了不随紫薇寻爹。只是如何开了这口,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紫薇待她不薄,倘若不告而别只怕又生枝节。 一晃又过好些时日,西山狩猎的日子到了。 小燕子带着她们三人到了围场东边的峭壁之下。紫薇背着包袱,那里面是作为认亲信物的折扇与画卷。 翻过这座悬崖峭壁,便是狩猎的围场。小燕子在前面带路,紫薇跟在后面爬得汗如雨下,金锁也是气喘吁吁,师苑跟在最后。 这险峻荒凉的峭壁对于师苑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只是她自得知紫薇的爹是当今圣上之后始终盘算着如何与紫薇分别,故一路上始终沉默不语。紫薇与金锁早已累得自顾不暇,只当师苑也是精疲力竭。 紫薇与金锁身子柔弱,没多久就已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小燕子因有些腿脚功夫,身子骨自然比她们要硬朗许多,倒是轻松。紫薇自出生以来何曾累过这样,金锁也连打退堂鼓。两人被小燕子一通抢白,终于还是勉力往上爬。 又过一盏茶时间,只听紫薇一声尖叫,整个人从山壁上直直滑落。小燕子与金锁连声惊呼,然而紫薇下落的速度太快却是抢救不及。眼见紫薇就要滚落山崖,师苑一手抓住身旁缠绕的藤蔓,身子已经飞扑过去,两人往下滚出一段距离才刹住。 待得小燕子与金锁从上面跳下来查看两人伤势,紫薇的一条胳膊上已是血迹斑斑。小燕子又过来检查师苑,却见她毫发未伤不由啧啧称奇。 师苑忙转开话题:“紫薇,你的信物怎么样了?” 紫薇急急打开包袱,见折扇画卷都完好如故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番下来,众人都是担惊受怕,又见紫薇受伤不轻,遂暂作休整。 紫薇只伤到了皮肉,师苑只要施个小法就能治愈。师苑想了想,觉得紫薇要是看到自己的伤口自动愈合了,估计会心力交瘁直接晕过去,只能作罢。紫薇垂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又抬头望了望山壁,开口道:“小燕子,师苑,你们听我说,我们四个人要是想翻过这座山恐怕翻到明天还到不了。可是如果只有你们两个,那就轻而易举了……”她垂首沉吟片刻,又道,“所以我想,不如你们带着信物帮我跑一趟吧。” “你要我帮你当信差?”小燕子不由抬高了声音,紫薇点了点头,小燕子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就这么办!师苑,我们走!”说着就站起身要拉师苑的手。 “紫薇。”师苑道,“我不能帮你跑这一趟。” “为什么?”金锁扬眉,“小姐一直待你很好不是吗?你连这点事都不愿做?况且翻这座山,对你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这座山对我的确没难度。”师苑道,转头看向紫薇,“只是这一趟,我真的不能去。”翻过这座山便是围场,如果小燕子的消息没错那就极有可能会见到真龙天子,除非她这颗果子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去观瞻。 “师苑你……”小燕子张了张嘴,出声道。 “也好,你不愿去的话就跟我和金锁回去。”紫薇打断小燕子,笑了笑,“就凭我们两个人的话恐怕要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呢。” 小燕子背着紫薇的包袱继续翻山,师苑搀着紫薇慢慢往回走。金锁对于师苑方才不答应替紫薇去为围场一事仍耿耿于怀,一路都没给她好脸色。师苑倒不甚在意,她的理由不足为外人道自然只能哑巴吃黄连。 回到大杂院,柳青柳红看到三人的样子吃了一惊,忙上来帮忙。待收拾妥当给紫薇和金锁擦完药换好衣服,柳青柳红又问起小燕子,紫薇看了师苑和金锁一眼,只能摇头称不清楚。 一连好几天,小燕子都没有消息。紫薇成天以泪洗面,金锁又是个没主意的。柳青柳红来问了好几次,紫薇始终不肯说出缘由,只让他们多去皇宫附近打探打探。 看到紫薇哭,金锁又免不了跑来责难师苑:“要是你跟了小燕子去,两人也有个照应,怎么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杳无音讯呢?” 师苑无言以对。 又过几日,有消息传来说皇上在西山狩猎时抓了个女刺客,柳青带来这个消息,紫薇一听当时就昏过去了。师苑一惊,刚想过去扶持,金锁已经推开她把紫薇搀回了房间。 皇宫的事绝非柳青柳红这样的平民百姓可以随随便便探听得到的。师苑也尝试着放出灵识去寻小燕子的踪迹,怎奈来到这世界时灵力被锁掉太多,余下的那点压根操纵不了灵识。众人皆是万般担忧,紫薇尤甚,几乎整日整夜都在懊恼自悔。 小燕子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再没任何消息。 又过几日,柳青带回消息,却是皇上要祭天酬神,带着新封的还珠格格。 ------------ 22还珠格格·六 {还珠格格?六} “师苑,你家小姐的药熬好了,你快端了去。”厨房的小丫头倚在门口冲她扬了扬手。师苑自庭院里的树下站起身拍掉裙裾上沾到的尘土,快步过去小心翼翼端了药碗往紫薇暂住的房间走去。 她们现下呆的是学士府,那日紫薇亲眼见到皇上新封的还珠格格居然就是小燕子,她看着小燕子坐在轿中朝围观的人群挥手致意,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皇上如何宠爱这个所谓的“还珠格格”,还珠还珠,可不就是沧海遗珠、还君明珠么。 紫薇冲出了人群,站在她旁边的师苑甚至都来不及拦住她。再后来便是一片混战,紫薇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学士府的床上。 紫薇说了自己的故事,师苑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先前紫薇把自己的故事珍而重之连柳青柳红都不愿告诉,现下小燕子取代她成为了格格,她却原原本本对刚见了面的福家上下坦白。这么想着便真的笑了出来,一道目光望过来,师苑唇边残留的笑意来不及收回,这目光来自福家二少爷――福尔泰。 曾经有一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年告诉师苑,他的名字叫尔泰。那个少年就是福家的二公子。 他的目光在师苑脸上顿了顿,随即绽开一个笑。那笑容仿佛勾了一抹冬日暖阳,师苑有一瞬间的晃神,然后在清醒过来之前也回了一个笑。 紫薇的故事说完,大学士福伦沉吟半晌,开口却是要紫薇先在府里住下。紫薇推辞一番,终还是答应了。师苑垂头勾了勾嘴角,到底是官场上打滚惯了的,明白最先应该做的就是安抚人心。 自那以后,便在这学士府住下了。 这夜,师苑待府里的人都歇下了,看窗外月色正好心中欢喜,手掌在窗台上轻轻一摁翻了出去。 月朗星稀,师苑在屋顶坐定,晚风轻拂细细嗅来有浅浅淡淡的花香,师苑将手腕举到眼前察看腕间的天算。 “你在上面干什么?” 师苑一惊,探头去看时只见月色下一个笑意盈盈的少年负手看着她――福家二公子,福尔泰。 尔泰勾勾嘴角,在身旁的石桌上一借力,翻身也上了屋顶。他在师苑身边坐下,笑道:“我还以为我们家进贼人了呢。” “你又怎知我不是贼人呢?”师苑移开视线,随口应了句。 尔泰沉吟半晌,才道:“那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去拿。” 师苑一怔,回头去看时才发觉他表情认真。她略略失笑,只道:“多谢福二爷好意了。” 一时两人无话。晚风熏得人昏昏欲睡,师苑看了眼旁边正低头摆弄自己腰间玉佩的尔泰,挣扎着要不要一巴掌把他拍晕好让自己清心修行。正自犹豫间,尔泰突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尔泰忙别过脸去,一手握拳清了清嗓子:“你怎么不问我,到底相不相信你家小姐的故事?” 师苑的目光落在尔泰渐渐烫起来的耳根上,她勾勾嘴角道:“你不是也没问我怎么转眼就从小乞丐变成小丫鬟了么?”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尔泰一怔,随即笑起来。那清朗明亮的笑声在夜色中分外好听,师苑回头去看时只见少年弯起的眉眼,那眼底干净澄澈,波光潋滟。 他敛了笑意道:“宫里的小燕子我接触过。”师苑回过头去看他,尔泰斟酌了一番又道,“我只能说,她不像是心机重到会欺骗结拜姐妹的人。” 师苑笑了笑:“福二爷倒是了解她。” 尔泰脸又一红,别过视线轻声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你不要多想了。” 师苑尚未开口,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琴音,片刻之后又隐约起了婉转缠绵的歌声。师苑凝神去听,压根没注意到身旁的尔泰又说了句什么。 “什么?”师苑偏头看着尔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到。” 尔泰的神色有些怪异,捂着胸口闷声道:“没什么。” 又过几日,福家大公子尔康见紫薇成日闷闷不乐,遂开口提议去郊外游玩。福家上下自然没意见,指不定家里住着的这一个就是金枝玉叶需得好生照料着。 紫薇犹豫片刻,拗不过金锁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怂恿也点头应了。这一日,一辆马车载着紫薇金锁还有师苑,福家两位公子各自骑在马上,一路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尔康挑的地方极好,群山环绕,满目葱翠。云淡风轻,呼吸间尽是浅淡花香。师苑当先跳下马车,看到眼前这光景着实喜欢,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尔泰策马过来,笑道:“这地方我哥平时可不愿他人来此,你们今日倒是好福气。” 师苑看了他一眼,奇道:“连福二爷也不给来么?” 尔泰瞥了眼尔康,笑意盈盈道:“是啊,看你家小姐多有面子!” “尔泰!”尔康也跳下马来,轻声喝了句。师苑瞧了尔康一眼,心里觉得这贵公子真是小气的紧,又觉得这些贵门高宅里果真亲情淡薄,亲兄弟俩做到连块地都不愿共享的份上也着实不易。 这么想着,她倒有些同情这福二公子了。回头一看,福二公子已经忙着指挥下人家仆在一处草地上摆开席,一边指手画脚一边笑靥如花,师苑撇了撇嘴角,默默地将那一份同情给收好了。 师苑回身去扶紫薇,帘子一拉当先出来的却是金锁,她瞧了师苑一眼,颇有些不满:“你倒好,下来这么久都想不到要扶小姐。” 师苑只笑笑,扶了后面的紫薇下车。紫薇环视了一圈,赞道:“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地方?简直是个仙境!” 尔康缓步走过来,看着紫薇道:“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紫薇点头,“真的是太喜欢了!” 尔康柔声道:“这是我常常来的一个地方,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幽幽谷’。” 师苑正忙着帮金锁从车里搬食盒下来,听到尔康的这句话不由得呛了下――这福家大公子,未免也太酸腐了点。 “好美的地方,好美的名字。”紫薇又赞了句,师苑看了她一眼,心里默想这两人倒是般配。 “你瞧什么?”金锁头也不抬,道,“只有小姐和福大爷这样风雅的人才欣赏得来这样的景,懂得这般风雅的名字,你呀,还是手脚麻利些快帮我搬东西吧。” 师苑应了声,接过金锁递过来的食盒。 待得下人收拾妥当,一行人落了座。师苑原本和金锁站在旁边,尔康微微一笑,道:“你们小姐都没把你们当丫鬟,我们又如何使得?快都坐了吧。” 师苑这才和金锁挨着紫薇坐下了。紫薇让金锁把食盒打开,拿出好几盘糕点。这些糕点做得精致诱人,师苑忍不住“咦”了一声。 紫薇含笑道:“听说要出来游玩,就借用贵府的厨房和金锁一起做了些点心。匆匆忙忙的,也不知做得好不好。” 尔康道:“你做的,必定好吃。” 紫薇垂下头去,师苑偏过头看她,竟发觉她红了脸。师苑正自惊奇,尔泰已经取了一块桃花糕咬了一口,连连赞道:“好吃好吃,看不出来你这么一位大家闺秀居然还会做糕点。” 紫薇轻声道:“什么大家闺秀,我又算什么大家闺秀呢。”尔康忙向尔泰打了个眼色,尔泰会意,嘻嘻哈哈扯开话题:“这翡翠蒸饺做得也好,我先尝了。”筷子伸到一半顿住,尔泰看了师苑一眼,突然开口道:“这些点心是你一起做的吗?” 师苑摇头:“我不会做这些。” 尔泰应了声,筷子在半空打了个弯落在师苑面前的小碟子中:“那你快尝尝看,你们家小姐的手艺好极了。” 师苑抬眼见面前少年的笑脸明媚干净,视线一转又瞧着碟中的蒸饺晶莹喜人,拿起一旁的筷子往嘴里送了。 “怎么样?”尔泰笑吟吟地问。 师苑连连点头,嘴里却被蒸饺塞满而说不出话来。尔泰开心地笑笑,转手又夹了只蒸饺放到她的碟子里:“那你多吃点。” “紫薇,你做的东西真好吃。”师苑偏过头去想和紫薇说话,一回头却见紫薇掩着袖子正看着她和尔泰两人在笑,一旁的尔康也是一脸高深莫测。师苑莫名其妙,垂下眼把饺子吃了。 用完糕点,师苑寻了个空溜开来去。她见此处风景甚好鸟语花香,准备偷偷找个无人角落吐纳片刻。 谁知,前脚刚在一棵桃花树下坐定,后脚那福二公子就跟了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跑到师苑跟前,也一撩袍子坐下,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热热闹闹的在一处说话不好吗?” 师苑没回答,她的手指在身后围成了一个圈,只要轻轻一弹眼前这少年公子就能悄无声息地昏睡过去,谁让他没事跑来扰人清修呢。 “你怎么不说话?”尔泰又问。 “我喜欢一个人清清静静。”师苑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下来,松了手面无表情道。 “这又是什么怪癖好。”尔泰笑道,“我一直以为徐伯的性子够冷的了,没想到你比他还寡淡。” 师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徐伯是谁?” “我们家的车夫啊。”尔泰扬起头,道,“喏,就是刚刚送你们来的那个。” “……” ------------ 23还珠格格·七 {还珠格格?七} 自幽幽谷一行之后,紫薇的心情明显好了些。师苑看在眼里,真心觉得可以让福家两位公子再办一次郊游什么的活动,这样说不定紫薇性情大变再也不唉声叹气愁眉紧锁了。 可惜师苑这一美好的遐想没能最终实现,原因是小燕子出宫来了。 当尔康把这个消息带给紫薇的时候,她二话不说跌跌撞撞就冲出了房间。师苑和金锁交换了一个眼神,忙跟在后面。 紫薇几乎在看到小燕子的那一瞬间就再也动弹不得,金锁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扶住她,师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到一边看着他们。 跟在最后的尔康关上了门,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来回看着紫薇和小燕子。过了好半天,紫薇才开了口:“小燕子,身上的伤好了没有?这样出来,安全吗?” 师苑觉得紫薇的这句话问得真是高明,她曾经听青崖子给她讲过山下人间的一些戏文,知道紫薇这句话一出明显开始打温情牌了。果不其然,本来还呆呆愣愣看着紫薇的小燕子一听这就话一下子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师苑看到跟在小燕子后面的还有一个举止不凡的公子,她刚看得两眼,突觉体内一阵翻涌,忙闭目运气将灵力压下去。师苑稳住呼吸,朝门边退开几步――不会有错,那位年轻公子身上沾了龙气,好在不甚重,对师苑倒也没什么影响。这学士府中的老爷公子都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好在他们沾上的龙气并不多对于师苑这个七百年的梨子来说压根没有任何威胁。 师苑忍不住又瞧了那公子几眼,心里认定他定是哪位阿哥,有着皇室血统此外定是很得皇上喜爱,能够时时见着圣驾,否则一般人岂会那么容易就带了真龙之气?至于同样是皇上的儿女,为何师苑面对紫薇的时候却没任何不适,师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紫薇虽然有个做皇上的爹却从来没见过他,自然不可能沾上龙气。 师苑瞧那公子爷的几眼尽数被一旁的尔泰看了去,他自旁边绕到师苑跟前,低声道:“你在看什么?” 师苑忙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尔泰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师苑忍了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问:“福二爷,跟着小燕子一起来的那个是谁?” 尔泰看了她一眼,闷声道:“五阿哥。” 是了,师苑对自己的推理能力颇为满意,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又看了眼五阿哥。尔泰负手站在她身边,凉凉地加了句,“很好看?” 师苑干笑两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跨了半步。尔泰扫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小燕子已经停止了哭泣,眼中仍挂了泪水。紫薇握了小燕子的手,小燕子满脸泪痕探头看了师苑一眼,她张了张嘴开口问众人可否去紫薇房里说些悄悄话。 福伦等人自然允了,小燕子过来牵了师苑的手,哽咽道:“师苑……我们说说话好吗?” 师苑看了她一眼,只觉眼前一晕,脚下不稳退了一步。小燕子呆呆地看着她,手颓然落在身侧。 “师苑,你在怨我怪我对不对?”小燕子泫然欲泣。 师苑体内血气上涌,想起最近尔康尔泰带回来的消息无一不是小燕子如何得圣宠如何又惹皇上生气如何让皇上开怀大笑之类的事,知道定是小燕子最近接触天子太多身上龙气尤盛,再加上这么近的距离,师苑脑中混沌,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燕子看着她,掩面长叹一声,头也不回地奔出去了。尔泰深深地看了一眼师苑,没有说什么。 师苑看着小燕子的身影,忌惮她身上的气息而不敢追出去,终还是移开视线自己回房了。 小燕子回去后的第二天,传出消息说被皇上逮了个正着。紫薇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愁容又一次开始担惊受怕。成日就抓了师苑跟金锁的手喃喃问:“小燕子不会有事吧?皇上会不会打她罚她?” 好在没隔几天尔康就带回消息说皇上已经原谅小燕子了。师苑打心眼里感激酸腐酸腐的福大爷,觉得这次他是真的做了一件大好事,要是这消息再不来,她可要被紫薇念叨得现出原形了也说不定。 在学士府呆了有多少日子师苑已经算不清了,按理说紫薇已经跟小燕子说了让她替自己当好这个格格,那按照紫薇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回济南老家了,不过紫薇不提,师苑自然也不能提。 又过几日,她忽听得金锁无意间透露,说尔康少爷正筹划着要把她们送进宫去。 “怎么,你不知道了吧?”金锁有些得意,“当然了,这件事小姐肯定是不会跟你说的,她也就随口跟我提了几句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觉得小姐不待见你。” “进宫去?”师苑根本没听金锁絮絮叨叨在讲些什么,“我不去。” 金锁看她一眼,道:“如果尔康少爷真要把小姐送进去,那我肯定是要跟着去伺候小姐的。至于你嘛,反正当初小姐让你替她当信差你也不愿意,想来让你跟着进宫你也是不愿意的了。” 师苑张了张嘴,不过答不上话来。她想了想,明白福家大少爷不是随便夸海口之人,既然话都传到金锁耳朵里了那便□不离十了。金锁又唠叨了几句,见师苑懒懒的不回答就自顾自回去了。 师苑兀自在床边坐了会儿,不经意瞥到腕间的珠子,天算已经有些通透起来。她认真盘算了一番,觉得自己还是不应涉险。她在碧虚观的时候听青崖子将那人间的戏文,有一阵子青崖子特别中意有类叫做“宫斗”的戏,他眉飞色舞地跟师苑传授后宫的女人如何争宠如何无所不用其极。师苑这趟若是进了皇宫,灵力不消说肯定是折了的,那她就会跟普通人无异,试想一个普通凡人如何能扛得住后宫的腥风血雨? 师苑这般想着,暗自打定主意差不多该离开了。 作为一枚追求速度的梨子,师苑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严格来说,她压根没什么要带走的。她将来学士府之后福晋赐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上,只穿了先前紫薇给她的那套衣服,此外身无一物最后看了眼房间,转身走了出去。 已是夜深人静,除了守夜的家丁下人之外各间房中都已暗了下去。师苑很轻松就绕过了庭院,径直往门口走去。 刚走得几步,身后突然一阵劲风袭来,她忙往旁边一让,转身去看却是尔泰。 尔泰看清楚了师苑之后也吃了一惊,奇道:“你半夜三更的又是在干吗?” 师苑望了回天,沉吟半晌认真回道:“散步。” “散步?”尔泰打量了她一番,忽而笑开,“我也正觉得晚饭吃太多了睡不着呢,我们一起走走?” “……”师苑挣扎了片刻,道,“算了,我掐指一算今夜不宜出行。福二爷慢慢享用这大好月色,我先行歇去了。”说完敛襟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就走。 尔泰一把拉住她,师苑回头就撞见一双含笑的眸子。只听他道:“我刚生下来他们就说我八字硬得很,你若跟我一起去散步必定无碍。” 师苑觉得这少年公子真是应了人间的那句话――“笑嘻嘻没有好东西”,这未免也太难缠了点。 她转身微微一笑:“福二爷好兴致,可惜我怕死的很,实在不敢拿这等事开玩笑。既然星象说我不宜出行,那我断然不敢再走了。” “你是不想跟我一起走,所以才这么说的么?”尔泰突然道。 “什么?”师苑没怎么跟上这公子爷儿的思路。 “我说。”尔泰抬起头看着她,脸上竟殊无笑意,“若是我不出现的话,今晚你定会去赏月散步的对吧?”顿了顿复又垂下头去,“师苑,你不怎么喜欢我老是出现在你面前,对吗?” 师苑觉得眼前这公子爷儿的思路真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未及她理清头绪,尔泰突然抬起头一把抓住她,道:“否则……否则那夜在屋顶,我明明……明明说了那样的话,你怎会装作没听到呢?” 师苑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思忖片刻,觉得自己作为一颗百年果子精不能这么打击一个凡人少年,于是她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问道:“可不可以请福二爷告诉我那晚你到底说了什么?我听力不太好使。” 尔泰一听又是一脸受伤模样,他低下头去,良久才轻声道:“我说,你比小燕子要好。”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师苑重复道,“我觉得你比小燕子好,比金锁好,比你家小姐好,比这世间所有的姑娘都好。” ------------ 24还珠格格·八 {还珠格格?八} 师苑被这话惊到,还没说什么尔泰已经跨前一步盯着她:“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师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这个时候我应该说什么?” 尔泰眼底的光闪了闪:“难道你喜欢我哥?或者是五阿哥?”师苑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少年已经疯魔了,她又往旁边退了半步,却正是这个动作让尔泰眼底的光灭得彻彻底底。 他颓然低下头去,哑声道:“我就知道,我哥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文武双全我哪点比得上?五阿哥就更不用说了,我比不了的,自然比不了的……” 师苑见他喃喃自语的样子怪可怜的,她知尔康是福家长子,又能文能武的极得父母宠爱,保不定这二公子从小到大就是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中,也难怪想事情的思路这么扭曲了。这么一想,她不由同情心泛滥,看着尔泰道:“你莫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挺好的。” 尔泰猛抬头看着她,眼底光华灼灼:“你说什么?”又跨前一步,“你刚才说什么?” 师苑望了望天眼见时辰不早,心想若再是和这童年有阴影的二公子拉拉扯扯恐怕今天是走不掉了,需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天不走怕再也遇不上这“宜嫁娶,宜出行,宜动土,宜逃逸”的大吉日了。 她心念一动,看着尔泰微微一笑道:“我说你很好啊。”说话间向前跨了一步,尔泰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师苑眉尖微抬,言语略带不满,“怎么,你怕我?” 尔泰的耳根骤然烫起来,局促道:“怎么可能……你明知我……” 师苑没等他说完又跨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尔泰呆呆地看着她:“你……”话还没说就晕了过去。 师苑垂下方才劈晕尔泰的手,忙一把搀住他。终因男女体力有别而踉跄了一下,她摇头叹一口气,伸出两指一弹,仿佛半空有无形的绳索垂下牵着尔泰往他自己的房间行去。师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眼见尔泰安安稳稳地回了房间躺回了床上,她才松了一口气,当下不再迟疑,却在快跨出门时视线一转,触到了压在窗下书桌上的一幅画。 画卷被遮住了上半部分,只能看到下部是有些破烂的衣衫的样子。师苑隐隐觉得有些熟稔,在理出头绪之前已经走了过去。 拿掉盖在上面的书册,画卷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眼前。师苑手一抖,却见画卷上是清晰生动的自己的样子――仍旧作乞儿装扮,但眉目间分明是她。 她的指尖滑过纸面,墨迹陈旧,绝不是近日才画成的,笔画勾勒间工整细致,连丝毫的衣服褶皱都灵动得仿佛真的一般。师苑呼吸一滞,看着手中画卷上栩栩如生巧笑嫣然的自己,竟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又过得半盏茶的功夫,师苑将画卷放回桌上,走开几步顿住,又折回去,右手捏个诀往纸上一送,那宣纸之上的墨迹宛如流动的水一般,缓缓地,尽数隐去,直至画卷洁白如初,不见丝毫墨迹。 师苑在桌边站得半晌,转身出门走了。 ~~~~~~~~~~分割线~~~~~~~~~~ 白河庄是个小村庄,并不繁华人口也不多却胜在环山绕水,景致宜人。这村子里的居民大多是世居在此,左邻右里的都相互熟识。几天前突然从外头来了个年轻女子,在村头的废屋里收拾收拾住下了。这白河庄才多大块地,只半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商量了许久推举了一位颇有威信的老婆子去探问探问。 那老婆子想了想,回身从自己屋里拿了几只自家树上结的梨,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村口走去。村口的废屋破破烂烂的,从外面看几乎会让人以为风一刮就会倒,平时村子里的人路过都会绕道而走,就怕屋子倒下来砸到了人那可不妙。 老婆子远远的就看见破屋的烟囱里袅袅地起了烟,看来传闻中的年轻姑娘是真的住下了。她慢慢走过去,待近了却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原来先前那破烂的茅草屋竟然被修葺一新,屋子前的空地也扫得干干净净,旁边居然还圈了一小块,几只小鸡小鸭低头啄着食。 老婆子暗暗称奇,眼前这景象哪像刚刚搬来了人,她心中对屋主人充满好奇,抬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应声而开。老婆子年纪虽大,眼力耳力却仍极好,一抬眼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标标致致的姑娘。 那姑娘一手扶着门,看到她愣了下,随即笑开:“老婆婆可有什么事?” 声音清清冷冷的,煞是好听。老婆子瞧着她倒怔住了,原本以为会来白河庄这种小地方住下的,必定是乡野村妇,谁曾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家。 老婆子视线一转,看到那女子扶着门的手,只见十指纤纤,白嫩细致,哪像是干过活儿的人?她暗自寻思,觉得这姑娘一看就不是出自普通农人家,又见她这么年轻却独自一人避来此处,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 老婆子清清嗓子开口道:“姑娘好,我世代住在这白河庄,前几日听说村子里来了位客人,受全村人之托特地过来瞧瞧。” “是这样。”那女子盈盈一笑,将门又开大了些,侧开身去,“老婆婆进来说吧。” 老婆子原本不欲进屋,转念一想觉得既然来了看一看也好,遂抬脚进了屋。那女子扶她坐了,又转身去倒水。 老婆子趁机打量了一番屋内陈设,再简单不过的桌椅,打扫得倒是整洁干净。正看着,女子已经倒了杯水过来,老婆子正口渴,接过水就喝了一口,只觉甘冽爽口,回味带着丝丝沁甜。 “你这水里放了什么?”老婆子垂眼去看,杯子里的水并无异状,却格外好喝。 女子微微一笑,回道:“老婆婆放心,并未放什么。只不过我瞧着不远处那山下的杏花开得好,于是早起采了些花上的露水过来。杏花清热解毒,老婆婆大可安心多喝些。” 那老婆子又垂头打量杯中的水,心里却更加疑惑。这女子言行谈吐皆出众,那独自一人来此又是何缘故呢? “姑娘。”老婆子放下茶杯,从兜中掏出那几枚梨子摆在桌上,笑道,“老婆子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家里的梨树结了果,带几个给你尝尝,可不要嫌弃啊。” 那女子脸上神情微变,却还是笑着,口中连声称谢。 “容我老婆子多嘴问一句,姑娘这么好的一人儿,怎么跑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找苦受呢?” 女子勾勾嘴角,不甚在意地回道:“老婆婆觉得这儿不好?我瞧着倒是青山绿水好得很呢。” 老婆子一时语塞,讪讪笑了笑。那女子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那老婆子来之前心中想得好好的,定要对着来历不明的女子详加盘问。现下见了面,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再也问不出一句话来。 又坐得一会儿,女子返身回了屋内。再出来时臂弯间挎了只竹编的篮子,只听她笑道:“老婆婆,谢谢你的梨。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好回送的,这几天刚收的鸡蛋,老婆婆拿了去吧。” “哟哟,这如何使得?”老婆子连忙起身迎上去,“自家结的梨又不中看又不中吃的,怎么比得上鸡蛋贵重呢,不能拿不能拿。” 女子把竹篮放到她手中,道:“左右不过几只蛋罢了,我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还要仰仗婆婆照顾呢。” 老婆子满脸堆笑收下了,口中不住道:“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姑娘放心,你既来了我们村,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跟我老婆子说,尽管说!” 女子笑着应了。老婆子瞧时辰不早准备告辞,那女子送她出了门。老婆子臂间挎了鸡蛋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走回去:“姑娘啊,方便告诉老婆子一声你的闺名吗?” 那女子一手扶门,微微一笑道:“师苑。” 自此,那唤作“师苑”的女子就在这白河庄住下了。 乡村之人本就淳朴憨厚,没几天就接受了这名来客。村里的媳妇老妇见她一个姑娘家,不时拿些东西送去。那女子也不白受,必是要还了更多一倍的才安心。如此一来,白河庄又是一派其乐融融团结友爱的景象。 ~~~~~~~~~~分割线~~~~~~~~~~ 日子过得飞快。师苑作为有着七百年高龄的果子精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概念,完全是因为腕间天算的幻相已经接近透明。她想了想,觉得之前在紫薇身边时天算的变化不甚明显完全是自己怠于修行的缘故,现下搬来了这环山绕水的白河庄,对于一枚靠天地灵气吐纳的果子精来说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修行之地了。 师苑觉得自己在修成人形之后就再也没这般努力过,她日以继夜地吐纳灵气,心中对青崖子的腹诽随体内灵力的逐渐恢复而与日俱增。她想着青崖子此时定是悠悠闲闲地坐在亭子里,执了一壶酒优哉游哉地抿着,而自己却被送来了这里,虽是打着“体验生活”的旗号来的,但情呢?爱呢? 师苑回忆了一下自己到这里之后的情形,好像唯一的一朵桃花还是个从小生活在家庭阴影中的。 瞧腕间天算的样子,回碧虚观去是指日可待。师苑总结了一下,很公平很客观得觉得这次的神镜之旅着实失败的很。 ------------ 25还珠格格·九 {还珠格格?九} 这日师苑喂过了鸡鸭,靠在门前的矮石凳上打着盹儿。阳光熏得人昏昏欲睡,师苑打心底里想现了原形在树上挂一会儿。 这白河庄虽是偏僻闭塞,但好在清净,师苑在此修行再好不过。她正犯着困,远远的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慢腾腾地走过来。 师苑作为一枚果子精睡眠极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那老婆子还未走到跟前她就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倒把老婆子吓了一大跳。 “哎哟,师苑姑娘啊,这么大反应可把我老婆子吓得不轻啊。”老婆子絮絮叨叨地说。 师苑忙站起身,笑道:“徐婆婆来啦。” 徐婆婆将腕间的篮子拿下来,道:“前些日子我们家那小子去了趟城里,带了些梅子蜜饯回来。老婆子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些酸的甜的,你这样的姑娘家必定喜欢。” 师苑没有伸手去接:“这可不能拿。”她知徐婆婆的儿媳妇平日骄纵的很,对于徐婆婆数次拿东西来接济师苑颇有不满,既如此,她又怎么好意思再教人家为难。 徐婆婆将篮子硬塞到师苑怀里,脸色颇有些难为情:“上次姑娘给我喝的杏花露可还有些?你知道的,我们家小子他媳妇怀了喜,成日要吃这要吃那的,也不知听哪个长舌的说了姑娘这儿有好喝的杏花露,这不,吵着要我来讨要些。”说着垂下头去搓着手,局促道,“若是姑娘方便,就赏老婆子些吧。” 师苑闻言,面色有些尴尬:“旧日里的杏花露早就喝完了,这会儿又早过了杏花花期……” 徐婆婆焦急道:“那可怎么办?” 师苑想了想,仍是摇头。徐婆婆叹了声,不再言语。师苑将手中的篮子递还回去,徐婆婆退开几步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老婆子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吗?” 师苑道:“我没帮上什么忙,自然不能收。” 徐婆婆连连摆手,末了,开口道:“姑娘若是有空,不如陪老婆子去那山上看看,瞧瞧还有没有未谢的杏花?” 师苑心中明白,都到了这种天杏花早已开过,就是把那座山翻过来又能怎样?但念着徐婆婆素来待她极好,于是点头允了。 徐婆婆上了年纪腿脚有些不灵便,师苑一手扶了她慢慢地走。绕出白河庄之后左拐右拐,却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山头。这山虽不甚巍峨,但古木参天一眼望去满目青翠。 徐婆婆本坚持要上山去寻杏花,被师苑劝住了,只说自己当初采的杏花露也是山下来的。两人绕着山下的小溪走了一圈,哪儿还寻得到半点杏花的影子? 师苑不太擅长凡人劝慰的那一套,话头在肚子里转了几转,只道:“其他花露也极好的,下次……” 徐婆婆抬头看她,笑着说:“来之前我就知道这时候哪儿还有什么杏花啊,只不过老婆子不死心罢了。”顿了顿,“陪老婆子在这溪边坐会儿?” 师苑笑着应了,刚要伸手去扶,只觉一缕熟悉的味道隐隐飘来。她心下不安,抬头去看时只见溪流那头几个人影漫步走来。 她几乎是掉头就要走,却被徐婆婆一把拉住:“姑娘这是怎么了?” “婆婆,我身子不太好,先回去了。”师苑急急开口。徐婆婆仍不松手,关切道:“不会是这一路被老婆子拉了来累到了吧?”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鼻尖的气息越来越重,眼见那几个男男女女就要看到她,师苑心一横,抬手就捏了个诀。正在要送出术法的当口,原本还在和身边人谈笑的少年猛一抬头,就再也移不开视线,只呆呆地站定在原地。 师苑暗叫不妙,拖了徐婆婆就往回走。 “师苑……”还没走开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师苑脚步一顿,看来耳力太好也着实是件磨人的事。 师苑并未回头,仍是拉着徐婆婆走。徐婆婆只当她是归家心切,嘴里一个劲儿念叨:“姑娘可慢些走,老婆子跟不上啦。” 师苑并未接话,听得身后脚步声传来。心中一急,松了徐婆婆的手就想一个人先跑。哪知那徐婆婆先前被师苑扯着走,自己踉踉跄跄地并未站稳,师苑这番冷不丁就松了手,徐婆婆登时脚下一乱就要向前跌倒。 师苑忙伸手去扶,只这片刻功夫,身后来人已经追到了跟前。 来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师苑!” 师苑抬头,眼前是依旧锦衣玉带的少年。记忆中的这个少年笑起来有着弯弯的眉眼――“我叫尔泰,你叫什么名字?” 而此时,他的眉目间却不见丝毫笑意。 师苑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干笑两声道:“公子认错人了吧?”曾经青崖子小道苦口婆心地对她说过,一对男女,若是女的对男的说出“你认错人了吧?”这句话那就只有三个可能,一是那男的搭讪失败,二是预示着故事情节将往虐恋情深方向发展。 “那三呢?” “三嘛,不就是那男的眼神不好,真的认错了么,所以说梨子徒儿你的悟性真是太低了。”“……” 此时想起这遭,师苑很应景很配合地起了一身疙瘩。同时她也真心希望接下去的发展应是尔泰连忙松开她的手:“对不住对不住,真是唐突姑娘了。姑娘与我的一位旧识长得很像,才会一时认错,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那她肯定不会介意,还要大方一笑:“无妨,希望公子早日找到那姑娘。” 然后两人互道珍重,潇洒挥别。 然而,正如不知谁说过的那句话一样――现实总是残酷的。尔泰甚至都还没来及开口说话,徐婆婆就“扑哧”一声笑开:“姑娘啊你跟这位公子开玩笑的吧?老婆子年纪虽大耳朵却还好使,姑娘闺名可不就叫师苑吗?” 尔泰望着她的眼神骤然幽深,稍稍用力更紧抓住她的手臂。师苑怅然望了回天,觉得这故事真是太虐了。 她尚未决定是施个术让尔泰和徐婆婆都失了记忆呢还是直接让自己在他们面前隐了身,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然后,眼眶含泪的紫薇就扑了过来:“师苑!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能不辞而别?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吗?” 师苑压根没有闲暇应话,体内灵力汹涌紊乱,她感觉到紫薇身上龙气凛然,不由推开她连退好几步。是了,这似乎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她离开后尔康必定是找到了法子把紫薇送进了宫去,本就是金枝玉叶再加上宫内真龙之气富足,经过这些日子,自然不简单了。 “师苑师苑师苑!”小燕子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还在恨我抢了紫薇的爹是不是?你一点儿都不想看见我是不是?” 师苑打心底里佩服小燕子的想象力。她看着面前表情各异的几个人,挣扎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几声,道:“哎呀哎呀,各位好久不见啊。” 众人:“……” 回到白河庄之后,徐婆婆很有眼力地自己回家去了。她瞧那些个男男女女衣着举止都不俗,一路上又听他们叙话就知师苑与他们关系不一般。她又见众人中只有一个少年公子面带忧虑,几乎是盯着师苑目不转睛,徐婆婆转念一想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跑来这儿居住本就不正常,现在想来应是师苑家为她定了门亲,哪知师苑心中早已有了如意郎君,这才伤心欲绝离了家。那如意儿郎自然不会是其他人,定是这一脸愁容的少年公子了。 徐婆婆这么一想,自觉顺理成章。好在师苑并不知晓这一遭,否则她定要怀疑徐婆婆与小燕子是否有血缘关系了,这想象力可都是带着杀气的。 待徐婆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师苑站起身倒了几杯茶。众人各自喝了,皆沉默不语。又过了会儿,小燕子当先坐不住,拉了师苑参观这屋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师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紫薇看了眼这屋子,突然开口,“既然有缘再见到,你就随了我们回去吧,总比……总比现在好的。” 尔泰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眼去盯着手中的茶杯。 师苑讪笑几声,漫不经心地抚着腕间的珠子,只道:“这儿挺好的。”天算神镜愈发通透,若是这番随了他们走,日后保不定哪天他们正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天算突然就显了神光,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师苑想了想,觉得这么一来这几个人的信仰就要坍塌了。作为品行高尚的梨子,她万万不能犯这个险。 ------------ 26还珠格格·十 {还珠格格?十} 这段完全可以被描述为“茫茫人海再度有缘相聚”的感人故事,最后以让师苑无比肉疼的结局收场。 原因是这伙人在离开时顺走了她家里的两只鸡一只鸭,青菜鸡蛋以及锅碗瓢盆等物。师苑看着一下子空出来的碗柜,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小燕子很体贴地跑过来:“师苑,我们拿走了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办呢?” 师苑很贤惠很贴心地回道:“没事的,我一向吃的不多。” “嗯嗯。”小燕子立马笑起来,“那我可不可以把你桌上那一碗豆腐也端走?” 师苑扶着墙一手捂着胸口:“拿吧,尽量拿,别客气。” 师苑站在一边看几个人收拾,视线一转看到静静站着的尔泰。他的手里被小燕子塞了一只锅,他只站在那边,不说话也不动。 许是察觉到师苑的目光,他突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眼神有些涣散。他看着她,许久张了张嘴,却终究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其他几个人终于将东西都打点好了。紫薇过来握了师苑的手:“我心里自然是千般万般希望你跟了我们去的,我的故事你都知道,现在这境况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既然你有你的追求和生活,那再好不过。”顿了顿,“师苑,还是那句话,我从来没把你当做丫鬟。” 师苑微微一笑:“我知道的。”小燕子又过来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尔康永琪也跟着道过了再见,只尔泰抬头看了师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到了另一边。 师苑想了想,转向紫薇:“在宫中一切小心。” 送走了他们,师苑倚着门看了会儿院子里的鸡鸭出了会儿神,后来点来点去觉得数量不对,又反复数了几遍才想起来刚才被顺走了两只鸡和一只鸭,心中不由怅然。虽然临走前他们坚持要给银两,但师苑本着相识一场也就没有拿。 师苑怅然了会儿就回房里修炼去了,方才那伙人身上都带龙气,她虽近日勤于修炼又值天算愈发透明,体内灵力越来越稳定,但一时接触到那么多龙气不免气息紊乱。一过几个时辰再出来时外头已经飘起了雨。师苑忙变出腕间的梨花枝伞,撑开了跑到外面去收衣服。 不得不说,一手撑伞另一只手还要忙着收衣服,难度实在有些高。师苑正手忙脚乱着,远远的听到马蹄声声越来越近。 师苑闻声望去,视线尽头,锦衣少年在绵绵细雨中策马而来。 待马儿跑得近了,尔泰一拉缰绳跃下马背。 “师苑……”雨水将他全身打得半湿,眼底隐隐有雾气,他仿佛浑然不觉,只看着她轻唤一声。 师苑将手中的伞往前送了送,遮住了他。尔泰一怔,握住了她撑伞的手。 师苑掂量了一番,发现福家二公子这招实在是阴险、太阴险。若她不松手吧,两人就得一直这么握着,她堂堂七百年高龄的果子精就这样被占了便宜,若她松手吧,毫无疑问这伞就得掉到地上了。她又掂量一番,觉得节操什么的在漫漫七百年的道路中偶尔牺牲这么一次也无妨,总比被淋成一枚烂梨子的好。 “师苑。”尔泰又唤一声,师苑正等着他下文他却住了口不再说,良久方才继续,“你……难道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师苑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从小生活在兄长阴影中的少年此时应该是想要一声表扬,于是她露出赞许的神情,道:“嗯,福二爷这马好啊,这马真好!” 尔泰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阴郁。师苑琢磨着光称赞马也不对,于是很真诚地又加了句:“福二爷的马术也好……” “师苑。”尔泰出声打断她,师苑看着眼前这名已经比她高出很多的少年,突然意识到他的眉目间已不再是少不经事的模样。“如果要你回去……”他看着她,“为了我,你愿意吗?” 他的眼底是幽深寂静的潭水,师苑一时竟无法答话。 尔泰急急又道:“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我总在想你当初不辞而别是不是因为我说了那样的话让你不高兴了?你生我的气,不想见到我,才会偷偷离开。”他的声音突然轻下去,看着师苑的目光有些游离,“那段时间我找了你很久,师苑,真的找了很久很久……我去了大杂院去了幽幽谷,去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找你,紫薇尔康甚至小燕子五阿哥,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去找你……可是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就连……就连……”他看了师苑一眼复又垂下头去,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红,就像曾经的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一样,“就连我为你画的画也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一样。”顿了顿,“我甚至想过,你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你那么美好,也许只是匆匆路过凡间的一个精灵……” 师苑震了震,忙抬头去看尔泰的表情。却见他面色迷茫痴缠,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样。师苑稍稍安心,很想开口赞一句:“福二爷,你真相了!” “……师苑,你愿意跟我走吗?”师苑再缓过神来,只听到尔泰的这句结束语。 她真的很负责地考虑了会儿,虽说青崖子小道用天算神镜送她来这里为的是体验至情至爱好早日位列仙班,按理说现在有桃花送上门来她应该屁颠屁颠地收受了才对,积累点经验也不枉此行。可惜这福二公子似乎运气不太好,眼见她回碧虚观的日子掐指可算,现下若答应了岂不是误人子弟?运气好的话还能来个新婚燕尔,运气背一点的可能新婚之夜新娘子就没了,这么想来她若答应了那可真是罪孽深重,保不定以后福二公子就要背上个“克妻”的罪名了。 师苑虽有三分妖气,但好歹也是顶着“半仙”的名号,这等不靠谱的事绝对不能做。 这番思量,她打定主意看着尔泰,开口道:“我不能随你去。” 尔泰的脸色瞬间苍白,片刻他垂下眼松开师苑的手,苦笑几声道:“我来之前就想到这个答案了,不过就是想要你亲口告诉我。”顿了顿,“罢了。”退开去几步,站到雨里。师苑举了伞柄想要遮住他,他轻轻摇了摇头。 “师苑,我会永远记得你。” 师苑道:“福二爷,我希望你忘了我。” 尔泰微微一怔:“你连这最后一点慰藉都不愿留给我吗?” 师苑看着他,往前跨了两步,道:“我很感激你,如果时间对了,我定会嫁给你。只是命数决定,你我有缘无分。”尔泰看着她步步靠近,表情有些迷惘。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呼吸可闻,师苑轻声道:“尔泰,能陪你的那个人不是我。” 雨丝缠绵朦胧,如絮如雾。记忆中的那个少年赤脚跑进干净清凉的湖水里,笑容明媚眉眼弯弯。 “我叫尔泰,你叫什么名字?” “我救了你一次,难道你连名字都不愿对我说吗?” 师苑背后的手骤然送出一个诀,尔泰的眼神登时涣散。师苑看着远处的青山隐匿在雨幕后,好像记忆中的场景与现实稳妥地贴合在一起―― “我叫师苑。” 她执伞微微一笑,回道。 ------------ 27还珠格格·十一 {还珠格格·十一} 红色劲装的丽人金鞭舞得漂亮,眉目生动明艳照人。只听她边笑边喊:“来呀来呀,还珠格格!” “来来来,让我打你一个落花流水!”一道九节鞭破空而来,一身旗装的女子笑嘻嘻地站定,突然手一扬银色的九节鞭就迎面飞了出去。 那丽人一惊,忙抖出金鞭迎击。两条鞭子在半空卷住,还珠格格微微一笑,手下用力,金鞭脱手飞去。 丽人一声惊呼,身后一个锦衣少年早已飞身而出,抓住了金鞭一头。只见他回身一笑,眉眼弯弯:“来呀,塞娅。要鞭子就来追我,追到了我,鞭子就还给你。” 那唤作“塞娅”的红装丽人娇叱道:“看你往哪里跑!”施展轻功就追了上去,少年朗声一笑,身形早已消失在重重廊檐之后。 少年似乎故意拖拉,只片刻塞娅就追了上去。她劈手去夺鞭子,少年侧身一让。塞娅跺脚道:“好,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少年只笑笑,摊开手掌道:“你要鞭子就来拿啊。” 塞娅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往前跨了几步。那少年仍是一动不动,摊开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塞娅美目一瞪,伸手就来夺。 眼见金鞭到手,塞娅眼珠一转,刚回到掌间的鞭子突然就舞了开来。少年好像压根没预料到她会出手,金鞭结结实实地在他手背上擦出一道血痕,少年闪身避开金鞭,脚下一乱踢中了一旁湖边的石块。就在顷刻之间,锦衣的少年低呼一声就要跌入湖中。 塞娅大惊,手中金鞭慌忙舞出,一下子卷住了少年的腰间。她手下用力,怎奈虽身怀功夫却仍是女流之辈,手劲不足也朝前跌去。 少年回头一看,左脚在一旁山石上借力跃出,同时右手一伸揽住了塞娅的腰,两人轻飘飘地落在了湖边。 塞娅两颊绯红,宛若开得最招摇艳丽的海棠花。她自少年怀中挣脱,退开几步道:“喂,你是尔康的弟弟吧?你叫……”想了想,又道,“尔泰对吗?” 那少年却不回答,信手整了整衣衫,转身往回走。 “我救了你一次,难道你连名字都不愿对我说吗?”眼见少年越走越远,塞娅急急喊道,“你们中原的男子都是这样对待恩人的吗?” 那少年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她,莞尔一笑:“我是叫尔泰,我是尔康的弟弟,但中原的勇士不止尔康一个。”顿了顿,又道,“塞娅公主,刚才好像是我救了你一命吧?” 塞娅嫣然笑道:“是!中原的勇士,这个我最喜欢!” 天算的镜面微波粼粼,片刻之后暗了下去,原本的景象瞬间消失无踪。师苑将镜子放到一边,靠在青竹榻上漫不经心地打着盹儿。 “你离开前取走了他的记忆?”青崖子突然开口问道。 师苑仍是闭着眼,良久方才应了声。 “小梨子你忒也糊涂!”青崖子叹了声,道,“你应知道天道有常因果报应,你消了他的记忆,也许日后会反噬在你身上。” 师苑懒洋洋地掀了眼皮,随手拿过旁边的蒲扇轻轻拍开眼前的飞虫,又摇了会儿抬眼看向青崖子,笑了笑:“小道,我们去山下听听戏文如何?” 青崖子看她一眼,喜道:“不想乖乖徒儿镜中走一趟,品味倒是提高不少。为师早就说过,那人间戏文唱尽世间百态,对我们修行之人……” “小道啰嗦的紧。”师苑站起身,“还不走?” 青崖子忙取过石桌上的佩剑,屁颠屁颠地跟在师苑后面出了浣溪亭,只听他嘻嘻笑道:“徒儿出息的很,若是为师没算错,你身上那三分妖气现下只余了两分,再加把劲可就能飞升做梨子仙了。” 师苑随口应了声:“能早日离了你这妖道着实值得庆贺。”言毕,化作一道光朝着山下飞去。 青崖子嘿嘿一笑,御剑一路追随。 碧虚观所在的碧虚山地处偏僻,终年香火不断也得感谢一道之主青崖子敢于出卖色/相。这周遭的年轻姑娘哪个没去碧虚观求过姻缘,那可是要遭排挤的。两人在市集口现了身,缓步往中心一处茶楼走去。那茶楼中常年有梨园戏班驻扎,青崖子作为碧虚观自开山立观以来头号不务正业的道主,对那一处茶楼自然是熟门熟路。 师苑一直知道青崖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六界中混得风生水起。这不,两人还没走几步,就有一个浓妆女子腰肢轻摆挪了过来。只闻一阵脂粉味扑面而来,女子雪白傲人的胸部透过紧紧裹着的轻薄衣料呼之欲出。 “嗳哟,这不是碧虚观的青崖子道长吗?”女子巧笑盈盈,一把羽扇遮住半张脸,只余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扑闪又扑闪,“什么风把您给吹下来了?” 师苑打心底里觉得这女子果然胸大无脑,只要随便想想不就明白这话实在是漏洞百出。无论刮的东西南北哪阵风,也不可能把青崖子一刮就给刮下山了呀。 青崖子却仿佛高兴得很,只见他满脸堆笑道:“哎呀,如意娘啊,好久不见。” 那女子羽扇轻摇,端的是妩媚妖娆,只听她娇声道:“那还不是道长太忙,也不说抽空来看看人家。” 青崖子道:“只怕我要来见艳名远播的如意娘,还得排上个一年半载的队呢。” “油腔滑调!”如意娘眼波流转,看到一旁的师苑,愣了愣笑问,“哟,这样出色的妹妹,不知是何人?我想青崖子道长怎么最近不见人影了呢,原来身边多了这么标致的人儿。” 青崖子微微一笑,回道:“还不是我那不省心的徒儿。”言语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顿了顿,又听青崖子接了句,“标致的人儿?如意娘你说笑了。”师苑不由抬眼瞪了他一下,标致的人儿她自然算不上,她连人都不是。青崖子恍若不觉,如意娘却尽数看在眼里,捂嘴轻笑了声,道:“果然不让人省心呢。” 师苑登时大怒,觉得自己堂堂一枚七百年的梨子,居然站在这儿任由一名凡间女子调戏,真真丢尽了果子精一族的脸面。 未及她发话,青崖子开口道:“如意娘啊,小道我今日还有事。改日来寻你吃酒弹琴,你可不许让我排队。” 如意娘嫣然一笑:“那是自然的,还怕道长不来呢。我定备下道长最爱的糕点相候。” 青崖子闻言大喜:“要雪梅酿和……” “莲叶盏。”如意娘接口,“记得的,道长放心,尽管来便是了。”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师苑,勾勾嘴角弱柳扶风般摇啊摇地摇走了。 师苑看了眼青崖子,哼了声,骂了句“登徒子”。师苑虽长居碧虚观鲜少下山,但“如意娘”的艳名还是如雷贯耳。缘由是自那位写出了《六界花美男之燕瘦环肥总有一款适合你》的悲情女作家一夜暴富之后,很快就有一批山寨书横空出世,什么《六界坐骑之高矮胖瘦总有一款适合你》啦,什么《六界兵刃之刀枪剑戟总有一款适合你》啦,其中最成功的莫过于某位知名不具的艳情男作家著的《六界美少女之萝莉御姐总有一款适合你》。在那本书中,如意娘凭着人界第一青楼蜀馆头牌的身份成功挤进前五。 若照排名来看,青崖子与如意娘似乎还很登对。当然,如果青崖子不是个修道之人的话,那两人完全可以是走偶像型路线的荧幕情侣,但可惜青崖子只可远观不能亵玩。 这般算来,青崖子作为一个修道之人而且还是一道之主,居然主动勾搭青楼名伶,实在是放/荡至极。 师苑正想本着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情谊劝说几句,一抬头发现青崖子正忙着将来来往往年轻姑娘不小心落下的各色手帕子捡起递还给她们。师苑见他面前帕子太多,好心帮着一起捡,心中疑惑,怎的这凡间的女子都拿不牢手里的帕子么?谁知,原本一脸娇羞低头摆弄衣角的姑娘小姐一抬头看到师苑,竟都怒目而视。 师苑百思不得其解,回头一看青崖子面前的姑娘明明在接过帕子时还会羞答答地柔声道一句“多谢道长”,师苑怒了,这青崖子太过阴险,定是又靠出卖色/相赚取人气,她身为正义凌然的“半仙”,断不能任由姑娘们被蒙蔽。师苑心中正义感陡增,大步跨到青崖子身前,抢了他递出去一半的手帕子,转头对面前的姑娘道:“小姐要当心,莫要再掉了。” 不想那姑娘脸上羞涩的表情瞬间凝固,呆呆地看看师苑又看看青崖子,最后居然掩面狂奔而去,独留师苑仍拽着帕子站在原地。 师苑站得半晌,回头见到青崖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郁结,又见地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好几条帕子,心想果然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这个以色/事人的世界实在太负心。 她心中悲凉哀切,弃了捡帕子捡得不亦乐乎的青崖子小道,自顾自往茶楼去了。 今日来那茶楼中听戏的人寥寥无几,师苑捡了张桌子坐下了,立马就有跑堂的小二提着茶壶过来殷勤地倒水。 正前方搭起的戏台子上,妆容严整艳丽的戏子把长长的水袖舞得铺洒如水漾云散,靡靡如丝的嗓音在绮丽婉转地唱。师苑靠在桌上,一手支颐看着戏台子上婀娜绰约的身影。 青崖子坐过来的时候,戏子长袖轻挽,眼眸微垂,余音袅袅颤人心弦。师苑有些晃神,只隐约记得几句唱词:“庭前荒草暗香消,云屏掩娇寒蛩闹。玉漏迢迢,倒惹得愁把睡意浇。相寻一梦,谁把相思烬染灰?暮烟垂,蝶双飞。” 青崖子不是没带她来听过戏,只不过彼时的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多数时候只当是换个地方打打瞌睡罢了。其实认认真真听来,倒不难发觉唱的是一出极为悱恻缠绵的故事,套路自然逃不过才子佳人。只不过这样看似天造地设的一对对,被这样惊世绝俗的唱腔给柔媚轻盈地唱出来,最后得以善终的又有多少呢? 师苑知自己若想飞升,不经历情关爱劫就难以得道。但从这戏文中听来,似乎情爱这东西愁人得很,戏中的佳人弄到最后不是“黄花瘦”就是“香魂消”,想来“红颜薄命”实为至理名言。 她又一想,前几日在那神镜中的一遭,其实自己并未真正动情——这样说其实也不对,男女之情未动,但紫薇小燕子金锁待她,何尝不是真心实意?不动真情就不能勘破情爱,若不是临走前取了尔泰的记忆,她这枚梨子岂不是就要多造个孽,无端端的毁了一个大好少年? 台上的戏子仍在声声轻唱,师苑靠在桌边思量。下一次再入神镜,不动真情定是不行的,她身上还余两成妖气,那神算天境不知质量如何,保不定再用个几次就不行了,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把青崖子口中的至亲至爱给一并体验了。另外,她得先动情,需知那戏文中的佳人多是先被穷困潦倒的书生给调戏了,最后自己搭进去了那负心汉子倒及时抽身,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道别了,所以她得争取到主动权。 这番细细一打算,师苑自觉再圆满不过。她撑起身子,看着青崖子盈盈一笑:“小道,我想爱上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爱上一个人。” 师苑自认自己的计划做得很完善。回到碧虚观后,她犹豫再三,叫青崖子取出了关于尔泰的所有记忆。她虽觉得自己并未对尔泰动情,但无论如何心中是不能再牵挂着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年了。 在观中休息了近一个月,某日青崖子带了一壶“花涧”一壶“锄河”来找她。师苑抬眼只见一袭白衣纤尘未染,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青崖子这样的身影真是落拓萧索。 天算自青崖子掌间跃出,顿在半空光华渐盛。小小的镜面升腾起翻涌的云海,漫天的光在即将把师苑围住时,她的鼻尖仍能闻到酒香浓郁。 她忽然想,自己的心上人,一定要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还珠卷·完} ------------ 28雪花女神龙·一 {雪花女神龙} 窃得梨卿一缕魂,为君焚烬寸寸香。 我的心上人,我要对他很好。 {雪花女神龙?一} “掌柜的,这家店我们全包了。” “是是是。”掌柜满脸堆笑接过那高大汉子递来的银锭子,向一旁的小二打了个眼色,小二会意,忙回身去打发店里其他的客人。 小二跑上二楼窗边的桌子旁,歉疚道:“这位姑娘不好意思,小店刚刚被一位公子包下了,欢迎下次光临。” 黄衫的女子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抬手取过刚送上的菱角,也没见她怎么用力,素手一摁,晶莹嫩白的菱角肉就露了出来。那小二不由打了个颤,普通姑娘躲在家里飞针走线的,怎会有这般大的力气? 还未及他挤出一个笑,就听那女子清清冷冷地开了口:“你先去打发了店里其他客人再来赶我也不迟。” 小二连连应了,头也不回地跑去赶其他人。那女子取了菱角肉放到嘴里细细地嚼,只觉滋味鲜美,抬手又取一枚在桌沿上轻轻敲开了。 还没把菱角肉送到嘴里,只听楼下传来争执声。女子懒洋洋地抬眼向下望去,仍是那个高大壮汉,居高临下地站在一张桌前,朗声道:“你赶快走,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女子转眼去看坐在那桌上的人,第一眼却是被桌上的刀所吸引。她微微一怔,感觉到刀上凌厉的气息,不由暗赞一声好刀。 “我现在酒正喝得过瘾。”刀主人就着手中的小杯饮了口,道,“想我走?除非我高兴。”这话说得着实张狂着实不羁,女子抬眼去看,不得不承认那人长得也是同样张狂同样不羁。 “你!”那壮汉大怒,冷笑一声道,“想喝酒?”话音未落已经出掌摁住了那男子取酒壶的手,男子看都不看,转手已经拆了数招。女子看得明白,那汉子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女子将手中的菱角肉放到嘴里,视线盯着两人一动不动。只见那男子坐在凳上已经和汉子过了好几招,顶多再十招,汉子必败。 女子勾勾嘴角,突然扬手将菱角壳一掷。菱角壳却并没有如意料中那般打中男子的手腕,只见金光一闪,菱角壳在半空被打成碎片。 “何方高人?不如现身一见。”只听得一道异常好听的声音悠悠响起。女子微微一笑,在栏杆上一摁,翻身跃下。 她方站定,一回身就见店堂最中央还有一名男子,却是年轻俊秀的贵公子模样,锦衣玉冠,脸色苍白,甚至两颊还带了些些病态的浅桃色,隐隐看来竟有些风流之姿。眉心一点朱砂,更衬得俊美如画。 女子心中暗暗赞叹,她族中本多出俊男美女,眼前这男子能长成这样,实属不易。只怕红颜薄命,一个男子长得这般容貌,可不要短命的好。 她尚未想完,门外闯进来几个佩刀的汉子,一把推开了迎上去的小二,环视了店堂一圈最后落在中央贵公子的身上。几人大步走来,大声问道:“阁下可是神医赛华佗?” 那贵公子扫了来人一眼,兀自垂头绕着手中金线,不回一句话。 “是又怎样?”原本正和人打架的高大汉子跳过来,反问道。 “易山。”被唤作“神医赛华佗”的贵公子懒洋洋地喝了句。 “在下是天下三大山庄枫林山庄的护院,特地来请神医为我家少主人看病。”一带头的汉子回了句,言语间颇有些盛气凌人,他手一扬后面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放到桌上,那汉子又道,“这里是一千两,待少主人的病好之后我家庄主再给你两千两白银权当酬谢。” 名唤“易山”的壮汉看都不看桌上的银子,只道:“我家爷诊病有三条规矩。” 来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是何意。只听赛华佗又道:“我赛华佗有三不救。”他幽幽开口,手中仍漫不经心地一圈圈绕着金线,“不死不救,为恶好色者不救,看不顺眼不救。” “赛华佗!我们好言相求,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的汉子冷笑几声,就要伸手拔剑。 却听一旁的女子突然轻笑几声,那汉子心中恼怒,喝道:“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轮得到你笑什么?” 女子退开几步,敛了笑道:“这位大哥,我可是好心劝一句,你们莫要拔刀动武的。”顿了顿,又掩嘴微微一笑道,“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你们待会儿可得爬着回去了,那样的话,你这护院要被庄主骂的吧?” “臭丫头找死!”那汉子拔剑就向女子砍来,也没见女子怎么躲,眼前一晃再仔细去看时,黄衫的女子已经站到了赛华佗旁边,笑靥如花更增丽色。 原本站在赛华佗旁边的易山早已跃上前去与他们交手。赛华佗却仍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垂眼绕着掌间的金线。 女子忍不住转头瞧了他一眼,惊觉他竟是坐在一张轮椅之上。她心中震惊,转念一想果然是红颜薄命,不由默默为他掬了把同情泪。 她瞧见那壮汉子打得颇为吃力,忍不住转头道:“你不帮他么?” 赛华佗手中一顿,道:“再过会儿姑娘就明白了。” 她原想回一句:“还明白什么呀,都快被打死了。”话未出口,只听赛华佗念了句“日月翻天地”,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易山一跃而起,手上快速换招竟将在人数上大大占了优势的那几人打得连连败退。 “回龙一剑秋,西方拜如来。”赛华佗又念,易山手下的招式愈发精妙幻变,女子瞧得大喜,道:“这法子好,你就出口助他一下,以后到外头说起来却还是他一人大败众人。” 赛华佗闻言抬头,神色诧然:“姑娘听得清我方才念的那几句?” “听得清啊。”女子应道,“你就在我耳边说得那么大声还指望我没听到不成?” 赛华佗脸色微变,看着她的眼神骤然幽深。良久移开视线,未发一语。易山已经将那几人打倒,赛华佗瞧都不瞧他们一眼,只扬手将桌上钱袋子扔还给他们。 一人挣扎起身道:“枫林山庄会再向几位讨教的!”顿了顿又看向女子,“臭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也敢来和枫林山庄作对!” 那女子一脸惶恐:“大哥你莫要不识好人心,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们不要动手,是你们自己不听怎的又来怪我了?”顿了顿,嫣然一笑道,“我叫师苑,几位大哥不要记错。” 这女子正是那碧虚观上的七百年梨子精师苑。那日青崖子小道送她入神镜,再一睁眼却是挂在了一棵树上,身下是淙淙流淌着的溪水。她心中大惊,想着自己莫不是穿来此处变成了一枚梨子了吧?若真如此,那还如何体验至情至爱?难道是和一枚公梨子私定终身? 她急急忙忙检查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她在那树上呆了几日,熟悉了此处的气息。但若一直挂在那树上也不是办法,最终结果还是逃不过千辛万苦入到神镜结果和一枚公梨子爱了一场的情节。她思量再三,决定还是要往城里闯一闯。 这日,她入到四方城,心中甚为怀念人间的美食,自穿来此处之后日夜只靠吸食天地灵气,她颇怀念那些甜糯绵密的糕点。这般想着,她往周围一看,正好手边是一家酒楼,就径直往里走了。 这不,好好的一顿饭还没吃完,就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目送枫林山庄的那几人出了店门,师苑刚想开口叫小二再送一盘菱角到二楼,那至始至终都坐在角落里喝酒旁边的男子提了刀走过来。 易山一拦,赛华佗手轻挥,易山会意点头,闪到了一边。 男子将刀置于桌上,未及他开口赛华佗就道:“阁下该是名震江湖的鬼见愁罢?” “名震江湖?不敢。”那男子面无表情应了句,视线一抬看着赛华佗道,“如果我没猜错,方才公子指点打斗时用的可是武林绝学‘千里传音’。” 赛华佗嘴角微勾,眉眼一转道:“好眼力,有见识。” 鬼见愁垂眼道:“公子过奖。”顿了顿又看向一旁的师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道,“师苑姑娘竟能听出‘千里传音’,也着实不简单。” 师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赛华佗刚才并不是随口出声就朗诵了,而是用了什么武林绝技,而且听鬼见愁的言下之意还是颇了不得的功夫。这么说来,她一下子就听破了,果真不是那么简单。 她为自己无意之间冒充了一回武林高手而感到深深的羞愧。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鬼见愁又问。 赛华佗微微一笑,眉间一点朱砂风流蕴藉:“欧阳明日。” ------------ 29雪花女神龙·二 {雪花女神龙·二} 正是仲夏时节,满目芙蕖芳妍尽显,招摇可人。湖边几点垂柳拂水轻摆,婀娜多姿。师苑携了一壶酒,沿着湖岸分花拂柳,迤逦而行。 此处风光极好,师苑闻得扑鼻芙蕖香不由精神一振。她刚想找棵树现了原形挂一会儿,就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唤:“喂!小丫头!” 师苑脚步一滞,想着自己好说歹说也有七百年的高龄,这一声“小丫头”着实承受不起,遂仰天长叹一声,举步继续往前走。 “喂喂喂!那个小丫头!那个穿黄衣的小丫头!” 师苑这才不情不愿地承认这一声“小丫头”唤的正是她这枚不成器的梨子。她抬眼去看时,只见一个灰袍老者一手执鱼竿,一手举高朝她使劲挥着。师苑愣了愣,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这老者是谁。 待走近了,师苑才看清那灰袍老者一脸笑眯眯的神情。只听他道:“小丫头,把你的酒拿过来赏我喝两口罢。” 师苑因先前那一句“小丫头”心中正自别扭着,需知她原本在碧虚观上时就喜欢有事没事仗着自己百年高龄倚老卖老一下,对于能修行的种族来说,年龄大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想不到刚来到这里,她居然就被一个凡人唤作“小丫头”,真真是丢尽了果子精一族的脸面。 师苑羞愧难当,这就直接导致她没好气地一口回绝:“不行,我就靠着这壶酒充饥了,不能给你。”说完,为了增加回绝的坚决度,把酒壶往怀里塞了塞。这酒虽远不及青崖子的佳酿,但也称是四方城最有名的酒。她好不容易才找来,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了人。 那老者一听却笑得更开怀:“有酒无肴,岂不是人生一大痛事!不如这样,小丫头赏我喝酒,我请小丫头吃鱼,如何?” “老头子真是啰嗦。”师苑转身欲走,觉得自己今日真是为果子精一族蒙羞了。 灰袍老者一愣,随即大笑开来,连声道:“好好好,你是俏丫头,我是糟老头。我们连名儿都这般契合,看来是难得一遇的知己缘分。怎样,我方才说的小丫头是否应允?” 师苑定住脚步,仔细想了想,转身看着那老者道:“我要两条鱼。” “……成交。” 于是两人在柳荫之下席地而坐。灰袍老者收了鱼竿,将竹篓子里的鱼取出几条,就着湖水去鳞洗干净了,又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刃,插/进鱼身放到刚生起的火上去烤。师苑将酒壶放下,那老者四下望了望,起身取了一小盏荷叶递到师苑面前,嘻嘻笑道:“小丫头,快给我倒些。” 师苑倒了酒,老者深深闻了一下,口中啧啧几声一仰头喝尽了:“好酒!好酒!”师苑听得这话忙自己也喝了口,只觉入口甘冽爽滑,虽是酒中上品,但比起青崖子的“花涧”“锄河”果然不是一个档次。想来之前的生活太有品质,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师苑恹恹地把酒壶扔到一边,巴巴等着鱼烤好。那老者看了她一眼,往酒壶方向靠近了些,过了会儿,又靠近些,再过会儿又靠近了些,然后慢慢伸出手,要去够酒壶。 师苑抬眼,那老者忙缩回手干笑几声。师苑道:“老头子不必客气,那酒全给你了。” 灰袍老者闻言登时大喜,忙要伸手去拿,快要触到壶身时却缩回了手。师苑诧然,只听那老者道:“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不能拿,不能拿!”顿了顿,“说好了你赏我喝几口酒,我请你吃两条鱼。说好了的,不能赖。”说完又恋恋不舍看了眼酒壶。 师苑不由莞尔,想了想道:“我算了算,两条鱼不够我吃。这样吧,我用剩下的酒跟你再换一条鱼,行不行?” 老者诧然抬头看着她,随即会意,心中暗赞“好聪明的小丫头”,嘴上却不说,只连声应了交换条件。 两人坐在树下吃鱼,一时无话。 “哎呀,吃饱喝足乐逍遥呵乐呀么乐逍遥!”老者将手中的鱼骨随手一扔,拍拍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唱,末了,转头看了眼师苑,笑吟吟道:“多谢小丫头款待。” 师苑因主动提出了三条鱼的要求,此时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烤好的第三条鱼,忽听那老者开口,也顾不上回头,只随口胡乱应了。 那老者在一旁兀自看了会儿师苑吃鱼,良久又问:“你独自一人来此,想来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既然你与我有缘,不知方不方便透露?” 师苑放下嘴边的鱼,认真思考一番,郑重回道:“是为了找个人嫁了。” 灰袍老者斟酌片刻方才开口道:“为何小丫头这般着急要把自己嫁掉?” 师苑垂下正在挑鱼刺的手,举目望了回天。她自然不能回答这般着急要嫁人的原因是自己希望早日修道成仙,当然,作为一枚品行高尚的梨子也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太寂寞太空虚了,她几番思量,最终咬牙道:“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我命中注定的良人将于近日出现。我想着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大家早点认识一下把该办的事办了。” 老者嘴角一抽,半晌憋出一句:“原来小丫头还会算卦观星……” 师苑讪讪笑道:“略知一二……呵呵……略知一二。” 老者沉吟道:“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师苑把名字报了,只见那老者蹙眉掐算了会儿,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他看一眼师苑,笑道:“正巧,老头子也曾习过占卜掐算之术,方才借你的名字算了算,你所说的良人是谁我已经知道了。” 师苑一惊,哪儿有什么良人,那还不是她胡诌出来的!就这么一惊一乍的,一根鱼刺顺着食道滑了下去。她只觉刺痛难忍,好像一把利刃生生架在喉间。未及她有所行动,那灰袍老者已经绕到她身后,在她背上连拂几处穴道又运掌一推,师苑血气上涌,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了鱼刺。 “多谢老头子大恩。”师苑看着吐出来的鱼刺,心中不免有些后怕。想着自己差一点就要成为六界八卦中又一朵冉冉升起的奇葩,顶着“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位被鱼刺卡死的果子精”的名号,从此一缕不甘的魂魄将游离于六界之外……师苑浑身一冷,抖了抖。 那灰袍老者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我是边疆老人,我刚才救了你,小丫头现在就准备报恩罢。” “啊?”师苑一时没回过神来。 边疆老人看了她一眼,负手道:“我说了,你的良人我已算出。我现下要你做的事,就是早日找到他,并与他成亲。” 师苑已完全处于游离的状态,边疆老人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良久良久,师苑才虚弱地挤出几个字:“敢问老头子,良人姓甚名谁?”她想着这边疆老人定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角色,专靠坑蒙拐骗的伎俩营生。她信口胡捏的“良人说”居然都能得到响应,现在的骗子正是太嚣张了! 边疆老人叹息一声,道:“小丫头的良人便是我的徒儿。”摸着胡子想了会儿,又道,“唤作欧阳明日的。” 师苑听到“欧阳明日”四个字,脑中浮现一张苍白俊秀的脸。她愣了愣,不动声色地问:“老头子希望我如何做?” 边疆老人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沉声道:“这一瓶是化骨错筋散,普通人服下后每日必受挫骨断筋之痛,一个月后经脉尽断而亡。” “哦?”师苑接过瓶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老头子是要我服毒?”略一沉吟,“可这又与欧阳明日什么关系?” 边疆老人又掏出另一描画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在掌心:“这药丸可解化骨错筋散,你服下之后不仅每日之痛可免,一月后也不会经脉尽断……” “老头子当真啰嗦!”师苑忍不住出声抱怨,“先是让我服毒后又给我解药,你究竟意欲何为?” 边疆老人看了她一眼,道:“我那徒儿聪明绝顶,你若是装病他又岂会不知?你照我说的服用,因两药相克,你的脉象一时不及恢复,故最初三天与中毒无异。”顿了顿,“装病,是为了留在明日身边。” ------------ 30雪花女神龙·三 {雪花女神龙?三} 师苑作为天地乾坤中七百年才能结成的果子精,一化成人形就顶着“半仙”的名号。人间有语云“物以稀为贵”,这就导致师苑这枚梨子在她漫长的七百多年生涯中一向自视甚高。其他自不必说,仙界那帮成天混吃混喝的神仙她最最不屑,这也是她一开始对修仙提不起兴趣的最大原因之一。 天庭那么多仙人中,师苑觉得最牛气的才不是那个整天只顾抱着六界中最名贵的宠物犬招摇过市的高富帅二郎神,也不是名动六界、曾使得天蓬元帅被贬下凡间的嫦娥仙子,更不是那个一夜愁白头、据说现在更有魅力的蜜桃仙君。在那么多仙人中,师苑觉得司命星君才是真的霸气。 六界有秘闻,现任司命星君在飞升之前乃六界中鼎鼎有名的言情作家,且作品文风就是一个字“虐”。据说星君还在人间时,写过一本小说,走的正是时下流行的“虐恋情深”路线,书一出版就卖到脱销,那一阵凡是看过那部小说的姑娘们无一不是哭红了眼儿。又有传闻说,正是王母娘娘看了那小说,深深为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恨纠缠而心痛不已,曾一度宣称自己再也不相信爱情。玉帝一听这话,那还得了,忙遣人下凡去寻了作者命他务必写出一篇甜到发腻的番外来给王母娘娘。 王母读了那篇番外,立马又相信爱情了。玉帝大悦,又恰逢上任司命星君因贪污受贿被贬,遂当即委任让他飞升填了职位。 师苑听说这段传闻时,心中对司命星君好生敬仰,觉得能掌管六界命格薄的人必定是这天地间头号文艺青年。作为一枚有格调有追求的梨子,她向来最尊重知识分子,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不敬鬼神独独信命。 信命的果子精师苑,在接下边疆老人递给她的“化骨错筋散”时,想着既然自己跑来此处是为了体验人间情爱,不如就听了边疆老人的话,去寻欧阳明日。 她自然知道边疆老人所说的什么“掐指一算便知良人”是骗她的,事实上,“良人”这个话题还不是她自己捏造的?只不过边疆老人着实阴险,谁会知道他居然顺着她的话就说了下去,搞得师苑又不能揭穿自己,只能任由边疆老人去编。 但师苑隐隐觉得,自己会随口说了个“良人”,边疆老人又顺着话头提了“欧阳明日”,这样的巧合说不定就是司命星君定下的命格机缘。作为从来都是以“文艺果子精”为目标的师苑,现下既然文艺鼻祖司命星君都这样安排了,她定是要卖个面子的。 于是她装作喜不自胜的样子,高高兴兴地谢过了边疆老人为她寻得良人,准备回城内去找欧阳明日培养培养感情。 “小丫头急什么!”边疆老人追上几步,道,“你不知,我那徒儿有三不救。你这番没头没脑地寻过去,他可不一定帮你治。” 师苑这才想起是听欧阳明日提过什么“三不救”,她想了想转而笑开:“你那徒儿是有些脾气古怪没错,不过老头子既然是他师父,师命难违他也不得不救罢?” 边疆老人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连连摇头道:“小丫头果真聪明。”说着拿出了方才烤鱼时用的小刃递给师苑,“你拿了去,到时就给我那徒儿看。” 师苑谢过了,想着拿人家的手短,于是敛襟行了一礼。边疆老人捋着胡子笑吟吟道:“小丫头加把劲,老头子可等着你这个徒媳。” 师苑闻言一怔,突然意识到如果她真和欧阳明日培养出了感情,那说不定真会成为边疆老人的徒媳。 司命星君写的命格果然走“虐”的路线。 话说这日,师苑独自在街上游荡。青崖子把她送入神镜中时封了她大部分灵力,剩下的那点操纵不了灵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欧阳明日。凭着果子精天生的敏锐感觉,她能嗅得欧阳明日的气息就在这附近。没办法,只能天天乱晃,祈祷司命星君开开眼,来个笔锋一转人群中偶遇然后一见钟情之类的狗血情节。 师苑正走得累了,在街边的茶摊子上坐下,刚喝几口茶就听有女子高喊“抓贼啊!抓贼啊!”师苑好奇心起,探出头去看,只见一个作少年公子打扮的女子手拿折扇奋力追赶着,后面跟着一个丫头也拼命追赶着。眨眼只见,两人追着前方的一个汉子已经跑过了师苑所在的这个茶摊。 师苑扬眉,凝神去看那个乔装的女子。方才那女子跑过时,师苑分明感觉到了不同于普通凡人的异样气息。没想错的话,这个女子应该是四方城中的皇室宗亲。在入神镜之前,青崖子曾千叮咛万嘱咐师苑不能接触人间帝王,因真龙之气克制她身上的妖气,搞不好她会折了灵力。幸好她来的这里可不是天子脚下,而是一座城。此处的城主并皇室宗亲虽亦有正气护体,但对于师苑这枚七百年的果子却是不中用了。 师苑看着女子跑远的身影,突然兴起,趁着茶摊主人一不注意就溜开追了上去。她心中暗骂青崖子小道太不够意思,居然没给她带些银子就送进了天算,搞得她堂堂一个半仙居然还要做出逃单这种不靠谱的事来,她真是为果子精一族丢了太多的脸。 师苑一路跟着,七拐八拐的进了一条小巷。还没跟进去就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响起:“刚才多谢兄台仗义相助。” 师苑脚步一滞,转念一想,是了,定是什么人帮助那女子抓到了贼人。她放轻脚步,慢慢进了巷子,只见那女子背对着自己正和一个男子说话。 又听那女子问道:“我们是从四方城里出来的,不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那男子微微一笑,殷勤道:“这附近有个浣花坡,清雅幽静,正是游玩的好去处。不知公子是否有兴趣?” 女子大喜,连连点头:“那就有劳公子了。” “相逢就是有缘,公子不必客气。”伸手做了个手势,“请。” 师苑看得好生无趣,若是不出意外,故事明显是要往情爱方向发展了。因这女子现下是做男装打扮,那男子必定会万分苦痛一阵子,以为自己不小心爱上了一个男人。那女子为了试探他真心,应该会搬出一句“我家中有个妹妹,说给你当娘子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再然后,男子痛不欲生要死要活,思量再三郑重决定为了真爱走上断袖之路,哪知这时柳暗花明,原来心上人是女儿身。男子的断袖之路死在摇篮里,于是,男欢女爱结局皆大欢喜。 可惜,师苑这个“文艺果子精”注定成不了言情作家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她的想象力实在太跟不上时代的潮流。这是一个重口味的年代,故事往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在师苑看得索然无味,准备掉头就走的时候,她视线一扫看到那名男子对身旁的仆人打了个眼色。师苑瞧得明白,这个举动的含义绝对不会是“我要带我朋友去参观游玩,你帮我回去跟我妈妈说我不回家吃饭了”,她心念一动,悄无声息地尾随上去。 一路无话,两主两仆前往浣花坡,相谈甚欢。师苑虽跟得远,但幸好耳力敏锐,把两人间的对话听了个□不离十,知道了那女子叫作“欧阳盈盈”,男子叫“石东升”。 两人参观完浣花坡,石东升又提到自己已经设下宴席。师苑想着自己以后会飞升位列仙班,现在应该多做善事积福积德,遂决定帮那欧阳盈盈一次。 她自树后闪出身来,将散落的鬓发理好,目不斜视地朝着石东升走去。还未到跟前,石东升就已经看到了她,只一眼就像被定住了一般移不开视线。 师苑定了定心神,继续朝他走去。果子精一族在很久很久之前,是出了名的盛产俊男美女,就拿蜜桃仙君来说,作为果子精一族出来的仙君,人家在《六界花美男之燕瘦环肥总有一款适合你》那本书中,好歹也是稳当当坐了第四把交椅的。师苑作为七百年凝结的梨子,长相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一点,师苑虽有半仙名,但还残有两分妖气。六界之中,但凡是妖,对于勾魂引诱之事,总是有些天生的过人之处的。 她目不斜视地朝石东升走过去,待及到跟前,眼波一转浅浅一笑轻唤道:“石公子。” 石东升早已魂飞天外,这一声下来哪还剩半点清明?只听他柔声道:“姑娘怎会认得我?” 师苑又是一笑,道:“小女子自上次偶然见得石公子一面,就被石公子的神采深深折服,自忖这辈子是再也逃不过了。”她顿了顿,拿袖子微掩了面容,却还是能看到一抹嫣红爬上了脸颊,更增丽色。 石东升登时心神俱醉,不由跨前一步,喃喃道:“真的吗?姑娘所言是真的吗?” 师苑半晌没有接话。其实她停顿那一下,完全是因为被自己给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娇羞掩面,则是因为石东升呆呆愣愣的样子实在太好笑,她憋了半天再也憋不住,又想着突然想起来太煞风景,只能躲起来发泄。 师苑垂下袖子,敛了笑意哀哀怨怨地看着石东升:“石公子不信么?” ------------ 31雪花女神龙·四 {雪花女神龙?四} “信的信的,我当然信你的!”石东升连连点头,又跨前一步伸手就拉师苑的袖子,师苑立时就想拂袖将这登徒子摔个跟头,心念一动又觉不妥于是任由他拉了,这下石东升更是欣喜若狂:“姑娘若不嫌弃,就随了我去罢。”他痴痴地盯着师苑,开口道。 师苑好不容易按捺住一巴掌直接扇死他的冲动,嫣然笑道:“现下可不行,你不是正忙么?” “不忙的不忙的。”石东升忙道。师苑看了眼旁边的欧阳盈盈,反手拉住石东升走开几步,压低声音道:“那她呢?” 石东升早已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浑浑噩噩道:“谁?你是说欧阳姑……欧阳公子吗?”顿了顿,等师苑点了头又道,“既然我与你有约,那自然不能再陪欧阳公子游玩了。” 师苑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她想着自己出卖色/相,总算是有点名堂了,想了想又嘱咐一句,“可不准再找其他姑娘了。” 石东升露出狂喜的表情,只顾一个劲儿点头哪还说得出什么话来。 “喂!石公子,我家少爷还等在这儿呢!” “小喜!”欧阳盈盈轻喝一声,唤作“小喜”的丫头立马不做声了。 师苑回过头柔声对着石东升道:“你先忙着吧,今晚……”又作娇羞状,石东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追问:“今晚怎样?今晚怎样?” 师苑看他一眼,立马露出小女儿羞涩情状垂眼轻声道:“今晚我去找你。”顿了顿又加一句,“不见不散。”说完脚一跺转身就跑开了。 石东升怔怔呆立在原地,良久,伸出手放到鼻尖,只闻得淡淡梨花香似有若无,仅嗅一下,就要被摄了心魂一般。 师苑跑开好几步路,回头见石东升仍痴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暗暗好笑。又走了一会儿,眼见石东升已经回过神忙着和欧阳盈盈说话,师苑找了块石头藏好,敛息听那二人对话。 没想到却是石东升说服了欧阳盈盈,两人依旧要前往赴宴。师苑怒从心起,想着自己堂堂一个果子精居然色/诱失败,难道那石东升真的喜欢欧阳盈盈? 未等她自己想明白,就见欧阳盈盈带着小喜走在前面,石东升落在后边和小厮窃窃私语。纵然师苑耳力再好,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他一脸奸邪,表情猥琐。 师苑一咬牙,伸出手指对着石东升一弹,就听他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你懂什么!刚才跟我来搭讪的那姑娘看到了吧?那才叫绝色!公子爷儿告诉你,这就好比吃满汉全席前必定要先找些小食点心开开胃,欧阳盈盈恰巧就是供爷我开胃的。等我胃口大开再去找那姑娘,真真是一夜销魂啊。”说着已是一脸神往。 “哦!”小厮露出恍然的神情,“少庄主英明!英明啊!” 师苑收了术法,只觉一阵反胃,她为自己方才居然勾引了这么一个败类而感到羞愧不已。 欧阳盈盈在宴席上被掺了迷药的酒灌倒,几个家丁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欧阳盈盈和小喜二人给带走了。师苑一路尾随,暗自盘算着如何才能不动用灵力就解决了这桩麻烦事。 师苑怕被他们发现踪迹,只是远远跟着。待到她跟随家丁们到了后院,早已不见了欧阳盈盈的踪迹。师苑忙一间间厢房找过去,没找到欧阳盈盈倒是先看到了被捆住手脚的小喜。 小喜已经昏了过去,师苑拿出塞在她口中的布,摇醒了她。 谁知小喜一睁眼就大喊大叫,搞得师苑忙不迭伸手堵住她的嘴,低声叱道:“再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喜拼命挣扎,嘴里却不出声了。师苑勾勾嘴角,松开了手,又弯腰去解绳子。她将绳子扔到一边,开口道:“想问什么就问罢。” 小喜别过头,道:“没什么好问的,那个石公子是你心上人,方才你对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既然你喜欢那个坏蛋,你肯定也不是好人。” 师苑觉得头痛得厉害,这个小丫鬟忒不讨人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实在是高。师苑好不容易让自己平复下来,道:“你家小姐……”小喜抖了抖,师苑只当没看见继续往下讲,“你家小姐我还没找到,我现在去找,你出了门之后往左拐就能出去。出去后快些找人来帮忙,我一个人对付不了。” 小喜哼了一声:“那个坏蛋看上了我家小姐,你自然不高兴。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才不是真的好心要救我们家小姐呢,只不过是怕那坏蛋有了小姐就不要你了,对不对?” 师苑陡然觉得自己难得发回善心做次好事,居然这么劳心伤神。她一手扶额,叹口气道:“对了对了,你说的都对!那你还不快去找帮手去,再迟下去你家小姐保不定就真要出事了。” 小喜闻言立刻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瞪着师苑:“你和那个坏蛋真是天生一对!男的毒女的坏!”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师苑一愣,跟在后面出了门。她怅然望了回天,小喜那句“你和那个坏蛋真是天生一对”在脑中反复翻滚,她想着若这也是写好的机缘,那她岂不是要左右为难一下到底是找欧阳明日培养感情呢还是直接就找石东升呢。 她默默在心中掂量一番,甚是公平公正地觉得石东升跟欧阳明日一比较,除了有一双健健康康的罗圈腿之外,真是形容猥琐一无是处,加之好色下流,简直就是败类中的极品败类。 师苑摇了摇头,鉴于她曾经下定决心自己的心上人要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明显石东升离这个标准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所以直接出局不解释,这时候哪怕文艺鼻祖司命星君亲自跑来跟她说石东升就是她命中良人,她也非得把这虐心虐肺的故事给掰正了不可。 一路盘算着,师苑将后院的厢房找了个遍,却始终没发现欧阳盈盈。正自无头绪,眼角一扫看到重重琼花间又现出一间绣房来。 素雅绰约的琼花香气幽幽,师苑凝神去辩,探到一丝游离气息。当下再不迟疑,拂开簇拥环绕的花枝走到绣房门前。 先前探得的气息越来越浓,是欧阳盈盈没错。师苑刚想推门而入,又隐隐觉得不妥――若欧阳盈盈只是先前来过此处留下了气息现在又走了呢? 这么想着,她绕到一旁的雕花木格窗下,小心地点开细薄窗纸。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入目先是一张梨花木的小桌,摆了几只白瓷点金的花瓶。师苑转开眼,看到小桌旁隔了几步是一张挂了珊瑚色帷帐的绣床,未及她赞叹绣床的雅致,就瞧见躺在柔软锦被之上的不是欧阳盈盈还有谁? 而极品败类石东升不负众望地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床上人。青崖子曾经跟师苑讲过一段戏文,说的是一个千金小姐因被一个淫/棍摸了下手,就异常贞烈地上吊了。师苑当初很是为那女子脆弱的内心唏嘘了好一会儿,只是摸了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不知若被亲了下又要怎么个闹腾法。眼见石东升的上身越来越低,就要亲上欧阳盈盈的脸颊,师苑本想借此验证一下,看看人间女子是不是都这么不堪一击,谁知身后突然一阵劲风袭来,她忙闪身退开几步,一回头却见锦衣的公子神色漠然端坐在轮椅之中,眉间一点朱砂更衬得风姿雍容。 正是她的良人――赛华佗欧阳明日。 欧阳明日看她一眼,略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也不见他如何,指间的金线已经顺势飞出,眨眼间已经穿过师苑在窗纸上点开的小洞,又听一声惨叫,石东升怒吼道:“是谁?给我出来!” 欧阳明日收回金线,漫不经心地绕了几圈,衣袖轻带房门应声而开。 石东升看清来人眼底登现害怕神色,但也只是转瞬而逝,随即恶狠狠道:“是你!你这个残废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管爷的事!” 师苑不由摇头,这败类真是无药可救。许是她这动作幅度太大,竟把石东升的目光引了过来。石东升欣喜道:“你……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语气极为温柔,显得情意绵绵。 欧阳明日抬头看了师苑一眼,跟在后面的小喜很直接很大声地哼了下。师苑想着指不定日后还要与欧阳明日成就一段什么旷古奇缘之类的,现下决不能给他留下一个水性杨花的印象,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欧阳明日的仆从易山插嘴喝道:“你居然敢骂我家爷!”说着就挽了袖子要上前,欧阳明日懒洋洋地一抬手止住了他,只见他两指往前一送,金线自指间飞出缠住石东升的腰,下一瞬,石东升已经摔出了绣房。 师苑暗赞一声,不得不承认小喜这个帮手找得实在是好。石东升自地上爬起,愤愤道:“你们等着,本少爷一定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说完又看向师苑,柔声道,“你等着我,我一定救你出来。一定要等着我……”这才恋恋不舍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半盏茶的功夫你家小姐就能醒来,醒来后速速离去。”欧阳明日仍是垂眼细细绕着金线,叮嘱小喜,小喜忙连声道谢。 “走罢。”欧阳明日手微抬,吩咐易山。易山应了声就要去推轮椅,师苑心念一动,想着今日若不抓住时机,谁知道司命星君的命格薄上下一章又是什么发展呢? 她跨前几步挡在欧阳明日之前,勾起嘴角兴冲冲道:“小女子自上次偶然见得欧阳公子一面,就被欧阳公子的神采深深折服,自忖这辈子是再也逃不过了。”想了想又出于效果考虑,露出无限娇羞状。师苑很满意地看到易山已经呆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枚鸡蛋。 欧阳明日也看着她,眼中亦有惊讶之色,但面部表情明显比易山要雅秀得多。师苑正等着他回答,就听小喜颇为不屑地插嘴道:“欧阳公子你别信她!这话几个时辰前她还对石东升那个混蛋说过呢!一模一样,半个字都没改!” “……”师苑暗叫不妙,也不理小喜看着欧阳明日斟酌道,“欧阳公子惊才绝艳天下无双,我对欧阳公子的真心天地可鉴……” “师苑姑娘。”欧阳明日出声打断她,有些哭笑不得,“不如我们先离了此处,其他话容后再说?” ------------ 32雪花女神龙·五 {雪花女神龙·五} 师苑很是顺从地跟在欧阳明日后面出了那处庄园,她专心思考着如何将先前对石东升说的那番话改一改,压根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一处名为“枫林山庄”的院门前。 在她想明白到底是用“小女子思慕公子良久,真是日日思君不见君,为君变作衣冠禽兽”呢还是直接来一句“哇,今天天气真好,宜动土宜乔迁宜嫁娶。欸,这不是欧阳公子么?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赶紧把亲结”之前,走在前面的易山突然停了下来,师苑一时没注意直接撞了上去。 她捂着额头退开几步,还没开口易山已经忙不迭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师姑娘,我应该跟你说一声再停下来的。” 师苑先是被那一声“师姑娘”给震了下,转念一想,是了,这人界有个什么姓氏之说,想来易山把她当做姓师名苑了。 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倒是易山好心开口道:“师姑娘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家爷还有些事要处理。” 师苑抬眼看着面前红底金字的招牌,隐隐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头。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欧阳明日已经打了个手势,易山推着他就往里走。 师苑愣了愣,想着那人间戏文里不是有个词叫什么“夫唱妇随”来着的,虽现下她的姻缘尚未开花,但提前练习起来总是好的。这番一打定主意也跟了上去。 远远的,就听得一妇人的声音颇有气势地传来:“来人!派人马上把那两个打伤少庄主的人给我抓回来!” 欧阳明日轻笑一声,道:“不用麻烦了。” 石东升一惊,忙对那妇人道:“娘,就是他们!”话音未落又看到随后而至的师苑,登时面露喜色,朝着师苑连连招手。 欧阳明日静水无波的眸子眄过来,师苑不动声色地退到他身边,好像对不远处繁盛的杏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没看石东升一眼。 旁边的家丁早已抄了家伙围上来,欧阳明日微微勾了勾嘴角,仿佛丝毫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一般。师苑打心底里觉得,这人真是太嚣张了。 那说话颇有气势的妇人跨出门来,斜睨了一眼欧阳明日,从上到下地打量最后落到他的腿上,视线一转又看了眼易山和师苑,最后很有些不可一世地道:“就是你们几个打伤了我儿?” 师苑刚想替自己辩驳几句,就听石东升道:“不关那姑娘的事,不关她的事!”这话倒还中听,那石东升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好不容易高大了些,又听他愤愤地加了句,“都是那个残废!” 师苑立时大怒,这石东升几次三番揭人短着实可恶。 欧阳明日倒不以为意,仍是面色平静垂眼玩弄着指间的金线,嘴角的笑意清浅得仿佛早春一抹烟霞柳色。 那妇人冷笑一声,道:“好大的胆子,伤了人还敢到这儿来,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娘,别跟他们废话!”石东升插嘴,“直接给点颜色看看,当我们枫林山庄是好欺负的吗!” 师苑瞧着这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脑中又想起小喜说的那句“你和那个坏蛋真是天生一对”,她心中伤感,想着若命中注定的真是石东升,现下看来以后若是嫁了他,这婆媳关系也难搞的很。 欧阳明日懒洋洋地抬眼,道:“我赛华佗的规矩,坏了就要受罚。” 师苑骤然想起这枫林山庄的名字从何处听说过,那日在酒楼之中不就有自称是枫林山庄的人来找欧阳明日为他们少主人治病么? “哼。”那妇人又是一声冷笑,道,“我枫林山庄亦有规矩,岂是你相闯就能闯的!”话音刚落,打出个手势,旁边的家丁渐渐围拢。混乱中还能听到石东升连连喊着:“莫伤了那个姑娘!” 易山跨前一步拦在前头,师苑很自觉地退到一边,欧阳明日凉凉地扫了一眼过来。 双方交上手,虽然枫林山庄人多势众,不过明显易山的武功要高些。只不过那些家丁前赴后继地攻上来,一时倒也不能取胜。师苑正自考虑要不要出手相助一下,就听欧阳明日用那“千里传音”的绝技指点易山,易山手下招式激变,灵动莫测变幻多端,只片刻就把余下几人统统搞定。 “让我来会会阁下!”那妇人从身后抽出一柄长剑,剑锋一甩挽出闪亮的剑花。“住手!”忽听一声大喝,一个灰袍老者匆匆赶过来。那妇人一见,大喜迎上:“老爷。” 师苑暗叫不妙,想来是这枫林山庄的庄主回来了,这下子夫妻合璧男女搭配,真可其利断金了。她偷偷跨前半步,盘算着待会儿若真动起手来,自己也好帮衬些。 却见那老者对着欧阳明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适才拙荆与几个手下无礼,还望先生恕罪。” “无妨。”欧阳明日道,“庄主应还记得当日之约罢?”顿了顿,“那么令郎被我撞见调戏良家妇女,这账不知该怎么算?” 老者闻言面色惨白,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此番来取令郎的性命,庄主不会阻拦罢?”欧阳明日又道。 师苑知他有什么三不救,想来当初定是挨不住老者的苦苦哀求救了石东升,结果这石东升自己不争气本性难移,这下可好,索命的追上门了吧。 老者沉吟半晌,道:“老夫愿替我儿受过,还请先生饶了我儿性命吧!”说着,倾身朝那妇人手中的剑上倒去。 “叮”的一声,长剑折为两段,是被破空而来的一粒石子击断。老者顺势去看,却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想死还不容易么?”师苑笑吟吟的,“只不过又不是你这老头调戏的人家姑娘,怎么能由你顶罪呢。” 老者呆呆愣愣地看着师苑,良久方才长叹一声。欧阳明日道:“庄主未免太冲动了。” 师苑走到欧阳明日面前,道:“我倒有个法子,还请欧阳公子看在……”一时语塞,“看在……我对欧阳公子一片真心的份上,卖个薄面饶石公子一命。” 易山“扑哧”一声笑出来,欧阳明日清了清嗓子,道:“师苑姑娘但说无妨。” “要我说啊,石公子现在这般胡作非为不就仗着自己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么?”师苑径直走到石东升面前,笑靥如花道,“依我看啊,这事再简单不过,欧阳公子直接卸了他这一双腿,保证他以后再没精力出去厮混了。” “好!”易山大喊一声,“师姑娘这办法太好了!”转头看着石东升道,“让你骂我家爷!” 石东升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师苑,连连后退几步:“不!我不要变成残废!娘!爹!我不要变成残废!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啊?”师苑睁大眼睛,诧异道,“原来你想死啊?”从腰间拔出边疆老人赠的那把小刃,上前几步道,“嗯,石公子这一下倒有骨气!失敬失敬!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也不好意思拒绝的对吧?”师苑将锋利的小刃比上石东升的喉间,“哎呀,最近都忘记磨刀了!这一下下去估计死不了,看来还得割上十七八刀的,石公子你可稍微忍着点。” “你……你……”石东升的声音颤个不停,“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 师苑手一抖,小刃在石东升颈间拉开一道细细的血痕,她叫起来:“不妙不妙!手一抖划了一刀……石公子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石东升都快哭了,连声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姑娘你可把刀拿稳些……” 师苑还想戏耍他一番,就听欧阳明日开口道:“既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言毕,指间金线飞出,线头系着的一方小小金片在石东升身上连打数处穴道,直把他疼得哇哇大叫。那妇人一把推开师苑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庄主却只一脸悲痛站在原地摇头。 欧阳明日收回金线,对易山一扬手就离开了。石东升被废了武功,一家三口抱头痛哭。师苑自觉不方便旁观,急急忙忙追着欧阳明日去了。 ------------ 33雪花女神龙·六 {雪花女神龙?六} 师苑急急忙忙追出门,原以为此番又要费工夫去找,不想一出门就看到了停在院门前的二人。 她一愣,兴冲冲地跑过去:“不好意思啊呵呵呵……让大家久等了……” 欧阳明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问:“姑娘手上小刃自何处来?” 师苑垂头看了眼指间莹莹生光的分水小刃,这才想起边疆老人为她费心编排的计划,当下将摊开的手掌伸到欧阳明日眼前,笑吟吟道:“你既已认出它,又问我做什么?” 欧阳明日未接话,只取过小刃细细察看了,半晌又问:“不知家师何意?” 师苑指了指自己,道:“你师父要你为我治病。”顿了顿,又表情认真地添上一句,“他还说如果治不好我的话,就叫你不要认他这个师父了。” 欧阳明日闻言,神色有些复杂,沉吟良久手中金线直接缠上了师苑的手腕。他两指扣于金线之上听脉,诧然抬头道:“化骨错筋散?” 师苑刚一点头,欧阳明日手一扬撤回了金线,只听他道:“这化骨错筋散若要根除,需得日日调养不可间断,如此一个月……” 师苑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接口:“那就是说一个月间我都得跟在你身边了?” 欧阳明日忍不住抬眼看她一下,师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过于兴奋,她讪讪笑两下,酝酿片刻露出担忧神情,问道:“那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便能痊愈。”欧阳明日道,转头吩咐易山取了枚药丸递与师苑,“这药丸可保你在这一月间免受化骨错筋之痛,此后每日黄昏我将为姑娘运功疗伤。” 师苑终于得以名正言顺与欧阳明日培养感情。为方便行事,她搬进了欧阳明日暂居的客栈,用一枚银锭子包下了他隔壁的房间。那掌柜收下银子时笑得一脸谄媚,点头哈腰地亲自领着师苑看房去了。师苑心中着实有些歉疚,其实那哪是什么银锭子,不过是她略施障眼法罢了。她一穷二白来到这儿,只能随手在后院抓了把树叶充当银子。 好在这客栈的环境工程搞得甚是不错,院子里花木成荫,短时间内不愁找不到做银子的原材料,这么以来师苑安心不少,为了使自己的歉疚感降低些,她很阔绰地用树叶换成的碎银子打赏了跑腿的小二。惹得那小二欣喜不已,连声道谢,许是高兴过头了,退出去时还不小心撞到了门。 师苑目送他捂着额头离去的身影,内心真是饱受正与邪的煎熬。 师苑想的很好,她想着每日欧阳明日为她疗伤,届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人间的戏折子里不是演了么,这么欲说还休的场景下必定会发生些欲说还休的故事。 等到第一日她满怀期待地跑进欧阳明日的房间,才发觉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易山作为忠仆益友杰出代表,很尽责地守在一旁,不时为欧阳明日递个药送个水什么的。 师苑很消沉,趁着欧阳明日准备的空当不由出口提醒道:“易山,眼看这天色已晚,你不用去吃个饭洗个澡什么的么?” 易山异常憨厚地嘿嘿一笑:“师姑娘不用担心,自然是替你疗伤更重要。” “不不不。”师苑忙道,“怎么好意思多麻烦一个人呢?我的伤不要紧,你家爷这么厉害,一个人也应付得了。你还是去吃个饭呀散个步啊,顺便跑去戏班子听个曲儿什么的,这么一圈下来,你家爷也该为我疗完伤了。要是留你在这儿,这么长时间可别饿坏了。” 易山又笑笑,道:“没事的没事的,劳师姑娘挂心了。我刚吃了四个肉包子,短时间内不会饿,呵呵,呵呵呵……” 师苑:“……” “师苑姑娘,这化骨错筋散与别样毒药不同,毒性与日俱增,解毒也是循序渐进。我待会儿运功之际,还请姑娘气行小周天。”欧阳明日准备妥当,吩咐道。 师苑点头应了,当下屋内不再有人言语,欧阳明日运气于掌间,渡于师苑周身。师苑只觉全身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坦受用。其实她并未服用边疆老人给的化骨错筋散与解药,欧阳明日给的药丸也没服,之前欧阳明日替她诊脉时只不过是动了术法糊弄过去罢了。虽然按常理来说,普通的毒药伤不了她这半仙,但凡事总有例外,保不定这边疆老人制的药就那么霸气能破了她的护体灵力,她想了想,这化骨错筋散若真的对她有用,她岂不是要变成一枚从里面开始烂起的坏梨子了?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干瘪瘪的模样,生生打了个寒颤,随手就把边疆老人给的药扔掉了。那之后欧阳明日给的药丸自然也没有这个荣幸能下到一个半仙的肚子里。 所以这番,欧阳明日费力替她疗伤,对于师苑来说,不过是温温暖暖地烘个身子而已。她知欧阳明日天天为她疗伤定要耗费不少体力,想来想去也只能等日后两人若真能成就姻缘再好好补偿他了。 两盏茶左右功夫,欧阳明日缓缓收了手,师苑感觉到周身暖流消失才从昏昏欲睡中挣扎着醒过来。 一旁的易山忙捧了药瓶上来:“爷,快服用聚元清妙丹吧。” 欧阳明日接过药丸,吩咐道:“去看看师苑姑娘如何。” 易山应了声,一回头却见师苑已经盈盈立在眼前,只听她笑道:“不愧是赛华佗,可不是好多了么。”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仰头将手中药丸服下,运气调息。师苑见他原本就略见病态的脸色愈加苍白,眉心朱砂却衬得更为明艳,额头沁出细密的汗仍掩不了一派俊颜。 她看得欢喜,竟一时移不开视线。欧阳明日调完息慢慢睁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略一失神,他别过脸道:“今日已经完成,明日仍是这个时辰我当再为姑娘行疗伤之术。” 这夜师苑正自辗转反侧,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让欧阳明日答应娶了她,忽闻窗外隐约传来幽咽箫声。她一愣,在床上听了会儿,只觉箫声悲切痴缠,她心念一动起身出了门。 待走到院中才发现皓月当空,夜色正好。师苑循着箫声找到后院一处小亭,只见华服的公子端坐在轮椅之中,指间摁着一管洞箫,旁边石桌上一炉沉香袅袅生烟。 师苑听得情思切切,倚在一旁的紫荆花树上望了回天。箫声戛然而止,师苑一惊抬眼向亭中望去。 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一贯波澜不惊的神色依旧平静。倒是一旁的易山先叫出来:“师姑娘也睡不着吗?正好陪我家爷说说话吧。” 师苑一听,日间疗伤时对易山的抱怨顷刻消失不见,她乐颠颠地跑过去,打招呼道:“你家爷还真是风雅。” “那可不是。”易山挺直了胸膛,语气间很有几分自豪,“我家爷琴棋书画天文卦象哪样不知哪样不精?” “易山。”欧阳明日出声止住他,转头看着师苑道,“姑娘莫怪,易山就是这夸大其词的本领。” 师苑微微一笑:“我倒觉得易山说得很对。”斟酌一番,猛抬头看着欧阳明日,认真道,“不然我也不会相中你对吧?” 欧阳明日正抬手取了茶盏刚喝一口,闻言呛了一下,咳了几声方才平复。这么一番下来,原本病怏怏的两颊平添了几分生气,明晃晃的有些灼人。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师苑的目光,道:“师苑姑娘说笑了。” 师苑没来由地有些着恼,自己一枚七百年的果子精,难得表白一次居然换来这么一句答复,真是想想就伤心。她丧气道:“你怎么一直当我说笑呢?我好好地把自己许配给你不行么?” 欧阳明日轻咳一声,只道:“姑娘涉世未深,尚不晓事。” 师苑心中郁结,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不答话。堂堂七百年高龄居然被一个凡人说成“涉世未深”,真是太丢脸了。 炉内沉香淡雅幽远,师苑觉得这人世间情啊爱啊的果然是吃饱了没事干才会给自己找的不痛快。 ------------ 34雪花女神龙·七 {雪花女神龙?七} 这日,师苑一大早端了一屉热腾腾的肉包子,趁着欧阳明日一个人在屋里练字的当口把易山给叫了出来。她笑嘻嘻地把包子摆在易山面前,道:“听小二说,这可是全四方城里最好吃的肉包子,我天没亮就去排队了,好不容易才买来的!”把屉子又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快尝尝看。” 易山看看包子又看看她,挣扎半晌开口道:“师姑娘这是干什么?”想了想一拍脑袋,“是了,这些包子一定是给我家爷买的吧?我这就给爷送去!”说着就要站起身,师苑忙一把将他摁住,道:“谁说给你家爷买的了?我是专门!特地!给你买的!”她故意把字咬得重重的,意在教易山发现她的良苦用心。 易山闻言身子抖了抖,面色一下子通红,师苑正自纳闷就听易山扭捏了半晌期期艾艾道:“师姑娘这是……”又扭捏了一会儿,“退而求其次?” 师苑没搞懂这一屉包子怎么跟“退而求其次”这几个字扯上关系了?一时接不了话,又听易山道:“师姑娘这般人品,原该跟我家爷是一对的……我知道师姑娘先前喜欢石东升,后来又喜欢我家爷,现在……现在居然……”深深换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这样的乡野村夫如何配得上师姑娘……” 那句“原该跟我家爷是一对的”师苑听得很入耳,她还没沾沾自喜多久又听到易山后半句话,登时明白过来敢情易山是当她相中他了? “……师姑娘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师苑刚想明白,才发现易山一直涨红着脸在一旁低声絮絮叨叨地说着。 “易山。”师苑忙打断他,“你想太多了,真的。” 等易山平复下来,师苑凑过去讨好道:“肉包子要趁热吃才好。”易山看了她一眼,取过一只包子咬了口。 师苑很是高兴,道:“好吃吧?” 易山一扫脸上阴霾,连连点头:“好吃好吃,没得说……” 师苑更高兴了,又凑近一些,等到易山把整个包子吃下去才开口道:“易山易山,我问你个事行不行?” 易山正准备去拿包子的手蹲在半空,师苑忙讨好地送上肉包子。易山又看她一眼,道:“师姑娘尽管问。” 师苑斟酌了一番,兴冲冲地开口:“你家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许是这话问得太直白,易山毫不掩饰地呛了下,师苑忙送上茶水,易山一口喝光了才停下来。师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等他回答了。 易山放下手里的包子,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家爷一直和我家主人――就是边疆老人住在一起,没接触过什么姑娘家……”顿了顿,“也说不上喜不喜欢的吧……我也说不上来,我觉得爷这样文武双全的人也只有温柔娴雅,多才多艺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又想了想,一拍桌子算是确认,“嗯,应该是这样。” 师苑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轻叩桌面――温柔娴雅?温柔……好像跟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娴雅……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至于多才多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是不会,但若能算上她半仙的身份,倒是能来个几十般的变化,最起码她能任意变作颗梨子,普通凡人女子会么? 她这么一分析,自觉跟欧阳明日的姻缘路颇有些曲折坎坷。易山见她眉头紧锁不说话,也不开口,默默地拿过一个肉包子吃起来。 又过片刻,易山突然叫起来:“啊!想起来了!” 师苑被他一惊回过神来,追问道:“想起什么来了?” 易山道:“我家爷虽然不曾喜欢过什么姑娘,但有一个女子我家爷却是倾慕已久。”师苑一听,心中“咯噔”一下,怪不得欧阳明日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原来早就心中有人了啊。难道自己命中注定的良人不是他?师苑转念一想,不由又是“咯噔”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莫非真的是石东升? 她正思绪纷纷七上八下,易山在旁边说道:“江湖中有个女神龙,师姑娘听说过这个名号吧?传闻女神龙一把凤血剑打遍天下好手,更难得的是,女神龙长得还极美……” 师苑忍不住插嘴:“你不说我也知道,男人不就喜欢长得好的么?” 易山忙道:“我家爷才不是只看外表的!女神龙上官燕,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不仅长得美武功还高,跟爷般配的很!” 师苑有些沮丧,懒懒的没有接话。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搞了半天人家还是有对象的,真是命运多舛。她思量着自己毕竟是天外来客,倘若原本欧阳明日就是注定与女神龙在一起的,被自己这么一掺和,岂不是坏人姻缘? 她一时慌慌乱乱不知该如何。来这里之前她是想的很好,自己一定要先动了情先爱上一个人,好好地经历一次情关爱劫,没想到一心认定的良人居然早就心有所属。她抬头去看腕间的天算,却仍是普通珍珠子的模样,想来离回去还有一段时日。 难道真就这么算了?管它什么情啊爱啊的,只当跑来镜中踏青游玩了? “……师姑娘也不用担忧,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有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什么啊,师姑娘对我家爷这么好,爷一定会看到的!”顿了顿又一拍桌子,颇有几分豪气道,“老天爷也一定会看到的!” 师苑被他的气势震到,莫名涌起一股热血,也学着他一拍桌子道:“是了!就是这个理!你家爷我就是相中了,我还管她什么女神龙!” 一连三天,师苑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只叫店小二三餐按时送到。师苑打得赏很多,店小二很是乐意为她服务,也不知过些日子店小二看见白花花的银子都变成了树叶子会是什么一副表情。 这三天,除了黄昏时分师苑会敲响欧阳明日的房门由他运功疗伤之外,再不踏出半步。等到第四天清晨,她打开房门时,欧阳明日正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煮茶。 听到动静,他自袅袅茶烟中略一抬眼,眸中波光微动像是敛了春水汤汤。师苑脚步一滞,随即攒起浅浅梨涡快步走入亭中。 “师苑姑娘这几日休息的好?”欧阳明日眉眼弯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仿佛三月枝头春意正闹。 师苑嘴角带出晏晏笑意:“很好啊。”转口又问,“不知欧阳公子今日有何安排?” 欧阳明日一愣,未及答话易山已经插嘴道:“我家爷今日要去水月庵……” “易山!”欧阳明日出声轻喝。 “水月庵?”师苑不由踉跄退开一步,颤抖着伸出手指着欧阳明日,“你你你……难道是要去求姻缘?” 欧阳明日:“……” 师苑算准了时辰,眼见欧阳明日已经去水月庵好些时候,自己收拾收拾信步出了客栈。 天色有些阴沉,不多时飘起了缠绵细雨。师苑脚下却甚是欢快,她捏出个诀变来腕间梨花枝的伞,撑开在头顶一路往湖边走去。 这雨下得正好,雾蒙蒙的瞧来有几分风雅意趣。师苑在岸边站了会儿,眯起眼看着湖面。又过一盏茶左右功夫,她微微一笑,转身将一枚银锭扔在岸边一艘小船的甲板上,一身蓑衣的船家连忙起身。 竹竿在岸边一点,小船晃晃悠悠地离了岸。点点雨丝落在湖面,波光潋潋。 这湖是前往水月庵的必经之路,师苑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原本打算邀欧阳明日泛舟游玩,不想他自己却要跑去水月庵,实在是老天有眼。 而恰巧,今日又飘了雨,不得不说老天待她着实不薄。 师苑这三日躲在房中,认认真真想出了一套攻下欧阳明日的方案。她想着自己既然认定了欧阳明日,那就得做足功课才行。 她曾听青崖子小道跟她说过一段戏文,讲的是一个千年蛇精与一位凡人男子的爱情故事。这段爱恨纠缠起源于一场水上相识,篷船借伞。师苑想起这段戏文,头脑中便隐隐约约有了个想法。 斜风细雨中,小船慢悠悠地往湖心驶去。一身淡黄衣衫的女子执了把素面伞立于船头,清风带起衣袂轻扬。 迎面而来的另一艘小船近了,女子眉眼微微漾起笑意。待两船靠拢,女子足下轻点,眨眼跃上了另一艘船。 “师……师姑娘?”易山看着来人,一脸诧异。一旁轮椅中华服的公子抬头看过来,眼里眉梢起了点点笑意,像是映了岸边的脉脉桃红:“姑娘好功夫。” 师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跃上他们这条船,船身居然沉都没往下沉,她干笑两声:“还行吧还行吧,比起女神龙还是差了些。”话刚说出口立马就后悔,她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提他的心上人? 师苑留神去看欧阳明日的神情,却见他泰然自若好像压根没听见她说什么。师苑略略心定,想着也许他也不是很喜欢女神龙。 “师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易山问。 “好问题!”师苑毫不吝啬地赞了句,回手收了伞递到欧阳明日面前,笑靥如花道:“我瞧着天色不好,给你送伞来了。” 欧阳明日一怔,师苑已经把伞塞到他手里:“拿着拿着,用完记得还我就行。”边说边往船篷里缩了缩身子,顿了顿,又往里挪了些。 欧阳明日闻得鼻尖一缕清雅梨花香,他低头打量着掌间的伞,沉吟道:“姑娘这伞,倒是别致。” 师苑笑起来:“那也得打伞的人懂得欣赏才是。” 欧阳明日点了点头,半晌又道:“那就多谢姑娘了。只是我这椅子上有伞盖,这么点雨淋我不得,姑娘这伞还是给易山罢。” 易山闻言乐呵呵地接了伞,一边撑开来一边赞叹:“哎呀哎呀,师姑娘这把伞真好,又大又结实,半点雨都淋不进来!” 师苑默默看了眼欧阳明日轮椅上的伞盖,又看了眼易山手中的伞,哀哀怨怨地缩到船篷最里面去了。 ------------ 35雪花女神龙·八 {雪花女神龙?八} 师苑自上次送伞失败,一连消沉了好几天。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下雨天,同样是泛舟,一个是蛇精一个是果子精,对方同样都是凡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她想来想去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决定还是要痛定思痛,继续走下一步棋。 这日疗伤时,她拎了只镂空云纹的青瓷香炉过去。上次嗅到欧阳明日点的是沉香,她虽觉得那味儿也挺好,但还是喜欢梨花香。她想着自己既然认定了欧阳明日,那好东西就要共享,于是欣欣然跑去街上挑了只香炉给他。 香一点起来,屋子里就充盈着淡淡梨花香,师苑很是高兴,回头问道:“怎么样,好闻罢?”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多谢姑娘了。” 易山在一旁插嘴:“这味道怎么跟……”话未说完微微红了脸。 “怎么跟什么?”师苑没听明白,欧阳明日也抬眼看着易山。易山轻咳一声,低声道:“好像师姑娘身上也是这气味。” “易山。”欧阳明日看了师苑一眼,忙喝道,“不得无礼!” 鼻尖闻着梨花香,欧阳明日又运功暖烘烘地烤着她,师苑这一觉真是睡得舒坦又安稳。虽然结束时看到欧阳明日俊颜憔悴略有些过意不去,但心中郁结的阴霾也算是一扫而光了。 疗完伤师苑未多做停留,自行回房了。又待天色更晚些,才悄无声息地开了门。隔壁客房一灯如豆,师苑之前做过功课,欧阳明日的作息很有规律,每日这个时辰就要沐浴。师苑偷偷摸到窗下,敛神倾听果然有轻微水声。 她暗自窃喜,想着模仿那千年蛇精不成,模仿牛郎织女总行了吧?六界八卦传闻,仙界有个织女,一次溜到人间跑去洗澡被人界的一个男子名唤牛郎的偷了衣裳,如此这般就成就了一段旷古仙凡恋。师苑原本对这故事颇为不屑,先是那织女闲得发慌没事跑去人间洗澡,后是那牛郎听了自家老黄牛的话跑去偷衣服,接着又仗着衣服在自己手上要人家以身相许,简直就是登徒子的行为!真不知那织女怎么想的,居然就答应嫁了。 她把这话对青崖子说时,青崖子连连摇头,顿足批评她实在悟性太差。青崖子说六界生灵皆有羞耻之心,这么一/丝/不/挂被人看光了,只有两条路摆在面前,要么一掌将那人劈死了,要么就收拾收拾嫁了算了。但彼时织女正赤身裸体在水中,要劈死牛郎也得站起来跑到岸上吧,无疑这样子一来又给人家看了一遍,所以但凡戏文情节中涉及到男女洗澡被窥的,基本上最后不是一方结果了另一方,就是两人修成正果从此名正言顺互看对方洗澡。 师苑细细一想,觉得甚是在理。不过到她自己身上,欧阳明日是肯定不会来看她洗澡的,所以只能换位由她挑起重任。 在她的计划中,易山肯定不能在现场,于是她早就安排了店小二用一碟肉包子将他骗走。等到随侍的易山一走,她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潜进去拿了欧阳明日的衣服就叫他从了自己。她从头想了遍自己的计划,觉得极为妥当。 师苑瞧着时辰差不多,按照她嘱咐店小二的,此时易山应该已经出了门。师苑慢慢转身,轻手轻脚去推房门。 “师姑娘,你干吗?” 师苑僵在原地。 “是要找我家爷吗?”捧着一碟包子的易山绕到她旁边,笑嘻嘻道,“我家爷现在不方便见客,师姑娘再晚些来吧。” 师苑看了看他手中的包子,虚弱地应了声,转身走了。易山在身后喊:“师姑娘,谢谢你的包子,小二哥都跟我说了,是你帮我叫的,谢谢啊!” 师苑连回话的兴致都没有了,只扬了扬手算作回答。她刚走到自己房门前,店小二就从不知哪个角落钻出来:“姑娘姑娘,您瞧我这事办得如何?” 师苑看了他一眼:“你就把包子拿给他然后让他回来了?” “对啊。”店小二兴致高涨,“姑娘不是就这么吩咐的吗?” 师苑闭了闭眼,道:“我怎么记得我好像是让你盯着他,看他把整碟包子都吃完再放他走呢?” 小二表情一滞,随即又嘻嘻笑开:“这不打紧不打紧,易山大爷带回去也会吃完的。”顿了顿又摊开一只手,笑道,“姑娘,你先前答应过的赏银……” “你自己到外面树上采片叶子罢。”师苑有气无力地丢下一句,推门进了房。独留店小二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这叶子跟银子有什么关系? 毫无疑问,牛郎织女也失败了。师苑合衣躺在床上,只觉前途一片渺茫。帐顶绣着娇艳的芙蓉花,师苑默默看了会儿,又举起手腕察看天算。 腕间的珠子只比先前稍稍亮些,师苑心中烦闷,起身拿了根银针百无聊赖地挑一旁几案上的灯芯。挑着挑着,忽又心生一计。 师苑从窗户翻进房间时,一根金线从她脸颊边擦过,师苑身子微侧,险险避过。灯下,华服的公子端坐于书桌前,看清她之后收了金线,愕然道:“姑娘这是……” 师苑看了一圈,并未发现易山,很是高兴了一下,笑吟吟道:“有一出戏文,唱的是一个公子喜欢上了一家小姐,半夜翻墙与小姐相会。我觉得那戏文甚好,于是也风雅一番。只不过人家翻墙为佳人,我却是夜半爬窗为良人。”顿了顿,“我翻都已经翻过来了,你可不能就这么赶我走。” 欧阳明日哑然失笑,终还是点了头:“那姑娘随意坐罢。”说完复又拿起搁在手边的笔,蘸饱了墨在纸上写字。 师苑一手支颐看着欧阳明日,晃动的烛火映着他略微苍白的脸,眉间的朱砂风流端艳。师苑觉得他写字时的样子很好看,心中欢喜,也没其他事可做,就这么看着。 不多时,欧阳明日却重新搁下笔,叹了声开口道:“师苑姑娘准备看到何时?” 师苑懒懒收回目光,道:“不看了不看了,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欧阳明日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师苑想着这几日煞费苦心欧阳明日待她却还是不冷不热,不免有些委屈,想着自己身无分文跑来这地方,情爱之事又不知何时才能遇上,更是悲从中来。这么思来想去,忍不住看着欧阳明日开口问道:“我做得还不够好么?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 许是没想到师苑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欧阳明日倒是吃了一惊。师苑见他不回答,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跟我说啊,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马上学起来也行啊。” 欧阳明日已经收了脸上的诧异,哭笑不得道:“姑娘说这种话又是干什么……” 师苑打断他:“我说了我喜欢你,要嫁给你,你又不答应娶我,定是嫌弃我不够温柔漂亮……” 欧阳明日张张嘴刚想说什么,房门“吱呀”一声,师苑忙着自我剖析,越说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心里正凄凄切切完全没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我都听易山说了,你喜欢温柔娴雅,多才多艺的,才不是像我这样招人烦的……” 欧阳明日目光一凛,手中金线飞出缠上了师苑的腰,他手下用力师苑只觉身子一轻就被拉到了他身边。 她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就看到一个女子从门外走进来。 清淡疏离的眉眼,墨色未挽的发。秀眉微蹙,眼波如水,额间佩了黑色的额环。 一身黑衣的冰一样的美人。 师苑的目光落在女子右手拿着的剑上,脑中轰然炸开一个名字,忙转头去看欧阳明日。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对那女子道:“你该不会是来看我写诗的罢?” “赛华佗。”女子走近几步,声音亦是冰一样的清冷。她细长的眉微扬,眼中像是敛了雾雨烟岚,“今日来此,是想请你救人一命。” “救人?”欧阳明日垂眼轻笑,“却不知是要救谁?” 女子有片刻晃神,良久檀口轻启说出一个名字:“司马长风。” 师苑不由抬眼看向那女子。黑衣、额环、凤血剑,应是女神龙上官燕没错,只是没想到她来找欧阳明日竟为了救司马长风。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龙魂刀的主人鬼见愁要杀女神龙。江湖中打打杀杀的原本并没什么,只不过传闻龙魂凤血是一对有情刀剑,这就让茶馆里说书的那些兴奋起来了,毕竟高手过招不算什么,最后不也还是一败一胜的结果,但高手之间有爱恨情仇的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却没想到两人间的对决还没开始,鬼见愁司马长风就先伤了,更没想到的是女神龙居然要欧阳明日救他。 欧阳明日喜欢女神龙,传闻女神龙又倾心于鬼见愁,师苑默默在心中掂量了一番,这就好比有朝一日女神龙受伤了,结果欧阳明日抱着女神龙屁颠屁颠跑来要师苑救她,到底是救呢还是不救呢,这还真是一件纠结的事。 不救吧,别人会觉得你小气阴险,巴不得自己的情敌一命呜呼。救吧,又实在对不起自己,耗费精力不说把人给救回来了还要见证一对有情人的生死相依,着实残酷的很。 “司马长风?”欧阳明日神情微怔,沉吟道,“他想杀你,你却要救他,你会不会说错了?” “我要你救他。”上官燕面无表情,语气却是不容辩驳。师苑在一旁瞧得明白,不得不为欧阳明日掬了一把同情泪――上官燕如此这般,想来已对司马长风情根深种。 欧阳明日的目光变得深邃,半晌才又晕开一抹笑,道:“想让我救司马长风,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上官燕道:“我会按照你的规矩,奉上白银三千两诊金。” 师苑闻言心中一惊,欧阳明日的诊金居然要三千两!为什么之前边疆老人提都没提过?那岂不是她也要付三千两给欧阳明日?她是可以用幻术找些树叶子来代替银子没错,可三千两……那得把院子里的那棵树给拔成怎么一副光秃秃的寒碜样儿啊! “错了。”欧阳明日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秋水般的眼中光华流转,“今天让我救人的是上官燕,救的人却是司马长风,条件当然不一样。” 上官燕一愣:“那你……” “独拥佳人一夜。”欧阳明日嘴角笑意清浅,眼底宛如勾了最明媚的温光。 ------------ 36雪花女神龙·九 {雪花女神龙?九} 师苑很愤怒。 这话的意思她虽不甚明白,但也知道很多人间戏文中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只要价钱出得合理就能“独拥花魁一夜”,当然,师苑并不是想用花魁来比上官燕,也不是说欧阳明日不学无术,只是没想到她千挑万选相中的良人,居然和石东升是一路货色!那她到底是为什么还要千辛万苦地跟他培养感情啊,直接去找石东升岂不是收拾收拾就能嫁了? 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表白竟然落了这么个下场,更可恨的是,她死皮赖脸要往他身上贴的那个人,还当着她的面调戏另一个女子! 她气得发抖,退开几步指着欧阳明日:“你你你……你实在……” 欧阳明日看她一眼,容颜清俊笑意和煦:“我如何?” “下作!”师苑挑了个比较恰当的词,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解气,“无耻!” “哦?”欧阳明日挑了下眉,“知好色则慕少艾,乃人之常情。” 师苑看看上官燕,却见她毫无反应站在原地,又看了眼欧阳明日,终是跺脚道:“你喜欢她去罢,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说完转身就走,看到上官燕还站在门口也不过去,直接走到窗边翻了出去。 师苑越想越生气,怒气冲冲出了客栈才发现外面下了雨。她脚下不停只变出了伞在头顶撑开,她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想着再也不要见到那道貌岸然的欧阳明日了。 雨声潇潇暗香浮动,师苑一口气跑出很远,待停下来时已经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只看清临近隐约有个小厅,思量着大半夜的自己老是站在雨中也不是个办法,脚步一转走向亭子。 待走近了才发现亭中竟坐着一个人,执了一壶酒自斟自饮。那人听到声响,眉眼微抬,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却是个翩翩风流的公子。师苑因方才之事,对长得好的公子哥儿心生排斥,故也不理会他,收了伞径直在亭中另一边坐了。 那公子一愣,随即轻声笑了下,叹息一声道:“弄月方才还在想对月独酌是多么寂寥的一件事,没想到老天爷倒是待我不薄,这就送了个佳人来。” 普通女子听到这样直白的赞扬许是会不胜娇羞,但师苑此时认定了但凡是男子都风流成性,听到那公子的这番话更是坚定了先前的想法,不由怒目而视。 那公子又是一愣,片刻勾勾嘴角垂眼就着手中杯盏喝了口。师苑闻得酒香馥郁,默默地瞟了眼。那公子有所察觉,抬眼看着她笑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请来喝一杯浊酒罢。” 师苑登时收了怒容乐颠颠地站起身走过去:“瞧不出来,你这人倒是大方。”顿了顿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也好记着你雨夜赠酒的恩情。” 那公子微微一笑,回道:“弄月。” 师苑万没想到这么个公子竟叫这样艳丽的名字,一时不知怎样接口,喃喃半晌干笑两声道:“这名字取得好,真有福气!” 弄月公子嘴角抽了抽:“多谢姑娘称赞。” 弄月另取了一只干净小杯,倒上酒递到师苑面前,笑道:“不知姑娘深夜孤身一人至此是为何故?” 师苑抿了一口酒,啧啧两声,只道:“好酒。” 弄月公子垂眼笑了笑,倒也不再追问。 一时无话,不多时,一壶酒已经见了底。师苑搁下手中的杯子,略一抬眼看着面前的公子,道:“多谢款待了。” 弄月公子兀自把玩着手中瓷杯,牵起一个笑:“相逢俱是有缘,姑娘不把弄月当知心人,我却已经视姑娘为知己了呢。” 师苑移开视线,垂头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叹声道:“果然世间的男子都是油腔滑调的,没一个正正经经,还偏以为这样多风流似的。”说着说着有些愤慨起来,“都喜欢温温柔柔武功又好的,其他人就算对他再好也只当看不见!我难得心血来潮想要动次情容易么?就算心里再喜欢,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就调戏人家啊是不是?”她正说得兴兴头头,又瞥见弄月公子正看着她,只冷哼了一声就没再说下去。 弄月公子未接话,轻轻摇了两下扇子才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世间负心男子固然不少,但薄情女子又少了么?” 师苑不由勃然大怒,道:“你晓得些什么,就在这里胡言乱语的!” 弄月公子却不恼,仍是气定神闲地打着折扇:“那姑娘不妨说来听听,弄月虽无甚本事,但帮姑娘分析分析拿个主意还是当得。” 师苑忽然笑开:“你我萍水相逢,平白无故地跟你多说话干什么。你要套我话,我偏不中招。” 折扇在掌心一顿,弄月公子眼底眉梢俱是浅浅笑意,只听他道:“姑娘自己说了,你我乃萍水相逢,今夜一聚已是上天垂怜,也不知日后还见不见得到。姑娘若高兴,三言两语与我说了,或许弄月还能替姑娘拿个主意。姑娘若不愿意,我自是不能强求的。” 师苑移开视线,半晌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我看上了人家,人家却不喜欢我么?哼,好像多稀罕似的,我看全四方城也不只他一个男的!”顿了顿,“只不过不喜欢我也就罢了,犯不着当着我的面去调戏别人啊!” 弄月道:“却不知姑娘口中的调戏是……” “独拥佳人一夜!”师苑愤愤地叩着桌面,一字一顿道。 弄月一愣,随即春风拂面般勾了笑:“原来如此。” “这样的男人很下作很花心很不要脸,对不对?”师苑想想还是生气,又追问了一句。 弄月却不回答,只道:“恕弄月冒昧问姑娘一句,姑娘现下虽倾慕此人,以后岁岁年年是否就再也不变了?” 师苑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她虽口口声声说相中了欧阳明日,但显而易见就算两人结成姻缘也不过是一世情份――也可能连一世都不满,腕间天算何时显神光她就得回碧虚观去。回到了碧虚观又得为那些至情至爱的修炼而奔波劳碌,又如何能担保忠诚于欧阳明日一人了? 弄月微微一笑,又道:“姑娘自己尚不能从一而终,怎可强求于他?” 师苑回到客栈时已经停了雨,她沥干了伞将它收回腕间,整整衣衫走了进去。掌柜正打着算盘埋头理账,见到师苑忙堆笑问好:“姑娘这是刚从外面吃完早饭回来罢?” 此时外头天刚蒙蒙亮,跑堂的小二正忙着准备开门迎客,掌柜定是以为师苑早起出去的。师苑略一点头,随口应了,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若按她平时的性子,定是故意要绕到欧阳明日的房间前看看他在做什么,但想着那些戏文里“独拥花魁一夜”的必定是要等天亮了两人才携手离开,这番冒冒失失跑到人家门口,如果不巧正撞上了岂不是尴尬?这般想着,她绕开庭院中开得招摇热烈的山茶花,打了个转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手刚搭上房门,就听身后有细微动静。不用回头,她已辨得那人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梨花香,应仍是用她送的那个青瓷云纹的香炉燃的。师苑忽然想到昨夜他独拥佳人还烫着自己送的香,脸皮倒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未等她想完,易山已经招呼了一声:“师姑娘!” 师苑回头粲然一笑,双颊攒出动人梨涡:“欧阳公子这么早啊,易山你吃过早饭了么?”说完,她才发现欧阳明日的脸色较之往常更显苍白,衬得眉心朱砂愈发明艳。她愣了愣,还是忍不住发问:“你这是怎么了?” “爷替司马长风疗伤,伤了元气。”易山回答道,“凤血剑的伤,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医好的。” 师苑转念一想,是了,定是上官燕答应了欧阳明日的要求,欧阳明日不得不践行承诺。她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道:“欧阳公子既收了人家的诊金,尽心尽力替人疗伤也是应该的。” 易山诧然:“师姑娘你怎么……” “姑娘所言极是。”欧阳明日打断易山,道。 易山急急道:“爷你怎么也这么说,师姑娘昨天没回来,你不是很担心的吗?” 师苑脚步一顿,只听欧阳明日淡然道:“师苑姑娘是我的病人,我看她深更半夜乱跑,担心化骨错筋散的毒性复发,我之前的力气倒要白费了。” 师苑回过身嫣然一笑:“不劳欧阳公子费心,我的身子健壮得很。”顿了顿,又觉“健壮”这个词又在自己身上颇有些不妥,“反正死不了就对了。” 欧阳明日一怔,长眉微皱:“姑娘这又是在别扭什么?” 师苑抬眼望着他头顶盘旋虬曲的花枝,一朵朵紫荆繁茂娇娜,她勾起嘴角,话语温软:“我没有别扭,也不生气,昨夜只当你一时把持不住红杏出墙。”微微转过身,一手搭在门上,“要我说啊你迟早会娶我的,你信不信?” ------------ 37雪花女神龙·十 {雪花女神龙?十} 师苑自那天欧阳明日当着她的面对女神龙上官燕说出“独拥佳人一夜”开始,就知司命星君这一次果然大打“虐恋”牌。原本心中着实愤恨,后经弄月公子一点拨也就想开了,既然自己都无法恪守妇道从一而终又凭什么去要求别人呢,退一万步来说,假设日后欧阳明日娶了她,结果新婚第二天她就被天算神镜给送了回去,难道还要他守身如玉一辈子,不再续弦另娶么? 她认真思量了一番,觉得这对于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来说实在太不人道。 师苑既已想通,自然是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把欧阳明日给搞到手。只是,上官燕一事算是让她看明白了,欧阳明日喜欢的那种冰冰冷冷的美人。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肯定是输在太奔放上了。 于是,师苑把先前制定的计划暂时搁到了一边,决定还是要静观其变再说。 这日黄昏,她刚准备去欧阳明日房内疗伤,就听有人跑来敲她的门:“师姑娘!师姑娘!”师苑听出是易山,忙去开门。易山一见到她就匆匆开口:“师姑娘,不好了,我家爷中毒了!” 师苑退开一步,连连摆手道:“不是我干的。” 易山嘴角抽了抽:“我知道不是姑娘干的,师姑娘对我家爷一片真心断然不会做这种事。” 师苑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明白就好。” 易山又道:“师姑娘快随我去瞧瞧爷吧!”师苑点头应了,心里不住想难道欧阳明日大限已至,这司命星君不会狗血到这地步,竟然把“虐”字发挥到了这种境界吧? 师苑跟着易山跑到隔壁房间时,只见欧阳明日眉间已经显出淡淡黑晕,嘴唇发紫,想是中毒不轻。他正运功疗伤,听到声响睁开眼来。 师苑上前几步,细细打量了他几眼,知他只需在半个时辰内服下解药便无碍。 她开口问道:“你可有法子解这毒?”她想着若欧阳明日自己有办法解毒那就再好不过,若他没办法,那就只能耗点灵力了。 欧阳明日道:“十年老茶叶,百年井边苔。”说完又闭眼运功。师苑转身对易山道:“只有半个时辰,你取老茶叶,我寻井边苔。”易山一叠声应了,再不敢耽搁,立马跑了出去。 好在这两样倒并不难找,欧阳明日就着清水服下老茶叶和井边苔化成的粉末,不消片刻就退了眉间黑晕。 师苑兀自倒了一杯茶,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又过一会儿,欧阳明日调完内息,脸色已完全恢复。 “多谢姑娘。”欧阳明日开口道。 师苑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你又客气什么,若是你死了,我岂不是嫁不出去了?”师苑故意顿了顿,却见欧阳明日只轻轻浅浅微勾了嘴角并不说什么,自己也就有些无趣,转口问道,“却不知这毒从何而来?” 欧阳明日道:“前些日子春风得意宫派人送了一副难解的珍珑棋谱过来,我一时好胜,未发觉他们已在棋谱上用了毒。” 易山另倒了一杯水放到欧阳明日面前,愤愤插嘴道:“这春风得意宫恁的歹毒!爷从来不曾跟他们有任何过节,这么做也不知有何居心!” “下毒之人必定有求于我,但性情高傲不甘直接开口,故特地设计了这一局有毒的珍珑,不过是想激我罢了。”欧阳明日拿起桌上的一枚棋子,翻来覆去看着,“难为他这般千辛万苦地设计了。” “爷不要理这种人!”易山道,“既有求于爷就要有求人帮忙的样子,春风得意宫这做派实在太阴毒。” “那还不是你家爷立了个什么‘三不救’的古怪规矩。”师苑忍不住好心提醒了一句。 易山看了眼师苑,又看看欧阳明日,闭了嘴不说话了。 “我打算现在就去春风得意宫走一趟。”欧阳明日沉吟道,“现在也该轮到我考考他了。” “师姑娘,你说这春风得意宫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易山,我说过了,现在我是你家爷的丫鬟,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师苑抬头打量着门楣上方的金字牌匾,道,“想都不用想,不可一世骄傲自负。”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而且肯定酸腐得很。” 易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问:“为什么?” 师苑不再理会他,只跟在后面进了大门。她想着欧阳明日刚刚中过毒,这春风得意宫光听名字就说不出的不舒服,于是坚持要跟了来。 几人进了花厅,就听一男子的声音从重重珠帘后传来:“赛华佗,在下已经恭候多时了。”帘子被侍立在一旁的婢女轻轻打起,珠玉声清脆悦耳。 一轻袍缓带的男子漫步而出,风流慵懒的眉眼,掌间折扇轻摇。师苑一愣,这男子居然是――弄月。 弄月公子眼波一转,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师苑,却只蜻蜓点水般掠过,好像压根不认识她。 只听欧阳明日轻笑一声,道:“我若不来,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弄月公子这一份苦心?” 弄月公子也勾起嘴角:“弄月不过大胆一试,祈盼阁下能移驾春风得意宫,为在下治伤。” 欧阳明日未接话,指间金线骤然飞出,绕上弄月公子手腕。他听得一会儿脉,撤回金线,俊眉微扬:“龙魂刀伤?” 弄月点了点头,问道:“不知我的伤势如何?” 欧阳明日垂眼绕着指间的金线,道:“你很走运,知道用冰蚕来止住龙魂刀伤势恶化。”弄月不置一词,转头向身后婢女打了个手势,婢女会意端了茶送到。 欧阳明日接了茶盏,又听弄月吩咐了一句:“给那位姑娘也倒一杯。”师苑愣了愣,一盏茶已经倒好送到了她面前。她抬眼向弄月公子望去,只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师苑勾起嘴角,伸手接了。 欧阳明日揭起茶盖,闻得一下,脸上神色未变,只对易山道:“此茶香味尚嫌不足,易山,在这大厅之中借芍药之花瓣、大理之花心、翡翠菊之叶。” 易山领命分别取了放进欧阳明日的杯中,弄月公子朗声一笑,道:“赛华佗果然名不虚传,能解我春风得意宫无毒之毒。” 师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弄月公子在茶水中下了毒。她揭开茶盖,只觉芳香扑鼻茶水清冽,不由暗叹这“无毒之毒”倒是名副其实。 她虽不怕凡人的毒,但也担心出个特殊情况一不小心变成了烂梨子,于是将手中茶盏搁下,弯了嘴角道:“弄月公子原是这般小气,故友来访酒都不备的么?喝这清清淡淡的东西做什么?” 弄月公子眉眼一挑看过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师苑好一会儿才笑道:“姑娘还记得弄月,这真是教我受宠若惊了。今日得以再度相逢,可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么?” 师苑尚未回答,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她默默地退开几步没接话。欧阳明日回头看着弄月公子,嘴角笑意流连:“阁下一共给我出了三道考题,眼下我也该回赠弄月公子三题,若都得解,我就替你治伤。” “好。”折扇在掌心一顿,弄月公子笑开,“正想请教。” 当下,弄月公子先让婢女安排宴席,待用过了午饭再请欧阳明日出第一题。 师苑不得不承认弄月公子实在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宴席设在春风得意宫后院的一处凉亭,周围环境雅致,扶桑花绕着石阶绵延至视线之外。 精雅的饭菜流水般送上,弄月让师苑一并入席,欧阳明日也未开口反对,师苑就乐呵呵地坐了。弄月公子执了酒杯对欧阳明日道:“不管那三题弄月解得如何,还是要谢过赛华佗移驾之恩。”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客气。”说完,端起桌上酒杯喝尽了。 师苑拿筷子戳了只藕粉火腿饺,只觉入口鲜美绵糯,不由开口赞道:“弄月公子好口福,家里的厨子这般了得。” 弄月眼角含了笑意,取过一只干净的小碗盛了荷叶冬笋汤放到师苑面前,道:“这道汤姑娘一定要尝,是厨子的拿手菜。” 师苑谢过了,刚想拿调羹去喝,欧阳明日转头看了眼碗中的汤,云淡风轻地提了句:“荷叶冬笋汤?我好像忘记告诉你,荷叶和笋尖你都不能碰,这两样和化骨错筋的药性相克。” 师苑看了欧阳明日一眼,只见他神色自若,又垂眼看着碗中碧绿诱人的汤,实在不舍得放下手中的调羹。正自犹豫间,欧阳明日已经放下筷子,暖风和煦般笑道:“多谢弄月公子款待,现下我可得去准备第一题了。” 弄月公子轻摇折扇:“请便。” 欧阳明日转头对师苑道:“走罢。” 师苑指了指自己,一脸诧异。欧阳明日略一点头,淡淡道:“随我去摆阵。”说完一挥手,易山就推着轮椅离开了凉亭。 师苑最后看了眼小碗中的荷叶汤,终是一扭头扔下调羹跟着走了。 ------------ 38雪花女神龙·十一 {雪花女神龙?十一} 欧阳明日指挥易山在花园中摆阵,师苑对卦术之类一窍不通,只能在一旁树荫下站着。此时暑气正浓,师苑被大日头一晒不免有些犯困,她眯眼瞧见易山搬动一块块石头,忙得满头大汗不由甚是同情。 正自昏昏欲睡间,迷迷糊糊听得身后有人在嬉笑轻语,师苑本没放在心上,忽又隐约听到“赛华佗“三个字,心下一凛清醒了大半。 “哎呀,你去你去!我知你瞧那赛华佗长得俊,早就想亲近亲近了!” “你别又乱说!公子明明是叫你送过去的,怎么你又推给我了?看我不跑去告诉公子!” “哎哎哎,你敢!你要告诉了公子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瞧你还有什么颜面见那赛华佗!”顿了顿,又听一声娇笑,“好姐姐,你饶了我吧。” “好啊,我饶你,不告诉公子便是。只一点,这茶水糕点,还是由我送了去。”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这点心思我还猜不透吗?”嘻嘻一笑,“还不快去?” 师苑一听,知道定是这春风得意宫里的婢女们看上了欧阳明日的美/色。她心中愤慨,想着一个女神龙上官燕还没搞定,可不要春风得意宫走一趟又惹出了什么岔子,这么一想,师苑对于自己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况颇为忧心,觉得万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在自己面前,定要亲手将欧阳明日再一次红杏出墙的小苗子扼杀于发芽破土之前。 她有了计较,稍稍安心,整整衣衫从树后闪出身来。那拿了红漆食盒的婢女正埋头往这走,师苑勾起嘴角迎了上去。 “姐姐手里这些,是给我家爷的罢?”师苑笑靥如花,言语温软。 那婢女一惊,向后退开半步,抬头见了她,识得是跟着欧阳明日一起来的丫鬟,又听她言语间颇为客气,也就笑着回道:“是啊,公子特地命我送来的。” 师苑道:“弄月公子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我家爷性子有些古怪……”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捂了嘴,“算了算了,姐姐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罢。”说着转身就要走,那婢女果然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你话可不能讲一半啊。” 师苑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衣袖,道:“姐姐何苦逼我呢,我是爷的丫鬟,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只是瞧姐姐长得美,不说出来岂不是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那婢女连连点头:“妹妹不妨有话直说,我断然不会跟第二个人讲的。” 师苑深深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事说来也是我家爷的一块心病。爷喜欢一个女子,那女子长得好武功又好,可是却偏偏不喜欢我家爷。从此我家爷性情大变,见了漂亮女子多多少少总有个解不开的结……” 那婢女将信将疑地打断她:“妹妹长成这样,怎么就能伺候在旁呢?” 师苑拉开袖子微掩眉眼,泫然道:“姐姐不知,我家爷不喜欢我这样的。”顿了顿,“哪怕是再漂亮的女子我家爷也是不喜欢的。” 那婢女一听,退开好几步,瞪大了眼睛道:“妹妹的意思是……难道是……”想起什么似的上前几步,拉了师苑的袖子低声道,“你家爷是个断袖?” 师苑一时没领悟过来“断袖”是何意,就听那婢女在耳边絮絮叨叨:“是了,必定是这样,你家爷被那女子伤得太深,从此不再相信男女情爱,一不留神就喜欢上了男子,怪不得我瞧他眼里眉间说不出的风流之态,原来是这样。” 师苑没跟上那婢女跳跃的思维,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的话倒是把“断袖”之意搞懂了几分。她有些哭笑不得,按她原本的打算,是把欧阳明日刻画成一个深情款款忠贞不渝,任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佳公子,没想到这婢女想象力忒丰富,居然发展成了这么个版本。 她未及说话,那婢女想起什么似的急道:“糟了!那公子把你家爷请来,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师苑默默在心中念了几遍“欧阳明日我对不起你”,方才真挚诚恳地看着那婢女道:“姐姐放心,我家爷挑食的很……” “那也不行,公子这般优秀,保不定你家爷一时按捺不住就用强了!”她忙把手里的食盒塞到师苑手里,“不行不行,我得去守着我家公子,这里的茶点就拜托妹妹代为转交了。” 师苑点头应了,那婢女转身走开几步又退回师苑身边,执了她的手问道:“你家爷旁边一直跟着的那个易山跟你家爷……” 师苑略一迟疑,郑重点头道:“就是姐姐想的那样。” 那婢女露出一副恍然模样,念念有词地走远了。师苑掂了掂手里的食盒,缓步往欧阳明日身边走去。 欧阳明日听到动静,微微抬眼向她望来。师苑因方才那一番话,心里好生歉仄,忙加快脚步走过去,笑吟吟道:“爷,这是弄月公子派人送来的茶点。” 易山刚搬完最后一块石头,汗流浃背地走过来,听到师苑那一声“爷”愣是脚下不稳,给绊了一下。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开口道:“师姑娘,你怎么叫爷呢?” 师苑边忙着打开食盒边道:“易山你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我现在是爷的丫鬟,当然叫爷了,难不成还叫相公?”她故意顿了顿,瞄了欧阳明日一眼,见他听到“相公”二字神色间颇有些不自然,不由有些开怀起来。 “这……”易山摸着后脑勺,接不上话来。欧阳明日清了清嗓子,道:“好了易山,你先休息一下罢。” 师苑原还想再逗逗易山,听欧阳明日这么讲也就失了兴趣。她见食盒中也有一碟精致通透的藕粉火腿饺,心中欢喜,问欧阳明日:“这几碟点心,不知爷能不能赏了奴婢?” 欧阳明日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师苑很是高兴,但想着自己是个丫鬟,得先伺候主子。于是她甚是殷勤地夹了只蒸饺伸到欧阳明日眼前,欧阳明日一怔,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嚼两下勾起嘴角道:“怪不得你这么喜欢。” 师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是吧,我也觉得好吃得很呢。”又把手里的筷子往前伸了伸,欧阳明日微微一笑,把剩下的半只饺子也吃了。 师苑正准备再夹一只,就听有些轻佻的声音传来:“哟,赛华佗真是好福气,有这么漂亮贴心的小丫鬟伺候着。” 师苑回头,正看见弄月公子摇着折扇走过来,唇边噙了一丝笑意。师苑觉得这弄月公子来到也忒不是时候,不由对他怒目而视。 弄月公子对此不甚在意,只笑了笑,转头看着欧阳明日问道:“这破阵之事,如何定胜负?” 欧阳明日道:“这花园之中,若大动干戈地破阵未免不美。”顿了顿看向师苑,“你随易山进阵。”师苑尚未搞懂他何意,就听他对弄月公子道,“只要弄月公子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她带出阵势,我就替你进行治伤的第一道手续。” 师苑默然捂了胸口――怪不得欧阳明日竟还吃了她手里的蒸饺,原来是有用于她,不惜牺牲了色/相。不过转念一想,不就在阵里待一会儿嘛,又不会怎样,说不定出来后欧阳明日还愿意再吃一个蒸饺呢。这么一想,她很顺从地跟在易山后面进了阵。 进去前听得弄月公子“啪”的一声收了扇子,道:“且不说是为了身上的伤,就是单单为了姑娘,也得全力以赴啊。”师苑忍不住回了下头,只见弄月公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中华光流烁。 易山将她送入阵中之后就离开了,师苑挑了块石头坐下,外面是怎样一副场景她自然不知,也听不到一丝声响。她倒不着急,弄月公子就算破不了阵,欧阳明日也犯不着把她困在这里,等等,她心里一紧,若欧阳明日真的嫌她整日在眼前晃来晃去烦得很,要把她困在这里呢? 师苑突然很没底,觉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送出一口气,见此处风景极好,又有几株山茶花就近盛开,心念一动,索性在石上安坐,运功吐纳。较之刚来此处时,腕间的天算已经有些透明起来,师苑最近为了拿下欧阳明日劳心伤神,修炼之事倒没之前那么上心,有些懈怠了。 她刚习得两盏茶左右的功夫,突然觉得周围气息一滞,微掀了眼皮只见弄月公子拨开身前的几处青竹,含笑看着她。 师苑一愣,冷不丁见到有个人过来接她还是挺高兴的一件事,当下站起身跑过去:“弄月公子好本事!” 弄月向师苑伸出手,嘴角带笑:“为了来接你,当然得花点心思。” ------------ 39雪花女神龙·十二 {雪花女神龙?十二} 两人出得阵来,弄月公子快步走到欧阳明日面前,道:“在下不才,赛华佗的阵应是破了罢?”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道:“能与弄月公子对阵,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弄月折扇轻摇,端的是俊雅清贵:“赛华佗果然有大家风范,非一般江湖人士所能比拟,单从阵法来看就可知赛华佗之气度。” “过奖了。”欧阳明日微勾了嘴角,转头吩咐易山,“备药,我与弄月公子疗伤。”又伸出手道,“弄月公子,请了。” 弄月公子尚未答话,侍立在旁的一个婢女突然走上前,开口道:“公子不能随赛华佗去!”弄月闻言扬眉,低声斥道:“退下!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那婢女被这么一喝,脸色有些发白,却仍不退开,口中道:“公子就算骂阿谧也好,总之公子断然不能跟赛华佗走!” 师苑站得远远的,又因那婢女始终都低垂着头,看不清相貌,但对话却尽数听进了耳朵里,不由暗赞这唤作“阿谧”的婢女实在好骨气。 弄月公子折扇往手心一顿:“即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今日之事也饶你不得。你自行下去领罚罢,其他话不许再说!否则,这春风得意宫是再也容不下你了。” 这话说得甚重,阿谧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弄月公子。师苑这才看清她的样貌,惊觉竟是方才要来送茶点的那位。 “弄月公子何必动气。”欧阳明日淡淡道,“不妨请这位姑娘说说看,究竟为何不让你家公子随我去疗伤呢?” 师苑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往后退了一步。只听阿谧犹犹豫豫道:“赛华佗……赛华佗他……”终是一咬牙,“对公子图谋不轨!” 欧阳明日失笑道:“你家公子被龙魂刀重创,我若真想置他于死地,又何需亲自动手?放任不管便是了。” 阿谧垂下头绞着衣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声音几不可闻:“奴婢说的不是这个。” 师苑退开一步,又退开一步,慢慢往一旁的凉亭挪去。还未挪开多远就听阿谧磕磕巴巴道:“赛华佗他……他喜欢男人!公子你千万不可与他单独相处!” 师苑生平第一次恨自己有这么灵敏的耳力,其实阿谧的声音并不高,但字字句句却清清楚楚地炸开在师苑耳边。 “哦?”弄月公子这一声真是千转万转,又轻笑了一下,“不曾想神医赛华佗居然有此癖好。” 欧阳明日沉声问:“不知姑娘是听谁说的?” 师苑当机立断,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往凉亭跑。 “就是跟着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啊。”阿谧言语间颇有些委屈,“你自己的丫鬟说的难道还有假?” 师苑感觉到欧阳明日的目光望过来,一时竟再也迈不开步子,只听他波澜不惊道:“你过来。” 师苑自知逃也逃不过,转身酝酿出一个明媚的笑:“爷这是在叫我?” 欧阳明日垂头整了整衣袖,意态甚是闲雅:“你倒是过来说说看,我怎么就喜欢男人了?” 师苑踉跄奔过去,神色诚挚道:“爷莫要误会我,我怎么会造这种谣呢!一看爷翩翩公子倾国倾城,自然是得有个绝代佳人来配,岂会走上断袖之路?” 阿谧愤愤插嘴道:“欧阳公子不要听她狡辩!就在刚才不久,她还亲口告诉我这件事……” 师苑好意提醒:“那姐姐不妨把刚才我说的话再复述一遍,你家公子听了自会有定夺。” “是了!”阿谧想了想,斟字酌句道,“你说你家爷喜欢一个女子,那女子长得好武功又好,可……”抬眼看了看欧阳明日。 师苑忙打断她:“这我可没有骗你。”转头看着欧阳明日,“爷你说,是也不是?”她想着若阿谧当众说出上官燕不喜欢欧阳明日之事,那可大大折损了欧阳明日的面子,搞不好他一怒之下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了。 欧阳明日没理她,师苑自讨了个没趣,鼓励阿谧道:“姐姐继续。” “你又说你家爷不喜欢你。” 师苑点了点头,神色间颇有些凄婉:“这也是真的,我家爷的确不喜欢我。”想到伤心处,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你还说就算再漂亮的女子你家爷也不会喜欢的!”阿谧这次再不用师苑鼓励,一口气道,“你说你家爷挑食的很,还说了……还说了易山跟你家爷……” 师苑认真而耐心地解释:“我说再漂亮的女子我家爷也不会喜欢,是想说我家爷才不是只看重外表的肤浅之人。”顿了顿,“说我家爷挑食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了?我家爷的确对吃食很挑剔啊。至于易山嘛……”她抬头很是仔细地回想了一番,“咦,当时姐姐难道不是问我‘你家爷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易山跟你家爷感情很好,就像亲兄弟那般的好’么?” 阿谧气得连退好几步,指着师苑:“你……你……” 师苑很是同情地看着她:“姐姐你想太多了。” “呵。”弄月公子轻笑一声,开口道,“好像也说得过去。” 师苑有些愤怒:“本来就是这样!”转头又看着阿谧,“倒是姐姐,明明说好了不说给别人听,怎么就当众说出来了呢?” 阿谧俏脸通红,愤愤地瞪了师苑一眼,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好了。”欧阳明日看了师苑一眼,转口对弄月公子道,“还是先替阁下疗伤罢。” 不消半个时辰,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师苑忙迎了上去。弄月公子气色较之方才已好了许多,只听他吩咐门外的婢女:“带欧阳公子至清风居休息。”略一沉吟,看向师苑,“姑娘居于伴月居如何?” “伴月居?”欧阳明日眉眼微抬,嘴角笑意清浅,“弄月公子还真是会安排地方。” 弄月也笑起来:“只不过盼能博姑娘一笑罢了。” “我是爷的丫鬟,弄月公子特地安排住处岂不是折煞我了?”师苑想着这春风得意宫到处都是年轻貌美的婢女,保不定欧阳明日一时把持不住又动了歪念,“我还是随侍在爷身边罢。” 弄月公子道:“春风得意宫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待客之道总还是懂的。姑娘称自己为赛华佗的丫鬟,我却视姑娘为知己,弄月为知己好友安排一处馆舍,又有什么不妥了?姑娘坚持不往,莫非是觉得弄月招待不周?” 师苑未答话,欧阳明日轻轻笑了:“既然弄月公子这么说了,再推辞岂不是显得不识好歹?” 师苑无法,只得应了。当下几人由春风得意宫中的婢女引着前往休息之处,伴月居离欧阳明日的清风居隔了好些亭台楼榭,师苑心中很是失落。 好在弄月公子想得确实周到,师苑前脚刚到伴月居,后脚就有婢女端了各色糕点姗姗而来,茯苓软糕、杏花甜饼、翡翠藕粉盅,八宝桂花酿,俱是精致考究。 师苑看着紫檀木小桌上满满的点心小食,高兴地对旁边的婢女说:“你们家公子真是个好人……” “姑娘现在才发现弄月的好么?”师苑闻声抬眼,一身白衣的公子掀开珠帘,缓步而来。师苑偏过头仍是对着那个婢女道:“只一点不好,就是你们家公子老是在眼前晃啊晃的,没一刻消停。” 弄月手一挥,侍立在旁地婢女敛襟行礼退了出去。他在师苑旁边坐下,一手支颐眼中带笑道:“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我都愿意这么花心思的,别人要我在眼前晃我还不乐意,姑娘难道不懂么?” 师苑伸出去的筷子顿在半空,她缓缓回头,只见弄月公子眼中笑意流连,像是敛了最妖艳的一抹桃红。她放下筷子,看着弄月公子:“你该不会是瞧上我了罢?” 弄月公子眉眼一挑,似笑非笑:“你说呢?” 师苑往旁边挪了挪,坚定地说:“我心有所属你是知道的。” 弄月不甚在意地道:“知道啊,那又如何?”他突然倾身过来,“男未婚女未嫁的,姑娘也应明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人距离极近,师苑几乎可以看清他眼底漾起的烟波万顷,她一个激灵,推开弄月又往后挪了挪:“你你你,不要试图引/诱我,我对欧阳明日很忠贞的。” 弄月微微挑眉:“是吗?”顺手拿过一旁的茶盏,“可是他好像对你不怎么上心呢。” 师苑很愤慨:“那是他有眼无珠!” 弄月公子呛了下,忙放下手里的杯子,缓声道:“那我帮帮你如何?” “什么?”师苑依旧沉浸在愤慨中,抄起筷子狠狠地戳了一块茯苓糕。 弄月公子斜睨了师苑一眼,很是风流地用折扇抬起师苑的下巴,带了几分轻佻道:“我自倾心于姑娘,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没办法,只能费点力气帮帮姑娘追到意中人了。” ------------ 40雪花女神龙·十三 {雪花女神龙?十三} 据弄月公子说,欧阳明日之所以现在对师苑不理不睬的,完全是因为感觉不到威胁,将师苑挖空心思所做的一切视之为理所应当。 师苑觉得弄月说的很对。 弄月公子又道,欧阳明日为什么会感觉不到威胁,那是因为师苑旁边缺了个同样优秀的男子对她大献殷勤。 师苑猛点头。 弄月公子还道,只有找来这么一个男子成天和师苑在欧阳明日面前卿卿我我不分彼此,才能激起欧阳明日隐藏的醋意。 师苑想了想,觉得很是在理。 弄月公子继续循循善诱,那从何处找来这么个优秀的男子呢? 师苑望了望屋顶,摇了摇头。 弄月公子面色一沉,有些阴郁:“我这么优秀的男人站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到么!” 师苑了然点头,又见弄月公子的面色更加阴郁,明白过来大概他是把自己的意思误认为“的确没看到”,连忙又摇了摇头。 怎知弄月公子脸色更加难看:“你的意思是我不如欧阳明日优秀?” 师苑觉得和他交流实在是太难了。 最后,弄月公子轻拍了一下桌子,一锤定音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从此刻起,你必须事事都听我的……” 师苑忍不住插口:“若你说得不对呢?” 弄月公子举起手里的折扇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不对也听。” 师苑很愤怒,她堂堂七百年的果子精居然被一个凡人敲了天灵盖,但此刻有求于他也不好发作,只能又狠狠地戳了块杏花饼。 谁知杏花饼刚送到嘴边,弄月公子倾身过来就咬了一口,师苑骇然抬眼:“你……” 弄月公子怡然自得地打着扇子:“嗯,火候过了些,好好的饼变烂了。” 师苑陡然醒悟过来,她似乎把自己给卖了。 她还未发话,弄月公子就又倾身过来,师苑有了上次的教训,忙往后避开。弄月公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师苑刚想开口,就听他压低声音道:“别动,赛华佗来了。” 师苑一怔,弄月公子微微一笑就着她手上的饼又咬了一口,末了还情意绵绵地看着她,柔声道:“甜而不腻,果真不错。” 师苑不得不佩服弄月公子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方才还煞有介事地说饼烂了,现在又说什么甜而不腻,真是演技一流。她已识得欧阳明日身上的气息,知道他在附近,也就任由弄月自娱自乐演下去。 “哟,这不是欧阳公子么?你怎么来了?”弄月公子眼波一转,好像刚刚发现来人一般笑着打招呼。 师苑回头去看,只见门口停着一架轮椅,华服的公子端坐其间。欧阳明日慢条斯理地绕着掌间金线,眼角微抬看着屋内二人。 易山推着他进来,停在桌前。欧阳明日勾了一抹笑,看向师苑:“该是疗伤的时辰了。” 师苑见他眉目间颇有几分疲态,便道:“今日爷为弄月公子治伤费了精力,不如就断一天罢,我的伤不打紧。” 欧阳明日道:“化骨错筋需连续一月每日治疗,断一天前功尽弃。” 师苑一愣,又不能说明白自己压根没有中什么化骨错筋散,只能垂头不语。弄月公子开口道:“化骨错筋散?原来姑娘身上还留着这病根么?” 师苑含糊应了句,弄月公子又道:“我知赛华佗必有能耐解此毒,不过听方才言下之意,似乎要每日耗费气力,不如用我这里的冰蚕彻底拔了毒,如何?” 欧阳明日垂眼看着掌间的金线:“谢过弄月公子美意,只是一月之期也不过剩下寥寥数日而已,欧阳明日虽无其他能耐,这几日倒也应该坚持得下来。” 弄月公子笑了笑,不置一词。师苑插嘴道:“不如就请弄月公子用那什么冰蚕罢,爷这几日为弄月公子疗伤,若再为我耗费精力那可大大不妙。” 欧阳明日看着师苑,面无表情道:“如何不妙?你是担心我治不好你,还是担心治不好弄月公子?” 师苑脱口就要说出“我是担心你”,眼风一扫却看到弄月向她打了个眼色,想到方才弄月交代之事,觉得自己此时最好应是答“担心治不好弄月公子”,但扭捏来扭捏去终归说不出口,索性折中了一下,道:“自然是担心自己了。” 欧阳明日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师苑给出的这个答案,道:“既然担心你自己,那就随我去疗伤罢。” 师苑觉得按照弄月的策略,此时自己最好坚定果断地一口回绝,但她只是瞟了弄月一眼,见他连连向自己使眼色也只当没看见,乐颠颠地跟在欧阳明日后面走了。 师苑一跨进清风居就闻得隐隐梨花香,她“咦”了声,看到靠窗的花梨木小几上燃着一只沉香炉。 “梨花是很好闻的吧?”师苑很是高兴。欧阳明日瞥了眼那香炉,随口道:“只不过看屋子里备好了的,顺手点上罢了,也说不上喜不喜欢。” 师苑瞬间很挫败。 欧阳明日依旧运功烘着师苑,师苑也照常打着瞌睡。迷迷糊糊间,感觉欧阳明日收了内力,师苑强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仍是懒懒的不想起身。 “这化骨错筋散还剩一日,毒性就可尽数除去了。”昏昏沉沉的,师苑恍惚听到欧阳明日说道。师苑胡乱应了声,随即又想到此后岂不是再无理由留在欧阳明日身边了么,念头转到此处,一下子清醒过来。 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原本就不是我的丫鬟,待体内的毒性拔去之后姑娘大可自行离去。” 师苑急道:“那可不行,我还没付诊金呢。” 欧阳明日笑了一笑:“姑娘既有家师的信物,诊金自能免了。” “欧阳公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师苑严肃道,“你自己定下的规矩怎可这么随随便便就破了呢?那以后神医赛华佗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欧阳明日有些哭笑不得:“姑娘既坚持要付诊金,在下也唯有却之不恭了。” 师苑摇了摇头:“诊金我是付不起的。”顿了顿扬起头来,双颊梨涡浅浅,“不过我可以卖身给欧阳公子为婢,终身伺候的话也能折换了那三千两诊金了罢?” 是夜亥时,欧阳明日于露台出第二道考题,弄月公子欣然赴约。师苑原本兴冲冲地跑去旁观,结果看了半天两人只是在观星论天下,谈论的那些星宿天象又实在晦涩难懂,师苑没听一会儿就径直回去睡了。 第二日清晨,师苑在琴音中醒来。她躺在床上听了会儿,觉得琴曲欢快旖旎,绝不像是欧阳明日所奏,又听得窗外鸟鸣声声,带着丝丝沁人花香不由心情大好,翻身下床洗漱完毕打开了门。 只见院子深处的杏花树下,白衣的公子翩然抚琴。头顶的花枝盛开胭脂万点,清风微拂,缓缓飘下几瓣芬芳。 师苑信步走过去,白衣的公子眉眼微抬,秀气的手指堪堪顿在琴弦之上。笑意在唇边细细流淌,只听他道:“看来是我不小心把你给吵醒了。” 师苑笑了笑道:“也不知是弄月公子坏了我睡觉的雅兴呢,还是我坏了弄月公子弹琴的雅兴。” 弄月公子一声轻笑,边摇头边道:“可惜呀,可惜。” 师苑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弄月公子看着师苑,神色颇认真:“古来佳人难求,知己亦是难求。弄月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给我遇上了好知心的一位佳人。”顿了顿,眉眼漾出笑意,“只可惜,名花有主。” 师苑心中对弄月用“名花有主”四字很是满意。 弄月差人送来了早点,师苑也不多客气,一个人埋头吃了。弄月公子在一旁弹起一曲《桃夭》,登时缠绵情致自指下流泻而出,映着这大好风光,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一曲方罢,余音袅袅,弄月公子抬头看着师苑,良久道:“我为你抚琴助兴,你都不开口夸赞我一下么?” 师苑想了想,点头道:“弄月公子以后就是潦倒了,没了这春风得意宫,跑去民间弹琴卖艺也能聊以糊口。” “……”弄月公子嘴角抽了抽,“姑娘的夸奖真是与众不同。” 弄月见师苑吃得差不多了,吩咐婢女:“给姑娘斟杯新茶来。” 立马有婢女领命拎了茶壶来,师苑一手支颐看着那婢女,只见她清秀雅丽,倒是这春风得意宫中第一等的人物,遂转头对着弄月公子笑道:“弄月公子的门人可都是出挑的很呢,像这位姐姐我瞧着不像普通婢女,倒似夫人太太一般。” 师苑原只是调笑,又想要夸奖那婢女气质高雅,不想那婢女闻言手一抖,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落到师苑身上来。 弄月公子在一旁瞧得明白,忙一扯师苑后背,又揽着她的腰连退几步这才避了开来。那婢女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弄月公子只当没看见,皱眉看着师苑:“烫到了么?” 师苑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发憷,想着这么滚烫的茶水倒在自己身上,岂不是要活生生给烫成了一枚皱巴巴的梨子了么。 弄月公子细细检视了一番,确定师苑并没烫到才转头对那婢女说:“你自己去领罚罢。” 师苑忙拉住弄月的衣袖,道:“是我吃饱了没事干拿她开玩笑,你要罚也得罚我。” 弄月沉下脸,盯着师苑良久,终是一摆手,那婢女谢了恩下去了。 “欧阳公子。” 师苑忽听到那婢女的声音响起,唤的又是欧阳明日,心下一惊,抬眼只见不远处的花影间,华服的公子神色淡漠,也看着她。 师苑这才发觉自己仍被弄月公子给揽在怀里,忙要推开他,弄月却不松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若要得到欧阳明日,那就乖乖不要动。” ------------ 41雪花女神龙·十四 {雪花女神龙?十四} “师苑!”易山唤了声,冲她亮了亮手里的食盒,“你过来,你喜欢的藕粉火腿饺!” 师苑犹豫了一下,终还是从弄月怀里挣脱开来,快步奔到欧阳明日跟前,笑道:“谢谢爷。” 欧阳明日点了点头,对易山道:“走罢。” 师苑刚拿到食盒,讶然道:“这就走了?”顿了顿又道,“弄月公子弹得一手好琴,不如爷一起来听听?” 欧阳明日道:“不了。我还需准备今晚的第三道考题,你莫要忘了今天是解你身上化骨错筋散的最后一日。” 师苑应了声,易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终究一跺脚推着欧阳明日走了。师苑目送着二人身影消失在重重花树间,一时有些失神。 只听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白衣翩翩的弄月公子长身玉立,悠然自得地打着扇子。师苑将红漆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这可是我家爷给我送来的。” 师苑只觉眼前一花,弄月的折扇又一次敲在她脑门上,力道居然比上一次还重些,弄月公子道:“你若听我的话再晾上他一晾,可就不止是一碟藕粉火腿饺的进度了,指不定这时候洞房都入了!” 师苑听了,蓦然有些消沉。 黄昏时分,师苑刚走出伴月居要往清风居去,弄月却笑嘻嘻地候在院门边,见了她开口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是治你的伤要紧呢还是让欧阳明日喜欢上你要紧?” 师苑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当然是让他喜欢上我比较重要。” 许是没想到师苑竟然会这么不假思索,弄月公子愣了愣,兀自摇头笑了:“想不到你竟然对他这般情深。” 师苑很想告诉他,也不是就情深到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了,只是自己并未中毒受伤,自然不需要治伤,那既然不需要治自然而然是搞定欧阳明日比较急迫。换句话来说,如果弄月问的是“性命比较重要还是欧阳明日比较重要”,那倒还值得细细思量一番。 弄月公子收了折扇,携了师苑的手就往外走。师苑刚要反抗,就听弄月沉声道:“欧阳明日到底对你有意无意,就看今日。” 弄月将师苑带到自己的住处,反手扔给一个婢女,临走前对师苑道:“记得你可是保证过一切都听我安排的。” 师苑刚想反驳自己可没有说过这等没骨气的话,弄月公子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师苑未及环顾参观一下弄月的起居环境,就被一干婢女团团围住了。 一个时辰之后―― 师苑看着镜中自己那妖娆精致的浓妆,连滚带爬地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女:“好姐姐!你把我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做什么啊……”想了想又记起自己本来就不是人不是鬼的,忙改口道,“这么个人妖难分的模样是要我羞愤而死吗……” 那婢女看着她,虚弱地说:“师苑姑娘,你这模样,恐怕比妖还好看。”又垂下头去,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怪不得连公子也……”后面几个字再也听不清了。 师苑又撩起身上薄薄的一层云纱,凄然道:“好姐姐!原来你们春风得意宫竟穷到连一块好好的衣服料子也没有了,只能拿窗纱来做衣裳。我看你们公子还成天锦衣玉食的,果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婢女挣扎了半晌,一扭头没接话。 师苑继续:“这窗纱做的衣服清凉是清凉,透气也透气,只不过好像略微……有伤风化?”师苑看着身上的那层纱,摇头叹道,“你们家公子让你们用这种料子来做衣服,想必内心是极其禽兽的!” “若是为姑娘这般佳人,就算被指禽兽又如何。”伴随话音,一介翩翩公子眼中带笑,款款入内。他看着师苑,神情微微一滞,转瞬又笑开,“嗯,很好。” 师苑退开几步,怒道:“好什么!你叫我穿成这样难道是要我直接色/诱?” 弄月一怔,随即点头,表情认真道:“姑娘果真聪明,就是这意思。”师苑脚下踉跄,难以置信地看着弄月:“你居然真的这么俗气?” 弄月说只要是男人,哪怕外表再儒雅再君子,内心也一定是禽兽的。弄月又说,只要是女人,哪怕再平庸再普通,只要豁得出去,也一定能够靠出卖色/相得到一个男人。 可问题是,依照女神龙上官燕的样子,可以推知欧阳明日中意的应是那种清清淡淡的女子,绝不会是师苑现下这样浓妆艳抹放/浪/形/骸的模样。师苑将这疑问对弄月公子说了,弄月公子几乎不加反应又是一扇子敲在师苑头上:“清淡脱俗的女子固然好,但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一个奔放主动又衣着清凉的女人。”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不然那些青楼蜀馆又怎会开得下去?再说了,换做是你,一个赤/条/条的汉子站在你面前,你就能保证不热血沸腾面红耳赤心思激荡血脉贲张?” 师苑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若是欧阳明日一/丝/不/挂站在自己面前,好像自己直接变回一颗圆滚滚的梨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师苑虽然对他的这番言论不敢苟同,但想着自己白娘娘也扮过了,偷窥行径也做过却还是收效甚微,不如听了弄月的话,放手一搏。 弄月公子命下人在水阁之中置了软榻,那水阁建于一方荷塘上,四周垂了浅碧色的帷幔。婢女又端了各色茶点果物摆上石桌,点了袅袅的檀香。 弄月倚在临水的木栏上,手里握了一把鱼食。师苑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样子……真的可以?” 弄月公子看她一眼,又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地应了声。师苑觉得他这随口应付的样子很敷衍,露出一副心神俱伤的样子道:“你骗人!连你都正眼不愿瞧我一眼,哪里还勾搭得了他?” 弄月长叹一声,将手中鱼食尽数撒进荷塘中,郑重道:“你这样子站在欧阳明日面前,他若还不动心,恐怕他真的是个断袖……” 师苑听了这话受用无比,转身就要去清风居。弄月折扇一横拦在她面前,俊眉微蹙:“急什么?” 师苑不理会他仍是要往外冲:“怎么不急!” 弄月一把拉住她,自己在塌边坐下,执了茶盏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才道:“你今日没去疗伤,又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还怕欧阳明日不来寻你么?” 师苑一听,登时大喜,心中一乐,想起那日与青崖子在茶楼中听到的戏文段子。她兴致高涨,长袖微扬,轻敛了眉眼唱道:“庭前荒草暗香消,云屏掩娇寒蛩闹。玉漏迢迢,倒惹得愁把睡意浇。相寻一梦,谁把相思烬染灰?暮烟垂,蝶双飞。” 其实也算不上是唱,师苑只是突然想起了那唱词,念了出来而已。只是她此时心中愉悦,与那词的意境虽不甚契合,听来却别有一番韵味。 弄月公子愣了愣,摇头轻笑了声。他挥手屏退了左右,将一只白玉酒杯递到师苑面前。师苑早已闻得酒香清冽,伸手接过就喝了。 说也奇怪,那杯中之物初时尝来有淡淡酒味,转瞬便化作冰冰凉凉的一泓往体内各处流去。 不多时,只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 师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问弄月:“你方才给我喝的是什么?” 弄月折扇轻挥:“自然是世间难求的珍稀之物冰蚕了,冰蚕以温酒化开,早已和酒混合。” 师苑只觉晴天一道霹雳直接打在了她的脑门上,又觉不知何处飞来了一把榔头接二连三地狠狠敲在心尖,她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奔出:“蚕!蚕!我居然吞了一条蚕!”说话间已经倚在木栏上干呕起来,“……弄月公子我恨死你了……” 她,一枚梨子,作为最怕蛇虫鼠蚁的一族,居然吞了一整条蚕! “你这是做什么?”弄月走过来搀起她,“冰蚕可解你身上的化骨错筋……”话未说完,看到师苑一副凄凄凉凉的模样,不由住了口。 师苑很受伤,那冰蚕虽说是被温酒化开了,可在师苑好像仍能感觉到它在自己腹中慢慢蠕动,偶尔伸出舌头来舔一舔她这枚水灵灵的梨子,虽然师苑也说不清楚蚕到底有没有舌头。 师苑忙低头去看腕间的天算,却见并没有发光发亮的迹象,她心中“咯噔”一下,想着自己这下真是在小阴沟里翻了船。她垂着头,默默地扯住弄月的衣袖,以备受轻薄的哀婉口吻道:“弄月公子,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她抬起头来,刚想把后半句“我要是灰飞烟灭了,也要回来找你算账”说出口,就见连着水阁的花廊尽头,那馥郁丹桂之下,清俊秀逸的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师苑心底猛地一惊,硬生生把那嘴边的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弄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而轻声笑了。 师苑脑中思绪纷纷,觉得自己既要靠出卖色/相来拿下欧阳明日,那得先出手才行。她想着自己在碧虚观修行数年,居然连□都没学到,真是枉为妖物! 一想到自己还是个带了两分妖气的果子精,师苑心底陡然生了些底气。是了,果子精一族好歹也是以出俊男美女为己任的种族,而且无论何种妖,若真的要去勾引一个凡人男子难道真的比修仙还难不成? 只一点,她是为了体验至情至爱而来,那待会儿色/诱之际就定然不能用灵力,只能靠搔首弄姿了。 她这么一想,提起薄纱下的曳地裙裾,快步向欧阳明日奔去。那荷塘之内碧叶连天,风中丹桂飘香,师苑一路跑过,水蓝色的裙裾在空中开成娇艳的花。 视线尽头的那个,是她的意中人。 ------------ 42雪花女神龙·十五 {雪花女神龙?十五} 颊边攒出最动人的梨涡,她稳了稳呼吸,开口:“我……” “在下见姑娘逾时未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现下看来应该一切都好。”顿了顿,却是并没有看她,“本来还想着今日是最后一天,现下既姑娘已服下冰蚕,那就没必要了。” 师苑心中一凉:“我本来是要去清风居的……” 欧阳明日笑了笑:“用一个月的时间去化毒本来就磨人的很,果然还是春风得意宫厉害。” “过奖。”弄月信步走来,微微笑道。 欧阳明日也笑:“弄月公子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如此珍贵的冰蚕说用就用了。” 弄月摇着折扇,道:“珍贵不珍贵的,就要看用在何处了。能救弄月想救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东西。”顿了顿,“只不过这冰蚕虽已服下,还得请赛华佗运功将其引入正道。”说完,看了师苑一眼,摇着扇子离开了。 左右没了旁人,师苑一时有些紧张,先前想好的如何如何竟都发挥不出来。她正兀自低着头扭扭捏捏,就听欧阳明日似乎笑了下:“相寻一梦,谁把相思烬染灰?暮烟垂,蝶双飞。”他缓缓念出那段唱词,又笑了笑,“倒是应景的很。” 师苑应了声,两颊染出红晕,抬头看着欧阳明日,低声问:“我这样……好不好看?” 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在下眼拙,没看出什么分别。” 师苑扯了扯嘴角,却无法勾出一抹笑。眼中有些酸涩,她伸出手去揉了揉,触到一点温热。师苑一愣,轻声道:“我还想我做了这么多,你总是会看得到的。”吸了吸鼻子,有些情绪争先恐后地翻涌上来,“我只是想嫁给你而已,你就是不答应就是不答应。我知道你喜欢上官燕,可我还是想嫁给你,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顿了顿,自言自语般道,“这四方城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的,我为什么就是要嫁给你。”跺了跺脚退开几步,“你找上官燕去罢,成亲的时候就不要告诉我了。”垂下眼去,一咬牙,“欧阳明日,我是有多愚钝才挑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 师苑跑过花廊,绕过后院,穿过漫天纷繁的花海。长长的裙裾磕磕绊绊,她瞧也不瞧,手指轻弹就割下一大块布来。 那些一厢情愿的朝朝暮暮,她不是没想过,她想着自己要爱上一个人的念想终有一天是可以完成的,所以她不迟疑,全心全意去捂热那块硬邦邦的石头。 可是她不懂,凡人的情情爱爱,有些时候,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所有的念想摧残殆尽。 弄月看见她跑出来,衣袂带风迎上来:“你怎么……” 师苑没有停,手下送出诀要,弄月就被定在了原处。她头也不回地跑出春风得意宫,黄昏恹恹,暖风微醺,师苑径直出了城,她要去找边疆老人。 湖中的芙蕖已近残败,柳絮纷飞暮烟低垂,与先前蓬勃的景致大不相同。师苑极目四望,却不见垂钓的老者,她心中烦躁,翻手就想放出灵识,怎奈灵力太浅,忙活了半天还是毫无反应。 她正急躁烦闷,忽听远远传来朗朗笑声,那笑声越来越近,瞬息就到了身前。 “小丫头不乖不乖,怎么不带酒来?”灰色的衣带自树枝间垂下,头发花白的老者躺在其间,怡然自得。 师苑没好气道:“老头子想得倒好,你要喝酒,拿什么东西来换?” 边疆老人哈哈一笑,道:“小丫头鬼心思不少!我不是拿我那宝贝徒儿来换了吗?怎么,难道还不够你一壶酒?” 他若不提欧阳明日还好,师苑一听这名字就有气,想着若不是边疆老人说什么“夜观星象掐指一算良人自知”之类的话,她才不会在这一个月间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师苑跺脚道:“老头子要喝酒,找女神龙上官燕要去!” 边疆老人奇道:“这又关上官燕什么事了?” “你那宝贝徒儿喜欢人家,你说关她什么事了?”师苑越想越生气,“老头子不厚道,当初怎么没听你提过还有个上官燕?既然你徒儿倾慕她这么久了,你又何苦来消遣我?” 边疆老人自树上跃下,看着师苑道:“就是说这都一个月了,小丫头没当成我的徒弟媳妇?” 师苑点了点头,边疆老人急道:“那你可曾嫁给其他人了?” “一个月全耗在你徒弟身上了,哪儿还有时间去找其他人啊!”师苑很是愤怒,“早知道就应该嫁给那个石东升算了,好歹也是成了一段姻缘,也好过现在一事无成。”顿了顿,“或者弄月公子也成,只要他愿意娶……” “不成不成。”边疆老人连连摇手,“小丫头是我看中的徒媳,怎可没来由地便宜了旁人?”想了想道,“定是你用的方式不对,我虽给了你化骨错筋散让你呆在他身边一个月,但你也要主动些啊。” 师苑登时很委屈,长话短说将自己做过的事交代了,边疆老人听了捻须不语,许久开口道:“小丫头不妨先随了老头子去,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师苑想着自己现下也无处可去,又知边疆老人乃一代宗主,反正无事可做,权当来拜师学艺了。 当下两人展开轻功而去,边疆老人武功深不可测,见师苑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敢用全力,没想到走开很远一回头,竟发觉她就在身后,面色如常丝毫不见疲态。 他心中暗赞,又加了几成功力。其实师苑哪会什么轻功,只是仗着身上那几分灵力,这才不致落后而已。 一路无话,不多时,两人便到了一处名为“风雨亭”的地方。 边疆老人刚一落地,就乐呵呵地跑进去,喊道:“古木天!出来出来!快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粉色的身影迅速绝伦地闪过,师苑只觉眼前一花,这人已经和边疆老人打斗在了一块。 师苑忙避开到一边,她可不想无辜受累白白折了灵力。约莫一盏茶时间,两人四掌相对,各自倒退两步。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清朗宏亮,一听便知是内力浑厚。师苑这才看清那叫做“古木天”的老人竟是一头白发,容颜却并不十分老,红扑扑的有些喜气,一身粉色的袍子更是衬得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边疆老人扬手叫了师苑过去,对那古木天道:“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那徒弟的小媳妇儿,叫……”想了想,“对了!叫师苑。” 师苑此时对欧阳明日怀了一肚子的怨气,听到边疆老人的话反驳道:“才不是他的媳妇,谁爱当谁当,不过他自然是要上官燕做他的小娘子的。” 古木天一听,眯着眼睛笑起来:“小姑娘脾气倒不小,你可知上官燕是何人?” “上官燕就是上官燕啊。”师苑道,“上官燕就是女神龙。”顿了顿又觉古木天的笑不是那么简单,“难不成还是你女儿了?” 古木天连连摇头:“小姑娘说话不动脑子,小燕儿要是我女儿怎么不跟我姓?” 边疆老人插嘴道:“上官燕是他徒弟。” 师苑一怔,随即道:“那再好不过,你们两位师父聚在一起了,正好商议商议两个宝贝徒儿的亲事!” 古木天与边疆老人愣了愣,又放声大笑起来。古木天转头对边疆道:“老伙计,你从哪里给自己的好徒儿找来这么个女娃娃?” 边疆只笑着不答话,师苑被他们笑得有些恼怒,边疆老人开口道:“小丫头,你先在这儿住下来,我那徒儿忒不知好歹,我定替你好好出这口气。” 师苑听这话很受用,欣然允了。 这就在风雨亭中一住好些日子,师苑对于人间的岁岁年年印象寡淡,也不知到底是住了多久。这风雨亭倒的确是个好地方,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对于师苑这种靠吸取天地灵气修行的种族来说,着实再合适不过。 每日边疆老人与古木天忙着切磋武艺,她就另寻一处僻静之地修行吐纳。某一日,边疆拿了本书册在看,师苑瞄得一眼,知是一部道经,名曰《悟真篇》的。 师苑琴棋书画所知不多,这道经倒是读得不少。其他不说,碧虚观就是一处道观,师苑虽不上进,在青崖子小道的潜移默化下也学了些。 她微微一笑,说道:“三界惟心妙理,万物非此非彼。” 边疆老人抬眼,接口道:“无一物非我心,无一物非我己。”言毕捻须轻笑,若有所思。自此之后,师苑又多了一件事可做,那就是每日被边疆缠着谈经论道,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此后一天,师苑正在古木天的①3,边疆老人走进门来,神情是难得的严肃,看着她道:“小丫头,眼下恐怕有件事极为不妙。”又道,“你老实跟我说说,心里还念着我那徒弟吗?” 师苑将手里的书册合上:“老头子不会是想来告诉我你那徒儿娶到上官燕了罢?” 边疆摇了摇头,面色沉沉:“昨夜我观星象,察觉到明日的灾星近了,不日就要有祸事发生。” 师苑轻哼一声,不甚在意道:“能是什么祸事?是破财了还是意中人被抢了?再说了,他现在什么祸事都不关我的事,你该找上官燕说去。” 边疆长叹道:“真要是破个财那倒还好,只怕这次要有性命之忧。” 师苑笑了:“你徒弟称赛华佗,有妙手回春之能,你又是他师父,想来本事还大些,起死回生总可以罢?” 边疆看了她一眼,道:“小丫头,明日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 43雪花女神龙·十六 {雪花女神龙·十六} 也是想过的,自己的意中人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那些凡世间的情情爱爱,她不懂。那些戏文里的郎情妾意,她也不懂。只是当她来到这里,就抱着要爱上一个人的信念。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欧阳明日,师苑说不清楚。明明这四方城里,并不只有他一个男人啊。 那些细细密密的执念深入骨髓,终究在心上柔柔地刻下一个名字。带着淡淡梨花香,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 为什么一定要是欧阳明日,为什么费尽苦心要嫁给这个人,为什么听到上官燕的名字会生气,为什么放不下忘不掉? 终究逃不过那一个字罢了。 她的意中人,很好很好的那个人,他叫欧阳明日。 长长的裙裾迤逦曳地,划过昏暗的墓道,像是乍然盛开在湖面的一盏红莲。墨色的发挽出高高的髻,严整的妆容浓丽得都不像真的。红丝软鞋踏过阴冷地面,每一步都迈得极其缓慢。 墓道尽头,那摇曳昏黄的灯影下,沉睡着她的意中人。 “那天赛华佗给你们治完伤之后,我和易山才发现他已经中毒了。春风得意宫将毒下在冰蚕里,赛华佗用冰蚕替上官姑娘疗伤,自己也就没能幸免。不过,他在替你们治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会中毒的。” “他为什么不赶紧为自己解毒?” 清冷的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师苑脚下一顿,随即勾出一抹浅笑,缓步走进墓室:“若是你心爱的人和你自己只来得及救一个,你会救谁?” 上官燕闻声回头,手中的凤血剑横在身前,待看清师苑后才垂下手,视线扫过她身上的大红嫁衣,一贯无表情的脸上闪过瞬间错愕。 “嗯?”师苑扬眉轻笑,宛如艳极的一朵扶桑花,“你会救谁?” 上官燕几乎下意识地去看了身后的司马长风一眼,垂下眼没有回答。师苑将她这一细微举动看在眼里,含笑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喂,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方才听到过的男声再次响起,师苑回头打量着他:“你又是谁?” “我?”那男子指了指自己,道,“我叫臭豆腐,这里是我朋友欧阳明日长眠之处,姑娘你没事的话不要来这里捣乱……” 师苑摇了摇头,打断他:“我不是来捣乱的,我认识他。” “哦。”臭豆腐点了点头,又道,“姑娘若是要来吊唁,也不能穿成这样啊……” 师苑笑了笑,转口问他:“你方才说,是春风得意宫的人下的毒?” “是啊!”臭豆腐愤愤道,“那个什么弄月公子知道司马长风要拿冰蚕找赛华佗救人,就将毒下在冰蚕里。欧阳明日运功替上官姑娘疗伤,一时不察就中了毒。要我说,那个弄月公子实在太阴险太恶毒!” 师苑看着上官燕,言笑晏晏:“你看,他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她绕过上官燕,慢慢走到欧阳明日的石棺边,清隽俊逸的公子依旧眉目如画,一点朱砂风流端艳恰似初见。好像有利刃扼住了喉间,师苑移开视线,看了眼司马长风又看看上官燕,笑意蔓延在嘴边,却并未盛开在眼底:“他救了你,让你现在能和自己的意中人并肩站在一起,你说他是有多傻啊,以后你们成了亲生了儿子,还不知道记不记得他呢,对不对?” 上官燕看着石棺中的欧阳明日,道:“是我对不住他……” “那你倒说说,你准备怎么报答他?”师苑仍是笑着,问。 上官燕一愣,看了看师苑,沉吟道:“我定会去春风得意宫找弄月公子报了此仇!” “不对不对。”师苑摇头,“我问你怎么报答他,报仇只不过是无知之人徒增烦恼罢了。”顿了顿又笑开,“你定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是不是?不如让我替你想想?”一手扶额做出深思的样子,“不如……你嫁给他怎么样?” “姑娘说笑了!”司马长风跨前一步,师苑不理他,只笑吟吟地看着上官燕:“欧阳明日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你么?他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你受伤害,你不是也很感动也很内疚么?既然这样,你嫁给他,岂不是甚好?” 上官燕冷淡冰凉的脸上殊无表情,却回头看了一眼司马长风,半晌没有应声。师苑看着她,偏了脑袋笑起来,大红嫁衣衬得容颜如花:“江湖上都说赛华佗欧阳明日多么多么惊才绝艳多么多么文武双全博古通今,我瞧着他倒是世上第一的蠢人,巴巴地把一颗真心给了个这般无情无义的女子。”绣了金丝的衣袖掩上眉眼,她幽幽叹了声,“有人一直想嫁给他,他还不领情,现在好了,他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也就不能再拒绝我了。”垂下袖子对上官燕道,“他想娶你,你不愿意嫁。他老是拒绝我,我还死皮赖脸地赶过来非要嫁给他。”说着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不过现在好了,他不能开口回绝,我就当他默许了。” 说话间提起身下裙裾,在石棺前盈盈跪下拜了几拜,在场的三人皆是目瞪口呆。 “姑娘你……”臭豆腐犹犹豫豫地开口。 师苑站起身,看着棺中的欧阳明日,道:“我想嫁给他,一直都想嫁给他。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他再也拒绝不了我了。” “可……可是这……”臭豆腐反复搓着手,神色窘迫。 师苑微微一笑,打断他:“让我和他独处一会儿好么?” 墓室中只剩下师苑和欧阳明日,生命油灯飘忽明灭,像是快要燃到尽头。师苑在石棺边蹲下,大红的裙裾在脚边如盈盈绽放的芍药。 她看着欧阳明日,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声音压得柔柔的:“到最后还不是娶了我,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绝我,我也是会伤心的呀。” 她停顿了一下,好像真的是在等待他的回答一样,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以后你可得把心眼擦亮点,若是再喜欢上女神龙这样心有所属的又为她丢了性命,我可再救不了你了。” 话音落下,一道华光自师苑掌间升起。她看着欧阳明日,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 她没有办法了,欧阳明日已经死了,把已经死了的人再从鬼门关拉回来是违背天道轮回的。她只能折修为,将身上这点灵力尽数折给他,若再不行,还有一颗内丹精元,总能救活了他。 师苑刚要动手,生命油灯“噗”的一下闪了闪,她抬眼看了看,起身想要去添些油。一低头却见地面石板之上,几行小字潇洒挺拔—— “弄月公子,与其痛失对手,不如添油燃灯。” 师苑认出这是欧阳明日的字迹,但他的目的何在却想不明白。犹豫了一下,想起凡人有个词叫“夫唱妇随”,觉得自己既然自作主张嫁给了欧阳明日,最好还是听他的安排,这油就等弄月公子来了再添,刚想到此处,忽听外面隐隐有了动静,师苑心念一动,捏个诀将自己隐了。 不一会儿,一个白衣的公子翩然步入墓室,自然是弄月公子无疑。他小心翼翼地走近石棺,看了看欧阳明日,道:“赛华佗,你聪明一世满腹经纶又待如何?到最后还不是一抔黄土,孤寂无人相伴?”长叹了一声,道,“只不过,这还不是你自找的?”顿了顿,笑开,“也不知师苑姑娘若知道是我下的毒,会不会生我的气?” 弄月公子兀自笑了会儿,抬头见了石棺正上方的油灯,道:“你懂得效仿诸葛孔明续命又如何,这里除了我弄月能解得了这一连串机关,还有谁能进来为你添油燃灯?” 师苑听到“续命”“添油燃灯”不由心中一动,又听弄月公子摇头叹道:“我弄月失去了赛华佗这样一名对手,可惜啊,可惜。”说完,恭恭敬敬地在棺前作了两揖。 师苑撤去术法现了形:“弄月公子。” 弄月闻声回头,见到师苑登时大喜,又看到她身上大红的嫁衣,眼神变得悠远深邃,半晌轻声笑起来:“你还真是喜欢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两下扇子,看了师苑一眼又道,“你这般盛妆当然是为了他,总不见得是料到我弄月会来,特地在这儿等我。” 师苑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走到那块石板前:“这儿有一句话给你。” 弄月又看了她一眼,走到那石板前看了,笑道:“好一个‘与其痛失对手,不如添油燃灯’!”拎起旁边的油壶,往生命灯中添了一勺油。 师苑低了眉眼:“多谢。” 弄月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并不接话。 只见那生命油灯的越来越亮,墓室周围的七盏大灯光芒渐盛,那七盏大灯外围又有排列整齐的众多小灯,也是越发明亮,终汇聚成一道向生命油灯蔓延。 师苑的手扣得紧紧的,好像隐约间知道了些什么,恍惚间听到旁边的弄月笑叹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她刚想问这什么意思,眼前一阵炫目,她不由闭了眼。 “你果然来了。” 耳边传来一道异常好听的声音,像淙淙泉水流过山野,在师苑心中却仿佛惊雷声声,炸得她几乎站不住脚。 “我岂能让你妙算失灵。”弄月公子道。 “纵然我有神机妙算之能,若弄月公子没有慈悲之心,我又怎能活转过来,此恩德,赛华佗必报。” 师苑退开几步,没有睁开眼。那声音,分明就是他。好像有温热的水泽从心底无穷无尽地涌上来,师苑忙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你的丈夫醒了,还不过来看看?”弄月公子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声,声音已经到了耳边,“我给他下了毒,现在又救醒了他,我不欠你了。”话音落下,长笑几声,笑声越来越远,在墓室中回音袅袅不绝。 直到弄月公子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墓室中又一次恢复了寂静。好像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师苑慢慢放下盖在眼睛上的手,缓缓睁开了眼。 眉目如画清隽俊逸,一点朱砂风流端艳,而他,此时正看着自己,眼中光华流转,唇边清浅笑意宛如腊月枝头白梅轻绽。 “你……”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千言万语争先恐后地跑上来,最终却颤抖着伸出手指着他,“诈尸了?” 欧阳明日轻轻一笑:“只不过是效仿了诸葛孔明的续命之法,没想到真有奇效。”他打量着她,敛了笑意道,“你打扮成这样是做什么?女孩子清清淡淡的不好么?” “你问我打扮成这样做什么?我打扮成新娘子到底是做什么?”师苑垂下眼,“我千辛万苦还要赶来嫁给你,就算你死了我也要嫁给你到底是做什么?”眼中水泽越积越多,师苑伸出手想要逼回去,却从指间沁出大片温热,“是啊,你喜欢清清淡淡的姑娘,喜欢上官燕,就算我一厢情愿嫁了你,你也是不高兴也是不欢喜。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心甘情愿能取了我呢?” “你这又是哭什么?”欧阳明日无奈道。 “因为你讨厌!”师苑放下手看着他,“我觉得我真是太可怜了。” 欧阳明日轻轻送出一口气:“我只不过说了两句,你就回了这么多句。”移开视线,抱怨道,“妻子打扮得太艳太招摇,丈夫随口说两句都不行么?” 他的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微红。 作者有话要说:嗷~~~~~~~~最后那一段,我想写好久了呀!! 谢谢v了之后还在看这篇文的亲们~~~ ------------ 44雪花女神龙·十七 {雪花女神龙?十七} 师苑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定在华服的公子身上。他仍坐在石棺之中,耳根微红,眸深似海。 师苑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你方才说什么?” 欧阳明日眼底隐隐含了笑:“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在逼我表白。” 好像是第一道春雷轰然炸开,师苑呆呆看着欧阳明日,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但眼中的笑意缱绻流连,宛如初春第一朵桃花泠泠盛开在枝头。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我么?”师苑有些混乱,“你不是一直都不要娶我,很烦我成天在眼前晃啊晃的么?” 欧阳明日有些哭笑不得:“我何时说过我很烦你了?”顿了顿,“我也没说我不要娶你。” 师苑一时语塞,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有这么说过。她有些高兴,三步并两步走到石棺旁,蹲□看着欧阳明日:“那上官燕呢?你不是喜欢她的么?” 欧阳明日长眉微皱:“你又听谁说的我喜欢她?” 师苑很生气,甩手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欧阳明日拉住了手臂。她回身怒道:“你还狡辩!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你自己跟她说什么‘独拥佳人一夜’,现在却想撇得干干净净么?” 欧阳明日一怔,随即笑开来:“那是骗你的,我跟上官姑娘什么事也没有。” 师苑扭头道:“我不信。” 欧阳明日轻笑一声,师苑心中有气,又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只当没看见。我在春风得意宫特地为你打扮了一番,你还说没什么分别。”顿了顿,“你分明……分明就不喜欢我啊。” 欧阳明日拉了她的手,让她与自己四目相对,缓缓道:“我没说过烦你,也没说不想娶你,我在你面前说什么‘独拥佳人一夜’,只是想让你伤心,让你觉得我不是个好人。”他定定看着师苑,眼中柔柔的好似冰雪消融,“师苑。”他唤出她的名字,“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你知道我的身子,说到底我不过是废人一个。”顿了顿又轻笑起来,“我不想承认,不过好像真的是自卑了。” 师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慢悠悠道:“那在春风得意宫,我特地为你梳妆打扮,你又为什么不理我?” 欧阳明日苦笑道:“弄月公子文武双全风流俊雅,你又与他相识相知交往甚密,那日在水阁中我听到你说永远会记得他……”师苑想了想,记起那天好像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那是弄月公子不声不响骗得她吞了一条冰蚕,她的原话应该是“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我要是灰飞烟灭了,也要回来找你算账”,但话只说了一半她就看到了水阁之外的欧阳明日,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司命星君的错,把这一段弄得阴差阳错真是要虐死个人。 “……那一刻,我嫉妒得发狂,我想我是醋了。”欧阳明日用一贯淡淡的口吻说道,但耳根却烫得愈加明显。 师苑心口一荡,这个人,是她的意中人,现在也是她的夫君。 而她的夫君亲口告诉她,他曾为她妒过、醋过。 她重新在石棺边蹲下,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欧阳明日,语气认真道:“你不是废人,也没有配不上我。你愿意娶我,我真的很高兴。你是我的意中人,现在是我的夫君,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 师苑还未说完,欧阳明日倾身过来,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如细雪般的一吻,却带起温柔颤栗,直达心底最深的角落,又重新卷起大片水泽,滔滔涌上堤岸。 欧阳明日浅笑看着她,师苑忙吸了吸鼻子,抬手盖住眼睛将泪水逼回去。欧阳明日将她的手从眼睛上拿开,握在手里,道:“我们回家去罢。” 一方芙蓉帐隔开来的喜床,大红锦被绣着精致的鸳鸯戏水。床帏之外,龙凤喜烛摇曳朦胧,师苑睁眼看着喜烛投下的绰约影子,动了动身子看着一旁的欧阳明日:“洞房花烛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大红的喜服更衬得他修眉俊目,丰姿隽朗,师苑心中欢喜,撑起身子居高临下打量着欧阳明日。 这样好看的男子,是她的夫君。 他却不看她一眼,只盯着帐顶绣着的大朵芙蓉花,面无表情闷声道:“别乱动,快睡觉。” 师苑被他冷冷淡淡的口吻气得不轻,想着那人间戏文里有演过,很多男女成亲之后,一方嫌弃另一方,从前的感情渐渐退却,最终好好的郎才女貌变成了一对怨偶。她想到此处,愤愤质问道:“这才刚拜过堂,你不会就开始嫌弃我了罢?我就知道你还是不喜欢我,之前说的那些我才不会信你!算了,早知道你先前是哄着我玩儿的,我就当没成这个亲。”边说边爬起来,试图跨过躺在外面的欧阳明日。 “你这又是在闹什么?”欧阳明日一把抓住她的手,无奈道,“我几时嫌弃你了?” “你当然嫌弃我!”师苑道,“堂堂四方城的国师,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偏偏找了我这么个烦人的姑娘,不是有句话叫什么‘门当户对’么?你是高高在上的国师,是城主面前的红人,当然嫌弃我了!”师苑越讲越快,她压根没想到,她才离开几天,欧阳明日居然就变成了这四方城的国师,颇受城主敬重,还特地赐了府邸田地,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欧阳明日等她讲完停下来,才道:“你先躺下来。” 师苑没动,自顾自道:“难得成一次亲,洞房花烛还没过完就被嫌弃,想想就觉得自己真是可怜……” 欧阳明日看向她的眼里含了笑意,道:“你真是不让人省心。”话音刚落,手下一用力,师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头栽了下去,幸好身下的锦被甚是软厚,否则这么一下非得撞出个大包不可。 师苑刚想出声抗议,烛光一晃,已经是变成了欧阳明日一手撑在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了。他的眼中光华流转,抬手抚上她散开的发:“你真想过完这个洞房花烛夜?嗯?” 师苑点了点头:“成亲不就是要过了洞房花烛才算真正结了夫妻么?”顿了顿,又愤愤道,“你不要欺负我没有成过亲,什么都不懂就戏弄于我……”剩下的话被缠绵细致的吻堵住,师苑的眼睛蓦然睁大,灯台上的喜烛晃了晃,燃到尽头悄无声息地灭了。 这一方帐中更加昏暗,欧阳明日极尽耐心地周旋,细细地描绘着她的唇形。师苑脑中混沌,几乎是无意识地就松了牙关。 欧阳明日一手去解她的嫁衣,师苑突然清醒过来,抓住他的手问:“你你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欧阳明日停下动作,看着她,轻笑道:“洞房花烛。” 师苑怒道:“骗人!洞房花烛不就是在新房里点上喜烛,然后静静地等喜烛燃尽就是说明这对夫妻可以顺顺利利走到最后么?你又解我衣服干嘛?” 欧阳明日一愣,摇头笑了,低头又在她的唇上亲了亲:“你呀,真是让我无话可说了,看来我欧阳明日注定是要栽在你手上了。”他话虽是这样说,手下却并不停,一路往下解开了师苑的嫁衣。 师苑依稀想起,她自那人间的话本子上读来过,但凡是年轻男女中生了情愫又修成正果的,最后都会行云雨之事,人间称“云雨”,对于师苑来说也可以叫“双修”,是顶顶深奥的修行,对于加深灵力大有好处。 她又想自己既然已经嫁给了欧阳明日,那也算得上是修成正果,此番若是欧阳明日想与她双修,她着实没什么好推辞的,还能白白捡来些修为。 这般想着,她见欧阳明日解自己的喜服颇为吃力,就伸手去帮他。欧阳明日抬眼看了看她,低声笑了笑,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服左扯右扯,倾身吻上她的眉眼、嘴唇、脖颈又一路流连往下。 师苑好不容易扯下了喜服,随手就扔了。红纱床帏微微扬起,这一方芙蓉帐中梨花香气馥郁。眼前男子眉心的朱砂愈加艳丽,师苑一时情动,环住他的脖子。欧阳明日抬眼笑了笑,柔声道:“我身子不大方便,你再过来些。”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哑,好听得有些醉人。师苑像是被蛊惑,挪了挪往他那边贴。隔着薄薄的里衣,仍能感觉到他的身子滚烫灼热。 欧阳明日亲了亲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轻道:“可能会有些疼。”师苑学了他的样子仰头在他的眼睛上也亲了亲:“你是我的夫君,你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欧阳明日的眼神骤然幽远,额头有些许汗迹,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依旧沉静安然,双颊却染上了淡淡的桃红。 他轻轻一笑,仔细地扣起她垂在一旁的手指。师苑只觉身子一沉,一股炙热疼痛压上来。她自朦胧中瞧得欧阳明日清俊的眉眼,手下用力更紧地环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这么一章,其实鸭梨很大,就怕梨子水性杨花的形象从此深入人心……不过既然文名预示了女主无节操,那么你们懂的~~~ ------------ 45雪花女神龙·十八 {雪花女神龙·十八} 这方帐中景致旖旎,花香清雅,师苑眼前仿佛盛开梨花点点,秀逸俊美的公子自重重花影间翩翩而来,眉间一点朱砂风流蕴藉。 云雾缭绕,脑中混沌,只剩这床帏之中铺天盖地的红将她湮没。 是在摇摇晃晃直上云霄的那一刹那,师苑突然想起来到这里后的一切,腕间的天算已经开始变得通透起来,她找到了她的心上人,可是她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 思及此处,又有泪水堆上来。欧阳明日动作一滞,呼吸依旧沉重紊乱,手撑在两侧,亲一亲她的唇:“是我弄疼你了?” 师苑摇头,吸吸鼻子,伸手捧着他的脸,鼻尖相抵目光缠绵:“我想陪着你,能陪你走完这一辈子就好了。” 欧阳明日轻笑:“你是我的妻子,陪在丈夫身边本就是妻子应尽的义务。”顿了顿,把玩着她枕边散开的发,吐息温热,“你还想反悔不成?” 师苑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事他不需要了解,她也没有勇气对他说出实情。只是这样好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少,她抬手擦掉他额头的细汗,手指抚过他的眼、他的眉,最终定在那一点朱砂上,眨眨眼睛勾了笑问:“那敢问夫君,是何时喜欢上我的呢?” 欧阳明日笑了笑,翻身在一旁躺下,他腿脚不便,这一简单的动作做得极是吃力。师苑往旁边挪了挪,欧阳明日躺好后手一伸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声道:“我刚出生,父亲见我双腿患上软骨奇症,知我这辈子是再也站不起来了。他觉得有我这样的儿子有损颜面,就让我娘把我扔了。” 认识这么些日子以来,师苑第一次听他讲起自己的父母,言语间虽是波澜不惊的口吻,但可想而知是多么不堪的回忆。她不开口,听他讲。 “我娘不舍,得知边疆有个神医,就暗中托忠仆带我去寻那神医。那神医就是家师边疆老人了,他医术高超,但我这病根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即使我师父想尽办法也是束手无策。师父心中愧疚,把一身武功学识尽数教给了我,又在某一天说了我的身世,我方才知晓我的父母竟还在人世。”他顿了顿,更紧地拥住师苑,“我被生身父母抛弃,又身有残疾,原本不该想也没资格想什么娶妻生子之事,直到那一天遇上个小姑娘……”他语气带笑,“说要嫁给我。” 他松开师苑,静静地看着她。 师苑蹭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亲:“你一直觉得自己的腿不好,但我看来却没什么分别。我喜欢上你这个人,又不是喜欢你的腿,知道了么?” 欧阳明日一怔,展颜应了声。师苑翻身坐起来,欧阳明日刚想开口她已经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腿。 师苑看了他一眼,这双腿是他的心结,她一定要在离开之前为他治好。只是需得做得不动声色,每日输一些灵力,若以她之前在碧虚观时的道行,不出十多天就能痊愈,按现在的状况,恐怕要多耗上些时日。 师苑重新躺下,欧阳明日随手一捞又将她揽入怀中。师苑闻得他身上暗香淡雅,心中欢喜,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只听得欧阳明日闷声笑了笑,灼热的吻就从她的发上一路蜿蜒下来。 什么都记不清了。红纱床帏被微凉的夜风轻轻吹起,朦胧月色自窗格中流泻进来。她勾起嘴角拥住他的背,眼底映出清晰的他的模样。 第二日师苑被窗外鸟鸣闹醒,一睁眼却见欧阳明日正盯着她,嘴角留有笑意。师苑脸上微微红起来,移开视线道:“你瞧什么?” 欧阳明日轻声笑了笑,在她额上落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道:“你先起来罢。” 师苑点头应了,翻身起床,将红纱打起一看,她的嫁衣与他的喜服乱糟糟地扔在地上,她想起昨夜之事,饶是她有七百年高龄也不由烫红了脸。 她换好衣服,欧阳明日道:“你要是弄好了就找易山进来罢。”师苑闻言一楞,这才想起来欧阳明日身子不便,平日自然是靠易山伺候的。他不好意思开口,想来必定是仍对自己的双腿心存介怀。她没有接话,转身从柜中取出他的衣服,走到床边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娶了易山当老婆呢。” 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耳根却悄悄红了。师苑看着他,认真道:“我嫁了你,这些事当然由我做。不要以为易山是男的我就不会吃醋,我肚量小的很我自己知道。”顿了顿笑道,“只是我也从未伺候过别人更衣,现在学起应该也不算晚。”说完,伸手就解开了他身上里衣的衣带。 欧阳明日愣了愣,哭笑不得摇头道:“你还是先把我扶起来。” 即便是有过昨晚的缠绵之亲,现下看到欧阳明日裸/露光洁的身体,师苑一张老脸还是红了又红,好不容易抖抖索索地将里衣给他换上了,她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埋头给他系外衣,系来系去弄不好,恼怒地抬头却撞进他含笑的眸中。微微一晃神,欧阳明日已经伸手覆住她的手,拉住衣带轻轻一转一扭,已经系好。 他张开手臂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点头道:“嗯,还不错。” 师苑登时受用无比。 他的轮椅就放在床榻前,师苑虽可以代替易山帮他换衣服,但怎样让他坐回轮椅之上却无能为力,除非欧阳明日可以假装没看见自己突然腾空跃进椅中。师苑想了想,觉得即便聪慧如他,也是不能接受这样诡异的场景。她刚想开门去叫易山,身后一阵轻响,再回头时华服的公子已经坐回椅中,手一扬撤回攀在椅上的金线,意态闲雅地理了理衣衫。 师苑知他是以金线借力,虽是了不得的功夫,但心中免不了有些酸涩,想着他一直因双腿而自卑,默默地决定必要在离开前医好他的腿。 当下有侍女送上清水,两人各自洗漱完毕。这欧阳山庄是城主赐给欧阳明日的府邸,他自担当国师以来颇受器重,赐的府邸自然也是富贵宽敞,侍女家丁亦有不少。 有机灵的侍女对着师苑敛襟一礼,唤声“夫人”,师苑一时反映不过来,却见欧阳明日含笑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嫁给了他。 她将自己的嫁衣与欧阳明日的喜服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柜中,回头见欧阳明日在镜前对她招手,她跑过去坐下,他拿起桌上的眉笔为她细细勾眉。 这些凡人间的闺房之乐,师苑读到过,当时觉得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现下由自己的意中人为她做来,只觉先前再不屑的事此刻也是满满的欢喜。 他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在她的眼里,师苑看着他,她的夫君、她的心上人,此刻就在面前。 易山跑进房来时,正看到欧阳明日给师苑画眉,他挣扎了许久,终是局促开口叫了声“夫人”,欧阳明日搁下眉笔,师苑笑着对易山道:“你还是叫我名字的好。” 易山连连摇头:“姑娘既然嫁给了爷,当然就是夫人。”师苑知易山一根筋直肠子,由得他去了。 欧阳明日陪她用早饭,夹了只藕粉火腿饺放到师苑身前瓷碟中。师苑也没多想,送进嘴里就吃了,却发现这蒸饺的口味有些熟悉,抬眼看着欧阳明日:“这……” 欧阳明日没说话,倒是易山抢着开口:“爷知道师姑……夫人喜欢春风得意宫的点心,自从上次夫人在春风得意宫不告而别,爷就向弄月公子讨来了那名厨子。” 师苑看向欧阳明日,他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她往他那边蹭了蹭,笑道:“承认吧,你喜欢我很久了对不对?你很喜欢我,对不对?” 欧阳明日清了清嗓子,取过一旁的茶盏喝了口,道:“易山你话太多了。” 易山委屈地退到一边不敢说话了。 此时秋意正浓,丹桂飘香。这国师府中景色甚好,想来城主为了拉拢欧阳明日这样一个人才花费了不少心思。 饭后,欧阳明日让下人在水阁中置上书案小桌,周围花香扑鼻,秋/色/撩/人,在此练字作画倒是极其风雅的一件事。 下人们都远远避开了,这水阁之中只剩他二人。 师苑撑着头看了一会儿,又去喂了一会儿鱼,还替欧阳明日磨了一会儿墨。欧阳明日做起这类风雅之事很是专注,也不理会她。 师苑百无聊赖,让侍女另取了一套笔墨,远远地避开了欧阳明日,自己一个人趴着写写画画不知搞些什么。 不多时,欧阳明日终于搁下笔,甚为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完成的画,抬头见师苑握着笔表情严肃,微微一笑自己摇了轮椅到她身后。 许是师苑太入神,竟丝毫没有察觉。欧阳明日看见她面前的纸上写着几行字,抬手就取了过来。 师苑一惊,刚想抢回,欧阳明日已经轻声念了出来—— “不负年少好时光, 花荫把盏醉一场。 谁家儿郎才绝艳? 明日弄月世无双。 窃得梨卿一缕魂, 为君焚烬寸寸香。” 欧阳明日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诗,沉吟道:“原来你倾慕的是弄月公子啊。” 师苑惊道:“你乱说些什么?我对你很忠贞的!” 欧阳明日指着纸上诗句:“明日弄月,还不是你自己写的。” 师苑呛了声:“咳咳,我指的当然是明日,是明日!” “哦?”他含笑扬眉,“那把弄月写着是……”拉长了语调,“断袖情深?” 师苑又呛了一下,讪讪道:“只不过是觉得明日弄月又好听又有意境。”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这里当然是明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欧阳明日懒懒地掀了眼帘,笑意铺开在唇边:“你这是在调戏为夫?” 师苑郑重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坑爹的类似打油诗的东西当然是我挽袖子憋出来的o(╯□╰)o ------------ 46雪花女神龙·十九 {雪花女神龙?十九} 欧阳明日伸手取了师苑的笔,蘸饱墨汁在“明日弄月世无双”这句上将“月”字圈了出来,重新添了个“影”字。师苑探过头去:“明日弄影世无双。”她低声念了,忙不迭赞道,“改得好,改得真是好!” 欧阳明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以后每日早晨做功课。” “做功课?做什么功课?”师苑有一瞬间觉得欧阳明日是被青崖子小道附身了。 欧阳明日搁下笔,淡淡道:“这写得也能叫诗么?你多读点书我也好觉得你有文化些。” 师苑怒道:“你又嫌弃我!” 让师苑更愤怒的是,欧阳明日居然点了点头,悠然道:“我是比较嫌弃你写的这几句。”边说边回到自己的桌前,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笔。师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正好看见他题完最后一个字。 师苑看着纸上执伞轻笑的女子,那眼里眉间的神态分明是她。微微有些失神,视线一转又看到旁边题着的字――“为君焚烬寸寸香”,她抬眼对着欧阳明日笑道:“你不是很嫌弃我写的这几句么?又把它题上去做什么?” 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写给我的……”他沉吟半晌,用了“情诗”这个词。 师苑踉跄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觉得欧阳明日生性寡淡实在是错看了他,她指着那画像,不甘落后道:“那这又是什么?莫非你想带在身边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瞧着我?”往他身边靠了靠,“你喜欢我已经到了这地步?” 欧阳明日将她拉开来些,貌似认真地想了想,只微微笑着却不说话。师苑被他吊着胃口,又往他身上蹭了蹭:“被我猜到了是不是?你快大大方方承认了,我不会歧视你的。”想想还是怕他脸皮太薄说不出口,就加了句,“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欧阳明日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将画像细心地收好。师苑见他不说话,耳根又有些微红,心中欢喜无限,低□去趴在他的膝上,泼墨长发盛开在脚边。腕间的天算圆润晶莹,微微透着光亮,师苑伏在他的膝头,轻声道:“我要对你很好很好。” 欧阳明日身子一僵,慢慢抬起手抚上她的发。 金桂飘香,天高云远。 如果这就算是永恒。 此后几天,欧阳明日要去宫中。师苑每日喂喂鱼晒晒太阳,日子过得着实无聊。她是想每时每刻都陪在欧阳明日身边,天算越来越亮,这几日她自己都能感觉到体内灵力在渐渐汇聚,她在此处的时间所剩无多,最想做的只是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道,像是成双的影子一样。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千辛万苦地爱上欧阳明日,又挖空心思让欧阳明日喜欢上她,最终走到了一起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于她,这是一次情关爱劫,她能尝到人间情爱,对她的修仙之路自然甚好,但对欧阳明日呢?她不能陪他到最后,如果有一日天算神镜带她回去了碧虚观,他又会怎么样? 师苑不敢去想。 额边依旧有细密的汗,即便眉目间依旧是云淡风轻,但情动的痕迹却无法遮掩。梨花浅香,烛影轻摇,大朵的芙蓉绣在帐顶。鼻尖抵着鼻尖,是极尽暧昧的姿势。 他好看的眼中缓缓流动着温柔的光,呼吸仍是沉重,吐息依然灼热。 师苑抓着他的单薄里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温柔缱绻的目光将她湮没,就会明白过来,难怪说这是修行中顶顶神圣的一项,男欢女爱,原来竟是这般抵死的缠绵。 欧阳明日亲亲她的唇,滚烫的气息吹开在她耳边。师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积郁在心中多日的困惑说出口:“有时候我会觉得要是你没遇上我,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欧阳明日轻声笑开,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师苑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要是自己不能陪你走完这一辈子,该怎么办?” 笑意凝滞在嘴边,欧阳明日俊眉微皱,面色清冷。师苑忙道:“我的意思是,总会有生老病死的,说不定我哪天就……” 后半句话被贴上来的温软给堵住,极轻极浅的一吻,欧阳明日抬起头看着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治好你,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你。”顿了顿,“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治不好,我还称什么赛华佗?” 师苑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替他抹去额边的汗。欧阳明日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这辈子最大的好运,就是遇上你。”烫人的气息柔柔地牵起心里一阵酥麻。 有没有这样一句话,可以让一切执念生根发芽,再无任何踌躇犹豫。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遇上了,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好运。 身旁人终于沉沉入睡。师苑侧身看着他,伸手抚过他的眉、他的眼,手指细细勾勒出他的模样,末了,指尖华光乍现。 师苑翻身坐起来,刚才那个术法能够保证欧阳明日不会警醒过来。她的掌间流光盈盈,缓缓送到欧阳明日的腿上。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师苑额上沁出细密的汗,两手一拢收了灵力。 欧阳明日睡颜平和,师苑摸摸他的脸,终因体力不支倒在他的胸膛之上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欧阳明日已经离开,师苑好好地睡在枕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格照进来,她把手腕放到眼前,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才挣扎着坐起来。 侍女观棋听到声响端了清水走进房来,这府中丫鬟家丁不少,师苑嫌伺候的人太多束手束脚的不方便,只挑了一个在身边放着。 “国师又进宫去了么?”师苑因昨夜替欧阳明日治腿,用了不少灵力,今日就懒懒的不太想动,任由观棋替她更衣梳发。 “回夫人的话,国师一大早就入宫了,特地交代奴婢不要吵醒夫人。”观棋将一支簪子埋进师苑的发间,回道。 师苑点了点头,让观棋叫人在水阁之中摆上软榻,她昨夜耗了灵力,今日得吸取天地精华补回来才行。 这国师府的环境工程搞得着实不错,丹桂金菊紫薇玉茗,都正处纷繁花期。师苑往软榻上一躺,这水阁占尽地理优势,立时就觉神清气爽精神一振。 师苑因婚后第一天欧阳明日就叫她多读些书,她又听闻人间女子很是听丈夫的话,她虽对欧阳明日的这个想法颇为不屑,但想着新婚燕尔的还是不要太拂了他的一番好意,于是特地又跑了趟书房。 欧阳明日的藏书很多,师苑挑得头昏眼花,索性随手抽了一册看上去比较正正经经的书,事后发现躺在软榻上用来扇风倒是不错。 她支开了观棋,独自入定打坐。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行来,师苑心神一乱,又因着灵力耗损,差点走岔了气息。 惊魂不定地睁开眼,正看到观棋站在水阁之外,她其实站得甚远,只是师苑方才正入定,故一点点动静都被放得极大。 “什么事?”四周都垂了烟碧色轻纱帷幔,师苑撑起身子问了声。 观棋打起帷幔走进来,垂眼道:“夫人,盈盈公主来了。” 师苑脑中浮现一个高挑清丽的女子样貌,却着一身男装,又想了想才记起这盈盈公主应该就是当日差点遭了石东升毒手的欧阳盈盈了。 “盈盈公主是来找国师的罢?你跟她说国师不在不就行了么?”师苑不懂这凡人间的尊卑礼仪,只想着既然是来找欧阳明日的,随便你是公主还是乞儿都不关她什么事。 观棋道:“盈盈公主已经知道国师不在府中,但公主说要等国师回来。” 师苑一愣,想着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好就把人家晾在那儿了,转口问:“公主现下在何处?” 师苑走到花厅门口,远远的已经闻到阵阵香味,只见紫楠木的桌上满满当当的各/色/精致菜肴。 欧阳盈盈听到动静转过身,看见师苑愣了下,退开几步指着她:“你你……你不是喜欢石东升那个混蛋的……” 师苑不由暗自悲叹了一把,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随口扯了几句,现在看来是要背着这污名了。她忙笑着扯开话题:“盈盈公主这几道菜真是好啊!” 欧阳盈盈很是高兴,和身后的小喜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问:“你怎么在国师这儿呢?” 当初师苑与欧阳明日出了墓室回到欧阳山庄,欧阳明日原本是打算挑个吉日明媒正娶,但师苑想着夜长梦多怕欧阳明日时间一长又要反悔,坚持要当天就成亲。欧阳明日哭笑不得却拿她无法,当下来不及请任何人就拜了堂。欧阳明日对此很介怀,觉得颇对不住师苑,师苑倒压根不在心上,她向来觉得凡人做事烦得很,反正她已和欧阳明日成了亲,又为什么要管其他人知不知道呢。 所以欧阳盈盈不知道师苑为何在国师府也就不足为奇了。 师苑拦住要开口答话的观棋,微微笑道:“这时辰国师大概快要回来了。” “嗯。”欧阳盈盈点了点头,刚拿了酒壶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在桌上就听到门口有动静,她回头一看立马喜上眉梢:“盈盈恭候国师。”顿了顿又道,“我听说国师向来喜欢精致的食物,就特地让御厨做了这些个小菜,送来给国师尝尝。” 易山推着欧阳明日停在师苑身边,欧阳明日微微一笑道:“多谢公主美意。” “不谢不谢!”欧阳盈盈不甚在意地摆手,拿起筷子夹了只肥美的螃蟹:“这蟹是从江南运来的,国师一定要尝。”边说边放到欧阳明日面前的磁碟中,又夹起一只醉虾,“国师先吃蟹,我来帮你剥虾好了。” 师苑心中“咯噔”一下,这盈盈公主突然登门造访又对欧阳明日这般好,又倒酒又剥虾的,不会是瞧上他了吧?她看看欧阳盈盈又看看自己的夫君,总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师苑不及细想,面对另外一个女子对自己的夫君大献殷勤,她勾起嘴角,拿起欧阳明日的筷子也夹了只虾,三下并两下抢在欧阳盈盈之前剥好了,放进了小碟中。 欧阳盈盈一愣,小喜开口道:“大胆!我们公主在这儿剥虾给国师,你又来捣什么乱?” 师苑刚想开口,欧阳明日就道:“好了,你先出去罢。” 师苑难以置信地看着欧阳明日,这时候他居然把她支开!把她支开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享用公主亲自给他剥的虾么? 欧阳明日见她一脸愤怒,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先出去下,我和盈盈公主有事要谈。” ------------ 47雪花女神龙·二十 {雪花女神龙·二十} 欧阳明日来到水阁的时候,师苑正倚在木栏上喂鱼,一旁石桌上摊着一册书。他挥手让易山先下去了,自己摇着轮椅过去。 师苑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又立马转回去继续喂鱼。欧阳明日拿起那册书看了看,犹豫很久开口道:“这书……你看得懂么?” 师苑漫不经心地撒了几粒鱼食到水塘里,道:“是呀,我这么笨当然比不上盈盈公主聪慧可人了,这么高深的书我怎么看得懂。”话一出口,自己先怔了怔,这么别扭的话她说得这么顺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身后欧阳明日轻声笑了笑,师苑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手一扬把鱼食尽数撒进塘中,站起身一把就从他手里把书抽了出来:“就你聪明,能看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了!”随手翻了两页,“我瞧着也没怎么多难。” 欧阳明日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想不到夫人竟是深藏不露,连《九章算术》这样的书都看得懂。” “算……算术?”师苑呛了下,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应道,“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欧阳明日摇头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你这又是哪里不痛快了?” 师苑仰头望了望天,神情认真地看着欧阳明日,道:“我不是不晓事理的姑娘,我知你们有个风俗,男人要三妻四妾才显得比较有气概。”顿了顿,郑重道,“你要是喜欢盈盈公主娶了回来也是可以的。”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太通情达理了,忙加上一句,“可是先来后到这个道理你要晓得,盈盈公主要是进了门,我做大的,她是小的。” 她想自己不知何时要回去,若欧阳明日喜欢上了别个姑娘,娶了回来陪着他也是好的。只是她活了七百年,难免心高气傲些,又不知凡人的什么尊卑之说,觉得既然自己这么大度又是先进的门,做大老婆总是没问题的。 谁知欧阳明日听了这话,竟开怀笑起来,还越笑越开心。师苑回身在软榻上坐下,忍不住道:“你也用不着这么高兴罢?” 他笑意微敛,摇了轮椅在师苑对面停下,身子前倾,是呼吸可闻的距离。只听他含笑道:“我喜欢盈盈公主,嗯?”又靠近些,“你允许我娶她,嗯?” 师苑别过脸,点了点头:“是啊,高兴坏了罢?” 欧阳明日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夫人能这样替为夫着想,真是贤惠。只是盈盈公主,我是不能娶的了……” 师苑怒:“我就知道你还想着上官燕!” 欧阳明日摇头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谁说男人要三妻四妾才比较有气概了?光你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师苑很是消沉:“我就知道,你一直嫌弃我野蛮无礼,定是怕上官姑娘进了门受我欺负。” 欧阳明日一愣,眼底缓缓有笑意流动:“真不知你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悠悠叹了口气。 师苑这才勾起嘴角环住他的脖子,鼻尖相抵,眼中映着彼此清晰的面容:“我才没有让你头疼呢。”她轻声抱怨了一句,转口问,“那你倒说说看,刚才为什么要支开我?”说完想起曾经在话本子上读到过一些女子驯服丈夫的桥段,露出凶巴巴的神情加了句,“要是不老实交代,今晚你就睡书房!” 他笑起来:“是我不好,有些事不该瞒你。你是我的妻子,你应当知道。”收了笑意继续道,“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常常往水月庵跑?” 师苑点了点头:“我那时候还以为你跑得这么勤,不是去求姻缘就是看上了哪个小尼姑。” 欧阳明日没有接话,又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洞房花烛那夜,我跟你说过我父母尚在人世?” 师苑想了想,好像是听他说过,又点了点头。 只听他又轻叹了一声:“我娘,就在那水月庵里修行。”顿了顿看着师苑,“我姓欧阳,这四方城的城主也姓欧阳,而水月庵里的那位居士,是城主夫人,名讳上玉下竹。” 师苑一愣,转念就明白过来,原来欧阳明日竟是这四方城的城主欧阳飞鹰的儿子,这么说来的话欧阳盈盈就是他的亲妹妹,怪不得当初看着两人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来应是感知到了同出一脉的气息。 “方才盈盈公主找我,是想让我帮忙找到玉竹夫人。” 师苑扬眉看着他。 欧阳明日道:“玉竹夫人失踪了好些日子,公主很担心,这才找到了我。” “就算盈盈公主没找来,你也已经费心找了玉竹夫人好些日子了对么?”师苑道,“有没有消息?” 欧阳明日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玉竹夫人必定在宫中。”微微勾了抹笑,“我来是跟你说一声,现下要随公主进宫一趟。” 欧阳明日与盈盈公主前脚刚走不久,就有家丁匆匆跑来禀报说城主亲自来了。师苑心里一惊,这国师府今日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个个往这儿跑,女儿刚走掉老爹又来了。但想着欧阳明日说城主就是他爹,那也就是她的公公,这可怠慢不得,忙起身理了理衣妆,随着家丁迎了出去。 走进花厅,负手而立的华服男子转过身来。师苑见他眉目间虽可见年岁已高,但面容英俊,不怒而威。 “夫人。”观棋在旁边轻轻扯了扯师苑的衣角。师苑会意,敛襟行了一礼:“拜见城主。” 欧阳飞鹰抬了抬手:“起来罢。”自己在上席坐了,指指旁边的位子,“坐。” 欧阳飞鹰是这四方城的城主,身上虽有正气护体,但对师苑这只剩两成妖气的果子精却不大管用。师苑因身上灵力尚未稳固,也不多客气,直接就坐下了。 只见欧阳飞鹰端起一旁的青瓷茶盏,揭了盖吹开浮在上头的茶沫,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也不开口说话只饶有兴致地抚弄着杯盏。 师苑想了想,让观棋并侍候在一旁的其他家丁下去了。 “倒挺会察言观色的。”欧阳飞鹰搁下杯子,打量着师苑道,“我听说国师前些日子成了亲,就特地过来看看。”顿了顿,垂眼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我一向器重国师,先前也想过要收他为义子,想不到他竟不声不响地娶了妻。” 师苑听欧阳飞鹰话语间似另有他意,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垂了头去不开口。 又过了好一会儿,欧阳飞鹰才继续道:“我爱惜国师文稻武略天下无双,他又与我同宗,本想将爱女盈盈许配给他。” 师苑猛地抬起头,却见欧阳飞鹰也正盯着她,想来这欧阳城主仍未知道欧阳明日是他的亲生儿子,师苑不由暗暗庆幸,幸好欧阳明日已经成了亲,不然被他爹这么一来,岂不是要娶自己的亲生妹妹? 她看着眼前这个威严雍容的男子,想起他因觉得自己的儿子身带残疾有损颜面而不惜抛弃骨肉,现在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在面前却不知道,突然觉得他真是可笑又可悲。师苑缓缓勾起一抹笑,看着欧阳飞鹰道:“国师不会娶盈盈公主的。” 欧阳飞鹰也笑起来:“如若没有你,他就会娶。”不等师苑回答,又道,“若你身居高位,旁边又有个旷古烁今的奇才,颇有治国之能,你会怎么做?” 师苑想了想:“蠢钝之人会想尽办法除了他,而聪明的人则会将其拉拢为自己所用。” 欧阳飞鹰点头赞道:“来之前我还想是何等样人竟能让国师倾慕如斯,现下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师苑听出他在称赞自己,也不开口谦虚几句,一并收下了。欧阳飞鹰捻须笑了笑,沉吟道:“我虽是这四方城的城主,但膝下无子。这几年来,早已有野心勃勃之人蠢蠢欲动。国师又是这般人才,由不得我不防。”他看着师苑,停住了不再往下说。 师苑微微一笑,接口道:“人心隔肚皮,即使国师向来对城主恭敬有加,城主却仍不放心。思来想去,终于心生一计。城主想着,只有让国师娶了公主,真正成了一家人,待城主百年之后,这至尊之位自然会落到国师手上。那国师也就不必急于一时,在城主健在时也自然会尽心尽力替城主分忧。”眼波一转看着欧阳飞鹰,“民妇斗胆,不知所言对是不对?” 欧阳飞鹰脸现怒色,拂袖冷笑道:“没人告诉过你,做人不需要太聪明吗?” 师苑回忆了一下,的确没人这么跟自己说过,再加上自己是妖不是人,所以很实诚地摇了摇头。欧阳飞鹰怒色更深,霍的站起身:“你以为多了一个你,我的计划就实现不了了吗?杀了你,国师照样可以娶盈盈!” 师苑看着欧阳飞鹰,他是她意中人的亲生父亲,却如此执迷不悟。她突然很想笑:“城主杀不了我,也不敢杀我。” 欧阳飞鹰眯起眼:“你说我杀不了你,我可以信。但说我不敢杀你……”冷笑数声,一手缓缓抬起。 师苑见他眼中隐隐有杀气,开口道:“是,我说城主不敢杀我。城主难道以为,我死了国师就会娶盈盈公主么?莫说这中间隔了杀妻之仇,就算从一开始我就没出现过,城主的计划也必然会落空。” 欧阳飞鹰眼中杀气更盛,却仍笑着,冷冷道:“你似乎对自己很是有信心,你凭什么以为国师对你这般情深不移?盈盈是我的独女,国师只要娶了她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凭什么以为国师会为了你这么个区区女子而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话音未落,欧阳飞鹰掌间带风飞身攻了过来。师苑侧身一让,原本坐着的那张梨花木的椅子登时四分五裂,木屑飞扬。 师苑在门口站定,气道:“我说过了,城主就算杀了我,国师也不会娶公主的。” 欧阳飞鹰道:“国师娶不娶盈盈,还轮不到一个将死之人做决定!”伴随着说话声,掌风凌厉又攻了过来。 虽说眼前这人是欧阳明日的亲生父亲,但这番下来师苑心中也着实愤怒。她指尖捏出个诀要,想着今日要替欧阳明日讨个公道。 术法尚未送出,身后一阵劲风,一条金线自师苑颊边穿过,直取欧阳飞鹰的面门。欧阳飞鹰一惊,半空折了个身落下地来。 门口的公子端坐椅中,锦衣玉带,俊逸清雅。眉目间神色清冷,手微抬撤回金线慢条斯理地绕着。 “拙荆说得没错,若是她死了,明日此生再不会娶。”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说现在看到更新都心有惴惴,亲们大可放心,因为个人对明日心怀偏爱,所以希望能够交代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应该还会有几章,或许是整篇文最长的一卷了,不过保证不是凑字数拖章节,安啦安啦╭(╯3╰)╮ ------------ 48雪花女神龙·二十一 {雪花女神龙·二十一} 欧阳飞鹰终究是拂袖走了。师苑看了眼欧阳明日,只见他面色沉沉不发一语。易山很识趣地下去了,师苑弯□来与欧阳明日平视。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没事罢?”又摇头笑开,“没想到他堂堂四方城的城主居然做得出这种事来。” 师苑覆上他的手:“不管怎么说,他很欣赏你,他想让你好。” 欧阳明日看她一眼,握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他若真想我好,就应知道不该把脑筋动在你身上。”顿了顿,眼中情意缠绵如春日柳絮纷飞,“没有你,我又怎么能算是好?” 师苑一愣,微微有些失神。自两人认识以来,他从未说过这般亲密直白的话。师苑私心里觉得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很是欢喜。 她想回些同样甜蜜直白的情话,她知此时若是换了那些有才气的女子,定会说出很好听很好听的话来,能够将自己的心思完完全全地讲给他听。可是她这么没文化,憋了半天还是只能垂着头懊丧地应了声“嗯”。 耳边却听到欧阳明日轻声笑起来,她想着定是他又嫌弃自己口拙,愤愤抬起头,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找到玉竹夫人了么?” 欧阳明日敛了笑意:“嗯。”抬手理了理师苑的发,“我猜得没错,是在宫里。”移开视线继续道,“城主将夫人关在慕寒院,那里住着犯了错的宫女,那些宫女每日做的是宫里最脏最累的活。”他像是累极,缓缓阖上了眼,唇边有一丝苦笑,抓着师苑的手却轻颤了一下,“我看到,那些宫女用污秽脏水泼在她身上,用鞭子打她骂她,所有的活都叫她干。”他的声音渐渐轻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 师苑想,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她爱上欧阳明日,那就想把一切好的都给他,就想让他不再烦心忧愁,只想看他过得平安喜乐。 她很想,替他把所有事都办到。比如治好他的腿,比如将他的亲生母亲玉竹夫人救出来。但很多事她都做不到。她每夜都要耗精力去治欧阳明日的腿,再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回原。凭她现在的本领,压根没办法去戒卫森严的宫中将一个大活人运出来。退一步来讲,就算她能办到,那欧阳明日那边呢?她怎么解释玉竹夫人突然就出现在了宫外? 欧阳明日说他已经想好了法子,她是他的妻子,她应当相信他。所以她每夜仍定时为欧阳明日灌输灵力,他的腿伤出自娘胎,虽难以一次痊愈,但只要每日以灵力煨着,就定有好的一天。 腕间的天算越来越亮,师苑已知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她想与欧阳明日时时在一起,所以当欧阳明日提出要去风雨亭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地要跟了去。 “既然你说上官燕也要去,那我必须得跟着。”她这么跟欧阳明日讲,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爱情,上官燕破坏不了,任何女子都破坏不了,敌不过的只有时间。 一路无话,一行人马不停蹄到了风雨亭。上路后,师苑才知此行是为了理清鬼见愁司马长风与上官燕之间的恩怨。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懒得插/手。 对于司马长风与上官燕的爱恨纠缠,师苑早就有所耳闻。明明是相知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而迟迟跨不出这一步。司马长风的义父半天月坚称是上官燕的父亲有负于二人的结拜之情,师苑觉得且不论这事是真是假,光是那半天月成天带着一副丑陋的面具,就实在显得猥琐又可疑。 可惜,司马长风大概还觉得自己的义父戴着这面具很有型,对半天月是言听计从。师苑突然有些同情上官燕。 这样绝色无双的女子,遇上了这么个优柔寡断的男人,果真是天妒红颜。 “哈哈,乖乖小丫头来看老头子啦!”刚到风雨亭,远远就听到有笑声传来,“带酒了没有?” 师苑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酒是带来了,不过老头子再不现身,我可就要倒了它了……”话音未落,一道劲风袭过,师苑手中已经空了,再一看只见一个灰袍老者优哉游哉地倚在树桠间,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啧啧称赞。 “明日拜见师父。”欧阳明日开口道,边疆老人直到喝光了手里的酒才一个飞身翩然落下地来,笑道:“好徒儿不必多礼。”转头看着师苑,“小丫头气色不错,快跟老头子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是啊。”师苑微微笑着,“你徒儿终于娶了我了,你说是不是好消息?” 边疆老人拊掌大笑:“好啊,着实好啊!” 欧阳明日清了清嗓子,对师苑道:“快见过师父罢。” 边疆道:“小丫头现下是你的妻子,却是我边疆的小友,这礼我可受不起。”转身就要走,却被迅疾而来的粉衣老者拦住了去路:“老伙计,这么急是要往哪里去?” 边疆尚未答话,上官燕已经笑着开口唤了声:“师父。”转头看着边疆行了一礼,“边疆前辈。” 古木天转头看着上官燕,登时眉开眼笑:“哎呀哎呀,我的小燕儿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边疆老人捻须笑道:“哎呀哎呀,我的小徒媳也是越来越出挑了呢!” 古木天不搭理边疆,继续握着上官燕的手笑吟吟地道:“我的小燕儿长得好武功又好……” 边疆边点头边道:“我的小徒媳轻功可比我这老头子还厉害!” 话音未落,古木天松了上官燕的手转过身来,两手叉腰看着边疆,一张红扑扑的脸上皆是怒色:“喂!边疆老头儿!你干什么事事都要跟我争?” 边疆扬眉奇道:“古木天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我哪有跟你争?我自夸我的徒媳,碍着你什么事了?” 古木天不依不饶道:“那我夸我的小燕子又碍你什么事了?你偏要跟我抬杠,我说我徒儿漂亮,你就说你徒媳出挑,我说小燕子武功好,你又说你徒媳轻功妙。这不是抬杠是什么?” 边疆笑得摇头晃脑:“古木天我还真不是跟你抬杠,再说了,我哪有这闲工夫跟你抬杠啊,我还要等着抱我的徒孙呢。”转头看着师苑,殷切叮嘱,“小丫头你可得给我记着,在古木天那什么龙魂凤血刀剑有情修成正果之前,我还等着白白胖胖的徒孙,听到了没有?” 师苑尚未接话,欧阳明日握拳掏心掏肺地咳了一番。师苑瞥了他一眼,瞧见他的耳根有些发烫。 古木天哈哈大笑:“老伙计,你再这么口没遮拦,你的宝贝徒弟可要咳死了。” 边疆微微一笑,转口道:“好了好了,你看看今日来你这风雨亭的人中还有你的老相识呢。” 古木天点头道:“不错不错,只是我没想到他还有脸来。” 边疆道:“再不要脸的事他都做过,还有什么好怕丢脸的。” “老伙计说得有理。”古木天笑道,“所以他才成天顶着一张面具不是?” 师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得是谁,其他人也一齐看向半天月。只听半天月冷哼一声,拂袖道:“这也是风雨亭的待客之道吗?” 古木天也不恼,仍是笑着:“那你这又是什么为客之道呢?”转向司马长风,“好小子是非不分,有苦头吃咯!” 当下,几人各自在风雨亭的精舍中歇下。师苑知欧阳明日此行除了要助司马长风认清真相之外,还意在上官燕保管着的四方城的城主玉玺。 欧阳飞鹰答应他,只要他取来玉玺,就能换一个人。 欧阳明日要换的人,当然是玉竹夫人。 师苑心中思量好,这次要替欧阳明日从上官燕处拿到玉玺。上官燕是他的朋友,无论如何与其让欧阳明日开口,不如让她来代劳。其实用玉玺换玉竹夫人一事,原本一个小小障眼法就能办到,只是最近为了治欧阳明日的腿,她是再不能随便浪费一点灵力了。 师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趁夜深人静自己悄悄潜入上官燕房中搜寻一番比较好。只一点,上官燕武功颇高,如何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倒着实难得很。她又苦苦思索良久,认为这种下三滥的行径实在行不通,不如就直接找到上官燕先借来玉玺看一看,届时再见机行事。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想到一句很好的台词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上官燕拿出玉玺,师苑几乎立时就从床上跳起来,想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急匆匆就要去找上官燕。 欧阳明日正斜倚在外床翻看着一册棋谱,被师苑这么大动静吓了一跳,一把将她摁回床上:“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师苑仍是挣扎着往外爬:“我想到一句很好的话,现在就去找上官燕要玉玺来看看。” 欧阳明日将她拎回去,侧身过来替她把锦被盖好:“玉玺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好好睡就是了。” 师苑怒:“我就知道,你是想哄我睡着了就跑去上官燕房里私会佳人对不对?”愤愤地将被子也盖在欧阳明日身上,“你也给我睡!现在就睡!” 欧阳明日一愣,眼底涌上笑意:“好啊,我也睡。”将棋谱搁下,掌风到处烛火晃了几下熄了。这一方帐中只剩从木格窗中泄进来的朦胧月光,师苑陡然有些紧张,往床里面缩了缩。 耳边听到欧阳明日轻笑了一声,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温柔似水的嗓音落在头顶:“替我生个孩子。” 师苑头抬得那么猛,将欧阳明日的下巴响亮地撞了下:“你你你……你方才说什么?” 彼此的距离很近,即使这帐中光线晦暗,依旧可以看清彼此眼底自己的面容。欧阳明日神情严肃,俊眉微蹙看着她:“既然师父想要抱徒孙,我难道还违抗师命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断更这件事,本来昨天是可以更的,从下午到晚上都有空,可是我本着献完血要好好休养生息的想法,硬是从下午躺到了晚上o(╯□╰)o【靠!不要再装柔弱了好吗?!】好吧,其实真相是,想着抽了点血要补回来,于是各种零食轮番上阵【回忆了一下,似乎是两卷饼干,两条巧克力外加一包枣子一根香蕉】,最后又不死心跑下楼买关东煮,最后的最后结结实实堵住了,饱暖思那什么欲来着,硬生生开了文档半个字都没写~\(≧▽≦)/~ 另外,最近在调戏那个叫什么simsimi的淫荡小黄鸡,脑子一动输了“欧阳明日”,结果跳出来两个字!!——“是神”!!!“欧阳明日是神”!!!有木有!!! ------------ 49雪花女神龙·二十二 {雪花女神龙·二十二} 师苑很忧虑。 饶是她七百年道行,也想不出果子精和凡人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虽说在她之前,有个千年蛇妖嫁了个书生,生出了个儿子来,还有个仙子在洗澡时被个登徒子抢了衣服,也替他生了个儿子。但师苑既不是纯种的妖也不是合格的仙,到底是生儿子还是生梨子着实让她头痛得很。 她知凡人间的规矩,自己嫁给了欧阳明日就有给欧阳家传宗接代的义务。退一步来讲,自己要是无所出,欧阳明日就能乐呵呵地光明正大地娶几个小妾回来。 这样一看,师苑的前途真是渺茫。她再往深入一想,要是自己怀胎十月,稳婆千辛万苦地忙活了一番,结果看看手里抱着的居然是一枚水灵灵的梨子,任谁的第一反应也肯定是“鬼啊妖啊怪啊”之类的,而绝不是满脸喜气洋洋地夸赞“恭喜恭喜,看夫人生了枚多么水灵多么鲜嫩的梨子啊,真是好福气”。 师苑觉得就算是欧阳明日,也不能接受自己满心期待的大胖儿子突然变成了梨子。 于是,在风雨亭剩下的日子里,师苑就光顾着忧心这件事了。欧阳明日见她终日神思倦怠,还以为她身子不适。师苑看着欧阳明日开给她的满满一张纸的药方,沉吟良久低着头摆弄着着衣角开口道:“其实,我得的是一种名为孕前忧郁症的病。” 欧阳明日:“……” 欧阳明日很顺利地从上官燕手上拿到了玉玺,关于这一点,师苑很是怀疑他有没有采取什么特殊手段,比如色/诱。 对此,欧阳明日只淡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漫不经心地用银针挑着灯芯:“我只不过是请师父出面跟古木天师伯开口而已。” 师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任何人想要从女神龙上官燕手中拿到玉玺,那无疑是不可能的。欧阳明日却直截了当地跟她讲自己要借玉玺,并且是通过边疆与古木天来当中间人,自己的师父都松了口,上官燕不答应也得答应。 师苑一手支颐含笑看着灯影下的欧阳明日,蓦然觉得自己挑夫婿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第二日,欧阳明日与师苑就带着玉玺离了风雨亭,同行的还有上官燕。 几人行至一处林子,师苑突然停住脚步,微微一笑对着上官燕道:“你心上人来寻你来了。” 上官燕尚未答话,林间树影微动,成日顶着面具的半天月与他那糊涂透顶的义子司马长风就闪了出来。司马长风看了眼上官燕,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半天月双手负在身后,轻声笑了笑。 欧阳明日绕着掌间的金线,道:“果真是离开风雨亭,风雨即至。” 半天月冷笑道:“赛华佗,我不想为难你,你最好别插手这件事!” 欧阳明日笑意讥诮:“你能不能为难我还是未定之数。” 连师苑都不得不承认,欧阳明日这话说得真是太嚣张了。上官燕面色清冷,垂眼摩挲着掌间的凤血剑,敛眉道:“你们无非是想要玉玺除我上官燕,有本事就出招罢!” 师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两人先后撂了这么狂妄的两句话,就算半天月和司马长风原本不想惹麻烦的也不能不动手了。说不定人家司马长风真的是来找上官燕回去的呢? 虽然一看半天月那猥琐的形象就知道他明显是为玉玺而来。 眼看双方就要交上手,欧阳明日瞥了眼师苑,她很识相地退到了一边。她还不想一上手就耗灵力,这几日她每夜都给欧阳明日治腿,再不用多少时日他就能如常人一般慢慢行走。在这等紧要关头,她这么点微末修为,还是能省则省。 此时阳光照进林子里来,师苑靠在旁边的老树上眯起眼看着欧阳明日。上官燕已经和司马长风飞身到了另一处,半天月又是一声冷笑,干涩的嗓音在这林子间惊起几只飞鸟。 眨眼之间,半天月运掌出招,却不是攻向欧阳明日而是径直朝师苑袭来。师苑立时就明白过来,这半天月心术不正,明显是想要挟持了她,然后再又冷笑几声,说些什么“快点乖乖交出玉玺,否则你这刚过门的媳妇可就没命了”之类的话。 这桥段是狗血了些,很多戏折子里都有类似情节,比如那千年修为的白娘娘,自己的相公许仙就是被一个和尚给扣了。只不过,那和尚是扣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许仙,这半天月似乎运道不太好,偏偏撞上了个七百年的果子精,饶是他有什么金佛不坏身又能怎样,终究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 师苑侧身让开,退了几步笑道:“我夫君好脾气,看你也算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不想狠下杀手一招半招的就结果了你,可你偏偏还不识好歹。” 半天月轻笑一声,冷声道:“好狂妄的赛华佗,好狂妄的小娘子!” 师苑上下打量着半天月,忽而拍手笑起来,双颊梨涡浅浅:“我可算知道为何我夫君不愿杀你了,怪只怪你长得太难看。”又颇为同情地看着他,叹了声,“不过不打紧,虽然你戴了这面具一副寒碜猥琐的模样,我也不嫌弃你,既然我夫君不愿动手,就由我来罢。” 她话音未落,欧阳明日的金线已经攻到半天月的面门。半天月只是轻飘飘地往旁边让了让,他有金佛不坏身,这些伤他不得。师苑不由想,这半天月果然了得,幸好她身上还留有些修为,否则遇上这么个人,恐怕也只有等死的份。 “你退开!”欧阳明日看她一眼,手中金线急速飞出,往半天月身上各处穴道打去。师苑知凡人女子要听自家丈夫的话,哪怕错的也得听。原本欧阳明日都开口了,她即使一百个不愿意也得退开,只是她心中清楚,半天月既有了金佛不坏身,欧阳明日就伤他不得。 她退到一棵树下,还未捏出个诀要,就听一道凌厉的声音破空而来。师苑一喜,抬头果然见边疆老人与古木天一前一后相继跃过来。 师苑这几日在风雨亭听了不少八卦传闻,知道这半天月与古木天之间极有渊源。据说半天月的授业恩师就是古木天,既然这样,清理门户这种事由古木天来做自然再合适不过。 “哎呀哎呀,好久没出来舒活舒活筋骨啦!”古木天笑嘻嘻地开口。 “是啊!”边疆应和道,“其实我吧,跟我那徒儿不太一样。我徒儿不喜欢长得丑的,我偏偏喜欢找个寒碜猥琐的来练筋骨。” 师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边疆白了她一眼:“小丫头那么好的功夫也不拿出来显摆显摆,就这么任由自己的夫君跟这丑八怪打吗?还是你想当个俊俏的小寡妇了?” 师苑笑道:“老头子这话说得不对。你徒弟的功夫还不是你一手教出来的,边疆老人的弟子要教训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岂不是易如反掌?我还哪里插得下手啊?” 边疆拊掌大笑:“好个小丫头,给我戴高帽来了,不过这帽子我戴着欢喜。”看向一边的半月天,“金佛不坏身,不错不错。”捻须点头,“不过你只练了八成,不妙不妙啊。” 古木天接口道:“就算他练了十成又怎么样?十成也不是你我的对手。” 边疆连连点头:“就是这个话,便是十成的金佛不坏身也无用。”说完,与古木天相视而笑。师苑终于明白欧阳明日那嚣张狂妄目中无人的习性是哪里来的了。 半天月没等边疆和古木天出手就走了,也许是他自己也知道他的金佛不坏身尚欠火候。师苑听欧阳明日跟她说过,半天月年轻时喜欢上一个女子,却因各种原因没能走到一起,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师苑有时会想,情之一物,究竟是何等样的。她爱上欧阳明日,所以想要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想要陪他走完这年年岁岁。只是她知道这是怎样的不可奢望,才会更想在自己还没回去之前替他把所有都打点好。 他该与自己的父母相认,有个活泼泼的妹妹,身子强健举步如飞。他会有很多知己好友,良师忠仆。 “若是她死了,明日此生再不会娶。”他说过的话,没理由会不记得。 可以的话,师苑想,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为他留个孩子。 欧阳明日带着玉玺进了宫,回来时眼底眉梢都是浅浅笑意。师苑伺候他换了身衣裳,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知道么,方才在宫里,城主推着我去御花园。那一路上,我对他曾遗弃我又将玉竹夫人关在慕寒院的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的手微颤,语气有些激动,“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是有爹的。” 师苑环住他的背:“你有爹,有娘,还有个漂亮的妹妹。你什么都会有的。” 欧阳明日笑起来:“错了。” 师苑没听明白。 欧阳明日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道:“我还有你,我们还会有孩子,这样才算是什么都有了。” 好像有一瞬间眼前弥漫开薄薄雾气,师苑忙转过身去,手指有意无意地抚上腕间的珠子。再回头时已经攒出了笑:“最好再添几房侍妾,是不是啊?” 欧阳明日点了点头,眼底含笑:“夫人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1、断更真是会上瘾的o(╯□╰)o 2、一直都想换个id,比如我想好了要叫“土豆狼君”,这又淫荡又奔放的名字真是太适合我了!!我当初是哪根筋搭错了取了现在这么个苦情丫鬟名啊!摔!! 3、明日卷应该能在三十章左右刹住车,我在努力地收线╭(╯3╰)╮ 4、为毛最近要更新总是会跳出来什么非法访问页面啊!!jj你又傲娇了是不是!!! 5、要是这一遍还更新不了还是非法访问我就不更了,睡觉去!!! 6、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是真的想更新的!!! over! ------------ 50雪花女神龙·二十三 {雪花女神龙·二十三} 用过晚餐,师苑让观棋引了些温水到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这观棋做事极为稳妥,水温刚刚好,长得也是水灵标致,出挑的很。 师苑不由想幸好当初欧阳明日把观棋派给了她,否则这么个姑娘成日在眼前跑来跑去的,想坐怀不乱恐怕都难。 师苑被浴桶里的热气熏得昏昏欲睡,突然想起厨房炉子上正炖着一盅燕窝,欧阳明日临睡前习惯在①3,成亲了的这段日子师苑觉得自己都变得会照顾人起来了。 “观棋!”师苑抓着浴桶边喊了几声,最后终于有人跑进来:“夫人。” 却不是观棋,师苑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不是观棋?”她因不习惯被别人伺候,所以只挑了一个侍女放在身边,平时起居也都是自己打理,现下冷不丁想起了炉子上的燕窝才急急要喊观棋去看看,没想到却是另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 “我也不知道啊,没看到观棋姐姐。”这小丫头一看便知尚未经事,言语天真,一双眼睛看着师苑,轻轻一笑明眸皓齿,“夫人有什么事交代我好了,我叫画伶,琴棋书画的画,聪明伶俐的伶。” 师苑也笑起来,这画伶虽淳朴可爱,但看着年纪尚幼,只怕做事还不够细心,就道:“也没什么事。”画伶一听面色有些失落,师苑勾了勾嘴角,“你帮我把衣服取过来罢。” 师苑想着炉子上的燕窝,匆匆穿好了衣服就穿过花园往厨房走去。厨子见了师苑忙行礼,炉子上却没了那一盅燕窝。 “观棋姑娘刚才已经来端走了,应该是给国师送去了吧。”老实巴交的厨子这么说。 “是么?”师苑笑着应了声,想起自己与欧阳明日成亲不久,一次无意听到了下人们聚在一起嚼舌根,说观棋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坚持要留在国师府。 “她这么费尽心机的,一定是瞧上国师了,想要做这里的女主人吧。”那些下人们这么说,“现在可好了,如意算盘落空了吧。” 画伶在旁边悄声问:“夫人,现在是去书房吗?” 师苑摇了摇头,让画伶在花园的凉亭中点了灯,自己靠在石桌边坐下。她思量了一番,觉得按照那司命星君的苦情虐恋路线,说不定此番自己的情爱体验之旅会演变成一出宅斗戏。什么正妻妾室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师苑很是确信,无论再怎么狗血天雷那司命星君也是做得出来的。她垂眼看着腕间的天算,只可惜自己怕是演不完这出戏了。 约莫半盏茶时间,花丛树影间有细碎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师苑抬眼,只见观棋缓步而来。师苑微微一笑,轻轻抬了抬手,一旁的画伶会意,走上前去拦住观棋,将她带了过来。 师苑不说话,只看着观棋。她的确是个清丽的姑娘,五官精致身段婀娜。她垂着眼,脸色略微透着苍白,却是镇定模样。这一点,师苑倒是很喜欢。 师苑让画伶远远退开,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开口道:“你刚从书房出来?” “是。” 师苑勾起嘴角,饶有兴致地看着观棋:“原是该我给国师送去的,倒麻烦你了。” 观棋回道:“夫人言重了,观棋既是国师府的丫鬟,就有替主子分忧的义务。”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恭敬又漂亮,师苑愣了下,随即又笑开:“好啊,那以后我就不操这心了,国师每晚都要读会儿书才回房歇息,你替我费点神照顾着罢。” 观棋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师苑,却见她笑得明艳,她怔了怔,几乎是脱口问道:“你是真心爱他的吗?” 师苑又是一愣,然后垂眼玩弄着腕间的珠子,反问:“你说呢?”歪着脑袋看向她,“我听说当初是你自己来到国师府,坚持要留下,是不是?” 观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师苑。师苑浅浅笑开:“我不是不晓事理的人,国师若要添妾侍,我自然高兴。”说罢站起身,走到观棋面前,“记得国师喜欢清淡,那些甜腻的就不要送去了。” 走出几步,却听观棋又问了一句:“你真的爱他么?” 师苑脚步一滞,笑意险些挂不住,她回过身,观棋的面容在绰约的灯影下看不大分明。夜凉如水,清风拂过带起阵阵冷香,师苑弯了嘴角,慢慢往回走了。 她知观棋与欧阳明日定没有发生任何事,换句话来说,就算观棋很想发生些什么,欧阳明日也断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所以,等到欧阳明日回房时,师苑没有提一个字。 欧阳明日以为她已经睡着,仍是以金线借力,轻轻落在她旁边。不多时,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师苑把动作放慢转过身去。 许是感觉到她的动静,欧阳明日动了动身子,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师苑身子一僵,却发觉他压根没有睁眼。指间捏出了一个诀,师苑手指一弹让欧阳明日熟睡了,坐起身依旧为他输灵力。 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欧阳明日为她治化骨错筋散的日子,只不过现在换她来,治的是她心上人的腿。这些日子她不曾间断,每夜将灵力打入欧阳明日的腿上,白天靠吐纳天地灵气恢复。这样下来,说对她没有伤害是不可能的,最起码她现在越来越嗜睡,也不知到底是灵力用得太频繁的原因,还是由于神镜天算给的时限已然将至。 无论如何,欧阳明日有了健全身子,要是想续弦再娶的话应该会更容易些罢,师苑这样想着头一歪倒下去睡着了。 次日早晨,师苑梳理完毕走出房门,欧阳明日正坐在凉亭中煮着茶。她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锦衣的公子缓缓抬起眼来,眸中笑意流动,仿佛灼灼红杏重回枝头。师苑也笑起来,跑进亭子在他对面坐下。 欧阳明日将白玉茶盏温过了,覆手将温杯之水倒入茶船中。他的手势优雅漂亮,师苑看得眼睛都直了。 不多时,茶已煮好。欧阳明日倒了一杯放到师苑面前,师苑闻得茶香沁人,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登时心情大好,将那杯中的茶饮尽了,回口甘冽芳醇,她将杯盏往欧阳明日那边一推:“再给我倒一杯。” 欧阳明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良久才轻喟一声:“罢了罢了,反正随便怎么喝总是到肚子里去的。”又给师苑倒了杯,自己执了茶盏慢条斯理地啜汤赏味。师苑看着他,陡然间明白了为何他方才的脸色这般怪异,想他不知煮了多久的好茶竟被自己一番牛饮,真是大煞风景。 她低下头去,刚觉有些羞赧,就有家丁匆匆跑来回报,说是盈盈公主到了。欧阳明日听到自己的亲生妹妹来了,显然心情愈发好了,忙打发易山出去迎接。 “明日大哥!”欧阳盈盈还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欧阳明日与师苑相视一笑,这欧阳盈盈性子直爽活泼,倒是与她爹欧阳飞鹰的沉郁狠辣不同。她先前一直称欧阳明日为国师,此番寻到了玉玺就能救出玉竹夫人,连称呼都变成了“明日大哥”。师苑看到欧阳明日唇边笑意流连,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 “明日大哥,你可有算准我今日会来?”欧阳盈盈跑进凉亭,笑容明媚。 欧阳明日笑起来:“我不但算准你今日会来,而且还算准你定会带好吃的来。” 欧阳盈盈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一挥手,跟在身后的小喜就将手里提着的红漆食盒搁在桌上。 师苑道:“不仅你明日大哥知道,我也知道盈盈公主今日带来的该是香橙白玉糕和枣泥蛋黄饼。” 欧阳盈盈更是诧异:“这也能知道?难道你也会占卜之术?” 师苑笑道:“这我可不会,只是闻香的功力比较好罢了。” 说罢,亭中数人同时笑起来。欧阳盈盈走到师苑面前:“你应该是嫁给国师了吧?那我叫国师大哥,你就是我嫂嫂了。”说着笑嘻嘻地行了一礼,“见过嫂嫂。” 师苑看向欧阳明日,见他神色有些怔忪。原本就是至亲兄妹,现在却因这样的事由而换来一声“大哥”,也不知欧阳明日心中几多欢喜几多怅然。 当下无话,欧阳盈盈拉着师苑说话,欧阳明日在一旁微笑下棋,到后来演变成欧阳盈盈与他对弈,师苑看不大懂,就一直在旁边乱支招,没想到歪打正着最后倒被欧阳盈盈给赢了。盈盈公主见自己胜了才智过人的国师,很是高兴,欢欢喜喜地回去了。临走前拉着师苑的手,和她约好了没几天之后的重阳佳节一起登高。 师苑也很高兴,没想到这盈盈公主这么好相处,看来姑嫂关系应该是没问题了。欧阳明日含笑看着她:“让我想想,你这么开心是为什么?” 师苑一手支颐:“那就请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国师掐指算算,我这么高兴到底是为什么。” 欧阳明日装模作样地掐了掐,算了算,笑道:“总不会是因为重阳节终于有人陪你可以出去走走了罢?” 师苑摇了摇头:“我是为你高兴。”她看着欧阳明日,“她刚才叫你大哥。”顿了顿又笑起来,“你敢说不是因为这一句大哥而故意输了棋?” 欧阳明日垂眼笑了笑,将棋盘上的棋子慢慢收起来,师苑蹭过去,兴致高涨:“不如跟我也下一盘?我突然发现我棋艺好像还行。” 欧阳明日似笑非笑地看着师苑:“那你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师苑想了想,清清嗓子唤得轻而缠绵:“明日大哥。” “……”欧阳明日呛了下,看了师苑一眼,终是不动声色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两盏茶左右的功夫过后,师苑呆呆地看着棋盘上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的模样,内心的愤怒宛如滔天巨浪:“你你你!有了个妹子就这么欺负我!” 欧阳明日意态闲雅地开始清点自己胜了几手棋,淡淡道:“你要是把明日大哥这四个字唤得再好听些……”抬手指了指棋盘一角,“这一块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师苑想了想,迟疑着开口:“那要唤夫君呢?” 欧阳明日满意地点了点头:“下次可以让你几子。” 师苑立刻往他身边蹭了蹭:“那要是叫你宝贝呢?” 欧阳明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很是认真地考虑了一番:“要不你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好了劳动节劳动最光荣,最起码要双更的,结果拖着拖着发现居然过了零点o(╯□╰)o 那么,迟到的五一劳动节快乐~~~ ------------ 51雪花女神龙·二十四 {雪花女神龙·二十四} 一晃数日已过,欧阳明日的腿一天天好起来。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软骨奇症的确难治,需从筋骨逐渐医起。这些日子以来,师苑每夜为他治疗,输入的灵力在欧阳明日体内聚集,只差最后一道程序将这些灵力引到腿上各穴位就能让他站起来如常人一般慢慢行走了,日后多加练习,便能与他人无异。 只是这最后一下,着实要再费些功夫。 这日,师苑趁欧阳明日进宫去了,在房间周围加了个结界。要把欧阳明日体内的灵力引向正途,不能从外部入手,师苑要将自己身上剩下的修为凝结成一枚药丸,让欧阳明日服下去,药丸在他体内融化引导着原先的灵力归于腿上各穴,如此就算大功告成了。 师苑双手合十,运气掌间。一时间室内华光盈盈,梨花香气馥郁。好在她先前加的结界够牢固,否则又是亮光又是香气的,不引来人都不可能。 不多时,师苑额上有细密的汗,指间华光渐消,她伸出一指在自己的腕间虚空一划,一道鲜血沁出,血气却是浮在掌间。再过半盏茶左右的功夫,一枚淡黄色的药丸落入掌中。师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挣扎着取过一块手帕胡乱裹了伤口又收好药丸,一挥手撤了结界,这才安心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她此番散尽灵力,接下来就算每日勤加修行也得数月才能完全恢复。她倒在被褥中,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却是被画伶给叫醒。 “夫人。”她在门外轻喊,“夫人你不在房里吗?”想来应是已经在门外叫了很久。师苑慢慢坐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我在,进来罢。” 画伶应了声,推门入内,走到师苑面前垂首道:“方才国师派人回来说了,今晚城主赐宴,让夫人自行用膳。” 师苑让画伶在凉亭中开席,都是平时她爱吃的菜肴,却懒懒的没什么胃口,胡乱扒了几下就让下人撤走了。这凉亭在花园之中,周围金菊丹桂开遍,师苑吐纳几下,脑中立时清明起来。 她从袖中掏出那枚药丸,欧阳明日擅长医理,若就这么直接给他服定是行不通的。这药丸凝结了她的灵力又以她的鲜血为引,闻来芬芳若无,似花香又似梨香。 师苑想了想,要不骗欧阳明日这是梨子糖?光看这药丸的外表似乎行得通,可是如果欧阳明日放进嘴里就嘎嘣嘎嘣嚼碎了,然后直接吐出来,控诉道:“这什么糖,难道是鲜血口味的?”那可怎么办,她的一番苦心可不就白费了么。 她思来想去,画伶已经端了一只描花骨瓷炖盅上来,盖子一揭,竟是炖得晶莹黏稠的银耳雪梨羹。师苑只觉一阵反胃,忙用袖子掩了嘴:“快撤下去撤下去!” 画伶道:“这可是方才盈盈公主专门差人送来的,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师苑看都不看那雪梨羹一眼,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今日胃口不大好,留给国师作宵夜罢。”话音刚落,脑中一亮,有了个主意。 晚上,师苑亲自端了那银耳雪梨羹去给欧阳明日。炖得熟烂的雪梨香气更浓,从炖盅中不断传出来,熏得师苑几次都想撒手扔了。 可是她不能扔,她手里的甜羹中,还化了那枚凝结她灵力的药丸。 那药丸本身就带着淡淡香气,化在这银耳雪梨羹中正正好,她又特地跑去厨房忍耐着多加了些冰糖进去,如此一来,饶是欧阳明日精通医术也难尝出来了。 师苑走进书房的时候,欧阳明日正翻看着上次被她误拿的那册《九章算术》。他自灯影中微抬眉眼,见了她唇边勾起笑意清浅。 师苑走过去,将那炖盅搁在他面前:“这可是我亲自加了料的,你快尝尝看。” “哦?”欧阳明日眉尖微挑,“亲自加了料……是什么意思?” “亲自加了料就是说里面的冰糖是我放进去的。”师苑道,想了想又加了句,“所以就算味道有点怪你也得一滴不剩地给我吃完。” 这甜羹的每一滴都有她的灵力,要是欧阳明日还挑三拣四地不吃干净,她都有直接把他拍晕了灌进去的冲动。 欧阳明日笑了笑,抬手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师苑不由倒退了几步。欧阳明日拿起调羹尝了口,点了点头:“想不到夫人竟如此精通易牙之术。”顿了顿笑起来,“这冰糖加得正好,不多也不少。” 师苑很是满意,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退几步:“那你快些吃,一定要给我全部吃干净!” 等到欧阳明日慢条斯理的全部吃完,师苑又拼命压制着内心的反胃上前检查了一番,看到的确是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才放了心,刚想走开欧阳明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是怎么弄的?” 她的手腕上仍系着白天胡乱裹上去的手帕,师苑被他这么一问,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但还是装出理直气壮的模样:“你不懂,这是今年流行的样子,把手帕系在手腕上,真是又好看又方便……”还没说完,欧阳明日已经解开了那方帕子,一道整齐的伤口依稀可辨殷红的血痕。 欧阳明日长眉皱起,语气冷冷的:“我倒没想到为了赶流行把手帕系在腕间,还要特地划一道口子出来的。” 师苑继续理直气壮:“堂堂国师,真是太没见识了。凡事都要认真对待,哪怕系帕子也是一样……” 欧阳明日打断她,目光凉凉的:“你可以更义正言辞一些。” 师苑挣扎了一番,终究是闭了嘴不说话了。 欧阳明日让易山取来药,亲自给她上了一遍又细致地包好纱布,这才开口问:“到底是怎么弄的?” 师苑斟酌良久,垂眼扭捏回道:“在厨房不小心切到手了。” “你觉得我会信么?”他冷哼了一声。 师苑很严肃地抬头,看着他:“管你信不信,就是切到手了!” 半晌才听他重重叹了声,“别人切的是手指,偏你会切到手腕。而且,你光加些冰糖,又怎么会动刀子? 师苑无言以对,登时意志消沉。 眼下,欧阳明日的腿应该已经好了。只是如何开口让他试试看下地行走呢?总不见得说“啊,今天天气真好,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这个游戏很简单,就是你离开轮椅走一走”,或者“我昨晚夜观星象,算到你的腿会在今天不治而愈,快走两步看看是不是真的”,又或者“我昨天梦到一个白胡子仙翁,他说要满足我一个心愿,我就说要我的夫君健步如飞,那仙翁长得一脸猥琐,你快下地检验检验那仙翁是不是冒牌货”。 这些话恐怕连易山都不会信,更何况欧阳明日呢。 师苑愁得很,自己都觉得为了这事日渐消瘦。没办法,只能先试探试探欧阳明日。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自己走?”她只有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才敢开口,按照她的经验,欧阳明日每天这个时候心情都格外好。 欧阳明日将她揽进怀里,呼吸依旧灼人:“我这身子连我师父都治不好,又怎么会凭空就好了呢。” 师苑环住他的背:“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顿了顿,坚定道,“算命的说我有旺夫相,现在你娶了我,说不定真的就好了。” 他轻声笑了笑,没有接话。师苑很是神伤,不多久就睡着了。 欧阳明日还是坐在轮椅上,师苑看在眼里,心中郁结万分,想着自己耗费心力居然换了这么个结果,真是无力的很。 又过了几天,就到了农历九月初九。 重阳秋爽,丹桂影疏,菊花酒香佩茱萸。 凡界有习俗,九九为重阳,这一日要登高避灾,饮酒赏菊。 这日一大早,国师府中的婢女家丁们都在臂上佩了茱萸。师苑因之前听欧阳盈盈说了,又向画伶打听了一番,知道重阳佳节凡人男女都有佩戴茱萸的习惯,千辛万苦做了两个绛囊,放了些茱萸进去。她第一次做这些针线活,自我感觉甚是良好,兴冲冲地拿着要去给欧阳明日戴上。 欧阳明日举着那只香袋,目光落在参差的阵脚上,良久才憋出一句:“夫人真是……心灵手巧。” 师苑受用无比,伸手抢过来三下两下给他戴上,退开几步看了看,蓦然觉得欧阳明日作为这四方城的国师,戴了只绛色的香囊,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欧阳明日倒是不甚在意,垂下眼欣赏了一番,似乎颇为满意。 师苑跑到厨房,厨子正在蒸糕,观棋在一旁打下手。师苑看了会儿,只觉新奇有趣,忙让观棋拿个食盒单独装了些,待会儿和欧阳盈盈登高也能当点心用。 不多时,观棋提了只红漆食盒走出厨房,往师苑面前行来。师苑眯起眼睛,瞧清她今日穿了一身嫩绿衣衫,衣摆处绣了小朵的花。 师苑含笑看着她:“你今日是想留在家里呢还是跟我一起去登高?” 观棋垂头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回道:“夫人抬爱,只是奴婢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怕坏了夫人的雅兴。” 言至于此,师苑也就懂了,微微一笑道:“那你就留在家里好好休息。”转头看着画伶,“便宜你这小丫头,随我去罢。”画伶立刻眉开眼笑,连声应了,笑嘻嘻地福了福身:“多谢夫人。”又转身看着观棋,也福了福,“多谢观棋姐姐!” 师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是谢你观棋姐姐这身子不爽得挺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发展跟电视剧就不太一样了,要是按照电视剧的情节,恐怕这一卷都能直接单独开长篇了╭(╯^╰)╮ ------------ 52雪花女神龙·二十五 {雪花女神龙·二十五} 一顶软轿抬着师苑往城外去。 师苑本来不习惯这些车啊轿的,仗着身上有些灵力身强体健的总是步行,现下因前几日灵力散尽,跟一般凡人女子无甚差别,自然体虚气弱些,也就当享回福了。 她本想叫欧阳明日一起去,只不过欧阳明日仍以为自己还不能行走,所以笑着叮嘱了师苑几句,自己留在府里。师苑也不能明说,便由得他去了。 轿夫脚力甚好,不多时已经停了下来。画伶打起轿帘,一手挎着食盒一手扶着师苑下了轿。此处是城外浣花坡附近的三清山脚下,平日里人迹罕至,今天却是游人如织,喧声盈耳,一条窄窄的山道挤满了登高的人。 师苑刚看得几眼,就听到欧阳盈盈的声音传来:“嫂嫂!嫂嫂!我在这里!”边喊边费力地穿过人群跑到跟前,一脸喜气洋洋的,“我们快点上去吧。” 小喜艰难地挤了过来,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轻声抱怨:“公主,稍微歇一歇成不成?” 欧阳盈盈双手叉腰,杏目圆睁:“你是说你累了?嗯?” 小喜立马挺直身子:“不累不累,一点都不累!” 欧阳盈盈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携了师苑的手,两主两仆随着登高的人流一齐往山上走。 不多时,日头爬上当空,师苑此时刚恢复了一丁点灵力,微末得几乎感觉不到,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好不容易挨到了山腰,已经气喘吁吁搀着画伶的手直不起身来。恰巧旁边有个凉亭,就和欧阳盈盈一道过去歇脚。 这三清山并不是很高,来此处的又多是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往顶上走也感觉不到疲累,故山腰处虽然有个凉亭,却形同虚设。 小喜跟画伶将亭中的桌椅擦干净了,欧阳盈盈揭开食盒,第一层是一碟蒸好的螃蟹,个个都是又肥又壮,第二层端了碟蜜酿金丝枣,又回身拿了另一只食盒,里面摆了只酒壶。师苑深深嗅了嗅,赞道:“什么酒这般香?” 欧阳盈盈笑起来,拿了两只青花瓷杯边倒边说:“重阳节当然要喝菊花酒啦。”将倒好的一杯推到师苑面前,“这酒中放了菊花和杞子,清热明目,嫂嫂快尝尝。” 酒香绵甜流长,那满盏琼浆之上漂着点点花瓣,竟像将这秋日金阳揉碎在小小杯中一样。师苑早已被这阵酒香勾得心神荡漾,端起杯子就饮尽了。只觉甘冽爽滑,芳醇清甜,虽不比青崖子小道的“花涧”之馥郁,“锄河”之清雅,倒也别有一番怡人风味。 师苑啧啧回味了半晌,这才想起带来的重阳花糕,忙叫画伶拿了出来,笑道:“这是府里的厨子蒸的,公主吃惯了宫里的山珍海味,也不知喜不喜欢这些。” 欧阳盈盈道:“国师府的厨子必定手艺极好的……” “那是自然。”有人接口,走进凉亭在空出来的石凳上坐下。那人一身白衣,眉目风流,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身后跟着几个美貌婢女。他回眼看着师苑,嘴角含了几分笑意,“当日赛华佗向我讨那厨子,我当真是舍不得呢。” 师苑只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弄月公子轻笑一声,折扇在掌心一顿,反手敲上她的脑门:“怎么,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了?” 师苑恼怒道:“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扇子!” “信啊。”弄月公子点了点,将折扇交到另一只手上,弓起食指直接弹在师苑的额头上,“你是不是还想砍了我这手指?” 如果这时的灵力再多一些的话,她很有可能会这么做。只是现下看来,只有挨打的份。她恨恨地瞪了弄月一眼,戳了块花糕张口咬了一半。 “这位是?”欧阳盈盈踌躇开口问。 “草民弄月拜见盈盈公主。”弄月公子翩翩作了一揖。 “弄月?”欧阳盈盈露出恍然的神色,上下打量着他,“原来你就是那个春风得意宫的弄月公子啊。” 弄月微微一笑,折扇轻摇,目光落在那壶酒上:“不知草民有没有这个福分,能得盈盈公主赏赐一杯酒喝?” 欧阳盈盈很爽气地将自己还没动过的酒杯推到弄月面前:“弄月公子,请。” 弄月姿态娴雅地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浆,又放到鼻尖嗅了嗅:“到底是宫里的酒,就是不一样。”言毕,很是优雅端整慢慢喝完了一杯酒,在他喝酒的当口,师苑已经解决了一块花糕,正忙着对付那很难对付的蒸螃蟹。 她刚将蟹黄剔好,还没沾上醋就听弄月道:“既然盈盈公主赐的菊花酒都喝过了,现下也该办办正事了。” 师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何为正事,听到欧阳盈盈惊呼了一声,抬头却见画伶不知何时已经从自己身后绕到了欧阳盈盈的旁边,手中的峨眉钢刺比上了她的喉间,小喜刚要跑上来,弄月折扇轻扬,已经打中了她的穴道,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画伶莫不是中邪了罢,师苑脑中刚转到这个念头,弄月“啪”的一声展开扇子,轻声笑了笑,对着画伶道:“你轻些,莫要真的伤了公主。”又转头看着师苑,却不说话,像是等着她开口。 师苑这时已有些明白,听弄月公子的语气,画伶定是他安排在国师府里的。她活了七百年,也没活出什么名堂来,唯一的好处倒是比常人耐得住性子些,当下勾了嘴角,抬手取过酒壶自斟了一杯,学着弄月的样子慢慢抿着。 弄月公子愣了愣,“扑哧”一声笑出来,叹道:“若不是你已经嫁了人,我倒真是对你很有兴趣。” 师苑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弄月轻叹一声,道:“你放心,我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请盈盈公主和你移驾至春风得意宫。” 师苑搁下杯子:“你那春风得意宫我也不是没去过,无聊得很。” 弄月眉眼一挑,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区区春风得意宫是比不上国师府的。”顿了顿,转过身去像是对亭外的一株桂树产生了兴趣,“只要赛华佗带了玉玺到我那里走一趟,你想回国师府随时可以。” 师苑终于是知道了弄月公子的企图,她看了眼画伶,视线一转又盯着弄月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是半天月的人?” 弄月公子这样骄傲自负的人,玉玺对他完全没有用处,一心要夺玉玺的从来就只有欧阳飞鹰和半天月二人,现在玉玺已经在欧阳飞鹰那里,那弄月公子费尽心思,自然是得了半天月的命令。 白衣的公子伸出手去,攀上亭外的桂枝。年轻男女的嬉笑打闹声从外面传来,却还是能听到他的回答:“一直都是。” 小喜被放了回去捎话给欧阳明日,让他带了玉玺到春风得意宫换人。师苑和欧阳盈盈被安排在一处精致的绣房内,一日三餐都有婢女送来,且都是好酒好菜地招呼着。 师苑现在身上的那丁点灵力,连自保都困难,更不要说带着欧阳盈盈离开这里了。欧阳盈盈从小娇生惯养,连功夫都不会,也指望不上。 这绣房外有春风得意宫的人守着,师苑她们压根不能离开房间半步,除此之外倒是有求必应。 欧阳盈盈发了好几通脾气,将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过不多久就有侍女过来收拾掉,重新换上新的。如此几番下来,欧阳盈盈也没了摔东西的兴致。 师苑倒不急,如果弄月公子只是绑了她一个人来,很有可能欧阳飞鹰不会让欧阳明日拿玉玺换人,可现在他的女儿也被绑了,欧阳飞鹰再舍不得玉玺也没办法。这么一想,她心中安定不少。 待到第二日傍晚,白衣公子踏月而来,他倚在门口,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秋海棠。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走?”欧阳盈盈沉不住气,愤愤开口。 弄月公子缓颜笑了:“这里住得还习惯么?”语气温柔得好像不是在问两个他绑来的人质,而是在和自己请来的客人闲话聊天。 欧阳盈盈一愣,随即叉腰走到他面前,道:“一点都不习惯!你这里的床不好,被子也不好,吃的用的更是不好!最不好的是你还叫了人来监视我们,弄月公子,你好大的胆子!” 弄月拱手一礼:“盈盈公主说的是,我这里当然比不上宫里,只是在弄月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还要委屈公主几日了。”说着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一碟桂花糖糕,走进屋子放到桌上,“新请的厨子虽然比不上原来的那个,做的桂花糖糕倒是不错。” 师苑闻到他身上熏了香,这味道浓郁繁复,竟似糅合了好几种香料在里面。师苑笑了笑:“你这厨子做得再好,我倒还是想念国师府里的手艺。” 弄月公子转身往门外走去:“你若尝了,可不一定会这么说了。”他白色的衣角刚消失在视线中,守着的人就将门锁上了。 欧阳盈盈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用银针挑着灯芯:“嫂嫂,你说明日大哥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啊?” 师苑抬起手腕,就着灯火看着腕间的珠子,低声道:“他若能从你爹手里拿到玉玺,自然会马不停蹄地赶来。” 欧阳盈盈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她当然是知道的,玉玺在她爹手中,要是欧阳飞鹰不松手,欧阳明日就是有心要来救人也无能为力。欧阳盈盈又叹了口气,拿起一块桂花糖糕咬着。 “嗯,那个弄月公子倒是没骗人,这桂花糖糕真是不错,清甜不腻口。”对着师苑道,“嫂嫂,你也尝一尝,反正没事干……”还未说完,脸色突变,手中剩下半块糖糕颓然落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1、弄月公子在电视剧里是司马长风的弟弟来着,扮演着苦逼的无间道角色,这里就不那么复杂了 2、【甄嬛体附身】“活力榜原是极好的,一共才那么几个位子,私心里想来也是再珍贵不过的。若能涨几个收藏涨几个评论的,倒也不负编编恩泽。可惜任务是严苛了些,真真怅然得很。” “说人话!” “榜单任务2w1啊我勒个去!” ------------ 53雪花女神龙·二十六 {雪花女神龙·二十六} 欧阳盈盈眉间已氲开淡淡紫黑色,师苑探了探她的鼻息,视线落在那碟桂花糖糕上。她取了一块糖糕,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却没发现任何问题。 不是桂花糖糕的话,还能是中了什么毒?欧阳盈盈自来了这春风得意宫之后一直与她待在一处,吃的用的也无甚区别,除了那一块糖糕,她是再想不出什么来了。 师苑将欧阳盈盈扶到一旁的床上躺下,在门上敲了敲:“我要见弄月公子。” 不多时,已听到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弄月推门进来的时候,师苑手里正托着一块糖糕,只是瞧着,却不下口。 弄月仪态很是潇洒地走进房来,在师苑旁边坐下,仿佛压根没意识到欧阳盈盈已经倒在了床上一般,嘴角带了笑道:“怎么不吃?” 师苑又闻到他身上熏的香,这气息馥郁缭绕,在鼻尖婉转流连。师苑脑中忽然闪过个念头,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将手里的糖糕搁下,缓缓道:“春风得意宫的无毒之毒果然厉害。” 弄月朗声笑起来,手中折扇“啪”地一下打开:“神医赛华佗之妻同样不俗。” 师苑略略抬眼看着弄月公子,他方才那句话一说就是认了毒是他下的。她本来并没有发现,只是想起当初第一次来春风得意宫时弄月公子曾用茶水借机下毒。所谓无毒之毒,实是将不具毒性之物糅合成剧毒,桂花糖糕没问题,弄月公子熏衣之香也没问题,两者混合在一起,毒质却已在无形之中渗入体内。 师苑不由头皮有些发麻,若不是她因瞧着腕间天算愈发通透,想来时日将近这才没了胃口,此时她定是和欧阳盈盈一道倒下了。 “我之前倒没发觉,你竟是这般蠢钝之人。”师苑勾了笑,看着弄月道,“你现下动了盈盈公主,还想着欧阳飞鹰会乖乖把玉玺交给你么?” 弄月公子折扇轻摇,眼中带笑:“你大可不必用话来激我,弄月一介低贱草民自然是不敢对盈盈公主不敬的。不过是让公主在我这春风得意宫好生休息着,等玉玺一到,弄月保证让公主毫发无损。”顿了顿又弯了嘴角道,“只一点,也不知方才盈盈公主吃了多少糖糕,吸了多少毒性进去,我虽有法子可解那毒,若欧阳明日再迟迟不来,毒质深入骨髓,即便是赛华佗也难救公主一命了。” 师苑听弄月这话说得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好像错处皆在欧阳明日身上一般,她心中恼怒,反而漾起笑来:“是了,你功夫不及他,才智又不及他。倘若不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还真是胜不了这一局。” 弄月面色一滞,冷笑道:“到底是嫁作了人妇,连说话都带着刺。”长身立起,拂袖就走,临到门口又站住了脚,“在你眼里,我自然是比不了他的。”话音未落,身形一晃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师苑倒了一杯水,仰头饮尽了,踱到床边看着欧阳盈盈。她的眉间仍是笼着一层淡淡的紫黑,师苑知欧阳飞鹰一贯阴险狠辣,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抛弃,又何况是为了玉玺牺牲自己的女儿呢?若欧阳明日再赶不过来,难道她还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亲生妹妹死在自己面前不成? 欧阳明日是她的心上人,是她的夫君。凡人有句话,叫“以夫为天”,那么欧阳明日就是她的天。腕间的天算几近透明,她心中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既然自己无法陪他走完这一辈子,不管怎样也得救她妹妹。 第三日早上,师苑很早就醒来。坐在床榻边看着欧阳盈盈,较之昨夜,她眉间的紫黑更深了些,手脚也已开始发凉。 师苑自从替欧阳明日治腿之后,这几日虽恢复了些灵力,但那一丁点是不足以保住欧阳盈盈的性命的,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她将体内所有灵力逼至指尖,双掌合十运起真气。一时间,这绣房之内梨花香气浅浅,又过不多久,一枚微微泛着光的珠子自师苑体内缓缓跃出。 这珠子,是她的内丹精元。 她要保欧阳盈盈的性命,凭剩下的灵力远远不够,只能以内丹折修为给她。珠子落入欧阳盈盈眉间,竟似细雪一般融于无痕。仅眨眼的瞬息,那原本笼着的紫黑消失殆尽,师苑的内丹重新回到她掌间。 师苑收起手指,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内丹在手中蓬勃跃动。她闭了眼,唇边勾了抹似有若无的笑,脸色有些苍白。 五十年的修为,尽数折给了欧阳盈盈。青崖子小道曾经跟她说过,折修为这种事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对于妖来说再伤身不过。师苑当初对他的话颇不以为意,她始终认为自己绝不会大度到把辛辛苦苦修炼起来的道行平白无故给了别人,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天。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业障因果。 师苑刚将内丹送回体内,门外忽传来婢女家丁们的喧闹喊叫声:“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啊!” 她刚听清这几句话,就看到门口窜进来一簇火苗。这绣房原本就是极雅致的一处所在,屋子四周皆是垂地的轻纱帷幔,现在被这火苗一点,顷刻之间就绵延成了丈高的大火。 火舌迅速占领这绣房的角角落落,师苑颓然坐在地上,她刚刚动过自己的内丹精元,此刻已是再无力动弹。欧阳盈盈虽身上的毒已解,却仍没有醒来。师苑挣扎起身,抓着欧阳盈盈的手拼命晃着,身后火势汹涌,点燃木料发出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无论如何,她想将欧阳盈盈救出去。眼见火舌已经舔到跟前,床帏迅速燃了起来。师苑被逼得踉踉跄跄地退开,却撞上一方胸膛。 如画的眉眼,端艳的一点朱砂。这近在咫尺的俊颜,衬着身后的漫天火光,生生要烫得人落下泪来。 欧阳明日抱一抱她:“我来接你回家了。”说完又立马松开手,几步跨到床前抱起欧阳盈盈,对师苑道,“你跟在后面,我们先出去再说。” 师苑依靠着身后的花架子,轻轻应了一声。她散开的发在空中轻扬,盖住了眼底蔓延的笑意。 她终于治好了他的腿,看到了他站起来的样子。欧阳明日的背影俊挺,芝兰玉树一般。师苑心中欢喜,自然而然就笑出来:“你可以站起来了?”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说我旺夫的吧?” 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欧阳明日健步如飞,抱着自己的妹妹跨过火势逼人的房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师苑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晃跌坐在地上。头顶的房梁终于砸下来,就横在门口。 眼皮沉重,师苑缓缓阖上眼。 欧阳明日负了她么?并没有,他定是以为她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一起逃了出去。一个昏迷着,手无缚鸡之力,一个清醒着,功夫还是深不可测的,随便换了谁,都会做出和欧阳明日一样的决定。 一段烧焦的木头断开跌在地上,火势蔓延,师苑的脑中一片混沌。迷迷糊糊间,她似听见欧阳明日唤她的名字,声嘶力竭的。她霍然睁开眼,满目火光中依稀瞧见一人逆着光姗姗而来。 师苑张大眼睛去看,却瞧不清这人的面容。隐约间,那人蹲□子,精致的衣摆盛开在师苑眼前。 嫩绿色,上面绣了生动娇艳的小花。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爱他么?” 师苑张了张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厚底锅盖,救生衣我都准备好了o(╯□╰)o ------------ 54雪花女神龙·二十七 {雪花女神龙·二十七} 什么是痛? 师苑约莫记得,七百年前化成人形的那一天,老梨树的精气在体内敛聚,气息游走横冲直撞,好像都能听到自己的身体抽穗拔节的声音。那样彻骨的痛,霎时间没有任何意识,只听到清晰的爆裂声炸开。 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声不吭,生生受了下来。 此后有了人形,在碧虚观住了下来。每日与青崖子小道斗嘴斗智,日子过得倒也和乐。虽有时不免被小气又风骚的青崖子道长气得头疼牙疼胃疼肝疼腰子疼,但比之那一番化身的经历却远远不足为道了。 从此沧海变桑田,她以为自己是再也不用经受那般的苦楚了,却独独忘了,身体发肤之痛,相较心神之伤,又算得了什么。 天算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器,持镜者可出入任意空间,却有一点不好,在镜中停留的时间皆有定数,何时天算显了神光才可回到原来的世界。师苑昏过去之前并未感觉到腕间的珠子有发热的迹象,原以为此番是逃不过形神俱灭的结局,没想到一睁眼竟是在碧虚观中自己的房内。 天算已经变回了镜子模样,就落在她的手边。师苑拿起镜子,古朴的花纹落在掌心,些微有些凉意。仿佛倦极,她轻轻阖上眼,那满目跳动的火光好像仍在眼前。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细微的衣料摩擦声转瞬到了身旁,只听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算着时辰也是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快让为师看看乖乖徒儿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师苑没有接话亦没有睁眼,青崖子也不恼,继续笑道:“你这一去倒又是好些时日,既然是为你接风,取一壶锄河出来也未尝不可。”顿了顿见师苑还是没反应,便将手里的酒壶搁在一旁的桌上,走到门口才定住脚步,“还是那句话,你若只拿得起而放不下,又将何以为继?” 欧阳明日。 她终于知晓,所谓情,即是哪怕只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也会牵起心底一片柔柔的涟漪。他的眉他的眼,他风流端艳的一点朱砂,他激动时会微微发烫的耳根,还有情浓时眼底漾起的无边温柔,她都记得清楚。 “我很想,为他生个孩子。”师苑开口,声音低沉而暗哑,青崖子已经跨出一脚的身形一顿。 “一开始就知道会有离开的一天,也明白不能陪他走完他的一生。”师苑声音低缓,闭着眼睛脸上殊无表情,“那时候就想,要是能为他生个孩子陪陪他,该有多好。” 青崖子在门口转过身看着榻上的师苑,背着光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师苑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笑,再没往下说。 青崖子静静看着她:“你动情了。” “动情?”师苑笑起来,明媚得都不像是真的,睁眼看了看青崖子又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动不动情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场空。我算是明白了,什么至情至爱,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古来若要飞升仙位,必先历经情关爱劫方可得道。”青崖子抬头望着门外高远天空,眼神幽静,“只有这样,才可终得正道,不死不灭。” “不死不灭?”师苑笑了,“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叫只羡鸳鸯不羡仙。”顿了顿,轻笑一声,语气温软,“在镜中,我有时会想,要是砸碎了珠子又会怎样?会不会就能留在那里了?” 青崖子一惊:“胡闹!你身在镜中,要是珠子碎了,不仅你要形神俱灭连天算为你构建的镜中世界也将即刻崩塌。”他语气严肃,“你还想让他跟你陪葬不成?” “只不过想想罢了。”师苑笑了笑,道。青崖子没有接话,又过片刻,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师苑动了动身子,侧过去面朝里躺着,即使闭着眼仍止不住那猝不及防落下的温热水泽。 顷刻蜿蜒成海。 相思成灾。 谁说相思泛滥成灾。 这日,青崖子端了一碟莲叶盏到师苑房里。师苑正忙着整理屋子,也没多加理会他。待她拖完了地,青崖子仍坐在桌边等着她,师苑走过去,青崖子指了指那碟莲叶盏:“快尝尝,这可是如意娘的手艺。” 师苑自回到碧虚观以来,还是第一次正眼看到青崖子,她愣了下,道:“多日不见,你倒清减了些。” 青崖子很是高兴:“是么?我正愁着如何能减些重下来,如意娘说多到她那边坐坐保管能瘦,果然没骗我。”将碟子往师苑面前推了推,“你快尝尝。” 师苑坐下来,拿了一枚莲叶盏放到嘴里细细地嚼,青崖子兴冲冲地问:“怎样怎样?如意娘的手艺是不错罢?” 师苑点了点头,脸色一变站起来奔到外头的槐树下,将吃下去的莲叶盏尽数吐了出来。青崖子也跟着跑过来,师苑一手扶着树干掏心掏肺地干呕着,青崖子皱眉看着她:“你不吃不喝,就能让自己好过些么?就能回到他身边了么?” 师苑起身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小道又在胡言乱语,只不过这莲叶盏不合我胃口罢了,哪就扯上不吃不喝这回事了?” 青崖子冷声道:“你自从回来后便再没出过房门一步,不是在作践自己又是在做甚么?难不成还是在清苦修行?” 师苑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知我者小道是也。凡修行者,必先饿体肤……” 青崖子不由分说一把拽过师苑的手臂,将她拉到房间里,指着屋子道:“你这桌子擦了六遍,被褥拿出去晒了三遍,这地,你自己说拖了多少次?”松开师苑的手,“那这又是在干甚么?” 师苑歪着脑袋想了想,用很肯定的语气道:“凡修行者,必先劳筋骨。” 青崖子勾了一抹笑:“是么?”右手捏出一个诀,“既然乖乖徒儿这么醉心于修行,我便将你关于他的记忆抹去了,岂不是更好?”言毕,一道青芒自掌心跃出,师苑跃开几步,拂袖挡掉,脸色有些发白:“小道管的事未免太多了。” 青崖子轻声笑了笑,又是一道青芒径直攻向师苑,师苑捏个诀将那法术化去了,怒道:“我自断我的食关你什么事!我还想着他念着他又关你什么事!”边说边往后退,眼中升起一片水雾,青崖子的脸看不分明了。泪水明明从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嘴角却还能维持着上扬。 青崖子默然不语,迟疑了片刻跨前几步。师苑头也不抬,举手在半空虚划一道,青崖子被挡在外面,师苑看着他。 “他是我夫君。”她说,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他是我的夫君啊。”声音渐渐轻下去,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径直看向青崖子,跌跌撞撞站起来,一挥手撤走了术法踉跄奔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小道,你还可以把我送回去的对不对?你再施一次法,再试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对不对?” 青崖子长眉紧皱,并没有接话。紧紧拽着衣袖的手指慢慢收拢,又慢慢松开,师苑忽而一笑,抬起衣袖擦过眼睛。垂下手时,神色已经如常,清浅笑意蔓延在唇边,眼底却未染上丝毫。 青崖子看着她,眸中升起怒色,愈积愈多。他扣起她的下巴,直直望进她的眼底,声音带了几分恼怒:“你在笑?嗯?就算再也见不到他了也还笑得出?就算他会忘了你,再娶一房妻子生个儿子,你也笑得出?师苑……”他眼中暗波汹涌,一字一顿,“你再也不会见到他。” 她的脸色苍白,眼底雨雾翻腾,终于积攒成山雨欲来的模样,呜咽声低回响起,仅瞬息间便化作失声痛哭。 青崖子任她沾湿了他一大片前襟,抬起的手松松拢在她的腰际。 “哭罢。”他说,“哭完记得替为师把这袍子洗了。” 师苑催动术语将天算神镜唤醒时,斑驳的桂影落在窗格上,月色洒满了一地。白日里的一通嚎啕大哭,也不能说是没有用的。 天算自她掌间跃到半空,盈盈散着微光。古朴的镜面一阵微澜,却没有想象中的满目火光,只剩一片烧焦的废墟还浮着迷眼的灰烟。 欧阳明日就立在废墟之前,身影如师苑看到的最后一眼那般俊挺,身上的衣服却有些残破狼狈,可以看出被火烧过的痕迹。春风得意宫的下人忙着打理收拾,“啪”的一声轻响,被烧得摇摇欲坠的一根木头颓然跌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欧阳明日身子一晃,几乎是跪倒在那片废墟之前。 “师苑。”他低低唤了声,伸出手去挖。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眼底有了疯狂空洞的神情。不多时,原本干净整洁的十指已变得脏透,他却压根不管不顾,仍是奋力地挖着那废墟。 周围的下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看着他,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就这么挖着,那好看修长的手指用不了多久已经鲜血淋漓。血滴滴答答落在烧焦的枯木上,他却浑然不觉。 又挖了一会儿,他的动作忽然一顿,再费力挖了几下,那废墟之中露出一角绛色的料子。 是一只香袋,沾上了灰,却掩不住鲜艳的颜色以及参差不齐的针脚。欧阳明日嘴角勾出一抹古怪的笑,血肉模糊的手掌摊开,香袋中的茱萸倒在掌心。 他又笑了笑,将香袋贴胸藏好,继续低垂着头挖着面前的废墟。 “她已经死了。”有泠泠女声响起,站在欧阳明日身后的是观棋,一身嫩绿薄衫,衣摆处花纹精致。 欧阳明日并不理她,继续低下头去挖。 “你听不懂么?我说她已经死了。”顿了顿,“你的妻子,她已经死了。被这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你看她连尸骨都没留下,不是么?” 欧阳明日手下一滞,冷冷道:“我从不打女人,不过现在,你最好走远点。” 观棋却不恼,嘴角似有笑意,上前几步在欧阳明日身边蹲下:“你很爱她?”兀自笑起来,“那如果我说这火是我放的,你会怎么做?嗯,让我想想,杀了我?” 欧阳明日霍然抬起头,神色冰冷森然,观棋却仍是微微笑着,歪着脑袋乍看几下有几分天真:“国师与夫人琴瑟甚笃,想必国师定会杀了我给夫人报仇吧?” 欧阳明日滴着血的手指渐渐收拢,眼底似寒潭万丈,观棋嘴角笑意明艳,静静地等着。许久许久,欧阳明日缓缓勾了一抹笑,转过眼去继续挖着身前废墟,竟再不看观棋一眼。 观棋脸色瞬间惨白,半丝血色也无。 她的身后,一对云燕飞鸣掠过这秋日的高远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1、其实今天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已经写了近四千字,不是很满意,修修改改就没发。然后其实现在发的这一章大概是明日卷终章的一半,本来想写完一起发的,现在看看好像今天是来不及写完了,所以先放一半上来,免得你们又说我断更成瘾o(╯□╰)o 2、要我来说,我相信师苑是对明日有感情的,当然,一开始是抱着必须要爱上一个人的想法特地接近他,久而久之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感情。梨子刚开始自我催眠般告诉自己要爱上明日,这就好像是一种习惯的养成,梨子习惯了说服自己是爱明日的。时间一久,就像是台上浅吟低唱的戏子,浓妆艳抹长袖低舞,到底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自己也分不清了。 3、祝garcia姑凉生日快乐~~~一年更比一年娇哟~~~【是妹纸吧?是汉纸的话自觉躺倒任我调戏】 ------------ 55雪花女神龙·二十八 {雪花女神龙?二十八} 镜面一阵翻涌,再亮起来时已不见了那废墟。是昏暗的一处石室,墙角燃着摇曳的烛火,竟是在当初那间墓室中。 石棺中整整齐齐摆了她嫁给欧阳明日时穿的大红嫁衣,那墙角边长身玉立正在添油燃灯的是她的夫君,欧阳明日。 他的身上,亦是成亲那日穿的喜服。刺目的大红色,比血还要浓艳,在这冰冷墓室中,格外的妖。 他添完油靠着石棺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只绛色的香袋。他仔仔细细地瞧着,末了,轻声笑了笑,自言自语般道:“这香袋做得委实寒碜了些,臭豆腐他们还笑话我。我知道,臭豆腐定是在嫉妒我有夫人亲手缝香袋呢。”说完,一手抚上腰间佩着的香袋,那是重阳那日师苑亲手替他戴上的,“你看,我很是喜欢你做的香袋,现在还戴着。” 画面一转,却是不知多少时间后,欧阳盈盈寻来了此处。 “大哥,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欧阳盈盈看着他,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你在这儿已经呆了三天了,你跟我出去好不好?” 欧阳明日轻轻摇了摇头:“你嫂嫂一个人在这儿,她胆子小的很,定是要怕的,我再陪陪她。” “大哥!”欧阳盈盈拽着他的胳膊,眼含不忍,“嫂嫂若见你这样子,她又怎么走得安心?大哥,嫂嫂已经走了,她若有知,定不愿你这般作践自己。” 欧阳明日仍是摇头:“我再陪陪她,我再陪她一会儿就好。” 镜面“噗”的一声暗下去了,须臾之间又渐渐亮起来,仍是那间墓室,来的却是女神龙上官燕。 她一句话都没说,凤血剑迅速出鞘,眨眼间已经抵上欧阳明日的喉间。他压根没有出手,唇边浮上笑意:“我何尝没有想过要死?” 上官燕撤回凤血剑,面色清冷道:“你若死了,你以为她会原谅你么?” 欧阳明日抬起双手,道:“我常常想,到底是不是自己一手杀死了她……我明明……明明可以救她的……” 上官燕静静看着她:“不,不是你。这是她自己选的,她想让你救自己的妹妹,所以才在你冲进去救人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你以为她安然无恙,赛华佗……”她看着他,“她当初不愿你为难,现在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欧阳明日的侧脸在摇曳灯光下清华俊逸,朦胧间悄无声息地隐去了。镜面有片刻的黯淡,亮起来时是在皇宫之内。 那发色灰白的中年男子,形相清癯雍容,正是欧阳飞鹰。在他的对面,并肩而立的一对年轻男女,手中刀剑如霜,是上官燕和司马长风。 龙魂凤血,刀剑合璧。欧阳飞鹰冷冷一笑:“尽管来吧,也让你们看看我的实力!”话音刚落,运掌成风。 双方使出的功力却并未打在对方身上,一道身影急速闪来,只听闷闷的两声,飞身而来的欧阳明日狠狠一晃,颓然跌倒在地上。 等到欧阳飞鹰回过神来扑过去时,欧阳明日的嘴角已经沁出了殷红的血丝。 “明日……明日……”欧阳飞鹰将他半抱在怀中,眼底眉梢是难掩的慌乱和疼惜,“你不要怕,爹带你去找你师父边疆老人,他一定能够治好你的,不要怕,不要怕……” 欧阳明日轻轻笑了笑:“爹,我不怕。”眼神悠远,笑意收在眼底,“我很欢喜……”声息急促,“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她了罢……” 唇边的鲜血落在他的前襟上,很快铺散开来,他的眼神渐渐涣散,摸索着自腰间解下那只绛色的香囊。他将它举到眼前,认真地看着,半晌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欧阳飞鹰抱着他的手臂一紧,沙哑唤出他的名字:“明日……” 可他,再也不能回答。 欧阳明日的脸上笑意温柔而缱绻,像是新婚那夜衬着帐顶娇艳的芙蓉花,他的目光似春/色/无边。师苑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他,指尖触到的只是微凉的镜面。 如画的眉眼,苍白的脸,眉心一点朱砂风流蕴藉,她熟悉的他的模样,逐渐逐渐淡淡隐去。镜面归于平静,跌落在师苑手中。 师苑在碧虚观后的浣溪亭中找到了青崖子,他正摆了棋盘,自己跟自己对弈。师苑脚步一顿,恍惚间似回到了国师府。 “你要是把明日大哥唤得再好听些,这一块可要全军覆没了。” “那要唤夫君呢?” “下次可以让你几子。” “那要是叫你宝贝呢?” “要不你试试?” 师苑微闭了闭眼,走上前去在青崖子对面坐下来:“我陪你下一局。” 两盏茶左右的功夫,师苑清点棋局,淡淡道:“你输了。” 青崖子乐呵呵地点头:“梨子徒儿了不得,棋艺是越来越出众了。徒儿这般出息,为师也跟着沾光,日后成了梨子仙我可有得吹嘘了。” 师苑不接话,自袖中掏出天算神镜,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手指划过古朴的花纹,她微微牵了嘴角,将天算递到青崖子面前。 青崖子一愣:“你这是干甚么?” 师苑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有时候在镜中,我常常分不清哪里是真实的,哪里又是虚幻的。你说历经情关爱劫才算真正得道,现下看来,我却觉得还是情之一字最为伤神。”顿了顿,“成仙又怎样?不成仙又怎样?我有时也会想,这一次是欧阳明日,下一次又是谁?这样的历练,未免太无情。” 青崖子看着她,眸中静水无波:“你又不想成仙了?” 师苑没有回答,只将天算又往前送了送。 青崖子抬起手,却并未接过镜子,只兴冲冲道:“前些日子我接了张帖子,六界代表大会又要开了,过几天你随我一道去天庭瞧瞧罢,余下的事等回来再说。” 师苑摇头:“我小小果子精,去天庭做什么?也不用等你开完会回来了,现在就将这镜子收好罢。” 青崖子站起身,仍是不接,只道:“我师父碧客真人成仙之后很是挂念你,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带你到他那儿坐坐,就算看在他老人家面上,走一趟还是当得。” 师苑想了想,垂下手:“好罢。”转身走开几步又回过头,“下次若要故意输棋给我,可不要做得这般明显。” 三年一度的六界代表大会,实乃六界中头等重要的盛事。与会代表皆是六界中顶顶了不得的人物,这些代表在大会开幕之前由投票产生,再由仙界统一派发请帖。大会对三年中六界中发生的大事小事统一商讨,再拿出了解决方案,最后还要对接下去的三年定下个发展目标,由各界回去各自实施。 这碧虚观的历任道主都是六界代表大会的座上宾,到了青崖子这一任自然也不例外。这日一大早,就有粉雕玉琢的小仙童驾着祥云落在这碧虚观门口来接他们。 青崖子换了身簇新的道袍,仍是洁白胜雪,宝剑背在身后,往柳荫下负手一站,瞧着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小仙童毕恭毕敬地拜了拜,就重新驾起祥云,在前面引路。青崖子待师苑上路之后才御剑而行,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不多时,南天门已经出现在眼前。师苑撤去法术,青崖子将剑收回,小仙童引了两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精舍。师苑第一次上天庭,只觉到处仙气袅袅的着实派头不小。一路上常常可撞见同样由仙童引路的代表,青崖子定是要礼节性问候一下的,师苑就远远站开,不加理会。 小仙童安顿完他们就先退了出去,临走时留下了一份“第十三届六界代表大会会议安排”给青崖子,按照上面所说,一个时辰之后青崖子就得前往凌霄殿与众代表会面。 青崖子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茶,叹道:“这天庭的玉露酿真是好啊。”咂咂嘴,露出意犹未尽的模样。 师苑看了他一眼,青崖子这才搁下杯子理了理身上衣衫站起身:“走罢,我带你去见师父。” 碧客真人的仙邸碧客居在一处极僻静的地方,周围种满了翠竹,极是清幽。青崖子在屋外站定,自旁边的翠竹上摘了片竹叶下来,随手一送,竹叶像是长了翅膀一般轻灵地飞进屋去。 不一会儿,就听得朗朗笑声自屋中传出,一阵清风吹过,一道青色的人影翩然落在门前:“哎呀哎呀,这不是梨子小妖跟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嘛。” 师苑跟青崖子不约而同地脸色暗了暗。 这其实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师苑因从一开始便顶着“半仙”的名号,虽然本质里还是个妖,但活了这些年也多多少少有些自负,打心底里觉得“妖啊妖”的着实有些香艳。青崖子更不必说,本就是极自恋的,又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没接管碧虚观几年,已经在名声上远远超过了前几任道主,现下被自己的师父说“不成器”也实在开心不起来。 碧客真人却似压根没察觉两人的神色,跑上来一手一个拉着就往里走:“你二人今日定要陪我喝个痛快!” 青崖子忙道:“师父恕罪,徒儿还要赶往凌霄殿参加大会,就不能陪师父了。”把师苑往前一推,“梨子空闲的很,就让她陪您罢。” 碧客真人很是赞同地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嗯,你可不能给我们碧虚观丢脸了,快去罢。”转头又携了师苑的手,拉着她就往屋里走。师苑恼怒地瞪了青崖子一眼,青崖子耸了耸肩,欢快地捏了个诀往凌霄殿的方向去了。 碧客真人的酒是极好的,师苑也是爱酒之人。只不过,她从来不喜与碧客真人喝酒。碧客真人酒量小醉得快,酒品又差,喝醉了就要对着他人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他没讲痛快是决计不会让人半途走掉的。 师苑听说碧客真人刚飞升仙位不久,南极仙翁屁颠屁颠地跑到他的碧客居串门。结果串着串着就喝起了酒,喝着喝着碧客真人自然就醉了,他一醉就拉着南极仙翁开始回忆似水年华,一直到卯日星君换班当值还没尽兴。从此之后,南极仙翁对喝酒一事就很有心结。 碧客真人的酒具很是豪气,是用掏空了的一节竹子做成的酒杯。三杯酒下肚,碧客真人的话也多了起来。 “小妖啊,我那徒弟做了你师父没有?”碧客真人拿着酒杯,兴致勃勃地问。 师苑摇了摇头:“不曾。” 碧客真人登时很高兴:“我就说我那徒儿不成器,连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搞不定。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多少漂亮姑娘追在我后面要拜我为师,我都不答应。”仰头又喝了半杯酒下去,“我那徒儿要是有我当年一半的风采那就好了。” 师苑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碧客真人此时光秃秃的脑门,沉默了。 碧客真人犹自滔滔不绝:“其实啊,别看我现在做了神仙好像多风光似的,终究是不及在碧虚观自由逍遥。” 师苑心念一动,出口问道:“真人是真的很想回去?” “是啊。”碧客真人将杯中的酒灌进肚里,又倒了一杯,“成仙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好,真的上来天庭了也就发现还是做人比较有趣。”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没记错的话,小妖你快可以成仙了吧?你身上的妖气还剩了几成来着?” “两成。”师苑回答,顿了顿还是道,“我也觉得成仙没什么好,已经打算不修了。” 碧客真人刚举到嘴边的杯子一顿,沉吟良久:“为何?” 师苑自袖中掏出天算:“青崖子小道说,只有历经情关爱劫才能得道,这话对不对?” 碧客真人点了点头:“不错。” “那真人呢?”师苑问,“你飞升前又经历了人世情爱么?” 碧客真人怔了怔:“自然也是有的。”叹了口气继续道,“有一点你要明白,虽这仙界这么多仙人中亦有未经情关爱劫而羽化成仙的,但若心中无爱,始终不得正道。青崖子这般对你说,也是为了你好。” 师苑垂下眼去看着手中的镜子:“我向来无心仙位,能做个果子精便是再好不过了。” 碧客真人看着她,忽道:“看你这样子,就知定是刚从这神镜中走了一遭,是也不是?”见师苑没有反应又道,“这天算神镜,实是天地至宝,你能得天算辅助修仙也是你的因缘造化,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师苑轻轻笑起来:“我倒是宁愿不曾得这面小镜子。” 碧客真人仰头又喝了一杯酒,将酒杯往青竹制的小桌上一搁,说道:“小妖,你听我一句,果子精一族生来仙胎,这是六界中众所周知的,修不修这仙意不在你。” 师苑抬头看着他:“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碧客真人未接话,只是从师苑手中取过天算细细察看,半晌道:“我知你不信鬼神,单单信命。那我就这么对你说,你命中注定该有此境遇。”神色庄重地看着她,“果子精一族多少年来繁衍不盛,你若放不下一己欢愉,那真是糊涂透顶。” 碧客真人将天算还给她,又倒了杯酒给师苑:“喝了这杯酒就回去罢。” 师苑接过酒喝了,追问:“真人方才说我命中该有此境遇,又是什么意思?”话音刚落,忽觉脑中昏昏沉沉,眼前好似万紫千红开遍,眼皮沉重,颓然趴在小桌上睡过去了。 {明日卷&#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卷结束了,这一卷是迄今为止最长的,因为对明日森森滴爱【那为毛是杯具?!!!】原本这一卷是打算最后写的,还是因为对明日森森滴爱,结果挪到前面了,结果就杯具了…… 不管怎样,还是很高兴能将这一卷故事交代完整,虽然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但还是有不少细节部分是我想了很久要写的,等到真的变成了文字,自己想想都会笑出来啊。 真心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个不完美的故事,同时我也保证后面几卷里会有he!!尊的,我保证!!押上梨子姑凉的节操!!! 最后,广告时间,下一卷写的是青蛇,楠竹是法海,不会很长,十章左右完结。说是青蛇,但会结合其他故事,总之就是白素贞小青许仙法海这些。 谢谢你们又陪我走完一卷,鞠躬~~~ ------------ 56青蛇·一 {青蛇} 和尚,你看不透情爱,不懂真心的可贵。又怎么知道,妖捧出一颗心,实比你们这些凡人更不易。 {青蛇?一} “敢问女施主可否看见一个白胡子老方丈打从这边走过?” 一道温润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苑懒洋洋地抬眼,只见一个白衣赤足的和尚恭恭敬敬地行礼相问。 这年轻和尚气质清华,身姿挺拔,特别是一双眼睛清凉如水,要不是师苑方才已经睡着,就算隔得远远的也定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高深法术。 师苑暗自叫苦,没想到刚到这里来就遇上了一个得道高僧,可不要立时就被收了去才好。她记得自己先前还在碧客真人的仙邸之中和他喝酒聊天,结果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居然到了一处林子,再细细一检查,天算又变成了珠子系在手腕间,还有同样幻成珠子的伞。 她这才明白,自己是又到了镜中。师苑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快就再次被送入镜中,难道青崖子还指着自己再爱上一个人么? 只不过这一次她身上的修为倒是比上次多了些,差不多只被锁了五成,因之前她为救欧阳盈盈折了五十年的修为,现下她这枚六百五十年道行的梨子,体内还有近三百年的功力。 她先前并不明白青崖子怎的突然好心起来,此刻看着面前的年轻和尚,终于明白过来。她这次来的世界,应是个灵力充沛之处,也就是说随时会和些成形的妖啊天师啊或者道士啊再或者像眼前的这个和尚啊之类的打交道,要是青崖子再留一两成功力给她,恐怕没几天就被夺了精元了。 师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了那和尚一眼,觉得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是个妖,心中略略安定,忙坐起身来回了一礼,正色道:“大师说的是一个白胡子的方丈?” 那和尚面露喜色:“正是,还请女施主指明方向,贫僧感激不尽。” 师苑摇头遗憾道:“我若看到了必定会告诉大师,可惜我方才睡着了并未瞧见。” 那和尚又是一礼:“既如此,多谢女施主了。”衣袂带风,转身翩然离开。师苑刚松了半口气,和尚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转身走回来,师苑心下一惊,只听那和尚温言道:“此处虽幽静清凉,女施主还是莫要久留的好。” 师苑一愣,脱口问:“为何不能久留?” “个中缘由,只怕说出来会吓坏了女施主,若无甚要紧事,还是快快回去……”刚说到这里,那和尚神色一凛,转身匆匆离开了。 师苑立马意识到了他离开的原因――这附近有妖。 师苑未化成人形时无知无觉的,后来敛了梨树的灵力就在碧虚观住下了,所以在她漫长的岁月里并没有见识过传说中的收妖,她虽知眼前这和尚是她的对头,但想到他方才并没有认出自己,心痒难耐,悄悄捏个诀隐了身跟了上去。 没跟出多远,师苑就感觉到周围林中妖气渐盛。那年轻和尚赤足御风而行,像是踏在平地上滑行一般平稳。师苑暗赞了一声,不得不说这和尚的修为的确是高。若非自己顶了个“半仙”的名头,身上又只剩了两成妖气,恐怕一见面就要给他认了出来。 正想着,那和尚身形一动,大喝一声:“妖孽!哪里逃!” 师苑听他这话喊得正气凛然,不由心慌意乱,险些显了形。只见树影间快速窜出一个作方丈打扮的老者,须发尽白,看着很是有些世外高人的模样。师苑却一眼看出来,这老方丈乃一蜘蛛精所化,奇就奇在他身上的妖气倒也不太浓重,反而那手中捏着的一串佛珠更像是受过佛荫庇佑。 和尚飞身一跃,拦在那蜘蛛精身前,指尖捏出一个法诀:“大威天龙,般若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嘛空。” 那蜘蛛精抵挡不过,只一下就现了形。和尚道:“原来是个蜘蛛精。”话音刚落,那现了形的蜘蛛精仍是奋力要逃,和尚长眉微皱:“想遁形?”手中禅杖送出,直追蜘蛛精而去。 师苑落在一旁的树梢上看得惊心动魄,她本就是果子精,栖身于树木间更利于藏匿。没想到,这蜘蛛精也算是有些道行,遇上了这个和尚竟丝毫伸展不开。看这和尚的样子,年纪轻轻的就这般高深厉害,倒真是不简单。 只听那蜘蛛精边逃边喊:“法师,我常年拜伏灵台寺大金佛脚下,吸收佛荫,性情和祥。法师,求你饶我一命!” “废话!”和尚大喝一声,身上袈裟顺势飞出,在空中翩展开来。那蜘蛛精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逃,和尚面色一冷,自手中抛出金钵。 金钵顿在半空,金光烁烁,蜘蛛精的白丝尽数被收进钵中。“法师,饶命啊,手下留情!法师,慈悲啊!”话音未落,半个身子已经被收入金钵中,仅眨眼的瞬间,金钵已经落入和尚手中,只听蜘蛛精的声音闷闷地从钵里传出:“法师,你慈航普度,救世济民,放我一条生路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让我变回蜘蛛啊……” 师苑听得心生悲凉,这蜘蛛精此番被收了,就是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又是落在这金钵中,怕是要永不翻身了。哪知那和尚竟是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住口!妖就是妖!”走到一旁的凉亭边,抬手就将亭子掀了起来。 “法师,我有灵台寺佛荫,你饶我一命,求求法师饶了我吧。”蜘蛛精仍是一叠声讨饶,声音愈发凄厉。师苑知那和尚定是要将蜘蛛精镇于这凉亭之下,这样一来,老蜘蛛是在劫难逃了。 师苑本就是妖,眼见着同道被收不免心生同情。她之前未亲眼得见收妖之事,此番一见,只觉那和尚太冷酷无情。 “蜘蛛,你在这儿静思己过罢。”和尚淡淡道,将金钵置于凉亭之下,翻手就要盖下去。师苑不及细想,一挥手撤去了隐身术同时手中白光跃出,,堪堪将那凉亭撑了起来。 那和尚的目光直直看过来,师苑心头“突”的一跳,但这见义勇为的事做都做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挤出了一个笑:“这不是和尚么,这么快就又遇上了啊。” 那和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回眼看着一边被提起来的亭子,若有所思道:“你是妖?” 师苑在心中默默哀叹了一声,看了眼腕间的天算,想着青崖子马不停蹄地将她送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这和尚收了她么? 她登时有些后悔跳了出来,在和尚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年轻和尚怔了怔:“倒是没看出来。” 师苑应和道:“大师不必自怨自艾,也不是大师学艺不精了,也可能是我道行太高也未可知。”她这么说,实在是因为想先在气势上吓住他,毕竟要真打起来,估计她就要滚进金钵里酿梨子蜜去了。 和尚口中称善,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善哉善哉。”言毕,捏出个法诀击走了师苑定在亭子上的术法,眼见亭子又要落下,师苑想着自己都已经出手了,要是还没将那蜘蛛精救下,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她并指在腕间一点,一把伞跃入掌间。师苑扬手送出,那把伞直直滑出去,在亭子就要压上地面的瞬间卡住了,留下一道缝隙。 那蜘蛛精在底下苦苦叫唤,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你这不自量力的小妖,待我解决了这蜘蛛精再来收了你!” 师苑恨恨道:“你这和尚忒不识好歹!你难道未觉老蜘蛛受过佛荫,收不得么?” “妖就是妖,只要是妖,就能收。”和尚不动声色道。 师苑怒极反笑:“我瞧你这小和尚倒是有两下子,还以为是得道高僧。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你只顾胡乱收妖,终有一日要误事。” 和尚看她一眼,突然一个旋身,袈裟铺天盖地冲着她罩过来,师苑忙急急退开。等到她刚刚站定,就见自己的伞飞回掌心,再一看,那亭子竟已悄无声息地落下地。 师苑惊怒交加,那年轻和尚两手一伸,袈裟轻飘飘地落回了他身上。他回头看着师苑,目光清淡如水。 师苑见他方才收服那蜘蛛精时手下毫不容情,自知这次恐怕要载了,心下倒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问:“你这么讨厌妖,到底是为什么?” 那和尚闭了眼,径直念起经来,却是对师苑的话充耳不闻。 师苑想了想,道:“是被妖拐了老婆?或者是偷了儿子?” 那和尚终于睁开眼,眸中依旧无波无澜的:“贫僧自幼出家修行,不曾娶妻,何来子嗣?”顿了顿,举起手中禅杖。 师苑忽而笑起来:“敢问大师尊姓大名?我既难逃大师手掌,不如让我死个明明白白。出家人慈悲为怀,还望大师告知。” 和尚看了看师苑,淡淡答道:“法海。” 师苑脑中轰的一下炸开,只觉冥冥中有一根绳子晃悠悠地串起来。法海法海……是了,青崖子跟她说的戏文中,那个篷船借伞爱上凡人男子的千年蛇妖,最后不就是被这叫法海的和尚给收了么! 那戏文里,法海和尚不仅法力高深,更是铁石心肠见妖就收。如果眼前这小和尚真是那个法海的话,她这次果然是流年不利。 师苑暗暗叫苦,还未等她懊恼完,眼前金光一闪,禅杖已经跃到半空。师苑不由闭了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时在欧阳明日身边,自己一心求死最后却回到了碧虚观,此番来了这里才多少时间,就要被个和尚给收了,实在是造化弄人。 感觉到金光将自己全身笼住,她蓦地想起,这样死了的话,也不知下了轮回道,是否还能见到欧阳明日一面呢。 未及她想好若真的见了面,第一个表情到底是该哭还是笑,眼前金光骤然消失无踪。师苑睁开眼,却见禅杖已经回到法海手中。 法海一手拄着禅杖,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师苑识得这佛珠正是刚才那蜘蛛精的。 法海垂眼看着那佛珠,良久喃喃自语道:“妖已经收了,灵气仍凝聚不散,难道他真的在菩萨脚下受过佛荫?” “他受没受过佛荫,以你的修为难道看不出来么?”师苑道,“你顽固不化,错收好妖,佛祖定不会容你。” “不会的,不会的。”法海连连摇头,“我怎么会收错妖?只要是妖都该收,我不会收错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话音未落,响起一道惊雷。片刻之间,瓢泼大雨已经淋了下来。师苑忙撑开手里的梨树枝伞,法海却任由自己被雨浇个湿透,嘴里反复念叨:“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会收错妖……不会的!” 师苑好心提醒他:“怎么不会,你看这雨来得莫名其妙,分明就是佛祖怪罪于你了。” 法海霍然抬眼看着她,一贯平静的眼中此时竟是慌乱又无措的。他深深地看了师苑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师苑看着他的出尘飘逸的身影消失在树影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走回几步站在凉亭前,开口道:“这和尚在亭子上加了法印,我本事低微解不开。想来此次是佛祖考验你的诚心,你若变回了蜘蛛也要做个良善的蜘蛛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明日的番外会有的,关于少主的番外也是有的,虽然明日是死了,但要相信番外神马的,一切皆有可能!! ------------ 57青蛇·二 {青蛇?二} 师苑现下已经知道了自己身处怎样的一个世界,她侥幸从法海和尚手中逃过一劫,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以后必须得绕着他走,依戏文中法海那性子,要落到他手上第二次,是决计不会再有那么好运气能逃掉了。 这般想着,她匆匆离了那林子。这次来的地方灵力充沛,她此时身上只剩几百年修为,是再不敢在那种僻静清幽之处乱走乱逛的了,免得不小心撞上个法力高强的,把她给吃了去。 师苑一思量,理了理身上衣衫信步往城里走去。凡人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法海定想不到她这小妖竟有胆量混到凡人间去。她这么一想,自觉甚是圆满。 师苑不敢用灵力,怕身上的气息引来已经成精的同道。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天色渐晚,头顶的雨淅淅沥沥地犹自未停,师苑打着伞途径一片紫竹林,只觉此处一草一木皆有灵/性,呼吸间就知这紫竹林是修行的绝佳之地。她略一犹疑,仍是舍不下,遂找了避雨处盘膝坐下,入定吐纳。 不一会儿,师苑灵台一片清明再也听不到那潇潇雨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隐约察觉到一丝陌生气息愈来愈近,师苑心神一动,霍的睁开眼来。 额头冷汗涔涔,她顾不得擦一下。没有记错的话,方才那丝气息应是白日里遇上的那个年轻和尚法海的。师苑想起他收服蜘蛛精时的果断狠绝,脊背一阵发凉,正自惶惶无措,心念微动化回了原形。 她环视周围一圈,除了竹子还是竹子,没办法只能挑了根不那么扎眼的,飞身挂了上去。她在层层竹叶间藏好,敛气屏息,只盼望和尚快点路过。 眼见白色的人影越来越近,眨眼间轻盈地掠到了面前。师苑又往一片竹叶子后面拼命缩了缩。 法海翩然立于脉脉竹色间,清逸脱俗,不染纤尘。若非师苑早先听过关于他的戏文,还真要觉得这样一般出色的人物,定是个连蚂蚁都不忍踩踏的大善人。 “妖孽,还不快出来!”法海突然开口轻喝。 师苑大惊失色,不想这和尚道行之高居然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事已至此,她自认倒霉,刚想撤去术法现身,周围一片竹声飒飒,两道黑影急速飞来,师苑眼前一花,待认清那两道黑影,她一时没稳住直直栽了下去,滴溜溜地滚到了法海脚边。 一白一青两条蛇,比师苑以前见过的所有蛇都大。师苑只瞧一眼就知这两条蛇已然成精,只差机缘一到就能修成人形。 师苑冷不丁想到,两条蛇精,一青一白,岂不就是戏文中那两个蛇精姑娘么。 那略小的青蛇差不多已有五百年,另外一条白蛇倒是了不得,已近千年道行。师苑是果子精,果子最怕这些蛇虫鼠蚁,更何况眼前这两条蛇的资历还特别老。 师苑滚到地上,摔得头昏眼花,却不敢随便动弹一下。一边是天敌蛇精,另一边是会收妖的和尚,还是天敌。不得不说,此番真是惊心动魄山穷水尽。 青白二蛇半身蜷曲半身扬起,是准备攻击的姿态。师苑看了一眼,偷偷往法海脚边又挪了挪。 “辜念你们本性善良,方才好心替那妇人遮雨,本座破例放你们一条生路。”法海悠悠道,“蛇妖,你们好自修行,一切都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二蛇身子微动,想来也和师苑同样惊讶于法海竟说出这样一席话来。惊讶归惊讶,片刻间二蛇已经去得远了。师苑尚未从和尚突然大发慈悲的震惊中缓过神,她水灵灵的真身就已经被捡了起来。 她瞪着法海近在咫尺的面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了,自己甚至都能感觉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岂料法海只是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看,最后将梨子揣进宽大的僧袍袖子里,自言自语道:“这梨子倒是水灵,想来汁水也是极多的。” 师苑欲哭无泪,就这样呆在了法海的袖子里。 周围弥漫着淡淡檀香,颇有宁心安神的效用。再加上这袖管黑咕隆咚的,很是适合睡上一觉。师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无知无觉地睡过去了。 等她一觉醒来,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这法海和尚道行高深,走起路来既不颠也不抖。师苑也不知此时外头是怎样一番景象,想着绝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悄悄捏个诀,手指轻弹虚空一划,在法海的袖子上割了一个口子。 师苑也顾不上看看周围的环境,直接就从那口子里滚了出去。结果因先前下过雨,地上泥泞一片,师苑在黏答答的烂泥里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 她自成形后何曾遭过这样的罪,全身糊满了湿泥,可惜还不能变回人形洗一洗,只得呆在淤泥里动也不动,默默祈祷着法海没有察觉到袖子里少了样东西。 只见法海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想了想又折回来,找了半圈目光定在师苑身上。仔仔细细瞧了良久才笑起来:“好好的一枚梨子怎么就变成了个皮蛋模样,瞧着真是丑的很。” 师苑很愤怒,可她不敢开口,只能任由法海将她拎起来重新塞进了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袖子里。 师苑郁结的很,她隐隐觉得这小和尚定是知道她不是枚简简单单的梨子。可既然法海没有捅破窗户纸,她就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仍有淡淡檀香,也朦朦胧胧的极其适合睡上一觉,但师苑此时身上黏糊糊的,压根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正考虑着要不要给法海的这个袖子也开个口。突然身子一晃,直晃得她头晕目眩,再然后她就落入了清水里。 法海就站在河边双手合十静静地看着师苑这枚梨子在河上漂啊漂,片刻之后悠然开口:“善哉善哉,天气炎热,吃枚梨子甚好,甚好,阿弥陀佛。” 师苑再也藏不下去了,再藏下去恐怕自己的真身就要下到这光头小和尚的肚子里去了。她跃上河岸现了人形,怒道:“和尚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存心戏弄于我,是也不是?” 法海抬眼看了看她,若有所悟道:“原来是个梨妖。”师苑还没来得及对“梨妖”这个称谓发表观点,就听法海又道,“区区三百年道行也敢在本座面前装神弄鬼,果然是我太和善了么?” 师苑憋了半天,终于挤出几个字:“你想太多了。” 法海看她一眼,道:“你就不怕我收了你?” 师苑不假思索:“怕。” 法海微微扬起眉:“大胆小妖,那你为何还跟着本座?” 师苑暗暗叫苦,还真不是她要跟着法海,明明就是他把自己的真身塞进袖子的,这小和尚的记性着实差的紧。 师苑又憋了半天,才道:“那和尚能不能别收了我?” 法海毫不迟疑地轻斥道:“妖就是妖,还敢和本座讨价还价,无知小妖冥顽不灵,善哉善哉。” 师苑很生气,怒道:“和尚!我让你三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看你也是个出家人,竟这般愚钝!”跨前几步,“你瞧我身上有没有妖气?” 法海愣了愣,随即摇头:“并没有。” 师苑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是了,你该不会忘了被你压在凉亭下的蜘蛛精了罢?那蜘蛛精称自己受过灵台山佛荫,你这和尚却固执己见偏偏不信。倘若我说我虽是梨子精但生来便有仙缘,你也断然不信的。” 法海并未接话,师苑又道:“和尚,你虽天生慧根道行高深,但若这般顽固不化,日后必会魔障心生。” 师苑又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决定再多说些话,最好能说服这和尚放了自己,要是他还坚持要收了她,好歹临死前也说了一通了, “我佛慈悲,善归善者,恶有恶报。”法海轻声道,“好,梨妖,这次我就放了你。你要是一心向善便罢了,你若为恶,本座第一个来收你!” 师苑大喜过望,笑道:“小和尚还算有救,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善哉善哉。” 法海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师苑倒是一怔,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和尚真的放我走?” 一身白色僧袍的法海头都不回:“你既说自己生来就受仙缘,最好勤加修炼,按你现下区区三百年道行,恐怕成仙之路任重道远。” 师苑默默地在心中骂了一句,为防法海走了几步路就后悔放了她,师苑匆匆捏了个诀遁走了。她这次来的地方天地灵气充裕,身上的修为就不怕用尽,所以再不迟疑,一口气逃出好远才收了术法,慢慢往城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天忙着赶榜单任务,再加上jj小菊花总是转啊转的,所以很多评论留言来不及回复,不过我都有看哟~~~你们的心里话我都看到了,尊的!你们的恐吓和调戏我也收到了! ------------ 58青蛇·三 {青蛇·三} 最是西湖多情时,苏堤春晓,柳浪闻莺。 师苑坐在临湖的一处饭馆,手边茶烟袅袅。她自来了此处之后,一直呆在城外,成日靠着吸取天地灵气为生,自觉腰身都瘦了一圈。这日,她终于进了城,头一件事便是寻个饭馆先吃一顿再说。 “梅花糟鸡,荷叶干笋鸭,蟹黄小汤包,桂花栗子羹,白玉玫瑰糕……”师苑越过小二,望着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菜牌子,脆生生地一口气点了好几道菜。 小二愣了愣,赔笑道:“姑娘一个人?” 师苑手里的茶杯顿在嘴边,眉眼微挑:“怎么,你怕我付不起饭钱?” “不是不是。”小二满脸堆笑,“姑娘说哪里的话,看姑娘一身装扮就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上菜!”师苑打断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叶子在店小二面前晃了晃。 “好嘞!”小二响亮地应了声,走开几步又折回来,“姑娘,小店的藕粉火腿饺是极好的,凡是到我们店里来的客人都要点上一碟,姑娘要不要尝尝?” 师苑执杯的手轻轻一抖,溅出几点茶水在桌上。她略微失神,转瞬又笑开:“不必了。”垂下头去,笑意不动声色地敛在①3忘了那是什么滋味了。” 小二没听明白,一脸迷茫困惑地离开了。师苑微微摇头,兀自笑了笑。 临窗的位子,视线望出去就是水光潋滟的西湖。暖风微醺,送来阵阵荷花香,师苑闻来很是欢喜。 不多时小二陆陆续续上了菜,师苑心中暗赞一声,果真是人杰地灵,连菜/色/都这般不俗。她早已饿极,当下只顾埋头苦吃。 一小碗清甜绵密的桂花栗子羹下肚,总算是缓过来了些。刚夹了只汤包放到醋碟子里蘸了蘸,师苑心中忽有所动,抬眼向窗外望去。 几艘画舫在湖上晃悠悠地漂着,师苑记得青崖子跟她说的戏文里,那名唤白素贞的千年蛇精与命中注定的凡人男子就相识于西湖之上,只不过他们相识那日应是下着雨的,这才有了借伞的因缘。师苑抬头看了看,此时风和日丽的,想来不是今天。 那一场烟波浩渺中的美丽相识,只因蛇精先动了情,所以步步为营细心辗转,终于使得意中人一头扎进自己的温柔乡。以前师苑不知,直到遇上欧阳明日,直到看着镜中的他握着自己绣的香袋闭上眼,隔着冰冷的镜子,连一个最后的拥抱都无法成全。她终于知晓,为何六界中关于跨界通婚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提案却迟迟未能通过。 怎敌得过命呢? 敌不过的。 她将杯中已经渐凉的茶水喝尽,掏出先前那枚金叶子结了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然得头也不回地走,那金叶子是障眼法所化,她还不想因付不起饭钱这种事进凡人的牢房参观游历一番。 穿过一条条巷子,这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果然不负其名。师苑路过早点茶棚,路过卖玉兰花的摊子,路过深巷里的平民人家,比之江南的山明水清,先前的四方城倒是温婉秀丽不足了。 她挑了一家客店住下,仍是用的障眼术幻成了银子。青崖子这么马不停蹄地将她送进镜中来,想来是妄图她能尽快再爱上一个人。可笑他也算堂堂一观之主,居然将真心瞧得这般轻贱。 房间临河,推开窗便是一条蜿蜒清澈的小河穿街过巷的。好个江南水乡,几叶乌篷小船穿梭其间,笑语晏晏的妇女就着河水洗衣,长袖轻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像西湖里长的藕段一般。 师苑看得应接不暇,视线尽头袅袅走来两位姑娘。师苑搭在窗台上的手指收了收,不会错,那两名女子乃青白二蛇所化。 不多时,她二人已渐渐走近。白素贞一身素白罗裙,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腰肢轻摆,佩环叮咚,果真是绝色。一旁的青蛇虽略有不及,但青绸微动,顾盼生姿,说不出的媚态横生。 果子精一族出惯了俊男美女,师苑也算见多识广,饶是如此,见了这青白二蛇的人形,还是有些招架不住。更何况,蛇族身段柔软,二女往街上一路走来,款款而行,不知多少路人驻足而视,实在是了不得。 “十步一歇,姐姐,该歇歇了。”走到师苑窗下,那青蛇突然道。 师苑一看不由哑然失笑,那青蛇软趴趴地倚着一棵树,虚若无骨的样子。白素贞回头,忙将她扶正,道:“歇?小青啊,不是我说你,都已经有了人形,怎么还像软皮蛇一样。” 小青懒洋洋地直起身子:“你当然行了,修了一千年,我才五百年嘛。做人真烦,简单复杂化。” 白素贞手中的扇子轻轻敲在小青额头,嗔笑道:“那你就自己回紫竹林吧。”顿了顿,掩袖一笑,拉起她的手臂,“走吧!” 小青被拉得走了几步,白素贞突然有所感,抬头向师苑这边看来。师苑一愣,和她对视了一眼,想到她的真身,登时鸡皮疙瘩密密地起来了。 白素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来:“姐姐,你认识她?” 白素贞没有答话,向师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风姿绰约地走远了。 师苑看着她婷婷的背影,想到戏文的最后她受雷峰塔压顶之苦。这样艳可倾世的女子,有着一千年的道行,不也没勘破情之一字么。 小巷尽头,一个白胡子老翁挑着一副担子步履平稳得走来,口里喊着:“卖麻糍咯,好吃的糯米麻糍!” 师苑微微一笑,扬手招了招:“老人家,你可慢些走,我这就下来。” 那老翁一边摘下头顶的斗笠扇着风一边笑道:“好嘞!姑娘尽管来,香香糯糯的麻糍为你留着哟!” 师苑用幻出来的金叶子让客店的掌柜兑成碎银子,这掌柜一看就是平日里赚了不少,脑满肥肠白白胖胖的,坑他一点钱也不算过分。至于兑开的真银子,像买麻糍啦喝碗豆浆啦,都用得上。 师苑想得明白,青崖子把她送进来,无疑又是要她体验什么至情至爱,但欧阳明日之后,她是不可能再巴巴地付出真心了,但天算给的时限未到,她还是不能回去,只求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呆着,等到时间一到立马走人。 下午飘了场细雨,待得雨停已是将近傍晚时分。师苑沥干了伞找个无人处收了起来,身上衣衫丝毫未湿。待从饭馆中走出,她手里的碎银子已经所剩无几。 雨后的月光清明如洗,师苑沿着河道慢慢往暂住的客店走去,两旁的民居已经亮起了灯火。从不远处那亮如白昼喧声盈耳的楼阁里,传出飘渺动听的乐声。 师苑仍回味着方才那道西湖醋鱼,路过一间私塾,朗朗书声翩然而至:“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师苑脚步一顿,抬眼看向那灯火通明处,只见临窗坐着一排书生,正摇头晃脑地背着诗。她看着这些读书人,蓦地记起似乎很久很久之前,有个人,叫她每日做些功课。 那个人,是她的夫君。 师苑靠在廊柱上,怔怔望着那灯火之下的场景。恍惚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柔柔吹起,散了花瓣纷飞,宛如雪絮点点。 师苑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了手,飞花落在掌心,像是美人颊边晕生的一抹桃红。 落花纷繁,美不胜收。那些①3本,涌到窗边争相看这难遇的胜景,师苑微微一笑,合起手掌。这花绝不是被风吹落那么简单,这一场“无处不飞花”的美景可是一个千年蛇精凡心暗动所致。 师苑眯起眼,看着那灯下争先恐后笑语盈盈的书生们——那个姓许名仙的男子,是否注意到这一场飞花中一个蛇妖含苞待放的情思? 忽听一道铃声由远及近,这铃声嘈杂恼人,听着烦躁的很。师苑抬眼去看,只见几个人影慢慢走来。 竟是一个瞎眼老道士领着两个小童。那老道身上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满目尘灰,瞧着很是潦倒,他一手不断摇动银铃,一手执拂尘,两名小童分护左右。 瞧这样子,倒是有几分能耐。 师苑因一化作人形便是呆在碧虚观,虽是对青崖子颇为不屑,但对道士之流也没什么偏见,所以并不想为难于他。 当然,前提得是这瞎眼老道士也不与她为难。 三人行至师苑跟前停住了脚步,那老道士使劲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徒弟,妖!” 那两名道童连忙一脸戒备地看着师苑,师苑摇头轻笑,她身上本就没有妖气,连那个叫法海的得道高僧都识不破,难道这瞎眼老道士一眼就能察觉? 老道士嗅吸片刻,冷笑道:“跑得倒快,追!” 师苑已感觉到河里没了白素贞的气息,她虽知这瞎眼道士必不是千年蛇妖的对手,但本着同道之谊还是要帮一把的。 身旁的小童刚跑出几步,师苑一手捞住一个,拦在老道士身前哭道:“高人!你方才说这里有妖?大师一定要收了它啊!” 那老道士道:“姑娘放心,这种小妖,本道长一出手必定能收服,还请姑娘让一让。” 师苑心中暗自好笑,这凡人中狂妄自大者果然多得很。她面上不露声色,两手里的道童拼命挣扎她口中无声动了动,小道童的眼神就涣散了。师苑放下小童,对那老道士道:“道长现在走了,那妖怪要是来吃我怎么办?”特地做出瑟瑟发抖的语调,“道长慈悲为怀,可千万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那老道士不耐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纸塞到师苑手里:“姑娘现在能否让我走了?” 师苑算算这时候白素贞应该都到家了,忙让到一边顺便把符纸还给那老道:“道长这符纸留给自己用罢。”顿了顿又好心地加了一句,“不过要真遇上那妖怪还是赶 作者有话要说:1、这一卷其实应该算作结合了电影青蛇、李碧华的小说青蛇还有电视剧白蛇传。其实电视剧白蛇传我还蛮中意的,主题曲神马的也挺好听的。 2、法海跟师苑间应该不能算作情爱。梨子虽无节操,但不是每卷都要让节操碎一地的,更何况这里她还记着明日呢。 3、我是有多久没更新了啊我勒个去! 4、下周开始我要进入复习迎考模式了,更新可能会少一些,总之,我尽量╭(╯3╰)╮ ------------ 59青蛇·四 {青蛇?四} 天色微亮的时候师苑就出了门,街两旁陆陆续续有铺子开张,师苑径直走到刚刚支开的早点铺前,犹豫了下,点了虾肉小笼和豆浆。 不一会儿,摊主送来热气腾腾的小笼和豆浆,师苑抽了双筷子不及凉一凉,夹了只小笼包子就往嘴里送,直烫得连连吹气。 因时候还早,这摊子上只有师苑一人。摊主见了她这模样,笑道:“姑娘,我们这儿的小笼包子好吃吗?” 师苑比了个手势,咽下口中的小笼,道:“好极!” 摊主得意洋洋道:“那是的,不是我吹啊,这里的居民谁不知道我这儿的虾肉小笼,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姑娘一早来我这儿吃了早饭啊,今日一定走好运!” 师苑含笑应了声,垂下头去又夹了只小笼,放在嘴边吹了吹。 “老板,早啊!”温雅的男声传来,似西湖堤畔的依依杨柳轻轻拂过如镜水面。 “哦,许老师啊,早早早!”摊主热情地招呼着,“还是一笼虾肉小笼加豆浆,是不是?” “是,麻烦老板了。” 师苑正喝着豆浆,突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看时,只见身形俊挺的男子在旁边那张桌子上坐了下来,背对着她。 “许老师啊,前几日我那嫁到苏州的大女儿来了封信,我又大字不识一个,还是托了别人给念着才懂了。”说着嘿嘿笑了两声,“女儿来了信,我也想回一封,不知许老师待会儿有没有空,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写几笔?” 那男子笑道:“老板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备下纸笔罢。” 摊主连声应着,欢天喜地地拿出了纸笔放到那男子面前。师苑用筷子将最后一个小笼翻了翻,掂量再三还是觉得吃不下了,只得作罢,掏出钱来付了帐。 “听姑娘口气,好像不是本地人吧?”摊主收了钱,过来边擦桌子边笑吟吟地问。 “是啊。”师苑道,“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我们这里啊,最出名的当然是西湖了。特别是这时节,姑娘要是乐意,租个船泛舟湖上,那可美得不得了!” 师苑被他说得心旌摇曳,欣欣然起身往西湖边走去。离开时视线一转,看了眼正写信的男子,只见他眉清目朗,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袍更衬得文气动人。又见信纸上微微晕开的字迹清润遒劲,倒是字如其人。 这杭州人杰地灵,果真不错。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师苑边走边看,待走到西湖边上时湖边只剩下一艘小船。师苑快步走上去,将身上剩下的钱尽数放进船家手心。 竹竿一撑,乌篷小船晃悠悠地离了岸。师苑立在船头,忽然想起之前为了接近欧阳明日,特地租了船模仿千年蛇精的篷船借伞。明明是那么好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只剩心头无尽的空。 小船刚荡开不远,岸上匆匆跑来一个书生,挥着手高喊道:“船家,等一等!可否载我一程啊?” 师苑眼神好,一眼就看出是那早点摊上的书生。船家也高声回道:“许老师啊,我这里有客人,不方便呐!” 师苑看着那书生蓝色的衣袍在风中翩展,忽然心中一动,转头问那船家:“这许老师是何人?” 船家看她一眼,这一眼意味十足,师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船家笑嘻嘻地回:“许老师姓许名仙,是这里书坊的教师。许老师学问好良心也好,平时邻里街坊有什么要帮忙的他定会帮,更了不得的,是许老师还通医术……” 船家自顾自絮絮叨叨地讲,师苑没有听进去,兀自看着岸上的人影出神。最重要的她已经听到了――姓许名仙。 许配的许,神仙的仙。 千年蛇精白素贞命中注定的情关爱劫。 “……姑娘,您看是不是回去顺路载许老师一程?”船家殷切地问。 师苑遥遥望着西湖上三三两两的小船,勾了勾嘴角道:“该载他的人不是我……”话音刚落,忽然飘起雨来。 淡烟急雨,片刻间这西湖之上已是一片烟雨蒙蒙,山色/空蒙。师苑垂下眼去,突兀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来了。” 岸上的许仙撑开一把伞,紫竹柄,八十四骨,想来就是那戏文中二人的定情之物,倒真是一把好伞。正想着,一艘船自旁边擦过,师苑抬眼一看,可不就是白素贞和小青么。 今日的白素贞定是好好装扮了一番,虽仍是一袭白裙,却说不出的姿态万千不可方物。她自湿润烟雨中眉眼微挑看向师苑,眼底眉梢情致绵长,师苑不得不承认,连她都有些把持不住更何况一个凡人男子。 “妹妹这是往何处去?”她款款开口,眼中含笑,尽是风情。 师苑也笑了笑:“我来看这好人好景好春/色。” 白素贞眼波流转:“那妹妹说说,这雨来得好是不好?” 师苑望着那岸上的蓝袍书生,道:“无谓好坏,但求不悔。” 白素贞垂下眼去,良久抬头,眼中光华万端映得容颜灿若桃李,只听她吩咐船家:“船家,泊岸罢。”说完,深深看了师苑一眼。 小船飞快地像岸边驶去,师苑懒洋洋地看着,嘴边的笑意清浅若无。即便是一千年的蛇精又怎样,碰上情这一字,照样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对于师苑来说,她就是坐在台下看戏的人,可以跟着哭跟着笑,但能影响到她的也只不过是戏中人的情绪而已,但白素贞不同,她这一去便是真的入了戏,往下唱的,字字都是她的命。 这一场风花雪月,师苑已然知晓答案。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自作主张替白素贞拿主意。这是白素贞的命,许仙是她的劫。 烟波浩渺中,蓝袍俊书生撑开八十四骨的紫竹伞翩然走向芳心萌动的白蛇精。斜风细雨,垂柳拂荫,雨下得再缠绵也比不上半空中相遇的目光。 船身适时地轻晃,白素贞作势欲倒,许仙伸手相扶。头顶的紫竹伞倒在一边,却没有人去扶。目光交缠,醉了这烟雨雾岚情深如许。 师苑低下头,几不可闻地笑了笑。手指抚上腕间,那里留着一道浅浅的疤。这痕迹是为了治她夫君的腿,要以鲜血为引而留下的。 术法造成的疤痕永不消退,原是无心之失,倒留了永远的印迹。她细细抚过,内心平静如水。 “喂,小梨妖!”船身微动,一青纱女子跳上师苑这条船来,“快跟你小青姐姐斗斗法,看看到底谁厉害!” 发丝如黛,妖媚入骨,师苑看了眼面前的小青,手指轻弹封了那船家的五识,一手支颐笑了笑:“小青蛇脾气不太好。” 小青道:“脾气好不好不打紧,只要比你厉害就成了。”指尖掐出一个诀要,“别废话,快出手罢!” 师苑摇了摇头:“我现在可不是你对手,只是你若要打败我倒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话激怒了小青,只听她愤愤道:“区区三百年修为的梨妖,口气真不小!”冷笑几声,“我姐姐待你客气,你可不要目中无人!你小青姐姐今日跟你杠上了,快来跟我过过招。”还未说完,掌间青光乍现迅疾向师苑扑来。 师苑抬手回了一招,就听旁边那船上白素贞的声音柔柔传来:“小青,快给许相公上盏茶来。” 小青没接话,指尖光华莹莹,嘴边笑容明媚又要出手。 “小青,你越发调皮了,还不快过来!”白素贞又喊了声,倚在船边看了小青一眼。小青悻悻收了手,飞身跳进了水里。 白素贞向师苑微微颔首,师苑笑了笑。不多时,两条船隔得越来越远。师苑转头吩咐船家:“把船靠回去罢。” 船靠上岸,师苑慢慢往回走。这一番下来,早上吃的那些虾肉小笼都已消化殆尽,此时又到了饭点,可惜方才为了搭那船,把身上剩下的真银子都已经用干净。 没办法,只有再采片树叶子了。 手里的树叶子刚变成金叶子,只听耳边传来一句:“阿弥陀佛。” 师苑心下一惊,一回头果然瞧见一身白色僧袍的法海和尚翩翩立在身后,手里拄着禅杖,眼神波澜不起。 师苑忙将那金叶子塞回袖子里,笑呵呵道:“和尚好久不见。” 法海看她一眼:“那金叶子是怎么来的?” 师苑讪讪笑了笑,硬着头皮装傻:“啊?和尚说什么金叶子?哪有叶子是金的啊,和尚身后的树上倒是有很多烂叶子。” 法海道:“梨妖,你本性不坏,切莫因蝇头小利而走上歧路,万灵皆有业障因果,你好自为之。”说完,翩然离去。 师苑叹了口气,看着法海出尘绝俗的背影不无感慨地摇头:“和尚啊和尚,你资质不差,可不要因脑子太死不知变通而误入魔障啊。”又幽幽叹了口气,踮起脚尖采了片高处的大树叶,放在眼前看了看,心中颇为满意,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又过得几日,师苑成天在城中逛逛走走,全当这一趟是来观光游的。她没再见过白素贞,想来是和许仙进展不错。 这时节,江南雨水极多,下着下着竟豪雨成灾。连着几天,师苑都被迫呆在客店里出不了门,听店小二说附近建在地处的村庄已经淹了好几处。 “姑娘你真是没看到啊,好多人家都淹没了!哭天喊地的,真是惨不忍睹!”小二极尽说书之能,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 师苑看了看滴水不断的廊檐,趁那小二转身招呼其他人,一手捏诀变出了梨花枝的伞,伞在头顶一撑开,淡淡香气萦绕不散。师苑迈步走进雨中,去得远了。 ------------ 60青蛇·五 {青蛇·五} 雨水汹涌,带起周遭水流暴涨,滔滔扑向低处的村庄。耳边尽是哭天抢地的喊声,天地茫茫,人如草芥。 师苑跃上一处小丘,放眼望去,雨幕中村民竞相奔走,涨起的水已经没到了胸际。 “姐姐你看,这一季的雨越下越大。” 师苑闻声回头,伞柄微抬,果见一青一白两名女子盈盈立在不远处,衣衫随风舞动。白素贞朝师苑点了点头,小青轻笑道:“想不到三百年的梨妖胆子倒不小,也来治水么?” 不等白素贞喝出口,师苑已经微微笑起来:“小青姑娘着实瞧得起我,可惜我没这胆也没这本事。”顿了顿,看向下面的村庄,“我劝二位也少插手的好,毕竟天灾人祸仍凡人必经劫难。” 白素贞没说话,倒是小青插嘴道:“什么天灾人祸插手不得,我小青偏偏管定了这闲事!”转头看向白素贞,“姐姐,我们施法治水,不管怎么说救人性命总是大功一件,难道还任由这些村民被淹死了不成?” 白素贞看了看师苑,沉吟道:“好,先救人再说。”言毕,二人念起法诀,并指一点,将高涨的水引向无人处。 师苑打着伞静静站在一边。她不是不想出手,只是这次若助此处居民避过此难,报应轮回,下次这劫不知又要应在何处。 “啊!”忽听小青惊叫一声,原来青白二蛇聚精会神施法救水之时,竟降下天雷,堪堪打在小青身上。她道行本就不及白蛇,被这天雷一击身形一晃直直往下面的跌去。 一旁的白素贞大惊,却苦于下面的水正引到一半,如若现在收了手去救小青,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造成更大的洪流。正自惶惶无措,眼前身影一晃,只见黄衫的女子撑着伞迅速追着跌落的小青而去。 师苑的手指刚碰到小青的衣带,一道白色的人影掠过,带着淡淡的檀香。她再看时,手边哪还有小青? “和尚也来凑热闹?”师苑轻飘飘地落在法海身边,笑问了一句。 小青就躺在他脚边,师苑看了眼,那天雷直接打在身上,又值她正在全力治水,压根无从抵挡。 法海看了看脚下的小青,轻哼一声:“小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意插手俗事!” 师苑笑道:“和尚此番来不也是蹚这一趟浑水的么?” 法海没接话,径直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甘露之泉,涤除凶秽。杨枝轻洒,普散愁团。我今持咒,洁净周全!”伴随话音,滔天水流分作两道散开,只听水声轰轰,不多时雨过天晴。 白素贞脱力垂下手,对着法海盈盈跪下:“大师慈悲为怀,请救小青一命!” 法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青蛇自作孽,该遭此一劫,善哉善哉。” 白素贞泫然欲泣,又拜了拜:“大师,我二人虽不自量力但也为这些百姓能免于洪水之苦,我佛慈悲,大师请救救我妹妹。” 师苑收好了伞转过视线,法海侧脸刚毅,薄唇紧抿,明明是风清月朗的模样,偏偏要成天做出一副铁石心肠。她弯起嘴角,跃到白素贞身边拉起她就走:“和尚,那小青蛇就拜托你了。你若不救她,保不定佛祖就会怪罪于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救了她,的确是功德无量。” 说话间已经飘飘晃晃远去了。 白素贞诧然开口:“姑娘这是……” 师苑松开她:“你方才耗了一番力气,现下好好休养便是了。那和尚定会救你妹妹的,放心。” 白素贞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神思恍惚地离开了。师苑看着她婀娜的身影消失在巷尾,叹了口气,转身又往回走。她刚刚对白素贞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要是那和尚真的已经到了不悲不喜无欲无求的境界,那小青蛇可不就是死定了么。 片刻就回到了原地,却已不见二人踪影。师苑一口气还没松,突然想起曾经青崖子跟她说过,一些误入歧途的修道者为了让自己在术法方面更上一层楼,不惜冒险修炼那古法秘术,以妖物内丹移至自身,就能在短时间修为大进。 看那法海的样貌,年纪轻轻的修为竟这般了得,实在是可疑的很。此时小青无知无觉的,要是法海真动了歪念,岂不是糟糕? 师苑想着这事还是自己促成的,想来想去不能袖手旁观,一跺脚放出了灵识。 比之上一次,师苑现在有三百年灵力,倒是可以自由操纵灵识。只是毕竟冷不丁就少了一半修为,运用起来着实不顺手,这灵识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寺庙,看上去却是破破烂烂的,不像是住着高人的样子。 更何况,师苑记得法海应该是金山寺的高僧,怎么跑来这小破庙,难道是被开除了? 师苑好歹还留着两分妖气,对于这些寺啊庙的有着天生的恐惧。偷偷摸摸在门口先探了探,见里面那尊佛像已经蒙了尘瞧着还蛮和善,这才安下心走了进去。 里面除了那尊佛像,和摆在佛像前的一个蒲团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师苑仔细辨了辨,转身往后山走去。 这寺庙虽又小又破,后山倒是环境清幽。背山环水的,不失为修行的好地方。师苑心中担忧,就怕追来此处到底只能见到已经被扒筋抽骨的小青蛇,正担惊受怕,见那重重树影间似有人形,忙跑了过去。 白衣青纱并肩坐在繁茂的花树下,法海指尖华光缭绕,看样子应是在给小青疗伤。师苑微微牵起一个笑。 法海慢慢睁开眼:“既来了,何不现身?” 师苑从开得生机勃勃的栀子花后闪出来,笑道:“好个心慈面善的和尚!” 法海擦一擦额头的汗,冷冷道:“妖就是妖,他日若这青蛇做了坏事我必会收她!只这一次,看在她本意救人的份上,本座可以救她一命。” 师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大师能否告诉我,为何不在那庙中替小青姑娘治伤,偏偏要跑来这里呢?” 法海没有接话。师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大师怕这受了重伤的青蛇被庙中佛像的宝气伤了罢?” 法海转过头去,只道:“她就交给你照顾了,过半日我再为她疗伤即可痊愈。” 师苑连退两步,瞪着法海:“为什么要我照顾她?不行不行!”虽说现在小青还是人形,但重伤未愈,保不定眨眼间就变回了那条滑不溜秋的青蛇,要她一枚梨子去照顾一条蛇,想想就残忍。而她又不愿意对自己残忍,所以当然不会答应。 法海翩然站起身,僧袍迎风微动,一身清气:“本座只救命,不看护。你若不愿照顾,现在就走也可以。” 说完,袖管一拂径直回破庙去了。留师苑站在原地,看看颓然倒在地上的小青姑娘,望了望天,挣扎良久还是无法战胜果子精的天性,于是伸手在空中虚划一道,往小青周身加了个结界,跟着法海也走了。 法海见到紧随而来的师苑,长眉微微一挑,那抹惊讶迅速被收进眼底,顷刻无迹可寻,脸上又是一派寂静。 师苑在门口坐了会儿,忍不住开口问:“我听说和尚是金山寺的,怎么到这儿来了?” 法海没有睁眼,兀自打坐。师苑好生无趣,却又不能走。法海治好了小青定是不会将她送回去的,那这苦差事只能由她揽下来。 法海仍是端坐着,看样子如入无人之境。师苑想着他方才给小青疗伤,必定耗费不少功力,也就不方便再打扰,低头拨弄了一会儿腕间的珠子。 “梨妖,你既生来便具仙缘,更应勤加修炼,怎能如此不务正业?”师苑正昏昏欲睡,忽听法海开口说话,她一凛直直坐起来。 师苑正色道:“众生皆缘起,一切因缘生,一切因缘灭。时机到了,能成仙就能成,时机未到,再怎么努力也不成。这么浅显的道理和尚难道还没悟透么?” 法海轻轻摇了摇头,并不睁眼也不接口。师苑憋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开了金口,忙兴冲冲问道:“和尚你多大岁数了啊?” 法海不搭理她,师苑再接再砺:“我瞧你这光头小和尚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怎么道行如此高深?”顿了顿,小心翼翼加了句,“是不是大师修了什么特别之法?” 法海掀了眼皮看她一眼,目光清冷如寒冬初雪,师苑没来由地脊背一凉,忙道:“大师不愿说就算了,算了……” 法海移开视线,道:“也没什么特别之法,就是常收些妖到我的金钵里,最好的就是一些果子精。”有意无意地看了师苑一眼,“因为果子精吸收天地灵气最多,对我的修行也最有好处。” 师苑憋了良久才说出话来:“大师能想出这法子真是聪慧过人。” 师苑把小青送到剑桥双条访巷口的白府。这白府高门大院的,外人看来很是气派。师苑是妖不是人,一眼就看出这是用妖术幻化出来的虚像。估摸着白素贞是真心要在这里扎根下来了,连住所都细细打点好,只等那面如冠玉的心上人过来取伞定情。 师苑刚到门口,早已感知到的白素贞匆匆迎出来,到底是有千年道行,本事也不是假的。她扶着小青,连声道谢:“还不知妹妹姓甚名谁?” 师苑把名字报了,不再耽搁转身就走。她方才一路都以灵力牵引着小青过来,精力耗费颇多,此时想着的就是喝完黏黏稠稠的桂花栗子羹然后好好睡一觉。 “妹妹若是日后得空,也请来家里闲话交心。”白素贞在身后喊了句。师苑脚步未停,嘴边勾起浅浅笑意——交心?白蛇素贞啊,你一颗真心可都交给了那书生许仙,连你妹妹小青都分不得,哪还来闲空分给个萍水相逢的旁观者? 沿着笔直的小巷,师苑走回自己住的客店。来往路人络绎不绝,擦肩而过的瞬间却脚步一顿,师苑回身看着那个儒雅俊秀的书生。 一身干净的藕色衣裳,一看便知是细心打扮过。眼底眉梢漾开欢喜的神色,脚步轻快,目不斜视地往巷口那小红门走去。 “我家住在箭桥双条访巷口,寓外有小红门,上书白府。” 那个姿容无双的白姑娘,自空蒙烟雨中眉眼微敛,曾经这样柔声对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雄心壮志想着今天要写一万字出来,结果到现在为止写出来的全贴上来了o(╯□╰)o这红果果的苦逼人参!! 就在刚才我去看了仁显王后的男人,这是我人生中第三部棒子剧,多少时间栽在这上面了,其实我在忏悔,尊的! ------------ 61青蛇·六 {青蛇·六} 半月间,师苑每日游山玩水并无特别之事发生。除了某个小雨初霁的黄昏,白素贞和小青翩翩出现在她住的客店门口,一度引来很多目光之外,她在这里的日子应该算得上是平静的了。 白素贞带了好些丝绢香粉给师苑:“上次姑娘救了我妹妹,还没好好谢谢,这一点东西本不值什么钱,姑娘不要嫌弃的好。” 师苑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垂眼笑了笑。想必这白蛇在人间的日子过得很适应,丝绢香粉一类的物事可不就是那凡人女子最喜欢的么。 白素贞又回头唤了小青:“还不快过来谢谢你的大恩人?” 小青不情不愿道:“姐姐,我就搞不懂了,她区区三百年道行怎么着也治不好天雷的伤吧?况且你也说了是那法海和尚救的我,怎么老是称她为恩人呢?”瞥了师苑一眼,似自言自语,“我小青怎么说也有五百年道行,拜三百年的妖做恩人,可不就是亏都亏死了!” 白素贞轻喝道:“胡闹!”赔笑看向师苑,“我妹妹野惯了,姑娘莫要见怪。” “小青姑娘也没有说错,她的伤本就不是我治好的。白姑娘一口一个恩人,我是不敢当的。”师苑笑道,想着自己明明是活了七百年,身上又有六百五十年的道行,偏偏被那青崖子小道给封了一半,现在可好,那小青蛇拿她的三百年大做文章。 白素贞笑着应了,妖界本就不同于人界,妖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像凡人,口是心非的事多了去了。既然师苑都这么说了,白素贞自然也就不好再说客套话。 那次之后,她再没见过白素贞和小青。原本在这个地方,遇上同道该是件高兴事,只没想到对方却是蛇精,天意如此,师苑跨不过心里这道坎,能少见还是少见的好。 这日,师苑过西宁桥、孤山路、四圣观、来到六一泉。她手里握了包刚买的葵花籽,一路上人烟稀少,花红柳绿,很是清幽。 拂开招摇茂盛的木绣球,师苑刚迈开一步,旁边花丛间迅速窜出来一个白色的身影,狠狠地撞在她身上。等到师苑回过神来,手里的半包葵花籽已经不见了踪影。 师苑看着空空的手掌,又抬眼望了望已经跑出很远的白衣小童,微微笑起来,追了上去。 她远远地跟着,并不急着抓住那小孩。只见那小孩左拐右拐,突然回头向师苑直直地看过来,勾了一个明媚的笑,一双黑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然后一弯腰钻进了面前的牡丹花丛。 师苑足下轻点跃向那小孩,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将他拖了出来。 师苑上下打量了一番,笑起来:“我还想长得那么水灵标致的娃娃是哪家的小公子,原来是白狐一族。” 那刚逾百年的小白狐奋力扭动着身子,嚷道:“放开我!放开我!欺负小孩子,真不要脸!”他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涨得通红,张牙舞爪的甚是可爱,怀里的葵花籽扑簌簌地掉了一地。师苑觉得他说的很对,自己怎么着也比这小白狐长了几百岁,可不能这么欺负弱小。她一下子松开手,小白狐一时没做好准备,在地上滚了滚才停下来。 小白狐蜷成一团泪汪汪地看着师苑,终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师苑愣了楞,登时头大起来,所幸周围并无游人,不然她很有可能转身就跑。 师苑蹲□,酝酿良久,温言道:“小白狐你别哭了,姐姐给你买葵花籽吃啊。” 那小白狐却越哭越凶,最后索性在地上边滚边哭喊:“欺负人啦,这日子没法过啦!女人都比男人凶啦!” 师苑默默望了回天,还未答话小白狐就在她周围滚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姥姥说得没错,现在的姑娘家都凶巴巴的,日后铁定嫁不出去,我才不要娶这样的姑娘回家做老婆呢。” 师苑①3一把揪住那小白狐的耳朵,将他拎到眼前,笑吟吟道:“你说我嫁不出去?” 小白狐别过脸,哼了一声:“谁对我凶我说谁。” 师苑哑然失笑,就算是一头未成年的小狐狸它也还是狐狸,都狡猾得很。她却未被小白狐的话给激到,仍是揪着他的耳朵,“我瞧你也不过一百来岁,怎么就修成了人形?” 小白狐傲慢地扬起脑袋:“跟你这种低等的妖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奋力扭了扭身子,怒道,“你快放手!耳朵都要被拉长了!” 师苑松开他,淡定地整了整衣袖:“耳朵长了的话,日后出去行走江湖你还可以冒充一下白兔子。” 小白狐愤愤地在虚空挥舞着拳头:“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师苑好笑地看着他:“小白狐,我可比你大了不止一点点。” 小白狐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半晌,突然大叫起来:“姥姥!有人欺负孙儿啊姥姥!” 师苑刚想开口告诉他这个时候叫姥姥是没有用的,就感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她忙闪身让到一边,一道极为柔媚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清冉,你吵得姥姥都睡不好午觉了。” “姥姥,这小妖欺负我。”师苑眼前一花,小白狐就已经扑到了来人怀中。只见这小白狐的姥姥脸上笼着一层薄薄的轻纱,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眸光流转很是勾魂。师苑知狐族无论男女向来都是以美貌著称,那小白狐虽年幼,但从目前这样子来看日后长大了必定是个风流俊美的浪子。原以为小白狐的姥姥必定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妇人,没想到单从这双眼睛来看竟是个十足十的年纪轻轻的美人。 还是个有千年道行的白狐美人。 美人斜睨过来,一手拂了拂自己的鬓发,这动作多一分就是轻浮少一分则风姿不足,美人一撩头发,真真让人心神俱醉。 “长得倒是不错,胆子却也不小,你欺负我的乖孙儿?” 好在师苑定力不错,没在这酥人入骨的媚音中失了神去。她移开视线不再看那白狐,微微笑道:“我可不敢惹这么个小娃娃。” “哦?”美人扬起眉,这一声问得百转千回,绕得人心尖儿都颤起来,“那我的乖孙儿怎么说你欺负他了呢?”美人伸出葱根般的纤纤玉指抚摸着怀中小白狐的发辫,柔声道,“清冉乖孙子别怕,姥姥给你出气。”言毕,下巴微抬看着师苑,脸上的面纱无风自动,极美的五官若隐若现,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三百年道行的梨妖,身上居然没有妖气,有趣。”她眼神玩味,漂亮的手指伸到眼前,慢慢弯出花一样的手势。 几乎就在一瞬间,美人和师苑同时出手,师苑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她顺了顺呼吸开口道:“我并未欺负你孙儿,换句话来说就算我欺负了他,他现在是缺块肉了还是少根头发,你居然一上来就下杀手?” 美人并不恼,轻声笑起来,如涓涓流水滑过山林:“你有没有欺负我孙儿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我要杀你,当然得招招致命。” 师苑看着她:“为何要杀我?” 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妖跟妖之间互相残杀还有什么为何。”眼波一转,“不过今天姥姥心情好,我就让你死个明明白白。”她放下怀里的小白狐清冉,缓步走到师苑面前,伸出手来扣住她的下巴,“你说我好不好看?” 师苑很诚恳地道:“你的眼睛很好看,脸上戴了面纱我看不清楚,但想来是也是极好的。可惜啊心肠坏了些,那这美人可就差强人意了。” 狐妖美人一愣,随即笑起来,松了手:“嘴巴倒是得理不饶人,得了,就让你多说些话罢,以后就没这机会了。” 师苑没听明白:“我想说就说,怎么没机会了?” 美人未接话,走开几步背对着她语声幽幽:“就算生得再美又怎样,皮相什么的还不都是虚无,从我成精开始我就想着要成仙,哪怕是再多磨难我也不怕。”顿了顿轻声笑笑,“我狐族曾有祖先修了整整五千年都没机缘得道,究其原因,竟是因为那些神仙们说狐狸本性狡猾,妖性难除,不宜飞升。”又笑起来,明明是娇媚的语气,偏偏听着有几分冰冷,“我不信,就算他们再怎么劝我也不听,我就是为了成仙而生。狐狸又怎样,我定要做狐族第一个得道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励志故事的开端,师苑听得很开心,谁知狐妖话锋一转冷冷道:“终于在我三百五十岁那年,我意外得知了一个修仙法门。”她的语调渐渐加快,是激动的迹象,“告诉你罢,我身上现在是一千两百年的道行,可我实际上才刚刚四百岁而已。” 她转过身来看着师苑,眼中的笑容写满了洋洋得意。 师苑脊背一阵发凉,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你疯了。” 狐妖点了点头,赞道:“你很聪明,已经知道我所说的法门是什么了。没错,我就是靠吸食妖的修为来增加自己的道行,再不用几年,我就可以成为整个妖界法力最高强的,届时,仙界要么收了我,要么……”娇俏地笑了几声,没再说下去。 “难道你还想让整个妖界与仙界抗衡不成?”师苑接口。 狐妖眼底的赏识一晃而过,师苑却看得清清楚楚,她勾起一抹笑,道:“没用的,你吸了那么多妖的精魂,身上的气息早已不纯,你还当仙界的人是傻子,会看不出你造了多大的罪孽?” 狐妖偏着脑袋笑了:“所以这不就把你给送来了么?” 师苑终于想明白了,从一开始那小白狐来抢她的葵花籽就不是什么小孩子嘴馋的因故,完完全全就是狐妖一手策划好的,一步步引她入瓮。她身上没有妖气,这对于身上背负着杀戮的狐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良药。只要吸食了她的精魂,狐妖身上的杀气和怨气都将消失无踪,再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成仙。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狐妖笑了笑:“清冉乖孙儿,姥姥今晚给你加餐。”说完原本如丝的媚眼一闭,再睁开时已是妖气缭绕。 师苑心中苦笑,就算之前没被青崖子锁掉修为也才六百五十年的道行,比起眼前这一千两百年的狐妖犹自不及,更何况现在身上只有三百年。 这真是一包 作者有话要说:1、最近在看《仁显王后的男人》啊啊啊,尊好看啊尊好看,出到现在一共十集,每集我都看了两遍o(╯□╰)o这也从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毛我这几天都断更了,原来不是去复习了呀……那里面的楠竹一开始觉得真不是我的审美范围之内啊,结果越看越顺眼越看越中意是怎么回事啊!!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男人是硬伤啊,鼻血喷起来能绕地球三圈啊啊啊!!!(我是不看韩剧的人,到现在为止这也就是人参第三部,尊的很好看) 2、下礼拜开始真的要进入图书馆模式了,更新我尽量 3、好想在这周结束前完结这一卷啊,下一卷我想写好久了呀! 4、看了任显之后第九集被虐得一塌糊涂,整日神思恍惚,森森觉得虐楠竹虐女主虐观众什么的太不厚道了,握拳,我一定要写个温馨向的故事出来!(看吧,我看剧看得精神层次都高了~) ------------ 62青蛇·七 {青蛇·七} 一时之间,师苑的脑子里转过了很多想法,思来想去最后无疑只剩下一条路可行,那就是在狐妖杀了她之前,自己先自毁精元。 她虽投了个好胎,生来便有仙缘,但现下看来,命格不会因为你顶着个“半仙”的名号就网开一面。师苑默默垂了一把老泪,双手负在身后捏了个诀,只待狐妖下杀手吸精魂之前自己先动手。 她心里算得清楚,自己虽生得不怎么光荣,好歹死得也要伟大,不负生前这个“半仙”之名,怎么着也不能随随便便让这个心术不正的狐妖捡了个便宜。 白狐是个美人,还是个绝色的美人。但凡是美到这种程度的女子,肯定有个缺点,那就是对自己周遭的一切都严格要求要配得上自己的这副容颜。好比白狐美女此刻,正努力用花哨繁复的手势结成一个阵法。 白狐花哨的妖法袭来时,师苑下意识地闭了眼。倒不是为了等死,而是美人结出来的阵法实在太炫目太华丽。 师苑甚至想,那些被狐妖吸了精魂的妖或许倒不是真的修为就那么不济了,完全有可能是被这白狐的法术给闪瞎了眼。 这么一想,她觉得极有可能。 正自胡思乱想间,忽听狐妖一声尖叫,师苑霍然睁开眼,却见狐妖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面纱掉了一角,露出的面容果然极美。 虽然张了副好皮子,狐妖美人的脸色却是难看得很,唇边慢慢攒起来的冷笑看得师苑起了一身汗。 “我之前还没想明白,一个三百年的小妖怎么会身上毫无妖气,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身上还藏着宝贝。”狐妖媚眼一挑,笑起来,“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师苑先前还未发觉,被她这么一提垂下眼去看手腕间的珠子,果不其然,两枚珠子莹莹生光,竟似夜明珠一般。 师苑不由大喜,之前还以为这天算神镜变成了珠子一无用处,没想到还能保命。她伸手抚上腕间,指尖触到些许温热,这么一来,心里也有了些底气。 狐妖很是不屑地斜睨了她一眼,十指翻飞结出阵法。师苑使出术法相抵,却被她轻飘飘地扫了开来,还没来得及再捏一个诀要,狐妖已经攻到了眼前。 师苑心神微乱,都能看清狐妖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得意了。只不过她没机会好好鉴别一番狐妖卷翘浓密的睫毛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跑去嫁接的,眼前就晃过一道白光,再看时那把梨树枝的伞居然在头顶撑了开来,馥郁的香气和弥漫的华光将她周身笼住。 狐妖眯起一双如水的眸子:“看来宝贝还不止一样,很好,我都喜欢。”轻声笑了笑,“倘若我胆子要小一些,还真不敢动你,不幸的是,你偏偏遇上了我。”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梨树枝的伞光华渐盛,狐妖被挡在外边一时攻不进来。师苑一口气还没松掉,立刻就发现凭着这伞完全不可能阻挡得了堂堂一千两百年的狐妖,再不消多少时间,狐妖定能攻下这伞。 师苑刚想到这里,就看到狐妖缓缓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只见她翻转掌心,一道光直直飞出打在师苑头顶的伞骨上。伞晃了几晃,华光顷刻间散去了,颓然收起落回师苑掌间。 这次狐妖再不迟疑,直接展开妖术劈头盖脸地将师苑整个人都罩住,师苑甚至毫无招架回旋的余地。 眼看师苑被困住,狐妖才翩然落下地,抬手拢了拢长发,真是风情万种,把人的魂魄都要勾了去。这白狐的媚,是蛇精白素贞的绰约风姿比不上的,是果子精一族的清丽空灵比不上的。师苑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白狐抿嘴轻笑,从绣着精致兰草的袖管中伸出玉指纤纤,莲步轻摇走到师苑面前:“瞧瞧,三百年的小妖这不就到手了?” 师苑决定死不开口。 一直躲在旁边的花丛里看好戏的小白狐清冉这才蹑手蹑脚地跑出来,径直扑到美人的怀里,美人将他抱住,掏出一方香帕替他抹了抹脸:“瞧你,弄得这般脏兮兮的,哪还有我们白狐一族的风范?” 清冉眨眨黑亮的眼睛:“姥姥,你现在是要把这小妖给吃了么?” 美人微微笑起来:“我的乖孙儿现在这模样太小了些,姥姥再给你几百年,让你快快长大讨个媳妇好不好啊?” 清冉伸出胖乎乎的手撑着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道:“姥姥,那我直接讨这个小妖做媳妇行不行?” 美人一愣,师苑一震,就听那小白狐清冉兴冲冲地继续道:“姥姥,我刚才想了想,这小妖方才欺负我的时候力气那么大,日后必定是个好生养的。再加上她长得嘛,虽然比不上我们白狐,但也不算难看了,姥姥不如直接让她跟我拜堂成亲,我好叫她日日夜夜给我剥葵花籽吃。” 师苑看到美人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心里暗暗好笑,暂且把自己刚刚被一个一百年的小白狐给吃了豆腐这回事搁到脑后了。美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莫要胡闹,等你长大了要怎样的媳妇还怕找不到,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做什么!”将清冉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你自己玩一会儿,姥姥解决了这个小妖就带你吃果子去。” 清冉撅了嘴抱胸看了眼师苑,凄然道:“小媳妇,我已经尽力了,姥姥不愿意放你,我也没办法。” 师苑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臭小子!” 待清冉钻进花丛,美人婀娜地在师苑周围绕了一圈,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她一抬手撤去了师苑周身笼着的术法,同时一条金丝绳索凭空出现,在师苑手上绕了好几圈,捆了个结结实实。 美人翘起兰花指,扣着师苑的下巴,盈盈道:“小妖,你可准备好了?” 师苑不怒反笑:“狐妖,你当真是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美人目光悠远飘忽,笑意在唇边开出妖艳的花:“悔改?是了,等我吸了你的精魂除了这一身的妖气自然也得改改我这嗜血的臭脾气了。” 师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狐妖,忽然有些同情她。狐妖一心成仙,说到底也是逃不过“执念”二字。自成精开始便要修仙,这念想日复一日岁岁年年,终于在心底扎根,长出虬曲的枝桠。 执念太深,就像成仙之于狐妖,就像欧阳明日之于她。 红漆禅杖破空而来,大锣金钵在半空佛光灼灼。狐妖美人一张倾世的脸瞬间煞白,丝毫血色也无。 金山寺法海和尚,她怎么会不认得。 白袍的年轻和尚缓步而来,面容雅致温润,眼底却积淀着沉沉怒气。只见他广袖迎风翩展,一步一步慢慢走来,袖中忽的金光一现,那狐妖应声倒地,满脸难以置信。 法海伸出两指,在师苑手腕间的金丝绳索上随手一扭,绳索就散了下来。师苑忙笑道:“和尚来得真是时候,不早不晚刚刚好。” 法海并不应她,师苑也早摸清了他的脾气,只见他转向狐妖,面无表情冷冷道:“狐妖,你为一己私欲残害同道,可知罪了?” 狐妖脸色骤变,转瞬间又娇媚地笑了,眼眸流光:“大师错了,我何罪之有?” “妖孽!你修行至今共吸食了多少同道的精元,还敢狡辩!”法海冷声道,“你以为我没有能力收了你么?” 狐妖笑起来,声音泠泠如上好珠玉落在白瓷盘上:“大师又错了,那些被我夺了精元的妖无一不是自愿的,他们自己学艺不精不好好修炼,所以把精元给我,让我替他们得道成仙又有什么错了?” “好一个狐妖!”法海将手中禅杖一顿,杖上环音清灵彻耳,师苑倒是没什么反应,那狐妖却是一脸痛苦神色,伏在地上哀哀欲绝。 法海平静如水的嗓音响起在耳边:“狐妖,我今日断不会再容你!” “臭和尚!你不能收我!”狐妖尖声叫起来,“我身上有一千两百年的道行,你怎么敢收我!” 法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淡漠:“狐妖,你罪孽深重,别说是成仙,就是这妖界也容不得你。” 狐妖挣扎着直起身子,垂着眼半晌才抬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法海,柔声道:“和尚,你不能收我,快撤了那金钵。” 法海默不作声地抬手将大锣金钵揽进袖中,狐妖脸上登现喜色。师苑已瞧出这狐妖定是施展了媚术,刚要出口提点,眼前金光一闪,伴随着狐妖凄厉的惨叫袅袅不绝。 “妖孽,你真是本性难移!居然还敢对本座施这等妖术,简直是胆大妄为!”法海厉声斥道,将金钵托于掌心。师苑凑过去看了眼,狐妖一入钵就变回了白狐模样,通体雪白很是惹人喜欢。她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听那白狐骂道:“臭和尚,你还不快放了我!等我出来定要一把火烧了那金山寺!” 法海口中称善并不接话,又听那白狐叫骂:“臭和尚!你旁边那小妖为何不收,偏偏来收我?是了,她身上并无妖气莫非你没瞧出来?还是你心中明白却被这小妖的美色所惑?” 师苑暗自摇头,这狐妖长得虽美,心肠实在歹毒,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要拉个垫背的。她偷偷看了眼身旁的年轻和尚,就怕他突然心血来潮把自己也给收了。 法海仍是一脸淡漠,一手掐诀将金钵封上了,白狐的叫喊再也传不出来。师苑长长松得一口气,法海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旁边的牡丹花丛里滚出来一团雪白,尖细的嗓音哭喊着:“媳妇啊,我的小媳妇啊,你死得好惨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突然很想吃麦当当,果断叫外卖,然后我好想吐槽…… 话说麦当当,我六点五十一分下的单,你七点零二分就送来了是什么意思!!!电脑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七点二十分左右送到”的吗?!!!听到门铃急急忙忙从马桶上提了裤子起来的人伤得起吗!!!商家最重要的是信誉啊当当兄!肿么可以这么伤害我们消费者呢o(╯□╰)o ------------ 63青蛇·八 {青蛇?八} 师苑一手扶额,叹口气道:“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蹲□去抱起小白狐,“你怎么现了原形了?” “这和尚害死了我的媳妇啊。”清冉在师苑怀中对着法海怒目而视,“我的姥姥媳妇被这和尚害死了!” 师苑有些混乱:“姥姥媳妇?”愣了半晌,“方才那白狐到底是你姥姥还是你媳妇?” 清冉又往师苑怀里缩了缩,一双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美人要我叫她姥姥我就叫了,可我长大了是要娶她做媳妇的,这么漂亮的美人一定要留给自己用的。” 师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她手里抱着的是个小色鬼,还没长开呢就成日想着讨媳妇,日后修为长进成年了那还得了?况且白狐一族本就生得极好,看来她简直是抱了个祸水啊。 师苑想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松了手。小白狐尖声叫唤了一下,爪子勾住了师苑的袖子,一条雪白蓬松的狐尾在半空荡啊荡啊荡。 “小媳妇是吃醋了对不对?”清冉嘿嘿笑了两声,灵活地顺着师苑的手臂蹭进了她怀里,“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疼你啊。” 师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抬手就要拉开小白狐,他却仗着自己有爪子紧紧地缩在她胸前。师苑刚想捏个诀把这小白狐给弄走,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提起小白狐的两只耳朵就把他拉了开来。 清冉的爪子在半空胡乱挥舞,怒吼道:“臭和尚!快放开我!” 法海微微一笑:“小白狐,你根基尚浅,还是回去修个几百年再来罢。” “臭和尚!我自与我小媳妇说话关你什么事了!”小白狐很愤怒,回头看着师苑时眼里饱含着晶莹的泪花,“小媳妇,你就任由别的男人欺负我吗?” 师苑脚下一个踉跄,狠狠地剜了清冉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和尚,这小白狐不过百年修为,他姥姥虽作恶多端,与他却没关系……” 法海的目光移过来,师苑舌头有些打结,有些说不下去了。清冉欢欣道:“果然我小媳妇待我好。” 师苑想了想又加了句:“当然如果和尚要替天行道,我自不方便多加阻拦。” 清冉哀切地唤了声,伸出一只爪子遮住眼睛,很是幽怨的模样。 法海细致的侧脸湮没在一片斑驳的树影里,恍惚间似听到他笑了声,极轻极轻的一声,瞬间便消隐无踪。 他弯□子,将小白狐放到地上,双手合十面色庄严:“小白狐,本座今日念你年幼放你一条生路,日后定要多行善事不得作恶,阿弥陀佛。” 清冉敏捷地跃开几步,回过头一双黑亮的眼睛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师苑忍不住开口道:“还不快走?” 他这才回过神,对师苑眨了眨眼睛,抖抖尾巴一头钻进了花丛。 “梨妖。”法海挺拔的身姿背对着她,阳光穿过枝叶在他不染纤尘的白袍上落下点点碎金。 师苑应了声,想了想又偷偷往后退开两步,怕这和尚今日收妖收得顺手了,一高兴把她也给收了。 法海转过身,目光悠远寥落穿过这树影:“我先前倒不知,你们妖竟胆子这般大,也敢和凡人生情!” 师苑一时没醒过来法海指的是什么,想了半天也只是攒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妖又如何?和尚,你看不透情爱,不懂真心的可贵。又怎么知道,妖捧出一颗心,实比你们这些凡人更不易。” 眼前的女子着一身浅黄衣衫,嘴角铺开笑意,眼底却仍清透一片。她一手抚上腕间,偏着脑袋低低笑了笑。 法海自树影间漫步走出,视线落在她的腕间,眼神一滞终是开口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一道笔直的伤,宛如锦绣绸缎上的裂痕。师苑垂下眼去看着那道伤痕,笑起来:“还能怎么弄的,受了伤流了血不就会留痕么?” 法海移开视线:“你是妖,普通的伤又怎会留这么深的痕迹?” “和尚都说了我是妖了,妖之间打打杀杀的不是很常见么?不小心受了伤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法海忽的微微笑起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是温润清和的模样。 “梨妖,我要助你修行。” 法海说,既然她是生来仙缘,那他友情赞助一臂之力也算是功德一件。只一点,她以后必得听他的安排,勤加修炼增进修为。 毫无疑问,师苑想都不想直接转身就走,法海居然要助她修行,这简直是要她的命。不对啊,青崖子所讲的戏文里压根不是这个套路,难道不是法海要青蛇助他修行么,怎么到了她这里一切都乱套了呢。 青崖子小道在讲到这一段时,很是含糊,师苑偶尔走个神没听明白问个两句,他就闪烁其词。事后,师苑自个儿想想,觉得也许是青蛇和法海和尚在过程中产生了情意。试想一下,法海和青蛇都是可以修行的,那他们两个凑在一起修着修着保不定就走上了“双修”之路。那法海现在提出要助自己修行,难道也是指这个? 师苑惊出了一身汗。 等到她一口气跑回住的客店,小二笑嘻嘻地迎上来:“姑娘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吧?” 师苑点了点头,转口吩咐:“送些好酒好菜到我房里。”这一路跑下来,她很需要找些精神慰藉来压压惊。 小二欢快地应了声,转身忙去了。 师苑自楼梯上回望窗外,一枝红杏肆意墙头。 白素贞终于和许仙成了亲。与其说是成亲,不如说许仙是入赘。真的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美丽贤惠的娘子并田地家宅一起送上,原本那个清贫的书生一夜间高墙大院美娇娘,统统都有了。 为了这一日,千年白蛇精是怎样的转承迎合,用女儿家的似水柔情织出密密的网。这张网,但凡是男人就逃不出。许仙是男人,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成亲那一日,师苑被邀请去。这些仪式,对于白素贞来说压根不重要,她要的是许仙的人,说得更痴情些,她要的是许仙的一颗真心,可许仙不同,他有朋友有亲人,不能稀里糊涂就搬去和一个女子同住,所以仪式省不得,白素贞也乐得陪他将这出戏用心地唱下去。 师苑原本不想参与这事,可白素贞请了又请,推脱不得。 “除了小青,妹妹是这里我最亲近之人,能请得妹妹是再好不过。妹妹再三推辞,难道是瞧不起我……动了凡情这心思?” 话说到这地步,实在推不掉了。 喜堂之上,高烛照红妆。师苑坐在位子上,眯起眼看着堂下执手叩拜的新人。 触目尽是醉人的红,蜇得无穷无尽的温热从心底压上来。师苑移开目光垂眼看着自己腕间的那一道痕迹,笑意被妥帖地敛在眼底。 “礼成!” 师苑刚要起身恭贺,忽听有清灵环音自门外疾行而来。一身大红嫁衣的白素贞身形一晃,在旁扶着她的小青忙关切地问了句:“姐姐,怎么了?” 师苑走过去,笑吟吟地握了白素贞的另一只手,道:“白姑娘大婚,原该吃杯酒再走,但我有故友来访,就先走一步了。” 白素贞翻手反握住师苑,语气有些激动:“那就不留妹妹了。”喜帕微低了低,应是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师苑笑笑,匆匆往门外走去,临到门口还能听见小青带了怒气的声音:“她什么意思嘛,我们客客气气请她来,她倒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青!不得乱说!”白素贞喝道,“我们欠她的恩情还少么?” 师苑勾起一抹笑,她不想任何人欠她的情,她也实在不想管这事。因青崖子跟她讲过这戏文,她早就知道了结局,又何必多插一脚。只是此时此刻,和尚是来坏白蛇的婚事。 许仙是怎样一个人,值不值得托付值不值得千年蛇精这样付出,这都不是看戏的人来定夺的,只看白素贞一人。她说值得,那就是值得,再也不用多说。 就凭白素贞下定了决心要嫁给许仙,师苑也得帮。 出得白府,环音愈发响亮,师苑看了看,足下轻点掠上了门口的一棵大槐树。她在枝杈间坐下,这才看清府外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不多时,白衣的和尚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他的速度真是快,在夜色中如一道白影急速行来。不用师苑出手,他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师苑索性拍了拍身下的树枝,笑道:“真是巧啊和尚,不如上来一起坐坐?” 法海并未动,抬头看着她。 师苑笑起来,指着白府门上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道:“和尚,你信不信我也成过亲,也有那么一天,我穿着大红嫁衣,身边站着我的意中人?” 夜色笼着和尚年轻的脸,月光下他的神色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师苑等了很久才看到他僧袍一动,禅杖轻响,转瞬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呼吸间尽是淡淡檀香。 师苑愣住,偏过头看着他。 他平静如水的眼底映着一抹鲜艳的红:“妖就是妖,妖不能与凡人生情。” 师苑摇头缓缓道:“我与白蛇不同。”白蛇是妖,爱上凡人就是罪,她也是妖,却注定了要历情关过爱劫,真是讽刺。 “如何不同?”法海道,“只要是妖就不能生情,这是有悖天道的罪孽!” 师苑兀自垂眼笑笑,转口:“和尚,白蛇虽生私情,但她千年以来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是她违背妖道最彻底的一次,你何不成全了她?” 月色在他脸上蒙上一层薄雾,更称得皎若仙姿,只听他道:“断不能成全。” 师苑扬起眉:“和尚,你定是要来坏事了?” 法海看她一眼:“我若今日便要破了这桩荒唐婚事你待如何?” 师苑抬眼望着府门上的红灯笼,微微一笑月朗风清:“先收了我。” ------------ 64青蛇·九 {青蛇·九} “哟,姑娘这么早啊,还是一笼虾肉小笼和豆浆?” 大清早的,街上还没什么人,师苑刚走到早点摊前摊主就满脸堆笑上来招呼。师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抽了双筷子在手边。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小笼包子和豆浆就端了上来,摊主笑道:“姑娘今日精神可不太好啊。” 师苑用筷子戳了只小笼包,先往嘴里塞了半个才开口道:“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把老板你这摊子砸了的心都有了。” 摊主一愣,嘿嘿笑了几声:“姑娘真是爱说笑。”转身忙活去了。 师苑愤愤地将手上剩下的半个小笼包送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听到一个明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板,拆个豆沙蜜粽再来一碗米粥。” 那人在师苑旁边坐下,同样抽了双筷子,师苑头都没抬:“你刚成亲,怎的不给你夫君准备早饭,反而特地跑来这里?” 白素贞轻笑一声:“虽都说蛇生性寡凉,素贞却不敢忘昨夜承了姑娘大恩。” 师苑抬起头,只见白素贞一脸认真,她端起豆浆吹了吹:“我也不是很想帮你,只不过昨夜事发突然不得不出手罢了,你若现在问我,我可是后悔的很。” 白素贞面色一滞,摊主端了拆好的粽子和米粥过来,又另外送了碟酱菜。白素贞谢过了,在粽子上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嚼着不再说话。 师苑也不开口,她当然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是做了好人,把法海给挡了回去。可那法海岂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想到她居然为了能让白蛇如愿不惜将自己给卖了,师苑恨不得淹死在面前的这碗豆浆里。虽说她至今没弄明白法海为何会突然大发善心要助她这小妖修行,但一想到以后时时要面对着那张悲天悯人的脸,师苑就觉得头顶接二连三飞来锤子狠命地敲着她的天灵盖。 白素贞一碗米粥喝得极为细致优雅,活脱脱是从小就受了良好教育的模样。师苑将最后一只小笼包咽下,喝了口豆浆长舒一口气,道:“白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不曾与你说笑,现在是真的很后悔,所以你也不用把这事瞧得太重。” 白素贞看着师苑,眼底满是感激,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大恩不言谢,姑娘没放在心上,素贞却铭记于心。” 师苑知多说无益,笑笑不再接口。白素贞搁下筷子,掏出碎银子来付了钱,连同师苑那一份也一并算了。师苑并没说什么,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与白素贞分别之后,师苑乱走乱逛了半日,终是一咬牙往法海的那个小破庙去了。 师苑寻到寺庙后山时,法海正自静坐。神态安宁,眉目温雅,与收妖时的凌厉完全不同。师苑看了眼,忍不住又看了眼。 法海霍然睁开眼,正好和师苑的目光对上,愣了下,忙移开视线,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小妖倒是言而有信。” 师苑笑起来:“那是自然。”在法海对面席地坐下,挣扎许久问了出来,“和尚先说说看,要如何助我修行?” “你既生来仙缘,现下缺的只是些火候修为。此后两个月,每日此时到这林中打坐吐纳,我自与你说些佛理及术法要门。想来如此一番,比之你现在肯定大有长进。” 即使师苑心中不乐意,但也不得不承认法海说的很在理,安排得也周到,听着倒像是处处在为她考虑一般。师苑想着戏文里法海破坏有情人那一遭,总觉有些不太放心,问道:“和尚究竟为何替我这小妖思虑?” 法海轻轻勾了嘴角:“反正闲来无事,不如积攒功德。” 这么一说就算是定了下来。师苑每日跑去找法海,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不自在,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原本勤加修炼对于天算来说就大有好处,也能尽早回去,师苑这么一想,修习上也就用心了些。 法海不愧是得道高僧,讲授的那些佛理及要门无一不是对修行大有裨益,只不过师苑自觉悟性差了点,没能领悟多少。 日复一日,腕间的天算变得通透起来。师苑心中欢喜,知再不用多久就能回去了。法海打量着天算的幻相,半晌道:“这珠子果然不一般。” 师苑扬了扬手,笑问:“那和尚知不知道这珠子不一般在何处?” 法海低头想了想,默不作声。 师苑把玩着那珠子,道:“和尚信不信这是一件上古神器?” “不信。”法海想也不想就回,师苑被噎得够呛,也就堵了一口气急道:“为何不信,这就是上古神器怎么了?” 法海一拂袖子:“大胆妖孽,居然敢口出狂言!且不论神器决计不会似这般珠子模样,上古神器如何尊贵,怎会被你一个小小梨妖拿到手?” 师苑性子也上来了:“我说过我生来便有仙缘,这神器就是我的仙缘。” 法海仍是不信,双手合十:“小妖你心中妄念未除,日后必遭祸劫,善哉善哉。” 师苑哭笑不得,也知随便再怎么说法海也是不信的了,讪讪地理了理身上衣衫,起身头也不回地回去了。 法海出声叫住她,师苑回头嫣然一笑:“怎么,和尚想通了?相信我的话了?” 法海摇头道:“再过几日便是端阳,这些日子你的修为虽有长进却仍不足,端午节阳气重,还是找个地方避避罢。” 师苑这才想起来,怪不得这几日街上全是卖粽子粽叶艾草雄黄的,原来是端午节要到了。她虽是妖,但身上也就仅剩两成妖气而已,故虽端午节对于妖来说极其难熬,师苑却没什么关系,只要没把雄黄酒当清水一样喝,那就丝毫没有影响。 不过法海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即使端午对于师苑本身来说没有什么妨害,但住在客店里每日看着小二将一壶壶雄黄酒送到客人桌上,又乐呵呵地在门口挂起了艾草,师苑光看看就心里瘆的慌,连那香喷喷的火腿蛋黄粽都食之无味了。 五月五,过端午。 这日师苑刚下楼,小二就端着一只小碟跑过来:“姑娘,这是小店专门为端午佳节准备的紫玉板栗粽,姑娘尝尝?” 师苑喜滋滋地点了点头,又吩咐小二再上壶好茶。不一会儿,小二送来了刚煮开的碧螺春,一转身又端了杯酒来,道:“姑娘,今天可是要喝雄黄酒驱蛇蚁的,老板特地吩咐我送一杯给姑娘来。” 师苑闻得淡淡药味扑鼻而来,心生烦恶,眉头微皱别开脸:“我就不喜欢这酒中还放些药粉的,替我谢过你们家老板的好意了。”从袖子里掏出碎银子会了账,剩下的钱就打赏给了小二。 小二欢欢喜喜地忙去了,师苑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在此处住了也有了些时间,只怕金叶子快要变回原形了,再看那腕间的天算日间莹润,想来离回去的日子不远,只盼不要再回去前被发现了才好。 她垂头在粽子上咬了一口,只觉黏糯香甜,很是可口。一只粽子用完,师苑顺手去端茶盏,手指划过,触到方才小二送来的青瓷小酒杯。 刚刚粽子没吃完时,香气腾腾的也没察觉出什么,现在粽子下肚,那淡淡药味愈发清晰。师苑用衣袖掩了鼻子,刚想寻个空当往旁边倒了,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 端午佳节,可不就是白素贞在许仙的殷勤诱哄下一杯接一杯地灌下了妖类最惧怕的雄黄酒的日子么。 师苑忽的有些烦躁起来,已经凉却的茶慢慢送下肚。先前她帮白蛇,是因为她知道白蛇的故事,知道在那个时候白蛇与许仙可以往下走,可是现下,正因为她知道这故事,知道白蛇必遭此劫,她若出手就是逆天,就是加重罪孽,届时不仅她和白蛇,甚至这里的百姓都要被殃及。 天道,插手不得,更逆转不得。 白素贞和许仙的情缘,就像是一阕辞藻浓丽的诗篇,终究要在这里渐渐走向注定的衰落。想到他们成亲那日,一身喜服的许仙长身玉立,眉眼带笑轻轻牵起白素贞的手,师苑坐在堂上,甚至能看到喜帕之下白蛇温顺敛眉,知足幸福被妥帖地收在眼底。 那样美。 茶盏搁在桌上,咔嗒一声轻响,师苑一惊,收回手时碰倒了那盛着雄黄酒的小杯,酒浆在地上蔓延开来,药香浓郁。 师苑忙起身退开几步,即便是她妖性所剩无多,闻了这雄黄酒还是心中微悸,更何况白素贞在自己意中人的温言软语中甘之如饴地喝了那么多。 师苑匆匆跑出去时,一头撞上了一个正往里走的人。她含糊致歉,刚想从旁边跨出去就被拉住了衣袖,师苑回头一看,却是白素贞。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白素贞笑起来:“我来送些粽子给姑娘,我自己包的,也不知合不合妹妹的口味。” 师苑打断她:“你疯了,今日端阳,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出来做什么?”忽的又想起许仙的雄黄酒,忙追问,“你相公今日有没有劝你喝酒?” 白素贞面色有一瞬诧异,随即又笑开:“一大早就忙着包粽子,刚蒸好就给妹妹拿过来了,连相公的面都不曾见上,怎有闲空喝酒呢。” 师苑松了一口气,挽了白素贞的手臂:“那就好。”微微一笑,“不如白姑娘在我这儿多坐会儿,反正闲来无事,总好过在外头闻那雄黄味儿来得强。”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期末,最近更新不给力,我自觉面壁去,也感谢依旧坚守着的亲们~~~这样营养不良的状况大概还会持续半个月左右,其间我尽量更,鞠躬!~ ------------ 65青蛇·十 {青蛇·十} 桂竹编的篮子,用一方精致的丝绣帕子盖住了,水葱般的玉指轻轻掀起一角,裹得碧绿精巧的粽子就出现在眼前。 师苑忍不住叹一声,看向白素贞的眼里满是赞赏:“你这媳妇倒是做得贤惠。” 白素贞挑了一只粽子,细心地剥开放到碟子里,推到师苑面前:“我也是第一次做,不晓得咸淡掌握得怎么样,不嫌弃的话妹妹替我尝尝?” 师苑执了筷子低头看那粽子,是油亮喷香的松仁咸肉粽。她因早上已经吃了个甜粽子,现在正想着要换换口味,心中很是欢喜,筷子微动夹了一块下来,还散着些些热气。 “也不知道妹妹究竟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所以都包了些。”白素贞盈盈笑道,“那四角的是咸的松仁肉粽,三角的是甜的八宝蜜粽。”顿了顿,“虽说端阳对于我们妖来说着实不好过,但这凡人的节日光瞧着就很热闹,总想着要做些什么来应应节……”又笑起来,“妹妹还等什么,快尝尝罢。” 师苑应了声,将粽子放进嘴里,只觉咸香鲜美,带了点粽叶的清馨。细细嚼来,不肥不腻正正好。 “怎么样?”白素贞含笑问道,师苑忙不迭地点头,她又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放到师苑手边:“既妹妹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 把杯子里的水尽数喝掉,师苑才缓过来,嘴里满满的都是粽子的味道。 白素贞看着她的样子,轻笑出声:“妹妹还真是不同。” 师苑扬起眉:“如何不同?” “你的身上没有妖气。”白素贞眉眼微抬,语气直接,“按理说你也不过三百年的道行,比之小青仍犹不及,奇就奇在你却没有丝毫妖气。”她的手里拈了一把异色影花藏香细扇,慢摇轻挥间风情依依,“不过修行这种事,个人各有福缘,我自也不便过于询问。妹妹能有此际遇,当真是命好。” 师苑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就笑笑而过。 白素贞手里的当真是一把好扇,白玉扇骨打磨得温润细腻,在她修长的指间莹莹生光,师苑不吝赞美:“好漂亮的扇子。” 素贞垂眼看了看,漾起来的笑意是不加掩饰的喜乐:“是相公送的。”顿了顿,又在笑意间加了句,“我们蛇族天生贪凉怕热,相公他见我最近精神不佳,特地选了这把扇子送我。” 师苑斟酌半晌,终究是攒出一个笑:“看来你过得很好。” 白素贞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太阳渐渐爬上当空,虽师苑身上只剩两成妖气,端阳对她影响不大,但因着天地间阳气极重,不免有些犯困。 师苑正想着要不要再吃个粽子,就听白素贞幽幽开口道:“我怀了他的孩子。” “……”师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想明白她说的话,好半天才从嘴巴里挤出个“啊?” 白素贞的视线移过来,眼底隐隐有水波潋滟:“我怀了他的孩子。”她重复,面色平静,“许仙的孩子,一个凡人男子的孩子。” 师苑知戏文里白蛇与许仙的的确确生了一个儿子,而且这儿子还很会挑时辰地在水漫金山之时诞了下来。 “恭喜。”她看着面前手握细扇的女子,笑起来,“你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白素贞摇了摇头,眸中晦暗不定:“我不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会是什么样子……”她直直地看着师苑,语气有些急促,“一个人一个妖,会生出来什么呢?到底能生出来什么呢?” 师苑宽慰道:“你莫要想太多。”想了想又添了句,“你自与许仙成亲以来,赠药施医广积仁德,这孩子定能得善报。” “善报?”白素贞低头把玩着扇柄上的络子,“只怕我私与凡人结亲,早已造下罪孽。” 师苑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忍不住靠在桌边伸出手来支着,这端午果然阳气重,身上懒懒的连话都不想说。 “我只求我的孩儿别入妖道,安安生生地做个人,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岂不是好?”迷迷糊糊之际,只听得白素贞叹息般说道,“只要能让我儿入了人籍,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师苑原想开口再说几句抚慰的话,眼皮一沉就失去了知觉。 师苑醒过来时,只觉浑身酸软没有半分力气,她下意识地要去动动手脚,却发现自己竟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棵树上。她心中一凛,脑中清明起来。 头顶一弯娥眉月,周围隐约有虫鸣。借着清浅月色,她瞧清自己现下竟是在一处林子中。她又是一惊,用力挣了挣,岂料身上的绳子捆得极紧,那绳子在月色下发出妖异的光,师苑哀怨地发现这绳子居然是锁妖绳。 五月初五,妖族不宜出行不宜嫁娶不宜乔迁,万事禁忌。 师苑惆怅地望了回天。 到底是谁把她捆到了这里,难道是客店里的老板发现了金叶子的事?可老板如果真的发现了,按照凡人的做法不是应该直接报官府的么?又把她绑来这荒郊野外的做什么?难不成那老板还发现了她是妖不成,否则哪来的锁妖绳? 师苑眼皮突的一跳,想起很多戏文里一些黑心老板将姑娘家卖给青楼的段子。 看那头顶弯月的位置,算来端阳仍未过。再加上身上这条要命的绳子,师苑不无哀伤地发现自己最近的运气真是背得很。 她正自怨天尤人,耳边听得有说话声渐渐近了。 “那梨妖何时醒?”沙哑的男声,听着略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不知道。”有人应了声。 师苑的掌心沁出了汗。 “道长给我的药已经按照吩咐尽数下了,想来应该也差不多快醒了。”那人又加了句。 微风拂过,树叶飒飒。两道人影自树丛间缓步走出,迎着月色而来,师苑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着向她走来的白衣女子。 白蛇素贞。 “呵,这梨妖醒得倒快,也好,省却了我一番功夫。”另一人自暗影间走出,破破烂烂的道袍,灰白浑浊的眼球嵌在眼眶里一动不动,师苑看着那道士手里的拂尘,忽而一笑。是了,可不就是白蛇刚化成人形那日遇上的瞎眼老道士么。 “梨妖!你笑什么,死到临头还笑得出!”老道士一掸拂尘,呵斥道。 师苑不理他,歪着脑袋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白素贞:“白姑娘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许是因衬着月色,白素贞原本就很白皙的脸色愈加剔透,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是看了师苑一眼,垂下头去。 老道士插嘴道:“梨妖,你且不要再问,贫道今日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小妖,望你下世好好投胎!”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就要贴上来。 师苑轻笑一声:“臭道士,你当我如此好骗么?你若真是正正经经要替天行道,何不光明正大来收我?”顿了顿,“也是,你本事低微当然打不过我,所以挑了端阳这一日。可是又费那心神把我移来此处作甚?在客店就把我收服岂不是省事?” 瞎眼老道被她一通抢白,一时竟接不上话。师苑仍是转过视线看着白素贞:“我原想着自己虽与你没什么交情,但好歹也是出手帮了你几回,倒没想到栽在你手上,难道果真蛇性寡凉不成?” 白素贞霍然抬头,脸上一丝血色也无,良久良久方才听她开口道:“是素贞对不住你,师苑姑娘。” 师苑又笑:“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又是包粽子又是献殷勤的,我现在可不是要听你一声对不住。” 白素贞低下头去,面目隐藏在一片暗/色中,看不清表情。她抬手轻抚自己的腹部,语声幽幽:“我跟你说过,我怀了孩子。” 师苑不接口,等着她说下去。 “我很怕把他生出来,却不能给他一个好的身份……”她抬起头看着师苑,“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为妖啊,他怎么能够做妖,他应该是个平凡快乐的人,健康地长大,然后娶妻生子,生老病死。他不应该背负妖的命运,他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娘亲是妖而被人界抛弃呢?” 师苑忍不住开口:“可这又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瞎眼老道阴恻恻地笑了几声,“你这梨妖身上不带妖气,是难得一遇的仙胎,只要白蛇取得你的精元,她生下来的孩子不要说入人籍了,就是想要入仙籍也未尝不可。” 师苑努力压下一口气:“我倒没想到自己这么有用。” 瞎眼老道士又笑起来:“你既不知好好利用仙缘,何不乖乖将精元引出来成全了白蛇?” 师苑也笑:“臭道士,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么好心去助白蛇?” 瞎眼老道脸色倏变,斥道:“妖孽!贫道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既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两指夹住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白蛇!你怎的这般蠢钝!这臭道士会是那么好心的么?你千年修为难道还勘不破业障因果,非要做出这等糊涂事?”师苑气急,看着白素贞连声喝道。 白素贞身形一晃,退开几步,捂着胸口无力道:“师苑姑娘,是我对不住你。你那精元我只借用一下,待得我孩儿出世便还回你元身,素贞自会好好送姑娘入轮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刷了十分钟,终于后台蹦出来了o(╯□╰)o多日不登陆,jj还是那么调皮傲娇~~ ------------ 66青蛇·十一 {青蛇?十一} “……汝急速去,急急如律令!”瞎眼老道念完咒语,黄符自他指间跃出,在半空中结成一张法网,将师苑困入其中。 师苑眯起眼睛,只见白素贞白衣白裙在风中猎猎翩展,月华流转,如一池清水涟漪。 白蛇,在这一场风花雪月里算尽机关耗尽心思,可最后呢,又得到了什么?即便是千年道行,情之一字栽了便是栽了。 栽进去了都和这世间女子一样,傻得很。 符咒压过来时,师苑身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纸上的朱砂符咒劈头盖脸地兜下来。 师苑原想着自己先前为狐妖所掳,千钧一发之际手上的天算和伞还能救自己一命,此时看着符咒罩下来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盼望着还能再死里逃生一次。但她独独漏算了一点,狐妖那次她身上没有锁妖绳,三百年的道行存在体内,即便她自己无意为之,还是能催动神器,可现下端阳尚未过她又被牢牢捆着,腕间的珠子怎么也不可能自己就开了眼感知到她的处境是怎样一番凶险情状的啊。 金光灼灼,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耳边甚至还能听到符咒打在身上穿骨而过的声音。瞎眼老道急促地笑了声,带了十足的狂喜。 这老道虽眼瞎,却委实是个厉害角色。师苑想起那日为助白蛇逃走,还与他胡言乱语了一番,彼时他看着深信不疑,指不定当时就已经看穿了她的真实身份。 若真是那样,这老道一直隐忍不发,城府心计之深勿需多言。而此次特地挑了端阳之日和白素贞联手来取师苑的精元,若说只为白蛇的孩子,谁会信?除了那个已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白素贞,还有谁会信! 眼前景致慢慢涣散,恍惚间可以看见老道脸上还来不及掩去的贪婪,白素贞始终低着头,白色的身影淹没在一片暗影中。 师苑在脑中快速回想了一遍在此处的时日,惊觉除了吃喝玩乐――准确地来说是靠着障眼法骗吃骗喝之外,竟没做些什么正经事。别说至情至爱了,连个像样点的男子都没遇上过。当然,师苑考虑了一下,如果法海和尚立马还俗的话,单单看着还是很出众的。 她正自胡思乱想,忽听一声尖利的叫声,头顶金光灼灼的法网漏开一条细缝,紧接着浮在半空的符纸纷纷掉落在地上。 师苑一口气堵在胸口,脸上殊无血色还好终究是缓过来了。只见一团雪白吊在瞎眼老道的手指上,蓬松的狐尾晃啊晃,黑如晶石的眼睛扑闪又扑闪。 “哪里来的小畜生,还不快松口!”瞎眼老道边喊边跳,却怎么甩也甩不掉紧紧咬着他手指的小白狐,“孽畜!”老道狂怒,另一只手从背后抽出桃木剑。 桃木剑砍下去的瞬间,小白狐清冉“嗷呜”一声松了口,远远跳开几步对着老道呲牙咧嘴。 “小媳妇,这丑兮兮的干瘪老道占你便宜了没?” 师苑生生按捺住把他摁倒在地上暴打一顿的冲动,转口道:“你能不能先把我解开?” 清冉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笑嘻嘻道:“小媳妇,这可不是你相公我无能,干瘪老道的锁妖绳还是有些效用的,我可不敢碰。”顿了顿,叹了声,“唉,要是我的姥姥媳妇还在的话,这老道的破绳子哪还困得住小媳妇你呀,我的姥姥媳妇虽然看着凶巴巴的,待我却好,我要开口让她救你,她就一定会……” 师苑忍不住想要打断他,却听老道幽幽开口道:“百年小白狐……呵,道行不高胆子倒不小。”边说边从袖中又摸了张符纸出来,嘴角的笑意更深,“今日真是走运,既然你巴巴地送上门来,好事成双,贫道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口中轻念,朱砂符咒自黄符纸中跃出,径直围向清冉。 师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清光在月色下铺展,去势凌厉地切开周围的符咒。 动手的是白素贞,她的剑握在手里,如一泓秋水。 衣带轻扬,剑气清冷。她执剑盈盈站立,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 “白蛇!”老道惊怒,“你这是要帮这两个小妖?” 白素贞极轻地摇了摇头:“我只帮你一回,拿走你答应我的东西。至于这小白狐,尚未长开不足为患,还请道长网开一面。” 瞎眼老道冷笑道:“白蛇,我是答应了要帮你取这梨妖的精元,只不过现下是这白狐来捣乱,我要收他你阻挡不了。”短促地笑了笑,“贫道与你,只有交易,没有交情。你若要帮他,就是与我为敌,那么梨妖的精元你想都不要想!” 白素贞霍然抬头,月色下的脸苍白得有些骇人。她缓缓移过视线,看了眼师苑,又立马移开,手中的剑慢慢垂下。 师苑知白素贞此时心智已乱,她怕自己的孩子是妖,担惊受怕患得患失,这老道就是利用了她这一点,才把白素贞拿得牢牢的。师苑虽不怎么喜欢清冉小小年纪就一副风流花心的浪子样,但方才若不是他破了符阵,这时候保不定她已经魂飞魄散了。不管怎样,也不能连累了他。 “小白狐,你还不快走?”师苑回头,却发现清冉已经变回了人身,好整以暇地席地坐了,手里抓了一把葵花籽,津津有味地嗑着。 “别这么看着我,虽然你是我媳妇,但我也是会脸红的。”清冉把瓜子壳随便扔在地上,絮絮叨叨念着,“我当然不能走了!我媳妇在这儿,我怎么能先走呢?” “一个都走不掉!”老道笑道,“放心小白狐,贫道自会让你和你的媳妇在一起的。” 清冉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你这老道长得虽不中看,心地倒好。”偏着脑袋看向白素贞,“漂亮姐姐也不用费心了,我就喜欢和我媳妇在一起……” 林中忽有环音飘飘荡荡地传来,白素贞脸色一变,老道虽是眼瞎耳朵却比常人更好使些:“和尚!” 伴随话音,一身素白僧袍的年轻和尚踏月而来。衣袂翩翩,佛性超然。他自月影中眉眼轻抬,明明眼中古水无波,偏偏教人心生寒意。 他的目光落在师苑脸上,又看了眼兀自嗑瓜子的小白狐清冉,最后停在白素贞身上,竟没看那瞎眼道士一眼。 “法海,这两个小妖我已决定要收,我虽敬你功德无量,但先来后到的道理和尚应该懂得。”瞎眼老道傲然开口。 红漆禅杖在地上一顿,法海径直走到师苑面前,从容地随便一扯,锁妖绳颓然落在脚下。师苑体内仍留着老道下的药,修为一点不剩,此时突然脱困,顺势就朝前跌去。 却被法海伸出的手轻轻托住,师苑抬头正好撞进法海的眼底,她轻轻笑起来:“和尚总是到的刚刚好。” 法海收回手,没有接话。 瞎眼老道听了师苑这句话已经猜出了几分:“法海,你这是什么意思?” 法海看都不看他,淡淡道:“梨妖收不得。” “收不得?”老道冷笑起来,“贫道捉了这么些年妖还没听说过有妖是收不得的!除非……”又笑了笑,“贫道眼睛不好,看不到这梨妖生得什么模样,和尚就不同了,想来是妖长得就不会差……” 老道还没说完,只听红漆禅杖在地上重重一顿,环音震耳。法海眉目凛凛,眼底已有滔天怒气层层堆积缭绕不开。 “干瘪老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小媳妇长得好,当然人见人爱,可惜你目不能视,不然你铁定也下不去手收了我媳妇,可惜啊可惜。”清冉扔了手里剩下的葵花籽站起来,“回家睡觉去咯!”三步并两步走到师苑面前,仰起头笑吟吟道,“小媳妇要不要跟我回去……”脸色一变,一把抓过师苑的手臂,挽起袖子。 艳红的一道道血痕密密地爬满了整个手臂,在清冷月色下说不出的诡异可怖。清冉“哇”的一声叫出来,法海闻声回头,看到师苑的手臂眉头紧皱,冷声开口:“道长这法子未免太阴毒!对付个梨妖竟也值得道长这般苦心,把化血蛊都用上了!” “化血蛊?”那道士一愣,“是那擒妖秘术化血蛊?”笑了声,“我虽极想得到这梨妖的精魂,但也犯不着堵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难道说……” 师苑已经猜到瞎眼老道接下去要说什么了。这化血蛊她也听说过,这是一门极其阴毒的擒妖术,施法时以施术者的血为引,种在对方体内,逐渐侵蚀魂魄。蛊虫自宿主身上收回时,宿主的修为便尽数到了施术者手中。只是这邪术阴毒在于蛊虫一旦催动就需宿于体内,若一时无法寻到新的宿主,蛊虫便会吞噬施术者。 自古以来,所有化血蛊的施术者,无一不是死在自己的欲念上。 瞎眼老道犯不着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那么急于散尽师苑的修为以便取得她精元的,只有一个。 师苑看向一旁婷婷立着的女子,月色下她衣襟翩飞,脱凡绝俗不可方物。 “只要能让我儿入了人籍,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是啊,她曾这么说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1、下周正式进入考试周,所以亲们允许我停更一个礼拜吧,下下周开始恢复更新~~ 2、青蛇卷应该还有一章,本来打算今天完结的,可惜真的来不及了,期末才开始预习的人桑不起~~~~(>_<)~~~~ 3、本来说的下一卷是少包3的同人,我是打算再写一卷陆小凤的,所以你们是想先看梨子嫖公孙公子还是叶城主啊? ------------ 67青蛇·十二 {青蛇·十二} 师苑醒来的时候,睁开第一眼看到帐顶绣着的繁盛梨花。这是她住进这客店之后,差小二去置办的,极其精致的绣工在上好的纱帐上铺开,宛如这烟雨江南一般多情妩媚。 西斜的余晖从雕花木格窗外落进来,罩在窗下白衣小童的身上,他正逗弄着鸟笼里一只斑斓的大鹦鹉,另一只手里抓着葵花籽,时不时剥了几粒扔进笼子里去,惹得那只鹦鹉上蹿下跳。 “大肥鸟,快说狐狸清冉比那臭和尚法海帅!” “大肥……狐狸……臭!”鹦鹉一双黑豆子般的眼睛盯着清冉手里的葵花籽,清脆响亮地挑了那句话里最关键的三个词出来。 清冉气得不轻,把手里的葵花籽磕得咔咔响。师苑轻咳一声,清冉听到动静回头,看到师苑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不由退了半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小媳妇?”师苑眼前一花,清冉就已经扔了手里的葵花籽扑了过来,“小媳妇呀我的小媳妇,你终于醒了啊!你相公我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腰身都瘦了好几圈……” 师苑将他从怀里拉出来,抬手挽起袖子。 密密麻麻的血痕从白瓷般的肌肤下印出来,交织缠绕,很是骇人,手肘以下几乎已经看不到原来的皮肤。 “别看了别看了!”清冉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将袖子放下来遮好,“臭和尚已经帮你寻药去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到时候我的小媳妇又是水灵灵白嫩嫩的天下第一大美人!” “臭和尚?”师苑捂着胸口,先前被那瞎眼老道的符咒穿骨而过,又中了白素贞种下的化血蛊,现下她的身子已经是空落落的一副皮囊而已,不仅修为半点不剩,连说句话都隐隐地疼,“你是说法海?” “是啊。”清冉懒洋洋地应着,“哪个和尚不是慈眉善目的,你还见过哪个出家人和他一样成天臭着一张脸的,不是臭和尚又是什么?”说着又凑上来,“和尚是臭和尚,不过相公可是香喷喷的。” 师苑忍无可忍,直接拎起他的耳朵将他扔到床下。清冉在地上滚了几圈,看着师苑一双眼睛眨啊眨地泛出了泪光:“人家这几天日日夜夜守在你床前寸步不离,还低声下气地求那臭和尚治你,你倒好,一醒来就打自己的男人,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女的像你这么硬心肠……” 师苑刚想说话,一口气堵住,撑着床沿挖心挖肺地咳了几声,清冉倒不哭闹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动作端的是利落漂亮:“臭和尚说了,要你静养,我也不吵你了。”蹦跳着提了鸟笼跑到门边又顿住脚步,“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啊,对了,你要不要喝点汤?姥姥说过的,女人嘛,喝汤最是美容养颜的了。”指了指那只斑斓的大鹦鹉,“正好有现成的食材,鹦鹉汤怎么样?想来是不错的。” 说完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蹦蹦跳跳走远了,师苑还能听到那只鹦鹉响亮反复地说着“狐狸清冉比臭和尚法海帅!狐狸清冉比臭和尚法海帅!” 师苑靠在床榻上,将手臂抬到眼前,慢慢地撩起袖子。这化血蛊果然不负其名,阴毒狠辣,即便是她自己看了,也几欲作呕。不过看这样子,血痕蔓延到手肘就不再往上扩散,应该是被法术给封了。另一条手臂上倒是没有任何蛊毒迹象,天算幻成的珠子在腕间莹润生光。师苑安心不少,看天算的样子,再没几天她就能回去,只要在这几日内化血蛊没有要了她的命就好。 她的视线落在房间中央的花梨木圆桌上,桂竹编的小篮,上面盖了一方精致的丝帕。“我来送些粽子给姑娘,我自己包的,也不知合不合妹妹的口味。”那个艳可倾世的千年蛇精,长袖轻掩水眸流盼,葱段般的手指送上的,却是猎杀同类的擒妖秘术。 佛说,诸烦恼生,必由痴故。白蛇素贞,只因对这一份情太过痴妄,所以步步算计小心翼翼,不敢错走半步。 师苑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白素贞的人身,她正凭窗而望,临水的窗下袅袅婷婷走来谁家姑娘,姿容绝色? 素白罗裙,裙裾如摇曳盛开的花,腰肢轻摆,舞开万千风情。一路缓步而行,手里捏着的一把素绢湘妃竹的合欢扇,慢摇轻挥,清风徐来,媚眼含春,巧笑嫣然。 那样好的女子。 明明是那样好的女子,明明戏文里的白蛇素贞,本不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她应当是拂过人间不留痕迹,可是偏偏让她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了那个叫许仙的男子。许配的许,神仙的仙,多好的名字,多适合刚幻成人形对情爱之事还抱着无限幻想的白蛇。白素贞的这一场情,像是西湖边上的餐馆里,那绵甜的桂花栗子羹。肚子空空的她尝到了那一点甜,觉得实在是千年之中最妙的味道,她喜欢这样的甜,所以想要更多,甚至想要全部。 这一场情她不后悔,那戏文里的白素贞即便被压在雷锋塔下,仍是有过往种种可供回忆。只是这一次,白素贞的欲念因自己的孩子而恣意膨胀,又被奸邪小人一番挑拨,终是走上了弯路。 其实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她在这一场情爱中,始终都放不下,始终都执念过深么? 魔障心生,执念为引。 这一点,白素贞勘不破,她自己又何尝明白了? 师苑缓缓送出一口气,那条布满血痕的手臂上,依稀可辨一道浅浅的伤。她慢慢抚上去,倦极一般闭了眼。 一连几日,师苑的身子都不见好转,清冉寸步不离陪在左右。师苑原本对这个色迷迷的小白狐没什么好感,现在却觉得他除了嘴巴上喜欢占些小便宜之外,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清冉成天嘴里念叨着法海怎么还不回来,师苑心里明白要解这化血蛊恐怕寻的药没个几百年的灵气是不成的,法海居然会替她治伤,这倒是出乎意料。师苑下不了床,每日便是对着手腕里的天算,盘算着回去的时间。这化血蛊是下在她原身里的,想来即便是回去了,也得带着这蛊毒回去。无论怎样,也比客死异乡的好。 这么一想,师苑不由起了几分悲凉之意,瞧着也就更憔悴了。 这日夜里,月色明亮。对面榻上的小白狐清冉已经睡着,呼吸均匀,一条蓬松的尾巴时不时地在半空挥几下。师苑迷迷糊糊刚要入睡,忽有所感睁开眼来。 纱帐之外,借着投进来的月华,隐约可见一个人影。隔着这床帐,仍能辨得婀娜体态。师苑刚要出口,那人虚指一划,纱帐向两边分开。 她的脸淹没在暗影中,只见身影一动,她跨前半步,仍是那绝色的眉眼,却已不如初见时的明媚,敛着吹不去散不开的愁,宛如堆云叠雪。 师苑忽而笑了笑:“白姑娘深夜造访登堂入室,这可不是人间的规矩。” 白素贞看着她:“我连妖道都不守,更何况人规?” 对面睡着的清冉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过身来,眼睛仍闭着。 师苑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我若说你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你的儿子乃文曲星转世,自会入人籍,而且日后还会大有出息,你信不信?”说完自己先摇头笑起来,“算了,你肯定是不会信的。” 白素贞点了点头:“我不会信,师苑姑娘,我白素贞修炼千年,千年以来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天道的事,这一次,我不能有半分差池。”低下头去,握紧手里的剑,“我和他的孩子,不能有半分差池……”边说边将手里的剑慢慢举起来。 “小媳妇,快点给相公我捏捏脚!”小白狐清冉忽然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师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没跳起来白素贞就并指凌空虚划一着,结成了一张透明结界,清冉冷不丁撞在上面,把粉雕玉琢的一张脸都压扁了还是冲不过来。 师苑笑了笑:“这样也好,免得误伤了他。” 白素贞再次举起剑,师苑躺在枕上闭了眼,耳边还能听到清冉一次次撞上结界的闷响。剑光一闪,在落下来之前她听见白素贞说:“我和许仙的情始,我曾问过妹妹那一场雨来得好不好,你告诉我无谓好坏,但求不悔。我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后悔。我欠你的,是再也还不清了。” 腕间的珠子骤然发热,在森冷的剑气压进胸口的那一瞬间,她忽听得房门洞开,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呼喊,带着淡淡檀香。 “梨妖!” “梨妖,这次我就放了你。你要是一心向善便罢了,你若为恶,本座第一个来收你!” “梨妖,你本性不坏,切莫因蝇头小利而走上歧路,万灵皆有业障因果,你好自为之。” “梨妖,我要助你修行。” 如果和尚还俗,倒还真是个如意郎君呢。 在最后一丝清明消失前,她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1、是的你没有看错,这意味着青蛇卷还要有一章才能完结,我果然一直对自己过于乐观o(╯□╰)o 2、这个礼拜几乎没用过电脑,但因为上一章问了各位下一卷楠竹的问题,所以周三的时候用手机刷了下后台,打算看看有没有人回复,我也好做个思想准备,自然一打开就看到了文下的局面。我08年开始在jj发文,一直是个真空,真空到半点痕迹也没有,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在躺着中枪了o(╯□╰)o ------------ 68青蛇·十三 {青蛇十三} 薄雾褪到脚边渐渐散去,眼前花繁春浓,绿柳笼烟,一条长长的花/径铺开在师苑的面前。拾级而上,零落盛开的文殊兰隐没其间,单单看着,便可知花香馥郁,可是她闻不到。 哪怕是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那招摇热烈的花骨朵也是不能,手指穿过花叶,只捞到一片虚无。 顺着花/径石阶往上去,是一片桃花林。脉脉桃红,宛如烟霞,衬得那一方碧天也带了几分娇娆。 一路穿花拂柳,走过百来级石阶达到那十里桃花林,不想曼妙桃夭之下,静静睡着一个少女。 眉如黛,发未挽,靠在一棵桃树之下,睡得正熟。白衣白裙散在地上,簌簌落了几瓣桃花在上面。 师苑看得呼吸一滞,却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这个睡着的少女,竟有着和她十足十相似的面容。 清风拂过,十里桃林嫣红绰约。那少女于睡梦中呢喃一声,微微侧过身,眼睛仍是闭着,眉尖微蹙。师苑刚踟蹰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犹豫着开口第一句话该不该说“哇,这么巧,你也长这副模样?”,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迤逦而来。一回头,正看见一个身穿蓝袍的男子擦过她的身侧,师苑心下一惊,一低头正看见男子的手臂穿透她的衣摆。 男子恍若未觉,师苑眼皮子一跳有些缓了过来,她试着往前跑了几步,故意踏出大动静,而那与她想象的少女和男子都毫无反应。她心中略定,明白这二人应是看不见她的,于是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男子在少女面前顿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她。师苑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索性在一旁蹲下来看着这两人。 即便是离得这么近,师苑仍瞧不清这男子的容貌,像是隔着一层雾,怎么瞧都瞧不清。只隐约觉得,应是极俊美的一个男子。 又是一阵风拂过,带了几瓣桃花晃悠悠地落下来,不偏不倚沾在少女的额际,像是精心描好的花钿。 男子弯下腰去,伸出手似要替少女把那花瓣拂开,手伸到一半被抓住,原本闭着眼看上去睡得正香的少女霍然睁开眼。 她眨眨眼睛,认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笑起来:“神君这是做甚么?帮我赶蚊子么?” 男子没接话,抬手取走她额际的桃花。刚想垂下手又被抓住,他挑眉看着仍旧躺在地上的少女,目光柔和。 那少女坐起来,落在衣服上的花瓣掉在地上,她垂眸看着男子指间的那瓣桃花,攒出一个比花更娇艳的笑来:“我记得我说过,神君这般温柔地对每个人,可不是一件好事。”顿了顿,有些不在意地理了理散落的发丝,“会有很多脑子不清楚的,比如我,巴巴地自作多情一番呢。”抬眼看着男子,笑意未达眼底,“平白无故让别人起了这心思,自己还能全身而退,神君应该很有成就感吧?” 男子柔柔地看着她,刚要开口说话,师苑眼前飘下几点桃红,视线一晃,惊得差点下巴掉下来。 那和她长着一张极为相似脸庞的少女竟然直接扑到了那男子。师苑托着自己的下巴,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 她看着酷似自己的少女压在男子身上,突然有些不忍看下去。 “神君明日便要大婚,不如趁现在了却我一个心愿,也不枉我对神君一场单恋,如何?” “你想要什么?”师苑第一次听到这个男子开口,有些低沉但绝对是悦耳的声音响起,“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 那少女轻声笑了:“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神君明日不要成亲你也答应?” 男子微微蹙了眉,目光仍是柔柔的:“别胡闹。”这么轻声细语地听来,像是有几分宠溺。 “呵。”少女又是一声笑,“好啊,我不胡闹,你放心,我要的,神君一定能办到。”最后一个字只说了一半就没声了,师苑刚垂下去的手又抬起来托着自己的下巴,眼前这个酷似自己的少女,竟然在扑到一个男子之后,直接就亲了上去! 饶是师苑借由神镜天算一番游历,也对这少女刮目相看甘拜下风。 没有过多纠缠的一个吻,师苑刚想换个角度好好观察一下男子的反应,少女就撑起身子坐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男子看着还没回过神,一贯淡漠温和的眼里有几分迷茫。 “神君。”那少女回头,笑靥如花,把身后的桃/色堪堪比了下去,“后会无期。” 少女的声音还未消散,师苑脚边忽堆起雾霭重重,顷刻间将她围拢起来。她只来得及看见桃红绕着树底下两人扬扬洒洒,蔓延出满目绯色,浓雾压上来,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师苑睁开眼,便看见帐顶绣着的浅浅梨花,却不是镜中客店中的那一顶帐子的花/色,而是碧虚观中她自己房内的梨花帐。 晚霞透过木格窗落进来,师苑撑起身子,一垂头看见手臂上已经没了化血蛊的痕迹。她心中欢喜,想不到天算竟有如此妙用,穿一穿,百病消。 下了床,脚步有些虚浮,她现在体内空空的,没有丝毫修为。师苑慢慢走出房间,沿着游廊往前面走去。这碧虚观的后院是住所,前面则是正正经经的道观,平日里也有些信男善女,特别是青崖子道长的狂热追随者会跑来求求姻缘什么的。 师苑走进前殿,远远地看到里面站着一个人。 “小道,我有事问你。”师苑走过去,没了修为只走了几步就有些喘,“我身上怎么……” 话到一半生生咽了下去,面前的男子不是青崖子。 那人略略抬了眼,样貌颇俊彦。他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签文递给师苑。 师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鱼沉雁杳信自稀,望断关山不见回。一曲相思为君载,始知情深不自知。” 师苑将签文递回去:“这签文我不会解,公子还是等青崖子道长来解罢。” 那人没有伸手去接,只淡淡地看着她。师苑好脾气地把手一直举在那里,等了半晌那人还是不接。 师苑刚要开口说话,沉稳的步子自身后响起,然后一只手抽走了师苑手里的签文。 “善人不该来求姻缘。”青崖子看了眼那人,道。 “为何?” 青崖子含笑看着那签文:“鱼沉雁杳,望断关山。弱水替沧海,相思寄巫山。” 良久,那人才收回目光,自青崖子手中接回签文,收到袖中。师苑看那人的样子,觉得他定是受过什么情伤,自己也不方便呆在原地,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不经意地一回头,正好撞上那人的视线,师苑一愣,再看时又发现那人的目光像直接越过她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瞧着寂寥孤清的模样。 青崖子踱到师苑房间的时候,天算刚恹恹落入师苑手中,她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青崖子走过去,正好瞧见尚未完全暗掉的镜子里,是一片湖水。 “哎呀,快让为师看看,我的乖徒儿这一去又是胖了还是瘦了?” “小道。”师苑看着他,“我身上半点修为都没了。” 青崖子一拍脑袋:“徒儿不说这事我还忘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你刚回来就沉睡不醒,气息又不稳,为师就暂且先封了你的修为,免得灵力乱走,白白折损了。”边说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赤红的丹丸,“把这丹丸吞下去,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恢复了。” 师苑垂眼看着那丹丸,没有动。 “要是我的徒儿半点修为都没了,那我青崖子岂不是丢脸丢大了?为师还怎么在这六界中混下去?”青崖子乐呵呵道,“这几次下来,你身上的妖气算着也应该只剩一成了。乖徒儿好好努力,定能成大器……” “小道。”师苑突然出声打断他。 “嗯?” “这丹丸太大了,一般茶水恐怕送不下去。” “所以?” “所以你还是给我取一壶锄河来吧。” “……” ~~~~~~~~~~分割线~~~~~~~~~~ “姑娘,蒸蟹要来一盘吗?”小二殷勤地推荐,“西湖里的蟹,好吃着呢。” “娘亲,你在做什么呀?”隔壁桌传来脆生生的童音,师苑看过去,见是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那母亲自发间取了根银簪子下来,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蟹壳子,瞧那样子,是将蟹壳里的一层薄膜给翻转了过去。 “你看,这像什么啊?”那妇人把蟹壳放到孩子面前,笑吟吟地循循善诱,“像不像一个盘腿坐着的和尚?” 那孩子拊掌欢笑起来:“像啊像啊!真的是一个和尚!娘亲,这和尚怎么躲在蟹壳子里?” “阿宝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你娘亲给你讲的白娘娘的故事?”父亲接口道,“这和尚可不就是那法海吗?” “法海?”名唤“阿宝”的孩童仰起脑袋,一脸天真,“法海躲在蟹壳里做什么呢?” “那是因为呀,连天上的玉皇大帝都看不惯这和尚一味做坏事,还打伤了白娘娘。所以啊,阿宝以后要做个善人,不能像法海一样,不然玉皇大帝知道了,也把你关在这蟹壳子里……” 那汉子说得没错,法海最后是呆在了那蟹壳里,不是玉帝逼的,是自己投身入水。法海不是轻生,只是换了个地方进行修行,在那蟹壳子里最起码不会再撞上个不知好歹的梨妖。他与白素贞一战,将她压在雷峰塔下。大锣金钵罩下去的瞬间,化成原形的白蛇哀哀求饶,年轻的和尚眼中波澜不起:“白蛇,多说无益,本座断不会饶你。”顿了顿,目光悠远,“即便是让你灰飞烟灭,也是不为过!” 白蛇伏在地上,法海神色有些怔忪:“我只记得曾经有人跟我说我不懂情爱,不知真心的可贵,又说妖捧出一颗心,比凡人更不易。白蛇。”法海正色,“今日本座手下留情,将你关押于雷峰塔下,望你好自悔过。时机一到,你自能出来。” 一声巨响,塔身归位,白蛇素贞被压在塔下,靠着回忆度过日复一日。 许仙出了家,做了一名洒扫僧人,每日在塔前清扫。他还算有些良心,终究是没有完完全全背叛这段情。 法海纵身投水时,朝霞落在他不染纤尘的僧袍上。没有人看见这个年轻和尚的一举一动。师苑隔着天算,看着他的僧袍被湖水浸没,无端端地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是那样的超脱世外。 走出饭店,师苑缓缓往碧虚观走去。她漫不经心地抚着自己腕间的那道伤痕,想着也是时候忘记一些事了。 {青蛇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青蛇卷结束,感谢各位又一卷的陪伴~~本卷和还珠卷一样,严格来说只能算是过渡,毕竟梨子虽然无节操,但要让她马不停蹄立马和下一卷楠竹开始各种粉红我还是下不去手的o(╯□╰)o 下一卷楠竹是叶孤城,虽然我中意七童,但本着叶城主版本的已经构思得差不多了,为避免不靠谱的我卡文断更,所以保险起见,城主上吧!~ 恢复更新了,一周五更左右哟~~ ------------ 69陆小凤传奇·一 {陆小凤传奇} 曾经有人跟他说过,每把宝剑都有一个适合的剑鞘。他不以为意,直到某一天他再想起这句话,心中竟是无边柔软。 {陆小凤传奇一} 青崖子小道把那面镜子拿出来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师苑虽软磨硬泡哄得他把那天算神镜拿出来了,对于青崖子口中“能自由出入任意空间”的奇妙效用却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直到眼前缭绕的烟雾散尽,她睁开眼,触目是一片鲜艳的红。有一瞬间的晃神,然后就听到外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师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眼前是蒙了一层红纱。她刚要抬手取下,鼻尖闻到一股刺鼻香味,紧接着有人拉住她的手开口道:“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啊,这可不能揭,不能揭!”娇笑了一声,“这红盖头啊,得等着新姑爷来取下呢。” 师苑不负众望,直接拎出了对方话里的关键——红盖头,新姑爷。 “哎哟,我的姑奶奶!怎么就拿下来了!”喜娘急急道,“快罩上快罩上,别让人瞧见了!我的姑奶奶,你就再熬一会儿吧,瞅着这时辰,新姑爷也该到了。”说着又是轻轻一笑,“小姐别着急。”话音刚落,屋子里一片莺燕嬉笑。 师苑没接话,刚才那一下她已瞧清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情状。高台红烛,鸳鸯锦被,侍立在旁的丫鬟都是一身喜气洋洋的红,即便是她不谙世事,也知这番必是人间成亲时才有的情形。 敢情这天算神镜直接让她一过来就成亲了? 这倒也好,省了她很多力气去觅良人了。既然青崖子小道说是要她过来经历情关爱劫的,想必现下这一状况也是命中的定数。 她这么一思量,心里笃定不少,但有些话还是要问问明白。 “不知我要嫁的……是怎样的人家?”师苑也不清楚凡间的女子怎样说话才算得宜,斟酌了半晌,还是问了出口。 那喜娘想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娇笑开来,连带旁边的两个小丫头也笑。 “小姐这是高兴过头儿了吧?”又痴痴笑起来,师苑耐着性子等她说下去,“小姐要嫁的呀,是蜀中名门,唐家的大公子!都说唐家的这位公子不仅武功高强长得也好,的的确确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小姐嫁过来可不是前世修来的好福分吗?” 蜀中唐门?师苑搜肠刮肚想了想,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头,连带青崖子跟她说过的戏文里也没有提到过。但照那喜娘的说法,这唐家大公子应该是个不错的人物。 她便也就认了。 过不多时,有打闹嬉笑声渐渐往近处来,喜娘低声道:“姑爷来了。”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关了上去。 隔着一层红纱盖头,师苑隐约辩得有个挺拔的人影三步并两步向她走来。喜娘迎上去:“姑爷可教我们小姐一番好等。” 门外响起一片起哄声,师苑被噎得不轻。只听一道悦耳的男声盛开在耳边:“让夫人久等了。”说着,翩翩行了一礼。 外边又是一溜的起哄声,师苑一愣,觉得这唐家大公子倒的确温和有礼,隔着红纱盖头,依稀瞧着,似乎长得也不错,看来司命星君倒是够意思,安排了一桩好姻缘,说不定真是命中的良人。 她正自盘算着,也没听清楚外边吵吵闹闹说了些什么,喜娘又交代了什么,眼前一晃,盖头已经被挑了起来。烛光投入眼底,师苑微微眯了眼,头微扬,额际珠玉伶仃,穿着大红喜服的清俊公子看着她,没有说话。 师苑心中“咯噔”一下,她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模样,究竟是顶着自己原来的样貌还是索性换了副皮囊,如若换了,要是这唐家大公子认得出自己原来新娘子的模样那可怎生是好? 还没等她担心完,就听他幽幽道:“未曾料到,夫人竟是这般佳人,天仪何德何能,该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 “能得今日,本就是姑爷和小姐福缘。”喜娘端了合卺酒的银杯过来,“姑爷小姐喝了这合卺酒,从此患难与共,永不分离。” 唐天仪唇角含笑接过银杯,又将其中一杯递到师苑面前。师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唐天仪笑意更深,一身喜服衬得凤目修眉,气韵潇然:“夫人请。” 就在他仰头欲饮的当口,高台上的喜烛“噼啪”一声,烛影微晃,唐天仪神色一变,刷刷两声,几支箭从窗外射/进来,侍立在旁的两名丫鬟应声倒地。 喜娘惊呼一声,十分果决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唐天仪当机立断,将旁边高台上的烛火用掌风灭了,“莫怕。”在师苑耳边轻声交代了一句。 师苑应了声,她知但凡是武林世家,必定会有些死敌平日里闲来无事找找茬,没想到这唐家大公子的大喜之日竟也有人赶着凑个热闹。她默默盘算着,要是这唐天仪不敌,自己现下既然与他成了亲,危难时刻还是要帮一把的,免得一过来这里就成了亲不说,还马不停蹄地当了回寡妇。 又是刷刷几声,这次用上的居然是燃了火的箭,有一支恰好落在床帐上,须臾舔起火苗。师苑刚被唐天仪拉着退开几步,守在外头的敌手破窗而入。唐天仪将师苑一把推开,飞身迎了上去。 师苑目力甚好,将屋子里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她看得明白,唐天仪武功虽高,但抵不过对方人数众多,用不了多久,迟早是要败的。她刚想着要不要费点灵力出手相助,那晕倒在地的喜娘悠悠转醒,借着月色看清旁边蹲着师苑,忙一把抱住她的腿:“小姐,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师苑将她拉开一些:“想活命就别说话!” 哪知这喜娘惊惧交加,竟死抱着师苑的腿不放:“我上有老下有小,小姐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师苑没空理会她,加之此时房内月色朦胧一片混乱,只随口不耐道:“你自己快些趁乱逃出去罢。” “小姐……”喜娘的声音里有了哭腔,“瞧这阵势来的可都是亡命之徒,我这么出去,岂不是死路一条?小姐,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两人说话间,混战中的一个黑衣人总算是开了眼,察觉到这屋子里居然还有两个活人,正蹲在地上看着像是在谈天的样子。 这黑衣人恰巧在做杀手之前读过几年书,后来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已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因此比之其他只会打打杀杀的同行,还多懂些谋略。他一见师苑身上的嫁衣,便知这定是唐天仪新娶进门的妇人,心中狂喜,从袖中摸了一把毒针出来。 按照他的想法,他先干掉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唐天仪必定会心智大乱,如此一来,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要解决唐天仪还不是手到擒来? 其实原本他算计得极好,只是他高兴得太早,一高兴就在放毒针前吼了出来:“唐天仪!你还不停手!你新过门的媳妇就要死啦!”说着一扬手,一把毒针如漫天花雨尽数向师苑袭来。 师苑脸色微变,灵力凝于指尖,黛青发丝无风自动。许是被师苑身上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妖气惊到,一直在旁边哭哭啼啼的喜娘不再吵闹,只呆愣愣地看着她,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师苑身上。 宛如石破天惊,在师苑的术法掐成之前,唐天仪已经窜到那黑衣人身前,背对着师苑,双手飞扬,放出了一片乌云般的毒砂。 那黑衣人大惊失色,忙凌空跃起,身子轻灵如燕雀,却还是迟了一步。只听一声惊呼,月色下,那黑衣人抱着自己的右臂在地上翻滚,发出痛极的惨叫。右手原是他拿剑的手,此时剑落在一旁,他再也顾不上。 那些个与他同来的黑衣人见此番惨状,都停在原地迟疑不前,他们在江湖中已有些年头,自然知道唐门子弟的毒药暗器是何等厉害,更何况,刚才那毒砂应该就是传说中见血封喉的追魂砂。 “快将手臂砍了!小心毒性蔓延!”有个黑衣人出声提醒。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听到这话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拿起仍在旁边的佩剑,扬手一划。 血珠纷纷扬扬,唐天仪回身弯腰,将师苑护在怀里:“小心,他的血有毒!” “有……有毒?”一直呆呆愣愣的喜娘刚刚回过神,听到唐天仪的这句话,木然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见指腹上擦下来的血迹呈紫黑色,即便是压根不懂毒之人,一看也能知道定是中了毒。 喜娘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低呼,再次晕了过去。 那中了毒砂的黑衣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半截断臂落在不远处,紫黑的血迹蔓延了一地。丝绢燃烧后的气味和毒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张口欲呕。 “你先出去。”唐天仪直起身,眼睛看着对面的几个黑衣人,口中的话却是对是师苑说的。 师苑没动,唐天仪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拉起来:“这屋子小,夫人呆在这里,这些人可就尝不到我唐门毒药暗器的滋味了。” 师苑一想,这话也有道理,遂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嘱咐道:“如果打不过的话,就逃罢。” “……多谢夫人指点。” 作者有话要说:1、本卷楠竹是叶城主不变了,虽然第一章唐大公子夫人夫人的叫得很爽,但梨子可以赖账,因为她压根木有拜堂o(╯□╰)o 2、突然发现,本周榜单任务还剩六千,也就是说今天要三更……我去啊!这不科学!!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 70陆小凤传奇·二 {陆小凤传奇二} 因唐天仪先前露了一手唐门毒药的绝活,余下的黑衣人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苑拽着瘫倒的喜娘走了出去。 师苑原想着这么长时间唐家都没人来应援,定是外头也出了事,谁知拉扯着昏厥的喜娘走了半天也没遇上个人。游廊左右高高挂着两排红灯笼,照得亮如白昼。 原本喜气洋洋的花厅,此时竟也空无一人,独留两根龙凤高烛安静地燃着。一旁的紫檀木桌上搁着和田白玉的茶盏,师苑摸了摸,温的。 喜烛“噼啪”一声爆了个烛花,烛影微晃,这高阔厅堂之上,竟是说不出的寂静诡异。 她将喜娘在一处屋子里安顿好,就着屋子里的镜子照了照,发现仍是自己原来的样子,心中登时宽慰不少。不管怎样,若是跑进这镜子里就要成天顶着别人的皮相,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师苑刚除去头顶沉甸甸的凤冠珠玉,忽听到外头隐约传来低低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但师苑耳力好,大致辩了个方向就寻了出去。 待得她绕过游廊,循着一路芙蕖找到莲塘之上的水阁,□声愈发清晰。水阁中只悬了一盏红灯笼,原本垂挂着的碧纱落在地上。 在水阁的角落里,师苑找到了那个人。 浑身是血,看不清容貌,只剩轻微的呼吸,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师苑听不清楚,现下这状况又一片混乱,除了这个一脚已经跨进棺材板的人之外,她找不到其他人。 咬咬牙捏个诀将那人的神智稳住,不多时,那人悠悠睁开眼。 师苑很高兴:“你醒了?你能先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颈间一凉,一把分水小刃比上了她的喉。 “说!你是谁?”那人一手捂着伤口,血从他的指间渗出,师苑这才发现他的伤口居然还在流血,先前因他穿了身黑袍子,又恰巧这水阁里光线昏暗,所以并未瞧清。 师苑眼皮子一跳――黑袍子……难道说…… “好汉莫要妄动,扯到伤口可就不妙了!”师苑好心劝道,“不如先把这劳什子拿开,有什么话再慢慢说也不迟啊。” 岂知那人丝毫不为所动:“你是唐门的人?”急促地咳了几声,视线落在她的大红嫁衣上,霍然抬起头看着她,“你是唐天仪新娶进门的夫人?” 师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身上,暗暗后悔方才居然忘了把衣服换了。看这黑衣人的样子明显是唐家的死对头来着,唐天仪既然是唐家大公子,那如果换做是唐门的人必定不会直呼其名。师苑对自己的判断能力甚是满意。 也不知唐门究竟是哪里得罪这帮人了,不过对方挑唐家大公子成亲之日来闹事,结下的梁子想来不是小小误会。 师苑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那把分水小刃,寒光粼粼,一看便知是吹毛断发的利器。她因方才一不小心费了点灵力救了个敌人,现在已是懊恼不已,那青崖子小道定是因平日里她对他不甚尊敬,所以公报私仇,送她进天算时居然封了她一半的修为。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的七百年道行怎么就变成了六百五十年,那剩下的五十年到哪里去了,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青崖子说是她和山下的一只狐妖比美,结果比输了恼羞成怒,和那狐妖大打出手。狐妖打不过她,可是狐妖有一大票狂热粉丝,振臂一呼之下,那南山的豺狼妖赶过来将师苑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师苑重伤,折损了五十年的修为,脑子也变得不大灵光,把这段给忘了,顺便忘了自己重伤时青崖子是多么多么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云云。 师苑对青崖子说的这出故事很怀疑。 “你自己说,你跟狐妖比,谁更妩媚更有风情些?”青崖子将乌竹做的鱼竿搁在一边,支起一条腿仰卧在扶桑花丛中。 师苑默默在心中掂量了一番,想到狐妖那媚到骨子里的样子,闭嘴低沉不语。 青崖子继续启发她:“你再想,豺狼妖若是和你打一架,你打得过他么?” 那豺狼妖在妖界还是鼎鼎有名的人物,据说他每天早上鸡鸣而起,绕着整座南山晨跑三圈才停。师苑有幸见过一次,那豺狼妖的衣服很是紧身,清晰地衬出腹部整整齐齐的一块块肌肉。 师苑挣扎许久,最终幽幽吐出一句:“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这事就算是这么过了,只是师苑在心中打定主意,以后再见了那豺狼妖,有多远避多远。 总而言之,七百年的道行冷不丁变成了六百五十年,六百五十年还只留了三百年在身上,换做谁都会有个极大的心理落差。这就好比腰缠万贯的富商,突然有一天自家小老婆跟着别的小白脸跑了,顺带拐走了他一半的家产,即便这富商仍是称得上有钱人,但阴影总还是会有的吧。 师苑被这样的阴影笼罩着,对自己身上剩下的这点灵力真是珍而重之。这点灵力要护她周全直到回去那日,定然不能胡乱挥霍了。 “好汉有所不知。”她垂下眼去,将头压得低低的,“我的确是今日被唐天仪迎娶进门,只是……只是……”声音低下去,拉开袖子遮了眼,“我不是自愿嫁进来的,全是那唐家的人用强,逼迫我嫁给唐天仪,说……说要是我不从,就杀了我全家。”偷偷瞄了眼那人,狠狠心一不做二不休,“好汉!”双目含泪看着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把我救出去吧!这唐家人忒也冷血恶毒,只怕我留在这儿也不得善。” “哦?”那人盯着她,师苑咒骂一声,看来他受的伤还不算重,一声“哦”都能问得这么百转千回意味十足,早知道那点灵力就不花在他身上了。 “传闻唐家大公子武功高强一表人才,蜀中多少名门闺秀倾慕于他,我倒不知,唐天仪娶个妻还要用强逼的。” 师苑硬着头皮往下编:“这事牵涉到唐门秘辛,好汉自然不知。” 那人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别看唐家大公子长得是不错,可是就像那绣花枕头,外面再好看又怎样,里面实在是不行。”师苑正斟酌着怎么往下说,就听那人诧异地接口,“你的意思是,唐天仪不能人道?” 师苑本来还想问“人道”是什么意思,但看到那人一脸兴奋激动,觉得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多此一举。她本来是想表达唐天仪的什么一表人才都是假象,肚子里没半分墨水行为举止又轻佻,实在不是居家旅行必备良人。不过既然那人高兴,那便由着他去吧。于是露出黯然的神情,点了点头。 “哈!”那人突兀地笑了声,“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他似疯魔一般癫狂地笑起来,“唐门!蜀中唐门!好一个蜀中唐门啊!”师苑很是担忧他笑着笑着手一抽,刀刃无眼就扎上来了。 那人把分水小刃放下:“既然如此,你就呆在这里吧,用不了多久我们的人就能找过来了。” 师苑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道:“好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那人看了她一眼,哼了声没说什么。师苑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开口。 其实唐天仪待她不错,最起码危急时刻没拿她来当箭靶子。比之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人来,师苑倒更希望唐天仪能尽快找到她。 可这希望没多久就破灭了,她听到夜空中接二连三有奇异的鸟鸣声传来,一短两长,此起彼伏。 紧接着,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眨眼间落到这水阁之中,纷纷跪倒,动作整齐划一:“二当家!” “嗯。”那人应了声,“如何?” “回二当家的话,已照预定的计划将唐家上下一百三十余人尽数逼入陷阱。” “尽数逼入陷阱?”那人幽幽重复了一遍,“你确定?” 跪倒在他身前的黑衣人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仍是镇定回道:“是。” “我说不是。”顿了顿,“唐天仪新娶的夫人呢?” 黑衣人身子抖得更厉害,伏倒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力,大当家恕罪!” “若是因这漏网的一人,坏了大事,你赔得起吗?”那人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却自有一股威慑力,直唬得周围一圈黑衣人胆战心惊沉默不语。 “好了,唐天仪那夫人就不用再追了,区区女子不成威胁。”师苑讶然抬眼看向他,他却若无其事继续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去的事不归我们管,等大当家来了我们就回家去。” “是!” 师苑不知道那二当家是怎么安排的,总之她混在他们的队伍中,周围人就像压根没发现多出了一个人一样,但吃饭时又会自觉多添一副碗筷。这群人中没有女子,师苑骑着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每次故意拖拖拉拉想要伺机逃走立马会被察觉。 一路无话,这些日子随着他们,师苑总算是搞清楚一件事,她救的那个人,是这群人的二当家,上面还有个大当家,不过师苑没见过。其他属下都是骑马,唯独两个领头的坐在一辆看着颇富贵舒适的马车里。唐门与他们到底如何结的怨,结的又是什么仇她都不得而知,这些黑衣人从不多说一句话,师苑混在一群浩浩荡荡的黑衣人中,很是引人注目。 正当师苑的耐心磨到尽头,总算是想开了耗费点灵力总比跟着一群木头憋死强,准备等到晚上众人都睡了就遁走。 结果没等到晚上,他们就遇袭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城主下一章出场~ ------------ 71陆小凤传奇·三 {陆小凤传奇三} 师苑在一艘货船上醒来。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船老板的孙女正对着她笑得温柔,并适时地端来了一碗云雾香茶。 茶凉得刚刚好,用得又是上好的香片,师苑一口气喝完,只觉余味无穷。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对面笑眯眯的女子:“敢问姑娘,这茶还有没有?” 听船老板说,她是在海里被救上来的。救起来之后船上的大夫瞧过了,不碍事。师苑微笑着谢过了,船老板摆摆手招呼自己的孙女:“十五娘,好好照顾一下姑娘。” 十五娘是船老板的孙女,父母双亡,自小跟着爷爷在这海上漂泊,即便日晒雨淋,却是白皙标致,文文弱弱的模样。取名十五娘,只是因为出生在十五,船老板不识字,直接就拿孙女的生辰做了名字。 船上的小工都说:“十五娘长得好脾气也好,只可惜不能说话,真是可惜了,可惜了。”语气间不无遗憾。 船上的小工又说,十五娘原本是会说话的,只是三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在一次出海中遇难,连尸骨都没能捞到,十五娘大病一场,从此再没开口说过话。 “真是可惜!”那小工不忘强调一句。 师苑也觉得可惜,十五娘蒸的鱼鲜香嫩滑,十五娘泡的茶香气馥郁,十五娘给船老板做的鞋针脚齐整严密。 只是可惜了,十五娘不会说话。 救了师苑的这艘货船是要到南海的白云城里去,送一批货。那日师苑原本跟着那群神秘的黑衣人,彼时暮色四合,她啃着一个黑衣人分给她的烧饼,心里暗暗筹算着等到天一黑就施个术遁走。 咸的烧饼,还没咬到中间的馅,忽从旁边的草丛里窜出好几个蒙面人来,一跳出来就和黑衣人交上了手。 袭击来得突然,这一点上,对方占尽了先机。师苑身上带着妖术,行动较凡人更快些,躲躲闪闪的倒也过了,况且那些蒙面人似乎是有组织有纪律,光挑黑衣人下手。 师苑原本打算正好趁这个乱子快些逃走,不想刚跑了没几步,那多日未见的二当家身形一晃,落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就往反方向走。 师苑瞧着那张干干净净略显苍白的脸,愣是半天也没回过神来那到底是谁。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了逃走的先机,三五个蒙面人已经举着剑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师苑欲哭无泪,此后便是一场混战。二当家重伤未愈又是孤军奋战,自然寡不敌众,师苑原本是想帮一把,只是那二当家不知哪根筋搭错,硬是始终抓着她的一条手臂,师苑即使想帮也是力不从心。 打不过就逃,二当家这一点上倒比唐天仪想得通,抓着师苑一路狂奔,不知怎么奔着奔着就奔到了海边。 前有狼后有虎,还未等师苑有所表示,二当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把将她推进了海水里。 醒来时,已经被救上了这货船。师苑不想承认,自己堂堂一个七百年高龄的果子精,居然差一点被淹死,她想来想去,将这错归结于那二当家着实阴险,不声不响就在背后放箭,搞得她毫无防备失足落水。 幸好遇上了这艘船出货,否则师苑很有理由怀疑自己将是第一个被淹死的妖。 船老板说那南海白云城是个富庶的地方,她若想要留在那里,当然可以,她若要回去,等船上的货卸了,也是可以把她带回去的。 接下来在船上的几天,师苑每日便忙着考虑这件事,还没等她想好到底是回蜀中找唐天仪呢还是呆在白云城,这艘货船遭了劫。 平静无波的海面,起了暴风雨。海水倒卷,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当头压下来,还带着尖锐的呼啸。这一场暴风雨来得极其凌厉,任是再庞大坚固的海船,面对这种风浪,也是不堪一击。 一个大海浪兜头兜脸罩下来时,师苑只来得及死命拖住要往外跑的十五娘。船老板早就跑到了船头去指挥,这船舱里只剩她和十五娘,十五娘眼里都是恐惧,却还是拼命要往外跑。师苑之前没发现,这看着文文弱弱的姑娘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她差点拉不住。 货船在海浪的攻击下已经破开了几个洞,海水漫溢进来。十五娘咿咿呀呀一个劲儿地在比划着,师苑被这船晃得头晕,也看不懂十五娘在说些什么。又是一声凌厉的呼啸,响得十五娘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猛地一下甩脱师苑的手,转身就往船头方向跑去。师苑并指一点,十五娘撞在透明的结界上,晕了过去。 师苑又掐个诀出来,刚要跑出船舱去找船老板,一个巨浪掀过来,将整个船舱都湮没。师苑无法,忙施法布起结界,将十五娘和自己收在其间。 茫茫海面,波涛汹涌。海浪滔天,风雨交加。师苑找不到船老板,结起这个救命的阵法已经耗费了她很大的精力,她此时不比在碧虚观时修为精深,只怕再做迟疑,她与十五娘都将葬身深海。当下再不迟疑,御风往岸边而去。 十五娘在白云城的医馆里醒来,师苑守在她的身边,正替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十五娘一睁开眼就蓄满了泪,水葱一样的手指翻转出好看的手势,可是师苑看不懂。 即便看不懂,也能猜到她要问什么。 “十五娘。”师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开口。十五娘不再做手势,安安静静地等着她讲下去。 “船老板他还没有消息,是没有消息,不代表什么,你先好好养着身子,其他的事容后再想……” 师苑还没说完,十五娘已经捂着脸,哑声哭起来。 十五娘在医馆养了五天,这五天里船老板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十五娘没再哭过,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师苑尝试着想要放出灵识,可是先前为从海上逃出来,结的阵实在太耗灵力,现在她就算要变点碎银子出来都难,更何况是操纵灵识。 等到第六天,在医馆大夫明示暗示地表达十五娘“已经不需要任何调理,完全可以结了帐回去自行修养”之后,师苑终于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银子又变不出来。 师苑又一次深深觉得,自己大概是世上最苦情的妖了。 “十五娘,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十五娘也没有钱,她自小生活在海上,本就没什么机会用到钱。更可怜的是,两个人翻遍了全身竟都没带任何首饰,除了师苑腕间的两粒珠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知错,这章断的真是太奇怪了,各位亲原谅我吧,榜单任务到零点截止,再不发来不及了o(╯□╰)o ------------ 72陆小凤传奇·四 {陆小凤传奇四} 那两粒珠子是万不能抵押的,医馆的老大夫又一天到晚盯着她们,药是不给用了,不仅不给用,还成天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师苑每日跟他大眼瞪小眼,心里也烦闷的很。这白云城虽富庶繁华,不知怎的却没有多少花花草草,这对于师苑这种靠吸收天地灵气来修炼的种族来说,真是顶顶糟糕的一件事了。 身无分文这种话是断不能说出口的,老大夫曾明里暗里地表示了,若是她们胆敢不付药钱,直接送官府。师苑掂量了一番,觉得自己此时决计打不过那些个衙役,只能拖一日算一日。许是老大夫还抱着师苑能一时想开了,把那看着成色颇好的珠子抵给他的想法,所以也就铁了心跟她磨下去。 师苑是妖,就算现下灵力低微也不妨碍她饿上几天还是生龙活虎,十五娘不同,她身子本就弱,再加上船老板的遇难对她打击极大,眼瞧着腰身又廋了好大一圈,弱柳扶风的模样真真教人挪不开视线。 师苑身上的灵力恢复得极慢,但好歹也是逐渐逐渐在回来。按照她的想法,她现□手虽不济,但若想偷偷逃出这医馆还是不成问题。却没想十五娘一听,硬是不同意。别看她不胜柔弱,师苑连着劝了好几天,愣是没把她给劝明白,气得师苑差点没一掌将她劈晕直接扛走。 终究是下不去手,毕竟她与她爷爷对自己有恩。师苑虽身上妖性未除尽,但知恩图报的道理总还是懂的。 所以,师苑仍和老大夫耗着,好在十五娘手脚勤快,自从断药之后每日便帮着在医馆里打打下手,这才换了口饭吃。老大夫着实赏罚分明,师苑不干活自然是连一口饭都不会给她留,也幸好她是个靠吸取天地灵气来修行的果子精,否则这几日下来可就不止瘦一圈腰身下来这么简单了。 这日,师苑趁医馆里生意正忙,偷偷溜了出去。她自来了这白云城,每日便靠吸收些灵力,自己瞧着都面有菜色。无论如何,身子得养好,养好了身子才能变金叶子。这般想着,师苑一脚已经迈进了这白云城中最大的酒楼。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菜好酒尽管端上来!”师苑一敲桌面,颇有气势地吩咐小二。 “不知客官是自个儿一人用呢还是有同伴一起用?”小二赔笑道,“姑娘挑明了说,我也好看着点儿办事。” 师苑眉眼一挑,状似无意地拨弄着腕间两粒莹润的珠子:“你若拿得多我便付得多,左右是来花钱的,也不差那几个菜。” 师苑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土豪气场终于让那小二幡然醒悟,乐颠颠地跑下去忙了。 师苑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从旁边抽了双筷子拿在手里,心里筹算着此时若灵力足够,直接施个障眼术把这双木筷子变成金的可不就省事了么。 她忧心忡忡地盯着手里的筷子,一直到小二把热腾腾的酒菜都端了上来,木筷子仍旧是木筷子。 酒足饭饱,师苑端起一旁的骨瓷青花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又从袖中掏出一方精致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抹了抹嘴,翩翩然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许是她这一整套动作做得着实理直气壮泰然自若,那小二一直到她一脚迈出了门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追出来喊道:“哎哎,姑娘的饭钱还没付呢!” 师苑站住脚,回头,眉尖微蹙:“糖豆豆,甜悠悠,一枚铜钱一把豆。娘亲给我糖豆豆,我送娘亲桂花油。” 这是方才在来的路上师苑听路边戏耍的孩子们嘴里唱的,她只记得两句,此时被小二叫住,心生一计,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后面的记不清楚,自己随口诹了几个字胡乱填了进去,粗粗听来倒还像那么一回事。 那小二果真被唬住,愣在原地:“姑娘的饭钱……忘了付了……” 师苑看着他,表情认真道:“你是要请我吃糖豆豆吗?娘亲说要我早些回去喂鸡呢。”转身往外走,口里念叨,“娘亲说把鸡喂大了就能卖钱,卖了钱就给我买糖豆豆。” “难道是个傻子?”小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师苑抑制不住笑意,只能快步往街上走,她耳力极好,又听到那小二恍然大悟叫起来:“不对啊!哎哎,快来人啊,快去追啊!有人吃饭不付钱啊!” 一回头,果然有几个抄着家伙的壮汉跟在瘦小精明的小二身后火急火燎地追来,师苑暗叫不妙,提起裙裾就跑。 这白云城的富庶繁华向来有名,大白天的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师苑展不开手脚,再加上怀里还揣着几个准备带给十五娘的包子,怕被路人给挤扁了,一路都在捂着,以这样扭曲的姿势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行动实在算不上轻灵敏捷。 眼看着那几个壮汉就要赶上来,师苑猛一回头,甚至都能看清小二大义凛然的表情,她赫然发现那小二脸上居然沾了粒极大极黑亮的芝麻,那芝麻沾的位置刚刚好,远远看去还以为是颗媒婆痣。 师苑乐了,刚要出声提醒一下那小二,突然脚下一磕,又被后面的人一挤,顺势就朝旁边倒去。 倒下去的瞬间,师苑深度剖析了一下自己,觉得若是好好地走路,断不会摔得这般狼狈,归根结底,错就错在跌下去之前,她的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后扭着在看那小二脸上的黑芝麻。 而她刚触到地面,就听到一阵马车的轱辘声。 师苑刚打算索性在地上滚一圈,往旁边让开,电光火石间又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算计得很好,马车快速从她身边擦过,不偏不倚正好能制造个假象。驾车的车夫将绳子拉得僵直,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马车慢悠悠地停下来时,师苑早已经果断伏在地上。 车是好车,马是骏马,光看那马车上挂着的帘子便知里面坐了个既有钱并且很喜欢露富的人,青崖子跟她说的戏文里,用这样的方式出场的人大多是个富得流油脑满肠肥的奸/商。 既然是奸商,她这个有着“半仙”之名的果子精,偶尔为民除害一下委实义不容辞。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匆匆跳下来的车夫三步并两步跑到师苑跟前,弯腰查看着她,“伤到哪里了吗?” 师苑心一横,哀哀叫唤了几声,余光一扫看到酒楼里的那批人正混在人群里,冷眼看着。师苑伸出手一把抓住那车夫的衣摆:“我哪哪儿都伤到了,你可不许跑了!” 那车夫一听,结结巴巴道:“我……我可做不了主……” 师苑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马车:“也对,叫里面那做得了主的下来,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解决。” 谁知那车夫脸色煞白,磕磕绊绊开口:“使不得使不得……”从怀里掏了个钱袋出来,泫然欲泣,“姑娘你行行好,这么多人看着,不如你先将这些钱拿去瞧瞧哪里伤到了如何?” 师苑偷偷掂了掂那钱袋,心中估算了一番,这点钱勉强够付十五娘在医馆的花销。眼风一扫,看到车夫身后那辆虽不甚扎眼但一看便知是有钱人才供得起的马车,狠狠心将那钱袋塞回车夫的手里,又掏心掏肺地咳了一番:“你的马车不长眼,我也不是要你这几个钱,只不过你撞了人,定是要给个说法的!” 此时街上的人在他们周围围了起来,师苑又拉起袖子咳了几声,幽幽道:“这么多街坊都看着呢,想来你也是替大户人家办事的,这般行事可不正是给你主子丢脸么?” 那车夫刚要说话,马车帘微微掀起一个角:“退下。”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仿佛是寒潭碧波,清冷得不掺一丝波澜,如墙角乍然盛开的枝头第一朵冬雪腊梅。 车夫立刻垂下头,极其恭敬地退开几步。师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自己倒下去时没拿捏好尺寸,怀里的两个肉包子尽数滚了出来。 她不及哀悼一下无辜阵亡的肉包子,尽量一跛一跛地挪到马车前:“其实我也不是不晓事理,只是一眼便知您定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若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终究是要落人话柄。所以……”师苑顺了顺呼吸,“不如我们商量商量,看您这样的大人物应该出个多少钱才算适宜?” 车帘里一时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才听车内人不疾不徐道:“我的车撞了你的人?” “是。” “你受伤了?” “是。”师苑难得很有耐心地回答。 车帘里又没了声,师苑等得不耐烦刚要开口催促,只见马车帘飞快地又掀高了一些,师苑只来得及瞧见一双如寒星一般的眸子,那帘子就放下了。 妖界中也有很多是喜欢没事玩个神秘的,但凡中意做这种事的,在师苑看来有两类,一类是狐族那样有绝世之姿的,为了留给他人无尽的想象,所以出去走动时有事没事总搞个网纱罩在面上,还有一类是位高权重的,这一类以妖皇为典型代表。据妖界史官记载,妖皇自继位以来,还没有谁见过他的真面目,包括他后宫里那些妃嫔们。也就是说,即便是月黑风高夜春/情萌动时,妖皇也是捂着一张脸不让自己的爱妃看到。 有妖界秘闻,说是妖皇刚化成人形那会儿,一次在河边练功,一不小心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从此爱上了自己的绝世容颜。为了防止自己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不相见便能不相思。 自打师苑听说了这一段秘辛之后,对那些喜欢装神秘的人颇为不齿。而此时此刻,面对着一个躲在车帘之后的人,师苑着实触动莫名。 马车帘又是掀了一个角,师苑刚想好好瞧瞧,一张纸直直地飞到师苑面前。师苑伸手一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些个药名。 “照着这方子取药。”帘后的声音如初雪泠泠。 师苑愣住:“不是应该赔钱的么?” “钱?” “废话!”师苑怒,“你的马车撞了我,难道不应该掏钱出来供我去看伤的吗?” “我这方子也治伤。”顿了顿,吩咐车夫,“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jj又抽了,发了好几遍发不上来,这是报复我断更吗?!!!我忏悔,我蹲墙角跪方便面去! ------------ 73陆小凤传奇·五 {陆小凤传奇五} 那车夫果真就跳上马车,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走。师苑原本倒想意思意思弄来点基本生活花销便可,此时见那马车里的人如此这般,更是铁了心要狠狠地讹上一笔。 她自来了此处,已感知到南海民风淳朴,不说其他,光是方才那一会儿,周围已经聚拢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驾车的那匹骏马通体雪白,师苑知人界有说法,白马象征尊贵,这马车里坐着的人既然敢用这么骏的马驾车,想来身份非富即贵。 佛语有云,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师苑心一横,手指轻弹,那白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任凭那车夫手中的鞭子如何抽打,始终不再往前走半步。 师苑见状,忙作出一副羸弱模样,扶着车辕道:“这位……”她斟酌了半晌,觉得光听说话的声音马车里的人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公子,人命关天,你可不能为了显摆一下自己会点歧黄之术便随意开方,若是出了点差错,那可如何是好?” 马车里的人没有接话,倒是车夫看着师苑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姑娘放心,我家公子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既然开出了药方,定然是对姑娘的伤势极好的。” 师苑不屑:“你这话说得不对,且不论其他,便是这白云城的城主也不能说就事事俱在掌握之中了,你们公子本事再高,要真开错了药出了人命,难道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姑娘你……” “若信不过,可以不用。”车夫被车帘后的清冷话音打断,“并不是多重的伤。” 师苑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她自修成人形后一直呆在碧虚观,偶尔才下一次山听听戏文。她遇上的凡人几乎屈指可数,而这一次遇上的,无疑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谁说不用这方子了?”师苑扬了扬手里的纸,“不过抓药也是要钱的罢?你的马车撞了我,即便你会开药方,这药钱是怎么也抵不掉的。”她颇为认真地看了看方子,赞道,“这方子开得真是好,看这些药材想来也不会便宜,这样吧……”伸出一只手对着那车帘晃了晃,“五十两,也就勉强去看看身上这伤吧,其他的,我就自认倒霉。”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那车夫愣了愣,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苑恼怒地瞪他一眼,又转回去看着那绣工精致的车帘:“怎么样,就五十两。我知区区五十两公子定然不在心上,我被你的车撞了,也不知还有没有内伤,五十两一付,这件事就算过了,要是大夫诊断下来真有内伤我也不再来找你,如何?”顿了顿又好心地加了一句,“当然,公子若觉得这五十两出得冤,完全可以从这车夫的工钱里克扣。” “公子……”车夫欲哭无泪,从头到脚都在抖,师苑瞧着,心里陡然生了几分同情。她算是想明白了,这马车里的人定然心狠手辣,所以自己的下人才会怕成这副模样。她刚想着是不是为了替那车夫减轻点负担把五十两减为四十五两,就听一阵马蹄声自身后响起。 “吁!” 一人自马背上翻下来,手脚利落,一看便是有武功在身。只见他一身黑衣,骑的也是黑马,更好笑的是连皮肤也较常人黝黑些。 那人朝着马车抱拳一礼:“属下来迟,公子恕罪。” 半晌,马车里才慢悠悠地响起一个字:“嗯。” 那人神色冷峻地看了眼车夫,车夫又是一抖,慌慌张张地跳上车,拉起缰绳就要走。师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黑衣人拦住:“姑娘,我家公子还有要事,若有什么能效劳的,尽管开口。” 说话间,车夫已经驾了车离开,围观的人群瞧着这阵势也明白了几分那车里的人必是个极有身份的,自发让开了一条道。不多会儿,马车就消失在了路口。 师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黑衣人,笑吟吟道:“你家公子是个铁公鸡,看不出来,你倒是好说话得很。” 这黑衣人尚还年轻,却是一脸老成,不苟言笑的模样,只见他垂头回道:“公子有令,让属下跟着姑娘去看伤,一切费用属下自会承担。” “嗯。”师苑刚点了点头猛然意识到不对,让这黑衣人跟着去付钱,也就是说抓了多少药就付多少银子,那可怎么算也算不到五十两啊。 她哀怨地看了黑衣人一眼,垂死挣扎道:“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的……不如,你直接付我点银子,大家好聚好散嘛,对吧?” 谁知那黑衣人头垂得更低:“公子有令,属下不敢违背。”侧了身,“姑娘,请!” 师苑不无忧伤地看了眼手中的药方,上头的字沧润遒劲,隐隐透着股剑气出来。她叹了口气,这些药材很是普通,想来那马车里的人也看出来她并没有受伤。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还搭上了自己寥寥无几的灵力,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捞到,着实伤脑筋。她心里堵了一口气,原想索性大度一回,回绝掉这黑衣人算了,只当是出门忘看黄历。不曾想甫一抬头,便见那酒楼里的一众壮汉在慢慢靠近。 师苑一惊,看看那些个壮汉个个人高马大,她又把眼前的黑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虽然他黑衣黑马,看着很深藏不露的模样,但师苑也明白,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让他穿一身黑衣,再骑匹黑马,并且露出面无表情的痴呆表情,也会有人认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所以,高手这回事,真的是谁用谁知道。 但此时此刻,也别无他法。师苑忙一把拉过那黑衣人,露出很欣慰的神情:“你家公子真是想得周到啊,真是个大好人,那我们现在快去抓药罢!” 一直到走出很远,酒楼里的那些人才没跟上来。师苑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那正牵着马走在后头的黑衣人,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不对啊,你家公子压根没跟你说过一句话,你怎么知道他让你跟着我去看伤了?” 黑衣人抬眼看了看她:“属下跟了公子多年,断不会会错意。” 师苑故意放慢脚步,等他走上来,循循善诱道:“这位……壮士,其实,做人呢,真的不可以这么自信的。”清了清嗓子继续,“你想啊,说不定你们家公子是想让你直接付给我五十两银子呢,毕竟我这人真的很好说话的,五十两一付,这事就算过了……” 那黑衣人仍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师苑再接再励:“我看你年纪轻轻就很受重用,你家公子肯定每天都有些很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处理吧?这些事必定是极其私密的,只能交给自己最放心的属下去办。你看啊,你这么骨干的属下,怎么可以来办我这一件这么简单的事呢?还要跟着我去治伤,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么?” 黑衣人颇为沧桑地望了望落日,幽幽道:“姑娘说的没错,公子迟早会发现我是他最得力的属下。” 师苑忙不迭地点头应和:“那是自然,自然!那……药钱?” 黑衣人郑重道:“定当不辱使命,陪姑娘好好看伤!” 师苑:“……” 师苑坚持要到老大夫的医馆去抓药,结果老大夫一看见她就叉腰斥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药钱什么时候付?你若是像十五娘那般勤快,药钱的事还可以商量商量。我说姑娘,你到底有没有钱,没钱的话找些首饰抵押了也行啊!” 师苑含糊应了,把手里的方子递过去。老大夫死活不肯给她抓药,师苑一指身后站得跟棵松针树一样的黑衣人,道:“您尽管抓,这方子上面的药钱今日便付清。”边说边使劲给老大夫打眼色。 结果老大夫没能会意,真的只是照着方子抓了几帖药。黑衣人完成了任务,飞身翻上黑马,奔驰而去。 师苑望着门外扬起的尘土,回头哭丧着脸:“大夫,你怎么不给把十五娘的药钱一并算在里面啊?我好不容易才骗来个冤大头,你到底还要不要那药钱了啊?” 一连几天,师苑都很消沉。 骗钱这条路是行不通了,那想快些弄来钱,只能去抢。但抢也是个技术活,首先得找个合适的对象。在这对象找到之前,师苑某日一觉醒来,忽然心有所感想到了一个赚钱妙法。 当天下午,一个擂台就在白云城里最热闹的市口摆了出来,旁边的空地上插了面旗子,白底红花,上面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比武招亲”。 这白云城与内陆风俗颇有不同,比武招亲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挨到巧的,同一天里,一条街上三四场比武招亲也没什么稀罕的。所以这厢场子刚摆出来,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锣鼓热热闹闹地一敲,只见一个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少女自台后走出来,围观众人皆是又惊又喜,喜的是未曾料到这女子竟是这般姿容出色,惊的是这女子长得这般模样也来摆擂台,莫不是有什么名堂在里面? 还未等想明白,就听那少女语声温软地开了口:“小女子名唤师苑,与父亲和妹妹来到贵地做生意。不曾想路遇歹人,身上的钱财都被抢了不说,连父亲都遭了难……”说到这里,声音呜咽,拉起袖子擦了擦眼。下面的路人见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也不禁起了恻隐之心,又听她继续道,“我与妹妹将身上的首饰变卖,好不容易将父亲葬了,却再没有钱回家去。我姐妹二人实是到了弹尽粮绝之境,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设个场子比武招亲……”话音刚落,底下响起一片交头接耳的声音,更有甚者,直接吹起了口哨。周围的人越围越多,那少女又道,“凡是今日能胜过我一拳一脚的,长姐如母,我便将舍妹许配给他……”原本围观的人都以为这少女是替自己找夫婿,搞了半天竟是给自己的妹妹找,不由嘘出了声。 “若是姑娘招亲,我就上来试一试!”有人喊出声,立马就有起哄声应和。那少女微微一笑,道:“算命的先生说我八字过硬,是百年难遇的克夫之相,不宜结亲。”顿了顿,环视下面的人群一圈,“若哪位看官胆子比较大,试一试也无妨。” 这一下倒是没人接话了,话锋一转又起哄:“不知姑娘的妹妹长得怎样一副模样,便是让我们远远地看一眼也好有个准备。” 少女又笑了笑:“是我大意了。”说完,拍了两下手,自后台款款走上来一个少女。一身淡粉衣裳,面上罩着一层轻纱,依稀可辨姣好的面容。 这一下,原本失了些兴致的人群又一次兴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想要踩零点之前更新什么的,真的是个技术活o(╯□╰)o ------------ 74陆小凤传奇·六 {陆小凤传奇六} 只见那粉衣少女在台边一角的椅子上落座,脸上的面纱随风而动,露在外面的眸子好似堆云叠雪。 又听先前出来的唤作“师苑”的少女朗声道:“各位都看到了,说句自夸的话,舍妹原是才貌俱佳,若非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走上比武招亲之路。若是各位看官有想试一试的,此处的擂台可与别处不同。”顿了顿,又道,“但凡是想要上来与我过招的,需先交五两银子的报名费。” 这可真是奇哉怪哉,白云城里谁没遇上过比武招亲,偏生这个场子竟还有交报名费的规矩,可不是教人摸不着头脑去了么。 再看那台上两名少女,却是觉得即便是五两银子,也花得值当。 ~~~~~~~~~~分割线~~~~~~~~~~ 师苑心满意足地走出身后的醉倾居,嘴角的笑意简直挂也挂不住。这是来了白云城之后的第二顿饱饭,前一次吃了白食还需担忧着能不能逃掉,这次她的怀里可是十足十地揣着沉甸甸的银子。 所以说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要不是她想出比武招亲这法子,这时候她定是在医馆里和那老大夫继续斗智斗勇,先前她把这法子跟十五娘说的时候,十五娘死活不同意,师苑好说歹说发誓自己武功高强绝不会就这么把她给卖了,经过艰苦卓绝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甚至拍着胸脯保证即便是她一时失手败了,要拜堂成亲也是她赶在前面,绝不会教十五娘犯险,而十五娘唯一要做的就是罩个面纱往台上一坐,这才说服了她。 却没想到,短短半天的时间,居然有这么多人抢着上来和她过招,这倒让师苑狂喜之余想到以后或许可以稍微涨涨价。她自知身上灵力大约只剩五十年左右,也就勉强可以防个身,而残酷的历史又告诉我们,高手大多隐于市。指不定某个曾经轰动武林的高手这日正好从旁边的小饭馆里吃完一碗面,又恰好走着走着走到了这个小场子,好巧不巧人家还正当壮年魁梧有力,更圆满的是,人家的品味正好觉得十五娘那朦胧美甚是勾人魂魄,最最教人感动的,是高手兜里揣着剩下的五两银子,不多不少刚刚好。 为了十五娘的终生幸福考虑,那是决不能有半分差池的。师苑身上虽灵力所剩无几,但好歹还是有着底子,手脚较凡人迅捷些。基本上来打擂台的,一个招式还没比划玩,师苑手里的剑就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看不清是如何的招式,只是快,快到单凭凡人的眼甚至连她脚下什么时候移动的也辨不出。 总而言之,办法是损了点,但好歹钱是弄来了些。师苑默默想着那凡人莫不是贪图十五娘的美/色才甘愿付钱,她这半仙果子精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替天行道,给他们短暂的人生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 这么一想,连腰杆也直了起来。 正是八月暑热时节,暴雨说来就来。师苑刚出醉倾居时还斜挂着夕阳,此时沉沉地压了阴霾,街旁的树叶被尚带着夏日余温的风吹得簌簌作响。 眼看着一场暴雨顷刻间就要落下,师苑忙拐进旁边的小巷。没记错的话,穿过这条巷子便能到医馆。 这巷子寂无人声,高墙里偶尔露出零星的花枝,更显得这巷子安静幽深。师苑忙使劲吸了吸鼻子,那花香简直细若游丝。说也奇怪,这白云城主不知是有什么怪癖,听说不喜欢花花草草一类,故城中并无多少。师苑来了此处之后,本身灵力消耗极大,又加上天地灵气不够充裕,迟迟不得恢复。就连腕间的两粒珠子,也着实朴素了很多,连当初的珠光宝气都收敛了些。 一滴豆大的雨打在青石板上,眨眼间又落下数滴来。师苑前后瞧着无人,变出梨树枝的伞撑开在头顶。 这巷子委实悠长又寂寥,走了好久仍未见出口。暴雨来得又急又大,仅一小会儿,厚重的雨幕拉开在眼前,居然能挡住了视线。伞柄微抬,伞外茫茫一片。 这雨中不知何时有了丝丝梨花的香气,师苑撑着伞走在雨中,雨水沾湿了脚上的丝鞋,越往里走花香愈是浓郁。 这花香决计不是从她手中的伞里散发出来的。 她心中诧异,身后蓦然传来飘忽的铃音。师苑回头,只见雨幕中慢慢走来一个执伞的身影,一身紫衣,竟像是从画中漫步而来一样。 叮铃叮铃。 来人在师苑身前三尺处停下,一手执伞,一手引灯。 面容在涣散的灯影之后看不分明,只能瞧清落在青石板上的双脚并未穿鞋,衣摆里露出来的脚踝上系着银铃。 梨花香气浓丽,师苑看着眼前这个人,一时间竟忘了多吸收些灵气。 “你不该来这里。”那人开口。 师苑这才发现来人居然是个男子,她还没从对方的好身段里回过神来,先问了一句蠢话:“你在与我说话?”话刚出口便觉愚蠢,这巷子里除了她和这男人再无第三人,难不成这男人还是吃过了晚饭独自跑来这雨巷彷徨游荡,顺便自言自语抒发情怀?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我好像并不认识……” “若想恢复灵力,就去找一个人。”那人话音如雨声潇潇,轻轻吐露的三个字消散在风中,隐匿在雨中。 “叶孤城。” 紫衣男子转过身,手中灯影绰约,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光晕。铃声轻响,已走出了几步。师苑神智一瞬清明,追出几步叱问:“你是谁?你说什么灵力我听不懂。” 那人身形一顿,微微侧过身,未挽的黑发长及腰际,泼墨一般:“听不懂?堂堂七百年的半仙梨子精居然听不懂什么是灵力?” 师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天算最近搞了个兼职,把其他人也给弄进这镜子中来了?不可能啊,虽然有时候那镜子不太好使,可人家好歹也是上古神器,职业素养总归还是有一点的罢?(天算:靠!世风日下,连做一面安分守己的神镜也能躺着中回枪!) 她还没绕出来,就听耳边铃声又起。她心中一急,掐出一个诀就往那人脚上勾去。紫衣男子一个旋身,手中的灯浮在半空,径直飞向师苑的术法,男子的黑发在雨中翩飞:“好厉害的梨子精!”他站定身子看着她,“我好心好意来提点你,凭你身上这微末灵力也敢出手?” 师苑终于瞧清他的样貌。 “小道!”她几乎脱口而出,急急奔上几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再看时却发现他的眉眼与青崖子极像又极不像。 说不出来哪里像,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像。 她就这么拽着他的袖子,眼神渐渐涣散。 师苑霍然睁开眼,入目没有雨,周围也没有那馥郁的梨花香,更没有那个紫衣男子。只有清冷月华从窗格里泄进来,她的旁边,十五娘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是医馆里当初十五娘病倒时睡的那张床,后来师苑没钱支付药费就一直赖在这里没走,老大夫便按照客栈价位每日在账簿上记一笔。 师苑起身去窗边看了看,外面月华如水,丝毫没有下过雨的痕迹。可那场景明明清晰得仿佛真实发生,怎么可能仅仅是一场梦?但若梦里的那个男子真是青崖子,他又怎么进得这镜中?师苑忽又想起一个关键问题――青崖子何时又有那赤脚还挂个银铃的风骚怪癖了? “十五娘!十五娘你醒醒……”师苑推醒十五娘,“我什么时候回来的?”顿了顿,“我是不是昏倒了被谁送回来的?” 十五娘睡眼惺忪,困惑地看了师苑好一会儿才醒过来。手指翻出好看的手势,师苑这些日子与她朝夕相处,简单的意思已经能够看明白,十五娘说:“白天赚了钱之后我不是与你一块儿回来的吗?怎么了?” 师苑脑中“轰”的一下炸开,绝不可能,怎么又变成收完摊直接回医馆了,她明明是跑去醉倾居大吃大喝了啊,那醉倾居的招牌鱼翅粥非常贵,花了她整整十两银子。师苑翻出自己的衣服,找出钱袋将里面的银子尽数倒在眼前。 七十五两,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五两,共有十五个人和她过招。 可是,怎么会还有七十五两呢?明明、明明一碗醉倾居的鱼翅粥就花掉了十两银子啊!难道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收完场子就和十五娘直接回医馆了? 身旁的十五娘翻了个身,呼吸渐渐平稳。师苑再也睡不着,脑中混沌一片。恍惚中忽记起那紫衣男子说过的话:“若想恢复灵力,就去找一个人。” 看来要寻到答案,得从那叫叶孤城的人身上下手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紫衣男子是谁,答案后面会揭晓滴!~ 关于梨子最近有点犯二的问题,她现在处于刚到一个新环境生存能力低下的状态,她的战斗力日后会显现出来滴~~ 看文的姑凉挨个调戏一遍,另外,迟到的粽子节快乐~~~ ------------ 75陆小凤传奇·七 {陆小凤传奇七} “糖醋鲈鱼,银杏兔丝,水晶虾球,糟溜鸡丁,酿三鲜……”师苑看着小二身后的菜牌子,一口气报了好几道菜,“……嗯,最后再上道时令鲜果便是了。”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不要梨子。” 小二踟蹰地看看她,又转眼看看坐在她旁边的那位面色冷峻的白衣公子,犹犹豫豫开口道:“姑娘,会不会太多了啊?” 师苑抽了双木筷子拿在手里,敲了敲桌面道:“担心什么?你瞧瞧我们公子这样儿,像是付不起钱的人么?” 那小二虽年纪轻轻,但好歹也是在这片儿最大的酒楼里当过了几年值、从最初的洗碗小工一路升到现在的跑堂小二,身世颇为励志的传奇之人,一看那白衣公子穿的用的无一不是上好的,忙堆笑道:“好叻,姑娘莫急,这就给您备下去!” “白面馒头。”那白衣公子拦住小二,乍然开口,声音如腊月细雪般清清冷冷。他的脸很白,既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一种白玉般晶莹润泽的颜色。乌如泼墨的头发上,戴着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每颗珠子都相同大小,莹润透亮,绝对是上品。 而他的眼睛,虽然不是漆黑的,却如寒星一般,店小二只看一眼便再也不敢多看,忙垂头看着那人洁白如雪的衣角,唯唯应道:“好叻!再多加一碟白馒头!” “只要白馒头。”那人又道。 店小二微楞,看向他旁边的那位姑娘:“可是这位姑娘已经点好了那么多菜……” 那人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一杯白水,眼梢都没抬一下:“我只付我点的。” 师苑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刚想开口说话,一旁的十五娘在桌子下拉了拉她的袖子,师苑强忍下胸中怒气,转头看着小二道:“那就白馒头。” 小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左右看了看,最后小心翼翼地征询道:“三个人一碟定然是不够的,不如再多加一碟?” 师苑没好气道:“加!给我上三碟白馒头,每人一碟!” 那小二却仍是不放心,转向那白衣公子磕磕绊绊问道:“公子,三碟白馒头怎么样?” “嗯。” 这才躬身下去准备了,师苑冲着小二的背影吼了句:“哎,给我拿点蘸馒头的甜酱!” 不一会儿,三碟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就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师苑用筷子戳了一只馒头,很是嫌弃地看了几眼,终是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只觉除了淡而无味还是淡而无味,再看十五娘倒是拿了只馒头,极其秀气文雅地在细嚼慢咽,水葱般的手指哪怕是拿着白馒头也很好看。 师苑愤愤地将白馒头放进甜酱里滚了一圈,果然有钱人都是铁公鸡,谁能想到这只肯点白馒头的居然会是富可敌国的白云城城主呢? 那日,师苑自遇上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紫衣男子或者说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之后,下定决心要找到那个叫叶孤城的人。可是,普天之下得有多少叫叶孤城的,她又怎么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她要找的那个,才是可以助她恢复灵力的呢? 第二天一大早,师苑刚要出门恰好遇上晨练归来的老大夫。别看这医馆的大夫已年近七十,每天早上不论刮风下雨都要到城外的山上赤膊跑上几圈,师苑对此好生钦佩。老大夫依旧如往常一样,选择对师苑视而不见。师苑却笑嘻嘻地凑过去,递了几锭银子:“大夫您回来啦?” 老大夫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收进袖子里,笑意慢慢从嘴角沁出来:“哟,这不是师苑姑娘嘛,怎的起得这般早?” 师苑忙不迭点头应道:“早睡早起方才是养生之道。” “药钱既已付清,便跟十五娘提一句以后再不必帮忙了。”老大夫道,“我这小小医馆也断不敢再留两位姑娘。” 话已至此,意思已经很清楚。师苑倒没多大伤感,这医馆里成日弥漫着一股子药味,虽有些药气对她修炼也颇有裨益,但闻多了不免烟火味太重,故老大夫这话一提,师苑就也应下了。 走开几步,忽又想起一事。 “大夫可知这白云城里可有一人姓叶双名孤城?” 岂料那老大夫霍然转身,颤声问:“你说,你找谁?” “叶孤城。”师苑想即便是每日晨练,老了就是老了,凡人一生不过匆匆百年,果然年纪一大连话都听不利索了,于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大夫知道这人么?” “你你你……你与他是何关系?”老大夫身手矫健地快步回到师苑面前,目光炯炯,“你找他作什么?” 师苑退开一步,瞧这老大夫的表现,压根猜不出那叶孤城到底与他有何恩怨情仇,她又不知道叶孤城年方几何是否婚配,就连他高矮胖瘦也毫无头绪。面对老大夫的眼神,师苑只能硬着头皮斟酌道:“就如大夫所想的那样。”顿了顿,“我虽没见过他,这关系却是说不得,理还乱。”又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此事切不可讲与第三人知晓,切记切记。” 她原是权宜之计,凡人讲话最是喜欢没事绕几个圈子,好像这样就显得自己很有深度很神秘似的,没想到那老大夫一口就应下来:“姑娘放心,绝不会泄露此事。”又向师苑投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目光,倾身过来沉声道,“便是再借我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乱说的。” 师苑心中暗暗称奇,对那叫叶孤城的人愈加好奇,脸上却只不动声色:“我原是不想多张扬的,不知老大夫又明白些什么过来了?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 那老大夫兴致高昂地清了清嗓子,面色红润,语气不掩激动:“姑娘这么说可不是看不起我老头子么,我家世代居住这白云城,也知道城主尚未娶妻。按理说,整个白云城都在手中,全天下哪个女人不想嫁与这白云城的城主。可眼瞧着叶城主这些年来并未动过这心思,可不教人揣测纷纷吗?姑娘这些日子居于我这小小医馆,我也早就看出来姑娘的面相是大富大贵之人,又瞧着姑娘这般人品模样,姑娘又道与叶城主‘说不得,理还乱’――”卖关子似的捋着胡子拉长了语调,“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跑来寻一个男子,除了那点事还能有什么呢?” 老大夫见师苑若有所思垂头不语,忙赔了笑将适才师苑给她的银子塞回她手上:“小人这医馆,姑娘能来此已是荣幸之至,姑娘愿住多久就住多久,小人定当尽力侍奉。” 师苑仍有些发懵,但好歹也稍稍听出了些名堂。首先,这叶孤城不仅是个有来头的,来头还不小,居然是这白云城的城主。其次,老大夫言下之意,是把她当成跟这白云城城主有着极其欲说还休的关系,欲说还休到了简直人神共愤罄竹难书的地步,到了能让老大夫放弃收药钱还放弃得如此心甘情愿欢天喜地的地步。 所谓狐假虎威这回事,师苑算是领教了。 回首往事,师苑只觉命格这东西就如同手中的白面馒头一般,有时候发的好,是白白胖胖的模样,有时候发的不好,便是又小又黄,寒碜的紧。 她颇有感触地叹了口气,把手里剩下的半个白馒头放进嘴里索然无味地嚼着。十五娘担忧地看着她,师苑口中的馒头还未咽下,筷子又戳了一只。 对面的叶孤城只用了一个馒头就停了下来,十五娘也吃了一只,只有师苑还在向第三个白面馒头努力。师苑深深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居然只吃一个馒头就饱了委实有伤风化。 细细算来,她成功留在叶孤城身边也已经近一个月了,对于他的一些怪癖也开始慢慢习惯。比如他只穿白衣,每日晨起必要练剑,只喝纯净的白水,一天到晚说的话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话说回来,师苑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说服了叶孤城让自己留在他身边当个随侍丫头。 那日,她既已得知叶孤城是何人,自然是要找上门去的。不能带着十五娘犯险,她就趁着月黑风高摸进了叶府。 毕竟是白云城城主居住的府邸,巡逻的侍卫一拨又一拨,师苑好不容易都险险躲过了,却也活该她倒霉,那叶城主坐在月色下的凉亭中,拿着一方鲛绡碧纱很是专注地擦着自己的乌鞘古剑。师苑几乎是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叶孤城的面前。 长剑如寒光罩着师苑的面门掠过来,那样快的速度宛如雷神的震怒。饶是师苑尚有法术傍身,也还是被剑气断了几根发下来。 她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白衣的男子,只见他样貌极为俊朗,浑身上下却是冰冰冷冷犹如寒潭雪梅。 “叶孤城?”她问了句多余的话。 白衣男子并未接话,长剑在手,芝兰玉树般站着,目光清冷如月,淡淡地看着师苑。 师苑原想直接问问他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恢复灵力,转念一想又不妥,无论如何,这叶孤城只是个凡人,说不定人家压根不知道呢,冷不丁半夜有个人找上门问些妖法之类的话,保不定就被当成脑子不好使了。话头在肚子里转了几转才问出口:“叶公子是否认识一个喜欢穿紫衣的男子?”停顿了一下,又很亲切地添了句,“他有个怪癖,就是喜欢下雨天赤脚走出去,还在脚踝处系了银铃……不知叶公子晓不晓得?” 叶孤城还是清清淡淡地看着她,不发一语。要不是他浑身上下有着逼人的贵气,师苑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师苑因自己平时性子顽劣了些,又聒噪好动,所以最喜有个人和她抬抬杠说说话,现下碰上了叶孤城,便知这人着实不太好打交道。 她这念头刚冒出来,叶孤城手里的剑化作一道白光向她刺来。师苑心中火气陡盛:“你这人恁的蛮横!我千辛万苦找来,你总得问问我什么事再做定夺吧?” “死人就是死人,死人没有任何要紧事。” 师苑终于听到叶孤城开口了,然后她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听见过这个声音。 身为一枚有着七百年高龄的梨子精,师苑的记忆总算还靠得住。她一边闪身躲开叶孤城手里的剑,一边就回想起来这声音到底在哪里听到过了。 上次在街上,在那驾马车里开了张药方给她的那个,可不就是这个声音么。 师苑不得不承认,命格这玩意儿,在现任司命星君笔下,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曾经有个远赴高丽交流的仙君回来后接受了六界访谈,在谈到文化差异时,仙君不无感慨地说,高丽的命格簿真是笔笔催人血泪。男男女女之间不是天灾就是人祸,着实教人伤感。彼时现任司命刚刚上任,这个对话应该在他的内心造成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波澜,直接导致他现在编写的命格越来越趋近于神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叶城主要带着梨子奔赴与西门吹雪的决战了,接下来一系列正牌主角人物要逐一登场了【我的战线拉得是有多长……orz】 ------------ 76陆小凤传奇·八 {陆小凤传奇八} 叶孤城手中长剑垂地,泠泠清光在如雪白衣之上似一泓碧泉。他寒星般的眸子淡淡眄向师苑,却似有些难以置信:“你躲得过我的剑?” 师苑在几步开外站定身子,略稳了稳呼吸。平心而论,这凡人的剑术委实厉害,要不是她倚仗着自己有灵力护体,行动反应较凡人当然更快些,此时身上必也已经多了一个洞。 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通常,高人之所以为高人,除了在某些方面确有过人之处外,真正的高手还在于他的神秘。师苑遂不甚在意地整了整衣袖:“嗯,你这剑耍得是不错,可也不是就天下无双了。” 叶孤城目光骤然幽深,师苑望了回天,这才八月时节,怎的夜里就这般凉飕飕了呢。 “你说我的剑术不是天下无双?”他重复道。 师苑不自觉地又往后退了退:“是这么说了,怎么,难道你还想杀人灭口?” 叶孤城没有接话,许久,忽然回手,剑已入鞘。只听他冷冷道:“你是说西门吹雪?” 师苑并不知晓谁是西门吹雪,只是之前听那医馆里的老大夫说了,白云城在叶氏的管理下牢牢掌握了整个南海的经济命脉,而现任城主叶孤城除了治理有方之外,在剑术上亦是颇有造诣,一招“天外飞仙”更是剑术中的精义所在。放眼整个天下,能和他并驾齐驱的寥寥无几。 往往这样的人,都是十分孤傲。师苑虽第一次听到西门吹雪这个名字,但转念一想便知这人定是叶孤城的劲敌。 师苑尚未接话,就听叶孤城又道:“我不杀你。” 这倒是没想到,师苑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何?” 叶孤城看着她,缓缓道:“能躲得过我的剑的,世上并不多,死了一个,就少了一个。”他的目光沉静,那幽远飘渺的眼神中又似隐隐含了寂寞之色,那神色却只是转瞬之间,又消逝无踪,只听他慢慢接着道,“只是没想到,连街上跑着的马车都躲不过的人,居然可以躲过我的剑。” “……” 师苑讪讪笑了两下,这白云城主叶孤城非要把话说成这样,当真是好生无趣。 “你找人?”叶孤城忽又道。 “是啊是啊。”师苑连连点头,“你认识?”顿了顿,想着自己毕竟现在有求于他,忙改口加了句,“叶城主认识?穿紫衣,不穿鞋,脚踝系了银铃。”露出沉思的模样,絮絮道,“瞧着成色颇好,应是有些年头的老银,想来定是不便宜。” 叶孤城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是复杂,良久,语气沉沉道:“你对钱财倒是上心。” 师苑很消沉,想当初在碧虚观时,自己虽不能点石成金,但好歹随便掐个指诀变出几片金叶子银叶子还是信手拈来。没想到一入这天算镜中,居然被一个凡人在钱财上瞧低了,果然是虎落平阳。 叶孤城转身径直往亭外走,师苑急道:“叶城主还未回答。” 却见一黑衣人匆匆而来,垂头跪倒,并不说话。 叶孤城顿住脚步,负手站立:“说。” “禀城主,一切打点妥当,明日就可出发。” “嗯。”叶孤城淡淡应了声,黑衣人又是一礼,头都没抬一旋身跃上廊檐,如一只鹏鸟消失在夜色中。 叶孤城没再理会师苑,月色下,他一袭白衣胜雪,迎风而立恍若翩翩谪仙。师苑看得有些痴了,便是那碧虚观的青崖子道长也没这般孤高出尘。 “我并不认得那人。”许久,叶孤城开口道,“你可以走了。” 师苑登时颓丧起来,她虽不了解叶孤城这人脾性如何,但想着他也是堂堂白云城主,定是不会乱言。那么,紫衣男子所说的话究竟是何意,叶孤城当真知道恢复灵力的法门么? 师苑自有了灵性以来,向来对命理深信不疑。六界之中,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既然那紫衣男子出现了,不论是在这镜中真实存在抑或只是黄粱一梦,那必定是因果所致。且不论叶孤城是否真的知晓如何恢复一个果子精的灵力,单凭这名字能从紫衣男子的口中蹦出来她也得牢牢抓着他不放。 这般想着,心中也就有了一个计较。 师苑清了清嗓子:“冒昧问一句,贵府还缺人么?” 叶孤城回头看着她,略显疑惑之色。师苑硬着头皮继续:“上次在外头得罪了叶城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顺了顺呼吸,抬眼看着叶孤城时已是神色凄楚,“我本是跟着家里人一同来这白云城,不曾想船遭了难,只剩我与妹妹二人,身无分文艰难度日。若不是真的已经弹尽粮绝,那日在街上我断不会那般斤斤计较。所以……”垂下眼去,“所以叶城主不如做个善事,留我在府中做个粗使丫头?” 叶孤城清清冷冷地看了师苑一眼,拂袖便走:“不需要。”突然衣袖一紧,却是被抓住,他敛眉垂眼,只见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修长漂亮,手腕间依稀可见系了条红绳,两颗圆润饱满的珠子挂在上头。耳边听得泠泠一句:“你若不收留我,我便到外头四处宣扬白云城主的天外飞仙不过尔尔,什么天下无双只不过是唬小孩子罢了。”像是有些洋洋得意般,“把我留在府中,我也不在乎月例多少。”顿了顿又似狠了心,“不给也成,吃住包了就行。怎样,留个免费劳力还能保城主英名,岂不是合算?” 他的视线只落在自己的衣袖上,看着自己齐整的白衣被抓出褶皱。长眉微皱,觉得这小姑娘当真是不知好歹,她若要去外边说尽管去说,白云城主岂是缩头缩脑的无胆鼠辈,却不知为何心中一动,面无表情地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随你。” “唉。”忆及往事,师苑仍不免唏嘘,手中咬了一大半的馒头再也咽不下去,索性扔了筷子。 那紫衣男子也不知什么来头,吃饱了没事干跑来说了个“叶孤城”的名字,到底靠不靠谱师苑也未可知。 值得庆幸的是,师苑自跟了叶孤城之后,第二日便跟着往内陆而去。一路跋山涉水,离了白云城之后,花花草草也多了起来,灵力倒的确慢慢在聚拢。师苑内心深处也就对紫衣男子的话信了几分。 叶孤城见师苑放了筷子,不发一语,会了账就起身往门外走去。十五娘见状忙匆匆跟了上去,可怜师苑刚刚拿起杯子,一口馒头还噎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也只能飞快地把茶水灌下去。 饶是她赶成这样,走出酒楼的时候叶孤城的马车也已经跑了起来。师苑心中暗骂一声,拔腿追了上去。 叶孤城不喜欢人多,这一趟随行的也就师苑和十五娘,还有一个赶车的车夫而已。奇就奇在某天行至一处山坳,忽下暴雨,马车停滞不前,师苑正自惶惶无措,叶孤城倒是一脸坦然继续在车内落子互弈。 只听一声尖利的哨响,不多时,六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不费吹灰之力将马车赶出了那个山坳。 自那一次之后,师苑对叶孤城的态度简直可以用“谄媚”来形容。 这日晌午,便到了张家口。 舟车劳顿,师苑此时身子大不如前,十五娘就更不用说了,一张俏脸白得跟叶孤城的衣服有得一拼。 马车停在张家口最大的天庆酒楼门口,师苑知道早已有人打点好了一切。果不其然,楼上天字号房已经备下,泡澡的热水和一桌子清淡精致的食物也已经摆上。 师苑和十五娘被安排在叶孤城对面的房间。她原是说做个粗使丫头,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贴身伺候,不过这些伺候人的事她忙手毛脚地做不好,也就一律由十五娘包了。 师苑身上还揣着当初比武招亲剩下的银两,从白云城一路赶着过来,一直在叶孤城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好花销,此时好不容易得了个空自然是要出去找找乐子。 她随口诹了个由头哄住了十五娘就出了天庆酒楼,因她与十五娘现下是叶孤城的贴身侍婢,故待遇也是极好的,房内虽也备了饭菜,但师苑一看那寡淡清素的模样就没了胃口。所以头一件事,便是要去饱餐一顿。 店小二将各色精致美食流水般地送上来,师苑心情大好,手里握着的青花缠枝酒盏中是上好的竹叶青。因叶孤城只喝白水,一路来师苑也就被迫成了滴酒不沾。 几杯酒一下肚,胃口也就开了。她正自忙着对付吃食,耳边忽钻入一个熟悉的名字―― “……白云城主叶孤城,万梅山庄西门吹雪,他二人动起手来,想必是所有武林中人都不愿错过的。” “这还用多说?三百年中,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两位剑客,这一战势必轰动天下!我千里迢迢赶去京城,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场决斗。”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最后一人幽幽叹了口气。 师苑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居中一张桌上坐着三个大汉,腰中皆佩有刀剑,脸上有风尘之色。 师苑夹了块桃花豆糕放到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她虽只听到寥寥数句,也明白了叶孤城并不是平白无故想要到内陆来游山玩水来了,听那几人的意思,叶孤城是要跑去京城和那个叫西门吹雪的决斗去了。 她暗暗咂舌,没想到这叶孤城竟虚荣到这种地步,放着好好的白云城主不做,偏要争个什么天下无双的名头,可不是无聊至极么。 师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意图再听那几人说些什么。那几个汉子的谈话声却轻了下去,再听不分明。 师苑又看他们一眼,只见三人已经酒过三巡,脸上微有醉意。她心下暗恼,目光一转,却见一旁的窗户高高抬起,竹帘卷到一半,稍稍西斜的阳光落在窗边坐着的一个男子身上,像是笼在朦胧的光影里一般。 那男子衣着甚是考究,束发的绸带滚着金丝边,略一侧头,窗外点点碎金落在那绸带上,带起浅浅波光。他一手执着茶盏,另一手中折扇轻摇,红络子系着的扇坠宛如滴翠。即便是在这嘈杂的酒楼之中,依旧一派云淡风轻。 师苑曾听那青崖子小道讲的戏文里,说到男子时惯会用一个词“温润如玉”,彼时她不懂为何要用“玉”来形容,此时一见,方知此中真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前一阵更新不给力,我忏悔!面壁!跪方便面! 接下去要开始发粪涂墙了,我是认真的!【握拳!你确定不是因为这周是活力榜,任务要来不及了所以逼不得已才要发奋?】 滚下去看决赛,咳咳,如果西班牙夺冠,为了普天同庆,那今天就双更! ------------ 77陆小凤传奇·九 {陆小凤传奇九} 那公子低头轻嗅杯中茶水,光如薄纱落在他的侧脸上,似是镀了一层淡淡雾岚。他啜一口茶,动作齐整优雅,表情愉悦而平静。 许是也听到了那三名江湖汉子的高谈阔论,那公子微微侧过脸来,唇边流连着一抹温暖和煦的笑意。 头略偏,却是点了点头。师苑一愣,没看错的话那公子竟像是在同自己打招呼一般。 师苑视线一扫,只见他指间温润的紫玉扇骨盈盈生光。 好个不显山露水的富贵公子。 师苑起身走到他桌边,鼻尖早已闻到上好云雾香片的味道,不由赞了句:“好茶。” 那公子微微一笑宛如浮光掠影:“姑娘既喜欢,不如坐下共饮一杯?” 师苑也不客气,欣然坐下,那公子斟了一盏茶放到师苑面前,语声温和:“姑娘,请。” 揭开茶盖,袅袅茶烟香气馥郁清雅。师苑深吸一口气,登觉四肢百骸通体舒畅,她讶然看向那公子:“这香片倒是不简单。” “茶引花香,以益茶味。”那公子嘴边笑意浅淡,“这云雾香片以炒青绿茶辅以木樨、兰蕙、栀子,花多脱茶韵,花少不尽美,此茶确是搭配匀整。” 师苑听他谈吐不凡,又见他举止有度、温文尔雅,看着倒是哪家的贵少爷,但方才又明明见他似乎对那三个江湖汉子说的话很感兴趣似的。 师苑咽下一口茶水,只觉齿颊生香:“请教公子,是否知道那‘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贵公子一愣,随即缓缓笑开:“江湖俗事,姑娘不听也罢。” 师苑急道:“要听的要听的,怎么能不听呢?你尽管挑你知道的说,我不嫌弃便是。” 那人摇头失笑:“其实也不是什么秘闻,江湖之中恐怕早已人尽皆知。这句话说的是,月圆之夜在紫禁之巅,白云城主叶孤城与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将一较高下。” 果然如此!这叶孤城当真是闲得没事干,偏要千里迢迢赶来争个虚名。难能可贵的是,那个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居然还愿意陪着他无聊,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月圆之夜指的是?” “八月十五。”那人微笑道,“从大约一个月前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开始从各地赶往京城,为了旁观这场三百年来的盛事。” 师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不是叶孤城无聊,也不是西门吹雪无聊,而是这里整个江湖都很寂寞空虚。 师苑就着手里的茶盏又喝了一口:“听闻叶城主与西门庄主在剑术上各有造诣,却不知这一场比试会是谁输谁赢。” 她幽幽叹了口气,满怀期待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公子。师苑其实挺希望听到他说叶孤城会赢,毕竟按照紫衣男子的指示,她若是想要恢复灵力还要靠叶孤城,随便怎么说一个天下第一剑客总比天下第二剑客的名号要响亮得多。同时她又打心底里不希望听到叶孤城的名字,毕竟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的白水白馒头,她心里的怨气早已积聚成滔天巨浪。 却见那公子摇了摇头,温言道:“我不好说,只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打起来。” 师苑奇道:“为什么?你难道不是特地赶去京城凑热闹的么?” “西门吹雪是我好朋友的朋友,我想我的朋友定是不愿意看到他为了争名而决斗,所以我去京城,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阻止这场比试。” 师苑脱口接道:“你那好朋友是谁,怎的不跟你一起去京城呢?” 他的脸上瞬间有了别样的光彩:“他姓陆,叫陆小凤。他也不会错过这一次比试的,说不定他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京城,在哪个酒楼里喝酒呢。” 事实上,陆小凤并没有在京城的酒楼里喝酒,他就在张家口这里的酒楼里,当然,还是在喝酒。 师苑走回天庆酒楼时,脑子里还想着方才遇到的那个叫花满楼的公子。她与他喝茶畅谈,却是临到离开时才发现他竟目不能视。 “我七岁的时候就瞎了。” “我知道你一定认为瞎子绝不会过得想我这么舒坦开心。” “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够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享受更多的乐趣。” 话虽是这么说,但师苑看着对面坐着的花满楼,明明是那样纯净明亮的眸子,居然看不见。 花满楼听师苑许久没有动静,宽慰地笑笑,脸上现出种幸福而满足的光辉,微微侧过脸去对着架开的轩窗:“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的那种奇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师苑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顿了顿,抬眼看着他,“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能听见院子里的晚香玉盛开的声音。”她是集天地灵气而生的精,对于六界中的一草一木都特别敏感,所以别说是自家院子里花开的声音,就是隔壁院子里、隔壁的隔壁院子里的花开了,也是能有所感知的。 花满楼一愣,随即笑起来。先前他虽也一直是笑着的,却只是清清淡淡的微笑,这一次是真心实意,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笑:“我知道,每个喜欢自己生命的人都能够听到。” 花满楼就这样将师苑引以为知己。 师苑一路想着花满楼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天庆楼。上楼梯时遇上了十五娘,她翻转出漂亮的手势,师苑看了半天才反映过来。原来叶孤城随身带着拭剑的碧绡帕子在上次陷入山坳时,曾被师苑随手拿去擦脸了,现在既然得空,叶孤城就遣了十五娘去街上买一块帕子。 叶孤城的吃穿用度一向考究,连拭剑的帕子也不例外。所以虽说是一方小小丝帕,实则着实难买。师苑知道这是个苦差事,忙侧身给十五娘让开一条道,并满脸堆笑殷殷叮嘱她,切要早去早回。 十五娘走开几步,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面色焦急地做了几个手势:“公子说让你去他房间收拾收拾。” 师苑忙跳开半步:“为什么是我?” 十五娘水葱般的手指轻轻点在师苑的额际:“我要去买帕子当然你去收拾。当然,如果你要去买帕子的话也可以。” 师苑在心中很慎重地衡量了一番,最终颓然道:“知道了,我这就去收拾。” 目送十五娘的身影婷婷消失在门口,师苑很是颓丧地爬上了二楼。走到天字一号房的门口,师苑抬手敲了敲。 “进。”简简单单一个字,果然是叶孤城惜字如金的做派。 师苑推门入内,天字号的上房果然不一样,又宽敞又豪华。一眼望去,霞影软纱的帷幔之后隐约有个人影。 师苑快步走过去:“不知公子有何吩咐,需要收拾些什么啊?”说话间已经一手撩开了纱幔。 柔软的秋香色云丝锦被之上躺着一个男子,还是容貌很英俊的男子,这人却不是叶孤城。 他一条腿随意地支起,胸口上放着满满一杯酒。 酒没有溅出来,因为男子躺在那里,连一动都没有动,看起来几乎已经像是个死人。 听到声响,他懒洋洋地张开眼,看了眼床前立着的师苑,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瞬间又平静下来,只含笑看着她。 师苑此时脑中闪过道道惊雷,又感觉不知从那里接二连三有鼓声传来,直接炸开在她耳边。 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叶孤城的床上,衣襟半敞,眉目慵懒,而且好整以暇的模样绝不是第一次躺上这张床。 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师苑刚要开口,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这男子的嘴上留着两撇胡子,修剪得又整齐又漂亮,粗粗一看与他的浓眉竟差不多。看着就像是有了四条眉毛一样。 四条眉毛……四条眉毛! “你是……陆小凤?”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完全困死了,打字打着打着要睡过去了=_= 这一章算昨天的,今天的晚上再更,会把这章剩下的一并补在下一章里。 本卷以决战前后为主要背景,但因为出于对一些人物的喜爱,可能出现无责任串门党~~ 飞奔去滚凉席~\(≧▽≦)/~ ------------ 78陆小凤传奇·十 {陆小凤传奇十} 躺在叶孤城床上有着四条眉毛的男人听了这话愣了下,随即笑起来,笑容很欢快:“你认得我?” 师苑反问道:“你真的是陆小凤?” 那男人仍是欢快明亮地笑:“我这四条眉毛可不是任谁想长就能长的。”又笑了几声,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胸口酒杯里的酒居然一滴不漏尽数入了口中。师苑瞧得明白,知他武功非浅,定是以深厚内力逼出杯中之酒,送入了口中。 师苑看着他,陆小凤咂了咂嘴,似是品美酒琼浆余味无穷,只听他忽而笑开:“我可受不住一个女人这么瞧着我。”含笑斜睨过来,“尤其还是一个漂亮女人。” 师苑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她懒洋洋地拉长了尾音,“这么喝酒你难道不嫌费事?” 陆小凤是真的愣住了,凡是见过他这样喝酒的人,哪个不是赞不绝口?特别是女人,哪个眼里不露几分爱慕?偏偏眼前这个,话说成这样,忒也没情趣了。 师苑也不等他说话,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怎么喝酒,我只问你一句,我们家公子哪儿去了?” 陆小凤的两条眉毛扬了起来:“你家公子哪儿去了我又怎么知道,更不要说我连你家公子是谁都不知道。” “你睡的这床就是我家公子的,怎么又说不认识呢?”师苑不由有些不耐,亏得花满楼这般人物还把他视为朋友,现下来看倒是空有一幅好皮囊的样子。 陆小凤几乎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盛酒的银杯从胸口滚下来,在地板上滴溜溜滚着:“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既不知你家公子是谁,又怎会躺在他的床上?” “怎么不是公子的床!”师苑怒,“难道你还要说这不是天字一号房?” 陆小凤怔住,然后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你自己去门口看看有没有走错。” 师苑被他笑得生疑,转身就往门口走,口中道:“先前听花公子说了,我还以为陆小凤是怎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花满楼?”陆小凤的语气带了些兴奋,“你认得花满楼?” 师苑只看着描墨的门牌子,没有接话。 房内陆小凤笑起来:“如何?是姑娘走错了还是我睡错床了?” 天庆楼的客房都在二楼,中间一条楼梯上来,左手边自天字一号排起,右手则从天字四号排起。叶孤城的房间是天字一号,在左边。师苑刚才上来时却是转了右边。 陆小凤没有说错,的确是走错了。 陆小凤手里端了一杯酒慢慢踱出来,嘴角噙了笑意:“你就这么跑进我房间扰了我清梦,不如罚一杯酒?” 陆小凤是个男人,男人都喜欢女人,更何况他还是个讨女人喜欢的英俊男人。在师苑闯进来前,他已经在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上躺了大半天,苦苦想着月圆之夜的一战,想着要是这时候有个漂亮女人坐在面前替他倒酒,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师苑闯了进来,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亮,他见过很多女人,很多漂亮女人,她们的美各不相同,各有风情,却从来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女子一般。 师苑看了陆小凤一眼,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银杯上,笑意盈盈语声温软:“你这杯子是极好的,酒也好,只是我见你用这杯子喝这酒时,却是要躺下来杯子才会跳到你嘴边。”停了一停,幽幽叹口气,“我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的。” 陆小凤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两撇漂亮胡子,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师苑微微一笑,脚步轻快往叶孤城的房间走去。 叶孤城不在房里。 师苑跟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知他一有空便是练剑,此时大战在即,自然更上心一些。既然不在房里,肯定又是寻了哪个清净地练剑去了。 叶孤城素来极爱干净,练剑之前必先沐浴更衣。师苑看了眼,一架绘了红梅细雪的软屏风之后,果然仍余一桶温水。 师苑叹了口气,转身去寻店小二叫人来收拾了。果然气性这东西,磨着磨着就没了,想当初她还是碧虚观内一无知梨精,何曾服侍过什么人。不想一来镜中,却摊了这么个苦差事。她又怅然叹口气,举起手臂放到眼前细细地瞧,若不是得了神秘人的提示,为了早日恢复灵力,早就甩手走了。 因着叶孤城的黑衣属下早打点完毕,天庆楼的店小二对师苑可说是毕恭毕敬,立马带了人上去收拾干净了。 “姑娘若还有什么吩咐,叫一声就好。”店小二满脸堆笑。 师苑应了声,视线落在半敞的轩窗外一枝探进来的棠梨上。 小二凑上来,殷勤笑道:“今年的棠梨不知怎的花期竟这般长,开得又茂盛又好看。姑娘既喜欢,不如寻个白瓷瓶子折一枝插/上,倒是别致有趣。” 师苑心中欢喜,忙遣了小二去找瓶子。她仔细看了看,探进来的这枝棠梨这么长着就很好,还是不要折断,心中想着,身子微微探出去。 眼边的枝桠上的棠梨花洁白如絮雪,轻风拂过,馨香馥雅。师苑一手撑在窗框上,一手往前去够花枝。 呼吸间花香细细,目光触及处皆是雪白一片。花影重重之下,隐约间一袭白衣落拓,萧疏的眉眼,凉薄的唇,浅淡的眼神。他的目光缓缓望上来,幽深寂冷宛若寒潭。风起,落花轻扬,洁白的花落在他洁白的衣肩,看不分明了。 “姑娘!瓶子找到了!”店小二冲冲撞撞跑进来,嘴里高喊。师苑闻声回头,只来得及看到小二手里举着的白瓷瓶,身子前倾,不自觉地向外倒去。 棠梨被撞得簌簌落下漫天飞花,她自繁密花枝间直直坠落,电光火石间刚刚在指间掐出一个风诀,身子一顿,落入清冷的怀。 鼻尖棠梨浅香,风柔柔吹起散落的发,抬眼直接撞进那双寒星般的眸子。薄唇紧抿,白面微须。 抱着她的手臂略显僵硬,隔着轻薄的衣料,甚至还能感到些些的凉。 师苑总算缓过神来,忙挣扎着跳下地,握拳掩在嘴边咳了咳:“公子你回来了?” “嗯。”叶孤城淡淡应了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抬手整了整被她压皱的衣服,“若有什么想不开的,记得寻个高一些的地方再跳。” 师苑一时气结,索性不接话,看了看头顶的棠梨,心里还念着要挑几枝回去插瓶,掂了脚伸手去折远处的一枝。 修长好看的手指攀上棠梨花枝,轻轻一折,落入手中。 叶孤城将折下的花枝交到师苑手中,洁白柔软的花在掌心牵扯出细密的触感,微微有些痒,师苑抬头,却见叶孤城的眼底波澜不惊,他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往酒楼内走去。 白衣轻展,带起棠梨花香丝丝缕缕缠绕不开。 眼前唯余这大片大片的白,再没其他。 店小二迎上来时面色惊惧不定:“姑娘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师苑伸手接过瓶子,白瓷瓶上描着鹅黄花纹,棠梨一/插,果真十分有意趣。师苑不由赞道:“你的眼光倒好,这瓶子选得不错。” 小二先前还在担心这贵主因为摔下楼去的事迁怒于他,现在听师苑这么说,送了好大一口气,忙笑着接话:“多谢姑娘夸赞了,姑娘是贵客,掌柜特地交代了,不敢不上心。” 师苑看了一会儿,对小二道:“能再找一个白瓷瓶过来么?” 陆小凤下楼来的时候,正看见师苑拿了一个白瓶子在插/花,他笑吟吟地晃过去:“这花收拾完不如送了我吧?” 师苑用剪子除去了横叉出来的细枝,移了远点仔细瞧了瞧,露出满意的神色,对着陆小凤比了两根手指:“少一个子儿我都不卖。” 陆小凤一愣:“这棠梨可不就是外边野生的么?” “是啊。”师苑随口应道,“棠梨不值钱,瓶子也不值钱,可经了我手那就当得起这价钱。” 陆小凤倒没想到师苑会这么回答,他原本只是随便一说,现下被师苑一通抢白也没生气,作势就要掏钱。 师苑也没想到一枝棠梨而已,居然真有人愿意出钱买,忙一手抱了一瓶霍然站起身,一脸正气道:“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夜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今日忌买卖交易,所以这花就不卖了。”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说上一个字,师苑就跑上了楼。他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两撇胡子,这可真是够他失落好一阵子的了。 ~~~~~~~~~~~分割线~~~~~~~~~~~~~~ 水气缭绕。 师苑站在屏风之后,能够清楚地听到哗哗水声。 往常贴身伺候的事基本都是十五娘在做,现下十五娘出去了,这担子就落到了师苑身上。这软屏风用的是蝉丝棉帛做成,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从师苑这里看过去,可以隐约瞧见浴桶之内叶孤城的身影。 “哗啦”一声,又过了一会儿,叶孤城仅着中衣,墨色的发湿漉漉地搭在身后,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径直在镜前坐下。 师苑愣了愣,随即醒悟过来,瞧这架势应是要让她伺候了。她犹豫半晌,终是一咬牙拿了一方提花丝巾子慢慢替他擦干了头发。 叶孤城的视线落在镜边的棠梨上,良久,缓缓闭了眼。 “公子。”门被敲了四下,两短两长,是叶孤城的黑衣侍卫的惯用信号。 “嗯。”叶孤城眼都没睁一下,只淡淡应了声。 这些日子下来,师苑也算摸清了一些事情。比如这些黑衣人,应是叶孤城的贴身侍卫,平日里虽不见踪影,但关键时刻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着实好用得很。 “公子,十五娘受伤了。” 师苑看着镜中自己的样子,深深觉得卑躬屈膝的奴性展露无遗。听到这话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来报的黑衣人。 叶孤城只懒懒地掀了眼皮,问了句:“回来了么?” “已经送回来了,大夫也已看过。” “嗯。”叶孤城又闭了眼。 十五娘是在回来的时候,在街上遇着了发癫的马,一不小心崴到了脚。叶孤城没说什么,只吩咐车夫在这里多停留几天。 也不是什么重伤,却需要静养,否则落下了病根,日后行走可就不灵便了。十五娘下不了床,伺候叶孤城的事就尽数落到了师苑身上。 她倒再没见到过陆小凤,也没遇上花满楼。临近决战之期,应是都奔着京城去了。这场轰动天下的比试,不知吸引了多少人跋山涉水地前去,反观叶孤城倒是淡然,仿佛压根没感觉到决战之期的临近。 只是每日练剑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一整天都见不到人。 这日,师苑陪十五娘在房里用了饭,闲来无事就跑了出去。走走逛逛也过了些时辰,就捡了家小馆子喝茶。 茶是上好的雪含翠,又点了四样干果并几碟糕点,还有刚采上来的鲜嫩嫩的莲子。刚剥得几颗,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多时,便有几人当先走进来。师苑的目光落在最前头的一个男子身上,只见他着一身玄色衣衫,样貌颇俊彦。 师苑手里刚刚剥好的一颗莲子从指缝间滑了出去,落到地上不知滚到了哪里。 “大少爷,今日不如就在这儿找家客店暂居一晚吧,等明儿天一亮再上路。”身后一个精瘦清癯的中年人上前一步,道。 “嗯。”那男子点了点头,身子微侧细细叮嘱身后的人,“此番我们的目的,绝不是仅仅为了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一战,有些事还是要查查清楚,蜀中唐门可不是任人欺凌……”话音戛然而止,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人不明所以,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夫……夫人!”男子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师苑的手,满脸狂喜之色,“我总算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算了算,疑似今天还要更新一万字o(╯□╰)o 这不科学!!! ------------ 79陆小凤传奇·十一 {陆小凤传奇十一} 夏日午后树荫间蝉鸣声声,头顶明晃晃地挂着亮烈的太阳,视线尽头,一片眩目。 师苑手里仍握着几颗莲子,放到嘴里清香微苦。手腕上还留着唐天仪紧紧扣下的红印,没想到居然还能遇上他。 他清俊依旧,脸庞稍见瘦削,想来并未受多少苦。只是他用力抓着师苑的手,一叠声唤着“夫人”,她却不知该从何应起。 当初她一进神镜,甫一睁眼便是满目喜庆的红,她原知自己是来体验青崖子小道口中所谓的“情关爱劫”,便认为天意应当如此,说不定真是命中良人。却不想变故陡生,其间种种自不必再言,心境早已与刚来此处时不同。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唐天仪的手:“公子只怕是认错人了。” 唐天仪看着自己的手微一失神,转瞬又是满脸笑意:“怎会认错!新婚之夜只看得一眼,就再也忘不了。”又抓了师苑的手,扣得紧紧的,“我原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你了……”眼中情意缠绵,“夫人,我找了你很久。” 茶馆中的人都忘了喝茶,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们,跟着唐天仪一起来的那些人欲言又止,都不敢上前。 唐天仪的脸上尽是殷殷期盼和说不尽的欢悦,师苑微微眯了眼,唐天仪待她是不错,长得也好家境也好。可惜就是家世复杂了些,跟着他回去指不定又要涉险。她身上灵力刚刚复原了些,再遇上次那样的险境,没准就挂了。这么来看,还是呆在叶孤城身边比较靠谱,就目前来说,她对叶孤城的黑衣侍卫的业务能力还是很有信心,遇上相同的刺杀事件,她的人身安全应是可以保证的。 更何况当务之急是要恢复灵力,自然还是要听那神秘人的话跟着叶孤城比较合适。 她心中已有计较,越过唐天仪看向他身后跟着的人,“你们公子瞧着倒是长得一副明白人的样子,怎么这般糊涂行事!再如此无礼,我可要生气了。” 师苑仗着自己活了七百年,在碧虚观时就喜欢没事倚老卖老,现在来了镜中面对一众凡人说话不免有些老气横秋。但这一番话被她这么疾言厉色地说出来,却颇有效。 唐天仪怔住,他身后那个精瘦的中年人忙趋前几步,拉住唐天仪,对着师苑赔笑道:“姑娘莫怪,我家大少爷无意冒犯。只是姑娘容貌颇像过世的大少奶奶,大少爷才会如此失了分寸,还请姑娘念在我家大少爷情深一片,勿要见怪。” 师苑听到“过世的大少奶奶”时胸口莫名一荡,抬眼只见唐天仪呆愣愣地看着她,也有所不忍,毕竟是她这天外来客莫名其妙在人家的新婚之夜李代桃疆,说不定就此毁了一桩大好姻缘。 她收回目光,语气放软了些:“斯人已逝,公子好自珍重。” 言毕再不多做停留,掏出碎银会了账转身就走。 身后唐天仪声音低沉:“你若不是她,何故有相同的音容笑貌?你若不是她,何故亦有淡淡梨花香盈袖?你若不是她,何故腕间亦有红绳系珠?” 师苑侧目,脚下似有千斤重。唐天仪静静看着她,轻轻一笑云淡风轻,“我虽不知你为何不愿相认,但能见你平安无恙,也知足了。” 阳光正好,一池菡萏开得极招摇热烈。师苑没有直接回天庆楼,而是信步往城外走去。 一路尽是馥郁花香,不多时行至一处竹林,风吹过竹叶细香,夹杂着些微石榴花的芬芳。 师苑吸得一口气,只觉胸臆之间气韵绵和,心中大为欢喜,忙挑了个阴凉之处闭目调息。 灵台一片澄净空明,正自飘飘袅袅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听得隐隐剑吟,似蛟龙过江,又似林中清风,似雷霆震怒,又似细雨闲花。师苑眉心微皱,霍然睁开眼。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她抬手拭去了。那剑吟声极是轻微,应是有些距离。只不过她方才正是全身投入之际,又兼耳目灵敏,听来便如就在耳边一般。 体内似有一泓清泉缓缓流动,渐渐引入四肢百骸。师苑稳一稳心神,已知今日修炼已成。 她侧耳听了片刻,起身往竹林深处走去。 脉脉青竹间,一袭白衣胜雪。长剑如歌,回锋急刺,衣袂翩展如振翅欲飞的蝶。 剑光如虹,周身的竹叶被剑气扰得簌簌作响。长剑微吟,宛若秋泓。 目光前方一根挺拔长竹应声从中劈开,分成两半。 许是有所感知,叶孤城一个急旋,蓦然回首,眼神如千年寒潭之下的冰。 “谁叫你来的?”声音清冷如霜。 师苑也不恼,走到那根被剑气削成两半的竹子边,蹲□去仔细看了,抬头笑道:“公子好剑法!断口平滑齐整,真是了不得!”表情严肃又想了想,“这么看来要是被公子这剑劈上一劈,即便是大活人也得立时丧命吧?” 叶孤城只冷眼看了看她,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慢慢擦着手中的剑,“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自然是削铁如泥、吹毛短发。” 师苑很是诚挚地看着叶孤城:“剑是好剑,但也要使剑的人有一手好剑法才能驾驭得了这么好的剑。” 叶孤城未作任何表情,只冷冷道:“你说过我的剑术并不是天下无双。既不是天下无双,怎谈得上一个好字?” 师苑语塞,挣扎半晌道:“公子,我来叫你回去吃饭。” 叶孤城冷眼看了她半晌,突然问:“你究竟有何目的?” “啊?”师苑没怎么听明白,“目的?目的是叫公子回去吃饭啊。” “你一力要跟在我身边到底是何目的?”叶孤城眼中杀气乍现,顷刻又消隐无踪,“说!谁派你来的?” 师苑的目光在他手中盈盈如流波的剑上逗留了一会儿,安抚道:“公子这话问得稀奇,当初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么,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又想着整个白云城最有钱的地方是哪里呢?自然而然就找到公子那儿了。” 叶孤城看着她,目光沉静:“你以为我会相信?” 师苑也看着他,笑靥生花:“公子不相信么?”偏着脑袋想了想,是娇俏乖绝的模样,“那我说是因为久慕公子清名,一心要长伴公子左右成不成?公子相不相信?” 叶孤城的目光倏然幽深,仅仅只是瞬息之间,一拂衣袖转身走了。 师苑耸了耸肩,根据她在碧虚观里得来的经验,那些来求姻缘的小姐姑娘,只要说一句“久慕青崖子道长清名而来”就把他给乐的,一整天和颜悦色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谦谦君子模样,偏生这套法子到了叶孤城这边,还是冷冰冰一张万年不变的脸。 由此可知,要把这位叶城主给哄高兴,其难度不啻于铁树开花。 叶孤城气定神闲在前面走,师苑因今日已吐纳修炼过,此时正是神清气爽的时候,不多时就追上了。但心念一动,仍是稍稍落后于叶孤城。 上次一不小心躲过了叶孤城的剑已经让他很不满,如果自己锋芒太露,指不定他要怎么假工济私打击报复呢。 城门口长了棵棠梨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花繁压枝,花香纤纤。 叶孤城在花树下停步,细白娟秀的花朵堪堪怒放在他的头顶。他一身素白外衣像是隐匿在身后漫天漫天的花海里了,唯余目光寂静无声地望过来。 师苑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抬头笑道:“这株棠梨长得倒好,比公子窗外那株更有几分清气。” 叶孤城看了她一眼,眼波如静水。良久,忽而抬起手来,攀折下师苑头顶的一枝棠梨花。 他将花枝放在师苑掌心,抽开时,指尖不意轻轻擦过。 触感微凉。 一阵风起,飞花迷人眼。 细密雨丝在这时沾上发尾眉梢。 满目尽是空蒙,只剩眼前那双如寒星般的眸子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看过来。 四目相对,寂然无声,沾衣欲湿花间雨。 有雨丝飘在脸上,带了棠梨花的香气,带了点微凉。师苑蓦然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脸,湿的。她心中暗叫糟糕,现在灵力刚刚趋于稳定下来,可不要当着叶孤城的面就烂掉了才好。又苦于叶孤城就在面前,不能直接把伞变出来。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提起裙裾就跑进雨中。 手臂被拉住。 有雨水顺着叶孤城的发鬓滑下,他的眼底阴晴不定:“你干什么?” 师苑挣脱不得,急道:“快走啊,难不成你还准备就在这里淋雨?” 叶孤城面色一滞,师苑已经挣脱他的手跑了。 她也顾不得叶孤城,因下了雨,再加上方才那树棠梨的香气仍萦绕鼻尖,脚下动作就更顺畅了,不一会儿就跑到了一个廊檐之下。 幸好方才的雨势不是很大,师苑仔细一检查,发现身上的衣服并未全湿。街上的行人奔跑着四散开来,师苑四下瞧了瞧,确定周围没人能看见,这才准备把伞唤出来。 一低头才发现,叶孤城折的那枝棠梨居然还稳稳地握在掌心。 细微的棠梨香气在鼻尖萦绕不散。师苑低头看了会儿,自腕间唤出伞来,缓步走进了雨中。 叶孤城在雨中慢慢地走,像是闲庭信步,清雅俊逸。 微雨纷纷,他却恍若不觉,仿佛只是在一个晴好的下午刚刚用过一顿美味精致的茶点,忽然想到要去街上逛一逛一般。 有行人匆匆跑过他身边,他只不疾不徐地在雨中走。一尘未染的白衣,墨黑的发。 他自漫天雨雾中款款而来,周遭一切皆与他无关,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犹如帝王归来又如谪仙降临。 师苑第一次觉得他的名字如此贴切,叶孤城,他的的确确是孤傲寂寞的。就连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中,旁人都在匆匆地跑,只有他安之若素,泰然处之。 犹闻棠梨香。 师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雨中徐徐而来的叶孤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生根发芽,牵扯出异样的疼。 她恍惚想起在没有修成人形的那些年年岁岁里,她是浩瀚天地之间一缕飘飘渺渺的灵,她能感知这天与地,天地之间却没有人能够与她说说话。 那时候,她明明那么寂寞,明明那么孤独。 而苦苦支撑着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敛聚那棵老梨树的灵气修成人形的动力,或许只是想在这天地之中,不那么寂寞,不那么孤单,或许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能有个人听她说说几百年来的寂寞与孤单,能有个人跟她说说沧海变桑田,那就很好。 或许只是为了这样。 这个小小的祈盼。 师苑不由想,叶孤城这样的人,一定很孤独。 像是有一股力在背后推着她向前,师苑举着梨树枝的伞跑到叶孤城的面前,伞柄微抬,笑意流连在嘴边。 叶孤城抬眼,目光相触。 良久,他才幽幽开口:“你回来接我?”眼底仍是怔忪迷离。 “嗯。”师苑点点头,将手上的伞举到叶孤城的头顶,这才笑着说,“接公子回去吃饭。” 天地之间,唯余这伞下,一方宁静。 师苑与叶孤城刚跨进天庆楼,十五娘就迎了出来。她扶着木楼梯一步步慢慢挪下来,师苑忙上去扶了她。虽然脚上的伤已经休息了几天差不多已经好了,但走路还是不方便。 十五娘向叶孤城敛衽行了一礼,手指打出婉转的手势。 和十五娘相处这么长时间,师苑渐渐能看懂一些手势。但碰上略微复杂点的,那就得稍稍耗些灵力读一读了。 “十五娘说,热水已经给公子备下了,饭菜也叫厨房重新热了。”师苑忙对十五娘添了一句,“我也淋了雨。” 十五娘点点头,打出手势:“也给你备了水,还有一些菜在房里。” 师苑很高兴,想了想又露出无比怀念的神色,踌躇道:“其实每到下雨天,我倒很想吃一碗你做的花素水饺。” 十五娘一愣,捂着嘴笑起来。然后点点头转身往厨房去,一直默然不语的叶孤城突然开口:“再煮一碗热热的姜汤来。”垂头看着师苑,“记得喝了。”转身往楼上走去。 师苑素来不喜生姜的味道,毫不犹豫立马反对:“不用不用,哪就这么容易感冒了?” 叶孤城在楼梯口顿住:“必须喝。”语气又是冰冰冷冷,自有威仪。 师苑念着还要靠他恢复灵力,奴性再一次泛滥:“是,公子。” 叶孤城剑眉微挑,看了她一眼,转身进房了。 翌日,师苑下楼时,只见叶孤城正和十五娘坐在靠窗的一张桌上吃早饭。她揉了揉眼睛,昏睡了那么长时间看来还是没清醒啊,叶孤城的一日三餐向来都是送到房中,怎么可能出现在楼下。 待睁开眼,没错,叶孤城真的出来了。 师苑有些惴惴地走过去,十五娘见她来了展颜一笑,另取了碗筷放到她面前。 师苑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只扭头看着叶孤城,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见她来了也只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早点很丰盛。 一大碗清清爽爽的碧梗粥炖得黏糯绵密,盛在白瓷碗里看着就有食欲。周围配了四碟精致的点心,分别是栗子粉糕、桃花蜜糖卷、香葱蟹黄酥和樱桃火腿蒸饺。 师苑再顾不得关心叶孤城今日是撞了什么邪才跑下楼吃个早饭,拿了筷子先夹了只蒸饺放进碟子里,因顾及叶孤城在旁边看着的缘故,所以吃相还算雅秀。 一口气吃了两只桃花卷,一只蒸饺和一块粉糕,又送了小半碗温温的粥下去,不小心视线一扫,差点惊得筷子上的蟹黄酥都夹不牢。 面对如斯美食,叶孤城的面前另摆了一碗白粥,他的筷子至始至终都没有碰一碰那四碟点心。 师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蟹黄酥,慢慢垂下筷子,看了眼叶孤城好心温言劝道:“这里的点心做得甚好,公子要不要尝尝?” 叶孤城看了她一眼:“不用。”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师苑放弃了。明明喝白粥的那个才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偏偏她和十五娘两个小丫头吃得精雅贵气,想想真是觉得――有一种农奴翻身的痛快啊。 一顿早饭吃得虽精贵却沉闷无比。原先师苑和十五娘在一起用早饭,她还能时不时说说话,现在多了一个叶孤城,虽然他不会阻止,但那么冷冰冰地坐在那里,换了谁都不会有说话的欲望的。 “姑娘,这是一位公子让我送来的。”掌柜亲自端了一碟果子甜饼和一碟酥油泡螺过来,满脸堆笑道。 师苑扬眉,诧然道:“哪位公子?他人呢?” “已经走了。”掌柜回道,“只说这两碟点心聊表他的一点心意,请姑娘不要客气。”说完一躬身,离开了。 十五娘看了看那两碟点心,又看看师苑,比划着:“你知道是谁么?” 师苑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会不会是花满楼?有可能是,但她与花满楼结识于好几天前,若要送点心几天前就送了,何必要等到现在。那陆小凤呢?师苑觉得他若要送点心给她,肯定是自己送来,绝不会假手于他人。那么剩下的……师苑眼皮一跳,他若真这么看不开,可就不妙了。 师苑看着那两碟精致的点心,眼神忧虑,不过既然送来了,还是吃掉为好,这么想着手里的筷子就伸了出去。 “不要吃。”叶孤城冷冷开口。 师苑的筷子已经夹了一只酥油泡螺,遂语气温软道:“公子,既然人家都已经送来了,那是断断不能不领情的。” 叶孤城冷冷看她一眼,对十五娘道:“收了这两碟。” 十五娘怯怯地瞥了瞥师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端走了那碟果子甜饼和酥油泡螺,连带师苑筷子上的那只也没能幸免。 师苑很生气,这两碟点心难道不是人家指名道姓送给她的吗!何时轮到叶孤城做主是留是丢了? 她很生气,导致恶向胆边生,指着叶孤城道:“好好的点心,你不要吃我还要,端走它干嘛,说不定真是我故交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送来的也未可知呢。” 叶孤城端了茶盏,只淡淡道:“江湖险恶,不得不防。” 师苑心中虽仍不舍那两碟点心,特别是那一碟酥油泡螺,做得又漂亮,闻着也教人食指大动,但屈于叶孤城的淫威,并不敢再说什么。 毕竟神秘男子的话时时闪现在师苑的脑海中,在灵力恢复之前还是不要得罪叶孤城的好。 这件事便过去了不提。 早饭后,叶孤城照例出去练剑,十五娘的伤虽好得差不多,但要像先前那样行走灵便还得在床上多躺躺,于是也先回了房。 师苑很是喜欢昨日的那片竹林,对于她的吐纳修炼极有好处,但又怕过去再遇上叶孤城,咬牙没再往那边走。 她在街上走,不多时便发觉有人跟着她,一回头却又没了踪影。师苑微微一笑,这样的伎俩跟踪一个深闺小姐还成,跟一个七百年的梨子精可就太差强人意了。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师苑就甩开了跟着的几个人。那几个人也是穿着黑衣,但绝不是叶孤城的侍卫,叶孤城的侍卫隐藏本事极高,她几乎不怎么能够感知到他们的气息。这几个人就不同了,一看便知本领还没学到家。 甩开了那些个跟踪的黑衣人,师苑无事可做,一时兴起寻了家茶楼听戏。 她到的时候,台上已经唱开。 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浓丽的妆在绰约的光线下,显出异样的艳。水袖轻扬,语声缠绵如丝,只听唱词漫漫:“月帘半掀谁家院,雁过花溪云有意呵。还道来那是临江一仙,何知却是心付那生,人间艳冶哩!” 戏子腰肢轻摆,一双含情眸中光华流转。 谁又分得清这是唱着谁的故事呢。 只道是临江一仙,却不知早已心付那生。 人间一场艳冶。 ------------ 80陆小凤传奇·十二 {陆小凤传奇十二} 师苑回到天庆楼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路上都已点了灯。却不想一跨进门,就看见叶孤城和十五娘仍是坐在早上那张临窗的桌子边,依旧是一桌子的菜,看着一动都没动过的样子。 “公子这是在等我么?”师苑急急跑过去,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叶孤城也没接话,只是拿了筷子,是可以动手的信号。十五娘对师苑笑笑,也拿了筷子。师苑在桌边坐下,有意无意地看了叶孤城一眼。不知怎的,她觉得叶孤城今天好像有些不大对劲,按理说他那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很多钱的脾性,绝对不会等别人来了再吃饭的啊。师苑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他了罢? 却见叶孤城神色自若,优雅地吃一道白灼菜心。碧绿碧绿的菜,只选了中间最嫩的菜心,又可能是叶孤城的黑衣侍卫早就叮嘱了,所以这菜心真是煮得见者流泪闻者伤心――一丝油腥也无,看着完全是烫水里过一遍的样子。 师苑深深觉得,照叶孤城这饮食习惯居然没在少年时夭折了,委实是生命的奇迹。 好在他待下属也算优厚,除了几碟子干干净净的菜是他吃的以外,还有几盘倒是正常。 师苑夹了块胭脂鹅脯,还没来得及送到嘴里,掌柜又跑过来道:“姑娘,那位公子又让小的送了两样菜来,说姑娘肯定欢喜。”一挥手,身后的小二闪出来,送上了一碗酸笋豆腐羹还有一盅炖得烂烂的梅片燕窝。 师苑这下更是诧异,到底是谁这么不厌其烦地又送点心又送晚膳,自己却又不露面。师苑想了想,心里的那个答案愈加明晰,一把抓住了掌柜道:“叫你送的那位公子是不是穿一身玄衣,看着颇富贵也挺有几分姿色的模样?” 掌柜没料到师苑会突然出手抓住他,面色骤变,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姿……姿色?”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颓丧道,“姑娘饶命,小的真不知道给姑娘送菜的公子是谁?要说长什么样嘛……”沉吟半晌,“早上和晚上来传话的是两个人,也绝对没有一个是姑娘所说的穿玄色衣衫。” 还没等师苑接话,就听叶孤城突然开口:“以后还有人送菜,不用上了,直接扔掉。” 掌柜的早就被交代了这白衣公子得罪不起,一听这话虽有些踌躇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心里却暗暗盘算着以后若是还有人要来送菜,先应承下来,到时不送出手,这样也算双方都照顾齐全,互不开罪了。 这晚,师苑倒是被那两碟点心和菜给搅得没睡成一个好觉。目前来看,唐天仪应该是最大的可能。她因一直记着是自己对不住他,若不是他倒还好,如果真的是唐天仪送的倒还真的不大好办。 她脑中纷纷繁繁的一时也睡不着,又见月华从糊着绯霞色的窗纱里透进来,落了一地银辉。师苑悄悄起身,没闹醒身边躺着的十五娘,推开窗子果见月色正好,心中欢喜,手在窗框上一摁,轻轻巧巧落到了院子里。 头顶的月尚不是圆满的状态,叶孤城与西门吹雪轰动天下的一战,师苑虽不甚关心结果,却知道叶孤城绝不能输。她这几日流连市井,也听来来往往的武林中人高谈阔论,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剑术难分伯仲,又都是绝顶高手,也就是说一旦动起手来,真的就是要么赢,要么死。 叶孤城不能死,叶孤城若死了她找谁帮她恢复灵力去?说也奇怪,在这镜中用了灵力之后居然恢复地这么慢,即便回到内陆之后花花草草遍地都是,却仍是无济于事。 想到此节,师苑深深觉得归根结底还是青崖子那小道公报私仇封了她一半修为的缘故。 腕间的天算在月色下发出温和的淡淡的光晕,师苑轻轻抚过,只觉触手温良。她忽然想到一件很关键的事,青崖子小道送她来镜中的初衷是来体验情关爱劫,可是自来了此处之后先是莫名其妙入了次洞房,后又惨遭劫杀,再后来漂流海上,到了白云城之后又忙着解决银两问题,等到现在随了叶孤城回到内陆,忙忙碌碌了一大圈,正经事却是一点儿都没操心。 她幽幽送出一口气,脑中没来由地想起日间听的那曲戏文中的唱词:“还道来那是临江一仙,何知却是心付那生。” 明明是情思绮丽的词,不知怎么却唱得她心中顿结,似堵了一只圆滚滚的蟹粉狮子头,怎么也消化不了。 月色朗朗,凉风习习,吹得她裙裾翩展,宛如回到碧虚观上御风而行的日子。 如果她回头,便能看到身后的屋顶上一袭白衣寂寂如雪,眼神如古水无波,毫无声息地看着她。 ~~~~~~~~~~分割线~~~~~~~~~ 早上师苑刚下楼,便看到仍是老位子,叶孤城与十五娘早已经坐在那里等她。她刚走过去在位子上坐下,掌柜的就牢牢地盯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师苑便知又是有人送东西来了。本来倒也无所谓,既是免费的,就权当是好人有好报,但三番两次又不留名,也实在是惹得人心痒痒。 “车夫已经准备好,吃完这一顿就是时候离开了。”叶孤城头都没抬,只淡淡说道。 师苑一愣:“可是十五娘的伤……” 十五娘闻言连连摇头,指指自己的脚又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师苑却不放心,转头对叶孤城道:“公子,再多呆两天不行么?十五娘的脚若是没完全好,日后很有可能是一辈子的诟病……” 叶孤城冷冷打断她:“你若想留就一个人留下。” 师苑怔住,张了张嘴,终究是用一只小笼塞住了自己的嘴巴。 马车内寂静无言。师苑过了几天逍遥日子,几乎忘了坐着马车赶路的日子是怎么挨过来的了。十五娘不能说话,平日里的交流也就打打手势,她似乎对叶孤城有些惧怕,在他面前连手势都不怎么打,只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孤城的这辆马车很大很漂亮,即便是坐了三个人依旧宽敞。叶孤城置了一张棋盘,基本上一路都在跟自己下棋。 三个人中,剩下最难熬的就是师苑了。她修成人形前,寂寞空虚了那么多那么多年,成了人当然更喜欢讲话些,在碧虚观时青崖子因还有观中事务,也不是经常与她拌嘴说话,现下到了镜中,原以为能多说点人话,没想到却是遇上叶孤城这么个闷葫芦。 长路漫漫,师苑唯一能派遣寂寞的法子就是缠着车夫说说话。车夫是个老实人,基本上叶孤城只要眉心轻轻皱一皱,他就立马三缄其口,接下去好几天都不理师苑。 这一路过来,师苑着实心酸得很。 马车平稳地驶出城门,师苑打起帘子,正好看到城门口的那株棠梨,依旧开得窈窕妩媚。 师苑尚未收回目光,马车突然极剧烈地磕了一下,师苑毫无准备,一下子向前跌去,“咚”的一声巨响,撞上了车壁。她还没来及呼痛,马车又是一倾,这下子她几乎直直倒向前。 落入清冷冷的怀抱,牵起几不可闻的棠梨细香。 她的脑中轰然炸开,耳边似又听到那戏子绮丽婉转的唱腔。她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然后听到波澜不惊的声音盛开在头顶:“这么投怀送抱倒叫我难为情了。” 师苑一下子挣脱开来,手脚并用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叶孤城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你……我……” 叶孤城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问:“怎么回事?” 是对车夫说的。 “公子。”车夫只唤了声,没再说话。 叶孤城眉心微皱,从十五娘手里接过那把形式古雅的乌鞘长剑,走了出去。十五娘见师苑仍捂着自己的额头,忙上来想要替她看看。师苑摆摆手,准备下车好好言传身教一下如何做一名合格的马车夫。 他们的马车对面,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唐天仪。 叶孤城手执长剑,淡漠地站在他们对面,看见师苑下车微微变了变脸色,转瞬又恢复正常,只道:“你上去。” 师苑一见这阵势便知不对,既然叶孤城都开口让她上马车了,她就准备真的坐回去。岂料唐天仪一见她立马欣喜道:“夫人,你果真在此。” 师苑不知为何第一反应是扭头看了看叶孤城,只见他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这才兴致阑珊地堆唐天仪道:“这位公子,我还以为上次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唐天仪略低了低头:“我知你这么说定是不愿与我相认,但既然你我已有夫妻之名……” “听闻蜀中唐家大公子新娶的夫人早在新婚当日被仇家掳去,后惨遭杀害。唐门也给那位大少奶奶风光大殓过了,怎么唐大公子今日却要盯着另一名女子,说是自己已经过世的夫人呢?唐门乃武林世家,唐大公子这番话说出去岂不是要教全天下耻笑么?”叶孤城语气淡漠,并无多少起伏,但字里行间冷冷冰冰,自有一番慑人效果。 师苑愕然抬眼看向叶孤城,她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个字,一时间心情很有些――难以言说的兴奋。 唐天仪看向叶孤城,眼中略有沉思,一拱手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因叶氏一族从先祖上几代开始便世局南海,虽这一代的叶孤城剑术上颇有造诣,但内陆武林人士几乎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叶孤城。” 唐天仪不觉退后一步,“白云城主叶孤城?” 叶孤城懒懒地看了唐天仪一眼,不再接话。跟在唐天仪身后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是惊惧不定的神色,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顺便扯了扯唐天仪的衣袖。 唐天仪只当未觉,抽回自己的袖子,正了正神色又是一礼:“叶城主,今日唐某只为寻回爱妻,并无恶意。还请叶城主高抬贵手,成全了我。” “若唐大公子寻到的真是自己的爱妻我自然不便插手,但若唐大公子纠缠的并不是贵夫人,那又当如何说呢?” 唐天仪看了师苑一眼,“夫人如何的样貌,我自然不会记错。” “哦?”叶孤城抚弄着自己手中的剑,“我只知道唐门大少奶奶已然过世,唐大公子现下看到的这个,却是我叶孤城的人。” 唐天仪霍然抬眼看着叶孤城,又将目光投向师苑。师苑不知该作何表情,她现在是叶孤城的婢女,说是他的人也可以这么理解,所以自然不能否认,但承认吧,又听着有些别扭,于是索性敛了眉眼,不看唐天仪一眼。 良久,忽听唐天仪短促地笑了声:“好啊!好啊!”又笑了几声,一手直指叶孤城,“叶孤城!你居然敢辱我夫人!今日我唐天仪断不能放过你,拔剑吧!世人都说白云城主叶孤城的一招天外飞仙是绝世无双的剑法,那么就在你和西门吹雪的决战之前,先让你领教一下唐门的毒药暗器!” 师苑一听这话似乎不对,忙开口道:“那个……天干物燥的,大家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了,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些果子?” 话音落下,没人接话,师苑顿时讪讪地有些尴尬。叶孤城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师苑默默地又退开了几步。 叶孤城道:“我不会与你动手。” 唐天仪看着他。 “唐门毒药?”叶孤城悠然启口,“于我不过是一点尘埃而已,也用得着拔剑动手么?” 不仅唐天仪,连跟在后面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本门的毒药飞砂,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一点尘埃?”唐家毒砂在武林人的心目中,比瘟疫更可怕,谁也不愿意沾上一点。而叶孤城,却说唐门的毒药只是一点飞砂! 唐天仪深深看了师苑一眼,脱下长衫,戴上手套。手套是用鱼皮制成,戴在手上闪动着一种奇怪的碧色。 唐家毒药暗器的可怕,并不完全在于暗器的毒,还在于唐家子弟出手的快! “叶孤城!你辱我夫人在先,又辱我唐门一族在后,今日你我必有一战!”唐天仪冷声说道,脸色仿佛跟鱼皮手套一样,是惨碧色的。 师苑甚至来不及出口制止,唐天仪的手一动,叶孤城的剑光已然飞起! 没有人能够形容这一剑的灿烂与辉煌,事实上,这一剑根本就不像人能使出来的。即便是师苑这个七百年的果子精,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剑的速度与威力。 然而,就在师苑以为叶孤城必胜无疑时,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吹竹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尽力了……这两章都是今天写出来的,很多还是用手机写的,拖延症伤不起,如果还没达成榜单任务,我唯有泪千行了 ------------ 81陆小凤传奇·十三 {陆小凤传奇十三} 棠梨开得娇娜,漫天漫地都是这茫茫一片白,层层叠叠的花影间依稀可辨绰约的人影。 “阿鸢……”他低声喃喃。 微风起,落花纷纷扬扬。穿过这花雨,踏过无边皎皎梨花白,恍惚中,一袭鹅黄衣衫的少女闻声回过头来,笑靥如花,晕生双颊。 阿鸢。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回来了是不是?你终于回来了,阿鸢。 少女微微偏头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笑意流连在唇边。眼底眉梢被压得柔柔的,像是三月里,天青色的窗纱上勾着的一抹浅淡暖阳。 又是一阵风起,花香细细,呼吸间心神摇曳了,醉了。飞花扬扬洒洒,炙热的唇,呼吸缠绵,她软软的身子被紧紧扣在他的双臂间,她似要挣脱出去,他只不放手。无论如何,这一次再也不能放手。 “阿鸢。”他又唤,声音干涩晦暗。 花影重重,他什么都看不分明了,只能闻到她身上有淡淡梨花香。头疼欲裂,像是有一团火自体内点燃,须臾便化作熊熊大火。他艰难咽一口口水,浑浑噩噩间好似回到当初少时醉心练剑,某次不小心差点走火入魔那般,燥热难耐。 原是星星之火,却只需一点,便可成燎原之势。 天地间除了茫茫纯白,再不见其他颜色。棠梨潋滟,身上的衣裳褪尽了。呼吸灼热,发丝交缠。彼此的脸看不清了,只剩这铺天盖地的梨花香,以及水乳交融的鱼水之欢,胶漆相投。 “阿鸢。”他不忘再唤少女的名字,语声沙哑如欲泣。她却始终没有应他,连面容都似笼在一层薄薄的云雾之后,看不清表情。 热,仍是热。他急急地挺进,再不复平日里冷峻孤傲的模样。乌发间檀香木座的珠冠早已散落到一旁,沁出的汗沾湿了头发,黏黏地贴在脸颊上。呼吸沉重而紊乱,隐约可听得零碎的呻吟自身下飘飘渺渺地传来,夹杂着异样妖冶的气味――似乎是血。 好像置身于云雾间,又像是回到白云城里,他喜欢在清晨或深夜无人时,施展轻功掠过花间深露,那样无拘无束的自由,那样傲视天地的快乐。 一夜起伏,只记得眼前那飞扬瓢泼的棠梨白和深入骨髓的梨花香,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终于沉沉睡去,一向冷峻清冽的脸上漾出平淡柔和的笑意,宛若初雪消融。 “阿鸢!”他自睡梦中喊着一个名字从床上坐起,衣衫顺着□的胸膛滑下,直褪到腰间。 他的一条手臂被压着,视线慢慢移过去。如画的眉眼,略显单薄的唇,腻洁如白玉的皮肤。叶孤城脑中“轰”的一下炸开,昨夜的一些事情渐渐回忆起来。 他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阿鸢,他的初恋情人。他只觉得热,需要发泄需要解脱,一夜混乱中那缭绕如云的梨花香恍惚仍在鼻间。阿鸢已经死了,死在了他的怀里,那么昨夜的那个女子自然不会是阿鸢。 叶孤城的神色依旧是冰冷,他动作轻缓地抽出自己的手,尽量没有惊动枕边躺着的女子。身下绣着葳蕤繁花图样的云丝锦被上早已狼藉一片,嫣红斑驳的血迹让堂堂白云城主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依旧睡着的师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日间,他应该还是在与蜀中唐门的那个大公子在城外剑拔弩张,唐天仪说他调戏他的妻子,便要他拔剑。笑话,他的剑就凭区区一个蜀中唐门也是能够挑战的么?但他却不想解释唐天仪口中的调戏是否属实,看师苑的样子,应该是与唐天仪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现在她已经是他的随侍丫鬟,唐天仪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拔剑,只有拔剑。 即便蜀中唐门的暗器毒药在江湖上是如何威名赫赫,对于他来说,真的是跟一点尘埃没有区别。他只唐家毒药暗器的恐怖之处也在于唐门弟子出手的快,但论快,谁又快得过白云城主的一招“天外飞仙”? 这根本是毫无悬念的一战。却没想到在他刚刚拔出剑,甚至连一个剑花都没来得及挽出来,他就听到身后一阵奇异的吹竹声。 高手过招,半分疏忽不得。他虽看不起唐家的暗器毒药,但也不得不承认唐天仪的确是江湖上已经成名的青年才俊一辈,武功自然不弱。 可是在当时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他没有其他办法。长剑回旋,已经快贴上他脖子的一条小蛇被凌空劈成了两半,与此同时,唐门的毒砂已经飞到了他的胸口。 后面的事他不记得了,再后来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阿鸢,等到醒来已经是现下这副模样。 叶孤城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昨日唐天仪的毒砂明明已经击中了自己的胸口,但此时一看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他正自苦苦想着,身旁的女子一声轻呓,缓缓醒转过来。叶孤城蜻蜓点水般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她洁白的衣服上,却见白袍子上星星点点尽是血迹。 想起昨夜之事,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叶孤城清了清嗓子,“你……醒了?”语气中不由自主就带了三分温柔。 师苑懒懒地应了声,没有多说话。叶孤城心下诧异,再看了她一眼,惊觉她脸色苍白如纸,长长弯弯的睫毛颤颤地盖着,宛似振翅欲飞一般。 “你这是……”他脱口而出,转瞬又想起些什么,就闭了嘴没再往下说。目光再瞥一眼那条云丝棉被,又看看师苑身上凌乱松垮的衣衫,以及依稀可见里衣之下雪白如瓷的肌肤上欢好过后的痕迹。叶孤城默然看了一会儿,起身下床去唤店小二打了桶清水送进房来。 师苑这一觉,浑浑噩噩睡了好长时间。身上灵力一点不剩,又白白折了五十年的修为进去,自然是要虚弱些的。 想她原本也算是个有着七百年道行的果子精,不知怎么变成了青崖子小道口中“和狐妖比美输了,被豺狼妖狠狠修理了一顿,赔了五十年修为”,现下为了救叶孤城又折了五十年的修为,即便她的算数再不济,也不会弄错自己的的确确还只剩下六百年的修为了。 当然,那六百年也得是出了天算神镜回到碧虚观之后,此时呆在这镜中,可真的是半点灵力都没剩下。 叶孤城决计不能死。她要靠他恢复灵力,且叶孤城又是为了自己受的伤,怎么也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若是不救他,不说别的,光是叶孤城是为了她才会受伤这回事,也够她在命道轮回时赔上几回的了。 人,要救。可唐门毒砂的毒本就致命,毒入骨髓,眨眼之间就只剩半条命了,等于是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再要救,可就是向鬼界要人,那可是她身上那点微末灵力办不到的。没有办法,只有一条路,折修为。 为了让十五娘信服,师苑特地骗她说自己小时候习过巫蛊之术,兴许可以救叶孤城一命。但施法过程中,必须无人打扰。十五娘捂着哭成桃核一般的眼睛出去了,师苑看了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叶孤城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啊,做人不能太狂妄。你偏要说唐门的毒砂不过是尘埃吧,现在终于知道苦头了?”师苑一边替叶孤城解开外袍,一边不忘絮絮叨叨。叶孤城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鲜血源源不断地沁出来滑落到身下的锦被上,他的整个前胸,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师苑面色微凝,再不迟疑,指间灵力凝结,华光烁烁,不多时,一道刺目白光急掠而过,一枚珠子跃入她掌间,还微微泛着光。 屋内梨花香气馥郁,师苑掐诀将她的内丹缓缓送入叶孤城的胸口。盈盈光华柔和地覆盖在他鲜血淋漓的上身,原本溃烂的肌肤慢慢地愈合,鲜血不再向外涌,又过一会儿,叶孤城的身上再没有一丝半点受过伤的痕迹。 内丹跃回掌心,师苑稳了稳呼吸,将它送回体内。一下子没了五十年修为,她几乎是跌坐在床榻边,一丝气力也无。 朦朦胧胧间快要睡过去,却听叶孤城突然唤了声。她的神智骤然清明,再想听时已经没了动静。 她约莫有个印象,叶孤城唤的,似乎是――阿苑? 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自从她跟了叶孤城做丫鬟之后,他压根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又怎么会突然唤她“阿苑”? 还没等她想明白,手臂一下子被抓住,然后面色苍白的叶孤城一下子睁开眼,倾身覆了过来。 “阿鸢。”他又低低地呢喃,师苑眼皮沉重,连把叶孤城从身上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云雾缭绕水汽氤氲。 彼此相闻的呼吸是热的,紧紧贴合的身体也是热的。叶孤城的吻落下来时,师苑困倦地闭了眼。 即便身下的钝痛一下下传来,她甚至连痛都没有力气喊出口。她不知道叶孤城要做什么,只模糊有个印象,他们现在的这个姿势,应是男女双修时才会有的。 师苑原本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这么一来,叶孤城的进出便更顺畅了些。师苑只来得及抚上他裸/露的背,她想,那个紫衣男诚不欺我,叶孤城果然有办法助她恢复灵力。 作者有话要说:1、本卷基本上都是从原著里一些寥寥数笔带过的地方找突破口来连成个比较完整的故事,比如唐天仪在张家口伤叶孤城时说他调戏他妻子,又比如这一章里出现的叶孤城的初恋情人――这一段在叶孤城快要死的时候通过叶孤城的回忆出现,真的只是一笔带过,这里就让叶孤城隐藏的情伤稍微饱满一些,所以人名是原创的。 2、默默地跟自己说一句,做个有节操的日更党可以不?!!! ------------ 82陆小凤传奇·十四 {陆小凤传奇十四} 师苑自迷迷糊糊间微微睁开眼,入目是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幽深而不见底。似有人在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身子,师苑瞬间清醒,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只觉全身酸痛。仅仅只是须臾之间,再也掀不起眼皮,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到黄昏恹恹才醒。她自床上坐起,一动又牵起细密的疼。师苑心下一惊,忙忙低头检查,却见自己好好地穿着中衣,也不见有何伤口,只是手臂及胸口处有些小块小块的嫣红,看着也不像是磕磕碰碰所致。 她正诧异,苦苦回忆着是不是自己昨夜梦游跑去哪里和别人打了一架,忽听房内有人轻咳了一声。抬头望去,只见紫檀木的圆桌旁,一袭白衣清冷如雪。 目光扫过来,清清浅浅淡淡。师苑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衣衫半褪,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把衣服拉上去,怒道:“你你你,怎的随便就进别人房间!” 叶孤城凉凉地看她一眼:“别人房间?”顿了顿,“你的房间?” 师苑一愣,视线微转已经草草扫了一圈,再收回目光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睡意惺忪,分明就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脑中“轰”的一下炸开,一些零星片段慢慢回忆起来――难道,昨夜她和叶孤城苟且了?师苑极缓极缓地看向端坐桌边的叶孤城,看他一本正经冷冷清清的模样,不像是会主动的人啊――她的内心似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不是叶孤城主动的,那么,她对叶孤城的心思居然已经难以自拔到这种地步了么? 双修啊!那可是双修!传说中顶顶高深的修炼之术,固本培元,修行的男女功力日进千里。她是果子精,凡人贞节操守那一套她是不懂的,但妖亦有妖道,双修之术在于诚,即便是她也知一旦行过双修,以后要和同一人继续修炼方能保持其纯洁性,修行才会更有效益。 眼下,不知何时她爬上了叶孤城的床并且和他行过此术,也就是说,以后她是更离不开叶孤城了。 她到底什么时候对叶孤城有了那么微妙的心思了?! 怪不得那个紫衣男子说要恢复灵力找叶孤城,他果然有法子,却没想到居然一上来就玩大的,直接跟双修杠上了。 这厢师苑面色阴晴不定,另一边的叶孤城只一掸衣袖,端了盏洁净的清水慢慢地喝。片刻,只见师苑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趿拉了那双浅鹅黄色的蚕丝软鞋,隐约露出一截皓白的脚踝,又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 叶孤城手里仍端着茶盏,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师苑抬头看着他,半晌,沉沉开口:“公子,能叫小二送些吃的进来么?” 叶孤城:“……”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一眼,但觉她脸上并无悲痛哀婉之色,遂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起身。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回头看着她,犹豫半晌:“热水已经叫人备下了……”话未说完,已经微现尴尬神色。他虽已经帮她擦洗过,但也只是表面擦了擦,毕竟有些地方,他还是不太方便去擦拭。 师苑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只胡乱点了点头,不忘叮嘱了一句:“我要桃花蜜糖卷。”看到叶孤城的脸色后,忙小心翼翼地加了句,“可以吗,公子?” 温热的水浸润身体才发现全身上下真是酸痛异常,泼墨般的长发散开在木桶里,师苑忽然想起自己散尽灵力又折了五十年修为给叶孤城,那么经过昨夜一番,此时灵力应该已经恢复些了才对。 这般想着,她兴冲冲地掐了一个诀,四下里看了看,往半开着的轩窗外一送。那探进来的一株棠梨很是有气节地一动也不动,可把师苑气了个半死。但双修能增进功力一说在妖界早有传闻,想来不是糊弄人的事。既然如此,唯有跟叶孤城商量商量要再接再厉,只希望他不要推脱的好。 热气氤氲,师苑扶着木桶边沿昏昏欲睡。她此时跟凡人女子没什么两样,所以敲门声响了好几下她才反映过来,正要应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客官,您要的菜来了。” 虽说有架软屏风挡着,师苑还是一惊,索性敛息静气一动不动,想着等那人走了再起来。便在这时,听到一道冰若寒潭的声音响起:“谁让你进来的?” 那店小二被吓到,瑟瑟缩缩答道:“我……我以为客官在房里……” “出去!”叶孤城冷冷道,其实哪还用他开口,店小二放下盘子,头也不回地就匆匆离开了。 叶孤城看了眼屏风之后隐约可辨的人影,脸上微有不自然,刚要收回视线离开。只听水声哗哗,下一瞬,师苑已经穿好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脚走了出来。 她的眼中似还蒙了一层潋滟水汽,嘴唇因刚刚泡过澡而显出异样的饱满鲜艳。黑色长发如墨缓缓流淌至腰际,梨花香气袅袅而来。 她的身后,一树棠梨开得繁密如云。 叶孤城有一瞬间的怔忪。记忆被狠狠地撕开一个口,一袭鹅黄衣衫的少女婷婷立于重重花影间,回眸一笑婉转轻灵。 阿鸢。 师苑走到桌边,想了想又折回叶孤城面前,斟酌道:“昨夜……” 不管怎样,这种事还是要问问清楚的好,否则,如果昨夜之事只是因为春/色正好,她操劳过度无意做了一个梦呢?可不要平白无故硬扣了个帽子给白云城主。 叶孤城看她一眼,没有接话。只顺手取过一块方巾,抬手替她轻轻擦干头发。 师苑吓得不轻。 “待与西门吹雪的事了结,我定给你一个交代。”许久,听得叶孤城开口。 师苑回味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地问:“公子的意思……”清了清嗓子,“真的行过那双……不对,苟且之事了?” 叶孤城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皮子跳了跳,决定沉默以对。 师苑不死心:“行过?”看叶孤城一眼,“没行过?”又看看他,“行过?到底行过没行过啊?”又不怕死地添了一句,“好歹也是一个男人,怎么敢做不敢认呢!” 叶孤城几乎是面色铁青,僵硬地点了点头。 “哦。”师苑应了声,许是语气太过欢快,引得叶孤城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似是对窗外的棠梨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师苑先是耗尽灵力,又折了修为,后来又在迷迷糊糊间被强上了,此时正是体虚之时。艰难地挪到桌边一通胡吃海喝。 叶孤城始终清清淡淡地立于窗边,好像世事皆与他无关。皎皎梨花白倒映在他漆黑如点墨的眼底,白衣黑发,落拓萧然。 吃饱喝足,师苑自然是不好意思再在叶孤城的房里的。临走时,叶孤城突然开口:“我记得我中了唐门毒砂,为何现在一丝痕迹也无?” 师苑脚步一顿,头也不回:“不是公子自己说的嘛,就唐门的毒药不过是一点尘埃而已,那就能夺人性命了不是?” 叶孤城便不再追问。 师苑一回房里又歪床上要睡过去。朦朦胧胧刚要入睡,听得轻微动静,十五娘踏着月色回来了。 她看到歪在床上的师苑愣了愣,随即奔过来。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但打出的手势依旧婉转漂亮:“公子没事了么?你救回公子了么?” 师苑点了点头,改口问:“你去哪里了?” 话音未落,十五娘已经急急问:“那你呢?没事么?” 师苑挤出一个笑:“没事。” 十五娘脸上的神情这才松了下来。师苑打个哈欠,刚要翻个身接着睡,十五娘拉住她,又问:“一次就能治好么?多多益善,不用再多稳固一下么?” 师苑有些好笑地看着十五娘:“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你的情郎受了伤……”话一出口,十五娘面色微红,急急打出复杂的手势,师苑也看不懂,只含笑看着她。 忽然笑容一滞――多多益善……她翻身起床,按住十五娘的手,诚恳道:“你说得对,多多益善,我这就去找公子再治一治。” 十五娘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 师苑想了想,又面色凝重嘱咐道:“你知道的,巫蛊之术这种东西你千万不能偷看,否则不仅仅是你我,连公子都要被反噬。” 十五娘郑重点头。 师苑走到门口又回头加了句:“施法颇耗费精力,我需得守着一夜,你不用等我回来,自己歇下吧。” 师苑跑进叶孤城的房间时,他正坐在碧纱窗下,拿一方鲛绡丝帕轻柔地擦过那把乌鞘长剑的剑身。月色懒洋洋地落在他的白袍上,几乎不着痕迹。 剑身发出淡淡的清冷的光,衬得他的脸愈发清俊孤傲。听到师苑跑进来的声响,他抬起头来,长眉微皱。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师苑兴冲冲地开口:“公子,趁着月色大好夜黑风高,不如我们行一行苟且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有节操的日更党! ------------ 83陆小凤传奇·十五 {陆小凤传奇十五} 叶孤城面色略有尴尬,良久,轻咳一声又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你早些回房歇息罢。” 师苑不乐意了:“你昨夜怎么不叫我回自己房里歇息?”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公子就不能做个……”一时有些词穷,“做个从一而终坚贞不二的人么?” 她一身云水蓝的裙装,长发未挽,明眸流转,自有一股碧莲出清水的天然之姿。她婷婷立在他面前,语声泠泠如三月廊间的银铃,叮铃作响。 叶孤城恍然有些失神,片刻又即清醒过来――她不是阿鸢,她怎么可能是阿鸢呢。 阿鸢,早就在很多年前死在他的怀里。此后经年,他的身边再没有出现过别的女子,只把所有心思寄托在手中的剑上。堂堂白云城主,到现在都没有成亲。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他不是不知道,但这世间再没有那个如棠梨般姣好的身影了。 仿佛失了魂魄一般,乌鞘长剑“嗒”的一声被搁在花梨木的桌架上。叶孤城慢慢站起身,宛如亭亭兰草。他走到师苑面前,缓缓抬起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阿鸢。”他喃喃。 师苑听得分明,即便发音很像,但叶孤城绝不是在唤她。她仰起头直直看进他的眼底:“阿鸢是谁?” 叶孤城的手一顿,像是被蛰了一般。眼底雾蒙蒙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转眼又是寒意彻骨。 师苑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那名唤“阿鸢”的人对于叶孤城定然不同于常人。她因跟了叶孤城之后,见他总是一副自命不凡孤傲绝世的样子,还是头一回看他露出这样失魂落魄的神情,一时有些兴奋难以抑制,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追问:“公子,阿鸢是谁?” 一不小心,兴奋激动的语气没能掩饰好。 叶孤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一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这举动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师苑一顺手就勾上了叶孤城的脖子。 苏芳香的绸罗帐幔,叶孤城将师苑放在床褥之上,回手一拉,帐幔如同柔软花叶自银钩上滑下。依旧是冰冷的眉眼,凉薄的唇,古水无波的眼眸,师苑却蓦然觉得此时的叶孤城与平日大有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他倾身覆上来,到底没有进一步动作,只维持着呼吸可闻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师苑陡然有些许紧张:“公子……”她犹豫着开口,“虽然昨夜你我已经行过一次,但我才疏学浅,真不知晓该如何做。待会儿我若笨手笨脚的,公子多担待些。”顿了顿,忙又加上句,“当然了,我也不是很笨,公子若费心肯多教教,想来日后勤加练习定是熟能生巧。” 叶孤城并不答话,这方帐幔之外灯火绰约,更照得帐内暧昧生香。他轻轻握了握师苑的手,师苑很是仗义地回握了一下:“公子,开始吧。” 自初恋情人阿鸢死后,叶孤城再没想过情爱之事,只寄情于剑术,没日没夜地习剑练功。府中并不是没有侍女,他却只当她们似泥偶人一般。说他心如止水,丝毫也不为过。 他不想情爱,对于叶孤城来说,自阿鸢死后,他的世界里便只有剑。除了剑,再无其他。 道,是一定要在寂寞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剑道也是一样。在他的人生中,寂寞本应是唯一的伴侣。 天外飞仙,那样孤绝的剑法,当真只有叶孤城这样孤绝的人才练得成。 他解开师苑外衣上的衣带,动作略显笨拙,费了一番力气终究是解了开来。 叶孤城的手指很好看,修长分明,指腹处有陈年积下的薄茧,是常年握剑的人才会留下的痕迹,接触到肌肤之上微微地痒。 他带着薄茧的手一路滑下,在师苑身上留下一路奇异的触感,师苑的眼睛睁得很大,瞧清他的脸上依旧是气度冷寂,只一双眼中再不复波澜不起的情状。 他的动作略显生涩笨拙,沉入师苑体内的时候眼中波光潋滟,竟是格外动人。叶孤城进出平缓温柔,饶是如此,师苑还是闷哼了一声,眉头紧锁伸手抓住了他的肩。 叶孤城动作一滞,忽而垂下头来,于她眉间落下轻轻一吻。他的胡须触到脸上有些酥麻的痒,师苑有些恍惚,叶孤城双手撑在身侧,依旧气定神闲地动作,雍容端庄,堪堪是一城之主的做派,这一方春帐之内,倒是丝毫不见男女交欢的激烈。 叶孤城用对待剑术一样崇敬的心情来对待眼下正在做的这件事,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又温柔细致。最初的不适很快过去,因着叶孤城的平缓柔和,师苑确是觉得灵台一片清明,说不出的翩然欲仙。 她心中一喜,便觉得双修之术果然神奇,一高兴就开口对叶孤城道:“想不到这事果然是多多益善。” 叶孤城脸上的汗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她摊开在旁边的掌心,灼热滚烫。他抬眼看了看她,忽然勾了一抹笑,笑意流连在唇边,似冰雪消融,枝头杏花初绽。 师苑只觉眼前姹紫嫣红开遍,再也移不开眼。 事毕之后,师苑几乎一歪脑袋就睡了过去。她此时身无灵力,与凡人女子无两样,所以这样一番下来已是劳累,叶孤城却是久久难以入眠。 师苑的泼墨长发盛开在枕边,她是枕着他的胸膛睡着的,是一低头就能闻到发间清淡花香的距离。她的呼吸平缓,两人这么近,能闻到梨花香气馥郁。 叶孤城素来不喜花花草草,白云城中也并没有多少,只是不知为何,她身上的这股子梨花香闻来却是怡人得很。 他很喜欢,近乎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敢动,只怕吵醒了她。 略一低头,看见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有片刻的失神。犹豫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肩的那一刻,白云城主的手臂打了个颤儿。 她不是阿鸢,她与阿鸢是不同的。 即便第一次是神思恍惚间的错认,那么这一次,难道还是把她当成了阿鸢么? 叶孤城叹了口气,拉过一旁的锦被轻轻盖在了师苑身上。然后尽量轻手轻脚地翻身起床,拿了长剑出门那一刻,他心有所动,自门口回过身来,望着绰约的那方帐幔,牵了一个浅薄的笑。 谁也不会看到,白云城主叶孤城,此时的眼底是如斯温柔,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柔上几分。 叶孤城的剑孤绝而骄傲,自阿鸢死后,他潜心练剑,心中澄明一片,无丝毫杂念。这一次,却是差点入了魔障。 擦一擦额头的汗,叶孤城倚着树干苦笑。鼻尖似还能闻到一缕清幽梨花香,他抬头望着天上月色――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就快到了。 他自接手白云城之后,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原本对战西门吹雪,他并无负担,对西门吹雪那样的对手,只需拿出十足十的尊重,就行了。现在,他却多了一抹化不开的愁绪。以前他的剑,就像白云外的一阵风,轻灵流动,而现在,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而她,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师苑。”叶孤城轻轻念出她的名字。 月色淙淙流淌在他的白衣之上,竹林中一片静谧。凉风拂过,忽传来笛声幽咽,在林中袅袅不绝。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黑衣人跪倒在叶孤城面前:“城主!” 叶孤城低头擦着自己的剑:“何事?” 黑衣人自袖中掏出一截细竹管:“万梅山庄来信。” “万梅山庄?”叶孤城抬眼,寒星般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细竹管内是一张碧云春树笺,借着清冷月色,叶孤城展开小笺。 黑衣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如石雕一般。 良久,叶孤城合上花笺,淡淡吩咐来人:“一个月后,九月十二,散布消息,说我在张家口被蜀中唐门唐天仪所伤。”顿了顿,“不管用何种方法,只一点,必须教人信服。” 黑衣人垂首:“是。” “那日跟着唐天仪的那几个人知道我与他动手的时间并不在九月十二,该如何做,还需我说么?” 黑衣人头更低:“属下明白。” 叶孤城点了点头,黑衣人颔首一礼,自茂盛竹林间踏叶而去。 次日一早,师苑神清气爽地醒来。她自床榻上坐起,略一动便知自己体内已经恢复了些灵力。她心中甚喜,起身下床,匆忙中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去了窗边。 闭目敛神,气凝指尖,掐出一道风诀,咒语方停,清风即起,卷了好些棠梨花飞进窗来。外头正是微雨,飞花夹带着零星雨丝过窗而入,劈头盖脸落在师苑的发上、肩上。 叶孤城推门进来,恰巧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伊人凭栏望,小楼梨花雨。 师苑自窗边闻声回头,见是叶孤城,心中感念他出手相助恢复灵力,笑意轻绽,明眸皓齿,“公子这么早,果然是身强体健!” 她的原意是说他每日早起练剑当真是不简单,却不知为何叶孤城看她一眼,面露几分尴尬,轻咳了一声才施施然走到她面前,一抬手取走她发间的一瓣棠梨。 师苑抬头看他,只见他怔怔地有些失神,半晌才神情微动:“下去吃饭罢。”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些,但好歹是零点之前,有节操的日更党哦也! ------------ 84陆小凤传奇·十六 {陆小凤传奇十六} 叶孤城的一应衣食起居原本都是十五娘一手负责,但师苑因念着叶孤城的恩,所以近几日来端茶送水的也就殷勤了些。 叶孤城依旧醉心练剑,只不过平素基本只在三餐时能见着,近日几乎只在清晨与黄昏时分出去,其余时间不是在房中发完呆再拭剑,就是拭完了剑再发呆。 师苑很忧心,听闻那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剑法可是跟叶孤城难分伯仲。照叶孤城这样的状态下去,保不定就要在那一战中败了。她又不能放任叶孤城不管,那就只能出手。可现在靠她的微末灵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那么,要保住叶孤城,只能靠双修之术加快灵力的恢复了。师苑默默算了算,依照叶孤城所说的决战之期改成了九月十五,那要把灵力恢复成刚到镜中时的程度,看来得跟叶孤城商量商量是不是可以把那苟且之事的频率提高到一天一次。 她这么盘算着,鼻尖忽闻到一股子幽幽药香。细细辩来,也没看牌匾,直接抬脚就跨进了角落里的一家小铺子。 十五娘见叶孤城最近有些郁郁寡欢,大为焦心。大战在即,眼见着叶孤城万年不变的白袍子似乎又宽大了些,十五娘就想方设法在他的饮食上动起了脑子。叶孤城素来只吃清淡的食物,十五娘也不敢胡乱上荤腥油腻的,左右不过多加几样滋补的食材,照样煮得清汤寡水的,叶孤城倒也没说什么。 酒楼老板因得了不少钱,又事先得了关照,索性把小厨房单独给了十五娘。其实在师苑看来,十五娘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白袍子大了就找个裁缝把衣服改小些呗,岂不是省事?况且叶孤城向来就是一张无表情的脸,怎么就能看出郁郁寡欢了? 这日,师苑得了十五娘的委托,去药材铺买一味当归,据说是再温补不过的。师苑也没事做,十五娘又答应了给她做花素水饺,于是欣欣然赶着去了。 师苑进的这个药铺子门口垂着一方深色门帘,光线被挡得严严实实。进得屋来,眼前立马一暗。 若不是正对面是一整幢被分成一个个乌木抽屉的药柜,师苑真要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出错了。 “有人么?”声音浮荡在飘忽的草药香中,捉摸不定。 “哎,来了!”有人自后方的小隔室中应一声。 师苑转头打量着眼前的药柜子,不一会儿帘子一掀,一个衣饰颇为富贵的中年男子当先走了出来,后面一个人青布衣衫,出来时先看了师苑一眼,一怔,忙又点头哈腰地应付那个中年人:“是是是,刚到的东西,新鲜着呢……您放心,尽管放心,最是温补的……好嘞,一会儿就给您送到府上!”说话间,已经把那中年男子送出了门。 一转头看了看师苑,上下打量一番,忽而很是高深莫测地一笑:“我是这里的老板,姑娘来我这里,是找药?” 师苑点了点头。 老板又笑了笑,一只手不停地摸着他下巴上的胡子,“不知姑娘是要找哪一类的药?” 师苑看着他把自己的山羊胡打成一个卷,捋平,又打成卷,又捋平,想了想回道:“说是要温补的药。”看了眼药柜,“我要当归,不知你这里有没有?” 老板绕回药柜之后,开了一个乌木抽屉。师苑看着他把称好的当归包起来,兴致勃勃地问道:“老板老板,刚才那老爷买的最温补的东西是什么?”她想着自己既然来了,如果有比当归更滋补的东西那肯定要带些回去的,毕竟叶孤城身子若是好些,能靠自己打败西门吹雪的话,就用不着她来出手了。 老板抬头看她一眼,露了一个极其神秘的笑:“这可不是小姑娘该知道的事。”他若不说这句话倒还好,师苑原也只是随口一问,现在被他这么一讲,倒真是吊了好大的胃口。 师苑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摸了锭分量不小的银子出来,放到柜台上道:“我家公子最近身子不太好,最是需要温补药材的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老板看到银子,眼睛立马直了,赔笑道:“姑娘莫怪,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只不过方才那老爷买的东西……”嘿嘿一笑,“的确是特殊,定要对症下药。不知那位公子,是否有――”略一沉吟,看着师苑小心翼翼道,“面色无华,精力不足,或形体消瘦之症?” 师苑连连点头――面色无华,连十五娘都看出来叶孤城郁郁寡欢,本来就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可不就是面色无华么。近日练剑又只清晨和黄昏两次,那绝对是精力不足啊!至于形体消瘦更是有了,白袍子都宽大了不是么? 老板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办了,那位公子的症状吃那东西再好不过。”又凑近了些低声道,“加些红枣板栗和葱姜一起炖至烂熟,效果绝对比当归要好!” 师苑很高兴,她想好了,先把叶孤城给哄高兴了,再开口提一提自己关于双修之术的一些建议,说不定他一满意就点头同意了。当下丝毫没犹豫,又掏了银子出来:“要,就那东西,给我挑好的包起来。” 师苑匆匆吃完晚饭就一头钻进了小厨房。她算得正好,等到叶孤城练完剑回来,炉子上的汤刚刚炖好。她若再等一等,等叶孤城洗好澡,说不定他喝完汤直接就点头答应双修了。 她很傻很天真地认为这真是万无一失。 而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走进叶孤城房间的时候,他也的确刚刚洗完澡。叶孤城自窗下回头,见是她微微扬了眉:“何事?” 师苑满脸堆笑走过去:“公子,方才我闲来无事炖了汤,你要不要喝一些?” 叶孤城的目光在她脸上略一停顿,微微点了点头。师苑乐呵呵地把手里的白瓷汤盅放到叶孤城面前:“我炖了好久的呢。”顿了顿,为了凸显自己的用心良苦,“是特地寻的,特别适合公子。” 叶孤城揭开盖子,扑鼻而来的肉腥香气使得他微微皱了眉。他向来吃食清淡,几乎不用荤腥,但看着眼前女子满怀期待的眼神,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回绝,于是拿调羹翻了翻汤盅里的食材,除了被切得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肉之外,还有红枣和板栗,这么看上去,确是极为用心的样子。 叶孤城没来由地心底一软,在师苑殷殷期盼的眼神中就着手里的调羹喝了一小口,点头赞了句:“不错。”虽然还是冷冰冰无表情的模样,但语气已是带了三分温软,他随口又问了句,“这是什么汤?” 师苑很是认真地回答:“那老板告诉我说叫牛鞭汤。”挪了挪身子前倾了些,“公子公子,你快把这些都喝了,最适合你这样的人了……”话还没说完,师苑陡然觉得身上一冷,再看叶孤城,不知为何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汤,脸上的表情有些……嗯,微妙。 师苑想了想,觉得自己明白过来了,遂宽慰道:“公子你放心喝,敞开肚皮喝,不够的话小厨房还有!” “牛鞭汤?”叶孤城重复了一句,语气生硬,倒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嗯。”师苑点了点头,“花了我好大的价钱呢。” “最适合我这样的人?”叶孤城放下手里的调羹看着她,嘴角噙了丝莫名其妙的笑。 师苑非常肯定,以叶孤城万年面瘫的样子能做出现在这个表情定是感动得不轻,于是兴冲冲地连连点头,不忘适时地乘胜追击,“公子公子,你看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你喝完汤……”想到前几次双修的情状,又想起这人界的云雨之事,应该算是比较说不出口的,于是选了个比较隐晦的方式提醒,“咳咳,不如你喝完汤容我在你这床上躺一躺?” 这一夜,叶孤城拂袖而去,离开时看着师苑笑得委实阴霾恐怖――“牛鞭汤?呵!” 师苑不知他为何做这反应,想来想去没想出个名堂来,于是灰溜溜地回自己房里歇了。 第二天,叶孤城还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师苑试着进他房里送了一盏茶,出来后再也不敢去,就叫十五娘伺候着,自己跑出去逍遥了一下午。 第三天还是如此。师苑可算有些明白过来,问题应该出在那牛鞭汤上,可是怎么会有问题呢,连药铺子里的老板都说了很适合的呀。 她郁郁地端了碟酥油泡螺往自己房间走,边走边塞了只到嘴里,刚走到门口对面叶孤城的房门却开了:“进来。” 师苑几乎是当机立断往后退了两步,叶孤城将她这个动作瞧在眼里,长眉微皱,加重语气重复道:“进来!” 许是声音太大,十五娘听到动静也开了门。叶孤城看了十五娘一眼,道:“今夜师苑为我疗伤,你自行歇下吧。” 十五娘略为困惑地看了师苑一眼,但不敢多问一句。师苑听叶孤城言下之意今夜是要留她住下了,瞬时一扫前几日的阴郁,乐颠颠地捧着那碟子泡螺跟进了叶孤城的房间。 叶孤城沉进身子的时候,师苑恍惚间听得他呼吸稍显不稳的声音说了三个字――“牛鞭汤”,就再也顾不上什么了。 翌日,师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她终于想通了,叶孤城只清晨黄昏去练剑绝对、绝对不是精力不足!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刚刚断更几天的目标日更党,我只想说,这位亲!你的节操肛裂了!!! 飞奔去滚凉席,明天要早起,评论今天就不回复了哈~~~明天一并补上!~ ------------ 85陆小凤传奇·十七 {陆小凤传奇十七} 师苑打着哈欠走出门,正遇上对门的十五娘。四目相对,十五娘明显怔忪了一下,旋即而至的笑意温婉柔和,似桃夭曼妙,又似芳草碧连天。 师苑瞧她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问了句:“你昨晚没睡好么?” 十五娘含笑轻轻摇了摇头,低头敛眉当先下了楼。 师苑一愣,总觉得十五娘今日有些怪怪的,只是未来得及细想已在楼梯口闻到了一股子绵甜清香的酥酪味。她三步并两步奔下去,店小二见她下楼忙端了一个白瓷点红梅的小盅过来,笑嘻嘻道:“姑娘,这是叶公子特地吩咐了给您留着的,小的一直给您小火隔水温着呢。” 师苑很欢喜,抬手就揭了盖子,只见蒸得柔滑细嫩的酥酪之上缀了各色果仁,乃是一盅八宝酥酪。十五娘在她对面坐下来,微微一笑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师苑用调羹舀了些尝了尝,点头赞了,店小二这才退了去。她一抬头,冷不丁瞧见十五娘今日身上一袭青碧色罗衫,袖口领口以银丝勾出枝叶葳蕤,头上只簪了一颗润泽的珠子,更衬得乌发雪肤,雅致清丽。师苑脱口赞道:“以前老觉得你好看,只是你总穿素色,倒显得老气横秋。现在这样子,才是真的好看极了。” 十五娘垂下头去轻轻笑了,晕生双颊,丽色尽染。师苑好一通惊艳,就连店小二来送糕点时也偷偷瞄了十五娘好一会儿。也难怪,似乎十五娘的衣衫以青灰色居多,这样娇怯的青碧色她还是第一次穿。 师苑随手取了枚蜜饯子放到嘴里,视线又瞟向一旁的十五娘,她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听闻人间男子都有一个怪毛病,始乱终弃者大有人在,若是叶孤城看上了十五娘的美色,不再同意与自己双修了该如何是好? 这么一想,她忧啊,甚忧! 日子在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中一晃而过。 秋。 西山的枫叶已红,放眼望去,层林尽染。天街的玉露已白,这意味着京城的秋意已经渐深了。 数日之前,叶孤城的车马已经离了张家口,直奔京城而来。 一路无话,和叶孤城同乘一辆马车绝对算不上是愉快的经历。终于,在快要憋死之前到达了京城。 九月十三,凌晨。 昨天傍晚一进入京城,刚刚在全福客栈安顿好,叶孤城就不见了踪影。师苑也无暇顾及他,自己吃了顿好的,然后洗个澡一觉睡到饱。倒是十五娘白白担忧了好久,师苑不以为意,埋头喝糖水醪糟鸡蛋,咂咂嘴不忘开解她:“公子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你还怕他会出什么意外不成?”又喝了一口,突然扔了调羹愤愤道,“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去寻花问柳了!” 没想到,叶孤城果然一晚上都没回来。翌日一大早,师苑很早就醒了。推开窗闻得空气清新,夹带着花香细细,是石榴花的香气。她迎着晨曦比照了一会儿腕间的珠子,回头看十五娘睡得正酣,也没吵醒她,直接从窗子里一跃而出。 她沿着宽敞干净的街道慢慢地走,不得不说,果然是天子脚下,这座城市建得是宏伟又漂亮。 晨雾弥漫,此时太阳尚未升起,风中仍带着黑夜的寒气。街旁鳞次栉比的店铺还没有开市,整条街上静无人声,师苑走在上面,只觉灵台一片清明。 旁边秋树上的枯叶早已凋落,湿润的雾气铺开在眼前,几步开外的酒馆廊檐之下,酒幌随风微动。 师苑正眯眼打量着,忽听得身后传来车轱辘声。她回头,片刻之后,果真有两辆乌篷大车向她冲过来。师苑忙侧身让开,这才没被撞倒。擦身而过的瞬间,车帘拂动,隐约瞧见里面似乎乌泱泱地坐了一片黑衣大汉。 通常来说,修行最忌好奇心。一旦有了好奇心那就不能心静如水,做不到心静如水怎么能勘破无上境界? 师苑深深懂得这个道理。她看着乌篷大车从她身边飞快驶过,又默默地目送它驶出好远,最后一跺脚跟了上去。 乌篷大车冲上了路面很窄的樱桃斜街,师苑跟上去时,发现路中央站着一群人,个个衣着考究气度不凡。她还没想明白眼前这景象到底怎么回事,那两辆乌篷车已经将这些人隔断在了路中央。 紧接着,车上盖着的乌篷被掀起,里面果然是十来个黑衣大汉。师苑选的这个观察点非常不好,她左右看了看,一提气跃上了旁边矮矮的二层屋檐。 她这才看清那十来个黑衣大汉手里都挽着强弓,箭已在弦,而且每张弓的弦都拉得满满的。 师苑看得暗暗咂舌,这样严密的包围,武功再高恐怕也难逃被扎成刺猬的命运。 被包围的那群人,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魁梧强壮,锐眼鹰鼻,只见他忽然沉腰坐马,将站在自己旁边的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抡了起来,迎上了须臾之间射出来的乱箭。箭如飞蝗,那个被抡起来的中年人甚至都来不及发出惨叫,身上就已经密密麻麻都是箭。 师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在屋檐上,掏出几颗莲子慢悠悠地剥着。她冷眼瞧着下面的激斗,只见方才那用别人当挡箭牌的中年人脸上一派严肃表情。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虎视眈眈的敌手,他的脸上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嗜血,师苑蓦然觉得,看着就像和传说中毁了她五十年道行的那个豺狼妖有些神似。 那人突然厉喝一声,吼得师苑手一抖,刚刚剥好的一颗莲子咕噜噜滚了下去。她很是懊恼,愤愤地剐了他一眼,这才瞧清不知何时又跑了第三辆马车出来,生生将那人与他身后的那群人隔了开来,适才的飞箭都是招呼着他去的。 师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将一颗莲子放到嘴里嚼,看来这个人才是黑衣大汉们想要对付的目标。又见前面一班的弓箭手射出手里的乱箭之后,身子立刻伏下,后面竟赫然还有一班。 师苑不由肃然起敬。能做到这样有条不紊合理编排,来之前定是做了不少的功课。她打量着那魁梧强壮的中年人,从他的浓眉锐眼一直到他身上颇富贵的衣饰。 “你看上他了?他可是已经有了三十个老婆了!” 师苑被吓得不轻,手一抖,一颗莲子又沿着屋檐上的砖瓦滚了下去。她没好气地回头,正好撞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 她的目光落在他两撇整齐又漂亮的胡子上,又看了看他手里捏着的两枚铜钱,微微扬眉问道:“你要救他?” 陆小凤笑起来,笑声很欢快:“你真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师苑点了点头,忽然玩心大起,也摸了一枚铜钱出来,笑盈盈道:“信不信我只要用一枚就可以救他?” 陆小凤明显愣了下,随即摇头笑笑,并没有说什么。他向来是个很骄傲的人,他的“灵犀一指”在江湖上鼎鼎有名,试问世上,谁不知道陆小凤的两根手指?陆小凤看了眼下面的情形,即便是他,要救出李燕北,割断下面的二十八张弓弦,保险来说,也得用两枚用钱。现在居然有人跳出来说她只需一枚就可以做到,而且还是个女人,他实在觉得有些好笑了。 师苑也笑,不再说什么。眼角瞥见青光一闪,似乎连风声都变得尖锐,陆小凤已经动手!师苑手指轻弹,送出指间的铜钱。 那枚铜钱原本发力在陆小凤的两枚铜钱之后,没想到瞬息之间就赶了上去,陆小凤扬起眉,看得真真切切——那枚铜钱居然在他发出的那两枚上两个借力,一跃飞到了前面。 只听“嘣,嘣,嘣……”一连串如珠落玉盘的脆响,二十八张强弓的弓弦,生生被这一道光给划断! 更奇特怪异的是,那道光在割断弓弦之后,于半空一个回旋,竟重新回到了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子手中! 这简直不是武功,陆小凤有些发懵。这样的速度和指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可能相信会是由一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人发出,那一道铜钱发出的光,就像是妖术一样! 师苑吹了吹手里的那枚铜钱,将它收好,笑意盈盈地看着陆小凤:“怎么样,这下该信了吧?” 陆小凤回过神来,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一招“灵犀一指”在江湖中成名已久,他也一直相信,自己的这两根手指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少有敌手,久而久之,自然引以为傲。可是现在看来,果然强中自有强中手,面前这眉目如画的女子,单凭一枚铜钱就能断二十八张弓弦,指上之力绝对不输于自己!甚至,超过了他。 师苑微微一笑:“这个嘛……”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果然日益精进了!”李燕北抬头看着陆小凤,拍手笑道。 陆小凤大笑着从屋上跃下,脸上带着风尘之色,一双眸子却比刚露出一点的晨曦还要亮。这样的表情,衬得他的四条眉毛更加挺拔秀气。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的脸上,是与朋友久别重逢的欢愉。 李燕北笑了:“金钱镖需要用指力,能以区区一枚铜钱连断二十八张弓弦,普天之下,除了你陆小凤,我还真不相信还能有谁。” 陆小凤摇头轻轻苦笑,指着师苑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但如果我告诉你,刚才断二十八张弦的是这位姑娘,你怎么说?” 旭日东来,阳光已升起,照得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豆汁锅里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师苑看着面前那碗灰绿色的豆汁,闻着有轻微的酸臭,一时没下口。 陆小凤正用火烧夹着猪头肉,就着切得细细的苤蓝和豆汁,吃得欢快。抬头见师苑没动,笑道:“来了京城不喝豆汁,那可亏大了!” 师苑笑了笑,凡人的食物除了梨子她还没什么不敢吃的,于是就着金黄的油炸螺丝卷喝了些,细细品来果然浓醇微甜,自有一番回味。 陆小凤转头对李燕北说:“三年未到京城,我可最是怀念这里的豆汁了。” 李燕北点头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远远比不上一碗豆汁。” 陆小凤大笑:“的确只有在肚子不饿的时候,我才会偶尔想想你。” “没想到,三年之后刚一见面,你就救了我一命。”李燕北又道,“只怕连你也想不到我会有差点死在别人手里的一天吧?” 陆小凤又咬一口手里的火烧,承认道:“是没想到,不过更出乎意料的是你居然会放他们走。”嚼了两下嘴里的肉火烧,“李燕北果然不负仁义满京华之名!” 李燕北又笑起来:“只可惜再仁义,危急时刻却怎么也比不上陆小凤的两根手指!”话到这里停滞了一下,转头看着埋头苦吃的师苑,笑容和煦,“这位姑娘,方才竟忘了感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我也好记着这一份恩情。” 师苑抽一双筷子拿在手里,倒转过来在杯子里蘸了蘸水,在木头桌子上写了,不甚在意道:“举手之劳而已,也不必谢了。”顿了顿,“定要谢的话,不如再来一份豆汁和这个螺丝卷?” 李燕北笑声爽朗,转头对陆小凤道:“陆小凤结交的果然都是性情中人!只不过今日才算知道,我李燕北的一条命居然只值一碗豆汁和一份螺丝卷。” 陆小凤苦笑,若不是方才亲身经历,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吃得正欢的女子竟然能够在指力上胜过他。这件事,无论说给谁听,都不会相信的。 李燕北也是,只听他又问:“不知姑娘师承何处,居然能有如此惊人的指力?看姑娘年岁并不大,想来定是有方外高人指点才可臻如斯境界。” 师苑不由心生几分苦恼,青崖子小道曾经苦口婆心地教导她,无论行至何方遇上何人,甚至遇上的不是人,也切切不可争强好胜。只怪她这几日赶路时对着叶孤城实在憋屈得很,这才突然生了兴致要找找乐子顺便杀一杀这个四条眉毛的傲气。 她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豆汁,斟酌着慢慢道来:“我师父……”她脑子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了青崖子的脸,“的确是方外高人……素来不喜我在外提他的名字,就不便告知了。” 李燕北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自然。” 师苑看了眼陆小凤,淡淡一笑:“其实吧,那一手功夫也不是很难练。我看着陆公子的底子就很好,若平日里不耽于享乐勤加练习,恐怕这时候能胜了我也不一定。”当然,这话说得是有几分违心,即便陆小凤从出生开始就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练习指力,他也不可能在有生之年胜过她的,毕竟凡人就是凡人,短短百年之命的凡人如何跟一个有七百年高龄的果子精比呢。 陆小凤和李燕北俱是一愣,不同的是李燕北随即大笑起来,脸上满满的都是愉快,而陆小凤就只有无奈苦笑的份了。他只好看着李燕北,转开话头:“你放走了那些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谁派来的?” 李燕北收敛了笑意,淡淡道:“放眼整个天下,敢动我的,除了城南老杜外,真的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城南老杜?”陆小凤惊讶道,“杜桐轩?” 李燕北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我已经和他打了赌,赌注是六十万两和他全部的地盘。” 陆小凤扬起了两条眉毛,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赌注实在是不小,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当得起这么大的赌?” 李燕北笑了笑,笑容并不轻松:“九月十五一战。” 师苑不由抬眼看着他。九月十五一战,指的自然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那一战——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她知原本是八月十五,但不知为何又延后一个月,而早先定的秣陵紫金山也早已变成了紫禁之巅。她也知很多武林中人从四面八方涌到京城就为了旁观这一战,却没想到竟还有人为了这种事而打赌,可想而知这些凡人的日子到底是有多空虚。 李燕北又道:“虽然自从八月十五之后,江湖中就再也没人见过西门吹雪的踪迹,但我却还是要赌他胜!” 师苑忍不住打岔:“也许那个西门吹雪是怕了叶城主,躲起来不敢露面了呢?” 李燕北诧异地看了师苑一眼,点头道:“是有很多人这么说,但我知道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陆小凤也点头:“他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师苑不以为意,她现在既跟了叶孤城,自然是要维护主子的名誉的。虽然想想她堂堂七百年的果子精做什么不好,偏偏跑来神镜中做个丫鬟,但念着叶孤城多次全力以赴助她恢复灵力,这些虚的也就不再追究了。她眼珠一转,刚要开口再反驳几句,又听李燕北道:“前两天的盘口,已经到了以二博一。因为西门吹雪近一个月都没在江湖上露面的关系,几乎每个人都看好叶孤城,一直到昨天上午为止。” “直到昨天上午为止?”陆小凤问,“为何?” 李燕北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欢喜又像是惋惜,只听他一字一字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叶孤城已经负伤的消息?” 师苑手里的调羹“当”的一声轻响磕在碗边上,陆小凤和李燕北都奇怪地看着她。师苑只好笑笑,问道:“不是说叶城主的剑法天下无双么,怎么还会有人可以伤得了他?” 陆小凤也点头,看向李燕北。 李燕北叹了一口气,说了三个字:“唐天仪。” 师苑松了一口气。虽然到了京城之后叶孤城就不见了踪影,但也应该是昨日傍晚之后的事,而昨天下午他还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并没有受伤,而唐天仪伤他更是不可能。 “据说他们在张家口不知为何发生冲突,叶孤城中了唐家的毒砂。唐家毒药暗器的厉害自不用我多说,这个消息一出来,那些赌注押在叶孤城身上的人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李燕北笑了笑,“我是西门吹雪的朋友,不管叶孤城有没有中毒,无论多少,我肯定是赌西门吹雪胜的!” 师苑慢条斯理地喝光了碗里的豆汁,擦了擦嘴,又慢条斯理地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摆在桌上。李燕北看着她:“这一顿不用姑娘付账……” 师苑抬头嫣然一笑,端的明眸皓齿:“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下注?” 李燕北愣了愣,陆小凤笑道:“你想赌西门吹雪胜? 师苑摇头,轻轻笑道:“我押叶孤城。”想了想又从身上解下一个羊脂白玉,“加上这个,看着就不太寒碜了吧?” 这白玉还是某次行过双修之后,叶孤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送给她的。小小一枚玉,上面竟能刻下“荷花”“莲蓬”“白藕”三样,看着倒是精巧别致,雕工也好,只是这玉佩也只能戴着玩玩,没什么实际用处。现在既然是为了替叶孤城争口气,那拿来下注应该不过分吧? 其实师苑先前拿出来的钱财就不少,叶孤城平日里不带钱在身上,所有钱都由她和十五娘来管,所以虽然是随便掏出来的,款数倒也不小。这块玉就更不得了了,李燕北和陆小凤都是见过世面的,一看成色便知是白玉中的上品。 陆小凤拿起那块玉瞧了瞧,看着师苑道:“你确定要拿这块玉来下注?” 师苑点头:“对啊。”想了想,“难道只接受银子?那我先去找家当铺抵押了再说。” 陆小凤摇头:“那倒也不是,你这块玉拿出手,恐怕很多爱玉之人打破头皮都想要!只是……”将玉举到师苑眼前,“你把这宝贝押了,就不怕送你这东西的情郎生气?” 师苑没怎么听明白,这玉跟情郎有什么关系了? 又听陆小凤道:“荷花、莲蓬、白藕,‘荷’同‘和’,‘藕’又与‘偶’谐音,三样东西构成‘因和得偶’样式,寓为天赐良缘,琴瑟和谐,而莲子又有早生贵子之意,可不就是你情郎送的?” 李燕北闻言哈哈大笑:“陆小凤的风流之名江湖中无人不晓,这些东西,自然是了如指掌不会错的!” 师苑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块玉,自言自语道:“真是这个意思么?” 陆小凤反问:“你以为呢?” 师苑抬头看着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还以为是看我喜欢吃莲子才送了这么应景的玉佩呢。” 全福客栈时京城里字号最老最气派的客栈,在鼓楼东大街,非常好找。不同于其他客栈,全福客栈由一个个小院落组成,早在师苑他们到达京城之前,早已有叶孤城的人过来包下了一个院子,叫做“曲荷芳汀”。 这名字着实酸腐,但环境委实不错。不知店家用了什么法子,即便已到秋深时分,院子里的小河塘内居然还有莲花田田,倒是和院名相称极了。 莲花清香,又不俗气,很合师苑的意。她一踏进院门就隐隐辨得莲花香气间留有叶孤城的气息,便知他已经回来了。 近日来,她对叶孤城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熟悉。此时感知到他回来,加之心情大好,便顺手摘了朵莲,往叶孤城的房间走去。 不成想正好遇上从叶孤城房里出来的十五娘,她看到师苑愣了下,随即露出清淡的笑,目光落在师苑怀里的莲花上,垂眼走开了。 师苑目送她袅袅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转身在房门上敲了敲,也没等叶孤城应声就推门走了进去。 千算万算没算到,叶孤城自屏风后走出来,,手指落在自己的衣带上,也不知是正在宽衣还是正在穿衣服。 师苑心中“咯噔”一下,颤颤伸出手指着叶孤城道:“你你你……你和十五娘好上了?你趁我不在居然和十五娘好上了?” 叶孤城俊眉微皱:“你在说什么?” 师苑转念一想,要是叶孤城真看上了十五娘也没办法,只要他仍愿意和自己双修就行,而若是十五娘能嫁给叶孤城,自己应该是喜闻乐见的,可是不知为何,胸中还是燃起一团无名之火——这个叶孤城,实在是太没有节操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天真地以为,一次性更个七千字可以减轻我断更的罪孽o(>﹏<)o【你确定不是因为今天是完成榜单任务的最后一天才更了七千字?】 ------------ 86陆小凤传奇·十八 {陆小凤传奇十八} 师苑将怀里的莲随手放在一边,又往旁边的椅子上那么随便一坐,也不看叶孤城,自己掏了一个纸包出来,慢条斯理地一层层翻开,却是几块做得极其精雅的糕饼。 她捻了一块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放到嘴里嚼几下,啧啧有声。叶孤城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她却毫无知觉,仍是津津有味地吃着,如入无人之境。 叶孤城系好衣带,抄起搁在一旁架子上的剑走到门口,不知为何停住脚迟迟没有开门。末了,三步并两步折回师苑面前。 师苑抬头,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这境况甚是尴尬,如果叶孤城真跟十五娘搞上了,她的脾气要是再来硬的,指不定就没她一丁点地位了。遂把手里的纸包递到叶孤城面前,语声温软:“公子要不要尝尝,这可是从京城里的老字号糕饼铺子买来的,叫什么……”偏着脑袋想了想,“哦,合芳斋!”从纸包里翻了一块翡翠甜饼,想了想,不行,这个比较好吃,于是换了块自己不是特别喜欢的玫瑰糖蜂糕拿到叶孤城嘴边,“喏,这个,特别特别好吃!最好吃的就是这个了,你看,剩下最后一块就给你了,公子试试看?” 叶孤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掌心摊开的纸包,拿了一块翡翠甜饼:“既然你喜欢,那我换一个试试。” 师苑眼睁睁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吃完了最后一块翡翠甜饼,又面无表情地赞了句“不错”,许久才憋出一句:“公子真是……太贴心了!” 叶孤城又看了看她,淡淡问道:“你的玉佩呢?” 师苑不由往后挪了挪身子:“你已经送给我了,还想讨回去不成?” 叶孤城斜斜地扫了她一眼:“你见过陆小凤了?” 师苑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立马醒悟过来,那些个黑衣人虽然有些日子没见了,不过肯定是还在暗中盯着的,也怪自己最近不知为何灵力又恢复地慢了些,反应竟愈发迟钝了。 叶孤城没应她,只冷冷道:“你倒是越发出息了,把我送你的玉佩拿去下注。” 师苑讪讪笑了几声:“我这不是为了给公子你壮大声势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在触到叶孤城的目光之后生生把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叶孤城转身往门口走:“我还有事,等我回来时,我希望看到玉佩好好地戴在你身上。” 师苑欲哭无泪:“公子的意思,是要我去找陆小凤拿回玉佩?” 叶孤城头都没回,房门“吱呀一声”拉了开来:“你说呢?” 师苑垂眼扫了下自己腕间的天算,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拽住叶孤城的袖子,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公子,在你出去办事之前不如我们躺下来办一办最重要的事?” 叶孤城:“……” 师苑很消沉。 凭她现在身上的灵力,要放出灵识去找一个人实在太困难,偏生那个叶孤城还不愿意跟她行一行双修之术来助她恢复修为,这岂非是把她往绝路上逼? 她忧心忡忡地出了客栈,一路都在试图用身上微末的修为冲开灵识,再抬头时正好看见眼前的金字招牌上写着闪亮的三个大字“太和居”。 是个很大的茶馆,看一眼便知道很受欢迎,里面熙熙攘攘坐着很多人。师苑刚挑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下,店里的伙计立马拎着茶壶跑了上来,殷勤道:“姑娘,八百一包的好茶,早上新来的,要不要上一壶?” “八百一包?”师苑讶然道,“八百两,一包?”敢情这是进了黑店了? 伙计笑了:“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在我们这里,京城里的大爷是最讲究气派的,八百就是八个大钱,但说八个大钱就没有八百听着有腔调款派的了。” 师苑了然,点点头刚想吩咐伙计去备茶,已有一个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不是叶孤城,也不是陆小凤,是个她完全没见过的年轻人。 “你可知道这位姑娘是谁么?”年轻人悠然自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对伙计道,“瞎了你的狗眼!白云城主跟前的红人来了还不赶紧上好茶,怠慢了她整个太和居都别想好过!” 伙计惊得面色煞白,唯唯诺诺地下去了。现下,整个京城里最响亮的名号无疑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两个了。白云城主叶孤城虽然常年居住海外,但因为这一战的缘故名声早已在外,哪怕不是武林中人也如雷贯耳。 师苑知道在茶馆里和别人搭座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太和居这样的大茶馆,没位子的时候和别人拼着坐一块并不奇怪。怪就怪在这年轻人一直死死地盯着师苑,其他周遭一切事物好像都与他无关。 师苑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莫不是方才的糕饼吃得太欢,留了些渣渣在脸上罢? 年轻人的衣饰颇考究华丽,眉宇间有一股逼人傲气,原本一张脸很英俊,眼睛里却带着种食尸鹰般残酷的表情。 师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那双残酷的眼睛此时瞪着师苑,一字字道:“你是叶孤城的人?” 师苑几乎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不,不是,你认错人了。”血的教训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必定跟叶孤城有什么过节,这个时候她还是赶紧撇清关系的好。 年轻人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她:“可我亲眼看到你们住在同一个客栈,就在半个时辰前,你们从同一个院门出来。” 师苑很是耐心地看着他,温言道:“你看错了,你一定是看错了。”顿了顿,“我压根就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叶……叶……哦,叶孤城,不认识的,一点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说过。” 年轻人好像根本就没听懂她的话一样,“你知道我是谁吗?”没等师苑回答,又继续道,“其实原本我应该叫你一声……”眉尖微扬,嘴角勾了一抹略带讽刺的笑意,“大嫂。” 师苑脑中隐隐牵出了一条线,一时却不知该怎么找出那个线头。年轻人忽而笑了:“看来你在叶孤城身边果真是乐不思蜀,都忘了自己曾经成过亲了,那好,我再提醒你一下,我叫唐天容。”他嘴角的笑意像是一刀刀刻下的恶毒,“蜀中,唐天容。” 唐天容……唐天仪……蜀中,唐门。脑中的那根线一下子连了起来,师苑霍然抬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嫂这么看着我,莫不是想起来了我那苦命的大哥?”唐天容盯着师苑,“还是你已经连蜀中唐家都已经不记得了?” 师苑无话可说。她一来镜中便是和唐天仪的洞房花烛,可见是与他有缘。若不是那晚正好有仇家来捣乱,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历完情关爱劫回到了碧虚观,也就不会到了白云城遇上叶孤城,而唐天仪和叶孤城也更不会在张家口发生纠纷争执。 这是她命格之中注定的业障,她真的无话可说。 伙计适时地端来了听着名字很气派的八百一包的好茶,师苑伸手要倒一杯,唐天容却先拿过茶壶,轻轻嗅了嗅,赞一句“好茶”,然后推到师苑面前,不再说话。 气氛微妙而尴尬,师苑无事可做,身子稍微动一动唐天容就瞪着她,只能倒了杯茶。 茶水刚送到嘴边,她已经闻出了问题——茶水里有毒。 视线微抬,对面的唐天容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擦过桌上的茶壶。师苑心下了然,唐门毒药的名头她也听过,唐天容此番既是为唐天仪寻仇而来,想来不会手下留情。她暗自掂量一番,这凡人的毒药再厉害,肯定是要不了她的命的,怕就怕一个不当心把毒药喝下肚去烂了她这枚水灵灵的嫩梨子。 师苑思来想去,还是放下了杯盏。唐天容忍不住开口:“怎么不喝?” 师苑讪讪笑了几声:“太烫了。”猛地一拍脑门,“啊,想起来了,瞧这天色快要下雨的样子,忘记收衣服了!”说着匆忙站起身。 唐天容猛一拍桌子,师苑一惊,只听他沉声道:“我没空跟你耗下去,今日要么你喝了这茶水,要么,休想走出这茶馆!”顿了顿,“我不想和一个女人动手,你自己喝了这杯茶!” 他的话音刚落下,师苑只觉眼前一晃,不知从哪里闪出了四五个黑衣人。 白刃如霜,齐齐对准坐着的唐天容。 作者有话要说:1、果灭纳塞!!!断更这么久是因为到外婆家走了一趟,手边没网,于是就……你们懂的! 2、今天会双更的,肛裂的节操捡些碎渣渣肥来也是好的! 3、凌晨两点半我刷了四遍啊!!!四遍都没能把这章给发上来!!!jj你个傲娇受是为了报复我吗!!!看来我得发粪涂墙一下攒些rp啊!╭(╯3╰)╮ ------------ 87陆小凤传奇·十九 {陆小凤传奇十九} 记忆中的第一次,她跟着青崖子小道下山听戏。途径一家酒楼,里面传出阵阵饭菜香。因着青崖子是出家人,她又不巧修成人形便是落在这碧虚观,所以彼时的她从未尝过荤腥,还以为这人世间用以果腹的皆是清清淡淡的素食。 她见临窗一个身材颇壮硕的汉子用筷子夹了块浓油赤酱的物什往嘴里送,啧啧有声,似是异常满足。她看得惊异,不知这世上竟还有这般香气扑鼻的东西可以吃下肚,遂拉了青崖子的衣袖不肯走:“小道小道,我要吃这个!” 青崖子不动声色地抽走自己的袖子:“不可。” 她便有些不大乐意,她堂堂七百年的果子精,凭什么吃样东西还要你个牛鼻子小道允许啊!于是气冲冲地松了手,随便掐个诀就将酒楼旁边的一棵银杏树的树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银叶子,洋洋得意地看着他:“小道,可别以为就你有钱,你不给我买我就自己买!” 青崖子该是被气得不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银叶子,怒道:“雕虫小技!你生来便俱半仙名,怎可以假银换一时的口腹之欲?” 那时她刚修成人形不过月余,心性尚高傲不可一世,还没有被道貌岸然的青崖子小道给调教得似现在这般,听了青崖子这样的话,虽心底里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面子上却是不肯露半点出来的,索性一甩手就冲进了酒楼,愤愤道:“我今日就用定了假银如何!我倒不信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那一日,她第一次沾了荤腥,觉得那用术法幻化出来的银子花得真是值当。青崖子小道早就甩袖而去,她也不理会,自己一个人吃得欢快,其他的菜色她也不要,就点适才看到那壮汉吃的红烧肉,接连让店小二上了三碗上来,才算是消停了。 吃饱喝足一抹嘴,随便弹弹手指,碎银子就有了。她心情愉悦,放出灵识辨得青崖子的方位,顺手还用剩下的钱给他包了两只素包子。 青崖子不让她用术法变出的银子和凡人交易,她偏偏要用,还要给他吃用变出来的钱买来的包子。 等她找到青崖子,台上的戏文早就唱了一半。她就欢天喜地跑过去,将包子扔到青崖子面前,自己在旁边坐下,招呼伙计过来倒茶。 青崖子看了一眼桌上的包子,没有说什么。那伙计端了茶壶跑过来,却不知为何脚下一滑,滚烫的茶水登时劈头盖脸朝她倒下来。 她几乎是往后跳开才没被淋到,伙计连声道歉,青崖子小道却是坐在一旁悠然自得,似丝毫不受影响:“这现世报来得可快?” 她看着自己方才坐的地上全是滚烫的茶水,若不是她躲得快,指不定她这枚梨子已经被烫熟了。原本倒没多想,只当是伙计不小心,现在被青崖子这么一说,心里也有几分惴惴。 自那次之后,她对于“报应”其实是深信不疑的。种下了“因”,日后便要自尝其果,躲也躲不掉。真是应了凡人那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就如同唐天仪一事,她先认定了雨夜里的那个紫衣男子说的话必有所指,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叶孤城,而不是找已经入了一回洞房的唐天仪,这便是种下的“因”。后来张家口遇上,唐天仪终被叶孤城所伤,再到眼下唐天容为长兄寻仇,其实一切都应了那个“果”。 茶馆里的人早已散尽。 对面的唐天容面色沉郁,忽而冷笑一声:“怪不得一直都那么沉着冷静,原来是早有准备,料定了我今日无法报仇了么?”目光从那几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脸上一一滑过,“看来叶孤城的确是把你看得很重。” 他不再说话,慢慢站了起来,抬起手解开了长衫。师苑知他们唐门中人,在左右胯骨会有两只豹皮革囊,腰带上则会有一双鱼皮手套。这样贴身的装备,对于唐门用毒发暗器来说,实在是再方便不过。 唐天容已经脱下长衫,黑衣人当然不会给他戴上鱼皮手套的时间。唐家毒砂在武林人心目中,比瘟疫更可怕,谁也不愿意沾上一点。江湖中谁不知道,一旦唐家人戴上手套,可怕的毒砂随即而至! 五柄剑同时发力,剑光耀目直刺唐天容的面门。唐天容翻身一个轻跃,险险躲过。只这一下,手上的鱼皮手套已经戴好。 只见他一个旋身,手轻扬,手里的毒砂已经尽数送出去。黑衣人忙扯出身上的斗篷遮挡,再看时,唐天容已经不在茶馆之内。 师苑跟到门口,恰好看见唐天容一把拉过街上的一个女子,手里的小刃比上她的喉间——那个女子,竟然是十五娘! 十五娘一张清丽的脸上尽是恐慌,看着师苑的眼神像是惊慌失措的小鹿。唐天容冷笑道:“回去告诉叶孤城,他的人在我手上,若是要她活命的,去春华楼找我!”顿了顿,眼睛眯成一条线,“大嫂最好也一道去!” 春华楼是个豪华宽敞的酒楼,显而易见,生意也很好。师苑也来不及去找叶孤城,只让一个黑衣人去把唐天容的话带到,自己先到了春华楼。 她到的时候正值饭点,春华楼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师苑敛神细辨,并未察觉到有十五娘或者唐天容的气息。她心中稍定,挑了一张居中的桌子。 她刚坐下,倒没想到一个人大大咧咧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陆小凤高兴道:“真是巧,只不过半天的功夫,我们已经遇上两次了!” 师苑看了他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小凤笑了,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是跟自己以前遇上的不太一样:“别的地方不好说,不过春华楼嘛,既然它的大老板是我的朋友,那么来了京城到这里走一趟也是应该的。”说着看了眼旁边的李燕北,“再说,这里的厨子,一道褡裢火烧做得尤其好。” “我知道你一直挂念着这里的褡裢火烧,只会在肚子不饿时才会想想我。”李燕北插了一句,朝师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师苑看他一眼,不由低呼了一声。才半日不见,没想到李燕北居然已经身中剧毒。 李燕北挤了一个笑,没有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酒楼中忽然一阵安静,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一个刚走上楼的人。 他一袭宝蓝色长袍,衬得人极其贵气斯文。清癯消瘦的脸上,带着三分病容七分威严。手上戴着枚白玉戒指,腰边丝绦上挂着块白玉璧,看着像是一位朝廷新贵一般。 奇就奇在这人径直走到他们这一桌,悠然扫了一圈,然后冲着李燕北一抱拳,微笑道:“李将军别来无恙?” 师苑原以为两人认识,没想到李燕北冷笑道:“我若是你,我绝不会到这里来的!早上还想着要杀我,怎么,现在是想亲自动手了?” 师苑诧然,听李燕北言下之意,早上那三辆乌蓬马车里的人应该都是眼前这个看着斯斯文文的人安排的了,那么他就应该是在这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城南老杜——杜桐轩。 杜桐轩不怒反笑:“我不会再想要杀你了。” 李燕北看他一眼,难掩惊异,最终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杜桐轩没有接话,转身提高音量道:“解药!” 一个枯瘦矮小的黑衣人,将一个惨碧色的小瓷瓶放在桌上。 杜桐轩低头一笑,颇为儒雅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你若死了,可就没有人跟我把那赌玩下去了。”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李燕北,“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再增加些赌注?” 李燕北怔住。 杜桐轩又道:“我明天存一百二十万两进去,我们还是以三博二,如何?” 师苑知李燕北是赌西门吹雪胜,那么毫无疑问眼前这个看着像个翰苑学士的中年人必定是将赌注下在叶孤城身上,她心中欢喜,忍不住插嘴道:“你是赌叶城主胜么?” 杜桐轩自进来之后一直在与李燕北说话,其间也注意到这张桌子上还坐着鼎鼎有名的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对于这个小姑娘倒是完全没上心,现在她居然开口插嘴,杜桐轩微微一笑:“是。” “你现在还要加赌注,难道不知道叶孤城负伤的消息?”师苑又问,叶孤城的人将张家口一事故意延迟了一个月放出消息,这件事她是知道的,虽然不明此举的目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杜桐轩居然还要加赌注,要么就是胆子大过天,要么就是嫌自己钱太多了没处花,“你这么相信叶城主会胜过西门庄主?” 杜桐轩笑了,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话倒是不少:“是。”他回答。 师苑嫣然一笑:“你真是太有眼光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风从窗外吹过,带着一股子奇异的花香,沁人心脾,馥郁芬芳。留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自楼下漫步而上,衣带飘飘,个个眉清目秀。更奇的是,每个少女手里都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满满的黄菊,六人一路从楼下将花瓣洒上来。鲜艳芳香的花瓣,宛如一条花毡,铺开在这楼梯之上。 没有人说话,此情此景就像是在画中,在梦中。 就在所有人心神俱醉时,一个人踩着鲜花,慢慢走了上来。 面如白玉晶莹润泽,目若寒星清冷孤傲。白衣胜雪三分,黑发似墨泼洒。他一步步走得缓慢,如君王归来,如谪仙降临。 师苑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叶孤城难道是想以排场而不是武力压倒那个唐天容?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第二更!所以我的统计方法是,在我没睡之前,一天就还没过去o(╯□╰)o【你这个反人类反科学的思想到底哪里来的!!!】 ------------ 88陆小凤传奇·二十 {陆小凤传奇二十} 叶孤城缓缓扫视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师苑他们这一桌上。 “你也来了。”却不是对师苑说的。 “我也来了!”陆小凤答道。 叶孤城略一点头,目光已经从陆小凤身上偏移了些。师苑突然对自己面前的白釉贴花茶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周遭全无声响,春华楼里一片寂静,此时若是有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一定能够听得见。良久,师苑已经将手里的茶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抬起头来,笑得很是乖巧:“公子。” 叶孤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来。” 春华楼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原本看热闹的人都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目光——传闻一向不喜女/色的白云城主这一次来到内陆,近身跟着两个美貌丫鬟,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陆小凤同样惊异非常,脱口叫唤道:“原来你说的你家公子就是他啊!怪不得你要下注押叶城主胜了!” 被他这么一说,师苑这才想起来:“那个……下注了可不可以反悔啊?”想了想,又怕陆小凤不肯松口,忙又加了句,“我突然记起来那枚玉佩好像是我从小摊子上买来的,才花了几两碎银子而已,一点都不值钱的。” 陆小凤:“……” 叶孤城:“……”深深看了师苑一眼,“过来。”语气依旧如古水无波,师苑却觉得脊背一阵寒意嗖嗖而过。 师苑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起身站到叶孤城旁边,左右看了看,但觉这六个白衣少女个个雪肤花颜,心里又莫名升腾起一股怒气来——这个叶孤城到底是来打架的还是来度假的?打个架而已,用得着随身跟着六个女的么?女的也就罢了,用得着都挑长成这样的么?长得漂亮,关键时刻能跳出来打打架帮个手么? “哪一位是唐天容?”叶孤城移开视线,忽然问道。他嘴里虽是在问,却好像已经知悉一般,目光落在左面的角落里。 师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唐天容已经到了春华楼 唐天容原本年轻英俊的脸此时已经显得僵硬而扭曲,他盯着叶孤城,一字一字,极缓极用力:“我就是!” “你敢动我的人?”叶孤城又道。 唐天容似有些紧张,却又强自镇定,冷笑一声道:“你的人?”一指师苑,“叶城主所指的你的人,是说站在你身边的那位,我的大嫂,唐家大公子唐天仪的夫人么?” 一片寂静,然后又是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 这些日子以来,江湖中谈论的最多的无疑是九月十五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一战,而前几日传出的叶孤城负伤一事更是为月圆之夜的一战蒙上了一层神秘。谁都知道叶孤城在张家口和蜀中唐门大公子发生纠纷,传闻叶孤城中了唐门的毒砂,别说是赢不了西门吹雪,能不能活命都是未知。没想到今日居然在春华楼现身,更没想到的是,听唐天容言下之意,张家口一战居然还是跟这个叶孤城身边的女子有关!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师苑身上,带了几分探究和兴奋。 叶孤城没有说话,转身从一个白衣童子手中接过那把乌鞘长剑,静静地看着唐天容道:“你说她是你的大嫂?”不以为意地轻轻摇了摇头,“敢说白云城的城主夫人是你的大嫂,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整个春华楼死寂一片,须臾之后,众人哗然。 凡是有些见识的武林中人,对于白云城主叶孤城都是不陌生的,也自然会知道叶孤城不喜女/色,尚未娶妻,只醉心剑术,城主夫人一位一直悬空着。谁会想到今日居然突然冒出来一个夫人,而且瞧这样子这位夫人似乎跟唐门还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没有人动哪怕一下,所有的目光都在叶孤城、师苑还有唐天容三人身上来回转换,就怕错过了一点点细微变化。 叶孤城的话音刚落,师苑一下子扭过头看着他,动作太大以至于都能听到脖子发出清脆的“咔嗒”一声,让她在被叶孤城的话震惊得魂飞天外之余还不得不担忧一下——作为一枚梨子,应该是不会患上颈椎病的吧? 唐天容面色灰白,嘴角的肌肉似乎在微微抽搐:“城主夫人?” 叶孤城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剑:“你说白云城的城主夫人是你的大嫂,我却没有这么大的福气能有一个弟弟。”抬眼淡淡看了看他,“可要不起唐门二公子这样出息的好弟弟。” 周围有人笑出了声,师苑不由又看了叶孤城一眼,但见他仍是面无表情清清淡淡的模样,突然就觉得有些同情唐天容——跟叶孤城这样唯一的面部表情就是没有表情的人讲话,实在是劳心伤神的一件事。 唐天容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他死死地盯着叶孤城,慢慢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叶孤城!我长兄伤于你手,再不必多言,我唐门与你必有一战,拔剑吧!” 叶孤城并没有动。 唐天容已经脱下了长衫,戴上了鱼皮手套,碧色的手套,他的脸色仿佛也跟这手套一样,是惨碧色的,只听他冷笑一声,又道:“已经由不得你叶孤城愿不愿意动手了,别忘了,你还有一个人在我手上!”转头对着聚精会神看热闹的众人,“各位最好下楼,我唐门的毒砂一出手,可没有长眼睛,免得误伤了他人!”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争先恐后想要挤得更前面看得更清楚些的人都纷纷往后退开。唐门毒砂在武林中人心目中是怎样的恐怖再不必多说,谁也没必要为了看一个热闹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师苑本来站在叶孤城的身边,几乎是和他并肩而立。听了唐天容的这句话,当机立断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退开了一步,不带犹豫的。 虽然唐家的毒砂再厉害应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凡事总要多个心眼不是,就怕不小心着了道,水当当的嫩梨子变成了烂梨子,那可得不偿失了。 抬头正好撞上叶孤城冷冷的目光,比那极地寒冰还要冷上几分,师苑强挤出一个笑,待叶孤城转回头,又默默地往后挪了半步。 “不必走!”叶孤城道,又像是故意说给师苑听的一般,“也不必再往后退了,我保证他的飞砂根本无法出手!” 唐天容脸色剧变。师苑曾经见过唐天仪出手,知道唐家弟子出手之快,江湖中人对于唐门的忌惮恐惧,不止在于毒药暗器的毒性之烈,也在于唐门弟子出手的快,根本无法抵挡。之前在张家口,她虽也见过叶孤城出手,照理来说,叶孤城不是个喜欢夸大的人,他说无法出手那就是有十分的把握。师苑衡量了一番,果断又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 唐天容的暗器已经在指间,却真的没能出手。叶孤城手里的剑光一闪,那种绚烂和辉煌,如惊鸿一瞥,就消失不见。 衣袂轻扬,叶孤城回到花毡之上。发未乱,意娴雅,手中长剑垂地,是翩然出尘的模样,气质高华,全身似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光晕。 而对面的唐天容,面色惨白,毫无人色。 白云城主叶孤城,一剑刺穿了唐门二公子的琵琶骨! 叶孤城看着他,眼中没有怜悯没有憎恶什么也没有,只看着他,语气平淡:“十五娘在哪里?” 他们在春华楼后面的柴房里找到了十五娘。破门而入时,晕倒在柴垛上的十五娘原本就素净的肤色略显苍白,竹青色的薄软裙衫罩在身上,更衬得纤细单薄,惹人垂怜。 叶孤城看了看,弯下腰去将十五娘打横抱起来,对师苑道:“去请个大夫罢。” 师苑的目光从叶孤城的手臂一直移到他怀中十五娘如羽扇般的睫毛上,忽而偏着脑袋冲叶孤城娇俏地笑:“看着不妨事的样子,应该过一会儿就能醒了。” 叶孤城眼中闪烁一下,微微皱起眉,硬生生把清俊的五官堆砌成让人难以靠近的模样:“你别闹。” 师苑看着他,忽然踮起脚尖抬手轻轻抚上他的眉间,抚开他皱着的眉,然后退开几步,缓颜轻笑,霎那间容颜灵动。 叶孤城呼吸一滞,抱着十五娘的手臂有些僵硬,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她:“之前你与唐天容独处过,顺便也叫大夫瞧瞧,唐门用毒于无形,还是看一看的好。” 师苑的目光落在十五娘垂落半空的裙裾,浅黄色的丝线绣出含苞待放的花样,细细辩来似乎是棠梨。师苑微眯了眼,看向叶孤城笑意流转:“公子莫要记错了,我可不是真正的城主夫人,哪就这么娇气了。” 叶孤城沉默一阵,抱着十五娘转过身没再看她,语声低沉,听着却是悦耳舒适,又像带了几分温柔:“一城之主说的话,岂是随随便便的?” 作者有话要说:1、无节操的日更无能党,果奔呼啸而过o(╯□╰)o 2、本来应该26号一直写到27号凌晨,然后基本在27号的一两点可以更新的,后来突发了意外,我负伤了,所以就没写下去,然后就直接导致27号断更了……【每次开了文档之后要先看个几集小视频才能动手的人桑不起】 3、今天要去看演唱会!爱了整整六年!神马是真爱!真爱无敌啊!所以在真爱面前,在火热的真爱面前,如果不小心又断更的话,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对不对!!!【但我对梨子也是真爱,所以如果不小心出现更新的话,那说明真爱真的是无敌的!↖(^w^)↗】 4、我会告诉你们我之前所说的负伤其实就是脚底板被蚊子咬了一个包吗!!! ------------ 89陆小凤传奇·二十一 {陆小凤传奇二十一} 大夫走后,师苑在十五娘的床边坐了一会儿,吃完了一碟子糖火烧,将手上的渣渣拍掉,幽幽叹了一口气:“你不醒过来我也不好意思跟你挤着一起睡,偏偏这院子看着气派,又只有两间厢房……”又叹了一口气,施施然起身出了门。 门外月色正好,师苑反手关上了房门,站在原地赏了一会子月,又抬手就着月光细细检查了腕间的珠子,唇边忽的流连了一丝清浅若无的笑意,转身往叶孤城的房间走去。 叶孤城不在房里。 师苑前前后后找了一遍,的确不在,想来是临近决战之日,不知跑去何处练剑了。师苑也不去多想,自个儿洗漱一番就挪到了里间的床边。 叶孤城对自己的吃穿用度一向讲究,眼前这床上的被褥帷帐俱是上等,师苑看得欢喜,觉得实在是比挂在树上舒坦多了。于是欣欣然刚要躺上去,忽然想起极关键的一点——若是叶孤城待会儿回来看到自己躺在他床上,误以为是投怀送抱可如何是好? 想起白天在春华楼里那几个漂亮的白衣少女,师苑深深觉得,指不定这时候叶孤城就左拥右抱,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这么一想,她果断转身出了里间,在外头的紫檀木美人榻上胡乱躺了。 此时月已中天,清冷月色透过霞影窗纱落到地上,师苑一时竟不能入睡。恍惚间似看到十五娘倚在门口正对着自己说些什么,只不过隔着重重月华看不分明也听不真切,正自焦急万分忽又想起十五娘并不能言语,心中狐疑,再看时却又变成白衣翩翩的叶孤城的模样,一手揽着一个美艳佳人,低眉含笑道:“我与你们行双修之礼如何?莫急莫急,一个个来……”师苑正欲上前说话,一个美人娇声嗔道:“那叶城主房里的那个果子精可怎么办?”叶孤城道:“非我族类,不足道哉!”又微微一笑,端的风流俊雅倜傥温柔,是师苑从未见过的模样,“喏,她不是正在我掌心么?”眼前青光一闪,师苑忙闭眼,再睁开时却已变回了原形,稳稳当当地落在叶孤城的掌心,看他含笑递给身旁的佳人,“送给你便是了,可不许胡乱再醋了。” 师苑怒火中烧,这个叶孤城欺人太甚,再也顾不得其他破口就是大骂。怎奈再怎么使力,口中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声来。她一急,一不当心就从叶孤城掌心滚了下去。 她一下子惊醒,却见仍是在叶孤城房中,仍是躺在那张紫檀木的美人榻上。只有她一人,叶孤城尚没有回来,唯余月色,清冷依旧。 师苑翻个身,这木榻不比里间那张精致舒适的床,硬硬的硌得难受。迷迷糊糊的,这一夜睡得极是不安稳。 不知又睡了多久,忽闻窗台边传来“啪啪啪”的声响,师苑因集天地灵气而生,对外界的动静再敏感不过,立时就醒了。 师苑自榻上撑起身子,细细听了片刻,方知是夜里下起了雨。雨势颇大,雨点打在窗台上起了声响。 她起身走到窗边,雨声飒飒密如织,不一会儿就连起了一整片雨幕,宛如雾涌云缠。这雨中又带了花香纤纤,用心闻来,竟似和她身上带着的那梨花香一模一样。 她是碧虚观上那棵千年老梨树的灵气聚拢而成,身上的气息自然是与普通梨树不尽相同。虽粗粗闻着并无其他,后味却更有一股子清然出尘的气息。而此时雨中这味道,清雅中带了些些空灵,岂非是与她身上的如出一辙? 师苑心中好奇,不由自主地循着香气推门而出。 雨丝极密,她正考虑着是否要把伞唤出来,就发现这雨似乎根本淋不到她身上。她疑惑更甚,在雨中一步步往前走。 院中有一方莲池,乃客栈老板特地引了城外山上的天然温泉所养。即便现在已是秋深时节,依然有莲叶田田,菡萏轻绽,故院名“曲荷芳汀”。 师苑行至莲池旁,风雨声骤然加大,吹起衣袂翩展如振翅欲飞。花香更密,一阵风过,梨花似鹅毛细雪,扬扬洒洒自头顶落下。花瓣在周身打转,却并不会掉落在地上。 冷雨夹带着飞花,分明是凄美的场景,此时看来,却是说不出的诡谲。 “呵。” 雨中传来轻轻一声笑,师苑霍然抬头,只见一双皓白的脚踝自那株枯树间垂下,慢悠悠地晃荡着,系着的银铃随着动作响一下、再响一下。 又是一阵风起,仿佛是一夜回春,眼前这株枯败的老树,枝桠间渐渐开出繁花点点。洁白的梨花,像是初雪一样,砌满了枝头。 这样的事,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可以做到! 师苑退开几步,一手在指尖掐出术诀,抬头看着那脚踝,沉声道:“何方宵小在此作乱?” “呵。”又是一声轻笑,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你这果子精脾气倒是不小。”银铃叮铃作响,紫衣黑发的男子自树上一跃而下,翩然落于她面前。 他慢慢走近,抬起手来,梨花满怀,有暗香盈袖。他将她肩头的落发拂开,含笑道:“我带你回去可好?” 师苑没有接话,仰着头仔细瞧了一阵,方才磕磕绊绊地开口:“小……小道?” 极相似的一张脸,和在白云城里的那个雨夜遇上的紫衣男子是同一人,有着和青崖子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 紫衣男子缓缓开口:“我不是他。”低眉轻轻一笑,信手拉过师苑的手腕,指尖拂过处,两枚珠子在腕间莹莹生光,“这就随我回去罢。” 师苑没有挣脱开去,只看着他:“那你是谁,如何找到这儿来,又为何要带我回去?”这两次雨夜相遇,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眼前的这个男子知道她的身份,一次来是指点她找到叶孤城,这一次又是要带她回去。他到底是谁? 紫衣男子没有立即回答,手指在天算幻成的珠子上轻抚而过,华光灼灼,片刻之后,天算神镜跃入他的掌间。 他竟然可以操纵天算! 师苑退开几步,看着他的眼里多了几分警惕。紫衣男子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师苑还没来得及开口,天算古朴精致的镜面波澜突起。 在月色下散发出如黄金般光华的琉璃瓦,滑如坚冰,雍容贵气,四周屋脊绵延,楼宇屋殿之多一眼望不尽,且俱是庄严肃穆,在月色下看来教人心神一凛。 许是感觉到师苑的困惑,紫衣男子轻声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师苑已知,这天算既是神镜,能至任一空间,自然也就能通过去未来。月圆之夜,紫禁之巅,那就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一战。 果不其然,两名白衣飘飘的男子翩然立于屋脊之上。同样一尘不染的白衣,同样淡漠疏离的眉眼,同样周身萦绕着尖利的剑气。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正如两把绝世好剑。对于他们来说,手中的剑就是他们自己。 星光月色更淡,剑已出鞘,仿佛这天地间的所有光辉都被两柄剑给吸收了去。剑的去势并不快,甚至还能看清一招一式的变动,月华在剑身上缓缓流动,似一湍清泓,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对于他们两个人,手中的剑已经和心神合二为一。心念一动,剑自然随之而动。 二十个变化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已全部结束。 西门吹雪的剑锋笔直地刺入了叶孤城的胸膛,似乎还能听到衣料撕破的声音。殷红的血,慢慢地从他的胸口逸出,染红了他素来整洁白净的衣衫,宛如一朵层层绽开的花,在清冷月色下显出异样的妖冶。 西门吹雪缓缓抽出自己的剑,剑上还残留着叶孤城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琉璃瓦的屋顶上。叶孤城如一只受伤的鹏鸟,身子以扭曲的姿势颓然倒下! 东方此时刚刚露出一丝曙光,一身白衣的西门吹雪轻轻吹落剑上的最后一滴血——属于叶孤城的血。天地悠悠,曙色始成霞,那个傲世孤绝的白云城主却不复存在了。 天算的镜面一暗,失了光芒落入紫衣男子的掌心,他看着师苑:“如此,你可愿意跟我回去了?” 手指没在袖管中渐渐收紧,她看着面前的男子,问:“你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那当初又为何要我去找叶孤城?” “为何要你去找叶孤城?”紫衣男子的脸上现出微微困惑的神情,想了想道,“没有为什么,只不过这是你命格里种下的劫。”顿了顿,“此番你若是不跟我回去,恐怕你的灵力要恢复到天算现形还需一段时日……” “你叫什么名字?”师苑打断他,忽然问。 紫衣男子扬起好看的眉,这样看着完完全全就是青崖子的模样,可他不是,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和青崖子有着十足相似面容的男子,绝对不是碧虚观的青崖子道长。 “洛涯。”他答。 师苑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经躺到了叶孤城的床上。身子微微一动,才察觉身旁还睡着一个人。 是叶孤城。眉心微皱,身子半侧,一手拥着她。师苑一动,他已有所感知,却并没有睁眼,只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声音低沉暗哑,在这一方帐中听来说不出的几许暧昧。 师苑便不再动,只静静看着他。良久伸出手去,碰一碰他的眉心,一下下地抚平了,叶孤城霍然睁开眼,四目相对,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呼吸可闻,目光交缠。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应该昨天更的,结果跑去看了跳水就没能在零点前写完,然后一过零点就想着反正都没来得及,不如把体操男团也看了o(╯□╰)o 看完穿着很环保的跳水和身形很健美的体操,就很想写点荤腥是怎么回事!!!我才不会顶风作案呢!! ------------ 90陆小凤传奇·二十二 {陆小凤传奇二十二} 绵长缱绻的一个吻,从循循善诱渐渐变得炙热起来。叶孤城因常年练剑,指腹带着薄茧,自师苑的衣襟一路滑下,却在解衣带时被按住。 师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白日里那六个女的怎么回事?”这些自然是要问问清楚的,她既做了留下来的决定,那这些事该问的还是要问出口,藏着掖着日后不知要生多少无故事端。 叶孤城反手挣开师苑的手,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她的眼角耳畔,师苑格开他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副“你不说清楚就休想得手”的模样。叶孤城目光清冷,抬起手却是极温柔细致地替她拂开散落的发丝:“只不过留来走个排场罢了。” 师苑的泼墨长发凉凉地铺开在他的颈边,叶孤城的心思便有些恍惚。自初恋情人阿鸢死后,他醉心剑术,从未再想过男女之情。他的生命就是剑,剑就是他的生命。要达到剑法的至高境界,理应摒弃人类的爱和感情。他一直以为阿鸢走后,他的人生就是和手中的剑一起寂寂终老,不曾想到竟还会得了这么一日。 叶孤城的手指缓缓抚过师苑的头发,微凉的触感漫溢在掌心指间。他和西门吹雪的一战原是两人不可逃脱的宿命,对于他们来说,高处不胜寒,能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一个堪与自己比肩的对手是何其荣幸。胜了,自然是荣誉,败了――不,败了就是死,无论是他还是西门吹雪都不能接受失败,失败只有死亡! 能死在这样一个对手手上,又何尝不是死得其所。 他的人生本该是了无牵挂的,可是现在他手中的剑却仿佛多了一条看不见的线。或许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坐在窗前,任清冷月色铺满一身白衣,才会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内心里是多么迷恋这一丝温暖。 多少年了,他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白云城主,他的手中有剑,他的心中却无情。情,对于常人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一个字,可是他要不起。白云城主叶孤城,要不起。 师苑见他微蹙眉头只沉默不语,挪了挪身子索性趴到他胸前。叶孤城低了头看着她,师苑想了想,出声问:“你先前说的要我做白云城的城主夫人……还算不算数?” 叶孤城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愣,轻轻抓住她的手,“嗯”了一声。 师苑便有些欢欣。先前虽然像是在做梦,但应是天算神镜营造出来的幻境,也就是说的确有个叫“洛涯”的紫衣男子,有着赤脚戴银铃的怪癖,却能够带她回去,回到碧虚观上,继续做她的逍遥果子精。洛涯说得很清楚,此番若是不跟他回去,要再等到修为恢复,恐怕还有好长一段时日。 师苑心里自然更清楚明白,洛涯说的很长一段时日,按照她现在的恢复速度,恐怕要抵得上凡人一世。 叶孤城一手揽着她的肩,师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好:“我虽也不大懂,却也听说凡是结为夫妇的,若没真情实意,终要落得个怨偶的地步……”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只看着叶孤城。 叶孤城也看着她,却并不说话,似在等着她的下文。师苑心里就有些气了,按照戏文里的套路,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轮到他表衷情了么? 叶孤城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眼底柔柔地映出她的模样:“先前送你的玉佩,你倒大方,直接拿去下注了。” 师苑往旁边一躲,叶孤城的手指落了空,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一抹笑意自叶孤城的眼角漾开,又渐渐蔓延到他的唇边,宛若三月枝头梨花渐次逐开。温热的气息吹开在师苑的耳畔:“那玉佩是何意你不知?” 师苑想起陆小凤的话,心里隐约懂了几分,却故意不说,只道:“难道公子不是看我喜欢吃莲子才送的?” 叶孤城一愣,随即失笑,手上却更加用力,将她揽得紧些,语声悠远清淡如山泉淙淙:“听闻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成了亲,江湖都说论剑术,我与他齐名,既他已成家,我自然不能落了后。”顿了顿,笑意清浅,“你若不想当城主夫人,我再费些心力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他笑起来很好看,原本冷峻的线条也变得生动起来。师苑认真地想了想,笑得很是讨人欢喜:“我也觉得公子定能找到一个又妩媚又风情的女子。”垂下头去斟酌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道,“只不过难为公子先前在春华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冒充了一回夫人,倒是有损公子清誉了。日后他人若是见了真正的夫人芳容,指不定要想出什么样乱七八糟的话来呢。” 叶孤城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却只不动声色地点头:“嗯,你担忧的极是。” “所以啊……”师苑垂下眼,神色真挚,“其实我是无所谓,仔细想想的话,为了保全白云城和公子的名声,我偶尔委屈一下也算不得什么。” “嗯。”叶孤城点点头,轻轻笑了。这方帐中忽的光线一转,已是变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叶孤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就委屈你了。”话音刚落,缠绵的吻自耳边一路流连而下,比雨更密集,比火更炙热。 什么时候会存了这样的心思,之前的他明明是傲世孤绝的白云城主,还以为自己在阿鸢之后再不会动情,还以为情之一字,这辈子是再也要不起了。 他看着身下之人晕生双颊,如水的双眸潋滟含情。这方帐中不知何时已有梨花的香气愈来愈浓,正如她身上独特的气息一模一样。 许是那一次,在张家口的竹林中,她翩然闯入他练剑的地方,笑靥如花,说话之前先略歪一下头,再眨眨眼,带了几分慧黠。那一日,他刺出的剑依旧如闪电般迅速,剑光过处,竹子的切口依旧平整齐滑,他还记得她在一旁拍手叫好,事实上,她的夸奖听在耳里却并不是那么真心实意。他没来由地气恼。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日自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面,手里的剑在刺出之际已经偏了寸许――原本被切下的竹子并不应该是这一根。 也有可能是那一次,下了雨,她明明已经跑开,却没想到仅仅片刻之后又撑了伞返回来,伞下微微有些清甜的果木香气,伞柄微抬,露出她的面容,眉眼灵动如画:“公子,我来接你回去吃饭。” 他不是容易心软的人,那一刻,却仿佛被她的笑摄了魂。 还有可能是那一次,在张家口遇上了蜀中唐门的大公子唐天仪,他称她是他的夫人。他稍稍转过自己的视线,看似不经意地瞥了身旁的她一眼,却见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就有些不痛快。她的身份他早已暗地里派人去查过,她莫名其妙地闯进他府中又强词夺理要留下,他自然不得不留心。训练有素的探子很快带回来消息,他却没想到她的身份竟是蜀中唐天仪新过门的妻子,据说在新婚之夜就被仇家掳了,再没找到。唐门对外,也是宣称已经过世。 既然都已经说过世了,凭什么区区一个唐门,敢来和他叶孤城抢人? 这么一想,手中的剑拔得潇洒利落,跟他平日里的动作丝毫不差。他却明白,白云城主叶孤城,习剑这么多年,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拔剑。 更有可能是那次,他浑浑噩噩似梦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阿鸢。相思之苦,苦到他只能在没有阿鸢的日子里借剑寄情,没日没夜的舞剑只为了不再想起那张脸。他与阿鸢年少相爱,彼此单纯,相处时也是相敬如宾,并不往深处想。那一次的梦中他却觉得热,非常热。阿鸢的脸像是隐匿在轻纱之后,绰约生姿。他不管不顾,只想要抓牢。却没想到为何会热,是因为唐门之毒,也没记起怎会是阿鸢,她明明已经死了。 醒来时见到身边躺着的眉目如画的脸,他原应该有些失落,却不知为何暗暗窃喜居然是她。目光再往下,看到她的一袭白衣和身下锦被俱是斑驳血迹,他虽早已过了成家之龄,但多年醉心练剑,于这些事懵懵懂懂的并不甚了解,只大约明白,她似乎是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了他。 他像是青涩的少年,看着那点点血迹,莫名欢喜。 会不会是那一次,她自窗前回过身,窗外棠梨纷飞,她美得像是自画卷中走出。会不会是那一次,她兴冲冲地闯进他房内,不等他开口斥责已经开口:“公子,不如趁着月色大好,我们行一行那苟且之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忽然想起西门吹雪说过的一句话。江湖中关于西门吹雪和他的夫人孙秀青,流传着很多韵事,有真有假,其中有一句话流传最广。西门吹雪说,每把宝剑都有一个适合的剑鞘,而当他遇上孙秀青,便知她就是最适合自己的剑鞘。 这些闺房情话不知怎的传了出来,大多人并不相信冷冰冰的西门吹雪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叶孤城也不信,但此时想起这句话,却感触莫名。 也许她,的的确确是最适合自己的剑鞘。在遇上她之前,他真的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成个亲,白云城还缺了一位城主夫人。 叶孤城虽已在极力控制,呼吸却渐渐沉重,动作也不复平稳。他一个用力,师苑闷哼一声,双手一下抓住了他的肩。 如同那些个在白云城中,月夜之下施展轻功肆意游走的快乐。 额头微微沁出汗,她抬手替他擦了擦,面色晕红,是不可方物的明艳。他没来由地兴奋,身下的动作就更快了些。他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慢慢化作一滩春水,是虚若无骨的柔情。 一账暖香。他突然想起那一日在张家口的竹林中他曾经问过她究竟出于何目的留在他身边,她笑靥如花,歪着脑袋是乖巧的模样:“那我说是因为久慕公子清名,一心要长伴公子左右成不成?公子相不相信?” 信。他愿意选择相信。 他叶孤城这辈子,除了信自己,愿意信这一回。 事后,她在他怀中渐渐沉睡,两颊是渲染不开的红晕,比四月里的桃夭更明丽。仿佛不可自制,他低头在她眉间落下如鹅毛细雪一般轻盈的吻。 若是能早些时日遇上,事情或许就不回发展到现今这个覆水难收的地步。那件事,即便他想抽身,南王府的那几位又岂是好相与的?凭他的武功造诣,南王府的虾兵蟹将自然耐他不得,但如此,便是与南王府彻彻底底地翻脸了。撇开别的不说,整个白云城又该如何? 他置于她腰际的手臂紧了紧,先前他不为任何人而活,如今既到了这地步,有些虚名浮利不要也罢,有些事还得重新考量。 不多时,天已微亮。晨曦透过窗纱倾泻进来,九月十四已经来到。 叶孤城一夜未眠,脸上微有倦色。他轻轻推醒师苑,这个全福客栈虽然是一个个独立的院落组成,但昨日已经有下手回报,说唐天容自在春华楼受了伤之后,琵琶骨洞穿,定是要终生残疾的了。眼下,唐家高手已经倾巢出动,唐天容昨天已经搬进了这全福客栈。 唐门的那些毒药暗器,对于叶孤城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可忌讳的。只是……念及师苑与唐家的关系,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她与唐门的人再多见面。 那么,就只有搬出去了。 马车转过一条条街道,此时天尚未大亮,又加上北国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街边的木叶之上已经凝结了厚厚的秋霜。 这么冷的早晨,街上压根无人行走。马车徐徐驶进一条狭长的胡同,最终停在一个高门大院之前。 师苑和十五娘下得车来,见这院门甚是破败,门上的匾额已经脱了颜色,看着灰扑扑的样子,很是寒碜。师苑倒无所谓,没修成人形之前,几百年的风餐露宿都过来了,这里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是非常不错的了。 跟着车夫入得院门,这车夫手脚很是麻利,师苑一眼就看出是练过功夫的,又很是谨慎连正眼都不敢瞧她们一眼,想来是叶孤城那些神秘手下中的一个。 绕过院子进了花厅,推开门却是眼前一亮。十五娘转头看了师苑一眼,师苑点点头亦笑道:“没想到这院门看着破破烂烂的,里面倒是富贵大气。” 叶孤城素来不喜人多,来到内陆之后,近身伺候的也就带了师苑和十五娘两个。此处宅子虽大,看着也整洁,似乎是刚刚打扫过的样子,但进进出出却并未看到有伺候的下人。 叶孤城一早看着她们两个上了马车,自己却有事要办,只让她们先搬。车夫将她们的东西分别搬进各自的屋子,安置妥当了才对着师苑行了一礼,道:“公子的衣物已经和夫人的置于一处,夫人看看这宅子里还有什么需要办的?” 师苑没想到这车夫开口就是唤她夫人,微楞了楞,想着反正是决定留下来了,又想着这定是叶孤城嘱咐的,遂也不去多说,只颔首道:“辛苦你了,很是妥当了。” 车夫这才离去。师苑在花厅之上的雕花椅里坐下,寻了个茶盏倒了杯水,一抬头却见十五娘盈盈立在门边,一动不动,似是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晨雾尚未散尽。十五娘纤细的身影倚在门边,说不出的娉婷动人。师苑低下头慢慢饮了半盏茶,方才抬头,漾开一个笑:“忙了一大早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你倒好,有椅子不坐偏偏要站着。” 十五娘回过身来,背着门外的光,脸上的神色看不分明。身形微动,款款而来,近了,才发觉眉眼间是温婉和顺的笑,葱段般的手指比划出婉转的手势:“这里的早晨景致甚好,一时贪看了而已。” 师苑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顺手替她倒了一盏茶。十五娘盈盈接过,脸上始终挂着笑。待她轻抿了一口,将藕荷花样的茶盏搁在一旁的桌上,已经不见了笑颜,是楚楚哀婉的模样。 师苑微扬了眉:“怎么了?”顿了顿,“有什么不顺意的么?” 十五娘轻轻摇了摇头,比划道:“只是昨夜里突然梦到了爷爷。”她的眼底隐隐含着泪意,“想到了那日海上风浪,爷爷竟连尸骨都没能留下。”抬手以衣袖掩了眼,单薄的身子罩在浅青色的衣衫里,柔弱纤细。 师苑起身走到她面前,提起船老板她总是心有歉仄。虽然天灾难躲,那一次应是船老板阳寿已尽,但船老板的的确确待她不薄。 十五娘忽的一把握住师苑的手,泪流满面痛哭不止。师苑微微失神――便是念着船老板的恩情,对于十五娘,总是该照拂着的。 ------------ 91陆小凤传奇·二十三 {陆小凤传奇二十三} 叶孤城回来的时候,师苑正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举着一壶酒自斟自饮。先前并未注意,到了午后才忽然发现腕间的天算竟又亮了好几分。她趁着十五娘准备晚饭的空当在自己房里吐纳了几下,只觉通体舒畅,确是灵力恢复了几成的缘故。 师苑思来想去,觉得这应该不是天算织出的幻境里那个紫衣男子洛涯的功劳,她应对双修之术还是抱有信心,所以理所应当将其归功于叶孤城的技术了得,体力也了得。她又很勤勉地总结了一下,认为自上古以来,为何双修之术被尊为顶顶了不得的修行,肯定是有它的过人之处。先前她与叶孤城又为何收效甚微,应该是两人并未明确对方心意所致。须知双修之术最是有讲究,情投意合方能阴阳互补,心得清静,臻至高境界。 经昨夜之后,她明了自己的心意,也知了叶孤城的心意。这样一来,自然更有效用。 叶孤城走进凉亭,师苑正自言自语道:“看来以后还得多多益善。” “什么多多益善?”叶孤城接口。 师苑吓了一跳。她本对周遭的一动一静最是敏感不过,只是现下一时想着天算,一时又想着灵力,一时思绪又飘飘渺渺想到月圆一战,转眼又想到叶孤城给自己的玉佩还没拿回来,也就没注意。 叶孤城在她旁边坐下,将一个纸包递给她,打开一看,却是合芳斋的玫瑰糖蜂糕。 “你上次说好吃。”叶孤城顺手取过她的杯子,倒了一杯酒。师苑看着手上的玫瑰糖蜂糕默然无语,上次说好吃只是因为舍不得剩下的最后一块翡翠甜饼,没想到这叶孤城还真以为自己喜欢这个。 抬头正看到叶孤城拿了自己的杯子在喝酒,师苑怒道:“只有一个杯子!” 叶孤城放下酒杯,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我喝过了你嫌弃?” 师苑倒也不是嫌弃,只不过脱口就说了一句而已。她见叶孤城一脸冷冰冰不痛快的模样,突然玩心大起,拿起桌上的酒壶含了一口酒在嘴里,身子顺势前倾,伸手抬起叶孤城的下巴,软软的嘴唇已经贴到了叶孤城微凉的唇瓣上。 叶孤城的眼睛霍然睁大,师苑也不知该如何做,这一举动还是上次住在客栈里,偶尔路过一间客房时看到的旖旎风景。 一个衣着妖娆的女子娇笑着含了一口酒,贴上身旁那个男人的唇,看着挺好玩的样子。 师苑也只是突生兴致,看到叶孤城一脸错愕也就心满意足,刚要离开腰间却被用力一搂,她完全没防备,一下子跌坐在叶孤城的膝上。 叶孤城是似乎轻笑了一笑,舌头灵活地撬开她的牙关,醇厚绵甜的酒被悉数引了过去。他却并不满足,加深了这个吻。 竹叶青的香气,被尽数吞噬干净。情致缠绵,师苑只看得到叶孤城身后的明亮月光便如溺水一般,沉浸在这个辗转悠长的吻中。 良久良久,才气息不稳地分开。师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一手勾了叶孤城的脖子,以极尽暧昧的姿势半坐在叶孤城的膝上。 她清了清嗓子就要下来,叶孤城的手却紧紧扣着她,唇边笑意流连,仿佛春风拂过大地。 叶孤城将头轻轻迈进她的发间,柔声道:“待九月十五一过,我们就回白云城里去。”语声袅袅消散在无边夜色里,师苑的身上有种独特的香气,比梨花香更清雅,他素来不是爱香之人,却对这味道格外留恋。 师苑应了声,半晌,叶孤城抬起头,看着她:“我定能胜了回来,师苑,我一定要胜了西门吹雪,然后我们就回白云城。” 师苑身子一僵,想起天算中看到的景象。天算是上古神器,自然不会有假,也就是说月圆一战,是叶孤城败了。不仅败了,甚至死在了西门吹雪的剑下。 “如果败了……”她开口,口中尚余酒的气息,他的气息,“败了会怎样?” “死。”叶孤城道,“败了就是死。” 九月十五的晨曦最终战胜了黎明前的黑暗,翩翩来临。 师苑侧过身,看着旁边躺着的叶孤城。修眉俊目,他笑得时候很好看,可是他很少笑。他总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教人难以靠近。 他的面色很白,是白玉般润泽的光彩。有些微胡须,却并不如陆小凤那样齐整。洛涯说叶孤城是她命格里写好的劫,她现在想来似乎是有些悟了。青崖子小道说不经情关爱劫何以得道,所以才动用上古神器天算古镜助她历劫。那么叶孤城是她的劫,只因为她对他动了情。 既然动了情,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叶孤城起床之后就出了门,他没说去哪里,师苑也没问,只是抓了他的衣袖道:“晚饭回来吃吧,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叶孤城微微一笑,揽了她的腰在她唇上轻轻落了一吻:“做什么,牛鞭汤?” 十五娘一整天魂不守舍,师苑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吃过午饭之后就一个人躲进了厨房。 九月十五日的黄昏似乎比往常日子要更艳丽些。夕阳西斜,彩霞漫天。师苑端了一碗浓稠的荷叶莲子粥进了房间。 这荷叶和莲子还是下午的时候她特地跑去先前全福客栈的那个院子里摘的,恐怕全京城也找不出比那里更新鲜的荷叶和莲子了。 叶孤城正拿了一方丝巾在拭剑,师苑将粥搁在桌上,嫣然一笑:“我煮了一下午,你可得一滴不剩全喝完了才算。” 叶孤城在一旁坐下,闻言也笑了笑:“看着倒不错,也不知能不能下口。” 师苑怒:“不能下口也得全喝了!” 碗里的粥已经空了,叶孤城抬眼看着师苑,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谊。师苑甚少看到他这个样子,想来也是因为即刻将要来到的那一战的缘故。 叶孤城勾了一抹笑,抬手抚上她的发:“等我回来……”话音未落,手却从师苑发间颓然滑下,倒在了桌上。 ~~~~~~~~~~~~~分割线~~~~~~~~~~ 叶孤城走出房门的时候,夕阳已经只剩下一个边露在外面。他刚走到院子里,从假山之后闪出一个人来。 仔细一看,却是十五娘。 她的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模样。站在叶孤城面前也不说话也不走,只静静地看着他,泫然欲泣。 叶孤城等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便道:“有事?” 十五娘的贝齿在嘴唇上咬出浅浅的牙印,终是一摇头。叶孤城抽身就走,衣摆却在身后被拉住,回头,只见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十五娘光洁的脸颊上滑下,她拼命摇头,拽着叶孤城的衣服不松手,嘴里嗯嗯啊啊不知在说些什么。 叶孤城将衣摆从她手里拉出来,冷声道:“呆在屋子里。”言毕,快步出了院子。 身后的十五娘似脱力一般,颓然坐倒在地上嘤嘤哭泣。也不知多了多久,忽有一双手扶起她,她顺势站起身,抬起朦胧的泪眼,却是个紫衣黑发的男子,长得极其好看,竟似不沾一丝一毫烟火气息。只一眼,十五娘只看了一眼,便觉有些恍然失神。 “哭什么。”他道,声音似林间轻风缓缓吹过,“他不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一袭白衣的叶孤城踏着清亮月色过了天街,入东华门、隆宗门,七转八转终于进了紫禁城。 整个凡人界,真龙之气最旺盛的地方。 若不是身上的妖气只剩了一成,恐怕一进午门就会被伤到。即便残余的妖气已无大碍,在跨进紫禁城的那一刹那,师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 若是此刻有人跟在身后,必能看到白云城主叶孤城畏畏缩缩打个寒颤,想想看就有些丢人。 师苑将叶孤城的剑握得牢了些,刚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有一个衣饰极其华贵、面容清癯的老人迎面而来,走到她面前站定,抱拳道:“阁下定是白云城主了。” 师苑应了声,原想问问他是谁,一想叶孤城的做派肯定不会多说话,于是作罢。 那老人又道:“在下魏子云,江湖人称‘潇湘剑客’。” 师苑又应一声,这一次倒不是为了可以模仿叶孤城,完全是因为她真的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魏子云面色立时便有些不大好看,师苑转念一想,是了,看他这通体的款派,在这大内皇宫应该职位不低,平日里受尽了吹捧,哪受得了叶孤城这冷冰冰的样子,于是微勾了勾嘴角:“魏大爷,久仰久仰。” 魏子云道:“不敢当。”顿了顿,又道,“这大内皇宫,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还请叶城主在决战开始之前勿要乱走,我已安排下隆宗门外的户部朝房给叶城主暂歇,不知叶城主意下如何?” 师苑巴不得少在这地方呆一会,点头道:“有劳。” 夜色渐渐深了,月光也越来越明亮。金銮殿飞阙入云,铺着滑不留足的琉璃瓦,在月色下反射/出金子一般的璀璨光芒,即便是在绵延一片屋脊的紫禁城里,也如鹤立鸡群一般。 大殿顶上早已站了好几个人,这屋顶陡如急坡、滑如坚冰,站在上面随意一动就有摔下去的危险,但上面的人却似压根没意识到这种危险,每个人都是兴奋的。他们好不容易才到手变色缎带,可以旁观这一场百年难遇的高手对决,当今武林最出众的两名剑客要在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决斗,能够得以亲眼见证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 月已中天。 太和殿的殿脊上已经站了一个人,白衣翩翩,风姿卓然。即便只是这样站着,依旧能够感受到逼人的剑气从他周身散发出来——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果然名不虚传。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等着今晚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白云城主叶孤城。 忽然有人低呼一声:“白云城主来了。” 月色之下,一袭白衣似御风而来,轻灵游走,翩若惊鸿。身形之轻盈空灵,宛如谪仙降临。 人群中又有人轻声赞叹:“想不到叶孤城的轻功居然这么高!” 有人附和:“白云城主,果然名不虚传!” 足尖一顿,已在屋脊上停住脚。 师苑翩然立定,深秋的京城略微有些冷,她的衣角在夜风中翩展。 对于一个果子精来说,要假扮一个凡人,实在太过容易。 她缓缓扫过四周,这里的景色与在镜中看到的并无两样,只是当时站在这里的是叶孤城,现在却变成了她。 天算让她看到这一战的结果,她明知自己现下是在逆天而行,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总比等叶孤城被西门吹雪一剑刺死,她再用内丹折修为从冥界把人抢回来的好。 那碗荷叶莲子粥没有任何问题,除了那一碗牛鞭汤,她从来没有给他做过什么,自然也不能用一碗掺了东西的粥来敷衍。要撂倒凡人的血肉之躯,对于她来说,哪用得上迷药。何况若是一不小心买到了假冒伪劣商品,倒是后患无穷,还不如掐个决施个术来得方便。 她想得很清楚,西门吹雪的剑就算再快也杀不了她。她代替叶孤城来应战是最妥善的办法,也就把刚刚恢复的几成灵力给折损了,反正也没打算回去。 师苑又看了眼西门吹雪,他也在凝视着她——自然,西门吹雪内心里是以为在看着叶孤城的。西门吹雪手里的剑还没出鞘,剑气已经以逼人之势从身上散发出来。 师苑闭了闭眼,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在打颤。她不是在怕对面冰冷如霜的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再厉害,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果子精。 师苑她只是——有些恐高,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平时断更,榜单任务放到最后一天完成,在电脑前坐成一个蓬头垢面的驼背虾——这种把自己往绝路上逼的事我做了很多很多o(╯□╰)o ------------ 92陆小凤传奇·二十四 {陆小凤传奇二十四} 西门吹雪仍是不动,他不动,师苑自然也不能动。 西门吹雪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即便只是这样面对面地站着,依旧有逼人的气势令人心惊。 四下寂无人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屋脊上的两个人,似乎连月色都变得更冷更亮。 屋脊上临风而立的两人,皆是白衣如雪,一尘不染。一个似寒梅孤傲,一个如孤云清绝。众人的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谁都不愿意错过他们哪怕一点点的动静。 西门吹雪忽然道:“昔日请求改期,多蒙城主成全。” 师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先月圆之夜的一战在八月十五,现在延迟了一个月,西门吹雪这话指的应该就是这个,遂微一点头:“旧事不必再提。” 西门吹雪道:“我虽承你一份恩情,但今日我必当竭尽全力。” 师苑点点头:“很好。”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就方才说的那几句话皆是西门吹雪占得先机,别的不说,光自己现在披着叶孤城的样子也得给他挣点颜面气势,于是淡淡道,“你自不必有所保留,否则这一战太早分出胜负倒没什么悬念了。” 西门吹雪一直都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转瞬间又恢复如常,依旧是寒如坚冰的模样。只见他扬起手中的剑,冷声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师苑等着他的下文,西门吹雪却不再往下说,只冷冷地看着她。师苑想了想,觉得他大概是想要等她说些什么,可是叶孤城的剑,她只知道是海外寒剑精英,至于剑锋多少,净重又是多少,她一无所知。 可不说又不行,只能也跟着扬起手中的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顿了顿,面露诚挚之色,“西门庄主,好剑好剑!如此好剑,你,值得拥有。” 深秋的夜,月色凄迷,仿佛有雾。两人都没动,也不说话,周围似乎更冷了些。 围观的人中忽有一个越众而出,道:“两位的都是当代剑术名家,负天下之重望。这一战又是旷古烁今,前无古人后世必传。虽两位身份尊贵,不致做出令江湖中人不齿之举,但为昭大信,还请两位将佩剑交换查视。” 说话的正是“潇湘剑客”魏子云,按照叶孤城的性子,是断断不会让其他人碰自己的剑的,即便是一城之主,平日里拭剑之事依旧是自己亲力亲为,且用的也是上好的鲛绡帕子。师苑知他把手里的剑珍若生命,此时魏子云突然提起验剑,虽是情理之中,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 西门吹雪也在犹豫。对于他来说,手里的剑又岂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交给别人的?沉默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看了师苑一眼,缓缓道:“我的剑只能交给一人。”顿了顿,“陆小凤。” 魏子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转向师苑:“叶城主呢?” 师苑知道西门吹雪与陆小凤是朋友,就有些不大愿意把叶孤城的剑交给他,便道:“且念着一事不烦两主,一并拜托陆大侠罢。” 陆小凤先走到西门吹雪面前,接过他的剑,仔仔细细看了,喃喃赞道:“果然是好剑!若不是今日一战,恐怕我陆小凤这辈子都拿不到西门吹雪的剑。” 西门吹雪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接回了自己的剑。 陆小凤又走到师苑面前伸出了手,师苑将剑放在他手里,陆小凤翻来覆去察看,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把剑还给师苑却没有立刻走开,师苑怕他发现自己行为与真正的叶孤城有异,出口问道:“不知陆大侠还有何事?” 陆小凤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这是师苑姑娘的东西,就请叶城主转交罢。” 触手温润,正是叶孤城送给她的玉佩。师苑很高兴地拿起那玉佩:“这个能拿回来就好,剩下的都拿去下注没?”正自说得兴兴头头,冷不丁抬头看见陆小凤一脸诧异惘然,立马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又是冷冷淡淡的叶孤城应有的模样,“我是说,这一战我必将全力以赴!” 陆小凤退开后,众人的视线中心又只剩下太和殿屋脊上白衣翩翩的二人。月华像在两人身上都镀了一层光晕,这场自数月之前就已经开始轰动武林的决战总算是开始了。 两人的剑都还握在手里没有出鞘。到了此时此刻,拔剑的动作对于他们来说,显然也是要比个高下的。作为剑法中不可缺少的一门,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足以在这两个当世最好的剑客中显出优劣胜负了。 圆月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下,周围的人都在屏息静气,拭目以待。 有逼人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连天上的月亮都感受到这种气势,变得更圆更亮了。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西门吹雪的剑已然出鞘。剑身在月色下似秋水缓缓流动,当真是一把好剑,却衬得西门吹雪的脸愈发苍白。他凝视着手中的剑,道:“请。” 叶孤城的剑似乎也感觉到了对面这把堪与自己比肩的利器,在师苑手中微微低吟。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叶孤城随身佩带这把剑这么多年,早已磨出了默契。此时西门吹雪的剑刚一出鞘,师苑就能感到自己手中的剑在轻轻颤动。 这种细微处方能感觉到的剑的灵性,也许一般人看不出来。师苑是果子精,自然与它有想通之处,而叶孤城,必定是能够感受到这种心灵相通的默契的。 剑已出鞘,其实师苑用不着手里的剑,但在这些江湖人面前不能不顾及叶孤城的面子声誉,自然得用剑。 两把绝世好剑,在月色下泛出清冷光辉,把月色都比下去了几分。 像是所有的光都被这两把剑给吸收了,月色更淡,淡如星光。 西门吹雪的眼神骤然幽深,足下一点,身形飘忽而来,手中剑已刺出! 师苑看得明白,西门吹雪的剑势并不快,可怕的是剑锋的速度变化却很快,这种快不能用眼花缭乱来形容,因为已经快到了旁人压根无法看出剑锋在变化! 和叶孤城一样,西门吹雪的剑术无疑也到达了至高无上的境界,手中的剑已经和心神合二为一。心念一动,剑自然随之而走。试问天下还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心动得还要快的呢?所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剑才会灵活到像是长在心尖上一样。 师苑暗暗掐诀,同时扬起手中的剑迎了上去。 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又像是枝头缓缓落下的一朵棠梨,抑或是腊月从天而降的细雪,那么轻灵流动,在旁人看来,完全不该是人可以使出的剑! 两人的距离已在咫尺。 师苑可以清晰地看到西门吹雪古水无波的眼底,居然——流动着一丝温情? 果子精的灵力凝结在指尖,顺着手中叶孤城的剑游走,在两柄剑相交的瞬间读到了西门吹雪眼底的那丝温情——来自于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 她曾听茶馆里说书的人讲过西门吹雪和他的妻子孙秀青之间的一些韵事,说书的自然有夸大编造之嫌,但西门吹雪这样的人居然会爱上一个女人并且与之成亲,全心全意地守护她,其教人惊掉下巴的程度,好比青崖子小道某一天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告诉她,他已经暗恋她好久了。 而孙秀青,又何尝不是一个值得西门吹雪倾心相待的奇女子?单就她抛却俗世的目光,不顾一切与自己的杀师仇人在一起就令人刮目相看。 周身梨花香气渐浓,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结界在两人之间结成。 西门吹雪的剑顿在师苑的胸口,而叶孤城的剑笔直地指着西门吹雪的咽喉。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所有人的指尖都已经冰凉。毫无疑问,今晚在这里必定会有一个人死亡,这些江湖人都懂得一个江湖人的骄傲与尊严! 可是,两柄剑都没有再往前送,堪堪停在那里。 师苑的眼睛很亮,在这月圆之夜尤其的亮。西门吹雪一贯无波无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却似无法呼吸,只觉有星光在这双眸中缓缓流动。 “你夫人叫你回家吃饭。”师苑轻轻道,语声轻柔宛若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教人无法抗拒。 西门吹雪的眼神已然涣散,闻言点点头:“是啊,我该回家了。”说完,手中长剑指地,突然衣袂飞扬,凌空掠起,在月色下几个起伏,已经消失在了璀璨富贵的琉璃瓦后。 白衣如雪,像是轻飘飘的一根羽毛,眨眼掠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这怎么回事?”围观的有人轻声喃喃。 还没有人回答他,一个黑影自人群中飞跃而出,施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转瞬就到了师苑面前。 陆小凤也紧跟着跃起:“住手!” 摄魂术是所有术法中极为伤神的一门,且师苑这时候身上的灵力只不过是原先的几成,所以刚刚施展完不免脱力,眼见着西门吹雪离开,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正用叶孤城的剑勉强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完全没多想就回身,才一回头,眼前一黑,紧接着鼻尖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药气。 这味道,她不是没闻过。 唐门的毒砂! 乌云般的毒砂,在这么近的距离,仿佛是一张巨网,兜头兜脸将她罩在里面。 眼前站着的年轻人,眉目间有着和唐天仪唐天容相似的逼人傲气,衣饰也极为华丽。师苑转念一想,已经知道了这定是唐门哪一位年轻公子,据说唐家倾巢出动赶来了京城,为的是报唐天仪和唐天容的仇,原来丝毫不假。 年轻人咬牙冷冷道:“叶孤城!我大哥二哥都伤在你剑下,你与我唐家仇深似海,这把追魂砂,滋味还好?” 追魂砂,唐家见血封喉的追魂砂。传闻哪怕有一粒打在脸上,就得削了半边脸。方才那一大把下来……冷月寂寂,师苑泫然欲泣,那她这枚梨子可得烂成什么样哟!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说这几天忙着看奥运,乃们能原谅我不?o(>﹏<)o 算了,我还是自行了断罢! ------------ 93陆小凤传奇·二十五 {陆小凤传奇二十五} 陆小凤窜上前来,看了眼师苑,伸出手一把抓住年轻人:“快拿解药来!” “解药?”年轻人冷笑一声,道,“凭他也配拿我唐门的解药?” 陆小凤的脸色亦是冰冷,自师苑认识他以来从未见到他这副样子,只听他道:“唐天纵!你背后伤人,难道堂堂蜀中唐门就是这样的做派?” 师苑霍然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唐天纵……她听过这个名字。在唐家的兄弟中,以他的年纪最小,可武功却是最高的,风头也健,甚至超过了大公子唐天仪和二公子唐天容。这一次唐门集聚京城,倒没想到直接由功夫最好的唐天纵出手。 师苑不无忧伤地想,平日里就觉得叶孤城为人太过嚣张跋扈,下手又是狠辣无情不留余地,迟早会出事,这不,虽然这场祸事的源头还是由她引起的,但退一步来讲也不能完全怪她,还是那不靠谱的神镜的错(天算:……),叶孤城连伤唐家二人,也难怪他们紧紧追着不放了。 唐门的追魂毒砂,听名字就知道顷刻间就能夺命追魂。师苑先前虽然十分焦心,但此时等了会儿,除了原本纤尘未染的白衣已经变成了灰扑扑的模样之外,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渐渐放下心来,刚想伸手把衣服上的毒砂给拍拍干净,突然就看到了唐天纵如刀刻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上个十个八个窟窿才好。 在这样凌厉的眼神中,师苑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果掸掸衣服若无其事,恐怕眼前这自视甚高的年轻人要当场失心疯了。 况且,与唐门的恩恩怨怨,终究是需要一个了断的。 抬起的手慢慢、慢慢移到胸口,然后就势往旁边一倒。她掐算得刚刚好,倒下去又连滚了好几圈,陆小凤飞身扑过来也没能止住她一路滚下太和殿屋脊的速度。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这太和殿是整个紫禁城最高的一处屋脊,凡人之躯,即便轻功再高也无一下子跃上去的可能。 有人在惊呼,唐天纵却在放声大笑:“叶孤城!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大哥二哥,我终于给你们报仇了!” 这一段,真是所有涉及江湖恩怨的戏折子里,出镜率极高的台词。 华光一晃而过,师苑的身子终于触到了地面。 等到陆小凤他们急匆匆找下来,四周都搜罗了好几遍却都没有发现叶孤城的影子。叶孤城当着所有人的面滚下屋脊,却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个侍卫躬身上前,对着魏子云抱拳一礼:“大人,周围都已搜过,并没有发现叶孤城。”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 魏子云是何样的人物,一下子就看了出来,厉声道:“有话快说!” 那侍卫垂头道:“报告大人,刚才在廊下发现一枚梨子。” 紫禁城又是什么地方,平日里定时定点就有洒扫的宫人。别说是一枚梨子了,就是有片多余的树叶子也立马有人清理了。魏子云听了那侍卫的话,脸色登时就有些变了,只不过碍着陆小凤等人还在场没有发作,只道:“只不过是枚梨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还要汇报,扔了便是!” “是!”侍卫的头垂得更低,干脆地应了一声。 师苑的心在滴血,默默祈求那小侍卫厚道些,不要挑个脏乱差的地方把她给扔了。就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一把将师苑的真身给拎了起来,乐呵呵道:“哎呀,正好渴了,不如这枚梨子就给了我吧!” 师苑艰难地跳转过视线,却还是没能看清楚胆敢握着她的是何人。她正考虑着是不是索性掐个决直接遁了,身子一晃,那个握着她的人居然一下一下地把她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又接住。 师苑被抛得头昏眼花,只听陆小凤道:“叶城主一事尚未了结,你还有空吃梨子!” 那人一下子捏住手里的梨子,那一瞬间,师苑仿佛听见了自己的骨头在咯咯作响,那人在耳边嚷道:“陆小鸡!我司空摘星再不济也不会去骗和尚的东西吃!” 魏子云突然插嘴道:“不论生死,叶城主终究是在这紫禁城中消失的,我们也定当仔细搜寻,只不过……” 旁边一个人接口:“只不过这里,可不是各位能站着慢慢聊天的地方!” 那人一身御前带刀侍卫的服色,看着颇魁梧健壮,衣服穿在他身上竟嫌小了些。他一直站在魏子云后面也不说话,谁知一开口就打了官腔,说话时脸色也是铁青的。 今日来这紫禁城里围观决战的都是武林里成名已久的人物,都是受尽爱戴尊敬,谁还没些个气性,此时被这人一通说教,偏生又是大内的高手,也就只好听着。只不过白云城主叶孤城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失踪了,生死未明,这些大内侍卫要担的关系可不止一点点。 师苑被拽在司空摘星的手里,周围的这些绝顶高手刚刚看完了一场没有结果的决战。 走过月色凉如水的天阶,司空摘星突然道:“这场决战没劲,真没劲!”一边说一边拿袖子用力擦了擦手里的梨子。师苑恶从胆边生,想着若是他敢下口,她索性就不遁了,反正违背天道这种事做一次也是做,做两次还是做,司空摘星有胆子张口,她就直接在他嘴边现形! 陆小凤原本走在前面,听到这句话停下脚步,回头冷冷道:“那你想看什么?看他们两个为了一个浮名拼得你死我活?” 司空摘星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一时有些讪讪的,又因着他这偷王之王向来是不肯在口舌上输于陆小凤的,遂仍硬着头皮道:“怎么着也应该打一打吧?不好看!真不好看!早知道就不来了!”说着将手里的梨子往嘴边凑。 师苑甚至都能数清他唇边的胡渣了,从旁边伸来一只手硬生生从司空摘星嘴边将她夺了去,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冷不丁身子一轻,她这枚水灵灵的梨子就直接飞向了路边。 “看你还吃什么去!”陆小凤的声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陆小鸡!”司空摘星怒道,“你赔我!必须赔我!”顿了顿,“最起码赔我整只的红烧鱼翅,再加上两只大肥鸭……”众人边说边走远了,师苑这枚梨子早已被大名鼎鼎的偷王之王给遗忘了。 ~~~~~~~~~~分割线~~~~~~~~~ “看姑娘的样子,不像是白云城人氏啊。”搭乘的航船是艘货船,船上各色茶叶丝绸都是船老板从内陆运来白云城贩卖的,船老板五十岁上下,皮肤是常年在海上风吹雨打练出来的黝黑,笑起来一口闪亮的白牙,很有感染力。 半倚在船舷上的白衣女子微微侧过身,笑容浅淡:“以后就算是了。” 收回目光,整个白云城已经依稀可见。她垂下头,指尖拂过腰间的玉佩——白云城,终于到了。 两个月前的紫禁之巅,她代替叶孤城迎战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这场武林中人翘首以盼的决战,以极其诡秘的方式结束——西门吹雪临阵撤走,白云城主叶孤城被蜀中唐天纵以唐门毒砂击中,生死未明。 与此同时,却又有人说,在白云城早已见到叶孤城。区区追魂砂,并没有夺了这位顶尖剑客的命。 一时间,江湖中众说纷纭。有说白云城主功力雄厚,那点毒砂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尘埃而已。也有人说唐门的毒药在江湖中成名并不是一天两天,但凡血肉之躯,谁能避得过呢。这时又有人跳出来信誓旦旦地说,其实唐天纵要杀的是西门吹雪,只不过一时错认了人,待发觉叶城主中毒立马给他服了解药,这才没丧了命。旁边的一个又忙着反驳,不对不对,传闻白云城主和唐门的恩怨是因为一个女子,西门吹雪跟唐家完全没有关系,唐天纵为何要杀他? 最后有个声音从茶馆的角落里传来——你们说,会不会是唐天纵一不小心拿错了,撒的根本不是毒砂? 撒的不是毒砂,还能是狗血吗? 师苑在这些流言中一路赶往白云城。 决战那日被陆小凤从司空摘星手里抢过了她的真身又随手丢弃之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回暂住的院子,心里暗暗盘算着要再下剂猛药,最好直接让叶孤城忘了跟西门吹雪有决战一事,从此逍遥快活地做他的白云城主,再不涉足内陆。 身上的灵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她握紧叶孤城给她的玉佩,心里想着只要把一切事都安排得妥妥的,哪怕紧要关头折些修为也未尝不可。 从宫墙之下御风回到住处,却发现早已不见了叶孤城和十五娘。她正自惶惶无措,终因长时间使用灵力而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她躺在枕上,床边坐着的是紫衣黑发的洛涯。 见她苏醒,洛涯只笑得月朗风清:“叶孤城的劫你已助他安然渡过,现在也该是你回去的时候了。” “不回去了。”师苑道。 洛涯蹙眉:“为何?” 她也轻轻笑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幽然落在半开的窗外:“为什么每次你出现都在下雨?” 洛涯微微皱眉,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师苑又笑了笑:“你看,你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抬起手腕,只见腕间的珠子虽看着成色仍颇好,但却没什么光泽,“天算都没叫我回去,那我等着便是了。” 洛涯看着他,墨黑的眼里幽深一片。良久,他长身而起,黑发及腰,瞬间香气馥郁,葱段般的手指缓缓张开,一朵怒放的梨花绽开在他的指尖。 他将梨花轻轻放在师苑枕边,然后翩然离去,波澜不起。 窗外的雨,停得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的奥运,看得我内伤颇深o(>﹏<)o ------------ 94陆小凤传奇·二十六 {陆小凤传奇二十六} 师苑这一倒,因灵力大伤加之冬日渐至,这一方院中除了墙角数枝白梅,再无其他花木之气,师苑整日吐纳却也收效甚微。 到了第四日,总算是缓过来了,却因身上没丁点灵力,此时与凡人女子无甚两样,甚至还要更虚一些。洛涯再没出现过,这院落里只剩她一个住着。幸好她是果子精,饿个几天倒也不至于把命给丢了,只不过躺在枕上每每想起那些精美的吃食,总忍不住口水横流,然后失落愤怒交加之下,揪过被子噗噗狂打一气。 她悲哀地发现,没了妖术之后,连棉被的凹陷程度都不及以往了。 她每每思及这一茬,总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叶孤城就算醒了也不应该丢下她一人自己就携着佳人翩然回白云城了啊,她这几日在床上躺得多了,免不了胡思乱想,一时想到十五娘娇美体贴,温柔端庄,无论横看竖看都比她有城主夫人的样子,一时又想到叶孤城说过要去找一个合适的,这不是就摆在面前么,当然要急着下手了。 就这么思来想去,等到第四天可以下地了,立马就上了路。 只是没想到她这身子居然一下子就这么虚了,一路上又病了好几次,紧赶慢赶,再到白云城已经是差不多两个月后了。 这日,搭乘的货船终于靠了岸。师苑这次倒是长了个心眼,离开京城里的那个院子时,顺了一个看着挺有些年头的花瓶抵押了。她没了灵力,是没办法变出银叶子了,也是司命星君终于开了回眼,她这次顺手拿的花瓶颇值几个钱,这么一来,一路上的花销是有着落了。 一到白云城,师苑头一桩事就是找去了醉倾居。在海上难以储存新鲜的果蔬,食物大多以腌制为主,师苑觉得自己都要变成盐渍梨子了。 醉倾居的招牌鱼翅粥终于上桌,师苑只埋头苦吃,接连上了三碗才消停。店里的伙计跑上来笑得客气:“姑娘,不如先会过账?” 师苑也不含糊,直接摸出了叶孤城给她的那枚玉佩。伙计平日里见的人也多了,这些戴在身上的玩物多多少少也看了些,一见师苑手里的白玉衬得玉指纤纤,连眼睛都直了。师苑将玉佩往后缩了缩,只道:“你也不许乱打主意!” 伙计回了神,笑了声斜睨着她,道:“姑娘,咱明人不说暗话,您的意思不就是付不起钱么?”眼睛又往那玉佩上瞟,“不过这玉看着倒好,想来您要抵的话我们老板也是同意的……” 师苑打断他:“我虽不太懂,但这玉要真抵,恐怕你们这整个醉倾居都要给我了吧?”随即又笑开,“你也不必紧张,我要你这地儿也没用。”把玉佩递给他,“你替我把这东西送到叶府,自然有人会付三碗鱼翅粥的钱。” “叶府?”伙计奇道,“哪个叶府?” 师苑清清嗓子莞尔一笑,如桃夭曼妙:“叶孤城,叶府。”顿了顿,仍是笑容明媚,“对了,你们这里有厢房么?” 很多时候,姑娘家的心思你别猜,特别是六界中的凡人女子,那弯弯绕绕的心思直把对方给缠得摧心肝儿。却也不得不说,正是这些小心思,才有了猜来猜去的、所谓的闺房之乐。 师苑坐在热气氤氲的木桶里,把手腕间的珠子浸在水下。她想着自己这一来白云城,是真的要呆个好几十年了,总不见得还是跟原来一样是直来直去的性子,那可当真一点儿趣味也无,还是要学学凡界的女子是如何婉转承情。 又念及叶孤城居然抛弃了她,自己先带了十五娘回白云城,怎么着也得让叶孤城先来找她,好显得自己比较矜持不是? 这么一想,索性使了个小性子,让醉倾居的伙计代为跑这一趟。伙计一听说是找城主叶孤城的,吓得腿都在打哆嗦,再不敢怠慢,请出了老板,自己先跑去叶府了。 醉倾居的老板胖胖的,一看就是平日里享的清福多了。垂手站在师苑旁边还没多久,就擦了好多次汗。师苑也不忍见他这副样子,只说要间厢房稍作休整。 “只不过银子嘛……可能就要等叶府的人来付了……” “嗳哟姑娘欸!您能来这里就是小店最大的荣耀了,还说什么钱不钱的多见外!我这就给您准备去,您等着啊!”一转身就忙去了。 等到另一个伙计引着她去房间,只见桌上摆着各色茶果点心,鱼翅粥也有。再往里走,早已有一大桶热水兀自袅袅生烟,仔细一看,还漂着些花瓣在上面。 虽说白云城比内陆要暖和许多,但因着叶孤城素来不喜花花草草,所以能在这里见到花瓣,真可谓是用心了。 “不知姑娘,还满意否?”老板问得小心翼翼。 师苑当然满意。风尘仆仆赶来,一泡进热水里就舒服得直哼哼,忍不住犯困。这一犯困就掐个决变回了真身,一枚水灵灵的梨子就在这撒满花瓣的木桶里浮啊浮。 正自迷迷糊糊,似乎过了挺久。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她虽灵力无存,但耳目的聪敏依旧如昔,一下子就醒了神,刚想要抓着木桶边沿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怎么动来动去也抓不牢,这才反应过来——竟是现了原形。 匆匆忙忙变了人身,刚来得及扯过一旁的衣服,就听有人敲门:“姑娘,叶府的人到了。” 师苑尚未应话,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师苑总觉得,自己都厚着脸皮送上门来了,他叶孤城一见到那玉佩总应该亲自来接的吧?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急,直接破门而入了。 她忙系好衣带,刚要迎出去,要觉得自己要矜持。可不出去的话,一进来就看见这浴桶和地上的水迹,可未免太不雅了些。 她还犹豫着呢,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师苑眉头微皱——不是叶孤城,来的不是他。 纤细娇美的柔荑扶上远山含烟的屏风,自后婷婷走来一个美人。 藕荷色的曳地长裙,裙裾以金丝绣着雅致的棠梨花样。款款行走,如荷塘上盛开的一盏碧叶。发间一支珊瑚簪若隐若现,耳边配着一双明珠,顾盼生姿间光华流转。 好一个素雅却不失身份的美人! 美人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笑,师苑上上下下将她看了好几遍,也不说话。 良久,美人素净修长的手指打出好看的手势:“姐姐是不认识我了么?” 师苑这才勾了一抹笑:“你穿得这样出挑,我倒是不敢认你了。”又没忍住问了句,“公子人呢?”微微偏了头笑了笑,“我还以为他会来……” 十五娘垂头含了笑,像是没听到师苑的话,是安静的模样。 师苑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拉了十五娘的手道:“反正谁来都一样。”顿了顿,“那我们这就回府罢?” 十五娘不着痕迹地抽开自己的手,师苑扬起眉看着她。她的脸上仍是一派温婉柔和,师苑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只见十五娘抬起葱段般的手指,轻轻拢了拢耳边的发,然后是缓缓绽开的一笑,像是冰天雪地间落下的一丛蔷薇,柔软生姿。 这样的十五娘,何止一点点的陌生。 “公子他……可能再也不会想起姐姐这个人了吧……”葱段般的手指打出的话语锋利如刀刃,“也许换句话来说更恰当——公子他,压根不知道世上还有你。” 师苑有一瞬间的茫然,转而又觉得好笑——失去记忆,司命星君是洒了多少狗血! 她真的笑出来:“我不信。” 十五娘的笑容一滞,转瞬又恢复如常:“姐姐听我一句劝,若是为公子好,还请姐姐勿要多加纠缠。” 师苑眯起眼睛看她,脑中隐约有个念头,脸上却只不动声色:“我虽不愿多想,但此事说与你无关,我更不信。” 十五娘脸色微变,转过身往外走了几步,又豁然回过来,手势依旧漂亮:“姐姐何以见得?” 作者有话要说:萌妹纸们大家好!我是娇羞的存稿箱!那个无良无节操、断更多日的作者已经顶着锅盖遁走了!!! ------------ 95陆小凤传奇·二十七 {陆小凤传奇二十七} 师苑微微一笑,心计再深沉又如何,总是会露出马脚的。她虽脑中仍有些乱,但叶孤城是否真的不记得她尚未可知,也许只是十五娘说来试探她的。 “就凭那日唐天容挟持你,明明是大街上随手拉的一个人,你们又是头一次见,他如何能脱口而出你是公子的人?”师苑眼波流转,“所以,与其说是唐天容聪慧过人,不如相信是一直对公子有心的你——”她又故意顿了顿,声音压得绵软低沉,“费了点心思而已。” 十五娘的脸色透着苍白,但好歹唇角还维持着上扬:“就算被你猜对了又怎样?你再聪明又怎样?毕竟现在能近身侍奉公子的,也只有——”她的手指在空中转出好看的弧度,指了指自己。 师苑一时没有接话,十五娘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这一句话,就占了多大的优势。 十五娘低头安安静静地笑,打出手势时腕间一只黑檀木的镯子兀自轻轻晃动:“是我动的手脚,但只要没了姐姐,我与公子之间,怎样都好。”她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竟是师苑叫醉倾居的伙计送去叶府的玉佩。 已无需多言,师苑手中,没了任何跟叶孤城有关的联系。十五娘当着师苑的面慢条斯理地将玉佩系在自己的衣带上,然后抬头嫣然一笑:“换做我是姐姐,这就离了白云城,省得自讨没趣。” 师苑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嘴角却在笑:“没能见公子一面,我还真不能死心。” 十五娘有些发愣,随即歪着脑袋笑开,恍惚中,是曾经那艘货船上天真无邪的模样,她的手势打得有些急,有些地方师苑看不懂,却还是懂了个大致的意思:“姐姐以为你跟公子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么?在张家口,你说为公子疗伤,说什么自小学过巫蛊之术,可笑我当时竟还信以为真。次数多了,你以为我还真的信你么?”她的笑有些生硬,“你与我相比,又有什么值得清高的?我乘虚而入,而姐姐,可是实打实的巴巴爬上了公子的床!”刚比划完,又像意识到了自己言语间的不妥,微微红了脸。 师苑从未见过这样的十五娘。自海上相识以来,在师苑的印象中,十五娘从来都是那个温温顺顺敛眉轻笑的样子,虽然口不能言,但那个温婉柔和的女子,仿佛是风中的白芷花,清淡而迷离。 隔了片刻,师苑仍是皱着眉头看着十五娘,十五娘索性别开脸,修长白腻的脖颈有着美好的线条,嘴角紧抿,上身绷得挺直,再也不是师苑记忆中那个柔柔弱弱的熟悉模样了:“巫蛊之术一说,不能说是骗你,否则又如何解释公子的伤痊愈后一丝痕迹也无呢?”师苑斟字酌句,“换句话来说,若不是在张家口我救了他,现在的公子,说不定也就是一抔黄土。” 十五娘霍然抬头,师苑不予理会继续道:“且不论其他,我做的菜虽没有你做的看着好吃着也好,照顾人也不比你体贴上心,更没有你温顺知礼……”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刻实在没必要做这样深刻的自我检讨,于是转口道,“但好歹一次张家口,一次紫禁之巅,就为了他赠玉之情,我也是心甘情愿跳进去的……” 十五娘急急打出手势:“这有何难,我也会去做。” 师苑摇头,手指在衣袖下有意无意地拂过腕间的珠子:“你不懂,我愿意去做,是因为我知我能全身而退。也是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我才明白,真正在意一个人,为他牺牲又何曾是最好的出路,最好的,是陪着他。”她抬头看着十五娘,“所以,即便你说他不认识我,我也得陪着。”她摇头轻笑,送出一口气,“我是把自己逼上了死胡同,没有退路了。” 十五娘没有接话,一瞬间,师苑看到她的手指一下子握紧了衣带上系着的玉佩。许久,她才松了手打出手势:“既然你不死心,就去见公子最后一面罢。” 她转身就走,拉开房门时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圈光影,更加衬得婀娜纤细。师苑跟着她走出房间,喉咙口沉像是沉地压着一块巨石。醉倾居的老板远远地迎上来,十五娘看都不看他一样,扔了一块银子给他,胖胖的老板笑成了一朵花。 师苑眯眼看着头顶的日头,只觉恍然如梦。 一路无话,十五娘带着她进了府门,穿过亭台楼榭,花廊水阁,山石碧水。叶孤城是一城之主,又素来讲究衣食用度,所居的叶府自然是下了一番功夫。只不过因他不喜花花草草,这偌大的府邸,恰恰是缺了一丝生气,教人看了只觉得庄严肃穆。 师苑上次虽夜探过叶府,既是夜谈,也就没能好好看一下这里的景致。十五娘在前边走,并不与她交谈一字半句,片刻之后,在一处房间外停住了脚步。 她推开门,眼里静水无波,只看着师苑。师苑慢慢走上前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气力。 十五娘看着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略微有些失神,良久嘴角忽勾了一抹笑意,转身离去。 长长的裙裾曳过门口三三两两长着的花草,她随手一抓,鲜红的花枝刹那染红了她的指甲。她低头看了看,兀的一笑,沿着曲回的游廊走远了。 屋子里很是凉快,看样子,应是叶孤城的卧房。只不过这屋子里的摆设也从了他冷淡清傲的性子,没一件多余的东西。 师苑走过门旁的衣架子,走过他读书时用的花梨木书桌,走过他置剑的兽腿小架,走过风景寥落的屏风,最后停在那张大床之前。 白衣的叶孤城,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轻阖,嘴唇微抿。 师苑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分离的两个月间那无尽的念想之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眉眼,眼底分明有无穷无尽地温热迫不及待地要涌上来。 伸出的手不可抑制地轻颤,直到真真切切地停在他的眉宇间。师苑这才反映过来,十五娘所说的不认识她,原来不是失去记忆,而是像这样昏睡不醒么? 无论如何,再休整几日,只要体内的气息再稳一点,她总有办法挽救回来。反正来了这里之后,违背天道的事她也不是只做了一件两件了。 这般打定了主意,她心中微微安定。再看躺在枕上的叶孤城,他睡着的时候,脸上少了几分冷峻,确是更加的俊逸。她没来由地想起刚来白云城,她身无分文,便学了戏文里的那些地痞流氓,故意碰了他的马车讹银两。 沦落到那种地步委实丢脸,却不想是遇上了他。后来是借着洛涯的指示,死皮赖脸地留在了他身边,又跟着去了内陆,一路上的朝夕相处没什么需要多言,事实上,叶孤城也只当她不存在。相比较之下,还是十五娘与他接触的多一些。 若要说有些情愫有些心绪,自何时开始生根萌芽,她向来糊涂,也不甚明白。可能是那一次在张家口,她撑着伞,看细雨中的他漫步走来,明明头顶的雨沾衣欲湿,他却浑然不觉,整条街上只有他似闲庭信步,端雅依旧,她却突然懂得他的寂寞与孤单。可能是那一次,唐天仪来找她,他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清,也不多语,只道她是他的人,外人动不得,然后就是拔剑相向。也有可能是那一次次的双修之事,那样孤冷绝傲的男子,竟也有旁人没见过的模样。那辗转动情的样子,她见过,也唯有她见过。 直到洛涯唤出神镜天算,她观得镜中他的下场,她眼睁睁看着他如孤弱无助的鹏鸟一般跌落,看着他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从琉璃瓦上滴落,她的手指在衣袖之下掐得那么用力,心底某一块像是霍然坍塌,痛不痛,有多痛,除了她自己,还有谁知道? 她的情她的爱,来得并不偶然。无论何时,她想起曾经的朝夕相对,那么说起来并不温情也不轰轰烈烈的相处,她那么那么喜欢。 师苑的手自叶孤城的眉间滑下,划过他的鼻尖,落到他的唇上。他笑起来很好看,可他不常笑。也许更有可能,只有她,才见过他的笑。 像是怎么也画不完他的模样,她的手指在朝思暮想的脸上轻轻游走,从唇到鼻再回到眼。 “我回来了。”她喃喃低语,“再也不走了,陪你走完一辈子,你的一辈子,好不好?” 没有回答。 师苑扯出一丝笑,刚想抬手,却觉指腹间有奇异的触觉。她不敢抬手,也不敢相信。 许久许久,她才抬起手来。没有任何动静,叶孤城仍是躺着,看着根本就没有眨过眼的样子。她没来由地送出口气,是失落。 她缓缓站起身,也该找处地方去吐纳修行,早日恢复些灵力,也好早日想法子把叶孤城唤醒。 裙裾擦过地板,微微地响。她刚来得及迈出一步,手臂已被拉住。 再也动弹不得。 她没能回头,耳边却清清楚楚听到如山涧一样的声音淙淙流过—— “你终于回来了,师苑。”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亲妈!!!说好的he!!!我会食言吗!!那必然不能够啊!!!说我不是亲妈的,自觉面壁!!~~~~ ------------ 96陆小凤传奇·二十八 {陆小凤传奇二十八} 十五娘走出叶府的时候,黄昏恹恹,微凉的风柔柔地吹起她的裙裾。谁家庭院里不知名的花枝自墙头斜斜送出来,在落日余晖里格外的香。 她停下脚步,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指。原本白净的手指沾上了嫣红的花汁,连带指甲盖也染上了近一半,妖妖娆娆的。 迎着夕阳,略略张开的手掌近乎透明,细白的手指微微扬起,有着和明媚春光里含苞待放的蔷薇相似的姿态。 这双手,曾经可以蒸出鲜香嫩滑的鱼,可以泡出香气馥郁的茶,可以做出针脚齐整严密的鞋,也可以亲手将白色的粉末调入茶水中,一口一口喂进那个爱着的男人口中。 “只需让他尽数服下这些,你心中所想必能如愿。”那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子,紫衣黑发,美得像不沾一丝烟火人世的气息。 她微怔,只笑得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像是在笑自己,也像是在笑他。 男子扬起眉,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小块纸包躺在他的手心并没有收回:“他不会再记得这一趟来内陆,除了你之外还跟了一个女子。”顿了顿,攒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笼了一层雾色一般,“只要你愿意,有些事他再难想起来。” 纸包轻轻摆在她的眼前,她闻到风中似有一股子梨花香,等到再抬头,却已不见了那个紫衣黑发的男子。 庭院中,明明只有她一人。 可眼前,分明有一小包药粉。 小小一包药掂在手上,根本没什么分量,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有些事情她瞧得那样明白,她看着那个叫“师苑”的女子如何在他面前娇俏卖乖,如何耍赖狗腿,他面上虽仍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但眼底光华流转恰似冰雪消融,潋滟了一池春水。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约莫也是这样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她局促地站在师苑身后,听她向面前白衣泠然的男子介绍:“这是十五娘,公子既然答应收留我一个,定是不会介意再多一个的吧?” 而彼时的她,压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她自小与爷爷相依为命,那次风暴之后,爷爷尸骨无存,她又生性怯懦,整个白云城只认得师苑一人,也就死死地抓着她,像是抓住溺水前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想,自己那时候是那样依赖师苑,就像蜿蜒向上的藤蔓,一圈一圈紧紧缠着她。 那一日的暮光那么好,男子的纤尘未染的白衣之上似缀了点点碎金。她微微眯起眼,视线蜻蜓点水一般滑过他清冷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不知为何心跳的有些快。 男子甚至头都没抬,只对师苑道:“明天随我去内陆。” 她没听明白,一旁的师苑也是。却没等到师苑开口,已经有一个不知从何处闪出来的黑衣人拦在她们面前:“城主已经安排好了两位的住处,请随我来。” 她蓦然一惊。先前见此处府邸的确富丽堂皇,眼前的男子虽衣饰简单却是不显山露水的尊贵,只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就是白云城主! 脑中纷纷扰扰,很多关于这位白云城主的传闻都一股脑地挤上来。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白衣男子的身上,一时竟移不开眼。 再后来便是一路奔波,她终于从师苑处听来整件事的始末,听她支支吾吾略显歉仄地说,自己身无分文,只能卖身为婢。歉仄的表情转瞬即逝,师苑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 听到自己一并被收作婢女,她的眼前赫然闪过叶孤城的身影,心底莫名地有些期许。 虽然她与师苑都是名义上的贴身侍婢,但伺候这种事,师苑从来都搭不上手,她也就渐渐一个人做习惯了。 叶孤城甚少会吩咐下来要她做什么,只不过以前她与爷爷相依为命,养成了个细致周到的性子,很多事情不用叶孤城说,她也会做。 有一回晚饭后,叶孤城回了房里,她照例跟了进去为他准备洗澡的水。这些事情上叶孤城向来讲究,店里的伙计做不好,她就亲力亲为。 督促着伙计把烧得滚烫的水兑了小半桶天然山泉水,一切准备妥当,她走出屏风却见叶孤城正执了笔埋头在一卷纸上写着什么。 出来这些天,一直都有人送来白云城里的琐事交给叶孤城处理。灯火下的他,侧脸清俊,在绰约的光线下微有倦意,却仍是一脸肃然,只眼角逸出不动声色的柔和。 她的心也就随着摇曳的烛火晃晃荡荡不知落到何处。 她见叶孤城手边的茶盏动都没动过,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换了一盏。叶孤城只喝清水,她就倒了半盏清晨采来的露水。 茶盏在送到一半的时候正好遇上叶孤城伸过来的手,茶盖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叶孤城闻声抬头,长眉微皱。 她心中慌乱,只垂头不敢看。良久,手里的茶盏被接过了,又听得清清冷冷的话音响起:“你是……十五娘?” 那是他第一次问起她的名字。她的心里无端端地欢喜,微抬了眼看他:“嗯。”两颊攒出浅浅珊瑚色,连眼底都是波光盈盈的。 再后来他在张家口与唐天仪起了争执。其实她并不知晓争执从何而来,叶孤城常年居于海外,没道理一来内陆便有仇家追来。那一天,她坐在马车上,轻轻掀起车帘子的一角,看着车外翩然站立的他是如何的风姿卓然。 她第一次看到他拔剑的样子,跟想象中一样的潇洒,却比想象中更快速更凌厉。他的动作那么完美洒脱,她那时却压根没想到这样完美洒脱的姿势却是在为一个女人拔剑。 然后,她听到了那阵吹竹声,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一条红色的影子擦过她,直接扑向了叶孤城的后颈。 她惊恐不已,想要出声提醒他。一张口才醒悟过来自己能发出的声音无非是“嗯嗯啊啊”,那个瞬间的她,简直羞愤焦急到想死的地步。 仅仅是电光火石间,叶孤城回身一剑,动作飘逸如仙,一招便将半空里飞来的毒蛇斩成了两半。她怔怔地看着,衣角紧紧拽在手心被揉成了一团,还没来得及送出一口气,叶孤城身后的唐天仪,已经放出了一把毒砂。 毒砂在叶孤城雪白的衣衫上宛若泼墨山水,明明应该是那么钟灵毓秀的画面,却分明让人从脚底冰冷到齿关。她徒然睁大了眼睛,耳边轰轰隆隆的只听到零碎的动静,被无限放大,眼里只剩下那个颓然倒地的白色人影。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那一天有没有冲下马车了,也不记得他们到底是如何回的客栈,唯一记得的是师苑笑盈盈地拍着她的肩,告诉她什么巫蛊之术,定能治好了叶孤城。 她信,她什么都信。那个时候哪怕有人跑来告诉她要治好叶孤城必须用她的命来续,她也信。 她一夜没合眼,却因为师苑的再三叮嘱不敢去叶孤城房里也不敢在他房门口等消息,只能呆在自己房里,坐立不安。 再见到叶孤城,他果然好了。好得不能再好,虽是看着清减了些,但气色颇好,一点都看不出是中过毒的样子。唐门的毒药她听师苑无意间提起过,据说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历来还没人能在这毒砂下捡回一条命。没想到,他却是活过来了。 她那么高兴,痴痴地看了他几眼,一转身回房,再也不能自制,哭了好久,硬是将一双眼哭成了桃核。 只是那一日之后,她渐渐有所察觉,叶孤城待师苑,似乎与待她不同。 究竟何时察觉师苑与叶孤城的关系,她亦记不清楚了。只是知晓的瞬间,她不想哭,只想笑。笑她自不量力,笑她自作多情,更笑命这东西,真是半点不由人。 嫉妒愤恨这种东西,就像是渐渐堆起来的高塔,有时候仅仅只需最后一块砖,就可以尽数摧毁。她承认,在看到叶孤城给她的玉佩的时候,她的心里反出了苦水,苦得发涩。 她听叶孤城的手下唤师苑“夫人”,她看着师苑盈盈走进他们两人共同的房间,看着叶孤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点点温情。明明,那些戏文里通情达理的姑娘家应该笑着祝福有情人,可是在无数个不成眠的夜晚,她只能用力拽着身下的棉被,将水葱般的指甲生生折断。 疼么? 还有什么比心口更疼。 她什么都没有了。爹娘、声音、爷爷,还有那心底最深最深的执念――那个白衣落拓的身影。 她冷眼看着这个薄情寡义的人世,有些情绪无法克制地在体内生根发芽。有时候,她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只静静看着窗外大好月色,她忽然想,若是那一日没把师苑从海里救上来,是不是就不会遇上那场风暴,爷爷就不会死? 现在想来真是好笑的想法,但那时候只觉某些东西在体内扭成了一个疙瘩。在寂无人声的夜里,她清晰地听到所有的苦痛崩裂了陈年的痂,重新渗出了淋漓的鲜血。 有时候直到晨曦降临仍未睡着,她临窗看朝阳一点一点升起,脑中霍然清醒,那些不堪回首的怨念,她拼命压制着。 甚至看着叶孤城对着师苑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情,她会想,自己这辈子,怕是永远走不出这个死胡同了。 所以她找到了唐天容,唐家的二公子。 师苑已经嫁过人了不是么?那么就应该回到唐门去,还赖在这里不走是为什么呢?是凭什么呢? 唐家二公子很骄傲也很自负,可是她说服了他。凭武力,区区唐门如何与白云城主相比?她的要求很简单,再也不想看到师苑。唐门的罪人,不该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唐天容去找师苑那一日,她不放心,悄悄跟了去。却正好撞上狼狈逃出的唐天容,四目相对已经两厢明了,唐天容也算有些谋略,直接就劫了她。 只是他太贪婪,妄想一同杀了叶孤城报兄仇,焉知她就算拼了命也绝不会让人伤叶孤城分毫。嫌隙就此产生,唐天容怒极,心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抬手劈晕了她,关在了春华楼的柴房里。 她很快醒来,却闭着眼睛没动。听到师苑在床边咔嚓咔嚓吃着东西,末了拍拍手说只能去别的房里睡。可是这整个院中,只有两处房间。 锦缎的被子抓在手心里,眼睛却还是闭着。一直等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她才慢慢睁了眼。思来想去还是难受,索性轻手轻脚起了身,将门开了一条缝。 果见师苑往叶孤城的房里走去,那一夜,她的下嘴唇咬出了血。 直到那一日,月圆之夜,紫禁之巅。虽然之前已经知道叶孤城此番千里迢迢从白云城赶来内陆,是为了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庄主一较高下。一开始,她只是以为寻常比武,却没想到,输了的话,对于骄傲如斯的叶孤城,定是会选择死。 她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拽紧了他的衣袖。她说不出话,嗯嗯啊啊了半天叶孤城应是一个字都没听出来。可是她顾不上,她一个劲摇头,死命地拽着袖子,不放手。 叶孤城的眼扫过来,依旧清清冷冷:“呆在屋子里。”然后一扯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时怔怔失神,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便只有哭。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一双手将她扶起来:“哭什么,他不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紫衣黑发,俊美如神。 而后,他交予她一个纸包,告诉她心中所想皆能如愿。那一刹那,她甚至听见了那些丑陋难看的疙瘩终于抽穗拔节,打出了婀娜多姿的花骨朵。 她拽着纸包,像是要把它嵌进手心一样。叶孤城果然还在房里,那么代替他去的,在这个院中,只会是师苑。 给叶孤城准备的清水已经煮开了,她慢慢展开纸包,果见白色的粉末。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深处对那个素未蒙面的神秘男子所说的话深信不疑,只要叶孤城喝下这些药粉,他再也不会记得师苑,他的身边只会有她! 只有她! 她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靠着窗边透进来的光,说不出的怪异。手掌轻轻翻转,白色的粉末似练成一条线,尽数落入滚烫的水中。 顷刻,消融于水,再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周四踩点完成榜单任务,都有一种森森的再世为人的赶脚! ------------ 97陆小凤传奇·二十九 {陆小凤传奇二十九} 素白长衫连一丝褶皱都没起,叶孤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清冷的眉眼紧闭。他很衬这样清清净净的白,乍然看去,有种翩翩若仙的皎然之姿。 烟水绿的曳地长裙擦过地面,繁茂葳蕤的棠梨栩栩然盛开在裙裾。他素来不喜花草,连带白云城内自己的府邸之中也并未植栽多少,却好像对棠梨有特殊的喜爱。自从发现这一点之后,她所有的衣裙都只绣一种花样,再无其他。 她慢慢挨着床沿坐下,只看着他,目光痴痴缠缠,似二月杨柳依依。良久,才收回视线,伸手取过了搁在床头的甜白釉暗莲纹茶盏。 “只要你愿意,有些事他再难想起来。”紫衣男子的话悠然响起在耳边,她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颤,随即又冷静下来,再看一眼枕上躺着的叶孤城,用一只调羹舀了点清水,送到他嘴边。 喂进去的水自唇角蜿蜒滑下,她忙抬起衣袖去帮他擦,指腹触碰到叶孤城的脸颊,微凉的触觉,一瞬间恍然失神。 半晌,她勾了一抹凉薄稀浅的笑,一仰头将茶盏里的水含在口中,床头的灯火一晃,她已经倾身下去,双唇相接,清水一点一点哺进了叶孤城的口中。这一方帐中并不宽敞,映着灯影,她的侧脸晕染双颊,睫毛轻颤似振翅欲飞的蝶。 窗外月明风清,直照到脚边。她的眼中波光潋滟,层层叠叠的情愫氤氲在①3掐得出水来。清水慢慢滑进叶孤城的口中,相触的感觉引起一阵战栗,从唇齿一直到心头,她却并不敢多加流连。 看着他的唇因刚刚喂下的水而饱满润泽起来,她低头短促地笑了声。手里的茶盏一时没拿稳,跌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片。 她翩然站起身,替叶孤城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细致。转身走出房间,门外皓月当空,她倚着廊柱看了一会儿——这会子的紫禁之巅,也不知是怎样一出好戏。 一阵风起,悠悠吹落一旁枯树上的几枚残叶。她怔怔伸手,将落下的一枚叶子拈入指间,有轻微的碎裂声响起,旋即又迅速消散在叹息里。 叶孤城被她带回白云城,在师苑来得及赶回来之前。那个自称“洛涯”的俊美男子倚在院门口看着马车里的她,不知何时飘了清冷夜雨,他的眼中亦是水色澹澹,映着月色,他目光流转有意无意地扫过车内躺着的叶孤城:“我只多提醒一句,过了这次,是再无机缘了。” 她微侧了头,如水的目光只流连在叶孤城的脸上。给他服下的药粉并不是先前洛涯所给的那一包,只不过是让他能多睡几天,无知无觉的回去白云城。她自然懂得依照叶孤城的性子,一旦醒来是一定会去找师苑。她虽不懂半分武功,却也听说过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的名号,她不信师苑能平安归来,却也怕叶孤城会奋不顾身去找西门吹雪,思来想去,也只有先带他回了白云城再说。 马车跑出了巷子,她掀开帘子向后望去。院门上方的匾额依旧灰扑扑的,看着丝毫不起眼的样子,那个倚门而立的俊美男子却是无影无踪消失不见了。抓着车帘的手指骤然收紧,她的眼皮微微一跳——方才还雨丝绵绵,可院门口那一方被灯火照着的地面上,哪里有打湿过的痕迹? ~~~~~~~~~~~~~~分割线~~~~~~~~~~~~~ 一个月后的白云城,依旧如往日那样热闹而繁华。唯一的不同,是城里的百姓近日来谈论最多的,莫过于城主叶孤城的婚事。 也难怪全城上下都议论纷纷,大约一个多月前,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紫禁之巅那一战。即便不是江湖中人,也知道白云城主叶孤城那一夜被蜀中唐门最小的公子偷袭,中了一大把追魂砂,后又失足跌落太和殿的屋脊,怕是不死也残。怪就怪在,当时那么多人几乎找遍了紫禁城也没能找到叶孤城,却不想他竟安然无恙回了白云城,仅仅几日之后,又传出了要成亲的消息。 白云城主叶孤城,谁都知道他只对剑术感兴趣,眼下突然传出这样的消息,想不引起轰动都难。 那厢众人津津乐道揣测纷纷,都在想那即将成为白云城的城主夫人的是何样出众的女子。这厢白云城中叶府内,又是另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景象—— “婚期定于六日后。” “嗯。” “一切事宜我自会交代下去准备妥当。” “嗯。” “你有何意见?” “嗯。” “你不愿嫁我?” “嗯。”随即反应过来,抬眼看到面前男子已然有些难看的脸色,立马讪讪笑了几声,正色道,“愿意的愿意的,我很愿意的。” 叶孤城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却仍面无表情道:“如此便好。但若你不想嫁,我自然也不会勉强。” 师苑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真的?” 叶孤城看她一眼:“真的。”顿了顿,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很是闲散的模样悠然道,“先前去内陆,一律吃穿用度皆是由我支出,你若不想嫁我,那用去的银两自然是要还我的。”偏过头看着她,眼里噙了丝笑意,似初春里一抹清浅柳色,“这么一算,倒是要你终身为婢才还得清了……” “嫁的嫁的,我很想嫁的!”无论怎么比较,当个正经的城主夫人好歹是比端茶送水的丫鬟强的。师苑上前几步抓了叶孤城的袖子,讨好道,“反正公子除了我,也是不想娶别人的对吧?” 叶孤城露出很是认真的表情想了片刻,沉吟道:“那倒是没有,你想太多了,只不过觉得你比较好养罢了。” 师苑怒,拂袖就往门外走:“我瞧着你那些黑衣侍卫更好养,又听话又能干,你怎么不挑一个娶了?” 手腕被轻轻拉住,叶孤城的声音在而耳边响起,带了笑意缓缓流动:“那么,我承认除了你,再不想娶别人了,你可高兴?” 他的呼吸烫烫的有些灼人,师苑转身看着他,斟酌再三终究垂下头去,低声道:“你这么说,我当然高兴。只是我不曾嫁过人,不晓得怎么做才算好……”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刚到这里头一件事便是成了唐门大公子的新婚夫人,如此说来她这一次倒还是传说中的“二婚”,她心中忐忑,忙道,“之前我虽与唐天仪成过亲,但未曾真正当过他一天的妻子,你不会嫌弃我吧?”顿了顿,换口气道,“听闻但凡是夫妻缘分走到尽头的,还有休妻一说。日后你若真的嫌弃了,休了我也是可以的。” 叶孤城哭笑不得:“你从哪里来这么多想法。”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你与唐门的事又有什么了不得了?只不过是唐天仪的一厢情愿罢了。西门吹雪有一句话讲得甚好,他说每把宝剑都有一个适合的剑鞘。我知你是最适合我的那个剑鞘,你也应当知晓我是最配你的那把剑。一把再好的剑若是离了剑鞘,自然称不上完美,而一个再精美华贵的剑鞘,倘若没有宝剑来配,甚至一无用处。”他的眼中波光潋滟,柔柔地映出她的眉眼,“我既找到了最适合我的剑鞘,哪有再舍得丢弃的道理?” 师苑看着他,点了点头感慨良多:“这似乎是我跟了公子以来,你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又婉转笑起来,一瞬间眉目灵动,“论起剑术我自然比不上你,不过方才那些话还算中听,至于当不当得好这城主夫人,我学起来就是了。” 叶孤城还未来得及接话,又听她垂下头去自言自语继续道:“指不定日后还要嫁几次人,也算是早日学起来做个准备。” 美人在怀的叶城主,顷刻之间心情很是微妙。 六日之后,白云城主叶孤城大婚。因着叶孤城的名声,此事的影响竟丝毫不亚于月圆之夜的一战。又因着叶孤城素来清冷孤傲的性子,被邀请前往观礼的寥寥无几,据说座上宾有灵犀一指陆小凤,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满楼,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等。有人说,这陆小凤陆大侠和花满楼花公子,竟都还是奔着叶孤城那新婚夫人的面子来的,据说那女子不仅长得极美,功夫也是一流。 传闻沸沸扬扬,真真假假亦难分辨。只是这一日,百无禁忌万事皆宜,白云城中十里红妆。 青庐人定。 盛装的女子盈盈坐在床边,房门轻响伴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馥郁酒气袅袅而来。腕间的珠子莹润饱满,摸上去微凉。 绰约的灯火一晃,罩着的盖头已经被取下。灯下女子微侧了脸,眼中笑意潋滟,似敛了漫天繁星。 面前一身大红喜服的男子向她伸出手来,唇边攒出一抹平和满足的笑意:“花烛侍佳期,能饮一杯无?”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渣渣党爬上来冒泡了……我还活着,我只是诈尸了o(╯□╰)o 前段日子因为自己身体还有实习的一些关系,所以断更了很长时间,应该是这个坑开坑以来最长的一次了,真的很抱歉,坚守在这里还等着下文的亲们,我无颜以对,只有送上说好了的he! 从今天开始恢复更新,请相信一个无节操的渣渣! 皮埃斯,谢谢”啊不酱是蒂娜”还有“我爱你,我的宝贝”的地雷,想说的话一如“我爱你”妹纸的id!地雷砸一次就行了,让你们破费啦~ ------------ 98陆小凤传奇·三十 {陆小凤传奇三十} 碧虚观周围的地界近日颇不平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山下一只三百年的狐狸因机缘巧合修得了人形,正是活泼躁动的时候,一来二去的,附近的年轻男子多数就着了道。 狐狸精生性美艳妖媚,又是刻意要引诱,凡人男子更难把持住。如此一闹,乡民们就告上了碧虚观,请求青崖子道长能够出手收了那狐狸精。当然,怒气冲冲上得碧虚观来开口的皆为那些迷了心窍的男子家中妻室。 这附近只有碧虚观一处道观,平日里借了山下不少山水天地的灵气。此时乡民有所求,青崖子自然答应,回房收拾了些法器就匆匆要下山。刚出了门就撞上一袭鹅黄衣衫迤逦而来的梨子精师苑,只见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轻笑一声道:“小道这么积极响应号召,也不知是真的要替天行道还是听闻那狐狸精绝色,想一睹芳容呢?” 青崖子倒是难得正经:“贫道乃出家人,容貌好与否对于我来说不过是皮相而已。”边说边往外走,“你且安安分分呆在观中,不可随意出去。”脚下一顿又转过身来,神色郑重,“不准打我那些酒的主意。”看到师苑果然立马面色不郁,又幽幽叹口气道,“也罢,只别动瑞玉点翠之下那几壶。” 那几株瑞玉点翠,花开绿白色,在一众白莲里分外夺人眼球,是青崖子费了好大力气从别处挪来的。因是名贵品种,自也得特殊对待,青崖子便在荷塘里辟了一角,单独栽植。师苑当然知道,青崖子私藏了几壶酒,有“花涧”也有“锄河”,已经封在那几株瑞玉点翠之下好些时日了,细细算来的话三年有余,故也唤“千日媚”。只是这青崖子小道当真小气的紧,旁人是断断取不来的,也是他的确怕了这梨子精,所以临出门前才特特交代了。 师苑低头敛眉答得温顺:“知道了。” 青崖子不由看她几眼,终究是长叹一声拂袖去了。 待得青崖子前脚离开,师苑便慢腾腾地往荷塘行去。一路上分花拂柳,她攀折了一枝杏花在手。这碧虚观常年温暖如春,花开不败,对于师苑这样的果子精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修行之处。即便到了隆冬腊月,依旧有春夏时令的花草争奇斗艳。此时虽已是初秋,但杏花妖娆,芙蕖清幽,绿柳拂荫,倒是一派盎然春意。 行至荷塘边,师苑略瞧了瞧,举目望去却是莲叶接天,哪里还辨得出植在角落里的瑞玉点翠?她自袖中掏出一枚铜镜,花纹古朴,镜面暗波汹涌,正是那上古神器天算。轻声催动术语,天算自她手中一跃而出,顿在半空盈盈生光。一道青芒划过,有结界在空中闪现。师苑唇边勾了一抹笑——这个青崖子也未免太宝贝自己的酒了,此处平日里并无闲人,那就是说这结界就是防她的了。 她不假思索,手中杏花直直飞出,行至半路朵朵杏花忽离了花枝,在风中四散开来。结界发出耀目的光,只听师苑低声道:“破!” 青崖子设下的结界果然应声而破。师苑不由拍手笑出声来:“小道士也太瞧轻了我,这么小的一个结界也想拦住我么!” 酒是好酒,不负“千日媚”这个名字。师苑倚在荷塘边的柳树下,不多时半壶酒已经下肚。因是有了些时日了,劲头自然是比青崖子那些寻常的酒要烈一些。虽不至于醉了,却是红晕染两颊,雾色迷双眼。手指缓缓抚过天算光滑冰凉的镜面,逸出的叹息几不可闻,带着馥郁浓冽的酒香,铺天盖地紧紧缠绕住了。眼角是不是有一丝温热沁出,又迅速消散在风里了? ~~~~~~~~~~~分割线~~~~~~~~~~ “哟,我倒不晓得,现在的道士都长得这般俊么?”长相美艳女子语声娇媚,斜斜睇过来的一眼三分魅惑七分风情,大红轻纱的衣衫下玲珑有致的身材隐约可见,当真是尤物。 青崖子微微一笑,点头道:“都是靠脸吃饭的,长得好些也方便。”顿了顿,“红狐,你觉得呢?” 歪在榻上的狐狸精脸色微变——这看着年纪轻轻的道士居然能一眼就识破她的真身,确也有几分本事。原来还想着这么一个俊俏的道士年纪又轻,想来也没什么真本事。这么一来,倒不敢掉以轻心了,遂媚笑道:“道长说得在理。只不过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故意懒懒地拉长了尾音,一下一下理着散在颊边的乌发,“不知我现下这模样,道长还满意否?” “满意满意!”青崖子连声道,那狐狸精眼波流转还没来得及勾出一个摄人魂魄的笑来,就听青崖子继续道,“当真是绝世无双!” “呵!”红狐一声娇笑,“出家人不打诳语,道长莫要光拣着好听的来唬我!” 青崖子摇头道:“何曾骗你!但见你毛色鲜亮尾巴蓬松,便知这狐狸皮剥下来定能卖个好价钱!”自顾自啧啧几声,“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红狐勃然大怒,从榻上一跃而起:“臭道士!你竟然敢打我真身的主意!”又冷笑一声,“我还当出家人都是慈悲为怀,不想你这牛鼻子居然还想着要杀生做买卖!” “红狐此言差矣!”青崖子很是耐心道,“你既未投生为人,乃一得了机缘方才修炼成人形的妖物,那我收了你便不算杀生。”此时青崖子站在红狐所住的狐狸洞里,一袭白色道袍未染纤尘,背后负着宝剑,站姿挺拔如玉树芝兰,“这是其一。其二,你既得缘法能成人形那也是你的造化,你却不知感念为祸人间,贫道收你乃替天行道!” 红狐气极反笑,用凤仙花汁染过的长指甲在木塌的扶手上用力一划,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赤足下得地来,居高临下一指青崖子,一双凤眼微微眯起:“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这狐狸洞中原有一处水潭,红狐指尖微勾,潭中的水瞬间连成一条水龙模样,直扑青崖子的面门。 水龙来势凌厉,或许是因为洞中戾气的缘故,潭水皆为黑色,竟是一条黑龙! 青崖子面色沉静,手掐诀,脚步罡,同时祭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纸,口中低声念:“百解去,如律令!” 墨黑的水龙在半空中碎裂,水滴溅上青崖子的素白道袍,宛如点点墨梅。红狐有一瞬间的惊惧,转而又冷笑一声,再无先前的千娇百媚:“倒是我小瞧你了!你道法虽高,想要一举收服了我却也不易!” 青崖子负手而立,唇角含笑似浅草之上一抹清露:“贫道只是不明白,三百年的狐狸精根基尚不稳,要那么多元阳作甚?” 红狐款款走下高台,眼角眉梢俱是风情,腰肢轻摆,绯红绡衣似最明艳的一抹烟霞,露出一双白皙匀称的腿。她走到青崖子面前,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头,带起香风细细,佩环玎玲:“不若道长从了我,那些臭男人的精气不要也罢了!” 美人在侧,青崖子倒是依旧笑得温润:“贫道乃出家人,自然给不了你想要的。” “哦?”红狐婉转一笑,“我活了这几百年还没见过不吃腥的男人,却不知道长是给不了还是不想给呢?”说话间,纤白如玉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枚珠子,如婴孩拳头般大小,是妖异的赤红色,隐隐可见里面有絮状流波在缓缓转动。 青崖子的脸色在看到珠子的瞬间就已不复平静,失声道:“濯尘!” 红狐把玩着手里的珠子,盈盈笑道:“你这臭道士还有点见识。” 青崖子没有接话。狐狸一族不比师苑那样的果子精,因为生性狡猾,无论男女又都妩媚风情,所以要修成人形是极难的,没个五百年以上的道行几乎不可能。眼前这头通体赤红的红狐却仅以三百年之龄得人身,不想竟是借了濯尘的力量。 濯尘虽比不上天算是上古神器,却也是仙家之物。青崖子曾有幸得见,那珠子周身仙气缭绕,握在掌间莹淡若无物,绝不是眼前这样妖异的红色。 红狐见他不说话,颇有些自得:“我这宝贝平日里可不拿来见人……” “你私藏仙家之物且妄图借妖邪之术将濯尘仙气渡与自身,已是罪大恶极。红狐,你若冥顽不灵,莫要怪贫道出手无情!” “臭道士!我只在山下取我想要的,并不曾到你碧虚观侵犯半分,你又何苦相逼?”五指收拢,濯尘红得愈发妖艳,似要滴出血来,映得红狐一张脸带了几分鬼魅的狠戾之色,“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么,这么容易就让你死了岂不是可惜?” 师苑还未进狐狸洞,远远的就已感觉到妖气弥漫,连带附近的丛丛野花都开得异常妖。她一手里握了天算,先前她在碧虚观里独自饮酒正欢,随意扔在膝上的天算神镜忽一阵烟波骤起,镜面暗色汹涌,渐渐有水纹蔓延到她的裙衫上。她的酒意瞬间就醒了,这镜子她也用了些时日,只知能观过去未来,能去任意空间。只是镜中景象虽可观却不可亲,可这一次缘何会有水迹流出镜来?她伸手摸了摸,触手一片水渍,湿寒彻骨。 她一时惶惑,按理说这天算神镜虽自上古流传下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也不至于质量差到漏水的地步吧?师苑将手里的镜子翻来覆去瞧了,忽的眼皮子一跳——这镜子是青崖子经由青崖子的手给她的,莫不是青崖子下山收妖出了什么事罢?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梨子就这么回到碧虚观了,严格来说陆小凤这一卷已经结束了,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新婚之夜之后再展开下去,想来想去还是算了,留点想象空间吧~ 下一卷是之前说过的少包3,更新什么的已经没有脸再说些雄心壮志了o(╯□╰)o ------------ 99陆小凤传奇·三十二 {陆小凤传奇三十一} 她思来想去犹豫再三,终究是觉得好歹相识一场,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将余下半壶“千日媚”重新封好了,选了株普通的白莲沉了下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要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又急匆匆地跑回荷塘边,手指轻弹,原本洁白无瑕的莲花瓣上立时便多了一点朱红,盈盈然若美人面上似堕非堕的泪痣。 这才算是做好了标记,再不会找不到剩下的半壶酒了。师苑很满意,拍拍裙裾上沾到的灰尘,往山下去了。 因着先前青崖子坚称她之所以少了五十年修为是和山下一狐妖比美输了,结果被狐妖的爱慕者豺狼妖给修理了,师苑心里虽然不太相信这一段,但对于狐狸,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在。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到了狐狸洞附近,手中的天算镜面已然浓黑如墨。再看眼前,大片大片芍药花开艳红色,无风招展似在翩翩起舞一般,说不出的妖异诡谲。师苑本就是果子精,对于这些花木气息最熟悉不过,此时一看脸色已经变了。 说也奇怪,这一路上走来见多了奇花异草开得妖媚,越靠近狐狸洞却是越荒芜。她先前也听了些小道消息,知道此处住地狐狸有三百年道行,可看这妖气冲天的样子,可得是个近千年道行的老妖精! 师苑虽平时是个不太靠谱的,这时候却也不敢大意,更何况此时青崖子情况未明,保不定从此以后碧虚观就要多个狐狸精女主人了,她若心智不那么坚定认了青崖子做师父,岂不是就要多个师娘了? 这么一想,她定一定心神掐个隐身诀进了洞。 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花繁香细的藤萝在头顶盘曲缠绕,垂下来的枝条上缀满了紫色的花。正前方一条玉带飞泻而下,宛如银河坠天,落下的水流在下方一块小小潭中兀自打转。 耳边流水声不断,师苑手指微微收紧,许是因这洞中妖气太重,天算神镜在掌心渐渐发热。师苑刚想用天算来照出青崖子所在的方位,忽闻得一阵琴声袅袅,如泣如诉,缠绵如丝,竟听的人不甚悲切。 师苑便怔怔的有些失神,眼前一时雾色茫茫,须臾之后有一袭白衣翩然而来。雾霭慢慢褪去,心口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你……” 他不语,只澹澹而笑,向她伸出手来。 心底无穷无尽的酸涩涌上来,化作眼角的一点温热。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了,可笑意却仍在眼前。如丝琴声突兀地高高扬起,师苑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眼前叶孤城清冷的眉眼还是那样熟悉,她却乍然一惊,指尖划出一道青芒――白衣孑然的叶孤城,瞬时消失不见。 师苑冷冷一笑,天算顿在她指尖,发出幽然清光:“你我本是同根生,又何需一上门就送这样的大礼?” 琴音骤停,传来女子婉转轻笑:“同根么?这可不敢高攀,我终归只是只俗媚的狐狸精,可比不了集天地灵气而生的果子精。”顿了顿,又笑,“生而半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她话音未落,师苑已经辨明了她的方向,提气就掠上了瀑布顶端。刚刚站定,却被眼前所见给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青崖子一向最是讲究衣冠肃然,此时却是大有不堪。束发的木簪子早已掉落在一旁的地上,这木簪还是某天师苑心情好为了向他讨壶酒喝,特地选了那棵千年老梨树上的细枝打磨成的。因是颇有些灵气的老树了,所以即便是只用了一段细枝做成的簪子也和那些俗物不同。青崖子是碧虚观的道主,又凭着那册《六界花美男之燕瘦环肥总有一款适合你》而扬名,自然平日里收了很多女子巴巴送来的小物,其中发簪更是常见。木制的当然送不出手,师苑曾经偷偷瞧过他收到的礼,各色上好的玉簪通透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这青崖子小道却似乎颇中意师苑送的木簪子,自那以后再没换过别的。 而眼下,满头发丝尽数垂落,师苑从未见过这样子的青崖子,衣衫不整,垂着头,颓然跌坐在那狐狸精的美人塌边。 那狐狸精抬眼看见师苑,低头轻轻一笑,伸出白皙纤细的裸足,一下下晃荡在青崖子眼前:“道长,春宵一刻,何不尽情享受呢?倒叫人家好等,当真是坏!” 青崖子一动不动,也没有接话。狐狸精并不恼,纤足慢慢攀上他欲露未露的胸口,仅用涂了凤仙花汁的小巧脚趾掀起他的衣衫,她的脚灵活地摩挲着他的肌肤,一寸一寸。狐狸精的双颊一片绯红,眼中似含了清露万千,她的目光眄向师苑,口中却声声唤着“道长”。 跌坐在旁的青崖子一直垂着头,散下的发遮住了他的面容,师苑自进来后就一直见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狐狸精的脚慢慢深入下去,她的脸上烧开两团红云,眼中春波如醉,饶是师苑自认见多识广,也看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妖界美女众多,偏偏要数狐狸精最为妖媚,这风情这手段,可不是每个女妖都使得出来的。 再看青崖子的样子,往常总是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这个时候面对狐狸精的引诱却并不拒绝,师苑有些犹豫是否该出手,若是青崖子自己都很享受呢?她动起手来岂不是坏人好事? 正自左右为难,一直不为所动的青崖子道长忽然伸出手将狐狸精的裸足一把握住,他的出手利落,连那狐狸精亦是吓了一跳。 青崖子慢慢抬起头来,映着身后的烛光,他的神情颓丧又苦痛,像是在极力忍耐一般,连嘴角都被咬出血丝来。早上他出门时,还是潇洒清隽的模样,没想到才片刻未见竟已沦落成这般。师苑不由侧目,心中默默打定主意,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嘲笑青崖子一番,争取借此敲诈,将全部“千日媚”尽数搞到手。 她正准备速战速决把红狐给解决了,下一瞬烛火一闪,美人榻上已经是一上一下的姿势。师苑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就好像从天外飞来一把大锤子,狠命地在她脑门上猛锤,她眼睁睁地看着青崖子将那狐狸精揽在怀里,内心的震惊宛如滔天巨浪,只一下就把她掀翻在地。 她看着榻上二人,自然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些什么。红狐一声媚笑,青崖子的手攀上她的肩头,轻薄的衣衫滑下,露出腻白的一段削肩。红狐伸出双腿,低低娇笑着缠上青崖子的腰。 再往下却是要限制级别的了,再看那榻上二人,红狐自不必说,她当然希望得到的元阳越多越好,更何况青崖子自小修道,比之寻常男子,精元更要纯净得多。青崖子呼吸沉重,气息紊乱,瞧着也不像会突然止乎于礼。红狐的声音愈加柔媚,在青崖子耳边娇声细语,挑向师苑的眼神中带了毫不掩饰的胜利之色。 师苑原也不以为意,这红狐既敢在人前引诱,她又有什么不敢看的?所以也就毫不含糊,左右看看相中了旁边突起的一块石头,石头上面还长了整块的青苔,软软的坐着甚是舒适。她这厢刚坐好,红狐愣是没想到这梨子精的面皮居然这么厚,她一手勾着青崖子半□的脊背,本来一直在他耳边喃喃细语,此时只顾得上朝师苑怒目而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师苑也奇怪,这青崖子虽说向来放荡,和山下的那些蜀馆名伶也交好,只是再怎么说这狐狸精作恶多端,青崖子既然是受了乡民的委托来收服她,没道理会这般没有分寸的啊。这狐狸洞中的确妖气充盈,可她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来红狐有用媚术对付青崖子的迹象。 一般来说,施行媚术需得在施术者与对方之间建立某种关联,譬如使用媚术中的摄魂这一门,施术者必须牢牢盯住对方的双眼,中途不能断裂。而那红狐自从师苑进了这狐狸洞以来,几乎一直是在有意无意地瞟着她,要说中媚术也得是师苑而不是青崖子。 掌心的天算一直在微微颤动,师苑低头去看,镜面已经不再漏水却仍是漆黑一片,乌沉沉的看着让人心生压抑。师苑的手指抚过镜面,牵起细细涟漪,再看时镜面最中央幽幽亮起一点微弱的光,又逐渐逐渐亮起来。 耳边又听得青崖子语调低沉晦涩:“你还是来了,你晓不晓得我等多苦……” 师苑眉心一跳,霍然抬起头来。 先前并未留意,红狐的美人榻旁边一直亮着一根烛火,燃在青花勾连纹的八角烛台上,影影绰绰,被笼在一层奇异的光圈之中。 师苑心中骤然清明,手轻轻扬起,伴随一道掌风,美人榻边的烛火倏然熄灭。几乎就在同时,只听青崖子一声低吟,跌跌撞撞从床上滚落。 红狐从床上坐起来,也不顾理一理身上的衣衫,看着师苑目眦欲裂:“梨精!你敢坏我好事!” 师苑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青崖子的本事一向要比她高,这红狐的媚术居然可以困得住他,也不知是这三百年的狐狸的确有手段呢,还是青崖子压根就六根不净,总之是不能轻敌了。 这红狐狸虽手里握着仙家宝贝,但心性仍旧是三百年的道行,遇事最冲动不过。眼见师苑不声不响,心道什么半仙,不就是看在果子精一族人才凋零才捡了这么个大便宜么,论真功夫,也不知实实在在有个几斤几两呢。这么一想,面上更是露了三分不屑。 “他是道士,是出家人。你妄加引诱,主意也太大了些。”师苑叹一声,“你才三百年的道行,得到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 “道士?”红狐笑起来,“我虽然小,却也知道出家人应该无欲无求。可是方才你也瞧见了,青崖子的模样,可是清清静静六根尽除?” 师苑不由失笑:“你以媚术相诱,这六界之中只要是男子皆会心动。” 红狐轻轻摇了摇头,笑得不以为意:“媚术能否成功,关键不在于施术者的道行有多深,而在对方是否有心魔。”她顿了顿,唇边噙着的笑意浅薄得好像下一瞬就会被吹散,“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方才在幻相里,他眼中的我,是变成了谁的模样?” 想!当然想!师苑忙不迭要点头,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红狐眼中精光一现,足尖点地已经轻飘飘地飞了出去。青崖子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掐了雷诀。一击未果,红狐落地后整一整云鬓,微微笑道:“看来道长是不愿意我说呢。” 师苑忙道:“道长比较羞涩,你快说,我听着呢。” “……”青崖子抬眼看了看她,“师苑……” 师苑没看他,继续催促红狐:“快说快说!” 青崖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梨子!” 师苑这才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大好又是咬牙在硬撑,这才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回去看着红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青崖子差点没又掐个雷诀直接劈在她天灵盖上。 红狐最终还是没能说上一个字,因为青崖子直接又上了两个雷诀,最后一个点燃了她原本就不长的裙裾,直烧得堪堪盖住紧要部位。红狐引了潭中的水浇灭了那雷火,冷冷一笑:“这可就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我倒没见过出家人直接烧姑娘家裙子的!” 师苑连连点头:“我也第一次见,小道这行为实在太不堪!太不堪!” 青崖子的嘴唇都被咬出血来,一抬眼恰好看到红狐的指尖濯尘幽幽泛着冷冷红光,而师苑正背对着她絮絮叨叨数落着青崖子:“小道啊小道,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你出手还挺准,一下子就烧了人家的裙子……” 青崖子顾不上反驳,腿上又使不上力站起来,眼看着濯尘将红狐的表情衬得异常诡异,权衡之下用力一拉师苑的衣袖,倒下去的瞬间背后一道红光紧随而至。 师苑只觉得紧贴着自己的身体滚烫,伴随着淡淡幽清的气息扑鼻而来。她能够听到清晰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耳边轰然炸开。 莫名的熟稔。 像是回到白云城的某个夏日午后,夏蝉在临窗的树枝间不知疲倦地叫。她睡得极不安稳,虽然灵力恢复极慢,但对于外间的风吹草动她听得格外清晰。她在床上翻个身,只觉窗外身影一晃,房门极轻极轻地“吱呀”一声,又慢慢地合上了。 她听到放得缓慢的脚步走过来,拿起她枕边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她辨得清他的气息,却也一味装睡,并不睁开眼。 午后的风烘热,偶尔吹进来,掀起帷帐轻扬。有细细的梨花香落到鼻尖,这是他们新婚那年一起种下的,因着白云城气候温暖的缘故,一年中倒能开上好长时间。 他并不言语,扇子打起的风不大不小正正好,吹得人懒洋洋得舒坦。就这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装睡装得无趣,便偷偷掀了眼皮想要看看他在做什么。 一睁眼,却见他正看着自己,嘴角勾了浅浅淡淡的笑,极认真极认真地看着她。目光缱绻流转,其间情意并不掩饰分毫,流露出这种目光的他如斯动人,与往常冷清孤傲的白云城主那么不同。 几乎只一眼,她就飞红了脸,拿手盖住脸低声嗔道:“过来了也不喊我一声,等着看我睡着的丑样子呢!” 叶孤城覆上她的手,轻轻拉下来:“夫人何种样子我没瞧见过?”师苑还不及生气,又听他说了句,“只要是你,什么样子都好……”话音未落,自己先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去。 师苑听得好笑,成亲这几年来,万事顺意。她原以为这便是所谓的情爱之乐,直到某一天偶然听到侍奉的婢女们私下聊天―― “城主对夫人很好呢。” “那还用说,这几年你何时见过城主与夫人红过脸?” “可是……” “嗯?” “可是城主与夫人感情这般深厚,怎么夫人到现在还没动静呢?” “嘘!要死了你,别瞎说!城主与夫人都还年轻,还怕日后没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么?别说了别说了,快些干活去!” 师苑听着墙那边再无声响,才慢慢从繁花压枝的梨树后转出来。初夏的阳光明明落在身上有些闷闷的热,她却觉得从脚底一直凉到指尖――孩子!细细算来的话,与叶孤城也已经成亲五年有余,其间相亲相爱自不必说。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可以听到枕边人轻手轻脚地翻个身,又无声无息地叹口气。她原来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发觉叶孤城在双修之事上愈来愈勤勉,直到听了那两个婢女的对话,她才幡然醒悟过来:这几年,她都没能有个孩子啊! 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思来想去也觉得只能是因为自己是妖的缘故。可是那个同为妖的蛇精白素贞却是的的确确产下过一子。她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缘由,渐渐的就有些烦躁起来。 “要是生不出孩子……怎么办?”她开口。 叶孤城转过头来看着她,长眉微皱:“嗯?你说什么?” 她的手抓着身下的薄被,半垂着头:“要是我……没能有个孩子,你会不会……会不会休了我?” 半晌没有动静,她突然有些心慌,若是叶孤城说“会”那她该如何处之? 良久,叶孤城忽的送出长长一口气,她未抬头就已经被揽入一个怀抱中。头顶有清冷声音在回荡:“我很想有个孩子……” “……嗯。”师苑应了声,想了想又加了句,“若是我真的没那个福气,你找个其他女子生一个我也不介意的,只是……”低下声去,似喃喃细语,“只是别休了我,成不成?” 他似乎笑了一声,扶着她的肩,是四目相对的姿势:“我是很想有个孩子,但如果不是你和我的,那孩子还要来有何意义?”他柔柔地看着她,唤她的名字,“师苑,没有孩子的话,你陪着我,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她清楚地看见他深深的眼底有她的面容,她垂下头去,看见两人的衣角铺开在床沿上,同样清淡的白,恍惚间分不清彼此。再抬眼时已经笑靥明媚,滚烫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窗外蝉鸣声声,他的呼吸越来越炙热,翻身覆上来的身体像是要烧起来。窗户上糊了烟青色的窗纱,即便骄阳似火,落进窗来依旧是温婉柔和的光线。树影绰约,她攀着他的肩,视线望出窗去,只能看到一点点绿、一点点梨花白。 她真的陪他走完一生。他在她怀中闭上眼,十指相扣终究还是阻却不料阴阳相隔的脚步。她细细端详他不复年轻的容颜,手指拂过他的眉,他的眼。 她才陪了他二十年,二十年,在镜外不过二十天。那紫禁之巅的一战,他原该命丧,却终是被她救回,只是天道轮回,这一次即便她散尽灵力,取出内丹也是再也救不回了。 她为他换上衣衫,是他平常穿的那种样子,只是衣袖上绣了小小的梨花,若隐若现的金线,密密缝在袖口,一针一针,何尝不是落在心尖子上。 从数个月前开始,她的灵力突然恢复变快,腕间的天算也变得通透起来,她已隐隐知晓其中缘由――当初她留下为他,那么当她的灵力恢复如初,也便是他此生命数将尽之时。 二十年,她细心用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变幻自己的不老容颜。有一局,她永远不敢赌,那便是她的真实身份。即便眼前的男子情深如许,她仍不能赌。 他走了,她为自己换上一身素服,除了他送的那枚玉佩,再无其他首饰。她不曾掉一滴泪,只一遍一遍细细描绘他最爱的眉型。 腕间的珠子隐隐发烫,她看着安睡在棺中的他,将握在掌心的那枚“因和得偶”的白玉佩放到他的手中。 那一日,白云城中微风习习,吹得梨花满天,宛如细雪飞絮。 那一日,白云城主叶孤城,殁。城主夫人感其情深,触棺而亡。 而此时,青崖子眼中宛如堆云叠雪,师苑一时竟挪不开眼。他的胸膛滚烫,眼底亦是流连出一片炙热,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穿过了她,落在很远的地方。 他的手指落在她鬓边,亦是滚烫的,青崖子的眼中不复往日清明,迷蒙又杂乱,他重重喘一口气,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小心!” 话音未落,师苑已有所感知,一边推开青崖子,反手便是一道诀要送了回去。红狐气定神闲地站在那烛台边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师苑和青崖子:“要亲热也不急于这一时嘛。” 师苑知道青崖子先前中了这红狐的媚术,此时虽然阵法已破,但看他的样子应该仍未完全清醒。这狐狸洞中妖气充沛,而且看这红狐的人身又是这般娇媚,一点都不似仅有三百年道行。她不敢轻敌,神镜天算在她指尖莹莹生光。 师苑面上不露半分,心里着实不太轻松――这天算虽说是上古神器,但最主要的用途还是拿来随意进入到各种空间,剩下的除了偶尔能照一照以外,她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攻击力。 再看那红狐,一手托了濯尘,顺便对照着它理了理妆容。她原是昆仑山下的一只幼狐,一日天气晴好,她在那山下的桃林里闲逛,也是机缘巧合发现了一棵桃树上结着一只肥硕的大桃子。彼时她尚未长成,但那桃子着实诱人,遂千方百计迈着小短腿爬上了树,谁知刚刚抱住那桃子就摔了下去。她也是个有些气性的,眼见着这一摔怀里的桃子不烂也坏,索性翻转个身,堪堪护住了那桃子,倒把背上的毛给压得甚是寒碜。 她摔得不轻,但好歹桃子是保住了。她喜滋滋地咬一口,果然肥美多汁,三下两下,一整只大桃子就下肚了。她身子小,那么一大只桃子下去便有些撑住了,原想着躺一会儿就能好,没想到越来越涨,肚子也凸了起来。这下子可吓得不轻,她在地上连连打滚,可那肚子只管拼命涨起来,再不消下去了,到后来连滚也滚不了了,每次滚到肚子那边就要卡住。 她慌得六神无主,就在原地不管不顾地哇哇大哭起来,又因为吃得太撑,一边哭一边还在打嗝,委实可怜见的。正自哭天喊地,耳边忽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你这小狐狸哭什么?” 她抬起一双婆娑泪眼,视线模糊里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脑门都秃了,一手还拄着拐杖。那拐杖一头弯弯曲曲的,比他人还高出一个头。 她又打了两个嗝就没顾上回答他,那老人继续笑呵呵地道:“你是不是嫌自己的毛不好看啊?要不我给你换个颜色?”想了想又笑起来,“唔,普天之下的狐狸不是白的红的就是黑的,实在没什么好看。”他又皱眉想了想,“啊,不如把你变成一头绿色的狐狸好不好?” 她原本已经止住了大哭,一味在听他讲,这时候听他说了要把自己变成绿色的,愣了愣,旋即再次大哭起来。 那老人就有些慌,眼瞧这红狐在地上哭得翻来滚去,却始终会被卡住,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弯下腰一把拎起她:“你是不是偷吃了这树上结的桃子?” 她虽还小,但骨子里作为狐狸的狡猾本性还是有的,听这老人开口就说是“偷吃”就有些惴惴,索性别过头不理会他,自顾自一个饱嗝接一个饱嗝。 “想不到你这狐狸这般小,脾气倒不小。”那老人乐呵呵地说着,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她的肚子虚空一划,她展开四肢在空中乱挥乱划试图挣脱,怎奈老人抓得太紧,倒把自己给累得不轻。 老人拍拍她的脑袋:“好了,还难受不难受?”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那老人接着道:“我乃玉虚宫元始天尊门下南极仙翁,你这小狐狸倒也有趣。既然偷吃了那灵桃也是你的造化,这就随我去罢。” 她就这样被南极仙翁捡回了昆仑山的仙邸,只不过被捡了回去之后,南极仙翁似乎就忘了她这么只小狐狸,只随手一扔权当放养。起初他的弟子鹤童和鹿童还会照看一番,后来见自己的师父压根不上心,也就只当没这狐狸一般。昆仑山原是仙家之地,她在那里呆久了,渐渐也就开了心窍,慢慢的也有了野心。 某日,南极仙翁出去访友。她照例寻了一棵桃树打瞌睡。那桃树开满了花,风一吹就轻轻带下几片桃花来,悠悠落在她身上,微微的痒淡淡的香,似盖了一层棉被子一般。她翻个身,又伸出爪子挠了挠,正晃晃荡荡欲睡还醒间,“噗咚”一声响,直把她给惊醒了。 她自来了这昆仑山上之后因仙气滋养,比之之前胖了许多。好不容易翻坐了起来,只见面前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晶莹剔透仙气萦绕。她愣愣地看着,那珠子周围的仙气看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也曾听族里的老人们说过,因为狐狸这一族极为庞大,六界中又都认为狐狸生性狡猾,所以自古以来要修成一个人形极其不易,最少也得五百年以上。五百年,她曾拨着两只前爪算,那得多久啊。 可是,如果能得到这么一件宝贝呢?这件晶莹漂亮,又仙气缭绕的宝贝,有了它,要修成人形怎么说也能减少个几百年吧。 她这么想着,犹豫着伸出爪子去够那颗珠子。 温暖的气息,在触碰上珠子的那一瞬间,宛如一股涓涓细流,缓缓流入她的体内。她惊异于这枚珠子的力量,眸中精光一现,就着地上一滚,珠子已经落入她怀中。 她带着那珠子离开了昆仑山。 府里少了她这只狐狸,南极仙翁应该不会发现,可是少了这枚珠子,那就不好说了。她一面东躲西藏,一面通过各种手段了解到了这枚珠子居然是濯尘。 濯尘是仙家之物,就一定可以帮助她早日修成人形。她怕濯尘的仙气引来比自己更强大的妖,索性用自己的狐血养着它。久而久之,濯尘原本莹淡的颜色中带了一抹鲜艳的红,而它的力量也更加凌厉。 在她两百五十岁那年,她在屋霞山下遇上了一个已经修成人形的、有着五百年道行的孔雀妖。孔雀妖已经跟了她好几天,嗅到了濯尘的味道,她笑语盈盈,斑斓的羽衣在晚霞中瑰丽无比:“小狐狸,快些把你的宝贝借你姐姐我玩几天。” 她不说话。濯尘当然不能给,可是五百年的孔雀妖,实力悬殊太大,她毫无胜算。孔雀妖也不和她多废话,出手就是狠招。她尾巴上的毛被削掉一大片,却仍死死抱着濯尘不放手。 孔雀妖一步步将她逼到悬崖边,伸出手来:“再不把宝贝给我,可就要摔死了。” 那悬崖一眼望不到底,对于她来说摔下去必死无疑。濯尘在她怀里发出幽冷的光,她狠一狠心轻叫一声就跳了下去。 耳边还能听到孔雀妖的低呼,怀里的珠子微微的凉,她将它抱得更紧了些。 孔雀妖自然想不到这小狐狸居然这么有气性,为了濯尘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她为了夺这个宝贝,暗地里跟了这小狐狸好几天,又特地选了在这悬崖上出手,本该是势在必得。没想到竟遇上个这么死脑筋的狐狸。 终究是不死心,她探出半个身子,想要看一看那小狐狸是否真的跳了下去。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眼,眼前红光一闪,她侧身一躲已经直直往崖下坠去。她惊恐万分,忙要御风而上,只是妖术还没施展开来,头顶一片耀目红光压下来,她的手上再无半分力气。 小狐狸在悬崖上尾巴翘得高高的,濯尘浮在半空,通体血红,说不出的妖异。孔雀妖的惊惧堵在喉咙口喊不出来――她蓦然记起,狐狸是六界中最狡猾的族类。 孔雀妖一身的妖术尽被濯尘吸入体内,红狐将它抱在怀里,只觉烫得厉害。她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心里却是雪亮一片。 那次之后,她尽力去寻必比自己修为浅的妖,那些一两百年的妖精一身妖术养得原本莹透的濯尘愈来愈艳红鲜亮。终得一日,倚仗濯尘的力量,她修得人身。 可是濯尘还得继续养着,她却不愿意再用妖气去养,这才动了男子元阳的主意。 也是她行事过于高调,竟引来了这道士和一个半吊子的半仙梨子精。 自得了濯尘之后,她这一路也不易,此时自然是拼尽全力。一双美目微扬,轻启的口中急急催动濯尘,红光耀目的濯尘衬得她愈发美艳。 师苑不及反应,这濯尘原是仙家之物,断断不会这般凌厉狠辣,却因被妖气侵蚀,性情已不复往日温和。加之又感知到师苑身上的灵力和青崖子的元阳之气,更是妖气大盛。眼见濯尘周身红光直扑而来,师苑顾不上结出多么复杂的术法,只随手掐个诀去挡。濯尘也是历经成千上万年、集天地灵气而成的宝物,又岂能被小小术法困住? 慌乱中,师苑只觉发丝飞扬,脸上火辣辣的疼。天算在指尖光芒大绽,她只来得及将它挡在面前。 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朦胧间只听到一个沉静声音在身后念起一道术诀,挡在面前的天算高高跃起,古朴无波的镜面似天明破晓,乍然劈出数道华光,濯尘的妖气被尽数湮没,顷刻间消隐无踪。 师苑瞥见对面的红狐伸出手试图挡住天算的光芒,濯尘仍旧顿在半空,却再散不出妖气来。天算的光愈来愈盛,将整颗濯尘笼罩其间。 师苑忍不住闭了眼,再睁开时天算已经悠然回到她掌间。而濯尘仍顿在空中,却是剔透的模样,并无一丝艳色。 红狐颓然跌坐在一边,双手捂住眼睛瑟瑟发抖。师苑走到青崖子身边:“这红狐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身后的红狐低低叫唤一声。师苑闻声回头,只见她半跌坐在地上,拼命伸出手去够濯尘。指尖还没触到,濯尘似被召唤,径直朝师苑飞来。 却是落进青崖子的掌中。青崖子靠在美人榻上,握紧掌中的濯尘,同时祭出一张符纸,身上系着的玉葫芦抛到半空。已经被符纸定住身的红狐面色惨白,失声道:“臭道士!你要我魂飞魄散?”温润的玉光衬得她面无人色,却还是挤出最后一丝冷冷笑意,“什么得道高人!什么六根清净!不过是可怜人罢了!即便你收尽天下妖物,你最想得到的也永远得不到!哈哈哈哈!”她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玉葫芦飞回青崖子手中。青崖子接住它,脸上殊无血色,只道:“你心性玩劣,贫道自会寻一处清净所在让你好生磨练。”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师苑忙跑上去拉一拉他:“小道小道,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呀?” 青崖子看她一眼,却是颓然往旁边倒去。师苑一惊,伸手欲扶,耳边听得青崖子呼吸沉重,似在极力压制什么一般。 师苑想了想,觉得若是将青崖子扔在这狐狸洞里放任不管,很有可能再也喝不到他的好酒了。她咂咂嘴,还是去拉青崖子的袖子。 好不容易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师苑正想直接施个术把他送回碧虚观,脚下一滑,却是直直往后倒去。青崖子闷哼一声,顺势就倒在了美人榻上。 并且很不幸的,恰恰又是一上一下的姿势。最最不幸的,师苑又恰恰是下面那一个。 青崖子虽看着清清瘦瘦的,但好歹也是个男子,这么冷不丁倒下来,差点没把师苑直接压回一枚梨子。 这么一摔一倒,青崖子倒是睁开了眼。他的眼中波光潋滟雾岚空蒙,宛如春日午后一场欲来的杏花时雨。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中,那么猝不及防,仿佛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眼底。 像是误入一片十里桃花林,满目皆是绚烂桃夭,渲染开绮丽的一抹绯色烟霞。 师苑一时忘了呼吸,眼前的青崖子是她不曾了解的模样。 他的嘴角仍有未干的血丝,鬼使神差的,师苑抬手欲替他擦拭,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青崖子张张嘴,声音被压得晦涩低沉:“你晓不晓得……晓不晓得我等多苦……” 这话先前他被红狐的媚术困住是也说过,师苑想起红狐当时没说完的话,顿时就来了兴致,放柔了声音道:“我不晓得,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晓得呢?”顿了顿又继续,“那个,你先叫我一声名字嘛!” 青崖子目光迷离,不复往日气质端然,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微微颤抖的手抚上师苑的眉眼。他慢慢低下头来,师苑可以看清他眼底的柔情流转,如四月江南烟雨霏霏,是氲不开的诗意画情。 呼吸可闻,仿佛新启封的一壶“千日媚”,勾得人闻之欲醉了。香气馥郁,是走失在茫茫花海了。 眼前唯余春水汤汤秋霖脉脉。 微微开启的双唇,在将要接触的那一刹那,只听“噗”的一声,被压在下面的师苑,已经变回了水灵灵的一枚嫩梨子。 ~~~~~~~~~~~~~~~分割线~~~~~~~~~~~~~~~ 师苑最近很忧虑,先前偷喝了青崖子的“千日媚“他一直未得空来算账,倒让她心里不安了好久。 自收了那狐妖之后,青崖子很是忙碌了一段时间应付前来谢恩的乡民。碧虚观香火旺盛,青崖子的名声也在自己的外貌之外赢回了一些作为道士的尊严。 一直到半月之后,某日师苑早起,在碧虚观后面溜达了一圈之后肚中馋虫又起,想着这时候青崖子作为道主应该是在前面做早课的,于是欣欣然往后山行去。 拣着石径而下,绕过重重树影花堆,不多时青崖子拿来储酒的荷塘已经赫然在眼前。师苑飞身落在一片莲叶上,天算神镜被青崖子收了回去,没了镜子师苑压根照不出青崖子设下的结界,“千日媚”自然是喝不成了。那倒也无妨,她本就不挑剔,于是手掐诀,眼瞧着青花酒壶就要破水而出,师苑刚刚伸出手去,酒壶却在半空打了个转,径直朝荷塘边掠去。 师苑回头一看,却是青崖子翩然立于柳荫下,一身雪白道袍,清华万端。师苑撇撇嘴――现在倒是人模狗样了,当初中了红狐的媚术,还不是一样的潦倒?可见男人都是虚伪的,道士也是男人,所以道士也不例外。 等师苑在身边站定,青崖子看她一眼并不说话,口中无声念诀。这方莲叶接天的荷塘似有清风拂过,簌簌作响。宽大的莲叶又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自发从中间让开一条小路,直通到一株绿白色的莲花前,微风阵阵,扬起菡萏清香,一壶酒自莲下破水而出,犹自带着清清水珠,洋洋洒洒一路飞掠而来。 青崖子伸手抓住,却是递到师苑面前。师苑几乎立即向后退了半步,磕磕绊绊道:“小……小道你做什么?”视线落在那壶“千日媚”上,“难道是恨我偷了你的酒,所以想要毒死我?” 青崖子哭笑不得:“我谢梨子救我一命。” 直到“千日媚”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师苑还是无法接受青崖子突然转性如此慷慨,她瞥一眼坐在旁边独自饮着“锄河”的青崖子,想了想还是先喝了一口手里的酒。 酒劲一上来,胆子不免肥了些。师苑又灌两口,往青崖子那边挪了挪,诚挚地看着他:“小道小道,我可以问个问题么?”见青崖子没反应,忙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那天红狐的媚术里,你看到谁了啊?”顿了顿,扳着手指数,“是如意娘?她长得是很好不错啦,还会做你喜欢的雪梅酿和莲叶盏,不过胸太大了些,你难道喜欢这样的?”她犹自滔滔不绝,看到青崖子的眼神之后立马闭了嘴,转口道,“或者是那个一个月来进了六次香的沈小姐?嗯,家世好样貌好,就是好像脾气大了些……再或者是那个悲情女作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人家好歹也是名利双收……” 青崖子打断她:“我看到了自己。” “……”师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嗯,只因为师样貌太过出挑,红狐的媚术施展开来,我就瞧见了自己的模样。实是因太过耀眼,一时贪看了。”青崖子很严肃很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讲一件很正经的事。 师苑挣扎半晌,终究是将话头给咽了下去。青崖子看到她颓丧的模样,亦是非常满意。 一时两人无语,手中的酒快喝尽了,青崖子忽将手递到师苑面前,展开,却是一枚通透莹淡的珠子,在他掌心透明到犹若无物。 “我已经用天算将濯尘中的妖气清理干净,就放在你身边罢。” 师苑虽有些醉了,脑子好歹还留着一丝清明,连连摇头道:“小道你一定是恨毒了我!这濯尘是仙家之物,你现在给我一定是要嫁祸于我,说我偷了它!” 青崖子送出一口气道:“你是我的乖乖徒儿,我如何会骗你?这濯尘是我师父碧客真人交代了要留给你的。”顿了顿又道,“现下你身上的妖气只剩一成,细细算来的话,再入一个世界便能修得正道,只是这最后一成是易还是难还未可知。这濯尘原本受了狐妖的侵蚀误入妖邪,后被天算涤净,日后若在镜中遇上危难,也能替你挡上一挡。师父的意思,便是这样。” 师苑这才收了,濯尘一到她手中骤然一亮,然而只是短短一瞬间,甚至恍惚以为是错觉。 “算算时日,你也该再去镜中了。”青崖子忽又道,“早去早回,也未尝不是好事。” 师苑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摇头道:“你酿的酒虽好,但酒壶太小,委实小家子气,三口两口就没了,当真是漱个口还差不多。” “酒再好,贪杯就不美。”青崖子的目光似柳絮一般从她面上轻轻扫过,“你已经陪了他二十年,还不够么?” 师苑将剩下的“千日媚”饮尽了,浅浅一笑道:“够了,很够了。”她将酒壶轻轻踢回荷塘里,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有些炫目。她站起身,裙裾划过一旁大蓬大篷开得正艳的杜鹃花,背对着阳光,她的笑靥有些模糊的温软,“小道,如果我呆在镜中回不来了,会如何?” 青崖子的嗓子有些干涩,他尚未回话,却是师苑自己接了下去:“是形神俱灭,万劫不复呵。” 她的笑意如此浅薄,淡得抓都抓不住。青崖子霍然站起身:“梨子好糊涂!镜中万般无论如何皆为虚妄,你又何必作茧自缚,看不穿看不透?” 师苑晃着脑袋看着他笑,慢慢的笑出声来:“是啊,都是假的,我又怎么会不晓得呢。我是果子精,这一回要是从天算里面出来了,就是修得正道,就是有了正正经经的仙籍。我们果子精一族人丁寥落,我生来半仙,这样的福气可是旁的种族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呢。”她向前几步靠近青崖子,呵出的气息馥郁清馨,“堪破情爱方得正道,我一直记着呢。” 青崖子终于看清她脸上的神情,那样淡薄而悠远的一缕笑意,幽然盛开在眼角唇边,她看着他,轻轻道:“那么你呢小道,你懂不懂情爱?” ------------ 100少年包青天3·一 {少年包青天3} 我喜欢你。 但我要怎样才能成全我自己。 {少年包青天3一}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师苑翻个身继续眯着眼。这林中皆是些高大的树,她就变回了原形在树梢挂着,正好没人瞧见,落得个清净。 这青崖子小道给的上古神器天算,将她送到这里,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只是一进镜中就落到了这林子里。她身上懈怠就不太想动,这林中也不知为何有股淡淡香草气息,闻着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坦,倒是颇合她意,索性跃上了树梢,先睡上一觉再从长计议,看看要到哪里去寻所谓的至情至爱。 正自迷迷糊糊间,耳边忽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因着是果子精的缘故,她远远的就感知到了,等到脚步声到了她挂着的这棵树下,她的睡意已经完全醒了。 “都说叫你别跟来了,有你在身边,总有倒霉的事会发生。”是女子的声音,清凌凌的煞是悦耳。 “又是我不对啊!”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带了些不满抱怨道。 “根本就是你不对嘛!”女子嗔怪,“不怪你难道还怪我……”话音未落,林中簌簌作响,师苑心神一凛,无声无息地变回了人身。 “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孤魂野鬼的?”女子又问,她的尾音还未消散,树叶响声大作。再看时,一群衣着怪异的人从树后绕出来。 这些人师苑一早就已感知到,只是她本是天外来客,悄无声息的不打扰到他们也就能相安无事。师苑挪了挪身子,视线一转已看到除了那群衣着怪异的人之外,还有三男一女,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模样。 这三男一女被围在中间,衣着怪异的人群中一位言语颇威严的婆婆越众而出:“外人不得进入这树林!违令者,死!快滚!” “婆婆,我们只是路过此处……”那女子轻声道。 “我说了,滚!”那婆婆厉声打断她,径直走到一位男子面前:“你的心要被摘下来,丢到天边很高很远的地方,你要比死更痛苦!” 师苑背靠着一根枝桠,晃荡着腿,只见那婆婆的装扮委实怪异,说话也是不留情面,说什么外人不得进入树林,违令者死,那岂不是她也得跟着去死?倒是她对面的那个男子行了一礼,温言道:“婆婆,我们只是途径此处,并无意冒犯……” “滚!都滚!你的心会被掏空,你会生不如死!那一天马上就会来临!”那婆婆一下下锤着自己的拄杖,怒气冲冲,“我已经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的未来!” 那男子的神色有些尴尬,师苑见状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世上能知过去未来的恐怕只有司命星君,可是现任司命星君又是个神经大条,工作极度不负责任的,有时候恐怕连自己亲笔写的命格都会有差错,更何来凡人能看透过去未来之说呢? 那男子穿了一袭烟青色衣衫,衣角处勾画了墨色的竹叶,看着倒是翩翩书生的模样。冷不丁听到师苑的笑声,下面的几人都抬起头来,那婆婆看到师苑坐在树上,脸色大变:“你是谁!居然敢闯进这里!” 师苑也不多说,轻飘飘地从树梢上跃下,理了理衣衫笑盈盈道:“我叫师苑,这林子不错,睡午觉倒是正好。”顿了顿,笑意更深,“婆婆,你既然能看透这位公子的未来,能不能也替我看一看呢?” 那婆婆闻言退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师苑仍是笑意吟吟的:“婆婆替我看一看我几时能嫁出去啊?” “你!”那婆婆伸出手指指着她,“滚!回你家去!不要呆在这里!” 师苑嘴边的笑意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腕间戴着的珠子。浅黄的衣袖之下,在手腕间系了一截红绳,上面牵了三颗圆润饱满的珠子。看着与普通珍珠子无异,实则却是天算、梨树枝的伞还有濯尘的幻相。 指尖传来微凉,师苑很快恢复了如常笑意——凡人而已,怎么可能看透她的真实身份,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是她自己想多了罢了。 她微微一笑并不理会。那婆婆似乎有些惧怕她,转而又对着其他几个人厉声呵斥几句,领着其他人就散去了。 “吓死我了。”那女子走上前来,对着师苑笑道,“我叫小蛮,你叫师苑吧?” 师苑见她样貌清丽,虽是普通姑娘家的装扮,衣饰亦不华丽,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气派。 “你到哪里去呢?”小蛮又问。 师苑想了想,反问道:“你知道哪里人多么?” “啊?”小蛮一时没听懂,转身看了看随行的几个男子,“你要到人多的地方做什么去?” 师苑摸着腕间的珠子笑出声来:“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嫁出去啊。” 师苑午睡刚起,肚子便有些饿了。和小蛮他们说了几句更是坐立不安,也没在他们面前显露了出来,只是寻个由头就分别了。 在进入天算之前,青崖子锁了她一般地修为,现在身上还有三百年的灵力,加上方才那树林里的香草气息尽数吸入体内,此时倒也神清气爽。她随便从路边拔了根小草,往半空中一抛,看了看指向的方向就一路直奔那里。 果然不多久就到了一处城镇,的确繁华热闹,满目皆是人间好景象。只是奇就奇在这城镇中随处可见卜卦之士,找了个路人打探一番,才知是道城所在。 师苑毫不含糊,直接找了一处看着不错的茶馆坐下,要了一壶碧螺春和几样茶点。吃饱喝足,口袋里却是摸不出半分钱,只能将方才拿来指向的小草用妖术幻化成了银子。 只是总用妖术来变钱也不是长远之计,师苑坐在临窗的位子上随便一望,只见街上人来人往,有不少打着招牌的卜卦术士。她眼皮一跳,计上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下子更这么多,有没有太勤奋了点↖(^w^)↗ ------------ 101少年包青天3·二 {少年包青天3二} 师苑想的简单,既然来的这处城镇推崇道术,百姓对于占卜算卦之事极为信奉,那么她虽然被青崖子封了近一半的修为,好歹还剩个三百年灵力,装模作样替人掐指算一算还不成问题。只是求神问卜本就是凡人想来妄图对命数窥视一二,怎会那么容易就能知过去未来了呢。 她也不含糊,左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支了一个小摊子出来,只是这里乃道城所在,卜卦之士实在是多,她这摊子说开了就是向那饭馆里借了张方方正正的桌子,又请了掌柜随便写了个幌子立在旁边就算是开张了。那掌柜虽说在这里开了好几年的饭馆,但一手的字着实差强人意,写在幌子上的那两个字连师苑都看不懂,估计旁人亦难领会。 这倒也还罢了。只是其他以卜卦为业的人,手边或有各种工具,要么是半月形的筶,要么是铜龟,要么是签具,顶顶不济的,手里还捏几枚铜钱,唯独师苑倒好,桌上只摆了两碟子精致糕点,还有一盏清茶袅袅,不像是开门做生意,倒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在吃茶玩乐。再说了,路人一看这算命的是个小姑娘,你说一个姑娘家能知天命,也没人会信啊。是故摊子是摆出来了,赚钱的门道也算是琢磨出来了,只是茶喝尽了,糕点也只剩渣渣了,那客人却一个都没来。 眼瞧着暮色四合,师苑将手上的糕饼渣拍拍干净,起身招呼饭馆里的伙计将桌子扛了回去。 第二日她特地起了个大早,用过早点之后照例让伙计抬了桌子出来。一坐坐到正午时分,身后的饭馆已是客来客往生意兴隆,师苑吸一吸鼻子,能嗅到香豆酥饼和梅子酪的香味。她有些坐不住,口袋里剩下的那点钱已然是消费不起一顿茶点了。 师苑看了看旁边的树,叶子倒是繁盛,正待要掐个诀变些银子来使,一个男子跌跌撞撞从那饭馆里跑出来,差一点撞上了师苑的桌子。师苑忙侧身一让,那男子一手撑在桌沿上,久久没能直起身来。 有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师苑心中忽的一亮,嘴边噙了三分笑意,伸手便是轻轻一扶,那男子顺势已经抬起头来。 师苑微微一笑,道:“看这位大爷面目红赤,魂不守舍,想来近日定有不遂心之事。不如由我为你算上一算,如何?” 那男子尚站立不稳,听了师苑的话也只是粗声粗气地笑了几下:“算命?我这条贱命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还用得着算吗?”边说边就要走。 师苑忙道:“我的道行很深的,你想算什么我都可以知道。” 那男子甩手不耐烦道:“滚滚滚,老子什么都不想知道!” 师苑幽幽叹一口气:“算啦。”顿了顿,又叹一口气,“那我还是不要告诉你那个男人是谁好了。” 男子闻言果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面色严肃:“什么男人?你说什么男人?!” 师苑神情诚恳:“天机不可泄露,这位爷……”话音未落,一锭银子“咚”的一声落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那男子三步并两步走回来一把抓住师苑的手,语气冰冷:“说!是谁!” 师苑略一思量,这倒不是她算出来的,只是昨日巴巴坐了一下午恰巧就看见了眼前这男子携了如花美眷路过,不多久却是换了一个衣着颇富贵的老爷又言笑晏晏,举止亲密。师苑这小摊子就摆在饭馆的窗口下,几个喝茶的客人说的话就这么钻进了耳朵里。 师苑看了看桌上那锭还是有些分量的银子,又想着青崖子小道说的那句“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很是犹豫了一番。但也仅仅只是转瞬之间,她就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银子收进袖子里,凑到那男子的耳边低声道:“我跟你说啊……” 她还没说完,那男子突然往后退了几步,却是被人一把拉开又丢了出去。正午的阳光正好,师苑抬起头时微微眯了眼,只觉眼前遮了大片大片的蓝,高大的身影盖过来,一时竟看不清楚。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才发现是个极英挺俊朗的男子。眉宇间勾了几许冷冽,只见他嘴角一弯,开口道:“姑娘,你没事罢?” 师苑连连摆手,又退开几步,这才发现男子着一身墨色衣衫,上有精致绣纹,也不见他身上有何贵重配饰,只一条束发的带子嵌进了成色颇好的金丝,通体气度款派自有一副雍容清贵模样。 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未及开口师苑已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公子可要算一算命数?” 男子薄唇紧抿,眉宇间的淡漠疏离忽而换做一抹玩味:“你会算命?” 师苑看他的举止打扮已知定是位不显山露水的富公子,她此时正缺钱用,哪里还顾得上先前那醉鬼,只连连点头道:“会的会的,我自然是会的。” 那男子眼中的笑意漫溢开来:“瞧着你岁数不大,即便会道术,应也只是懂个皮毛。” “我其实年岁很大了。”师苑脱口,看到那男子微微扬起眉毛,忙又转口道,“道术精深与否与年龄可没关系。我虽年轻,但实在是太过聪慧伶俐,所以很早就出师了。”说完便伸手要将他拉回桌边,那男子身后还跟着两名黑衣随从,腰间皆有佩剑,看到师苑的举动上前一步就要阻拦,被那男子轻轻抬手拦住了。 师苑在桌边坐下,兴冲冲问:“你要算些什么?” 那男子想了想:“姑娘既道术精妙,那不妨算一算我心中所想是要请姑娘占卜何事?” 师苑一愣,倒没想到这贵公子这般狡黠,只是面上并不露半分,反而婉转一笑:“你倒是会省事。”那男子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古来总有人喜欢称一门术法为“读心术”,说是可以看穿人心中所想。其实哪有这等法术,即便是仙界甚至上神界都不可能有可以窥破思想的法术。退一步来讲,就算真有,那也是妖邪之术,绝非正道所有。 师苑虽然身上还有三百年修为,但好歹也是顶着个半仙的名头,在六界中也是响当当很拿得出手的。所谓读心术自然是不会的,但这有钱的主儿提了,她就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也得摆个花架子将他唬上一唬。 这么想着,她装模作样掐指于中指下节,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垂下手,泰然一笑:“公子所想所求,我已明了。” “哦?”那男子兴致盎然,一手支颐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还请姑娘明示,我心中所想为何?我所求又是什么?还有,有生之年能否一尝夙愿呢?” 师苑沉吟道:“看公子的样子……定是非富即贵。”顿了顿,见那男子略点了点头才说下去,“所以姻缘之事大可不必焦虑,自有才貌双全的女子来相配……” 话音未落,那男子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才要开口师苑就截住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先别忙着打断我,我还没说完。另外,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极好的面相。仕途虽不能说是一帆风顺,但只要一心筹谋,定有如愿那一天……”又想了想,“啊,对了,公子现在正值壮年,又见你品貌出挑,目有神光,眉高而尾垂,委实是长寿之相!恭喜恭喜!”她尽量挑好听的来说,又面面俱到,自认为很是稳妥了才停下。 那男子沉默半晌才轻声笑起来:“姑娘果然深藏不露,在下佩服!”停顿了下,又笑了声,“有趣,当真是有趣。” 师苑点了点头:“做我们这行的当然不能万事都拿到台面上说,我今日所展现的,不过是我毕生本事的万分之一毫,雕虫小技罢了。” 那男子一愣,旋即又朗声笑起来,边笑边起身道:“那么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可请得高人一起用午饭?” 师苑原本就是为了赚钱吃饭,此时有人送上门来要请客自然是高兴,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我等修行道术之人本不欲和俗事多加沾染,但公子既诚心相邀,我俩又是有缘,自然无妨。”顿了顿,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挑开了说明白才好,“只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平衡,方才我为公子算了命,那公子是否应该回馈点什么……”她很适时地住了口,只待对方自行领悟。 那男子也是个的懂道理的,一听就明白了,摇头笑道:“有趣,太有趣了!”手一挥便有黑衣随从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将几锭银子放在师苑面前的桌上。 那男子微微一笑:“姑娘,请。” 师苑很是高兴,这些银锭子一收,接下去几天可就再用不着摆摊子算什么命了。果然行走江湖,还是得靠眼力,找准了肥羊才能宰。 红烧鲈鱼、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翡翠豆腐、八宝莲花鸭、香豆酥饼、梅子酪还有嫩嫩的木瓜杏仁羹。 那男子道:“姑娘不必客气,边远小镇并无精细吃食,还请随意用些。” 师苑自然不会客气,那男子握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师苑见他只是喝酒甚少动筷,就讲自己的酒杯往前推了推:“劳驾,帮我倒点酒。”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突然问。 师苑接过酒杯喝了口,只觉入口清冽回味甘甜,与青崖子酿的自然是比不了,却胜在清清爽爽。她咂咂嘴,把筷子倒过来沾了沾一旁的茶水,在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又随口问道:“你呢?” 那男子打量着桌上那两个字,笑了笑:“庞统。” “哦。”师苑应了声,用筷子戳了只香豆酥饼,一手拿着在咬,另一只手握了汤勺想要舀一碗杏仁羹。 庞统见她实在是吃力,就顺手接了过去替她盛了一碗,有意无意道:“你……不认识我?” “嗯?”师苑头都没抬,“不认识啊……”奇怪道,“我应该认识你么?”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很有名?” 庞统摇摇头,却是不再往下说了。 一顿饭师苑吃得很满足,酒足饭饱也该是分别的时候。师苑刚要起身,庞统忽的开了口:“姑娘既道术如此高深,不知是否会请灵之术?” 师苑的衣袖不小心擦到桌上的碗筷,“叮”的一声轻响,她抬头看着庞统:“你说什么?” 庞统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重复道:“请灵。” 师苑当然知道。请灵,请的是已入冥界的魂灵。六界中除了冥界之外,其余五界的灵都可以请。只是神、魔、仙、妖四界本就有自己的延年益寿之法门,剩下的也就只有享百年寿龄的凡人会想到请灵之术。凡人有生老病死,很多时候灾祸不期而至便溘然长逝。尚存活在世上的亲朋挚友便会借助通晓道术之人以扶乩之术请出亡人的魂灵,传达未交待的话。 扶乩之术的确可以使魂灵附体,但对于施术者的道行要求很高,且对其修为有一定程度的损害,若不是真正修道之人,胡乱施法一不小心被夺了命去也未可知。师苑来了此处之后并未感知到有修行之人的灵气,也就是说这里的请灵,也只是一些碌碌无为之徒的骗术罢了。 师苑略一沉吟,既然是骗术,她自然不必真正施行请灵,只要摆个样子就可以。若是能借此事再多赚些钱,倒也可行,遂道:“请灵之事虽然对道术修为要求很高,但我是研习过的。只是这可不同于算一算命那么简单,不当心的话有性命之虞也未可知。” “性命之虞?”庞统扬眉。 师苑忙道:“道术不通的当然会有危险,对于我来说并不打紧。公子只需告诉我,我冒性命危险去做这样一件事,到底是值呢还是不值?” 作者有话要说:快些告诉我,楠竹你们有神马想法嘛!到底是公孙公子还是庞将军啊!本来铁了心要写公孙策,结果重新看了遍电视之后发现庞将军有点小萌啊喂! ------------ 102少年包青天3·三 {少年包青天3三} 庞统所说的请灵,请的是此处巡抚刘义的灵。师苑倒不关心这个,反正她也不是真的要向冥界借魂灵,左右不过摆个样子。关键是庞统说了,事成之后有赏银五千两。 师苑很高兴:“五千两?你确定是五千两银子,不骗我?” “自然。”庞统点头,看了看她忍不住又问了句,“你很缺钱用?” “缺!”师苑扳着手指算,“吃饭住宿都要花钱,喝个茶吃点心也要花钱,更重要的是,我也得给自己存些嫁妆。” 庞统微怔,旋即朗声笑起来:“嫁妆?” 师苑并不理会他,只拿了茶盏喝了一口,悠然道:“我总要嫁人的,妆奁厚重些,我也能挑个顺眼如意些的郎君,岂不是好?” 庞统颔首表示赞同:“并不错,是这个道理。”笑意自眼角无声无息地漾开,让人无端端有一丝春风拂面的错觉,“有趣,真有趣!” “论起占卜之术,数我赛文王是远近闻名啊!” “赛文王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刘大人请灵一事事关重大,还是交给我小神仙比较妥当。” “我研习请灵之术的时候你们几个黄毛小儿还不知在何处呢!这等事岂可放心交与你们这些人去做?” “好了好了!吵够了没有!”一道颇威严的声音响起,“再吵统统给我滚出去!” 前面带路的刘府仆人行了一礼,示意他们停下,对着庞统恭敬道:“还请庞将军稍等片刻,待小人先通报一声。” 庞统略一点头,仆人飞也似的就跑进了花厅里去。 师苑颇感慨地叹了口气:“倒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位将军。” 庞统轩眉轻扬,唇角勾了笑意,却并未达眼底:“哦?那师苑姑娘瞧着,我应该是什么人呢?” 师苑见到院子里的梨花开得正好,心中欢喜,顺手就折了一枝,轻嗅了下,随口道:“瞧着不像是坏人。”梨花的香气清雅又不谄媚浓烈,又因着师苑本就是集梨树的灵力而生,所以更多了几分同根生的爱惜。她随手将攀折下来的花枝插入鬓发内,继续道,“可也不是什么好人。” 庞统的目光落在她发间若隐若现的洁白梨花上,“我带你来赚五千两,赚你的嫁妆,让你日后选得佳婿,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呢?” “好人是做不了鼎鼎大名的边关元帅的。”师苑整了整衣衫,看着庞统微微一笑,“庞统可能是个好人,但飞星将军绝对不是。” 庞统未及接话,就听得花厅里传来方才那道威严的声音:“又来了一个什么骗子!” 庞统扬声道:“是我!”当先往花厅里走去,“那个神棍骗子,就是我飞星将军,庞统。” 花厅里坐着的诸人面色各异,纷纷交头接耳。许是早已习惯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庞统并未多加理会,只径直走到上座坐了下来。 跟着庞统来的两名黑衣随从停在门口并不入内,师苑犹豫了一下,刚要在下首找个位子坐下,就听得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叫起来:“师苑!怎么是你啊!” 师苑闻声抬头,却是小蛮欣喜地冲她招手。 “想不到还能遇见你啊师苑!”小蛮拉住她的手,“原来你也到这里,早知道就一起走了呢!” 师苑也是欣喜:“是啊。”心里想着若是同他们一道走好歹还能蹭几顿饭,也就用不着摆那劳什子算命摊子了。视线一转,正好撞上一段烟翠色的衣衫,衣摆处勾了几笔疏落的墨竹。都说君子如竹,他穿这样花样的衣衫,的确合衬。目光稍稍往上移,是如水温润的脸。 “师苑姑娘。”他略一点头,笑意温煦,翩翩俊雅。 师苑也笑:“公孙公子。”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听见大家在说什么请灵。”庞统嘴边噙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开口道。早已有懂事的下人奉了茶上来,庞统伸手端过茶盏,却只是揭了茶盖吹开茶沫,并不喝。 “这等迷信之事将军必要怪责。只是大人猝然仙逝,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小妇人思夫心切,才动了这脑筋,还请将军恕罪。”先前并未留意到,给庞统让座的是一位一身缟素的美貌少妇。眉目间气质温婉,即便一身素衣依旧不掩婀娜娇妍。 师苑忍不住又看了几眼----这么年轻丈夫就走了,还真是教人怜惜。 庞统垂下头喝了口茶,才幽幽道:“刘夫人多虑了。夫人的心思,我自然十分了解。这请灵一事么,既然夫人有心,请一请又何妨呢。”将手中茶盏往桌上轻轻一搁,“我自进了城以来已经看到贴出的告示,感动于夫人对刘大人的一番深情,又因机缘遇上精于道术的高人,特地请了来看能否助夫人一臂之力。”顿了顿,看向师苑,“这位师苑姑娘,道术高深,想来定能担负重托。”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一个戴着道冠的道人开口不屑道:“庞将军,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确定真的会请灵?” 庞统端了茶杯,眼风轻轻扫过师苑,他只吹着手里的茶并不接话。师苑会意,嘴角含了笑意:“会不会道术,能不能请灵,可不是这位道友说了算的。”她今日一身白衣,仅在领口袖口绣了精致的五瓣梨花,衣襟处以银线勾出葳蕤枝叶,间或打出娇艳的花骨朵,别致灵动。满头乌丝是最简单的发髻,除方才折的那枝梨花埋在发间以外,并无多余发饰。 此时她对着那半老道人说话,脑袋微偏,衣袖轻扬间自有淡淡梨花香。她这一身素到极致,也雅到极致,虽是看着颇有出尘之意,但说到请灵,不仅那道人不信,其他人也是边笑边摇头。 师苑也不恼,嫣然一笑道:“我本是方外人,不欲沾染俗事。但庞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既是将军所托,自然得尽力而为。”她顿了顿,目光流连过堂上每一人,莞尔浅笑霎那间姿容灵动,“既然各位道友对我能否担任请灵重任存疑,不如就来一场灵术比试。若我赢了,各位自然再无疑虑。” “那你输了呢?”方才那半老道士接口。 师苑看他一眼,淡淡道:“且不论我会不会输,修道之人,胜负之心不可有,这位道友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逼,想来修行尚不够。”她也不顾那道士如何吹胡子瞪眼,只一味作出清高模样,转向庞统,“不知将军与夫人意下如何?” 庞统拊掌而笑:“灵术比试?好玩儿好玩儿!”看了眼一直立在旁边的美貌妇人,“只是刘夫人作何想呢?” 刘夫人垂首道:“一切但凭将军做主。” ~~~~~~~~~~~分割线~~~~~~~~~~ “原来你跟庞统是一伙的啊。”趁着庞统由刘夫人领着去祭拜刘义的空当,小蛮将师苑拉到包拯房里,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小蛮!”包拯轻声喝住她,转向师苑时脸上带了几分歉意,“小蛮就是这样口没遮拦,师苑姑娘莫怪。” “不怪不怪。”师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我也觉得他不是好人。” “对对对!”小蛮忙不迭地接口,她话还没说完,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既然姑娘知道,又为何要帮助庞统呢?” 师苑看向公孙策,很是认真地想了想,道:“因为他说能带我赚五千两。” “五千两?”公孙策俊眉微扬,挤了丝笑意出来,看着却是苦笑的意味,“不曾想姑娘竟是爱财之人。” 师苑很实诚地点头:“是啊。钱有什么不好的?” 公孙策似倦极,只微微摇了摇头不接话。小蛮插嘴道:“你要五千两那么多做什么?” 师苑又高兴起来:“攒嫁妆啊。” 一直没说话的展昭轻声笑出来:“你还想着要嫁人呐?” 师苑看他一眼:“你难道就不想娶媳妇?” 展昭一时语塞,包拯和小蛮连连点头,公孙策亦笑:“师苑姑娘这话问得好,展昭少侠就不想娶媳妇么?” 展昭面色微红,又一时想不到该怎样回,情急中一把拉住公孙策对师苑道:“既然你想嫁人,不如考虑一下大宋第一才子公孙公子啊!公孙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是翩翩君子,你觉得如何?” 公孙策神色微赧,偏偏包拯从旁边桌上拿了个大包,边吃边点头,对师苑道:“值得考虑。”小蛮也连连点头:“对对对!” 公孙策抄起手边的一册书就砸在展昭的头上:“什么如何!胡说八道没个正经!” 如此嬉闹一番,倒是更熟悉了些,相处来也不那么拘谨。 小蛮忽的问:“师苑,你真的会道术么?” 师苑心里还惦念着那五千雪花银,也就不便多说些什么,只含糊道:“小时候跟着师父学了些。” 小蛮兴致盎然,又问:“那什么请灵,真的有这回事吗?” 公孙策放下手里的茶盏,脱口就接了句:“迷信!”看到师苑的目光后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是说……” 师苑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在这里能遇上个悟性这么高的人着实不易,便笑道:“公孙公子所言不错,请灵本就是玄术,只不过是凡人想来寻求心理慰藉罢了。”话至此,一看到屋内众人的目光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忙讪讪笑了几声,“当然,这只是外人看来,道术奥妙精深,若能入道,自然也能看到一般凡胎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这才算是被她胡乱混过了。 正说话间,却是刘府的管家刘料来请,说是灵术比试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夫人说让我来请师苑姑娘。”刘管家恭敬道,又转向包拯等人,“夫人还说,若包公子、公孙大人、展少侠还有小蛮姑娘也有兴致的话,请一并前往。” 灵术比试在刘府的花园里。师苑随着刘管家刚到那里,就看到两列椅子上各宾客已经各自就座,以庞统为最尊位。 庞统一看到师苑过来,就招了招手。师苑走过去,却见他指了指旁边小桌上几碟子精美的点心:“方才让人出去买的,你先用点。” 师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真的是给我的?” “怎么?是高兴过头了?”庞统扬眉,唇边攒了不动声色的笑意,“这香豆酥饼我见你上次吃着还香,应该是你喜欢的。另外,水晶蜜糖糕和四喜如意饺都是此处小有名气的吃食,尝尝也无妨。” 师苑连连点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所以说庞将军姻缘美满。将军如此体贴又是文武双全,哪家小姐姑娘不动心呢!”边说边就端着碟子坐在一边自顾自吃去了。 有侍女匆匆跑来,递了封信给刘夫人:“夫人,天问姑娘说她不来了,姑娘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夫人,说待会比试玩了,再把这信打开。” “既然她不来,就按弃权论吧!开始吧!”说话的是一位名唤高甲的将军,长得五大三粗,嗓门也极大。被他这么一吼,即便师苑方才还埋首于美食间,此时也抬了头——这天问姑娘先前倒听刘管家说过,据说是刘义生前很信任的一名女子,擅长卜卦道术,深得刘义信任,对她是言听计从。刘义甚至还在刘府特地为她开辟了一个住所,叫天问别苑,足可见刘义对她的看重。 师苑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刘夫人手上的信封,垂下头若有所思。这天问姑娘一开始就索性不来比试,说清高吧,偏偏又叫侍女送来了信,还叮嘱要比试结束后才能打开。师苑拿筷子戳了块蜜糖糕——其间一定有什么阴谋!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自称“赛文王”的道士已经走上前去。只见他架势颇足,一上手便是用桃木剑祭出了一张明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灵。” 师苑虽修成人形后怠于修行,但好歹也是和一个小有名气的道长住在同一屋檐下。作为一名合格的道士会用什么样的法器,念什么样的口诀,画什么样的符纸,俱是了如指掌。道术的口诀复杂高深,很长一段时间,师苑都在担心青崖子在应战时,会不会连口诀都来不及念完。此时她见眼前这道士的架势倒有几分模样,等他口诀一念立时就幻灭了——这句术诀在凡人间运用颇广,只是原本就是想来骗骗他人的,根本就称不上是道法,更别提让妖魔鬼怪都显灵了。 又见他端起台上的一杯清水,装模作样地看了半晌,压低声音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大人的魂正在伏罗尼地狱受火灼之苦!” 庞统道:“这个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又如何能让我们相信你道术精湛呢?” 那道士傲然一笑:“那好吧。”走到庞统面前,“那便借将军的手一用。” 师苑看着他把洒在庞统手背上的茶叶末变到掌心里,也只微微一笑。这里在座的都不是笨蛋,这么点微末伎俩自然是看得破的。果不其然,他刚松开手,公孙策就将那障眼法说破。庞统只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把他丢出去。”立马就有下人跑上来拖着赛文王就出去了。 接下去的几个都不过是将些小伎俩耍得活灵活现些就硬说成是道术,师苑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剩下的几块糕饼,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要是青崖子看到这些,也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 所有的这些都被公孙策一一识破,师苑不由侧目,赞道:“公孙公子好才学,好见识!” 公孙策温然一笑,拱手正待说话,却是被旁边的展昭抢了先:“公孙公子堂堂大宋第一才子自然学识渊博,只是要不是那么爱卖弄,恐怕更叫人敬佩……”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公孙策打断:“什么爱卖弄什么爱卖弄,这叫博学!” “是是是!”展昭应道,“公孙大才子!” 最后一位是大老板钱并钱老板带来的人,唤作“封大爷”的。他在三杯清水的其中一杯里放入毒药,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实现落在师苑身上:“师苑姑娘,既然这里只剩下你我,那必有一场比试。我这里有三杯清水,其中一杯里下了毒,无色无味却见血封喉。姑娘既然自称修为精深,想来小小毒药并不能夺了性命。不知姑娘是否有胆量一试?” 师苑一愣,倒没想到这封大爷会选这么个比法。摆在桌上的三只杯子已经请小蛮调换过位子,封大爷方才的药粉下在哪个杯子里谁也不知道。 师苑虽仗着身上还有三百年道行,但一想到他说的见血封喉还是有些犹豫,毕竟真身是枚梨子,也怕从里面开始烂起。不喝吧,就算是封大爷胜了,五千两银子想都不用想了。喝吧,要真是毒药还不亏死? 她正犹豫不决,却是庞统低声一笑,道:“我请师苑姑娘来,是为巡抚刘大人请灵。现下封大爷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比试,也不知是看不起师苑姑娘,还是看不起我庞统呢?” 封大爷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只是这灵术比试是师苑姑娘自己提出的,我也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公孙策道:“今日举行这场比试不过是为刘大人寻得请灵的最佳人选,赌上性命来比倒也没什么意思。” 封大爷仍是不卑不亢:“公孙大人此言不错。但既然要为刘大人请灵,自然是要选出最合适的人选,不动些真本事恐怕只会让无为小人钻了空子。” 师苑不做声,走到那三杯水面前。粗粗一看果然并无差异,待略一靠近,师苑已然感觉到了症结所在。 她端起一只茶杯,对那封大爷微微一笑,道:“我曾说过,修道之人胜负之心不可有。我本不欲争强好胜,但封大爷说的没错,不露些真本事难以说服众人之口。”扬了扬手里的杯子,“封大爷,请了。”说完,一仰头杯子里的水已经尽数喝了下去。 封大爷嘿嘿一笑,正要上前一步拿一杯水,师苑已经利落地拿了起来,一仰头又喝尽了。第三杯水同样入了她的肚子,师苑将三只杯子扣在桌上,擦一擦嘴道:“刚吃完点心有些渴了,多亏了封大爷的好水。”她顿一顿,垂头一笑,“这三杯水里,无论封大爷在哪一杯里下了毒,我都喝了。我要展现的异术便是百毒不侵身。”她视线一转,笑语盈盈,“封大爷的毒药的确不俗。” 四周鸦雀无声,连封大爷一时也怔住。师苑走回自己的位子,庞统看着她,长眉微皱,探过身来低声道:“你真没事?” 师苑用筷子夹了只四喜如意饺放到嘴里嚼,似自言自语道:“这饺子咸了些。” 那封大爷一脸震惊,这才回过神来,沉吟良久嘿嘿一笑,摇头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呐!” 庞统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道:“那么比试结果已经出来了,请灵一事……” 师苑幽然打断他:“等一下,不是还有个天问姑娘么?先看看她的信再说也不迟。” 刘夫人闻言打开手边的信封,里面却是一首诗:“西陵一人,寸裂二土。手举千斤,断木分圭。” 师苑不通诗词,并未察觉什么。庞统倒是一手支颐,若有所思。包拯和公孙策一看,脸色已经微变。 “一人加起来是‘大’字,寸裂二土,当中有二土,二土加寸,乃一‘封’字。‘手’加‘斤’为‘折’,‘木’加‘圭’为‘桂’。” 公孙策接口:“合起来就是,封大折桂。” 庞统微微一笑:“看来这位天问姑娘这次是失算了。” 师苑起身接过那信笺一看,浅青色的薛涛笺上,一手汉隶写得妩媚风流又不失古朴秀气。她勾了清浅一抹笑:“这位天问姑娘,我倒是很有兴趣想要见上一见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更新状况非常不理想,我知道,我忏悔!这学期开学之后课业非常忙碌,基本上周三周四都是要靠逃课来赶完榜单任务,①3的,我努力想要交代一个完整的故事,并且不留遗憾↖(^w^)↗ ------------ 103少年包青天3·四 {少年包青天3四} 天问别苑,据说是巡抚刘义特地为这位擅长卜卦道术的天问姑娘所建。这位天问姑娘一向深居简出,而据刘管家所言,的确是有极大的本事,刘大人生前对她是言听计从。 一行人在管家刘料的指引下穿过刘府气派别致的花园,迤逦来到了天问别苑。一进门,只见竹叶摇欹,凤尾森森,在这日光倾斜的恹恹黄昏,更是寂无人声,好一处清净所在。 师苑心中暗赞,先前听那刘管家所言,这天问姑娘的本事被说得出神入化无所不能,她也只觉这定是一位装神弄鬼之徒。现在一看这院子的布局设计,倒也不由赞一声这姑娘好生风雅。 再往里走,便是一处精舍。那四敞的轩窗之上悬有细竹编成的帘子,或卷或挂,又有轻纱帷幔捶地,微风拂过,屋内一片影影绰绰。刚踏入门内,鼻尖一缕清淡沉水香似有若无,又走得几步,只见四壁立着的书架子上满满的都是书,冷不丁眼前一暗,抬起头来却见一幅幅秀气风流的字自梁上垂挂而下,迎风而动,自有一股子气韵在。 师苑瞧出这笔迹同先前送来的那一封信相同,目光里便含了几分探寻意味,朝那正前方重重帷幔之后瞧去。 可惜这帷幔看着虽轻薄,那天问姑娘的身影藏匿在其后却是看不分明,即便眼力如师苑这般好,不借用灵力的话也是瞧不清楚,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端坐于①3。 “这位就是天问姑娘。”刘夫人出声道。 庞统自挂着的那几幅字上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好了,也无需多说,天问姑娘道术精妙,自然知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说说你怎么能猜到……”他垂头一笑,“封大能赢了这比试?” 那头的天问姑娘尚未答话,倒是跟随而来的封大爷突然出声,掏心掏肺地咳嗽了一番,直咳得人人侧目才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 师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自衣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才收回目光。 “这位公子错了。”却是一道泠泠的嗓音响起,宛如春日枝头黄鹂轻啼,“天问不是猜到,是算到。” “这么说,姑娘真的有通灵之力?”公孙策开口问了句。 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轻摇的帷幔之后传来极轻极轻的“嗒”的一声,像是搁下笔的声音。然后一道人影越来越近,侍立在旁的两名婢女抬手掀起帷幔。 视线微暗,一阵幽淡的香气隐隐传来——一袭烟罗紫的衣衫曳地三尺,那么浅那么淡的一抹紫,如同一缕轻烟袅袅消散。长发轻挽,漫步走来耳边垂下的两粒明珠轻轻晃动。宛如葱根的手指间,捻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手珠。 目光流转,似清泉一泓,自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师苑与她四目相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刹那仿佛清风拂面,恍惚间只闻身后的封大爷压抑地轻咳了一声,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公子说通灵之力,天问不才,的确略通道术。”低头敛眉一笑,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是如斯惊艳的一瞥,“只是学艺不精,这才犯了错误。” “哦?”公孙策看了她一眼,“敢问天问姑娘所说的错误是?” 天问眼波流转,婉转一笑:“比如算错了今日拔得头筹之人并非是封大,而应是……”转向师苑,“这位姑娘。” 众人俱是一愣,就连师苑也没想到这位天问姑娘居然一上来就会这么说,遂淡淡一笑,只道:“姑娘好修为。” 天问略一低头:“承让。” “这倒有趣了。”庞统垂眼把玩着旁边架子上搁着的一方古砚,笑出声来,“不知天问姑娘这一次是怎么算出来的呢?” 天问回身走了几步:“天问虽道行浅薄,但数年来潜心修行识人之能还是有的……” “废话少说,你有什么本事就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刘义生前对你言听计从,也不知你是真有本事还是徒有虚名!”却是刘义生前的好友高甲开了口。 那天问姑娘闻言回过神来,依旧是淡淡的神情,似乎并不为方才高甲的无礼言语所动,只看着公孙策道:“素闻公孙公子文才天下第一,天问写了几张字,想请公子指教指教。” 公孙策温雅一笑:“不敢,大家研究一下。” “师苑,过来坐。”庞统忽出声道。 师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庞统随手递了杯茶过来,师苑顺手也就接了。两手相接茶盏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几乎在同一时间耳边听得庞统轻声道:“赢她。” 声音小到师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庞统亦是若无其事地低头饮茶,只在放下手中茶杯时才略低了低头,师苑反映过来,亦理了理鬓发微微一笑。 那边公孙策已经品评完天问写的那几幅字,天问捻着指间的手珠道:“巡抚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恩,现下也就只能借请灵一事来报了。只是先前一时失误错算,若此刻再不拿出些本事来,恐怕也难以服众。”看了眼师苑,“那这样吧,我就展现一下我的——读心术。”欠了欠身,“还请这位姑娘指教。” 师苑也笑,眼风一扫正好看到公孙策,遂道:“指教不敢当,正如公孙公子所言,大家一起研究便是。” 她所说的读心术,是让公孙策在纸上写下一个两位数,待公孙策写完她观察一会儿,便能读到先前写下的是哪两个数字。 读心之术向来为凡界世人所采信,此时天问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皆在窃窃私语,连庞统都微微坐正了身子,只师苑不动声色地端了茶杯抿一小口,幽幽赞了句:“好茶。” 庞统闻声转过身看她一眼,愣了下,随即含了一抹玩味的笑:“的确好茶!” 果不出所料,天问读出来的两个数字与先前公孙策在纸上写下的并无两样,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天问眼波流转,看向师苑:“姑娘还有什么意见么?” 师苑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她面前,笑笑道:“姑娘道术精湛,委实让人大开眼界。再者,姑娘为报巡抚刘大人的知遇之恩,我原也应该成人之美。只是今日乃庞将军请我而来,飞星将军庞统的大名想来无人不知,我若败了,岂不是教人说庞将军眼光不济?”她复又一笑,接着道,“我虽道术不如天问姑娘,但好巧不巧这读心术也修习过,既然今日有缘,便也施展一二吧。” 许是没想到师苑会这么说,天问明显怔了怔。师苑不加理会,只走到公孙策面前停住,回头看着众人道:“我的读心术与天问姑娘的倒略有不同。我先把数字写下了再请天问姑娘写,雕虫小技权当是搏各位大人一笑罢。” 话音刚落,众人脸上的惊异之色愈盛——先前天问展现的读心术也只不过是让公孙策先写完了她再读,师苑倒好,直接自己先写下来再让对方写,这么一比的话,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倒是更高出了一着。 师苑并不理会他人如何震惊,只蘸了蘸墨刚要下笔,想了想还是将笔交回到公孙策手上,讪讪笑两声:“不如就请公孙公子代劳吧。”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个数字,公孙策的眼底微见犹疑,终究还是提笔替她写了。 天问走回自己的书桌边提笔刚要写,师苑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天问姑娘可要想仔细了。”她却并不应声,三下两下就已经将纸反过来盖好,嫣然一笑道:“我已经写好。只是姑娘在我之前就已经写下未免太仓促,天问不喜占人便宜,姑娘现在若想改,也无妨。” 师苑摇头笑道:“天问姑娘也无需遮了,我也不改了,就请姑娘把两个数字都翻过来,勿要卖关子了罢。” 天问扬眉轻笑,手指翻转,只见纸上两个数字写得妩媚,竟然就是方才公孙策写下的那个两位数——七十四。 当下屋内坐着的众人面色各异,连师苑也不由在心里赞了声——这位名唤天问的女子果然聪明,她写跟刚才一模一样的两位数,实在是出其不意教人想不到。 小蛮低低地“啊”了一声:“这……怎么跟刚才一样啊?” 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师苑身上——这场比试,可比方才外头那一场精彩激烈多了。 师苑啧啧赞道:“天问姑娘好巧妙的心思。”捻起桌上的两张纸,笑得云淡风轻,“七十四?” 没有人说话,这屋子这么安静,静到能听清风吹动竹帘的簌簌轻响。良久,方听庞统拍手朗声笑道:“精彩,太精彩了!” 众人这才反映过来,纷纷附和。师苑走到刘夫人面前裣衽一礼:“那就请夫人放心,请灵一事我自会尽心尽力。” 刘夫人忙还了一礼:“有劳师苑姑娘。” ~~~~~~~~~~~~分割线~~~~~~~~~~~ “你如何做到的?” “啊?”绵甜的藕粉红豆糕,配上新泡的碧螺春就刚刚好。师苑抽空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庞统,并不打算回答他。 庞统却是坚持不懈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如何做到的?” 师苑这才慢吞吞喝了口茶顺了顺,道:“庞将军这话问得稀奇,还能如何做到,难道不是凭着我高深的道术么?” 庞统笑起来:“你真的以为,我相信你会道术?” 师苑也看着他在笑:“不然呢?”移开视线,“庞将军在众人面前说我会道术,那我就是会。至于其他的,只要五千两赏银还有,都好说话。”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庞统扬眉,不甚在意地拨弄着茶盖,“在这世上,还没有人够资格和我庞统谈条件。” “几个时辰之前,庞将军若是对我说这句话我还信。现在么,刚才那么多人都瞧见了,为刘大人请灵的是我,那么庞将军想要做的事,只有我能名正言顺地帮上忙。” 庞统唇边的笑意未减,只是微微眯起眼:“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师苑用筷子戳了一块红豆糕,眼底明明藏着一抹慧黠,笑容却是乖巧:“我不知道。但飞星将军不会无缘无故这么上心给一个巡抚找请灵的术士。”抬起头时笑意张扬,“无论将军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上忙。” 作者有话要说:1、好像回复的评论都往庞统那一边站了,所以好像这一卷的楠竹已经跑偏了? 2、本来想在今天晚上实现过劳死,但很可惜,1w的榜单任务只完成了这么点,我又要进小黑屋了o(>﹏<)o 3、被关进去我也会尽量更新的,争取早日重新做人!o(╯□╰)o【已经进去两次的惯犯省省吧好吗!】 ------------ 104少年包青天3·五 {少年包青天3五} 刘义的灵堂设在刘府最后一进的①3楼取名“天一”,师苑本就是为求财而来,便不欲多事,只把请灵一事定在了天一楼。 为示郑重,她特地让刘夫人准备下相关事宜,称自己要先打坐修养片刻,把仪式定在了一个时辰之后。刘夫人自然没有多余话说,立马吩咐了下人将府里的两间房间收拾出来给师苑和庞统。 自庞统屋里出来,师苑瞧着一个时辰还未到,加之先前劳心伤神的便打算躺一会儿。谁知刚喝了一盏茶下去,身子还没沾上床褥就听得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来。 来的却是那天问姑娘。 她瞧清师苑脸上不加掩饰的困惑表情,悠然一笑道:“姑娘与我同是修道之人,先前因人多不方便,并未多加攀谈,天问心中深以为憾。” 师苑一手扶在门框上,没有让开也不露半分请她入内的意思,只也含笑道:“天问姑娘客气了。” 天问的目光落在师苑的手上,了然一笑,转身从跟在后面的婢女手上接过一个红漆木食盒:“方才得了些还算精细的点心,姑娘若不嫌弃的话就请拿去用吧。” 师苑先前还只露出冷冷淡淡的模样,一见那食盒脸上的笑意便藏也藏不住,忙伸手接过,侧身让天问进了房间,欢欣道:“天问姑娘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不嫌弃不嫌弃的!” 师苑给天问倒了一杯茶,自己忙不迭地开了食盒。第一层是一碟子香气清雅的柳叶茶酥,这茶酥以三泡后的茶水入味,取得便是这淡淡余香。中间是红豆细沙入馅,这内馅亦有讲究,是颗粒饱满的红豆研磨成粉,过筛煮熟,又辅以秋分后满开桂子酿成的糖桂花,成自然清馨甜香。这茶酥最后捏成柳叶形,故有此名。 第二层是一屉尚有热气的梅花笋蕨蒸饺,乃春山嫩笋并山野向阳开阔处生长的蕨菜,春笋只取笋尖最嫩一点,蕨菜只留幼嫩叶芽,饺子成五瓣梅花状,晶莹剔透,碧绿内陷清晰可见。 食盒最后一层却是以绘有翠竹花样的绿釉小碗盛着的糖酪浇樱桃。乳酪之白、樱桃之红交相辉映,光看着便教人胃口大开。 这些吃食也算不上多名贵,难得的全在一个“巧”字上。也由此,可看出是上了心的。师苑迫不及待夹了只蒸饺,刚送到嘴边就顿住,手腕一转又把饺子送了回去换了枚茶酥,刚要入口又停住,把那碗糖酪浇樱桃拖到嘴边,结果小匙刚翻了几下却又停了手,只拿眼瞧着天问。 坐在旁边的天问搁下手里的茶盏,脸色微变,转瞬间又轻声笑起来:“姑娘不必客气,尽管用。” 师苑手里抓着筷子,略有犹豫――不吃吧,对不起这三样好点心,更对不起自己的五脏庙。可吃吧,那才真正叫对不起自己的五脏六腑了。师苑瞄一眼垂头饮茶的天问,方才嗅出了气味,这三样吃食里,可都下了份量不清的迷药。 想来想去也不会有别的可能,不外乎这天问姑娘不服气自己抢走了她请灵赚五千两的机会,只好让师苑借着迷药的劲儿错过了吉时,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取而代之了。 师苑瞧来瞧去,直把口水都要瞧得流下来了。她虽嗅得出迷药的气味,但平心而论还是食物本身的香味更浓重,况且,这身上还有三百年修为,再不济还有上古神器天算和仙物濯尘挡着,顶顶不济,也就像个凡人一样睡上几个小时又不会丢了性命。这么一想,她内心便坦然起来,在天问殷切的目光中下了筷。 直到杯盘狼藉方才放下手里的筷子。师苑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又倒了杯茶下去,眼风一扫恰巧看见天问脸上稍稍露出焦急神色。师苑用茶盏遮住半张脸,想来想去觉得人家送了这么好的东西过来,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太失望。一念至此,手中茶盏轻轻磕碰,她抬手扶额:“不知怎么,吃饱喝足倒有些困了。” 天问闻言自然高兴,但面上好歹还是克制住了,只连忙起身笑道:“天气渐热,午后困乏也是有的。那我先走,姑娘歇息吧。”说完一溜烟就离开了。 师苑含一口水在嘴里漱了漱口,蓦然发现自己的确是有些困了。 后她一歪脑袋,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约定的请灵时辰才悠悠醒转。师苑起身用清水净了净脸,便往天一楼走去。 刚到天一楼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喧闹声传来。 “这女人怎么回事?说好了一个时辰后在这里请灵,自己倒是不来了!”听声音语气是那高甲高将军没错。 又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时间还没到,急什么。” “能得庞将军青眼有加的人自然是有些小本事的,只是这么端架子的,我高某倒还第一次见!” 先前听公孙策说过,这高甲是地方将军,从二品,而庞统却是正正经经从一品的边关元帅。想来是一直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作威作福惯了,这高将军的脾气不小,他这么接庞统的话,足见是不大把他放在眼里了。 庞统尚未接话,倒是一道婉转清澈的声音响起来:“不瞒各位大人说,师苑姑娘恐怕是来不了了。” “你怎么知道?”小蛮问,“你是不是又算到了什么?” “小蛮姑娘说的没错。”天问道,“天问不才,来之前心有所感便算了一卦,师苑姑娘虽是赢得了灵术比试,但身体抱恙定是来不了了。” 师苑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却玩心骤起,倒也不急着要去揭穿,只往隐蔽处藏了藏。 又听刘夫人唤了管家刘料:“你去请一下师苑姑娘。” “我看就不必了吧!”高甲冷笑道,“这一来一去的就过了吉时了。”又哼了一声,“既然灵术比试除了她以外就数天问姑娘最厉害,那就交给天问姑娘来做好了。” 这高甲嚣张跋扈,本就不把庞统放在眼里,却苦于官位上被他压着一直耿耿于怀。又因着师苑是由庞统引荐的,他原本就有很大的看法,现在听到她来不了正巴不得。 余下又有几人连连称是。庞统笑了笑,道:“师苑姑娘的道术我们都见识过,既然她本事精妙,晚点想来也无妨,还是让管家去请一请罢。” 只听天问回道:“天地有序,星辰有迹。阴阳交汇,只在一刻。庞将军,师苑姑娘的确厉害,只是吉时可耽搁不得。天问虽道术比不上师苑姑娘,但也愿意勉力一试。” “那不是太麻烦你了么?”师苑缓步走进天一楼,眼角唇边攒了一抹清浅笑意,“好像正好赶上了?” 天问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惊慌,旋即讪讪而笑:“师苑姑娘倒是时间掐的好,却是我多事了。” 师苑笑道:“只不过打坐修养了片刻,还不是为了养足精力来请灵么?” 又听庞统低声笑了笑:“可不是正好赶上了么。”自衣袖中取出一方手绢擦了擦嘴,“那么请灵一事交给谁来主持,刘夫人以为呢?” 刘夫人略一欠身,鬓边的白绢花轻轻颤动如蝶翅,她看了看众人,声音柔软:“既然先前的灵术比试已见分晓,那还是麻烦师苑姑娘这就开始吧。” 刘夫人早已将天一楼安排妥当。师苑见扶乩用的沙盘正摆在刘义灵位的正前方,另有婢女端着清水立于一旁,心里也不由暗赞这位看着娇滴滴的刘夫人倒是细心周到。 师苑不再言语,净手上香点烛,端的是有模有样。说也奇怪,她此时身上还有几百年修为,虽比不上在镜外时敏锐,但好歹也是仙气护体,对周遭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感应。这天一楼又是刘义停棺之处,可她自进楼以来却并未感觉到半丝亡灵的气息。 果然是被青崖子无缘无故封了一半修为后变得迟钝了,师苑转身对刘夫人道:“夫人,这就开始了。” 扶乩原是道教广为流传的一种占卜之术,不过据青崖子说,真正的扶乩之术有很多讲究,时辰方位俱有规定,又对施术者道行修为有严格要求,绝非是靠一个凡人术士握着乩笔写两个字就能成的。 师苑当然是来摆个样子的,但转念一想能有五千两真正的银子赚到手,稍微付出一点也是应该的。她内心已有计较,双手合十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几乎是眨眼之间,这天一楼的门窗呼呼而动,梁上挂着的白灯笼随风摇晃,众人面上皆是惊惧不定。 师苑睁开眼,双手扶住乩笔。符纸翻飞,烛火摇曳,夹杂着幽幽咽咽的风声,教人从脚底升起一缕凉意直逼上心头。 师苑顾不上底下众人的惊慌,闭目执笔。她只管做出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似是施术耗力,门窗啪啪而响,廊下的一只灯笼噗的一下灭了。 与此同时,师苑霍然睁眼,手下乩笔顿在沙盘之上。 唯有一个字――死。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发现了,写这篇文最大的困难不是构思不是情节,而是要为吃货想出各种各样好吃的! ------------ 105少年包青天3·六 {少年包青天3六} 整座①3除了风声幽咽,再没其他声音了。师苑松开手里扶着的乩笔,一抬头正好撞上庞统的目光。 宛如一潭黑沉沉的水,她一眼望不到尽头,却像是整个人都被困入其中,再移不开视线。 “夫人!回来了!那东西回来了!”忽有人高声喧哗,疾步奔入天一楼内,一不小心绊上门槛,怀抱之物脱手而出,直直向师苑飞来,正好落在沙盘上。 众人定睛去看,却是那害得巡抚刘义为之丧命的西陵王的脸谱。 师苑先前也只是听包拯小蛮他们说起,说这刘义是得了这脸谱之后发了狂自己跳下了悬崖,又听管家刘料透了些口风出来,这脸谱着实怪异的很。只是虽听了很多,但一直未曾见到这西陵王脸谱到底长什么样,刘义掉下悬崖后跟着他一起摔落的脸谱也不知所踪,竟没想到今日请灵倒把个脸谱请了回来。 天一楼内众人神色惊疑不定,没有任何人说话,目光都落在那狰狞的脸谱上。师苑亦是有一瞬间的怔忪,她对刘义的死压根不上心,唯一想着的也就是赚了那五千两就走人,当然不会把心思动到这脸谱上来,至于为何脸谱会在这时出现,她也真的不清楚。 挂着的珠帘忽玎玲几声断了,珠子落得满地,如击玉盘,此时听来竟格外瘆人。外头的风声也已止息,天一楼内一时静得针落有声。 ~~~~~~~~~~~~分割线~~~~~~~~~ 因师苑一番功夫做的倒足,这请灵一事确把在场的几位都给唬住了,刘夫人见了那脸谱,又想或是刘义显灵想让这生平最爱之物来陪葬,遂定了四日后给刘义下葬。 师苑原想拿了钱便去逍遥快活,顺便找找青崖子口中自己的真爱在哪儿,谁料她把辞行的话说出口,庞统便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扬了眉:“区区五千两,你就满足了?” 师苑不以为意,原本她想赚那五千两也只是图个手头方便,虽然用法术变些银子出来也方便,但怎么说也是假钞,是违背六界制衡的规矩的,指不定以后要怎么反噬呢,还是安安分分地骗一些真金白银来用的好。 师苑就道:“五千两,怎么看都很够了。”想了想又见庞统一身不显山露水的富贵打扮,不由生了几分仇富心理,慨然道,“当然了,若是庞将军想要多给些,我自不会拒绝。” 庞统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多给你些,只是你这就要走,我却是送不出手了。”他夹了块芙蓉糕到师苑面前的碟子里,唇边笑意浅淡得仿佛挂都挂不住,“一万两,你帮我查出刘义去世的真相,我给你一万两。” 师苑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芙蓉糕上,不知怎么就失了胃口。饶是她的算数再不好,也该知道一万两,真是可以买好多好多的芙蓉糕了。 只可惜,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要这么多银两又有什么用呢。指不定今日赚了一万两,明天又要回碧虚观去了,这银子沉甸甸的又带不走,这么算来,到手的五千两怎么着都够用了。 师苑不动声色地将碟子里的芙蓉糕吃完,又在庞统的注视下送了口茶下去,才要开口回绝,只听外头传来一声尖叫,庞统与师苑对视一眼,几乎在同一时间推门而出往庭院里奔去。 刘府的庭院建的非常气派漂亮,那声尖叫自庭中一处凉亭传来。庞统身怀武艺,又有着多年的战场经验,略一辨别已经朝那里跑去。师苑紧随而至,刚踏进凉亭眼前一黑,却是一道身影一晃而过。 只见这小小一方凉亭中包拯、小蛮、刘夫人俱在,而对面,竟是一个戴着西陵王脸谱的人,瞧着已是意识不清,手里握着的长剑胡乱挥舞,一不小心就能伤了人去。庞统一手里揽了小蛮,足尖微一用力掉落在地上的一只茶杯顺势跃入掌心,他随手一扬,只听“叮”的一声,茶杯已将那人的虎口震伤。 那人手中失了剑,也不去捡,双手捧着脑袋上的脸谱,似异常痛苦的模样。师苑方才跟着庞统奔出来时还不忘在手里抓了一把花生米,她倚在一旁的柱子上,不时往嘴里仍一粒。此时凉亭中混乱一片,那戴着脸谱的人不时将脑袋往石桌上撞,像是要把它摘下来却怎么也摘不下来一样。 师苑瞧了这么长时间,倒有些想起来了。看着眼前这人的身量和衣饰,竟似日间也去参加了请灵的钱并钱老板。 这钱并是刘义生前的好友,只是这西陵王的脸谱才送回来没多久,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钱并的头上呢?又看钱并这样子,疯癫狂躁,也真像是被西陵王的灵给附身了一样。 师苑将手里的花生米全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又嚼两下——可若真有什么西陵王的灵游荡在此处,为什么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钱并又挣扎片刻,捧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了。师苑将手里的碎屑拍干净,忙追了上去,经过庞统身边时看了看他怀里的小蛮,又很是真挚地赞叹道:“英雄救美,高!实在是高!” 庞统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将小蛮交给包拯,率先追了出去。 钱并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和刘义一样戴着西陵王的脸谱跳下了悬崖。 “轻点儿!” “我又没用力,干嘛大呼小叫的。”庞统轻声笑起来,笑意未达眼底,只浅浅地挂在唇边,“我这个金创药非常灵,过两天就好了,保证不留半点疤痕。” 小蛮的左臂先前被钱并划了一道伤口,幸好并不深,听了庞统的话也只不以为意道:“我倒希望身上留两条疤,看着挺英气的。” “是吗?”庞统饶有兴致地接口,一贯淡漠疏离的眉宇间舒展开来,“你喜欢疤?我这身上到处都是……” “你别臭美了!”小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说的是女孩儿!男人嘛……”她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眼角似有若无地瞥过一旁沉默不语的包拯,才道,“还是要像公孙策一样油头粉面的比较好看!” 庞统一怔,随即朗声笑出来,笑了几声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目光一转看向旁边正嚼着包子的师苑:“先前在悬崖边,你是要做什么?” 师苑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救人啦!要不是庞统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这时候说不定都不用死人了! 那时候钱并在崖边疯癫欲狂,只顾抱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脸谱摘下来,忽的身子一倾却是直直地往崖下坠去。师苑立时就要飞身上去救人,却被庞统一把拉住:“你做什么!救不回来了!” 就这么一耽搁,钱老板就真的没救回来。 见师苑没回应,庞统只看着她继续道:“即便轻身功夫再了得,那个时候又怎么救得回来,你也太胡闹了!” 师苑默默伸手又拿了只包子——所以说,跟凡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 师苑一直没有接话,只低头一个劲儿地吃着包子,冷不丁抬头正好撞上庞统乌沉沉的目光,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一下,不得不说这凡人的将军到底是在战场上杀多了人的,连一个小小的眼神都带着逼人气势,在这一点上,仙界那个传说颇多的天蓬元帅倒是真的应该好好学一学——一个眼里带着杀气,一个眼里却是带傻气,同样是带兵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这包子不错!真不错!”师苑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的包子由衷地赞叹。 包拯听了这话很是高兴,望向师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你也喜欢大包?” 庞统终于拂袖而去。 “真是个怪人!”展昭在庞统空出来的位子上坐下,拿了杯子倒了一杯茶。 师苑陡然间生出了一种知己情愫,对着展昭连连点头,顿了顿又添了句:“劳驾展少侠,也给倒杯茶。” 展昭一边倒水一边又说:“我有个问题倒是一直想不明白。像这庞统三十多岁,长得也不错,功夫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位高权重的,按理说早就应该妻妾成群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啊?” 师苑刚送到嘴边的杯子一顿,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拉长了语调,“他有暗疾?” 话音刚落,师苑蓦然觉得众人看她的眼神多了那么几分——微妙。 还是公孙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听说五年前,庞统曾经看上了京城栖凤楼的头牌四德姑娘玲儿。玲儿德容言工无一不备,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自她来后就单单伺候庞统一人,可算得上是京城风头最劲的女子。” “然后呢?”师苑追问,通常来说,这样一段郎情妾意的佳话发展到后来一定会有插曲一定会有转折,不然的话,那司命星君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混了? “后来,一直到两年前,玲儿突然失踪了……” “失踪了?”展昭接口,“无缘无故失踪了?” “嗯。”公孙策点了点头,“再没出现过。” “那庞统也不去找?”师苑问,“按照他的势力,找一个女子应该不难吧?就算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可以了啊。” 公孙策摇头:“说也奇怪,倒没听说庞统多着急去找过。” 师苑端了茶杯喝一口:“那玲儿伺候他三年,到头来失踪了他却不费心找一找,也真是够绝情的了。” 一时无人说话,良久才听公孙策喟叹一声:“其间情短情长,我们却是无法得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更新速度实在是无法跟刚开这篇文的时候比,真的很对不起还守着这篇文的亲们,唯一能保证的是,只要你们还留在这儿,就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结局。 更新这么慢,一方面是为了写这一卷特地跑去重温了第一第二部(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而且故事越写越长,前面很多线头要开始收了,这真的要好好筹划一番。另一方面,一年后我有个很重要的考试,非常非常重要,比高考还重要。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等这一篇完结应该是要先去安安分分准备考试了,原计划是在暑假里完结,又因为实习等等一系列的事拖到了开学。一开学,明显感觉到周围同学状态都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在学习,实在让人鸭梨山大。 好吧其实我就是想说以后的更新基本都集中在双休日了。剩下的不会太长,最多五万就能完结。还守着这篇等下文的亲们,什么也不足以表达我的感谢,就让梨子姑娘跳一段钢管舞来给你们瞧瞧好不啊?↖(^w^)↗ ------------ 106少年包青天3·七 {少年包青天3七} 正说着话,刘管家匆匆跑来,却是在崖下找到了钱并的尸首,被流水冲到了五里之外。因着公孙策略通医理,就和包拯展昭一同去验尸。 师苑一修成人形就呆在碧虚观上,着实没什么见识。而验尸,无疑让她觉得是增加知识面的一个好办法,所以她兴冲冲地要跟了去,倒教公孙策欲言又止了好些时候:“你一个姑娘家……跟我们去不太好吧?” 师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这样啊……”略一沉吟,“那要不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换套男装?” 公孙策:“……” 只没想到,所谓验尸也就是对着个死人摸来摸去。师苑在一旁瞧了一会儿,委实无聊得紧,幸好手里还抓了一把金丝党梅,便索性挨着一张椅子坐下了。 公孙策忽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眉心微微一挑,想要开口终究是没说什么,摇摇头又继续检查钱并的尸首。师苑吃絮了蜜饯,拍拍手起身凑到公孙策身边:“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公孙策头都不抬:“说不上来……”他举起钱并的手细细察看,“只是总觉得……非常奇怪……” 师苑的目光落在钱并的手上,他是富甲一方的豪商,手指上还套着两枚莹然透绿的翡翠扳指。那扳指的成色颇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就为了个脸谱搞成这个样子……”展昭叹了句,“刘巡抚就是为了这个脸谱死的,这钱并又为什么还要偷呢?” 师苑转身从旁边取过那个西陵王的脸谱,总的来说,这脸谱也算打造得怪吓人的了,青面獠牙,做工极为精细,不知道的话还真以为是恶鬼的形象。师苑还记得几年前某次旅行社恰逢淡季打折,青崖子小道左右无事就带了师苑报了个鬼界三日游。到了那里方才知道,哪里就像传说故事中有那么多恶鬼了,英俊风流婀娜妖娆的男鬼女鬼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怪不得一连三届六界选美大赛的冠军都是由美女鬼给蝉联了去。师苑本不相信什么西陵王的灵还会游走在人世,此时这脸谱一到手想也不想就要往自己头上套去,却被公孙策一把夺下来,急道:“你要做什么?” 师苑仍是要往头上套:“我戴上去瞧瞧西陵王的灵在不在里面……” “胡闹!”公孙策抢过脸谱放到展昭手里,“即便你真有通灵之力,这脸谱也是随便能戴的吗?”看到师苑的目光之后脸上略有尴尬,口气缓下来道,“虽然姑娘有高深道术,但我公孙策不问鬼神问苍生,更不会相信这小小脸谱可以杀人。” 师苑点头应了声,诚挚道:“这年头如公孙公子悟性这般高的人,真是很少了。”视线落在展昭手里的脸谱上,又看了看公孙策的表情,终究没能厚下脸皮再开口要来看看。 不多时,公孙策检查完了钱并的尸首,与展昭一同去钱并房里找包拯去了。师苑一路穿过蜿蜒的游廊,微凉的夜风中隐约传来幽幽细香,她正打算掠到屋顶上吐纳一会儿,视线尽头,却见一袭藏蓝衣衫的庞统闲闲倚坐在凉亭中。 师苑吸了吸鼻子,丝丝缕缕的清甜酒香轻轻巧巧地落进五脏六腑。她略一迟疑,转头向凉亭走去。 庞统听到声响并未抬头,只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白玉酒杯:“验出什么来了么?” 师苑径直在他对面坐下,取过另一只酒杯倒了点酒,深深嗅了嗅:“怎么?庞将军不也是亲眼看到的么,钱老板是自己跳下崖死的,还能验出什么来呢?” 庞统的目光一点点眄过来:“那么,的确是西陵王的灵了?”他将手里的酒喝尽了,嘴角漾开一抹玩味的笑,“早就说过了,我庞统不信这些。” “将军既然不信道术异能,又怎么相信我能助你查出真相?”师苑忍不住道。 庞统看了她一眼,轻声笑起来:“是啊,我怎么觉得你能帮到我呢。”白玉的酒杯在清浅月色下流转出温润的光华,衬得他的手指有些秀气,完全不像是常年握剑的样子。“嗒”的一声轻响,他搁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之前可不是你自己说的,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可以帮上忙么?” 师苑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说什么也只是为了赚那五千两,庞统居然还真的信了。她刚要开口说话,目光触及处,竟有一方洁白的帕子落在地上。 是上好的丝帕,握在手中微微生凉。帕子上并没有多少繁复的花样,只在一角绣了两只小铃铛。师苑先前见过,这条帕子是庞统贴身爱惜之物。现下一看,这绣工精细倒似出自女子之手。 师苑将帕子递到庞统面前:“庞将军的帕子掉了。” 庞统回头一看,眸中一黯,脸上却并未露出半分,慢慢伸出手接了:“这帕子跟了我五年,若真的掉了怕是会舍不得。” 师苑知庞统家势显贵,又不像是个小气抠门的人,一条帕子在身边放了五年且这般宝贝定不单单只是条普通的帕子。她不由生了几分顽意,笑意盈盈道:“你这么喜欢这条帕子,难道是心上人送的?” 庞统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丝帕,闻言动作一滞,随即微微一哂:“没人告诉你,做人还是不要太好奇了么?” 师苑恍然道:“哦,果真如此啊!” 庞统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师苑也就不再多说,只含笑把手里的酒喝尽了,起身往亭外走去,又忽的想起一件事:“先前钱老板发狂,你是不是用酒杯打伤了他的虎口?” “唔?”庞统蹙眉,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回事。如何?你发现什么了?” 师苑粲然一笑道:“若我真的助你查出了真相,可要记得付我一万两啊。” ~~~~~~~~~~分割线~~~~~~~~~ 次日,师苑刚起床用过早点,刘夫人便遣了管家来请。等到师苑赶到天一楼,见众人都在,连自从上次请灵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的天问姑娘也在。 她见到师苑面色微变,终究还是略一点头算作打招呼了。师苑与她本无过节,两人也都是各自求财,她原本也是刘义生前所信,请灵一事算是被师苑抢足了风头,换了谁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刘夫人见到师苑,开口道:“姑娘来了。” 师苑颔首道:“愿为夫人效劳。” 刘夫人一双柳叶眉似笼了雾蒙蒙的淡淡哀愁,婉声道:“这西陵王的脸谱已经连伤二人。我家大人刚过世不久,又出了钱老板这样的事。我是个没主意的妇道人家,姑娘既通道术,也请想个办法,看看该如何处置的好?” 师苑刚要答话,却是天问抢先了一步:“夫人,天问已经算过了,这西陵王的脸谱中怨气不散,还是尽早销毁的好。”略一沉吟,“天问不才,夫人若信我,大可将脸谱交予我来处理。” 刘夫人点点头:“天问姑娘所言自是在理。只是这脸谱是我家大人生前心爱之物,倘若在我手中毁掉了,怕是大人要责怪。” “那么,”天问清浅一笑,“不如让我来施法将脸谱封印起来,免得西陵王的怨气再跑出来蛊惑人心。” “师苑姑娘以为呢?”刘夫人转身看着师苑,问。 天问的目光直直看过来,师苑低头一笑,本就不欲再抢她风头:“天问姑娘的办法再好不过,脸谱里的怨灵封印了,也好等刘大人出棺时以西陵王脸谱一同入棺。” 刘夫人愁容略减:“那么这封印一事……”因着师苑是庞统请来的人,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刘夫人待她自然更为恭敬些。 师苑笑意深深:“自请灵后我内力受损,需花费时日调息修养。天问姑娘道行高深,就请她来吧。” 天问又道这封印怨灵一事极为将就天时地利,故与刘夫人商定了先把脸谱锁在天一楼内,待选个黄道吉日再行封印之礼。 刘夫人便将天一楼都锁了起来,这天一楼是刘义停棺之处,现在将脸谱一起锁在里面倒也适宜。因封印一事交给了天问,刘夫人将门锁好后就把钥匙留给了她,不想此举却遭到先前钱并请来的术士封大爷的极力反对。 “这女人通灵力,兴许就是她用了什么邪灵异术杀了我老板,钥匙不能交给她!” “可是……”刘夫人面色尴尬,天问微微一笑打断她:“夫人,天问是局外人,也是世外人,本不欲搀和这些俗事。”说着把钥匙塞到一个绣包里,“况且天问的道术也不是最高深的,怕镇不住,还是交给师苑姑娘吧。”她把绣包放到师苑手上,“那么就拜托姑娘了。” 师苑掂了掂手里的绣包,轻声笑了笑。 天问看着她,也笑道:“怎么?师苑姑娘有什么问题么?这绣包里装有从普吉寺求来的灵符,和钥匙一起放在里面,可保平安。” “是么?”师苑莞尔一笑,“那可就不能随便打开,对不对?” 天问仪态款款风姿高雅,笑得不动声色:“那是自然。”稍微走近半步,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一缕幽幽沉水香,只听她在耳边低声道,“打开来看了,可就不灵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台好难刷开,难道这是对我断更的惩罚?!!哦漏!!! 回复评论也是小菊花转啊转的,这!不!科!学!! 那么,周五晚上再见咯~ ------------ 107少年包青天3·八 {少年包青天3八} 用过午饭,师苑本想去找小蛮,却被告知她与包拯公孙策还有展昭早上就已经出了门。 庞统早上就没露过面,师苑私心里想着按庞统这么个身强体健的年纪,又是尚未娶妻成家,一定是到哪里一夜风流去了,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 师苑解下腰间的绣包,这里面除了一张符纸之外已无其他物事,至于那把锁着天一楼的钥匙……纤纤手指慢慢收紧,她轻声笑了笑,脸谱杀人?只怕是这些凡人绞尽脑汁编排出来的一出好戏罢。 刘义是巡抚大人,又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称霸一方,所居的府邸自然豪华气派。此时虽还不是百花盛放的花期,但坐在院中只闻得鼻尖清馨一缕。 师苑随手攀上头顶如火的花枝,到了镜中也有好些时日,只是一味顾着玩闹,倒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青崖子把这宝贝神镜借给她用,可不是为了赚钱买点心吃的。只是这钱好赚,点心也好买,那命中注定的良人嘛,得要到哪里去寻那至情至爱? 先前也听青崖子交代了,时候一到天算自会将她从镜中带回去。只是眼看着腕间的珠子越来越通透晶莹,那情爱却是一丝踪迹也无。师苑很是苦恼,总不见得跑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大哥你年方几何有否婚配啊?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可不就是我命中良人的模样嘛,你瞧瞧,要不我们这就拜堂?” 思来想去,但觉不妥。 师苑松开手里的花枝,抚上腕间的天算,不由幽幽送出了一口气。 “又哪里不痛快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眼前藏蓝色的衣袍一晃而过。正午的阳光明亮热烈,师苑抬起头时微微眯了眼。 庞统的脸逆着光看不分明,模糊间却是向她伸出手递了样东西过来。四四方方的一个纸包,打开来却是几样精细的糕点。 “你跑出去就是买这个?”师苑有些诧异。 “对啊。”庞统扬眉,眼底浮起如水笑意,“这家店的点心师傅架子大得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 师苑垂眼看看手里的纸包,又看看庞统,忍不住道:“你一个大将军,难道就没有别的事做么?” 庞统并不接话,只垂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师苑捻起一块桃仁花生酥,刚要送进嘴里忽的想起之前公孙策说的那个四德姑娘玲儿,不知怎么就没了胃口。 庞统抬起头来时恰好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这些都不合胃口?” 师苑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他跟前,兴致勃勃问道:“其实吧,我觉得庞将军这么体贴的人,又有钱有势的,应该有不少女子思慕的吧?” 庞统一愣,随即勾了一抹玩味的笑:“难道……”俊眉飞扬,有意无意地拉长了语调,他倾身过来,在师苑耳边轻轻呵出一息温热,“你看上我了?” 师苑好不容易按捺住没把手里的点心直接拍在庞统脑门上,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将一块芝麻糖送进嘴里:“庞将军真是风趣幽默!”顿了顿,“嗯,体贴入微又风趣幽默!” 庞统一手支颐,含笑看着她,这么瞧着确有几分风流之态:“所以你当真看上体贴入微风趣幽默的我了?”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姑娘怎的不早些告诉我呢。” 师苑默默地望了望天,她深深觉得今日这对话庞统作为一个凡人实是占了她这果子精好大的便宜。且不论这事要传出去要她在族里如何立足,光是看着面前庞统半分真情半分假意的脸就觉得能忍住没把糕点拍碎在他天灵盖上当真是好修养。 她慢条斯理挑了块红豆糕,看了几眼盈盈笑道:“红豆相思,那体贴的庞将军不若就成全了我一番情意,挑个吉日娶了我如何?” 阳光穿过斜飞进来的花枝斑驳淋漓地落在女子的脸上,她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明明嘴上在说着玩笑话,偏生要装模作样露出正经的表情。笑意从她的眼角漫溢出来,一瞬间如画眉目更添韵致。白皙修长的指间捻了层次分明的红豆糕,衣袖上绣着的繁盛枝叶鲜活得像要开出朵朵梨花来。 “有何不可?”庞统听到自己这么说。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愣住。低润的声音带出短短四个字,一不留神就已经消散在清淡花香里。对面的女子神色有些震惊和迷茫:“你刚刚……” “咳咳。”却是他自己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师苑的话,脸上又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包拯他们去玄铁山找高甲了。” 师苑扬眉:“他们怀疑刘义和钱并的死与高甲有关?” 庞统笑笑:“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师苑略一沉吟,摇了摇头。庞统带来的纸包里还剩最后一块点心,看着其貌不扬的样子。师苑将它拿起来,眉心微皱:“这是什么?” “这可是那位点心师傅的招牌,叫药美人。” “药美人?”师苑看着手上那普普通通的一小块糕饼,形状也只是常见的五瓣花型,实在没看出哪就像个美人了。再说这点心师傅也是个文艺情怀过分泛滥的,好好的吃食偏给安了这么个名字。 只是这闻着有股淡淡甜香,倒教人骤然起了兴致。 庞统见她只看着并不吃,便道:“这药美人听说是取了一样特殊的药草挤出汁入味,因那药草有甜香味,闻着能让人心生愉悦,正如窈窕美女让人观之忘忧,就把这点心取名药美人了。” “有甜香味的药草?” “嗯。”庞统见师苑若有所思,问,“有什么不对的么?” 师苑看向他:“能帮我查查这药草么?”顿了顿,“或许跟你关心的事还有些联系呢。” 飞星将军庞统麾下有组织名曰飞云骑,据说是个极厉害神秘的组织,虽只有七十二人却是个个骁勇善战,能以一敌五十。曾经辽人大举入侵宋土,飞星将军率七十二精兵破辽人一千前锋,从此名声大噪。 这是师苑闲时从展昭那里听来的,这就很能说明问题。首先,展昭自己就是个高手,还是个年少成名的高手。年轻人爱面子,习武之人又喜争,能得展少侠称一句“高手”可想而知飞云骑多么厉害。再者,展昭是跟着包拯公孙策混的,就连大宋数一数二的聪明人都对飞云骑知之甚少,足以说明这个组织的神秘。 能培养出这么厉害神秘的组织,师苑默默咬了口手里的药美人,视线扫过庞统清俊的侧脸,深深觉得这个凡人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一介闲散贵公子。 师苑初见庞统时见过两名黑衣侍卫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自然是大名鼎鼎的飞云骑无疑。飞云骑的办事效率也当真是快,月上柳梢时分,庞统踏着清冷月色而来。 一身云锦织袍,暗色绣纹不动声色地铺展开。束发的是青玉簪子,长长的发带滚了金边,懒洋洋地垂下来。衣袖间携了甜甜香气,向她伸出了手。 两株药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甜香气息细细幽幽,伴随着庞统略显疲惫的嗓音响起:“费了些力气,不过好歹是弄来了。” ~~~~~~~~~~分割线~~~~~~~~~~~ 这天晚上却又出了一件事,高甲死了。 死在同一个悬崖边上,挥刀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师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握了握天问给她的绣包,这下子可是真的掺和进去了。 等她收拾妥当迤逦来到花厅,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略提了提裙裾迈进去,秋水般的目光泠泠一扫,顿在正中央的封大爷身上。 那封大爷只作没看见她,负手昂然道:“总之这命案一桩桩一件件,各位有目共睹,刘巡抚钱老板和高将军都被索了命去,接下去会轮到谁还不一定。我本是钱老板请来为刘巡抚请灵一事尽力,既然现下我老板都已经死了,我可不再奉陪。好聚好散,后会有期吧!” “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谁也不许离开这里。”公孙策端起旁边的茶盏,揭了茶盖慢慢拂开上面的茶沫,噙了一丝温润的笑,语气却是不容反驳,“嗯,这茶甚好。封大爷还是坐下来尝尝罢。” 封大站着并未动:“没弄清楚?”目光扫过堂中坐着的一众人,冷冷笑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刘巡抚和我家老板怎么死的暂且不论,高将军这件事可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哦?”公孙策放下手里的茶盏,抬起眼来,“不知封大爷有何高见?” “西陵王的脸谱是锁在天一楼内的,钥匙只有唯一的一把。除了有人故意为之,高将军本事再大又怎么能够拿到?”封大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包拯和公孙策,“这么浅显的事,包公子和公孙大人一定早就参透了罢?”话锋一转,“还是,即使想明白了还要故意隐瞒呢?” 包拯垂下头去笑笑,并不接话。公孙策打量了封大几眼,轻轻一笑道:“公孙策虽不才,可也是圣上钦点从二品礼部侍郎。封大爷方才那话,可还是不要随便乱说的好,否则安一个什么诽谤朝廷命官的罪,可够你伤脑筋的了,也不知封大爷的精妙道术能否帮你躲过牢狱之灾呢?” 封大还欲说话,却是天问开口道:“那绣包是天问亲手交给师苑姑娘的,封大爷刚才那番话也可是把天问给怀疑进去了?” “呵。”封大爷笑了笑,“那可就是天问姑娘太过抬举自己了,这里每个人都看到过师苑的姑娘的道行可是比姑娘高深不止一点点啊。”顿了顿,“千里之外杀个人嘛,凭你我的道术自然不行。但对于师苑姑娘……呵,说不定也就弹指之间的事。” 师苑微微颔首,这封大虽长着一副教人讨厌的模样,但眼光倒不错。她觉得这戏看得也差不多了,便攒出一个明媚的笑,盈盈道:“若不是来得巧,可听不到封大爷一番谬赞。” 封大这才把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师苑,哼了声,不作理会。 师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且不说别的,若我真有隔空取人性命的异术,这时候倒想着下一个要对封大爷动手了,毕竟这里所有人,也就封大爷和我有些言语不和。” 小蛮“扑哧”一声笑出来,封大脸色有些难看,碍着刘夫人和公孙策的面,好歹还是忍住了没直接拂袖而去。 正巧此时庞统走了进来,目光一转,笑道:“怪不得府里各处不见人,原来是聚在这里了。” 刘夫人忙起身把尊位让给庞统,许是起的急了又加之这几日操心劳神,站起时一不小心没站稳,身子晃了晃。庞统①3,一把扶住了她,这才没倒下来。 “多谢将军。”刘夫人忙退开一步,垂下眼轻轻道了句。 庞统低头看着伸在半空的手,神情微怔,却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收回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顺势坐了下来,徐徐看了遍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包拯身上:“这里的事一直拖着不解决自然不成,既然有大宋第一聪明人在这里,破不了案更是不像话。这样吧包拯,我给你两天时间,查不出真相的话……”他拿捏着字眼,“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爬来更新了,呼~自己也松了口气o(╯□╰)o ------------ 108少年包青天3·九 {少年包青天3九} 庞统是在座众人中的最高位者,他说出来的话自然无人能驳。倒是小蛮很替包拯不平:“两天能查出什么来呀!大包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这种灵异之事可怎么查?” “错!”庞统端起婢女刚刚倒来的茶,轻轻一笑指正道,“包拯不是普通人,他不是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么,既如此,查清几桩命案想来也不算是我强人所难。”揭了茶盖一嗅,微微眯了眼看向包拯,轻描淡写道,“我最讨厌名不副实的人。两天一到若还没有定论,我就杀了你。” “你!”小蛮气道,“你那么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查啊?自己没用还来逼大包,堂堂飞星将军原来是这么不要脸的小人!” “小蛮!”包拯出声喝住她。 庞统不以为意地笑笑:“两天之后若包拯还查不出什么来嘛……”眼风自师苑脸上一转而过,“兴许我心情一好,就会告诉你们了。” 花厅里的众人闻言怔住,小蛮也是一愣:“你知道怎么回事啊?” 庞统垂下眼就着手里的茶盏抿了一口:“真是好茶。”再不说下去。 小蛮竖起两弯柳叶眉,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好好地问你偏又不说下去了!” 庞统嘴角带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要是小蛮姑娘问的,我当然是知无不言。只是眼下嘛,天机不可泄露,我还等着两天后天下第一聪明人的答案呢。”他放下茶盏,一手支颐,是翩翩风流的姿态,“要么,你现在承认了我比包拯聪明,那我立马告诉你也行。” 师苑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虽然庞统尚未娶妻,但这勾搭小姑娘的手段可真是高明。这话说的,风流又不下作,多情又不滥情,字里行间的绵绵情意换作很多姑娘都要无限娇羞心神摇曳不能自持了。可惜呀可惜,偏偏现下遇上的是小蛮。 “呸!”小蛮却是丝毫不给他面子,“美的你!别说那天下第一聪明人本来就是大包实至名归了,就算没了大包,后面还有油头粉面的公孙公子呢!哪里轮的上你说话了。” 公孙策闻言忍不住开口:“小蛮你这是在夸我?” “当然了!”小蛮正色道,“我可不随便夸人,怎么,公孙公子不领情?” “嗯,”展昭沉吟道,“小蛮肯定是在夸你!”清了清嗓子像是憋着笑,“她说你倜傥又聪明!” “对对对!”小蛮连连点头,“大宋第一翩翩公子,除了公孙公子还能有谁啊!” 公孙策抄起手中的折扇一把敲在展昭的肩上:“就你话多!” 正吵闹间,管家刘料上前对着刘夫人行了一礼,说是天一楼已经重新锁好。 刘夫人起身走到师苑面前,略一抬眸似笼了两泓清愁,只听她婉转的声音柔柔响起:“师苑姑娘,这钥匙还请代为保管……” 话音未落已被封大出声打断:“夫人未免太容易相信别人。高将军如何得到天一楼的钥匙又如何拿到西陵王的脸谱还没查清楚,师苑姑娘虽是贵府尊客,但亦是身有重大嫌疑,就这么把钥匙交给她……”他嘿嘿一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胡子,“不妥!不妥啊!” “这……”刘夫人为难地看了眼庞统。 “就交给封大爷保管罢。”庞统眼都没抬,“好了,都散了吧。” 师苑想着今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停的,她略一思量,脚下一转也不往自己房里去了,一路尾随着庞统就去了他那儿。 庞统见她跟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合上了茶盏,将手边一碟子糕点向她推了推。 师苑难得没什么胃口,只因瞧着是平素爱吃的几样,便随手拣了块糖糕。 庞统看着她把手里的糖糕吃完,忽而笑了笑,摩挲着茶盏问道:“你怎的不问我?” 师苑拍掉残留的糕饼碎屑,不甚在意地回了句:“问什么?” “问我为何要将钥匙交给封大保管。”庞统道,“你说封大对那脸谱有所图谋,我却又把天一楼的钥匙交给他,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 师苑正了正腕间戴着的三枚珠子,抬头嫣然一笑,刹那间眉目灵动风姿绰约。庞统有些晃神,只觉清风徐来,眼前满满的皆是三月梨花白。 “庞将军不过是想求一答案,我虽没什么见识……”师苑猛地想起这话说得可不太对,她好歹也是几百年高龄的果子精,说自己没见识那可就真是妄自菲薄了,于是改口道,“……不曾读过什么书,也知道有‘引蛇出洞’这一说法。”她沉吟良久,还是没把话说完。那封大虽然有些问题,但若说这一切都是他做的,那倒也不至于。庞统这一手纵然能引他出来,但那脸谱杀人的戏码想来凭那个装神弄鬼的封大是唱不来的。师苑转眼看着窗外月色朗朗,指间的天算触手莹润,眼瞧着若是再不来个良人让她好好体验把至情至爱,这一遭可就白走了。 那可真真划不来。 且放开手去算一算,认识的几个人里面,包拯黑了些,展昭小了些,好像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公孙公子和这位庞将军了。公孙公子诚然不错,长得好脾气也好,那些戏文里翩翩风流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应当就是这个样子。至于这庞将军么……师苑偷眼瞧了瞧他,又想起关于他和四德姑娘玲儿的传言——啧啧,太薄情了些。 师苑在心中暗自掂量了一番,按照套路,如果对象是公孙策,那故事的发展应该是一出温馨美好的爱情戏,要是换了庞统……她忍不住又看了看他,默默摇了摇头——恐怕得是虐心虐肺虐肝的怨偶戏码。 这么一想,她顿觉豁然开朗,深深觉得为了使这一趟有些意义,也为了早日修得正道脱离青崖子,还是得趁早探探公孙策的口风,毕竟她冷眼而观,那天问姑娘与公孙策惺惺相惜眉来眼去的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若是可以呢,就抓紧时间赶紧拜个堂成个亲,说不定更抓紧一点的话,还可以生个娃。 不成不成,她又想到自己终归是要回去的,倘若真跟公孙策有了孩子,那子女的抚养权归属又将是个牵扯不断的大问题。 她正胡思乱想,冷不丁听到庞统凉凉地开口:“你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在做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远远的传来些微动静,师苑凝神听了会儿,转头对着庞统粲然一笑:“听闻庞将军喜欢看戏,今晚倒巧,一出接着一出。” 师苑与庞统刚走进天一楼,只见里面站满了人。公孙策负手而立,冷声道:“卿本佳人,为何做贼?” 一时间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师苑不得不说,这公孙策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时不时来一句文绉绉的话,教人摸不着头脑。 庞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径直走到一旁的雕花椅上坐了。师苑本想跟着过去坐一会儿,但因想着先前已经做好打算要跟公孙策培养培养感情,便理了理衣衫往公孙策那边移了几步。 庞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眉心微蹙,倒也没说什么。 珠帘轻响,却是从后慢慢走出一个人。天一楼内光线暗淡,那人一步一步走得极缓,全身上下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待那人走近,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西陵王的脸谱正戴在那人的头上,狰狞可怖,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诡谲。 那人走到众人面前顿住脚,然后缓缓抬手。 精巧的脸谱之后露出一张娇俏清秀的脸,一旁的管家刘料失声惊呼:“天……天问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断更一个月什么的,面壁思过自扇一百个耳光求原谅行不行? 求完原谅说一句考试周要来了,更新我尽量o(╯□╰)o 滚下去写作业了,以及,刚刚坐在床上写这一章,社区老师和宿管阿姨来查房,被查到了tt电脑充电器不能拉上床什么的,保佑我不要写检查啊啊啊啊啊啊啊!!! ------------ 109少年包青天3·十 {少年包青天3十} “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刘管家原本站在最前面,离天问姑娘最近的位子,现下见了这情状不由退开几步,一直退到公孙策身后,“公孙大人,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天问姑娘被西陵王附身了?” “难道说一开始就是她假借西陵王的灵,用邪术灵力先后杀了刘巡抚他们三人?”小蛮伸手拉住包拯的衣袖,脸上有惊异之色,“难道真的是她?” “错!”公孙策的脸淹没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什么道术什么灵力,一切都只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刘管家从公孙策身后探出半个头来:“你是说天问姑娘根本就不会什么道法?这不可能啊,天问姑娘从一开始的灵术比试就算准了师苑姑娘会赢……” “不对不对!刘管家可记错了。”小蛮出声提醒他,“天问姑娘一开始送来的信上说的是‘封大折桂’呢。” “可即便是这样,那次的灵术比试天问姑娘一直没有露面,她都不知道参加比试的有哪几个人却可以说出封大爷的名字……”刘管家小心翼翼地瞥了天问一眼,“这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能说是一点儿都不会道术呢?” “未卜先知?”“嗒”的一声轻响,公孙策手中的折扇在掌心一顿,“很简单,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相信凭她同党的骗术,一定可以赢了这场比试。”天一楼原本就光线昏暗,他自暗影中慢步踱出,竹青色衣衫上点点墨竹寥落疏散。视线微转,他忽的轻轻一笑,“封大爷,我说的,是也不是?” 冷不丁被提及的封大一愣,旋即微微一哂,不甚在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道:“公孙大人是说,我与这女人是一伙的?”说罢自己摇头先笑了,“这里的众位都清楚,我向来就瞧不起她,又怎会与她结党?” “是么?”公孙策淡淡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们不是同伙,天一楼的钥匙怎么会被她拿到了?” 封大毫不迟疑道:“很明显,定是她用了什么邪术从我那里盗走了……” “哦?”公孙策微微牵了牵嘴角,却并未见丝毫笑意,“你不是一向都觉得自己的道术在她之上么?那她那么点微末道行怎么能从你手里偷到钥匙?”顿了顿,“还是你们本就是同党,你拿到了刘夫人交给你的钥匙之后交给了她,再由她过来偷脸谱?” 封大尚未答话,倒是刘管家插嘴道:“可是在天问别苑的时候,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天问姑娘可是直接就算出了是师苑姑娘拔得头筹了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刘管家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师苑,“难不成师苑姑娘也是他们一伙的?” 师苑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就站在她旁边的公孙策不由侧目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道:“据我所知,师苑姑娘应该不是他们一伙的,而且,师苑姑娘的出现应该是他们整个计划中最大的意外。” “这……这怎么说?”小蛮看了看包拯,“什么意思啊?” “按照计划,封大会在灵术比试中胜出,而天问姑娘足不出户单凭一封书信就能预言封大折桂,结果显而易见,自然是天问姑娘赢,如此一来刘巡抚请灵一事自然是交给她来办了。只没想到庞将军会请来一个师苑姑娘,却又偏偏在灵力比试中赢过了封大……”师苑默默点头,这包拯虽说长得黑了些,但能在“大宋第一聪明人”这个称号上胜过女粉丝数量有着压倒性优势的公孙策,倒的确是实至名归。可赞这大宋子民倒不曾被外貌表相给迷了眼,不像青崖子小道,只因长了那么扎眼了点,生生拉动了整个碧虚观的香火收入水平,委实教人不齿。 她正胡思乱想的当口,包拯已继续道:“我们到达天问别苑的时候,天问姑娘之所以能一见面就说出获胜的人不是封大而是师苑姑娘,想来也是封大给了点提示。”他看着封大笑了笑,“比如那天封大爷似乎嗓子不大好。” 嗯,师苑在一旁默默点头,那日在天问别苑天问的目光一扫过来封大就拼了命地咳也不顾掩饰一二,那得有多大的想象力才能想成是午饭吃多了卡了根鱼刺啊。 “哦……”小蛮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天问姑娘一见面就说自己算错了,看来是得了暗号想要先声夺人!那后面的读心术猜出了公孙公子心里所想的四和七又是怎么回事?” “刚才我出去吃东西,在菜馆里遇到几个士兵,正在找店家的麻烦。”公孙策开口道。这是个很好的故事开头,这就是有文化人的思维方式。何谓文化人的思维方式,譬如你问一个有学识有见识的人,今儿早上集市的包子卖几钱?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学识和见识,他通常会清一清嗓子,然后从孔孟之道谈起,一直说到四书五经再稍带聊一聊琴棋书画,最后悠悠然总结一下今儿早上的包子卖几文钱,销路好不好。那么作为以博学多才而著称的公孙公子,他说了这么个开头为了回答小蛮的问题,想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有故事有经历的男人。 他的经历开始于一个菜馆,遇上了几个找麻烦的士兵。 “那几个士兵与店家结了梁子,就专门去点那家菜馆里菜牌子上没有的菜。相同的,在天问别苑之所以我心中所想的数字能被猜出来,是同样的道理。” “还是不明白。”展昭插嘴,“哎,公孙大博学,说话能直接一点么?” 公孙策不理会他:“还记得天问别苑的墙上那几幅字么?那几幅字里除了四和七以外,其他几个数字都出现了。在施展读心术之前,天问姑娘先叫我品评她的字,那为了不让她读到我的想法,已经出现过的数字我自然不会去写。这就是她所谓的读心术,其实不过是迷人心眼的障而已。”他转首看着一言不发的天问,“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天问清清冷冷的牵了牵嘴角,身姿挺拔,夜行衣穿在身上有与白日里的她完全不同的风情。眼波流转,笑意自唇边漫开,只听她轻笑一声开口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 “那你今晚作这种打扮跑来偷西陵王的脸谱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你和封大不是一伙的,你又从哪里弄来的钥匙?”公孙策面无表情道,“你老老实实地交代,兴许还能少受点苦!” 封大面色微变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去看天问,但好歹是克制住了,及时地将眼角眉梢的那抹慌乱变作一丝冷笑:“包公子想多了,我与她毫不相干。我修习道术日久,怎会与一个靠读心术这种雕虫小技糊弄人的江湖术士同流?” “是么?”公孙策露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师苑看得由衷赞叹,这表情做得真好,不屑中透着冷淡,冷淡中带了漠然,光在气势上就直接压倒了方才封大那一声冷笑,只听公孙策冷声道,“你修习道术日久?你道法精深?灵术比试的时候我就怀疑,只不过是一场比试而已,何必要赌上性命,所以事后我找了你用过的那三个杯子来看……”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公孙策面色有些犹豫地看了师苑一眼,没有说下去。 师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公孙策没往下说应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既然封大的把戏是假的,那么她的百毒不侵身自然也是假的了。师苑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是下了点盐而已。” “这这这……”刘管家指着师苑,一时说话也不利索了,“师苑姑娘的灵术也是假的?难道世上真的没有什么灵力道术?” 师苑很诚恳地看着他,一脸真挚地给他普及知识:“百毒不侵是假的,其他是真的。”顿了顿,又着重添了句,“很真很真。”又见刘管家虽然放下指着她的手,但表情明显还是怀疑,师苑笑吟吟道,“刘管家,我真的会道术。庞将军请来的人怎么会只是个骗子呢,对不对?你若还怀疑我岂不就是怀疑庞将军了嘛对不对?你这样叫我很难办的嘛,庞将军是当朝重臣,怀疑朝廷命官……”拉长了语调,“那个怎么说来着的,其罪……当诛?” “呵呵呵……呵呵……”刘管家忙赔笑道,“师苑姑娘不仅灵术了得,还这么会说笑,小人怎么敢怀疑姑娘更不敢怀疑庞将军的嘛!”转身对着庞统一个劲儿地欠身赔礼,“庞将军可不要多想,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庞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公孙策看着天问和封大:“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天问依旧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也不接话。却是封大喟叹一声,摇头道:“公孙大人误会了!误会了!刘巡抚不是我们所杀,西陵王脸谱杀人更与我们没一点关系啊!” 庞统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简直是一出闹剧!”走到师苑身边顿住了脚步。师苑犹豫了一下,果断往公孙策身边又挪了挪。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这戏可不好看,你来,我带你去看好的。” 视线里出现的一段衣袖,上有精致繁复的绣纹。指节间有薄薄的茧,应是长年执剑留下的。 师苑茫然抬起头来,眼前男子的笑意浅薄如三月雾岚,在英挺俊朗的脸上轻轻漫溢开。他向她伸出手,声音低沉好听:“还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打算……31号……更一章的……怎么就一眨眼2月份了呢!!!一定是我少过了一天!一定是的!!!一定是我看错了日期!!一定是!!! 还守着这篇文的亲们,真的非常抱歉,我胡汉三没脸回来了o(╯□╰)o虽然1月9号就搞定了考试,但考完试一直在忙学业,一直到30号手头的事才算稍微告一段落了,所以真的非常抱歉,久等了! 众:“所以本来你昨天就可以更一章的难道不是吗?你做什么去了?停更这么久还不抓紧写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跑去看了两集西游记有人信吗?”【是……真……的……】 “……” ------------ 110少年包青天3·十一 {少年包青天3十一} 师苑在“情”这一个字上,受了很多人间话本子的影响。而那些话本子里的男主,要是长得受用些、家境也不错、又能文能武的,姻缘方面定是不会差的。毕竟顶着一个男主的名号,一大票女主女配女路人甲乙丙丁都有着要排队拜倒在男主的衣袍之下的使命。所以从这一点上来想的话,庞统委实没有男主的命。否则他一个大名鼎鼎的飞星将军又是正当盛年的才俊怎会到现在都没能妻妾成群,算来算去都只能怪他安了一个男配的命。 这么一想,师苑一直都认为很在理。 所以当庞统向她伸出手来,师苑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挪到了公孙策的背后,不想庞统却不如其他一般男子一样落寞地垂下手去再落寞地转身离去,反而一把将她拽出来,直接给拖走了。 跨出天一楼的时候,师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正是十六的日子,那一轮月亮真个是又大又圆。师苑便想,既是如此良辰如此夜,看在庞统也一把年纪还孑然一身的份上若开口邀她赏个月或者散个步什么的,也没什么好推却的。 刘义的这个庭院修得甚好,因在这天高皇帝远的称作“西朝”的地方,刘义这巡抚也算得上是个土皇帝了,平日里民脂民膏定然搜刮的不少,光看着府邸就知道。只是这话断然不能给刘管家听见,在师苑看来,这管家对自家大人的爱慕之情颇有些盲目,跟青崖子小道的那些女粉丝比起来,真是丝毫不落下风的。 月色正好,庞统牵着她一路走过刘府中的奇山怪石珍花异草。交叠的手掌间是温润的触觉,渐渐有温热的汗意沁出来。 师苑无端端地想起在碧虚观的日子,那样无尽的夏日午后,她现了原形挂在那棵老梨树上,鼻尖是馥郁清甜的梨花香,远远的又有清雅的芙蕖气息袅袅飘来。她午觉方醒,茫然一睁眼是一大片蓝盈盈的光。青崖子小道的白色道袍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线尽头,浅淡的笑意似山水泼墨一般疏淡隽永:“新出了两壶‘锄河’,梨子帮为师尝尝如何?”她想,若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年年岁岁,都有这般无边的云影天光就好了。 她的心里,蓦然一片安静妥帖。 腕间的三枚珠子莹润饱满,看着比前些日子又亮了些,应该不久天算就能现了形将她带回去。西朝气候干燥,虽是正月里,但气候却已温暖了起来,那化作另一枚珠子的伞倒还没机会拿出来用过。三枚珠子里剩下的一枚,是先前青崖子收的那个红狐那里得来的。青崖子倒也够意思,洗干净里面的妖气之后直接给了她。但师苑非常怀疑,一定是青崖子的师父碧客真人千叮咛万嘱咐了,否则按照青崖子的性子,怎么可能把这好东西给了她?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腕间的珠子,冷不防撞上了庞统的背,直撞的她倒退了好几步捂着额头倒抽冷气。 庞统回头看着她,弯了嘴角道:“你这是……准备投怀送抱?” 师苑捂着额头,呲着牙笑了两声,她想自己笑得一定很难看:“庞将军见过哪家姑娘投怀送抱是送到背上的?” “唔。”庞统点点头若有所思,想了想随即笑起来,对着师苑张开手臂,“方才是我不对,我没准备好,你也应该事先知会我一声。来,我们再来一次。” 师苑:“……” 师苑看那些戏文里,那些谈情说爱的男男女女每逢良辰美景,自然是要结伴做一些风雅有情趣的事情,譬如吟个诗啊做个对啊,又譬如喝个小酒啊月下幽个会啊,碰上个有钱有势的,一掷千金为搏佳人一笑也是有的。若不济些遇上个穷困潦倒的,那可以不风雅,毕竟风不风雅这件事,很多时候是你兜里的银两说了算,但一定要有情趣。 因庞统先前在天一楼的时候说了要带她去看好的,又恰逢正月十六这样的好日子,师苑这饱受人间话本熏陶的脑袋立时就想了一遍那些风雅有情趣又烧钱的活动,毕竟庞统身为从一品的边关元帅,不烧点钱实在难以体现这种尊贵。师苑将那些活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庞统的邀请充满了期待,她脑中“轰”一下炸开——难道,自己对庞统竟有了这般心思? 正当她惴惴不安尚未理清自己的心绪之时,庞统已经站在了钱并的尸首旁边。师苑的神思一下子缓过来,惊觉自己竟毫无知觉一路跟着走了过来。只是庞统为什么大半夜还不休息跑来看钱并的尸首呢,师苑委实想不明白。 “既然封大和天问姑娘的事已经搞清楚了,那很明显凶手并不是他们,我总觉得这件案子另有蹊跷,还是亲自来看一看的好。”庞统道,顿了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先前你是不是问我有没有用杯子伤了他的虎口?” “……”师苑斟酌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所以你说要带我看好的就是来看这个?”她很愤怒,“钱老板的尸首很好看?” “……嗯?”庞统一时没反应过来,钱并的尸首已经停了好几天,也没有像刘义的遗体那样被精心保存,再加上先前被水泡过,自然是不好看的。庞统微微笑道,“这尸首没什么好看,不过现在看来,你的脸色倒是更不好看。”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嗯,该怎么说来着?比鬼更难看!” 师苑捏着拳头在原地站了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庞将军这夸人夸的,真是太清新脱俗了!” 师苑终于明白,如飞星将军这般大名鼎鼎家世显赫又文武双全的好儿郎为什么到现在在姻缘上还是荒芜一片寸草不生,实是风情这两字,是他所不能领会的。 这天晚上师苑做了个梦。 梦里来到一处张灯节操莺歌燕舞的地方,师苑在东张西望了良久之后终于确定,这应该是人间一处美人勾栏院——也就是俗称的青楼。 能得出这一结论当然是归功于周围搂搂抱抱的男男女女。师苑认认真真地反省了一番,最后终于总结出一定是最近太劳累了,才会想到这地方来。她现下坐的这位子甚好,正对着正中央的高台。高台之上站着几名清秀的小丫头,还有两位姑娘在低头拨着琴弦。 师苑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抬起手在旁边的桌上给自己倒了盏茶。 茶还没送到嘴边,却是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师苑正诧异这哪家的青楼这么贴近生活不搞些管弦丝竹竟敲敲打打起来,一抬头看见一位身段极好的盛妆女子蒙着面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走上台来。 “各位大人老爷,今日是我们醉红楼花魁的竞价大会。按照规矩,今晚上谁出的价高,得享佳人一夜!” 老鸨高亢的嗓音淹没在起哄声和掌声之中,而在这起哄声和掌声中,台上佳人慢慢掀开面上的面纱,师苑抬眼一看,一口茶水不负众望地直接喷了出来。 这茶水喷得实在不是时候,试想一下,彼时众人对这位醉红楼的花魁抱着多大的期望,美人又是罩着面纱上来的。当一位美人揭下面纱时,为了从侧面突出美人的倾城容貌,作为观众必然会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和言语不能。而恰恰正在这一瞬间的万籁无声之时,师苑喷了一口茶。 自然,所有目光都看向了她,包括台上的花魁。 “你……”师苑试了一下,发现自己震惊之下只能发出这个音。 “你不是嫌弃我不懂风情么?我便来这世间最风情的地方来学一学,你说好不好?”庞统含羞带怯,宛如香兰泣露,委实教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师苑惊骇万分,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师苑霍然睁开眼,却是躺在刘义府内自己的床上。清亮的月色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明晃晃地落了一地斑驳的树影。 翌日清早,师苑洗漱完用过刘府下人送到房里的早点之后,想了半天没什么事干,决定还是去天一楼看看。昨天晚上在那里的时候,她分明闻得一股淡淡的甜香,正是庞统搞来的那两株药草的味道。只是那味道太淡,也有可能是先前有人去过之后留下的,总之还是去看一看的好,毕竟和庞统事先谈好了的,要是她能帮他查好这案子,就能得到一万两。 拐过长长的游廊,绕过嶙峋怪石,却在一处敞厅迎面遇上神清气爽的庞统。他今日着一袭丁子色外衣,更衬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师苑还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加上昨夜那个梦印象太过深刻,一度导致她惊醒之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闭眼就是庞统穿着大红喜服娇娇怯怯的模样,眼前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就站在面前,师苑很想就这么装作没看见他直接走过去。 庞统倒是兴致很高的样子,微微一笑很是潇洒风流:“正巧,我正要去寻你。” 师苑就有些意兴阑珊,瞥了眼庞统不甚在意道:“庞将军今日又带我去看什么好的?高甲高将军的尸首还是刘义刘巡抚的?” 庞统明显一愣,隔了片刻复又笑起来:“我还道……” “刘夫人!”师苑打断他。 “嗯?” “刘夫人那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因果子精的灵性关系,对于周遭的这些动静也就格外敏感些。也就在和庞统说话的当口,刘夫人房里似乎是出了点事。 庞统面色微变,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匆匆往刘夫人房间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什么的,往往体现在23点以后,因为想要赶在零点前更新来着。往往等到23点45分以后看看还没写到断章的地方就破罐子破摔怒刷网页去了╭(╯^╰)╮ ------------ 111少年包青天3·十二 {少年包青天3十二} 师苑对这个刘夫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果子精一族因生来便具仙灵,得天地灵气,因而也算是六界中品相上长得出挑的了。妖族又多妖娆浓丽的,如刘夫人这般温柔娴雅的女子就那么往面前一站,饶是师苑是个女子,也会觉得赏心悦目心生亲近。 况且她又寄居在这刘府,现下刘夫人出了事,她跟着去看一看还是应该的。 师苑一方面这么打算着,一方面又觉得现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甩掉庞统的好时机。等到犹犹豫豫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视线尽头丁子色的一片衣角在一大丛开得正好的金腰带之后一闪而过,瞬间消失不见。 师苑怔了怔,看不出来这庞统还挺有正义感,说到救人二话不说一阵风就去了。师苑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觉得从这一点上来看庞统还是个正义又良善的好人,先前还真是对他偏见太深。 这么忏悔完,师苑方才掸了掸衣衫,追着庞统一路奔向刘夫人的厢房。 她刚奔到门口,只觉眼前一黑,忙侧身让过。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人直直飞了出来,直接摔在了她跟前。 师苑“咦”了一声,那人想是摔得不轻,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滚了两圈。师苑蹲□子看着他:“你没事吧?” 那人听到声音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师苑这才瞧清飞出来的是刘义生前的好友,盐道使丁函。 “丁大人这是做什么?”师苑粲然一笑,端的是明眸皓齿,“看不出来丁大人还会轻功,飞来飞去的。” 丁函面色尴尬,唯唯诺诺地应了,连滚带爬慌慌张张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一不留神撞上了几步开外的一棵杏花树,直撞得连退了好几步才消停。师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神情恍惚的丁大人不负众望地又撞上了一旁的假山。 师苑看够了,站起身拍掉了裙裾上的细尘,一摸身上还有一小把瓜子。因昨晚的梦委实教人印象深刻,师苑一夜未能安睡,早上自然胃口不佳。这会子早上喝的那点清粥小菜早已消化,这把瓜子倒来的正是时候。 师苑磕着瓜子走进刘夫人房间的时候,庞统正迎面要从里面退出来。师苑眼尖,瞧见刘夫人坐在绣床上,依旧是一身素衣,只不知为何妆容有些散乱。 庞统眉心微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视线落在她掌心的瓜子上。师苑很是犹豫了一番,最后抵不过庞统的灼灼目光,将手心里的瓜子递过去一点:“庞将军吃不吃瓜子?” 庞统的眼神瞬间深邃了那么点,说不清的多种含义在里面,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了。” 师苑就乐呵呵地收回了手,一时又想到跑来这里的缘故,便问:“刘夫人没事吧?” 刘夫人已经从床上站起来,略理了理妆容,走出来的时候又是娴雅端庄的模样:“劳师苑姑娘挂念,没事。”顿了顿,又看了眼庞统,目光却很快挪开,只垂首行了一礼,温然道,“谢谢庞将军了。” 庞统的目光似湖水无波从刘夫人的脸上轻轻滑过,末了,淡淡“嗯”了一声,衣袖轻拂往门外走去。师苑另一只手里攒了半把瓜子壳,也不好意思直接扔在刘夫人的房里,见她无事也放了心,正准备离开,视线一扫,地上却躺了一方帕子。 一看便知是上好的丝帕,隐约可见一角绣了两只精致的小铃铛。这是庞统的帕子,师苑曾经见过,知道他极其爱惜,贴身放了五年。 “你的帕子……”师苑弯下腰,手指刚要触到地上的丝帕,旁边伸来一只手堪堪将那方帕子捡了起来。师苑抬头,只见刘夫人笑得轻淡。师苑未及开口,刘夫人将帕子放进自己的衣袖中,对着她微微一笑:“师苑姑娘想必是饿了,我先前嘱咐厨房备了点糕点,皆是姑娘素日所爱,这就叫人给姑娘送去吧。” 师苑尚未接话,庞统在门外转过身来,对着刘夫人道:“不必麻烦了,我正和师苑姑娘有事要办,需要出府一趟。” 师苑觉得,庞统这人算不得多讨人厌,但他身上招人烦的地方也实在不少。譬如这一次,她什么时候和他商量好了有事要办?又什么时候约好了一起出府?她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这么熟了,熟到相约相伴一起去办事了?! 但因着师苑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一个“和善的、平易近人的、口味比品位更重”的伪文艺半仙,在庞统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的时候,师苑试着用眼神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抵触情绪,结果显而易见没有被采纳,于是她本着对自己“和善的半仙”这样一个定位,不情不愿地跟着庞统出去了。 庞统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明明是锦衣玉带的贵公子,又恰是招桃花的年纪,偏又要做出一副清清冷冷目中无人的样子。师苑一路上看着多少姑娘拿手里的帕子掩着面偷偷窥着他,只不敢上前来搭讪,心里很是替她们着急。 庞统只带头在前面走,一路上也不与她说话,路过一处酒楼时径直拐了进去。 师苑到达二楼时,庞统已经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坐下。店小二虽不识他的身份,但也辨得出他通体富贵气派,所以早就殷勤伺候在旁,师苑在桌子对面刚刚坐下,小二已经跑下去准备了。 庞统斟完一杯茶,顺手递给了她,还不忘问一句:“应该是正好的,你试试看凉不凉?” 师苑就有些惶恐。她四下里看了看,确定这是此处最大最好也最贵的酒楼,庞统又带她吃东西又端茶送水的――难道是中了邪? 她在庞统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喝了一口茶水,庞统还特地问了句:“如何?” “正好,正好!”师苑连连点头,“到底是庞将军倒的水,不冷不热刚刚好,谁喝谁知道!” 庞统:“……” 店小二很勤快手脚也麻利,点的菜很快就流水般送了上来。师苑扫了一眼,确定这一桌定然不便宜。 师苑又战战兢兢地伸出筷子,夹了只水晶丸子,战战兢兢地嚼了咽了。对面的庞统举止严整优雅,师苑忽的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忍不住抖了抖。 庞统手上的筷子一顿:“冷么?” 师苑闻声又抖了抖――这庞统今日不对劲啊,甚是不对劲! 庞统没动几筷就搁下了,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见师苑吃得正欢,看着不像一时半会儿能停歇的样子,便唤过小二先会了账。 “我先出去办点事,待会儿过来接你。” 窗外柳色正新,师苑抬起头来,只看见他冷淡的眉眼里蕴出轻浅的笑意,一时间便有些恍惚。等到回过神来,庞统已经下了楼。师苑忙起身探出窗外一看,庞统从酒楼里出来,依旧是潇洒从容一派雍容。 庞统进了一处看着不大起眼的店铺,灰扑扑的招牌上写着“珍古轩”三个字。师苑在墙角边藏了藏,顺便掏出了刚刚从酒楼里捎出来的肉包子。 珍古轩这名字起得很是简洁直接,一看便知是卖珍玩古董的。庞统一进那店,老板上下打量几眼已知是贵客,忙不迭将店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并摊在了他面前。从师苑立着的这个地方可以看清珍古轩里的所有情形,甚至连老板脸上笑开的一朵朵褶皱都瞧得一清二楚。 “您看这块西汉的古玉,玉色通透,刻工细致,镇邪压惊是再好不过的了。”老板从后头端出一只锦盒,“客官您瞧,这可是上品啊!” 庞统伸手接了,转身对着外头的光细细瞧了,唬的师苑忙又往后头躲了躲。 那珍古轩的老板见庞统一言不发,只把玩着那玉佩,心知这桩生意是八九不离十了。这店老板是出了名的惧内,这月来店里的生意着实不怎么样,昨日家里的那位还跟自己吵了半天。现在眼瞧着贵客送上门来了,怎能不抓紧时机殷勤伺候着? 他复又小心翼翼捧出个更小一些的锦盒,赔笑道:“客官您看这簪子,同样是上品!这雕工这玉质,比那玉佩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庞统看了眼,将手里的玉佩交还给老板:“全要了。” 店老板简直是喜笑颜开,看庞统的神情仿佛是瞧着再生父母:“好嘞,您稍等!” 师苑先前还有些不太明白,一直到庞统掏钱买下那簪子才终于搞懂了。那簪子做工很秀雅,一看便是女子用的式样,庞统自然不会用,那当然是买来送人的。 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还是送给一个女人的。 师苑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一摸鼻尖,居然还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知道自己有些激动――庞统他有相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最后一刻更新成功的话,成就感不止一点点!!! ------------ 112少年包青天3·十三 {少年包青天3十三} 七百年道行的果子精,要跟踪一个凡人并不是一件多费劲的事。即便她现在灵力被封了一半,而跟踪的对象又是个武功高强心思缜密的人。 庞统却是离了闹市,行至一处林子。一路分花拂柳,这庞统的心上人住得可真够远的。庞统也真是的,家底这么厚居然也不给人家在镇里安一处宅子,幽个会还要走这么远的路。 师苑在一棵树后藏了藏,决心稍事休息后再跟。没想到前面的庞统也停了脚步,却没回头,只冷声道:“还不出来?” 师苑吃了一大惊,想不到庞统一介凡人居然可以察觉出她的踪迹!想来一定是她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坦,在刘府吃好睡好怠于修炼,才导致自己手脚重了泄了行踪。 她这么自我检讨完,正准备从树后走出来,冷不丁身后一阵急促的风声,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一支羽箭几乎就擦着她的脸飞了过去! 师苑来不及庆幸自己身上没射/出个大窟窿,那支箭就钉在她前方几步远开外的一棵树上,尾部还在微微地颤。 庞统见她突然闪出来,明显有诧异神色一闪而过。师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方才那一句掷地有声的“还不出来”不是说的她啊。师苑很认真地想了想,要是现在躲回去还来得及吗?要不跟庞统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假装没看到她? 她刚要蹭过去跟庞统开个口,告诉他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尽管大胆向前走奔向自己的心上人,却见庞统一双眸子骤然幽黑。 师苑只闻得鼻尖一缕清淡的木樨花气息,似有若无。视线微抬,是男子冷淡的眉眼。 庞统抱着她在半空腰身一折,一手揽住她的腰,腾出另一只手来反握住又一支飞箭。“嗤”的一声,飞箭没入草丛之后却劲头不减,一直到钉入树干中。 庞统看了师苑一眼,又立马移开视线,将她放开,抢到那支箭前面细细察看了才又走回来。 他上下打量了师苑一番:“你没事罢?” 师苑目力极好,瞧清被庞统扔出去的那支箭上沾了血,也就是说偷袭庞统的那个人是被一箭刺穿了。臂力如此,看来这庞统果真有几分真本事。 “没事。”师苑摇了摇头,忽又起了顽意,偏着脑袋看着庞统道,“你这人仇家倒是不少,在路上走着走着都会被刺杀。” 眼前的女子一身浅黄衣衫,明明方才情况危急她却像压根没放在心上似的,只整了整衣衫又是笑语晏晏,一派从容。庞统微微笑了笑:“你倒是好胆识,就不怕那人失了准头误伤了你么?” 师苑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虽然吃好喝好怠于修炼,但好歹身上也还有几百年的修为,就凭刚才那个凡人想要在她身上扎个洞――唔,可能性不大……嗯,比庞统的心上人是她的可能性还要小。 师苑挽了挽头发,只含糊道:“我心地好又良善,不会那么容易就丢性命的。” “是么?”庞统又笑,眼神带了几分玩味,“光天化日之下跟踪别人,也是善人做的事?”一贯清淡的眉眼里氲出层层叠叠的笑意,“师苑,你就对我这么上心么?” 师苑被他后面的那句话狠狠惊了一番,以至于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庞统眼角眉梢的笑微微凝滞,目光又深了几分。他向前一步,抬起手来有暗香盈袖。师苑鼻尖尽嗅得木樨花香,仿佛眼前绵延一片花海。 散落的发丝被轻轻挽到耳后,师苑抬起眼来,正看到庞统的手顿在半空。 他一贯冷淡,许是因为家世显赫的缘故,自小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加之后来几年在战场上厮杀,手里的剑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见惯了生死,也左右过很多人的生死,便再不觉得人世间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也因此,性子就更加冷。 而眼下,这样呼吸可闻的距离,这样的举动,仿佛三月冷雨中枝头乍然抽出的一抹桃红,就那么悄悄然地醉了无尽岁月。 林中一阵风起,簌簌地轻响。下一瞬,两个黑衣人跪倒在面前:“将军,属下来迟!” 师苑完全没察觉到,冷不丁出现了两个人吓了一跳,连退了好几步磕上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差点仰面又是一跤。好在庞统反应够快,伸手一捞便在怀中了。 庞统看了她一眼,将她放开。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脸上又是一副冷淡表情,连同声音也是淡淡的:“若是我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们手上,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他的语气并不见得多严厉,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提,那两个黑衣人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上了。 师苑先前在庞统身边见过这样子打扮的护卫,知道是他麾下鼎鼎有名的飞云骑。庞统虽然武功高强,如今天这般单打独斗的时候也不少,但还有些时候,是一大票人过来群殴他一个,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像庞统这样树敌众多的,培养个神秘的贴身护卫组织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只是现今看来,庞统养的这几个武功虽高,组织纪律性却不强,当班的时候也不知跑那里逍遥快活去了。 “今日师苑姑娘也受惊了。”庞统道,“是不是饶恕你们,就听凭师苑姑娘发落罢。” 师苑一愣。 那两名飞云骑立马调转方向,对着师苑齐齐低头:“姑娘饶命!” 庞统看着师苑,似笑非笑的:“只要师苑姑娘说不饶,你们就自行了断罢。” 很多时候,师苑真是觉得凡人的心思你别猜。六界中,凡人的七情六欲最为旺盛,故而心思弯弯转转的也最多。譬如就像眼前这位庞将军吧,万年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其实内心里的心思动了多少你想也想不透。既然想不透,那索性就别去想。庞统现在说要她发落,那她就发落呗,也不亏什么。 师苑虽是妖,身上也留有妖性,但毕竟生来仙灵,对于残杀生灵这种事素来不太中意。妖界中有一族豺狼妖,生性最是凶残不过。据说平日里最喜欢有事没事去山下逮个凡人杀一杀,吃个人肉什么的。心情好了要杀个凡人庆祝一下,心情不好了更要杀个凡人发泄一下,逢年过节娶妻生子当然要捉几个凡人祭一祭的。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童男女――听闻,这便是那豺狼妖一族的族训。 师苑刚化成人形那会儿,听青崖子小道说戏文段子的时候听说那凡人间,有一类温柔似水的女子,人们亲切地用一种花来形容她们――白莲花。青崖子说,白莲花姑娘最最是善良,她们用一颗大爱无疆的心温暖了无数人。 师苑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名黑衣人,深深觉得他们真是黑――他们的衣服真是黑,成日穿着这样沉闷的颜色,又伴在庞统左右,面对的是打打杀杀,也不知内心会扭曲成什么样。师苑觉得,这个时候,这抹黑色,实在是需要白莲花一样的姑娘来荡涤他们的心灵。 思及此处,师苑弯下腰去准备亲手将他们扶起来。手刚碰到他们的衣服,庞统在身后轻咳了一声,那两名飞云骑立马跪着就往后退了两步:“属下惶恐!” 师苑咬咬牙,一个跨步就将那两名黑衣人给拉了起来,并且成功地赶在庞统咳嗽之前。那两名飞云骑愣了愣,想来是没搞清楚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轻飘飘地将他们两个大男人给一把就拉起来了。还没等他们搞清楚,两人互看了一眼就又要跪下去,师苑伸手抬了抬他们的手臂,笑盈盈道:“两位大哥莫慌,既然你们将军都叫我发落了,我这不是就要说话了嘛。”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现在这表情不对,忙将笑意收一点,柔声道:“我觉得今日这事不怪你们,真的真的。” 那两人抬起头来,眼中有明显的惊喜神色。庞统只抱臂倚在一旁的树干上,作冷眼旁观状。 师苑点点头,一脸诚恳:“一定不能怪你们,要怪就怪那刺客忒不厚道,挑的时候不对啊!一般性来说,刺杀别人不都应该在半夜里么?他怎能自作主张光天化日之下就来了?”想了想下结论道,“嗯,太不专业了!” 庞统还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那两名飞云骑的表情就有点――微妙了。 “而且你们没赶早来救主这件事吧,虽然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你们的无组织无纪律,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绞尽脑汁想了想,最后一拍手,“是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压根不怪你们对不对?” 那两名飞云骑只觉得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前赴后继地沁出来,两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其中意味深长,但师苑分明看到了那么一丝――痛不欲生? 她正要开口讲下去,立志今日将白莲花精神发扬到底,却听到庞统凉凉开口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嗯?”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抢个新年好彩头,动用一下存稿箱,希望成功! 过去的一年有失有得,幸运的是不论现实生活中如何,总能在这一亩三分薄地中有人等着我将心里的很多想法呈现在你们面前。感谢守候着这篇文的你们,希望你们新的一年一切都好! 以及,明天要去外婆家玩几天,打几场麻将什么的\(^o^)/所以可能有几天没更新了,但我会发一篇以前写的青春校园短篇,免费的(……)算是我的小小心意,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新年快乐!! ------------ 113少年包青天3·十四 {少年包青天3十四} 日头上中天,这片林子尽头是一大片金黄金黄的油菜花田。西朝气候干燥温暖,虽还是正月里,却已然是一派大好风光。 馥郁花香带着清灵之气,呼吸间灵台一片澄净。锦衣的男子双手抱胸倚着树干,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曜曜春光自树影间肆意倾泻,落轻垂于肩的织金发带上,更显得他鬓若刀裁,眉如点墨。 那两名飞云骑得了庞统的赦令,早一溜烟跑了。师苑眼见自己今日未能发挥一下可亲可爱的白莲花姑娘精神,心里很是失落。庞统却还不依不饶,剑眉一挑又问了遍:“倒是说说看,这上梁不正下梁歪,该是怎么理解?” 师苑用手搭了个凉棚望了望前方招摇的油菜花田,末了“哎哟”一声,顺势就往后倒去。庞统的声音头顶响起:“这又是怎么了?” 师苑确定庞统的话音里带了笑意,便索性装到底:“方才受了惊吓,现反应过来了。”说完,半睁开一只眼瞄了瞄庞统。 庞统将怀里的她扶正了身子,饶有兴味地“哦”了声,嘴角噙着笑:“既然师苑姑娘受了惊吓,若放任倒这里不管也不是君子所为,不若就下怀中歇歇吧。” 师苑立马从他怀中站起来,转念又想到他先前珍古轩买的玉簪子,语气不由恶劣了几分,愤愤骂道:“登徒子!” 庞统倒并未着恼,眼波流转笑得很是风流雍容:“谬赞谬赞。” 以前碧虚观的时候接触到的凡并不多,师苑还以为青崖子小道的面皮已经够厚的了。现下和这飞星将军庞统一比,师苑心中默默掂量一番,青崖子的道行果然还是浅了些啊。 背着阳光,庞统脸上的表情看不大分明。师苑忍了忍,终究还是熬不住脱口道:“是不是位高权愈重,脸皮也更厚?”她忽的想起曾经她跟一只一千两百岁的元龟唠嗑,龟族向来是六界中很有学问的种族,说的话自然有见识。根据那元龟的说法,庞统这样的世家子弟,官爵财产都靠袭荫得来,自认为比常高出那么一截,其实这一截还不是靠祖上庇佑,说不定这败家子当不了几天,家底就全被败光了。 师苑跟庞统认识这些日子,也知道飞星将军庞统的名号很有些分量。但因着先前听过元龟这番话,便觉得庞统这将军怎么看都像是因了庞统他爹庞太师的关系,这么想着就又加了句,“那等爹哪天给搞了个更大的官,的脸皮可得成什么样啊!” “怎么,难道就因为是庞太师的儿子,就一定是靠父亲才发达的么?”庞统扬眉。师苑也扬眉,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庞统摇头轻笑一声,负手走开几步:“十二年前,对父亲说要出去游历一番,偷偷跑到军队里当了一名小兵。没有知道是庞太师的儿子,从小兵升到都头,再从都头升到都指挥使,一直到五年以后回到家,已经是大宋最年轻的都指挥官。那个时候父亲才知道,那个以二十五岁之龄指挥数万大军,那个就是他儿子。”庞统顿了顿,回首看着师苑,目光沉沉,“所以,今天的成就,跟父亲没丝毫关系。” 师苑点了点头,半晌没有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庞统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噙了笑:“这副模样,该不会是考虑怎么表扬吧?” 师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掰着手指一脸严肃道:“只是算现几岁了。” 庞统:“……” 庞统一直送师苑到厢房门口,一路上师苑都试图明示暗示他有位佳等着他前去幽会。许是庞统因被师苑发现了行踪所以临时决定不去了,故随便师苑怎样表示,庞统都一副茫然的表情。 师苑原想走了这么久的路,好歹也留他喝盏茶,还没斟酌好怎样开口才显得她矜持一些,庞统已经毫不客气地桌边坐下了,顺手又给自己添了盏茶。 师苑: “……” 庞统悠然喝了两口茶,这才翩然起身,临走到门口又突然转回身来,从袖中掏出样物事递到师苑面前:“差点忘了,这个给。” 银鎏金镶翠玉的簪子,簪头制成了小巧精致的“喜鹊登梅”花样。五瓣银梅之上金身玉翅的喜鹊婉转探首,说不尽的婀娜精巧。 师苑看着掌心的簪子,结结巴巴差点磕到自己的牙:“这这这……买给的?” 庞统略一点头:“怎么,不喜欢?” 师苑顺势退了半步,看着庞统艰难地挑着字眼:“……送簪子作甚?” 庞统很端架子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带笑似春风拂过:“哦,大概是钱太多了顺手就花掉一些。”说完轻很潇洒很倜傥地笑了笑,起身翩然离去。 所以说凡的心思别猜,如庞统这样有钱有势却老大不小还没成家的凡,更别想弄明白。师苑看着手中的簪子,觉得说不定还真是他嫌身上的银两太重,借此花掉一些罢了。 庞统先前给包拯两天的时间查出案子的真相,现下算来明日就是最后期限。师苑抬手看着腕间的珠子,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来,衬得红绳之上三枚珠子愈发光泽莹润。师苑就有些意兴阑珊,天算的幻相变成这模样,想来也快到了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只不过青崖子小道千叮咛万嘱咐进来是体验所谓的至情至爱的,可都到了这地步,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玉簪子握另一只手中触觉微凉,师苑心神微动,缓缓合上手掌。 近日来师苑渐觉身上灵力越发充盈,因忙着刘府的事修行上就也懈怠了,想来下午无事,便索性闭门不出准备吐纳修炼,将身上的灵力归引正位。 刘府的院子建的极好,师苑所住的这厢房,窗下就有芳草春花蓬勃吐艳,即便关了窗依旧有自然灵气源源不断地渗进屋子来。师苑往床上盘腿而坐,闭眼调息,瞬间如上云霄,周身仿佛轻雾缭绕,恍惚间万事不知。 这一下,直到刘府的丫鬟来敲门请她吃晚饭才回过神来。师苑跳下床,只觉神清气爽,若不是及时记起这还不是碧虚观上,她铁定要跃出窗去展袖凌云一番才罢。 刘府待客一向极为周到,师苑精神头又好,这一顿晚饭吃得很是适宜。她正犹豫要不要再添第二碗饭,又担心添了饭就吃不下宵夜了。如此纠结一番,因想到待会儿还有要事去办,倘若吃撑了关键时刻打个嗝可就太煞风景了,出于这等考虑才把手中的筷子停下了。 等丫鬟将残羹剩饭收走,师苑又着意梳洗了一番。外头月色溶溶,花影寂寂,师苑抚着腕间的珠子微微一笑――如此良宵,很好,很合宜。 庞统住的厢房是刘府内最僻静的一处所,师苑踏着月色漫步而去,心中涌起无边的欢悦。下午房内她独自一打坐调息,虽恍恍惚惚不知身何处,朦胧中却想通了一件事。她自入镜中不自觉地就卷到了刘府这件事中,看似一步步顺理成章,可焉知又不是命理注定?既是命中注定,保不齐那命格星君早就将她的至情至爱送到身边了。 师苑觉得自己所思所想很理,而这些日子她看下来,能胜任良一职的,众中也就公孙策和庞统了。她很是慎重地衡量了一番,认为不管是从性情还是品上还是公孙策比较靠谱。 嗯,就是他!她刚下定决心,忽感知到有动静,猛地抽身回来,却是刘府的丫鬟叫她吃晚饭。师苑应了声,将气息调匀准备下床来,目光一转正好看到手边的簪子。 喜鹊登梅的式样,安安静静地躺那里。喜鹊的翅膀以玉镶嵌,青翠得好像要滴下水来,握指间衬得手指纤白如葱段。 明明是初春时节,呼吸间却仿佛有木樨花香浅淡清雅。只那么一霎那,她的心中清灵一片,惟余木樨花香袅袅不绝。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她希望是他。 必须是他。旁,算不得数。 影影绰绰的几棵玉堂春之后透出零星灯火,师苑停下脚步,目光静静地望过去。晚风微醺,带了花木芬芳。她抬手整一整发间的簪子,唇边流连出一朵无声无息的笑。 “庞将军,既然未娶又未婚,不若把娶了,或者嫁也行,如何?” 她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得要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每次爬上来更新都好想抱头痛哭庆祝一番,嗷,我先哭一哭去~~o(>_<)o ~~ 以及,回复不了评论一定是jj在代表月亮惩罚我!!! ------------ 114少年包青天3·十五 {少年包青天3十五} 庞统的屋子隐在几笔疏落的翠竹之后,周遭花草繁盛,是刘府中极雅致的一处所在。 绕过一处水塘,卷起一半的细竹帘子之后漏出灯影来。 脚下的步子走得有些急了,被斜长出来的花枝勾住了衣角。师苑弯下腰去,蓦地发觉手心沁出了汗。 想她堂堂七百年高龄的果子精,今日要向个比自己小了好几轮的凡人表明心迹,内心委实五味杂陈。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一步步挪到厢房前,刚要抬手敲门,里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你……还好么?” 是庞统的声音,许是因今晚的月色那么好,听着竟让人产生一种款款温柔的错觉。师苑几乎下意识地怔了怔,她耳力好,甚至连这短短四个字中间欲说还休的停顿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来不及多想什么,就听得女子的声音柔柔响起:“一切还好,谢庞将军关心。”有些客气的疏离,与庞统的问话完全不同的语气。 “是么?”庞统极轻极轻地笑了笑,“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再加上刘大人……”并没有说下去,只道,“该不会很好罢。” 屋内的灯火将相对而立的两人拉出长长的影子,和映在门上斑驳的树影交叠在一起,恍惚间看过去,竟似交颈相拥一般。 良久没有回答,又听庞统的声音响起来:“近日事多,这块玉佩权且给你压压惊。”又顿了顿,“夫人离家这么久,有否想家呀?” “还好罢。” “是么?”听不出波澜的两个字,却在尾音带了声轻叹,师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那就好。” “庞将军早些休息,妾身告辞了。”灯影一晃,师苑下意识地提起掠上了屋顶,与此同时“吱呀”一声轻响,有清淡的香气在风中一转,随着脚步声愈去愈远。 师苑眯起眼打量着夜色里那个婷婷的身影,她不太懂凡间的那些规矩,也不知道如刘夫人这种刚刚丧夫的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到底合不合适。 她尚未想明白,眼前黑影一晃,她冷不丁被惊到,差点翻身直接摔到地上去。腰间一紧,却是被牢牢搂住了,鼻尖一缕冷香,直直撞进眼里的是男子含笑的眉眼。 师苑又是一惊,磕磕巴巴地开口:“你怎知我在这上面?”难不成果真是她怠于修行,竟然落魄至此连偷偷听个壁角都能让凡人给发觉了?师苑不由落寞地望了望天,她一定是整个妖族史上最不中用的果子精。 庞统不动声色道:“我一直奇怪,你身上总爱熏梨花香。刘府中奇花异草,却偏偏没有梨树。”他看了她一眼,“这屋子周围更没有。” 师苑就更落寞了。且不说她身上的气息极浅极轻,光是刘府这院子中芬芳扑鼻的,要能闻得出这一缕梨花香也着实不易。 庞统见她不说话,轻笑了声:“所以你是特地赶来我屋子顶上赏月来了?” 师苑落寞地抬眼看了看他,随口道:“我这不是怕打扰你良宵会佳人嘛。” 庞统神色微变,刚要开口说话,师苑已经先一步从屋顶上旋身而下。她方才认真地斟酌了一番,觉得在屋顶上跟庞统开口说那些已经在肚子里考虑好的没皮没脸的话是挺风雅,但更深露重的染了伤寒就不妙了。再加上她待会儿要说的话实在有些突然,要是庞统心理承受能力差了些,从屋顶上直接栽下去摔坏了可不好。还不如安安稳稳地在椅子上坐了,再沏壶香茶,那便再好没有了。 庞统跟着从屋顶上跃下,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的笑道:“倒是第一次晓得,你的轻功这般好。” 师苑方意识到刚才落地时忘记弄出点动静,轻飘飘一跃,端的是个落地无声。她心中一慌刚要开口,庞统却像并不在意一般,从从容容地进了屋子。 庞统在桌边坐下,顺手倒了两杯茶:“你来找我有何事?”执杯回首,笑意深深掩在眼底眉梢,“可不要说是瞧上了我,特地跑来表明心迹的。” 师苑刚从他手里接过茶盏,正要往嘴里送,一听他这话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牙齿磕在杯沿上的声音,要不是庞统的表情看着就不怎么认真,她真要怀疑自己下午在房里修行时魂魄离体已经找过庞统了。 庞统的目光落在师苑的发间。方才在外头瞧得不甚清楚,现在才发现白日送的簪子已经戴上,庞统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深了几分。 师苑却没接话,视线落在庞统的手边。 一方洁净无瑕的丝帕,并无多余绣纹,只在一角隐约露出两只小巧精致的铃铛。庞统微微蹙眉,伸手取过丝帕塞进怀中,抬头浅笑道:“怎么不说话?” “……嗯?”师苑仿佛才听到,神色有些恍惚,末了粲然一笑,在灯下更显得眉目灵动姿容绰约:“只不过晚饭用得多了些,涨涨的不舒服,在院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就走来了而已。” “哦?”庞统扬眉,“只是这样?” “不然呢?”师苑侧首反问,笑意深深,“庞将军不会真希望我来表白的吧?” 庞统不接话,只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杯。师苑心中莫名不痛快,隐隐觉得连呼吸都不畅快起来,临到嘴边终究化作一抹冷冷浅笑。她将手中的茶盏搁下,另取了与庞统手中那只玉杯相同的酒杯,从酒壶中倒了满杯喝尽了,咂咂嘴眼波流转,如三月里江南那一场映着嫣嫣桃红的雾岚。凡间有句话叫“酒壮人胆”,醇香的酒浆顺着喉咙灌下去,无穷无尽的回甘又涌上来,好像胆子大了些。其实酒壮没壮人胆从来都没定论,那些胆子大的究竟是想借酒来掩饰还是真的凭空多了些胆色,恐怕只有自己知晓。 垂眼搁下酒杯的时候,衣袖微微褪下去,露出光泽温润的三枚珠子。庞统桌上的这酒,是刘夫人亲手酿的,有个极合称的名字“月宫仙”。月宫当然是指那嫦娥仙子的仙邸广寒宫了,但这“仙”却并非让那天蓬元帅魂牵梦萦的嫦娥仙子,而是指月桂树。“月宫仙”即是用汾酒为底,又添了金秋满开的桂子,香气清雅。 鼻尖尽是桂花酒的清香,又似乎是庞统袖中的清馨。木樨花,本就是桂花的别称。那么刘夫人在酿酒的时候,心里想的又是谁? 师苑忽的笑开,看着庞统又着意问了一遍:“庞将军真的希望么?嗯?” 桂香、酒香、还有萦绕不开的梨花香尽在这呼吸可闻的距离之间。一抬眼就能望进对面女子的眼底,庞统略一失神,像是误入一片梨树园,眼前惟余无穷无尽的梨花白,纷纷然如雨落下。 他幼承庭训,年少成名,于女/色方面一向看得很淡,故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曾成家。一方面是自己不急,另一方面是还有放不下的人。他向来对女子的容貌印象寡淡,也不知怎样才算好看,也因着这一缘故,他一直觉得能打动自己的女子定是那种温婉贤良知书达礼的。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知书达礼谈不上,温婉贤良也没看出来,即便如此,他却真心实意地觉得她长得很美。遇上她之后,他有多少次想过该成家了?他记不起来了。 玉杯在桌上一搁,发出轻微的声响。庞统有瞬间的恍惚,身子前倾,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眸光幽如深潭:“我若真心希望,你待怎的?” “还能如何,你与刘夫人有一腿还当我瞧不出来么?”师苑想,这句话一定要用很轻蔑很不屑的语气说出来才够。但她还没酝酿好,眼前灯影一晃,微凉的唇毫无征兆地压上来,带着绵甜清芬的酒气。 师苑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这段子变化地太快,可不似寻常话本子那样演的。庞统的眉眼那么那么近,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刚刚下定决心,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是她命中注定的良人。可又在刚刚,她又推断出刘夫人定是五年前的庞统的那个心上人。其间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但庞统五年来贴身带着的帕子和刘夫人所用的那一块一模一样,帕子上绣着的铃铛,可不就是“玲儿”么。 京城栖凤楼的四德姑娘玲儿,庞统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不为她还能为什么。 窗台下的烛火爆了个灯花,师苑猛地醒过来,顺手就将庞统一把推开。庞统看着她,唇边渐渐蔓延开点点笑意,似枝头红杏次第绽放:“师苑,等这里的事了了,随我回京城,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为了庆祝植树节,节日快乐! 贡献一个乱入的段子:已经毕业的学长要请客吃饭,发来的短信上很和气地附了句“可带家属”,我握着手机斟酌良久,沉思良久,终于回过去“我爸就不带了,我带我妈去行不?”――苦大仇深大龄单身汉,苦逼脸看着所有把植树节当情人节来过的情侣! ------------ 115少年包青天3·十六 {少年包青天3十六} 师苑脑中一下空白,她茫然地看着庞统,一时讷讷。她是七百年高龄的果子精,对于这些凡间拐弯抹角的话却委实弄不明白。庞统所说的“随他回京”,懵懵懂懂的教她懂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懂。 灯火影影绰绰,木樨花的浅淡香气那么近。眼前男子那一贯冷清的眉眼乍然盛开的笑意,宛若春水泠泠细雨和风。他抬起手来替她正了正发间的簪子,低沉的声音伴随着轻轻呵开的热气绽开耳边:“心里,可也有?” 师苑呆呆地看着他,震惊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庞统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保持着这个极尽暧昧的姿势,仿佛是等待回答。 良久,久到屋里的烛火又爆了一个灯花,师苑方才换了几口气,磕磕绊绊地开口:“……这是……”侧着脑袋想了想,半是肯定半是试探道,“求欢?” 当初师苑好不容易敛聚了碧虚观后头那棵老梨树的灵气修成了真身,即便年岁不小但对于那些情世故开蒙却晚。那时候青崖子还没当上碧虚观的道主,碧客真对她管得也松,偶尔还能溜出去和几个妖族的聊个天打个架去山下偷只鸡什么的。 有一次,与她素来交好的一个花妖一边临水自照一边长吁短叹:“梨妹妹看啊,是果子精是花妖,往前追个万把年的指不定们也是同宗。没听那凡说的不开花怎结果么?要说肥水不流外田,倒不如们两个一起修炼,早日成仙岂不妙哉?” 师苑那时目光浅,一听能早日成仙就很欢喜。那花妖见她默然不语,但脸上明显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便继续道:“相交至此,还能骗不成?” 师苑终于点头。那花妖索性从水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得很是风流多情,衣袂轻扬向她伸出手来时一朵大红芍药他掌间开得惊心动魄。师苑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当然是要惊的,要知道眼前这花妖的真身就是芍药花。 花妖见她这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这一下当真是卓然生姿,即便是他身后轰轰烈烈的山桃花也黯然失色。花妖一族本就浓丽娇艳,无论男女都一般的妖娆美艳,而芍药的姿色更是花妖一族中的佼佼者。但见他眉不点而墨,唇不描而红,眉眼缱绻,身上一袭绛红薄衫迎风翩展,道不尽的艳丽风流:“知凡男女互赠芍药,是表结情之意。今日既定下约定,送本族,也是一番情意。” 师苑听了这话也觉有礼,毕竟日后一同修炼朝夕相处感情基础定然要打好。那花妖抬手替她把花簪鬓边,退后几步看着她很是满意:“梨妹妹,这模样跟一同修炼,倒也不算埋没了。” 这话换了谁来说都不像是好听的,但从这花妖的嘴里说出来师苑倒也没什么说来回嘴。她想了想,觉得送出同族对于一个妖来说委实不容易,她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家当掏出来很大方地让花妖尽管挑。 那花妖看了看她手里的一把瓜子、半块如意糕还有前两天打架狐妖输给她的一颗灵芝草,漂亮的脸上浮出异常嫌弃的神色,只跨前半步伸手取了她束发的一段梨树枝,轻轻笑道:“这就最好没有了。” 信物交换完,师苑终于想起还没问过他两一起该怎么修炼。那花妖晃了晃脑袋又眨眨一双勾魂眼:“双修。”他眼波流转,“双修之术,可曾听过?” 青崖子喜欢听戏,常常偷偷溜下山去找话本,为了这事也不知被他的师父碧客真罚过多少次了。师苑那时候从青崖子的珍本中读到过“双修”这个词,当时不太懂,后来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确是对修行大有益处。只是这双修之术如何修,她却不知道了。 那花妖一脸神秘,施展妖术拉着师苑去了山下凡间。 花妖道,要想了解双修之术,还得去凡的青楼楚馆实地考察一番,光靠妖族的典籍里那只言片语是不成的。师苑觉得很对,就欣欣然跟着去了。 两怕麻烦就施了术隐去踪迹,那花妖倒是熟门熟路直接带着她去了楼上一处精致的绣阁。 绣阁中正是一出好戏。嬉笑的富贵公子搂着衣衫半褪的佳嬉笑着道:“好儿,可想死了!”说着便去解那姑娘的裙衫,那姑娘半推半就:“走开走开!家里那一位不也把伺候得挺好么?” 那公子更是把整个身子贴上来:“的好姑娘,别再好怎及贴心,心里不也有的么……”话音未落,两个就扭一块了,像是楼下对面那糕点铺子里卖的糖麻花。 师苑看得呆愣愣,抬头问身旁摇着折扇一派从容的花妖:“他们这是说的哪跟哪啊?” 花妖不假思索道:“那是调情呢。” 师苑想了想,还是未领会:“什么叫调情?” 花妖的折扇一下敲头顶:“就当那话是那男子说来向那姑娘求欢的。求欢,懂了么?”这样一来可不就懂了,他们妖族里,男妖女妖要配一对就叫“求欢”,可不叫什么“调情”。 师苑若有所思,下定决心向花妖道:“那心里有么?”双修之事,事不宜迟,既然今日见识了就趁早把事给办了。 那花妖闻言呛了下,刚顺好气眉眼含笑看着她要开口,眼神突然一顿。师苑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回头一看,果真是那青崖子。 青崖子一言不发直接把她拎回了碧虚观,又借了他师父的势把她好好关了一个月,那之后师苑就对修仙很有心结。但也始终记得男的问女的“心里有没有”之类的话,就是求欢。 师苑回忆起这段往事,心里很是唏嘘。她蓦然想起,似乎正是那次之后青崖子就不许她与妖族过多来往了。而且一夜之间,碧虚观的芍药就全被拔光了,她后来有一次问起,青崖子的原话是:“芍药妖无格又没骨头,很不符合们碧虚观的做派。” 又那之后的某一天,她忽然发现青崖子束发的簪子有些熟悉,似乎赫然就是她送给花妖的那根梨树枝。只不过她也没怎么意,就没开口问过。 师苑又唏嘘了一番,最后才想起来那花妖的名字——小红。 庞统的表情灯火之下很有些意味深长,浅浅笑意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哦,还以为这是求亲……” 远远传来呼喝声,庞统站起身侧耳细听。师苑站起身匆匆往外跑:“着火了!”庞统一愣,随即跟了上去。 走水的是天一楼旁边的一处屋子,师苑和庞统赶到时余下众都到了。刘府的下慌成一片,但好歹还是管家刘料的指挥下一趟趟地取水救火。 西朝气候干燥,火势烧得又旺又高。浓烟滚滚,火势借着徐徐夜风隐隐有蔓延到隔壁天一楼的趋势。站外头的刘夫忽的叫一声“大”,提起裙裾就要往天一楼跑,却被身后的庞统一把拉住:“危险!” 刘夫看他一眼,细白的贝齿唇上咬了咬,然后扭开庞统的手就往天一楼跑,素白的衣衫熊熊火光中宛如一朵开得正烈的玉堂春。 后头的丫鬟立马跟了上去,包拯、公孙策和小蛮互看了一眼,也跟了过去。师苑转头看了庞统一眼,他的目光落空荡荡的手里,有些愣愣地发怔。 “门打不开!里面好像有!”有下乱糟糟地喊。展昭看了看,跑到一边飞身踢掉了已经烧得摇摇欲坠的窗。被大火烧得差不多的木头房梁从顶上滚下来,展昭提气一跃,那梁柱不偏不倚正好挡刚刚清出来的窗子口。展昭被火逼得节节后退,一时毫无办法。 师苑瞧得明白,进这屋子救个对她来说倒也不难。何况近日灵力恢复得好,自然更不话下。她心里却有另一重担忧,这火烧得这么旺,她这枚水灵灵的梨子要是给烤干了可怎么办哟! 她正左右为难,身旁影一晃,却是庞统冲到前面要想进去。师苑倒没想到这一出,按理说依照庞统的性子,这时候肯定得一派悠闲地站后头看着的呀,怎么充起好来了。她默默叹口气,得了,与其让他这肉躯凡胎冒险,倒不如她去。只盼那身上的一半修为能保得她真身不灭,依旧鲜嫩水灵。 一手掐诀足下轻点,已经飘飘然跃到前头。擦过庞统身旁时,她不忘将他往外推开。屋子里每一处都被火苗点燃,师苑跃进屋子里,却听到身后庞统的声音:“回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火光漫天浓烟忙忙,哪里看得见外头的情形? 热浪滚滚,师苑掐出个诀护住周身,忽听“啪”的一声,唬得她往后一跳,一段烧焦的木头不偏不倚恰恰砸方才她站着的地方。她默默舒一口气,那木头砸身上,可真要变烤梨子了。 她尚未感慨完,只见角落里一个软趴趴地躺那里,已经有火舔上了外衫,眼看着不多时就要烧成枯骨了。师苑忙抢身过去,并指一点灭了那身上的火苗。她也不敢多耽搁,拖着那就要往外跑。 怎知方才的术法被打断,护周身的法罩已破。这屋子被大火烧得差不多了,烧焦的木头纷纷往下掉,师苑刚要往旁边避开,脚下一磕却是被救到的那绊了一下顺势就倒了地上。 头顶的房梁紧接着就到,师苑不无哀伤地想,她要真死这儿了,一定是妖族里第一个被砸死的。 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情形发生。一道柔和白光自腕间升起,将她周身全部护住。师苑低头一看,竟是不久前青崖子新收的那仙家之物——濯尘。 砸下来的那根木头受不住仙物的灵气,触到法罩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师苑坐里头,只觉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哪怕周围烈火熊熊,尽皆与她无关。 庞统冲进来的时候师苑已经将濯尘的法相收起来了。庞统跳进来,一眼看到白衣的女子立屋子中央,周围尚有余下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烧着木头,她却恍若未知,只看着自己的手腕。她的脚下,还躺着一个。 外头的火救得差不多了。他快步走过去,将她一把揽怀里,鼻间是淡淡梨花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好多的话喉咙口转了又转,却终究只是唤出她的名字。 “师苑……” 作者有话要说:315来更新~~~ 很感谢你们还在这里,消费者权益日我来维护你们的权益了~\(≧▽≦)/~ 发了三遍还是发不出来,jj这磨人的小妖精!试试看放存稿箱,看看发不发的出来o(╯□╰)o ------------ 116少年包青天3·十七 {少年包青天3十七} 丁函的遗骸已经被烧得焦黑,他的头上还戴着西陵王的脸谱。后面是烧得摇摇欲坠的屋子,微凉的夜风中是木头燃烧后的焦灼气味。刘府的下人在奋力扑灭最后一点零星火苗,闻讯从天一楼赶来的公孙策小心翼翼地揭下脸谱时,小蛮忙把自己藏在了包拯的身后。包拯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将她完全掩在身后。 满头大汗的管家刘料在一旁不停地搓手,不安道:“挡在屋子门后的大石臼足有三百多斤,丁大人根本不可能举得动……”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语气渐渐低下去,“只有西陵王……”又骤然响起来,“难道他的死,跟西陵王的诅咒有关?” 包拯与公孙策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什么。公孙策吩咐刘料将丁函的遗憾送去一处干净的屋子,以便稍后检验。末了,又转过身来看着师苑,温言关怀道:“方才没顾得上,师苑姑娘这么冲进火里,没事罢?” 师苑摇头轻笑:“劳公孙公子挂怀,无事。”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一点儿事也没有。那么大的火她冲了进去,甚至连头发梢都没烧着。倒是后来进来的庞统,丝织锦袍的衣摆被烧了一个口子。 公孙策点头道:“在下略通医术,要是姑娘有何不适……”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庞统清了清嗓子将他打断:“公孙大人不忙么?”抬头看了看天色,“只剩下一天了,也是,如果包拯破不了案被我杀了,这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名号可不就是你公孙大人的了么?” 公孙策面色清冷,淡淡一笑道:“庞将军过虑了,这案子包拯当然能破。天色已晚,将军不如早些休息,明日看包拯如何将这案子一桩桩一件件地说明白!”言毕,对着师苑略一点头,转身拂袖离去,再没看庞统一眼。 庞统轻轻笑开,不以为意道:“我要是公孙策,一定会拿一桩案子和包拯以命相赌,看看谁才真正当得起天下第一聪明这个名号。”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语气听着有些萧索有些寂寥,“一山不能容二虎,要我屈居人下,倒宁可不活!”抬眼触到师苑的目光,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些话压根没说过。 他握一握她的手,许是月色太好的缘故,竟比平日多了几许温情的意味在里面:“幸好你无事,否则……”却是一声幽幽太息,将剩下半截话湮没了,“师苑,幸好你无事。” 这一场火,终究是在刘府众人的齐心协力下被扑灭了。只是看着被烧得几乎不成形的屋子,众人的面色皆不好看。也难怪,算上这一次,已经是有关西陵王脸谱的第四宗命案了。世人多敬畏鬼神,连续四个人,每次都与西陵王脸谱有脱不了的干系。即便当初由刘夫人做主将脸谱锁在了天一楼,过不多久竟又出了事。 一时之间,刘府人心惶惶。而庞统给包拯的破案期限还剩一天,这又给众人的恐慌之中多了几分忧心――倘若连天下第一聪明人都拿这案子没办法,可就真的没出路了。 因此这一晚,当包拯和公孙策验完丁函的遗体回到房间,管家刘料带着几个丫鬟早已笑容满面地候在包拯的房间门口。 “包公子,这是我们特地做了来孝敬您的。”抬手一挥,身后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立即捧上两个红漆食盒,刘料的嘴角眉梢笑成一朵花,“包公子最喜欢的大包,有猪肉大葱馅儿的,还有一盒是素包子,是府里后院出的春笋,加了豆腐和山药做馅儿,给包公子尝尝鲜。” 包拯一听到“大包”这两个字,连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几分:“多谢刘管家,费心了。” “不谢不谢!”刘管家继续笑着,“包公子你劳心劳神,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公孙策的屋子和包拯的毗邻,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从门口折了过来:“春笋益气和胃、清热化痰,山药健脾补肺、延年益寿,豆腐润燥生津,倒都是甚好的。”言语间很有几分艳羡。 刘料在一旁应和道:“公孙大人果然好见识。”又忙不迭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包公子你看公孙大人都这么说了,这包子您可得多吃点!”边说边往包拯手里塞。 包拯忙道:“我吃肉包就好,公孙大人爱食素包子,还是给他罢。” “包公子破案劳累,这两盒包子是我们孝敬公子的,公孙大人若喜欢素包子,小人这就吩咐厨房再去做。” 公孙策见他二人推来推去的,又没自己什么事就推开了包拯的房门。怎料一开门,只见里面满满围坐了一桌子的人,都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他。 “哎哟我说公孙大人。”展昭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待会儿刘管家送素包子来你可得多用些,毕竟豆腐润燥,春笋平气,给公孙大人现下食用是再合适不过的!” 公孙策气结:“你……” “怎么,公孙博学?”这“公孙博学”四个字,是展昭专门用来堵公孙策的嘴,是说他爱卖弄学问,而公孙策却坚持称自己是博学,这才有了这个名字。 公孙策刚在门口吃瘪,这下展昭又来添堵,当下愤愤走到桌边兀自坐下,直灌了两杯冷掉的茶水才平复下来。 等看到包拯从食盒里拿出两笼大包,众人都以莫名复杂的眼神在他和素包子之间来回时,他终于灌下了第三杯冷茶。 丁函的遗骸验下来,皮肉确已烧焦。而右肩琵琶骨处被一箭射/穿,又证实了日间偷袭庞统的那人就是他。 熟谙武学的展昭闻言咋舌:“一箭洞穿琵琶骨?”边说边摇头,“这庞统可真够狠的,这样一来丁函的右手在一个月之内都别想使上力了。” “这丁函到底为什么要偷西陵王的脸谱呢?”小蛮开口问。 “也许……”刘管家压低声音,“不是丁大人要偷脸谱,而是西陵王的脸谱要找他呢?”他的话音刚落,灯台上的烛火“哔剥”爆了个灯花,把众人都唬的吓了一跳。还没平复过来,“喀”的一声,却是坐在一旁的师苑在桌角轻轻一磕,手里的一只核桃就裂开了。 众人惊异不定地看着她,倒把师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把手里剥出来的核桃肉举到公孙策面前:“公孙公子的素包子还没来,不如先吃些核桃肉?” 师苑原是客气,不想公孙策不知为何神色微变,薄唇紧抿,略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第四杯冷茶。 师苑把核桃肉放进嘴里细细嚼了,一看周围众人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只包拯和她,一个在吃大包,一个在吃核桃。她清了清嗓子,又磕开一个核桃,慢条斯理道:“刘管家不要想多了,刘府的事与鬼神无关。” “这……”刘管家有些将信将疑,“姑娘确定?”因师苑是庞统请来的得道高人,而刘义请灵又是她一手负责,所以刘管家对她的话还是有点相信的。 “确定。”师苑言简意赅。当然确定,要真有鬼怪作祟,她一堂堂七百年高龄的半仙果子精还能分辨不出来?况且她虽然现在不济被封了一半修为,但若真有鬼怪出现在这里,怕是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她。毕竟她身上的道行,对于那些孤魂野鬼来说真真是一顿美餐。她原本是想自己破了这案子好拿走庞统答应她的银两,但现在看来在这里的时日无多,还是找到那至情至爱更为重要。这银两就算拿到了手说不定还无福花销,倒还不如不费这个心,让包拯和公孙策破案子去。 众人又陷入沉默中,师苑吃絮了手里的核桃,鼻间又都是包子的香气萦绕不去,就盯着那两笼大包巴巴地看。 包拯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将包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姑娘也用些罢。” “那我就不客气了。”以迅雷之势拿了一个素包子一个肉包子。 包拯又去看公孙策:“你要不要素包子?” 公孙策面色阴郁地给自己倒了第五杯茶。 小蛮忽的开口:“等一下,每次那个西陵王脸谱出现的时候,我总会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 包拯停下手里吃着的包子:“每次出现都会有甜香……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展昭抱胸看着小蛮:“为什么我从来没闻到过,会不会是你闻错了?” 师苑咽下嘴里的包子:“没错,是有甜香。小蛮没闻错,就是香草的味道。” “香草?!”却是包拯和公孙策异口同声,连声音都提高了。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公孙策看着师苑,“你怎么知道?” 师苑将剩下一口肉包子塞进嘴里,又将素包子一掰为二,含糊道:“我也闻到了啊,就特地查了查。” 师苑因这一夜耗费了些灵力,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等梳洗完毕打开门,门前那棵玉堂春上的一只鸟雀从眼前一下飞上云霄,正是花香柳轻春和景明的好时节。 庞统端坐于几步开外的水阁里,嫣红的杏花在他头顶开得惊心动魄。他的手边燃着一炉香,另有袅袅茶烟在点杯洗盏间肆意游走。 他闻声抬起头来,目光触及她的瞬间宛若点点杏红落入眼眸,这曜曜春日染上他的眼角眉梢,一贯清淡的脸也生动柔和起来。 他笑:“刚煮好的茶,你倒是好口福。” 流霞白玉盏,龙团胜雪茶。 那毫无瑕疵的白玉之上任意泼洒的流霞,宛如少女含羞带娇的笑靥。茶香悠悠间,茶饼舒展开,乳白的茶水芳香扑鼻。 师苑忍不住啧啧赞叹,仅闻这味道便知此茶不便宜。 庞统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这茶唤作龙团胜雪,乃御用的精制茶。所以说你好口福,正好来的时候我带了些。” “御用?”师苑道,“是了,听闻庞太师位高权重,这定是圣上赏的了。” “赏?”庞统扬一扬眉,兀自摇头笑开,“倒也不见得……皇上有的,庞府还怕没有么?”又似不欲多说,转口笑道,“只可惜了一点,饮这龙团胜雪,原应配上兔毫盏。这次出来匆忙未能带上,只能用这流霞盏了。” 说话间,师苑已经喝了一口茶,不由道:“偏你讲究多,我看这茶盏就挺好。” 一盏茶饮尽,口中余味无穷。对面坐着的男子依旧一副闲适贵公子的模样,一袭暗色的丝锦织袍几乎与他的眸/色一样深,只在抬手饮茶的当口,才能隐约瞧见袖口密密绣着的流云纹。 心里的话转了好几转,终究脱口道:“若包公子破不了案,你当真要杀了他?” 庞统自茶烟间眄过来,轻轻一笑:“你是觉得他破不了?” 师苑摇头:“我只是觉得就算破不了也用不着杀人。” 庞统垂下眼赏玩着手里的茶盏,口气有些漫不经心:“看包拯破案,就像是在看一位艺术家在完成自己的艺术品。谜底一层层揭开,简直是赏心悦目。况且……”他顿了顿,手中的茶盏送到嘴边才徐徐绽开一个比茶烟还浅淡的笑来,“我倒不认为我手里的剑,能有机会染上天下第一聪明人的血。” 那语气和笑容皆那么浅那么淡,转瞬即逝,师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嗒”的一声轻响,是庞统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的声音。他静静地看着师苑,开口:“我昨晚问你的话,你尚未回答。” “嗯?”师苑一时没听懂。 “呵。”庞统摇头苦笑,“你这是再逼我再求一次……亲?” 师苑这才想起来,她又忽然意识到,刚才庞统拉长了语调,应该是在“求亲”和“求欢”之间摇摆犹豫了一下。 男子的身后,是满目花红,衬得他冷淡的眉眼也温和了几分。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只鸟雀也不怕人,在杏花枝头跳了几跳,又“啾”的一声振翅高飞。目光望出去,这小小一方亭外,天/色苍蓝如洗。 春/光那么好。 师苑抚着腕间的珠子,低低地笑一声,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回答自己:“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加快情节,最好的打算和预想是……三月完结! ------------ 117少年包青天3·十八 {少年包青天3十八} 庞统陪她用过了午饭才起身离开。他的背影挺拔,走路的姿势是贵族侯门一贯的严整从容,目不斜视,步履稳健。 呼吸间尽是馥郁清甜的花香,师苑从发间摘下那支“喜鹊登梅”的玉簪子,放在手心久久地看。 上好的翠玉,宛如盈盈一汪碧水。就这么躺在掌心,衬得素手莹白如玉。但即便是这么好的玉,细细看来却比不上她腕间那三枚珠子晶莹剔透。 逸出的叹息几不可闻,仿佛只是枝头杏花轻绽。衣袖轻拂间,一枝斜刺出来的杏花枝落入手心,几乎就在一瞬间,花枝上四五朵含羞待放的花苞层层舒展,极尽妍丽。 师苑到达天一楼时,包拯他们已经到了。剩下的时间不多,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如何串联起来,依旧是毫无头绪,只能先从这里查查看。 “龙川一县,农民四千,耕地三百三十余亩,纳赋五千一百石……”只听得公孙策一声冷笑,“这不是胡说八道么,龙川土地肥沃,农民肯定有万余……呵,他中间私贪得可不少啊……” 展昭也笑一声,语气有些不屑:“看来这刘义也不是什么好官!” “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是刘管家的声音,“几个月前,小人曾经半夜里听到我家大人在哭……” “他那时候不是患病了么,也许是病痛的原因吧。”展昭打断刘管家。 “也有可能是觉得自己贪得少了。”师苑一边往里走一边添了句。 “对!”展昭深以为然,“一定是这样。” “不是的不是的!”刘管家急得冷汗涔涔,“大人说他对不起百姓,心里感到愧疚,只希望一切从头开始,能为百姓多做些事。可是……可是……”边说边抬起袖子抹泪,“他已经没时间了……” 刘管家自顾自在抹泪,展昭和师苑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的表情都是不加掩饰的怀疑。师苑虽不太懂这凡人间的规矩,但从那些话本子里看来也不少,明白刘义若真是刘管家口中那样为官清廉,光这住的府邸就不可能这般奢华精致。 展昭倚在一旁的书架子上悠然自得地剥花生吃,师苑看得眼馋,想起袖中还笼着几枚核桃,于是百无聊赖地掏了出来,四下里看了看,捏着核桃往书架子上轻轻一磕。 核桃应声裂成两半。师苑看着露出来的果肉,对于自己敲核桃的手艺是越来越满意了。刚想转过身来,“咚”的一声轻响,却是一卷书轴。 掉落的书轴在地上滚了滚,半幅字徐徐在面前展开。 附近的公孙策闻声赶来,看到师苑手里捏着核桃,视线落在地上的书轴上。 “怎么了……”声音戛然而止。 公孙策自然有见识,认得地上那半幅字沧润遒劲,一勾一画力透纸背,可见胸中有沟壑。公孙策被称作是“大宋第一翩翩公子”,于这些琴棋书画最是喜爱。眼见这字甚好,当下弯腰拾起书轴。只看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扬声喊道:“包拯,快过来!” “风潇潇兮临下土,何为不视万民苦。冠龙乘天傲万物,百兽飞鸟尽掌股。” 公孙策刚念完,展昭将手里的一颗花生扔进嘴里,笑一声道:“看来他倒真是挺关心百姓的,连皇上都敢骂。” 公孙策摇头:“不是皇上。” “冠龙乘天,龙上面还有一个冠。”包拯接口。 “龙上面加个冠,那就是‘庞’……”展昭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连身子也不自觉地站直了,“他们反的是庞太师?” “正是。”公孙策沉吟道,“这句诗是说庞太师以权谋私,不理百姓。” 师苑原本还不太上心,现下听他们言及庞统他爹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本来就知道包拯他们与庞统不合,对于庞太师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要反庞家的人那么多,似乎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这么看来,她要是真嫁了过去,岂不是要面临着和庞统一样随时随地都有被刺杀的危险? “这字是我家大人年少时写的。”刘管家终于停止了抹泪,语气中还带了些哽咽,“那时候,他还没当这官呢。” “差点忘了,我这儿也有一幅字。”小蛮慢慢展开手里的卷轴,念道,“京城四少,甲乙丙丁。揭冠屠龙,日朗山清。” 揭冠屠龙,又是庞太师。师苑见众人面色都不好看,心下也另有一重担忧,期期艾艾地开口:“这庞太师……真那么……”她绞尽脑汁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讨人厌?” “何止讨人厌啊。”小蛮脆生生道,“简直是人神共愤!”她递了个关切的眼神过来,“你最好别跟庞家的人多有瓜葛,庞太师是,庞统亦是!” 师苑垂头踢着脚下的核桃壳,想着若是小蛮他们知道自己不久前刚刚答应了庞统的求亲,会不会直接拿这两幅字敲死她。 “刘义以扳倒庞太师为己任,也就是说在这里,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庞统,难道……”展昭觑一眼师苑,“一切都是庞统所为?” “不是。”师苑几乎脱口而出,她说得那么急,以致于天一楼的众人都转头看着她。师苑自觉尴尬,“不是他。”顿了顿,“不是庞统。” 一时间,众人都默然无语。公孙策将手里的书轴重新卷好搁回书架子上,整一整衣衫平和道:“好了,继续找罢。” 小蛮跟着包拯走了几步,忽的转头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嗯?”展昭也跟着吸了吸,“你又闻到你说的甜香了?” “不是。”小蛮摇头,“好像……是梨花?” 师苑午后贪睡,而这天一楼里又多是书画,翻久了不免昏昏欲睡,所以只逗留了一会儿就辞了众人。原本想去找庞统培养培养感情,打算着好歹相识一场,要是包拯到了晚间还没破了这案子,看看是不是能用美人计换他一命。 岂料庞统根本不在屋里。他向来神出鬼没,师苑也没在意,只是担忧若以后成了亲还这样,岂不是教她独守空闺? 她边想边往自己的厢房走,一时没留意到自己的衣角过处,步步生花。 一阵风起,纷纷扬扬的花瓣簌簌落下,几乎迷了眼。师苑甫一抬头,惊觉飘落的飞花竟不是刘府遍植的红杏,而是此处并没有的梨花。 腕间的三枚珠子光华流转,迎着曜曜春日,周身竟似浮起一层光晕。头顶的梨花洋洋洒洒,远远看去,像是整个人都笼入雾岚一般。 一直到刘府的丫鬟来敲门师苑才起身,房门一拉开,丫鬟的手几乎拍到了师苑的胸脯上:“对不起师苑姑娘……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突然开门……” 师苑止住惊吓到的丫鬟,笑了笑,温言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丫鬟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包公子他……他坠崖了!” 等师苑匆匆赶到花厅,展昭正被公孙策拉着,庞统负手而立,脸上是一贯的淡漠表情。 “我要杀包拯,大可不必急于一时。只要明天日出他还找不出西陵王脸谱的秘密,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么?”庞统的语气淡淡的,又忽的展颜一笑,“呵,包拯失踪了,这事情可越来越有趣了。”话音未落,拂袖便要走。视线触到门口站着的师苑,笑意微敛,眉尖轻蹙,“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师苑轻轻摇头:“我没事。” 庞统面色一黯,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终是略一点头。待走到她身边时方才悄声嘱咐了一句:“当心些,我待会儿来瞧你。” 等师苑点了头,他才露了笑意。也是知道自己或在此处并不受欢迎,所以转身离去,并不多呆。 展昭看着庞统的衣角消失在门后,愤愤地啐了一口:“一定是他害了包大哥!” 包拯坠崖,这一消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噩耗,导致花厅的气氛趋于悲观。方才刘管家来报,说是在崖下沿着河畔找了三里,仍是没能找到。话还没说完,人就被展昭扔了出去。 “找不到就再找,否则别回来!” 一直以来,师苑认识的展昭都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又因为年纪轻轻武艺超群,所以装也装出了冷傲孤清的气质,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发火。 小蛮守着那山崖不愿回来。师苑想着她一个女子孤零零呆在崖顶总不是好,况且还是自己的意中人在眼前坠了崖,保不定会出什么事,遂和公孙策一起回到了崖顶。 夜晚的山顶有些凉,上山的路又不好走,师苑眼前一花,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下。身子还没倒下就被身旁的公孙策伸手扶住了。 “小心!” 师苑站直身子,那脑中的晕眩一晃而过,气息略有不稳。她挤出一个笑:“多谢。” 公孙策摇摇头,视线落在方才绊倒师苑的那块石头上,俯身捡了样东西,摊在掌心看了看,笑出声来:“咦,真是奇怪,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梨花。” 如雪的梨花,静静地躺在公孙策的手心。师苑看了眼,声音低得几乎都听不见:“是啊,哪里来的梨花呢。”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应该还有一章就结束了,梨子还会回去的,没留下。本来想写好了一起发的,但要囤起来今天就更不了了,想想还是先发一半吧。 不会np,设想好的结局要么开放式要么he。楠竹有几个人选,比较偏向于师父或者少主,嗯,以上! ------------ 118少年包青天3·十九 {少年包青天3十九} 小蛮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崖边,旁边的火堆快要熄灭了。师苑走过去坐下,随手捡了根树枝在火堆里添了,不一会儿又噼里啪啦地旺了起来。 “师苑……”小蛮开口,声音嘶哑,仿佛整个人都没了魂,“你会灵术,你说大包他……他……”话没说完便转了口,“算了,你说他没死我只当你哄我,你若说他死了,我也不会信。” 师苑静静地看着她:“我不哄你,包大哥现在怎样,我不知道。”她实在不会安慰别人,凡人的一世太短,不过匆匆百年。能得寿终正寝固然是功德无量,但若天灾人祸,也只有生受。 她享半仙之福,七百年高龄,凡间早已气象万千,或许沧海变桑田也不无可能。她与凡人不同,所以更不能切身体会所谓的生老病死,安慰的话该怎样说实是出乎她能力之外。 “师苑你说,人死了会怎样?大包他如果……”小蛮突然顿住了不再往下说,唇边攒出一个凄凉的笑,如风中摇摇欲坠的残荷,“我听说会有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么大包……”她看着师苑,一字一顿,“也会忘了我的罢?” “黄泉路,夜忘川,忘川河上奈何桥。”师苑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来,“那孟婆不好说话,不买她一碗孟婆汤不让过桥。过不了桥就进不得冥府,进不去冥府自然得不了轮回。”话音落下,连自己都愣了愣。 公孙策在旁边频频皱眉,小蛮仿佛压根没察觉到什么,笑了笑道:“好啊,如果大包死了,那我就去陪他。我要在他喝下孟婆汤之前找到他。” 她始终没有流一滴泪。自包拯出事之后,她甚至都没有哭一哭。师苑看着她,想起戏文里那些生死相随的戏码,想起青崖子跟她说过的“至情至爱”,大抵就是这般。 师苑握一握她的手:“小蛮,其实我很羡慕你。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情,不明白怎样才是真正爱上了一个人。我想爱上一个人,如你对包大哥那样。但是小蛮,爱一个人不是只想和他成亲对不对?”小蛮的手冰凉,她的手也暖和不到哪里去,“爱或不爱,有情或者无情,我搞不清。”师苑顿一顿,“,没来这里之前,我看过很多的戏文。那时候我不明白,现在好像有些懂了。小蛮,我觉得最好的情最好的爱,不一定要追随,而应该是守护。” “不一定追随,而要守护?”小蛮轻声重复,一旁的公孙策深深看了师苑一眼,垂下头没说什么。 “嗯。”师苑刚要点头,却看到小蛮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的身后,眼中的泪意越蓄越多,渐渐积成山雨欲来的趋势。 崖边上,衣衫凌乱的包拯看着她浅浅地笑。 “是我,我是傻大包啊。怎么,不认识我了?”他说,声音里还有未来得及平复的急促呼吸。想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才从崖下爬上来。 小蛮低低地抽泣了一声,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包拯的怀里。 “臭大包!你不是掉下崖去了吗!”她一边哭一边捶打,“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你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 她终于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呜咽的哭泣中只听得一声:“你死了我怎么办……” 那么轻而缠绵的语气。 公孙策也走上去,他那么温润的一介翩翩公子,从来都是衣冠整洁,连一丝褶皱都不见。淡淡笑意在眼角眉梢缱绻,连爱憎都没有棱角。而此时,他看着相拥的两人,一贯的从容淡雅也不见了,最终只是颤抖着手重重落在包拯肩头。 师苑先前不明白,公孙策那样的博古通今见识学问,偏偏要在名号上屈居包拯之下,难道就不曾怨过?只是现在一看才懂,那样的一种感情早已超过了虚名,那是一种相知相惜。 山上夜风大,师苑望了望天,折腾了这么久已经很晚了。她跟上前几步,正想提议先回去再说,胸口一阵翻涌,不由咳了几声。 殷红的血染上衣摆,如灼灼绽放的一朵山茶花。师苑的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地伸手一拂,血迹刹那消失不见。 刘府守门的仆僮看到包拯安然归来,面色瞬息万变,最终青白一片,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包拯:“你你你……” 小蛮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什么你啊,还不快让我们进去?” “包、包公子你不要来找我……小人、小人实在没做什么坏事啊!”年纪轻轻的仆僮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再也不去偷看翠儿洗澡了……”又像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一样,“包公子你放心,我这就给您烧点纸钱去!”边说边要往里边跑,被离得最近的小蛮一把揪住:“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瞧瞧仔细了,大包他不好好的嘛!” 那仆僮原本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听了小蛮这话偷偷从手指缝里往外瞄了瞄,想看了看公孙策,又看了看师苑,见这两人都一脸闲适的模样,才大了胆去看包拯。包拯只含笑看他,师苑在一旁看得明白,那仆僮单薄的身子抖了抖。 因为刘义过世的关系,连刘府门口挂着的都是白纸灯笼。夜风一吹,灯笼飘飘忽忽,照得人的影子也飘忽不定的。 那仆僮定了定心神,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一般把目光移到地上,“咦”了一下,大了胆子跨前几步又仔细看了看,抬起头来时已经换了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包公子你真的没死?!” 小蛮的拳头不负众望地敲在他的脑门上:“当然没死!” “太好了太好了!”仆僮不停搓手,忙不迭地将四人往府里引,“夫人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师苑跟在众人最后走了几步,想了想仍是不甘心地跑回到府门口,盯着那仆僮目光灼灼:“快点说说看,你怎么偷看翠儿洗澡了?” 众人:“……” 绕过长廊,穿过花园,几人刚想直接去花厅,却听得远远传来呼喝声。除了师苑,小蛮他们都没听见。师苑凝神细听,觉得像是打架的声音,愈发兴致勃勃拉了小蛮就循着那声音去了。包拯和公孙策对看一眼,也跟了上来。 远远的,就看到独立的院落里两个人影正打得难解难分。师苑目力好,瞧清执剑对招的正是展昭和庞统,一大群人围在院门口胆战心惊地看着。 两人俱是高手,你来我往用的也都是狠招,招招攻对方要害,极为凌厉。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逼人剑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蛮茫然地看着那两人。 师苑没有接话,只眯起眼看着庞统和展昭手里的剑各自送出一招,几乎在同一瞬,两人嘴角都沁出了血。 围观的人一阵骚动,却没人敢上前将他们拉开,毫无疑问这种时候冲上去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只见展昭以剑支地,抬起袖子将嘴角的血迹慢慢擦了。庞统亦是狼狈,束发的玉冠早已掉落,如墨长发凌乱垂于肩上,不见了一贯的雍容闲雅,连眼神也不复清明。 庞统忽的长啸一声,顺手一扯拉过旁边的一个下人就扔了出去。可怜那下人应该了吃饱了晚饭出来看看热闹,就这么摊上了祸事,被庞统一扔直接撞上了一旁的石柱,一口血喷出来,不死也伤。 “他怎么了?”小蛮惊问。 师苑的目光在庞统脸上转了转:“迷香。”话音未落,却见庞统又伸手拉起一个下人,往外用力一掷。展昭飞身来救,苦于方才接了庞统一招内力受损,眼瞧着又丧一条人命。斜刺里却飞出一条绸带,将那下人卷住了,轻轻放在一旁。 展昭只觉眼前一花,有馥郁的梨花香扑鼻而来。抬起眼只见一袭白衣的女子亭亭立于自己身前。展昭不由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听女子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他中了迷香,心神已乱,你对付不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年少成名的展少侠听了当然不舒服,但却无话可驳。方才与庞统交上手,已知两人武功在伯仲之间,这般不要命地打下去,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师苑也不等他回话,对面的庞统眉心浮了一层黑晕,目光无神,唇却不点而红,将一贯冷峻的眉目衬得意外艳了几分。仅这一眼,便知庞统中了迷药之后心魔已生。 庞统被封飞星将军,在战场上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迷药困住了他的神识,素日积累的杀性便如同心魔被唤醒一般教他挣脱不得。 他看着师苑的眼神淡漠,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他执剑的姿势潇洒 ,一招一式优雅中带着三分凌厉,长剑如流光,攻向面门的剑招迅如闪电。 掐出的诀凝在指尖,与此同时腕间的珠子从漫开的一点温热渐渐变得烫起来。如同误入一场幻境,师苑的眼前是碧虚观后头那棵梨花树,花繁如堆雪。一口真气滞在胸口,庞统的眉眼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很浅很淡的木樨花香。她一度想不通庞统这样的人,怎会熏这样的香。但其实就这么闻着,却让人无端端地就记起他的模样。 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几乎花了眼。师苑下意识地闭上眼,掐出的诀要在指尖划出一道青芒,直直射/进庞统的胸膛。就在同一瞬,他手中的长剑宛如一道流光没入师苑的胸口。 甚至还能听到众人的惊呼。 腕间的珠子那么烫,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那么轻那么轻。她想起白天的时候她还答应了眼前的这个男子,要同他一起回京,要与他成亲。视线模糊间,周身隐隐有万千梨花浮在半空,香气馥郁却空灵。 好像还下起了雨吧?腕间一道华光升起,梨树枝的伞徐徐撑开在她的头顶。 隔着这濛濛细雨,其余众人的表情她看不分明,唯余最近的庞统。他散开的发被雨丝扑湿了,脸上是大梦初醒般的茫然。手中的长剑还滴着血,他的目光慢慢地从剑上移到半倒在地上的师苑身上,终于似支撑不住一般“叮”的一声,长剑坠地。 庞统的脸色煞白,脊背挺得僵直,凉薄的唇颤抖地开合好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师苑微微眯起眼才终于看明白,他说的是:“师苑……” 缓缓合上眼,恍惚间腕间的濯尘光华大盛跃入半空,一道耀目华光之后,似乎有一袭白衣自雨雾中漫步而来,俯身轻轻抱起她。朦胧间她只听得一道清淡如水的嗓音响起:“贫道子溪,来带师苑姑娘回家。” ~~~~~~~~~分割线~~~~~~~~~~~ 师苑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碧虚观后浣溪亭里的青竹榻上。残阳如血,亭外的一株山桃花开得妖妖艳艳,并没什么斜风细雨。 她坐起身,察觉到体内灵气涌动,应是全部修为都已归位。略一抬眼,一袭白袍跃入眼帘,再往上,是带笑的眉眼。 “乖乖梨子徒儿,你可算回来了。” 师苑顿时有些头大。眼风一扫看到青崖子手边是一册翻开的道经,还有一面古朴的小镜子,眼皮一跳就想起一件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了青崖子。 青崖子原本以一种很是风流的姿态坐在石凳上,见了师苑这饿狼扑食的模样唬了一跳,立时伸手护住了自己:“梨子徒儿你这是做什么!为师虽然秀色可餐,但清修之地你还是得克制一些……”他还没唠叨完,就见师苑一手抓了天算重新躺回了榻上。 青崖子就住了口,摇了摇头起身掸掸衣袍,抄起手边的经书沿着一条花草繁盛的小路回观里去了。 催动咒语,小小一面古镜从掌间跃出,顿在半空。那一夜的场景宛如一点墨迹洇开在纸上,渐渐漫开来。 依旧是铺天盖地浮着的万千梨花,细雨之下似笼了一圈雾岚。师苑看见自己跌坐在地上,素白衣衫亦如舒展的梨花。 濯尘自腕间升起,白袍道士漫步而来,头上是一顶淡鹅黄九锡云锦纱巾。师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很是清秀飘逸的模样,通体打扮更是仙气袅袅。 “贫道子溪,来带师苑姑娘回家。”自称是“子溪”的男子将她抱起,刚要离去面前却横了一把剑。 庞统的脸色依旧苍白,未束的发难得显了几分颓唐。他看着子溪,语气冰冷:“不管阁下是谁,放下她!” 子溪并不恼,只看着庞统轻轻勾了勾嘴角,即便隔了这镜子,师苑也觉春风拂面姹紫嫣红。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似喃喃自语:“差不多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细雨骤停,满目的梨花纷纷坠地。众人尚还沉浸在这奇异的幻景中没来得及惊叹出口,濯尘在半空光华渐盛,再看时,众人的目光已然涣散。 天算的镜面暗了暗,师苑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子溪的衣角,纤尘不染。没想错的话,庞统他们应该是失去了关于她的所有记忆。而这子溪是谁,她却想不明白。 镜面又“噗”的一声轻响亮了起来,是众人聚集的天一楼。 庞统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衣衫,头发也重新束了起来。他依旧坐在最尊位上,半张脸没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分明,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 包拯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抽丝剥茧,刘夫人的确是玲儿,是庞统的红颜知己,被派来刘义身边监视他,目的只是怕西朝势力过大对庞太师有影响。谁知玲儿在刘义身边的这两年,竟对他生了情。而真正杀了钱并、高甲和丁函的,却是对外宣称已经死了的刘义。 刘义并没有死。小蛮在天一楼发现的那幅字“京城四少,甲乙丙丁”,指的就是高甲、刘义、钱并、丁函四人。他四人年少时相知相交,以扳倒庞太师为己任,后来在朝为官纷纷请求外调,并建立了西朝。怎知时间一长,四人起初的志向渐渐被贪欲埋没,贪权爱财任人唯亲,变得与庞太师并无两样。后来刘义的一场病让他幡然醒悟,他决心毁了自己一手建立的西朝,这才想到了假借西陵王的脸谱来杀人。 而师苑与小蛮闻到的甜香,乃是西陵族的香草气味。刘义生的那场病让他饱受疼痛折磨,刘夫人原是西陵族人,知道自己族人所吸食的香草有镇痛的作用。刘义常年用香草,身上就留下了那甜香味。 师苑在天算镜前看得啧啧称奇,包拯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这看似毫无关联的几桩案子在他的叙述中变得简单明了,一直到刘义自自己的棺木中起身,真正的凶手才算是浮出了水面。 刘夫人立马上前用手中的帕子替他拭了拭脸,这位英年早逝的巡抚高大俊朗,即便被包拯揭穿了计划也不以为杵,看着包拯的目光中满是钦佩与惺惺相惜:“包拯,你果然聪明,我欣赏你。我希望你能承我的意志,铲除庞太师!朝政在他的手中,大宋必将灭亡!” 他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一道剑光闪过,刺入他的胸膛。庞统冷冷执剑,面色淡漠:“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批评我爹爹!” “大人!”刘夫人还没来得及冲过去,庞统回手一刺,刘夫人看着自己胸口的剑柄,笑意宛如风中快要吹散的柳絮,“对不起将军,玲儿再不能伺候你了。”顿了顿,有血从唇边沁出来,“谢将军成全……” 庞统抽出长剑,素衣的刘夫人颓然倒地,脸上竟是一副释然的神色。 庞统将手里的剑扔在地上,再不看其余的人一样,拂袖离去。走出天一楼的时候月色正好,借着清浅月色能看到地上铺了一层梨花。 尚还不知天一楼发生什么事的仆人在清扫那些梨花,嘴里抱怨着:“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些花,我们府里可没有啊!” 如影随形的飞云骑跪在身后:“将军,是不是该回京了?” 庞统弯腰拾了一朵梨花放到鼻尖清嗅,末了淡淡道:“走罢。”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沉吟道:“总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在这里。” 后面跟着的飞云骑头埋得更低:“请将军放心,属下已经把将军的行李打点好了,没落下。” 庞统略一点头,不再言语。借着月色,方才他把玩的物事露出原貌来,却是支玉簪子。 银鎏金镶翠玉的簪子,簪头是小巧的“喜鹊登梅”花样。五瓣银梅之上婉转探首的喜鹊金身玉翅,说不尽的精巧。 庞统的手指轻轻抚过玉簪,明明是钟爱的动作,偏生目光中没有半丝情感。他举起玉簪迎着月色察看一番,似是自言自语:“也真是奇怪,这簪子哪里来的?” 当然没有回答,他勾了一抹笑,像是自嘲,将簪子笼进袖中,犹豫了一下,又将那朵梨花也放了进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刘府。 {庞统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开这卷之前设想的结局是,梨子会跟庞统回京,但之前也埋了伏笔,庞统是个很重权也听他爸话的孩子,而且后面的剧情是庞太师为他儿子求得了“中州王”的封号,庞氏父子会密谋造反,权和梨子之间,庞统会倾向于权——一开始的设想是这样。后来想了想,与其成了亲又凉薄成这样,还不如在这里截止,所以有了这个结局。 应该说这一卷的卷名就注定了be【专注be好几年o(╯□╰)o】 ------------ 119伴君幽独·一 {伴君幽独一} 正是天气清和的时节,塘中芰荷照水,池边花落草香。师苑自镜中回来后,每日雷打不动去荷塘里偷青崖子一壶“锄河”,青崖子也不点破,只不过设下的结界一日比一日复杂。师苑无法,每日咬牙打坐吐纳,短短半月间修为竟大有提高。 这一日她在自己房内修炼完,轩窗半开,有遮不住的翠色落进来,莺啼鸟啭,风送暗香清远。树影斑驳,有飞扬的柳絮轻轻飘落在地上。师苑神清气爽地推开门,寻例径直往青崖子储酒的那方荷塘行去。 青崖子自恃道行比她高深,设下的结界一日比一日刁钻,师苑试了好久都没能解开。她愤愤跺一跺脚,天算被青崖子取了回去现下派不上用场,留在她身上的只有濯尘。她正考虑着要不要祭出濯尘试试,忽闻半空礼乐喧天。 师苑困惑着这是山下哪一户富贵人家娶妻,动静排场竟这般大,礼乐声连这山上都传了过来。她并不多作细想,只埋头掐了一个诀想要再试试破那结界。 一道灼灼华光从天而降,是极为骚包的七彩之色。师苑又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明明还没有把术法送出去啊,这光哪来的? 半空里有人清了清嗓子,师苑这才抬起头来。因着光华太盛,她瞧不清楚,只能用手搭了个凉棚,眯起眼仔细辨认,似乎是个长得很花哨的男子。 仙气袅袅的,也不知是天上哪个仙君。 碧虚观是仙观,只不过作风一向低调,所以这事倒不在外流传,怕香火太旺,惹得人界其他道观倒闭了,那可大大不妙。 历任道主飞升的不少,青崖子与仙界的交情也不浅。师苑见了那从天而降的仙君,抬起手遥遥指了指前头的主殿:“青崖子在那儿,烦仙君自己找去罢。” 那仙君按下祥云,稳稳地落在地上。师苑终于瞧清那仙君的模样,的确很花哨很扎眼,身上一袭鲛绡白衣将原本浓丽的眉眼衬得飘逸了几分,葱段般的手指间摸一把金漆玉骨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一双桃花眼轻飘飘地眄过来,满塘的芙蕖都骤然失色:“我虚衔文昌灵官。” 师苑听见自己“哦”了一声:“这位……唔,灵昌文官……” 那仙君手中的折扇一顿,握拳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纠正道:“文昌灵官。” 师苑又“哦”了声:“你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穿过一道山门就能看到碧虚观的主殿了。” 她自认这话已经说得极为委婉,她虽不是这碧虚观的主人,但好歹也住了些年头,此时又恰逢她一门心思都挂在破这结界上,所以这席话中的意味说得很不客气。 那仙君倒没恼,以一种眨眼的姿态站在原地摇了一会儿扇子,斜眼看见师苑对着那结界愁眉苦脸,不由懒懒打了个哈欠,手中的折扇有意无意地扇得大了些,那荷塘之上的结界被扇得如蛛网一般晃了几晃,最后承受不住终于断了。 师苑这才又看了他一眼,那文昌灵官风流又闲散地打着手里的扇子,轻轻一笑如桃夭曼妙:“本灵官乃玉帝钦点……” “文昌灵官亲至,贫道不曾远迎,失礼了。” 文昌灵官懒洋洋地抬眼,待看清楚了来人,却收起了扇子又正了正身子,笑意如雾缠云涌堆上眼角眉梢:“廉贞。” 青崖子面色不变,浅浅一抹笑意如春寒烟云般不可捉摸,略一点头再开口也换了称呼:“梓潼。” 师苑听了这两人的称呼稍稍惊了惊,但好歹还是按捺住了没露出一星半点来。这青崖子平日里没个正经在天界混得却是不错,看这文昌灵官的架势,瞧着两人的交情倒是不浅。话又说回来,师苑看了眼青崖子,倒不曾知晓这小道还有这么个斯文的名儿。 师苑觉得自己杵在这儿也不是很合适,正准备拿了酒就走人。那文昌灵官不知怎么用他那双水雾缭绕的桃花眼瞟了瞟她,往前走了几步又从袖中掏了样物事出来,只拿眼瞅着青崖子。 青崖子完全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负手望着头顶一抹柳色,目光沉沉默然不语。 文昌灵官又轻声笑了笑,目光流转放回到师苑身上:“我乃玉帝钦点册封使,奉玉帝招安圣旨,特下界引你飞升,拜受仙录。” 师苑愣了愣,这才瞧清文昌灵官秀气的手上捧着的正是金光灿灿的一角文书。又隔了片刻,方才意识到那道圣旨,似乎是赐给她的。 那文昌灵官也不多言语,将圣旨往师苑怀里一塞,秋霖脉脉般的眼眸往青崖子脸上转了转,终是无声地笑起来,看着师苑道:“三日后本仙自会下界引你上天。” 说完,扬手招来祥云。衣袂翩飞平地而起时,不忘顺手捞走了青崖子封在荷塘里的一壶好酒。 师苑目送着文昌灵官扎眼的背影慢慢消失,吸了吸鼻子叹息一声:“这天庭的神仙就是腐败,下来一趟就要伸手捞点油水。你说你拿就拿了,还偏偏只挑好的拿!”边说边看向青崖子,“小道,封在那几株瑞玉点翠下的‘千日媚’怕是剩不下几壶了吧?” “嗯。”青崖子应了声,扬手并指一点,接天莲叶向两边倒开,直接露出掩在后头的绿白色莲盏。青崖子又虚空一划,两个酒壶凌空而起,直直向岸边飞来。 青崖子伸手接了,将一手里的一壶酒递师苑。师苑几乎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酒是青崖子私藏的“千日媚”,乃“花涧”“锄河”这两种酒封在名品莲花“瑞玉点翠”之下三年之久方能成。青崖子平日里宝贝得很,决不随意许人。师苑虽喜欢有事没事偷他几壶酒喝喝,却也不怎么敢动“千日媚”的主意,只取到了时辰的“锄河”。而方才那文昌灵官顺手牵羊取走了一壶“千日媚”,青崖子居然也不生气,还亲自拿了酒给她,可不是疯魔了么? 青崖子轻轻一笑,只道:“我以这壶‘千日媚’贺你位列仙班,从此莫生莫死,脱离尘世。” 他这么一说,师苑倒也不好推辞,乐颠颠地受了。四下里瞧了瞧,觉得此处风景正好,也不管什么,席地就坐了。 刚坐下,青崖子就递了个白底浅黄梨花纹的酒杯过来。师苑心里又是惊了惊,这小道今日处处体贴,很是不对劲。转念一想,又觉或是自己现在已是玉帝钦点的果子仙,身份不一样了,青崖子另眼相待也是情有可原。这么一想,自觉很是在理。 师苑便存心要端一端架子,将那酒杯凑到青崖子面前:“小道,给本仙我倒一杯好酒来!” 青崖子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的:“这酒好像没怎么到时辰,再存个几日也无妨。”说着扬手就要送回去。师苑忙不迭从青崖子手上截下了:“正好正好,我觉得现在喝就正好!” 手腕微倾,倒下来的细细一条酒浆清冽晶莹,馥郁浓香的酒气醇厚美妙,直教人心神俱醉,师苑不由赞道:“你这道士当得一般,可酒酿得却是妙极!”清甜爽洁的酒浆入喉,绵长余香无穷无尽地回上来,师苑摇头晃脑地咂嘴,很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青崖子喝了半壶酒,视线落在师苑随手放在地上的那卷金灿灿的文书,沉默半晌开口道:“如今梨子身上妖气尽除,总算是得正道了。” “嗯。”师苑又灌了一杯酒,不甚在意道,“能脱离这碧虚观,再不用成日被你这小道唠叨了!” 青崖子脸上的笑意浅薄如荷塘边的绿柳笼烟:“是啊,梨子徒儿如今出息了。我碧虚观出了位果子仙,以后的香火也不知要多旺呢!” 就这么有一搭地一搭地聊几句,手中的酒很快就尽了。 “那是什么?”师苑忽指着面前清澈见底的池水,问道。 塘中池水清净,甚至连围绕在莲花根茎处的酒壶也能瞧清,数尾锦鲤摇头摆尾地在其间穿来穿去,很活泼悠闲的样子。只是在师苑手指的尽头,几朵白色的梨花静静地在水底舒展,似乎还散着莹淡的光。那些锦鲤在水中肆意游动,却始终不靠近。 师苑有些奇怪,数了数看向青崖子:“五朵?” 青崖子没应声,起身时似是有些薄醉了,身子轻轻晃了晃。足尖一点,胭脂色花纹的酒壶“噗咚”一声掉进了莲塘里。衣袂轻扬间,青崖子去得远了。一袭白色道袍在满目花红柳绿之间有些许翩然出尘之意,师苑蓦然觉得,小道今日瞧着,有些萧索。 月上柳梢,大蓬大篷的晚香玉开在房前。有些陈旧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在寂寂夜色中听来动静有些大。师苑小心翼翼地走出来,青崖子的屋子与她离得不算近,倒也不担心这么点声响就把他吵醒了。 月色清亮,柔柔地照着脚下的路。师苑很容易地沿着小路摸到了荷塘边。凉风习习,月华之下放眼望去,仍是碧叶连天。呼吸间尽是芙蕖花香,师苑也不耽搁,指尖闪过一道青芒,满塘的莲立时四散开来。华光灼灼中,五朵梨花笼在一个光球中,徐徐浮到手边来。 摊开手,五朵梨花轻轻落入掌间。师苑露出满足的神情,对凡事都抱有好奇心,这是她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这莲塘里居然有梨花,本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更不寻常的是青崖子居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告诉她,凡此种种都足以引起她的好奇。 她志得意满地笼着手里的五朵梨花,翩然离去。 风过处,花影扶疏。白袍的道士目光沉沉立在方才师苑站着的地方。她走得急了,忘记撤回术法,荷塘里的芙蕖姿态可笑地歪向两边。青崖子广袖飞扬,口中轻声念出法诀。须臾之间,满塘芙蕖尽态极妍。 翌日,青崖子刚起身,一只鸟雀跌跌撞撞地飞进他的屋子里,口吐人言:“小道小道,快来浣溪亭!快!” 说完平地里起了火,眨眼间烧得连灰烬都不剩。原来那鸟雀是用纸折成的,现下报完了信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青崖子走到门口又折了回去,将搁在书桌上的一面古镜塞到袖子里,这才往后头的浣溪亭去了。 清炒香椿,糖浇香芋。胭脂酿萝卜,慈姑烩鲜藕。春笋木耳嫩豆腐,厥粉干薇鲜蘑菇。师苑早就坐在桌边笑得很是乖顺:“昨日你请我一壶酒,今日我还你一桌菜。” 青崖子也不多说什么,在桌边坐了,取了筷子尝了尝那道酿萝卜,点头沉吟道:“嗯,素锦楼的素斋一向是好的,华芳斋的虽然也是不错,但论起胭脂酿萝卜,还是素锦楼略胜一筹。” 师苑登时有些意兴阑珊。 青崖子又尝了一筷香椿,赞道:“不错不错,买东西的眼光越发精进了。” 师苑很消沉。 青崖子一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才停了筷:“说吧,有什么事要求为师的?飞升为仙虽说也是你的造化,但好歹师徒一场,能帮的为师自然会帮。” 师苑原本已经打算好了该怎么说,被青崖子这么一问立时就有些意难平:“小道你是不是年岁大了所以也糊涂些,我何时拜你为师了?又哪来师徒一场的说法?”把手一伸,“天算借我再用用。”斟酌了下,加重语气重申道,“我现在可不是求你!我是借,心平气和地在跟你借!” 青崖子没接话,伸手取了一旁的茶壶倒了盏清茶。茶烟四散,连声音都听着有些飘渺的意味:“想好了?” 师苑“嗯”了声,垂下眼去看着自己的手。从青崖子那里看过去,她这安静的模样无端端让人觉得很温顺。 她扳着自己的手指轻轻道:“天算用了六次,尔泰和庞统都能忘了,那再好不过。叶孤城我能陪完他一世,也很好。法海是得道高僧,却太无情,我与他之间与其说是有情,其实也不过是两个修道之人之间的一场试炼。欧阳明日……”她轻轻嘘了一口气,衣袖滑下去,腻洁白皙的手腕之上赫然一道陈年伤口,“我不怨他,只希望他也不要怨我。治好他的腿,又保住了他的妹妹,总是也为他做了些事……”她又轻轻嘘了一口气,声音低下去,脸上的笑意捉摸不定,“他死了,我总不能去冥府要人。先前是我想不透,总觉得那段时间还不够,现在想想他死的时候总还把我当他的妻子,我也把他当我的夫君,这就很够了。” 青崖子只静静看着她,手边的茶凉下来了,连茶烟都淡了。 师苑笑一笑,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看向青崖子:“这样算下来,我欠了那么多人的。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总还有一件事无法释怀。” 尾音迅速消散在花香细细的微风里。青崖子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饮而尽,从袖中掏出天算递到师苑面前:“镜中一年,镜外一天。明日便是你上天飞升之期,你自己必要有个打算。” 仿佛还是第一遭用这天算,青崖子的口诀刚念完,古朴的镜面华光大盛。厉风袭来,连衣带都飘扬起来,刮在脸上却并不觉得疼痛,恍惚间听到青崖子的殷殷叮嘱:“务必要抽身回来,否则定是形神俱灭!”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没有偷懒,一直在写,已经存了一万多字了,包括后面两章和一章番外(没错,说好的欧阳少主的番外)都已经写好。之所以没发,原本是打算等全文都写好再发的,我这人写不来大纲,有了大纲往往也会崩坏,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两笔。也因为没大纲,很怕写到最后漏了点什么,所以想着都写好了再发,保险一点。 只是断更久了有些愧疚【真的……】所以还是默默爬上来更一章,后面的情节都设想好了,应该不会漏掉什么,嗯,开始日更到完结! ------------ 120伴君幽独·二 {伴君幽独二} 文昌灵官原是天上的文曲星,掌文运禄籍之事。此番下界来引她飞升,玉帝也算是给足了这位果子仙面子。 一路礼乐喧天,七彩祥云从碧虚观大门口稳稳腾到南天门,来接引的小仙使跪了一地:“恭迎仙子。” 师苑被这架势唬了一跳,天庭她也不是没来过,因着半仙的身份,她若要上这里来也没什么不可。之前跟着青崖子也上来拜访过碧客真人几回,只是这一次搞了这阵仗,倒真把她给唬住了。 一旁的文昌灵官却一副很是适意的模样,打着扇子懒洋洋道:“长远不见果子精一族飞升的了,瞧把玉帝高兴的。” 一大群人拥着师苑一直来到凌霄宝殿。但见那明晃晃金灿灿的两根柱子上龙凤翱翔、麒麟舞爪。两排仙卿端整立于殿上,正中央摆一架琉璃盘并一樽玛瑙瓶。那琉璃盘内,置太乙仙丹,那玛瑙瓶中,插/珊瑚宝树。 那文昌灵官领着师苑行至御前,行了一礼朗声道:“小仙不辱圣命,今引来果子仙飞登仙界。” 宝座之上的玉帝闻言欣喜,很有款派地开口:“爱卿此事办得好。”又看向师苑,“你便是那新飞升的果子仙?” 师苑倒也不敢造次,恭声答了个“是”。 那玉帝又很有款派地问:“真身是什么?” 师苑又恭声答:“原是枚梨子。”按照她向来的习惯,凡有人问她真身是什么的,她一向答“水灵灵的梨子”,但到底还是顾及面前的是玉皇大帝,把前头的修饰词给咽了。 玉帝兴致更浓,连身子都微微前倾了些:“飞升之前在哪里修行?” “回玉帝的话,在人间一处道观,号‘碧虚观’的。”师苑偷偷看了看周围的仙卿,虽看着仍是端端正正毕恭毕敬地立着,但脸上都写着对这位新飞升果子仙的好奇,不时压抑着偷偷打量她一番。师苑默默叹口气,这仙界的仙者不生不死,千百年来当真腻味也腻味坏了。好不容易出了桩新鲜事迎了位果子仙上来,自然从君到臣无不欢欣鼓舞,八卦精神被勾得展露无遗。 话音刚落,坐在玉帝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母娘娘也往前倾了倾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殿下跪着的师苑:“可是那青崖子道长的碧虚观?长久不见,道长一切安好?” 师苑刚要答话,却听玉帝清了清嗓子,沉吟道:“既如此……”与身旁的王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往后便去月老府中当个司缘女吏罢。” 师苑忙跪下谢恩。冷不防想起来方才王母娘娘对青崖子那么挂心,那传闻中"惧内"的玉皇大帝分明是醋了啊! 师苑这就算是正式位列仙班了。 天河尽头,是为月老仙邸。鹤发童颜的月下老人将师苑领回去时,对玉帝将这果子仙派给自己的举动感恩戴德,连连山呼“玉帝圣明”。师苑一开始没搞懂这老仙为何激动得脸皮都红扑扑的了,直到月老将一大叠文书抱到她手上,又很倚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挺着个大肚腩乐呵呵找天梁宫延寿星君喝酒去了。 月老是个文官,还是个享人间供奉、品阶不低的文官。府中除了师苑这个新来的女吏,还有个执掌文书的弟子,唤缙云,又有个伺候随侍的仙子,叫湘芜。 师苑初来乍到,于自己要处理的事半点不知,月老又是个躲懒的,幸好有缙云做惯了事,常指点她。缙云长了副文气秀雅的模样,一身青衣衬得眉眼温默,做事却老成。师苑估摸着是月老时常不管事,硬生生把个活泼烂漫的少年给折腾成了这样。她感念缙云的悉心教导,客气唤一声“缙云师兄”,直把他唬得退了好几步,连声道“不敢”。 自然是不敢的。按辈分来说,师苑是玉帝钦点的司缘女吏,与月老同辈,而缙云是月老的弟子,自然矮了一辈。只不过师苑不以为然,照样“师兄”“师兄”地叫着,时间一长,缙云也随她去了。 月老因得了个人手分摊做事,心中欢畅。为示郑重,特地着人开了月老府中的绮思阁给这位新来的司缘女吏住。师苑刚到月老府,恰好碰到府中仙仆忙忙碌碌地在整理。 众人见了她,皆伏地行礼。师苑亲切地免了他们的礼,又很是亲切地问了句:“这是在做什么?” 有一着烟紫衣衫的女子埋首恭声回禀:“回仙姑的话,婢子在领人把仙姑的住所打扫出来。” 师苑垂眼去看,只看到似堕非堕的乌发下,一截优美白皙的脖颈。 “哦。”师苑颔首,“辛苦了。”又指着旁边一只金丝楠木的箱奁,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烟紫衣衫的女子依旧垂眼恭谨:“回仙姑的话,此乃阁中旧主之物。” 师苑随意打量那箱子几眼,又将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伸手将她扶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入目是一张极温婉娟秀的脸,烟紫色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甚为合衬。师苑在心中不由赞了句,到底是仙界,人杰地灵。 女子侧一侧脸,语声温柔:“婢子名湘芜,是府中随侍。” 湘芜虽说是府中伺候的,但粗活皆有仙仆料理。月老见她细心稳妥,特将府中日常事务一概交由她打理。 师苑有一次找不到缙云,对着案上摊开的文书卷宗愁眉苦脸长吁短叹。湘芜款款而来衣带携香,替她斟了盏茶在手边,温言软语几句,立时令师苑茅塞顿开。 一晃数日过去,月老还是成天见不着人,因有了缙云和湘芜的帮助,师苑处理起事务来渐渐得心应手。她这司缘女吏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每日由仙童呈上下界送来的折子,这些折子上皆是世间男女的情爱戏码,痴男怨女情深几许。师苑阅完折子,能得善果的归一档,不得善果的又归一档。但有些折子里情节纷沓人物冗杂,可要记得万不能点错了鸳鸯谱。 如此一番忙乱,空闲下来时惊觉已飞升多日。这日师苑早早阅完折子,见卯日星君才刚刚将金乌赶到中天,便信步出了月老府,过天河绕瑶池,又在碧客真人那儿蹭了一顿水酒,眼见一片桃林,却是蟠桃园。 远远望去,桃花盈树仙桃压枝,夭夭灼灼一派天家御用果园的富贵气象。师苑想起看管这蟠桃园的蜜桃仙君乃是同族先辈,按理说她飞升了之后也该先来拜谒,此时顺道路过了自然得拜会一番。 正要上前去敲门,有个眉清目秀的饲桃小吏迎上来:“仙姑这是要往何处去?” 师苑行一礼,含笑道:“我刚飞升,意欲拜访蜜桃仙君前辈,烦请仙友代为通传。” 那小仙吏忙还了一礼:“仙姑客气了。只是我家仙君不在园中,劳仙姑白走一遭。” 师苑略一点头,听闻本族的这位先辈样貌颇出挑,银发俊颜不知迷倒了多少不谙世事的仙子,想来这等良辰定是跑哪家仙子府里品茶抚琴去了。这么一想,又随口问候了小仙吏几句,转身欲走想了想又折回来:“还盼仙友告知仙君几时能回来,我也好再来拜访。” 那饲桃小吏敛了笑意,满脸愁容:“不敢瞒着仙姑,我家仙君已长久没回了。” 离开蟠桃园,拣一条琼香缭绕的小路而行。那路石皆以玉砖铺就,走在上头很是舒适。路两旁金花玉萼、瑞霭万千,走不多久,玉砖被青石台阶取代,周围珍花异草亦变为一片紫竹林。 宛如薄雾的竹色之间露出一角琉璃瓦。再走近些,瞧见一面挂满碧玉藤萝的红墙来。 临走到门口抬眼一看,匾额上飘逸灿金的三个字——文昌府。 文昌府?师苑站在原地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确定这天庭之上封号“文昌”的只有文昌灵官。 没想到这文昌灵官长得那么扎眼花哨,住的仙邸倒很雅致有意趣。 到底也是引自己飞升的册封仙使,既然来了就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师苑刚要敲门,红漆大门发出一声粗嘎的动静,开了一条缝。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仙童探出头来,看看师苑眨了眨眼:“这位仙姑可是月老府里的师苑姑姑?” 师苑点了点头,那小仙童才天真地笑起来,将府门大开,躬身道:“仙姑请进,我家主子久候多时。” “我家主子这时候总在后院里的。”小仙童边说边在前头给师苑引路,“仙姑看着点路,府里多山石,不好走。” 后院一处莲池,莲池之上有水阁。四面垂着雨过天青色的纱幔,朦朦胧胧间,一袭鲛绡白衣。 仙童引到此处就不再说话,把师苑留下后自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那文昌灵官原倚在栏杆上喂池子里的游鱼,似乎是有所感知,将手里剩下的饵食全扔了进去,拍了拍手转过身来。 一个未完全绽开的笑如含苞的芙蓉凝在唇边,眉眼轻挑似春风万里:“司缘女吏公务繁忙,可算是抽出时间来了。” 师苑也笑:“不曾想掌文运禄籍的文昌灵官竟这般闲适。” 文昌灵官轻轻一笑,桃花眼中流光溢彩:“梓潼。我还有个名儿唤梓潼。” 师苑缓颜轻笑,眉目灵动:“师苑。” “哦?”文昌灵官扬眉,一个字绕了好几绕,末了,“刷”的一下抖开手里的扇子,“你这名儿是廉贞……”顿了顿,又换了称呼,“青崖子取的?” 师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只是先前在碧虚观的时候并不怎么用得上,青崖子总叫她“梨子”或者“徒儿”,倒是进了天算里一直用这个名儿。 文昌灵官在水阁中的小桌边坐下,随手取过一旁的茶壶倒了盏清茶。茶香四溢,文昌灵官艳丽的眉眼掩在袅袅茶烟之后,他的声音听着亦有些飘渺:“听闻司缘女吏阅遍世间情爱。我此处也有段戏文,不知你爱不爱听?”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去主要是一段比较俗气的故事,将前情后事串联起来。西皮在写这一卷前定好了是青崖子,所以写了个欧阳少主的番外。 这一卷开始已经不是同人了,其实这整个故事一开始我就是准备开仙侠的,结果写了个开头发现可以套几个同人小分卷,于是将头和尾拉开一些,中间填些料就变成这样了o(╯□╰)o ------------ 121伴君幽独·三 {伴君幽独三} 月老府的上一任司缘女吏,真身乃是一截红绳。这事还得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那一年某一天,西天的佛祖开坛论法,邀请的帖子在天庭各仙邸飞来飞去,月老府也不例外。其实天界的仙人都明白,这种法会着实无聊得很,所以通常来说接到帖子的仙人往往会在论法那一天有各种各样突发的情况而导致实在无法亲临现场聆听佛祖教诲。 那一届的法会不知为何,一向只爱喝小酒对佛法从不感兴趣的月下老人竟招了朵祥云,翩翩然地到了。 如来佛祖端坐莲上笑得慈悲,下首的翠玄真人和玉虚明皇天尊正谈得兴兴头头。月老于佛理方面着实没研究,他要研究的也只是世间情爱。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当真是如坐针毡。要不是先前和延寿星君赌酒赌输了,十张帖子来请他都不会来。 翠玄真人与玉虚明皇天尊你来我往,瞧样子没个三天三夜停不下来。月老的呵欠已经打了几百个了,又不好意思中途退席,猛地想起府中还有些事务没处理完,往袖中一摸就摸到了一团红线。 左右闲来无事,月下老人就偷偷摸摸地在桌子底下编起了红绳。这些红绳编完之后要派仙童送到凡间各处的月老祠,当然了,月老祠里的红绳也不是全部都由月老亲手编的,可能一百根里只有一根才是真的,那就要看运气和因缘了。 月老毕竟年岁有些高了,虽然一张脸看上去还嫩的很,但千百年来一直搞这些针线活儿,免不了有点老眼昏花,手脚就慢了些。刚刚编完的一根红绳随手搁在桌上,一转眼却不见了。 月老急急忙忙找了一圈,终于在自己座位的正前方看到了那截红绳,刚想悄悄地拾起,莲花座上的佛祖含笑看过来:“那是什么?” 月老忙行礼躬身:“我佛慈悲,这是小仙带来的一截红绳。”说完,偷偷转过头用宽幅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佛祖只笑不语。躺在地上的那截红绳缓缓飞至佛祖的手中,佛光渐盛。 受了佛荫的红绳被包在一团光晕中,徐徐降至地上。一阵耀目佛光过后,那地上竟有了个短手短腿的小娃娃,穿着红衫子,很是娇俏喜人的模样。 众仙看得啧啧称奇,连先前口若悬河的翠玄真人和玉虚明皇天尊都停了下来。那红衣女娃娃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周围,最后费力地爬起来。这个动作对于彼时的她来说有些困难,短胳膊短腿很难够到地上,但好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站起来了。 红衫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就往前方碧台莲座那儿跑。这一举动,实在出乎在场所有仙人的预料。这小娃娃胆子倒不小,想来也是受了佛荫故觉得佛祖亲善的原因。 没人阻拦,也没人敢阻拦。月老一张嫩脸涨得通红,不时抬袖去抹汗。这红绳是他编的没错,可现在变成了人身也是因佛祖慈悲的缘故,佛祖不加苛责,难道还轮的上他一个小小的月老说话么? 就在短胳膊短腿的女娃娃快要迈上玉阶的时候,一不小心磕了一下,眼看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就要撞到地上,旁边伸来一双手,将她轻轻扶住了。 是个年纪轻轻,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仙君,模样很俊秀,笑起来的时候轻轻弯了嘴角:“小心。” 声音也好听。 站在那少年仙君旁边的另一位仙君外表看着跟他差不多大小,只是眉眼长得浓丽些,换个发型衣饰或许还能冒充个仙娥,他偷偷凑过来,看了看女娃娃,悄声道:“这小不点胆子还真大,际遇也好,就这么从一截红绳得了人身了,哪像我们啊,还要被师父迫着来听论法,真是无趣!你说是不是啊廉贞?” 那被唤作“廉贞”的少年仙君没有接话,只是将女娃娃扶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去罢。” 她又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去又看了那少年仙君一眼,正好听见他对那位长得很漂亮的仙君说话:“师父原本叫你一人来的,谁叫你偏要拉上我。梓潼,这可是你欠我的,我记下了。” 月老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回了府。天界上的仙人闲散惯了,早有消息传出来说月老的一截红绳得了佛荫化作人身,是不得了的际遇。所以月老的祥云一到府门口,就看见乌压压的仙僚里三圈外三圈站得满满的。 其中众星捧月状站在中央的,正是瞧着气色不大好据说昨晚又在王母娘娘的寝宫外头跪了一夜的玉皇大帝。 玉帝也觉新鲜,负手倾身看了那女娃娃良久,最后一锤定音:“既然如此,这女娃娃就交给月老抚养罢。” 一晃数百年,女娃娃长成了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模样。天界的仙人空虚久了,即便是几百年前的那段往事也依旧被拿来津津乐道。玉帝也觉得不容易,所以金口一开,封了女娃娃做月老府的司缘女吏。 月老府的司缘女吏一直没有名字,位阶不如她高的尊称一声“仙姑”,熟识的便一直“司缘”“司缘”地叫着。 凭着自己不平凡的出身,月老府的司缘女吏也足以在天界留下一段传奇了。只是促成这位女吏真正传奇的缘由,发生在距今七百年前的时候。 那一年,扶桑神君归来。这扶桑神君身份尊贵,仙邸远在飘渺碧海间。几百年都不上天庭一次,偏生这一年上来了,又好巧不巧万年风平浪静的天庭就在那一天出了件不算特别大的事。 起因是黑煞将军的坐骑雪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到了春天比较容易躁动的缘故,竟然直接从看守的北天门一路冲到了天河尽头。而天河尽头又只有月老府一座府邸,那雪狮喷着鼻气就冲了进去。 一众仙仆纷纷四处逃窜。月老又跑去和延寿星君喝酒了,整座月老府里懂点术法的只有司缘女吏一人。只不过因月老是个文官,所以栽培这女娃娃的时候并未在术法上多加注意,导致这司缘女吏到了这等年纪在法术上的造诣除了将一杯茶变得温一些,就是能凭空变出很多很多的红绳。 月老府里搁置卷宗的书架子被雪狮撞得东倒西歪,写满痴男怨女的纸片在屋里乱飞。司缘女吏坐在地上,近在咫尺的雪狮身上乱糟糟裹了许多红绳。但那红绳又怎么困得住黑煞将军的仙兽,雪狮浓重的鼻息把屋子里的纸片吹得飞过来又飞过去,一众仙仆早就逃得没影了,月老府的司缘女吏白衣白裙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她被自己变出来的红绳绑住了…… 雪狮被那些红绳激得恶性顿生,眼瞧着司缘女吏就要命丧狮口,百年不得一见的扶桑神君一身蓝袍萧然,在光华灼灼中翩翩出现。那雪狮一见了他,立马伏下地去一副乖顺无害的模样。扶桑神君垂下眼,伸手轻轻拍了拍雪狮的脑袋。 那身量很是壮硕的雪狮非常享受,甚至还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看着跟嫦娥养的玉兔似的。 传说中尊贵无匹的神君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冷漠,极清俊的脸,一身蓝袍衬得眉目多了几许温和。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司缘身上,然后将秀气的手伸过来――是要扶她起来的姿势。 月老府的司缘女吏有几个处的比较好的仙友,其中以文昌府的梓潼灵官和天相宫的廉贞星君关系最好,平日里呆在一处喝喝小酒吵吵架,又把那人界的情爱话本说上一回,日子很是逍遥。 雪狮那么大的动静,那梓潼灵官和廉贞星君大约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二人刚到时,司缘正对着扶桑神君伸过来的手愣愣地发怔,想是受了惊吓。二位仙君见到扶桑神君也吃了一惊,终究按着礼制行了一礼。 梓潼灵官跑进来二话不说先用手里的折扇狠狠地敲了雪狮的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来欺负我的人!”雪狮伏在地上“呜呜”唤了两声,瞧着有些委屈。 廉贞星君将司缘扶起,不忘关切问一句:“没事吧?” 司缘怔怔地点头,身上绕了一圈圈的红绳,挣不开。目光却看着廉贞星君身后那位清贵的神君。 扶桑神君地位尊贵,虽外表瞧着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高位坐得久了,也不知该如何和小辈相处。眼见此处的事情了了,转身就要离开。脚上却不知何时被一根红绳套住了,应该是方才不注意,顺手一拉,另一头却在司缘的手腕上。 四目相对,司缘女吏忙跪下请罪:“神君恕罪,小仙、小仙只会变红绳……” 扶桑神君的手指很秀气好看,但在远古传说中这一双手却能执利剑斩妖邪,脚上的红绳被轻而易举地解开:“无妨。”淡淡两个字,转身离去时衣袖间拂起清淡莲香。 廉贞和梓潼留下来帮着整理,他们两个于仙法上的造诣算是天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被撞倒的书架子和散乱的折子只需轻飘飘一句法诀就能搞定。可地上乱七八糟的红绳却搞不定,那本来是司缘变出来的,可她试了好几次都变不回去。 没办法,只能用手。好在都是年轻人,手脚利落。 “司缘你也真是的,法术学不到家,只能变出来也变不回去!”梓潼一边抱怨一边随手扯了一根红绳。“哎哟”却是两人同时叫了声,一根红绳,两头分别系着司缘女吏和廉贞星君的手腕。 梓潼一看就笑了:“哟,这可当真是缘分!你们两个不如成亲算了,也请我一杯水酒这事就这么定了!” 司缘随口念了几句法诀,密密匝匝的红绳立马将梓潼灵官捆了个结结实实。廉贞走上前去察看一番,顺手又添了个咒,将绳子捆得更牢了些。 据说往后三日,梓潼灵官一直就这副怪模样躺在文昌府的床上,谁来也不见。 月老喝得醉醺醺回到府中得知了这事,立马跑到北天门狠狠敲诈了黑煞将军两壶好酒才心满意足。本来这事也就结了,没几日却传出司缘女吏喜欢上了扶桑神君。 其实这事也不难解释。司缘自化出人身后一直呆在月老府,看多了世间的情情爱爱,于这方面当然会有许多与现实不符的浪漫想法。比如,自己的意中人要是一个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大英雄。当然了,一头雪狮冲进月老府并不算什么大的危难,但英雄的确是了不得的英雄。司缘女吏关在自己的绮思阁中想了几天,觉得按照天界现下这副风平浪静的趋势,大概千年以内不会再发生什么神魔大战。既不是乱世,那再有危难的机会就实在渺茫,不如就趁这一次,把心意给定了下来。 这个消息传出来,空虚惯了的仙人们沸腾了。来月老府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要知道扶桑神君虽尊贵,但几千年来从未听说过要娶妻,想来也是眼界高的缘故,而司缘女吏虽自幼得佛荫,但论起资历地位,如何配得上呢? 一时间议论纷纷。司缘对此倒并不在意,和廉贞、梓潼混在一起喝酒时晃着手里的小酒盅:“我虽觉得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是有些狗血,但人界不是有句话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总没错吧?” 梓潼道:“呸!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三百岁那年吃了一尾蒸鱼,卡到鱼骨头差点没命是谁救了你么?你怎么不思量着嫁给我?” 司缘握着酒盅很认真地想了想:“哦,想起来了,那蒸鱼也是你下凡带上来的。” 梓潼气得不轻:“那你六百岁那年,失足掉进瑶池里差点没淹死,是廉贞救了你,怎么你也不打算嫁给他?那可不是廉贞把你推下去的。” 司缘想了想:“哦,原来是这样,我那时昏了过去也不知哪位路过的仙君救了一命,原来是廉贞啊。”倒了一盅酒作势敬一杯,“多谢救命之恩!” 廉贞垂眼轻笑一声,将手里的酒饮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好几天日码数千的节奏又一次森森感觉到自己究极体进化成超级赛亚人,并且又恢复成一有空就窝在床上打电脑,半夜腰酸到要垫个小腰枕才睡得着的日子了%>_<% 好在,好在马上就要完结啦~~~~~~~哦也元气满满! ------------ 122伴君幽独·四 {伴君幽独四} 往后又过月余,传出了扶桑神君要大婚的消息,娶的不是月老府的司缘女吏,而是芳芷水宫的露神。 露神一脉原是上古神族,传到现在这一辈虽然有些败落了,但毕竟身份在那里,与扶桑神君也算门当户对。好久没出过大事的天庭一时间众仙都面色红润,一碰面就叽叽喳喳说不完。对比之下,那一阵无论司缘走到哪里,都有同情的目光追随着。 扶桑神君与露神之间,据仙界八卦小分队的人回报,应该是露神单恋扶桑神君,而神君压根连露神哪个鼻子哪个眼都不知道。而之所以神君答应这婚事,完全是因为那一阵关押先魔族君主的伏羲罩似有异动,需要露神一脉的法器濯尘来镇压。现任露神青涴以濯尘相要挟,无奈之下扶桑神君只得从了。 这只是外头的谣传,而真正的事实,却是露神青涴亲口告诉司缘的。 青涴对扶桑神君一心爱慕,得知需要他需要濯尘时自然不会加以要挟,相反的,完全是自发的、心甘情愿地将法器献出来,恨不得将整个芳芷水宫都翻个底朝天,随便什么东西只要他要。 扶桑神君握着手里如水球一般的濯尘,一手支颐看着跪在地上露水为裳的女子,静静问:“听闻濯尘乃你们的护脉法器,如果你们离了它,会怎样?” 青涴跪在地上,看着上方温润清贵的神君,一时讷讷。 “好像是说……灭族?你们露神一脉,再不会存在于六界,是不是?”扶桑神君语气温和,“那么你,又为什么肯把濯尘给本君呢?” 青涴深深磕下头去,头上珠钗玎玲,语声如碎冰:“青涴思慕神君,不敢逾越,但濯尘是青涴自愿给神君的。” 扶桑神君的眼神平静如水,仿佛无爱无欲,良久似乎是轻叹了一声:“可有其他法子保露神一脉?” 青涴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她的手心贴着碧玉地砖,腻腻地起了一层薄汗。发钗的流苏打在耳朵上,微微的一点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却清晰地响起:“只需青涴早日嫁人,并……并诞下下一任露神……” 良久,扶桑神君淡漠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到耳边:“是么?”顿了顿,又像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回去准备一下,七日后本君来娶你。” 一念错,往后的一切便是因为露神青涴这一念之错。濯尘虽是露神的护脉法器,但离了它,也不至于会有什么灭族之说。只是她起了欲念,那个高高在上无欲无爱的扶桑神君,如果能借此成为他的妻子,即便手段不怎么磊落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 仙籍有云:飘渺四海间,宅地逾四面。仙城名碧玉,中有太真宫。 扶桑神君的仙邸名曰“太真宫”,后院有十里桃花林。大婚前一日,月老府的司缘女吏捧着一方玉匣招来祥云,一路飞到碧玉城。那匣中,是恭祝扶桑神君与露神青涴新婚大喜的贺仪。 司缘见了扶桑神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没人知晓。哪怕是天界路子最灵通的八卦小分队也没能搞来任何消息。 扶桑神君与露神大婚,又是仙族与神族通婚,自然是两界的大盛事。碧玉城内仙气袅袅瑞霭灼灼,一直闹了三日方休。 正当众仙以为这件事就要告一段落时,在扶桑神君与露神大婚后第三日,司缘女吏以身祭伏羲罩。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伏羲罩是上古时代留下来的,镇压着前魔族君主。前些日子据说伏羲罩有异动,又说扶桑神君正是为了拿露神的濯尘去补救才娶了她,怎知又来了这么一出。 讲到这里,文昌灵官突然住了口没往下说。好看的手指摩挲着茶盏,最后几缕茶烟懒洋洋地飘散,他的目光眄过来:“你知道为何么?” 师苑亦看着他,缓颜笑了:“灵官不往下说,我如何得知呢。” 文昌灵官目光里有几许玩味,慢慢抿一口茶水,缓声往下说。 原来这事终归要归结到露神青涴身上。先前月老府的司缘女吏思慕扶桑神君之事在天界传得沸沸扬扬,露神不可能没耳闻。 在大婚前两天,她找到司缘,以扶桑神君未婚妻子的身份。 “你大约知晓神君会娶我完全是因为濯尘的缘故。伏羲罩有异动,若先代魔君逃出,后果不堪设想。可濯尘,只有带着它进入伏羲罩里面才行。”未来的神后姿态高雅,看着司缘的目光似有深意,"有濯尘在,必然不会出任何意外,只是濯尘属阴,神君他……" 话至于此,也不需讲得再明白。法器属阴,那么在她手中自然比在扶桑手中法力更高。司缘女吏目光悠悠看着面前明艳美丽的露神,笑容浅浅淡淡的:“露神放心,也烦请告诉我,那伏羲罩是在洱弥海之畔罢?” 露神轻轻笑开,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你也放心,濯尘定然能护你全身而退。” “是么?”司缘变出截红绳放在手中把玩,盯着露神美丽的脸一字一字道,“既然能全身而退,为什么露神不自己去呢?” 青涴脸色微变,裙角被揪得一片褶皱:“谁都知道司缘女吏受过佛荫,比起青涴来,应该更能胜任。” 司缘笑起来,一瞬间丽得惊人。手中的红绳几番来回翻转,便是上次梓潼从凡间带上来的同心结的模样,语气轻描淡写的:“神君于我有恩,左不过我将这条命还给他便是了。” 可扶桑神君与露神大婚三日后传来的消息,却是司缘女吏以身祭伏羲罩。露神的护脉神器,好端端地在新任神后手中。 玉帝派人查来查去,归根结底也是司缘女吏自己的选择。又因伏羲罩得了司缘女吏的法身,填补了裂缝,是整个仙界都喜闻乐见的,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文昌灵官停下来喝一口茶水,目光在师苑脸上梭巡,似是要发现什么异样来。师苑却只垂眼看着自己腕间的珠子,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到底是文昌灵官按捺不住问了句:“你说这司缘到底为何那么做呢?” 是啊,为什么呢? 手指搭在茶盏上有些凉,终究还是噙了缕笑意抬起眼来:“那廉贞星君我倒是还没机会见着。” 文昌灵官目光深深望进师苑的眼中:“廉贞么……”笑了笑,“七百年前司缘女吏以身祭伏羲罩,廉贞星君以仙元相救,差点跟着一起形神俱灭。当时我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无法,万般无奈下……”文昌灵官忽用袖子掩了嘴轻轻咳了咳,“万般无奈下一摸袖中正好有一枚还来不及吃的蟠桃,就拼尽全力将廉贞星君的小魂魄附在了……”他又清了清嗓子,“蟠桃上。幸好师尊及时赶到渡给廉贞千年修为才保住了命,又祭出自己的法器天算神镜照进伏羲罩内护住司缘一缕幽魂。” 师苑斟酌着开口:“那廉贞星君……” 文昌灵官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古怪:“那之后,天相宫的廉贞星君没回去,蟠桃园多了位蜜桃仙君。” 师苑挣扎许久,决定还是别发表什么意见的好。 文昌灵官一副往事不堪回首但又明明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在脸上,换了口气继续道:“天算虽是我师尊所有,但属阳,司缘的魂魄在里面关久了只有坏处没好处。蜜桃他……”师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文昌灵官轻咳一声,不甘不愿地换了称呼,“我是说廉贞,廉贞他就去扶桑神君那里求来了濯尘。”他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本来也是,司缘用命换得伏羲罩安宁,把濯尘借来用用也不算过分。可叹扶桑神君直到这时才知青涴离了濯尘并不会怎样。” 文昌灵官看了眼师苑,笑笑道:“扶桑神君与那位神后看着相敬如宾,其实到底怎样,却不是我们外人能知晓的了。” 师苑喝一口茶,语气平淡:“还能怎样,到底也是成了亲的。” 文昌灵官挑起眉,扯开话头道:“司缘的魂魄养在濯尘里,得日月精华蓄天地灵气,一养就是七百年。廉贞又每日以自身仙气加持,他是个死性子,长此以往仙基不稳,头发也白了,瞧着跟月老似的。”文昌灵官似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折扇“嗒”的一下搁在桌上,“我嘲笑他难看,他也只笑笑不以为意。我看不惯他这样儿,跟他说我也是司缘的好友,该轮到我来看护濯尘。他只不松手,爱护得跟什么一样。”又嗤了一声,“终于有一日濯尘里那飘飘渺渺一缕幽魂起了变化。他思量再三,前往禹余天上清境与师尊商议了,将司缘的魂魄移到天算里,带着天算投了轮回道。” 文昌灵官又觑了眼师苑的神色,拿起折扇“刷”的一下打开,摇了两摇继续道,“幸好有天算,好歹是安安生生地转世了。廉贞看着是从一个小孩慢慢长大,其实内里什么都记得。他访到仙观当了道士,为的是早就相中了那处道观后头一棵灵气丰沛的千年老梨树给司缘的魂魄寄居。原本以为再过个百千年的就能养出元神,不知哪里有出了个差错,倒化出个梨子精来。”文昌灵官收起扇子又打开再收起又打开,最后微微一笑仿若春风拂面,“那道观号碧虚。”垂下眼伸手拨弄着茶烟,一抹笑意流连在唇边,“这戏文,你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知道!什么三月底完结都是骗人的!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 123伴君幽独·五 {伴君幽独五} 碧玉城的十里桃林依旧花繁压枝,灼灼其华。 一阵风起,拂下枝头似已不堪重负的几瓣桃花,那样妩媚娇艳的一抹颜色,衬得斑驳花影间露出的一角碧色天空也仿佛带着酡红。 沙沙的轻响,是行走间带起的动静。有女子清冽如碎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何人胆敢擅闯碧玉城?” 伸出的手还攀着一株桃花,白衣的女子闻言转过头去,眯起眼费力地辨认着来人,半晌轻笑一声:“原来是神后殿下。” “大胆!既知殿□份,还不跪下?!”跟在后头的一个小仙婢出声呵斥。高贵明艳的神后略略抬起手制止了那个仙婢,语气客气却不失身份:“不知尊驾何人,来我碧玉城有何贵干?” 白衣女子松开手,累累花朵的花枝一下子弹回去,几瓣桃花落到女子的裙裾上,被轻轻拂去。女子缓步走上前来,风过处,飞花如雨。尊贵的神后殿下在看清女子的容貌之后,面色瞬间青白,失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白衣女子拂去发间沾到的落花,抬手间有梨花香清雅芬芳:“师苑,新上任的司缘女吏。” 屏退了左右仙婢,高贵的神后殿下看着师苑,语气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戒备:“本宫听闻新飞升的司缘女吏原是个果子精,想来便是你了?那么仙子到我碧玉城来,究竟所为何事?” 师苑轻轻笑开,却并不答话。指间一道仙光闪过,再看时,已经多了一枚剔透晶莹的珠子。 “濯尘?”对面的神后青涴虽有一丝惊异一闪而过,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你是司缘?”伸出手拨弄着耳朵上的明珠,笑笑,“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师苑倒对她刮目相看了:“你早就料到?” “是。”青涴淡淡道,“那日廉贞星君跑来太真宫借濯尘,看他那样子,我就知道迟早有一日你会回来。” 师苑看着她:“当初你以假濯尘哄我葬身伏羲罩,千算万算费尽心机,却功亏一篑,委实可惜。” 青涴笑意浅浅:“你尽管取笑我,给你的那枚假濯尘,若真的一无所用,凭你难道一眼还看不出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语气没有一丝波澜,“那是我用半生修为炼出来的。” 师苑闻言一愣,这一点她倒真没有想到。当初青涴找到她说了一通,彼时的她心性尚未开窍,脸皮也不如现在这般厚,还觉得自己没能嫁给第一个中意的实在是一件挺丢脸的事,又心心念念想着要还扶桑神君一份人情,就答应了去镇压伏羲罩。濯尘在扶桑神君和青涴大婚后第三日送来,她也没多想,况且那濯尘一握到手上就觉得灵力充沛,不曾想进入伏羲罩后竟丝毫不能加护她,反而先她一步被散尽了灵力。魂飞魄散前她终于想明白那枚濯尘可能是假的,想不到竟然还有着露神的半生修为在上面。 青涴看师苑一眼,笑起来:“你无需用这种表情看着我,用半生修为炼一枚假濯尘,倒不是我心地良善想护住你,只是怕你事先看出濯尘是假的不去跳伏羲罩了而已。”顿了顿,“你思慕神君便罢了,还闹得沸沸扬扬好像怕谁不知道似的,不教训一下你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师苑看着她,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我那时不懂事,看多了情情爱爱的折子心思不免活络些。你教训便教训了,好在我没有魂飞魄散,你也终究嫁给了神君,这就算两清了罢。” “两清?”青涴扬起细眉,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笑起来,却终究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师苑将手中的濯尘递给她,转身的时候又是一阵风起,衣带被吹得飘起来,飞红脉脉乱了眼,骤然撞进眼帘的一袭蓝袍浅淡雅致得仿佛是画卷上晕开的一点颜彩。 清华万端的神君缓步而来,那飞花脉脉如丝,他自翩然走过,片花不沾。 师苑眯起眼辨认良久,笑起来:“曾经对神君说过后会无期……”四下环顾一番,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桃花树,“唔,就在那儿,没想到还能有今日。” “是。”扶桑神君略略颔首,笑容温雅一如往昔,“幸有今日。” 很多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一截受过佛荫的红绳,看过那么多人间的情爱戏码,觉得所谓情所谓爱,定是热烈的招摇的,比卯日星君的那只金乌鸟还要闪耀。所以当传闻中清贵万端的神君以一身萧然蓝袍落在身前,轻描淡写间就收服了狂躁的仙兽时,她确信自己思慕的良人得要这个样子才行。他救她一命,她以身相许,这人间话本子里被用烂的桥段,偏生让人觉得千般合适万般好,够热烈够招摇,绝对比卯日星君那只骚包的金乌还要扎眼。 后来,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她成过亲拜过堂也洞过房,将一颗心小心翼翼地捧出去又千疮百孔地收回来,或哄得别人巴巴地送出一番情意,她笑吟吟收下却往死里践踏,最后翩然离去,不染纤尘——她这一生还没完,但过得委实不堪。 历经情关爱劫方可得道,她忽然记起那时候她得佛荫化成人形,碧台莲座上的佛祖笑得那样慈悲——掌管世间姻缘的月老手里掉下的一截红绳,因难求的际遇而成人形,百年后又司掌男女情缘,原来如此,怪不得要堪破世间情爱。 只是她自己尚懵懂无知,又何谈堪破?所以会遇上扶桑神君,再多个青涴,热热闹闹的一场戏敲锣打鼓地开唱。 在镜中时,她曾经那样搜肠刮肚想要找出合适的话来劝慰小蛮,最终百转千回说出来的,却并不是那么委婉——爱一个人,或许并不仅仅是和他成亲,和他永远在一起看日升日落,花开不败。而是你知道他在那里,知道那些个花开花谢的朝朝暮暮他一直在那里,而你守在他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心心念念只牵挂一人,哪怕风景再好,哪怕这如水的宁静并不招摇也不热烈。 她轻轻笑起来,洋洋洒洒的飞花落上裙裾,她却并不伸手拂去。多少个年岁了,终是悟透这一点。 视线落在头顶的花枝上,恍惚间忆起一事。回首间,蓝袍的神君长身玉立,在纷繁花影里,几许落拓疏离。 “神君是否曾至碧虚观求过签?” 半晌,方听回应悠悠响起:“有么?本君不记得了。” 师苑笑一笑:“是。是小仙记错了。”指尖一道青芒,那飞落的万千桃花间忽有梨花朵朵乍然盛开,落英缤纷里,白衣女子的面容极淡,几乎看不清表情,却能清晰听见她带笑的声音:“听闻上一任司缘女吏初次来碧玉城,以一枚同心结贺神君大婚之喜。小仙既得仙缘又蒙玉帝垂爱授以要职,此番初次拜谒神君,仅以这满园梨花聊表敬意。” 几步开外的扶桑神君似是怔了怔,良久道:“是了。本君听闻这一任的司缘女吏乃果子仙,想来与这梨花有些渊源。” 师苑垂下眼去,笑意不减:“神君英明,小仙原为梨子精,名唤师苑。” 飞花簌簌落下,几乎能迷了眼。很久很久之后抬眼望去,那一棵桃花树下原本负手而立的蓝袍仙君早已不知去向。 ~~~~~~~~~~分割线~~~~~~~ 一年一度的道会如期举行,碧虚观向来是附近几处道观中最得名望的,自这道会举办以来,年年都以碧虚观为尊。 道会旨在促进道法交流,建立道观间良好合作关系。当然,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之所以这样的道会年年举办,只要原因还是当地的官府拨了一笔款项下来,这道会也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公款吃喝大会。 话又说回来,几所道观的道主也都算是德高望重之辈,在吃吃喝喝之余该谈的总还是要谈一谈的。比如如何增加下一年的香火啦,是不是两个道观之后搞一个捆绑销售啦,再比如最近妖族倒是很识相,没随随便便放小妖出来为害人间啦,如此一番闲话下来,一天就过去了。 青崖子年纪轻轻,刚接手碧虚观头一年时来主持道会,其他道主不是没有轻慢之心的。原本是打算冷眼旁观看个笑话,不想这几年下来碧虚观不仅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渐渐颓败,反而比在前几任道主手里更显声名,加之正是这几年,碧虚观还有个大动作,一举收服了迷惑人心的那只三百年的红狐,又将仙器濯尘收回,这下一来,各道主的神情比之往年都和善恭敬了许多。 一天下来已是劳累,这道会连开两天,是在各道观间轮流承办的,今年是在连雾山的清泽宫。 清泽宫的监院特地吩咐开了几处屋舍给各位来参会的道主居住,一应吃穿用度,无不照顾妥当。青崖子来的时候还带了碧虚观中的一个小弟子随侍,名唤砚斋。 晚膳后,清泽宫的小道士又送来了些茶水糕点。青崖子修道多年,于口腹之欲上一向自制,又不好意思拂了清泽宫一番盛情,只叫小道士随手放在桌上,就自去焚香沐浴了。 清泽宫送来的糕点很是精致,四甜四咸并一盅羹汤,想是今年拨下的款项尚有多余,瞧这大手笔的。那四甜,分别是梅丝儿白糖糕、双色鸳鸯饼、九层芙蓉香沙酥、蜜仁酿江米。四咸又是另一番风味,蔓菁卷饼、翡翠素蒸饺、木耳春笋包、口蘑豆腐卷。还有余下的一盅羹汤,乃清甜的桂花鲜栗羹。因皆是修道之人,所以并未有荤腥。 这些吃食一列地摆在桌上,直看得人垂涎欲滴。砚斋年纪小,正是嘴馋的时候。只是这乃清泽宫送来给道主的,自然没他的份,只能趁青崖子沐浴的当口偷偷趴在桌边咽口水。 青崖子收拾妥当走出内间,正看到砚斋可怜巴巴地盯着那些点心,不时抬起袖子擦擦嘴。青崖子摇头失笑,开口道:“你若想吃就吃了罢。” 砚斋闻言一凛,立马站直了身子:“弟子不敢! 青崖子轻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反正都送来了,拣你喜欢的吃罢。” 砚斋本是孩子习气,听青崖子这么一说立刻雀跃起来,只不过脸上不敢露太多,按捺着应了声,拿起筷子直扑那碟蒸饺。青崖子又摇头笑了笑,翻出□经,在窗下坐了慢慢读。 砚斋晚饭吃了不少,又喜咸食。那四咸倒是一样不落全吃完了,又把一盅桂花鲜栗羹用了一半,这才想起青崖子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师父要不要用一些?” 青崖子头也不抬,温声道:“不用,你自己吃罢。” 砚斋这才放心把一盅桂花鲜栗羹全用完了,边吃边那眼睛偷瞄窗下坐着的青崖子。他很小的时候被前一任道主碧客真人在山下捡来,就在观里养大了,后来拜了彼时的大徒弟青崖子做师父,从来都见他和颜悦色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恍惚记起几年前的师父,笑起来眼里有异样的流光,也会被住在道观后头的梨子精气得不轻。那时候他还小,只是知道那梨子精一直呆在后头,寻常不往前头来,应该是看中碧虚观的灵气暂居修行的吧。后来听说还飞升了,一晃就是四年过去。 他默默掂量一番,觉得剩下的四样甜食实在吃不下了,就起身收拾了一番,将四碟点心放回红漆食盒里:“师父,这些您不用的我撤下去了?” 青崖子随口应了声,身旁的烛火晃了晃,将倒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有些奇形怪状。修长好看的手指翻过一页书,目光却看过来:“唔……慢些收。”说话间,已经站起身来。 砚斋停下动作,看着自己的师父走到桌边来,视线落在尚未合上盖子的食盒上。窗外月华如洗,他背对着窗,脸上看不清神色。良久才听得一声:“这白糖糕留下罢。” 砚斋应了声,忙上前将白糖糕取出来,又问:“师父这就要用么?要不要再留些其他的?” 青崖子的脊背挺得很直,芝兰玉树般站在那里,似是有一声叹息消散。只是那叹息那么轻,仿佛只是庭前的一株晚香玉悄然盛放:“不用。”停了停又笑开,“原是打算留给一位故人,她应该是用不到了。算了,撤下去罢。” 砚斋张嘴欲说话,还没发出声音来,只听窗子“嗒”的一声轻响,窗下灯台上的烛火轻轻一晃,一道清泠泠的嗓音带了些许笑意响起来:“为什么不留了?撤下去了我吃什么呀?” 砚斋唬了一跳,忙转身去看。入目是一袭白色的衣衫,仅在领口并袖口用金丝绣了葳蕤的梨花纹,是娇然待放的姿态。再往上点,眉目如画仿佛烟火不沾,让人无端端想起画卷里那些美貌的仙子。她一进来,便是满屋的清清梨花香。 那跳窗进来的女子笑盈盈,只看着青崖子的背影。砚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师父不转过身来,而一向自持的师父,此时此刻搭在桌上的手指甚至在微微颤抖。 终究是那奇怪的白衣女子走了几步,接过砚斋手里的食盒,吸了吸鼻子,粲然一笑翩翩生姿:“嗯,鸳鸯饼香沙酥我都爱吃,小道你怎的不一起留下?” 青崖子慢慢转过身来,神色平静,仿佛还是在碧虚观的浣溪亭中,刚刚饮完一壶“花涧”。他的视线移过来,看着面前的女子。 而那白衣女子只笑盈盈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开口。 良久,青崖子蹙起眉来,轻斥道:“梨子徒儿当真没规矩!半夜怎可随随便便就跳窗进屋?”一旁的砚斋瞧得清楚,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竟觉得师父古水无波般的眼中渐渐漾起一抹颜彩。 对面女子歪着脑袋轻轻一笑:“你这小道好没道理,记性也差!我几时拜过你为师了?”顿一顿,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递到青崖子面前,抬起来的一双眼里光华流转,笑意深深,“在天庭里闲来无事跑去廉贞星君的天相宫拜访了一回,倒找着一样好玩的东西,小道你见多识广,不知认不认得?” 摊开的掌心,手指纤纤。一根红绳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很朴素的模样,谁也瞧不出几百年前这根红绳的一头牵着一位廉贞星君,另一头绑着月老府的司缘女吏。 眉眼浓丽的文昌灵官握着扇子在一旁笑得风流:“这可当真是缘分!你们两个不如成亲算了!” 一晃数百年,唯有这根红绳和面前女子的如花笑靥恍然如昨。 而她此刻站在眼前,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她跨前一步,袖中清浅梨花香扑鼻而来,竟让他一时忘了呼吸。 红绳的一头系上他的手腕,近在咫尺的女子抬起头来,另一只手轻轻一拉,一根红绳绷得平直,一头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头在他的手腕上。和七百多年前一模一样的位置,甚至连扣出来的结都没什么两样。 女子抬起头来,颊边攒出动人梨涡,在灯影下瞧着不切真实:“廉贞,我回来了。” 终得了这一日。 从此年岁无尽,伴君幽独。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愚人节已经过了,所以我是正经脸敲下这三个字的!!大半夜好有泪流满面的冲动有没有!! 嗯,正经是到这里结束了,后面按计划还有两章番外,一章欧阳克的已经写好了,还有一章想写写道长师父,还有一些线没交代,放在番外里。 这卷的仙侠情节很俗气我知道,其实这是很早之前就构思好了的,它躺在我的盘里躺了差不多三年还是四年。 我08年来这里开始写些东西,jj的合约是五年制的,也就是说今年十月还是十一月来着我的合约期就满了。今年下半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这一篇完结后暂时不会开坑了,打算专心学术。这一路走来,武侠、古言、青春、同人都写过,很喜欢的仙侠却一直没有碰,想想实在不甘,所以借这一篇圆自己一个梦,只希望以后想来不会后悔,当然,我更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这一篇文是我迄今为止成绩最好的。对于守着它的你们,我只能一再重复“谢谢”。而今三百多个日子,它终于快要抵达终点,感谢你们的陪伴。 ------------ 124番外 ·如意签 [综]亲,你的节操呢124_[综]亲,你的节操呢全文免费阅读_124番外?如意签来自 {番外如意签} 临安城的西郊,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月老祠。此时恰逢春尽夏初时节,上山求签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人流中,有一位公子最是引人注目。但见他面目俊雅,英气逼人,白衣翩然,意态风流,手中握了把折扇,扇面上是几朵鲜嫩欲滴的牡丹。腰间又别了管玉箫,墨发以一支白玉簪子束起来,簪头雕成了少见的梨花式样,清雅又别致。 来求签上香的多是年轻的姑娘家,远远的瞧了这公子的模样,无不俏脸含春,悄悄用手里的扇子掩了面,又再偷偷递一个如水的眼波过去。 等目光看到跟在那公子后头的两名白衣女子身上时,又不由自惭形秽。那两名女子衣着亦是不凡,又肤色白皙,高鼻深目,跟中土的女子大不相同,却艳丽妩媚,大有风情。看样子,像是这公子的一双侍妾。想来有这般妙人在身侧,其他女子随随便便是瞧不上的了。 百来步的青石台阶之后过一道山门,隐隐约约听得其中一位女子娇声向那公子道:“少主,不如也去那菩提树下挂一块姻缘牌吧?” 话音未落,就被另一名女子打断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边说边拉着那女子,“你自己想求姻缘就罢了,还拉上少主做什么!” 那公子微微一笑,折扇轻摇:“你们两个自行去罢。” 两名女子应了声,拉拉扯扯去得远了。有离得近的游人听得一名女子对另一名悄声说什么“少主对少夫人情深意笃,你还提挂什么姻缘牌,不要命了”云云,另一名女子咋舌回嘴“可少夫人都不在了呀”,两人说了没几句就被那树上满满的姻缘牌吸引,又含羞带怯地往别处说去了。 那白衣公子信步往人少处走,转了几转却转到了月老祠堂。也不知为何,外头游人如织,这祠堂却一个人也没有。白衣公子走上前去,拿起面前的签筒忽而笑了笑:“都说月老掌管世间姻缘,可不知生死姻缘月老管是不管呢?”说完又摇头笑了笑,刚要把签筒搁回去,手微微一倾,一支竹签落下来,就掉在身前。 白衣公子愣了愣,弯腰拾起那支签,却见两行朱笔字秀气飘逸――“落花疏影里,故人云中来。” 那白衣公子并不以为意,随手将那支签放进袖中。 转到祠堂后头,却见一棵年岁并不大的梨花树上也用红绸系了几块姻缘牌,上头写着男男女女的名字,有些字迹娟秀,有些字迹挺拔。白衣公子翩然立于树下,凝目于满树如堆云叠雪般的梨花上,眉眼间抹不开的温柔。 一阵风起,枝头的梨花似受不住一般,絮絮扬扬地飞落下来。那白衣公子静静地立在原地,雪白梨花飞扬在周身,天地间好似只剩这一抹白。 清雅香气萦绕在鼻尖,白衣的公子一个恍惚,那飘飘洒洒的飞花之后,似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撑开一把伞挡去那漫天的梨花。 花雨铺天盖地,无穷无尽。 只绘了一枝娇娆梨花的伞面缓缓行至身前,伞柄微抬,露出一双漾着笑意的眼:“我来取回我的箫。” 落花疏影里,故人云中来。 当真是好签。 作者有话要说:短短的一篇番外,但要交代的都交代了,时间点是师苑飞升之前的最后一次用天算,摆在射雕里,我选的是黄蓉他们从明霞岛上回来之后,洪七公要吃鸳鸯五珍烩然后众人都到了临安城。原著里欧阳锋也去了,所以暂且设定为欧阳克跟着他叔父来了,嗯! [综]亲,你的节操呢124_[综]亲,你的节操呢全文免费阅读_124番外?如意签更新完毕! ------------ 126 番外·柳上月 {番外柳上月} 文昌府的文昌灵官和天相宫的廉贞星君是天庭年轻的一辈的仙君里,很出挑的两个。 文昌灵官喜欢穿白衣,眉眼浓丽,手指间摸一把金漆玉骨的折扇,于仙草琼花中翩然一笑,不知要让多少仙娥自惭形秽。而廉贞星君素来一身青碧,清俊淡雅,如人间三月的春/光,直教人觉得意犹未尽。 俱是衣履风流的少年仙君,自然而然就成了诸多仙娥眼里梦里的如意郎。只是文昌灵官好相处些,闲来喜欢与娇美的仙子们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廉贞星君虽也温柔,更多时候却是别人说一句他就笑着听,别人问一句他才温温和和地回一句,通常说不上几个回合,来搭讪的仙子就掩面而去了。 为此,文昌灵官私下里不知取笑了多少遍:“廉贞,你别老是这副正正经经的模样,多少仙子被你这做派给吓跑了?” 廉贞星君只是笑,垂下眼把被风吹乱的书页抚平整。 文昌灵官与廉贞星君俱是上清灵宝天尊门下,师尊是顶顶尊贵的“三清”之一。禹余天上清境风景如画,山后一处碧水寒潭之上有玉带飞泻而下,灵宝天尊就喜欢在这瀑布下教导他们。 灵宝天尊与玉清元始天尊、太清道德天尊齐名,三位尊神平起平坐多少个沧海桑田,彼此都不愿在什么方面落了下风。是以灵宝天尊对座下的这两个关门弟子各方面都极为严苛。 文昌灵官虽平日里看着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于仙术道法上倒也不敢不尽心。廉贞星君就更不必说,成日里手不离卷。 文昌灵官与廉贞星君少时便入师门,那时还未得任何官衔,彼此都以名字相称。文昌灵官叫梓潼,廉贞星君还叫廉贞。及至千把年后各方面都学得略有所成,出了件事。 那时候大赤天太清境的道德天尊座下有个弟子,叫景河。这名字取得文文气气的,却是个火爆脾气。道德天尊眼界高,几万年来只瞧中了这一个弟子,所以宠得跟什么似的。景河得他师尊尽心相传,脾性是差了些,但本领也还是有的。 那一阵仙界不甚太平,经常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族或者魔族寻衅生事,偶尔还有鬼族的跑来过个场。好在仙界的天兵天将素日操练得不错,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某一日,景河奉了师命下到天庭找南华真人。祥云行得飞快,还没抵达南华真人的仙邸,半路里杀出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 那少年上下打量景河一番,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喂!你就是这天界的神仙?什么名号快报上来!” 景河皱眉看着那少年,身量外貌都似比他小了许多。只是衣饰华贵,腰间佩着的玉扣上雕着的正是魔族嫡传的纹样。 那少年见他不语,又露出恶狠狠的神情,把漂亮精致的眉眼都掩了几分:“问你呢!叫什么名儿?” 对面的男子垂下眼,语气平淡:“景河。” 那少年楞了楞,摸着后脑勺,模样终于有了几许天真:“你当的什么官儿也与我说说,没听说过天界有个仙君叫景河的。” 景河不理睬他,只问:“魔族中人上天庭来做甚么?” 少年又是恶狠狠的神色,一双拳头捏得嗑嗑作响:“小爷我也不管你是那家仙君府里的小仙吏,去,把司战的荡魔将军给小爷我叫来!” 景河没动:“找他做甚?” 少年一副不可一世的倨傲:“把他揍一顿,叫他改了这名儿!荡魔?”又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凭他?”再冷笑一声,“就是整个仙界一起上,魔族还不一定败呢!” 景河脾气一直不好,方才按着性子和这魔族少年说了这几句,又听他言下对整个天界都不放在眼里,当下也不多说,只道:“先跟我过招!” 话音落下,掐出一道仙诀就攻了过去。那少年楞了楞才反应过来,一边忙不迭接招,口中还不忘骂骂咧咧。 用不了几招,少年被景河一袖子扫下了天庭,顺便又把他腰带上的玉扣捞在了手里。 然后整整衣衫驾起祥云,一路荡进了南华真人府中。 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玉帝耳中,仙族与魔族起的冲突多了,也有吃亏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登时大喜,又看到呈上来的玉扣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为振仙族门面,又念及道德天尊的地位,玉帝大笔一挥就封景河当了个伏水灵官。这伏水灵官虽然官阶没高到哪里去,但司掌水脉,是个美差。册封使手里捧着金灿灿的御旨,后头还跟了六个模样清秀的仙子,一路撒着花瓣驾着祥云到了太清境。 这一下,整个仙界当然都得了消息,众仙基本口径一致,都赞道德天尊收了个好徒儿,替仙界挣足了面子。 禹余天上清境的灵宝天尊自然也知晓这件事。他一言不发,只叫自己的两个弟子跑去瀑布下站着,没他的准许不得离开。那瀑布从地势很高的山上倒下来,就这么站在旁边也觉气势逼人,更别提站在正下方了。但师命难违,一直站了一天一夜,灵宝天尊才负着手有款有派地踱过来,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 他之前见过道德天尊那叫景河的小徒弟一眼,虽然也是挺俊秀的,但比起自家的两个徒弟还是差得多了嘛。这倒好,自家两个徒弟一个都没捞上官职,倒让那小子先拔了头筹。灵宝天尊越想越不平,恰好彼时的梓潼一个没站稳,被瀑布狠狠地掼了一下,灵宝天尊立时瞪起眼:“你小子!明天给我去西天听如来开坛论法!” 结果第二日,梓潼却硬是拉上了廉贞一起去了法会。去了之后才晓得,师尊此举,其实是为了自己两个徒儿在众仙面前露个脸。 法会很无趣,特别他们这样的少年心性。梓潼的哈欠打了几百个,对面坐着的月老打一个他也打一个,一来一去不相上下。廉贞倒一副很是适意的模样。 上首的翠玄真人和玉虚明皇天尊正谈到精彩之处,梓潼的眼皮都快耷拉到一起了。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截红绳,佛祖慈悲,那截红绳就在众仙面前受了佛荫,化作人身。 红衫子的女娃娃,有着粉雕玉琢的一张脸,滴溜溜的眼睛如两丸黑水银。她也不怕,跌跌撞撞就要往莲座上的佛祖那里走,只还没来得及跨上玉阶就差点摔一跤。恰好廉贞站得近,伸手就给扶住了。 那女娃娃仰起脸,廉贞愣了愣,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拍完后又愣了愣,然后觉得——唔,挺趁手。 受了佛荫的女娃娃被月老带回了天庭。玉帝又辗转通过参加法会回来的仙人们,得知灵宝天尊门下两个徒儿已经长成。灵宝天尊自收了这两名弟子以来,一直关门教导,这下忽让他俩参加如来的法会,想来是因了册封景河那一段。 考虑到那位尊神是天界头一号护短的,玉帝自不敢轻慢了他的弟子。忙命人开了文昌府、天相宫,又下了道御旨,封梓潼为文昌灵官,司文运禄籍。轮到廉贞的时候,坐在身边的王母顺口提了句:“本宫听闻天尊的这位弟子很是有些见识才干的。” 玉帝毫不迟疑立马响应:“王母说的极是,那便封个星君罢。为示尊贵,也不必想其他封号,直接封‘廉贞星君’。” 依旧是六个模样清秀的仙子一路撒着花瓣随着册封使上了禹余天上清境。灵宝天尊得知自己的两个徒弟都有了供职,在数量上就压倒了道德天尊,心意顿平。 此后数百年,廉贞星君与文昌灵官出师,各自离了上清境回仙邸居住。自那以后,天相宫与文昌府附近不知怎的突然多了很多闲逛的美仙娥。 前日天梁宫的苇芝仙子掉了方帕子,后日琼霄娘娘身边的点灯小仙又落了支发簪,这厢瑶池女官锦华派了人来请喝酒,那边琅嬛福地的掌书仙子碧螺又邀品茗。文昌灵官当然来者不拒,廉贞星君是不懂如何回绝。 文昌灵官的折扇“嗒”的一声敲在掌心,桃花眼里漾出来的笑意很是风流:“廉贞,你这模样可不知伤透了多少仙子的心。”停一停,又“刷”的一声展开扇子,摇了两摇,轻轻一笑,“不过,哪日你要看上了谁,必要头一个知会我,也好教我看场好戏,看看你这样的要有了心上人,该做出个什么样子来。” 廉贞星君只是笑,云淡风轻的。手中茶盏里的茶水有些凉了,他轻轻一抚杯盏,入口已是温温的。 对面的兰荽仙子低眉抚琴,一袭湖水蓝的纱衣衬得姿容出尘。间或抬起头来,一双如水潋滟的眸子轻飘飘地眄过来。她勾了嘴角露出怯怯娇羞一抹笑,廉贞星君端着手里的茶盏便也回一个笑。 百年,于凡间已是漫漫一世,在天庭,不过弹指须臾。 封官开府后的三百年,文昌灵官身为司掌文运禄籍的神官,每过一个百年就要下凡走一走考察一番。待他完成任务重返天庭,手里还拎了一条河豚鱼,模样难得有几分颓唐。 “我下去时凡间正值立春,也没用多久就相中了几个少年才子。正欲扶持一二,其中一个却因误食此鱼丧了性命。”他接过廉贞递过来的茶盏,一口气饮尽了,“你知我较真,既相中了可不愿就此舍弃,遂马不停蹄去了趟冥府。你知那阎罗殿主怎说?他道那才子食这道鱼之前有友人提醒过,那才子却说‘得尝此味,一死又何妨’?听听,多没出息的话!” 文昌灵官犹自愤愤难平。好一通唠叨完,拉上廉贞星君就要往元灵元老君府上去。那元灵元老本是从凡间飞升来的,于凡人的易牙之术颇有心得。见了文昌灵官拎来的河豚鱼登时大喜,转身就寻出了府里私藏的锅碗瓢盆。 一条鱼蒸完刚要下手,却听一道清泠泠带了些天真的声音响起来:“老君!老君你在府上么?”元灵元老君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声音已经到了身后,“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元灵元老君笑得连面皮都有些抖:“哎呀,这不是月老府里的小红绳嘛!” 廉贞星君抬起眼,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女。尚未长开的眉眼隐约教人记起如来法会初见之时,那稚气精致的红衫女娃。 那时候她尚不是司缘女吏,只是月老府里受过佛荫的女仙娥。那一次,梓潼替她把卡到的鱼刺取出来后,被几十根红绳捆了老半天。 廉贞星君在一旁摇头轻笑,他想,这女娃娃的脾气真是不大好。他认识的苇芝、锦华、碧螺这样的仙子可不像这样。 又过三百年,月老府的红绳小仙长成十六七岁的模样,玉帝亲封司缘女吏,是了不得的恩典。 册封那天她着一袭白衣,上殿面圣谢恩。殿上面色恭谨的仙者那么多,廉贞星君微微抬起眼来,恰好看见垂首跪着的她。 册封完,一大群仙友闹哄哄地聚到月老府讨酒喝,廉贞星君也被拉着一道去了。月老府里好酒不少,都被寻了出来畅饮。酒过三巡,正主却没了影儿,众仙也不在意,自顾自逍遥饮酒。仙界长日无事,封了个女官可当真值得庆贺。 梓潼喝了两壶月老的珍藏,走路都有些摇晃。廉贞将他送回府,又记着自己还有未完成的公务,信步就往自己宫中走。 路过瑶池,却听“噗咚”一声。月华之下,水波粼粼,廉贞目力好,先前看到白影一晃,该是有人跌了进去。 廉贞走过去,惊讶地发现那在池中的正是玉帝新封的司缘女吏。她似乎忘了自己是个仙子,只手忙脚乱地在水里扑腾。他破开水将她捞起来轻轻放在地上。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细白如瓷的脸上有淡淡红晕。借着明亮月色,廉贞这才发现她一身白衣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廉贞觉得有些不妥,刚要掐个决替她把衣服弄干,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司缘女吏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使劲地往他怀里钻。 廉贞愣了愣,伸手要把她拉出来,她只是不放手,又把自己的脸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只一会会儿,一会会儿就好……”声音渐渐轻下去,手却不老实,直接拉开了廉贞的衣服贴上去,“唔……好凉好舒服……” 多少美仙娥眼里梦里的如意郎廉贞星君,就这样被轻薄了。 没过几日,又到了文昌灵官下凡的日子。彼时梓潼与司缘因那河豚鱼刺一事不打不相识,关系日进千里。梓潼遂撺掇她与廉贞一同下凡“见识一番”。 正好月老府里管派发红线到凡间的小仙童因贪吃仙果吃坏了肚子,正缺个人下凡,司缘便乐颠颠地答允了。廉贞架不过梓潼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三人成行。 到达凡间,正是暮色沉沉时分。整条街上尽是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欢声笑语莺莺沥沥。梓潼若有所思:“今日这阵势……莫不是赶上了上元节罢?”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明月如霜。可不是么,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千门灯火,烟花如雨。 身姿翩翩如锦绣篇章的少年仙君自火树银花间转过头来,笑意深深:“司缘,廉贞,如此良辰,且去饮一杯水酒如何?” 落在后头一个身量较小些的公子慢条斯理地摇了两下扇子,摆足了样子轻笑道:“梓潼兄甚是不解人意,光喝酒有什么趣儿?今日就由小弟我带二位兄台开开眼界!” 同行的另一位着青碧衣衫的公子垂眼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司缘贤弟了。” 珠翠拢鬓影,春风送衣香。 年轻的公子小姐相约出游,满目花灯一眼望不到尽头。烟火如星雨,照得整条街亮如白昼。街边的茶肆酒楼传出管弦声声,耳边尽是笑语欢声。 白衣的公子唇边流连一抹笑意,身后绚烂的烟花衬得浓丽的眉眼更是妖娆了三分,他“刷”地一下展开手里的扇子,赞道:“好一番人间景象!” 三个风流出挑的少年公子站在一起,不是不引人注目的。一位着青衫,清俊端雅,如一阕绵绵不尽的好词,教人耐不住想去一再探寻。另两位穿白衣,其中一位高一些,眉眼精致艳丽,一双桃花眼里似落满这烟火流光。剩下一位看着年纪最小,滚了金边的发带长长地垂下来,一直到肩上,唇红齿白的,也甚是清秀扎眼。 路过的年轻姑娘纷纷以扇遮面,和身边的伙伴低低耳语几句,再抛一个欲说还休的眼神过来,真真是缱绻旖旎。 这般标致的人物,也不知有没有意中人了呢。 城中最大的青楼,从外面看着装修得很是雅致。红底的匾额上金漆的三个大字“柳月阁”写得妩媚飘逸,门楣后头,是灯火通明笙歌幽细的一座花楼。 浓妆的女子摇着手里的团扇在门口招揽客人,见到眼前三位衣饰不凡的少年公子连嘴角都弯了几分,忙不迭迎上来:“三位公子可来对地方了,我们柳月阁的姑娘可是城里最好的呢。” 那位青衫的公子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另一位白衣公子“刷”地展开手里的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身量最小的那位公子。 那位小公子轻轻一笑,伸手往袖中一掏,拿出来时多了一枚金叶子在指间:“一个雅间,还有你们这里最好的姑娘。” 即便是城里最好的青楼,也长久不曾见到这么阔绰的主顾。迎上来的女子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满满的笑意堆上来:“公子尽管放心!” 柳月阁不愧是挂了个“第一”的名号,即便这第一之后是“青楼”,一进门也能感觉到这“第一青楼”到底不俗。 通常来说,雅间一般定在二楼,这柳月阁也不例外。木楼梯上铺了层红毯,红毯之上撒满了鲜花的花瓣。引路的姑娘把腰肢扭得款款袅袅,一路领着三人去了右手边的雅间。 司缘刚要进去,被廉贞拦了拦,语声沉沉:“恐怕不太合适。” 司缘还未来得及开口,倒是后面的梓潼用手中的折扇在廉贞伸出的手上摁了摁:“此番本就是来见识见识的,有何不合适的。”言毕,伸手打起垂地的珠帘,当先迈了进去。 司缘很是赞同地连连点头:“廉贞兄放心,待会儿小弟我定把最漂亮的姑娘让给你!” 青衫公子伸出的手僵了僵。司缘又拉开宽幅的衣袖掩住脸,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廉贞星君莫要想多了,小仙我阅尽世间情爱折子,此番下凡来,也是想到这烟花巷陌实地考察一番。细细算来,也是忠于本职工作之故嘛。”说完意态闲雅地整了整衣衫,也走了进去。 美酒喝到第二杯,珠帘玎玲轻响,随后香风一阵,四个姑娘依次走进来,在面前站了一排,声如莺啭依依裣衽:“公子有礼。” 梓潼手里的折扇“刷”地一下又打开,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看着。司缘在袖中翻了半天,摸出几枚金叶子往桌上随随便便一放:“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来把这二位公子伺候好了。”转过头对着梓潼笑,“梓潼兄不必客气,今日由小弟做东。你若看中哪位姑娘想买回府中去,小弟我也很是乐意成人之美。”顿了顿又看向廉贞,“廉贞兄亦是。” 梓潼收起扇子搁到桌上,腾出手倒了杯酒,笑笑道:“司缘贤弟真是太客气了,只是如此贵重的金叶子,也不知放不放得起呢?” 司缘举起手里的杯子挡住眉眼,递了个恶狠狠的眼神过去。梓潼轻轻笑了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有了那几枚金叶子摆在那里,来的姑娘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叫翠微的姑娘擅弹琴,摆了架琴出来轻拢慢捻。其实她的琴技的确不错,只是三人听惯了兰荽仙子的妙音,耳朵自然也就挑剔了些。 余下三位姑娘各自在桌边陪坐下来,斟了酒递到嘴边:“请公子满饮此杯。” 司缘自然没什么好忌讳的,与身边坐着的叫琦澜的姑娘说说笑笑。梓潼也很是适意,他在天庭就惯会招蜂引蝶的,到了凡间这本领更是见长。没多久,原本在另一边伺候着廉贞的墨绡坐到了司缘的旁边,言语间不乏委屈:“那位公子许是嫌弃墨绡伺候的不好呢。” 又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换过去的琦澜也坐了回来。梓潼摇着手里的扇子笑:“廉贞这性子到哪里都一样。” 廉贞只垂眼轻笑,并不多说。 司缘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过,廉贞面对仙界那么多的仙子都提不起兴趣来,想是不喜欢那种掉个帕子落个簪子的含蓄型的。她见惯了廉贞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实在很想见识一番他尴尬脸红是如何。 她便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对着墨绡和琦澜道:“那位廉贞公子喜欢热情奔放些的,你们要放得开一些,喏,就像这样……”她端着酒杯站起身走到廉贞旁边,一手撩起衣摆,看看手里的酒杯又看看他,最后狠一狠心看准他的腿就坐了下来。 廉贞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出,偏生司缘又把酒杯递到他嘴边,笑靥如花:“公子请喝酒。” 众人正以为占尽上风的是司缘,却见青衫的公子忽勾了一抹浅笑,伸出一手轻轻揽住司缘的腰,就着她手中的酒杯喝光了酒,末了还笑着添一句:“唔,伺候得不错。” 这一下,不仅司缘怔住了,连余下众人都愣了,看向两人的目光俱是意味深长——敢情先前这公子岿然不动的,原来竟是个断袖喜欢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廉贞星君心中却是欢悦——先前在瑶池畔被占了回便宜,今日总算赚回来了。 从柳月阁出来,正是月上柳梢时分,也到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罗袖生香玉壶转,银花火树尽君欢。 良辰如斯呵。 游人太多,一不小心就走散了。梓潼不以为意,司缘虽是女的,但好歹也是个仙子,不会出什么事。嘴上这么说,却也答应了廉贞分头去寻。 到处都是花灯和人影,压根看不到司缘的身影。即便知晓不会有任何意外,一向淡然如廉贞星君,却按捺不住地心焦。一条街从这头寻到那头,他顾不得周围全是凡人,放出了灵识。 循迹而去蓦然回首,变作男儿身的女子独立阑珊灯火处,身后乍然盛开的烟火衬得她整个人都似笼在一圈不真实的光晕中。 廉贞星君有些怔忪。周围来来往往那么多行人,笑语盈盈暗香幽幽,却似只余下这一方天地,和视线尽头的她。 回到天庭后没几日,碧玉城太真宫的扶桑神君归来。又没过几日,传出了月老府的司缘女吏思慕扶桑神君的消息。仙人们闲散久了,天庭的日子那样长、那样长,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好不容易有了个值得一再拿出来说的话头,恨不得时时刻刻杵在一块闲磕。 天相宫的仙仆没事做的时候也会闲话几句,墙角院落,也会有时不时传到廉贞星君耳朵里的时候。青衫萧然的仙君于繁花似锦间静立良久,几乎不曾动过。 再往后扶桑神君与露神青涴大婚,大贺三日。扶桑神君的仙邸在碧海之间,多少仙人挤破头皮都想来分得一杯水酒,一场婚礼办得声势浩大。头一日廉贞星君却不过情面去了碧玉城,呈上贺仪后绕去太真宫后的十里桃花林,刚想偷偷揽一缕清风回天庭,隐隐却听得花影间有说话声音传来。 落英满地,司缘女吏席地而坐,宽幅的裙裾如灼灼盛放的白牡丹。微风过处,拂下枝头繁花,落在铺开的裙上是斑斑驳驳的艳/色。 她一手里握着酒壶,一手里是墨玉的酒盅。壶身微倾,清澈的酒浆长长、长长地滑到小盅里。她忽地笑了笑,声音压得既轻且柔:“大家都看我的笑话,是啊,月老府的小小女吏胆敢思慕神君,真是不自量力。可是他救我一命,我以身相许,有什么不对呢。”垂下眼把酒盅里的酒饮尽了,停一停,复又笑起来,手指翻飞间,变出的红绳编做了同心结的式样。她拍拍衣裙站起身,抬手将同心结挂在头顶的桃枝上。 良久,才听她轻声道:“神君,后会无期。” 等到白衣的女吏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离去,重重花影之后的廉贞星君才慢慢走出来。碧玉城的月色清亮,落在青衫的仙君眸中却幽深如潭。 挂在枝头的同心结小巧精致,在凡间是“永结同心,岁岁合欢”的寓意。他忍不住去想,那位神君到最后娶了露神而不是她,当真是错失了。 三日婚宴之后,却传来司缘女吏以身祭伏羲罩的消息。梓潼拉着他匆匆赶到洱弥海畔之时,海面之上黑云积压,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伏羲罩原本被封在洱弥海底,此时却露了半个罩身出来。厉风刮得厉害,连衣服都被划出了几道口子。梓潼随手划出一道仙障,即便如此,伏羲罩刚得了几百年的仙子法身,正是躁动不安的时候,根本无法太过靠近。 梓潼在旁边吼了一句什么,青衫的仙君压根没有听清。手指收紧又松开再收紧,洱弥海上波涛汹涌狂风大作。他只目光沉沉,恍惚间想起那一夜的十里桃林,她那轻轻一句“后会无期”。 是啊,身祭伏羲罩,形神俱灭万劫不复,可不是后会无期么。 衣袖轻拂,梓潼划出的仙障消失无踪。伏羲罩在渐渐往下沉,青衫的仙君飞身跃下,身法利落。 伏羲罩的耀眼白光逼得他阖上眼,耳边似有凄厉的鬼哭之声。厉风在手上、脸上割开一道道口子,他倒没觉得多么疼。只是蓦然想起昔时年少,梓潼摇着手里的折扇笑语晏晏:“哪日你要看上了谁,必要头一个知会我,也好教我看场好戏,看看你这样的要有了心上人,该做出个什么样子来。” 今日此时,梓潼你该明白了罢? 佛经上说,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他爱上她,要多少念多少瞬多少弹指多少须臾,他并不知晓。只是那一念一瞬一弹指一须臾,在朝思暮想的惦念里,逐渐积聚成日日夜夜,朝朝暮暮。 他想,同心合欢,扶桑神君给不了她的,由他给。 再后来,他没死,她也没死。师尊用自己的法器天算找到她一缕散魂,又向扶桑神君借来了濯尘寄养,七百年日日以自身仙气加持,总算是天可怜见那缕幽魂有了反应。他又带着她跳了轮回道,谁知却化出了个果子精来。 “司缘女吏乃月下老人的红绳受西天如来佛荫而得仙缘,后又被伏羲罩中魔君魔性所染,此番得了个妖身,若不能飞升为仙,恐日后终会堕入魔道。”灵宝天尊这样对他说。 司掌姻缘的红绳,不堪破情爱谈何得道,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试炼。 于是那一日风和日丽春光明媚,他拿出怀中的神镜递给已是果子精的她:“若要出世必先入世,既然你一心向善,那为师就勉为其难给你指条明路罢。” 镜中际遇如何,他陪不了也帮不了,只能将她全部修为封去一半,只怕她定力不够动了留在镜中的妄念。再狠狠心咬咬牙,拼尽一身修为将自己的生魂一分为二,一半留在碧虚观等着守候着,一半随她入镜中,看她历情关过爱劫。 他想,爱一个人是怎样的,他或许真如梓潼说的那样并不十分明白。他生性淡泊,于什么都看得极淡。但把她牢牢留在自己的视线里,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习惯,是那样难改变的一件事。 多少次,他看着她披上鲜艳嫁衣,嫁给自己全心全意爱上的男子。又为哪个他,殚精竭虑散尽修为。多少次,他嫉妒得发狂,却只能在她最困顿的时候,以□□现行,只是想还能够带她回去。 而如今,多少个百年的兜兜转转,终于得了这一日。 山下的梨园戏班又排了部新戏,叫做《柳上月》。 “柳上月,柳上月,银河斜映玉瑶阶,芙蓉花深凤双栖。也道是,谁家风流年少,碧纱窗下画双蛾。天上人间几许,携手并肩。” 日子还长,与卿携手共看天上人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