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卷一:迢迢和亲路 ------------ 楔子 初夏的夜晚,静谧而又清朗。疏星点点;弦月半残;绿柳垂绦;红榴半绽……时而有流萤滑出几点幽光。 月光下的平王府,悬灯结彩;灯烛高照,洋溢着一派盈盈喜气。 “啊!”一声饱含疼痛、隐隐伴有低泣的痛呼,从贴满吉祥剪纸的琐窗间传出,打破了夜的静谧。 花木环绕中,坐落着一座雅致而不失富丽的屋宇,红柱白墙;雕梁画栋;一派王家气度。朦胧的烛光从琐窗上的红纱中透出。那声痛呼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房中,龙凤花烛摇曳红光,滴滴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滴落。透过重重锦幔绣幄,彩绣合欢销金帐内隐约透出两个交叠的身影。地上散落着被撕裂的白练单衣,在满目朱红中分外扎眼。 “梅君郁!你放开我!”如玉玲儿般的声音从销金帐内传出,声音中交织着哀求和气恼。 “放开你?别忘了,今夜是你我的花烛之期。你,是我的妻。”本是清朗悦耳的声音,却充斥着愤怒和浓浓的不屑。 “夫妻,夫妻,相待以礼。我是你的妻,不是像奴婢一样让你随意蹂躏的。” “你是我大瑨用土地和钱粮换回来的,和花钱帛买来的奴婢有什么两样?”男子本清亮的俊眸迷离着混沌,混沌中隐含着嗜血的残酷。 “你看,艳红的血衬着你这如玉的肌肤是不是很好看?”俊逸无双的男子修长的手指拂过身下女子肩上,那里已经镌刻了一个深深的齿痕,鲜血布满她肩头娇嫩的肌肤。“去年阿灵也是这样,鲜血染红了她凝脂般的颈项,她一定很疼的,比你现在要疼千百倍。是不是?” “梅君郁!……”美逸绝伦的女子声音微颤:“我说过,那不是我的本意。” “是不是你的本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灵死了。就死在我的怀里,死不瞑目!落雁公主!父命、皇命在身,我不能杀你为她报仇。可是?我有千百种手段让你生不如死。呵呵……现在,只是开始。” 伴随着阴冷的低笑,他肌骨匀称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闪着光芒的金簪。那是一支透雕并蒂合欢花的赤金簪,想来是女子头上绾发之物。金簪锐利的尖端在女子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划过,所过之处便是一道道艳红的血痕。 女子抬起新藕般的玉腕,素手紧紧抓住男子的手腕,想要阻止他的酷刑。 “不要想着反抗。”男子冷冷地说:“别忘了‘夫为妻纲’,也别忘了你嫁到大瑨的目的。”随着话音,金簪又在女子臂上深深划过。吹弹可破的肌肤立刻涌出一道长长的血线,艳红的血带着她的体温,顺着肌肤滑落在印画五彩鸳鸯的锦褥上。 “你!……”女子抓着男子手腕的素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清泉一般清澈明丽的双眸紧紧合起;湿热的泪水顺着眼角滴落枕畔;雪白的贝齿咬着有些浅淡的樱桃唇。 一句“夫为妻纲”像一道牢牢的枷锁锁住了她反抗的双手,一句“嫁到瑨国的目的”让她愤慨的心失去了活力,就那样纹丝不动地躺着合欢枕上,任凭连绵不断的疼痛布满身体。 那疼痛从肩上、从臂上、从胸腹阵阵袭来。女子紧锁秀眉,倔强地不则一声。她不想用痛呼声向他示弱,她在做着无声的抗议。身体的疼痛直灌入心底,犹如九天寒冰将她柔软的芳心冰得一片寒冷。连绵的疼痛夺走了她的意识,只余下模糊的麻木,那疼痛却似缓解了许多。 还没等她松口气,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体内窜起,向着四肢百骸弥散开来。她终于忍不住大呼出声:“好疼!”这声痛呼不再只是身体带来的痛吟,更是心灵上的呐喊。 “疼?那就慢慢疼吧。”男子的声音凌厉而寒酷,伴随着他的声音,销金帐荡起层层红浪。销金帐上那戏水的鸳鸯,仿佛在潋滟的水中交颈嬉戏,充耳不闻锦帐里女子断肠的呜咽。 洞房外,瑶阶下,葱茏的花木后,身着华丽衣装的中年贵妇被妆容遮掩的脸上露出得意,目光中充斥着满满的,犹如来自无常使者的狠戾。阴冷的声音低低地飘荡在静谧的夜里。 “哼!秋慕霜!杀女之仇不报,我梅挽月枉生为人。” ------------ 第一章 对峙 钟国——中原之北,一个山水雄奇的君国。国君秋荻登基之后平定五王之乱,励精图治把几乎山河破碎的钟国从覆灭的危机中拖拽出来,重新焕发了生机。 南湖关--钟国的南大门,两侧有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相对而立,千百年来时刻守护着这座雄伟的关隘。鸳鸯岭——因着山峰相对而立,像极了水面上交颈嬉戏的鸳鸯,便有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名字。雄关,秀峰,妩媚的名字,似乎有着天生的矛盾,却又意外的和谐,一同守护着钟国几百年的和平和安宁。 而今,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打破了南湖关的安宁,也惊扰了那两只常年懒卧着的鸳鸯。 南湖关下,代表五行的五种颜色的旌旗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兵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芒;数千兵马分成南北严阵以待,沉默地对峙着。 对峙的双方是瑨国皇帝梅锦的爱子,平王梅松庭率领的瑨国兵马;和钟国的国君秋荻的小女儿,秋慕霜所率领的钟国将士。 瑨国——不知是什么时候兴起的,开国太祖梅博在瑨阳定都称帝,国号瑨,数百年来世代延绵。现任皇帝梅锦自从少年时期继承皇位以来,一直励精图治,把瑨国的国力推向了空前的繁盛高峰。 今年春天,位于瑨国东北方向,由戎狄部落的一支后裔建立的钟国突然无故出兵,三番五次侵扰瑨国的边境。梅锦接过边关守将的奏报之后很是恼火,立刻派遣了最喜爱的七皇子平王梅松庭领兵平定边境。梅松庭不负厚望,自从出兵以来,一路上兵不血刃,不但打退了钟国的入侵,还一路兵进钟国的南大门南湖关。 钟国国君秋荻得到南湖关八百里加急送到国都的求救文书,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对策。让秋荻恼火的不是梅松庭的威胁,而是钟国的臣僚们畏缩的态度。正当他大发雷霆的时候,前不久刚刚出师回宫的落雁公主秋慕霜挺身而出,愿意领兵抵御梅松庭的人马。秋荻没有办法,只好踟蹰不定的封秋慕霜为元帅,率领一万羽林军士奔赴南湖关解围。 初秋的阳光,明媚而又清朗,驱赶走身边的浮云,在湛蓝的天空肆意地挥发着自己的光芒。初秋的风,张扬而又寒凉,掠过鸳鸯岭上浓密的丛林,掀起阵阵虎啸般的怒吼。禁不起北风摧残的枝叶脱离树干的束缚,飘飘荡荡想要寻找更加广阔的天地,却被那战场上的肃杀之气震摄,无精打采地落在地上化作来年的春泥。 秋慕霜身着戎装端坐在宝马千里骕骦驹上,举目向对面瑨国的军阵望去。耳边回响着离开国都前父亲的话语。 “阿霜!都是为父一念之差派兵侵犯瑨国。那瑨国的皇帝梅锦派了他的七皇子——平王梅松庭领兵出征。那梅松庭韬略过人,出兵以来不仅反败为胜,反而趁机兵进钟国的边境,如今已经驻兵在南湖关外。倘若南湖关被攻破,我们钟国就面临亡国之忧了。你这一去关系着钟国的存亡,千万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钟国的安危就系在你的身上了。” 想起父亲当时说这番话时目光中的殷殷厚望,秋慕霜深感肩上的重担又沉重了几分。挺起略显瘦弱的纤腰,用着百分之百的气势一带坐下的千里骕骦驹。战马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那嘶鸣划破长空,打碎了战场上令人焦躁不安的静默。 气势雄壮,瑞雪般的骕骦马以疾风般的速度飞驰到阵前,秋慕霜扣住丝缰让马停下,用手里提着的九凤朝阳刀向空中一挥,高声喝道:“请瑨国的平王过来答话!”玉铃似的声音在北风的推送下清晰地灌入瑨国的军阵中。 梅松庭自从驻扎南湖关以来,驻守南湖关的钟国的上都护冷严一直闭关自守,从没有出关交锋过。今天忽然出关见阵倒让梅松庭大感意外。他端坐在墨顶银河兽精工巧做的鞍韂上举目向南湖关的方向望去。出乎梅松庭预料的,出阵的并不是钟国能征惯战的将军,而是一位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的妙龄少女。 那少女身上披着明光凤羽甲,头上戴着朱缨凤翅盔,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生生将她曼妙的身姿衬托出了几分英气。她生得玉立婷婷,骨骼清奇;一张精巧的瓜子脸,如粉荷般莹润水灵;两道弯弯纤纤的新月笼烟眉,不画而翠;一双溶溶脉脉的清泉目,如秋水般澄澈明丽;端正小巧的悬胆鼻,合宜的镶嵌在面颊之间;工致如画的樱桃口,虽不施丹朱却自然的红润欲滴。 那妩媚灵动的面容在满身戎装的映衬下竟有着异乎寻常的英姿飒爽,仿佛天生带着一股魔力,让看到她的人蓦然间失去神魂。 梅松庭有些好奇的注目打量着秋慕霜,被她那满身的风华所吸引,不由自主地称赞:“这女子好一身盖世风华!” 就在梅松庭打量着秋慕霜的时候,他的身旁早有一双充满嫉妒的眼睛燃起了熊熊怒火。那是一位十五六岁的美艳少女。如果说秋慕霜是含露的芍药,那少女便是怒放的罂粟。她美,美得妖娆,却也美得霸道。那一双高傲的眸子在看到秋慕霜的时候,涌起浓浓的嫉妒。听到梅松庭的赞扬,遥望着钟国军阵的眼睛里,妒恨之火几乎要将秋慕霜淹没了。她咬了咬艳红的樱唇,没有向身为主帅的梅松庭请令,便纵马飞出。眨眼之间,枣红的骏马已经来到秋慕霜面前。 秋慕霜看着眼前怒火熊熊的少女,不自觉地皱起了秀丽的新月眉。 从内心来讲,秋慕霜是不愿意和梅松庭正面开战的。毕竟是钟国受了外族的挑拨先出兵古晋,与情理上先失去了优势。再者,钟国现在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安,不仅有宗室王时刻想着叛乱,更有近邻妟国和北方的夏嗣部落虎视眈眈。如果能和瑨国解除误会,化干戈为玉帛无疑是上佳之选。 所以,秋慕霜命秋荻之命来到南湖关之后,并没有立即出兵开战。她想和梅松庭好好的谈一谈。没想到,梅松庭没有出来,反倒来了一位目光中对她充满愤恨的少女。 “请问小娘子是什么人?我要请平王说话,请小娘子回去请平王过来。”秋慕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地说道。 ------------ 第二章 失手 “我是瑨国长公主的女儿,闺名夏灵衣。梅松庭是我嫡亲的姑表兄长。好端端的,你找我表兄做什么?”夏灵衣听到秋慕霜让她换梅松庭过来,本来就旺盛的妒火更加如火上浇油直接升腾成了怒火。“要见我表兄容易,你先胜了我。只要你胜了我,我的表兄自然就来见你了。”说着,不容秋慕霜再说话,挥起手里的绣绒刀向她头上劈了下来。 夏灵衣的跋扈让秋慕霜的心里生起几分不悦,一带丝缰躲过夏灵衣的绣绒刀,按捺着性子再次温和地说道:“夏娘子,我这次出兵不是要和瑨国的兵马交战的。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平王商议,请你回去请平王过来一趟。” 尽管秋慕霜的语气十分和善,话语里也没有挑衅的意思。但是:“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平王商议”几个字却正戳中了夏灵衣心里的心结。让她对秋慕霜的妒恨直接升级为了必杀之而后快的狠戾。银牙咬紧了樱红的唇瓣,冷冷笑道:“我说过,你只要胜了我,松庭表兄自然会过来。”说着,一马三刀下了狠手,每一刀都向秋慕霜的致命之处劈去。 秋慕霜被夏灵衣的蛮横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压抑着心头不断升腾的火苗,左躲右闪避开夏灵衣的攻势,继续劝道:“夏娘子。我找平王真的有要紧的事情,请夏娘子行个方便。” “不知廉耻的贱婢!”夏灵衣被心里的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不顾世家娘子的教养,破口大骂。“我表兄是金枝玉叶的皇子,是始祖黄帝的正统子孙,岂是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戎狄贱婢可以随意见的?说什么有要紧的事情要和表兄商议,我看你是觊觎表兄的才貌地位妄想攀附高枝。” 夏灵衣的口不择言,让秋慕霜心头的火气几乎压制不住了。眉峰紧蹙,用九凤朝阳刀压住夏灵衣再次劈下来的绣绒刀,厉声道:“夏灵衣!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好言相求。你却如此无礼,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谁要你留情面?告诉你,我是表兄注定的王妃,无论是谁觊觎表兄都要死!”说着,夏灵衣用力抽回自己的刀,用了“拦腰锁玉带”反手向秋慕霜横扫过去。 秋慕霜被夏灵衣莫名其妙的霸道弄得有些愕然,见她的刀带着风声向自己腰间扫过来,连忙把九凤朝阳刀竖在身侧。一声刺耳的金属相击之声响起,夏灵衣的绣绒刀被崩了出去。由于用足了十成的力气,刀刃碰到刀杆上的冲击力过大,夏灵衣被绣绒刀带得身子一斜,几乎从马上闪下去。夏灵衣连忙攀住马鞍才稳住身形,刚想要举刀在战,身后响起了鸣金之声。 两军对垒:“闻鼓则进,闻金则退”是历来严格执行的军规,违反这条军令是要被施以重罚的。 连续的鸣金声不但没有让夏灵衣依照军令回归己方的军阵,反而更激起了她的怒火。混乱的理智竟让她把命令她回去的鸣金,想象成了梅松庭对秋慕霜的惺惺相惜,更让她坚定了要置秋慕霜于死地的念头。不惜违抗军令,再次擎刀下了死力向秋慕霜展开猛攻。 秋慕霜眼见夏灵衣违抗军令,执意要和自己拼命,没有办法只好举刀相迎。“既然夏灵衣一决胜负,那便成全她吧。她若败了想继续纠缠也不行了。”想到此处,秋慕霜不再敷衍,使出精妙的刀法和夏灵衣拼斗。 秋慕霜的这口九凤朝阳刀乃是她的授业恩师,凤栖岛无极宫无极圣母所赐。据传:九凤朝阳刀乃是上古铸剑大师欧子所铸。当日欧子取九凤山之灵石粹取铜铁,吸收初升朝阳之精华,精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不仅吹毛利刃,削铁如泥,而且暗藏机关。 当初,无极圣母赠予秋慕霜宝刀的时候,曾经非常严肃地再三叮嘱:“阿霜!这口刀乃是稀世之宝,你要善加利用。这刀内的机关十分霸道,可于危难之时救你性命。但是,这机关使用的次数有限,从这口刀问世以来,到如今仅能使用三次。所以,不到万不可解之时万万不可使用,免得为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切记!切记!” 对于无极圣母的叮咛,秋慕霜时刻记在心里。如今的九凤朝阳刀在她手里,也只当一件称手的兵器使用。 夏灵衣虽然气势汹汹,毕竟是在闺阁里娇养大的世家女,平时学习骑射刀法不过是为了在各种聚会中扬名。那点武艺那里比得上自幼跟着名师学艺的秋慕霜。不过三五个回合,夏灵衣就逐渐显露败势。绣绒刀拿在手里越来越沉重,双臂一阵阵的酸麻抬举都有些困难。 “夏娘子!你不是我的敌手,快回去吧!”秋慕霜放松攻势,再次劝说夏灵衣。 此时,鸣金的声音继续响彻战场,远处传来特特的马蹄声。 夏灵衣置若罔闻,紧紧咬着牙关,默不作声地继续和秋慕霜苦战。秋慕霜的双眉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难缠的夏灵衣!罢了,我把她推下马来,先擒住她再说吧。”想到这里,秋慕霜变化招式,趁着两匹马错开之时,用刀杆横着扫向夏灵衣的后背。她的本意是想把夏灵衣从马上扫下去,命军兵先擒住她,然后好和梅松庭交涉。 千算万算,秋慕霜错估了自己的出手的速度,也高估了夏灵衣的实力和应变能力。夏灵衣的马往前跑着,听见身后有金刃劈风的声音传来,她心里顿时慌乱起来,没有继续催马往前跑,也没有俯下身子闪避,而是回身看向身后。 伴随着“噗”的一声,艳红的鲜血从夏灵衣的咽喉汩汩流淌,染红了她胸前的软甲,滴落在马背上。 夏灵衣惊愕地看着不偏不倚扎进自己咽喉的刀攥,锥心蚀骨的剧痛霎时传遍全身的每一处骨肉。呼吸骤然困难起来,尽管本能的用了全身的力气来试图多聚拢一些空气到身体里,那微弱的空气仍然不足以支撑整个身体的需求。夏灵衣双手一松,娇躯翻落于马下。仰面望着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天空,不甘地瞪着媚人的眼睛。 几乎在夏灵衣落马的同时,梅松庭赶到了她的马前。顾不得危险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奔到夏灵衣的身边半跪在地上扶起她沾满鲜血的身体。“阿灵!阿灵!” ------------ 第三章 劝梅 夏灵衣处于弥留之际的魂灵听见梅松庭焦急、痛心的呼唤,用近乎散开的眸光看着梅松庭,惨白的唇剧烈的颤抖着想要说话。怎奈,流失殆尽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持她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着满心的不甘和愤恨发出一丝呜咽,头栽在梅松庭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夏灵衣是瑨国皇帝梅锦的同胞妹妹,长公主梅挽月独生的女儿。瑨国的皇室中只有梅锦和梅挽月是同母所生,兄妹的感情十分亲厚。夏灵衣又是梅挽月的独女,自幼便得到下至父母,上至作为君主的舅舅的万般宠爱。 久而久之,养成了娇蛮任性、跋扈乖张的性子。因为和梅松庭的年纪相仿,从小两个人就经常在一起玩耍,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人打趣,说什么天生一对应当结为夫妻的话。夏灵衣便将那些话深深的镌刻在了心里,不顾梅松庭对她的亲近越来越疏离,时常以梅松庭待立的王妃自居。 这次梅松庭奉了梅锦的旨意领兵抵御钟国的挑衅。夏灵衣得知消息后,当下就想起私下看的那些话本上,英武的少年将军在战场上和敌国的公主、女将一见钟情的故事。心里不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在长公主梅挽月面前撒娇耍赖,求着要跟着梅松庭一同出征。 梅挽月拗不过女儿的纠缠,只好向梅锦建议,让梅松庭出征的时候带上夏灵衣。梅锦抹不开面子,不顾梅松庭的坚决反对,封了夏灵衣一个随军侍卫的虚职,命她跟随在梅松庭左右。 战场上,秋慕霜美丽绝伦的容颜,飒爽不群的英姿,令自视甚高的夏灵衣嫉妒无比。再加上梅松庭打量秋慕霜时的专注,让她本来就充满忐忑,沉浸在自我猜疑中的心更加不安。两股火气加在一起,使得这位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受到任何挫折的娇娇女忘了自己的斤两,不顾严苛的军令执意要置秋慕霜于死地。却没有想到,秋慕霜毫发无伤,自己先葬送了正在花样年华的性命。 梅松庭抱着夏灵衣慢慢变得冰冷的尸体,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心痛有之,悔恨有之,还有一丝无措。虽然对这位娇蛮的表妹近来自以为是的纠缠很是头疼,毕竟是嫡亲的姑表兄妹,从小一起长了那么大,如今她横遭不测怎么能够不心疼。 虽然对她违抗军令的行为很是恼火,碍于兄妹之情急忙赶到近前想要呵斥几句让她听令回去。却不想迟了一步,又如何不悔恨交加。离开国都的时候,姑母和父亲的殷殷嘱托言犹在耳,自己不仅没有能够保护表妹的安全,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她送了性命,回国之后该怎么想姑母和父亲交代? 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滴滴答答浸湿了前心的衣襟。梅松庭抱着夏灵衣的尸体慢慢站起身来,转过身看了看不远处坐在马上的秋慕霜。 秋慕霜看着夏灵衣跌落在血泊之中,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刀攥上滴落的鲜血才回过神来。她的本意是不想伤害夏灵衣的。没想到两下相错,竟然亲手结束了那高傲的女子鲜活的性命。 秋慕霜自从出师到阵前,这是第一次伤人。看着刚才还生气勃勃的女孩儿被鲜血染红衣襟,面色惨白的倒卧的银甲将军的怀里。心里百感交集,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了。只是那样愣愣地看着梅松庭抱着夏灵衣转身面向自己。 “……”梅松庭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满怀悔恨和愧疚地将怀里的夏灵衣交给赶上来的侍婢:“先送阿灵的尸首送回大营去吧。” “是!”夏灵衣的随身奴婢哭着接过主人的尸体回营去了。 梅松庭低头拭去脸颊上的泪痕,把心里满满的愧疚化成了仇恨,咬着牙根拉过自己的战马墨顶银河兽,扳鞍认蹬飞身上马,抬手从鸟式环上摘下一字点金蟠龙枪,催马来到秋慕霜的面前。简洁而狠戾地喝了一声:“通名!” 秋慕霜被那一声充满怒气却又清越的断喝惊得醒过神来,连忙注目打量面前的少年将军。 他的面目生得极好,堪称绝世无双。白皙如玉的肌肤;俊雅精致的五官;颀长匀称的身材……仿佛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的世间绝品,却没有丝毫匠气,无一处不显示着他的俊逸过人。一身麒麟明光甲,如银似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一杆一字点金素缨蟠龙枪,仿佛蛟龙出水。那满身的英姿勃发几乎散发着耀眼的光辉,让周围的草木也跟着生辉不少。 秋慕霜默默打量着梅松庭:“他必定就是平王梅松庭吧!” “通名!”见自己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梅松庭的心底顿时生出几分不耐烦,再次厉声喝道。 他的一声断喝让秋慕霜不由自主地蹙起新月眉,把手里的朝阳刀收回来压在马鞍桥上,说道:“钟国落雁公主秋慕霜。请问郎君可是瑨国的平王梅松庭吗?” 梅松庭紧锁眉峰,看着秋慕霜,方才初次看见时那一瞬间的钦慕,已经因夏灵衣的死亡而变成了无言的仇恨。“正是梅松庭。你可知道刚才被你杀死的女子是什么人?她是我瑨国皇室最受宠爱的女孩儿,我若是不为她报仇,那就是对不起整个瑨国的皇室了。你撒马近前来吧。” “平王且慢!”秋慕霜连忙出声制止梅松庭举起的点金蟠龙枪:“这件事怨不得我,请平王明鉴。我知道我父亲派兵侵扰瑨国是我们钟国理亏,也怨不得平王率兵攻取我钟国的关隘。我这次到两军阵前的本意不是想和平王交锋,只想和平王和谈。若是能够两国罢战化干戈为玉帛,也可以免去两国的黎明百姓受屠戮之苦。 “可是夏娘子执意要和我交手,无论我怎么说也不肯让我和平王当面详谈。我本来想着把她推下马来,好请平王过来说话。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紧急时刻回首张望,这才误伤了夏娘子的性命。我不敢说请平王宽恕的话,只请平王以大局为重,先商谈国事。然后,慕霜亲自到瑨国的联营负荆请罪,请平王随意发落。” ------------ 第四章 交锋 梅松庭听秋慕霜说完,一丝冰冷的笑意挂在粉团似的面颊,冷冷地“哼”了一声,厉声说道:“无论你有多少理由,我的表妹是在你的手里丧命的。这个仇就是我不报,瑨国也不会善罢甘休。你还妄想和谈,那不是痴人说梦吗?不必多说废话,撒马过来。”说着,不再顾及什么君子作为,挺枪向秋慕霜的前心“白蛇吐信”扎了过去。 秋慕霜眼看梅松庭的枪像闪电一样逼近自己的前心,连忙一点脚下的马镫,骕骦马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这一枪。梅松庭见第一枪扎空了,左手一撒枪杆,右手搬回枪头,用枪攥向秋慕霜的腰间扫了过去。秋慕霜在马上向后一仰身,身子贴在马身上躲过了第二枪。梅松庭见接连两枪都失了手,顿时大怒,使出全部的功力一枪快似一枪向秋慕霜发起连绵不断的进攻。 秋慕霜见梅松庭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心里不由也生起几分薄怒。“这瑨国怎么全是这等容不得人说话之人?看来,不拿出一点真本领,让他们心服是不行的。”想到这儿,秋慕霜不再一味的躲闪,横朝阳刀和梅松庭战在一处。 战场上刀来枪往,被阳光映照下反射的寒光晃得军士们眼花缭乱。两匹马交错奔驰荡起浓浓的烟尘,遮挡住了观战者的视线。只能从那偶尔传出的刀枪相碰的金属声,判断着战场上的激战是何等激烈。 这场仗从近午一直打到红日西斜尚且没有分出胜负。 秋慕霜毕竟是女儿家,身体素质比不得男子。一场持续的鏖战,让她身上的汗水几乎湿透了戎装。她凭借着巧妙的招式劈、砍、磕、扫……在和梅松庭的激战中并未落了下风。一边集中了所有的精神和梅松庭交战,一边心里暗暗佩服:“怨不得梅松庭出兵以来节节胜利,单凭他这身武艺就没有人能够抵挡的了。” 梅松庭抱着誓死也要为夏灵衣报仇的心情,苦战秋慕霜。没想到,那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竟然能和他激战数个时辰而不落下风。那精妙的刀法,灵活的运用,都展示了她高超过人的武艺。梅松庭不由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快意。他枪枪加紧,每一枪都直取秋慕霜的致命之处,抱定了要分出胜负的决心。 红日西坠,初秋的风越发寒凉沁人。 战场上的两个人依然没有分出胜负。只是,长时间的打斗使得他们体力消耗严重,彼此都有些喘息了。 秋慕霜权衡敌我双方的实力,决定先行中断这没有头绪的打斗。趁着两匹马错镫之际,双脚一踹金镫,骕骦马直接跑出了打斗的范围之外。 “吁!”秋慕霜勒住丝缰,回首向梅松庭说道:“平王,眼下天色已晚,再这样打下了去也未必能分出胜负,莫若各自收兵,明天再次决一雌雄如何?” 梅松庭想着夏灵衣的后事尚未料理,便同意了秋慕霜的提议,声音冰冷地说:“好,你我先各自收兵,明天两军阵前见仗。”说着把手里的枪交到左手,右手一拢丝缰拨转马头返回瑨国的阵前。长枪一举代替军令,断喝了一声:“收兵!”便一马飞奔进了大营。 在辕门外跳下战马,梅松庭一边大步向中军走去,一边问迎着他走来的王府参军:“灵衣娘子的尸身安置在哪里了?” 参军王齐连忙说:“已经安置在夏娘子的寝帐了。” 梅松庭没有回中军宝帐,而是转路走进了夏灵衣的寝帐。 此时,夏灵衣的寝帐里已经换上了层层白纱,一眼望去仿佛被白雪覆盖着。侍婢们已经为夏灵衣换上了殓衣,停放在当中的寝床上。几十名侍婢仆妇换了孝衫陪在灵前哀哀痛哭。 梅松庭站在寝床前看着被白绫遮住身体只露出面容的夏灵衣,早晨起来还是小鸟儿一样围着自己叽叽喳喳的女子,傍晚时分却已经了无生气地静静躺在了白绫之下。梅松庭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阿灵,离开国都的时候我就百般推脱不想带着你到两军阵前冒险,你却偏偏不听,求着父亲命我一定要带着你。如今可好,你刚刚十六岁,还是含苞未开的蓓蕾却已经骤然凋谢。你让我这做兄长的有何面目回去见姑母,有何面目向父亲交代。阿灵!你死得好生不值得啊!” 梅松庭的王府典军雪季子走到他的身边劝慰:“大王!请节哀!夏娘子心骄气傲容不得劝,大王鸣金她不听军令一意孤行,大王想过去换她回来却晚了一步。这些都不是大王的错,是夏娘子命里的定数怨不得别人,大王就不要再自责了。” “人死不论是非。”梅松庭抬起手来制止了雪季子的话语,叹息道:“无论阿灵有多少错,她都已经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够了!命人火速打造棺椁,将阿灵成殓起来送回国都吧。倘若被姑母和父亲知道阿灵的死讯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是!”雪季子常年跟在梅松庭的身边,对他的脾气秉性了解的再透彻不过了。见他不想听劝解的话,也就不再强自劝慰了,躬身退了下去。 梅松庭在夏灵衣的寝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香案前焚了香,烧化了一叠黄钱纸。长长地叹息着,脚步沉重地离开灵帐回到自己的寝帐,在侍童的服侍下换下戎装,坐在榻上看着案几上的兵书长吁短叹。不用想也知道,夏灵衣的尸体遗灵回到国都之后,迎接自己的将是怎样的一番暴风骤雨。 就在梅松庭沉浸在悲伤和忧虑之中的时候,秋慕霜也面临着两难的境地。 秋慕霜见梅松庭收兵回营了,这才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经过刚才那场激烈的打斗,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骨缝都是疼的。挺了挺酸疼无比的腰肢,活动一下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的双手,拨马回到南湖关下,传令收兵回关。 ------------ 第五章 危机 秋慕霜领率部下的将官们刚刚走到到南湖关都护的衙署,还没有等到她从马上下来,忽然从衙署里急匆匆走出来一个宦官模样的人。“公主!公主可算回来了!可急死老奴了。” 秋慕霜认得那人是父亲秋荻寝宫龙德宫的主事内监沈德。 沈德跑到秋慕霜的面前,抹着脸上的汗水说:“公主,大事不好了!” 秋慕霜一看到沈德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一个内宫的主事内监却跑到南湖关必定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情。沈德那慌张焦急的神色更加让秋慕霜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急忙问:“出什么事了?” 沈德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喘息着说:“安顺王秋菖叛国,已经率领数万精兵围困住了国都灵福。国主派老奴绕过大行山内的偏僻小径到南湖关求援。” “什么!”秋慕霜听了沈德的话,顿时三魂七魄惊飞了六魄。 安顺王秋菖是秋荻的异母兄弟,手下握着十余万重兵。 几年前,五王叛乱的时候安顺王并没有参加,反倒帮着秋荻平定了叛乱。所以,秋荻在消除藩王兵权的时候并没有把秋菖列在当中。没想到如今钟国内忧外患的时候,却是这位当年忠心耿耿的藩王起兵围困了国都灵福。 “公主!公主快领兵回国都去解围吧!晚回去一步只怕国主就有危险了。万一国主有什么三长两短,钟国的江山就不可收收了。”沈德颤抖着声音哀求着。 秋慕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命侍从先领沈德去休息。一面命令上都护冷严召集部下的所有将官,和南湖关的刺史等文职官员到衙署开会,一面迈步进了白虎堂落座。顾不得换下戎装,就命随身的侍婢春瑟准备文房四宝。 春瑟不敢怠慢,慌忙捧着笔墨纸砚等物放在秋慕霜面前的书案上,铺好了纸,添水研磨。 秋慕霜提起笔来,在面前的大方纸上画了一张南湖关的布阵防御图。 南湖关的文武官员奉令陆续来到白虎堂,却在公主近侍通事舍人的示意下默默地侍立在两侧,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秋慕霜画完阵图,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到场的官员,沉声说:“想必众位卿家也多少听到一些消息了。安顺王秋菖谋反,如今已经率领军马围困了灵福。南湖关的外面,矗立着梅松庭的联营。 “如今的钟国已经处在内忧外患,水深火热之中。你们都是父亲亲自任命的官员,平时王家待你们不薄。此时,正是你们为国效命的时候。请你们看在这些年父亲励精图治,为了钟国的安定繁盛不辞辛苦的份上,协助国主度过这次的难关。” 偌大的白虎堂一片静肃,到场的官员们静静的听秋慕霜说话。等到秋慕霜说完,才异口同声地说道:“请公主放心,我等誓死和钟国共存亡。” 秋慕霜满意地点点头,感激地看着辅佐了钟国基业的官员们:“有众位爱卿的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如今国都危难,我必须赶回去救援。可是?梅松庭陈兵南湖关,不可不多加防范。我这里画了一张南湖关的布防阵图,只要你们认真按照我的阵图布阵,谨守南湖关谅那梅松庭插上双翼也飞不过南湖关。” 秋慕霜说着命春瑟把阵图张挂在白虎堂的屏风上,向守卫南湖关的将官详细解说如何布阵,如何防守。 麾下的官员们静静地倾听着,把秋慕霜讲解的要点认真默记在心里。 秋慕霜把阵图讲解完毕,又命随军主薄把阵图分解开来,另外画了若干张分阵图,按照将官们布防的位置分发下去。 白虎堂在日影西沉之后黯淡下去,又在摇曳的灯光下明亮起来。等到秋慕霜把布防守关的任务交代完毕,已经是深夜三更天了。期间,秋慕霜只喝了几口水润喉。 直到没有丝毫纰漏,秋慕霜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挥退众官员,靠在虎皮交椅的椅背上闭目养了养神。 春瑟端来饭菜,小心地呼唤秋慕霜用膳。秋慕霜用手揉了揉有些闷疼的额角,勉强吃了些饭菜,为的是保证充足的体力好赶夜路。 吃完饭之后,秋慕霜顾不得白天激战留下的满身尘土,起身出了白虎堂,赶到南湖关北门外的教军场。秋慕霜离开国都的时候带来的一万羽林军,和领兵的将官已经列阵候命了。秋慕霜和领兵的勋卫千牛将军秋天浩打了招呼,随即率领羽林军连夜启程,赶奔灵福解围。 秋慕霜率兵日夜兼程赶回灵福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的傍晚了。命令军士们在灵河北岸扎下营寨。秋慕霜马不停蹄地领着随身的侍婢和秋天浩,以及另外几位羽林军将领,找了一处地势高一些的地方,向围困灵福城外驻扎的安顺王大营望去。 灵福城临山而建,三面面向平原,地势极为开阔。平时利于交通,有战争的时候造就灵福繁华的优势,却成了致命的劣势。 安顺王秋菖的兵马一到灵福,就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把这座繁华的都市死死地困守在牢笼之中。若不是城里有素日积累的余粮,只怕不过多少时间,安顺王就可以坐收胜利的果实了。 秋慕霜领着秋天浩等人从南面绕到东面,从东面绕到北面,把秋菖的联营逐一探查了一遍,做到心里有数了,这才返回大营。 回到大营之后,秋慕霜顾不得满身的疲惫立刻召集所有的将官开会。等所有的将官到齐之后,秋慕霜简要的分析了目下的形势。 最后说道:“安顺王的联营以北方最为薄弱,想必是因为北方有夏嗣部落牵制着边镇的守将,使得他们不能回朝救援的缘故。安顺王此人刚愎自用,并且性情孤傲,平时自持精通谋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我预料他今天晚上会趁着我军远路而来,疲惫虚弱的时候派兵前来劫营。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去闯安顺王的联营,不求大获全胜,只要能扰乱安顺王的军心就好。众位将军意下如何?” ------------ 第六章 射菖 以秋天浩为首的羽林将军们听了秋慕霜的话,无不对她过人的谋略敬服不已。向前走到帅案前,站在麾下躬身施礼,齐声说:“请公主下旨,微臣等定当依令而行。” 秋慕霜满意的颔首,随即下达军令。命令秋天浩率领二千羽林军备足硫磺烟硝,强弓硬弩去冲安顺王的南营,进营之后就开始四处放火。命翊卫千牛将军肖铭率领两千军士冲击安顺王的北营,同样多备引火之物,进营之后四处放火。左卫将军李雄率领三千军士埋伏在大营四周,等安顺王的人马来劫营的时候关门打狗。自己亲自率领两千精锐骑兵去冲安顺王的东营。 安排完毕,众位将军各自领命下去准备应用之物,点齐军卒迎接即将到来的这场硬仗。 夜色在紧张而又静默的气氛中悄然降临。二更时分,劫营的各路人马悄悄离开大营,借着黑夜的掩护,向各自应去的方向悄悄行进。 秋慕霜率领几位羽林卫将军,二千精锐骑兵悄无声息地接近安顺王的东面大营。安顺王的大营外围的灯火已经逐渐熄灭,只有几处吊斗上还残存着值夜的昏黄亮光。中军营因为距离比较远,看不太清楚。从半红的夜空来看,那一处的灯火还亮着,想来安顺王在等着部下劫杀秋慕霜的消息吧。 司晨官骑马跑到秋慕霜的面前禀报:“禀公主,三更已到。” 话音刚落,灵河岸大营的方向隐隐传来阵阵厮杀之声。秋慕霜满身戎装稳稳地端坐在雕鞍上,侧耳听了听大营传来的画角声,命司令官用响箭传令冲营。 随着响箭凄厉的鸣叫划破夜空,两千精锐骑士在秋慕霜的率领下,如同风卷残云一样压向了安顺王秋菖的联营。 这两千骑士骑乘的马匹都是经过特殊装备的,任凭地上铺设了多少铁蒺藜也伤不到半分。先锋部队挑开了联营外围安置的鹿角,犹如进入无人之境般冲进秋菖的联营。 秋慕霜一面命军士向联营里射火箭焚烧营帐、粮草,一面带领三百死士直冲联营的中军营。之所以不顾一切地冲进中军营,源于秋慕霜白天查探军情的时候看到的,那座明显和一般营帐不同的豪华金顶黄罗帐。看营帐的形制就知道那一定是秋菖的寝帐。“擒贼擒王”,只要擒获秋菖,这场动乱便可以不战而自动平息了。 秋慕霜顾不得自身的安危,纵马挥刀穿过层层阻碍,没用多少时间就来到黄罗帐的外围。一面斩杀着拦阻自己的兵将,一面四处寻找秋菖的踪影。 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只见一个身穿明黄锦袍的中年将军正指挥兵将御敌。不用细作探听也猜得出来,那人一定是安顺王秋菖了。 秋慕霜衡量了一下自己距离秋菖的距离,确认在自己的射程之内。果断地一边命令跟着自己闯到中军的死士掩护,一边挂上九凤朝阳刀,右手从背后取下宝雕弓,左手从箭壶里抽出三支狼牙箭。把箭搭在弓弦上,瞄准了秋菖的前心毫不犹豫地松开弓弦。 这张弓也是无极圣母所赐,是专意为秋慕霜制作的,一石的弓力却可以达到四石弓的射程。在弓力的推送下,三支又细又沉的狼牙箭仿佛流星赶月一样,带着风声先后向秋菖的前心飞扑而去。 秋菖曾是钟国先王最宠爱的儿子,满心指望仗着先王的宠爱继承皇位。没想到,先王虽然宠爱他,却也知道他刚愎自用,性情暴虐担不起一国之君的重担。只封了他安顺王,赐给物产富饶的封地让他安享富贵。把皇位传给了性情温和,形式严谨又能听得进去谏言的秋荻。 满心的希望落了空,巨大的落差让秋菖本性里的叛逆之心浮出水面,却也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这些年来韬光养晦,时刻谋划着寻找合适的机会推翻秋荻,自己登上皇位统治钟国的大片江山。 几年前五王谋反被诛杀,秋菖却因为协助秋荻平定叛乱儿得到秋荻的信任。这几年,钟国因为叛乱,再加上连绵不断的天灾,致使国库亏耗严重,又因为没有进项而日益空虚。再加上梅松庭陈兵南湖关,夏嗣族部落在北方边境虎视眈眈。这样好的时机千载难逢,秋菖不顾部下文武官员的劝阻,以中秋将近,入都朝贺的名义起兵进京。 等到秋荻发觉秋菖的异常有举动,想要阻止他入朝已经来不及了。秋菖很顺利的到达国都,一声令下把灵福城团团围住。接连数日攻城,却因为都城墙高池深,指挥守城的将领布局得当,让秋菖的连番攻城都没有得逞。 秋菖正满心焦躁,召集部下的官员商量对策的时候,得到秋慕霜回来的消息。孤傲自满的秋菖并没有把秋慕霜这个十几岁的少女放在眼里,派遣了数千精兵夜间去劫营,想要擒获秋慕霜要挟秋荻。听见远处传来的厮杀声,秋菖自以为得手,兴高采烈地坐在寝帐里拥着歌伎饮酒作乐。 忽然听见联营大乱,随即得到秋慕霜偷袭联营的消息。秋菖大吃一惊,慌忙披挂齐整亲自到帐外查看。 此时,数十里的联营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秋慕霜专意派了一千军士寻找安放粮草的营地放火。带着硫磺烟硝的雕翎箭划开夜空,在和空气强力的摩擦下冒着火光落在草垛上,星星点点的火星慢慢燃烧起来。本来初秋的天气,天干物燥极容易起火。再加上入夜之后起了大风,风助火威,火借风势。须臾之间,大火伴随着浓烟冲天而起,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秋菖急得顿足捶胸,只得亲自指挥军士防守,又喝令将官们领兵去灭火。 他只顾着指挥兵将御敌,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已经盯住了自己。等到他察觉到异样的时候,第一支狼牙箭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秋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用力一扭身子,狼牙箭擦着他的衣服前襟飞了过去。秋菖刚刚转回身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第二支箭也到了。 秋菖惊慌间拼命向后仰身,箭尾擦着他的盔沿窜了过去。金属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吓得秋菖浑身栗抖。秋菖勉强喘了一口气,刚刚抬头想要坐起身子,第三支箭已经扑面而来。 ------------ 第七章 回宫 三箭连发所用的时间,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任凭秋菖本领再高强,接连用尽全身的力气躲过了两支箭,这第三支箭再想躲却万万来不及了。狼牙箭锋利的箭头挂着夜风的凛冽,直直地钉进了秋菖的肩头。秋菖疼得一阵头昏眼花,在马鞍上再也坐不稳了,翻身摔在地上。 就在秋菖被狼牙箭射中,跌落在地的一霎那,秋慕霜的骕骦马如风一般飞奔到了他的身边。九凤朝阳刀闪着寒光压在了秋菖的颈项:“休要再动!”秋慕霜厉声喝道。 秋菖低头看着压在自己脖子上那雪亮的刀刃,知道数十年的心血终归付之流水,长叹一声任命地闭上了双眼。 秋慕霜命令军卒把秋菖拉起来,用绳索捆绑好了小心看守着。回身向还在拼命想要围剿自己身边死士的安顺王余部高声喝道:“安顺王已经伏法。放下兵器归降者一律既往不咎。” 安顺王部下的这些军士们都是家有老小的,谁愿意无端在战场上葬送性命?如果是抵御外敌阵亡,那就是为国捐躯,说出去也荣耀一些。眼下却是谋逆叛国,战死了那是活该。不但死得委屈,名声也不光彩。不但妄送了性命,还要累及子孙受世人的唾骂。可是?身在安顺王的部下,安顺王的命令就是圣旨。谁要是敢违抗就有灭门的风险,即便是满心不情愿也只得跟着安顺王反叛。 如今,安顺王秋菖已经伏法就擒,俗话说:“树倒猢狲散”。谁还愿意再和羽林军士们拼命。所以,得到消息的安顺王所部将士们纷纷倒戈归降。 秋慕霜命令军士火速向南方、北方两处联营传递秋菖被俘的消息,用以扰乱安顺王所部人马的军心,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与此同时,灵福城里负责防护的将领已经得到消息,率领守城的五万羽林军三面出击,接应秋慕霜所率领的人马。两下夹击,让本来因为秋菖被擒,粮草失火六心无主的安顺王余部更加惊慌失措。和秋菖不亲厚的将士们纷纷临阵倒戈,秋菖的亲信部队和官员则趁乱潜逃而去。 这场混战持续到次日午时才进入到收尾阶段。秋慕霜仅用了一夜的时间就漂亮地解了灵福之危,令参战的将士们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秋慕霜见安顺王余部已经死走逃散的所剩无几,留下几位将领清理战场,处理后事。自己带着秋天浩、肖铭等羽林卫将军押着秋菖先行进入灵福城。 秋荻已经得到秋菖被俘,灵福之危已解的消息,当下又惊又喜。顾不得身体有病正在休养,即刻命内侍传下旨意,升座金鳞殿迎候秋慕霜的归来。 正当秋荻急切地张望着金鳞殿外的时候,内侍满脸喜色地躬着身,用谦恭的趋步走进大殿回禀:“国主大喜!落雁公主押着安顺王进宫了。” “快!快!快!让公主到金鳞殿来。”秋荻喜上眉梢,连日紧绷着的心情在经历了焦虑不安之后,又被狂喜填得满满的。忘了自己身为国君的身份,一拍面前的书案:“噌”的站起身来,挥着手说道。 两边侍立的宫娥内侍见秋荻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几乎要笑出声来。又怕被按上蔑视君主的罪名,憋着不敢笑。绷着脸装作一本正经,肚子里却已经因为憋笑而扭着疼了。 秋荻看了看自己几乎就要因为忘形而踏上书案的脚,这才惊觉自己的失宜举动,连忙绷住脸恢复作为帝王的威仪,缓缓坐回到龙榻上。 “落雁公主觐见!”随着内侍的高声唱诵,秋慕霜带着秋天浩和肖铭等人走进金鳞殿,在丹墀下跪拜施礼。 “国主!慕霜回来得迟了,让国主受惊。请国主降罪!”秋慕霜看着因为劳碌和焦虑,短短的时间已经就憔悴了很多的秋荻,心里很不好受。 秋荻注目看着丹墀下跪着的秋慕霜,她满身风尘,身上的戎装还沾有血迹,可知是长途奔袭,连番拼杀所致。虽然精神尚且算得上抖擞,可那眉宇间的疲倦却是掩饰不住的。秋荻忍不住一阵心疼,满眼慈爱地温和着声音说:“阿霜!快起来吧!你受累了!” 秋慕霜强忍着满身的倦乏站起身来:“多谢国主!阿霜不负国主厚望,已经将叛臣秋菖擒获。现在正押在金鳞殿外,请国主发落。” 提到秋菖,秋荻沉默了。对于这位昔年曾扶助自己平定叛乱的兄弟,不知道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而接下来对秋菖的处置更是关系到秋氏宗亲各方的关系,这个尺寸怎么拿捏都是不能符合所有人心意的。秋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传了口谕:“先将秋菖送往宗庙关押,怎么处置以后再商议。” 内侍领命出去传达旨意。 秋荻有心问问详细的战况,可是看到秋慕霜疲惫不堪的形容,又不忍心再让她受累了,于是关切地说道:”阿霜,回宫歇息歇息吧。“ 秋慕霜正巴不得父亲开口让自己赶紧回去呢?连忙施礼退出了金鳞殿。 走出金鳞殿,秋慕霜的双腿就忍不住打颤,几乎抬不起来了。连续十余天的不眠不休,换成是铁石打造的人也熬不住,何况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若不是有一股坚毅的信念支撑着,秋慕霜早就支持不住了。如今,危机已经解除,秋菖也已经被俘。秋慕霜紧绷着的心弦一松,顿时就觉得浑身酸痛难忍,戎装上的血腥味道熏得她几欲呕吐。 宫婢春瑟、夏笙连忙走到身边扶住她,充满关心地询问:“公主!公主不要紧吧?” 秋慕霜倚在春瑟的身上,略微喘了一口气,苦笑着说:“你们公主已经快散架子了。”原本清脆明丽的声音也因为长时间的缺水而变得嘶哑。 “公主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婢子去命人抬一乘步舆来,公主乘坐步舆回宫就不会太累了。”夏笙是个机灵而且细心的女孩子,看着自家公主那几乎站立不住的模样着实心疼,说着便急匆匆跑了去找步舆。 ------------ 第八章 赴宴 秋慕霜也实在不想挪动半步了,便在春瑟的半扶半架下走到金鳞宫偏殿的台阶前,命内侍拿了一个锦袱来铺在台阶上,顾不得公主的端庄做派直直地坐了下去。 春瑟无语地看着自家公主没个公主仪态地坐在台阶上,摇摇头心疼地半蹲下身子为她捏着微微打颤的腿。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秋慕霜坐在锦袱上闭着眼睛养神,享受着春瑟那轻重适宜的捏揉。 大约过了一刻的时间,夏笙领着几个内侍抬着一乘华贵的步舆小跑着来了。“公主!步舆来了。公主快坐上去让他们抬着回宫吧。” 秋慕霜睁开眼睛看着冒冒失失向自己跑来的宫婢,不由会心地一笑。随身的这几个宫婢都是秋慕霜回宫之后,王后凌氏精心挑选了派到她身边的。虽然性格各有不同,却都是一心为主人着想的义婢。 夏笙命内侍放下步舆,赶上来和春瑟扶着秋慕霜起身:“公主!小心!” 秋慕霜坐上步舆,内侍小心翼翼地抬起来,向她的寝宫华凝宫走去。转过几处回廊进入内宫,又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进了华凝宫。 华凝宫的内侍、宫婢、女官,们早已经接到了秋慕霜即将回宫的消息,纷纷赶到宫门外迎接。看见步舆过来,慌忙迎上去施礼。秋慕霜现在可没有精力应付这些虚礼,她盘着腿坐在步舆上,用手支撑着好看的下颌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春瑟心疼地看看秋慕霜,实在不忍心打扰她,只好无声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在宫里讨生活的人那个不是颜色眼色过人的,看着公主疲倦不堪的样子谁还敢打搅,纷纷无声地后退让开道路,步舆直接进了华凝宫的内院,一直到秋慕霜的卧房前才停下。 春瑟轻声在秋慕霜的身边呼唤:“公主!到华凝宫了。是先沐浴更衣?还是先歇息歇息?” 秋慕霜这才睁开眼睛,皱着新月眉看了看身上沾满血迹的戎装:“丫头!你看你家公主这个样子能直接休息吗?那些锦绣衾褥只怕要哭着叫屈了。”说着,在春瑟和夏笙的搀扶下从步舆上下来:“预备水了吗?” 凝华宫的女官竹仙慌忙上前说:“已经预备好了,在西厢的小里间。” 秋慕霜点头,扶着春瑟进了西厢,在春瑟、夏笙的服侍下卸去戎装,褪去衬袍,命人拿下去清洗。摆手令春瑟等人退下去。秋慕霜褪下贴身的里衣,把自己浸泡在飘着五色花瓣儿,香雾缭绕的浴水里。温热的浴水让她酸疼的筋骨得到放松,十余天的奔波之苦终于得到了一些纾解。 沐浴已毕,回到卧房。春瑟已经命宫婢预备下晚食。秋慕霜胡乱吃了半碗羹汤,漱洗已毕,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秋慕霜的生母凌王后听说女儿回来了,而且是载誉而归,作为母亲的骄傲与自豪溢于言表。亲自领着宫婢来看望心爱的女儿。没想到,却被宫婢告知女儿正蒙头大睡。 凌王后知道女儿受了累,心疼的眼泪差点儿下来。吩咐宫婢们不要去打扰秋慕霜,让她好好歇着。悄悄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看着女儿那明显瘦了很多的容颜,心里一阵一阵揪着的疼。好半天,才起身离去。临走之前吩咐宫婢们不要唤醒秋慕霜,她睡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春瑟一边答应着,一边送了凌王后离去。 秋慕霜也确是劳累过度了,这一睡一直睡到次日近午,方才朦朦胧胧地张开了惺忪的睡眼。 春瑟等人连忙进来服侍梳洗的服侍梳洗,端来暖粥的端来暖粥。秋慕霜这十来天就没好好的吃过几口饭,如今歇过乏来了,也感觉到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坐在妆台前,一面让春瑟梳妆,一面用汤匙把暖粥往嘴里送。 等到一碗暖粥入腹,觉得饥饿的感觉稍有退散。秋慕霜望着镜子里春瑟给自己梳好的发髻,按照品级插戴上的钗簪步摇发愣。“丫头!这是……” “公主!国主在绛园为公主设了庆功宴,请公主过去赴宴。”春瑟接过夏笙递来的礼衣给秋慕霜披在身上说。 秋慕霜摇了摇头,在春瑟的服侍下穿着衣服,说道:“父亲这是何必呢!” “国主这也是一片爱女之意,公主千万不要辜负了国主的心意。即便是不耐烦也要去坐一坐。”凝华宫的主事女官劝道。 “我知道的。”说着,秋慕霜转过身,让春瑟系上配绶。看看没有什么遗漏了,抬步往外走去。 春瑟和夏笙相互看了看,连忙跟了上去。 等秋慕霜来到绛园的时候,绛园正当中宽敞的大厅上已经设摆下了精美丰盛的筵席。 正位的雕漆盘龙榻上坐着秋荻,左边是凌王后的坐席,凌王后的下首是秋荻的宠妃齐妃。秋荻的右侧依次是太子秋枫华和几位王子子驸马的座位。东西两侧按照品级陈设着满朝文武官员的坐席。 秋慕霜领着宫婢走进大厅,抬眼望厅里扫了一眼,走到主位前向向秋荻和凌王后施礼。秋荻满脸洋溢着喜庆的笑容,抬起手示意秋慕霜免礼:“阿霜!这次解灵福之围你立下了大功。为父今天特意设这庆功宴为你庆功。” “多谢父亲!”秋慕霜谢了恩,款款站起身来。 凌王后看见女儿来了,更是喜笑颜开。向秋慕霜招手说:“阿霜!到母亲这里来。” 秋慕霜走到凌王后身边,在安设好的坐席上坐下。凌王后没等秋慕霜坐稳,就急切地一把拉住她的玉腕,上上下下打量了不知道多少眼,似乎要看出她是不是少了几根头发。 “阿霜!阿娘的好女儿。都是你父亲鲁莽闯了祸,却让你一个女孩儿家扛起家国天下。这不该是儿的责任,儿受累了!”凌王后一边拉着秋慕霜再自己的座位旁边坐下,一边摩挲着她的肩背,声音哽咽几乎落下泪来。 秋荻听见凌王后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抱怨和谴责,不由皱了皱眉头。想要辩驳几句,当着那么多臣子又不好直接和凌王后呛声,只得默不作声地低头把玩案上的金杯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 第九章 风波 秋慕霜看出了秋荻的窘迫,慌忙微笑着说:“想必父亲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才和瑨国交恶的吧!母亲就不要指责他了。再者说,为国尽忠,替父母解愁是作为女儿的分内之事,儿受点儿劳碌也是应该的。” 太子秋枫华是凌王后所生。有道是:“母子连心”,他自然明白凌王后的话中之意,妹妹浑然不觉不由有些不悦,说道:“父亲当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呢。齐妃是姜国的宗室女,亲戚的面子自然是不好驳回的。” “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齐妃听秋枫华提到自己顿时急了,向秋荻说:“国主!请国主明鉴,姜国派人来唆使国主出兵瑨国的事情,贱妾并不知情。这件事和贱妾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齐妃的辩驳,秋枫华嗤之以鼻,冷笑道:“没有关系?如果不是齐妃在父亲耳边吹风,父亲会贸然出兵吗?如今钟国兵败了,齐妃想撇清自己说没关系了?今天是阿霜的庆功宴,有些话我本不当说的。可是?钟国已经到了亡国的地步,我不得不直言相谏。” 秋枫华说着,起身离席,从身边的太子随身内侍手里拿过一份奏疏,上前几步双手往秋荻的面前一递:“父亲请看!” 秋荻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齐贵妃和秋枫华争吵,有心劝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两个人素来就水火不相容,一个是宠爱的妃子,一个是协理朝政的太子,偏向那一边都不好。见秋枫华递了一份奏疏上来,正好制止即将爆发的争吵,颔首示意内侍把奏疏接过去。 内侍接了秋枫华手里的奏疏上手呈到秋荻面前的案上。秋荻翻开从头仔细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越看脸色越难看。等看完了,抬起头看着秋枫华半信半疑地问:“这上面说的是真的?” “正是!”秋枫华直起身来,直视着秋荻,字字清晰地说:“这几年因为五王之乱,再加上天灾不断,钟国的国库入不敷出。这次出兵瑨国有消耗巨大,国库已经没有剩余了。 “今年夏天沱河泛滥,导致两岸的百姓民不聊生,急需拨出款项赈灾。冬天很快就要来了,再这样任凭百姓们流离失所,只怕会激起民变。安顺王虽然已经被俘,他的几个儿子却闻讯逃亡夏嗣,只怕不久夏嗣也会借机起兵进犯北方。如今,钟国已经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父亲看该怎么解决吧。” 秋枫华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端起一杯酒猛地灌了下去,扫了一眼前几天还闹着要给自己的女儿修建豪华府邸的齐贵妃,转回头不说话了。 秋荻对钟国的局势有所预计,却没有预计到已经到了这么艰难的地步。他看着手里的奏疏,仿佛压了千斤之重一样,沉重得让他的手有些发抖。 好半天,秋荻才用希望的目光看向两侧的臣子们,黯哑着声音问道:“寡人近日身体欠佳,一直在后宫休养,没想到钟国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既然众位爱卿联名上了这份奏疏来,想必已经想到什么应对之策了吧” “应对之策?应对之策倒是有,只怕父亲未必肯接纳。”秋枫华吐了一口压抑在心头的闷气,终究是不忍心看着父亲焦虑为难的面容,闷闷地说:“太师文辉,太傅肖敬儒和尚书省几位尚书进行了几次协商,一直的意见是向瑨国议和。如果能议和成功,先向瑨国借钱借粮度过眼下的难关,明年春天再想长远的对策。” “向瑨国议和?”秋荻喃喃地低语,垂首沉思。钟国和瑨国毗邻而居,原本历代和平共处,边境设置了不少交易的场所,关系很是融洽的。 去年姜国派了使臣到钟国面见秋荻。在使臣的巧言蛊惑下,秋荻被姜国许诺的丰厚利益蒙蔽了心智,不顾群臣的反对,执意派兵侵扰瑨国的边境。 原本想着协助姜国夺取瑨国的几处丰饶之地得些好处的。没想到,却被梅松庭反败为胜,不仅没能得到好处,反倒被瑨国夺去了几处州府。如今主动去和瑨国议和,瑨国会答应吗?万一不答应或者是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依着钟国现在的国力根本不足以支撑。 坐在凌王后身边的秋慕霜,听到秋枫华说,群臣建议向瑨国议和。这提议正和了自己的意思,不禁向秋枫华投去一个赞同的目光。回头看着陷入的沉思的秋荻,从他一会儿微微颔首,一会儿又连连摇头中,秋慕霜看出了秋荻的顾虑。起身离开坐席,走到秋荻的面前,施礼说:“父亲可是担心瑨国的皇帝不会同意议和?或者是担心瑨国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 秋荻看着看透自己忧虑的女儿,重重地叹息着说:“正是!阿霜对此事有什么见解?” “这是父亲多虑了。” 秋慕霜微微一笑,从容地缓缓说道:“面临危机的不仅是钟国,瑨国眼下也不太平。不仅有姜国随时准备攻城略地,还有康国在南方时刻觊觎瑨国的边界。虽然瑨国的国库充盈,但这腹背受敌的滋味也不好受。如果钟国和瑨国议和,他们不少了钟国这个对手,也可以抽调出兵马抵御姜国的入侵,加强南方的布防。两国议和对钟国和瑨国来说都有莫大的好处。父亲还没有试过,怎么就能够肯定他们不会同意呢?” 秋慕霜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仅让秋荻茅塞顿开。就连秋枫华也不禁对这位从小看大的小妹刮目相看。佩服她过人的才智的同时,又暗暗庆幸她身为女儿身不能继承社稷,否则将是自己不可小视的劲敌。 秋荻望着秋慕霜叹道:“是为父的老了!岁月不留情,为父再也不付当年的魄力和能力。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想到,真是……”秋荻说着,眼角已经布上纹路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落寞来。 ------------ 第十章 议婚 秋慕霜看着父亲那斑白的鬓角,岁月在他脸上印刻下的痕迹,心里涌上难言的酸楚。沉默片刻,宽慰道:“父亲刚过知天命之年,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怎么能说老了的话?父亲一时想不到这些,无非是近日国事繁重,过于劳累了。只要父亲安心休养,一定会恢复昔日那个英明睿智的君主的。” “呵呵……”秋荻欣慰地笑了笑,捻着胡须慈爱地说:“到底是阿霜贴心。既然你们兄妹和众位卿家都认可向瑨国议和,那就议和吧。阿枫,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火速挑选有急智,能言善辩的使臣,代表孤前去瑨国的国都瑨阳,向瑨国的皇帝梅锦议和。只要他们提出的条件在钟国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就答应梅锦吧。” “是!”秋枫华起身应诺了,又谏言说:“太傅肖敬儒向来以急智过人著称,并且能言善辩,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傅肖敬儒是秋枫华的太子师,以博学广闻称名于列国,是颇受世人敬服的大儒。让他去做使臣议和确实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秋荻颔首应允:“好!肖爱卿!你受累去一趟瑨国吧。” 太傅肖敬儒听见秋荻呼唤,慌忙整理衣冠离席走到龙榻前施礼:“微臣愿意为国分忧。请圣人放心,微臣一定不辜负圣人的厚望,尽自己所能说服瑨国皇帝罢兵议和。” 秋荻赞许的颔首:“肖爱卿何时启程为好?” 秋慕霜没有等肖敬儒回答,连忙说:“儿近日还要赶回南湖关,不如请肖太傅随儿一同启程,路上也有一些照应。” “也好。肖爱卿回去之后和礼部商议,火速准备送给瑨国的礼物,和公主一同启程吧。”如今钟国可是乱的很,让肖敬儒一介文人押着大批的礼物去瑨国实在不能放心,秋慕霜的建议正和了秋荻的心思。无论遇到多么凶悍的匪徒,相信秋慕霜一定能够确保肖敬儒平安离开钟国。 商量好了和瑨国议和的事情,钟国的君臣都暂时去了些许愁绪,这场所谓的庆功宴总算又恢复了一些宴会该有的气氛。 筵席上,群臣纷纷奉承秋慕霜韬略过人,是拯救钟国脱离危难的救世贵人。又赞扬凌王后教导有方,为皇室培养出了好人才。除了齐妃时而不著痕迹地投向秋枫华带有敌意的目光,从表面看上去倒也算得上和乐融融。 宴会持续到黄昏才散了,秋慕霜陪着凌王后回到绛云宫。 “阿霜啊!”凌王后沉吟片刻,半吞半吐地说:“你表兄云碧还记得吗?” 秋慕霜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忽然提起了这位青梅竹马长到六七岁的表兄,点点头说:“儿记得!” 凌王后看秋慕霜的脸色没有异常,慢慢地说:“你回宫那天,阿云在绛云宫外面的廊上看见你了。他很钦慕你的丰采,数日来对你念念不忘。我想请你的父亲把你的婚事指给他,你——意下如何?” 秋慕霜听凌王后说要把自己指婚给凌家表兄,不由一愣。若论起这位表兄的容貌才情。虽然回宫之后还没有亲眼见到。可是宫婢、女官们私下的议论和赞美也听了不少,想必是错不了的。可是?要和他成婚?秋慕霜莫名地有一些不能确定。 凌王后见秋慕霜怔怔的没有说话,以为她是害羞了不好开口,再次笑着问:“你的意思呢?” 秋慕霜看着凌王后殷切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她的拒绝就是对母亲喜爱的这位侄儿的否认,母亲一定会伤心的。 好半天,秋慕霜才说:“目前钟国深处危机之中,怎么好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为女儿指婚。女儿回来的时候,南湖关还在梅松庭的威胁之下,现在怎么样了还不知道。儿还要赶紧赶到南湖关坐镇,哪里有时间操心自己的婚事。还是等到和瑨国的和谈有了回音,钟国的局势平稳一些再说吧。” 凌王后怎能听不出秋慕霜话语中委婉的拒绝,不由皱了眉头,不赞同地说:“你已经十六岁了,转过年就十七了。大公主和二公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做了母亲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指婚只是你父亲说句话而已,又没有要大张旗鼓的行六礼,和钟国目前的局势什么相干?” “三公主不是也没有成婚吗?她比儿还年长一岁呢。儿……” “不要和我提她!”凌王后没等秋慕霜的话说完,就沉下了脸色厉声道。“就是因为她,我才要你的父亲赶紧给你指婚呢。” 秋慕霜让凌王后的忽然变脸吓了一跳,紧锁双眉,低声喃喃地说:“这又和她什么相干?” “唉!”凌王后抚着秋慕霜的肩头说:“你离开皇宫十年,对宫里的事情并不了解。 “落霞仗着她的生母齐妃受你父亲的宠爱,从小娇惯的不成样子。将来嫁到谁家去,谁家跟着走霉运。这两年人大心大,看上了阿云。齐贵妃为了满足她的心愿,百般求着你父亲要把落霞指婚给阿云。哼!我凌氏是什么人,岂能娶一个娇惯得没规没据的刁蛮公主。阿云也只有我的阿霜能配得上。所以我才急着要让你父亲为你们指婚,绝了那母女俩的痴心妄想。” 秋慕霜听了凌王后的话沉默了。皇室的这些纠葛她就不愿意牵连到其中。没想到,无意中已经搀和进和庶出公主争夺夫婿的争斗中。 “阿霜!”凌王后语重心长地拉着秋慕霜的手,说:“近年来齐妃仗着姜国的支持羽翼更加丰满,若不是有你哥哥这个太子,和凌氏不容小觑的实力,阿娘早已经被她推下后位了。 “你哥哥能登上太子的位子除了他是嫡长子之外,凭借的就是凌氏背后的实力。若不是有凌氏的庇佑,只怕你哥哥也早已经被那几个野心勃勃的王子取而代之了。阿娘已经年老色衰,比不得那些年轻的妃子们能博取你父亲的欢心。 “阿娘能指靠的也只有你们兄妹和娘家。而你的哥哥要想坐稳太子的位子,更是离不开凌氏的帮扶。倘若真让阿云和落霞成亲,不但让齐妃攥住了凌氏的弱点,也让阿娘失去了和齐妃抗衡的力量。阿霜,就算是为了阿娘和阿枫,先让你父亲指婚。好吗?” ------------ 第十一章 惊梦 秋慕霜低着头静静地听着凌王后说话,那声声句句都像重锤一样敲击在她心头。让她的心闷闷地疼,却又有苦说不出。 外人只看得见生在王家的荣耀和光鲜。谁能想得到,巍峨严肃的王宫里的亲情竟是这样的凉薄。凉薄得让人心寒。骨肉相连的亲人又能如何?终究是抵不过权力和欲望的诱惑。亲人之间也有温暖,也有疼爱,可那是在没有和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一旦有了冲突,所有的亲情都要为利益让步。 母亲是爱自己的!秋慕霜很是笃定这一点。因为凌王后眼睛里的慈爱和关心是做不得假的。可是?这份爱却抵不过后位的位置和哥哥将来的王位。 秋慕霜按下心头的酸楚,抬起头看着凌王后,慢慢地说:“既然母亲已经决定了,就依着母亲的意思吧。” 凌王后见秋慕霜答应指婚,心里暗暗高兴不已。可是?当她看见女儿目光中的幽怨和伤感时,不由有些心疼了。苦口婆心地劝解:“阿霜!不是阿娘为难你。找遍整个钟国,能比得上阿云这样才貌的能有几个?更何况,还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前途。他已经对你生情,将来必定不会让你受委屈。阿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嫁给知根知底的人,阿娘才放心啊!” 秋慕霜点了点头,说:“儿知道。听凭母亲做主就是了。儿连日奔波,身上疲乏得很,明日还要整顿军马择日启程赶回南湖关,想先回去歇着了。” 凌王后见秋慕霜的心情不是很好,也不好再挽留,点点头说:“这些天辛苦你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秋慕霜出了绛云宫,仰望夜空中满天闪烁的星斗,顿时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无力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临下山回宫的时候,授业恩师无极圣母说的一番话。 “你出身王室,王室里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情义。这本来就已经是你的不幸了,却又是偏偏生了这样的才貌。将来你的婚姻必定不能随心所愿。 “缘起而聚,缘灭而散,缘起缘灭都是上天的定数。凡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心,是身之本,命之源。守住自己的心便能守住身,握住命。心不损则身不损,命不衰。不论有多少坎坷挫折,只要自己的心不受到伤损,就能够无所畏惧。凡事才能够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霜儿,记住师父的话。身可舍,心不可轻付。日后若有为难不可解之处,只管来找师父,师父一定帮你度过难关。明白吗?” 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吧!短短的两个月时候,竟让秋慕霜年轻的心蒙上了一层沧桑。 两个多月了,师徒分别的情景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的。师父的话语还清晰的萦绕在耳边。秋慕霜慢慢收回仰望星空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似乎要把满腹不可言说的愁绪摇走。暗暗叹息:“师父当时说那番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师父一时的感慨。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这么早就应验了。难道这就是生在王室不可逆转的命运吗?那么,也许做到师父所说的守住心,面对王家指配的婚姻也不那么难吧。” 夜已经深了,初秋的薄露也带上了沁人的寒意。 春瑟拿着一件夹纱织锦斗篷给秋慕霜披在身上,轻声说:“公主!夜深了,回宫歇息吧!” 秋慕霜点头,把满腹的心事深深地埋在心底,扶着春瑟的手回到凝华宫漱洗安寝。 卧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秋慕霜却怎么也也说不安稳。恍惚间,凌王后的话忽远忽近,反复不断地萦绕在耳边。秋慕霜紧锁秀眉,下意识的用力挥了挥手,想要把那扰人清梦的声音驱逐开。那声音不但没有随着她的挥手远去,反而更加急促,到后来几乎没不清那声音说的是什么了。只有一道充斥着噪杂、急切、严厉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 好容易沉沉睡去,睡梦里却蓦然地走进了梅松庭的身形。他恍惚就站在秋慕霜的眼前,默默注视着她的目光中蕴含着莫测的情绪。仿佛是几分钦佩,又仿佛是几分思慕,目光溶溶,好像泛着涟漪的春水。忽然,那泛着涟漪的春水结成了数九的寒冰,冰冷的目光仿佛锋利的剑锋似乎要直插进秋慕霜的身体里。 秋慕霜不由得双臂紧紧抱住身体,试图借由双臂的温暖驱赶那彻骨的冰冷。一滴温热低落在她的手臂上,秋慕霜愕然地垂眸看去,竟然是殷红的血点滴在她的手臂上,给白玉般的手臂染上一片血红。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那声音呜呜咽咽听不大真切,却显得凄厉无比。秋慕霜的眼前慢慢浮现出被血迹染红了衣襟的夏灵衣。 夏灵衣美艳的眼睛里闪烁着充满仇恨的凶狠光芒,像极了阴司里奈何桥下的翻滚的血海,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把秋慕霜吞噬进去。 “啊!”秋慕霜不由自主地倒退着步子惊叫了起来。 “公主!公主怎么了?快醒醒啊!公主――”值夜的宫婢春瑟和夏笙听见秋慕霜的声音,慌忙披着衣服起身走到床前,拨亮了灯光,拢起销金帐连声呼唤。 秋慕霜被宫婢唤醒,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的宫婢才定了定被噩梦惊扰的心神,坐起身来用玉手捂着心口问:“什么时辰了?” “快五更了。”春瑟端来一杯联珠果浆递给秋慕霜说:“公主喝几口联珠果浆安安神吧!” 秋慕霜轻轻吁出一口堵在胸口的闷气,接过联珠果浆喝了几口,把杯子递还给春瑟。 “公主怎么了?睡得那么不安稳?”夏笙关切问秋慕霜:“是不是连日劳累还没有歇过来?” 秋慕霜摇了摇头,勉强笑着说:“没事的。天色还早,你们先去歇会儿吧。我也要再打个盹儿。” 两个宫婢见秋慕霜的脸色很不好,不敢再多话了,放下锦帐,回到各自的床上睡了。 秋慕霜躺倒在绣枕上,在锦帐外昏黄的灯光下,望着帐顶散布着的折枝花卉发愣。想起刚才的梦境,尽管那梦境已经被宫婢们呼唤声打得破碎模糊。梦境里,梅松庭那一双清亮而又矛盾的眼睛,却仿佛镌刻在了脑海里一样,那么的清晰。清晰得好像一闭眼睛,他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 第十二章 狂舞 “晞卿!你这是怎么了?……”秋慕霜暗自叫着自己的表字,颇有些无可奈何地苦笑着,萦绕在心底的那一团乱麻缠缠绕绕,理也理不不出头绪。 次日晨起,秋慕霜带着宫婢到绛云宫晨省已毕。回到凝华宫更换了便于出宫行走的胡服,带上帷帽。带着两名宫婢,和几个内侍离开凝华宫。在后宫大门外上马,赶到勋卫营和秋天浩见面商量启程的日期。 秋天浩闻报赶紧把秋慕霜接近勋卫营正堂,先禀报了这几天整顿人马的情况,又说肖太傅已经派人送了信,明天就可以启程。秋慕霜对秋天浩和肖敬儒处理事情的速度很满意,褒奖了几句便离开了勋卫营。 秋慕霜离开勋卫营,带着宫婢、内侍缓缓行走在灵福的街道上。 刚刚经历了困城危机的灵福城居民,还没有从那一场连绵的惊吓中脱离出来。家家关门闭户,宽阔的街道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两边排水沟渠旁的杨柳无力的矗立着,被萧瑟的北风吹得枝叶飘摇。让这座繁华的都市,显得越发的萧瑟清冷。 想起两个月前回宫的时候,街市上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秋慕霜百感交集。看着那凄清的秋色,任凭秋风吹起鬓边的青丝,竟然让她生出了一种无处可归的漂泊感。 回宫?身为女儿眼看又要远离父母。按理来说,应该多在膝下承欢才是做女儿的孝道。可是?看刚才离开的时候凌王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责备。这时候回去,一定免不了听上一顿絮叨。秋慕霜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不已。不是她不明白凌王后作为王后和母亲的苦衷。只是,不想让那些絮叨给自己的心情蒙上一层沉重罢了。 不回宫?又能到哪里去呢?这样像游魂一样飘零在秋意初降,满目萧瑟的长街,给本来就有几分沉重的心情更加增添了几分凄凉。 “自古秋来多是非!果然是多事之秋啊!”秋慕霜看着道路两边随风飘落的树叶,默默地感叹着。“不仅国家多事,就连我这样本来应该娇养在深宫里的女子,也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 两个月前在凤栖岛的时候,她还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活泼少女。回宫的短短几十天时间,竟然已经记不起烂漫地行走在百花中,是怎样的一幅情景了。也许不久之后,这分稍髻、红罗衣也要换成凤凰髻、青锦礼衣,乘坐着五色的彩凤舆,从凝华宫出嫁成为凌家妇了。 秋慕霜信马由缰,沿着宽阔的街道,不知不觉地走到灵福城的西门。极目远望,入眼的是不远处雄伟的大行山。山峰层层叠叠地矗立在西边的天际,仿佛和天宫只有咫尺的距离。 秋慕霜有些飘忽的心猛地一震,挥起手里的藤鞭催动骕骦马,对身后宫婢们的呼唤置若罔闻,向着大行山疾驰而去。 葱翠的密林,巍峨的峻峰交织成一道壮丽的美景。 急促的马蹄声踏在山路的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惊起了栖息在密林里的各种鸟儿,扑棱棱地扇着翅膀,呼朋唤友地鸣叫着飞向远处。山里的风裹着山林的清新迎面吹来,拂乱鬓边的发丝,荡起身上的衣袂,也吹散了心头的阴霾。 秋慕霜就那样纵马狂奔着,没有目地狂奔着。骕骦马似乎明了主人的心情,毫不吝啬地卖弄着浑身的力气。穿过层层的树林,趟过潺潺的溪流,越过起伏的山峦,向着大行山的高处奔驰而去。 一直登上大行山的距离灵福最近的一座高峰,骕骦马才慢慢停住了奔驰的步伐,站在厚厚的草地上仰首发出一声嘶鸣。 秋慕霜端坐在雕鞍上,举目向东方望去,那里是钟国的国土。这片经历了千万年沧桑的土地,依然保持着它的肥沃。用它无私的胸怀哺育着这方土地上的万千子民。那里有一马平川的原野;有流淌不息的河流;有巍峨奇秀的山峦。 和它的广袤相比,人也不过是依附于它的一粒尘埃;和它的久远相比,人的一生不过是流星划过的一瞬;和它的无私相比,人的胸襟是那样的卑微不堪。 望着那片延绵的土地,秋慕霜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了悟似的清明,心胸也为之豁然开阔起来。秀逸无双的面庞上慢慢浮上坚定的笑容。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生息的子民。前面的道路再苦、再难、再艰险、只要抱定了坚定的信念,必定能够从容应付,坦然面对。 张开双臂,想着灵福的方向,心里满满的情感仿佛要冲破障碍澎湃而出。想吟诗、想歌唱、想舞蹈,更想大声的呐喊。而她也这么做了。飞身从马上跳下来,不再顾及王室女的礼仪,像当初在凤栖岛的时候一样,自由自在地翩跹起舞。一边尽情舞蹈,一边纵声歌唱。 随后赶到山峰上的春瑟、夏笙等宫婢和内侍,远远地就听到了秋慕霜的歌声,慌忙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了过来。 面前的景象,让这些宫婢、内侍们愕然愣住。公主回宫两个多月来,一直都是仪态端方,娴雅清幽的。即便是在战场上拼杀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肆意。 那张扬的舞蹈,那不羁的歌声,那里还有王室女的风范,分明就是超然世外的狂士隐者。 春瑟拦住了想要过去阻止秋慕霜的内侍。她虽然也是在秋慕霜回宫之后才随身服侍的,但是她凭借着自己细腻的心思,很快就了解了主人的脾气秉性。知道主人由于连日来的操劳心情很不好,急需要一个适当的途径发泄。而这样张扬不羁的歌舞正是她发泄的最佳途径。 直到舞得累了,唱得乏了,秋慕霜才停下舞步,止住歌声。向后一仰身,平躺在厚厚的野草上,长长地吐出连日来积聚在心胸间的郁结之气。 春瑟这才连忙走到秋慕霜的身边,蹲下身子,关切地说:“公主!这山里的地下太过阴凉,公主这样躺着会受侵害的。快起来吧?” ------------ 第十三章 离宫 秋慕霜在宫婢们的搀扶下站起来,任由春瑟给她轻轻拍打身上的草叶。“丫头们!别担心!你们公主好得很。以后还会更好。走,咱们回家了!”说着,拉过丝缰飞身上马,向山下慢慢走去。 春瑟和夏笙相互看了看,确认自家公主恢复了往日的仪态,连忙也上马跟着下山。 等到秋慕霜下山回到灵福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夕照的霞光为灵福城布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让秋日的灵福城温暖起来。 回到凝华宫的时候,竹仙已经满脸焦急地在宫门外翘首远望了。远远地见秋慕霜带着春瑟、夏笙回来,连忙疾步迎了过去。“公主总算回来了!王后派人来问了好几趟了。” “可知王后找我什么事?”秋慕霜下了马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竹仙犹豫了片刻,才说:“说是凌尚书府上的早桂开得好,凌夫人要设赏桂宴请灵福的世家娘子们赏桂。王后命公主和三公主一同去赴宴。” 秋慕霜听说凌王后让她去凌府赴宴,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凌王后借机让她和凌云碧见面。对于凌王后这么殷勤的撮合,秋慕霜既感到无力,又很不耐烦。“春瑟,你去一趟绛云宫。就说我今天在外面吹了风,身体不舒服不宜赴宴。” 从昨天晚上就跟着秋慕霜,凌王后软说硬劝要给秋慕霜指婚,和秋慕霜对待凌云碧的漠然态度,全看在春瑟的眼里。她知道秋慕霜的心情定然不会太好,连忙应声转身去绛云宫回话。 秋慕霜回到凝华宫卧房,晚食也懒得吃,只向夏笙说困了要就寝,便换了寝衣倒卧在床上,拉着锦被蒙头睡去。 春瑟被凌王后训斥没有服侍好公主一顿后,捂着吓得乱跳的心口回到绛云宫的时候,看着紧紧裹着锦被似乎是睡着了的秋慕霜,暗暗叹了一口气。站在床边轻声说:“公主倒是跑畅快了,可连累得婢子们好生挨训。既然公主身体不舒服,王后也就不勉强公主去赴宴了,让公主好好歇息。” 秋慕霜躺在绣枕上怎么可能睡得踏实。虽然静静地合着眼睛,心里却仍然是翻滚起伏难以平静。听了春瑟的话,在床上翻了个身,算作是回应了。春瑟叹息着悄悄离去。秋慕霜睁开眼睛望着灯檠上已经点起来的银灯,任由思绪飘飞。直到三更才朦朦胧胧地睡去。 次日,秋慕霜辞别了秋荻和凌王后,在教军场和秋天浩、肖敬儒会合,率领人马离开灵福启程赶赴南湖关。 路上不断接到探马的回报,梅松庭几次攻打南湖关,都因为秋慕霜的布防得力而没有能够攻破。秋慕霜这才稍微放了心。 因为这次的行程不比上次回京紧急,而且要照顾肖敬儒所率领的议和队伍,行军的速度慢了很多。 走到南湖关和另一条道路的三岔路口的时候,秋慕霜离开中军找到肖敬儒:“肖爱卿!前面不远就是南湖关了。南湖关外有梅松庭的大营,你们想穿营而过恐怕不容易。那条路可以绕过南湖关直接进入瑨国,你们就从那条路上走吧。” 肖敬儒的身上担负着整个钟国的希望,自然是不想惹麻烦的。对秋慕霜的提议很赞同。指挥率部下离开大队分到岔路直接去瑨国。 秋慕霜拦住拱手施礼向她辞行的肖敬儒,沉吟片刻:“肖爱卿!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明白。我在赶回灵福之前,在南湖关外和梅松庭的人马见阵。唉!我无意中失手错斩了瑨国长公主的女儿夏灵衣。据梅松庭说这位夏娘子在瑨国的皇室十分受宠爱,我怕这次向瑨国议和会因此受到阻碍。” 肖敬儒听了秋慕霜的话,先是皱了皱眉眉头,继而又笑了:“这是公主多虑了。就如同公主在国主面前所说的,瑨国的局势也十分危急。那梅锦不会因为私情儿耽误国家大事。请公主放心,凭着老臣三寸不烂之舌也要说动梅锦同意议和。” “肖爱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请肖爱卿记住,不论梅锦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不对我国有失公允,答应他就是。”秋慕霜想起一路上见到的携儿带女逃荒的百姓,更加坚定了议和的决心。 肖敬儒爽快地笑着拈髯说:“有公主这句话,老臣就能够放心大胆地和梅锦交涉了。”说完,打马离开大队向瑨国而去。 秋慕霜目送肖敬儒走远了,才回到中军率领人马赶到南湖关。 冷严闻报,连忙把秋慕霜迎进衙署,率领部下将官见礼已毕。秋慕霜详细询问南湖关今日的情况。冷严先是大赞秋慕霜布下的防御坚不可摧,又说梅松庭几次攻城未果,急怒交加抱病不起。 秋慕霜听了冷严的的叙述,微微点头没有多做议论,便命冷严等人各自散去。 梅松庭按兵不动了,南湖关的防守任务松懈了许多。秋慕霜每天在居处看看书,练练剑倒也清闲了许多。只是,伴随着清闲而来的,便是浓浓的无趣。夏笙看着神情恹恹的秋慕霜,笑道:“听说鸳鸯上的秋景很好,公主何不去鸳鸯山看看红叶?” 秋慕霜闻言摇头:“不去。”她本性不是活泼的人,何况如今还是领兵主帅,岂可随意跑出去游玩。 “公主配制的丸药还差几味稀缺的药材吧?听说鸳鸯山多产稀缺药材,反正眼下也没有什么事情,公主何不去鸳鸯山看看,说不定能采集齐那些药材呢。”夏笙不死心地继续游说。 不得不说,夏笙的话真说到了秋慕霜的心坎儿上。她在凤栖岛学艺之时,无极圣母发现她颇有学医的天赋,便着意教授她医术。几年下来,秋慕霜的医术虽说不上妙手回春,却也是难得的了。 自从亲临战场之后,她发觉一些治疗红伤、金创伤的药品必不可少。便趁着闲暇之际,按照无极圣母赠送的秘方配制一些丸药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差了几味比较稀缺的药草。 ------------ 第十四章 偶遇 秋慕霜听夏笙说鸳鸯山盛产药材,不觉动了心,低头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倒也有理。好吧!去拿身男装来。” 夏笙见秋慕霜答应了,立时眉开眼笑,跑出去找衣服去了。 春瑟对夏笙的活泼大胆早已经见怪不怪,问道:“公主!要不要改变容颜?” 秋慕霜点头,命春瑟拿来脂粉等物,对着菱花镜用茉莉粉将白皙的面颊涂抹得微微赤红;用胭脂对工致的樱 桃口做了一些修饰,令口型看起来较为方正。刚刚化完妆,夏笙便抱着三套胡服进来。秋慕霜回到内室,退去襦裙,用七尺白绫裹腹束胸,令身材看起来稍显壮硕一些。换上白练中衣、青色对襟立领袍,戴上软脚幞头。 收拾完毕,秋慕霜又命夏笙背了竹篓,携带纸笔等物,主仆三人从后园角门离开都尉府,各自上马向鸳山而去。 鸳山就在南湖关东侧,出城便可进山。主仆三人不过半个时辰便进入鸳山,下了马一路行来,一路仔细低头寻找。鸳鸯山盛产草药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们便找到不少所需的药材。 正寻找着最后一味药材,林间传来潺潺水声,秋慕霜看了看自己满手上的泥土,道:“你们去采取那几株草,我去洗洗手。”她自幼在山上学艺之时,曾随山中老叟学过相声之术,各种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此时便学了自己一位师兄的声音,听去颇为清朗。 秋慕霜一面说着,一面分开树上的枝叶走出密林。 清澈的溪流边正有一个人站起来,回身要走。看见那人的容颜,秋慕霜不觉愕然愣住。 溪边的人正是瑨国的七皇子梅松庭。 梅松庭自从和秋慕霜在阵前各自收兵之后,南湖关就没有再派兵出战,每天紧闭城门死守关隘。梅松庭抱着为夏灵衣复仇的决心,向南湖关发动了几次攻势,都因为南湖关防守严密而失败。让梅松庭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愁闷不已。 本来北方的天气很不稳定,忽冷忽热的,再加上心情愁闷,梅松庭不幸被风寒侵入营卫,一开始还支撑着料理军务,没过几天一病不起。 梅松庭抱病休养,瑨国的将士们再也没了进攻南湖关的心气,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谋士徐元秀见梅松庭每日郁郁不欢,病情时好时坏,十分担心。这天过午,和雪季子到梅松庭的寝帐问候。 “大王!在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不如元秀和季子陪大王到鸳鸯山散散心?”徐元秀建议道。 梅松庭看了徐元秀一眼没有说话。这徐元秀是瑨国开国郡公徐图的幼子,生得身材颀长,面目略显丰盈,眼如弯月,看上去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自幼熟读兵书,韬略过人。自从梅松庭回到瑨阳之后,梅锦为了有人扶助他,特意命徐元秀跟在他身边。不长不短,算来已有两年了,对梅松庭的脾气秉性可谓知之甚深。 梅松庭听了徐元秀的话垂眸不语。这些日子不仅在南湖关遇到挫折,他的身体也不见好转,那心情怎么能好得了?可是?自己这一番愧疚、悔恨、挫败等等交织在一起的心事该向谁去诉说。徐元秀的建议也未尝不可,也许到外面走走,看一看青山秀水,心情能够朗阔一些。 “好吧!” 徐元秀见梅松庭答应了,连忙命梅松庭的侍童冷宜,韩晓拿过素罗夹纱斗篷:“大王!披着斗篷吧!”说着,亲自给梅松庭披在肩上。 梅松庭在徐元秀和雪季子的陪同下出了寝帐,在辕门外上马,离开大营向南湖关东南方的鸳山而去。 鸳山——顾名思义,是鸳鸯山的雄山,比之鸯山更加雄伟奇秀。奇峰秀石比比皆是,飞瀑流泻,树木蔽日。虽然已经是深秋季节,那满山的红叶却如春花般鲜艳悦目。 梅松庭在徐元秀和雪季子的陪同下,带着冷宜、韩晓等几名侍童骑着马缓缓而行,一面顺着迂曲的山径向上走,一面举目观赏四周的景色。 山间的清风带着清爽的凉意徐徐吹过,鼻息间满是山间野花野果的清香。 行走在如诗如画的山间,梅松庭连日来沉闷的心情略略有些好转,脸上也些微露出一丝愉悦。徐元秀和雪季子见了,相视点头。让梅松庭放松心情的目的达到了,两个人都很高兴。 梅松庭从马上跳下来,说道:“我倒上面去走走,你们各自散散吧。”徐元秀知道梅松庭想要独自静一静,便不阻拦,只叮咛他小心。梅松庭点头,沿着树木丛生的一条小径向山上走去。 一路行来,脚下是厚密的野草,点缀着各色野花铺成的绿茵。头上是层叠的红叶,晴朗的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落下片片光斑。耳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翎毛草虫的鸣叫,间或有草虫跳跃而出。 梅松庭分开红叶,拨散绿草,缓步而行。一身白衣如雪,在红叶绿草间分外鲜明,看去犹如一幅绰然出世的隐士赏景图。 走了不知有多远,隐约听见水流之声,叮叮咚咚如珠走玉盘。 梅松庭正有些口渴,便循着水声行去。不多时,面前现出一带清流,迂曲回旋向远处流去。梅松庭将衣摆提起,走到溪边用溪水洗了手,捧了清澈凉甜的溪水润喉。 “小郎君!这是不是小郎君要找的草?”忽然,林中传来一声童子的说话声。梅松庭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深山之中竟有人行走,听那意思大概是采摘草药之人吧。 “正是了。你且采取,我去溪边洗洗手。”又是一道清朗的声音,随着飘散的余音,交错的枝叶分开,一个青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梅松庭微微一皱眉,这里是钟国的境内,来这里采摘草药的人必然也是钟国子民。他身为瑨国的皇子,又是这次领兵征讨钟国的元帅,自然是不便和钟国的子民见面的。梅松庭刚要回身躲避,那人已经走到了溪边。 那是一位十六七岁的俊逸少年,面色微赤,莹润如玉。眉宇间生了一颗相思豆大小的朱砂记,色如丹砂,形如满月。身着青色立领胡服,衬得他更显得俊俏喜人。 既然躲避不及,梅松庭出于礼貌只好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 第十五章 诊脉 “他怎么在这里?可真是冤家路窄了。”秋慕霜的心陡然紧张起来,一边想着应对之策,一边望向梅松庭。却见他向自己微一颔首,抬步向林间小径而去。秋慕霜蓦然想起,自己如今是男装打扮,而且做了易容。不禁为自己方才的紧张暗暗失笑,回了梅松庭一个颔首,越过他走到溪边蹲下身子,撩起溪水清洗去手上的泥土,用帕子擦拭干净。 梅松庭见秋慕霜自去溪边洗手,便也转身欲走。刚刚走了两步蓦然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令他支持不在。连忙扶住身边一棵偃卧在溪边的榛树,闭上双眼等眩晕过去。 秋慕霜洗完手起身欲离开溪边,一回身却见梅松庭脸色苍白地靠在榛树上,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欲离去的脚步。 此时的他,那里还有战场上雄姿英发的影子,分明就是一个略显柔弱的少年。秋慕霜莫名地芳心微微一颤,想要离开的脚步怎么也抬不起来了。迟疑半晌,终是抬步走到他身边,问道:“这位小郎君可是身体不舒服?” 梅松庭忍着眩晕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青衣少年,苦笑着点点头:“有些头晕,不碍的。多劳小郎君动问了。”说着,支撑起身子意欲原路返回,寻找徐元秀和雪季子等人。怎奈力不从心,稍一活动头晕得便更加厉害,脸色更加苍白如雪。 秋慕霜见他确实难受得紧,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扶他,忽又想起自己女儿家的身份,抬起来的手又收了回去。 梅松庭勉强走了两步,便觉冷汗如雨,浑身酥软向地上倒去。 梅松庭再也顾不得女孩儿家的羞涩,连忙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说道:“小郎君先做到那边的石头上歇歇吧。” 梅松庭见她目光清澈,神色间并无恶意,便点头应允,在她的搀扶下走到榛树下的青石上坐下。“多谢小郎君援手!” 秋慕霜微微一笑,关心地问道:“小郎君怎么会无端晕眩了?” “实不相瞒,某近日身体不佳。看今日天色晴好,想到山里散散心。可能是被山风吹了些,故而有些眩晕。”梅松庭对眼前的青衣少年清风明月般的舒朗气质很是好感。他说话时如春风化雨令人倍感温暖,让梅松庭没来由地信任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里的警惕。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山风最凉,如今又是深秋季节,病人是最经受不得的。”秋慕霜点头表示了然:“某自幼随父学医。虽然说不上精通,却也能医治些头疼脑热的小症候。若是小郎君不嫌弃,某原为小郎君诊脉。” “噢!”梅松庭听见他在林中说起采草药如何,便知他是通晓药理的,没想到他竟自荐施诊,不由微微一笑:“好啊!既然小郎君有此美意,某自然不敢推辞。”说着话,梅松庭将衣袖卷起,伸出左腕。 秋慕霜弯下腰,左手托住梅松庭的手腕,右手搭在他的寸关尺上,调息凝神三部九侯仔细诊过,换了右手同样诊过,又看了看他的神色,蹙起眉头道:“小郎君只怕不是一半时的症候了?” “呀!”梅松庭不由暗暗一愣,他答应让秋慕霜诊脉不过是敷衍她的好心罢了。没想到竟被她说出沉疴已久,不由对那她刮目相看。“某这症候已经缠绵月余了。依小郎君看,我何时能够痊愈?” “说不准。小郎君六脉皆弦,左关肝脉尤甚;弦中间涩,右寸为重。这是大悲大怒所致五内郁结,外兼风寒侵扰营卫,以致今日之症候。若是有良医精心调制,不上几日便可痊愈。若是庸医用药,缠绵三五个月也定不得。”秋慕霜沉思片刻道。心里却不由暗暗叹息:“他这病只怕是从夏灵衣之死而起吧!到底是我的根由。” “若请小郎君诊治,某何时能够痊愈?”梅松庭听少年的话语,便知他对自己的病情看得深为透彻。抱病一月有余已经让他颇不耐烦了,如今遇到一针见血说出自己病源的人,自然不会放过求诊的机会。 秋慕霜刚要说话,春瑟和夏笙急匆匆地从密林里跑了出来,看到秋慕霜面前的梅松庭大吃一惊,连忙拦住她的身前:“公……” 未等夏笙说话,秋慕霜回身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冷声说道:“公什么?” 春瑟和夏笙知道秋慕霜不想暴露身份,赶紧住了口,怯怯地说:“公英找到了。小郎君!山里危险,万一遇见歹人可怎么好?咱们还是回去吧。” “在你们眼里,我连自保的本领都没有了?”秋慕霜问得轻描淡写,话语中隐隐透出的威严,却已令春瑟和夏笙乖乖闭上了嘴。夏笙用不善的目光看了看梅松庭,嘟着嘴站到自家主人身边。 秋慕霜歉意地看着梅松庭:“实在抱歉,某这两个童子太过谨慎了,请小郎君休要见怪!” “他们忠心护主是分内之事,某怎会见怪?”梅松庭的心里,因那两个侍童眼神中的不善而不悦。可人家那是为了主人的安危着想,也不好指责。 “这就好。”青秋慕霜说着,招手唤过夏笙:“拿出药篓里的纸笔。”夏笙嘟着嘴看了自家主人一眼,不甘不愿地从背上解下药篓,取出纸笔递给秋慕霜。 “你们且去将药草采齐,我们也好早些回去。”秋慕霜接过夏笙手里的笔砚等物,说道。 “是!”春瑟和夏笙看了一眼梅松庭,背起药篓进林中去了。 梅松庭见春瑟和夏笙走了,心里才自在了一些,笑道:“某与小郎君萍水相逢,便有幸得小郎君援手,某感激不尽。请问小郎君尊姓大名,某日后也好答谢。” 青秋慕霜犹豫了片刻,方笑道:“某姓凌草字晞卿。敢问小郎君高姓?” “凌晞卿!好名字!某贱姓梅,在家行七。” “原来是梅七郎君!失敬!失敬!呃……梅七郎君这病因自何而起?可否说与在下知道?” ------------ 第十六章 赠方 “这——”梅松庭顿了片刻,长叹道:“某家中有一表妹,不幸前些时候意外亡故。某伤心不已,这病源便是自那时而起。” “噢!”秋慕霜听梅松庭说出是为夏灵衣伤心过度而病,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不悦。“想来郎君和令表妹情义颇深了,若不然也不至病得如此沉重?” 梅松庭俊美的面庞上露出苦涩的笑意,叹道:“某和舍表妹年龄相仿,自幼一同长大,自然比别的姊妹们亲厚一些。更何况,家父和家姑母将表妹托付于某。某不但没能保护表妹安全,反而眼睁睁看着她送了性命,这份愧悔与不安自是有的。悲愤交接,愧悔难当,故而酿成此疾。” “原来如此。”秋慕霜听梅松庭说出心底的为难和忧虑,不由再次为自己一时失手懊悔不已。想了想劝道:“七郎君兄妹情深,令晞卿感佩。但,人死不能复生,七郎君再是这样忧伤难解也于事无补。反而对七郎君的病体康复十分不利。还请七郎君节哀顺变,放宽心怀。” “多谢凌郎君劝解。”梅松庭对秋慕霜诚挚地劝解很是感激。 说话时,秋慕霜已经研好了墨,刷刷点点写药方:“悲伤肺;怒伤肝。小郎君这病需要以疏肝活血为主,润肺和气为辅。更主要的,还需小郎君自己看开些,心情舒畅自然百病皆消。某写个方子,小郎君若是信得过某便按着方子吃几剂,若是信不过也就罢了。”写完,轻轻吹干墨迹,递到梅松庭面前。 梅松庭接在手里细看,那纸上笔走龙蛇,字迹端庄隽秀,刚柔并济深得章法。俗话说:字如其人。这字能写成这般,足见此子必定不是寻常之辈。 “看凌郎君这笔迹章法有度,行笔有行云流水。想必凌郎君必定不是贩夫走卒之辈,敢问凌郎君仙乡何处?何处高就?” “呃——”秋慕霜愣了,她没想到梅松庭会突然问及她这些,正思索着如何回答。忽见小径上走过来两个人,秋慕霜松了一口气,连忙话锋一转道:“那两位郎君可是寻找七郎君的?” 梅松庭回身看去,来到正是徐元秀和雪季子带着冷严、韩晓急匆匆走来。徐元秀见梅松庭坐在青石上和陌生人说话,不由暗生警觉,连忙走到梅松庭身边:“小郎君让某好找。这位是……” “这是凌家小郎君。适才我偶发眩晕,是这位小郎君援手,并赐予良方。”梅松庭向徐元秀等人解释道。 徐元秀闻言才安下心来,向那秋慕霜致谢:“多谢小郎君为我家小郎君诊治。” “好说。既然梅兄的人已经找来,某也该告辞了。后会有期。”说着,秋慕霜向春瑟、夏笙一招手,主仆三人带着采集的药草寻路离去。 “公主!那不是梅松庭吗?公主怎么不趁机擒住他?擒住他就可以和瑨帝谈条件了。”夏笙对秋慕霜的举动很不解,走出一段路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秋慕霜微微一笑,道:“傻丫头!肖太傅已经去瑨帝议和了,我们若是此时擒获梅松庭,不是明摆着没有议和的诚意吗?置肖太傅一行人于何地?好啦!今天的收获不小,赶紧回去配制丸药要紧。” 夏笙和春瑟相互看了看,叹口气跟着秋慕霜返回南湖关。 梅松庭看他们主仆三人去远,才回头看了看徐元秀等人:“你们觉得这小郎君如何?” “神态清朗,如三春艳阳,见之令人忘却尘俗烦恼。”徐元秀笑道:“小郎君可是有惜才之心?” “我便有惜才之意,也要看有没有惜才的机缘。”梅松庭说着,在冷严和韩晓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走吧!回大营去吧。” 一行人寻路下山,看着那位自称凌晞卿的少年写给梅松庭的药方,徐元秀的皱了皱眉眉头:“大王!真要按照着方子吃药?万一……” “我跟随师父学艺之时,也学过歧黄之术。虽然说不上精通也略知一些药理,只是下山以来荒废了。这方子上的写的几味药均无碍。”梅松庭肯定地说。 既然梅松庭说了无碍,徐元秀和雪季子也就不好在质疑,将药方交给冷宜,命他回营之后按方配药。 回到大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夕照,满天霞彩,为深秋的大地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瑰丽。 梅松庭等人刚走进辕门,部下果毅校尉封杰急急忙忙迎了过来:“大王!兵部雪尚书来了,等候大王召见。” “噢!”梅松庭应了一声,回首问身后的雪季子:“你近日可曾接到令尊的家书,或是京里的消息?” 雪季子被问得满头雾水,连忙回答:“卑职没有接到家书或是京里的什么消息啊!” “那令尊不好好在京里当值,跑到前敌来做什么?”梅松庭不咸不淡地说,脸上已经很明显地不悦了:“走吧!跟我一起去见见令尊。你们父子想来也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了,必定是十分想念的。” 雪季子听说父亲来了,不由自主地暗暗皱眉,猜不透他忽然离京是什么意思。听出梅松庭话语里暗藏的不悦,不敢出声回应,只好小心翼翼地跟着往偏帐走去。 梅松庭没有升座中军帐,不是正式的军事会议,没有必要那么隆重。只在偏帐里安坐,命雪守仁前来拜见。 雪守仁对这位十五岁就掌握兵权,两年来不断奔波在边塞的七皇子即佩服,又有几分敬畏。那份敬畏不是源于趋炎附势,而是源于儿子雪季子对他的描述。 雪季子没有书信回家,必定对梅松庭进行一番夸赞。说他文武全才,韬略过人;说他治军有方,严于利己;说他礼贤下士,任人唯贤;说他遇事果断,行事狠绝,等等等等。 雪守仁虽然和这位七皇子没有见过几次面,却通过儿子的书信对他知之甚深。今日要面见梅松庭,雪守仁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在军士的引领下走进偏帐,在帅榻前施礼:“臣雪守仁参见平王!” 梅松庭看了一眼雪守仁,尽管对他的突然到来很不痛快,看在雪季子的面子上也没有为难他:“罢了。雪卿坐下说话。” ------------ 第十七章 闹宫 雪守仁告座,在军士移过来的胡床上坐下。“臣刚到军营就听说平王身体有恙,不知可好些了没有?” 梅松庭颔首,对他的关切表示谢意,不想再和雪守仁废话客套,直接进入主题:“雪卿不再京城处理兵部的事物,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雪卿到前敌来?” 原来,肖敬儒带着仆从押着送给瑨国的厚礼日夜兼程,穿过州府,一个月之后到达瑨国的国都瑨阳城。先到鸿胪寺递了公文,再到馆驿暂歇,等候梅锦召见。 而此时的瑨阳皇城却笼罩在一片哀愁之中。 果然不出梅松庭的预料,夏灵衣的遗灵被送回瑨阳之后,长公主梅挽月一见到女儿的棺椁就昏过去了。醒来之后,扶着棺椁嚎啕大哭。夏驸马和仆妇们好不容易才劝说的梅挽月停止哭声,叫过跟着夏灵衣的几个婢女喝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婢女们也不知道夏灵衣和秋慕霜说了什么?只好说自己的主人看见钟国的公主就跑出去了,三两个回合就被钟国的公主杀死。 梅挽月听了冲冲大怒,一路哭着进宫找瑨帝梅锦。见了梅锦哭拜在地上,请求梅锦再次派出精兵强将征讨钟国给女儿报仇。 梅锦听见外甥女死了,当然也很痛心,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妹妹左右为难。 皇后白采茹早就看不惯梅挽月仗着太后的宠信骄横跋扈,如今见她只想着给女儿报仇,不顾君臣之别紧紧催逼梅锦出兵。话里话外说着什么梅松庭没保护好女儿,梅松庭看上了钟国的公主,梅松庭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等等,……白采茹不由皱紧了眉头,命内侍找来了护送夏灵衣遗灵回京的勋卫千牛将军雷升,追问夏灵衣到底是怎么死的。 雷升见梅锦、白采茹和梅挽月都在场,知道事情闹大了,小心翼翼地把夏灵衣没有请令私自出战,对鸣金的军令置若罔闻,梅松庭赶上去救援迟到了一步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白采茹看着脸色惨白的梅挽月冷声说:“你都听见了?灵衣的横死我这个做舅母的也很痛心。我也是做母亲的,你失去爱女的心情我很理解。可你这样胡搅蛮缠实在有失体统。 “你口口声声把灵衣死在军前的责任推给七郎。以我看灵衣的死谁也不怪,怪就只怪你这个做母亲的平日太过娇宠她。灵衣是个孩子,一时好胜情有可原。可你是她的母亲,不但不加以劝阻,反倒跑到圣人面前撒泼使赖,让她跟着松庭出征。战场上那是真刀实枪拼命的地方,你以为那是平时宴饮的园林随意地玩耍吗?如今灵衣枉死,你不好好在府里给她操办后事,进宫里胡闹什么?” 梅挽月被白采茹一番训斥说得哑口无言,怔愣了半晌,只得哭啼啼地回府给夏灵衣办理后事。 梅锦虽然对白采茹强硬的态度不赞同,可是白采茹的话句句在理,想要埋怨几句也找不到理由,只好安抚了白采茹一番。下旨给了夏灵衣一个郡主的封号,命令驸马府按照郡主的丧礼规格安葬夏灵衣。 梅挽月虽然没有再进宫和梅锦提派兵报仇的事情,梅锦却命令十二卫里擅长细作的人到钟国去打探秋慕霜的情况。 数日之后,秋慕霜和梅松庭在南湖关大战半日没分胜负的消息;秋慕霜在南湖关布下防御让梅松庭屡攻不下的消息;秋慕霜仅用了一夜的时间大破秋菖联营的消息;秋慕霜是无极圣母的关门弟子的消息……像雪片一样飞落在梅锦的书案上。 梅锦看着那一份份密报,两道浓眉不由紧了又紧。 正当梅锦为钟国那位横空出世的落雁公主犯思量的时候,鸿胪寺卿递上了钟国太傅肖敬儒带着厚礼求见议和的奏疏。梅锦拿着这份奏疏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一丝莫测的笑容浮上眉梢。 次日正是逢五朝会,梅锦命令内侍把那份奏疏拿下去,让各位宰相传看。 这些在瑨国举足轻重的各部高官们,传阅了内侍拿下来的奏疏,面面相觑谁也没率先开口说话。谁都知道,皇帝最宠爱的外甥女,前些日子刚刚死在钟国公主的手下。这个时候钟国来请求议和,谁也摸不准梅锦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都没有说话。 梅锦看了看在场的宰相们,问:“众卿看完这份奏疏有何感想?我大瑨应该怎么回复钟国的使者?” 梅锦直接发问了,这些官员再不开口也实在说不过去。兵部尚书雪守仁抱着象牙笏板施礼:“启禀圣人!以微臣愚见,目下大瑨的疆域被四面的虎狼环饲,不宜再大动兵戈。和钟国议和结盟无疑是上上之选,请圣人明鉴!” 雪守仁话音刚落,就有几位宰相出面反对。理由无非是钟国先对瑨国用兵,轻易答应议和有失颜面。或者是钟国的公主杀了长公主的女儿,不宜结盟等等。有人反对,自然就有人支持,几位兵部、刑部的官员纷纷支持雪守仁。 一时间,偌大的英华殿吵嚷成了一片。 梅锦冷眼看着这些宰相们争吵,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盘算里。等他们吵得差不大了才出声制止:“够了!朕召集你们朝会是商议政务的,不是让你们像两市的市井小民一样争吵的。” 这些朝臣听见梅锦的呵斥,慌忙停了口各自归班站好。 梅锦扫视了他们一眼,才说:“朕认为雪爱卿说得有道理。如今,西方的赢国,南方的康国,东方的姜国,北方的戎狄都对大瑨虎视眈眈,都想着从大瑨占些好处。即便是大瑨国富民强,毕竟精兵良将是有限的。倘若这些国家同时起兵进犯我大瑨,大瑨朝廷必定分身乏术。如果此时和钟国议和,不仅少了钟国这一个敌人。那么钟国就可以替大瑨东御姜国,被抗戎狄。对大瑨来说,有莫大的好处。” ------------ 第十八章 朝会 反对议和的官员听了梅锦这番话,知道皇帝已经明显偏向于议和,再多说无疑是得罪帝王的事情。虽然不好明确的表示反对,却不代表没有话说。礼部尚书夏修躬身施礼:“那钟国不仅无辜出兵侵扰大瑨的边界,又杀死了夏灵衣郡主。大瑨就这样同意议和岂不是太有失颜面了。更何况,钟国现在内外交困,民不聊生才要和大瑨议和,想必会向大瑨提出借钱借粮的请求,圣人是答应不答应?” “夏爱卿说的朕自然明白。朕说的议和,不是白白议和的。议和可以,议和的条件也是不能缺少的。若是钟国的使者答应,那就和他们议和。如果不答应,议和之事作罢。”梅锦看着夏尚书,心里有些不高兴。难道自己这个皇帝看上去那么像冤大头吗?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就和钟国议和? 夏尚书被梅锦堵了个无话可说,讪讪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梅锦看了眼哑口无言的朝臣,命雪守仁:“雪爱卿代表朕去见钟国的使者肖敬儒,告诉他朕同意议和。但是,议和可以,朕是有条件的。第一,钟国必须保证行进以后再也不骚扰大瑨的边界;第二,朕要秋荻送他的女儿秋慕霜到大瑨和亲。” 梅锦的话还没有说完,英华殿上就是一片哗然。以夏尚书为首的和夏驸马比较亲厚的一派官员,先就提出了异议。 梅锦等他们说完,才从容地解释:“朕要秋荻送秋慕霜和亲不是没有道理的。秋慕霜不仅是秋荻最喜爱的女儿之一,也是世外异人无极圣母的爱徒。她不仅武艺超群,行兵布阵的韬略也少有人能够匹敌。这样的人才留在钟国,对大瑨来说始终都是一个隐患。 “如果秋慕霜能够和亲嫁到大瑨,那大瑨不仅少了一个敌手,更多了一位帅才。不仅可以作为质子挟制秋荻,也能够借着这个跳板和凤栖岛交好。这是一举多得的上上之举,你们凭什么反对?” 朝臣们听梅锦这么说,都不说话了。是啊!梅锦说得句句在理,娶一个秋慕霜回来,那对大瑨来说好处可是多多的。 梅锦等了一会儿,见朝臣们没有人再提出异议,这才继续和雪守仁说:“你和肖敬儒说,朕不会让秋慕霜随便嫁给一个碌碌之辈,朕要让七皇子平王梅松庭娶她做王妃。只要秋荻答应和亲,朕的聘礼可是很丰厚的。” 雪守仁自然领会了梅锦话语里对那位钟国公主的志在必得,连忙施礼应诺:“微臣遵旨。微臣一定不辜负圣人的重托,竭尽所能达成圣人的目的。” 梅锦颔首,这件事就算定下了。其他的宰相们又上了几道有关国政的奏疏,这次的朝会暂时散了。梅锦离开英华殿,回到凤临宫和皇后白采茹说起朝会上的事情。 白采茹听梅锦说,要让自己嫡出的小儿子和钟国的公主和亲。心里有几分不高兴:“圣人这是要用我的儿子牵制钟国?” “梓潼这是什么话?”梅锦对白采茹眼神里的不满很恼火:“七郎已经到了大婚的年龄,眼下朝廷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七王妃的位子呢。与其让他娶朝臣之女陷入堂派的纷争之中,还不如迎娶一位异国公主。我至今没有册立太子,其中的原因想必你是知道的。我让他娶秋慕霜为妻是为了他好,你怎么连我这点苦心都不明白?” 白采茹听了梅锦的话沉默不语。梅锦说的没错,如今梅锦已经年过五旬,朝廷里册立的太子的奏疏几乎每天都有,可是都被梅锦压下了。不是说梅锦膝下没有适龄的太子人选,也不是这些王子们不成才。 从内心来说,梅锦对梅松庭这个排行在七的嫡次子有个几分偏爱。不光是因为他是皇室的嫡出正苗,他还是名闻天下的名士云蒙仙师的弟子。不仅谋略过人,才智佳绝。这两年更为瑨国的安宁,熬心沥血立下莫大的功劳。可称得上是瑨国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因为这些明显的优势,比起其他几个皇子,梅锦更看重梅松庭的能力,希望将来能够把瑨国的社稷交付在你他的手上。 近几年,瑨国几个已经成年的皇子各自有了背后的势力支持。大皇子凭借嫡出长子的身份,很自然的获得了朝里很多元老和母族白氏的支持。二皇子的母族手里握着瑨国几处重要州府的兵权,也可以说是实力不凡。三皇子自幼丧母,记在了梅锦比较宠爱的妃子名下,得到里宫里内侍高宦的拥护。其他几位皇子各自和相互亲厚的兄长结成一派。 唯独梅松庭。虽然是嫡子,却因为不是长子儿失去了先天的优势。自幼在深山里学艺,下山之后又领兵东征西讨,常年不在京城,自然不能结交朝廷里的重臣。手里握着数十万精兵,却不能和整个瑨国的兵力抗衡。 梅锦想要册立的梅松庭坐上太子之位,必须先为他培植自己的势力。而和钟国联姻,娶秋慕霜做王妃,不仅可以让梅松庭得到一个得力的助手,还能获得钟国的扶持。对梅松庭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绝好机会。 “圣人的苦心,妾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七郎这孩子……” 白采茹想起远在钟国南湖关的幼子,不禁大大叹息:“唉!七郎虽然是皇室子孙,可他自幼在深山里长大,养成了独立自主的性子。只怕未必会同意我们给他随意安排的亲事。 “更何况还有灵衣的事情。虽然灵衣的死和七郎没有多大关系,那孩子毕竟是死在七郎的眼前的。七郎必然会因为救应不及时而内疚悔恨,面对秋慕霜大有可能会满怀恨意,想要为灵衣报仇以平复自己的内疚。如果让七郎娶秋慕霜……” 白采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面对聪明的人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过明白,依着梅锦的睿智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 第十九章 条件 梅锦听了白采茹的话,沉思半晌:“你的担心,我是知道的。灵衣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花儿一般的年龄就横遭不测。我心里的心疼并不比阿月少多少。 “但是,我是瑨国的皇帝,必须为大局着想。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秋慕霜杀死灵衣情有可原,不能一味地怪到秋慕霜的身上。相信七郎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古成大事的,哪个不是不拘小节的。如果七郎连这层道理也想不明白,那也枉费我这几年的苦心了。” 梅锦的话让白采茹再次无语,只能默默地祈祷自己的儿子不要辜负了丈夫的希望。 白采茹默许了,就意味着要求秋荻和亲的事情,得到了瑨国朝廷和皇室的同意。梅锦只需要等候雪守仁的回音就好。 雪守仁散了朝会之后,先和鸿胪寺卿会面。过午之后,请了肖敬儒到鸿胪寺见面协商议和的具体事宜。 事关钟国的生死存亡,肖敬儒自然不敢大意,接到邀请之后立刻身着公服赶到鸿胪寺。两下相见,无非是一番假情假意的客套。客套话说过了,便进入正题。肖敬儒不卑不亢地陈诉了钟国和瑨国议和的意愿,列摆了合盟的种种好处。 雪守仁满面笑容地听着,等肖敬儒说完,才假装为难地说起钟国无辜出兵侵扰边境的不义之举,又说秋慕霜杀了夏灵衣的仇怨。 肖敬儒免不了辩驳无辜出兵是受了异族的挑拨,秋荻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并向瑨国致歉。又辩驳秋慕霜杀死夏灵衣是一时失手,并不是秋慕霜的本意等等。 雪守仁见时机差不多了,才缓缓地说出了梅锦提出来的议和条件:“钟国想要议和也不是不能,只是我皇提出了两个条件。如果钟国的国主能够答应,我皇便同意和钟国结盟,从此互为唇舌,荣辱与共。” “噢!敬儒临行之时,我家国主曾经下达了旨意,只要瑨国的条件合理,我国一定遵从。”肖敬儒见雪守仁的话锋里有了回旋的余地,连忙表明了秋荻的态度。 “我皇的条件很简单,并且十分合理。第一:不过是要秋国主一个承诺罢了。只要秋国主承诺结盟之后,不再背弃盟约兴兵侵扰大瑨的边界……”雪守仁缓缓说道。 这样的条件,对钟国来说简直不算是条件。肖敬儒连忙应承:“请瑨皇放心,既然我家国主主动议和,自然不会再无辜挑衅。” 雪守仁对肖敬儒的回复很是满意:“第二个条件:我家七皇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至今尚没有册立正妃。我皇要向秋国主求娶贵国的落雁公主为妃。” “这个……”肖敬儒没想到,梅锦提出的第二个条件竟然是要让秋慕霜和亲。秋慕霜刚刚回到王宫,又为钟国立下了不世之功,正是受到秋荻和凌王后的倚重的时候,怎么舍得让她远嫁异国他乡。更何况,离开灵福的时候还恍惚听到说要把秋慕霜指婚给凌云碧呢。 雪守仁看着肖敬儒脸上为难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情有点儿难度,不动声色地再次向肖敬儒抛出了诱饵:“只要秋国主答应远嫁落雁公主,我皇承诺必定以丰厚的聘礼迎娶。不知贵国国主意下如何?” 事关王室的婚嫁,肖敬儒不敢随意答应,为了两国合盟又不敢不答应,真是左右为难。想起秋慕霜说的,只要不是过分的条件都可以答应。可是?这样的条件到底算不算过分呢?按照各国邦交历来的范例来说,两国和亲再合理不过了。但是,对于秋慕霜这样的王室女子来说,又是极其不合理的。依着秋慕霜的性情,会答应和亲吗? 肖敬儒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小不小。事关王室的婚嫁,敬儒作为臣子不便随意做出定夺。再者说,历来都是男家到女家求亲的,没有女家上门嫁女的。不如请瑨皇派遣使臣,和敬儒一同起钟国面见我家国主说亲,请我家国主亲自定夺。” 雪守仁看着肖敬儒为难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敢擅自做主,见他这么说,就顺水推舟地说:“肖太傅说得也有道理。那就这样吧!守仁回去上奏我家圣人,看我家圣人如何裁决吧。”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必要在继续说下去了,雪守仁命侍从送肖敬儒离去之后,和鸿胪寺卿一同进宫面见梅锦。 在梅锦的书房详细奏秉了和肖敬儒见面的经过,雪守仁和鸿胪寺卿垂手等候梅锦的决定。 梅锦垂目沉思片刻,才说:“就依肖敬儒的意思吧。这件事就交给雪爱卿去办。你随肖敬儒去一趟钟国,无论如何也要说动秋荻把秋慕霜嫁到瑨国来。” “遵旨!”雪守仁领了梅锦的旨意,离开皇宫先到礼部,让礼部的官员准备了当做纳彩问名的礼物,然后回到府里立刻收拾行装,命奴仆通知肖敬儒明日启程去钟国。 肖敬儒得到消息之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在了实处。梅锦同意派遣使者去钟国求亲,就说明梅锦是诚意要和钟国结亲的,那议和的事情自然而然的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要担心的不再是瑨国答不答应议和,反而是秋荻同意不同意远嫁女儿。不管怎么说,肖敬儒这一趟没有白来。 第二天,肖敬儒早早赶到会合的地点和雪守仁会合,一同启程赶往钟国。既然已经进行议和的磋商了,那仗自然是不能再打了。雪守仁和肖敬儒没有再绕路回钟国,而是直接走南湖关。 雪守仁一路上就听说这位出世以来,从没有遇见敌手的皇子在南湖关吃了亏,正觉得颜面有损憋着气呢。这个时候向他说出两国要议和的事,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推出去斩了。心里担心那也得说啊!不然自己做什么来了。如今听见梅松庭询问,连忙拱手施礼: “回禀平王:前些日子钟国国主秋荻派遣太傅肖敬儒觐见圣人请和。圣人已经答应了,特意命微臣随肖敬儒去钟国和球队商议合盟之事。”雪守仁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梅松庭的神色。 ------------ 第二十章 见霜 果然,梅松庭听说两国要议和,白皙如玉的面庞顿时沉了一汪水。蹙着眉峰上下打量着雪守仁,冷声问:“圣人同意议和是谁的建议?” 雪守仁被梅松庭犀利的目光吓得心里一抖,可不敢说是自己抬出来的议和建议,把责任直接推到了梅锦的身上。梅锦既是皇帝,又是梅松庭的父亲,他就是再不满意也不能忤逆父命不是:“回平王,是圣人的意思。” “哦!”梅松庭注目扫了雪守仁一眼,见他一派从容丝毫没有忐忑之色,脸上的寒意才回暖了一点儿。靠在背后的隐囊上,垂眸陷入沉思。 他自从离开授业的恩师回到瑨国,就受到梅锦的器重,破例封了他左翊卫上将军统摄左卫兵权。两年多来,每战必胜,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阻碍。这无疑助长了他的内心滋生出几分骄傲。没想到在这南湖关,却被一个异国少女终结了他的常胜之路。不仅打击了他的骄傲,也让他深感挫败。曾经暗暗发誓,一定要战胜秋慕霜。不仅是为了给夏灵衣报仇,也为了找回自己的颜面。 但是,梅松庭再是骄傲,再是顾及颜面,却不是不识大局的人。瑨国眼下的形势不利于和钟国持续对峙,既然钟国主动提出请和,对瑨国无疑是有莫大的益处的。 梅松庭沉思半晌,点点头:“大瑨的局势确实不宜再和钟国对峙,既然圣人决定要议和,那就议和吧。” 雪守仁见梅松庭脱口同意议和,忐忑的心才安定下来。倘若梅松庭执反对意见不同意议和,雪守仁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位皇子。“既然如此,钟国太傅肖敬儒还在后营外面等候,平王是不是命他进营?微臣也好协同肖敬儒一同去钟国和秋国主和谈。” 梅松庭命雪季子出去传下命令,让肖敬儒一行人进营。雪季子领命而去。梅松庭这才向心上人询问梅锦夫妇是否安康;夏灵衣的遗灵回到瑨阳之后梅锦和梅挽月的反应;后事是怎么安排的等等情况。雪守仁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梅松庭。不过,他可没敢提这次去钟国他身上的另一份职责,就是向秋荻请求把秋慕霜嫁给梅松庭的事情。这位皇子别看平常的时候通情达理的,可要是执拗起来,那是九头牛也拉不过来的。万一他不同意和亲,扣住肖敬儒不许议和怎么办? 说着话的时候,雪季子领着肖敬儒进来。“大王!钟国肖太傅进来了。肖太傅,那帅榻上坐的就是平王。” 肖敬儒从容地走到帅案前施礼:“钟国太傅肖敬儒参见平王!”说着,用眼角的余光仔细地打量着梅松庭。不禁暗暗赞佩:“好一个风采佳绝,俊逸出尘的梅松庭!普天之下,也只有这样的绝世人物才能够配得上落雁公主。” 梅松庭久闻肖敬儒的才名,如今见他举止有度,谈吐自若,心里很敬佩。特意微笑着欠了欠身:“肖太傅不用多礼,请坐!肖太傅为了瑨国和钟国议和舟车劳顿,辛苦了。” 肖敬儒见梅松庭子弟的骄矜,从内心深处更加敬服。告了座坐下,陪着说了几句话。 梅松庭留雪守仁和肖敬儒吃了午饭,命雪季子送他们离开大营去南湖关。 原本肖敬儒是担着心的,怕这位为表妹报仇心重的皇子不同意议和,蓄意为难自己。没想梅松庭并没有拦阻,而是命人送他们过营,肖敬儒大大地送了口气。和雪守仁一行人离开瑨国的联营,一同进了南湖关。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从秋天到了初冬,天气越发寒冷。 秋慕霜驻守在南湖关,却不得不为军士们的粮饷没有着落而发愁。钟国国库空虚,实在筹措不起那么多钱粮发放粮饷。秋慕霜没有办法,命自己人传书回灵福,命凝华宫的主事内侍把自己的俸禄送到南湖关,暂时充作军饷安抚日益不稳的军心。这一举措无疑更加赢得了军士们的爱戴和敬佩。 听到春瑟等人眉飞色舞地议论听来的赞扬,秋慕霜却唯有暗暗苦笑。她只盼着肖敬儒赶紧回来,盼着他能够带回好消息。 正当她等得有些焦急的时候,内侍回禀:“肖太傅回来了,在外面求见公主。” 秋慕霜闻雨大喜,连忙更换衣服,带着春瑟、夏笙以及内侍们,在临时起居的冷严府邸后园偏厅接见肖敬儒。见肖敬儒一身风尘的进来,秋慕霜命内侍让他免去君臣之礼,赐了坐位,又命内侍送上茶水。 等肖敬儒喝了几口茶润喉,唤过乏才问:“太傅这次去瑨国怎么样了?瑨帝是否同意议和?” 肖敬儒听见秋慕霜问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茶水差点儿洒在身上。迟疑了一会儿,才半吞半吐地回答:“瑨帝倒是很爽快的同意议和,只是——提了两个条件。” 秋慕霜看着肖敬儒有些慌张的神色,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不良的预感。“噢!瑨帝提了什么条件?我说过,只要条件不过分,太傅都可以做主答应的。” “呃!”肖敬儒左右为难了,第一个条件好说,第二个条件让他怎么说?直接说梅锦提出要公主去和亲?面前坐着的可是公主本人,和公主当面说让她去和亲,那不是让公主难堪吗?不说?公主已经问到了,不说不是有意隐瞒,有凌上之嫌。 “瑨帝提了什么条件?肖太傅请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吞吞吐吐的?”秋慕霜被肖敬儒的迟疑弄得有些不耐烦地追问。 肖敬儒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地说:“瑨帝提出的条件按理来说都不过分。第一:瑨帝要国主保证不再无辜侵扰边境。既然国主主动议和,这个条件也就不能算作是条件了。微臣自然能够代替国主答应。这第二个条件……关系到王室,微臣不敢做主。所以,才请了瑨国的兵部尚书雪守仁一同到灵福面见国主,请国主亲自定夺。” “事关王室?”秋慕霜心里微微颤动,直觉上感觉到这第二个条件和自己有关,若不然肖敬儒也不会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可是和我有关?” ------------ 第二十一章 劝母(上) “啊!”肖敬儒没想到秋慕霜一句话就点到了关键,也就不好再瞒着不说了。“是和公主有关。瑨帝想要国主把公主嫁给他的七皇子梅松庭做王妃。” “什么?”秋慕霜没想到梅锦会提出这样的条件,顿时愣住了。她愣愣地看着面前雕漆案上的茶杯,内心却七回八绕辗转不已。“梅松庭!梅松庭!梅松庭!……”梅松庭的名字盘绕在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那盖世的风华,那超绝的武艺,那清越的声音,那晶亮的眼睛……还有那因脸色苍白而显得格外虚弱的面容,都随着“梅松庭”三个字缠缠绕绕,揪扯不断。 “公主!”肖敬儒半天没有听见秋慕霜的回音,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小心翼翼地呼唤了一声。 沉浸在纷乱思绪里的秋慕霜,被肖敬儒的呼唤声拉回神思。“你先和瑨国的使者在南湖关歇一夜,明天我同你们一起回灵福。” 肖敬儒听秋慕霜说要跟着一同回灵福,更加摸不清秋慕霜的心思了。只好含糊的应了命令,起身告退。秋慕霜并没有挽留,让内侍送他出去。 肖敬儒一走,侍立在秋慕霜身后的夏笙,早已经憋不住心里的话了。“公主!瑨帝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公主失手杀了他的外甥女,他不是应该对公主恨之入骨的吗?怎么想起让梅松庭迎娶公主做平王妃了?一定没安好心,公主千万不能答应。” 秋慕霜看了眼夏笙,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傻丫头!身为王室的女儿那里能由得了自己。任凭再怎么韬略过人,终究逃不过沦为王室换取利益的物品。所不同的是换取利益的多少罢了。” “可是——王后不是已经请国主把公主指婚给了凌二郎君吗?再让公主和亲算怎么回事?”春瑟小心地看着秋慕霜的脸色,问出了盘绕在心底的疑问。 秋慕霜看了她一眼,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地哀愁。轻轻叹息:“你以为凌二郎君和平王那个对王后和太子更有利?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说了。回去整理行装,明天回灵福。” 春瑟和夏笙相互看了看。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沉甸甸的。都说王家富贵荣耀,谁能知道像自家主人这样的盖世奇才,也终究逃不过成为国家和王室利益的牺牲品。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秋慕霜带着满身的倦意升座白虎堂,把镇守南湖关的职权再次移交给冷严。告诉冷严,眼下两国正在议和。虽然不用日夜提放,时刻准备御敌,也不能太过大意。冷严唯唯而应,亲自送秋慕霜离开上都护府,到馆驿和肖敬儒相见。 肖敬儒已经和雪守仁整顿好队伍,在馆驿前等着秋慕霜了。见秋慕霜满身戎装催马前来,肖敬儒连忙引着雪守仁到秋慕霜的马前相见。 雪守仁终于见到自家皇帝要娶来做儿媳的钟国公主。她身着戎装端坐在骕骦马上,那通身的气派丝毫不亚于久经沙场的宿将。英姿勃发,而且容貌堪称举世无双。不仅仅暗暗给为梅松庭高兴。这样的女子不论是才能,还是容貌都配得上梅松庭,娶她为王妃最适合不过了。 “瑨国使臣雪守仁参见钟国公主。”雪守仁很诚恳地向秋慕霜施礼,丝毫没有作为中原大国使臣的傲气。 秋慕霜对雪守仁的态度很满意:“雪尚书免礼!为了两国议和的事情劳累雪尚书辛苦了。” “岂敢!岂敢!”秋慕霜的谦和让雪守仁心里的好感又连升了几级。“臣久闻公主的大名,今日得以面见公主荣欣之至。公主果然风华盖世,名不虚传。” 秋慕霜淡然一笑,很友好的接受了雪守仁善意的赞赏。“雪尚书谬奖了。天色不早,该启程了。” 肖敬儒和雪守仁连忙应命,传话命令随行人等启程。一行人马离开南湖关向东北而去,回到灵福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秋慕霜叮嘱肖敬儒不要怠慢了雪守仁一行,让他们明天朝会上觐见秋荻,便领着宫婢、内侍回了王宫。 回宫之后,自然要先行拜见秋荻和凌王后。秋荻颇为慈爱的感叹秋慕霜这些日子的辛苦,叮咛她早点儿回凝华宫安心休息。秋慕霜辞了秋荻,到绛云宫拜见凌王后。凌王后还是如同往日一样,关切的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秋慕霜只是说自己很好,请凌王后放心。凌王后知道女儿不想让自己替她担心,也就不详细问了,留她在绛云宫吃晚饭。 秋慕霜离开王宫也有些日子了,对母亲也是想念的,所以就答应陪着凌王后一同用膳。凌王后见女儿的心情比离开的时候好了很多,自然很高兴。一面劝着秋慕霜多吃些饭菜,一面说:“阿娘已经和你父亲说过为你指婚的事情了。你父亲答应给你和阿云指婚,单等你回来,就命凌家纳彩。” 秋慕霜听凌王后又说起指婚的事情,拿着嵌银象牙筷子的手微微一抖,夹着的一片嫩笋几乎掉了下去。稳了稳微颤的手,把嫩嫩的鲜笋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阿霜!怎么了?你不高兴?”凌王后正满心高兴地给秋慕霜夹着菜肴,没有看见她刹那间的失态。 秋慕霜把口中的食物压下去,本来清香爽口的鲜笋竟有了几分苦涩的味道。“儿没有不高兴?”看着凌王后殷勤地夹在面前的羊脂白玉瓷碟里的美味佳肴,再也没有了入口的欲望。勉强吃了几口,就推说吃好了,请凌王后专心吃饭。 凌王后看着秋慕霜有些勉强的笑容,心里暗暗地翻了几番。都说儿女是娘的心头肉,有哪个当母亲的不爱自己的儿女的。只是在那样一个充满勾心斗角的宫廷,女儿始终是不及儿子重要的。为了儿子将来能够顺利地登上王位,势必要让女儿受些委屈。 凌王后叹息道:“阿霜!阿娘知道,让你贸贸然嫁给阿云,你心里不舒服。可是?你想一想,钟国的青年才俊里有几个阿云这样的?你嫁给他虽然有为了你兄长的意思,可阿云是整个钟国唯一能配得上你的人哪!嫁给他才不委屈了你的身份和才貌。” ------------ 第二十二章 劝母(下) “阿娘!阿娘说得这些儿都明白。儿也知道,阿娘不忍心儿嫁给不知根底之人,怕儿将来受委屈。”秋慕霜拦住了凌王后的话:“可是——阿娘!父亲的指婚只怕未必能做的准了。” “为什么?”凌王后一听就急了。 “阿娘!这次肖敬儒去瑨国议和,瑨帝梅锦提了条件。他——要父亲送儿去瑨国和亲。” “什么!”凌王后的手一松,手里的筷子滑落到了地上,愣愣地看着秋慕霜半天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懂秋慕霜说的话,又好像不相信。 “阿娘!……”秋慕霜用眼神示意宫婢捡起凌王后的筷子,亲自端了一碗羊肝红枣羹递到凌王后的面前。 凌王后没有接秋慕霜手里的碗,蹙着眉看着秋慕霜。“你——说得是真的?” “是肖敬儒亲自和儿说的。瑨国已经派了兵部尚书雪守仁前来求亲。” “不行!我不答应!”凌王后闻言顿时情绪激动起来,厉声断然道。抬起手一挥,面前食案上的碗筷杯碟被扫落一地。“你已经指婚给了阿云,怎么能一女二嫁?我不会答应的。” 秋慕霜站起来,走到凌王后的身边,扶着她起身离开食案,走到锦榻前坐下。命宫婢拿了锦帕来,亲自给凌王后擦拭斩了菜渍油污的手。 “阿娘!儿知道阿娘疼女儿,也知道阿娘为了兄长的一片苦心。阿娘请想一想:是凌家更有权势,还是梅氏更有权势?若论将来能够给兄长助力的,是凌家的实力更雄厚,还是瑨国的实力更雄厚?不是女儿当着阿娘的面说外翁家的短处,凌家再有权势也不过是钟国的臣子,实力到底还是有限的。而梅氏却是一国帝王,手里掌握着整个瑨国。 “儿知道阿娘最忌惮的是齐妃。阿娘请想一想,如果没有姜国在她的背后扶持,齐妃能有今天的实力吗?结交宦官,笼络朝臣,没有丰厚的财物可以吗?那些财物是从那里来的?还不是姜国送给她的。凌家的财力、物力、人力能和姜国匹敌吗?齐妃的儿子虽然还没有成年,倘若姜国有意插手钟国的国政,凭借凌氏如何和姜国抗衡?真要到了那一天,不但兄长的太子保不住,只怕阿娘、凌氏都要受到牵连。” 秋慕霜的一番话说得凌王后慢慢冷静下来。权衡利弊,梅松庭背后的实力确实比凌云碧不知道要优越多少倍。既然目的都是通过联姻,获得更多的助力,那梅松庭无疑是最佳的选择。可是……凌王后看着淡然从容的女儿,不由更加心疼。 “你说的这些,阿娘岂有不明白的?你六岁就离开王宫,对王室的残酷和阴暗知之甚少。阿娘承认,在阿娘的心里,你兄长的太子之位更重。可这不是阿娘偏向阿枫。保住阿枫的太子之位,就意味着将来钟国的社稷掌握在我们手里。只有阿枫掌权,才能保住阿娘和你的平安啊!在阿娘的心里,对你们兄妹的疼爱是同样的。阿娘怎么忍心让你做和亲公主远嫁异国啊!” “阿娘!”秋慕霜看着凌王后满是无奈和忧郁的眼神,听着她疼爱而又无力地话语,心像被滚油煎着似的难受。她自幼离开深宫,在凤栖岛一留就是十年。虽然没有亲眼见识宫廷争斗的冷酷,却并不代表她一点儿也不了解。凌王后的落寞和无奈,秋慕霜深深地理解着,并同情着。这就是王室中人,是生活在深宫里的人们不可避免的宿命。即便是被钟国上下成为救世贵人的秋慕霜,也同样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 “阿娘!儿也舍不得远离阿娘。”秋慕霜半跪在凌王后的身边,拉着凌王后的手仰面看着她。“为了钟国的江山社稷;为了钟国的黎民百姓;为了阿兄和阿娘,阿霜愿意担起王室女的责任。” 凌王后紧紧握着女儿那柔若无骨,滑腻如脂的玉手心酸难忍,眼睛慢慢湿润了。“阿霜!——” 秋慕霜勉强压下心头的苦涩,美逸的面庞上扬起从容的笑容。“阿娘!宽心吧!” 凌王后点了点头,扶着秋慕霜站起来,叹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这件事等你的父亲见过肖敬儒,和雪守仁之后再说吧。你累了这些日子,早点儿回宫去歇着吧。” 秋慕霜又百般劝解了凌王后一回,才带着宫婢、内侍离开绛云宫。 一路往凝华宫走着,夏笙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对秋慕霜劝解凌王后同意她去和亲的举动十分不解。 秋慕霜只是淡然笑着说:“既然都是待价而沽,为什么不选更高的买家?” 春瑟悄悄拉了拉夏笙,示意她不要再多话。秋慕霜的话虽然不多,却道出了王室女的悲苦和无奈。她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似乎觉得和亲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善于探查主人内心的春瑟,却听出了她的深深哀愁。拦住多嘴的夏笙,不想让她再勾起主人的愁绪。 秋慕霜对春瑟的贴心很是满意,嘴里没有说话,却把这个细心周到的丫头记在心底。抬头望了望被浓云遮蔽的星月,不禁暗暗叹息:“明天的朝堂必定会掀起一场风波吧!” 十一月初十,东方刚刚泛起一抹鱼白。悠远的钟鼓之声,从钟国王宫的金鳞殿内次第传出。赶着朝会的文武官员个个冠带齐整,按着次序排班走进金鳞殿。不多时,朝贺山呼的声音响彻殿内。 秋荻冕冠衮服端坐在滚龙榻上,威严地扫视着殿里的群臣。 秋枫华走到丹墀下躬身施礼:“启奏国主,太傅肖敬儒从瑨国回来了。” “宣!”秋荻听说肖敬儒回来了,心里不由忐忑起来。虽然先前秋慕霜和秋枫华都说议和应该不难,但是,一天没有得到瑨国的回音,就一天不能安心。再加上最近天气寒冷,户部缕缕上奏沱河两岸的百姓民不聊生,请求国库拨出钱粮予以赈济。国库却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钱用于赈灾。秋荻都快被眼下迫切的形势愁白了头。听说肖敬儒回来了,顿时像是看到救命的稻草一样,心里霍然涌起希望。 ------------ 第二十三章 朝辩 随着内侍们一递一声的传话下去,肖敬儒健步走上金鳞殿,在丹墀下叩拜施礼:“微臣肖敬儒参见国主。” “起来吧!肖爱卿去瑨国议和如何了?” 肖敬儒听着秋荻话语里的焦灼,不敢再用虚词走过场,话锋直奔主题:“启奏国主,微臣此次去瑨国议和,那瑨帝派了兵部尚书雪守仁与微臣面议。瑨帝倒是同意议和,不过——” 秋荻听说瑨帝同意议和,顿时觉得心头的重石落了下去。可还没等他来得及高兴:“但是”两个字像冷水一般把他浇得心里一凉。“但是什么?” “瑨帝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倒是没什么要紧的,无非是要国主承诺不再无辜侵扰瑨国的边境。第二个条件关系到王室,微臣不敢擅自做主,因此才协同瑨国兵部尚书雪守仁一同回朝,请国主亲自裁夺。”肖敬儒手持象牙笏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条件需要涉及王室?”秋荻问话的语气显得十分焦急。 肖敬儒稍微迟疑了一下:“瑨帝要求国主将落雁公主送到瑨国和亲,嫁给瑨帝的七皇子梅松庭做王妃。” 肖敬儒的话音刚落,金鳞殿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嘈杂。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连坐在龙榻上的秋荻也愣住了,有点儿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什么条件?” “瑨帝要落雁公主和亲瑨国,嫁给梅松庭。” “不妥。”说话的是御史张铎,走出班列在丹墀下躬身说:“落雁公主是我钟国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怎么能够远嫁瑨国去做他们的王妃?” “是啊!钟国眼下正缺少将才,不能让公主嫁给异国。”随着张铎的话音落地,又从班列里走出几位武职官员,站在丹墀下极力附和。 “张御史此言差矣!”太师文辉出班施礼:“钟国缺少将才是你们兵部的失职。你们不思招募培养人才,反而事事依赖于落雁公主,这是你们这些作为武将和兵部高官该有的行为吗?这是你们惫懒渎职! “国主!落雁公主虽然武艺超群,谋略过人。毕竟是女子,不可能久在军营行走,迟早是要婚嫁生子的。既然迟早要婚嫁,嫁给谁不是一样?那梅松庭品貌无双,才智过人,又是金枝玉叶的皇子,并不辱没公主的身份。何况瑨国地处中原,国力雄厚,能和瑨国结成姻亲,对钟国来说是上佳之选。请国主三思!” 文辉的一番话,说得附和张御史的一干人等面红耳赤,纷纷和文辉争论起来。同意文辉意见的臣僚见状也出班帮腔争执。一时间,平常肃穆的太极殿像到了东西两市一样,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 秋荻头疼地看着这一干臣子争吵,本来被肖敬儒的话弄得心烦意乱的情绪更加烦乱。拿起面前书案上的龙胆用力一拍:“啪”的一声震得书案几乎发颤。 丹墀下争吵的两方臣僚听见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逾礼,慌忙各自退回班列,闭口不语。 “你们就知道吵!除了争吵还能干什么?遇到为难之事,一个一个都像吃了哑药,寡人问十句话也回不出一两句。如今遇到涉及王室之事,你们全都口若悬河了。寡人养你们是干什么的?是让你们对王室之事大加争吵的吗?”秋荻真气坏了,把满心的烦乱全部发泄在了这些臣僚身上。 “国主息怒!”肖敬儒一直冷眼看着这些臣僚争吵,始终没有插话,见秋荻恼怒才开口。“那雪守仁说瑨帝愿意用丰厚聘礼迎娶公主。” 一句“丰厚聘礼”先让户部、工部的官员低下了头。瑨帝梅锦特意提出用聘礼丰厚,那绝对不是一般的玩器,首饰之物。钟国现在最缺少的就是钱粮,这笔有来无回的聘礼对钟国来说,无疑是及时雨。 秋枫华一听“聘礼”两个字当时就沉下脸来,用秋慕霜去和亲只为换回那些聘礼,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刚要说话,被身边的太子太保孔书拉了一把。“殿下!不可妄言!殿下不但不能阻止公主和亲,反而应该促成这桩姻亲。” “为什么?”秋枫华浓秀的剑眉紧紧地皱起来,脸上满是不悦。 “公主一旦嫁到瑨国,瑨国无疑就能成为殿下最得力的助力。” 孔书的话简单明了,让秋枫华如醍醐灌顶,连忙点头表示赞同:“我明白了。” 龙榻上的秋荻听了肖敬儒的话陷入沉默。 作为父亲,他自然是不舍得女儿远嫁异国的。作为君主,为了国家的利益有些牺牲又是必须的。 瑨国国力强盛,很多周边的小国都依附瑨国获得各种利益。能和瑨国结成姻亲是很多小国,弱国求之不得的事情。梅松庭不仅才貌双全,更主要的是他深得梅锦的喜爱。 将来瑨国的社稷极有可能落在梅松庭的手里,嫁给他就意味着将来成为一国之后。秋慕霜一旦成为梅松庭的王妃,瑨国对于内外交困的钟国来说,无疑就是最大的助力,能够从瑨国获取的利益也是极大的。 除此之外,姜国虽然有齐妃在秋荻的后宫做妃子,而且深受宠爱。姜国对钟国的觊觎却是不言自明的,否则也就不会扶持齐妃在宫里宫外培养自己的势力了。秋荻宠爱齐妃很大程度上并不是感情多么深厚,而是给姜国制造一个假象,安抚姜国的野心罢了。 如果钟国和瑨国结成姻亲,钟国就有足够的外力相助,以减弱姜国对钟国的觊觎之心。 有了这些足够的益处,答应瑨国的和亲似乎是必行的。 只是,对刚刚为钟国立下大功的秋慕霜来说,这么做显得那么的不公平。她,仿佛只是作为一件获利的物品而出现的。这让秋荻的心里很矛盾。 “国主!”正当秋荻反复思量的时候,秋枫华站出来说:“为了钟国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国主应该答应瑨帝的求亲。” “你……也同意阿霜去和亲?” “是!为了江山安宁,百姓安居,必须割舍私情。” ------------ 第二十四章 允婚 秋枫华的话并不多,却正戳中秋荻的软肋。为江山,为黎民,这是每一个君主的职责。只有江山安定,黎民安居,做君王的才能确保自己的王位安稳。哪个做了君王的不想保住自己的王位? “好吧……” 还没等秋荻的话说完,兵部尚书凌光站了出来。“国主已经答应将落雁公主指婚于臣子凌云霄。落雁公主怎么能再去和亲?难道王室要一女二嫁不成?” 凌光气势逼人的话让秋荻很恼火,碍于凌氏一族的权势又不好当面发作,只好压了压心头的气恼,耐着性子说:“凌爱卿此言差矣!寡人虽然答应王后的请求,择日为落雁公主指婚。可是寡人并没有昭告朝廷,你们也没有纳采问名定下婚约。落雁公主还是待字闺中的室女,怎么能算一女二嫁?再者说:如今形势所迫,理当以大局为重。” “君无戏言!国主已经脱口将公主指婚于臣子,难道国主的话可以当做儿戏吗?”凌光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无视秋荻的解释继续争辩。 凌光的态度惹起了太师文辉、太傅肖敬儒的不满,二位大儒立刻引经据典向凌光发出声讨。金鳞殿上再次掀起一阵口水战。 秋荻揉了揉昏沉、闷疼的鬓角,厉声制止第二轮争吵。“都别争吵了!这件事关系到落雁公主的终身,就让落雁公主自己拿主意吧。”秋荻说着,向旁边的内侍示意:“去请落雁公主到金鳞殿。”内侍领命,去后宫请秋慕霜。 秋慕霜一夜未眠,早晨起来梳洗已毕,赶到绛云宫给凌王后晨省。 凌王后也辗转了大半夜,翻来覆去想着秋慕霜说的话。把凌云霄和梅松庭,凌氏家族和瑨国做了无数次比较,最后不得不承认秋慕霜的话处处在理。虽然秋慕霜的话里没有明确地说出自己要去和亲,凌王后却百分之百地肯定和亲是必行的。想到不久女儿就要远嫁异国他乡,以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凌王后那慈母心便澎湃起来,难以割舍的泪水几乎打湿了枕畔。 今晨,女儿来晨省,凌王后看着她憔悴了很多的容颜,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摩挲着秋慕霜的肩头,叹道:“阿霜晚间没有睡好?脸色这般不好。” 秋慕霜勉强笑着安慰凌王后:“儿睡得甚好。想必是今天衣服的颜色不好,所以看上去脸色差了一些。” 凌王后知道秋慕霜这是宽慰自己,对她的贴心赶到欣慰的同时,又为她可能远嫁而不舍。连连叹息着,慈爱地目光锁住秋慕霜袅娜的身形:“儿啊!……” 秋慕霜望着凌王后慈爱的面容,心里百感交集。 正当母女俩相对无言的时候,宫婢进来回话:“王后,国主派人来,请公主去金鳞殿。” 秋慕霜的心里略做思索就明白了秋荻找她的原因,坦然地点头答应,辞别了凌王后,回到凝华宫换好礼衣,领着内侍们赶到金鳞殿。 迈进金鳞殿的门槛,大殿里压抑的气氛向她扑面而来。秋慕霜从容地行走在丹墀,走到御阶前施礼:“参见国主!” 秋荻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秋慕霜一步步走到御阶下施礼,才叹息说:“寡人宣儿上殿有一件事要和儿商议。” “国主请示下!”秋慕霜平静地说。 “肖敬儒代表钟国去瑨国议和,那瑨帝梅锦要寡人将儿嫁给他的七皇子梅松庭,方同意缔结和盟。儿的意下如何?”秋荻直接问出了关键的问题,事情明摆在这里,说那么多的废话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儿愿意!”秋慕霜没有丝毫迟疑地,一字一顿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为了这片土地上的子民能够早日恢复昔日的安乐,儿愿意做钟国和瑨国和盟的纽带。” 秋慕霜的话音落地,整个金鳞殿鸦雀无声。不仅是她为了国家做出的大义举动,也为了她满身不容辩驳的气势。就连刚才气势凌人的凌光也在她的气势下,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嚣张。 “好!既然儿已经决定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肖敬儒,你去和雪守仁交涉。落雁公主非比寻常的宗室女,聘礼不仅要丰厚,还要六礼周全。我钟国王室是堂堂正正地嫁女儿,不是唯唯诺诺地送女儿去做质子。” “微臣遵命!” 争吵了一个早晨的朝会,终于在秋慕霜的最后定夺下拉上了帷幕。 秋慕霜离开金鳞殿,仰望金鳞殿上那一方碧空,心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有些失落?答应去瑨国和亲,也就意味着,刚刚回到这座宫殿不到半年又要离开,也许这次离开将是永远。 她之所以坚定地选择远嫁异国,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识大体,顾大义;除了为父亲解开忧愁尽孝道;还为了躲开和秋慕云争抢凌云霄的尴尬;也为了心底深处对梅松庭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自从回到王宫之后。虽然说离着父母亲人的距离近了,秋慕霜的心里却总有一种无法安定的漂泊感。既然心始终在漂泊,那身在哪里也就没有区别了。 “唉!”秋慕霜深深地叹息,快步离开金鳞殿,返回凝华宫。她需要有时间梳理自己纷乱的心绪;也需要有时间做好心理准备,用最好的心态去面对即将迎来的和亲之旅。 既然和瑨国和亲、结盟的事情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剩下的事情,就不是秋慕霜费心过问的了。 肖敬儒代表秋荻和钟国和雪守仁进行了几次磋商。雪守仁临行之时,梅锦已经向他交代的瑨国的底线,所以,这些所谓的盟约,迎娶秋慕霜所需要的聘礼,雪守仁完全可以做主。 最终,双方决定,由雪守仁代表瑨国皇帝梅锦,和代表秋荻的肖敬儒,在钟国的太庙缔结了双方永不交兵,互惠互利的友好盟约。瑨国用攻取钟国的几处州府、若干钟国急需的钱粮等物资,作为迎娶秋慕霜的聘礼。 一切都协商妥当,雪守仁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派遣随从六百里加急把结盟的协议送回瑨阳,请梅锦做最后批示。 ------------ 第二十五章 绝云(上) 十数日后,梅锦的批示送到雪守仁手里。批示上简单明了,却干净利落地批了一个“可”字。这就意味着梅锦已经完全同意了这份合约。另外,任命雪守仁为迎亲使,向秋荻纳彩、问名、下聘行六礼。护送秋慕霜到瑨国的风凌关,和梅松庭先行举行简单的婚礼。等梅松庭回到瑨阳之后,再按照皇子的品阶补办一次盛大的婚礼。 雪守仁接到回批之后,立刻面见肖敬儒,传达了梅锦的批示;细说了对梅松庭和秋慕霜的婚事的安排。肖敬儒当然没有异议,进宫向秋荻做了汇报。 秋荻闻言点头,一方面为解了燃眉之急而高兴,一方面又为爱女即将远嫁而不舍。命内侍将消息传到后宫,让王凌后和速速准备妆奁。 彼时,秋慕霜正在绛云宫陪着凌王后,和入宫问候凌王后的凌光之妻李氏说话。 李氏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那笑容却十分勉强。不住地唉声叹气:“郎君自那天回府之后,心里就颇为恼火,可是国主和公主已经做出决定,他也莫可奈何。 “前几天,国主为了弥补凌氏,把三公主落霞指婚给阿云。阿云从小和公主就和契,如今更是把一颗心都放在公主的身上。前些日子知道国主要指婚,高兴得什么似的。忽然又听说公主要去瑨国和亲,他当时就傻了一样,不吃不喝地闹了好几天。又如何能乖顺地听凭指婚娶三公主? “郎君那个脾气王后是知道的,一顿家法打得阿云几乎死过去。要不是阿家拦住,还不知打成什么样子呢。妾和阿家苦口婆心好生解劝,他总算松口答应迎娶三公主。唉!真是苦了阿云!” 李氏的话说得很委婉,依着凌王后的敏锐;和秋慕霜的聪慧,又怎会听不出她话语中隐含的抱怨。 秋慕霜坐在凌王后身边,看着眼前的茶果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她不想介入凌云霄和秋慕云之间,更不想过问他们的事情。她可以为了国家和王室谋划,却不想参与这些感情上的纠葛。那对她来说,是烦恼而且缠手的。 秋荻指婚那是出于他的考量,做女儿的不便违逆。凌云霄接不接受,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旁人没有关系。秋慕云在这种情况下嫁到凌家将是怎样的生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应该自己承担。秋慕霜作为旁观者,既有不说话的道理,也有不说话的权利。 凌王后本来是反对秋荻指婚秋慕云给凌云霄的,后来在秋枫华的劝说下改变了主意。秋慕云嫁给凌云霄虽然对凌氏来说是不情愿的,但是出嫁从夫,秋慕云再刁蛮任性,也要以夫为尊。更何况,还能捏住这个齐妃唯一的女儿,借以辖制齐妃。 今见李氏话里话外诸多抱怨,心里先就不耐烦了。“阿嫂这是多虑了。阿云对阿霜不过是一时的迷恋罢了,等过些日子自然就淡了。落霞对阿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嫁过去之后绝不会让阿云作难。阿嫂还是宽心为阿云张罗娶亲之事吧。” 李氏被凌王后几句话噎了回去,只好把满腹的不满和埋怨咽下去。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退,带着侍婢离开绛云宫回府去了。 “阿娘!不必把舅母的话放在心上,她的性子阿娘是知道的,犯不上和她怄气。”秋慕霜见凌王后的脸色很不好看,连忙解劝。 母女正说话,秋荻打发的内侍来了。先向凌王后和秋慕霜施礼:“那瑨国已经挑了日子,要年前在堆云关为七皇子和公主完婚。国主命婢子来传话,请王后为公主准备妆奁、行装等物。” 凌王后听内侍说,瑨国迎娶秋慕霜的日子定在年前,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按理说:一国的皇子完婚,单单是各项准备就要很长时间。现在离年前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来得及? “这时间也太急了一些!”凌王后有些不悦地说。 “听瑨国的雪尚书说,姜国在瑨国边界闹得越发凶了。七皇子完婚之后还要赶赴边界御敌,所以时间紧了一些。”内侍听出了凌王后的不悦,小心地回答。 “原来如此!”虽然自从决定让秋慕霜和亲瑨国之后,凌王后就知道迟早都要面对女儿的远嫁。等这一天确定了,心里却依旧有些不能接受。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接受也得接受。“我知道了。我晚上拟出公主的妆奁单子和国主商议。” 内侍退出去,凌王后看着面前平静如常的秋慕霜,心头一时五味杂陈。秋慕霜听了内侍的话,内心却极其平静,没有待嫁女的喜悦;没有即将面对未知将来的忐忑;也没有感到意外的惊异。有的,只是对凌王后的不舍。 “阿娘!请阿娘细心地为儿挑选妆奁,切莫让儿被瑨国上下嘲笑了去。” 凌王后轻轻拍着秋慕霜的手,含泪点头:“儿放心!阿娘这就命人找出昔年和亲异国的几位公主的妆奁单子,按照旧例添加分量,决不让儿颜面有失。”说着,便命宫婢去找当年钟国嫁到异国的公主们的妆奁单子。 秋慕霜见凌王后要和内宫主事官商量正事,便起身离开绛云宫。命春瑟等随身宫婢先回凝华宫,独自向绛云宫北面右侧的云园走去。 云园是和绛园相对的一座御园,以各种香藤盘桓回绕为景致。夏季翠盖如云;秋季朱果累累,即便是藤枯叶败的冬日,那悬挂疏落的藤蔓也别有一番韵味。 秋慕霜慢慢踱步在藤蔓交错的石子小径上,入眼是枯黄败落的枝叶。在冬季冷冽的阳光下微微抖动着,偶尔还有已经失去水分不再晶莹的果实点缀其间。满目景色有着冬日的萧瑟,萧瑟中也蕴含着浅浅却顽强的生机。正如人的生命,悲欢离合,生死交错,该活着的依旧不屈地活着。 “晞卿!”远处传来一声清润的呼唤。 秋慕霜正轻轻抚弄着两枚镶嵌在黄叶里的朱果,听见声音不由微微愣住。这声音陌生的很,想不起何时听到过。慢慢转生望去,藤蔓垂挂的石子路上走过来一位青年文士。 ------------ 第二十六章 绝云(下) 石子路上走来的人年约二十一二岁,身着绛色圆领袍,裹着幞头。面目清俊,气度清雅。虽不及梅松庭那般风华耀眼,却自有一番别样丰采。 他脚步有些匆忙地向着秋慕霜走来,原本清俊的面容显得憔悴了很多,掩盖了不少他昔日的风华。目光中有着不解、不舍、不甘。 “你是?”秋慕霜心里依然猜着**,还是问了出来。 “真是贵人多忘事。晞卿连云霄都不认得了?” “原来是二表兄!分别日久,请恕晞卿眼拙!”秋慕霜淡淡地说道。 “晞卿好雅兴!眼看就要远离故土,和亲异国了,竟还有这样的兴致赏景。”凌云霄因她脸上的淡然有些不悦,略有讽意地说。 秋慕霜微微一笑:“表兄这是取笑晞卿,还是可怜晞卿?正因为要远离故土了,所以才看看这故国景致,也好记在心里,以供将来回忆。” “晞卿倒是豁达。” “不豁达又如何?难道要晞卿每日愁眉不展,以泪洗面才好?”秋慕霜依旧不改微笑:“孟子云:‘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人,随遇而安未尝不好。” “呵呵……”凌云霄凄然一笑,笑容中满是苦涩:“枉我堂堂男儿,见识竟不如晞卿。唉!随遇而安,随遇而安——”他一边喃喃念叨着,一边脚步踉跄地转身而去。那若轻若重地,仿佛是吟诵般地喃喃,那瘦削的身形,从远处看去竟是无比的凄凉。 凌云霄自幼深得凌王后的喜爱,经常入宫和秋枫华玩耍。便是那个时候,被秋慕霜的天真烂漫吸引,将她深深地刻印在心里。随着日月的递增,逐渐转化成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秋慕霜回宫的时候,他恰巧入宫。在绛云宫的回廊下远远望着秋慕霜的身影,压抑在心底的那一缕莫名的情绪忽然清明起来。他求了母亲李氏婉转地向凌王后透话,希望凌王后能把秋慕霜指给他为婚。凌王后很爽快地答应了,却因为秋荻的阻拦而搁置起来。直到秋慕霜从南湖关回宫,才得到秋荻答应指婚的确切消息。 谁知不但没有等到秋荻正式指婚,反而等来了秋慕霜即将远嫁瑨国和亲的消息。这对凌云霄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让他心碎肠断,痛不欲生。虽然心里有着百般不甘,却终究抵不过王家圣命。最后,不得在父亲的威逼和母亲的劝说下,答应迎娶秋慕云。 今天应齐妃之子秋之华之邀入宫授书,他却无意间走到云园。这里曾经是小时候和秋枫华兄妹玩耍的地方,却不想巧遇秋慕霜。 他原本有许多话想和秋慕霜说,想问问她为什么同意远嫁。却因为秋慕霜一句“随遇而安”,把所有的话咽回了心里。转身仓皇的逃离,他知道,仅凭那四个字,自己已经没有和秋慕霜比肩的资格。 他要做的,能做到,也只有听命于君父之命,迎娶秋慕云,为凌氏再添上一抹荣耀。 秋慕霜望着凌云霄离去的背影,心头莫名地涌上几分酸楚。在这场王室的博弈中,他是最为无辜的。非但没有达成心愿,还迫不得已为家族的利益和荣耀,而牺牲自己的婚姻。对他眼睛里的那份过于明显的眷恋,秋慕霜并不是毫无所觉,也不是不存着一份感动。 但是,也只是一份感动罢了。秋慕霜素来行事果断,对待女儿之情更是快刀斩乱麻。既然不能回应凌云霄的感情,就不给他留一丝一毫的希望。这样对自己,对他都是最好的。 枫叶掉落,白雪初降,转眼已是秋慕霜和亲远嫁的前夕。 妆奁、礼衣、陪嫁仆从等等都已经安排妥当。凝华宫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噪噪。除了心疼女儿即将远嫁的凌王后,还有秋枫华夫妇,大公主、二公主、甚至其他几位王妃都涌在了凝华宫。帮着料理行婚礼的时候要用的礼衣、钗钿;陪着秋慕霜说话,安慰她即将离开故土的愁绪。 秋慕霜坐在自己经常歇息的锦榻上,陪着笑脸和众人说话。面对众人的安慰,秋慕霜心里是感激的。尽管这些人各自的目的不同,那一份关怀却是真实的。此刻,自己在那份关怀里感到的温暖也是真实的。对于王室那凉薄的亲情来说,这便够了。 直到三更,几位王妃和公主才各自离去。凌王后也熬不住困顿,在宫婢们的搀扶下坐上步舆回绛云宫去了。秋枫华打发太子妃先行离去,做到秋慕霜的对面,叹息道:“小妹!为了我和母亲难为你了!” “兄长别这样说。其实……”秋慕霜顿了一下,如玉的秀逸面庞泛起淡淡的薄红:“我答应和亲不只是为了兄长和母亲。我——也是为了自己。” “哦!”秋慕霜的话,倒是大大出乎秋枫华的预料。“要这么说你是中意那梅松庭了?” “也不见的。”秋慕霜含羞否定了秋枫华的猜测。“只是提到和亲的时候,没有母亲说起让我嫁给凌家表兄时,那种茫然不知所措罢了。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命里注定是要成为梅家妇的。” “这就好!你能和梅松庭琴瑟和鸣,是我和母亲最大的心愿了。”秋枫华听秋慕霜这么说,心里的愧疚才减轻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妹妹不是为了钟国,为了自己,为了母亲而勉强接受这桩婚事的。如果她在瑨国能和夫婿琴瑟和鸣,夫妻恩爱,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兄妹二人说了几句闲话,秋枫华才起身离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了,秋慕霜望着眼前案几上的银灯默然发怔。和梅松庭琴瑟和鸣?那谈何容易啊!仅凭夏灵衣的死,这段婚姻就已经被套上了困顿的枷锁。成亲以后会是什么情景,秋慕霜几乎不用想也能预料得到。 “唉!”轻轻一声长叹:“晞卿!‘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径直走下去吧!如师父所言:只要守住自己的心,便可以不避危难勇往直前。” ------------ 第二十七章 别离 春瑟和夏笙进来,轻声请秋慕霜安寝。秋慕霜看了看已经燃烧到三更三点的篆香,起身在春瑟、夏笙的服侍下褪去衣裙,登榻而卧。 平时叽叽喳喳的夏笙,这两天也很少说话了。她再是活泼,也是会看人眼色的。知道这几天自家公主心里有事,收敛了活泼的秉性变得沉稳懂事不少。秋慕霜虽然脸上没有显带出来,侍婢们却从她夜间辗转不安的身影里,看到了她深埋于心底的不安和忧伤。 对于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来说,家国天下无疑是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负担。那本不该是她应该承担的。却因为朝廷中人才的缺失,不得不把那副沉重的重担,担负在柔弱的肩头上。在别的妙龄少女闲坐闺中,拈针理线、赏花观月的时候,她却在沙场上拼杀;在别的女孩儿憧憬着自己的美好婚姻的时候,她却要远嫁异国做一个前途未卜的和亲公主。 “唉!”虽然布置的满室喜庆,那一声幽幽地叹息依然透着沁骨的寒意。秋慕霜等着宫婢们退去之后,独自拥着锦衾坐起来,静静地望着锦帐外摇曳的灯光。按照古礼,有女儿出嫁的人家,烛光是三天不息的。为了驱赶不吉利的邪祟,也为了哀吊女儿们即将永远离去的女儿生涯。 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故国;离开生身父母;离开熟悉的亲人,到那个陌生而又遥远的瑨国开始新的人生之旅。不舍是有的;伤情也是有的;对未来莫测命运的惶恐也是有的。但是,秋慕霜毕竟不是寻常的娇弱女子。她是腹有良谋的帅才,她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整体的预料和规划,所以才能说出“随遇而安”四个字。 “随遇而安!”秋慕霜默默念了几声,忽而微笑出声:“晞卿!那就随遇而安吧!” 更鼓幽幽,在辉煌的灯光烛辉里,钟国王宫迎来了东天边一抹微弱的晨光。看来,今天是一个晴空朗朗的好天气吧。正适宜启程远行。 秋慕霜的乳母钟氏梳洗齐整,看着宫婢们给秋慕霜梳妆更衣。婚礼虽然不是今天举行的,出嫁女离开母家的一些必要的礼节是必不可少的。秋慕霜从容安静地任由宫婢们淡扫云鬓;轻点朱唇;挽起凤髻;戴上博鬓;插好十二树花钗,梳妆完毕,换上白练中衣,青锦翟衣。 梳妆更衣毕,秋慕霜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出了凝华宫。站在凝华宫的玉阶上,回望这座载满了悲愁喜乐的寝居,用几点清泪做了最后的告别。 绛云宫里,凌王后端坐在榻上,两边的内侍宫婢雁翅而立。 秋慕霜款步走到凌王后面前,在拜垫上跪倒叩首:“儿慕霜向母亲辞行!请母亲莫要以儿为念,多多保重身体,使儿在异国他乡安心。儿在瑨国每日为母亲祈福,愿母亲福寿康宁!” 凌王后走到秋慕霜的面前,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含泪道:“儿啊!你今日远行归期不定,让阿娘怎么舍得?” “阿娘!”秋慕霜声音哽咽,强忍着心头的悲酸:“请阿娘保重!”千言万语,在这样的时刻,说得出来的也只有这几个字了。 几位王妃和公主一面擦拭着泪水,一面劝解凌王后。 最后,凌王后叹息一声,用罗帕拭去眼泪。“阿霜!你是聪明的孩子,阿娘也就不多说了。远离父母,你自己多珍重。皇室之中向来严酷无情,你要多多小心,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先要保住自己要紧。” “儿知道!”秋慕霜含着眼泪点头,还想和凌王后多说几句话,金鳞宫的内侍进来施礼:“国主请落雁公主去金鳞殿。” 内侍的催促如同隔开骨肉的利刃,划过之后是彻骨的疼痛。秋慕霜只得按耐下心里的离愁,再次向凌王后拜辞。凌王后用罗帕掩面,轻轻挥了挥手:“走吧!” 秋慕霜狠下心肠,在春瑟、夏笙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绛云宫。在宫门外上了步舆,宫婢环绕来到金鳞殿。 偌大的金鳞殿依旧如往日般肃穆,秋荻和满朝臣僚均换上礼服,在殿前祭告天地。 秋慕霜下了步舆,一步步登上汉白玉的御阶,向秋荻施了君臣之礼,又以父女之礼辞行。 秋荻看着刚刚回宫不到半年,为了陷于危机的国家又要远嫁的女儿,因常年权谋争斗而冰冷的心突地柔软起来,含着眼泪抬手命秋慕霜起身。“阿霜!为了钟国让你受委屈了。到了瑨国之后要小心珍重自己,千万莫要让为父的悬念。” “儿遵命!儿去之后,请父亲保重身体,免得儿远在异国也不得安心。” 秋慕霜起身,抬起头仔细观看着秋荻明显苍老了的面容。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再无相见的不祥之感,让她的心蓦地一紧。“父亲!儿去了!”说完,在文武官员的注目下,缓缓转过身形,一步步走出金鳞殿。 金鳞殿外,御河桥上,送嫁的仪仗列立两厢,伞扇如云,绣旗飘摇。当中内侍、宫婢簇拥着一辆红罗金顶彩车。秋慕霜在宫婢们的搀扶下登上彩车。盘金彩绣的车帘从春瑟的手中缓缓滑落,遮住了秋慕霜最后一眼的回望。 冬日的阳光,慵懒着挂在冬天边,高高地俯视着秋慕霜的凤舆在肖敬儒的护送下,在王宫外和雪守仁率领的迎亲队伍会合。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灵福,缓缓向钟国的边界行去。 一路晓行夜宿,于腊月初进入风凌关地界。雪守仁命快马报进风凌关,好让梅松庭到十里长亭迎接。 没想到,在十里长亭迎接的不是梅松庭,而是徐元秀和雪季子,以及平王府长史封谊。 雪季子先向雪守仁施礼问候:“父亲安好!” 雪守仁见梅松庭没有来,不由微微皱眉,引着他们拜见肖敬儒。 肖敬儒见迎接杜人不是梅松庭,只是一个王府典军、长史;一个行军参谋,心里大为不悦。沉下脸来道:“雪尚书!请问这就是贵国迎接我家公主的礼仪吗?” ------------ 第二十八章 拒婚 徐元秀见肖敬儒面色不虞,连忙赔笑致歉:“肖太傅息怒!落雁公主以王室贵主的身份到瑨国和亲,本该我家大王亲自前来迎接。奈何我家大王前日在风凌关外遭遇意外,身受重伤,至今尚不能自由起卧。所以不能亲自前来迎接公主的凤舆,请肖太傅和公主海涵!” “噢!”肖敬儒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徐元秀。虽然有些不太相信,不过,既然瑨国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也就不好抓着继续追究了。“原来如此!某失礼了。” 徐元秀引路,将秋慕霜的车驾迎进风凌关内,离梅松庭的临时帅府不远处的一处别院。这处别院是风凌关上任刺史为了让母亲休养而建的,重新收拾一番也勉强看过得去了。 秋慕霜在二门外下了凤舆,在宫婢们的簇拥下到偏侧更衣洗漱毕,方到中厅落座。春瑟、夏笙两边侍立,宫婢端来茶果等物。秋慕霜刚端起茶盏,内侍回禀:“瑨国随军谋士徐元秀、平王府长史封谊、典军雪季子求见。” 刚刚经历过连日车马劳顿的秋慕霜,早已疲乏不堪,现在只想好好歇息。听闻徐元秀和封谊、雪季子求见,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放下茶盏道:“让他们进来吧。” 随着内侍高声唱诵,徐元秀和封谊、雪季子在谒者的引领下走进中厅,在槛内站定,隔着珠帘施礼:“参见落雁公主!”秋慕霜他们在南湖关是见过的,不仅佩服她的才略武艺,也佩服她敢于远嫁异国,而且嫁的还是仇人的勇气。 秋慕霜向身边的宫婢示意,宫婢喝了声“免!” 徐元秀和封谊、雪季子三人起身,徐元秀道:“公主凤驾至此,本当由我家大王亲自迎接。怎奈我家大王前日遭遇伏击身受重伤,至今尚未离榻,故而未能迎接公主,请公主海涵!” 乍然听说梅松庭深受重伤,秋慕霜的芳心竟掠过一丝心疼。“怎么?平王受伤了?很严重吗?”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着关心。 “是!伤在了肋下,幸亏救应及时,否则……”徐元秀的话没有说完,故意给秋慕霜留了一个想象的余地。 秋慕霜何其聪慧,怎么能不知道徐元秀打的什么主意:“否则?” “否则性命难保。”徐元秀见秋慕霜发问只好实话实说:“至今已有十余日了。” 秋慕霜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虽然徐元秀只有短短几句话,当时的危急情形却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平王好端端地怎么会受伤的?” 徐元秀暗暗叹息,有些话真不好直说。可是秋慕霜问起了,又不得不说,只好半真半假地将梅松庭受伤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那日,梅松庭打发走雪守仁和肖敬儒之后,在徐元秀的建议下,从南湖关撤兵,回师风凌关驻扎。既然已经和钟国议和,再留在南湖关不但耗费巨大,也没有什么意义。 风凌关地处瑨国、钟国、姜国三国交界之处,背山临水十分险要,是瑨国的重要屏障。梅松庭从南湖关回师风凌关,一则等候雪守仁议和的消息;二则便于策应受到姜国威胁的堆云关。 不久,雪守仁的消息传来,说是和钟国的和谈很顺利。梅松庭见信大松一口气,每天专心致志地操演人马,准备随时出兵姜国,一举打消姜国的气焰,使之不敢再骚扰瑨国边境。 正当梅松庭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道从瑨阳下达的敕旨送到梅松庭的手里。 梅松庭看看手里的敕旨,再看看一脸笑容的内侍监李成,不由蹙起眉头。“这是?” “恭喜大王!这是圣人为大王赐婚的敕旨。”李成依旧笑容满面,对于这位为国辛劳的皇子他是敬佩的。如今皇子要迎娶王妃,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 “你说……什么?”梅松庭有些质疑地问道。“赐婚?” “是啊!大王已经到了册立王妃的年纪。圣人和皇后为大王的婚事很是费心,好容易有了合适的人选,自然就赐婚了。”李成笑眯眯地说。 梅松庭俊秀的剑眉蹙得越发紧了:“是谁家的女儿?” “钟国的落雁公主秋慕霜……” 还没等李成说完,梅松庭的剑眉登时就竖了起来。“啪!”把手里的敕旨用力掼在案上:“父亲老糊涂了!秋慕霜是杀死阿灵的凶手,瑨国向她复仇尚且不及,怎么能迎娶她做皇家妇?”说着,一把拿起案上的敕旨就要撕毁。 “大王息怒!”徐元秀慌忙走到梅松庭身边,拦住他他撕敕旨的手。“大王不能撕啊!撕毁敕旨是欺君之罪啊!” 梅松庭怒冲冲地放开了撕毁敕旨的手:“徐元秀!你不要多事!” 徐元秀趁势抢下敕旨,交给旁边的雪季子,示意他拿下去,免得哪句话惹恼了梅松庭,抢夺不及时真让他撕了。雪季子接过敕旨,双手捧着转入屏风去了。 “大王!”李成见徐元秀拦住了梅松庭,才抚着前胸吁了一口气。战兢兢地说道:“圣人用了夺取钟国的几处州府,和若干钱粮才为大王求聘了落雁公主为婚。大王若是不娶落雁公主,咱瑨国可是吃大亏了。岂不是人财两失?还要落得一个失信的名声。请大王三思!” 李成不说这些还好,一说给钟国的聘礼如此丰厚,梅松庭更是气得俊颜煞白。“父亲当真是老糊涂了!连亲疏都不分了。他不是最疼爱阿灵吗?如今阿灵被人杀了,他不去报仇也就罢了,反倒迎娶仇人做皇家妇。他忘了阿灵的仇,我没忘,这门亲事我不同意。你回去告诉父亲,我违逆了他的敕旨,愿意杀就杀,愿意砍就砍。让我迎娶秋慕霜,除非我死。” 李成心惊胆战地看着颜色巨变,额头青筋绷起的梅松庭,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是不停地给徐元秀使眼色。 徐元秀暗暗叹气,他知道,梅松庭平常轻易不动怒,一旦动怒是九头牛也拉不住的。这个时候,再逆着他劝解,不但不会让他消气,反而会更加重他的怒火。 于是,小心地说:“大王!圣人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大王不妨先问问李内监,圣人为何要落雁公主和亲。倘若圣人真的是……嘿嘿!”徐元秀干笑了几声,下面的话不是他一个做臣子能说的。 ------------ 第二十九章 梅允 梅松庭听徐元秀说得有道理,强压着心头的怒气,冷冷问道:“李成!你说!” “是!是!”李成连声称是:“圣人自从得到夏家小娘子亡故的消息之后,便遣了细作去钟国打探落雁公主的底细。得知她是无极圣母的爱徒,不仅武艺好,韬略好,而且容貌佳绝。圣人说落雁公主在钟国若是得到秋荻的重用,将来必定成为瑨国的劲敌。所以要秋荻送女儿和亲,既可以去除后患,也可以为瑨国收罗一个良才。” 梅松庭听李成如此说,冷哼道:“秋慕霜是人才?就为了她是人才就可以不顾阿灵的死,让仇人做皇家妇。” “这只是其一。”李成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慌忙又说道:“迎娶落雁公主为了国家是聚拢人才,同时也是为了大王好啊!”这李成从小就跟着梅锦,是梅锦极少数的极为信赖的心腹内侍。 所以,梅锦有什么事也不瞒着他,有时候还会和他说道说道,让他发表一下看法。对梅锦欲扶持梅松庭成为太子的事情,李成一清二楚。也是因此,梅锦才派了他来传敕旨。 “圣人命大王迎娶落雁公主不仅是求贤,更是为了给大王寻找有实力的助力。大王也知道圣人到现在没有册立太子,不是其他几位皇子没有实力。而是圣人偏爱大王,将来想让大王继承大统。 “大王刚刚回朝不过两三年,实力自然不及其他几位皇子。大王若是迎娶了落雁公主,不仅能得到一位好内助,也能得到钟国的助力。只有实力足够雄厚才好和其他几位皇子比拼啊!大王……” 还没等李成的话说完,梅松庭”啪“地用力一拍书案,案上的纸张等物品被震得散落一地。“在父亲眼里我成什么了?依靠女流之辈成事的弱夫?我若是有意于帝位,自然用我的本领去争,更何况我无意于那个位子。何时需要抛弃亲人被杀之仇,去迎娶异国仇人?你别再说了,这门婚事我不答应。” 梅松庭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回旋余地。李成和徐元秀相互看了看,双双摊手叹气。徐元秀向李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回避。李成巴不得地赶紧悄悄退了出去。 徐元秀暗暗叹气:“这位小祖宗的脾气一旦上来,真不是活人可以消受的。”仗着胆子,斟了一杯暖茶递到梅松庭的面前:“大王!请先润润喉吧!” 梅松庭瞪了他一眼,看都没看他手里的茶,冷哼一声恨恨地坐在榻上。 “大王!”徐元秀讪讪地把手里的茶盏递给冷宜,耐心地劝道:“大王在阵前亲眼目睹了夏娘子的惨死,心里放不下这层仇恨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圣人的做法也不是不对。俗话说:两国交锋,各为其主。不是夏娘子斩杀落雁公主,就是落雁公主斩杀夏娘子,这个也怨不得落雁公主。难道要落雁公主一动不动等着夏娘子杀才是对的?世间也没有这个道理啊。如今,两国和盟,昔日的敌国成了友邦,过去的恩恩怨怨自然随之化解。 “圣人让大王迎娶落雁公主,一则为国,二则为了大王。为人君、为人父都足见一片拳拳之心。大王怎么能责怪圣人糊涂呢? “虽然大王无意于帝王之位,但是圣人对大王的偏爱,已经让那其他几位皇子心生不满,岂有不与大王为难之理?纵然大王不为帝位,也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啊。就是大王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也要为皇后殿下想一想。大王这么聪慧的人,这其中的利害还用某明说吗?” 徐元秀苦口婆心地劝说,让几乎失去理智的梅松庭慢慢冷静下来。不得不说,徐元秀说得句句在理,想反驳都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虽然梅松庭在宫廷里的时间不长,那些自幼通读的史籍典册却不是白读的。历朝历代,哪一任帝王的更替不是用鲜血换来的。不管是明里的,暗里的,没有见血光,也就没有继任的皇帝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梅松庭可以不去争,不去抢,却无法任由他人威胁到自己的安危。更何况,深宫里还有一位皇后亲生母亲,宫门外还有仁厚的长兄。 梅松庭低头沉思良久,方抬头看了一眼徐元秀:“好吧!我答应迎娶秋慕霜。但是……” 徐元秀听梅松庭答应了,刚要长出口气,一个“但是”又让他生生咽了下去。“大王请说!” “哼!迎娶之后,我如何待她,你们谁也不许插手。”梅松庭冷哼道。声音冰冷,透着隐隐的酷寒。 “唉!”徐元秀暗暗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为那位即将成为平王妃的异国公主哀叹两声。“看大王说的,迎娶公主之后,大王和公主就是夫妻,夫妻之间吵吵闹闹那是闺房之私。你们之间的家务事谁还能管得?” “好!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们商量着去办吧!别来烦我。”梅松庭说着,一拂衣袖怫然离去。 徐元秀连连叹着气找到李成,只是告诉他:平王已经答应迎娶落雁公主,让他派人回瑨阳复命,请圣人和皇后放心。 李成对徐元秀千恩万谢,立刻派遣随身的两个内侍回瑨阳去复命。李成打发人走了,转身又和徐元秀商量梅松庭的婚礼。徐元秀一边叹着气,一边和李成去找平王府长史封谊。这是梅松庭的婚事,一切事宜理应有平王府长史操持。 梅松庭离开临时设置在风凌关帅府的书房,一面往外走,一面喝令侍从备马。在大门外飞身上马,策马出城向风凌关东侧狂奔而去。对于梅锦安排的婚事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自从辞别恩师回到瑨阳,梅松庭就被封了王,并封左翊卫上将军协领兵马大元帅。两年来不断奔波于各地边境,不曾消闲。对于自己的婚事,他从未放在心里。一则军务繁忙没有空闲想那些;二则,他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功业未建何以齐家。 只是没想到,在他没有丝毫思想准备的时候,梅锦突然下达了为他册妃的敕旨。这让他除了对秋慕霜的杀死夏灵衣的仇怨,还充满了对婚事不知所措的茫然。 ------------ 第三十章 遇险 想起徐元秀劝说的那些话,梅松庭不禁暗暗苦笑:“梅君郁!没想到你竟也沦落成靠姻亲增添助力的酒囊饭袋。”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从两边的密林里冲出数百人马,每日手里握着强弓,弓弦上扣着雕翎箭。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魁梧将官,顶盔挂甲,手里提着板门刀,坐在马上很是威风。 “呔!梅松庭!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纳命来!”那将官陡然一声断喝,声震密林。 “吁!”梅松庭被突然的断喝声惊得猛然回神,勒住战马抬头向四周望去。 他只顾沉浸在满腹心事里,任由战马一路狂奔。不知何时竟闯进了一片密林间,此刻正站在林间的蜿蜒小径上。除了不见头尾的小径,周围遍布密密麻麻的松柏。虽然已经是深冬的季节,那些树木依然枝繁叶茂,树下枯草上还有没有融化的片片积雪。 而此时的梅松庭,已经被林中涌出来的军兵团团围住。面前站着一匹黑马,马鞍上端坐的将官一身镔铁盔甲,面貌凶悍。 梅松庭看着面前的将官,再看看围住自己的几百手持弓弩的兵卒,不禁暗暗叫苦。他是负气而走的,出来的时候既没有更换戎装,也没有携带兵刃,除了手里打马的藤鞭,连防身的宝剑都没有挂着身上。赤手空拳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将,要想安然脱身只怕比登天还难。 “梅君郁!你今日真是霉运当头啊!平常百步之外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觉察,怎么今天陷入如此境地而不知!”梅松庭一边暗暗埋怨自己,不该因为生气而失去理智。一边沉了沉心,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仔细观察当前的处境,思考退身之计。 “什么人?”梅松庭厉声问道。 “哈哈……”困住梅松庭的将官一阵张狂的大笑:“梅松庭!你不认识某,某却认识你。某曾是钟国折冲都尉,名唤张武。只因你兵进钟国,某败在你部下兵将之手,只好投靠姜国国主。国主命某驻守距此地不远的临羊关。没想到,某今日巡查边界竟巧遇你独自误闯此林。看来也是上天的缘分,合该某报仇雪恨。” 张武一面说着,举起手里的板门刀向梅松庭的顶梁劈了下来。 梅松庭见张武主动发起攻势,不由心头大喜。抬起头望着雪亮的长刀直直地劈下来,眼看刀锋就要挨近头上的玉冠,梅松庭猛然向旁边一带战马,身子一偏堪堪躲过这一刀。梅松庭趁着张武将要往回抽刀的机会,错身避开刀锋,抬起右手抓住大刀的刀杆用力一夺,左手的藤鞭顺着刀杆猛地向对方的虎口扫去。 梅松庭自幼苦练武艺,不仅枪法奇妙;精通各种兵刃。而且出手极快又稳,可以说快如疾风,稳如泰山。还没等张武看清楚,那藤鞭便带着冷风不偏不倚地扫在他的手上。 “哎哟!”张武吃痛不住,本能地放开了握着刀杆的双手。 “呵呵……”梅松庭将夺过来的大刀横着手里,冷冷一笑:“怎么?想要报仇?” 张武挓挲着手,看着梅松庭将自己的刀横着手中有些发傻。“这……放箭!”张武说着,回马就走。他身后的姜国兵卒纷纷松开弓弦,雕翎箭像飞蝗一样向梅松庭射去。 俗话说:“大将军不怕千军,就怕寸铁。”何况,梅松庭现在身上没有盔甲护身,那雕翎箭更可以毫无阻碍的长驱直入。梅松庭不敢有丝毫大意,集中全部精力凭借手里刀拨挡飞来的箭镞。一面护住自己的身体和战马;一面拨马向来时的小径冲去。 梅松庭虽然从军只有两年,大小战事也经历过几场。他深知弓箭可以远途射杀敌人,近处却没有任何作用。因此,只要能冲进姜国军士们中间,凭着他的本领足可以安全脱身。 墨顶银河兽在主人的示意下仰首嘶鸣,声如龙啸惊得林间的野兔仓鼠纷纷逃散。随即如同猛虎下山一样,向小径上围困的军士冲了过去。 梅松庭手里擎着夺来的那口刀,舞动得仿佛刀山将他团团护在中心。飞驰而来的雕翎箭在闪烁的刀光中,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断箭像雨点一样折落于地上。不过片刻之间,梅松庭的战马已经冲进了姜国军士之间。 姜国的军士见没有弓箭可以利用,只好各自举起兵刃向梅松庭猛砍猛杀。 梅松庭将大刀一摆,砍瓜切菜般力斩围在自己身边的敌兵。真是横推一片,竖扫一群,随着刀光闪过,殷红的鲜血四处飞溅。 霎时,兵器磕碰声;凄厉的惨叫声;尸体扑倒声……在这片平时静寂的密林里交叠响起,让这片充满生机的密林散布者死亡的阴霾。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梅松庭身上的素白锦袍,也染红了地上的枯草。梅松庭以一人之力,力敌数百姜国将士毫无惧色。 梅松庭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兵将,心里大松了一口气。正当他要冲出去回转风凌关的时候,密林外又涌进来一哨人马。 原来,早在梅松庭现身在密林里的时候,张武已经派人回临羊关调去人马前来助阵。张武正为梅松庭将脱险而焦急,忽见来了援兵立刻精神大振,再次指挥军卒将梅松庭围住,展开新一轮的厮杀。 梅松庭没奈何,只得重新抖擞精神投入到激战之中。一边拼杀,一边向堆云关的方向退去。 围住梅松庭的姜国将士只听说过梅松庭的名字,却没有亲眼见过梅松庭的利害。今天无意中遭遇的这场激战,让姜国的将士们亲眼见识了传说中,瑨国最年轻的白袍战神的利害。将近两千的姜国兵将却困不住一个梅松庭,硬生生被他拖着离开密林,向风凌关的方向行进了十来里路。 张武手下的谋士见势不妙,慌忙向张武献计:“将军!再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倘若再接近风凌关被瑨国的人马发觉,咱们不但伤不了梅松庭,只怕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将军不如找几个弓箭手,趁梅松庭全力御敌之际射杀他。” ------------ 第三十一章 脱险 张武依谋士之计而行,立刻找来五十名精于骑射的军卒,命他们找时机射杀梅松庭。这五十名军卒领命,各自张弓搭箭,紧紧瞄准梅松庭,寻找机会。 “双拳难敌四手”梅松庭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两千余的人围击下做到面面兼顾。正当他全力御敌之际,猛然透过纷乱杀声听到几股劲风向自己扑来。梅松庭大吃一惊,连忙伏身在马鞍上,几支利箭擦着他的衣服飞了过去,正射在围着他的姜国军卒身上。 梅松庭看着面前倒卧的姜国军卒,立刻意识到有人暗算自己,连忙紧催战马,向包围圈外冲去。刚走了没几步,又有几股劲风从不同的方向逼近。梅松庭甩了左脚的马镫:“镫里藏身”贴在战马的一侧。那几道劲风又扑空了。 张武见两次都没有射中梅松庭,反而射伤了十几名自己的军卒,不由又急又气。再次调来两百名弓弩手,换成强弓硬弩射杀梅松庭。同时,传令围着梅松庭的军卒后撤。 身边围着自己的军卒无故后退,梅松庭就料到张武要用弓箭射杀自己。他知道,今天想要安全脱身,只怕是不万万不能了。“也罢!”自从决定到军中的那一刻起,梅松庭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今日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便不退。即便是死,也要扬名立威,让姜国的将士对梅松庭心生惧意。”想到此,他没有再向风凌关的方向退走,而是调转马头向张武飞马冲去。 姜国的将士谁也没有想到这种生死关头,梅松庭会忽然回马冲回去,一时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梅松庭一人一马冲到张武的近前。 张武正指挥着弓弩手散开,从不同方向射箭。梅松庭便飞马到了他的近前。“张武!”随着一声断喝,梅松庭手里的刀带着凛冽的寒风扑倒了张武的颈项。 张武对梅松庭的突然袭击毫无防备,等看到的时候,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冷森森的刀光闪过,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尘埃。 与此同时,第一批弩箭也从四面飞射而出。梅松庭连忙收回已经沾满鲜血的刀,拼尽全力拨挡更加快速有力的弩箭。 从梅松庭误走密林,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时辰了。就是铁石之人也支撑不住这没有喘息之机的激战,何况梅松庭只是血肉之躯。 手里的刀稍稍迟了片刻,一支锋利的弩箭深深地钉在了梅松庭的肋下。一阵彻骨的剧痛让梅松庭秀朗的额头布满了汗水。他咬紧牙关,单手提刀拨开继续射来的弩箭,用左手拔出扎在肋下的箭镞,鲜血随着箭镞的拔出汩汩流淌,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梅松庭死死地抓紧伤口,借以减缓出血,缓解剧烈的疼痛。 就在梅松庭身陷重围,身负重伤堪堪废命的千钧一发之际,出来寻找梅松庭的雪季子率领王府亲军、侍卫及时赶到。 雪季子是了解梅松庭的心性脾气的,知道自家这位大王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许有人跟在身边絮叨。因此,梅松庭离开帅府的时候,雪季子并没有太在意。在雪季子的心里,以为他出去散散心就回来了。等到午时过了,还没有看见梅松庭的踪影,雪季子有些着急了,慌忙带着平王府的亲军、侍卫等百余人出城寻找。 四城找遍了也没有见到梅松庭的影子,雪季子几乎急疯了。 最后,才听守城的军卒说梅松庭出了东城。雪季子慌忙领着人出东城一路找来。刚走了几十里路,远远的看见征尘四起。雪季子立刻升起不详之感,慌忙急催战马向出事地点赶去。来到近前,不顾一切地冲进战场。远远就看见梅松庭浑身被鲜血染透,正拼力厮杀。 雪季子顿时吓得三魂七魄出窍,喝令王府的侍卫们拼力救主。 平王府的这些侍卫都是万里挑一选拨出来的,不但勇武过人,而且拥有寻常的将士军卒所没有的绝世武功。一见自家大王被困,登时眼睛都红了。个个紧催战马,猛挥利刃冲开姜国的包围,赶到梅松庭的身边。 雪季子奋不顾身地冲到梅松庭马前:“大王!季子来迟了。” 梅松庭看见雪季子,濒死的心瞬间漾起生的希望,颤声道:“季子!来了就好。”话音未落,一阵眩晕袭来,梅松庭再也支持不住,身形摇晃眼看就要摔倒马下。 雪季子慌忙催马到梅松庭身边,伸手扶住他:“大王!” “季子!我受伤了。”说完,梅松庭便因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 雪季子顾不得梅松庭满身鲜血,把他抱过马鞍紧紧拥着怀里,撕开身上的袍服叠了叠按在梅松庭的伤口上,又撕了几块布条用力扎紧,算是简单的止血。随即命护卫在身边侍卫牵着梅松庭的马,一同向外冲杀。 姜国的人马见张武已死,梅松庭来了援兵,无心再恋战,纷纷后退。 雪季子率领众侍卫杀出重围,回到风凌关。在帅府外下来马,抱着梅松庭疾步跑进帅府。一边跑,一边喊:“徐郎君!大王受伤了。快请军医来!快去!……” 徐元秀刚把李成安顿好,准备回自己的居所,听见雪季子的喊声急忙迎了过来:“大王怎么会受伤了?” “和姜国的人马遭遇了,大王独自力敌姜国两千余人马,被弩箭射到了肋下。”雪季子说着,抱着梅松庭穿宅过院,进了梅松庭的卧房轻轻把他放在床上。 此时,梅松庭的脸色已经煞白如雪,就连红润的双唇也白得吓人。素日跟随梅松庭的内侍、僮仆等见自家主人这幅模样,又心疼;又害怕。连忙上前呼唤的、打水的、拿衣服的,乱成一团。 徐元秀喝止慌乱的奴仆,亲自走到床边解开梅松庭身上的衣服,在侍童的帮助下一层层褪了去,这才看见他肋下还在冒着鲜血的伤口。徐元秀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那汩汩冒出的鲜血,就知道伤口有多深了,只是暂时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军医来了没有?怎么这么慢?快去催!”雪季子焦急地搓着手在地上踱步,连声追问。 ------------ 第三十二章 怜梅 正当雪季子连番催促的时候,绵帘一起,四五个军医在侍童的带领下脚步踉跄地走进来。雪季子顾不得身份,几步走过去,扯住有金创圣手之称的原御医署令孙渺:“孙署令!快去看看大王!” “好!好!好!……”孙渺慌忙走到床边俯下身子仔细查看梅松庭的伤势。 挤满了人的卧房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人们屏息看着孙渺,等待他的检查结果。平时转瞬即逝的时间,在此刻却显得那么漫长,仿佛没有边际,让处于等待中的人们焦虑不安。 “万幸!万幸!总算上天有眼啊!”孙渺检查完毕,紧锁的眉头略略松展,连呼了几声万幸。 “孙署令!大王的伤势如何?”徐元秀看着孙渺的表情,就知道梅松庭并没有生命之忧,紧绷着的心弦才放松了一些。 “这一箭射的巧了。虽然伤口很深,却没有伤及内腑。平王不会有生命之忧。请徐郎君放心!”孙渺说着,命医童拿过药箱,为梅松庭敷药止血,包扎伤口。包扎完毕,又开了方子,命人配药内服。 雪季子等因孙渺的话松了一口气,连忙接过孙渺写好的药方去配药煎药。 孙渺等几位军医不敢就此离去,和雪季子等人一同守在梅松庭的床前。侍童冷宜煎好了药端进来,雪季子帮着用银箸分开梅松庭的牙关,用小银汤匙一点点细心地灌下去。一碗药足足灌了一刻的时间才完了。冷宜用巾帕擦拭了梅松庭嘴角的药渍,拿着托盘退了下去。 众人守在床边,连晚饭都没有吃,焦急地等候着梅松庭的苏醒。 梅松庭直挺挺地躺着床上,秀逸的剑眉因疼痛而紧蹙;俊雅的面容因失血而雪白,再也看不到战场上那个英武过人,力敌千军的少年将军的影子。如描如画的双唇不时轻轻翕动,低微地发出一两声模糊不清的**,隐隐约约似乎是在唤着“阿娘!” 徐元秀深深叹息道:“大王他也是会疼的!” “大王虽然英勇,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怎么能不疼啊!”雪季子看着梅松庭,心疼地说:“这两年,我们只看到了他的英勇,他过人的谋虑和武艺,却忽略了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是啊!他还是个孩子。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小性子,只是被他压抑的太久罢了。他拒绝圣人的指婚也不是没有道理。圣人虽然心疼夏娘子,到底没有亲眼看见夏娘子的死,不会有那么深地体会。大王却是亲眼看着夏娘子在自己怀里死去的,换成是谁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放下。” 提起梅松庭和秋慕霜的婚事,徐元秀那张喜庆的脸上充满担忧:“这对冤家将来还不知如何呢?” “只能靠时间来冲淡大王心里的愧疚和怨恨了。也许再过几年,大王再经历一些历练就会好的。”雪季子看着病床上的梅松庭,慨叹道,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落雁公主快要到了,大王的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唉!事已至此,只能推迟婚期了。要不要把大王受伤的消息报回瑨阳?”徐元秀想起很重要的事情,梅松庭是梅锦最疼爱的儿子,按理说该报回瑨阳让梅锦知道的。 “唔!……”还没等雪季子说话,床上的梅松庭低低地**着,眼皮微微颤动,极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雪季子最先看见,狂喜地喊道:“大王醒了!”说着,疾步走到床边:“大王!大王!……”徐元秀和孙渺也拥了过来跟着呼唤:“大王!大王!……” 梅松庭睁开眼睛,明亮的烛光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把眼睛合上又缓了缓才再次睁开。“元秀、季子,我这是在哪里啊?”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微,却很清晰,可见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大王!”雪季子因为突来的狂喜,声音有些哽咽:“这是大王的卧房啊!大王觉得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噢!”梅松庭这才记起自己在密林遭遇姜国的人马伏击,身受重伤险险送命的事情。“季子!多亏你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的命就没了。” 雪季子听梅松庭这么说,不由又羞又愧:“大王别说了!是季子失职,没有保护好大王。季子有愧!” “季子……”因为说话而受到牵扯的伤口传出剧痛,梅松庭话没说完便皱紧了眉峰。 “大王不要说话了!”孙渺连忙劝止:“大王的伤口极深,不宜多说话。” 梅松庭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养神。 雪季子看了看孙渺,用眼神询问情况。孙渺先是点点头,示意众人梅松庭已经脱离危险。而后送给雪季子和徐元秀一个安心的微笑让他们放心。 雪季子问:“大王可以吃食物吗?从上午到现在还没有进水米呢。” “不行!”孙渺果断地说:“大王失血过多,暂时不能进食水。要到明天早晨才能饮水,明天晚间才可以进食。” 雪季子闻言只好打消了命冷宜、韩晓端茶熬粥的念头。心疼地向梅松庭说:“大王!孙署令说大王不能饮水,请大王先忍耐忍耐!” 梅松庭睁开双眼,向他们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示意他们放心,便有合上眼睛,时间不大睡了过去。激战、受伤、失血,这一天梅松庭几乎耗尽心力怎么不精神短少。 直到第二天清晨,梅松庭再次醒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是恢复了不少。冷宜在孙渺的指点下,端来半盏温热的开水:“大王!请润喉!”梅松庭正干渴得五内生烟,示意冷宜扶着坐起身子。韩晓慌忙拿着隐囊倚在梅松庭的身后,侧着身子扶住他。梅松庭就着冷宜的手将半盏温水饮尽,在韩晓的扶持下躺会到枕上。 辰时未到,陆续有闻讯的风凌关文武官员赶到帅府探望。都被雪季子挡了回去,只说梅松庭身体虚弱暂时不宜会客。李成闻讯也匆匆忙忙赶到卧房,一进屋子就问:“大王怎么样了?怎么就伤着了?有没有报回瑨阳?圣人知道一定心疼死了。” ------------ 第三十三章 梅思 梅松庭最见不得身边的人慌慌张张,毛毛躁躁的样子。李成的惊慌的模样让他十分不悦,轻声斥道:“急什么?我还没死呢!” 李成连忙噤声,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大王!昨夜我正和季子说起要不要报回瑨阳,大王便醒了。以大王的意思呢?”徐元秀问 梅松庭想了想,苦笑道:“罢了!没的让父亲和母亲跟着担惊受怕,压下来吧。” “既然如此,某命人先将此事压下。那……”徐元秀犹豫地看着梅松庭,想问又怕惹他不高兴,他刚刚受伤不宜动怒。 “怎么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梅松庭看着徐元秀的表情,想起昨天说起的赐婚敕旨,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徐元秀咬了咬牙,叹道:“元秀是怕惹大王动怒,所以才不敢直言。那落雁公主不日将到风凌关,大王看怎么安置才好?” “我不是说了吗?听凭你们去安排不要来烦我。”梅松庭看了徐元秀一眼,这次受伤或多或少有因为秋慕霜的缘故,梅松庭本来就满心的不情愿,如今对秋慕霜更加添了一层芥蒂。 徐元秀只好讪讪地笑道:“看某这记性,竟然忘了大王的吩咐,某这就去安排。”说完,又讪讪地笑了笑,起身离去。 梅松庭看了眼李成,冷哼道:“父亲要我迎娶秋慕霜,难道姑母就任由父亲做主,没有反对不成?” “长公主哪能不闹啊!夏娘子的遗灵送回驸马府之后,长公主就进宫闹着让圣人出兵给女儿报仇。被皇后训斥了一回,哭着出宫了。 “圣人要和钟国和亲,册立落雁公主为平王妃,长公主闻讯又进宫去闹。声言要圣人追册夏娘子为平王妃,还要将夏娘子的遗灵安葬在皇陵。圣人本来已经心活了,想要答应长公主的要求。长公主又被皇后训斥了一回,说她的要求逾越礼制,有违祖训。圣人觉得皇后说得有道理,驳回了长公主的请求。长公主自觉没理,也就做罢了。” 想起当时梅挽月在梅锦面前撒泼耍赖的情景,李成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母亲疼女儿没错,可像长公主那样是非不分,胡搅蛮缠的人在皇室却少见。 梅松庭听了李成的话,楞柯柯地半晌无语。 梅挽月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自己这位姑母自幼因颇受皇太后的骄纵和溺爱,养成了高傲任性的性情。虽然成年却依旧处事不知轻重,只想自己尊享荣华,不知家国天下之艰难。偏偏选的驸马是个软弱可欺的,出嫁之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纵然她有万般不好,……” 梅松庭暗暗叹息:“姑母对我自幼极为疼爱的,单凭这一点,我就不能对不起姑母。”想到此,梅松庭长叹道:“是我没有护住阿灵,有负姑母的重托,怨不得姑母去闹父亲。” “大王这话就差了。”李成见梅松庭自责,连忙把在宫里的时候,皇后白采茹训斥梅挽月的那番话搬了出来:“大王!皇后说这件事错不在大王。要说错,也是长公主的错。是长公主太过溺爱女儿,没有尽到一个母亲该做的教导之责。大王该做的都做了,是夏娘子之意违抗军令,以致断送性命,于大王无干。“ 说完之后,李成觉得少了些分量,继续又道:“大王,李成虽然是个宫奴,可也明白皇后说得句句在理。这事要追根究底是长公主溺爱女儿的结果,怎么能怪到大王的头上?请大王不要自责。” 梅松庭听了李成的话垂眸陷入沉思。不得不说,母亲的那番话很有道理,不但撇清了自己的责任,也让姑母无话可说。 可是?梅松庭暗暗苦笑。听别人转述经过之后的感受,和亲身经历的感受毕竟是不一样的。 对夏灵衣的死,梅松庭怎么也解不开心里的那个结。他忘不了夏灵衣满身鲜血地躺着他怀里的模样;忘不了她迷离时目光里的不甘;忘不了她欲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话,想必那是请求为她报仇的遗嘱吧。有这么多的忘不了,梅庭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迎娶秋慕霜为妃? 奈何,时势所迫,纵然有再多的心不甘,情不愿,都要压在心底,压抑着满心的委屈去迎娶那个让自己陷入不义的女子。不义?是啊!不义!迎娶杀死表妹的凶手为妃,义从那里来啊? “秋慕霜!既然你陷我于不义,那咱们就这样纠缠一生吧!” 梅松庭打定了主意,便没有再多为难李成,摆手令他退下。李成暗暗咧了咧嘴,悄悄退了出去。 几日之后,梅松庭的身体逐渐好转一些。徐元秀和雪季子才稍稍放心,和李成、平王府的长史封谊一同安排梅松庭迎娶秋慕霜的各项事宜。刚刚安排得差不多了,雪守仁派来的人便到了。 徐元秀和雪季子相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怯意。“呃!请雪兄进去请大王示下,可要去迎接落雁公主的凤舆?” 雪季子此时很想撕破徐元秀那张笑得像弥勒佛似的脸,无奈自己只是平王府的典军,和从三品千牛将军是没得比的。只好含怨地看了徐元秀一眼,转身进了梅松庭的卧房。 梅松庭正靠在隐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什么事?” “大王!——落雁公主的车驾快到十里长亭了。大王要不要——”雪季子吞吞吐吐地,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看去,思量着梅松庭万一发火要不要赶紧躲避。 “你、封谊和徐元秀去迎一迎就是了。”梅松庭并没有如雪季子预料的发火,而是冷淡地仿佛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是!”雪季子知道,梅松庭这是在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慌忙答应着退出卧房,向等候在廊下听消息的徐元秀低声说:“让某、封长史和徐将军去呢。” 徐元秀看了看卧房,点点头:“这也好,反正大王眼下的身子也不宜劳碌。”说着,两个人前后出了二门,命人通知平王府的仪仗在帅府外集结,以王妃的仪仗去迎接秋慕霜。 ------------ 第三十四章 赠药 “我家大王眼下正在调治伤症不宜劳碌,请公主看在伤患的份上不要计较!”徐元秀只说了梅松庭受伤的经过,可没敢向秋慕霜说起梅松庭执意抗婚的事情。 秋慕霜听着徐元秀讲述梅松庭单人独骑力敌千军的经过,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如秋潮一般澎湃跌宕。当她听到梅松庭身负重伤堪堪废命的时候,一颗芳心更是悬在了咽喉几乎跳了出来。徐元秀说到梅松庭昏迷之中喃喃**的时候,秋慕霜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他脆弱不堪的模样,心头顿时如同刀割,泛起阵阵疼痛。 一直等徐元秀说完,秋慕霜不由暗暗赞佩不已:“梅松庭果然是当世英雄!单凭这一点足以匹配我秋慕霜。”想到此,美逸的面庞掠过一丝红晕,连忙定住神思微微点头,道:“既然平王有伤在身,我怎会见怪?暖杏!去取我回宫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个锦盒来。” “是!”一名身穿石青襦裙的宫婢屈膝领命,转入屏风去了。 “我离开凤栖岛的时候,恩师曾赐我一些治疗红伤的圣药,你们带回去为平王疗伤。”秋慕霜向徐元秀和雪季子娓娓说道。 “多谢公主!”徐元秀慌忙道谢。无极圣母所赐的药,无疑于灵丹妙药,能肉白骨、活死人。有了这些药,何愁梅松庭的伤势不尽快恢复。 时间不大,暖杏捧着一个长一尺,宽四寸的楠木锦盒。秋慕霜接在手里,用钥匙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将这个拿给徐谋士。”暖杏接过去,拿给徐元秀。 徐元秀接在手里,怀着感激的心情再次道谢:“多谢公主!” “若无他事,三位请回吧。有什么事情只管和肖太傅商议就是。” 徐元秀见秋慕霜下了逐客令,连忙和雪季子、封谊告退。出了中厅,徐元秀向雪季子挑起拇指,指了指中厅:“咱们大王的福气!”雪季子赞同地点头,和雪守仁、封谊三人一起离开别院,回到帅府面见梅松庭。 梅松庭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翻看。经过数日的调治和休养,梅松庭的伤势已经痊愈,只是失血过多以致身体十分虚弱,不得放下军务安心静养。他知道秋慕霜今天到堆云关,却没有去迎接。不是怕失了上邦大国皇子的身份,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秋慕霜。既是仇人,又是未婚夫妻,一边是亲情,一边…… 因此,梅松庭推说身体虚软,只打发了徐元秀和雪季子、封谊去迎接安置秋慕霜一行人。虽然手里拿着书,心里却如堆了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雪季子和徐元秀引着雪守仁进来:“大王!家父来了。” 雪守仁向前施礼:“参见大王!” 梅松庭看了看雪守仁,点点头:“罢了。季子!为雪尚书看座。雪尚书一路辛苦了!” “为国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守仁不觉辛苦。听闻大王受伤,不知大王的伤势可曾痊愈?”雪守仁不敢在梅松庭的面前大大方方的落座,只是半倚着绣墩回话。 “劳烦雪尚书动问,已经好多了。”梅松庭说道,神色间淡漠如水,看不出喜怒哀乐。 “呃!”雪守仁看了看徐元秀和雪季子脸上的担心,犹豫地说:“守仁接到圣人的谕旨,说是腊月十六为大王完婚,不知大王的身体……” 梅松庭用手揉了揉额角,淡漠地说:“你们看着办吧。” “那……守仁便和钟国太傅肖敬儒商量迎娶之事了?”雪守仁被梅松庭脸上的淡漠和烦躁弄得有些不确定。 “去吧!” “是!”雪守仁得到肯定的答复,起身告退。 雪季子送走了雪守仁,这才把秋慕霜赠送的瓷瓶拿出来:“大王!落雁公主听说大王受伤,特意送了些妙药命某带回来。说是无极圣母赐予的灵丹,是调制红伤的圣药。” 梅松庭看都没看那瓷瓶一眼,冷声道:“拿去!我还死不了,用不着受她施舍。” “大王!”徐元秀接口道:“大王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孙署令也说由于伤口太深,恐怕有再次崩裂的危险。何况大王失血过多,身体一半时难以恢复。不说大王还有应付成婚的繁琐礼仪,最近接到探马的消息,姜国在边界蠢蠢欲动,随时有可能侵扰堆云关。大王还要主持军务前去接应,怎么能不尽快调养好身体啊!既然是无极圣母所赠之药必然是有奇效的,大王不妨试试。” 徐元秀聪明地没有说秋慕霜赠药是如何通达情理,是如何对梅松庭的关心,只说梅松庭急需调养身体的理由,藉此打动梅松庭的心意。 果然,梅松庭被徐元秀的一番话说得默然不语。徐元秀看了看雪季子,示意他拿药来给梅松庭服下。雪季子连忙打开瓷瓶的盖子,按照瓷瓶上签子上的标注倒出十余粒红色的药丸。那药丸颜色艳红,光润悦目。雪季子一手拿着药丸,一手端着水走到床边:“大王!” 梅松庭看了看雪季子手里的药丸,接在手里用水送了下去。 徐元秀和雪季子见梅松庭服了药,彼此对视露出欣慰的笑意。 那些丸药果然是灵丹妙药,梅松庭连服七日之后,不仅伤势痊愈,元气也恢复了五六成。徐元秀和雪季子见状高兴无比,对秋慕霜又多了几分敬意。这样的灵丹妙药价值千金,寻常人求都求不来一粒,而秋慕霜送给梅松庭的却是整整一瓶。足见这位落雁公主对梅松庭是实心实意的,是想和梅松庭同心并胆共度难关的。 梅松庭的伤势以预料之外的速度痊愈的同时,雪守仁和肖敬儒对婚礼的安排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所差的只是吉期一到迎娶而已。 帅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盈盈。帅府后院,一所精巧的院落布置的富丽而温馨,这便是新房了。虽然眼下身处边关,由于条件所限,不得不一切从简。可是?毕竟是一国皇子完婚,该有的还是要有的。 ------------ 第三十五章 于归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帅府里灯烛通明,彩帐飘飘,充溢着浓浓的喜气。里里外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雪季子和李成看着冷严和韩晓等人为梅松庭按照品级戴上梁冠,换上白练中衣,紫锦大科团花公服。 梅松庭默然地任由众人围着打转,只在更衣着靴时配合地抬抬双臂、双足。众人知道他心里不舒服,谁也不敢随意嬉笑,满面严肃地为梅松庭做着迎亲前的准备。 站在铜镜前,梅松庭看着明净的镜面上映出的自己的形容,心里却烦乱不堪。不愿意面对的人;不愿意面对的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今晚就是面对着一切是时候。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梅松庭的心中没有丝毫头绪。 洞房花烛——人生四喜中最大的喜事。而即将成为新婿,迎来人生中最大一喜的梅松庭,却没有一丝喜悦。 随着一派笙箫盈耳,旗锣伞扇雁翅排开,满副的亲王仪仗按序列立,一眼望去好不气派。梅松庭怀里抱着一只鸿雁,在侍童的服侍下跨上银河兽,冷宜牵马,韩晓扶鞍,随着迎亲的仪仗缓缓起行。 秋慕霜暂居的别院距离梅松庭歇马的帅府不过二里之遥,这边的仪仗一起行,那边便得到了消息。 夏笙得了内侍们送的消息,一路跑进秋慕霜的卧房:“公主!公主!七皇子迎亲的仪仗已经起动了。” 秋慕霜早已在钟氏和春瑟等人的服侍下大妆完毕,端坐在梳张台前,看着菱花镜里自己凤髻云鬓的模样,秀逸的面庞浮起绯红。即便她是才智谋略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雄,到底也还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和同龄的女孩子们一样,有着对婚姻的期许和憧憬,有着新嫁娘应有的羞涩和忐忑。 秋慕霜虽然对和梅松庭的婚姻不抱什么希望,心里也隐隐有着憧憬,憧憬着能像兄长说的那样,将来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想起这半年来到经历,秋慕霜不禁暗暗感叹:原以为要嫁做凌家妇,没想到却成了梅家媳。只是,梅家媳只怕比凌家妇更不好做。“唉!晞卿!不要多想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勇往直前地走下去吧!遵从师命守住自己的心,任凭他风疾雨骤,只要这颗心不受伤损便罢了。” “公主!七皇子的仪仗不时就要到了,请公主到正堂落座!”钟氏制止了夏笙的吵嚷,向秋慕霜道。 秋慕霜收敛起满心的忐忑和纷乱,轻轻点头,在春瑟、夏笙的搀扶下走出卧房,穿过几道回廊,走进正堂落座。钟氏在她脚边放了一副新鞍,宫婢们张挂起几重帐幔。正忙乱间,便听见笙管之声由远而近,不多时,庭院里响起一叠声的催妆之声。 伴随着催妆声,十几名宫婢走进帐幔,分立两厢。不多时,帐幔外传来噪杂的脚步声,随即一只鸿雁从帐幔外扑棱棱窜了进来。宫婢们扑过去接住,用红绫裹住雁喙。 伴随请去罗帐的吟诵声音,帐幔层层分开,梅松庭怀抱鸿雁走到秋慕霜面前,面向秋慕霜跪在簇新的拜垫上。他低着头,冠缨垂落,遮住了两侧的面颊,让坐榻上的秋慕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一身隐隐透出的凛冽的寒意,却已经让她心底那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憧憬化为乌有。 “梅君郁奉父母之命,迎请落雁公主于归!”梅松庭的声音依旧是往昔那般清朗,却如沉寂的深水没有丝毫起伏。 “……”秋慕霜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人,似乎说什么都不妥当。 梅松庭拜罢起身,由侍童引领向外走去。秋慕霜在春瑟和夏笙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跟着梅松庭的脚步走到香案前,拈香叩拜毕,再次起身。钟氏拿过龙凤纹大红蔽膝遮住秋慕霜的颜面身形,和春瑟扶着她跟在梅松庭身后走出正堂,在庭院里登上五彩凤舆。梅松庭上马绕凤舆三周,仪仗起行离开别院返回帅府。 回到帅府之后,依照古礼在西南吉地搭设的青帐里行了大礼,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回新房。 洞房里,红烛盈盈,一派喜气。 秋慕霜的春瑟和夏笙的搀扶下走到床边右侧落座,梅松庭则在侍童的服侍下坐在左侧。钟氏和徐元秀特意从瑨阳接来的梅松庭的乳母穆氏为他们拆了发髻,用银剪剪下一缕青丝结成同心结,用红色丝线系好交给秋慕霜。结发礼成,钟氏和穆氏方领着宫婢等退了出去。 熙熙嚷嚷的洞房霎时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传来夜风拂过窗棂的声音,静得几乎令人窒息。 秋慕霜低着头,有些无措地揉捏着衣服上的连理带。此情此景,是令多少成为新嫁娘的女子娇羞无限,充满甜蜜和期待的。 然而,此时秋慕霜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甜蜜,更不敢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玲珑的芳心因着不安而凌乱,那缕缕的柔情因着凌乱而荡尽,她所能做的唯有静等,静等梅松庭做出反应。 梅松庭默然地望着案上的红烛,红烛后是秋慕霜遮身的蔽膝,蔽膝上交颈的龙凤栩栩如生,仿佛温存地爱抚着自己的伴侣。梅松庭不由自主地回头将目光落在了秋慕霜身上。 此时此刻,她静静地端着在那里。身上的钗钿翟衣已经去除,只剩下素白中衣。眉间贴了一枚薄玉雕琢而成的五瓣儿梅花钿,色如石榴花却不掩其晶莹,在烛光下越发衬得她肌肤莹润。此时的秋慕霜神情娴雅,姿态娇柔,和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判若两人。 看着她娇羞切切的妩媚模样,忆起她赠药的慷慨,梅松庭冰冷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漾起一缕柔情。 可是?随着那缕柔情的漾起,梅松庭的眼前闪过的却是夏灵衣被鲜血染红的残躯,将那还没来得及在他心上激起涟漪的柔情击得粉碎。梅松庭猛地扯开了脚踝上系着的红绳,靸着鞋疾步走出了洞房。 ------------ 正文--卷二:幽幽芳心苦 ------------ 第三十六章 争吵(上) 冬夜的寒风吹在身上,让梅松庭浮动的心陡然一寒,瞬间再次结成厚厚的寒冰。“梅君郁!你怎么了?难道你忘了阿灵死得多么惨烈吗?怎么能对杀死阿灵的凶手动情?你的兄妹之情那里去了?难道你要做不义之徒不成 ?” 梅松庭暗暗叫着自己的名字,将自己狠狠唾骂了一番。扶着廊下冰冷的红柱,抬头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斗; 半残的弦月:“阿灵!是愚兄无能,不仅不能替你报仇雪恨,反而不得不奉父命迎娶秋慕霜为妻。你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会瞑目的,是吗?可是?我能怎么办?我纵然不惜一命,家国天下、母亲、兄长的安危我却不能不顾。你能明白的,是不是?” 正当梅松庭独自忧思缠绵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夏娘子死得好冤屈!心心念念地想当平王妃,见不得落雁公主比她好,想杀了落雁公主。结果呢?不但妄送了好端端的性命,反而成全了落雁公主成为平王妃。这世道,上哪里说理去啊!”听那声音略显尖细,不问可知必是王府的内侍。 “是啊!咱们大王也真是的,夏娘子就那么死在他怀里才没几天,他怎么转眼就放的下去迎娶那个钟国的公主?”同样是一个尖细的声音,只是比之前的稍显稚嫩而已。 “这人哪!都是为名为利,落雁公主才貌双全,又是钟国的国主的爱女,凤栖岛的门人。娶了她,不仅能得到钟国的扶持,还能得到凤栖岛的庇护,更何况是那样一个美貌的人儿,谁能不为之动心啊!” “难道大王也是为了利益、美色不顾亲情之人?我一直以为大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呢。没想到,也和那些重利轻义、贪恋美色之徒一样。”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 “本来就是嘛!听说长公主为了夏娘子的死哭得死去活来,大病一场卧床不起。亏得长公主对大王那么疼爱,如今连平王都娶了杀女儿的凶手,长公主不定怎么伤心欲绝呢。” …… 那两个内侍的话还在继续,梅松庭却再也听不下去了。“重利轻义、贪恋美色。”短短八个字,像一把利刃一样划过他的心头,让他生生地疼,又冲冲地怒。 有心去呵斥那两个内侍,深更半夜的,作为新郎不在洞房歇息,反而窃听内侍们私语,实在是于皇子的身份有失。梅松庭暂时奈何不得那两个内侍,便将一腔怒火转嫁到了洞房里的秋慕霜身上。不由剑眉挑起,疾步转回洞房。 梅松庭的举动似乎在秋慕霜的意料之中,她没有为梅松庭的离去而感到诧异,慢慢抬眼怔怔地看着他走出洞房,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慢慢解下脚踝上那一缕红绳,这是婚礼时系上的,说是红绳系足,姻缘前定。秋慕霜将红绳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两滴清泪顺着面颊滑下,滴落在手上。 “唉!”秋慕霜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晞卿!你该知足了。他并没有恶言相向,喊打喊杀不是吗?” ------------ 第三十六章 争吵(下) 秋慕霜抬起手轻轻拭去面上的泪滴。默然抬头,却正看见收放着结发的锦盒,不禁又一声无声的苦笑:“结发!结发!只怕结的不是同心并胆,而是仇怨纠葛。” 窗外的夜风越加紧了,想必洞房外已是滴水成冰。“梅松庭去哪里了?他只穿着中衣出去,会不会被风寒所伤?”秋慕霜蓦然愣住,从何时起竟然会不由自主地去关心他了?难道……秋慕霜不敢再想下去了。随即摇了摇头,似乎要将那莫名的情绪摇走。 停了半晌,还不见梅松庭回来,秋慕霜终究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是结发夫妻,不管以后怎么相处,这一生的纠缠注定是躲不开了。作为妻子,该有的样子还是要有的,该尽的责任也是要尽的。 秋慕霜披上一件紫貂红锦小袄出了内室,想要去寻找梅松庭。刚刚走到门口,锦帘猛地被揭起,梅松庭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 “大王去哪里了?”秋慕霜吃了一惊,连忙定了定神问道。 “哼!”梅松庭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秋慕霜被梅松庭毫不客气的话噎得一滞,默了片刻道:“如今是三九天气,大王这样出去久了只怕有伤身体 。” “我身体受损又与你何干?”梅松庭依旧是不带丝毫温度的冷语。 秋慕霜被他两次无礼的话语气得芳心不安,思及眼下是花烛之期,倘若闹起来被外人看见便是笑话,勉强压下心头的不悦,赔笑道:“妾已经嫁于大王为妻,自古夫妻同体,大王的身体妾自然是要关心的。” “关心我的身体?”梅松庭冷冷一笑,嘲讽地看着秋慕霜:“只怕你关心的是你的平王妃做的安稳不安稳? 说什么‘夫妻同体’,你真的以为我迎娶了你,你就是平王妃了?我告诉你,你不过是我大瑨用州府、钱粮买回来的戎狄之女。在平王府连个媵妾都不是,你只是一个用钱买回来的奴婢。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你……”梅松庭的一番话正击中秋慕霜的痛处。这桩婚事说到底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交易而已,但是,事实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会事。 “好!”秋慕霜点点头:“我承认我父亲将我和亲瑨国确实有获利的嫌疑,可是你呢?你迎娶我秋慕霜难道就不是出于利益的考量?既然我们都是源于利益而成婚,你就没有资格说我。” “呵呵……”梅松庭蓦然一阵冷笑,冰冷的目光直射秋慕霜:“我为了获利?重利轻义、贪图美色,这就是你给我带来的好处。秋慕霜!……”说话时,梅松庭向秋慕霜逼近了两步:“你让我做出不义之事;……”再逼近一步:“你让我落下贪色之名;……”梅松庭猛然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秋慕霜衣服上的前襟:“你使大瑨浪费了若干土地和财物。这就是你带给我的好处?” “……”秋慕霜被他逼得连退了两步,低头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张口想要反驳,却无以反驳。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的确确都是事实。 “你还是计较夏灵衣的死?” “计较?我怎么能不计较呢?”梅松庭抓着秋慕霜衣襟的手猛地一甩。 秋慕霜没有防备,身子一斜几乎摔倒,下意识地扶着身旁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 第三十七章 自刎(上) 梅松庭再次逼近秋慕霜,抬起右手,用力捏着她秀美的下颚恨恨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可知道?阿灵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是姑母唯一的骨肉。在我心里,和我的同胞妹妹没有什么区别。离京之时,姑母再三托付于我,让我好好看顾阿灵。 “结果呢?却让你一刀斩于马下。她只有十六岁,十六岁啊!刚刚到碧玉年华,还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未及开放就那样鲜血淋漓地死在了我的怀里。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用不甘、愤恨的目光看着我;看着她身上的鲜 血汩汩不断地流淌;看着她鲜活的性命一点点地流失。而我,却无能为力。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内疚;多么的后悔、多么恼恨吗?我有负姑母的重托是不孝;阿灵尸骨未寒便迎娶杀她的仇人是不义;不能完成她的遗愿为她报仇是不信;你让我成为不孝、不义、不信之人,我怎么能不计较呢?嗯!” 此时的秋慕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恨吗?可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该去恨谁呢?怨吗?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了。怨自己什么呢?为国家解难?还是为父母解忧?怒吗?梅松庭说得句句在理,设身处地从他的角度想一想,换成是自己又能怎么做? “唉!”秋慕霜深深地叹息:“慕霜说过了,夏娘子的死并不是慕霜之本意。既然平王执意要怪到慕霜的头上,慕霜也无话可说。既然平王心心念念想为夏娘子复仇,索性就杀了慕霜吧。杀了慕霜,我们就都能解脱了。” “杀了你?”梅松庭听秋慕霜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知为何心头竟猛地一疼。他看着秋慕霜眼睛里近乎绝望的哀伤,冰冷的心隐隐裂开了一道缝隙,捏着她下颚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她原本白皙如凝脂的肌肤上,已经布上两道猩红的指痕。 梅松庭咬了咬牙,冷冷地说道:“杀了你?杀了你,我大瑨迎娶你的聘礼岂不是付诸东流?杀了你,不仅让我大瑨被天下人耻笑失信于钟国,我梅松庭也要背负上新婚之夜杀妻的不仁之名。你解脱了,我呢?” 下颚传来的疼痛让秋慕霜忍不住隐隐有些打颤,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在平王的心里,看的土地财物比人还重?” “那些土地是我大瑨将士浴血奋战得来的;那些财物是我大瑨子民辛辛苦苦劳作来的,我怎么能不看重?落雁公主!既然时势已经将我们牵扯在了一处,就谁也别想解脱。你别想;我也别想,我们就这样纠缠一辈子吧。我背负一生的不义之名;而你,将用一生来向阿灵赎罪。” 梅松庭说完,回身拿过袍服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洞房走了。 绣着并蒂莲花的锦帘在梅松庭的掀动下,带着深冬的寒风扑打在秋慕霜身上。她仰头靠在门上,任由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冰凉的地上,真真是欲哭无泪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 第三十七章 自刎(下) 绣着并蒂莲花的锦帘在梅松庭的掀动下,带着深冬的寒风扑打在秋慕霜身上。她仰头靠在门上,任由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冰凉的地上,真真是欲哭无泪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梅松庭!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既然你那么看重瑨国送到钟国的聘礼,我便让你人财两失。我这双手既然能杀得了夏灵衣,也能杀得了任何人。你是瑨国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为了钟国;为了父兄,我不能杀你。可是?我却可以杀了我自己。你不想背负杀妻的不仁之名,我偏偏让你背负。你想让我向夏灵衣赎罪,我偏偏要让你不得如愿。我看你怎么和一个死人纠缠不清。” 秋慕霜打定了主意,霍然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内室。抬手从床头摘下辟邪用的宝剑,左手玉指用力一按绷簧,右手抽出宝剑。抬眼看了看雪白的墙壁,用宝剑在墙上用力十分的力气写下两行字:“今生错被姻缘误,来世修得草木魂。” 写完之后倒退了几步,看着墙上那因为情绪不稳导致有些凌乱的字迹,嘴角扬起一抹决绝的笑容,喃喃低语道:“梅松庭!梅松庭!既然你抱着夏灵衣的仇恨不放,我秋慕霜成全你。但愿,你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莲花檠上的龙凤花烛依旧摇曳着温存的光芒,仿佛并没有看见方才那激烈的争吵。柔和的烛光照射在雪亮的剑锋上,让剑锋划过的寒光更加凛冽了几分。 秋慕霜低下头看着雪亮的剑锋,低低地笑了笑:“辟邪?你当真是用来辟邪的啊!我在那梅松庭的眼里可不就是邪恶之人吗?你就善尽职守为他辟邪吧。”说完,毅然抬起如雪的皓腕,将冰冷的宝剑放在肩头,紧咬银牙用力向颈间推去。削铁如泥的剑锋立时将她柔嫩的玉颈划破,鲜红的血液顺着剑身浸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白练中衣。 “嗖!”就在秋慕霜手里的宝剑即将推向深处的刹那,猛然从窗外打进一枚石子。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剑身 上,力道十足地在剑身上擦出几星火花,震得宝剑微微发颤。秋慕霜握着宝剑的玉手窜过一阵酥麻,不由自主地一松手:“呛啷”宝剑落在了地上。 随着宝剑落地,秋慕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玉躯倾斜向地上倒去。 就在秋慕霜将要倒地的一瞬间,后窗猛地被打开,从窗外像清风一样掠进一个人来。他掠到秋慕霜身边,伸出双手接住她险险坠地的身体。秋慕霜吃力的睁开眼睛,在看到来人时,没有一丝湿意的眼睛竟泪如雨下:“师兄!……”一声师兄出口,秋慕霜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来人的怀中。 来人举目扫视了一眼洞房,低头看了看昏厥过去的秋慕霜,目光中闪过深深的痛惜。随即抱起秋慕霜拿过一件夹绵青锦礼衣披在她身上,快步走出内室,掠出房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 第三十八章 劝霜(上) 秋慕霜被颈间隐隐的疼痛惊醒,徐徐地睁开沉重的眼帘。一缕昏黄的灯光无力地照射在她身上。虽然昏暗不明,却仍让她的眼睛有些不舒服。她吃力地抬手遮住眼睛。手臂一抬,颈间的隐隐疼痛便瞬间清晰起来,让她不由紧蹙秀眉,低吟了一声。闭上眼睛,洞房里的一幕幕清楚地涌上心头,让她的心也随着颈间的疼痛疼了起来。 候了半晌,自觉眼睛没有那么不舒服了,秋慕霜才拿下遮住眼睛的手,抬眼四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极为简单的房舍,房内除了低矮的床榻几乎没有什么摆设,看去倒是极为干净。 “这是什么所在?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在洞房……仿佛是钟离师兄救了我的,他人呢?”秋慕霜怀着满心的 疑问,勉强支撑着酸软的身体,慢慢在床上坐了起来。盖在身上的礼衣因她坐起而滑落,秋慕霜低头看见自己身着中衣,不由双颊微红,连忙将衣服穿好,系好连理带。 秋慕霜刚刚收拾好,便听见“吱呀!”一声响,房门随即被人推开。她连忙举目望去,从外面走进一位方过弱冠的青年郎君。 他生得身材颀长,剑眉朗目,身穿黑 色圆领袍;裹着长脚幞头;望去如玉树临风而立。只是,眼角微挑,眉梢飞扬,显得格外舒朗不羁。 “阿霜!你总算醒了!”他说着,快步走到床边,将手里端的碗盏放在案上。 “师兄!”秋慕霜的声音有些黯哑:“这是哪里啊?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被秋慕霜称作师兄的男子,名唤钟离飞,是凤栖岛无极圣母座下弟子。听见秋慕霜黯哑的声音,钟离飞紧紧锁起了眉头,目光中不易觉察地划过一抹心疼,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这里是风凌关外的一所寺院。是我将你带到这里的。”想起在洞房外,琐窗下所看到的那一幕,钟离飞不由地一阵后怕。他真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晚到一步会是什么后果。 秋慕霜默然了,回思洞房里发生事情,恍如梦境一般。梅松庭冰冷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仔细想想他说的那些话,秋慕霜脸上渐渐露出懊悔的神色,有些沮丧地将头埋在膝间。 梅松庭的话只是表达了他处境的不堪,他内心的痛苦,并没有对自己过多斥责。而自己,却因为一句“而你将用一生为阿灵赎罪”而冲动地自寻短见。 秋慕霜有些不敢相信在洞房里那个急怒失智的人竟是自己,她暗暗叫着自己的名字:“晞卿!晞卿!你怎么了?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钟离飞默默看着秋慕霜面现懊悔地模样,热切的心不由一沉,方才见到她醒来时的喜悦消减了几分。 “晞卿!怎么?后悔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晞卿如此冷静自持之人做出那般事来。”钟离飞坐在床边的蒲团上轻声问道。 “唉!”秋慕霜慢慢抬起头,长叹道:“师兄!我……” ------------ 第三十八章 劝霜(下) 秋慕霜沉吟半晌,方将自己和梅松庭的恩怨细细说来。最后说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做出那等事来?我虽然不是什么圣贤,却也不是轻易便被七情所左右之人。怎么会失去冷静做出那等失智之事?我真不敢相信那人便是我。” 钟离飞静静地听着秋慕霜诉说以往经过,始终沉默不语。等秋慕霜说完,沉吟了好半晌,方才说道:“事不关己,所以你才能不被七情所扰。既然你已经被七情所扰,那便是身陷其中了吧。“ “身陷其中?”秋慕霜默默地将那四个字念了几遍,一个模糊的答案萦绕在心头呼之欲出。让秋慕霜不由一阵莫名心慌,连忙将下山时无极圣母说的话默念几遍:“身可舍,心不可轻付。” 钟离飞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师妹虽然说喜怒不形于色,可作为和她一同长了十年的师兄,她的心思又岂能不猜着个七八分。 “晞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钟离飞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虽然心底有些不情愿,但出于对秋慕霜的关心这句话还是要问的。 秋慕霜苦笑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回风凌关。” 尽管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钟离飞还是沉默了。 秋慕霜犹自懊悔不已,思及洞房里的种种行为,她仍不敢相信那个做出不智之举的人竟是自己。 这桩婚姻不仅仅是自己和梅松庭两个人之间的夫妻私情,更牵扯到瑨国和钟国将来的关系;牵扯到钟国能否顺利地得到瑨国的帮助度过难关。自己做出如此不智之举,可以想见。明天的风凌关会是怎么一番风波。梅松庭对自己的举动怎么看?会采取什么方法应对?会不会给两国刚刚结盟,尚不牢稳的关系蒙上一层阴霾? 秋慕霜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有些后怕,不由蹙紧秀眉,连连叹息。 “晞卿!既然决定要回去,那明早便回去吧。”钟离飞看着秋慕霜懊恼的神色,心底不禁泛起丝丝心疼。从案上端起方才端进来的碗盏,递到秋慕霜面前:“这是我请寺院里的小沙弥熬得汤药,你有些风寒之症,先把这药吃了吧!” 秋慕霜看着那碗褐色的药汁,紧锁的秀眉越加锁得紧了,可怜巴巴地看着钟离飞道:“师兄!我可否不吃?” “不行!你才闹了气,又受了夜风,不吃药只怕越加严重。别忘了,你还有要事在身呢。”钟离飞的脸色难得的有些严肃。 秋慕霜只好怯怯地接过碗盏,闭着气将半碗药汁咽了下去,忙忙地拿过温水漱了口。 “师兄怎么会到风凌关来了?又怎么会正巧现身在洞房的?”秋慕霜问道。 钟离飞性情散淡,一向如闲云野鹤般纵情山水之中,从来不过问世间是非。如今,忽然出现在暗流涌动的风凌关,让秋慕霜颇感意外。 “这……”钟离飞没想到秋慕霜忽然问及此事,不免有些尴尬,自己做师兄的深更半夜跑到师妹的洞房外闲逛,于情理上有些不大稳便。 ------------ 第三十九章 晨归(上) “咳!”钟离飞假意咳嗽了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说道:“送你离开凤栖岛之后,师父始终是放心不下的,便命我和南宫师兄到钟国去看看你。 “没想到,我们还没到灵福就得到你和亲瑨国的消息,我和南宫师兄便跟了过来。原本只想暗中看看你,你若是平安无事,我们便回凤栖岛回复师命。 “我原是好奇梅松庭是何许人也,竟能让晞卿同意和亲于归于他,便瞒着师兄信步至都尉府。没想到,我刚到后园,便看到有人从洞房出去。凭衣冠,我猜那人必是梅松庭。花烛之期,新郎外出,必是和你起了嫌隙。我不放心便赶到洞房探看,竟在窗棂上看到你做傻事的影子。情急之下便用石子击落宝剑将你救下。 “幸亏我及时赶到,若是晚一步你岂不是早已香消玉殒了。到那时,你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钟离飞一面说着,一面有些责备地看向秋慕霜。 秋慕霜满脸不自在地咬了咬唇,又羞又愧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有了那个念头。当时只想着不让梅松庭如愿,要给他添些天大的麻烦,便做了那等事。多亏师兄将我救了下来,若不然后果真真不堪设想。南宫师兄呢?怎么不见他?” “他尚睡着。”说话的时候,钟离飞的脸上有些不自在。 说话间,东方泛起一抹鱼白,窗棂上透过一丝清明。 秋慕霜看了看窗棂渐次清明起来,缓缓起身从床上下来,向钟离飞道:“师兄!我必须回去了。” 钟离飞担忧地看着她的颈项:“你的伤?” “已经不觉得疼了。师兄这次不仅救了小妹,也救了钟国,师兄的恩情晞卿永记不忘。请师兄回凤栖岛之后,莫向师父提及此事,晞卿不想师父担心。”秋慕霜说着,向钟离飞敛衽致谢。 钟离飞暗自苦笑,面上却笑容和煦:“晞卿这是做什么?为师兄的保护弟妹是义不容辞的本分,有什么值得谢的。你的伤不算重,既然你自己觉得无碍,那便是无碍了。虽是如此,仍要细心调治,不然落下疤痕岂不是有负晞卿这番容貌?既然决定回去,那便回去吧。记得,多多保重!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三思后行,万万不可再如昨夜那般失智。” 秋慕霜默默听着钟离飞的叮嘱,在这滴水成冰的冬日竟倍觉温暖。连忙点头道:“师兄的话,晞卿谨记。请师兄放心!晞卿告辞了。”说着,用礼衣上的配绶遮住颈项间的伤痕,再次向钟离飞施了一礼,踏出房门。钟离飞连忙跟出来:“我送师妹一程。” “多谢师兄!”秋慕霜在钟离飞的陪伴下出了这座偏僻的寺院:“师兄请回吧!小妹告辞!”说罢,快步掠进山林之中。 钟离飞站在寺院墙外的荒草间,看着秋慕霜远去的身影,目光中划过莫名的怅然。 “你就这样让晞卿走了?”一道浑厚的声音在钟离飞背后响起。 “不让她走又能如何?”钟离飞并没有回头,听声音便知道身后之人是大师兄南宫岳。 ------------ 第三十九章 晨归(下) “你明明心里有晞卿,为什么不请师父为你做主?师父对你和晞卿一向疼爱有加,只要你开口相求,师父必定不会拒绝的。”南宫岳看着面前的师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钟离飞闻言,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沉沉说道:“师兄忘了晞卿的身份?王家律例:越阶不婚。我和她有云泥 之别,向师父提起不过妄增晞卿的烦恼罢了。” “你不是一向视王家律例,世俗规矩如粪土?怎么也顾虑起王家律例来了?”南宫岳自信对师弟还是了解的,对他的顾虑颇有些不解。 “可是?晞卿却不得不顾啊!我们是孤儿,自幼便被师父抚养长大。除了师门之外,再无多余的牵挂。而晞卿——她是王室之女, 她身上背负着王室女当尽的本分,背负着家国的重任。她有骨肉至亲需要顾怜体恤,怎可能如我们这般闲云野鹤,随意挥洒。” 钟离飞举目远望,层层冬林已经掩没了秋慕霜的身影。“我不能自私地成为晞卿的羁绊。” “你没提起,怎么知道晞卿也无意呢?” “呵呵……”钟离飞低低一笑,有些凄然地说道:“她若有意便不会爽快地同意和亲了。” 有些话他不便明说,却不代表他看得不明白。秋慕霜的身份早已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而她的性格更决定了自己和她之间注定只能有同门之义。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到自己眼中藏也藏不住的眷恋。正是因为她的聪慧,她才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眼睛,明智地保持着同门之义。 果然不出秋慕霜的所料,当她回到风凌关都尉府的时候,都尉府里正乱作一团。 清晨起来,春瑟和夏笙捧着梳洗之物到洞房服侍,却发现洞房门开着,外室连个人影都没有。春瑟轻轻呼唤了几声,一派寂静,并无人应声。 春瑟和夏笙相互看了看,夏笙放下手里的物品,挑起帷幔走进内室。内室的景象让夏笙失声惊叫起来:“公主! ……” 春瑟听她的声音不对,连忙赶了进来。一眼看见地上带着血迹的宝剑,和墙壁上刺下的诗句,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跑出洞房去找钟氏。一步跨进钟氏的住所,便连声嚷道:“钟娘子!不好了!公主出事了。” 钟氏见春瑟慌慌张张地跑来,不由大吃一惊。一面问道:“出了什么事?”一面连忙跟着春瑟赶往洞房。 春瑟连忙将晨起看到的情景细说一遍,钟氏听了心头大惊,顾不得仪态一路小跑来到洞房。待她看到洞房里的情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她身后的小婢女连忙扶住他:“娘子!” 钟氏自幼在宫里长大的,自然有些见识。虽然心里惊慌,却还不曾乱了心神,连忙将地上的宝剑拾起来仔细查看。看罢,便沉下脸来,呵斥正慌乱的侍婢等:“你们先别慌,公主不会有事的。你们先到处找找,我去找平王府里的长史封谊讨要说法。”说完,带着两个随身的小婢女直奔前厅。 ------------ 第四十章 质问(上) 封谊刚刚命人收拾好梅松庭的随身衣物准备送到堆云关,便见钟氏面沉似水地急匆匆走来,连忙问道:“钟娘子何往? ” 钟氏冷哼了一声,道:“敢问封长史可看见我家公主了?” 封谊听钟氏问的奇怪不由一愣,又见钟氏气色不善,连忙笑道:“王妃昨日和大王成亲,自然是在洞房的。钟娘子该去洞房寻找王妃啊。” “是吗?”钟氏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封长史和老奴一同去洞房看看吧。”说着,转身就走。 封谊对钟氏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想到她是秋慕霜身边的乳母,也不好当面指责,只好跟着她来到洞房。 “封长史请吧!看看我家公主可在。”钟氏先进了洞房,往旁边一闪身让出道路,用手一指内室。 “这……”封谊有些不解地看着满室里神色惊慌的侍婢仆妇,在钟氏的指引下走进洞房。一眼看到地上的宝剑和墙上的诗句,顿时如五雷击顶,差点儿没昏过去。“这……这是怎么回事 ?” “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只怕要问平王了。烦劳封长史请平王过来问问吧!”钟氏的脸上更冷了几分。 封谊勉强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再次看了看宝剑上的血迹,见那血迹只有不多的几点,并不足以致人死亡,方放了一些心。“我家大王昨夜就率兵救援堆云关了,并不在风凌关。” “噢!”闻言,钟氏的脸色更加阴沉:“你们瑨国的习俗还真是稀奇啊!新婚之夜,新郎领兵出征,新娘没了踪影,宝剑见血……封长史!你是不是该给我钟国一个交代?” 封谊头疼地点了点头:“是!是!某自然会给钟娘子交代。某这便命人去寻找王妃,只要找到王妃,所有的事情就清楚明白了。”说着,命身边的小童:“去命王府的所有奴仆到帅府内外,风凌关上下去寻找王妃。”小童儿早已被洞房里阴沉的气氛吓得不知所措了,听见吩咐连忙跑了出去。 这里正惊慌失措之际,雪季子也闻讯赶来,见了洞房里的情形,不禁暗暗埋怨梅松庭:“这准是大王说了什么不好话,才闹成这个样子。大王啊!大王!你纵然不能原谅落雁公主,既然成了亲,看在新婚的份上也不该这般闹起来啊!” 连忙向钟氏致歉,一面许诺尽快将人找回来。 正当洞房里吵闹不休的时候,春瑟无意中回头,正看见秋慕霜从月洞门走了进来,惊喜地喊道:“公主回来了!” 钟氏听说秋慕霜回来了,紧绷的心才放松了下来,脸色略有好转。封谊和雪季子则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果秋慕霜真出点儿什么意外,牵扯到的可不仅是梅松庭和秋慕霜的夫妻私情,那便是瑨国和钟国的合盟能否继续生效了。 秋慕霜走进洞房,看了看房里的众人的脸色,顿时心下了然,歉意地微笑道:“让大家受惊了!” 钟氏连忙走到秋慕霜的身边,仔细看了她的脸色,关切地问道:“公主去了哪里?因何脸色这般憔悴。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 第四十章 质问(下) “阿奶!”秋慕霜止住钟氏一连串的问话:“昨夜并没有什么事发生,我早起出去走走,怎么就闹得这般了?” “公主!没发生什么事这墙上的诗句是怎么回事?这宝剑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公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说明。公主是瑨帝求亲嫁到瑨国做平王妃的,不是他们随意作践的奴婢。”钟氏看了眼封谊和雪季子,弦外有音地说道。 秋慕霜暗暗苦笑,为自己一时失智惹来的是非颇有些无奈:“这……我和平王拌了几句嘴,一气之下写了那两句话。这剑……这剑……我写字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臂弄的。” “公主!……”钟氏还想要究根问底。 秋慕霜向她使了个眼色,钟氏这才颇有不甘地退了两步,微微低头默不作声了。 “原来如此!”雪季子知道秋慕霜没有说实话,昨夜必定不是拌嘴那么简单。但她仍给梅松庭留了面子,这 让雪季子万分感激。“大王因为夏娘子的事情,心情一直不好,兼之前些时受的伤还没有痊愈,致使心情更加抑郁,倘若有什么得罪王妃之处,还请王妃宽宏大量,不要和大王计较。” 秋慕霜淡然一笑,微微点头道:“我明白。大王呢?” “大王……昨夜堆云关急报,姜国副元帅杨渊兵困堆云关,大王率兵赶去解围了。”雪季子说到梅松庭连夜出兵堆云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大王身上带着那么重伤,至今尚且没有完全痊愈呢。万一……”封谊悄悄打量了一些秋慕霜的神色,似乎是有意配合雪季子的话。 秋慕霜看了他们一眼,如何能不明白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暗暗叹息了一声,本不想管梅松庭的事情,按照他对自己的态度,自己便是帮了他,只怕也未必得到他的感激。 可是?三书就在自己的妆奁里放着呢;六礼也一礼不缺地行了。再怎么说,自己也已经是梅氏的媳妇,梅松庭的妻子。虽说没有夫妻之情,夫妻之名却已经牢牢地将自己和他拴在了一起,荣辱与共,谁也摆脱不了。 “我去堆云关看看。”秋慕霜暗暗长叹,终是有些不甘地说道。 雪季子和封谊闻言惊喜万分,彼此对视一眼,封谊连忙向秋慕霜道谢:“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有王妃在,我们就放心了。王妃需要些什么请尽管吩咐,某这就去预备。” “公主!”钟氏连忙上前欲拦阻秋慕霜。 秋慕霜轻轻摇了摇头,道:“阿奶!我必须去!这已经不是我和大王的私情了,而是牵涉到瑨国和钟国的合盟。我为什么嫁到瑨国,阿奶是知道的,我必须尽自己的责任。” 钟氏看着秋慕霜,终是点了点头,担忧地叮咛:“公主万事小心!” 秋慕霜点头,命春瑟:“去预备一身男装,另备马匹和枪剑,碍于姜国和钟国的姻亲,我不能就这样去和姜国为敌,免得让姜国籍口刁难父亲。” “是!”春瑟应声,连忙下去预备了。 雪季子和封谊不仅对秋慕霜的虑事周全儿佩服,雪季子忙问:“王妃需要带多少人马?” ------------ 外传 ------------ 番外1 多情必自苦 秋慕霜拖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卧房,紧紧关上房门,站在博古架前看着梅松庭遗下的那口宝剑,欲哭无泪,欲诉无声。 “君郁!君郁!我的梦碎了!你知道吗?我的梦碎了!春郎看上了赢国桂家的女孩儿,雪娘相中了赢国的兰锦丰王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硬拦着他们吗?让他们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如你我一样遗恨终生,我于心何忍!成全他们吗?宁可我没有梦,宁可我遗恨终生,也不能耽误他们啊!君郁!你说,我这个决定对吗?如果你泉下有知也是会这么做的,是不是?……” 随着两行泪水的滑落,秋慕霜的眼前慢慢模糊了起来。恍惚中,梅松庭飘然而入,含笑走到秋慕霜的面前:“晞卿!别来无恙?” “啊!”秋慕霜看着眼前并没有改变容颜的梅松庭,不知是惊,还是喜……是想哭,还是想笑……“梅君郁!你还记得我这个叫秋晞卿的女人?” “我的妻子,我怎么会忘记!” “可你让我独自承受了太多太多本不该是我该承受的痛苦!” “是我辜负你了!” “我这些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情!’你是为了一个情字,夫妻情、母子情……是这些情让你坚守着。你太多情了,是多情让你耗费了十几年的青春。” “多情也是罪过吗?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秋慕霜看着梅松庭,凄然地喃喃问着。 “多情当然不是罪过。错就错在——唉!我们相逢的时机错了,是我误了你。” “时机?是啊!时机错了!你见着夏灵衣了吗?她一定因为你一直不忘她的仇恨,而对你心怀感激吧?” “我没有见到她,她已经转世了。夏灵衣早已经从天地之间消失了。” “可是?她留下的仇恨却一直延续着,让我用一生来消解这份仇恨。” “不!这份仇恨早已经消解了。” “消解了?那我就可以解脱了?” “不!你的情还要延续。” “情?我已经没有情了。如今的秋晞卿是一个尚有一息的行尸走肉。” “母子情,母女情,兄妹情……你依然是多情之人。你的性情决定了你今生都不可能成为无情的人。若不然,你就不会宁愿自己梦碎,而去成全春郎和雪娘了。”梅松庭幽然说着,似乎要抬手去擦拭秋慕霜的眼泪,而秋慕霜却并没有感觉到。 “可谁会成全我啊!”秋慕霜轻轻摇着头。 “晞卿,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得放手时且放手’,你又何必整日沉浸于往昔不能自拔?放下过去已经失去的,珍惜眼前拥有的,过几天清闲的日子,不好吗?” “是啊!‘得放手时须放手’是该放下了,是该放下了……” 梅松庭含笑轻轻点了点头:“妻啊!好自为之吧!” “君郁!君郁!……” 目光清明,眼前依旧是那把冰冷的宝剑,秋慕霜苦苦地笑了笑:“唉!是该放下了!……” ------------ 番外2 午夜梦回时 秋慕霜却再无睡意,看着怀里的怜雪,想起当日的自己,不觉百感交集。直到窗上泛起一丝鱼白才有了一丝睡意,朦胧中,素白罗帐微微一起,梅松庭飘然而入,含笑站在了床前:“晞卿好睡!” 秋慕霜一怔,连忙轻轻扶着怜雪躺好,起身示意梅松庭低声,唯恐惊了怜雪的好梦:“大王怎么回来了?” “今天是春郎大喜之日,我这个最父亲的怎么能不回来看看啊?唉!真是难为晞卿了!”梅松庭说着,在床边坐下去拉秋慕霜的手。 秋慕霜连忙挡住了他,望了一眼怜雪,低声说:“雪娘在这里呢!” 梅松庭一笑,看了看睡梦中的怜雪,摇头叹息道:“雪娘和晞卿太像了,可谓又一个秋慕霜啊!可惜,我梅氏无福,留不住她。” “若是我当日不是当女儿收养她,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结果了。”秋慕霜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语气中有着自责,也有着遗憾。 梅松庭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晞卿何必如此?若晞卿不收养雪娘,他又怎会养成今日这般性情?性情不好,纵然是才貌双全又有何用? “追根溯源皆是我的不好,如果不是我纠缠于灵衣之死,有负晞卿一片深情,晞卿又怎会觉得今生遗憾,要留期许与春郎和雪娘?你我若无此心,又怎会揭开雪娘是身世?雪娘还是我们的女儿,是春郎的妹妹。将来寻一门好亲事,晞卿就是儿子、媳妇,女儿、门婿齐全,将来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可惜,往事已矣,追悔无益。晞卿想开些吧!” “唉!只是可怜了雪娘!”秋慕霜含泪叹道。 梅松庭拿过枕边的罗帕轻轻为秋慕霜擦拭着泪水,劝慰道:“儿女长大了,总会离开父母身边的,谁也不能跟着父母一生啊!雪娘不是平常的深闺娇女,她自己选择的道路,一定想好了怎样去走,晞卿就不必为她担心了。倒是晞卿,一定要调养好身体,免得雪娘远在异国时刻牵挂。” 秋慕霜再次叹息,轻轻点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总是心里不安,好像有一层阴云笼罩在心头一样,总觉得雪娘这一生不会太顺利的。” “晞卿,雪娘尚未到赢国,夫人就这样想,岂不是要咒雪娘诸事不顺?晞卿应该为雪娘祈福才是啊!”梅松庭说着,把怜雪身上的锦衾往上提了提,在肩上掖好。 “大王说的也是,也许真是我思虑太过了。”秋慕霜说着,唇边掠过一丝自嘲的微笑。 “晞卿能想开就好。”梅松庭说着,站起身来:“金鸡三唱,我该走了,晞卿多多保重吧。”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大王!”秋慕霜抬手想要拉住梅松庭,手里却空空如也。睁眼看时,原来又是一梦。 此时,窗外已经的树梢上已经雀声噪噪。外室也传来了怜娟等人轻轻走动的声音。 ------------ 番外3 春尽花落去 暮春时节。虽然已是繁花如锦,料峭的寒风却依旧沁骨般凛冽。 巍峨肃穆的皇家陵寝里,一排排松柏葱翠如碧,遮住并不强烈的阳光;一行行石塑各司其职,静静地矗立在墓前的神路上。 秋慕霜身着一身素白衣裙,带着素纱帷帽,独自跪依在梅松庭的墓碑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顺着墓碑上刚劲的字迹描摹着那一笔一划,仿佛透过一笔一划的描摹,触摸到了他的身躯。寒风吹起她头上的帷帽,帷帽遮掩下的两鬓已然如雪欺霜染。望着墓碑上“大瑨敕封太子梅公讳松庭之墓”几个字的目光,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神采。 “君郁!雪娘去了!”平静地近乎死寂的声音随着手指的移动缓缓吐出。“春郎说她……心力交瘁!油尽灯枯!她只有十七岁啊!我只说她是我生命的延续,能代替我好好的结一段旷世奇缘,却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十七岁!正是妙龄,怎么就油尽灯枯了?到底是梅氏累了她啊!” “我只说我秋晞卿红颜命薄,怎知雪娘的命比我更薄了十分。自幼失孤;兄妹离散;遇人不淑……怎么诸般不幸都加诸于她身上了呢?上苍真真不公,不公啊!” 冰凉的墓碑并没有因为她的抚触而温暖,反而冰冷了她消瘦不堪的素手。 “梅君郁啊!你倒是好生消闲!”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秋慕霜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凄凉,令人不忍入耳。“既然我的女儿已经去了,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你的儿子——他自己的路由他自己去走吧。” 说着,垂下双眸定定地看着墓碑前安置香供的石案。石案上除了供着时新花卉,美酒鲜果,还横放着一把带着金镶玉嵌剑鞘的宝剑。那把剑正是梅松庭生前佩戴的赤霄。 秋慕霜将手放在剑身上,缓缓向上滑到剑柄顿了片刻,手指收紧将宝剑拿了起来,轻轻按下绷簧,用右手抽出宝剑。雪亮的剑身在阳光下闪烁着条条霞彩,恍若雨后的彩虹般绚烂。垂眸看了看那曾经伴随了自己三年孀居岁月的宝剑,雪亮的剑身映出她和年龄极不相符的憔悴容颜。 她将剑横放在自己已然柔弱不堪的肩头:“梅君郁!我们两清了。”将全身的力气灌注的手腕上,猛地向里推去。随着宝剑的寒光闪过,鲜红的热血顺着冰冷的剑身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身上雪白的素衣。 “呛啷啷”宝剑落地的声音在偌大的皇陵回荡,令皇陵内更添了些惊魂摄魄地肃杀。 秋慕霜靠着梅松庭的墓碑,仰望着清朗无云的碧空。 双双对对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着向北方飞去。暮春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了几星漂泊的落絮,洁白似雪,轻盈如羽,飘飘荡荡,随着春风的拂过,飘落在秋慕霜的身上,沾染了艳红的血。亦如那血色,艳红夺目。 那血迹缓缓蔓延开来,慢慢地沁入地上斑驳的缝隙,绘制成一幅写意的并蒂合欢花。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