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锦衣状元》 第一章 浴火重生 睁开眼,一阵朦胧。 当瞳孔重新聚焦,面前却并不是平素习惯见到的白色,而是青绿色,自己好像靠在一个人怀里,无比的温暖,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随后一滴水落在脸上,隐约有啜泣声传来。 自己居然靠在一个女人怀里?! 朱浩努力瞪大眼,这下终于看清楚了。 这是个很美丽的女人,鹅蛋脸,柳叶眉,瑶鼻柔唇,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平时常见的白大褂,而是一袭青绿色布衣长裙,颇为怪异。 久病卧床,平日看到的异性只有南丁格尔小姐,以朱浩乐观开朗的性格,自然要跟眼前素未谋面却不知为何一身古风打扮的护士妹妹搭个讪,他本想说“小姐姐你是新来的吗?你的衣服好别致”,但话到嘴边,只是吐出一个字:“娘……” 什么情况? 嘴巴居然不受大脑控制? 脑袋突然一阵刺痛,很多画面涌入,那是一种被人强行灌输记忆,人格仿佛被割裂的极度不适。 这强加的乃是一段段记忆碎片,痛不欲生之余他突然醒悟过来,原来我才是闯入者啊。 “小浩,你没事了?你可吓死娘了!” 女人将他抱得更紧了,一种窒息的感觉传来,他想推开,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 细胳膊细腿儿。 哪里还是自己使用了三十多年的老身板? 根本是个孩子! 难道说,眼前这位就是我娘亲? 一股浓浓的亲情涌上心头,朱浩对眼前的女人产生一股莫名的依赖,那是身体原主人的情感羁绊,本不属于他,但现在他的感受却是那么强烈真实。 浴火重生?! …… …… “我说弟妹,我这侄儿不是没事了么?还有那个谁,赶紧扶你娘起来,一屋子老弱妇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听来就像枣核堵在嗓子眼,吞又吞不下,吐也吐不出,异常刺耳。 朱浩侧头看了过去…… 獐头鼠目! 顾盼自雄! 他真想一巴掌糊在这张嚣张跋扈的丑脸上,但白嫩的小手提到眼前瞅了瞅,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二伯…… 这是身体原主人对于眼前男子的记忆,也就是说,男人是父亲的兄长。 至于父亲…… 记忆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母亲时常对着一个灵牌泣诉,灵牌主人似乎是在平定什么六七的叛乱中死去,留下一门孤儿寡母。 六七叛乱? 朱浩从记忆深处寻找有用的线索。 莫不是明朝刘六、刘七起义? 那是正德五年到正德七年发生的事情。 按照母亲泣诉的内容,父亲乃是两年前过世,那如今应该不超过正德十年。 母亲名讳不知,外人称之为朱娘。 记忆中,父亲除了母亲和自己这个嫡子外,尚有一房小妾和其诞下的女儿,正是一旁同样跪坐在地抱头哭泣的母女。 母亲和姨娘都约莫二十来岁。 他叫朱浩,时年七岁。 同父异母的妹妹,朱婷,五岁。 …… …… 努力坐直身体,周围情景尽入眼帘。 身边除了母亲、姨娘和妹妹外,便是记忆中的二伯朱万简,当前所处位置乃是一个米铺,店面很大,至少有上百个平方,鳞次栉比摆放着盛有大米、面粉、食盐和杂粮的麻袋,一侧的狭长柜台后边立着个四十来岁的帐房。 意识逐渐清晰。 帐房姓孙,非母亲和姨娘雇请,乃是家中祖母指派来负责账目的管事。 朱万简身后,站着几个衙差,铺子门口围满瞧热闹的百姓。 “他二婶,咋回事?” “听说铺子卖出去的盐吃死人了,官府派人来查封。” 听口音像是湖北中西部地区流行的西南官话。 朱浩心如明镜。 大明湖北属于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正德年间的湖广……那可是卧龙潜邸所在,未来嘉靖皇帝就出在这儿。 朱万简催促:“几位差爷,杵着作甚?还不赶快把铺子封了?尤其那些吃死人的盐,绝不能留!” 盐吃死人? 听来邪乎! 可为何带官府中人前来查封铺子的会是自家二伯? 朱浩母亲把儿子交给一旁的姨娘,起身苦苦哀求:“诸位官爷,我家的盐售卖经年,从未出过事,怎会吃死人?定是事主吃了别的不干不净的东西。” 朱万简冷笑:“铺子售出的盐吃死人乃是不可辩驳的事实,莫非官府还会冤枉你不成?” 事有蹊跷。 朱浩暗自揣摩,这个米铺和后面的院子乃是朝廷表彰亡父忠贞特意赏赐下来的,多半家族想要收回去,于是动了歪脑筋。 当前的衙差领班有些犹豫:“朱家二老爷,铺子售出的盐是有问题,但事主不过是上吐下泻,卧榻休养,远没到要死的地步……” 看到朱万简眼睛几乎要喷火,那衙差领班咬了咬牙:“也罢,既然铺子售出的盐出了问题,知县老爷派我等前来查案,自不能怠慢公务。朱家三夫人,得罪了!” 说完便要过来拿人。 此时朱浩终于恢复些许力气,他挣脱姨娘的怀抱,上前张开双臂,挡在母亲和姨娘、妹妹身前。 身躯再小,也要尽微薄之力。 “你们就这么欺负朝廷忠臣遗孀,欺负一门孤儿寡母的吗?天理何在?” 朱浩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出来。 这话出口,心胸霍然开阔。 长期卧病在床,那种生命逐渐抽离躯体的无力感实在糟糕透顶,现在他重新找回生龙活虎的感觉。 衙差顿时驻足不前。 朱万简气急败坏:“你们还怕一介顽童?抓人,封店!” 朱浩顺手抄起一旁的扁担:“我看谁敢!如若有人敢乱来,我就撞死在这里,让世人知道,官府联合朱家抢夺孤儿寡妇产业,把忠臣遗子活活逼死。” 衙差领班非常无奈:“浩哥儿,您担待些,我等奉命办事,请勿阻碍。” 看热闹的百姓哄声四起。 朱浩大声道:“既是办案,敢问提告者何在?为何事主不至,带你们来查封铺子的却是本家二伯?难道他要大义灭亲,帮别人对付家里人?” “哇!” 随着朱浩的问题抛出,百姓议论声更大了。 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 “满嘴荒唐言的小子……弟妹,这就是你身为节妇教导出的儿子?” 朱万简朝朱娘发难。 朱娘上前,俯身从背后抱住朱浩,满脸坚毅之色:“我儿没说错,妾身从不做违法事,街坊邻里可作证。” “对,朱娘是好人!” “去年南阳闹干旱,朱娘还在城外开设粥棚赈济灾民呢!” “……” 议论声越来越大,朱万简眼看事情兜不住,怒不可遏:“铺子卖的盐出问题,吃坏了人,封店有什么问题吗?带你们去衙门主要是问那盐怎么来的……难道继续让毒盐祸害街坊邻里不成?” 这话一出,人群力挺的声音顿时消弭。 朱娘用哀怜眸光望向朱万简:“二伯,亡夫跟您是亲兄弟,骨肉至亲,这铺子和后边的宅院乃是朝廷抚恤我们孤儿寡母赐下的,平时铺子收入,九成送至府上,为何现在一条活路都不留给我们?” 人们听到这话,一阵怜悯。 “听说朱家三爷为国尽忠,死了才两年,朱家就向孤儿寡母伸手了……” “说什么盐有问题,肯定是朱家的阴谋诡计,不然何至于今日连个告状的都没来……” “是啊,人家辛辛苦苦经营铺子,收入大部分给了夫家,现在还要拿走人家赖以生存的铺子,有没有王法?” 围观民众情绪再一次被调动,看向一众衙差和朱万简的目中满是不善。 相比朱家家大业大以及官府背景,百姓更愿意站在孤儿寡母一边。 眼见舆情凶猛,衙差领班顶不住压力:“朱二老爷,您看?” 朱万简心中暗骂全是墙头草,当即怒视朱娘:“谁说要断你们活路?回朱家还能饿死你们不成……家里那么多田产、屋舍,缺你们这点?” “带官差来查封米铺,是不想败坏朱氏门风,你们几个妇孺是可以不管不顾,但铺子出了事,挨骂的却是家族!我这么做,全是为朱家名声着想。” 朱娘急道:“可铺子里的盐,乃是将田宅抵押,在外借贷一百多两银子买回来的,查封后……如何归还法?” 朱万简冷笑不已:“谁让你一次进那么多盐?出了事,难道让官府枉法?正好把田宅交还家里,家里自会替你们还债……” 图穷匕见! 但对于围观群众来说,人家口口声声说是为家族名声着想,就算有所怀疑,也只能再一次哑火。 现场一片死寂! 眼见事态无法挽回,朱浩突然指向一旁的帐房:“官爷,前几天我分明看到,他在我们卖的盐里撒入一种白色粉末,也不知是什么……是不是他下的毒?” 帐房姓孙,一听大惊失色:“小少爷,你可别瞎说,哪……哪有的事?” “还不承认?你当时嘱咐,让我不要告诉娘,还给了我几文钱买高粱饴……” 朱浩说得活灵活现,之前朱娘曾申明,铺子卖盐不是一天两天,赶巧就这几日出事,必然有人搞鬼。 是不是朱家在背后谋划不重要,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孤儿寡母慈悲心肠,加上朱浩一个七岁孩子说出如此多带细节的话,容不得人不偏听偏信。 “肯定是他!” “这家伙鬼头鬼脑,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哪有一个大男人跑到寡妇店里当帐房的?” “对对对,这人准没安好心!” 围观群众重新找到声讨的对象。 孙帐房百口莫辩,赶紧向朱万简求助:“二老爷,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小的没这么做。” 朱浩心中暗叹。 这货没看清局势。 朱万简急于要将铺子下毒之事定性,孙帐房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大事面前不牺牲你牺牲谁? “几位差爷都听到了,我这侄子亲口承认,乃是他铺子账房在盐里下毒,这下封铺子和扣盐都没有问题了吧?” 朱万简未辜负朱浩期望,立即打蛇随棍上,一口咬定孙账房下毒。 朱浩看了眼大惊失色的孙账房,这货还没理解自己是如何成为弃子的。 衙差领班松了口气:“既如此,那就查封吧。” 朱娘苦着脸:“官爷,既是在卖的盐被孙账房下毒,那库房里的存盐总该没问题吧……” 朱万简冷笑:“那可说不准,库房里的盐是否有毒,得把人拉回衙门详细审问过后才能定夺……盐你们甭想保住。” 朱浩皱眉:“既然说盐有问题,那就扣盐呗,但凭什么封铺子?我们都是良民,既然盐有问题,我们愿意把所有盐销毁掉,以证清白!” “好!” 人群起哄鼓掌。 朱娘惊讶不已:“小浩,你在说什么?” 朱万简一脸得意笑容:“大侄子,你莫不是疯了?盐被官府查扣,尚有机会拿回,你非要销毁,莫非是……想毁灭罪证?” 朱浩扁扁嘴。 你这家伙跟知县沆瀣一气,盐进了衙门仓房最后肯定被你提走,我为什么明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要扔出去? 朱浩道:“我们只是为了保住生意……诸位差爷,还有二伯,我家后院有个大池子,如果你们同意,我们把库房里所有盐都倒进去,再赔偿那些吃盐得病之人的汤药费,不知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结案了?” “这个……” 衙差领班一脸为难,“要请示知县老爷才可。” 朱万简笑道:“如果你真这么做,我会跟申知县说,让他撤案。” 并非朱万简宽宏仁慈,对他而言,想要的就是死去三弟的田产屋舍,所做一切都是为这个目的服务。 抢孤儿寡母的产业本就容易落骂名,围观群众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朱浩说要把那些盐倒进池子,回头如何归还进货赊欠的上百两银子? 若还不上,最后产业便落到朱家手里,谁让进货、赊账等一系列手续,都是他朱万简在背后操持? 我们只是把你们逼到井边上,是你们自己非要往井里跳,怪不得别人落井下石。 衙差领班道:“朱二老爷都这么说了,那就按浩哥儿说的办吧……所有存盐一粒不留。” 朱万简突然意识到什么,“倒进你们自家池子,怕是有问题,应该倒进河里……” 朱浩道:“二伯,你说跟案子没关系,现在为何又说能左右知县老爷的决定?盐倒进河里,若盐真有毒的话,街坊邻居以后怎么打水洗衣生炊?鱼虾不都死绝了?我们倒进自家池子,就是不想影响太大。莫不是你觉得,我们能把融化的盐捞出来卖不成?” 朱万简暗恨自己出言草率,他说可以让知县撤案,明显跟最初描述的情形不符。 果然围观群众又在窃窃私语。 再一想。 如朱浩所言。 这年头要把溶解于池水的盐变成可以吃的食盐,只能由灶户煎盐,所耗费柴薪、铁锅等煎盐工具费用,绝不是几个孤儿寡母承担得起的。 而且盐倒进池子,就算煎出来,杂质必然多,太平年景没人会蠢到吃这种盐。 “好!” 朱万简同意了此方案。 朱娘哀求:“诸位官爷,请手下留情,这是我们孤儿寡母最后的活路……” 衙差领班道:“朱三夫人,此乃令郎提议,您要是不同意将盐销毁,我们只能扣盐封铺子……您乃朝廷钦赐节妇,不做生意也饿不死,还为朱家诞下子嗣,朱家乃锦衣卫世家,怎会放任你们孤儿寡母流落街头?” 此话言之有理。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朱娘还想说什么,朱浩过去拉了母亲衣袖一把。 “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铺子最为着紧,如果铺子被封,那就什么都没了。铺子在手,一切还能从长计议。” 第二章 小院危机 果如朱浩这一世的记忆那般,后院有个占地两三亩的大池子。 这宅子位于安陆城南,毗邻汉江,乃官家所赐三进院带商铺的大宅,系前朝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万户官邸改造而成,占地甚阔,格局恢弘,那大池子本是后花园的荷花池,长期没人打理早已荒废,朱浩母亲接手后简单捯饬了一下,如今只是个普通的蓄水池。 随着官差把一袋袋盐从库房中抬出,当着百姓的面往池子里倒,朱娘和李姨娘的心都在滴血。 朱浩特意看了看洒落地上的盐粒,正如所想,这年头官盐成色也就那么回事,杂质甚多,更谈不上雪白。 这种盐就算别人不捣鬼,人吃出问题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仓房剩下两百多石盐,全都被倒进池子,水中泛着白色盐花,四万多斤盐一时间没法完全溶解。 朱万简见状,立即让官差拿棍子探到池水中搅拌,加速盐溶解。 朱娘和李姨娘瘫坐地上,望着满池盐花,欲哭无泪。 朱万简走到二女身边,神色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两位弟妹,我这么做是为你们好!都说女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尤其三弟妹,你乃节妇,一辈子都是我朱家人,一言一行均涉及朱家脸面,别怪做兄长的没帮衬……一切都是从家族利益出发!” 朱娘不应答。 她已无心思理会这个厚颜无耻的二伯哥。 混进后院的街坊看不下去了,议论道:“铺子出了事,不出面帮衬也就罢了,还跟官府勾结为难兄弟家孤儿寡母,竟有脸说是为了人家好?” “是啊,这种人,脸皮怎这么厚?” 如果说围观群众相对站在中立立场,情绪容易受人摆布,但平时跟朱娘来往颇深的街坊,了解朱娘为人,此时力挺这院子的孤儿寡母。 朱万简面子挂不住,大声呼喝:“哪些人嚼舌根胡言乱语?朱家事,几时轮到你们这些长舌妇说三道四?” 有人兀自愤愤不平。 “若铺子被朱家收回去,不管以后做什么行当,我都不会来光顾!” “对,这种为难孤儿寡母的人家,算什么积善之家?以后避远一点……” …… …… 一个时辰后。 长寿县城东北方五里处大庄园外,百亩良田接壤,稻子如碧波荡漾,道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 林荫下,一辆马车停在朱漆大门前,朱万简下车后在几名小厮簇拥下进入挂着“朱府”匾额的大门,径直来到中院内堂。 内堂正额挂着“忠孝节义”的匾,来岁的老妇人,背对门口跪坐于蒲团上,手里拿着佛珠珠链,闭着眼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 “娘,我回来了。” 朱万简走到老妇人身后,脸上筋肉舒展,得意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老妇人睁开眼,停下手上事,起身恭敬向画像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看向儿子。 老妇人面相雍容,不过岁月已在她脸上刻下痕迹,稍微的神色变化便在脸上呈现横皱。 她便是朱家如今事实上的掌舵人,朱嘉氏。 “铺子和盐都顺利查封了?” 朱嘉氏面色平和,俨如事不关己。 朱万简笑道:“没封,不过仓房的盐都给倒进后院池子里了。店铺无盐可卖,债主定会上门催讨,到时咱们再一挑唆,让他们把朝廷赏给老三的宅子抵债……万无一失。” “好端端的盐,为何毁了?” 朱嘉氏一脸冷峻。 朱万简本是邀功,听了母亲的话,急忙解释:“娘,咱目的不是为把铺子和三进大宅,外加老三家在城外的几十亩地收回?如果盐到了县衙,老三媳妇想办法弄回去怎么办?儿此计乃兵家釜底抽薪之……” “行了!” 朱嘉氏伸手打断儿子的废话,“你跟官府的人去查封铺子,就没人评说?” 朱万简有些懊恼:“怎没人说?他们都在议论我们朱家为难孤儿寡母,还说老三家那位乃朝廷钦赐节妇,家里这么做是不仁不义…… “倒是老三儿子脑袋不好使,说把盐全部销毁掉,儿便借坡下驴应允下来。若非有人说三道四,儿断不至于出此下策。” “嗯。” 朱嘉氏微微颔首,未再计较。 朱嘉氏抬头看着画像上的武将,神色阴郁:“老三若泉下有知,今日事是否会站在为娘这边?” 朱万简正色道:“老三孝顺,定支持娘的决定,再说他那般死板之人,怎会放任自己的妻妾在外抛头露面?若泉下有知,他定会对娘感激涕零。” 朱嘉氏若有所思,“当初老三为何主动请缨去北方平叛,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安心留在安陆当个百户不好吗? “如今你父卧榻不起,你兄滞留京师不归,你又不思进取,你小弟一心走科举之途,我朱家使命谁来完成?” 朱万简瞪大眼:“娘,爹乃锦衣卫千户,在京城好端端的为何要举家搬迁到安陆这小地方来?您一直都在说家族使命,咱家到底肩负何等使命?” 朱嘉氏不答。 “娘,您不说就算了,怎老责怪我不思进取?我怎么了?家里铺子和田庄不都是我在打理吗?每月可有一百多两银子进项呢!” 朱万简骄傲地说道。 朱嘉氏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每月一百来两,其中五六十两是佃户缴租,再有五十两是老三媳妇上缴,咱朱家在安陆州城十几处铺子,就算全租出去,每月岂止三四十两?别等把老三家铺子收回,连那五十两收益都没了。” “谁说的,那是朝廷赐给老三铺子的风水好,地处城南商业中心地带,周边豪门大户多,所以才有暴利……她能每月上缴家里五十两,谁相信她不会私藏?” “再者您怎不说您大孙子在外花天酒地?每月从他手里流出去的没有一百两,也有七八十吧?您怎就惯着?我家五个兔崽子,每月用的加起来还没他零头多。” 朱万简嚷嚷着反驳。 朱嘉氏气恼道:“你大哥人在京师,他……” 本要说什么,话到嘴边朱嘉氏却戛然而止。 朱万简不屑道:“兄长在京城,怎么也是个锦衣卫副千户,未来爹的锦衣卫千户职也是他来承袭,所以您就向着长房嫡孙,是吧? “也罢,儿将您托付的事完成,就不在这里碍您的眼……娘,您继续礼佛,儿告退!” 朱万简带着火气径直离开。 朱嘉氏看着儿子的背影,目光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哀。 …… …… 米铺后院。 人群已散去。 朱娘和李姨娘正拿着铁铲,试图将池子里尚未溶解的盐捞出来,妹妹朱婷在旁帮着将铁铲绑在长长的竹竿上。 朱浩站在宽阔后院的假山上,默默观察下方地形地貌,判断高低走向。 “小浩,快过来捞盐。” 朱娘见儿子傻愣愣杵在高处,不由出声催促。 此时朱浩已用两个问题,从母亲那里得知自己新生后面临的情况。 正德九年五月! 安陆州! 安陆乃兴王府所在,正德九年,未来的嘉靖皇帝朱厚熜跟自己同龄,时年七岁。 有了这个讯息,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努力的方向。 不过眼下最着紧的是解决小院当前危机。 朱浩走到大池子前看了看,水底的确有很多盐尚未溶解,但这些盐已掺和大量淤泥,就算捞出来也很难清除杂质。 “娘,这么个捞法,就算能捞出一两成盐来也不干净……这种满是杂质的盐卖给谁?到时再有人吃出毛病,卖盐的钱怕是抵不了赔出去的汤药费吧?” 朱浩提出的问题,让朱娘心中最后希望随之幻灭。 如儿子所言,捞盐出来卖,对外债于事无补,或还会引来更大危机。 李姨娘近前:“浩少爷,您既知如此,为何还要让人把盐倒入池中?” 朱浩道:“娘,姨娘,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就听我的,找人把后院改造一下,想办法把盐提炼出来,管保新盐比之前更白更纯……” 朱娘惊讶地望向儿子:“小浩,你在说什么?” 旁边五岁的小朱婷一脸崇拜地望向朱浩,“哥,真的行吗?” “娘,我在一本古书上,见过一种方法,可以把盐提纯……” “你从何处看的古书?你未开蒙怎会识字?” “……是这样的,那书上面都是图画,详细描述了制盐过程,一看就懂……娘,你不要在意细节嘛,现在我们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可是……提炼盐需要薪柴和用具,我们买不起啊。” “暂时不用那些,我们就用烈日曝晒……如今正值盛夏,几日下来就会结晶出盐,不过需要找人把后院分隔成三块大池子和十二块小池子,彼此用导流槽相连,现在就去叫仲叔和于三来……” 在朱浩不完整的记忆中,这铺子其实有帮工,平日帮忙搬抬粮食和盐袋,以及做一些杂活,按劳计酬。 仲叔和于三本是码头力夫,不时到粮店来帮闲,跟朱浩一家关系不错。 “夫人,您看……” 李姨娘没主意,只能看向朱娘。 朱娘神色凝重,缓缓点头:“晒盐的确是最后的办法,就算晒出来的盐有杂质,也比捞出的盐强,实在不行我们就拿到城外卖给山野农户……” 第三章 朱家使命 米铺。 铺门大开,但已没有客人进来光顾。 就算街坊力挺,可铺子销售的盐吃坏人已被官府定性,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牵连铺子里的粮食也卖不出去。 孤儿寡母守着半天也没开张。 朱娘正在清查账目。 不查不知道。 原来很多款项都跟朱娘私下所记小账对不上,账面亏空很多银子,顿时让朱娘对朱浩污蔑孙掌柜的愧疚大幅减轻。 中午时门口进来四人。 为首那位乃是朱娘派去请人的夏婆,后面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朱浩仔细一想便回忆起此人正是仲叔,今年才四十二岁,却跟后世六十岁的老头没什么两样,足见生活压力有多大。 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叫于三,身材瘦削一脸精明,另外一个憨厚矮壮,朱浩感到很陌生。 “当家的,您找我们?” 仲叔过来行礼。 “嗯。” 朱娘收起账本,让李姨娘隔上门板,挂上歇业的牌子,这才招呼,“到后院说话吧,今天是找你们来上工,做一天结算一天的工钱。” …… …… 一行通过串联铺子与院落的回廊来到宽大的后院。 夏婆跟着一起进来。 这时代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朱娘还是节妇,若平白无故请男人到内院叙话必会惹来闲话,必须要有年老的夏婆跟来做见证。 夏婆作为牙子既充当传话人,又是见证人,本身又是街坊,跟朱娘关系颇为不错。 “这是图纸,我们想按照它将后院改造一下。” 朱浩把自己用炭笔画的简单图纸拿出。 只是个大概,地势高低走向,还有具体工序,需要他监督完成。 仲叔没有仔细端详,略微瞟一眼图纸便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朱娘:“朱当家的,先前发生的事老朽也有耳闻,对此深感遗憾,是朱家……对不起您。但您也不能把好好的院子给毁了,这恐怕……于您名声不利吧?” 朱娘一怔。 品性高洁如她,一时没明白仲叔为何这么说。 朱浩道:“仲叔误会了,我们不是要毁掉院子,而是改造一下,用以晒盐。” “晒盐?” 仲叔一脸迷惘。 朱娘苦恼道:“当初为了进盐,铺子一次性投入两百多两银子,欠下大笔外债,现在盐都倒进池子里了,只能想办法提炼出来。听小浩说,盐可以通过烈日曝晒获取。” 仲叔释然,随即又不解道:“这铺子生意那么好,平时赚得该不少啊,这进货……怎么还要借外债?” 朱娘不想说什么,一旁的夏婆却满面愠色:“还不是被本家抽走了?其实朱家媳妇日子过得很清苦……” 仲叔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指向身后,“这是老朽刚收的徒弟,父亲早亡,自小跟着母亲过,叫何强……” 那个憨厚矮壮的年轻人近前行礼:“小的给夫人请安,小的名叫狗子,何强这名字是师傅起的。” 人看起来傻里傻气,眼神中透出一股纯真,年岁也就十六七的样子,比起于三小个一两岁。 朱娘道:“老规矩,做一天工二十文,仲叔统筹工程一天加十文,中午管饭,晚上可带饭回去……有问题吗?” 仲叔和于三是老把式,自然没问题,何强则一脸憨笑:“还能把饭带回家?那不给工钱都行。” 朱浩出言提醒:“娘,让仲叔多请两个人,我们要赶工,不然……来不及。” 仲叔本来打算三个人就把所有活干完,这样可以多干几天,多拿工钱。但朱娘说要赶工期,他只得回码头又叫了三个力夫过来,六个人一起干。 朱浩早已考察过地形,当即指示几个人从后院地势最低处开始挖。 …… …… 等把事情安排妥当,朱浩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准备出铺子到州城好好看看。 他最想去的自然是兴王府。 “如果我能跟年少的朱厚熜建立起关系,未来就是天子近臣,能少奋斗多少年?封侯拜相也不是没可能!但伴君如伴虎,一个不慎很容易出问题……哦对了,还有陆炳,朱厚熜身边人基本都鸡犬升天了……但以我身份想跟朱厚熜认识不容易啊……” 铺子门外便是州城贯穿南北的大街,可以并行四辆马车的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铺子,招牌林立,幌子众多。 “丰盛行、大德堂、六必居、福茂行、庆余堂、泰和庄、月盛斋、芝宝林……”一路走来,朱浩两眼所见,全是取名寓意美好,门头招幌高高飘扬的店铺。 这些店铺建筑高大,一色青砖蓝瓦,屋檐上雕饰鸟兽图案,窗棂也是精工雕制,用料考究,木制的通头门板均已取下,门首因此显的特别阔大,内里摆放着林林总总的货物,伙计掌柜忙碌其中,生意似乎都挺不错。 “自家生意,跟别人家的生意一比,唉……” 朱浩越逛越没心情,索性折返,回到铺子发现柜台边的朱娘和李姨娘面色不愉,似乎又遇到麻烦。 “娘,出事了吗?” 朱娘点头:“你出去这会儿,有债主登门,让我们还钱,其实债务并未到期,但他们听说咱把盐给销毁了,怕咱赖账,提前上门催讨。” 李姨娘苦着脸道:“他们还说,若明日不还的话,就带人上门生事,届时可能还要闹腾一番。” 朱浩淡淡一笑。 催讨债务肯定是朱家搞出来的龌蹉。 “娘,你听我的,去找债主好好谈谈。你跟他们说,还钱暂时做不到,他们想闹的话尽管闹,欺辱朝廷钦赐节妇,有他们好受的。” 随后朱浩说出自己的计划。 朱娘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道:“小浩,咱……是真的欠人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到期还钱才天经地义,提前则天理不容……告诉他们,别以为咱不知道这些债其实是朱家放的,现在朱家用得着他们,鼓动他们上门催讨,等铺子归了朱家,肯定过河拆桥。 “朱家对自家人都这么狠,会放过到朱家节妇门上闹事的?到时候,哼哼……就怕他们拿到的好处,还不够赔付朱家的名誉损失……” 朱娘和李姨娘对视一眼,显然朱浩所言有很大可能发生。 只是她们不明白,朱浩是怎么想到这损人主意的。 “娘,咱现在就是要分化瓦解债主跟朱家的关系,你现在就去,免得回头又被朱家把咱说和的路给堵上,要是不成咱再想后招。” …… …… 朱娘依言立即出门去找债主谈判。 债主都是城内本分的生意人,跟朱娘平时关系也不错,听了朱娘的分析后,一个个都惊出一身冷汗,纷纷表示体谅,约定债务到期才还钱。 米铺再次逃过一劫。 朱万简得知消息,气急败坏找朱嘉氏告状,却被刘管家拦住去路。 “让开!” 朱万简怒道。 刘管家态度坚决:“老夫人正在接见京师来的锦衣卫特使,一应人等不得入内。” “你!” 朱万简怒目而视。 这个刘管家乃是朱嘉氏从娘家带来,属于嫡系中的嫡系,家里账目都由其管理,朱万简恨其牙痒痒。 “好狗不挡道!” 朱万简一把拨开刘管家,径直往里面闯。 正堂里,朱家老夫人朱嘉氏,正在会见一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百户。 此人姓林,三十岁许间,身材高大威猛,英气逼人。 “……老夫人,这封信乃在下冒着杀头风险替朱副千户送达,上面笔迹您应该认得,看完后需立即焚毁,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否则对在下和朱氏一门均无好处。” 林百户非常谨慎。 朱嘉氏把信函看完,就着供桌烛火把信纸烧掉。 “我儿……他在京师可好?” “不太好。” 林百户摇头,“朱副千户头年被张永张公公安排守皇陵,受了不少苦,年初送上厚礼,才得以调回北镇抚司衙门,不过承担的依然是看守诏狱的苦差事,好在每日虽然不能回私邸也算有瓦遮头,上面说这两年朱家送回京城的消息份量不足,很难交差,所以……唉!” 朱嘉氏一脸悲切:“我朱氏一门奉先帝之命,滞留湖广二十载,可兴王自打到安陆后便循规蹈矩,绝不与朝臣往来,我朱家能送回京城多少消息?” 林百户理解朱家处境,苦笑一下,“当年御马监太监梁芳等人,与万妃谋废先皇,立兴王事,先皇临终前犹自耿耿于怀,如今陛下登基日久,却无子嗣留存,太后对于湖广事颇为关切,年里已下懿旨问询多次。” “太后?” “是,当今陛下对兴王事少有过问,但太后对过往知根知底,常有垂询。上差有言,若想令朱副千户在京守得云开,非要从兴王府着手不可。” 林百户抱拳,“在下言尽于此。” 朱嘉氏起身:“好,这就送林百户回京……银子已装箱,您派人带走便可。” 正要出门,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两个小旗就敢在我朱家撒野?家父还是锦衣卫千户呢!再不让开要你们好看!” 却是林百户带来的锦衣卫将门堵住,令强闯不得的朱万简大发雷霆。 正堂门打开。 朱嘉氏与林百户一起出来。 林百户对朱嘉氏再度抱拳,连告辞的话都没说,便让人抬着箱子往外走。 “放下箱子!” 朱万简再次怒喝。 朱嘉氏气急败坏:“不肖子,这里有你何事?再不让开,家法伺候!” 朱万简平时被老太太宠溺惯了,自以为父亲卧床、兄长在京,自己就是家里的主事人。 却未料母亲当着外人的面,对自己不留任何颜面痛斥。 等林百户带人走了,朱万简与朱嘉氏进到正堂,立即出言质问:“娘,那到底是何人?为何他一年来个两三回,每次都要给他那么多银子?咱朱家又非开善堂的。” “此事与你无关。” 朱嘉氏神色冷漠。 “莫不是大哥他在京师也跟他那败家儿子一样花天酒地?咱朱家一年收成不过一两千两,老三家的铺子,花那么大力气收回,卖出去能值个一千两?不想娘一转手就让人带给大哥……娘,您的心不能偏成这样吧?” 朱万简情绪激动,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操持家业,却被薄待。 朱嘉氏怒不可遏:“你大哥这些年留滞京师,吃了多少苦?做弟弟的竟无丝毫同情怜悯?” “狗屁,他可是锦衣卫副千户,在京城威风八面,我想当都没得当呢,吃苦?哼,一年花一两千两银子会吃苦?偏心就偏心吧,娘别胡乱找理由搪塞……儿去了。” 母子不欢而散。 朱嘉氏立在门口,目送儿子背影消失在门廊后边,沉着脸一语不发。 第四章 小鬼当家 三天后。 米铺后院已挖得差不多了,目前正在大小池子的底部铺设三合土,朱浩一直没透露如何把盐提取出来。 朱浩明白,不能把滩晒制盐法细节告诉仲叔和于三等人。 中午他在后院监督完工作,等几个力夫去吃饭,来到正堂就见朱娘跟一个神秘兮兮的邋遢汉子说了两句,随后汉子谨慎离开,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孙账房被衙门抓走,朱家笃定这铺子已山穷水尽,未再派人来管账,三天来一直都是朱娘亲自打理柜台上的事。 “娘,上午有生意吗?”朱浩问道。 朱娘点头:“上午隔壁王婶前来,买了三斤红豆回去……” 朱浩又问:“刚才那个人是干嘛的?” “他……” 朱娘迟疑一下,似觉得儿子近来成长很多,便直言不讳,“卖私盐的,说能低价给铺子供盐,不用一次进太多,甚至可以等卖了盐后再跟他们结清。” 相对于官盐,即便私盐成色不好,但因便宜,还是为广大百姓接受。 吃不到盐,身体无力,少白头…… 朱浩道:“娘,别进私盐,我们现在被人盯着,若卖私盐很容易被人检举,到时更说不清了。” 朱娘笑着轻抚儿子的头,一脸欣慰:“小浩长大了,娘明白事理,就算咱再穷途末路,也不能做出有损你爹声誉和朱家名望之事……等娘有了钱,一定想办法让你读书,让你有更多见识,有个美好前程……” 当天下午。 铺子依然门可罗雀。 等到晚上,等后院力夫走了,铺子门板隔上,朱浩把朱娘和李姨娘叫过来。 “小浩,你要做什么?” 朱娘一脸不解,只见儿子把桐油灯点燃,从一旁拿出个包袱。 等包袱打开,朱娘和李姨娘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是盐! “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朱娘好奇问道。 朱浩道:“这是我自己晒的小样……就是从池子里捞出卤水,用我们即将在后院大规模施行的晒盐法,在荒废的西厢院的池子里小范围试验晒出的……娘,你看看这盐成色如何?” 朱娘轻轻捻起盐粒,拇指和食指搓了搓,盐粒雪白精细,即便是在桐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也能察觉这是上好的精盐。 李姨娘惊喜道:“夫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雪花盐?” 朱娘不答,纤手一松,盐粒落回包袱中,她侧头低声问道:“小浩,这……这真是晒出来的盐?” “是啊娘,如果我们能产出这种盐,不知是否有销路?”即便朱浩懂得滩晒法,但始终对于盐的行情不是很了解。 李姨娘差点喜极而泣,“夫人,传说中雪花盐不都是贡品,连达官显贵都轻易见不到吗?这怎么可能?” 朱娘一脸严肃:“如果真能晒出这样品质的盐,销路想来不错,不过小浩……这真是我们制出的盐?” 朱娘还是难以置信。 恍如一梦。 今日之前尚是前途灰暗,不想转眼间便看到光明。 “嗯。” 朱浩再一次坚定点头:“娘,如果我们的盐好卖,这一批晒完,以后从何处进盐?” “你……” 朱娘没想到眼前的危机尚未解除,儿子已在绸缪未来。 李姨娘在旁笑着道:“如果盐卖得好,再买盐没有任何问题,自大江运到安陆的盐可不少,货主都是名闻天下的大盐商。” “嗯。” 朱娘点头同意了李姨娘的说法。 朱浩建议:“如果未来要进官盐的话,我们不一定找品质最佳的盐,而是要买相对粗糙但价格最便宜,货主背景强大的那种,要长寿县乃至安陆州官府都无法撼动,也不会被朱家拿捏的盐商,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盐卤供应。” “小浩,你从哪里学来的方法?娘为何不知?” 朱娘追问。 “娘,你别问了,以后我会跟娘详细解说,现在我们得把消息隐匿下来,尤其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是如何提纯盐的,就连仲叔他们也不行……我会把晒盐中的一些关键步奏予以保留,到时我们自己知道就行。”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姨娘擦了擦眼角因为惊喜而流出的眼泪,一脸欣慰:“夫人,这次幸好有浩少爷,要不我出去买点猪肉,改善一下生活,说起来……家里好些日子没有沾荤腥了。” 朱娘点头道:“那就麻烦妹妹你了。” 说着从怀里的荷包拿出一小串铜钱,让李姨娘去操持晚餐。 …… …… 菘菜猪肉馅饺子。 猪肉大约有个一斤的样子,剁成馅儿后和上大约三四斤菘菜,也就是白菜,敲上一枚鸡蛋,然后加入盐、花椒粉、十三香等调味料,搅拌均匀,用面皮包上,再用大锅煮好,每个人碗里都舀上三四十个饺子,蘸上酱油和醋混合的调味汁,算是朱浩来到这世界后吃到最美味的东西,简直把肚子里每一个馋虫都勾出来了。 饺子是李姨娘和朱婷包的,朱婷才五岁,在已是帮厨的一把好手。 晚上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上一顿饺子,然后在桐油灯下商量大计。 “娘,明天我们就要开始卖盐。”朱浩做开场白。 “我们现在没法卖给街坊,就算我们卖的是雪花盐,有之前恶名发酵,没人会登门光顾,暂时只能卖给城里的客栈食肆。” “以我这两天查悉,城内官盐买卖基本被几个商行垄断,那些客栈食肆不会跟咱一样一次买几百石盐回去,只能零零散散地买高价盐。我们可以提供低价而优质的官盐,就算官府探查,我们也能拿出盐引,不会有任何麻烦。” “这就叫双赢,娘。” 朱浩之前做过市场调研。 这一轮铺子出事,跟城内几个官盐大户联手垄断市场,提高批发价门槛有关,否则朱娘也不会一次拿出两三百两银子进货,进而着了朱家的道。 以往无论是铺子还是城内食肆,都能以一大引即四百斤为单位,批发回官盐。 朱娘一时难以决策。 李姨娘提醒:“夫人,不如听浩少爷的,试试吧。” 朱娘一声不吭,只是点点头。 …… …… 翌日。 铺子照常开着,仍旧门庭冷落,由李姨娘照看。 朱浩则跟朱娘去城内茶楼、酒肆、客栈等有官盐购买意向的铺子推销。 可当这些铺子的掌柜知道朱娘身份,以及前来的目的后,都没有给好脸色看,直接轰出门的都有。 到中午时,别说谈成生意,连一家愿意坐下来谈的都没有。 回到铺子,朱娘有些丧气。 朱浩笑着鼓励:“娘,别灰心,我们下午到城北看看,那边是王府街,有钱人多,或许那边的铺子会买我们的精盐呢?” 李姨娘突然想到什么,望向朱娘:“夫人,城西悦来阁食肆的宋掌柜,跟咱老爷不是旧交么?他生意做得那么大,不如……我们去问问?” 朱娘有几分忌惮:“此人做生意不择手段,以次充好,名声不怎么好,官人故去后再无来往。” “娘,不管此人是否心善,最重要的是我们把盐卖出去,大不了以后不跟他合作,只要现在能搭上话。” 生死存亡关头,还管人家用什么方式做生意? …… …… 果然,先父故交还是很给面子的,至少这是朱娘母子跑了半天下来,第一个愿意坐下来说上两句话的人。 如朱娘描述那般,悦来阁老板宋昱,一看就不像好人,五短身材,三角眼,鹰钩鼻,薄嘴唇,说话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年不到三十却一副行将就木的老匹夫模样。 “……我说三夫人,非某见外,仲彦兄故去斯年,在天有灵恐也不希望你一介遗孀出来抛头露面吧?你居然还带着孩子上门来谈生意,这……算什么?” 朱娘本就不想跟宋昱过多纠缠。 闻言便欲起身离开。 朱浩拉了拉朱娘的袖子,笑着道:“宋叔,听说您跟先父关系莫逆,我们此次登门其实是给你送大便宜来的。” “大侄子,这里似乎不是你个小孩子说话的地方吧?”居然板着脸教训朱浩,这宋老板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朱浩从怀里拿出小包袱,打开来,露出里面的精盐:“我们不是来借钱,更不是来给宋叔添麻烦的,我们手里有上好的官盐,您看看,跟雪花一样白,一斤不过十六文,比之市面上官盐的价格犹自低几分……你说这么好的盐,不买一批回去存着,是否可惜?” 宋昱最初表现得很抗拒,大概是听说朱家孤儿寡母的遭遇,以为母子二人上门来是为了举债。 等他看了朱浩提供的盐,当即皱起眉头。 “三夫人,这盐,自何而来?” “我们……” 朱娘正要出口解释。 朱浩又拉了拉她的袖子,起身道:“宋叔,这是我们进回来的官盐……你不会认为私盐成色这般好吧?又或者宋叔觉得我们的盐来路不正?我们可是有盐引的,如今城里盐商只批发不零售,莫非宋叔想用二十文以上的高价,从别人手里买成色不好的官盐?” 朱浩想要做成这笔生意,只能晓之以“利”。 你经营食肆不是不择手段吗? 我们低价卖好盐给你,你不会蠢到不接受吧? 宋昱马上换上副笑脸:“既然是谈生意自然好说好商量,谁让我跟仲彦兄是至交?我们打小就厮混在一起,无话不谈……呵呵,但问题是,你们铺子的盐不是刚出问题吗,谁还敢买你们的盐?十六文的价格……” 朱娘一听有眉目,觉得可以商议,马上又要说什么。 朱浩表现得很强势,抢先道:“宋叔,我们这么好的盐只卖十六文,您还砍价,那就真是不讲人情了,这样我们只得去别家问问,话说一上午转下来,好几家都有进货意向。” “不可能吧?” 宋昱下意识觉得其中有诈。 朱浩咧嘴笑道:“城内食肆客栈的掌柜哪个不是人精?知道我们家的盐好,价格便宜不说,还能零售,而且我们负责送盐上门,这么好的盐摆在柜台上让食客看到,几乎可以当做活招牌……放着这样的好盐不买,不是傻子吗?” 宋昱本来信心十足,听了朱浩的话,脸色瞬间呆滞。 朱浩拉母亲起身:“酒好不怕巷子深,如今卖这价,不过是因为我们遭遇一点麻烦,以后想按照这个价买我们还不卖呢。娘,我们走,去别家看看。” “小浩,你……” 朱娘没想到好不容易遇到个有意向的主顾,儿子居然这般坚决要走。 “哎呀,三夫人,大侄子,你们怎么这么见外呢?都是老交情,你们有困难,我能袖手旁观?要不这样,一口价十五文……月底付账。” “娘,咱们走,上午连掌柜说十七文还现结,就算他买的量少,我们多卖几家便是。” “别别别,十六文银货两讫,一次买一百斤,可行?” 第一笔零售大单,就这样谈下来。 朱娘跟宋昱详细商谈供货细节,带着儿子出门来,阳光照在她脸上,平添几分明媚。 第五章 万事开头难 天黑时。 朱娘母子回到铺子,李姨娘忙过来问询:“夫人,可有进展?” 朱娘笑道:“谈下三家。” “啊?” 李姨娘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 朱娘用怜爱的目光望着儿子,笑道:“多亏小浩,谈的时候他说得比较多,不过现在我们要赶紧供应上盐才行……” “娘,供货方面不成问题,过两天咱就开始大批量晒盐,只要盐好,价格也不高,一定有销路,不如我们多找些人来,争取明天就把全部池子打好,趁着雨季到来前,多晒些盐……” 一家子突然有了生机。 晒盐出奇顺利。 五天后,第一批盐,大概三四百斤已晒了出来。 而且以目前的进度看,以后每天都能晒出三四百斤,十多个池子轮番蓄水、引流,朱浩以推卤、赶卤等特殊手法,制出的盐效果绝佳…… 当朱娘和李姨娘看着面前收获的盐晶,都被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晶体吸引。 “娘,我们赶紧研磨好,给那些订货的食肆送去,记得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另外以后我们几个人干恐怕不行,需要找人回来帮忙。” 蓄水引流这些,只要朱浩教授朱娘她们,其实也能做。 但要涉及最后的磨盐和装运,就需要有人帮忙。 朱娘明白事理,颔首道:“今晚就去找仲叔,商议一下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来家里做长工……” 朱浩咧嘴笑道:“娘,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找一些健妇来家里做工,如此或许还能省不少钱呢。” 大明因为生产工具落后,男劳动力和女劳动力在雇佣价格上差距巨大,眼前的活计,找有把子力气的民妇完全能做,为什么一定要找贵许多的男劳力呢? “小浩说得对,为娘这就去……” 朱娘看到眼前的收获,明白晒盐这东西靠天吃饭,不能耽搁。 第一批盐顺利供应上。 货款拿回来。 找健妇做工一事也出奇的顺利,按照朱浩建议,雇请来的妇人都是自城外村子雇佣而来。 一般农户家的女人,平时多在田土里刨食,每天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钱,现在有机会获取除田地产出外的收益,自然趋之若鹜。 作为农妇本身就有把力气,本身也朴实憨厚目不识丁,没那么多鬼心眼儿,自然也没能力依样画葫芦自己修建盐池搞晒盐之事,雇她们回来不用担心技术外泄。 “明天就能过来四人,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扩充人数,其他人要请妇人到城里做活很困难,但到我们这里情况却不一样……” 朱娘顶着节妇的名头,出来做生意自然有诸多不便。 但雇请女工就太方便了。 农家妇人自然也不想抛头露面,但若是到节妇家做工,不管干什么都能让家里人放心,更不会让乡里乡亲说三道四。 这算是节妇拥有的特殊优势。 “娘,明儿咱就把店面支起来,我说的是卖官盐之事,把名头打出去,让人知道我们的官盐价廉物美……”朱浩提议。 李姨娘为难道:“浩哥儿,你不是说,我们没法做街坊四邻的生意吗?” 朱浩道:“但也不能一直不对外售卖官盐啊!万事开头难,我算过,如果光靠城里那些客栈食肆,很难把我们每天晒出来的盐及时卖出去,他们一天的消耗量也没多少……” “我们要卖出去一万斤盐,才能收回一百六十两银子,把欠下的外债还上,但一天四百斤盐,不加把力的话很难销售出去!” 朱娘本因今日忙碌忘却烦恼,闻言又愁容满面。 …… …… 翌日一早。 朱娘在木牌上撰写“官盐”二字然后亲自挂到门口,方便街坊四邻知道,铺子重新开始经营官盐买卖。 “哎哟,三夫人,您这是作何?还卖盐?您有盐吗?” 街对面一家粮店走出来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精瘦的脸上满是皴皱,上来就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 朱娘不想跟对方废话。 在朱浩不多的记忆中,此人姓钱,人称“钱串子”,真名叫什么不知道,但这世间没有取错的外号,他经营的铺子也卖五谷杂娘和官盐,平时嫉妒朱娘店里生意好,言语上总有挤兑。 朱浩笑嘻嘻道:“钱掌柜,我们卖我们的盐,如果有顾客临门,我们就卖给他,跟你有关系吗?” 钱串子指着朱浩:“你小子还是这般顽劣……哼,识相点儿劝你娘早些把铺子兑出去,以后做点相夫教子的事不好吗?哦对了,你娘如今没夫可相……颧骨高,杀夫不用刀,可惜啊可惜……”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朱娘其实长得很标致,典型的鹅蛋脸,圆润的颧骨撑得一张脸很有立体感,看起来唯美清秀,端庄典雅。 朱娘拽着朱浩往里走,朱浩回首大声诘问:“钱婶比我娘颧骨更高,不知她是不是也克夫?我一定要找她当面问问……” “呸,油腔滑调的小鬼头!”钱串子破口大骂。 朱浩吐舌做了个鬼脸。 打嘴炮,输人不输阵。 …… …… 铺子打出招牌,说继续卖官盐,但因有之前官府宣传铺子盐吃坏人之事,一时间谁会光顾? 一上午,别说是来买盐的,来买五谷的都没了。 但朱浩并不担心。 上午朱娘带着仲叔、于三他们到码头周边客栈和食肆洽谈官盐买卖,有现成的雪花盐在手,无往而不利。 朱浩跟李姨娘留下来看店。 对面钱家的铺子,本来生意惨淡,但此消彼长之下,朱家米铺落难,钱家铺子生意便有了起色。 每当做成生意,钱串子故意把客人恭送出店门外,再用挑衅的目光斜睨一眼,好像在示威,你看你们门可罗雀,不赶紧关门歇业等什么? 却不知道小院的晒盐和销售行动,正如火如荼进行。 老天爷给面子,小半个月都是大晴天,烈日曝晒下,晒盐没有丝毫耽搁。 不过湖广地区的雨季很快就要到来,一般六七月便是连天阴雨。 为及早把池子里的盐“采”出来,朱浩亲自上阵,毕竟赶卤技术只有他一人会,别人就算依样画葫芦学回去,也不可能产出如此品质的精盐。 这天清晨,卯时刚过。 朱家后堂。 老太太朱嘉氏把儿子朱万简叫到跟前。 “娘,您找我何事?” 朱万简一脸疲倦的样子,近来他常常流连城里的花街柳巷,夜不归宿。 朱嘉氏指了指侍立一旁的刘管家。 刘管家道:“听打理家族米行生意的赵掌柜说,本来跟我们订官盐的几家客栈食肆,最近都断了契约,也不说自何处购盐,本想请官府出面查查他们是否进私盐,后从一些渠道得知,他们是从三夫人铺子进盐……” “呵呵。” 朱万简一脸鄙夷,冷笑连连。 朱嘉氏面色冷峻:“你怎么说?” “切,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断订的那些客栈食肆,看来是不想做生意了,老三家的盐是便宜,但从池水里捞出来的粗盐,吃坏肚子是常事,恐怕过不了几天就得乖乖回来找我们买盐!” 说完朱万简怒视刘管家。 既怪责对方没有帮自己说话,又觉得此人绕过自己跟老太太汇报,显然没把他当朱家大掌柜。 朱嘉氏摆了摆手:“把盐拿来。” 随即刘管家从旁边书案上搁着的一个小包袱里捧出抔雪花盐。 看到这盐的成色,朱万简瞪大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朱万简捏了一粒盐放到嘴里,随后惊讶地望向朱嘉氏:“娘,这盐自何处得来?别说是安陆,就是整个湖广,也未见过这等好盐。” 刘管家道:“正是从那些个客栈食肆,通过伙计之手偷出来的厨房用盐,乃是从三夫人处买回。” “这……这怎么可能?” 朱万简整个人都懵了。 朱嘉氏冷冷问道:“对于这事你如何解释?” “娘,您听孩儿说,这盐的质量这么好,绝对不是老三媳妇能搞来的,咱跟城里的大盐商私交甚笃,有好盐他们会不想着请咱来分销?这其中……一定有诈。” 朱万简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朱嘉氏满脸愠色,差点儿就要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生吞活剥了。 “就说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家里店铺交给你,每年的盈利还不够你折腾的,现在出了这等事你居然敢说不知?看来这家族生意,找外人都比交给你打理强。” “娘,您先别急着否定孩儿这些年的努力……孩儿这就带人去,定要那女人好看!” 朱万简怒火中烧,转身便要去找弟媳一家的麻烦。 朱嘉氏面无表情,倒是刘管家出言劝说:“二老爷,您先息怒,此事不宜大动干戈。” 朱万简怒道:“姓刘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孬货,有事不跟我说,却跑来跟老夫人禀告,我看你是想谋夺老子的大掌柜位置!” “够了!” 朱嘉氏暴怒之下,气势十足,一下就把朱万简的嚣张气焰给压下去。朱万简耷拉脑袋,额头青筋迸露,恨不能把刘管家和老三媳妇那一家老弱给生吞活剥了。 “刘管家,说说你的看法。” “是,老夫人。” 刘管家不急不慢,“以小人看来,此时去找三夫人算账并不合适。” “一来我们并不确定这盐是否出自三夫人之手,就算是,我们找到其进货渠道更为重要。 “这么好的盐,估摸还是官盐,若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登门问罪,只怕会遭到乡野非议,不如将三夫人叫回府上,当面问清楚。” 刘管家虽是下人,却能分清楚事情的缓急轻重。 朱万简冷笑不已:“就说那女人一定藏有私房钱,难怪有恃无恐,说不一定还勾搭上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定会出问题,朱氏门风早晚因她蒙羞……” 朱嘉氏不理会二儿子对三儿媳的谤议,对刘管家道:“去铺子那边知会一声,说今日未时,府上有重要事务商议,让她务必代表老三一房过府出席。” “是,老夫人。” 刘管家看了朱万简一眼,快步出门。 朱万简立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整个人处于困顿迷糊状态,脑子完全不够用。 第六章 家庭会议 朱府。 一场家庭会议正要举行。 老太太朱嘉氏端坐主位,身侧坐着的是朱家长子朱万宏的妻子,北直隶沧州千户所正千户姜涛的女儿姜咏荷。 朱万宏长期滞留京师不归,姜咏荷名为朱家大妇,但其实朱家的大小事项都在她婆婆掌控之下,她平时为人低调,很少出来抛头露脸。 代表二房的是朱万简。 三房,朱娘。 四子朱万泉在席。 朱万泉今年刚满二十,成婚三载,乃是朱家唯一的读书人,已考取秀才功名,是朱家对于未来走科举跻身朝堂的希望所在,平时既不会涉及朱家的锦衣卫事务,也没有插手家族生意,只是安安心心备考乡试。 “今日老身叫你们来,是有重要家事商议。” 朱嘉氏让刘管家守在门口,除了朱家各房代表,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后堂。 朱万简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对面朱娘一眼,然后道:“娘,有话直说。” 朱嘉氏道:“我朱家本为京师锦衣卫世家,先祖随大明太宗皇帝靖难有功,得赐皇姓,如今已历四代,弘治初年我朱家又得孝宗皇帝信任,钦命移居湖广安陆,如今已逾二十载……” “你们都是朱家儿孙,可知我朱家留在安陆之使命为何?” 一个问题,就把朱家上下给问住。 只有姜咏荷神色平和,似乎对于一切都颇为了解,却不能对外人言道。 朱嘉氏道:“其实,你们太公是奉先皇之命,前来湖广就近监督兴王府,防兴王作乱犯上。” “啊?” 这个消息,让在场之人惊讶莫名。 作为朱家儿孙,连朱万简和朱万泉对此都完全不知情。 “娘,我朱家迁居安陆,居然是为监视兴王?”朱万简最先犯迷糊。 朱嘉氏微微摇头,叹息道:“时过境迁,具体缘由老身也不跟你们细说,此番告之只是让你们知道我家族使命,你们太公去年坠马后卧榻不起,不知能撑多久,若他不在……你们这些后辈就要肩负起使命来!” “老身诞四子,其中老大本该留在安陆,侍奉父母,未来好继承你们太公的锦衣卫千户职,可惜老二你不争气,当年与几个举子争夺花魁大打出手,受御史弹劾丢了祖上庇荫的锦衣卫百户职;老三也不听话,不顾为娘劝阻,硬要去北方平叛建功立业,结果丢了性命;老四没官身,无法为质,如此只有你们兄长亲自往京师……” “这些年来,你们兄长在天子脚下,名为当差,实为人质,要么守皇陵,要么守诏狱,日子过得凄苦无比。” 朱万简怒道:“娘,你胡说什么?大哥乃锦衣卫副千户,谁敢为难他?” “闭嘴!”朱嘉氏厉喝。 朱万简感觉自己的信仰都要崩塌了。 如果真如朱嘉氏所言,朱家长子朱万宏本可留在安陆执行皇差,谁知却被自己和死去的弟弟打乱计划…… 朱嘉氏续道:“随着先皇仙游,今上登基,事情本已告一段落,我朱家无须再背负沉重使命,奈何今上至今无子嗣,朝中暗潮涌动,我朱家处境再次变得艰难。” 朱万简嗔目:“娘,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两者有何关系?” 老四朱万泉若有所思,主动替朱嘉氏解释:“以大明兄终弟及之法统,先皇除当今陛下外无其他子嗣,若当今陛下……有何不测,将会由先皇兄弟,也就是兴王继嗣。” “老四,你不要不懂装懂,当今陛下年轻力壮,未来怎会没有子嗣?” 其实这问题轮不到朱家操心。 皇帝有没有子嗣,或是何时有子嗣,岂是处湖广之远的朱家能干涉? 朱嘉氏道:“你们长兄在京师受苦,家里多年来不得不上下活动关节,耗费银两无数,奈何杯水车薪……若今上能及早有子嗣,一切或可转圜,否则的话,这无底的窟窿还要继续填补。” 朱厚照有儿子,朱家使命就没那么重要,朱万宏在京城就有好日子过,朱家就不用花钱打点。 就是这么个道理。 场面很僵。 对于在场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第一次知道朱家的使命居然涉及国祚安稳。 朱娘问道:“母亲,您叫孩儿等前来,具体为何事?” 朱嘉氏神色平和:“朱家落户安陆多年,得先皇和当今太后恩赐,有了一定家底,一应营生本该交给最懂得经营之人掌舵,也就是老三媳妇你……可惜你现在身不在朱家……” “娘!” 朱万简听到这里,彻底怒了。 不但告诉我家族有个我从来不知道的使命,现在更是在家庭会议上直接说,要把家族生意交给老三媳妇打理,眼里没我这儿子? 朱娘起身行礼:“妾身何德何能?妾身本就是朱家妇,朱家事当由娘和叔伯做主才是。” “嗯。” 朱嘉氏对于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我儿早逝,朝廷赐下的产业交给你们孤儿寡母打理,为娘也不能罔顾亲族颜面,贸然拿回……若是你们有困难,要回朱家,朱家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娘今日把朱家事敞明,也是想告诉你们,今上有子嗣之前,我朱家上下打点,开销必然很大。” “老三媳妇,最近听说你铺子遇到一点麻烦,可有解决之法?” 朱嘉氏不直接问雪花盐的来历,而以关切的口吻问询儿媳的困难,好像有施加援手之意。 这叫先礼后兵。 朱娘颔首:“困境已有所缓解。” “那是怎样解决的?”朱嘉氏终于问到正题。 朱娘一时踟躇。 在来之前,朱浩给她上过“课”,分析今日家庭会议会遭遇的变故,商议应对之法。 一一都被朱浩言中。 朱娘犹豫后,用坚定的口吻道:“儿媳从一个私盐贩子手中,买了些盐回来,销售给城里客栈食肆以填补亏空,防止变卖先夫留下的产业来填补。” 这说辞是朱浩教的。 “私盐?” 朱嘉氏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惊讶。 朱万简马上发难:“连私盐你都敢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朱娘话说出口便没了退路,语气坚定:“这一切乃事急从权,若不卖私盐,那铺子保不住,随了外人,妾身愧对先夫,就算九泉之下也无颜再见,若是能将外债还清,妾身绝不会再碰私盐……” “哼哼,信不信我今日就告到官府……” 朱万简觉得稳操胜券。 大明对买卖盐有着明确的界定,无论买方还是卖方,如果越界,所买所卖的盐都属于“私盐”。 《大明律》曰:“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又曰:“沮坏盐法者,买主卖主,各杖八十,牙保减一等,盐货价钱并入官”。 处置不可谓不严重! 朱嘉氏却伸手打断儿子的话,“老三的婆姨,果然跟我三儿一样有担当,为了保住家产做权宜之计,未尝不可,只要守住本心即可。” “娘,你……这都能忍?” 朱万简没料到母亲居然在这种事上站到朱娘一边,一时间瞪大眼睛。 朱嘉氏道:“但老身查知,你贩回的私盐,成色甚至比官盐都好,却是为何?” 朱娘还是按照儿子的说辞:“这些本就是上好的官盐,不过是被人转运到湖广来变卖罢了,或盐引不在湖广,或是没有盐引,也就变成私盐,本身盐的质量很好,所以这些盐不会吃坏人,加上不需一次购买几百石盐回来变卖,还可赊欠货款,儿媳才购回一些……” “你不怕出事吗?”朱嘉氏问道。 朱娘道:“儿媳之前销毁很多盐,那些官盐的盐引尚存,即便被官府查到,也能应付一二,不至于毫无准备。且儿媳这么做,都是为保住先夫产业。” “既然这样,老身便不问了,你回去吧。” 朱嘉氏挥挥手让朱娘离开。 朱万简还想说什么,却被朱嘉氏狠狠一瞪,悻悻地不再言语。 …… …… 朱娘走后,家族会议随之结束。 朱万简本已被屏退,但他越想越气,最后索性折返,赫然发现朱嘉氏正在后堂跟刘管家商议事情,怒气更盛。 母亲这是看不起自己啊! “到底怎么回事?老三媳妇卖私盐,这是多好的机会?只要闹到官府,一准收回她的铺子,还是说你真怕朱家声名受损,放任她胡作非为?若被她卖私盐赚到本钱,我们拿回铺子要等到何时?” 朱万简劈头盖脸地出声质问。 朱嘉氏对刘管家一摆手:“你按老身的吩咐行事,不得有误。” “是,老夫人。” 刘管家对朱嘉氏恭敬行礼,没理会朱万简便出了门。 “娘现在做事都不找我了,以后让姓刘的来掌家?”朱万简瞪着血红的眼睛,浑身哆嗦个不停。 朱嘉氏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谁说为娘会放任老三家的胡作非为?” “你……” 朱万简又懵了。 朱嘉氏脸上的和颜悦色不见了,转而变得冷厉。 “若是为娘之前不那么说,老三家的怎会掉以轻心?她不继续进私盐,如何让官府的人抓现行? “为娘不但要让老三家的把我三儿的产业双手奉上,还要将贩运私盐之人一网打尽,将那稀罕的雪花盐进货渠道收为己有!” 第七章 官府办案 “要么怎说姜是老的辣,老太太真是个人精啊。” 朱万简去县衙找知县商议的路上,心里就在盘算这件事。 朱家人进县衙不用投递拜帖,跟门房打了个招呼,就可以直接去侧院厢房等候,不多时长寿县知县申理来见。 “朱二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申理见到朱万简,顿觉头疼。 之前朱万简上门举报自家弟妹,意图谋夺忠臣义士遗孤产业,申理虽派出衙差协助,心里却很腻歪……对于他这样进士出身的地方主官来说,官声比什么都重要。虽然闹剧最终匆匆收场,但他一直心怀芥蒂。 朱万简一脸倨傲:“申知县,先把话说敞亮了,今儿我是来给你送前途的,就看你要不要了。” 申理皱眉。 申理乃正德六年进士。 一般进士出身,要么留京观政六部,观政期满放个京官,要么放监察御史到地方历练几年,仕途锦绣,毕竟大明三年才出三百个进士,就算同进士出身,那也是官场的香饽饽。 怪就怪申理乃陕西平凉府人士。 要死不死大太监刘瑾也是陕西人,正德五年刘瑾倒台后,这些年朝廷取中的陕西籍进士就倒了大霉,没一个有好出路。申理作为同进士,足足等了两年才放了安陆州长寿县这个附郭县的知县之职。 “朱二爷,您就别拿本官言笑了,直接说明来意吧。”申理冷着脸道。 朱万简晒然一笑:“申县令,我朱家乃锦衣卫世家,家父为锦衣卫千户,家兄北镇抚司副千户,我朱家更是当今陛下亲近之人,你帮忙的话绝不会亏待你。况且此番乃是去查一桩私盐案,涉及银钱巨万,若是能查清楚,既能填满荷包,更可前途锦绣。” 申理吸了口凉气。 他本以为朱家找上门来,又是让自己派人去做那与节妇争产的腌臜事,谁知居然是查私盐? 大明盐政从弘治五年改“粮开中法”为“折色法”后,国库一度充盈,但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盐政混乱。 地方官若是能查获数量巨大的私盐,的确可以大幅提升政绩。 “朱二爷,这查缉私盐不归锦衣卫管吧?” 申理将信将疑。 以朱万简的尿性,之前找他派衙差去跟节妇抢家产,这次会好心带他查私盐捞政绩? 朱万简笑道:“案子并非锦衣卫查出来的,线报说有商家要从私盐贩子手里大笔进购私盐,就问你敢不敢管?” 申理犹豫再三,叹道:“还是查清楚为好。” 申理不是傻子。 他不明白为何锦衣卫朱家不留在南北两京,而是选择在湖广这种犄角旮旯落户,随即他想到兴王府,有所明悟,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去。 他不觉得有好事对方会便宜自己。 不过在得知朱万简的情报来源后释然了。 “竟是三夫人自己承认?她……这可是知法犯法,朱二爷,您又要大义灭亲?”申理诧异地望向朱万简。 朱万简骂骂咧咧:“什么大义灭亲,早就不是一家人了,这种不守妇道的妇人最好拿去浸猪笼。” 或许是想起有些话不该在外人面前说出,朱万简勉强挤出个笑容:“让她受些惩戒,以后回到家里也能安分些,舍弟在天之灵肯定也不希望他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 “嗯。” 申理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开了,这是个什么家庭,一再出卖家人? 还有脸自吹自擂? 此时天色不知不觉黑了下来,派去调查的衙差前来禀报。 “回县令,朱家三夫人的确带着一批人出城,赶往州城东南方十五里处,那里有一长长车队,车上堆放大量盐袋,问过城里盐行,都说不是自己的货,而且这些人躲在树林里,行迹鬼祟,似真是私盐贩子……” 衙差调查回的消息似乎印证了朱万简的说法。 朱万简一拍大腿:“我就说消息不会出错嘛,那娘们儿买卖私盐,乃是重罪。” 申理谨慎地问道:“可调查清楚了,那伙人真是私盐贩子?” 衙差还没回话,朱万简却急了。 “申知县,你到现在还犹豫不决?咱安陆地面盐商就那么几家,之前联手抬价就是他们的手笔,是不是卖官盐的难道我会不清楚?” 申理点了点头,一挥手:“来人,召集三班衙役……再带上巡检司的人,随本官前去捉拿盐枭,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见到这一幕,朱万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 …… 夜幕降临。 城中朱家米铺,门板早早就隔上。 朱娘带着仲叔、于三和狗子一帮人去购盐,李姨娘正和女儿一起做饭,朱浩坐在中院东厢的书桌前,就着油灯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浩哥儿,你说夫人前去批盐,会顺利吗?” 当天李姨娘有些心神不宁,因朱浩近来成长不少,闲下便用依赖的口吻问询。 朱浩把手里的毛笔放下,笑道:“当然……不会顺利,如果所料不差,朱家人会带着官差,把娘和卖盐的一网打尽。” “啊?” 李姨娘听了朱浩的话,悚然一惊:“那少爷你还不赶紧把夫人叫回来?” 朱浩道:“不用担心,我跟娘早打听清楚了,卖盐给我们这主儿来头甚大,乃新任湖广左布政使黄瓒内弟……黄瓒今年刚从江西右布政使位置上调过来,他会让自己的小舅子折在这里?” 李姨娘整个人都懵了。 之前朱娘从朱府回来跟朱浩商议对策时她不在场,但即便参与进来也搞不懂复杂的官场事。 朱婷凑了过来,瞪大眼萌萌地问道:“哥,什么叫布政使?” 朱浩笑着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布政使就是咱湖广地面最大的官,比起知县大多了,知县上面有知州,有的知州上面还有知府,知府上面有承宣布政使司的参议、参政,最上面才是布政使,布政使又叫藩台……” 李姨娘将信将疑:“那就是说,夫人没事?” 朱浩收起笑容,轻叹:“要说一点事都没有,言之过早,但总的来说风险与机遇并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咱进盐的渠道应该能保证。” …… …… 月黑风高。 伸手不见五指。 朱娘带着十几个人,正在长寿城东南方十五里处的树林外,等着跟卖盐的人接头。 如朱浩所言,这次米铺进的也是官盐,对方乃新任湖广左布政使黄瓒的小舅子,黄瓒历史上因抵抗宁王朱宸濠的叛乱而声名远播,正德九年正月从江西右布政使左迁湖广左布政使。 做官需要钱打点周转,身边必须要有白手套,比如三国时徐州糜家之于刘备,清末胡雪岩之于左宗棠,黄瓒的钱袋子便是他的小舅子,他到哪儿做官小舅子的生意渠道就铺设到哪儿。 这世间最不担心亏本的买卖便是贩卖官盐,所以刚到任不久黄瓒就安排小舅子在湖广各州府铺货。 因初来乍到,黄瓒需要维持官声,一再提醒自己的小舅子卖盐时尽量保持低调,免得招惹来御史言官,落人话柄。 “来了。” 于三突然指向远处火把光亮,急切地道。 朱娘马上带人迎了过去。 对面车队规模很大,一行十几辆马车运的都是官盐。 一马当先过来个三十岁上下,穿着身员外服的男子,没跟朱娘碰面,嘴上就抱怨开了:“一次才买二十引盐,还要弃水路送到这儿,车轴耗损谁来承担?” 一看就是个锱铢必较精于算计的生意人。 朱娘赶紧上前行礼。 “妾身见过苏东主。” 之前通过中间人,朱娘知道对方姓苏名熙贵,掌握着一个庞大的商业集团,故尊称苏东主。 苏熙贵拿过火把照了照,惊讶地问道:“竟是个女的?少见,少见……银钱可带来?” 朱娘道:“都在后面马车上,请苏东主清点。” 苏熙贵一摆手:“简单称称就行,不过先说好了,铜钱按九八折旧,银子以九六折旧,没问题吧?” 不但想讨要弃船走马车的运费,还想在折色方面克扣些。 “都是规矩,就按苏东主所言。” 朱娘爽快答应下来。 这时代交易,光是清点货款就很复杂,毕竟不管是铜钱还是银子,所含杂质不一,无论是钱铺子收款,还是做买卖给付,都需要折色,而银子称重又不能拿普通的挑秤,要用专门的戥子秤一秤。 一系列流程下来,还是晚上,光是交接就需要小半个时辰。 …… …… “交货了,交货了!” 朱万简此时跟申理等人,正在不远处山头,盯着树林外火把光亮照耀下发生的一切。 申理郑重地问一边的县丞:“看这架势,应该不会有错吧?” 县丞是长寿县土生土长的老行尊,闻言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官盐少有这么交易的。” 申理一咬牙:“那还等什么?赶紧召集人手掩杀过去,四面八方围住,别跑了贼人,拿下重重有赏!” 衙差和官兵迅速调动,往树林处逼近。 苏熙贵本来让人称了银钱,妥善处置后正要让人搬抬盐袋到朱娘带来的马车上,突然感到周围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爷,咱让官府的人给围上了!” 苏苏熙贵手下急忙过来通报。 苏熙贵一脸懵逼。 官? 什么官? 我不就代表官吗? 湖广地界还有谁官位比我姐夫还要大? 随即不远处传来喊杀声。 “缴械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 见一帮手冒充官府行凶?” 话音刚落下,马蹄声传来,巡检司派来十余骑,冲杀在前,衙差和兵丁随之一拥而上,将正在交易的两方全部拿下。 第八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县衙内。 长寿知县申理只是部署抓捕行动,并未亲临一线。 此时他已与朱万简返回县衙准备“分赃”。 县丞满脸兴奋之色:“目前已起获私盐二十引,足足八千斤,装了六车,顺藤摸瓜又在汉水码头发现十几船私盐,已上报知州和安陆卫指挥使衙门协同办案。” 朱万简在旁喝茶,闻言一脸得意:“申知县,今天没白用你吧?” 申理起身拱手:“仰仗朱二爷。” “客套话免了,咱丑话说在前面,如今贼赃到手,该分还是要分,十几船私盐,县衙这边怎么也该分一半。”朱万简掐着指头算了一圈,“爽快点,朱家要四船,二百引盐,不过分吧?” 申理闻言皱眉。 你不过提供个情报,就想分走四船盐? 按照市价来说,已过一千两。 真是狮子大张口。 申理道:“本官还要跟知州商议后再行定夺,请朱二爷先回去静候佳音。” 朱万简起身,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折腾大半夜,累死人,有件事……鄙人弟妹,估计很快就会被押到县衙大牢,你多少……照顾一点,好歹是朝廷钦赐节妇,再说这次也是我朱家检举有功,对她网开一面,免得被人说我朱家为难自己人。” “可以!” 这种不痛不痒的条件,申理毫不迟疑便答应下来。 见事情谈妥,朱万简觉得自己利益和场面活都做足,便打着哈哈离开县衙。 …… …… 申理当晚睡不着觉。 最初兴奋后,申理感觉事态严重,开始担忧起来。 一直到午夜时分,各路人马陆续回来,县丞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面色阴沉。 “来路搞清楚了?” 申理很关心私盐贩子的来历。 贩卖私盐不说,规模还搞得这么大,背景想来不小,万一跟什么勋贵、公公、皇帝近臣扯上关系,那就不好收场。 谁都知道当今皇帝是个什么货色,身边一堆小人,钱宁、许泰、江彬,还有皇宫里那些皇帝的亲近太监,或是外戚寿宁侯和建昌侯两兄弟…… 朝中权贵关系复杂,拎不清。 县丞道:“逮回来的私盐贩子头目,桀骜不驯,嚷着要见安陆知州,另在汉水起获的大批盐船,都是配有正经手续的官盐盐引。” 申理闻言心凉了半截,追问:“引岸可对得上?莫不是伪造的?” “不像是伪造的,连盐场提盐的单子都在,只怕……事情不简单。”县丞不再是之前建议申理抓人时的言之凿凿,这会儿他已经知道自己可能招惹下大麻烦。 就在此时,州衙派人前来。 申理赶紧迎出门口。 来人是安陆知州邝洋铭的幕僚,一来便急道:“申知县,你好大的官威啊!不明不白便惹来泼天的祸事!” 申理见不是州衙的正式官员,只来个幕僚,便明白安陆知州邝洋铭是想以私人方式解决问题,心中咯噔一下。 骤然听闻对方劈头盖脸的斥责,顿时如丧考妣。 “本官并不知其中关节,有锦衣卫朱千户二公子前来报案,说是有人贩卖私盐,经核查无误后本官才调遣人手……这其中莫不是有何误会?”申理只能尽量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本想捞取一点政治资本,看样子要把自己折进去。 幕僚急切道:“那是新任黄藩台内弟,不过是途径安陆做点小买卖,居然被你扣下……听说你还派人到汉水把他的盐船都给扣下了?事情要是传出去,你让黄藩台以后如何面对我湖广地方官绅?” 申理懊恼道:“小人误我,小人误我啊!本官这就去赔礼。” “人在何处?” 幕僚很紧张,显然他是代表邝洋铭前来给黄瓒的小舅子赔不是的。 申理看着县丞,县丞急忙道:“人扣在县衙大牢,暂未用刑。” 幕僚本已迈出一步,闻言回头怒视申理,喝问:“还想用刑?看来你头上的乌纱帽不想要了啊!” …… …… 朱家米铺。 朱浩和李姨娘一直等到子时都没睡下。 “浩少爷,要不我们派人去官府打听一下?这么枯等下去不是办法啊。”李姨娘着急了。 她没多少见识,只觉得夫人一直不回来,事情多半小不了,要是惹下官非,以后这小院可就彻底散了。 要不是朱娘一直护着,以她的姿色和如今的年岁,回到朱家一准被卖出去给人当小妾。 这年头,妾侍没给夫家生下儿子,就没地位可言。 朱浩道:“先前透过门缝我看到官兵骑马过去,再等等吧。” 朱婷熬不住早就睡下,二人一直守在铺子门板后边,直到四更天过半,终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朱浩透过门缝仔细向外看,果真是母亲带着于三等人回来了。 “娘!” 朱浩赶紧把门板打开,和李姨娘一起迎了出去。 朱娘见到朱浩,冲过来一把抱住儿子。 虽然一早就知道全部计划,有心理准备,但作为一个妇道人家,被人抓回城带进县衙,还在阴冷的牢房里走了一遭,出来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朱浩见旁边人都看着自己母子,急忙挣脱开,抱拳向周遭深施一礼:“仲叔,今天之事辛苦诸位了,可能惹了一点麻烦,不过咱买的是官盐,官府不能不讲理……诸位先回去吧,今天的辛苦钱不少给……娘,我看不如就开双倍吧。” 朱娘点头:“好。” 朱浩道:“那明日诸位直接到柜台来领钱,今晚先回家安歇,毕竟这么晚了。” 仲叔等人可不知朱浩计划,在被官差拿下后,魂都快吓没了,现在巴不得早些回去跟家人团聚。 …… …… 外面的人很快散去。 朱浩把朱娘接进铺子,门板隔上,这才拉着母亲的手问讯:“娘,计划成功了?” “嗯。” 昏黄的桐油灯下,朱娘面色坚毅地点点头。 她鬓角凌乱,衣衫上沾染了些泥土,看上去狼狈不堪,却无暇顾及形象。 李姨娘不解地问道:“夫人,究竟是怎生一回事?” 朱娘道:“我是按照小浩说的,在家族会议时说咱买的是私盐,不想今晚去买盐,官府的人真出现,还把我们给抓起来……后来是州府那边来人,让把我们放了。” 说到这里,朱娘犹自惊魂未定。 朱浩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娘,那黄藩台的小舅子苏东主,现在人在何处?” “还关在县衙大牢……他不肯就这么出来,说非把祸首元凶拎出来不可,我出牢门时听到里面传来声响,知县老爷一个劲儿认错,却未得宽宥。” 说到这里朱娘有些不解:“小浩,你怎就认定族里会派人去官府报案?” “娘,朱家无视亲情,一再欺负咱孤儿寡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不是故意贬低他们,在我看来,为了谋夺父亲留下的产业,他们更卑鄙的事也做得出……娘不是说了,朱家现在缺钱到京师打点吗?” 朱浩轻轻拍了拍朱娘的后背,“娘,担惊受怕一天,你累坏了吧,早些歇息。” 朱娘有些不安:“小浩,咱这样做得罪苏东主不说,家里边也不好交待……回头官府找朱家麻烦,你祖母责怪咱怎么办?” 朱浩笑了笑,“娘,我们跟苏东主做正经生意,也是受害者。至于朱家那边,就说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朱家自个儿都没搞清楚,凭什么认为我们能知晓?当时境况,谁都以为他们是私盐贩子,连官府的人都看走眼,能怪到我们头上?” “小浩,话是这么说,但就怕经此一事后,咱彻底做不成生意了……” 朱娘满面忧色。 看似解决眼前的麻烦,但同时也得罪苏熙贵和城中所有盐商,更跟朱家交恶。 这跟自掘坟墓何异? 朱浩道:“娘,咱都被逼到绝路上了,还担心那么多干嘛?咱能晒出好盐,必定有销路……娘,你先去休息,等事情过去孩儿再说下一步计划!” …… …… 清晨。 旭日东升。 县衙内乱成一团。 申理几次屈尊进入牢房,都快给苏熙贵跪下求情了,屁用没有,实在没办法了,他只能派人去朱家“请”人。 祸是你们惹出来的,事到临头不能袖手吧? 大堂里,申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宋县丞也是坐立难安,这次他看走眼,同样背负责任,这时县衙大门处传来声响,他侧头望去,立即惊喜道:“县尊,人请来了。” 申理闻声往外面看去,本以为来的是朱万简,不料一眼便看到昂首挺胸而至的朱嘉氏,他上任长寿县时,曾拜会过当地善长仁翁,朱家作为锦衣卫千户之家,他当然前去拜会过。 本不十分确定,但看朱万简缩头缩脑地跟在老太太身后,便明白对方身份。 朱万简脸色漆黑,因为官差上门一副拿人问罪的架势,要不是朱嘉氏,他现在或许就枷锁加身了。 “朱老夫人,您怎亲自驾临?有失远迎。”申理正焦头烂额,见到朱嘉氏前来,更觉头疼。 朱嘉氏郑重道:“犬子误信他人,引发县州衙所跟黄藩台亲眷发生误会,老身前来,是希望能把事情说清楚……不知那位苏东主现在何处?” 申理苦恼道:“还在牢里,怎么劝说都不肯出来,非说要把元凶……在下没有问责朱二爷的意思,只想请来当面解释清楚。” 朱嘉氏点点头:“那就劳烦引路吧。” “朱老夫人,您……” 别说申理不理解,连一旁的宋县丞也十分惊讶。 人家要见的是你儿子,你这个当娘的要越俎代庖做说客?连县令出马都不能把事情给圆了,你居然要强出头? “老身半截入土,别无长物,仅剩一点人脉,希望能帮到申知县。”朱嘉氏解释。 申理一想也是,这位老太太的丈夫虽然卧病在床,但好歹是世袭的锦衣卫千户,据说跟当今天子关系匪浅,就算藩台也要给几分面子吧? 申理急忙道:“来人,给老夫人引路。” 第九章 收拾烂摊子 县衙大牢内靠近天窗的一间牢房。 苏熙贵坐在一张藤椅上,嘴里哼着小调,摇头晃脑,悠闲喝茶。 “东家,见好就收吧,若把事情闹大,你就不怕坏了咱姑爷的名声?”旁边账房和几个随从都在劝东主及时收手。 苏熙贵笑道:“你怕,有人比你还要怕呢……你以为这里的知县知州不想升迁?我坚持坐在这儿,不是觉得丢了面子需要找补,而是要算计清楚,我这面子或者说姐夫的面子价值几何?做生意不懂得因势利导,如何发家致富?” 苏熙贵喝了几盏茶,正让人把夜壶送来就地方便一番,忽然听到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知县申理去而复返,立刻正襟危坐。 却是一名老妪,如逛自家后花园般闲庭信步,走进牢房。 苏熙贵也算场面人,起身来到牢门口,打量眼前举止雍容的老太太,一脸迷惑:“老夫人是……?” 朱嘉氏颔首:“老身乃世袭锦衣卫千户朱明善之妻,先前跟衙门检举贩卖私盐之人,正是犬子。” 苏熙贵马上甩脸色,撇嘴一笑:“哦,儿犯错,老娘出来收拾烂摊子?” 说着。 返回几案前,又给自己斟茶一杯,却发现尿意汹涌,便顿在那儿。 朱嘉氏没有应声,只是回首对宋县丞道:“不知老身可否单独跟苏东主叙话?” “这……” 苏熙贵还没表示,宋县丞急忙招呼,不但把狱卒喊走,连跟苏熙贵一并关进牢房的账房等人也带了出去。 很快牢房里只剩下朱嘉氏和苏熙贵。 “老夫人,直说吧,赔礼道歉什么的,能免则免,没个正经的说法,鄙人不会出去。” 苏熙贵态度冷漠,没有跟朱嘉氏坐下细谈的兴致。 朱嘉氏自顾自地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轻描淡写道:“苏东主连我朱家的面子都不肯给?” 苏熙贵以为对方是来服软认错的,谁知这老太太上来就摆出一副盛势凌人的姿态,除了大惑不解,更激发他的好胜心。 “哼哼。” 知县来求我我都不出去。 你敢出言威胁? 锦衣卫牛逼? 在这湖广地面,你再大能大得过藩台? 朱嘉氏道:“话说我朱家自弘治七年迁至安陆,已历二十载,长子目前正在京师北镇抚司衙门任副千户。” 苏熙贵皱眉:“老夫人,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 “苏东主说哪里话?老身只是想叙叙旧。” “话说我朱家世代蒙受皇恩,受赐国姓,苏东主可知我夫妻不留在南北两京,要到安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是为何?” 朱嘉氏言语依然平和,不跟你谈赔礼道歉,只跟你谈我家过往。 苏熙贵稍稍皱眉:“安陆……兴王?” “就是兴王府……话说成化末年,朝中有奸妃谋废太子立兴王未果,先皇继位不久即令兴王就藩,朝廷派我朱家迁至湖广就近监督,足见先皇对我朱家器重。” 朱嘉氏娓娓道来,“新皇登基,当今陛下不太理会这些过往,毕竟日已久远,但太后娘娘却从不曾忘怀,经常来信问及,安陆地面有何风吹草动,我朱家都会如实上报。苏东主莫不是想让我朱家把这两日发生之事稍加编排,报给太后娘娘,让满朝尽知?” 苏熙贵怒极,拍案而起:“老夫人,你威胁我?” 朱嘉氏道:“苏东主,有句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呸。” 苏熙贵一口把嘴皮子上的茶叶沫子啐了:“你是说,你朱家上下都是小人?” 牢房里火药味十足。 朱嘉氏站起来,转身做出一副就要离开的姿态,嘴里却依然以平和的口吻道:“大人走大路,小人走小路,有时大路被堵,非逼着把人往小路赶,甚至走绝路,那有什么法子?” 朱嘉氏的意思很明显。 我们朱家是不是小人不重要,是你逼着我们走绝路,那就鱼死网破吧! 苏熙贵咬着牙,没有任何表示。 朱嘉氏迈着优雅的步子远去,声音从牢门外传来:“朱家从不过问地方事务,黄藩台前途似锦,或也不在意些许流言蜚语吧。” 说完朱嘉氏头也不回直接出了牢门。 …… …… 日上三竿。 朱嘉氏从牢房出来。 宋县丞神情紧张地盯着牢门口,见朱嘉氏现身,不知里边发生了什么,急忙凑过来,大有征询之意。 朱嘉氏挥挥手:“老身告辞,我儿,走了。” 朱万简闻言愣了一下,但迅即跟上,免得真被官府拿下,问个诬告之罪。 宋县丞本要阻拦,却见苏熙贵慢腾腾从牢门口迈步出来。 “苏……苏先生,您……您可算出来了,我家知县已备下压惊宴,静候入席。”宋县丞急忙过去恭维。 苏熙贵面色阴沉,望着朱嘉氏的背影,冷笑道:“小小安陆竟是藏龙卧虎之地,看来以后做买卖得尽量避开!哼!” 地方官府他不怕。 但若跟锦衣卫,尤其还是能跟上面通上话的锦衣卫交恶,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朱嘉氏有言在先,我们上报时绝对不会如实说,而是要“编排”一番,苏熙贵再会做买卖,也不敢拿姐夫黄瓒的政治前途当赌注。 “苏……苏先生,不知刚才……朱老夫人跟您……说了什么?”宋县丞好奇心大起,陪着苏熙贵前往县衙后院时忍不住出言问询。 苏熙贵没好气地道:“就是友好沟通了一下以后生意场上的事。这朱老夫人精于算计,苏某自愧不如!” “等等,茅厕在哪儿?” …… …… 朱嘉氏带着儿子和刘管家从县衙出来。 她没上马车,沉着脸往南走,马车自觉跟在后面。 “娘,您跟那个姓苏的说了什么?咱就这么走了?不怕官府回头找麻烦?”朱万简依然纠结官府是否会秋后算账。 朱嘉氏瞥了他一眼,“若我朱家连这点面子都没有,如何在安陆立足?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与为娘去一趟老三家的铺子。” 朱万简一听,瞬间来气:“都是那婆娘耍诈,居然提供假消息,这是要翻天啊……看这次不把她活剥了……娘,你一定要给我出气!” 朱嘉氏未搭理他,面色阴晴不定。 朱万简也很不爽:“昨儿是谁让我去官府检举?祸事明明是你老太太惹下的,让我背黑锅不算,还摆臭脸?” 一行人杀气腾腾来到朱娘的米铺。 此时米铺刚开门不久,朱娘正在柜台后打理账目,一看朱嘉氏亲临,赶紧迎到门口:“娘,您怎来了?儿媳未及远迎……” 朱娘先一步迈进铺子,四下看了看,没有去柜台,只是往一旁摆着的椅子走去,施施然坐下,似并无喧宾夺主之意。 “没事,就是刚去了一趟县衙,顺道过来看看。”朱嘉氏态度温和。 先礼后兵。 朱浩本在后面设计适合在湖广丘陵地区晒盐的盐池,听到前面有动静,赶紧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朱家老太太。 第一眼印象,老妇人花白头发整齐绾髻,斜插一枚梅花簪,慈眉善目,唇角带笑,态度谦和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小浩,快过来给祖母磕头。” 朱娘招呼。 朱浩当然不愿意给一个一再陷害自家母子的老妇人下跪,正踌躇间,却见朱嘉氏一摆手:“别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我孙儿大了,聪明伶俐,有娘在身边不虞被亏待,做祖母的也放心。” “唉,本想接你们回家享福,孙儿也可蒙学,但既然你们不肯,那就安心留在城里。老三媳妇,以后有了余钱,一定记得要给我孙儿请个先生,不辜负老三在天之灵。” 不卑不亢。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朱浩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太太之前铁了心要收回铺子,现在话中之意却有将三房孤儿寡妇放任自流之意? 有阴谋! 朱娘诚惶诚恐,欠身一礼:“娘说的是,儿媳一定尽心竭力,抚养小浩成才。” “嗯。” 朱嘉氏再度点头,“听说近来你卖盐把外债还得七七八八,吾儿眼光不错啊,娶了个持家有道的女人。” 朱娘道:“娘言重了,儿媳只是尽力而为。” 朱嘉氏轻叹:“不必妄自菲薄,为娘膝下各房人,要说会做生意,属你拔尖。” “当前家里边的情况为娘已给你说明,到处都要花钱,只希望你大伯能早些脱离苦海。至于之前一点误会,只当没发生过,由它烟消云散吧。” “本来还担心你孤儿寡母不会经营,故给你指派了个帐房,没想到他会在盐里下毒,这是好心办坏事啊!不如这样,以后每月缴纳四十两银子给家里,就当你为老三尽孝,这儿的生意家里以后不再插手……” 到这里终于图穷匕见。 朱浩明白朱嘉氏的阴谋。 朱嘉氏见没理由收回铺子,便主动改变策略。 现在铺子得罪安陆州、县两级官府和地方盐商,基本没法正常做生意,若以后依然坚持每月上缴利润九成的规矩,朱家收入锐减不说,铺子还会继续留在朱娘手上,与初衷背道而驰。 朱嘉氏干脆来个“放权”。 铺子让你打理也不是不行,但要每个月上交家族四十两银子作为代价,尽管此时生意比出事前足足少了九成还多。 你交不起份子钱,家族收铺子名正言顺。 “娘……” 面对这无礼的要求,朱娘当然要抗争一下。 却见朱嘉氏起身,抬手打断儿媳的话:“老三媳妇,咱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只要你每月按时按量把银子交上来,家里非但不会找你麻烦,有困难还会出手相帮。” “但你非要说连四十两银子都缴纳不了,那就证明你能力不行,把铺子交给可以完成任务之人经营,安心回朱家……朱家家大业大,养你们这院子人没有任何问题!老二,走了!” 在朱家老太太的话近乎于圣旨。 她发了话,那就是说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 朱万简双眉挑到一边,带着奸笑,不怀好意地瞪了朱娘母子一眼,跟着朱嘉氏出了店铺。 此时马车驶了过来,一行准备上车出城。 “娘,还是您高明,以目前铺子的经营情况,让老三媳妇每月交四十两,她砸锅卖铁也筹不出来,这样一来,咱就顺理成章把铺子收回。” 朱万简后知后觉,先前朱嘉氏和颜悦色跟朱娘说话,他还在一旁吹胡子瞪眼,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朱嘉氏侧头瞥了他一眼:“你跟娘回家。” “娘,家里经营的布行还有点事,儿得去处置。”朱万简立即松开扶着朱嘉氏臂膀的手,准备开溜。 朱嘉氏一把抓住他,随即扬扬下巴,刘管家识相近前。 “老刘,你去将城里所有铺子的账目都清查一遍……老二,回去的马车,你来赶!” 朱万简一听不乐意了:“娘,你这算什么意思?找外人查账?” 朱嘉氏转过身,踩着马凳钻进车厢,帘子放下前冷冷甩下一句:“不肯回也行,为娘这就叫人把你送去县衙。” 朱万简一听怂了,争辩道:“娘,你怎么都把责任推到孩儿身上?明明是那女人的阴谋!” 帘后传来冷厉的声音:“给你坑,你就跳,沙埋不到你头顶,不知抬头往天上看看?见到那么多盐车、盐船,居然不幡然醒悟,朱家怎出了你这个蠢才!” 第十章 哪跌倒哪爬起 老太太从米铺离开,朱娘面如土色。 朱娘将李姨娘叫来,说了老太太临走时定下的规矩,李姨娘却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夫人,若是每月只缴四十两的话,我们账面盈余很多啊。” 朱娘苦着脸道:“那是以前,现在我们铺子名声大不如前,街坊生意做得少,又得罪了州、县衙门,更是跟布政使家人交恶……城里那些食肆客栈,谁敢冒着得罪官府的巨大风险继续跟我们做生意?这下全完了……” “娘,你多虑了,别人不跟我们做生意,那个苏东主肯定不会,我们继续跟他交易就行。” 朱浩一脸轻松。 朱娘疑惑地打量儿子:“小浩,你在说什么?昨日苏东主跟我们交易时,被官府的人拿下,惹了一肚子气,他会继续跟我们做买卖?” 朱浩道:“不试试怎知道呢?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打听清楚,他在何处落脚,我们好登门拜访。” “苏东主,应该还在牢里没出来吧?”朱娘不是很确定。 朱浩笑道:“祖母亲自去过县衙,二伯未被扣押,说明苏东主选择了妥协,只要我们打听清楚他落脚之处,我跟娘一起前去拜访……到时娘有说不清楚的地方,我跟他细谈。” 朱娘跟李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不解。 朱浩眼神坚定:“娘放宽心,我有分寸,这次去就是谈生意……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又不是正式的官员,需要顾及官威,生意人讲究利益至上……就算是道歉,咱也必须走一趟吧?” 朱娘此刻六神无主,只能听从儿子的安排,再一次死马当成活马医。 …… …… 朱浩说苏熙贵不会怪他们,那怎么可能? 苏熙贵赴长寿知县申理的“压惊宴”时,稍加问询,便知昨日是怎么回事。 涉及朱家内斗,老的要争孀妇儿媳的家产? 你要争,不择手段也就罢了,我居然成了炮灰?最后那朱家老太太更是上门来威胁,逼着我和解? 这口窝囊气,实在咽不下。 就在苏熙贵回到驿馆,准备稍作休息便带着盐货离开时,随从前来通报,说是朱娘上门求见。 “她还有脸来?” 苏熙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随从问询:“那……不见?” 苏熙贵道:“当然要见,老的来硬的,年轻的总该服软吧?这朱家的女人可真有意思……” 驿馆外候见的朱娘,没料到简单通传后就能如愿。 本以为对方会选择避而不见。 随即她带着儿子进入驿馆,来到苏熙贵喝茶的花厅。 苏熙贵没起身相迎,端着茶碗,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三夫人,你们朱家手段可真高明,我跟你做生意,居然会被你家族的人带着官差一锅端了……你莫不是跟他们一伙,故意设计坑我的吧?” 朱娘正色道:“苏东主见谅,妾身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跟你一起关进县衙大牢……妾身此来是赔礼道歉的。” 苏熙贵道:“赔礼?是该好好补偿,我这一夜受惊可不小……” 就在他说话时,突然发现朱娘身后钻出个半大小子。 苏熙贵吓了一大跳。 朱浩咧嘴一笑:“苏东主,我跟我娘专程来赔罪,带了礼物给你。” “你……” 苏熙贵瞪着一旁的随从,好似质问,怎么一次放进来俩? 随从很无奈,是你让放人进来,你不提前说明白怪谁? “赔罪不必,礼送来就好。” 苏熙贵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好奇问道:“什么礼?” 朱浩:“一袋盐。” 苏熙贵气得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我就是卖盐的,你居然带一袋盐来向我赔礼? 诚心拿我开涮啊! 苏熙贵怒视朱娘:“三夫人,这就是你赔礼的态度?” 朱娘也被儿子的举动整懵了。 朱浩却似浑然不知对方对自己的厌恶,继续覥着脸道:“苏东主,我手上有一种筛盐的手法,可以把官盐制成上好的雪花盐,但我们毕竟是小商小贩,不太懂行,想请教一下苏东主,这种雪花盐是否有做贡盐的资格?或者卖到省城、顺天府、应天府,能否有个好价钱?” 苏熙贵冷笑不已:“小地方的人,真是坐井观天。” 朱浩不慌不忙,把背着的小包袱取下,就在苏熙贵面前几案摊开,伸手随便抓起一把盐,自窗口透进的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一松手,洁白的盐粒若雪花般缓缓落下。 “苏东主,正因为我们坐井观天,才让您这样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帮我们掌掌眼……这是样品,外面还有一麻袋,您不打打眼?” 苏熙贵心里的小算盘拨弄起来。 “东家,您看……” 一旁随从最熟悉他的风格,这会儿心领神会,出言给苏熙贵台阶下。 苏熙贵面色不善:“让人抬进来。” 随后朱浩走到门口招呼一声,于三便扛着一麻袋盐进来,足足有五十斤。 苏熙贵从座位上起来,走到盐袋前,亲自打开,摊开手,五指并拢,往盐袋里狠狠插入,自深处抓了一把盐出来,就着照进来的阳光打量半天,越看越惊讶,良久才把盐重新放回袋子里。 “这真是你们筛的?”苏熙贵疑惑。 朱浩道:“是啊,是我们筛的。” 筛和晒一字之差,听起来差不多,朱浩可是实诚人,就算回头被苏熙贵察觉,也不能说我骗你。 谁让你压根儿就不会往晒盐的方向想呢? “盐倒是不错,但距离贡盐尚有差距……”说到这儿,苏熙贵顺手捻起几粒盐放到嘴里,砸吧几下,脸上神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如果你能把筛盐的方法说出来,或许我能够继续跟你们交易。”苏熙贵说到这儿,老脸一红,似也觉得心机外露太过明显。 “苏东主,我们是井底之蛙,可你不是啊,这还没交易呢你就觊觎我们的方子……这比本家对我们还要狠啊。” 朱浩道:“这么说吧,如果苏东主愿意跟我们合作,就提供官盐给我们,我们可以帮你筛好后卖给你,到时苏东主拿去当贡盐也好,拿去大城市兜售也罢,与我们无关!” 苏熙贵听到这儿,气不打一处来。 一早就遇到朱家那个满嘴俏皮话却心狠手辣的老帮菜,现在遇个小的也是伶牙俐齿。 “我说朱公子,你姓朱对吧?可真会说话,就你这三言两语一叭叭,便想我听你的?” 苏熙贵这番话,几乎是上下牙齿咬一起说出的。 看起来凶恶,但也就吓唬吓唬小孩子的水平。 朱浩是小孩子? 笑话! 论心理年龄,朱浩都能给苏熙贵当先生了。 朱浩满脸遗憾:“来之前我还以为这次生意很好谈成呢,谁知苏东主太过在意面子上的得失……其实大可不必,有什么比赚钱更重要呢?如果苏东主无意合作,那我们只好找别的盐商…… “唉,亏我之前跟娘说,苏东主宰相肚里能撑船,未来我们的交易额会越来越大,财源广进呢!” 说到这里,朱浩拉了全程看戏的朱娘一把,“娘,咱们走吧。” 苏熙贵心中有气却没地方撒。 眼见朱娘母子要走,他本可以强行将人留下,但他刚被朱嘉氏“上了一课”,眼下跟节妇母子为难,这名声传出去…… “等等!” 苏熙贵恢复生意人本色。 朱浩转过身,笑吟吟道:“苏东主想开了?” 一看朱浩那得意的小表情,苏熙贵生气地回瞪一眼,心里却变得坦然。 这做生意一旦拿出不合作就拉倒的姿态,不就是最后的手段?到底是小孩子……没经验啊,你就算得意,不能回去后再表现出来? “我买了你们的雪花盐,你们就不在本地卖了?”苏熙贵问道。 朱浩道:“这是当然,我们有销路的话何必卖给本地人?再说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雪花盐……我们从苏东主这里拿到官盐,分出一部分零售,筛出的好盐全部交给苏东主,毕竟苏东主财大气粗有门路。” “哼哼!” 苏熙贵未置可否。 朱浩趁热打铁:“而且我们想好了,以我们的能力,没资格长久做这营生,只要跟苏东主合作一段时间,让我们把家业撑起来,我就可以把筛盐的秘法卖给你……如此要不了多久苏东主便可独占大明雪花盐市场。” “苏东主,你没理由拒绝吧?” 苏熙贵乃是童叟无欺的生意人。 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能谈下来。 在朱浩主导下,很快把供货和收货协议谈妥,随后朱浩道:“苏东主,交易开始前,我们还得跟您借点银子,用以周转。” 苏熙贵冷笑:“你要跟我借银子?凭什么?” 朱浩道:“实不相瞒,早上我祖母登门,提出每月上缴家族四十两,如果交不上,铺子和配方都会被祖母拿走,我们也不是白借,用田宅契约抵押,一次拆借二百两……应该没问题吧?” 苏熙贵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这才点头:“你家的情况我打听过了,田宅卖个千八百两都不成问题,借二百两自不在话下……来人,去支二百二十两银子,二百两是抵押借款,二十两算白送……” “当家的,这……不太好吧?” 闻讯赶来的账房提出异议。 借债都讲究九出十三归,哪有这样平白送人的? 连朱娘都大感意外。 来之前,朱浩提过,下一步必须把生意做大,才能应付家族越来越严苛的逼迫,本钱越充足越好。朱家可不会跟你讲道理,既说好每月交四十两,眼看五月到底,不可能不来催讨本月的。 有田宅作抵押,苏熙贵不可能不答应借贷,但多给却是她想不到的。 “还是苏东主敞亮,那我们就把田宅契约留下,将银子带走,也祝您生意兴隆。” 第十一章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会谈持续大半天,临近黄昏,朱娘才带着儿子从官驿出来。 “小浩,他借银子就算了,为何还多给?” 朱浩道:“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想靠抵押房契在安陆本地借债有可能吗?” 朱娘想了想,断然摇头。 “也就他会借给我们……若所料不差,他应该是在祖母那儿吃了亏,知道我们借钱,巴不得赶紧把银子送来。”朱浩笑道。 “这是为何?” 朱娘仍旧一脸疑惑。 “到期我们还上钱,把祖母给治住了,他能出心中一口恶气;如若还不上,田宅归他,这口气出得更畅快……左右不吃亏,他这么精明的人不会算账?” 朱娘彻底无语。 朱娘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四周,行人颇多,于三还背着二百多两银子的包袱跟在后面,只能先赶紧回铺子。 母子归来,李姨娘见朱娘面色不佳,心中一沉,送别于三便匆匆把门板隔上,过来小声问道:“夫人,生意没谈成吗?” 朱浩颔首:“妥了。” 李姨娘惊喜道:“那应该高兴才是,夫人……” 朱娘不回答李姨娘的问题,反而打量朱浩:“小浩,适才路上不好说,借钱可以,但你跟苏当家谈什么盐引分离,要是被官府抓到,那可是当做贩私盐论处啊。” 李姨娘大吃一惊。 好端端跟经营官盐买卖的湖广左布政使的小舅子谈生意,到最后竟然谈成贩卖私盐? 做官盐买卖,如果连贩卖私盐是何等罪过都不知,那趁早收手。 这属于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不懂法还想卖盐,命有几条? 《大明律》规定:“客商兴贩不许盐、引相离,违者同私盐追断。卖毕五日内不缴退引者,杖六十。将旧引影射盐货,同私盐论。伪造引者,斩。诸人买食私盐减贩私人罪一等,因而贩卖者,绞。” 所谓“盐引相离”,就是贩卖官盐的过程中,官盐和盐引必须时刻在一起,等贩卖结束后五天内必须交还官府。 所谓的“旧引影射盐货”,就是拿已经卖完的官盐盐引,以此为凭销售来历不明的盐,等同于卖私盐。 “娘,我们没有卖私盐啊,您可能没听懂我跟苏东主商量的细节吧……他那么精明,我们卖私盐,他便是接收私盐,知法犯法的事情他会做?他比谁都精明呢。” 朱浩笑着安慰母亲。 朱娘眉头紧锁,此时依然懵懵懂懂,李姨娘急忙问道:“夫人,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浩道:“就是说苏东主把他的官盐,连同盐引一并交给我们,让我们把粗盐‘筛’成精盐后再卖给他,但我们卖回给他的时候,盐引不退。” “啊?这……恐怕不行吧?浩少爷,正如夫人所说那般,不给他们盐引,我们就是贩私盐,被官府抓到的话……会掉脑袋的。” 李姨娘尽管不太了解大明盐法的具体内容,但也觉得朱浩跟苏熙贵做买卖属于刀尖上跳舞。 随即李姨娘又想到一个问题,好奇问道:“我们晒我们的盐,晒完后把盐和盐引一并给姓苏的便是,单独留着盐引干嘛?” 别说李姨娘不明白,连朱娘都不明所以。 朱娘看着儿子,希望朱浩能做出合理解释。 朱浩道:“我们跟苏掌柜议定的价格,基本上算是成本价,目前以十文钱一斤从他那儿进官盐,售出价格则是十六文。” 李姨娘想了想,点头道:“一斤盐我们可以赚六文,这价格还好吧?” “并不好。” 朱浩摇头,“刨除人工和场地成本,加上精盐提纯中去除的杂质,以及晒盐过程中渗漏等损耗,这么折腾一圈下来,一斤盐能赚一文钱就算不错了。我们每月要上缴家族四十两银子,自己能剩下多少?恐怕是赔本赚吆喝!” 李姨娘不解地问道:“我们之前……生意做得不是挺好的吗?” 朱浩道:“姨娘,那是非常时期,时势逼着我们只能把盐倒进后院水池,纯属不得已而为之……但平素真拿官盐溶了晒来卖,实属得不偿失……官盐杂质多,有时候是盐商故意为之,他们在官盐里掺沙子,有时候一斤盐恐怕得有二两沙子,你想想提纯后损耗有多大?” 朱娘道:“那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售卖苏东主批发给我们的官盐就是……这次苏东主批给我们的官盐,比之前从城里那些大盐商手里进货价格还要低些许。” 朱浩摇摇头:“经昨晚之事,我们同时得罪了安陆州和长寿县两级衙门,主顾恐不敢再光顾,再说苏东主继续跟我们做生意的前提,是我们卖雪花盐给他,如果不卖,他怎会低价卖官盐给我们?” “那……那……” 朱娘和李姨娘无言以对。 本来她们都以为,朱浩进官盐回来自己提纯,听到这里才知此路不通。 朱浩把两只手分别放在朱娘和李姨娘肩膀上,语气坚定:“娘,你们别问,还是听我说吧。” “我们提纯盐,其实无需官盐,安陆地方有许多专门给牲口晒盐吃的盐窝子,我们买盐卤回来晒制就行,跟官盐的效果一样。我们甚至可以雇佣盐窝子附近的人帮我们晒盐,这样我们既不用卖盐,也不需造盐,就做中间商赚差价,两头都查不到我们。” 朱浩知道湖北的盐矿资源特别丰富,后世乃岩盐的主要产区,安陆州附近分布有特大型岩盐矿床和地下卤水矿床,含有丰富盐卤的水洼低地即盐窝子分布很广,但因所含矿物质太多太杂,煮出的盐并不能供人直接食用。 朱浩有特殊“洗盐”手法从盐卤中提取精盐,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专门进购官盐溶解后再制成雪花盐,如此一来成本自然大大降低。 听了朱浩的计划,朱娘震惊不已:“小浩,咱本地盐窝子产的盐,牲口吃都经常出事,给人吃……” 朱浩道:“娘,你说咱之前后院池子里的盐,比盐窝子产的盐好到哪里?不同样变成白花花的雪花盐了?” 朱娘怔住了。 儿子这是要飞上天啊,居然能用盐窝子的苦卤,晒出白花花的雪花盐? 骇人听闻。 李姨娘道:“就算真是这样,这些盐也是私盐,我们没盐引啊。” “谁说没有?” 朱浩道,“我们不是有苏东主给的盐引?我们跟苏东主交易,不管买卖都有盐引,本地官府根本不能拿我们如何。 “等交易完成,由于盐引在手,我们还可把从苏东主那里进购的官盐转售出去,苏东主给我们的盐价比一般批发价每斤低个一两文,很容易出手的。” 朱娘听到这里,一时没回过味来,怎么琢磨都觉得儿子这话有毛病,但具体问题出在哪儿却不知道。 半晌后,朱娘蹙眉:“可我们给苏东主的盐没盐引,他……怎么办?” 朱浩笑道:“他手眼通天,你以为会害怕?他一次运十几船盐,又是布政使妻弟,真会有人去查盐引?” “而且就算查他也不怕,这年头敢插手官盐买卖之人,手头会没有多余的盐引?权贵上下其手者比比皆是,苏东主手上没兑出的盐引恐怕比兑出的都多,而且现在盐场的灶私都不算私盐,我们就当是给了他一个兑盐引的机会。” “否则他凭什么用十六文的价格,从我们这里买上好的雪花盐?这雪花盐运到省城和南北二京,价格起码翻上十倍,他自己能算清楚这笔帐!” 朱浩深知大明盐政尿性。 如果成化之前玩这种行盐方法,必死无疑。 但在弘治二年时,朝廷发现盐商手里的盐引长久无法兑出,而灶户的煮盐积极性又不高,常常有盐引而无盐供应,于是便规定:“凡商无盐支给,听其买勤灶之盐,是为余盐之始。” 从那之后,盐商可以直接从灶户手上买盐,灶户每年上缴给官府定量后,多余部分可以直接卖给手持盐引却无法从正规途径兑盐的盐商,灶私先例便从这里开启。 弘治年间,先有大太监李广,后有张鹤龄、张延龄、周彧等皇亲国戚,从皇帝那儿以非正规途径拿到数以百万计的盐引。 正德皇帝登基后宵小横行,盐场的盐被这些人垄断,出现大量有盐引而无盐的情况,大明盐政就此走向崩坏。 有了这样的历史背景,朱浩跟苏熙贵的生意完全可以做到双赢。 苏熙贵看似吃了点亏,放出去的盐引收不回,但其实他手上的盐引多的是,能平价买到雪花盐贩运到省城甚至两京,可以说赚大了。 正因为如此,苏熙贵才欣然接受朱浩的条件。 朱娘和李姨娘消化了好长时间,都没琢磨透其中关节。 主要是她们对于这个时代和大明政策不了解,只是以小商贾的思想,本能觉得诚实经商才能立足,却不知这年头老实人最容易吃亏。 丛林法则中,首先被淘汰的就是那些墨守成规之人。 李姨娘安慰道:“夫人,不如听少爷的吧,其实我们也无路可走了,不是吗?如果不这么做,怎么保住老爷留下的产业?” 朱娘无奈颔首。 她也清楚自身处境,眼下几乎被朱家人逼上绝路,不放手一搏只能等死。 “娘,咱之前卖的是官盐,守规矩,最后不照样招惹来官非,几乎山穷水尽?这世道没有真正的守规矩,有权力才能谈规矩。” 朱浩态度坚决,他也是想以此坚定朱娘和李姨娘信心:“而且这次,娘,咱不出面,找人来给咱当代理人,凡事由其出头,苏东主的官盐走汉水,不上岸,货物交接完毕后,我们把官盐直接转卖给外地客商。” “运盐我们找于三,名义上他被苏东主雇佣,就算官府的人查到晒盐盐滩那儿,找到我们生产的雪花盐,我们也可以直接拿出盐引,说这是买了苏东主的官盐回来加工提纯,不合理但合法。” “只要我们行事低调,几年内应该不会出事,因为产出的盐不会在本地销售,不会触及本地盐商的根本利益,另外苏东主关系网强大,他姐夫黄藩台……未来将会是朝中风云人物,不必担心其倒台,政治对手反攻倒算。” 朱浩之所以有如此大的信心跟苏熙贵合作,还有个缘故。 未来黄瓒在平定宁王乱时功勋卓著,故而有“一品布衣”的美誉,等黄瓒致仕时,已是嘉靖年间。 有这样前途光明的合作伙伴,做买卖都硬气许多。 第十二章 慷他人之慨 天才本站地址: 朱娘终于同意。 有了计划就要付诸实施,最重要的是招募人手,找到购买盐卤的渠道,并在地势隐蔽、阳光充足的地方开垦盐田,开始大规模晒盐。 好在通过之前与客栈食肆做买卖,朱娘手上有了一定资金,如今距离欠债到期还有一个多月,这笔钱完全可以用来周转。 其实对朱娘来说,眼下要做的买卖成本极低,更是以中间商的身份参与其中,左手倒右手,花不了多少钱。 仲叔为人谨慎,让他负责联系车马行即可。 于三的人脉集中在漕运方面,甚至可以帮忙联系盐帮中人,找人帮忙购买盐窝子产的盐卤很容易。 朱浩不着急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代理人是在赚取钱财后作为掩饰用的。 现在钱未到手,那么着急找人帮忙作何? 这年头的官府,应该不会追查银子的来路吧?实在不行只能先窖藏,或者购买田宅之类的悄悄积累财富。 只是找“代理人”就有些麻烦了。 “小浩,咱现在做的可是杀头的买卖,谁会替咱做事还不问具体缘由?”朱娘想了一遍周遭认识的人,没找到朱浩需要的帮手。 首发网址.26w. 朱浩笑着宽慰:“娘,事情不急,暂时我们自己干就行,估计这两天苏东主的第一批货就要到,我们得组织人手到汉水接船,到时候运一点盐回城,摆在柜台上,有没有人来买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让别人知道咱铺子还在做生意,门户还撑着。” …… 五月最后一天。 如朱浩所料。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大明户籍管理非常严格,不能随便跨区域生活定居,唯有掌握权力才能打破桎梏。 可权力何来? …… 朱娘表现得很为难:“娘,往常月份不都是月中交吗?” “这不是你拖延到月尾了吗?五月你可交过?”朱嘉氏声音冷漠。 朱万简冷笑:“以前都按时交,这个月却一个子儿都没影,如果天黑前看不到银子,那就只能收铺子了。” 朱嘉氏果然带着朱万简和刘管家等人登门讨例银。 朱娘携家人出迎,表现得恭恭敬敬。 朱嘉氏问道:“老三媳妇,几天前,老身跟你约定好,每月缴纳四十两银子满足家中所需,眼下已是三十,例银可备好?” 朱嘉氏面色一沉,向刘管家一摆手,“去请本地乡老、坊老前来,老身要请他们喝茶。” 朱嘉氏出手稳而狠。 可惜不够准。 朱娘五月陷入债务危机,朱家本身是收铺子利润的九成,现在改成每月收四十两定额,整个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儿媳马上筹措,着人往这边送……” 朱娘往外面看了看,“现在尚未天黑。” 朱娘为难道:“可是娘,何掌柜的欠款尚有七日才到期……” 朱嘉氏摇头:“我们朱家不喜欢欠外人的钱,所以此事为娘帮你决定了,银子一并备好!” …… 因为她的计划早就被朱浩算中,如果朱娘一上来就把银子拿出,朱嘉氏定会觉得这铺子赚钱很容易,会再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所以便决定先卖个破绽,让你觉得我们已经走投无路。 现在叫公证人前来,看似帮你撑门面,但最后帮的却是我们。 “目前账面有多少?先备妥,免得之后找补麻烦。”朱嘉氏盯着朱娘,又道,“听说你在外面还欠有银子,有一笔马上到期,今日便提前归还,这是之前老身答应过何掌柜的……你不会有意见吧?” 儿子预言成真,一切尽在掌握。 今天不只是上缴家族例银那么简单,朱嘉氏来势汹汹,想一棍子把她这个儿媳给敲死,几乎把路走绝了。 “娘,一会儿出去,还是得摆出低姿态,让朱家那帮人越咄咄逼人越好……您表现得越窘迫,他们越是猖狂,最后咱才能把规矩定死,每月缴纳四十两不变!”朱浩再一次提醒朱娘。 …… 朱娘带朱浩以及李姨娘母女,苦着脸回到后院,一副艰苦筹措银钱的模样。 等来到门帘后边,她神情才变得轻松。 这是大人的事,跟小孩子没多大关系。 乡老坊老一共请来四位,街坊四邻以及四里八乡许多无所事事的乡亲闻讯后赶来围观。 同行是冤家的钱串子也很热衷,一看这架势对面的米铺分明是支撑不下去了啊,赶紧拉了一帮人前来凑热闹。 “嗯。” 如果说朱娘之前对儿子的话还将信将疑,有几分保留,到此时她是打定心思全听儿子的。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朱娘在李姨娘陪伴下回到前面的铺子,朱浩和朱婷躲在后堂不再露面。 围观群众立即炸了锅。 钱串子从人堆里挤出来,大声道:“一个月四十两?朱娘……朱当家的,你这是开米铺还是开钱铺啊?” 朱娘以往生意极好,基本从早忙到晚,街坊邻里都知道她赚了钱,具体多少却不知,如今听朱嘉氏说每月光上交家族就有四十两,一个个满脸的不可思议。 “娘,不就是普普通通上门收例银吗?为何叫这么多人前来?”面对门口密不透风的人群,朱娘故意表现出极度抗拒。 朱嘉氏冷冷一笑,“老三家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次请见证人来,是因为有些话摊开来说比较好……之前跟你说过,每月上交家里四十两银子,老身放手让你经营铺子,你没有出言反对,对吧?” 话音落下。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朱万简出列喝斥:“闭嘴,关你们这些刁民何事?说有一百两就有一百两!我朱家之事用得着你们操心?” 朱嘉氏没想到无意中居然聚拢一群人当“裁判”,心里有气却忍着。 “诸位善长,我朱家事,你们给评评理,内部商议好的,她也没有抵赖,是否有问题?”说着,朱嘉氏请示四位德高望重的乡老坊老。 “不要以为家里故意刁难,其实按以往营收,每月都有上百两……”朱嘉氏一来就把自己摆在道德制高点。 围观群众一听不干了,马上有人出言质疑:“一百两?怎不说一千两?这么个小铺子,就算卖出去十万斤米面,能赚一百两?糊弄鬼呢!” “典型就是找儿媳麻烦,这种恶婆婆为了钱财,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从人堆里挤出来,笑着把欠条奉上,“之前朱家三夫人欠了鄙人十贯钱,特地上门来收。” 朱娘按照朱浩的吩咐,一脸急切:“娘,你怎么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身上?铺子欠何掌柜的钱,好像跟交家里例银不相干吧……再者说了,儿媳正在想办法,也不知能否及时筹到钱呢。” “你从哪里筹钱?” 四位乡老坊老都点头。 一名姓宋的乡老道:“有规矩,那就按规矩来,每月四十两交不上,家族收回田宅合情合理。这月还没交吧?” 朱嘉氏站在那儿环视一圈,目光与之接触者无不低下头,这才满意地轻咳一声,缓步踱到朱娘跟前,轻叹:“老三家的,你听到了,不是老身非要为难你,规矩既已定下,以后收了欠债,各自画押,以防有人抵赖。对了何掌柜,要不你先去收欠债?” “四十两没有,十两总该有吧?先把何掌柜的钱还了。” “可是……” “没有可是,立即拿钱来!” 朱嘉氏冷着脸问道。 朱娘讷讷不知如何作答。 朱嘉氏以为儿媳在找托词,扁了扁嘴。 准备果然充分,刘管家从下人手中接过戥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称量,甚至朱嘉氏自作主张,给了九七折色,加上利息,何掌柜居然拿走十一两银子。 “娘,这可都是上好的现银,怎折色那么多?” 朱娘神色黯然,一副心疼的模样。 朱嘉氏以命令的口吻道。 朱娘苦着脸来到柜台后,打开抽屉,拿出十两银子。 朱嘉氏一摆手:“秤。” 朱娘面色拘谨。 被欺负还得忍气吞声,作为节妇首先要做的便是恪守孝道。 “儿媳不敢。”朱娘低头。 “做生意就要实诚,我朱家人从来都以诚信为本。何掌柜,回头吃茶。” 朱嘉氏慷他人之慨,还觉得理所应当,压根儿就不想理会儿媳,直接跟何掌柜作别。 待送走何掌柜,朱嘉氏望向儿媳:“老身打理朱府,有教化和规范子孙行为之责,如今替你做主让何掌柜拿回本属于他的欠款,莫非你有怨言?” 朱娘愁容满面,贝齿咬了咬上唇,怯弱地道:“儿媳……儿媳现在还没有。” “那就是说,家里可以收回宅子了?” 朱嘉氏面色稍缓,感觉已无阻碍。 朱嘉氏道:“你应该说没有,而不是不敢,心中就不该有此念想。好了,现在说说你每个月需要缴纳家族的例银……时辰差不多了,拿来吧。” 擅自做主让儿媳把外债还了,现在到了讨要自己那部分的环节。 朱嘉氏铁了心要收回田宅,不留任何后手。 朱娘不慌不忙道:“眼下账面尚有三十余两,外边仅有十余两未收回。” 听到这里,朱万简顿时紧张起来。 如果今天真让朱娘把外债收回,把家里的四十两月钱给缴清…… 朱娘低着头:“娘,是这样的,我们之前做生意,外面人欠下铺子不少债,儿媳已差遣人去催讨……只要把欠债收回,应该够了。” 朱嘉氏皱眉,未再多言。 她身后站着的朱万简冷笑不已:“四十两欠债?有那么多?” 朱嘉氏喝止儿子,然后盯着儿媳,冷笑不已:“做生意外面有欠债,倒也合情合理,但规矩是月底前必须给……” “娘,现在还没天黑,不是吗?” 朱娘忽然硬气起来。 “母亲,儿有事离开一下。” 朱万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准备带人出去拦截。 “稍安勿躁!” 其实银子她有,别说本月,就算下月也够了,虽然是抵押田宅拆借的,但足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儿子让她拖时间,更多是一种人情历练,让她亲身体会朱家人的险恶。 朱嘉氏转过头,对朱万简道:“有事就去,记得跟那些与米铺有生意往来的东家说,偶尔欠一点外债没啥,不用着急还,若是非要赶着今天还,便是跟我朱家作对,以后休想在这城里做安生生意……哼哼!” 如果说之前朱嘉氏还很克制,想保留自己的家长风范。 眼下她说的这番话,等于是把最后的颜面也摒弃掉……谁敢还我儿媳的钱,让老娘不能收回田宅,就等着倒霉吧! 第十三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天才本站地址: 围观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哇,还有这种人?” “是啊,让自家儿媳早点还别人的钱,却不让别人还自家儿媳的,这是不拿走铺子决不罢休吗?” “分明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啊!” “以后谁敢跟朱家做生意?” 街坊邻里看不下去了,当着朱嘉氏的面,大声议论开了,旁边几个乡老坊老面面相觑,没想到朱家吃相这般难看。 朱万简嚷嚷道:“关你们什么事?让开,不要耽误老子办正事!” 他正要出门,却见仲叔带着于三从正门进来。 仲叔当着众人的面,对朱娘道:“三夫人,欠债收回来了。” 阻止别人还钱虽然卑鄙,还算合理合法,但现在直接动手抢…… 你是欺负围观群众没长眼睛? 首发网址.26w. 仲叔得过朱浩提点,早有心理准备,腰一扭直接避开,随后把银袋送到朱娘手里。 “什么?” 朱万简一听火冒三丈,上去就要抢夺仲叔手上的袋子。 刘管家想拉一把都没机会。 朱娘瞠目:“刘管家,你连我准备的银子都没看过,开口就说银子成色不好?” 刘管家笑了笑,没跟朱娘争论。 朱万简翻了个白眼:“银子这东西谁说的清楚?万一掺假了呢?我看折色九五都高了,折九成还差不多!” 朱娘打开黑色的布袋,露出里面的银锭,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挺直腰板道:“娘,钱够了。” 朱嘉氏此时脸色漆黑,眼神简直要杀人。 刘管家不慌不忙,上前道:“三夫人,您确认银子够了吗?这银子成色似乎不怎么样,按照九五折色,您起码得准备四十二两一钱银子,没问题吧?” 现在在银子折色问题上,居然也能整出幺蛾子来? 有人干脆大呼:“你干脆折五成得了!老子拿回去融了,都不止折九成……” 朱娘没有理会朱万简的挑衅,拿出早就备好的银子,自行称了四十二两一钱,来到老太太跟前:“娘,银子按九五给折的,您看……” “哇!” 围观群众又是一片哗然。 这么多人上门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歪理几乎张嘴就来,总归是他们有说法。 刘管家不相信朱娘能拿出四十四两银子。 但称重后,一点问题都没有。 朱嘉氏脸色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了朱娘一眼,“老三家的,为娘让你回朱家,是为你今后考虑,就算你男人没了,不能相夫也可教子,作为节妇你为何一定要出来抛头露面,折辱我朱家门楣?我朱家乃锦衣卫世家,容不得门风有污。” “折九!没商量。” 朱嘉氏人狠话不多,目光仿佛择人而噬。 朱娘犹豫一下,又从柜台上取出二两三钱,交给刘管家:“麻烦刘管家称好,走出门口就不能反悔了。” 她起身,来到门口,望着围观的百姓。 “你们听好了,老身夫君乃实职锦衣卫千户,家风严谨,今日在此教导后辈不成,其非要抛头露面败坏门楣,老身管教不严也无从制止。” “老身在此放出话来,若是以后谁敢与她做买卖,哪怕只是买卖米粮官盐,也等同与朱家作对,我朱家绝不会让其有好日子过!” 朱娘不为所动,声音坚毅:“娘,还是按照规矩来吧,先夫留下的东西,儿媳想尽量维护。再者说了,这铺子和后面的宅子,加上城外几十亩地,就算全变卖价值也不到一千两银子,儿媳两年就能赚回且有余……细水长流不好吗?娘?” 朱万简不屑道:“难道交给家里经营,赚不回这银子还是怎的?就显得你有能耐?” 朱嘉氏摇摇头,不再跟“固执”的儿媳对话。 “咱街坊邻里谁不知朱娘是好人?她做了什么坏门风的事?” “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街坊们义愤填膺,纷纷替朱娘不值。 朱嘉氏要收回宅子,几次出手不得,这回干脆剑走偏锋,威胁儿媳不得,威胁你们这群升斗小民还不行么? 钱串子率先跳出来,“老夫人说得是,这年头,女人无才便是德,乖乖在家带孩子不是很好么?朱娘,你还是听长辈一句劝吧!” “钱串子,这里有你什么事?你是觉得朱娘做生意比你实诚,比不过人家,出来捣乱是吧?” 随即一群人浩浩荡荡远去。 …… …… 朱嘉氏懒得跟这些市井小民争论,她很清楚世人大多胆小怕事,嘴上说说罢了,真让他们来买东西,有几个敢进门? 只要儿媳铺子生意惨淡,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临出门时朱嘉氏侧过头斜眼打量儿媳,阴测测道:“老三媳妇,既然规矩定下,你便按照规矩行事,希望好自为之!走了!” 正是苏熙贵。 侍立一旁的账房不解问道:“东家,咱拆借钱给那母子,就是为了看这一家子狗咬狗?” 苏熙贵骂道:“不开眼的东西,我做买卖用得着你来教?这才叫手段!明明有钱,却不开始时就给,到最后来个当头一击,这其中的门道不值得好好领会体悟……” “哈哈哈,有意思,可真有意思。” 此时米铺斜对面茶肆二楼,有人正兴致盎然地打量眼前发生的一幕。 看到朱嘉氏灰头土脸从米铺离开,那人已笑得合不拢嘴。 楼梯口忽然有人快步上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茶桌前。 “东家,黄藩台来信,让您赶紧回省城。”来人气喘吁吁道。 苏熙贵皱眉:“什么事?我这边生意还没谈完呢。” 账房被骂,有些不甘心:“东家就不怕那母子把这种手段用在咱身上?” “我用得着担心这个?这世道有没有手段不要紧,只要按规矩办事即可,这小小安陆真是卧虎藏龙,本以为朱家老夫人已是一号人物,现在看起来……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苏熙贵好戏看完,正要离开。 “随便找人应付就行,该给的盐一斤都不能少,交盐时把账目厘清,场面事不能做亏。” 苏熙贵点点头:“若所料不差,或跟赣地不太平有关……好吧,我这就走,回武昌府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账房问询:“那东家,咱跟朱家人的精盐买卖怎么办?” 来人道:“黄藩台捎来话,江赣和湖广等处,盗乱频出,似有严密的组织,专门抢夺来往商队,死伤人命之恶性案件不时发生。” 苏熙贵说到这里,嘴角浮现一抹笑容:“如果他们还不上,需要收田宅,我不在安陆反而好办些,我就不信地方官府还能包庇朱家不成?” 账房释然点头:“东家说的是,若真还不起,我们收取田宅谁也说不了什么。” 第十四章 大的不行朝小的下手 朱嘉氏回到家,进了正堂,一掌拍在桌上。 明显动了真怒。 朱万简趁机挑唆:“那女人,也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居然一再跟家里作对,母亲已经表示得那么明白了,依然冥顽不灵。还有那些跟她做买卖的家伙,一定要查出是谁及时归还的银子,让其难以在安陆立足!” 朱嘉氏怒目相向:“要不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何至于此?” “娘?这怎么能怪我?规矩是您定的,儿哪里想到她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凑出四十多两银子来?娘,要不去查查,是不是她背后有……姘头?暗中接济?” 朱万简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又在想阴谋诡计。 朱嘉氏冷笑道:“没有如何,有又如何?真有的话,你还要出去到处宣扬一下,让我朱家颜面扫地?” 朱万简悻悻然不知该怎么回话。 朱嘉氏道:“她们不是想抛头露面吗?那就让她们继续经营米铺,大的难以下手,就从小的身上想办法……只要功夫深,还怕找不到破绽?” “娘?你是说从小浩子身上寻找突破口?” 朱万简一脸迷茫。 朱嘉氏懒得跟他解释。 本来她对二儿子期望甚高,经此一事,对朱万简已完全失望。 …… …… 朱娘的米铺迎来短暂安宁。 一连几天,虽然铺子没什么生意,但好在没人前来捣乱,更没人叨叨要让她们把铺子交出来。 这天朱浩跟仲叔他们一起出城寻找新的盐窝子,然后向签约农户指导晒盐滩田的建造,忙碌半天回来,只见朱娘和李姨娘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脸上说不上是愁苦还是喜悦。 “娘,有事吗?” 朱浩感觉事情不妙。 朱娘道:“先前刘管家到咱这儿,传你祖母的话。” 朱浩顿时恍然,叹息道:“老太太管控欲太强,家里什么事都非要她来掌握,好像没了她天就要塌陷一般……不会又设下什么绊子等着我们吧?” 李姨娘急忙道:“浩少爷,可不能如此评价老夫人,若是让她知道……” “嘿嘿,姨娘不说,难道娘会说吗?”朱浩笑嘻嘻道。 他对朱嘉氏的评价,完全发自由衷。 那老太太…… 真不是一般的强势。 朱娘面色平和:“这次你祖母派人来传话,大意是让你回朱家,那边家塾先生会教授你学问,你可以发蒙读书……这是好事啊!” 朱浩一怔。 老太太会这么好心,让他读书? “娘,这不明摆着是觉得暂时没法对付咱,想骗我回去,充当人质,好逼您就范么?” 朱浩的话把朱娘吓了一大跳,旋即便用怪责的口吻道:“小浩,你真是愈发放肆了,这种话怎说得出口?你本就是朱家人,回城外庄子读书……无可厚非!你虚岁都八岁了还未开蒙,娘对不起你,过去几年总说给你请先生,可先生不是咱随便请得起的……” 朱浩看出朱娘对自己的殷切期待,没有反驳,转而问道:“娘,刘管家有没有说,若你不同意的话,有何惩罚?” 朱娘想了想,突然有些凄哀,“刘管家说,咱朱家是武勋之家,你爹乃大明锦衣卫百户,又为国捐躯,若是你不想读书的话,可以习武,有专人教授武功,强身健体不在话下,长大后或可继承你爹的军职。” 这番话把朱浩“吓着”了。 不是说他没有上进心,也不是说他不想锻炼身体。 但要是被朱家人抓回去,让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滋味,真是能“爽”到爆! 以我七岁的小身板,天天吃苦打磨一直到成年,姑且不说其中的苦,但凡营养跟不上,就要炼成病秧子。 有一句话叫做穷文富武,练武的投入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以现在自己母子跟家里剑拔弩张的关系,老太太会好心在自己练武上投入巨资? 朱浩道:“娘,你希望我是读书还是习武?” 朱娘看了眼李姨娘,李姨娘低着头明显不想表达看法。 “娘希望你读书考科举,咱大明军户虽是世袭,但也可以在科举场上有所作为,可想要一步登天却不容易,十年寒窗或许都是轻的,反而练武的话……成年后承袭你爹的锦衣卫百户职也是条出路。” “你祖母带话中用了孟母三迁的典故,说若是你长期跟我们在这儿抛头露面做生意,早晚成为贩夫走卒,这不符合你故去父亲的期待。” 朱娘对儿子期望很高,但也知道科举这条路不好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但若是练武的话,本身朱家就是锦衣卫世家,朱浩有亡父的烈士光环加持,或许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朱浩道:“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只要我进了朱家就别想出来,娘到时只有忍气吞声把田宅交出来这一条路可走。” 朱娘沉默了。 其实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刚跟夫家起了矛盾,朱嘉氏会那么好心让她儿子回家读书? 必有阴谋! 只是她为人太过实诚,宁愿把人往好处想,现经儿子一说,她稍微考虑便知儿子回朱家后想再见一面都难。 “娘,我要读书,但不回朱家读,我们很快就能赚钱,届时把我送到普通学塾,我跟别人一起读书就行。” 朱浩说出自己的计划。 李姨娘突然插话:“可是……如果我们不同意,朱家强行来要人怎么办?浩少爷到底是朱家少爷。” 田宅方面,朱娘可以说这是丈夫留下的遗产,全力保全。 但现在朱家把自己嫡出的孙子叫回去读书或者习武,无论是考文举还是武举,朱家有权力那么做,她根本没资格拒绝。 “娘,姨娘,你们放心,我觉得月底前,他们不会来强行要人。”朱浩分析。 朱娘不解:“你怎么知道?” 朱浩笑道:“娘,你想啊,他们现在让我们没生意可做,肯定要看看我们如何应对,若月底没钱缴纳份子钱,我们只能乖乖交出田宅回朱家,他们还用拉我去读书或者练武充当人质吗?” “只有娘这边有源源不断的钱财上缴,朱家那边才会拿捏我,以此来要挟娘。” 朱娘听了这话不由咋舌。 不仔细想的话,真推敲不出有这么多细节。 “小浩,你……你是怎么想到的?”朱娘诧异地问道。 儿子这脑回路简直绝了,以朱娘多年为人处世的经验,都没想过那么多。 朱浩咧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娘,我之前不说了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爹不在了,以后我就是这院子的男人,顶天立地,我能保护好你们!” 朱娘尽管觉得儿子成长得太快,但也没办法解释眼下发生的一切,不由摇摇头,把儿子拉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好好安慰一番,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作为母亲,自然想要保护好儿子,但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太弱了。 …… …… 跟朱浩想的一样。 若朱家真好心帮朱浩“成材”,就不会只是派管家来通知一声,先打个预防针,而是直接把朱浩接走。 之所以不直接要人,确实是因为老太太觉得,月底朱娘十有八九拿不出四十两银子交给家里。 既如此那干脆再拖一个月,看看米铺生意进展。 铺子因朱嘉氏上门来闹事,真没多少客人敢冒着得罪锦衣卫的风险进来买东西,连交好多年的老顾客也都过门而不入。 他们嘴上说支持,但涉及官家打击报复,人家无缘无故干嘛要惹这种麻烦? 至于之前跟城中客栈食肆签订的合作协议,全都被取消,人家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你得罪官府不说,还开罪本家,我们不想招惹麻烦,所以请以后不要再上门来推销,就算你的盐好,我们做出的菜肴味道提升也有限,没必要为你招惹来官府和朱家的双重打压。 只有朱娘母子知道,他们的生意进展顺利。 过了几天。 朱娘开始联系城里的教书先生,希望能在六月底前给儿子找个先生,这样朱家就没理由把孩子带走。 你看,我已经找来先生给孩子开蒙读书,不用你们“好心”。 朱浩看母亲连生意都不顾,明明现在手头没钱,还欠着苏东主外债,仍不肯放弃,便一阵心疼。 “我这娘亲根本看不清楚形势,就算你为孩子找来教书先生,人家还是有理由把我带走……不过既然朱家已把我当成重要的棋子,那我只有剑走偏锋!” 朱浩苦思对策。 只要自己还跟母亲一起经营米铺生意,朱家对付不了朱娘,就会想方设法把他带走。 无论是官府,还是乡老坊老,或是民间舆论,在带他回去读书或者习武这件事上一定会支持。 除非是…… 他有不能回朱家的理由。 朱浩心中有了个大胆的计划,这个计划之前他曾想过,但因初来乍到,没有付诸实施,但现在看来不尽快落实的话,自己就要被朱家控制住,以后很可能暗无天日失去自由。 “我要想办法混进兴王府。只有这样,朱家才没理由把我带回去。” “可兴王府门槛太高,合理合法地进去不容易,真伤脑筋啊……” 第十五章 未雨绸缪 城外开辟滩晒盐田非常顺利。 湖广有很多盐碱地,这主要是由于地下盐矿渗透卤水侵染,破坏地面土壤,植物很难生长,自然也无法种植庄稼,这些地稍加改造就可以利用。 只是在打卤和保卤方面,需要动用很多手段。 尤其是晒到中后期的盐卤,如果不保存好,一场雨下来便等于前功尽弃,需要重新晒制,这就需要在下雨前把盐卤导流到有遮盖物的地方,天气放晴后重新放出来晒。 “晒五六天以上的盐卤,一定要保管好,每两个盐滩间一定要有作为缓冲的保卤区域。” 朱浩就像个专业的工程师,城外修盐滩的时候,他都会亲自出面,手把手指导。 …… …… 六月十四。 由城外苦卤提炼的第一批盐成功晒制出来。 院里已有晒盐的经验,加上天公作美,盐出得很快。 当朱娘看到盐池底部那白花花的盐晶时,大喜过望。 “这……真的是用盐窝子的卤子晒出来的?” 李姨娘尝过后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朱浩笑道:“姨娘,这不算什么,咱要是在海边的话,守着大海给卤子,那才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现在我们是在内陆的湖广……不过这样也好,谁会想到咱用苦卤制盐?没人查的。” “快,起盐。” 满院子的人忙碌起来。 连年纪最小的朱婷,即便没什么力气,也帮忙撑麻袋。 跟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买了几头毛驴回来,毛驴主要是用来拉磨,把盐晶磨碎,然后一袋袋封装好。 “娘,等手头宽裕点,咱就不在这院子晒盐了,地方不大,买卤子回来还得运进城,容易被官差拦住盘问。回头出几批盐后,咱就把院子重新归置好,这样就没人能发现晒盐的秘密。” “对了娘,过几天咱就要运盐给苏东主,第一次娘得亲自出面,不管是苏东主,朱家或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都会留心咱这边是靠什么方法制盐,咱一定要把秘密守住。” 一家人忙碌到深夜,才把这批盐完全收上来。 晒盐这种事,只要不遇上坏天气,收完一批等下一批卤子送来就可以继续晒制。 源源不断。 六月十六。 城外又有两批盐晒出来,可惜有一个盐滩因为没控制好水流,刚晒好的盐不小心灌进水,以至于延迟出货,其余盐滩出盐都很顺利。 把盐归置好,朱娘带着于三等人,连夜送到汉水。 翌日早晨,朱娘带人从城外回来,到家后神秘兮兮将李姨娘和朱浩叫来,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三个十两一锭的银元宝。 “夫人,这是……” 李姨娘不太确定。 朱娘喜滋滋道:“都是赚回来的。” “哎呀。” 李姨娘闻言兴奋得手舞足蹈,“之前借的二百两没花多少,加上这些……够还苏东主的了。” 小院突然有了活力。 李姨娘又开始憧憬:“这要是到月底,再交上两三批盐……估摸还有个八九十两银子进项……” 朱浩问道:“娘,咱手里的官盐好像还没转出去呢……怎么也有八十两银子收益吧?” “嗯。” 朱娘微笑着点头。 李姨娘不解地问道:“什么盐?不是都交给苏东主了吗?” 朱娘解释道:“小浩说的是咱手里有盐引的官盐,足足二十引,八千斤呢,一斤十文钱批回来的,如果放在市面上,能卖十六七文……” 李姨娘咋舌:“还有这么多啊?” 本以为一次净赚三十两已经是很夸张的数字,却未料苏熙贵最初给的“原料盐”那八千斤还没出手。 “娘,有办法联系往南边走的客商吗?这批盐,指望咱自己销出去,指不定天荒地老了……眼下一天连十斤盐都卖不完。” 朱浩明白,目前各方都在打压自己,各种谣言满天飞,少有顾客临门,靠零售赚钱并不靠谱。 只能把大批官盐转卖出去。 朱娘摇摇头:“问过江面上的人,说是最近江赣和湖广地界不太平,湖广南边那些土司又在搞事情,还有江赣群山里闹山贼。如果要出盐的话,最好往北边走。” “娘,往北走,引地就对不上了,咱以前不做行盐买卖,所以对市场不太清楚,但现在既然要行盐,就必须掌握行情,其实地面越不太平,对行商来说越是机遇,就算我们平价卖出去也不亏。” 朱浩看出朱娘对于行商的回避。 以前就是个搞零售的小商小贩,现在突然让她做湖广地面的“盐枭”,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适应这种变化? 有问题朱娘首先想的是回避,而不是面对。 “可是,怎么才能把这批盐转售出去?” 朱娘还在为难。 朱浩笑道:“安陆这地方,官盐买卖都被人垄断了,但省城不会,就算黄藩台再强势,也不可能把所有利益都占了,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很大,我们可以派人去省城打听消息,跟那边的人联络行货……” “省城?” 朱娘再一次打退堂鼓。 朱浩明白,朱娘不肯离开安陆,作为节妇,她其实没有做一个大商贾的心理准备,更多是小富即安的心理,能保住丈夫留下的产业便知足。 “娘不必亲往,让人去就好,不如让于三带货吧,于三这人看起来机灵,这种事情应该能处理好。” 朱浩提出建议。 …… …… 朱家庄园。 最近一段时间,朱嘉氏没有过问朱娘生意上的事。 朱万简找人时刻盯梢,虽说米铺照常开着,但真正进去买盐和粮食的人屈指可数,朱万简计算过,这架势别说是赚四十两,就是赚四两都难。 朱嘉氏此时正在会见刚回了一趟京师,又马不停蹄赶回安陆的锦衣卫林百户。 “……先前有大臣援引宋仁宗养宗室子于宫禁的先例,上奏请陛下以皇室宗亲中才德兼备者入宫修习课业,太后得知后大发雷霆,严令各处宗室不得宣扬此事,安陆这一脉可说是众矢之的。 “太后召问,特地提到自从兴王世子出世,兴王府内情从无上报,怪责朱千户办事不力。” 林百户说完,把一份收据交给朱嘉氏。 收据上有朱家长子朱万宏亲笔签名,表明之前朱家给的银子已被其接收。 但朱嘉氏明白,就算现在银子到了京师,多半也不会落在儿子手上,而是被锦衣卫乃至东厂那些蛀虫给吞没,朱万宏没胆不在这收据上签押。 “那林百户你这次来,是有重要差事?” 朱嘉氏感觉到,这次林百户来者不善。 林百户道:“在下希望见一见朱千户,跟他细谈。”这是不想跟朱嘉氏说太多秘辛,而要跟奉旨居家迁移安陆就近监视兴王府的朱明善密谋。 朱嘉氏摇头:“家夫卧榻不起,很多时候口不能言,需要人贴身伺候,恐难应对。” 自从朱明善去年坠马伤及后脑及脊椎,现在只留着半条命,有时候头脑很清醒,却无表达能力,而朱家全靠朱明善的官职以及其与皇家的良好关系才能在安陆立足。 朱嘉氏很清楚,朱家已不可能迁回京城,最好就是保持现状,最惨就是正德皇帝无后,兴王世子登基,那时朱家将万劫不复。 “这样啊……那老夫人,有件机密事,跟你说说也无妨。” 林百户沉吟一下,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先前锦衣卫曾安插六名细作混进兴王府,奈何被发觉,有四人被赶了出来,其余两人到现在都无踪迹,很大可能已被灭口。” 朱嘉氏震惊不已:“兴王府竟连朝廷中人也敢……” “没有证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前在下还亲自招揽过王府中人,希望有人能给外面传递消息,但就算是被王府招募进去的教习先生,对王府中事都讳莫如深。” “在下也曾暗地里提审一名兴王世子的教习,问询兴王对世子的教导,当时倒是了解一些……但随后此人就举家迁徙,到现在锦衣卫都没查到其下落。” 林百户说到这儿,面色间颇为无奈。 朱嘉氏道:“这兴王府,莫不是龙潭虎穴?” 林百户苦笑着摇头:“在下跟贵府一样,都奉命盯着兴王府,这几年寸功未立,只怕回头也会被朝廷问责,再无机会来安陆,有句忠言……若是朱家能从兴王府中探知更多事……尤其找到兴王跟朝武大臣来往勾连的证据……” 朱嘉氏面色阴沉,缄默不言。 “言尽于此,在下告辞。” 林百户话说完便抱拳离开。 朱嘉氏急忙起身问讯:“如何查?” 林百户道:“有件事,旁人不知,朱家人定知,兴王长子出生五日而殁,朱家当时应该出过力吧?” 朱嘉氏面色冷峻。 对方言下之意,兴王朱祐杬的长子朱厚熙,并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人谋害。 “所以兴王次子出生后,到现在都小心防备,府中同时养育多个年岁相仿的孩童,外人不能区分哪个是真正的兴王世子……兴王只有一个儿子,凡事都要从此子下手,若其遭遇不测……那就皆大欢喜,各享太平。” 第十六章 图谋 兴王朱祐杬暂且只有朱厚熜一个儿子。 如果朱厚熜死了,那兴王这一脉对皇室正统的威胁就不存在了,张太后也不可能再把注意力放在安陆,而朱家长子朱万宏也不会再被人刁难,这对朱家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翻盘机会。 但朱嘉氏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送走林百户,朱嘉氏来到正房东边的卧房,见到病榻上的丈夫。 虽然丈夫大多数时候口不能言,表达能力不行,但话还是能听见并且明白的。 当她把林百户说的事大概复述一遍后,朱明善眼神中透出无奈。 “老爷,我们朱家到湖广这么久,若真能完成使命,从此后我们就能在这边安心定居,老大也能在京城安心当他的锦衣卫副千户……之前宫里曾传过话,说老大有机会单独执掌一所……” 朱明善黯然闭上眼,没有更多表示。 朱嘉氏的眼神越发坚定:“为了朱家,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做,先皇曾在安陆地界布置人手相助老爷,其中不少好手,若是有机会的话……就下手……不对兴王动手,只针对小王子,老爷莫要再坚持了。” 原来朱家早有行刺兴王或是兴王世子的打算。 而兴王到安陆后,到现在这么多年却只诞下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出生不久就死了,背后不是没有根由的。 朱明善没有睁眼,算是默认了妻子的想法。 …… …… 朱浩这几天都在安陆州城游逛。 名义上是考察这座城市的商业布局,其实专门盯着兴王府。 “皇明祖训,兄终弟及,最后朱厚熜能当皇帝,靠的他是朱厚照的堂弟,最初算是被过继到弘治帝朱祐樘一脉,如果朱厚熜死了,那兴王一系便不可能再染指皇位,哪怕正德死了而兴王活着……” 朱浩几天内围着兴王府转了几圈。 王府四门,正南正北,以及东南和西南。 外观有点像京师故宫,若按前世参观过的紫禁城布局,世子所住的地方应该在王府东侧,但想进入王府实在太难了。 暂时没发现兴王府有招募家仆、奴婢等需求,也就是说连丝毫混进去的机会都没有。 兴王府东侧是一个花鸟市场,周边居住的巨贾豪绅众多,有着附庸风雅的需求。朱浩进市场转过,想寻找机会,有风闻兴王朱祐杬很喜欢古玩字画,就像当年老宁王朱权在被朱棣猜忌时,也是靠韬光养晦的手段才得以善终。 朱祐杬何尝不知自己面临的危险。 弘治皇帝朱祐樘就一个儿子朱厚照,而朱厚照至今没有儿子…… 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朱祐杬喜欢文玩,时常从市面上进购一些,有需求就有供给,王府东侧围绕花鸟市场又形成文玩街,酒楼茶肆应运而起,越来越热闹。这片区域算是州城文人雅士聚集之所,朱浩进进出出多次,却找不到突破口。 这天他百无聊赖,在街边买了两个烧饼吃着,忽然看到一个卖鸟的商贩推着木车从远处过来,一边沿街叫卖一边往兴王府去了。 本来做生意没什么稀奇的,但这商贩在花鸟市场找了个空挡坐下,稍微撩起下摆时,足下精美的皮靴漏了出来。 一个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居然穿得起贵重的靴子? 朱浩仔细观察一番,发现不时有人过去在鸟摊旁坐下,好像是欣赏鸟,却见那商贩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嘴唇翕动,似在讲述什么。 光从这点,朱浩便判断这是对兴王府有图谋之人。 …… …… 商贩摆摊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 朱浩笑着走到一旁卖花盆的老妇人那儿,问道:“刚才这边是不是有个卖鸟的?我想买个八哥回去玩。” 老妇人用古怪的神色打量朱浩,好像在说,你买八哥,居然来跟我个卖花盆的说? “走了!” 老妇人一脸不耐烦。 朱浩不解地问道:“为啥走了?老人家,您不认识他吗?去哪儿能找到他?” 老妇人嫌弃地摇头:“不认识。” “那平时这里卖鸟的多吗?”朱浩不依不饶。 老妇人生气了,瞪着朱浩道:“要买鸟,往里边走,好些个摊位都有卖,别杵在这里碍事……哪家不开眼的孩子,瞎捣乱。” 一听就知这老妇人摆摊日久,朱浩总算是找到目标了。 朱浩问了价,然后花两文钱买了个不大的花盆,老妇人眉眼瞬间舒展开来,也愿意跟朱浩搭茬了。 朱浩问道:“老人家,我想问问,旁边那是王府吧?那么高的围墙,大门随时紧闭,里面可有人出来买这边的东西?” 老妇人开了张,心情不错,笑呵呵道:“人家那是王公显贵,会稀罕这边的破玩意儿?” “那就没有孩子什么的,出来买个八哥,或是跟我一样买点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朱浩把问题转移到自己的关注重点上。 老妇人笑容一滞,略一思索,似是回忆起什么来:“两三个月前,天还没这么热的时候,王府东边小门出来几人,有个娃娃跟你年岁差不多,声音娇气得紧,过来问有没有卖兔子的……真是怪事年年有。” 买兔子? 这对朱浩来说是个有用的线索。 朱浩观察兴王府地形时就想过一个问题,孩子天性爱玩,就算家里再严加管束,还是会想方设法寻找新奇好玩的东西,难道朱厚熜就甘心守在大院里不接触外间环境? 朱厚熜住的地方,应该在王府东侧,而东边又是热闹的花鸟市场,换自己是朱厚熜,一定会想办法溜出来。 “抓兔子我可是行家里手,回头我能在你旁边摆摊卖兔子吗?”朱浩笑嘻嘻问道。 老妇人横了朱浩一眼:“小坏胚子,看你一肚子坏水,你到底是来买八哥的,还是来消遣老太婆我的?” 朱浩丢下一枚铜板:“谢谢老人家,下次我带几只兔子来摆摊,如果王府里再有孩子出来,我就把兔子卖掉换钱……老人家帮我盯着点,谢了!” …… …… 那老妇人不像是说谎,至于她口中出来打听买兔子的小孩是不是朱厚熜本人则很难说。 但朱浩感觉,这大概是自己这几天来找到的最大突破口。 至于之前摆摊卖鸟之人是谁,朱浩不关心,但大概猜到可能跟朱家举家迁移安陆的使命有关。 正因为兴王府树大招风,行事才会如此低调,要知兴王朱祐杬可是连地方官府的人都少有接触,生平谨慎,就是不想落人话柄。 朱浩回到家。 第一件事就是搞几只兔子到兴王府外摆摊。 就算撞大运,也好过坐以待毙。 不想朱娘把他叫去,道:“小浩,于三刚从武昌府发回信来,找到了买家,这两天会带人来安陆取货,走汉水。” 朱浩道:“娘跟他们接洽一下不就行了吗?问我干嘛?” “小浩,我们真要把盐卖给别人?其实我们自己留着卖……也不是不可以。” 朱娘显然担心卖私盐出事,但其实铺子留存的盐都是正经官盐,有迹可循,只是朱娘行事太过谨慎小心,也是她以往从来没做过作奸犯科之事,事到临头心里面难免打鼓。 朱浩咧嘴一笑:“娘怎瞻前顾后起来了?现在买家有了,咱还怕什么?对了娘,不是让你跟姑姑联系一下?她在京山县,也帮忙卖点盐啥的……” 朱娘道:“时间仓促,没来得及知会……瞻前顾后,这词倒是不错,可你还没开蒙,这些新鲜词是从哪儿学来的?” 朱浩笑嘻嘻把问题揭过:“听人说的,觉得好听就记下了。” 作为一个本该是文盲的孩子,朱浩有时候说话所用词汇,的确不应该是他这年龄段孩子能说出来的。 之前朱娘注意力全放在能否保全铺子上,对于儿子遣词造句方面没有太过在意。 现在她心思放宽些,马上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娘还是早些给你请先生回来……” 朱娘看来已下定决心,要让儿子开蒙读书,“不能总让你外面乱跑,娘出来做买卖,实属迫不得已,而你……长大一定不能成为贩夫走卒,那样的话娘就太对不起你爹了。” 这边当母亲的还想发表一番感慨,却见儿子一路小跑往柜台后跑去:“娘,给我二钱银子,或者二百文也行,我要去城外雇几个人做事……娘放心,我不会乱花钱。” 朱娘看着儿子那诚恳的模样,有些疑惑。 “你雇人干嘛?” 朱娘不解归不解,但之前修造盐池之事都是儿子在做,她没什么可怀疑的,于是跟过去拿了两串钱交给儿子。 朱浩道:“回头再跟娘解释,这涉及我以后能不能留在娘身边……就当是酬神吧。” “酬神?” 朱娘一头雾水。 朱浩摸了摸后脑勺,点头道:“当然要酬神,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想到那么多好点子的?我去庙里感谢神灵,给了我聪慧的头脑,娘……不说了,我先去了!” 朱娘本想把儿子叫住,说说找先生之事,却见朱浩头也不回跑出门。 “这孩子,实在太野了,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收心,不然前途堪忧!”朱娘面色多有无奈。 第十七章 不一样的先生 朱浩的设想,就是买几只兔子,送到花鸟市摆摊设点,吸引自兴王府出来之人。 虽然这计划看起来像是大海捞针,毕竟有小孩想买兔子已经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但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想要进购一批兔子也不容易,先得打听渠道,毕竟只有城外猎户才偶尔有所获。 这年头除了皇宫内苑,真没把兔子当宠物养的,民间也少有养殖肉食兔的,因为这年代兔子的传染病太多,搞集中养殖在没有打预防针和药物治疗的情况下,基本上很难有好收成。 来到城外,朱浩通过晒盐的农户找到几家猎户,问询后得知兔子不是想要就有,需等个几日,全看运气。 夏天抓兔子可不是容易事,山间荆棘丛生,兔子觅食方便,钻进野草丛就不见踪迹,陷阱圈套也很难奏效。 …… …… 第二天朱浩中午回家,但见朱娘身后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瘪老头,浑身酒气,要不是一身文人青衫,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读书人。 “快,来拜见先生。” 朱娘翘首以盼,终于等到儿子回来,急忙拉着儿子来到老头面前,笑着引介。 “先生,这就是妾身的孩子,今年虚岁八岁,之前妾身曾教过他几个字,不过妾身没什么学问,所授极为有限,希望先生以后能多多提点。” 朱娘非常开心。 似乎觉得儿子就此便会走上正途。 朱浩赶紧拉朱娘到一边问道:“娘,这是哪儿找来的?我不是说去学塾读书吗?怎么还真把先生请回家了?” 在朱浩的设想中,就算要上学,也不能请先生回来一对一教学,先不论这先生是否真才实料,就算有那水平,相信二人水平也是旗鼓相当。 论见识,前世师从名师,有着文学博士学位和博士生导师头衔,在古典文学、文艺理论、书法和绘画等方面拥有极高造诣的朱浩远在这时代普通生员之上。为寻求“自由”,他自然希望进人多的学堂读书,这样才有机会逃学。 朱娘斥道:“先别废话,快拜见先生……先生大才,远不止生员,好像还是举人老爷呢。” 这话朱娘说得很大声,故意让老头听到。 朱浩闻言再次瞅了瞅那老头。 老头只是对朱浩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打了个嗝,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朱浩皱眉,面色难掩鄙夷。 这老头身上细麻材质的青衫已经洗得发白,下摆处打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补丁,两只袖口为油污浸染,看起来邋里邋遢,这般穷困潦倒居然敢称举人? 难道你不知举人有免徭役、免赋税等特权,仅仅农户投献田产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有你这么寒酸的吗? “以后就由先生教导你学问……来,跪下磕头。” 没等朱浩拒绝,老头先一抬手:“先不必太多礼数,看样子你孩子不愿意拜我为师,你跟你家小孩商量好再说……老夫到对面的茶肆坐坐,喝杯茶醒醒酒。” …… …… 老头道貌岸然。 简单的交流,朱浩没觉得这老头有什么水平,反倒认为朱娘“病急乱投医”。 “娘,这人哪儿找来的?你怎么一口就咬定他有学问?” 朱浩生气了。 我尽心尽力为家里办事,你大街上随随便便抓个人回来让我拜师? 情何以堪啊! 李姨娘抿嘴一笑,“头晌里,这位老先生躺在后巷,或是昨夜醉酒彻夜未归,旁人都不理会,夫人心好给了碗醒酒茶,继而又攀谈一会儿,越是交流夫人眼睛越亮,最后直说要请那老先生给浩少爷当开蒙先生。” 故事太过离奇,朱浩听了无比捉急。 母亲还真是随便从大街上逮了个人回来教儿子,这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朱娘则道:“你们不懂,老先生学问真的很好,出口成章,见识更是不凡,他起身后随随便便吟出一首诗,虽听不清具体是何,却极具韵律之美,似抒发心中感慨,吁叹怀才不遇……问及功名,却不止生员,言辞间对生员多有不屑……人不可貌相啊!” 朱浩惊讶地问道:“都举人了怎还怀才不遇?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朱娘瞪着朱浩:“人家没嫌弃你是无知稚子,你还有脸嫌弃别人?走,拜师去。” 朱娘拉着朱浩来到茶楼。 为表诚意,朱娘特地在茶楼摆了一桌拜师宴,大概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朱家人就没理由再把儿子接回去读书,母子从此不能相见。 “先生,还望您不要嫌弃,犬子不懂事,刚才多有唐突。”朱娘满脸期待地说道。 老头把手上茶杯放下,笑道:“想让老朽收他为弟子,尚需考校一番……不知夫人可否让老朽单独跟他说两句?” 朱娘点点头,赶紧向朱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能通过考校的话,回头拿你是问。 随即朱娘退下茶肆二楼。 等朱娘走了,老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你小子倒是有福气,有个好娘。” 朱浩不客气地道:“你可别打我娘的主意。” “哈哈。” 老头笑着说道,“人小鬼大,你娘乃节妇,平常人可不敢招惹,我也不过是贪杯多喝了几盏,本无心在安陆这小地方久留。” 朱浩道:“安陆是小地方?这里可是藏龙卧虎之所。” 老头本来只是打趣,听到这儿脸色突然冷下来,凝目打量朱浩,半晌后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 朱浩只是随口一说,但发现老头神情有异,心中一动,这老头好像果真非常人。 “卧虎藏龙”这个词引申到兴王府在朝中的敏感地位,一般读书人不会研究皇嗣的顺位问题,毕竟事不关己嘛,但一个落魄街头的醉老头,居然懂这个? 这是不是就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龙在哪里,虎在哪里?”老头追问。 朱浩笑道:“你问我是从哪儿听来的,那我就瞎说一二……咱安陆州东边不是还有个安陆县吗?那里有个虎乳岩,相传春秋时楚国令尹斗子文刚出生被外祖母遗弃,在斯受雌虎哺乳,此外汉水盘踞,宛若蛟龙,不正是藏龙卧虎?” 听起来很合理。 但老头岂能听不出,朱浩诚心拿他消遣? 一个七岁没开蒙的熊孩子,居然糊弄一个饱读诗书的鸿儒? 旷世奇闻。 “你读过书?认识几个字?写来看看。”老头迅速进入考校模式。 “没笔。” “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随便写写便可。” “不好意思,忘了怎么写。” 朱浩的目的很简单,你别收我当学生,我跟你无瓜葛,各归各家,各找各妈。 老头笑道:“还别说,这安陆之地真是让人惊喜连连,本来老朽只是顺道路过,买醉街头,混个到此一游的名声,却未曾想因为这几盏酒,遇到你这个有趣的小家伙……老朽这就跟你娘说,你的启蒙先生我当定了!” …… ……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朱浩很想问,你是属驴的吗? 别人明显无心拜你为师,还有强行非要收徒的? 随即,朱娘被叫到楼上。 “先生,您同意收犬子为徒?” 朱娘听到老头意向后,欣喜异常。 老头笑道:“老朽很欣赏令郎的急智,奈何此番乃往江西,途径湖广,无法在安陆停留太久,最多帮他开开蒙,至于日常教授学问,恐要另请高明。” “那……是怎样?”朱娘听不懂。 朱浩道:“他的意思是说,安陆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小浩,怎能对先生无礼?快赔礼认错。” 朱娘虽然读书不多,但对于尊师重道那一套很在意,觉得这是塑造儿子价值观的好时候,立即出言纠正。 老头却笑呵呵道:“老朽颇欣赏他言语间这般直来直去,无所遮掩……年岁不大,却是性情中人,看来以后在探索学问方面,有自己的一套,不会墨守成规。” 这边老头说得轻松,却不知朱娘的真实想法。 朱娘并不想请个半道过来随便给儿子开蒙几天就走的挂名先生,她是想请个长期教习,系统地为儿子教学。 老头自吹自擂,一副我很厉害的模样。 不过还真是,这年头,一般人要行走天下可不容易,关牒路引这些就能难倒大把人。说自己可以行走天下,也算是一种装逼。 但对朱浩来说,这恰恰是个好消息,老头说要收他为徒,却不能在安陆停留太久,有先生不是跟没先生一样? “先生,要不您就在安陆多住一些时日,不如……等入秋,天凉再走也不迟,妾身可以安排您的住宿和伙食等事项,绝不怠慢。” 朱娘退而求其次。 既然老头说要去江西,那她便想着,用这老头先将朱嘉氏给打发了,等朱家确定朱浩有了先生,不再强行接走儿子,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去请新先生。 老头笑着摇摇头:“老朽已安排好行程,恐不能在安陆久留,夫人的好意,老朽谢过。” 不管你盛意拳拳,人家就是不领情。 朱娘大失所望,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也不能说直接把人撵走,便对儿子道:“既如此,那小浩你可要尽可能在这段时间多多求教先生,不枉先生赏识一场……还未问过先生尊姓大名?” 老头道:“鄙人六……姓陆。” 从其稍微的犹豫中,朱浩便判断出,这绝对不是老头真正的名字。 连姓氏都不是真的,戒备心如此重,亏朱娘还把他当成宝,朱浩心中对这老头充满鄙夷。 别真是对娘亲有什么坏心思吧?。” …… …… 第二天,陆先生如约前来。 不是昨日那副要死不活的醉鬼模样,脸上污垢尽去,又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儒衫,平添几份文人风骨,看上去人很精神。 朱浩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第一次见到这老头便是这身装扮的话,或许对他的印象不至于那么恶劣。 但现在他已经看到这糟老头邋遢不堪的一面,刻板印象不会因为此人洗漱一新又换上身干净的衣服而有所改变,该怎样还是怎样。 “陆先生,已在家院准备好文房四宝,请移步。” 朱娘换上一身华丽的锦绣罗衫,彩绣辉煌,看上去高贵典雅。 儿子不过是拜一个临时先生,却像是迎娶儿媳妇般重视,脸上还扑了一点粉,作为孀妇她已很久没有这么隆重待人。 陆先生微笑道:“今日我要到城中垂钓,想带徒儿一起去,顺带闲聊一下,问问他学业情况,有能教的当场便教,便不进内院了。” 朱浩本来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这老小子。 听了这话,稍微放心下来,好在这货识相,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这院子里还是俩寡妇。 但你到安陆州城里钓鱼……什么路数? 你说了远道往江西,途径安陆,在这里住几天多半也是寄居朋友或亲戚家,居然有心思在异乡钓鱼? 城里基本是人工河,与城外的护城河相连,沟通了西边的汉江和东边的南北二湖,水流平缓,很难钓到鱼。 至于说心情不错? 前天喝闷酒又是闹哪出? 即便朱浩觉得自己看人很准,但在陆先生身上,他却看不出太多端倪,总觉得这个人城府很深,既涉官场,又像跟官场无关。 李姨娘不解地问道:“传道授业不在家,钓鱼时好使么?” 她把朱娘想说但不好意思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朱浩笑道:“娘,我倒觉得陆先生此议甚好,开蒙读书前总该有个相互熟悉的过程,比如说问问我书读到哪里,如果一上来就教《三》《百》《千》或是让背四书五经文章,反而太过刻板。” 朱娘惊讶地打量儿子。 今日怎么转性了? 昨日似乎就是自己的儿子对陆先生百般攻讦吧!? “两位夫人,请回吧,我带徒儿出去便可。” 陆先生说完,拱手跟朱娘和李姨娘作别,带着朱浩出了铺子,果真往城北横穿安陆州城的河渠而去。 第十八章 姜太公钓鱼 “小子,这下趁你心意了吧?” 走出铺子良久,朱浩正在想心事,前面陆先生忽然停下脚步。 朱浩迎向陆先生审视的目光,故作糊涂:“陆先生此话何意?” 陆先生道:“以为我看不出?其实你并非只认识几个字,《千字文》应该学完了吧?是不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而你娘却不知道?” 赤果果的试探! 朱浩回味过来,这老头昨天收他当弟子,估计没安好心,他换上一脸悠哉:“我出身是挺不错,可不代表我有机会读书,什么背后高人指点……完全不知你在说什么。哦对了,不是钓鱼吗?鱼竿和鱼饵呢?” “姜太公钓鱼……” 陆先生刚开了个头就不再说下去,不断摇头。 朱浩哈哈大笑:“姜太公钓鱼不用鱼竿?还是不用鱼饵?别欺负我年岁小,用一些不存在的典故蒙人。” 陆先生悠然叹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这都不知道,看来你确实没接触过太过高深的学问。” 激将吗? 好吧,你得逞了。 朱浩一本正经点了点头:“我本就未开蒙,哪里来的高深学问?陆先生,你不是要教我吗?莫非是教姜太公钓鱼?请问钓的是哪条鱼?你不会是到兴王府门口那条河去钓吧?” 本来陆先生神色轻松,听到这一连串问题,笑容瞬间凝固。 “陆先生别误会,我只是说说罢了,王府附近刚好有条河……”朱浩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强行解释一番。 陆先生面色变得谨慎起来。 先前他一直对朱浩有所防备,刚刚放下担心,瞬间又绷紧神经,生怕朱浩真能听懂他言外之意。 “兴王府附近有河吗?既如此就去那儿试试,鱼竿从集市上买,我出钱,你一根我一根,我们师徒二人一起钓鱼。” 陆先生挺大方,张口就送朱浩鱼竿。 这年头,要在集市上买到成套的渔具并不容易,到花鸟市打听半天,才从一个老铁匠手里买到鱼钩,然后还是朱浩自河边竹林中寻到两根伏地的枯竹做成简易鱼竿,没买到鱼线,就用普通丝线代替。 一通忙活下来,到了河边,发现竟忘记买鱼饵。 朱浩摇头叹道:“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姜太公钓鱼,就看有没有傻鱼愿意上钩了!” …… …… 说是开蒙读书。 结果成了老少二人垂钓。 陆先生心情很好,把鱼钩抛入河中,盘膝坐下后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优哉游哉,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朱浩跟着坐下,眉头微蹙,为自己卖兔子的大计没法继续进行而发愁。 “这样空钩钓不到鱼的……唉,我还是去挖几条蚯蚓当做鱼饵,陆先生不想动手的话,我来就好。” 说着,朱浩捋起袖子,摆出一副徒手挖蚯蚓的架势。 陆先生斜着瞥了朱浩一眼:“大可不必,钓鱼全在心境,急也没用,是否用鱼饵非钓鱼成功之关键。” 朱浩闻言把鱼竿往旁边一放,语气带着几分刻薄,“你想当姜太公,钓兴王府的鱼,干脆到辕门里边去钓算了,那里面有人工挖掘的河……你在金水桥上钓鱼,不比这里惬意?” 王府布局大同小异,基本都会在正门前修辕门,并在辕门后挖掘人工河,河上三道桥,不比真正的金水河,也就图个吉利,相当于皇宫的缩小版。 陆先生笑道:“就说你懂得比普通孩子多,居然连金水河都知道,看来真有人暗地里教你。等着吧,稍后便会有人前来。” 有人来? 朱浩一阵诧异。 到兴王府旁的溪流钓鱼,乃是他临时提议,这老头并没有派人去知会他人,莫非真有人上钩? …… …… 等了许久。 辰时过去,巳时又过两刻,终于把陆先生等的人等到,乃是从兴王府侧门出来,一袭文衫,如教习装扮。 更让朱浩没想到的是此人身边居然带着个七八岁的稚子,跟自己年岁相仿。 朱浩心中满是诧异。 自己准备卖兔子碰运气,却未曾想,因这来历不明的老头,自己居然跳过守株待兔的环节? 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兄台果然在此。” 来人跟陆先生年岁相仿,却也没直呼陆先生的姓氏或是名字,本来朱浩还希望从这王府教习口中,探知陆先生的来头。 谁知对方精于世故,看破不说破。 陆先生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笑脸相迎:“公言,别来无恙?” 对方情绪激动,那眼神不像是看朋友,而更像是…… 发现宝藏!? “怠慢了兄台,实在是罪过,罪过!若知道你到安陆来,在下必扫榻以待……不如到舍下共饮一杯,交流一下书画心得如何?” 这个“公言”很热情。 热情到朱浩觉得此人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情不自禁替陆先生可怜起来。 你别初来乍到就被人骗走什么宝贝才好。 但转念一想,这老头都混到异乡醉卧街头的凄惨地步,还有什么好东西值得被人惦记的? 陆先生笑道:“不用,来安陆数日已拜访多位旧友,或许再过几日便要离开湖广。” 公言道:“你来我家乡,若连基本的宾主之谊都不能尽,岂非落下怠慢贵客的骂名?还是找个地方,在下做东……” 二人谈得有来有往。 朱浩此时也在打量那孩子,只见对方身着鲜亮的锦袍,头戴金冠,唇红齿白,面若冠玉,好个翩翩少年郎,他很想知道,这位会不会就是小兴王朱厚熜? 看样子…… 没谱,鬼才知道是不是,总不能直言相问。 但观对方出来连个侍从都不带,是朱厚熜的可能性非常低,兴王会这么放心让儿子跟着府上一名教书先生出来? 少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目光深邃如水,一看就非池中之物,当发现朱浩打量自己时,还用厉目瞪了朱浩一眼,似在发出警告。 “兄台不知在何处落脚?” 公言对陆先生之事很关心。 陆先生回道:“就住在城东的天香客栈,这不遇到个孩子,颇有天分,想收他为弟子。” 终于把话题扯离寒暄客套的环节,朱浩也终于有点存在感。 公言看了眼朱浩,惊讶地问道:“兄台要收弟子?此子仪表堂堂,看来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你大爷! 你就不能告诉我他姓什么?或是直接把名字说出来?兄台兄台的,你们认识,可我不认识啊,这人明知我是锦衣卫世家子弟依然想收我当弟子,虽说只是挂名,但居心叵测,别是针对我的阴谋吧! “兄台,有一件事……想单独跟你说说,不知可否借一步叙话?” 公言或许真的怕泄露什么秘密,居然拉陆先生到一边交谈。 陆先生看了看朱浩,微微颔首,随即二人走向不远处的茶摊。 …… …… “你是在钓鱼吗?” 陆先生和那表字公言的家伙暂时离开后,少年有些无聊,环视一圈发现没什么好玩的后,主动询问朱浩。 声音稚嫩。 朱浩摆出垂钓高手的姿态,故意引起对方好奇:“当然,有鱼竿有鱼钩,还用得着解释吗?” 少年不屑地撇撇嘴:“虽说有鱼竿和鱼钩,却没鱼饵,怎么个钓鱼法?” 朱浩道:“姜太公钓鱼听说过没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钓鱼全在心境上,急也没用,鱼饵非钓鱼成功之关键。” 这话基本就是套用刚才陆先生那番装逼的说辞。 “切,就你还姜太公钓鱼?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从这条河里钓起鱼来的……这么清浅的水会有鱼?” 少年嘴上不屑,眼珠子却骨碌碌乱转,似乎很关心这人工渠里是否真的有鱼。 这正是孩子本该有的爱玩天性。 就在朱浩要说什么时,有人往这边靠近,不是陆先生和公言,而是一名兴王府侍卫,身材高大魁梧,威慑力十足。 “公子,您怎在此?这里鱼龙混杂,早些回府吧。” “没事,我与隋教习一起出来走走看看,无妨的,你且回去。” 说话口吻,俨然是兴王府的小主人。 那侍卫用警惕的目光打量朱浩,此时远处的“公言”见状,赶紧带着陆先生回来,先向那侍卫行礼,随即拉着到一边交谈。 看来这人很喜欢背地里跟人说小话,从来不当着别人面。 陆先生回来后,笑盈盈打量金冠少年,少年也用好奇的目光紧盯着陆先生。 过了一会儿少年失望摇头道:“听教习说你很厉害,尤其是诗画方面,可说当世一绝,但看你外表,好像平平无奇啊。” 诗画当世一绝? 朱浩心中“咯噔”一下。 还是小孩子心直口快,不像老的那么老奸巨猾,半天只憋出个“兄台”,半点身份信息都没泄露。 这世上诗画了得的人不少,但若说当世真正的第一大家……那绝对是唐伯虎。 那是来自后世的评价,可说是唐某人死后的殊荣,换作现在,就算有名也不可称之为“当世一绝”。 朱浩不由再次把目光投注到陆先生身上。 脑海中一段段记忆碎片浮现…… 陆先生自称要到江西,只能在安陆稍作停留,而历史上唐寅不就是在正德九年去江西投到宁王麾下,并在次年装疯遁走? 陆先生笑道:“你家教习过誉,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你所言,我确实平平无奇。” 朱浩觉得这老头没自谦,若真是唐寅,或是当世书画名家,怎会沦落到醉卧异乡不知归途的凄惨地步?还恰好被我娘碰到?你当我会相信这种巧合么?况且朱浩也并未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到有关唐寅造访湖广的记载。 照理说像唐寅这样青史留名的人物,就算落魄,走到哪儿依然很容易留下名声,为地方志或县志记载,流传下一段佳话……不可能来一趟安陆这种卧龙潜邸,却掀不起一点风浪! 不多时,公言送走王府侍卫回来。 “兄台,我看这样吧,我回去后便跟安陆地方文人雅士联络,择地设宴,为你接风洗尘,聊尽地主之谊……先且把你的暂居之所告知友人,方便前往拜会。” 本来朱浩觉得陆先生不可能是什么名流。 但看公言这慎重的架势,确实是把陆先生当成当世名士。 陆先生却没有应付名利场虚伪客套礼数的打算,摇头道:“今日会面,不过是碰巧,不宜大费周章,至于宴席……在下便不去了。若公言有意,在下在客栈恭候,来时备妥丹青笔墨即可。” 第十九章 嘴里一句实话没有 陆先生身上的神秘感又增加几分,但见他为人处世的态度,倒不像狂放不羁之辈,看样子深谙名利场上的规矩。 公言已知陆先生住在天香客栈,便带着金冠少年离开。 临别前,朱浩有意走到少年身旁,低声道:“我除了喜欢钓鱼,还喜欢抓兔子,偶尔会在王府东街的花鸟市卖,有兴趣你可以来瞧瞧。” “哼!” 少年轻哼一声,头侧到一旁,看不出其对兔子是否感兴趣。 等人走后,朱浩收回目光,发现陆先生已淡然坐回河边,捡起丢在地上的鱼竿,继续优哉游哉垂钓。 你所谓的姜太公钓鱼,难道钓的不是兴王府出来的这一老一少? 朱浩试探地问道:“看样子,那位公言先生别有所图?” “你懂?” 陆先生闻言瞥了朱浩一眼。 朱浩也抓起钓鱼竿,却只是整理鱼线,试探问:“那位是谁?好像跟兴王府之人交情匪浅啊!” “匪浅?《诗经》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匪,非也,这词谁教你的?” 看来陆先生对于孩童开蒙读书到什么程度,有一定了解,一下子便挑出朱浩言语中超过年龄段认知的词句。 朱浩不想回答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陆先生抬头看着平静的河面:“他姓隋,字公言,在兴王府为幕宾,于安陆士林颇有名气。” “进士出身?”朱浩问。 陆先生侧目看了朱浩一眼,微笑道:“举人。” 朱浩追问一句:“那就是说跟陆先生你一样喽?” 陆先生闻言不由皱眉。 朱浩的问题,语带双关,听似问询陆先生功名情况,其实他主要是观察陆先生的反应。 不出朱浩所预料。 陆先生对“举人”这个身份极为抵触。 “兴王府幕宾都对陆先生这般敬重,看来陆先生应是当世名人……却不知真正身份为何?” 朱浩故意把话说得浅白些,试探不得便直接开问……这才是孩子应有的反应。 不出意外。 陆先生没有回答。 朱浩道:“你说他是兴王府教习,那……那个跟我年岁相当的孩子,不会是兴王世子吧?” 陆先生笑着摇摇头:“我从何而知?” “那先生知道什么?”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陆先生说到这里,再次闭上眼,摇头晃脑,状极享受。 …… …… 老少二人沉默以对。 中间朱浩几次想挑起话头,想打探陆先生的真实身份,都没有得到回应。 实在没办法,朱浩只能乖乖钓鱼,很快他脑子想的都是那少年郎,对方至少是兴王府出来的,而且看样子地位不低,但他除了暗示自己会去花鸟市卖兔子,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走了!” 陆先生突然把鱼竿往旁边一丢,起身就要走。 朱浩赶紧追上去问道:“先生这是往何处?” 陆先生头也不回,抛下一句话:“各回各家……你且先回去吧。” “可是……我今天是来随陆先生开蒙,读书识字的……” 朱浩委屈巴巴地说。 陆先生稍微侧过身,给了朱浩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虽然我不知你在四书五经上造诣如何,但观你言谈举止,远非普通稚子可比,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你我相识一场,算是有缘,其他就看你的造化吧。” 脚步迈开。 朱浩大声道:“我听说江南有个六如居士,才高八斗,诗画无双……陆先生听说过此人吗?” 陆先生迈出去的脚,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转过身,厉目打量朱浩。 “你听谁说的?兴王府那孩子?”陆先生不相信朱浩知道什么“六如居士”,只觉得应该是有人告知。 朱浩跟那金冠少年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可能是交谈中得知。 因为少年问陆先生的话,颇有机锋,说明此子从隋公言那儿得到了他身份的一些讯息。 朱浩道:“没人跟我说,但在此我劝告几句,南昌去不得,最近江赣和湖广地面不太平,盗匪频出,听地方商贾说,这一切或跟南昌那位藩王有关,早前陆先生说取道安陆往南昌……有感而发。” “呵呵。” 一个成名已久的大儒,听到一个七岁尚未正式开蒙的稚子,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会作何感想? 没直接啐你一脸唾沫,算客气的。 “朱浩,你见识确实不凡,但以你的年纪,却不可能妖孽到这个地步……朝廷波谲云诡,危机重重,若有人想借你之口跟我说这番话,替我说声谢谢!” 这次陆先生再未停留,径直离开。 …… …… “走了也好。” 朱浩其实不想知道这位陆先生是否是唐寅,因为是或不是对他而言均无影响。 唐寅在正德年间是如何的窘迫,谁都清楚。 这样一个中晚年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靠书画赚点钱,浑浑噩噩勉强度日,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历史上对他的评价高,主要是因为他人生经历丰富,是个有故事的人。 明朝书画名家众多,能跟唐寅媲美者不在少数,只是因为唐寅遭遇非常奇葩,堂堂南直隶解元几乎是稳中进士的,结果却遭遇科场舞弊案,会试名落孙山不说,还被朝廷贬斥为小吏,勒令一生不得为官,其后人生起起伏伏,既有修筑桃花庵别业的壮举,也有宁王府装疯卖傻侥幸逃脱的不堪,其游荡于江湖,埋没于书画,作品终成传世珍品。 “就算你真是唐寅,还能帮到我不成?” 朱浩回到家。 朱娘一直热切等儿子回来,一见面就赶紧上来抓着儿子的肩膀问道:“陆先生呢?” “回去了。” 朱浩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那他教了你什么?他……住在何处?” 朱娘本来还想问问儿子出去这段时间的收获,但一想没带书本不说,还没带文房四宝,最多简单试探一下儿子学问就不错了,能教到什么? 所以还是问人在何处比较稳妥。 朱浩更实在:“我哪里知道他住在哪儿?本来好端端钓鱼,突然来了个人……好像是兴王府的教习,跟他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然后没过多久我们便分开……不如娘等他下次来,直接询问。” 朱浩不得不这么说。 免得被朱娘当成是他把陆先生给气走,毕竟朱浩之前没给陆先生好脸色。 朱娘闻言蹙眉:“你这孩子,真是的……跟着先生出去一趟,居然不看看他住在哪里?” 其实朱浩知道陆先生的居所。 陆先生跟隋公言说住址时没避讳朱浩,朱浩耳朵不聋,更是有心人,只是他不想让朱娘继续找此人。 请后半辈子全靠朋友接济才能过活的唐伯虎来当自己的老师,一看就很不靠谱。 “这位陆先生跟王府教习有来往,说明很有本事,这样吧,仲叔去打探一下,弄清楚他的落脚地,备一份厚礼送去……” 朱娘对陆先生很重视。 朱浩突然感觉到,这个娘虽然有时候做事一根筋,眼光却着实不错。 一个市井流落街头的醉鬼,居然就被她相中觉得有真本事,最后还证明确实大有来头,还是青史留名那种! 相人挺准啊。 李姨娘近前道:“若人家实在不愿教的话,夫人还是别勉强了,不如给浩少爷找个正经的先生要紧。” 显然李姨娘在这件事上没那么执着,更务实一些,反而朱娘有点主次不分。 朱娘道:“难得陆先生对小浩不嫌弃,有意招为学生,这也算是小浩的造化,若陆先生真有本事,对以后小浩走科举之途大有裨益,咱做家长的不能不替他留心。” 朱娘说话谨慎,像极了为孩子学业操心的父母。 朱浩道:“那娘要赶紧了,听陆先生跟兴王府那个教习朋友说,过几天就要离开安陆,若他就这么走了……到底算不算是我的先生?一字之师?”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不再跟小孩子贫嘴,赶紧安排去找仲叔打听陆先生住所。 好像连自家晒盐之事都不那么重要了。 …… …… 朱浩终于不用再被什么莫名其妙而来的先生桎梏。 下午他重新回到花鸟市摆摊。 随即他便遇到麻烦。 这年头虽然没人收什么摊位费,但还是会有人借机敛财,也不知是坊主找来的人,还是市井泼皮,非要让朱浩付摆摊钱。 “卖兔子属于正经买卖,在这花鸟市做买卖就要交地保费,这是规矩……” 见对方说话的口气很官方,朱浩蹙眉问道:“我一个小孩子卖兔子,还要交钱?可我没卖出去一只啊。” 那人道:“地方你占了,兔子吃喝拉撒什么的,不要人收拾?看你也没什么生意,就交一文钱吧,明天若还是我当班,你不用再给就是。” 交一天管两天? 挺会做生意啊。 朱浩摊摊手,“没做成生意也就没钱交啊……没听说谁家小孩出来做生意,家里会先给几文钱留着交地保费的……要不你这样吧,等我把兔子卖出去,立即给你钱,这总该可以吧?” “不行!不交,以后就别来卖了!” 地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朱浩的生意眼看就要黄。 朱浩故意嚷嚷:“我娘病了,就靠抓来的兔子卖点钱,等回头给娘抓药治病……这位大哥你怎么不讲理呢?呜呜……大家伙儿评评理啊。” 果然人们迅速聚拢过来,指指点点。 操纵舆论走向,正是朱浩擅长的。 就在此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头晌见你在河边钓鱼,这晌午才过,你娘就病倒了?你不会是想说,头晌钓鱼也是为了卖掉鱼给你娘治病吧?哼,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坏蛋一个!” 第二十章 人生的兔子(求收藏) 终于等到你,还好没放弃。 朱浩目光迅速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打量一圈,只见上午见到的那个少年换了身干净整洁的布衣,头戴平巾,脚踏一双七八成新的皮靴,此刻正歪着头看向自己。 几个着平民装束的男子混杂在人群中,警惕地四下观察,这是有人暗中保护但戒备级别尚不到兴王世子的地步。 这少年两次出现,都没有周全的防范措施,要么这不是朱厚熜,要么兴王府压根儿就没有安保意识。 前者可能性更大。 旁边围观人群听到少年的话,交头接耳,冲着朱浩指指点点。 地保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因有人站出来揭穿朱浩的谎言而洋洋得意。 朱浩大声道:“这位小官人,上午你见到我钓鱼,却不知为何而钓,你我素味平生,更不认识我娘,怎知我娘是否生病?在没有任何理据的情况下,如何断定我说谎,甚至诬我为坏蛋?” 争论这种事,只要把握好要点就行了。 关键在于…… 咱俩不认识,我说我娘病了,嘴在我身上,我说了算。 除非你能找到我娘没病的证据。 旁边的人马上被朱浩的言论引导,再次议论纷纷。 “是啊,小小年纪便出来卖兔子,若不是家里真遇到困难,谁家舍得?看来还是个孝子呢。” “对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撒谎?” …… “我卖我的兔子,到现在都没开张,这位大哥要收我一文地保钱,可这一文钱我都能买两个烧饼当一天饭钱了,哪里有啊……有没有好心人把我的兔子买了,我好拿钱回去给我娘治病?也好让这位大哥能顺利交差?” 朱浩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向周围人群。 刚才有发言力挺朱浩的,但现在让他们拿出实际行动表示一下,一个个立马退后几步,然后相互张望,表示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最后朱浩把目光落到之前说话的少年身上:“这位小官人,你看我的兔子活蹦乱跳,机灵可爱,但我连自己都没法吃饱何况喂它?只能想办法卖出去,卖个好人家让它们不至于饿死,你看……” 少年既然会来,那就说明他真心喜欢兔子。 可朱浩刚才又顶撞过他。 少年微微皱眉,雪白的拇指不自觉放入嘴里轻咬,似思索要不要买,一瞬间竟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憨姿态。 朱浩心中一震,脑子动得飞快。 这少年多半是女童,虽是兴王府的小主人,却不是朱厚熜,侍卫对她的安全很在意,说明她在兴王府地位不低,有资格跟随王府幕宾读书。 至于女孩当男孩养,分明是兴王要以鱼目混珠之法,扰乱视听,不让人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真正的儿子。 兴王府哪里是没有安全意识? 简直是老奸巨猾。 让一个兴王府的小主人不时走出家门,或许也是兴王的计划之一,既然这不是他真正的儿子,正好可以放出来当诱饵,看看是否有人会对其不利,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综上所述。 兴王府中跟这个女童身份相近的,恐怕是朱厚熜的姐姐,即历史上比朱厚熜年长一岁的永福公主。 公主封号乃是朱厚熜当上皇帝后钦赐,眼下只能叫小郡主,名字不详。 但这一切只是朱浩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我不但把兔子卖给你,还教你怎么养,回头我还可以带你抓兔子,我知道城外山上有个地方能抓到兔子,我偶尔会抓到,拿到这边来卖……” 朱浩进一步实施计划。 卖兔子是建立联系的第一步,真正目的是有个沟通的渠道,为自己进入兴王府做准备。 少年没动心,一旁围观者中有人忍不住问道:“哪儿抓的兔子?咱也去弄几只尝尝?” 朱浩生气道:“这么可爱的兔子,你舍得吃?兔子身上才几两肉?不过如果真的卖不出去……也只能把兔子秃噜了,给娘补补身体……” 黯然神伤。 表情恰到好处。 刚才还在犹豫的少年,瞬间坚定购买的信念:“别,别,我买……多少钱?” “哇!” 围观者都觉得这小孩实在太好骗了。 随便说上几句,刚才人家还讽刺你呢,现在就改主意要买了? 有人赶紧提醒:“先问清楚价再说买的事,别让人狮子大开口,占了你便宜。” 朱浩道:“你怎么说话呢?我卖兔子是为娘治病,看小兄弟这般疼惜兔子……这样吧,我五文钱就把两只兔子卖给你,如何?” 这价格…… “小子,卖给我,我给六文。” 有人大声嚷嚷,分明是欺负朱浩不懂行。 朱浩弄来的虽然不是什么肥大的兔子,但一只少说也有个一二斤,别把兔子肉不当成肉。 六文钱别说买总重达二三斤的两只兔子,就算买二三斤米都买不到。 朱浩不屑地道:“我是看这位小官人不杀兔子,会善待它们,才低价格卖出去……你们这些要买回去吃肉的,就算给多少钱我都不卖……不然我为何不到菜市那边,非要到这边来卖?” 这话说到了少年的心坎儿里。 “好,我买了。” 少年明显觉得六文钱自己赚了大便宜。 朱浩道:“童叟无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给我六文,我正好拿一文给地保大哥,若是我以后还有兔子的话……” “你全卖给我,有多少我收多少,多少钱一只?” “三文!” “成交!” 生意谈成,看起来还是长期的买卖。 旁边人简直要疯,一只兔子卖三文钱? 这分明是扰乱市场行情! “不可!” 一旁冲出来个年约三旬的粗壮汉子,想阻止那小孩跟朱浩交易。 少年却没搭理此人,一溜烟跑过来,掏出绣着金菊的荷包,从中数出六文钱,看荷包的款式和上面的刺绣就知非凡品,乃是上好的蜀锦材质,恐怕是贡品级别的存在。 …… …… 一手交钱,一手交兔。 朱浩拿到钱,先把欠地保那一文给了。 围观群众见没热闹可瞧,一哄而散。 那少年要把兔笼一并带走,朱浩追过去道:“笼子是我做的,你不能带走。” “我花钱买总行了吧?多少钱?” 少年觉得朱浩很抠。 兔子都买了,送个竹子编的笼子怎么了? 朱浩道:“多少钱都不卖,这是我抓兔子的重要工具……家里没竹林,搞不来编笼子的竹篾……你直接把兔子带回去不行吗?” 少年觉得笼子很精致,但卖方不搭配销售也没办法,正要伸手去拿笼子里的兔子,却被紧随而来的汉子一把拦住。 汉子的意思,他负责把两只兔子从笼子里提拎出来。 朱浩趁着汉子俯身去抓兔子的空档,凑近少年低声道:“我知道山上有一窝兔子刚出生不久,准备过两天把它们抓回来,你要不要一起去?” “啊……你好残忍啊。” 少年惊呼一声,小女儿家的娇态显露无疑。 朱浩一本正经道:“你不把它们弄回来养,山上下个雨什么的,或许就病死了,这种小兔子在野外生存率很低。” 小孩子听到这种话,哪有不动心的? 上山抓兔子。 一下抓一窝,听听都觉得心潮澎湃。 “你不去也罢,我自己去抓,拿回家自己养。”朱浩惋惜地道。 “喂,你不是说好了抓到后卖给我吗?”少年急了。 朱浩道:“一窝兔子,你全养?都很小欸,你又不会养,万一养死了怎么办?我家里养过兔子,懂养的方法……” 这也是吸引对方注意力的一种方式。 野兔沦为家养,肯定用不了多久就病死饿死或是精神萎顿而死,你养不活,回来还是要找我买宠物兔,请教我饲养方法。 朱浩真懂这个? 纸上谈兵罢了! 前世刷短视频的时候偶尔见到过农户养兔子,但亲手操作经验几乎为零! 这叫请君入瓮。 “你几时去?”对方果然中套。 朱浩看那汉子提着兔子过来,急忙道:“明天上午,就在这里,过了巳时我就走,你要去就早点来。” “巳时不行,过了午时再说吧,那时先生休息。” 一句话便暴露自己的作息习惯。 原来兴王府内教学活动安排在上午,中午有睡午觉的传统,这时候孩子有机会偷跑出来。 “那好,我们午时末见,说好了,咱按人头分,去几个人就分成几份,到时你可别贪心。” “一言为定。” …… …… 君子之约。 朱浩最后又给少年下了个套。 他做的陷阱,不是抓兔子的,而是专门针对这少年和其背后的朱厚熜。 说明按人头分,其实是暗示少年可以多带人去,给其“耍小聪明”的机会,如果你真的跟朱厚熜亲近,到时偷跑出来,不带着弟弟一起好多分一份? 这么好玩的事,只有你才想去,兴王府别的人就没一起玩耍见见新奇事物的意向? 朱浩从花鸟市离开。 不是回家。 而是赶紧出城去布置和安排好一切。 当下要做两手准备,第一种情况就是少年单独来了,那就让他抓到兔子,满载而归,为下次见面做准备。 而第二种情况就是朱厚熜跟来了。 两种情况对应的手段完全不同,而其根本朱厚熜才是此番捕猎真正的目标。 逮住你,就把握住了我的人生,这辈子就可以恣意纵横。 第二十一章 形势紧迫 朱浩准备好一切回家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回来时发现店门已经关闭,这跟朱浩交待朱娘的经营策略不相符。 之前朱浩剖析过,为了麻痹朱家,让朱家人觉得银子是靠销售米粮和官盐挣来的,一定要保证正常营业,甚至可以找一些“假顾客”登门,表现出门庭若市的假象。 到了后面中院。 看到刘管家在正堂院门外站着,朱浩心中一沉,进去后就见到老太太朱嘉氏坐在堂中央,正在对立在身前一脸恭谨之色的朱娘训话。 李姨娘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在月门边往正屋这边探望。 “……老三家的,不是为娘非要为难你,一切都是为了老三留下的独子着想,难道你以后还想改嫁?不能相夫,就要好好教子…… “你不肯回去,我孙儿没办法跟着家里年长的孩子一起读书。所以干脆你一起回府算了,铺子继续留给你打理,只是别住在城里,让人觉得我朱家分崩离析。” 在朱浩看来,老太太此番登门,乃是继续向儿媳施压,只是这次表现得不是很强势,只是以朱浩为突破口行那攻心之计。 正如朱浩之前分析的那般,大的治不了,还拿捏不了小的?以朱浩现在虚岁八岁都未开蒙,朱家就有理由把孩子带回去。 带回去后是否真的给机会读书,一切不都攥在老太太手里?你朱娘岂有不俯首帖耳的道理? 朱娘道:“娘,其实儿媳已为小浩找到先生,昨日已开蒙,还行了正式的拜师礼。” 此话让朱嘉氏颇感意外。 朱嘉氏道:“是吗?不知是城中哪位先生?倒是要好好感谢一下!” 这是要感谢吗? 分明是想上门敲打一番,明知这是我朱家内部事务,居然敢牵扯进来,活腻了吧?锦衣卫也敢惹? 朱娘急忙道:“是一位路过安陆的先生,出身不凡,跟王府教习有来往,学问高深令人敬佩……儿媳还听说,他是举人出身。” 朱嘉氏本来听到朱娘说“跟王府教习有来往”时,眉头一皱,目光瞬间变得凌厉,显然很重视。 可听到后面,脸色再次变得淡漠。 “老三媳妇,你莫不是为儿子读书之事,魔障了?举人就算收弟子,也从未听说有收未开蒙孩子的……考取举人,已经可以选官履职,会纡尊降贵来给一个孩子教书?” 朱嘉氏态度强硬,“再者说了,来历不明之人岂能随便教我家孩子?指不定是看中朱家背景,另有图谋。” “可是,娘……” 朱娘还想争论一番。 谁知朱嘉氏一抬手:“好话坏话与你说尽,若还执迷不悟,你尽可再给孩子找个教书先生……为娘这么说吧,只要朱家在城里发话,别说你给他找先生,就算是寻人启蒙识字,或是想让他去当学徒学一门手艺,想都别想!” 本来还和颜悦色讲道理。 到这里已经蛮不讲理了。 在朱浩看来,祖母就是这么强势的一个人,非要把所有人所有事都牢牢掌控在手里,不可理喻。 “为娘今日进城,不过是来查账,顺带到你这里看看……如今事情办完也该出城了,老三家的,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老太太说完,起身便走。 到门口见到朱浩,朱嘉氏满脸冷漠,看来她对于这个孙子并没太多感情,亦或者是因儿媳一直顶撞自己而迁怒朱浩这个孙子。 …… …… 夜色深沉。 屋子里一烛如豆。 一家人围着新置办的烛台吃饭,饭菜很不错,可朱娘和李姨娘怎么都打不起精神。 “娘,还是蜡烛亮啊,我以后读书的话还是用蜡烛吧,比起桐油灯好多了,赚钱了真好。” 朱浩想活泛一下饭桌上的氛围。 朱娘望着儿子,轻轻一叹:“小浩,你祖母的话,想来你应该听到了吧?如果为娘还继续跟家里边作对,那你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以后谈何秉烛夜读?” “娘,本地先生找不到,可以找外地的啊,这天下间又不是说只有安陆之地才有教书先生,就算娘把我送到学塾也行,跟着同龄人一起读书,相互激励,或许更能促进学业进步呢。” 朱浩一脸乐观的表情,朱娘看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李姨娘问道:“夫人是想……为了浩少爷,从了?” 朱娘未做表示。 如果只是为了她自己,就算咬牙也要坚持下去,可涉及孩子前途,当娘的便犹豫了。 朱浩正色道:“娘忘了之前咱的约定吗?现在还没到月底,祖母只是顺道过来给娘施加压力,娘若就此屈服,那咱之前的努力算什么?咱的晒盐法,是不是要交给家里?怎么对得起爹在天之灵?” 朱娘摇摇头:“为了让你有书可读,娘吃多少苦都行,娘不想让你小小年纪就在市井厮混……看看你最近都跟仲叔他们搅和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以后你就做个贩夫走卒?而且……若是你不回朱家,如何承袭你爹的军职?这一步早晚要走……” 朱娘想得很长远。 就算朱浩真的找到先生,开蒙读书了,但靠读书走科举出人头地,依然是小概率事件。 最后最大可能还是要承袭军职,朱浩的父亲为大明尽忠而死,可谓根红苗正,接班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前提是必须要服从家族安排,因为这军职准确说是朱家带给朱浩的,而不是朱娘。 “浩少爷,姨娘觉得……你娘说得很有道理。” 这次连李姨娘都动摇了。 其实李姨娘最怕回到朱家,因为她只是小妾,若是朱家非要给她指派人家,她没有任何拒绝的办法。 但李姨娘很在意朱浩的前途,哪怕明知回朱家有危险,也义无反顾。 朱浩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两个女人都开始偏执,光嘴上劝说没用,只能靠自己实际行动来挣脱束缚。 “娘,姨娘,不管你们怎么想,至少拖到月底吧,咱不能主动放弃,就当给我一个机会,好好争取一下。” 朱浩用热切的口吻道。 朱娘不解地问道:“小浩,你说的争取……是指什么?” 朱浩没法解释,总不能说我要努力争取进兴王府当书童吧? 自甘下贱! 说出来朱娘更加不会同意了。 “娘,我现在正在跟陆先生学四书五经,不信我背一段给您听听?我还学会书写了,三五百个字不在话下,不信我写几个字给您瞧瞧……” 朱浩顾不上吃饭了,现在他只想让朱娘安心。 朱娘早就买了笔墨纸砚,闻言立即拿了出来,随后朱浩便在朱娘和李姨娘注视下泼墨挥毫,在白纸上把唐伯虎的《桃花庵歌》默写下来,只是故意写得很潦草,让朱娘看不出太多破绽。 看到最后李姨娘喜滋滋道:“我就说浩少爷是读书种子,这才两天工夫,居然识得这么多字,还写得这般好……亏你娘总担心你跑出去玩,看来你是真的去学习了。” 一句话就把两人暗地里说的话暴露。 朱娘肯定跟李姨娘抱怨过,认为儿子最近流连市井,有事没事总往外跑,一去就是一天,这样下去前途就毁了,于是便琢磨让他回朱家,至少有个约束。 “娘,不管到月底您作何选择,但至少趁着陆先生还在安陆,让我多跟他学习几天,可好?” 朱浩带着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恳求。 若是连这条件都不答应,朱娘觉得自己愧对儿子,便点点头:“那你用心学,若是能打动陆先生,让他长久留在安陆,娘绝对不会让你回朱家。” …… …… 朱浩感觉到时间的紧迫。 眼看就要六月下旬,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就十天左右,若计划不成,很可能就要进囚笼,回到朱家被人拴住,想出头全看朱家人的脸色…… 此时他既恨自己小身板不能独立,更恨朱家咄咄逼人。 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真要回朱家,我宁可把晒盐的秘方卖给苏东主,换一笔钱,带着娘和姨娘、妹妹远走高飞,大不了到别处东山再起。” 虽然知道这个计划很疯狂,因为两个孀妇带着孩子,根本没法远行,官府路引什么的很难搞到。 但他知道苏东主关系网强大,或能办好这些,毕竟他拥有的晒盐法无异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没人不喜欢。 翌日。 天刚亮朱浩就再次去城外的小山查看他亲手布置的陷阱等物,确定没问题后才回城到花鸟市等候兴王府那个孩子。 日过正午,朱浩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会儿王府里应该已到午休时间,谁知又等了半个时辰,依然没见那少年出来。 “若是他不来,就前功尽弃了。” 朱浩只能枯等。 一直等到日头渐渐西斜,朱浩感觉希望不大时,却见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往他这边小跑过来。 他们似乎并不是从王府大门出来的,至于自何处不好说。 但以朱浩观察,没有王府侍卫跟随,暗中也没人留意,这说明……他们这次是瞒着大人行动的。 这距离朱浩计划的完成,向前跨越了一大步……就是不知那个跟随出来的人是谁。 第二十二章 上山容易下山难 “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要自己去了呢。咦……他是谁?” 朱浩快速迎了过去,看着少年一脸抱怨之色,眼角余光迅速掠过对方身后一张小脸上满是精明却带着几分鼻涕气的稚子身上。 少年理所当然道:“出门带个帮手,有个跟班没问题吧?” 朱浩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皱眉:“说好了按人头分,他来怎么说?你们两个可只能算一份。” 没等少年跟朱浩讨价还价,身后稚子一把拉住他,往旁边拽了一段距离,警惕地四下打量一下,这才小声说道:“三姐,我们还是回去吧,父王不让我们出来,说外边很危险。” 还是小家伙实在,或是少与外人接触,光是这一句话,就让朱浩感觉自己发现了宝藏。 莫非这稚子…… 便是未来的大明皇帝朱厚熜? “说好了,出来听我的,而且不能称呼我三姐,要叫三哥,还有回去不许乱说,这样抓到的兔子我分你一半。” 少年叮嘱完弟弟,过来对朱浩道:“我们有两个人,出力更多,怎能只分一半?这样不公平。” “对,不公平!” 刚才还跟姐姐争要不要回王府的稚子,已开始为姐姐帮腔。 朱浩道:“可出力最多的人是我,地方是我发现的,只觉得你会善待兔子,才叫你一起,你怎不讲理呢?” 稚子马上又对姐姐道:“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咱本来就不知怎么抓兔子。” “喂,你到底帮谁的?” 少年瞪了弟弟一眼。 稚子摸摸头,显然对跟人讨价还价不擅长。 并不是说这孩子缺乏跟人沟通的技巧,其实王府内能跟他说上话的人不少,但要让他以平等的方式跟陌生人对话,且涉及利益纠纷,他就完全没经验了。 朱浩道:“再不走就晚了,等到天气凉快下来兔子便会外出觅食……这样吧,抓到兔子多分你们一两只,怎样?” “好!” 少年似知自己理亏,多带一个人多分一份,人家不乐意的话直接不带去了,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们要出城,天黑之前赶回来,你们两个家里边没问题把?” 朱浩故意试探。 少年昂首道:“没问题。” 稚子:“出城的话……” “你这小子,只是来给我打下手的,如果你想回去现在就走,我不拦着,你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城机会了……去不去?” 作为姐姐,少年此时表现得很强势,更熟知弟弟的性格,一番威胁就让其闭上嘴。 …… …… 三个孩子踏上出城的路。 朱浩知道,这样做极其凶险,若稚子真的是朱厚熜,且在半路出事,那华夏历史就此改写,让人知道他拐带王府中人出城,准没好果子吃。 富贵险中求。 想想被带回朱家,从此暗无天日,这两个孩子……该利用还是要利用。 三人跟着人流顺利出城,路上朱浩试着问两个孩子的名字。 “你打听那么多作甚?莫不是你有何企图?”少年很警觉。 朱浩没好气地道:“人总要有个名字,我叫朱浩,你们不肯透露姓名,那我就称呼你们阿大和阿二。” 少年皱眉:“阿大阿二?这么难听的名字……当是称呼狗呢?” “三……哥,外院护卫养的一条狗,好像就叫阿大,很凶的。”偏偏身边还有个拆台的。 少年怒斥:“闭嘴!” 稚子马上乖乖当个跟屁虫。 少年转而瞪向朱浩:“还有多远?” “出城走个一两里就到了,你们不会缺乏锻炼,走这么一段路就要叫苦吧……那个谁?”朱浩用不善的眼神看过去。 少年很生气:“你听到谁叫苦?还有,我们是有名字的,你可以称呼我为朱三,称呼他朱四。” 朱浩心中对于姐弟二人的身份又笃定几分。 “咦,跟我还是本家人……阿三阿四,好像跟阿大阿二也差不了多少啊。”朱浩故意大声嘀咕。 朱三嗤之以鼻:“谁跟你是本家人?你那个朱是山猪,野猪,跟我们的朱可没法比。” 这就是身为皇家人的骄傲与自大。 看不起平头百姓,有点阶级歧视的意思。 “还有,别在前面加什么阿,就叫本名。走不走?说好抓兔子,别天黑都没到地方!” …… …… 一行三人,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抵达目的地。 路上朱浩曾试着问“陆先生”的身份,但显然朱三也不太清楚,她说隋教习告诉她此人诗画当世一绝,仅此而已。 眼前是临近南湖的一片树林,距离官道约莫半里左右,本身到这里的人不多,深入林子后更是万籁俱寂,只听见“咕咕”的鸟叫声,行了大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一个小山包,充其量也就一百来米高。 朱浩快步在前,不一会儿就走到半山腰,站在一块突起的大石头上,回头看向安陆城,阳光下古城说不出的巍峨雄壮。 朱三却在后边催促:“快到地方了,拖拖拉拉干嘛?” “三哥,这里好危险啊,会不会有狼?”朱四看着山道四周密密麻麻的灌木丛,紧张兮兮地问道。 朱浩从石头上跳下来:“这里距离官道不远,不可能有狼……” 朱四刚松口气,朱浩补充一句,“夏天时,蛇倒是不少。” 朱三一听脸色立马变了,朱四则一脸懵懂,好奇地问道:“农夫与蛇的那种蛇吗?哪儿能看到?” 言下之意。 小家伙没见过蛇,此番倒是想见识一下。 朱三骂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儿?蛇那么危险的东西,咬上一口可能你小命都没了,就怕是有命看,没命回家!” 朱四被姐姐叱骂,悻悻地立在原地不吭声,看样子真生气了。 小孩子还是有脾气的,年岁相当,谁愿意动不动就被人教训? 朱浩在前招手:“走了,走了,兔子窝就在前面,不远就是兔子道,大家小心一点……” 朱三问道:“什么是兔子道?” “就是兔子平时走的路……它们出来觅食时非常小心,通常会有固定的路线,如果遭到破坏,或者嗅到其他动物的气息,它们就会心生警觉,下次便不再从那边走,甚至可能挪窝。” 朱浩以自己掌握的知识蒙两个半大孩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哦。” 朱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朱四则投来羡慕的眼神,为朱浩知道那么多事感到不可思议。 …… …… 小山上并没有兔子原住民,更没有什么兔子道,一应痕迹都是朱浩伪造的。 最近他总往城外跑,查看盐田的情况,前世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后,他又钻研了一段时间历史,在进入大学担任博士生导师前曾供职京城文物研究所,对于地理有天然的敏感性,非常善于研究和总结,安陆州城外的地形地貌早就摸透,哪片地区什么地势,土地的酸碱情况,山川河流布局等等……了如指掌。 眼下山顶处有个兔子窝,里面乃是朱浩用钱自猎人处买回来的一窝小兔子,兔子道则是他亲手布置的一些痕迹。 这些就算是懂行的人来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何况只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注意,前方道路左手边有个水潭,别靠近,这里地势有些陡峭,一定要跟随我的脚步走……” 朱浩突然驻足提醒一下。 朱三闻言探头向左前方看了看:“啊,潭水好蓝,估计水很深……咱几个都不会游水吧?老四,你可别靠近。” “哦。” 朱四应了一声。 朱浩指着水潭旁边一条蜿蜒向上,大概六七米高的陡坡:“我们从那边上去。” 朱三抬头一看,登时气馁:“看起来好危险啊……会不会失足掉进水潭里?” 朱浩没好气地道:“陡是陡了点,但路那么宽,旁边还有茅草可抓,怕什么怕?我在前面带路,你们照着做就行。” 随后朱浩一马当先往前行去。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然后蹑手蹑脚跟上。 一行三人小心翼翼爬坡上坎,走到一半朱浩想伸手去拉朱三,但朱三没领情,朱四却很识趣,主动伸出手让朱浩拉他一把。 三人上了高处。 朱浩指着下面道:“我早就跟你们说了,这里并不危险,我听说有一种叫做攀岩的运动,专门有人喜欢爬陡坡呢。” “胡说八道,哪里有人这般折腾自己的……好高啊,走了,走了!兔子在哪儿?” 朱三往底下看了看,其实并不高,只是因为她年岁小,个子矮,这段路看上去才显得异常险峻。 随后朱浩带两姐弟到了“兔子窝”前。 “小心点,就在附近。” 朱浩指着前方草丛,“我先上去看看,小兔子就在草堆里,如果让大兔子发现,会把小兔子叼走。” 朱四低下头:“我们这么偷走小兔子,不好吧?兔爸爸兔妈妈会伤心的……” 朱三不解:“为什么我们不连大兔子一起抓?” 朱浩用无奈口吻道:“大兔子你们以为那么好抓吗?形容人跑的快,就说跟兔子一样……动若脱兔听说过吗?我们怎么抓?” “陷阱啊。” 朱三脑袋瓜很灵活。 朱浩道:“你在人家兔子窝门口设陷阱,兔子察觉后还不举家搬走?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你骂谁死脑筋?” 还没抓到兔子,两人先吵起来。 一旁的朱四急得抓耳挠腮:“你们……是不是先别争了?别惊动兔子爸爸兔子妈妈,把兔宝宝带走了。” 朱浩和朱三顿时缄口。 随后三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来到“兔子窝”前,朱浩把草掀开,果然枯草筑就的窝里边有七只小兔子,相互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好像还没断奶的样子。 朱四正要伸手去抓,朱三提醒:“喂,朱浩,这么容易就抓到,为什么你不自己来,要叫上我们?” 朱浩道:“我说过,全抓回去我可养不活,得你们带回去饲养,回头养大了生下崽,分我两只就行。” 此时朱四已经不顾朱三阻拦,把一只小兔子提拎着捧入怀里,抚摸着兔子雪白的后背,一脸欣然:“哇,好可爱哦。” 朱浩道:“一共七只兔子,我三只,你们四只,这样公平吧?现在就把兔子分了,赶紧下山,晚些估计城门都关了。” “好!” 三人当场分赃。 七只兔子各有了主人,朱浩这边拿出布,四角一提拎就成了包袱,然后把兔子装进去,分别给了姐弟二人。 朱浩指着来路:“原路下山,你们先走还是我先走……算了,你们先走吧,我在后面,如果有危险我可以拉你们一把。” 第二十三章 有恩必求报(求支持) 朱四比较天真,此时他正对着怀里的小兔子做鬼脸,一时间爱不释手,无心理会下山的艰难险阻。 朱三年岁稍长,显得很精明。 “那条路太陡了,没别的路可以下山吗?我们走别的道吧!”朱三蹙眉道。 朱浩扁扁嘴:“知道为何兔子到这地方来筑窝吗?就是因为这边地势高,乃是个环形的高台,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们把这方圆一二里地方都走一遍,上下山就这么一条道……好了,我先下去了,你们照顾好自己吧。” 朱三不甘心,居然真的绕着山顶走了一圈,这才嘟着嘴回来,望着陡峭的山路和 “你们不想下去的话,我先走……” 朱浩言下之意,不等姐弟二人了。 朱三急忙道:“别,你走在后面……老四,我把兔子都交给你,你拿好了,你走在前边,我后面拽着你。” “啊……可是这里也没多高啊。” 朱四看了看下山的道路,没觉得如何。 本来这座小山就不高,从山顶到那个水潭充其量也就七八米,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即便从山顶跳下去也没有任何问题。 …… …… 姐弟二人做好分工,一前一后往下走,朱浩坠在后面。 对朱浩来说,计划最重要的一环,不是抓兔子,而是把目标弄进水潭里,给他一个“舍己救人”的机会,这需要一点技巧。 之前他已把上来的山道动了手脚,为防止经验丰富的王府侍卫看出破绽,他可是很下了番工夫,故意把覆有青苔的泥土铺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看起来就像是发洪水时从山顶倾泻下的一般,然后又在外面撒了一层干土。 上来的时候已把外面的干土蹭去,三人往下走的时候踩的地方就变得无比湿滑。 下去时,三人手里都有东西,他再有意走在最后,以便随时使绊子……就算走在前面,也可以拖拽两个孩子一把…… 总之让他们囫囵着回去,朱浩的计划就算失败。 “慢点走。” 朱浩低估了朱四腿脚的灵便,即便他手上捧着四只兔子,还是很快跳下一阶阶石头,只要再跨过一段泥泞的土路,剩下陡峭的山道就剩不了多少了。 这么一来,连朱三都觉得这段路只是看起来危险。 她两只手死死抓住弟弟的衣领,不令其掉下去。 朱浩本指望姐弟俩自己滑倒,现在看来不现实,那就只能使绊子。 他不需要对走在前面的朱四下手,目标放在自以为小心谨慎的朱三身上,下行时踢出一块鹅卵石,准确地落到朱三脚下…… “哎哟!” 不出任何意外,抓住弟弟衣领的朱三,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向前扑倒。 “小心!” 朱浩惊呼一声,伸出一只手去拉朱三的衣服,还真被他给拉住了。 就在朱三松口气,以为只是虚惊一场时,朱浩已借助前冲的力道顺势扑倒,一下子……后面扑前面的,朱四走在最前边哪怕脚下再稳当也没用,后面两人直接撞了下来,一个踉跄也跟着向前栽倒,如此一来又带动朱三和朱浩加速向下方水潭滑落。 滑倒中朱三两眼满是恐惧,不知不觉松开拎着弟弟衣领的手,两手张牙舞爪,试图寻找着力点,止住下滑的趋势,可触手所及都是烂泥,哪里能阻止身体下坠? 朱浩抓着朱三衣服那只手死也不松开,好像在全力施救,其实基本也是在做无用功。 “嚓嚓嚓——” 道路边早就被朱浩拔松的茅草,被朱浩另一支手逐次连根拔起,一路带起大片泥土,声势骇人。 “噗通!” 朱四率先掉进水潭。 朱三在朱浩“相助”下,前冲的趋势稍微缓解,一路滑进水潭,虽然只是边缘,但依然瞬间没顶…… 坠在后面的朱浩也呲溜进了水潭。 “救……救命……咕咚!” 有朱三和朱浩两个“推手”,朱四前冲得非常厉害,几乎是落在水潭中央,虽然落水后拼命挣扎,还是渐渐沉底。 …… …… 三个小孩从山巅跌落深潭,没有外人相助,想从里面囫囵着出来很难。 当然这潭水不是很深,最深处只有三四米,而朱三落水处水深只有一米多一点,只是因为朱三脚下不稳,头才没撑出水面。 朱浩先是游到朱三处,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提拎出水面,身体则尽量距离她远一点。 救溺水者,很容易把自己小命搭进去,朱浩知道自己力气小,不得不采用非常手段,让你想抓也抓不住。 朱三挣扎两下,发现脚底可以站稳,也就没那么紧张了,被朱浩三两下推到岸上。 “快……快救我弟弟!” 朱三脱险后看到朱四还在水潭中央“噗通”,吓得嚎啕大哭,恐惧之下音调都变了。 朱浩没有上岸,迅即往朱四那边游。 到朱四面前时,朱四溺水已有一会儿,肚子里灌了不少潭水,当他触碰到朱浩手臂时,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死死地拽住。 朱浩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扯了朱四一把,试着把他的头送出水面……但因肺部进水,就算朱四脑袋露出水面,短时间内也没能吸到多少空气,依然在拼命挣扎。 朱浩快速观察,很快确定附近有一块大石头……这是他昨天提前准备好的,利用杠杆原理从山顶撬进水潭,充当垫脚石用的。 他知道石头的具体方位,到了地方就算朱四拼命把他往水底拽,他也有借力点。 用力扯着朱四的身体前划两米,当朱浩脚踩到大石头上,确定水只能到他胸口时,心中迅速安定下来。 计划的圆满完成有了坚实基础,接下来就是借题发挥。 迅速把人送上岸,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这般会显得救人太过轻松,不足以体现他舍己救人的“高尚品德”,所以朱浩故意装出被朱四拖累的样子,二人的头一起没进水里。 “咕咚咕咚……” 朱浩因为提前憋气,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对朱四来说,刚有脱难的迹象,转眼又成泡影。 等朱四灌了两口水,朱浩再一次把朱四脑袋提出水面。 此时可以清楚地听到岸边朱三的哭喊声。 朱三不会游泳,根本不敢下水,站在岸边急得直跺脚,也不知道找竹竿之类的东西帮忙,只知道瞎叫唤。 朱浩的脑袋又一次跟朱四一起沉进水里,这次下去后,明显感觉朱四挣扎的力度减小,说明其溺水情况已很严重。 很快朱浩再一次把朱四的头送出水面,确定好方位后开始往岸边游。 就算朱四还在努力挣扎,但力气已不足以把朱浩带进深渊,朱浩早就认准方向,水潭一侧的悬崖上有许多藤蔓落在水面上,朱浩游了两三米便一把抓住,有了借力的东西,救人便顺利许多。 …… …… 朱四终于被朱浩拽上岸。 此时朱四,整个人七荤八素,如同煮熟的大虾一般蜷缩在地上,嘴里“汩汩”向外冒水,好在他肺里进水情况尚在可控范围内,接下来自然就是朱浩擅长的急救环节。 朱浩伸出手,准备将朱四置于自己屈膝的腿上,让其头部朝下。 “你……你要干什么?” 朱三冲上前抓扯,不想让朱浩冒犯朱四的身体。 但朱浩力气很大,一把将其推开,厉声喝斥:“你就是个烦人精,除了哭能做什么?我这是在救你弟弟的命!” 声音严肃冷厉,立即就把哭哭啼啼乱了方寸的朱三给镇住了。 朱浩之前救人时,拿捏准确,确定没有伤害到朱四,但又让其感受到极大的溺水恐惧,此时用力地按朱四背部,迫使进入其肺部和胃里的潭水排出来,不一会儿朱四瞳孔便重新聚焦,精神慢慢恢复。 “呼……” 朱浩筋疲力尽地瘫坐一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他没事了吗?” 朱三紧张想近前看看,又怕被朱浩责怪。 朱四仰躺在地,气息渐渐平顺,却还是不断咳嗽:“咳咳……咳咳……姐……我没事……” 听到弟弟的回答,朱三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都怪你!” 朱三发现弟弟没事后,马上将矛头指向朱浩。 朱浩一脸愤怒地望着朱三:“明明是你自己先跌倒,连累大家的……要不是你,我们不至于全都落进水里……哼,刚才我就不该救你。” 朱三很委屈。 但她找不出症结所在,当时第一印象是自己脚下打滑,本想说是朱浩推的,但仔细一想,朱浩当时死命拉她,此刻只需仰头看山道一侧那成片连根拔起的茅草就知道当时朱浩有多努力。 三人一起掉进水潭,全靠朱浩拼命才将她和弟弟救上来,横加污蔑的话,也太过狼心狗肺。 “真是狗咬吕洞宾,早知不该救你们,我的兔子……唉,真不该带你们来,要是早知道能顺利找到兔子窝,我就该自己动手的,悔不当初……我这就回去,把事情告诉先生……” 朱浩说着站起来,一副不管朱家姐弟死活,准备直接闪人的架势。 朱三一听急了,赶忙道:“你不能对你先生说。” 朱浩道:“我又不是告诉你爹你娘,凭什么不能跟我先生说?” “他……他会告诉隋教习的……”朱三咬牙。 朱四可怜兮兮道:“三姐,娘知道的话,会不会责罚我们?” “闭嘴!” 朱三又拿出蛮不讲理的劲头,瞪着朱浩,“总之我命令你,回去后不许告诉旁人,尤其是你先生,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朱浩指了指姐弟二人身上:“你们这身湿衣服,很难跟人解释清楚吧?” 朱三叉着腰,怒气冲冲:“我们如何跟人解释,与你无关,总之你不能说出去,否则……” “否则怎样?” 朱浩当然会想方设法威胁姐弟俩。 要是兴王府的人知道你们姐弟俩偷跑出来,还掉进水潭,以后绝对再无出王府的机会! “否则要你好看!” 朱三实在想不到用什么办法可以威胁朱浩。 朱浩道:“先生教导,犯了错要勇于承认,我现在是为娘治病,才偷跑出来,险些惹祸,若是不告知师长,就是不懂得尊师重道……除非,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我才可以考虑不说出去!” “你……你想干嘛?”朱三一脸不解。 这还有谈条件的? 朱浩趁热打铁:“我先生就要远足,离开安陆前往南昌,我很快就没先生了,家里要抓我回去当苦力,以后没好日子过了。除非你们答应让那个隋先生收我当学生,我才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我救了你们,你们报答我也是应该的吧?” 第二十四章 君子之约 朱三本要走过去查看弟弟的情况,闻言侧目望去,道:“你救我们是一回事,但这跟你读书有何关系?你……你凭什么觉得隋教习会收你当学生?” “姐……三哥,他……他救了我们……” 还是朱四比较实在,觉得不仅害朱浩到手的兔子没了,姐弟俩落水还全赖朱浩搭救,心有歉疚。 朱浩道:“你们随便吧,我先下山了。” “喂,你别走!” 朱三看出来了,朱浩铁了心回去把此事告知大人,这样她带弟弟出来遇险的事就不再是秘密。 朱浩一脸不耐烦:“你们还要干嘛?我兔子都没了,你们还能赔偿我损失不成?” 朱三道:“你……我们真的帮不了你成为隋教习弟子,隋教习是举人,为王府做事,不会随便收外面的人当学生。” 嘿,看来还真有戏! “我不求别的,只要能读书就行,若不然……我进兴王府,跟你们打杂当个伴读书童也可以,我只是不想这么小就去当学徒,长大后做个贩夫走卒……只要你们肯帮我,我以后带你们出来抓兔子,还会带你们去更多好玩的地方。” 朱浩这次态度异常诚恳。 朱四问道:“什么是伴读书童?” 朱三解释道:“就是跟在你们身边,一起读书的小童,算是下人吧。” “啊?” 朱四有些糊涂了,这怎么还有人主动为奴为仆的? 朱三蹙眉:“可是……我们府上从不收书童。” 朱浩摇摇头,“看你们的样子,想来身份很尊贵吧?没经历过世间的疾苦……如果你们跟长辈说要找书童,且从府外招募的话,长辈想来应该会同意。” “三哥,我们答应他吧,反正有人跟我们一起读书,算不得什么。” 朱四最先被说动,“我们以后可以跟他一起玩,让他带我们抓兔子,他好厉害啊,还救过我们。” 一看朱四就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朱浩在心中暗暗给他点了个赞! 朱三瘪嘴:“这种事是我们能决定的吗?若跟父……亲说,他定会问我们原因,难道我们把今日之事说出来?” 朱四道:“可你不说,他就说了啊。” 这下朱三更为难了。 朱浩近前:“只要你们肯帮我,我教你们怎么说……我只是想进王府能跟你们一道读书,将来有考科举的机会,但我不签卖身契……你们同意的话,我们一起下山,路上我会跟你们详细解说。” 朱三看起来主意多,但其实也就是个小孩子,岂有朱浩的城府? 眼见时候不早,她怕路上再有什么意外,只能同意跟朱浩一起回城。 …… …… 三人下山。 朱四身体尚有几分虚弱,很多时候需要朱浩帮忙搀扶,至于朱三也曾落水,惊魂未定又是个女孩,能自己走下山就算不错了,根本无暇照顾他人。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们。” 眼看前方就是州城,朱三有几分过意不去,低声对朱浩道。 朱浩扶着朱四,看着前路,一边走一边道:“以后你们出来玩务必小心一点,不要毛毛躁躁,下次不一定有人搭救。” 朱三马上想到拖累朱浩落水,又被其所救之事。 更觉愧疚。 “你说……想进王府做书童,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朱三问道。 朱浩道:“你们就跟家里长辈说,想在城里找几个同龄人,不论出身,只要天赋好学问高,便召到王府跟你们一起读书,将来考科举,步入朝堂,或许能成为不错的帮手……这样的话,你们长辈应该会同意为你们找书童。” 朱三满脸诧异:“为何这样说?” 朱浩心想,以你小孩子的脑袋瓜,我跟你们解释得清楚? 别人不明白兴王世子乃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你爹会不知道? 以大明兄终弟及的原则,你爹就算在世,最后继承皇位的也必然是朱四你这个心地善良的小家伙,你爹会不考虑将来需要人辅佐坐稳皇位? 兴王府异常封闭,但越是把自己包裹得严密,外面人越想窥探究竟。 如果老兴王聪明点,那就应该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接纳城中有读书天赋的孩童跟自己儿子一起读书,等于是把封闭的外壳打破,王府秘密越少,朝廷的防备就越低,相应儿子接近中枢的可能就越大。 你们一旦作此提议,或许可以给你们老父亲一个启发,如果还有幕僚在旁分析一下,就会觉得两个孩子的想法误打误撞,非常符合兴王府当前面临的情况。 到那时我就有机会混进去。 “我想读书……不这么说,你们觉得怎么说才好?”朱浩只能打马虎眼。 朱三点点头:“回去后我们会照办,但要是不成的话……你是不是还会把今天之事说出去?” 朱浩耸耸肩,没有作答。 你都说出来了,我能怎么办? 你不帮我,我就只能公开你们俩熊孩子出城落水之事,或许你爹感恩下一时心软,也会把我招进王府呢! 朱四问道:“是不是选书童的时候,我和……三哥,一起选你?” 朱浩笑了笑:“还是大兄弟明白事理,就是这样,不过就算真正比才学,我也自信不逊色他人,陆先生那么高的学问和见识,还照样选我当学生?你们要相信我的实力。” “吹牛吧。” 朱三听到这里吐了吐舌头,脸上神色却宽解许多。 朱浩道:“刨除最后掉进水潭,今天总的来说还是玩得很开心的,如果以后我真能进兴王府,我们再一起偷跑出来玩好不好?” 朱三看着朱浩问道:“你知道哪儿还有兔子?” “别说兔子,连鸟我都能抓到……我从小就在田野长大,冬天抓果子狸,夏天粘知了,跟你们说,冬天抓兔子特别容易,只要找到兔子道,埋个雪坑,用铁丝下套就能抓住它们……我懂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们自小锦衣玉食,不清楚这些很正常。” 朱三和朱四眼神中都带着向往。 他们在王府成长,每天作息都被安排好了,仿佛钟表一般有规律,根本就没有机会享受一般孩子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而现在他们到了贪玩好耍追求刺激的年龄,当然会觉得朱浩描绘的画面,就是他们梦想的天堂。 朱四已忍不住去抓姐姐的衣袖,意思很明显,怎么也要把朱浩弄进王府,让小哥哥带我们过这种生活! 看到大开的城门,朱浩指了指官道两旁的店铺:“这片商铺有卖成衣的,你们身上带钱了吗?我们花个十几文,买几件普通小孩的衣服换上,进城就不会被官兵发现异常了。” 朱三赶紧摸摸口袋。 这时她才发现荷包不见了。 “哎呀,我的荷包掉水潭里了,那可是娘亲手绣的荷包……” “我……我没带钱。” 朱三和朱四同时把目光落到朱浩身上。 朱浩皱眉:“你们怎么这样啊?我这里……是有十几文钱,可那都是给我娘抓药用的,如果两天后没这钱,我娘的药就续不上了……” 朱三道:“小气鬼,回头我们就还你,你赶紧拿钱给我们买衣服,浑身湿漉漉的,进城的时候定会被官兵盘问。”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朱浩的目的是让两个小孩欠他,哪怕这次进王府不成,好歹留了再次见面的机会。 “说好了一定要还给我,若是没钱给我娘买药,我……”朱浩嘟着嘴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好像这样真会让自己一家人陷入困境。 朱四语气坚定:“朱浩,你放心,你救了我们,如果连你娘的买药钱都不还,那我们也太不是东西了。” 朱浩点头:“既如此,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朋友有难你们可不能坐视不理,一定要帮我进王府!” …… …… 朱浩早就安排好一切。 城外卖成衣的铺子里,特地准备好了孩子衣物,不止一套,材质都挺好。 如果两个小家伙稍微有点社会经验,就该知道,三套没有补丁的衣服,哪怕是童装,十几文也拿不下来。 换好衣服,进城时一切顺利。 朱三和朱四急忙回家。 进王府大门时,侍卫察觉异常,但因主仆有别,之前朱三也曾偷跑出去过,并未多问。 可老兴王朱祐杬得到通报后马上派人将两个孩子叫到书房。 书桌前,身着蟒袍的朱祐杬正襟危坐,面色沉稳,手上玉扳指有几处破损,却依然视若珍宝,不时用手指捻着。 两个孩子做错事,头都不敢抬。 “今日下晌,你们为何没读书?去何处玩了?”朱祐杬问话时眼神锐利若电,不怒自威。 朱三支支吾吾:“我们……我们出府去玩了。” 朱祐杬面色越发冷峻:“到哪儿玩?” “去……去城里。” 朱三说谎不是一次两次,以往都会找些体查民风民情的借口,但这次为了避免被人知道自己跟弟弟落水,只能交待说到城里玩耍。 朱祐杬黑着脸道:“你自己不老实也就罢了,为何要带弟弟一起?还偷跑出去,连侍卫都未带,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就在此时,门口进来一名灰发盘髻,扎着四角方巾的老儒生,年约六旬,慈眉善目,微笑着向朱祐杬行礼。 正是王府长史袁宗皋。 “兴王,孩子贪玩好耍是天性,去城中闲逛只当体察民情,不必苛责过甚,只要教导以后莫要不告而出,有人随同便好。” 第二十五章 纯真的友谊(求追读) “袁先生。” 两个小家伙见到袁宗皋,均面露喜色。 平时袁宗皋待他们极好,亦师亦友,此番无异于天降救兵。 朱祐杬面色稍解:“你们以后不得随意进出王府,为父会派人盯着各处大门,若你们再不告而出,甚至连侍卫都不带,为父定会罚你们禁足,闭门思过,旬月不得出来!” 此话对朱四来说,威慑力十足,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 但朱三年长,鬼主意很多,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心里琢磨开了,从哪儿出王府才不会被人抓到。 “你们退下吧。” 朱祐杬有事跟袁宗皋商议,挥手让两个小家伙离开。 朱三道:“父王,我们不是非要出去玩,只是平时身边连个玩伴都没有,只有弟弟跟我一起我们想要几个同学” “同学?那是什么?” 朱祐杬面带不解。 袁宗皋则老脸横皱。 朱三想起朱浩的叮嘱,继续说项:“我们听说,外面孩子通常都在学塾念书,同别人家的孩子一起,长大后彼此为同窗,互相帮扶,我跟弟弟为何没有?” 贸然提找书童,或是请同龄人进王府做伴读,兴王肯定会怀疑两人的动机。 不如直接拿自己跟外人攀比,提出“同学”的概念,启发朱祐杬。 朱祐杬晒然一笑:“你们何等身份,岂能与市井小民相提并论?” 袁宗皋却眼前一亮,道:“兴王,其实两位小王子提请不是不可以考虑,他们正是读书交朋友的年龄,若身边一个玩伴都没有,只怕还会想着溜出王府。” 朱祐杬疑惑地看向袁宗皋。 “两位小王子,有关给你们找同学之事,老朽会跟令尊商议,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准备晚课吧。” 袁宗皋替朱祐杬发话了。 朱三和朱四恭敬行礼,朱三道:“父王,袁先生,我们下去了。” 两个小家伙离开书房。 朱祐杬立即不解地询问:“袁长史,之前你不是说一定不能让人知道厚熜的身份,免得遭遇不测,还让人把小三丫头当做男孩养,日常均着男装,最好连王府中人都不清楚他们的真正身份吗?” 袁宗皋走到书桌前,摇头叹息:“王爷,刚得到消息,京师有大臣上奏,提请从各藩王子嗣中,挑选德才兼备者入宫读书。” 朱祐杬惊喜地问道:“先生是说,厚熜有机会入宫?” 望子成龙的朱祐杬,当然希望儿子能做大明皇储,以后有机会继承他父亲成化帝留下的江山。 袁宗皋苦笑道:“以大臣之意,是自陛下后辈中找寻,先行收为义子,再立皇太子,仿宋仁宗典故,而世子他乃当今陛下同辈,怕是无此机会。” 朱祐杬听到这里,脸上满是沮丧之色。 “以在下想来,大臣之所以作此上奏,概因世人对世子知之甚少,加之当今太后对王爷身份有所忌惮所致。” 袁宗皋续道,“在下听闻,锦衣卫派出大批人手潜入安陆,试图调查王府内情,此时若再行那禁锢之策,只怕世子不但前途堪忧,更可能像大王子那般遭遇不测。” 袁宗皋又提到朱祐杬的“伤心事”。 朱祐杬一共两个儿子,第一个儿子出生后不久便意外亡故,当时只知是被人谋害,却找不到任何线索,这导致他对第二个儿子即朱厚熜百般疼爱,做好一切隐蔽和防范措施。 “那依袁长史之意?” 朱祐杬用倚赖的目光望向袁宗皋。 袁宗皋道:“既然两位小王子提请想要有同窗,不如就在安陆本地挑选品德兼优者入王府,伴随两位小王子一起读书,平时以小郡主为尊。” 朱祐杬皱眉:“袁长史这是防备有朝廷眼线混进王府来?” “嗯。” 袁宗皋点头,“若锦衣卫知晓此事,定会想方设法将其子弟安插进王府,如此我们可行麻痹之计,就算有人对世子不利,也找不到正主。况且世子将来若想有所作为,必定需要人辅佐,若能自幼一同成长,此等情义根深蒂固。” 朱祐杬一听,既能麻痹敌人,又能让朝中文臣武将知道兴王府有个德才兼备的小世子,杜绝再有人提议从各地藩王家中挑选后辈入宫读书,尤其以后还能帮到儿子这么多好处,没理由不同意。 “那就按袁长史之意,从安陆本地募学子入王府,至于如何挑选,就由袁长史你来做主吧。” 朱祐杬对此没什么概念,既然方案是袁宗皋提出的,当然要由其来执行。 第二天。 朱浩到花鸟市等候,中午午休时见到朱三从王府东门那边一路小跑过来。 “你果然在这儿,小气鬼。” 朱三见到朱浩,顿时板起脸,“是不是说你看不到我,就要去你先生那儿告发?说我带弟弟出来玩,还掉进水潭险些把弟弟淹死?” 朱浩笑了笑,主动岔开话题:“你弟弟呢?” “他回去时好端端的,晚上忽然发烧,半夜时大夫去看过,说是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幸好昨天下午回来时见过爹爹,当时弟弟没事,活蹦乱跳的,家里才没怀疑到我身上。” 朱三说到这儿一阵后怕。 朱浩道:“那我让你跟家里说选拔伴读书童之事可有眉目?” “小气鬼,我们替你说了,今天听袁我们先生安排在本地挑选有能耐的孩子入王府读书不过看你这模样,书都没读几天,只怕考核过不了关吧?” 朱三上下端详朱浩一番,然后扁扁嘴,一脸嘲弄之色。 朱浩眉开眼笑:“说出来就好,我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读书上进的机会你想想我先生水平有多高,他可是对我有很高的评价,若连我都通不过王府选拔,其他人更不行了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朱三骂道:“呸,我才不帮你呢,而且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选人的又不是我们。” 说到这里,两个孩子来到花鸟市一角,找了块头上有大树树荫遮蔽的大石头坐下。 朱三有些闷闷不乐,脚下不时拨弄石子儿,为弟弟生病之事内疚不已。 朱浩道:“前两天卖给你的兔子,现在还好吗?” “嗯。” 朱三随口应了一声,没心思作答。 “兔子这东西,不但要喂养好,也要跟人一样,付出关爱才行”朱浩一本正经胡诌。 朱三侧目看向朱浩:“你娘的病好些了吗?” 朱浩一时有些懵了,或许是小妮子比较单纯吧,居然这都相信? “你不问这问题,我还没想起来,之前那十几文钱”朱浩马上拿出市侩的嘴脸。 朱三小嘴一瘪:“小气鬼,就知道你会说这事儿喏,拿好了,这是二十文!”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个新荷包,把里面的铜钱悉数倒出,一股脑儿塞到朱浩手里,神色有些怆然:“我娘给我绣的荷包,没了。” 不在意荷包里的钱,只在意荷包本身,说明这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有失必有得,你回头告诉你娘,就说荷包丢了,让你娘再做个新的给你不就行了?”朱浩安慰道。 朱三瞪了朱浩一眼:“都怪你,非要带我们去抓兔子,不然的话不过还是谢谢你,当时情况真危险啊,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进王府我们再好好玩吧!” “嗯。” 朱浩笑着点了点头。 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兴王的一双儿女家教很好,哪怕眼前的小丫头喜欢使小性子,但明辨是非,应与朱祐杬和妻子悉心教导不无关系。 “走了啊,以后你有兔子还在这边卖,不过我可不一定能看到,昨日被父爹爹抓了现行,以后出来的机会将会少许多。” 朱三起身要走,言语中犹自带着几分依依不舍,虽然跟朱浩认识时间不长,但朱浩算是她懂事以来少有的玩伴了。 更加重要的是,两人一起抓过兔子,还一起掉进水潭,共同经历过生死,这份情义远非普通孩子情义可比。 看到朱三眷恋的神色,朱浩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利用了孩子纯真的情感。 不过当看到朱三远去的背影时,朱浩马上又变得铁石心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利用你们,我岂不是以后要永远被家族拿捏,十年甚至一辈子都受制于人?再说我想方设法到你们身边不是为了害人,而是帮忙!若将来你们有所成就,应该感谢我才对!” 城外朱家庄园。 林百户匆忙来访,给朱嘉氏捎来一个紧迫的消息,那便是兴王要在安陆本地挑选适龄童子入王府读书。 “兴王此举,分明是要为世子培养心腹,其心叵测!” 朱嘉氏从来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本身她就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林百户道:“对我等而言,实乃天赐良机,若有人趁机混入王府,探听虚实” 朱嘉氏也不废话,点头道:“老身这就找本家子弟准备,再便是劳烦林百户张罗,事若成朱家必有重谢。” 第二十六章 应选伴读 现在朱家被摆到砧板上,迫切需要打探兴王府动向,所以朱嘉氏试图拉拢林百户,为自家做事。 其实林百户承受的压力也很大。 现在朱家不惜利诱对他而言反是好事,既能成事还有钱进账,何乐而不为? “老夫人,还有一个好消息。” 林百户本不想说,但现在朱家许以厚利,便不再遮掩:“之前不是跟您说过,朝廷曾派人秘密潜伏于兴王府,多数被赶了出来,尚有两人踪迹无寻?近来与其中一人联系上了,原来他还留在王府,子承父业,于王府仪卫司担任侍卫,且已在安陆成家立业。” 朱嘉氏一脸好奇:“不知是何人?” 林百户讳莫如深:“不便明言。” 朱嘉氏恍然,这应该是林百户手里握有的“王牌”,只告诉自己有这么个人,若再告之具体身份,让朱家与其取得联系,他还有何价值可言? 朱嘉氏叹道:“当初先皇派我朱家到安陆,调查王府与官绅、勋贵有无勾连之举,防范其犯上作乱,王府内事则多仰仗他人。谁知现在……唉!” 话中之意,我们朱家本身只负责调查王府外部事务,朝廷另派专人负责内部情报搜集,你林百户不就是接替前任负责此事的? 朱家和林百户共同监视兴王府,现在朝廷却把所有责任强加到朱家身上,朱嘉氏据此提醒林百户,你可不能抽身事外。 林百户笑道:“此人父亲乃锦衣卫总旗,奉皇命随侍兴献王,兴献王封国后举家迁至安陆。其成年后袭职入仪卫司,如今已在王府扎根,若能再找到人选入兴王府充当内应,以后可互相扶持。” 朱嘉氏蹙眉。 什么扶持?就算能顺利混入兴王府,也只是个孩子,能跟王府仪卫司的侍卫产生什么联系? 林百户行礼:“事到如今,夫人还是赶紧安排人手应选王府伴读,在下告辞。” “请!” …… …… 朱嘉氏亲自送林百户出庄子。 随后把朱万简叫到正堂,跟其说了选人进兴王府,为兴王世子充当伴读之事。 朱万简不解:“娘,选拔适龄孩童入兴王府读书,此等大事外间怎未传扬?” 朱嘉氏道:“乃王府内应传递出的消息,想来会在一两日内对外张榜公布。” 朱万简撇撇嘴,不屑道:“咱府上读书的孩子不少,年岁相当的,我房里便有俩崽子,可书读得一般,能顺利送进王府吗?” 朱家本就不是书香门第。 军户世家袭武职,虽然最近几年朱家一直试着让子弟读书,走科举之途,还出了朱万泉这个秀才。 但现在要从朱家后辈中挑人应选王府伴读,依然很困难。 “能找的都找回来,只要不超过十二岁,都可以安排去试试……想安陆这偏僻之地,真正的书香门第不多,到时活动一番,莫非真有人敢与我家竞争不成?” 朱嘉氏这是做两手准备。 能应选上最好,若是选不上,干脆动用锦衣卫把竞争对手威逼利诱一番,最后不就成了朱家子弟入选? 朱万简脸上带着坏笑:“对了,老三家有个小浩子,要不要把他叫来一起应选?” 朱嘉氏脸色冷漠:“蒙都没开如何应选王府伴读?事若成以后家里怎么控制老三那一房?” 朱万简点头:“娘思虑周到,我这就去张罗。” …… …… 朱家未雨绸缪,提前做出安排。 此时朱浩也准备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和李姨娘。 如果计划走到最坏那一步,只能进王府当书童,那他根本就不敢提前跟家里人说。 为奴为婢,那是自甘下贱的表现。 但现在情况大不一样! 王府要在城中选伴读,身份乃是跟小兴王平起平坐的同窗,以后虽不能天天出王府,但也不是非要困在王府那方小天地。 等朱浩把情况一说,朱娘蹙眉问道:“小浩,此事你听谁说的?” 朱浩道:“乃是陆先生告之……陆先生跟王府隋教习私交甚笃,有他帮忙运作,如果我能进王府给小兴王当伴读,那以后我不但可以读书,还不用受祖母挟制,可谓一举两得。” 朱娘跟李姨娘对视一眼,从她们的神色看,并不支持。 李姨娘问道:“陆先生说他可以帮你进兴王府吗?” “没明确说过,或可一试。”朱浩胡诌道。 朱娘摇头:“王府重地,门禁森严,进去后想出来可不容易,娘会努力帮你找先生,不必冒险进王府。” 本来朱浩以为朱娘会支持自己,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母亲不但望子成龙,更怕孩子招惹事端。 作为朱家人,朱娘当然知道兴王府在朝已是众矢之的。 之前朱嘉氏召开的家庭会议上,表明兴王府乃是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朱娘当然不想让儿子趟浑水。 朱浩问道:“那娘希望我回朱家?” 这问题又把朱娘问住了。 她当然不希望儿子入兴王府,但何尝又愿儿子回朱家? “娘,在我看来,兴王府乃藏龙卧虎之地……陆先生说,当今陛下没子嗣,若是按照皇位嗣位顺序,当今天子有何意外的话,兴王府中就要飞出真龙了。” 朱浩为了让朱娘同意,只好把利益关系挑明。 朱娘大吃一惊:“小浩,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传扬出去会杀头的。” 李姨娘瞪大眼睛,显然也吓得不轻。 “陆先生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官府要追究也不会找一个小孩麻烦吧?”朱浩笑嘻嘻的样子,人畜无害。 朱娘脸色缓和下来,朱浩趁热打铁道:“若真如此,我进兴王府读书,不就有机会接触未来的皇帝?既能读书考科举,还能跟真龙天子一起成长……” 朱娘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厉声喝斥:“此等话以后不可乱说,就算不是出自尔口,也不能替陆先生传扬出去,或许他真是为你好,但兴王府……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既要选拔,你连书都没读过,机会岂非渺茫?容娘跟你姨娘好好商量,之后再决定是否让你去应选!” …… …… 说了半天,朱浩费尽口舌,居然连应选与否都没跟母亲谈定。 朱浩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先斩后奏,避免横生波折。但他也理解,一大一小两个娘,何尝不是为他的切身利益着想? 第二天,王府选拔世子伴读之事果然传得街知巷闻。 同时应选规矩也张榜公示。 标准为虚岁七岁到九岁,开蒙一两年,可以通背《论语》和《孟子》,家世干净,亲眷中不能有作奸犯科之徒,王府包伙食住宿和日常文房四宝开销…… 总之条件优渥,对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等于是一次免费读书的机会。 消息传出,舆论反应热烈。 选拔将在月底前进行,需要先行“报名”,王府会派人调查应选者家世背景,这对朱浩来说其实是最难通过的一关。 若是兴王府知道他出自锦衣卫朱家,又早获悉朱家落户安陆乃是为监视兴王府,那朱氏子弟怎有机会进王府读书? 当天下午,朱浩跟仲叔一起出城收盐时,笑着问道:“仲叔,你觉得我去应选王府伴读,好不好?” 仲叔不解:“小少爷,你可是当家的独子,进王府……表面风光,背地里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恐怕当家的不会让你去吧?” “可我不进王府的话,被祖母拎回去,怕是更没好日子过吧?”朱浩继续问。 仲叔叹道:“小少爷,回朱家,身周好歹都是族人,血脉至亲;进王府却犹如羊入狼群,危机四伏!还是把机会留给安陆地面的世家子弟,他们就算进王府不顺,外面也有人撑腰,处境不至于太过恶劣。” 朱浩笑了笑:“家世丰沃尤其是显贵之家子弟,未必想去……他们去了,王府还不一定要呢。” “为何?” 仲叔瞠目。 朱浩没法解释太多。 其实道理很简单,王府选伴读,当然是选小门小户人家的子弟最好,这样出身的孩子背景没那么复杂,家族利益跟兴王府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若是官宦子弟,意义就不同了,兴王府需担心被朝廷追责,说跟地方官绅勾连,图谋不轨! 而且安陆本地士绅势力再大能大到哪儿去?兴王府未来有可能出真龙,需要跟安陆这小地方的官绅联系? 人家就是为儿子培养几个潜在的帮手,背景越简单越好。 第二十七章 新官上任(求支持) 长寿县衙,正在举行“饯行宴”。 不久前在私盐案中“大放异彩”的长寿知县申理,得到了新任命,他将被调到湖广布政使司下辖的靖州当州同知,官品从正七品提到了从六品。 宴席只摆了一桌,围坐十人,六位是县衙属官,另有三名地方士绅。 申理到长寿县上任时的“接风宴”,可比眼下气派多了。 席间氛围压抑。 “来,我们恭贺申知县高升。” 偏偏有那不识相的,起身向申理敬酒,正是之前私盐案的始作俑者——朱家老二朱万简。 周围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朱万简,实在是这种“高升”的论调不适合今日酒桌,因为谁都知晓申理是被湖广左布政使黄瓒使绊子,采用明升暗降的方式将申理调到湖广西南犄角旮旯当个州副官,一点实权没有不说,回京做京官的梦想越发遥不可及。 从附郭县知县,调到偏远州当州同知…… 靖州那鬼地方,紧邻湖广西南各土司辖地……鸟飞过都不屑拉屎。 “朱二爷,本官倒不是说非要摆谱不喝你这酒,只是想问一句,难道这件事上朱家没有任何表示吗?” 申理心中实在憋屈。 在他看来,怎么说朱家这样深受皇家器重的锦衣卫千户之家也算“豪门大户”,在朝有一定影响力,虽说我办砸了朱家交待的事情,但为此开罪上官落得个明升暗降的下场该怎么算? 你们朱家非但没在朝中帮忙活动,替我说两句话,现在还跑到饯行宴上来说风凉话? 高升? 升你娘的蛋! 朱万简看周围人神色不善,摇摇头,放下酒杯:“申知县,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一声申同知,这做官呢最重要的是为圣上和朝廷分忧,哪儿缺人往哪儿去,如此才不负皇恩。” 周围人表情越发古怪,一个个眼神跟打量怪物差不多。 说风凉话还不算,这是要把黑的说成白的? “像我朱家,明明可以留在京师过安稳日子,偏偏落户安陆州,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大明国祚昌隆做一点实事?诸位你们说可是这道理?” 道理? 这什么狗屁逻辑,亏朱家还是锦衣卫千户之家,简直蠢到爆。 旁人嗤之以鼻,申理却皱皱眉,隐隐从朱万简的话中听出别样意味来。 什么哪里困难往哪儿去这种套话,申理不予理会,但他却听明白了,朱万简分明是在告诉他,如果我们朱家真有人脉,会被朝廷发配到安陆来? 申理差点想抱着自己脑袋狠狠敲打一番,心想:“我怎么没想到个中关节……锦衣卫千户算个屁,真有本事,用得着我这个小小的知县跑东跑西?真是猪油蒙了心!” 可惜申理想明白这一层已迟了,此时他泥足深陷,再也没办法挽回颓势,只能去靖州好好反省,争取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 …… 申理结束长寿知县不到两年任期,留下空缺,朝廷暂时没有调派新人选。 这种地方上的选官,很多时候可以不通过吏部,尤其涉及任期内知县位置空缺,诸如这一任知县突然调离或暴毙、丁忧等突发事件,湖广布政使司就能暂时委派,上报吏部备案便可。 这一任还剩下一年多的知县位置,可由布政使司衙门指派,本身一个附郭县的知县也没人稀罕,最后从荆州府调了个曾做过两任县丞现赋闲在家的举人,过来充当这一年多的知县之职。 荆州府与安陆州接壤,申理卸任时,得到调令的代理知县已踏上赴任之途,不日便可到长寿县城。 本来申理可以跟新知县完成交接后再走,但他没那心情,吃完践行宴当晚便带着幕僚匆匆离去。 说来也巧,申理离开安陆次日,新知县履新,地方士绅组队迎接。 不管新知县干多久,也不管其能力如何,但至少未来这一年多时间,长寿士绅百姓要仰仗这个新知县吃饭,所以接风宴还是要搞一搞,把该尽的礼数尽到,城中商户也要联合起来送礼,期冀新知县不要盘剥太甚。 每到新官上任时,州城都会热闹一番,跟过节一样。 “娘,那个申知县……就是几次为难咱的那人已被调走,真是大快人心啊!”朱浩幸灾乐祸。 外边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乃是士绅以及商家组队去城门口迎接,希望在新知县那里留下个好印象。 朱娘没有任何表示。 李姨娘道:“据说申知县升官当州同知去了,还在咱湖广地界,会不会影响咱做生意?” 朱浩笑道:“姨娘,这你就不懂了,他现在出任的那个州同知屁都不是,他得罪的不是我们,而是湖广最大的官——黄藩台,没给他直接卸职就算好的。等腾出手想对付咱,恐怕得猴年马月去了。” 朱娘白了朱浩一眼:“得罪官府中人,总归不是好事,以后新知县汲取教训,或许会给咱穿小鞋……总指望苏东主也不是办法,他为了谋夺咱的晒盐法,指不定会动什么歪脑筋。” 见母亲有了危机意识,朱浩大感欣慰。 “娘说得对,咱应该找更强大的靠山才对,我觉得……兴王府就很不错,若能得兴王器重……” “噼里啪啦……” 外面突然有人燃放起鞭炮,把朱浩说话声给打断。 朱浩探头看了一眼,只见街道斜对面钱串子的铺子门前正在放爆竹。 李姨娘捂着耳朵走到门口,等对方放完鞭炮,不屑道:“今儿又不是什么节庆日子,钱串子发什么疯放炮仗?” 朱浩道:“这个姨娘你就不懂了,新知县进城会路过咱门口,你说要是让新知县看到他门前放了鞭炮,一地红纸屑,觉得他花了大价钱表示欢迎的话,会不会另眼相看?” 李姨娘马上领会其意,望向朱娘:“姐姐,那咱是不是也买几挂鞭炮回来燃放?” 朱娘对这种事看得很淡:“府上大祥未过,怎好随便张罗喜庆事?外人会怎么看?何况咱以后要尽量避免跟官府来往……” 显然朱娘也知道,眼下自己操持的近乎私盐买卖,对官府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有覥着脸往前凑的道理? “小浩,给你买了几本书,你先回后院看看,若有不会的,娘一会儿教你,外边嘈杂,别出来了!” 朱浩守在门边:“我想看看新知县长啥样。”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你跟小婷一起去后院,教妹妹认字,一点兄长的样子都没有,以后怎么把家业撑起来?” 朱浩闻言摸了摸鼻子。 近来自己表现得很不堪吗?现在铺子生意稳定,每月进项恐怕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这还叫没兄长的样子? 不过对妹妹……自己的关爱的确少了点。 “那我去教妹妹了……” 说完朱浩便拉着朱婷的小手往内院去了。 …… …… 迎接新知县的活动仍在继续。 本地士绅几乎是倾巢而出。 新知县姓京,年岁不大,也就三十来岁,此番带着妻小前来赴任,前后两辆马车,除了家人便只有两个车夫和三五长随。 这个举人出身的署理知县,曾做过儒学署教习,后又在湖广黄州府和长沙府分别出任过两次县丞,前后为官经历不超过五年,此番荣升长寿知县殊为不易。 显然京知县也未料到安陆民众对他的欢迎如此隆重,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马车车厢,频频挥手,向街道两旁的士绅百姓挥手致意。 一行来到朱娘米铺门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钱串子以为自己燃放的鞭炮起了效果,赶紧迎上去要跟新知县打招呼,不料新知县下马车后对他完全不加理会,径直走向对面朱娘的米铺。 新知县到任,尾随而至的围观民众本来就多,眼见新知县直奔朱娘米铺而去,过去一段时间这家铺子招惹不少是非,人们顿时来了精神。 朱娘本来安心在柜台后边算账,听李姨娘说新知县往铺子来了,非常纳闷。 等她走到门口,新知县距离铺门也就几步路。 “这位想必就是忠义将军遗孀,朱三夫人了!” 京知县拱手向朱娘行礼,朱娘急忙以万福礼相还。 京知县道:“鄙人乃荆州府江陵人氏,姓京,字钟宽,久闻忠义将军忠孝节悌,朱三夫人相夫教子,守持家业,慕名而来,有礼了。” 围观人群本以为新知县跟朱娘乃是旧识,听了这话,才知是因为朱娘“声名在外”。 朱浩听到外面很热闹,忍不住一路小跑来到铺子后边的帘门后看热闹,正好听到京知县那番场面话,心里暗笑,你这是打听清楚你前任是怎么栽跟头的,意图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 你这父母官,心机挺深啊! 第二十八章 报名(求追读) 京钟宽对朱娘的评价很高,但明显是摆样子给围观百姓看的。 “诸位乡亲父老,若我长寿百姓,能像朱三夫人这般恪尽妇道,何愁本县教化不兴?何愁百姓不安居乐业?又何愁我大明不国运昌隆?” 京钟宽套话一大堆,乍一听,就像个不开窍读死书的老学究。 朱浩却觉得不对劲。 腐儒会一来任所,就跑到前任跌倒的地方做此长篇大论? “好!” 但对百姓来说,这种套话最能收买人心。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京钟宽冲着朱娘拱了拱手,然后便转身,昂首挺胸往赶来迎接的县衙一众官吏迎去。 京钟宽走了,跟随围观的百姓自然而然离去,米铺重新恢复宁静。 李姨娘来到门前,打量一眼对面正用愤恨目光瞪过来的钱串子,好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娘秀眉微蹙:“或是老爷为国尽忠,声名在外。” 朱浩穿过帘子,一溜小跑来到朱娘身边:“这跟爹的名声没关系,我看这个新知县颇有手腕,只怕是个难缠的主,以后咱做生意要小心一点。” 李姨娘不解:“这样的官很好啊,体察民情,平易近人,为何浩少爷对他意见这么大?” 朱浩道:“娘,他不过是举人出身的县官,仕途有限,申知县任期未满便调离,怎么说都跟咱有关系,他新官上任没到衙所,先到这儿来通气,这样的人能说他没心机?” 朱娘和李姨娘相识一眼,最后目光齐刷刷落到朱浩身上。 朱浩一见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又跑回后院去了。 …… …… 下午时,朱浩刚出门便听说京钟宽到兴王府拜见,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朱浩去客栈见即将离开安陆的陆先生。 陆先生对朱浩到来,颇感意外:“朱浩,你知道我在这里?” 朱浩笑道:“我一直都知道啊……之前陆先生不是跟那个隋教习谈及住所吗?我就在旁边,耳朵又不聋,先生这是要走了?” 此时陆先生已把包袱什么的都收拾妥当。 这两天朱浩虽然没亲自前来,却让于三时刻盯着,一旦发现陆先生有抽身离去的迹象,就跟他打招呼。 陆先生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微微颔首:“虽然收了你做弟子,可惜只字未教,惭愧啊惭愧……明日老夫就要动身前往江赣。” 朱浩道:“所以陆先生是准备去投奔宁王吗?” “呵呵。” 陆先生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外面有老仆进来,见房间里有客人,赶紧退了出去。 陆先生问道:“马车已备好?” “是的老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不会耽误明日行程。”老仆回道。 陆先生摆手:“那你去休息吧,明儿我们一早就要上路。” 打发走老仆,转身看向朱浩,陆先生察觉朱浩面色有异,问道:“朱浩,你来找我,是有事?” “嗯。” 朱浩点了点头,“我想进兴王府。” 陆先生面色稍带不解,随后似想明白什么:“听说兴王府要给世子招募伴读,从城中士绅富贾子弟中选拔,你去应选……跟家里有关?” 朱浩心想,要么怎说你不简单呢? 三两句话就觉察,我可能是被家族派到兴王府充当内应的。 “没有,我单纯是想有个读书的机会……陆先生应该知道,我跟家族关系不睦,族里边长辈想把我接回去看管起来,借以胁迫我娘把先父留下的产业交给本家,我很想脱离家族的管控。” 朱浩话说得很直接,陆先生听了直摇头:“以仁义而言,这么做不合适……你背后不是有高人教导么?莫不是你身后那人想让你混进兴王府?” 朱浩笑着摇摇头。 “朱浩,你想让我帮你?”陆先生问道。 朱浩道:“陆先生经历坎坷,此时已不太想理会尘俗中事了吧?就算陆先生跟兴王府教习认识,也不太可能帮到我。” “我知先生往南昌,特来送行,顺带提醒一句,若先生发现……南昌有人想领兵作乱,危害朝廷社稷,及时抽身或为上策。” 陆先生神色波澜不惊,摆摆手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好了陆先生,我也不问你是不是六如居士,对我而言,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希望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学生告退!” 朱浩到走都没跟陆先生提过任何请求。 陆先生把朱浩送到客栈门口,作别后看着朱浩一往无前的瘦削背影,陷入沉思。 “老爷,这是何人呐?” 老仆悄无声息来到陆先生身后,不解地问道。 陆先生收回目光,笑道:“这小友可不简单,忠良之后,小小年岁出口成章,少年老成上得了台面,苏东主来信中提及都赞不绝口呢。” 老仆问道:“苏东主,莫非是那个行盐的苏掌柜?” “就是他,两个月前,他买了我两幅画,款待我往湖广一游……他姐夫是左迁湖广刚半年的黄藩台,背景深厚……这位苏东主在江西之地人脉广博,与之相识有益无害。”陆先生微微颔首。 老仆不解:“老爷肯卖画给那苏东主,为何本地士绅求画,您却不加理会?” 陆先生摇头轻叹:“那不一样,商贾只为逐利,若官绅求画,性质就变了……本地前任知县得罪权贵没几日就调任他地,前途黯淡……官场中事最好是少招惹……” …… …… 当天兴王府在王府南门外设了两张桌子,接受安陆适龄童子报名。 到下午时前来报名的人已经很少了。 日落时分,一名衣着华贵年约三旬的汉子从府门里出来,来到报名桌前询问:“怎样,人数破百了吗?” 负责报名事项的典吏急忙起身行礼:“姑爷,只有三十多人报名。” 中年汉子满脸不悦:“我兴王府招童子入府读书,何等光荣之事,怎么一天下来只有三十几人应选?” 就在此时,一个有着张可爱的小圆脸,双眸如黑宝石一般,清瞳可鉴,眼角略略上挑,看起来聪明伶俐的稚子跑了过来,笑嘻嘻问道:“我能应选吗?” 典吏打量来人一眼,“叫你家长辈来。” “我家长辈忙于生计,无暇分心,便自己来报名了……我叫朱浩,四书五经已能通背,应该符合应选条件吧?” 来人正是朱浩。 典吏正要出言拒绝,旁边汉子拉了他一把,随后笑吟吟问道:“你这么小年岁,四书五经便能通背?” 朱浩用力点着小脑袋瓜:“是啊,要不你考考我?” 典吏皱眉:“姑爷,小娃娃调皮捣蛋惯了,轰走便可,跟他费那么多话干嘛?” 朱浩恍若未闻,看着那三旬汉子惊讶地问道:“哎呀,这位不会就是蒋先生吧?我早就听说蒋先生出自武勋之家,乃世间罕见的文武全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朱浩听典吏称呼此人“姑爷”,便知眼前这位应该是兴王妃弟弟蒋轮。 其实兴王妃父亲蒋斆没有儿子,蒋斆属于父凭女贵,正德四年其过世时,膝下无子,兴王怜悯之余便向朝廷请旨,以蒋斆兄长京营都督同知蒋斌的儿子过继到蒋斆名下,成为兴王妃的挂名弟弟。 蒋轮在兴王府不过七品散官,没有实职,属于什么都可以管一管却没多少权力的存在,朱厚熜登基后,这个名义上的“国舅”一跃而成为玉田伯,嘉靖朝威名显赫的外戚。 如今的蒋轮处境尴尬,兴王妃对他没有姐弟之情,王府中他的地位远不如袁宗皋、李稷、张佐等属官。 听了朱浩的话,蒋轮眉开眼笑:“小子,算你会说话……喏,把他的名字记下来,回头我要亲自考校!” “姑爷,这样……不太好吧?” 典吏脸一垮,觉得蒋轮坏了规矩。 蒋轮顿时板起脸来:“本来就没几个人应选,好不容易来个看起来机灵点的,你是想把人轰走还是怎么着?选上选不上另说,只管把名字记录在案……嘿,又不是让你来选,你紧张个甚?” 典吏挨骂,只能愤恨地望朱浩一眼,然后提笔书写。 “蒋先生,不知几时应选?” 朱浩见典吏把自己的名字登记到报名册上,心里一松,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笑眯眯地看向蒋轮。 蒋轮道:“一两天内王府就会贴告示通知,你回去等着吧。” 典吏黑着脸,把朱浩名字记下后,又问及家世,朱浩一一作答。 蒋轮在旁笑盈盈看着,听朱浩说自己出自武勋之家,笑道:“难怪你小子知道我,原来你爹是大明锦衣百户,同为军户出身……话说军户家的孩子读书就是难啊,好好应选,别给咱军户人家丢脸!” 第二十九章 全是关系户 选拔最终定在六月二十五进行。 如果一切顺利,结果当天便会公布。 朱浩若能考进兴王府当伴读,那不管月底朱娘是否能缴纳家族四十多两份子钱,朱浩都可以摆脱家族控制。 选拔前日,二十四这天朱娘回了一趟朱家,乃是朱嘉氏召她回去,说是商量家族内部事务,回来时脸色相对还算不错。 “娘,祖母没为难你吧?” 朱浩赶紧拉朱娘到桌子边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问询。 朱娘摇头:“你祖母只是总结了这两月家里各项收入,只有咱这边上缴利润最多,你祖母让我们再接再厉。” 朱娘得到老太太肯定,神色欣然。 朱浩道:“娘,我看祖母是想捧杀你吧?” “什么叫捧杀?” 一旁的李姨娘不懂就问。 朱浩没有解释,反问道:“祖母是否试探过我们月底能否续上份子钱之事?或旁敲侧击,想知道咱这月生意如何?” “这……” 朱娘想了想,尽管不想承认,但还是点点头。 朱浩苦笑道:“若所料不差,月底如果我们能如数把钱供上,家里边下一步就要拿我开刀,把我接回去,名为读书,其实是看管起来,逼娘就范。” 李姨娘觉得朱浩的话有几分偏激,忍不住出言提醒:“浩少爷,朱家始终是本家,不能把人看那么坏。” “姨娘,凡事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吧……娘,明天我要去参加兴王府选拔伴读的考试,你有什么意见吗?” 朱娘这几天忙着给儿子找先生,早把这事忘了,经此提醒,面色立即变得凝重:“小浩,就算你幸运地通过考试,你祖母也不会允许你成为伴读……” “娘思来想去,不如回朱家,到底是血脉至亲,想来不会太过为难,可进了王府……高墙大院的,娘想见你一面都难。” 朱浩道:“娘,我是去给小王子做同窗,一起读书一起成长,你这一说,倒好像是去坐牢一般。” 李姨娘也劝说:“浩少爷,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王府呢?还是别去了吧。” 又不知从哪儿听来几句歪诗,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狗屁不通,难道你以为我是要嫁进兴王府,从此萧郎是路人? “娘,姨娘,我听说新来那位京知县都把自家儿子送到兴王府应选,明天会一起参加选拔考试……我去也不会太过折辱吧?” 朱浩又说出他打听来的消息。 朱娘摇头:“知县老爷的公子,怎可能应选伴读?” “娘怎就不信呢?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再者说了,我进王府当伴读,又不是做下人,不用签订卖身契,就算我在里面日子过得不顺心,要出府,或者娘亲想接我出来,难道兴王府还会不讲道理不成?” 可不管朱浩怎么劝说,朱娘就是打定主意不让儿子去应考。 “娘,总之我不回朱家……我听说祖母把我带回去后,直接送到家里的工坊当学徒,到时养牲口、牵骡子、倒马粪这种事,全部交给我来做。” 朱浩这话把朱娘给惊着了:“这……这……不会吧?” 朱浩道:“可不能低估朱家人对自己人下手的狠辣……如果祖母一片真心,怎会接连两次到官府举报咱?难道她不知道进衙门对于一个节妇意味着什么?还有什么比把自家女人送进牢房,更卑鄙的事情?” 本来朱娘怎么都不同意,但听了朱浩这番话,追忆过往,心顿时凉了大半。 自己进牢房,还好当晚就出来,即便这样,若是事情传扬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损害有多大?这时代的女人进牢房一趟,跟进鬼门关差不多,朱家前后两次主动上衙门检举,形同陷害。 “那你……明天能应选成功吗?”朱娘终于松口了。 朱浩重重点头:“事在人为,我有陆先生教导,应该不会太差……相信我,一定可以成功进入兴王府。” 朱娘轻叹:“就怕你选不上,况且就算选上了,你祖母也不会让你去……唉,好好准备吧。” …… …… 过了朱娘和李姨娘这一关,对朱浩来说算得上巨大的进步。 他进兴王府之事,首先要获得亲人支持,至于朱家人的态度……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列。 廿五这天,天气有些炎热,朱娘特地为朱浩准备了一身丝质新衣,当母亲的没法保证儿子读书,心怀愧疚,行头方面那是一点都没亏待,手头仍旧捉紧,但还是让儿子风风光光去应选。 朱娘和李姨娘没陪同,让于三随侍在旁。 考试报到的地方,位于兴王府东门外,不远处就是花鸟市。 于三没资格进入王府,到了地方便把朱娘亲手缝制的布包交给朱浩,然后走到一旁等候。 王府东门外吵成一片,朱浩仔细观察了一下,此番前来应选的孩子,穿着打扮都很不错,但陪同的父母基本都是粗布麻衣,可见家境只能算一般,想想也是,真正的豪门大户不屑把孩子送进兴王府当伴读。 人堆里朱浩见到个熟人,乃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新任长寿知县京钟宽。 京知县今天穿了身直裰道袍,戴着一方平顶巾,看起来温文儒雅。 兴王府派出属官前来招待,朱浩瞥了一眼,这名王府官员也是身直裰装扮,看不到品阶,至于蒋轮则没见踪影。 辰时刚过,十多名王府侍卫将送考家长驱赶到一边,然后让一群小孩排好队,依次进入兴王府。 很快一群孩童来到东门内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大榆树下,浓密的树荫覆盖了大片地方,炎炎烈日下竟有一丝清凉的感觉。 一旁横曳出的树丫上挂着个秋千,清风袭来微微晃荡,也不知是为谁准备的。 参与应选的孩子有三十来个,年岁普遍在六岁到十岁间,个别只有四五岁,朱浩琢磨了一下,应选条件说是要通背《论语》和《孟子》两部四书,这四五岁的熊孩子能干什么?话都讲不利索吧? “哇!” 有个孩子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居然当众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孩子们本来就很紧张,这下全都焦躁不安,一个跟朱浩差不多大的孩子,厉声喝斥:“别哭了!再哭把你赶出去!” 朱浩侧头望去。 此子虽年少,但神情坚毅,目光冷静而锐利,闪烁着直透人心的晶亮,一看气质就与普通孩子迥异。 被吓唬的小孩正是年龄最小那个,闻言哭嚎着往一旁侍卫扎堆的方向跑去,一把抓住个腰间跨刀的王府仪卫司的校尉,哭着指向这边,好像在告状。 朱浩心中一凛。 原来哭鼻子这小子,居然是王府内部应选人员,不用说,这是找家里大人告状去了。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笑着打趣:“喂,你要倒霉了,人家有靠山。” 刚才发狠话那位翻了个白眼:“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正说话间,王府仪卫司的校尉果然带着孩子往这边走来,不知哭鼻子的小孩是他儿子,还是本家的孩子,与此同时京钟宽跟招待他的王府官员一起走了过来。 “陆典仗,何事?” 王府官员直接问询那名仪卫司的校尉。 听到这称呼,朱浩眉宇间呈现讶色。 陆典仗? 莫非这个阔脸方耳,俊秀中带着几分英气的汉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陆松? 陆松曾任兴王府典仗,有从龙之功,而那哭鼻子兼告状的熊孩子……乃是陆炳? 陆炳正德五年出生,正德九年时年方四岁,虚岁五岁,这大概也是为何会有四五岁的孩子前来应选伴读的重要原因。 关系户嘛! 陆典仗道:“听说这边应选学童间有些小纠纷,卑职特地过来看看。” 王府仪卫司典仗,乃是正六品武官,但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便重文抑武,正六品武官别说只是王府典仗,就算是所千户和卫指挥使,见到正七品的知县可能都要跪下来行磕头礼,阶级的差距几乎不可逾越。 京钟宽笑着指了指刚才吓唬人的小孩:“张奉正,此乃犬子,望多多照顾。” 奉正,就是王府太监首领。 兴王府姓张的奉正,自然就是未来大明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 朱浩顿时感觉要通过选拔不容易。 来的全都是关系户,一层压一层。 第三十章 初识陆炳 陆典仗过来的目的主要是为自家孩子撑腰,但听京知县说那肇事的小子是他儿子,气势顿时弱了。 京钟宽拜访兴王不得,属于正常情况,兴王完全可以给知县摆架子,但兴王府属官则没那资格。 本身要在安陆这地方长久生活,需仰仗当地父母官。 兴王脱离地方政治体系,你一介王府属吏,本身权限仅限于兴王府这一亩三分地,若得罪地方官,以后还混不混? 县衙皂隶天天到你家里找麻烦,就问你受不受得了? 靠兴王府撑腰? 兴王才没工夫管你的闲事! 张佐笑着跟京钟宽寒暄,随后表示选拔即将开始,委婉地下达了逐客令。 京钟宽并非不识相之人,给了儿子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便在陆典仗等人陪同下,往王府东门而去。 选拔考试在张佐再出现时开始。 此时那些王府侍卫已搬来一张张桌子,摆在大榆树的树荫下,每两个孩子坐一张,全是小长桌,没有设凳子,桌上摆好笔墨纸砚,以这些孩子的身高,基本只能站着写字。 对于前来应选的孩童而言,笔试基本能预料到,但还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比如陆家那个四岁稚子,头堪堪露出桌面,手里高高举着根毛笔,估计写什么都看不到,好在侍立一旁的侍卫护犊子,赶紧给他找来块石头垫着。 跟朱浩同桌的乃是京知县的儿子。 “小小年岁就来应选,太过自不量力……丁点儿大的孩子认识几个字就算不错了,还让他书写?哼!” 京公子明显对陆家小子很不屑。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知县家公子?昨晚他老爹还特别设宴款待王府几名官员,让关照一下自己儿子。 张佐走到大榆树下,笑道:“你们前来应选王府伴读,想来已做好万全准备,现在就出题……听好了,且把《论语》前十句默写下来,字迹一定要工整,不能有偏差……” 这边张佐的话还没说完,京公子已经开始做题。 这就叫先下手为强。 默写可能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考试,全凭知识底蕴,写得越快越工整,没有谬误最佳,听明白题目后,自不用再听接下来的废话。 对在场考生来说,这场考试并不难,一个个开始落笔。朱浩属于那种比较有闲情逸致的,还有心思观察一下在场各位“考友”的状态,以此判断形势。他最关心的便是两个关系户——京公子和陆家那位小少爷。 这道题目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属于严重“超纲”,但陆家少爷依然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有古怪! 莫不是有人泄露了题目,让他可以提前做准备? …… …… 《论语》前十句,怎样才算一句,这是个问题。 这时代没有标点符号,圣人言论不能停顿,连科举考试中出截搭题,也不能随便只出几个字,而是要整句截搭,这就要考校应试童子的知识储备。 这一切对朱浩来说并非难事,当即准备落笔。 笔迹需要设计一番,不能太过工整,毕竟以他前世的书法功底,以及穿越以来勤加练习,不管篆书、隶书还是楷书、行书,乃至草书,皆可信手拈来。 但如果表现得太过惊艳,一看就不像孩子书写,反倒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太过潦草的话又显得自己没水平。 这需要把握好一个度。 朱浩略一思索便打定主意,既要保证自己的字看起来工整,又不能体现出太高的书法造诣,再在字迹方面做一些小小的改动,尽量不涉及笔意的表达,这样的字看起来好看,却没有神采,依然像是孩子书写…… 就在朱浩接连写下几个字,为自己创造出的“童体”感到十分满意时,手下已然运笔如飞。 京公子本来很自信,觉得没人超过自己,但晃眼瞥到自己的同桌后发先至,写字速度明显比他快一倍有余,顿时紧张起来,也尽量写快一些。 对普通孩子来说,就算书法造诣再好,写得快就难免出现笔画潦草走形的情况。 “慢点,不用着急,我等你。” 朱浩听到旁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侧头瞥了一眼,便笑着对京公子说道。 京公子还以白眼,随即侧过头继续书写。 而这边,朱浩已顺利把前十句写得差不了多了,本想等等,避免自己写得太快被人怀疑,不料此时张佐这个考官走到他面前,驻足打量。 这一下他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干脆把最后一句顺势写完。 “先生,我写好了。”朱浩放下毛笔。 张佐目光落在朱浩的字上,点头嘉许:“很好,你几岁了?” “虚岁八岁。” 朱浩回答得很自然。 “八岁就有如此书法功底,前途不可限量啊……嗯,有柳体风格……”张佐连连点头。 旁边跟张佐同来监考的王府属官走过来,望着朱浩的字也是赞不绝口:“好字啊,就算很多年长者也未必能写出来这样的字,速度还这般快。” 考试谈不上正规,没等最后阅卷,考官就对其中一名考生大加夸赞,显得很不寻常。 朱浩没有一点欣然,反而有些担心,别是想捧杀我吧? 论跟王府的关系,自己仅仅与朱三和朱四暗中来往,但两个孩子并不参与监考,这就全凭自家本事,但在场那么多关系户…… 这种考试,本身就是给小王子选玩伴,人家动用关系,选拔自己人,好像不算公私不分。 …… …… 第一场考试结束。 一小半学子要么在张佐叫停时没落笔,要么就是有错别字或是写出来的东西根本没眼看,沦落到淘汰边缘。 很多关系户知识储备不足,以为靠人情世故就能上位,却不知王府还是很讲规矩的,至少人家陆少爷……年岁小,写出来的字张牙舞爪,却能把所有字默写下来。 不管人家是不是关系户,就冲这份严谨的态度……就值得钦佩。 通过第一场考核的共计二十三人。 总体来说,过关的人还是挺多的,刷下去也就三分之一左右。 京公子第二个交卷,本以为自己能得到一些称赞,却发现张佐等人对他的字没有任何评价,于是便把注意力从陆家少爷转移到朱浩身上。 “没有完成的不要灰心,跟着旁边这位叔叔出府,门口有人给你们个小篓子,回家以后再打开看。” 张佐安排侍卫领淘汰考生出王府。 显然兴王不打算亏待这些应试童子,就算没考中,也会给点“安慰奖”,小篓子里装着什么,只有失败者知道,朱浩不想一探究竟。 “剩下的先等等,之后另有先生前来考校!” …… …… 中场休息。 张佐带人离去,留下几名王府仪卫司的侍卫维持秩序。 孩子中有不少人认识,就算不熟悉,对孩子来说建立关系只需要一两句话,没那么多城府和利益纠葛,很快便三五成群凑一块儿交谈和玩耍。 京公子目光炯炯地盯着朱浩:“你师从何人?为何写字那么快?” 朱浩装出胸无城府的模样,笑道:“你写得也很快啊,我只是经常默写这些句子,可能写顺手了吧。” “咦?莫非有人提前告诉你题目?”京公子眼前一亮,立即为自己的失败找到借口,把朱浩也当成关系户。 朱浩想了想,自己还真是关系户,算起来这场选拔他才是始作俑者。 但这种关系…… “随你怎么想吧。” 朱浩摇摇头,没正面回答。 京公子闹了个老大没趣,又瞪着一边才四岁根本没人与之玩的陆公子,厉声道:“喂,爱哭鼻子的臭小子,你这年纪怎么也会默写那些句子?谁教你的?” 语调凌厉,咄咄逼人! 陆少爷脸上再次涌现胆怯,转头四下观望,看样子又想去告状,找大人撑腰。 朱浩出言解围:“人家敢来参考,会背诵和默写不是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吗?你这么凶干嘛?” 陆家少爷本来很害怕,小眼睛正在到处寻找陆典仗,听到朱浩这话,瞬间用感动的小眼神望向朱浩,脸上浮现一抹孺慕亲近之意,看样子把朱浩当成了靠山。 京公子只是轻哼一声,没说话。 朱浩望着陆少爷,笑问:“你姓陆吗?” “嗯。” 陆少爷把朱浩当作朋友,点头如捣蒜。 “你叫什么名字?”朱浩再次问道。 陆少爷认真作答:“我叫陆炳,我爹和我娘都在王府做事,我……我也想进王府,给世子当书童……” 第三十一章 偏题 果然是陆炳,那不用说,先前那位“陆典仗”就是他爹陆松,真是将门虎子,看你小小年岁便骨骼清奇…… “姓陆的小子,我们可是来应选伴读的,你倒好,居然想做书童?难道自甘下贱?”还是京公子思路活泛,马上察觉到陆炳跟别人想法不同之处。 “嗯……呃……这……” 陆炳年岁太小,根本回答不出这么刁钻的问题。 朱浩笑道:“人家想当什么就当什么,别难为他了……下一场考试就要开始了。” 随即朱浩指了指前方自回廊处鱼贯出来的几个中年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下一场考试的考官。 张佐没出现,这次出来的考官之一朱浩认识,正是之前跟疑似唐伯虎的陆先生有过沟通的隋公言,据说此人是举人出身,在王府当教习,以后进了王府很可能在他名下读书,所以由其来当第二场考官很合理。 至于跟隋公言一起出来那位,朱浩居然也认得,乃是报名时被他拍了两句马屁就有点得意忘形的蒋轮。 “好了,不要说话,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 蒋轮一来便招呼孩子返回刚才笔试的桌前。 朱浩跟京公子依然凑一桌。 本来旁边已空出一些位置,可以匀一匀,以京公子的身份大可独占一张桌子,但他似有意跟朱浩争个高低,怎么都不走。 朱浩也懒得理会。 …… …… 所有孩子就位。 蒋轮环视一圈,笑着道:“看来诸位在第一场考试中表现优异,能继续留在这儿,说明你们的学识不错。” 只是会背几句《论语》就算不错? 这蒋轮挺会给人戴高帽啊! 蒋轮续道:“第二场考试,由本府教习、长寿举人隋先生出题,你们认真听好了,若是能通过这一场考核,距离成为王府伴读就更近一步了。” 虽然只是应付性的场面话,但朱浩还是从中听出一些关键信息。 本来朱浩并不知道这场选拔有几场考试,但以蒋轮所言,这不是最后一场,后面至少还有一轮,那时考官十有八九又要换人。朱浩希望朱三和朱四一起出来选伴读,那他成功的几率将会大增。 “的隋公言,意思是你可以开始了。 朱浩低着头。 从之前与隋公言的简单相处,他知道这个人小心眼儿,若是让其发现自己在这里应选,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陆先生明言我是他弟子,隋公言会把一个学问和名望都比自己高的人的弟子,收到身边? 隋公言好像没有发现朱浩的存在,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声音浑厚有力:“儒门学子,不但要对书经有研究,还得博古通今……” 朱浩马上明白了。 题目肯定偏。 果然。 “那老朽就跟你们说说我华夏从先秦到如今,两千多年的历史吧。” 众应选童子大眼瞪小眼,探讨历史? 题目明显超纲,而且还偏离应选伴读的主题,不是说好谁学问高谁留下来当伴读吗?问题是科举考试不考这些啊。 隋公言好似不知在场孩子心中的迷茫,右手食指环指一圈,“把你们的名字写在考卷眉首处。” 这话让孩子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要考历史吗? 蒋轮急忙道:“让你们写就写,回头好知道是谁的卷子,写慢了待会儿答题可就来不及了。” 蒋轮是个热心肠,朱浩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在王府地位不高,所以用尽一切方法显示存在……哥们儿,你很自卑啊! “话说先秦时,我华夏之地涌现诸多先贤,自神农氏定鼎以来,我华夏之民便开始男耕女织的生活,后经历几位圣明君主,乃尧、舜、禹,其时华夏洪水泛滥,其中一人,‘娶妻有日,过门不私’,说的是哪位君主?” 说到这儿,隋公言停了下来,拿起茶碗轻抿一口。 不用说,这是第一道题。 这题如果让饱腹诗书的成年人作答,或许没什么难度,但眼前对象却是一群普遍年岁在七八岁,只读过一两年书的稚子……就跟听天书差不多。 听完都未必知道题目已出! “娶妻有日,过门不私”,这道题对朱浩来说就太过小儿科,这不就是治水途中“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吗? 但不能写大禹,要写“禹”,人家考官都说了,这人要从尧舜禹中出,朱浩一笔写就,一旁的京公子没悬念也答了出来。 但看在场学子,能提笔往纸上写的,一半都不到,对不对还另说。 隋公言喝完茶,也不管孩子们是否答完,继续讲述:“后又经历夏、商两朝,曾出过商汤这等圣明的君主,奈何到商末民不聊生,武王伐纣,周朝建立。” 都等着出题呢,到这里考题却并未出现。 “周朝传到幽王,烽火戏诸侯,西周而灭……到东周时,诸侯列国纷起,先有春秋,后有战国,此时诸子百家,太史公尝言,‘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说的是诸子百家中的哪一家?” 第二道题目抛出。 在场孩子又傻眼了。 我们连儒家学说还没整明白呢,你上来就是诸子百家? 朱浩心里却琢磨开了:“莫非隋公言崇尚的是法家?兴王会把一个崇尚法家的举人召来教导儿子……有意思。” 提起笔,“法家”二字简单书就。 这次京公子在思索半晌后才落笔,但明显不是很确定,这道题对他来说有点超纲。 “战国末期,秦王一扫八荒六合,建不世之功业,奈何暴秦不过二世,秦末不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者,又有楚虽三户能亡秦之典故,楚汉争鼎,大汉定我华夏之威,前有文景,后有孝宣之治,其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是哪位皇帝实施的策略呢?” 第三题出。 朱浩作答:汉武帝。 “到西汉末,有新莽、更始之乱,绿林赤眉为妖,幸得光武定国,再续大汉二百年江山。” “奈何东汉末年,群雄并起,有枭首挟天子令诸侯,然西南之地,尚有王室偏安,先主仁德,常教导后主光复汉室,他曾对善、恶可为之事有过一番论断,请问是哪一句呢?” 第四题。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然后主昏聩,未能定鼎中原,魏灭汉、晋灭魏,司马氏仁德不修,以至中原尽丧,胡人乱我华夏,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有隋主定华夏,然炀帝三征高句丽,滥用民力,穷奢极欲,以至唐高祖起兵太原,定大唐三百年基业。” “唐太宗修仁德,魏征曾引言,以舟、水者谏于君王,是哪一句呢?” 第五题。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 …… 题目到这里已过半,朱浩回答起来并不觉得有何难道。 其实只要是一个对华夏历史熟悉的人,这些都不是难题,但问题是眼前应试者皆为稚子,这年头想获取知识的难度极大,只要没人讲,是没法自学的。 朱浩也从隋公言出题中,掌握一些规律。 听起来是法家,但实质却是儒家,将王朝兴亡跟皇帝是否修“仁德”联系起来,看似辩证,实则全是主观臆断。 “以至唐末,朱温篡唐,五代之乱,后有宋高祖陈桥兵变,重定华夏,奈何兄弟相争、金匮疑云、烛影斧声,皇位旁落……” 这里居然没有出题。 朱浩却听出问题所在。 皇位旁落…… 这是否隐喻我大明太宗皇帝皇位来路不正? 这种话也敢乱说? “……靖康耻乃华夏之耻,宋庭临安于江南,历百余年,鞑靼于草原崛起,倾覆华夏,九州蒙难,国之大厦将倾,仍有忠臣义士不忘节义,文忠烈公过零丁洋时,曾有自抒情怀之诗作,你们写下来吧。” 第六题。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蒙元治我汉民,残暴无道,我太祖皇帝起兵于吴,得忠臣良将辅佐,驱鞑虏,定华夏……” 说到这里,朱浩很想听听隋公言对于本朝的评价,但隋公言很精明,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好了,就这些,把你们写的东西呈递上来,到一旁等结果吧。” 第三十二章 最后一场 第二场考试结束。 马上有人过来收卷子,朱浩留心了一下在场年岁最小的陆炳,发现他站在那儿,一脸木然,再看远处本负责维持秩序的陆松已不见人影,顿时了然。 这题目…… 要说隋公言迂腐吧,也不尽然,所出题目算是“素质教育”的范畴,没有局限于四书五经,题目并不是很难,拿这个来测试应试学子的文化知识储备,好像没毛病,但朱浩总觉得这个人身上透着股邪气。 答卷收上去后,接下来就是阅卷了。 隋公言独自完成。 半天后,他挑出来十几份卷子放到一边,把另外不到一半的卷子丢到一旁,大概意思是说,只有这十几份卷子有可能被遴选上。 一名典吏过去仔细查看,末了笑道:“答对两道题目者十三,三道以上者六。” 六道题目,二十三个考生,回答对三道及以上的不过六个人,可见这题目出得有多偏,现在就要看到底是选十三个人入围,还是选六个人入围的问题。 十三个人有点多,六个人则偏少。 典吏又看了一遍,笑着说道:“有一人回答对了五道题目,独占鳌头。” 朱浩一听顿时感觉不妙。 看旁边京公子的反应,回答对五道题目的人很可能是他,刚才有点沮丧,大概是因为有道题目不会而觉得遗憾,但随即知道自己是所有考生中回答对题目最多的,马上又自豪起来。 朱浩立即举手。 当我蠢呢? 我岂会不知我全对? “等等,这里好像还有一份试卷。” 本来在一旁看热闹的蒋轮,一眼瞥到朱浩的异常,眉头皱了皱,立即俯身在废弃试卷中翻找,旋即眼前一亮,“此子所有题目都对了,为何考卷会放在这边?” 典吏有些吃惊:“姑爷,您说的……不可能吧?” 蒋轮把卷子交给典吏:“你自己看看,哪里有错?此子叫朱浩,我认识,军户人家的孩子,他父亲乃百户,平盗乱时殉国,母亲乃朝廷钦赐节妇,这样的出身可谓根红苗正,非常符合王府的选拔要求。” 蒋轮提前把隋公言可能要找的借口堵死……别拿人家的出身做文章。 典吏看过后傻眼了。 真有全对的。 “隋先生,您看……” 典吏不知该说什么好。 隋公言脸上的肌肉颤抖两下,没有伸手去接卷子,信口胡诌:“哦,可能是老夫刚才看走眼了。” 真是个荒诞不羁却万能的理由。 看走眼? 你这老东西,本来还以为你没看到我,感情从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却故意装作不认识,目光都不往我这边瞟,就等着阅卷时找麻烦,是吧? 要不是蒋轮及时把我的卷子找出来,恐怕我站起来申辩也没有任何意义,你这家伙一准会叫人把我赶出去! 真混账啊! 这个隋公言没辜负他最初的判断,完全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腐儒,居然把对陆先生的妒忌转嫁到他这个挂名弟子身上来了。 典吏道:“那就是七人答对三道及以上题目,可留下请袁长史做最后考核,隋先生您看……” 隋公言抬头,恶狠狠瞪了朱浩一眼,语气间颇有些不耐烦:“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尔等自己看着办吧。” 大概是因为朱浩的卷子被找出来有些气愤不过,考试完成隋公言便拂袖离开。 在场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只是因为蒋轮指出你把一份卷子给看错了? 还是说你故意不让那个叫朱浩的孩子选上去?他一个军户家的孩子,应该跟你没过节吧,干嘛要如此针对? 别人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只认为可能隋教习今天心情不好,只有朱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蒋轮和典吏等人相继离开,没被选上的孩子被护卫送出王府,现场只剩下七人。 而最初被朱浩认为是铁杆关系户的陆炳……居然淘汰了!? 这倒是出乎朱浩的意料。 不过想想就明白了,题目应该是隋公言现场临时出的,或许本来还有一套题目,但他没用,以至于陆炳这样就等着现成答案通过考核的稚子,面对一堆好似天书般的题目时,彻底麻爪…… “你是怎么把六道题都回答对的?”场地安静下来后,京公子用不可置信又满是怀疑的目光瞪着朱浩。 朱浩摊摊手:“我知道,所以能答对,如果问不知道的,我自然就回答不上来……这答案你可满意?” 京公子皱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题目?” 朱浩笑了笑,心想,小小年纪就知道这种考试有提前泄题和舞弊的情况出现,你这小子也算是有点见识,但见识是有,眼力劲儿还是欠缺。若是明眼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关系户,不然我全对了还能被考官阴谋算计,差点儿就给涮下去了? “做人呢,内心别太多阴暗面,要多看看世间那些美好的事物……这位姓隋的举人乃是现场出题,难道你看不出来?除非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可能提前知道题目?” 朱浩笑着跟京公子解释。 京公子面色冷峻,一直紧盯着朱浩的眼睛,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月门外,那些护卫把孩子送出去后折返,这会儿正聚在一起小声议论:“……隋教习今天火气可真大,坐在那儿虎着脸,一脸谁欠了他几吊钱的样子……或许他在王府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朱浩闻言心中一动。 这算不算是一个有用的讯息? 如果隋公言继续留在王府当教习,以后跟着他上课的话……自己可要倒霉了。 这人心胸狭隘,选拔的时候使绊没成功,以后上课能给我好脸色看?别到时课堂进不去,天天打我的小报告,最后我只能灰头土脸被赶出王府…… 不行。 朱浩暗暗打定主意,这种人不能让他留在王府,祸患需要及早铲除。 …… …… 就在第三场考试开始时。 朱浩和京公子这边明显受到孤立,一共剩下七个考生,互相打听一下就可以猜到,朱浩和京公子是回答对题目最多的两人。 而京公子乃是知县家的孩子,自然而然成为最大的竞争对手,不被别人接纳。 真正能跟京公子说上话的,只有朱浩。 “喂,你叫朱浩?那六道题,你全会?” 几个孩子一起朝朱浩走来。 问话这位乃是参选孩子中年龄最大的,比朱浩和京公子要大两三岁,个头高很多,说话口气带着一股蛮横。 小孩子间的矛盾,很多时候靠拳头来解决问题,朱浩表现太过优异,明显伤害到了人家的利益,便过来施压。 朱浩点头笑道:“是啊,我全会,要不你们再出几道题目考考我?” 没等对面有所反应,一旁的京公子问道:“太史公是谁?” 朱浩听了晒然一笑。 京公子太过争强好胜,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耿耿于怀总觉得朱浩是内定的关系户,提前得知题目并准备好了答案,因为之前考核中有法家涉及太史公言论,便干脆问了一个看起来“退一步”的题目。 你若连太史公都不知,怎会清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你就是作弊! “我说京公子,有人想要恐吓我呢,你别在这儿添乱行不行?你没看出来,如果我回答不出来,他们就会把矛头对准你……你不知道咱俩应该一条心?” 朱浩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开始转嫁矛盾。 你们这些家伙眼巴巴跑来针对我,我好心提醒一下,是不是把我身边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子一起办了? 要说关系户,谁能比得上本地县令家的公子? 京公子正在等候朱浩给出答案,忽然发现另外五个孩子目光不善地望向自己,脸上的表情质疑中带着嫉妒,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耍了。 就在一群孩子为了面子争锋相对时,正在低声交谈的护卫突然静声,一个个挺直了腰板看向一侧。 几个孩子感受气氛异常,顺着侍卫们的目光看去,却见几人在一名身着儒衫的老者带领下,进入院子。 待老者走近,护卫们纷纷行礼请安:“见过袁先生。” “见过袁长史!” 朱浩心中一震,此人居然是兴王头号谋主,也是未来朱厚熜登基居首功的袁宗皋。 历史上嘉靖皇帝发起大礼议,其始作俑者便是袁宗皋,能给没有权势的小皇帝提出大礼议这样看起来极度疯狂,却给皇帝带来集权的顶级文臣,其眼光和谋略绝非常人可比。 袁宗皋笑着跟一众侍卫颔首回礼,随即摆摆手:“好了好了,老朽过来只是给几个应选学童出题目,考校一下他们的学问和见识,你们各司其职便可。” 第三十三章 刑不上大夫 七个人整齐列成一排,站在袁宗皋面前……这次不再是笔试,而是面试口答。 袁宗皋没有像隋公言那样故作姿态坐下来喝茶,只是站在那儿,笑盈盈望着在场七个孩子,看起来和蔼可亲,却总透露出那么一抹阴谋的味道。 “你们不必紧张,老朽不是来考校,而是想跟你们探讨一下学问……尽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你们不必分先答后答,想到什么便可说出来……” 袁宗皋先介绍这次考试的规矩,不按顺位回答问题,有想法便直抒胸臆,若没意见就算全程不说话也可以。 朱浩一听这规则怎么像后世的辩论赛? 袁宗皋道:“老朽读《礼记》时偶得一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几日老朽时而挂怀,偶得偶失,不知你们有何看法?” 几个孩童总算见识到王府选拔伴读的考试有何特异之处。 问题抛出,基本已是科举的套路,但又跟科举不同,不需要写八股文来辩证论题,只让“畅所欲言”,这问题在朱浩看来就是“夺命题”。 “谁有意见,说吧。” 袁宗皋目光环视一圈,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七名应选考生,除了朱浩外,谁都没明白袁宗皋为何会抛出这样的问题。 连之前很自负的京公子,此时都陷入沉思,明显被这问题难住了。 朱浩稍微琢磨一下,第一道考核是考基本素质,第二道考核则是考历史,博古通今,第三道考核则是考个人抱负。 兴王府的考试果然是一环套一环。 如此说来,人家真不是简简单单给小王子找个伴读那么简单,而是精心挑选良师益友,将来能在朝中帮上忙。 大明正德年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法度混乱! 上不行,下效之。 皇帝胡作非为,先有刘瑾,后有钱宁、许泰、江彬等,一**佞在朝兴风作浪,而地方官为了迎合皇帝和奸佞,劳民伤财,破坏大明根基。 朱厚照有没有才华? 或许有吧。 但你这么胡作非为,想要把你塑造成明君圣主,除非你儿子、孙子当皇帝,励精图治,大明中兴,世人才会在你头上记一功,但问题是你胡作非为不说,连个子嗣都没有,皇位旁落别家,还想让别人念你的好? 做梦去吧! 朱浩明白,兴王作为可以觊觎皇位的皇室宗亲,已在反思正德年间朝中乱象,而这道题目恰恰是考几个考生对于朝政混乱的看法,只是问题出得比较隐晦。 还有一点,朱浩已从隋公言提及法家事,看出老兴王朱祐杬对于诸子百家的态度,这道题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往法家的路数上套,真要顺着“刑不上士大夫”说下去,无异于落进陷阱。 …… …… 袁宗皋等了一会儿,没人出来回答问题。 这些考生虽然年纪都不大,一个个却很精明,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最好是别人先出来说一说,看看主考官的反应,才好选定论述方向。 “怎么,这道题很难吗?” 袁宗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其实就是让你们随便出来说几句自己的理解,就算是错的,只要言之有物,也值得嘉许。” 现场依然一片死寂。 朱浩从人群中走出。 袁宗皋望向朱浩,面露和蔼的笑容,点了点头,大概是满意朱浩敢为人先的勇气。 一旁的典吏道:“袁长史,先前隋教习六个史籍问题,他全都答对了。” “是吗?” 袁宗皋再次颔首,笑容更甚,“小小年岁,便对华夏历史了如指掌,将来定有所作为。” 朱浩俯身行礼,对尊长的褒扬表示感谢。 典吏在旁提醒:“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便可。” 朱浩这才开口:“学生有一问题,想请教袁先生,不知何为士大夫?” 语不惊人死不休。 何为士大夫? 就连对朱浩满怀期待的袁宗皋,原本一脸和善笑容,听到这问题面色也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确定这就是刚才把六道历史题都答对的小子? 典吏刚才还强烈推荐朱浩,此时感觉颜面无光,急忙道:“你是来回答问题,还是问问题的?” 朱浩身后几个小子掩嘴窃笑,暗自高兴自己做了正确选择,没站出来丢人,只要朱浩丢脸在前,自己答题就算错了也不会感到尴尬。 朱浩道:“君子在朝,可谓士大夫,那小人在朝,是否还可谓士大夫?” 随着朱浩话音落下,不仅袁宗皋,就连旁边的典吏也怔住了。 这可比袁宗皋提出的问题尖锐多了,不从官员饱读圣贤书理应受到优待展开论证,先拿君子小人的定义开刀,乍一听非黑即白太过狭隘,但联想如今大明巨蠹当道的现实,朱浩的话除了放肆些,针砭时政那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袁宗皋微微颔首:“既然你问这个,那老朽也就抒发一下己见,若小人在朝,与儒家旨义相悖,自然算不得士大夫。”身为主考官,居然正儿八经跟朱浩谈论起小人算不算士大夫的问题。 不过这很符合袁宗皋出题时的要求,那就是自行讨论,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正反都可展开论证,畅所欲言。 就在众人以为朱浩得到袁宗皋答案后,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论断时,他却深鞠一礼,然后退回队列中,缄口不言。 典吏有些讶异:“这位小官人,你已知何为士大夫,为何不说说你的观点?” 朱浩礼貌作答:“学生其实已经回答过了,既然小人不算士大夫,那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便有失偏颇,至于具体的……学生想听听另外几位考生的意见。” 意思是我开了头,不能什么都让我一个人说吧? 难道不该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 …… 朱浩出来抛了个砖头就跑,没有围绕自己的观点论证问题,袁宗皋瞟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看来似乎意犹未尽。 朱浩沉默不语,心里却在暗笑。 这就叫吊胃口。 先提起你的兴趣,想知道我有什么高论,还得洗干净耳朵,等听过其他人的“糟粕”再说吧! 这样你的注意力始终在我身上,反正都说了畅所欲言,我怎么论述不行? 有了对比,你才知道我的高明之处。 “其他考生有什么看法吗?”典吏出言催促。 此时京公子压力很大,以他的年岁,能够背诵四书五经中的两三部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一句句钻研经义?但他不会轻言失败。 只见京公子走出来,拱手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说到这儿便卡顿住了。 “还有呢?”袁宗皋追问。 这个论调其实是基于朱浩刚才的问题引申出的,没法往下深入,或者说京公子不具备挖掘其内在的能力,憋出这么一句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京公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转变论证方向:“礼不下庶人,是指对于普通庶民来说,难以苛求完备的礼数,或者说庶人无法掌握更多的礼数……” 只是解释,不作论证。 但即便这样也比那些没有出来说话的考生好许多,袁宗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却波澜不惊,显然他更想要后一句“刑不上大夫”的辩论,但京公子没法就此论题展开。 京公子退回去后,半晌没人出来说话。 朱浩算是看出来了,真正能跟他较量的也就是京公子,其余五人还是太弱了,在这种发散式思维,没有一定边界的辩论中,他们不可能出彩。 “学生有看法。” 朱浩再次出列。 袁宗皋眼中异彩连连,略带急切地道:“说吧。” 朱浩道:“学生听闻,‘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为防止上行下效,最重要的便是保证法度的实施,从上往下执行,而不是从下往上。” “哦?” 袁宗皋似乎有些意外,眯眼打量朱浩。 朱浩嗤之以鼻,知道对方这是故作姿态,继续自己的论述:“刑不上大夫,国祚不得安稳,百姓也难教化,‘凡治君子,以御其心,所以厉之以廉耻之节也’,若大夫不知廉耻,连君子都不可谓之,遑论大夫?学生总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朱浩的话可说是掷地有声。 尤其最后这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简直振聋发聩,虽然这时代很多与这种思想符合的言论,但能如此总结的朱浩是第一人。 袁宗皋笑了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的意思是说,这王府中的小王子犯法也与市井小民犯法同罪?” “是。” 朱浩没有回避问题。 本来几个考生没有任何方向,听到朱浩的话,瞬间来了精神。 其中年岁最大那人走出来厉声喝问:“王子犯法,岂会与庶民一般罪过?照你之言,王子岂非与街边乞丐一般无二?简直是危言耸听!刑不上大夫乃先贤之言,到你这里就成了妄论?” 朱浩平静地道:“一家之言,你可以不信,但我必须抒发己见。你有观点自己说,我不阻拦!” 说完,朱浩退回去,肃然而立,准备安静当一个旁听者。 第三十四章 遗憾(求支持) 朱浩发表观点,引来人反驳,但他退回去后,其他考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唯一能出来发表一些个人观点的只有京公子,但他才适应这种摆开车马炮公开辩论的形式,就算以前县衙的环境让他有相关经验,同时良好的出身让他有远超同龄人的见地和水平,可跟朱浩相比,还是嫩了点。 袁宗皋道:“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论,观点的确过于激进,‘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这观点倒是不错,必须要做到法度自上而下遵守,才能教化世人。” 既表达自己的意见,又肯定朱浩的某些想法,袁宗皋可谓面面俱到。 京公子出列:“学生认为,‘教不严,师之惰’,就算王子犯错,也不能完全怪责于他,老师也有一定责任,‘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因此王子犯法并不能与庶民同罪。” 此时京公子知道再不出来说两句,就彻底被朱浩比下去了。 难得他还有一定见地。 朱浩朗声问道:“若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为何又要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京公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半天没能再说出新观点. 用法家的理论驳法家思想,孩子,你太过年轻,轻率发言很容易挖坑把自己埋了。 辩论技巧多学学吧。 袁宗皋笑着点头:“本就只是探讨你们对一句话的理解,不必针锋相对……谁还有意见?” 此时最难堪的,要数刚才一句话都没说的考生。 “那就依次说出自己的看法吧。” 袁宗皋给了每个人说话的机会,他率先看向朱浩,道,“你似乎对此见解颇深,就由你开始。” 朱浩道:“士人德行不修,不以礼,庶人不知礼而礼下庶人,非礼也。士人知其法而犯法,则不以为大夫,刑以下而上,则法度不存。君子知所为也知不可为,则非以不可为而为之,则以法而乱法度纲常。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法自上而下,则法存焉。” 朱浩简单阐明了一下自己的观点,礼要自上而下,法也要自上而下,上行下效,上面的人给 这应该是最基本的法治精神。 但在封建王朝,这种法治精神几乎是无法实现的,属于一种美好的愿景。 朱浩发表完见解,再次退回队列。 剩下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显然无法理解,就连袁宗皋都陷入深深的思索,对他这样的老学究而言,人治还是法治的问题不是一两句话可概括的。 朱浩骨子里带有“人人平等”的思想,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完美契合法家律法面前一视同仁的理念。 “好了,朱浩,你的见解发表完毕,这就出去吧……谁还有看法,快快说来。” 半晌后袁宗皋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朱浩一眼,然后让护卫送其出府,这意味着今天的考试朱浩已全部完成。 …… …… 朱浩跟着一名王府护卫走出王府东门。 心情很不错,此番参加考试,想表达的都表达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都看天意吧。 “浩哥儿,您……可还好?” 于三见到朱浩出来了,赶紧上前迎接。 朱浩点了点头。 于三对于考试内容并不关心,嘴上说着恭维的话:“浩哥儿这般聪慧,进王府那是屈才,肯定没问题的。” 其实朱浩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这种选拔考试,本来就是内定,真要以考试成绩来定谁去给小兴王当伴读,岂不是人人都能进兴王府? 人家只是做出个公平公正的假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还是内定。 这边正要走,却听身后传来稚子声音:“你先等等。” 朱浩转过身,发现是京公子。 显然京公子是第二个站出来阐述观点,顺利走出王府的考生。 “有事吗?”朱浩驻足询问。 京公子一路小跑过来,呼吸有些急促,脸上却满是严肃,像个小大人般,表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岁的成熟。 走到朱浩面前,京公子仔细打量一番,方才说道:“没想到你挺厉害的,不知你拜的是哪位先生?有时间……我想拜访一下。” 朱浩道:“我说我是自学成才,你相信吗?” 他不想跟京公子探讨太多,说完便要走。 “你先别走。” 京公子不依不饶,“我可以再见到你吗?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探讨一下学问。” 或许是京公子感觉到自己跟朱浩学识上的差距,如果对方比自己年长很多,或许还没有那么大的挫折感,可问题是朱浩年岁跟他相仿,见识却远超,第一场写字比他快,书法还得到称赞,第二场回答居然全部正确,到第三场辩论更是独领风骚。 这让一个自幼习惯被人称赞为“神童”的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 朱浩笑道:“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进入王府,陪小王子读书,到时就能探讨学问了。” 言下之意,除非你我能一同进兴王府当伴读,否则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小少爷,您出来了?快走吧!老爷等着呢……” 此时知县府上的奴仆已迎了过来,招呼完却发现自家少爷眼里只有朱浩,对其他人根本就不理会。 “京公子,你是官宦子弟,我却是军户人家出身,我俩出生和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如果不是这次考试,恐怕很难凑一块儿……只有进了兴王府,你我才殊途同归……告辞了!” 朱浩没再跟京公子废话,笑着拱手与京公子作别,然后在于三陪同下离开。 …… …… 兴王府。 袁宗皋着人送走所有考生,马上带着典吏整理出来的内容,包括朱浩等人最后一场辩论的现场记录,觐见兴王朱祐杬。 “袁长史,结果通知本王一声便可,为何要亲自来?” 朱祐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给孩子选个伴读,让府上长史完成便可,何须自己亲自出马? 袁宗皋道:“请兴王看过最后一场考校内容。” 说完,便把最后一场考试纪要交给朱祐杬。 朱祐杬打开卷宗,当看到题目时脸上满是笑意,显然这是他平时跟府内幕僚针砭时事时抛出的议题,检讨朝政利弊得失。 可当他看到朱浩那番言论时,笑容渐渐敛去,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这……这是在场那些……孩童的论点?” 朱祐杬觉得不太可思议了。 袁宗皋点点头道:“若非题目乃鄙人所出,深知从未透露他人,否则真要怀疑有人提前泄露了题目,且找了高人做总结和整理……即便如此,能以如此方式对答,且不卑不亢,不一味迎合王府的考试氛围,令人惊叹……” 朱祐杬道:“说来也是,一个孩子能不避权贵抒发己见,难能可贵,未来想必大有作为,应留在王府才是。” “但是……” 袁宗皋脸色明显露出为难之色。 朱祐杬不解地问道:“莫非此子不愿留在兴王府?” “非也,非也!” 袁宗皋摇头,“鄙人问过招选伴读的长史司官员,得知此子乃锦衣卫朱千户家的孩子……” 一句话就让场面僵住了。 很显然,朱家被派到安陆来监视兴王府,就算兴王之前没明确表示过态度,焉能完全懵然不知? “朱家……” 朱祐杬脸色阴沉,“袁长史之意,是不让他进府?” 袁宗皋再度摇头:“如之前鄙人所言,若不让其入府,朝中觊觎我王府之人,定会变本加厉……反之将此子带进王府,加以防范,令其将无关痛痒的消息带出府,真假难辨,到时反会令监视者首尾难顾。” “既然袁长史你都想好了,为何还有顾虑?” 朱祐杬其实早就考虑过这件事。 不怕进王府的内应带消息出去,就怕你没本事送出消息,更怕我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会采取何手段。 袁宗皋摇头:“只是如此好的人才,不能收到王爷麾下,实在可惜,若是他能与世子一同成长,将来出谋献策……或可成为世子的左膀右臂。” 朱祐杬这才知道,原来袁宗皋心中的遗憾,是朱浩这样的人才居然出自对王府有敌意的人家,不能收为己用。 “这世上人才何其多?自古以来,伤仲永之事比比皆是,何须为一人挂怀?不知袁长史还有别的中意人选否?” 朱祐杬言下之意,既然我们可以选朱浩进府,明知他为奸细而用他,那是不是应该还为我儿子选个有真才实学的伴读? 袁宗皋道:“长寿新任知县的公子,才学也颇为不凡,可为世子伴读,至于平时日常的学习,需要学伴和玩伴,陆典仗的公子……虽年少却颇具英气,或可用。” 袁宗皋举荐京公子,是看在京公子考试成绩仅次于朱浩的情况下,也算是普通孩子中难能可贵自如应付大场面的存在。 至于推荐陆炳,则完全不是以成绩来论。 而是看在陆炳出身王府,是王府的“自己人”,忠诚度方面可以保证,就算学习不好,但只要跟着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对小兴王忠心耿耿,长大后可引为心腹,何须在意他的才学是否达到录取标准? 第三十五章 计划之外的成功 城外,朱家庄园。 老太太朱嘉氏正在焦急等候城内的消息。 对于安陆地方大多数参选人家来说,本次王府伴读遴选成功固然可喜,失败也不是不可接受,毕竟哪里读书不是读书? 但在朱家看来,这却是自己能否翻身的关键一役。 终于临近日落时,朱万简匆忙回来,跑到后堂跟老太太汇报:“娘,事情进展不是很顺利。” 朱嘉氏心中“咯噔”一下:“可是参选有了结果?” “有没有结果不知道,但咱家送去应试的五个孩子,没有一个进到最后一轮,全都提前打发回来了!” 朱万简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事不关己一般等着看笑话。 朱嘉氏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家选送那么多孩子,甚至连佃户家学习好的都一并送了去,居然……” 朱万简道:“听说新来的知县家的少爷,还有一个叫朱浩的小子……在前两场选拔中表现优异,几乎没出什么差错便轻松晋级……暂时就知道这么多……对了,娘,那个叫朱浩的……不会是老三家的小浩子吧?” “朱浩?” 朱嘉氏脸色更不好看了。 就在此时,刘管家进来,恭敬道:“老夫人,锦衣卫林百户登门拜访。” 朱嘉氏知道林百户来者不善,估计是上门声讨朱家在此番遴选伴读中失利。 本不想见,却不得不见。 林百户作为朝廷派来打探兴王府内情的特使,加之其之前已申明,最近潜伏在兴王府的密探重新与之取得联系,其消息渠道绝非朱家可比。 “老身这就去见他,你们谁都不许打扰,另外准备二百两银子……” 在朱嘉氏看来,家族子弟参与遴选伴读失败,只能从别处找补,用银子把林百户喂饱,借助其消息渠道为朱家所用,或可一试。 …… …… 朱嘉氏见到林百户。 林百户的脸色并非想象中那般漆黑,反而带着一种钦佩和恭维,一上来就向她抱拳行礼:“先对朱老夫人说一声恭喜。” 朱嘉氏皱眉:“喜从何来?” “哦!?” 林百户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疑惑,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到什么,笑着说道,“最后结果尚未公布,不过我们已从内应处打探到,此番遴选入围两人中,除了长寿知县家的公子,还有一人便是你们朱家三房的小少爷朱浩……” “朱家能在这种公平公正的选拔中,全凭自身本事把家族子弟送进兴王府,难道不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林百户的话透露出两个重要讯息。 最重要的便是那个叫“朱浩”的,乃朱嘉氏的亲孙子,三房嫡孙朱浩。 还有便是林百户如今可谓“神通广大”,在兴王府尚未对外公布结果的情况下,提前便打探到消息,未尝没有上门来耀武扬威的意思? 你们朱家就算把孩子送进兴王府当伴读,能有多少重要情报传出来?还不如我,随便联系一下内应,想知道的事就能带出来! 朱嘉氏面色沉静如水,并不为朱浩入选之事动容,冷静问道:“那么多参选的孩子,最后只有两人入选?” 林百户道:“是啊,就两人,消息没有半点谬误,正因为参选孩子多,所以才说老夫人您深谋远虑……听说您家三房跟您的关系一直不好,如此一来,朱家三房的孩子参选,选中的话也跟朱家关系不大,兴王府的人不会猜疑过甚……否则我怎么说老夫人您高瞻远瞩呢?” 朱嘉氏心中冷笑。 自己分明毫不知情,居然被林百户说成“高瞻远瞩”?!如果对方是故意装糊涂,此番言论就是指着秃子骂和尚——借题发挥。 不过看林百户的反应,对方明显不知个中原委,否则也不会特地上门来道贺……或许林百户正是觉得,眼下朱家又有了利用的价值,才会如此好说话。 既如此…… 那提前准备好用来贿赂对方的银子,看来可以免了。 互相利用的事,需要谁给谁送礼? “老夫人,说正经的,贵府少爷入选,看似好事,但也不尽然……兴王府不可能对朱家毫无防备,就怕他入王府后……也会出现跟之前那些内应一般的状况。”林百户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朱嘉氏道:“你是说,有人会对我朱家子弟下手?” 林百户叹道:“涉及皇位传承,连成年人都会悄无声息从世间消失,更何况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此子入兴王府,可说凶险异常……老夫人还是早做筹谋,如果有需要林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话刚入耳朱嘉氏还觉得是一种忠告,但听到后面却只能认为,对方是变相威胁。 不要以为有个孩子进兴王府,就能压我一头,这个孩子在兴王府没人相助,那跟无头苍蝇差不多。 事情办不办得成两说,什么时候挂掉还不一定呢。 “敢问林百户,若是我家孩子入兴王府,可否与锦衣卫在兴王府埋下的暗线取得联系,共商进退之策?” 朱嘉氏马上拿出谈判的姿态。 既然是互相利用,那两方都要拿出诚意来。 你若是还想把人藏着掖着,就不是合作的态度。 谁知林百户只是笑了笑,道:“若有需要的话未尝不可,但此人身份极为特殊,要重新与他取得联系……分外不易,他非常担心自己的身份败露……说起来,在下还用了一点小手段才迫其就范。” “威逼利诱?”朱嘉氏大概听明白了。 “差不多吧。” 林百户没有藏着掖着,“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将其真实身份如实相告,知道的人越少越不容易败露。如今知其底细者仅我一人,就连上司也不知……贵府小少爷入兴王府,紧急时刻,我会安排此人暗中出手相帮,否则的话……能不见,还是尽量不见吧!” 朱嘉氏明白林百户不想暴露手里的王牌。 本来她可以好好争取一下,但转念一想,三房那孩子入选,自己全不知情,接下来还不知怎么说呢…… 那孩子能成为自己手里的王牌么? 没有牌,你拿什么跟人家作交换? “林百户,我家孩子入兴王府后,望你帮扶一把……回头我们再行商议,老身尚有事,就不送你了!” …… …… 朱嘉氏让人把林百户送出府门,没有给任何贿赂。 在她看来,眼下把朱浩搞定,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朱浩已经返回家中,可直至日落西山,朱娘才从外边回来……她这是去跟苏熙贵派来的人交接,把售出雪花盐后赚的银子带回来。 仲叔等人跟在后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三个黑色大包袱。 朱娘指示仲叔等人把包袱放到柜台上,然后亲自打开抽屉,给了每人两百文钱。 仲叔等人识趣地告辞。 朱娘和李姨娘送人出门后左右看看,回到铺子把门板隔好,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走到柜台边打开包袱,立即露出白花花的银子,十两的银锭足有十五个。 小院长期面临的资金短缺问题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夫人,怎如此多银子?” 此时李姨娘眼睛都看直了,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朱娘望着朱浩,眼里满是笑意:“都是小浩的功劳,趁着天气好咱多晒了些盐,苏东主对咱盐的质量非常满意,据说他已将第一批盐送往金陵销售,非常顺利,所以这次一斤盐给咱多加了一文钱。” 朱娘很高兴。 朱浩却听出问题:“娘,好端端的他为何要加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早就看出来,姓苏的不是什么好人。” “……” 朱娘和李姨娘相视一眼。 当初主张跟苏熙贵做生意的是你,现在双方生意刚刚有了起色,你又说苏熙贵不是好人? “娘,今天我去应选王府伴读了。”朱浩又道。 朱娘点点头,她对这件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那么多孩子去应选,据说得读书两年以上才有机会,朱浩这样连开蒙都没有,最多跟着陆先生混了几天就跑去应选,怎么有可能选得上? “没入选不要紧,娘现在手里有银子,会给你请最好的先生,至于回朱家……大不了多给你祖母一些银子……娘会求她放过你……”朱娘有自己的考量。 朱浩笑了笑,道:“娘,其实我想说的是,我考得还不错,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选上。” “啊!?” 朱娘非常惊讶。 儿子连开蒙都没完成,要说其掌握的知识,多半是她平时教授的几个字,这样也能通过考核?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这是朱家小公子的府邸吗?” 朱娘赶紧把银子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去开门,朱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随着一扇门板取下,朱浩看到蒋轮带着一名随从站在门前。 蒋轮见到朱娘怔了一下,随即又看到朱浩,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帮忙把另一扇门板也取下放到一边。 “这位官人是……?” 朱娘不认识蒋轮,脸上有些迷惑。 蒋轮道:“我乃王府中人,特地来告知朱家小公子……就是你身后的小郎君,他已选上王府伴读,后天一早,收拾好一切去王府,为世子当伴读……以后吃住都在王府,每月还有一百文零花钱。” 朱娘一听立即紧张起来:“进王府?这……这……” 蒋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忠义将军遗孀,朱家小公子娘亲?夫人不必担心,进王府当伴读,每旬有一日出来探望家人,逢年过节也可跟家人团聚,在王府吃得好睡得好,跟世子一起读书,前途似锦!不多打扰,我还要去通知另外两家人……告辞告辞!” 朱浩追出门问道:“蒋先生,不知尚有谁选上?” 蒋轮道:“还有知县家公子,以及陆典仗的公子。” 蒋轮是个实在人,所有人选和盘托出,丝毫也没有遮掩。 这充分说明他对朱浩很看好,第一时间赶来通知,而后再去京家和陆家。但朱浩想了想,陆家还用得着专门通知?直接跟陆松打个招呼,让他回头把儿子带进王府就行,蒋轮跑去岂非多此一举? 第三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 朱浩选入兴王府当伴读。 说是给小王子当伴读,进了王府后还不知是如何光景,作为朱家人他基本也难得到信任,会让他接近朱厚熜? 这都是问题。 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说服朱娘和朱家人让他进兴王府。 “怎么我选上了,好像娘不太高兴?”送走蒋轮,母子二人把门板重新隔上,烛台燃起,光亮满屋,气氛却有些压抑。 本因赚了钱而举家高兴,积贫已久的家庭终于迎来财务自由,现在却因朱浩要进兴王府之事而笑颜尽失。 朱娘道:“小浩,进王府……就算不是为奴为婢,也会很辛苦,娘不在你身边,别人虐待你怎么办……娘没法再保护你……” 朱娘担心的是,孩子太小,到了陌生地方,还是权贵之家,被人欺负自己没法为儿子撑腰。 朱浩安慰道:“娘只管放心,以我的聪明劲儿,去了不给人找麻烦就是好的,别人想要为难,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我进王府试试,如果真被人欺负,大不了以后不去就是,又不是签下卖身契给人做奴才,担心那些作甚?” 李姨娘听闻后笑着道:“夫人,浩哥儿所言在理,若被人欺负,大不了不去就是,现在不是要倚仗兴王府的威风……避免少爷回朱家?” “朱家……” 朱娘想到朱家人对孤儿寡母的态度,更觉头疼。 “娘同意了,是吧?” 朱浩拉着朱娘的手臂,开始撒起娇来。 朱娘点了点头,勉强答应。 朱浩一蹦老高:“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不会让我回朱家给人做牛做马……娘,我跟你说,祖母知道我中选的消息一定会来铺子,估计趁着城门关闭前进城,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就会登门。” 朱娘和李姨娘同时看向朱浩,不明白朱浩为何会有如此说法。 “老夫人要来吗?” 朱浩这番话把朱婷吓着了。 在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心目中,朱嘉氏跟坏人没差别,每次来就是给这小院找麻烦,早就把朱嘉氏跟老巫婆划了等号。 朱浩点头:“肯定会来,看着吧,估计还会从后门进来……等下姨娘多留意后院的动静,如果有敲门声一定要先问清楚,然后把人迎进来。让祖母同意我进兴王府不容易,需要娘和姨娘配合,待会儿我把于三叫来,一定要把这场戏演好……” …… …… 朱娘本来不相信小孩子的呓语。 但事情就是那么玄妙,果然入夜后,一家人刚吃过晚饭,正准备洗漱歇息,此时后门有人敲门。 “谁啊?” 一家几口战战兢兢来到后院,对着院门外问道。 外面传来朱万简的声音:“娘来了,开门!” 朱娘跟李姨娘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朱浩。 朱浩微笑着指了指后门方向,又用力地点点头,眼神坚定,意思是既然我说对了,接下来一切都按我说的办。 而后李姨娘过去把门打开。 朱嘉氏鬓角有些凌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身后跟着朱万简和刘管家,车夫搓着手站在最后边,却不见马车踪迹,显然一行是步行过来的。 朱嘉氏先一步踏进门槛,盯着迎上前的朱娘,阴测测地道:“老三家的,有事找你,进去说话吧。” 眉宇间透着一抹肃杀,好像这一院子孤儿寡妇又犯了什么过错一样。 刘管家和车夫一动不动,没有往里走的意思。 朱万简亦步亦趋跟着朱嘉氏,正要踏步迈进门槛,却见朱娘欠身一礼,道:“娘,有事在此说便可,夜色已浓……入内恐有不便。” 朱嘉氏一怔,回过头看了看大大咧咧进门的儿子,顿时意识到儿媳这是什么意思。 人家一个寡妇,还是朝廷认证的节妇,大晚上迎客人进门也就罢了,居然有大男人从院子后门进来,就算是自家亲戚,到底两人没有血缘关系,节妇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朱嘉氏自然不能拿自家儿媳的名声开玩笑,对身后一脸无所谓跟进院子的朱万简道:“在哪儿说都一样……老二,你出门等候!” “娘?啥意思?这不是咱弟的院子吗?到了这儿就跟回家一样,凭什么撵我走?”朱万简可不管那套。 来铺子滋事不是一次两次,虽然以前不是从后门进的,但早就习惯了。这次他还觉得从院子后门进亏待了自己,更不愿意这么灰溜溜退出去。 “出去!” 朱嘉氏厉喝一声。 朱万简只能灰溜溜往门口走去,刚出门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朱娘。 朱娘秀眉微蹙,一摆手,道:“劳烦妹妹过去关上门。” 朱嘉氏伸手阻拦李姨娘,脸上满是愠恼之色:“老三家的,老二到底是你兄长,见好就收吧……为娘这次来找你们,是要问清楚一件事……你们为何要让浩儿去应选兴王府伴读书童?可有将我朱家颜面放在眼里?” 来了来了! 朱娘十分惊讶,朱嘉氏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居然跟朱浩预料的一模一样。 上来就拿出声讨的态度,让儿媳屈服,甚至让儿媳拿出条件来交换,方才允许朱浩入兴王府。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却低估了别人的智慧,以为除了你之外没人看懂局势? 朱娘神色镇定自若,道:“娘教训得是,儿媳也是如此认为的,所以在闻听此消息后,已狠狠责罚他,并着人前往兴王府告知,我朱家子弟断不会去兴王府做那什么伴读。” 这一招乃以退为进! 你不是不同意吗? 不好意思,我这厢已提前派人去回绝兴王府了。 孩子胡闹非要去应选,就算选中我们也不去。 朱嘉氏本来以为一切都是朱娘的主意,但见朱娘神色严肃,一点都不像作假,顿时感觉有哪里不对,随后回头瞪了朱万简一眼,示意儿子帮忙搭个话,她好借坡下驴。 朱万简此时正为之前被母亲赶出门之事耿耿于怀,看到朱嘉氏求援的目光,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接茬。 “你……真的派人去兴王府,说孩子不去了?”朱嘉氏态度没之前那么强硬,声音柔和许多。 朱娘道:“是的娘,儿媳之前真不知有此事,乃是儿媳给孩子找的姓陆的先生,他在安陆不能久留,想到跟王府的隋教习私交甚笃,便在临行前嘱咐小浩去参加王府伴读选拔……儿媳知情后,本想找陆先生问清楚,谁想他竟已离开安陆,无奈之下只能请人去告知兴王府,此事作罢!” 朱娘这番话,全是朱浩教授的说辞。 目的是告诉老太太,孩子能通过考试,不是因为其学识有多高,能力有多强,而是之前请的先生跟王府教习关系不错,属于关系户。 朱浩防什么? 防止朱家人硬来,把他直接抢走,不然老太太登门,带三个大男人作何?她不知道这样会影响儿媳清誉? 说白了,跟儿媳好言好语商量,不如直接抢人……你儿子在我手上,我就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到时候我让他进兴王府就进,不让他进就不进,进退自如。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朱娘因表现出对朱浩进兴王府做伴读之事的抵触,并表明已派人去拒绝兴王府……如此一来主动权便掉了个儿。 一时间,朱嘉氏气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 显然把朱浩带回去也没用了,儿媳已派人去兴王府回绝,回头你把人送进去……你当兴王府是开善堂的,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闹啥呢? “老三家的,其实那位陆先生,也是一片好意,你为何不领情呢?” 朱嘉氏很着急,一方面希望儿子赶紧前去兴王府,把带儿媳话前去回绝之人阻拦住,一方面又希望在儿媳面前保持威势。 别说现在朱万简心有怨言,就算没有负面情绪,以他那榆木脑袋,能明白朱嘉氏此时的心情? 再说就算去了又有何用? 作为幌子派出去的于三,压根儿就没去兴王府,你去哪里阻拦人家? 朱娘满脸感慨:“儿媳仔细思量过,与其让小浩读书,以科举谋求仕途,机会渺茫,不如安心练武,回朱家好好打磨身体比什么都强,这样他成年后便可继承父亲留下来的锦衣卫百户职……儿媳希望他以武报国,继承父亲的遗志。” 朱嘉氏脸上的肌肉抽搐两下。 这个儿媳,明显不按套路出牌! 朱嘉氏厉声喝道:“你以为习武就好吗?为娘早就想清楚了,锦衣卫百户之职,以后就交给二房子弟继承,你们三房想都不要想。” “啊!?” 朱娘没料到朱嘉氏会这么绝情,“可是……娘,那是小浩父亲传给他的……” 朱嘉氏冷笑不已:“有何关系?本来就是朱家荫庇的军户职位,为娘有权分配,老二曾经犯过错,但不代表他下一代不能继承,至于你儿子……其实进兴王府当个伴读也挺好,至少能读书,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你马上找人,把派去回绝兴王府的那人叫回来,否则……” 朱嘉氏本想出言威胁,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现在自己很被动。 好不容易因为朱浩入选王府伴读,在林百户和朝廷面前有了些许主动权,可能要因为儿媳的“冥顽不灵”,朱家无奈地将主动权拱手让出。 第三十七章 谈判 朱嘉氏再次仔细打量朱娘,突然发现儿媳的眼神跟之前截然不同。 那是一股带着决绝的坚定眼神,不甘于被人左右,誓要与人抗争到底,那股骨子里带着的倔强,让朱嘉氏迅速意识到,眼前不是一只温驯的绵羊,更像是一只为了保护幼崽可以牺牲一切的雌狼。 “娘,您就直说吧,让小浩到王府,是为了让他好好学习,未来有个光明前途,还是让他替家里刺探王府的情报?” 朱娘单刀直入的问话,让朱嘉氏一怔。 朱嘉氏怎会料到,儿媳居然能想明白这一层? 朱嘉氏声音异常冷漠:“这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应该管的事情。” “那娘的意思,这是一个孩子应该背负的责任?他才八岁,不应该承受那么多东西,而娘却要让小浩进火坑” 朱娘态度坚决。 朱嘉氏沉默无语,阴谋被人揭穿,就算她一张老脸脸皮再厚,也有点无地自容。 可偏偏旁边有个不怕事大的朱万简之前正为不能进院子而恼火,眼下听说三弟的锦衣卫百户职会由自己的孩子继承,瞬间冒出要为老娘出头的心思。 他一个箭步跳进门来,声色俱厉喝道:“你家小子能为家里做点事,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要是不从,立即把人接回家,天天关起来打,打得他体无完肤,天天叫娘,到时候别怪家里无情!” 朱万简恶形恶状,嚣张至极,他这话出口,朱嘉氏一阵后悔刚才就该听儿媳的,把这个无能的儿子关在门外,而不是让他留在门口,关键时候跳出来捣乱。 朱万简的话,等于是同时承认两件事。 第一件,朱浩进王府,是为朱家刺探情报,等于说朱家“有求”于朱娘,朱嘉氏瞬间由主动变为被动。 第二,朱浩之前说过,即便他回朱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朱娘本来还觉得儿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才知道儿子没有骗她,家里确实不会让自己母子有好日子过,什么读书练武,都是骗人的鬼话。 朱娘满脸都是凄哀之色,“娘,二伯说接小浩回家练武或者读书,其实就是把他关起来打,这是威逼儿媳吗?娘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四叔来时曾说过,他会好好辅导小浩课业的。” 要么怎么说是猪队友呢? 朱嘉氏之前苦心安排,特地让四儿子朱万泉来见朱娘,让朱娘把孩子送回家,为的就是安抚好朱娘。 朱万简的话,无异于自揭其短,把矛盾公开化。 “老三家的,若你从了,有关你儿子继承其父锦衣卫百户职之事,可以再行商议。”朱嘉氏言辞间开始妥协。 不过她明显是在慷他人之慨,军职本来就该朱浩长大后继承,你一句话就给人剥夺了,现在又虚情假意说可以还回去,有这么装好人的么? 朱娘不为所动。 现在她算是彻底看清朱家人的嘴脸,一个万念俱灰的女人,怕谁威胁? “娘,你用不着对这女人说好话,她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朱家人,我这就带人去把报信的家伙找回来,告之王府方面,就说这女人说的话不算数,我们朱家绝对同意那小崽子进王府当书童” 朱万简的话,惹来朱嘉氏一通白眼。 现在想起来去追人? 刚才怎么没反应过来?你别是怕自己儿子继承三弟军职的事泡汤,脑子才突然变得灵光起来吧? 此时一直被当作空气的朱浩走到朱娘身边,一把抓住母亲的袖子,怯生生道:“娘,我到王府是去当奸细吗?我不懂我不想去我害怕” 这就是考验一个小演员自我修养的时候了。 朱家同意我进王府? 拜托,考试是我自己参加的,凭本事中选,你们朱家再有能耐也没让自己选送的孩子入围,却妄想把主动权拿回去? 只要我不想去,谁同意都是白搭。 让我刺探情报?我就是不去!去了也不配合,你们能奈我何? 不服?咬我啊! 朱娘抱着儿子的小脑袋,安抚道:“娘不会让你受苦的。” “你这臭小子,你不去可不行,否则老子抽死你”朱万简急眼了,当即撸起袖子就要对朱浩一番威逼,却见朱嘉氏怒气满盈地瞪着他。 “出去!” 朱嘉氏第二次用近乎同样严厉的口吻对同一个人进行呼喝。 朱万简瞬间怔在当场。 又是刘管家不避嫌,进来把朱万简拖出门口,然后回身把院门掩好。 而后朱嘉氏冷目打量朱娘母子,道:“老三家的,跟为娘进里屋娘有话对你说。” 朱浩死死抓住朱娘的衣服:“娘,我害怕。” “没事,娘会保护你的。” 朱娘自然不会丢下朱浩,提前商量好的,跟老太太商议事情,朱浩无论如何都要跟在母亲身边。 中院,堂屋。 朱嘉氏进到屋里,看到儿子的灵牌供在正中的案几上,香火鼎盛,脸上满是感慨,态度虽冷漠,却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口吻变得柔和起来。 “老三家的,眼下已入夜,就算你派人去兴王府报信,估计也见不到兴王府的人,之前家里有何困难,都对你言明,你不想你儿子冒险,难道就眼睁睁看到我朱家覆灭?这是老三在天之灵想见到的吗?” 朱娘不言语。 “这样吧,只要你答应送你儿子进王府做伴读,以后每月给家里的例银,降到二十两若是能刺探出有用的情报,让你大伯在京师转危为安,非但不用你再出银子,家里还会填补帮衬。以后家里绝对不会再给你们母子找任何麻烦,为娘一言九鼎。” 朱嘉氏不得不妥协。 朱娘态度坚决:“娘,小浩年岁还小,不懂得刺探情报,娘还是另找他人吧。” 朱嘉氏一拍桌子,道:“娘都这般相求了,你还要跟娘犟?朱家覆灭,对你有何好处?你想不想你儿子继承锦衣卫百户职?”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朱嘉氏话锋一转,“小浩进兴王府,不过是陪着小王子一起读书识字,他只需把小王子的日常起居和生活习惯告知,又不会怎样朱家事可由不得你来做主,你得掂量一下后果” 威逼利诱。 你可以不同意你儿子进兴王府,我也可以把他弄回朱家受苦。 朱浩拉了拉朱娘的衣袖,眼下母亲的反应已有些过激,明显身为人母这是被彻底惹恼了,兔子急了还有咬人的时候,朱娘一再被朱家人欺辱,眼下之事涉及儿子的前途命运,她更是不会轻易服软。 “同意与否,你给句准话吧。” 朱嘉氏下了最后通牒。 朱娘咬着牙,她听儿子的话就该同意,进兴王府总比回朱家受罪好,但眼下她又不愿盲目的照做,想站出来为儿子撑腰,却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软弱无力。 朱浩见朱娘动摇,赶紧道:“娘,我还是进兴王府吧跟小王子一起读书,其实也很好,娘我要读书,做状元。” 朱嘉氏望向朱浩的目光带着几分柔和:“看看,你儿子都比你觉悟高,你这当娘的为何总是那般执迷不悟?” “但是祖母,我娘为了养活我们一家人,实在太辛苦了,每天起早贪黑,就这样都没剩下什么钱,之前几次想找人给我开蒙都不行,眼下我们连生意都做不好,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就怕娘拿不出来。” 朱浩可不是什么乖孩子。 既然你老太太知道一味的强势无用,眼下是双方拉扯谈判的紧要关头,要谈成就要拿出开诚布公的态度,不能事事由你做主。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朱嘉氏之前还表扬孙子觉悟高,但听朱浩想为家里争取少交钱甚至不交钱的权力,马上改变口气,把朱浩当成不懂事的孩子。 朱娘道:“娘,要儿媳同意小浩进王府,除非您保证,他未来可以继承他父亲的锦衣卫百户职” “说了可以商量,你这是不相信娘吗?” 朱嘉氏可不是那种轻易做出承诺之人。 “但是他现在做的,不正是作为朱家嫡孙才该做的事?若他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支持他为朱家做事,所以儿媳不敢违背亡夫的意愿,但也不能只是让他继承亡夫的职责而不继承亡夫的职务,这不公平。” 朱娘据理力争。 这下连朱浩都对朱娘刮目相看。 这番话并不是朱浩教母亲说的,朱娘现在明显不再是个软弱可欺的女人,知道抗争,知道如何争取。 “可以。” 朱嘉氏沉默良久,口气终于松动,“为娘可以向你保证,写条子也可,下次家里的会议,就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还请娘承诺,若是小浩在王府内有任何危险,都不能让他继续留在王府,否则就算儿媳死在您面前,也不允许他冒险!”朱娘逐渐把主动权拿回手中。 朱嘉氏面色冷峻。 换作以往,她怎么也不敢相信,朱娘居然这么有胆色,跟自己谈条件居然还敢一条接一条? 朱家没一个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小浩乃朱家子孙,家里边岂会让他在王府出危险?家里非但不会害他,还会暗中相助,但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拿着鸡毛当令箭,他在王府中危险与否,家里边自有判断。” 朱嘉氏顿了顿,又道,“你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讲出来吧!” 朱娘道:“儿媳会把每月二十两例银,一文不少交归家里,也请娘答应,以后我们无论盈亏,都不得再加例银,多余的钱财会拿来置办屋宅、田产,儿媳不是为自己,所有一切都归在小浩名下。儿媳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朱家,绝无私念。” 第三十八章 出师不利 谈判进展顺利。 朱嘉氏怕朱娘以死相逼不让儿子进兴王府,朱娘则怕朱浩被抓回家族,就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在一种投鼠忌器互相妥协的氛围中,双方谈定最后条件,当朱嘉氏从堂屋出来,来到后院推门出去时,朱万简发现母亲脸上怒意满盈。 “走!” 朱嘉氏甩下一句,人已跨步向前。 朱万简探头往院里瞅了一眼,却见李姨娘过来准备关门,不由急道:“娘,怎么走了?不把那小子带回家去?这事就这么罢了?” 刘管家扯了朱万简一把,想提醒他,老夫人自有分寸,既然选择入内商谈,必定是有了结果才出来,用得着你多嘴多舌? 朱嘉氏怒视儿子一眼,道:“愚不可及,以后轻易不要动用你那张臭嘴,你不说话别人就不知你蠢笨如猪。” 朱万简没想到被母亲痛骂,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时,母亲已走出一段路,急忙追上前申辩:“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孩儿怎就愚蠢了?我说什么做什么不全是为家族着想?” 刘管家道:“二老爷,有些话您该分清场合,该说不该说的,要思量清楚。” “我怎就没思量清楚?那女人乃是我朱家寡妇,莫非还要给她脸不成?娘你到底什么意思?” 朱万简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朱嘉氏懒得回头,怒气冲冲道:“说错话做错事都不自知,不是愚钝是什么?就你这资质还想执掌家族生意?怕是你做大整个家都会毁到你手上老身做这一切都是为让你兄长早些回安陆,只有他才能带领朱家存续,未来锦衣卫千户之职也非要他来继承不可!” 朱娘送走朱嘉氏后,心情沉重。 当她明白儿子进兴王府当细作,帮朱家刺探情报时,就已不能安心,但她还是只能强忍心中的委屈,在儿子面前表现得很坚强。 李姨娘不明就里,开始帮朱浩整理后天进兴王府的行头。 “书包是你娘亲手做的,四书、五经全是从书店里买的新书,还有这文房四宝,每一样都是精品浩哥儿,你可要用心学习啊。” “好的,姨娘!” 朱浩一边应承李姨娘,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朱娘。 但见朱娘暗自垂泪,朱浩心里叹息一声,走过去安慰:“娘,我都说了,进兴王府是好事,我不但能读书,还能接近小王子以后我跟他关系处好了,等他飞黄腾达时一定会拉我一把。” 朱娘望着满脸堆笑的儿子,愁眉不展。 “夫人,是不是有何不妥之处?”李姨娘没太明白其中关节。 朱娘摇摇头道:“小浩,进了王府,娘不能时刻守在你身边,被人欺负了回家时跟娘说,娘会想办法让你脱离苦海。” 朱浩嘿嘿笑道:“娘说什么呢,我是去享福的,以后我还要带娘享福,给娘争个诰命回来,才不会受苦呢。以我的脑袋瓜,不让别人遭罪就是好的,别人还想占我便宜?没门儿!” 话是这么说。 但朱浩知道自己在兴王府不会有好日子过。 朱家的背景会成为他立足王府的绊脚石。 第二天上午,朱浩跑去花鸟市,等了一中午也没见到朱三现身,要走时见到几名鬼鬼祟祟的人凑在一起商量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勾肩搭背走进了茶寮。 朱浩若无其事地跟了进去,以他的年岁旁人一看绝对是人畜无害,这群人并未警觉。 但朱浩不敢托大,太过接近这群人,装作找人上了二楼。 这群人有六个,在一楼选了个视野开阔的临窗位坐下,看起来分属两方,小声交换着消息,间或可以听到王府二字。 茶寮伙计过去上茶时还被骂了一顿。 朱浩见没法查到更多消息,为避免打草惊蛇,上楼转了一圈便下楼,不慌不忙从茶寮大门出去。 “看来盯着兴王府的不止一家,不知他们跟朱家是否有关系?”朱浩愈发感觉安陆地面不太平。 想想也正常,正德皇帝迟迟没孩子,作为最有希望接过皇位的兴王府被人紧盯着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朱浩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兴王府大门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一个熟人正在四处寻摸着什么,个子矮小,走在道上很容易被货摊给挡住视线,正是跟他一起参加王府伴读选拔考试的陆炳。 “喂!” 朱浩走了过去,站在道旁喊了一声,把陆炳吓了一大跳。 “啊?是你。” 陆炳明显不是冲着朱浩来的,骤然见到朱浩居然有些小慌张,随即咧开嘴笑了。 朱浩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年纪这般小,出来闲逛,不怕被人拐跑啊?” 陆炳年岁小,动辄哭鼻子,闻言却一脸得意之色,昂首挺胸道:“我打小练武,我爹也是练武的,我才不怕呢” 环视一圈,又问,“你你见到一个卖兔子的人吗?” 朱浩立即意识到,陆炳跟他一起参加考试,没通过第二轮考核,却被内定选上,而且人家“履职”比他快,现在估计已经顺利当上伴读,听从朱三、朱四命令行事。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关系户呢? “你找卖兔子的有什么事吗?”朱浩问道。 “我我听从小公子吩咐,出来找一个卖兔子的,有话跟他说。”陆炳毫无心机,再加上跟朱浩认识,没有丝毫避讳。 朱浩四下打量一番,确定陆炳不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诱饵,这才笑着说道:“你这么个小不点,出来找人很危险,不如把你要跟卖兔子那人说的话告诉我,回头我帮你找找,顺带通知他。” “那谢谢啊。” 陆炳果然中套,还一脸感激的样子,“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公子让我出来找那个卖兔子的,说那人年岁不大,大概跟你差不多,告诉他王府没什么好玩的,想读书去别的地方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朱浩一听,这是朱三或朱四对自己发出“警告”? 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我明白了,我会帮你转告他的。”朱浩咧嘴一笑。 陆炳点点头,好像完成任务一般,转身就要走。 朱浩道:“对了,你叫陆炳是吧?你也选上伴读了?听蒋先生说,我也是伴读之一。” 陆炳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我们以后一起玩就是你年纪比我大,我俩未必能玩到一起。” “一起读书一起玩,我年纪大还能保护你虽然你自小练武,但我家也不差,乃是正经军户人家出身,以后咱们互相帮助,你觉得怎样?”朱浩试着拉拢陆炳。 陆炳忙不迭点头。 在懵懂无知的小家伙看来,多朱浩这个朋友乃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那咱就说好了,明天我就要进王府,还有京知县的儿子也选上了,他对我们不太友好,以后我们联手对付他。”朱浩道。 “嗯嗯。” 陆炳想起京公子桀骜不驯的样子,小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警惕。 对小孩子来说,是敌是友分得很清楚,朱浩帮过他,那就是朋友,而京公子吓唬过他,在他眼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朱浩在正式进兴王府前,就拉拢了陆炳这个“盟友”,有没有用另说,这小子年岁小脑袋瓜不够用,帮忙打听一下消息传递一些情报却是可以的。 而且听了不知是朱三还是朱四发来的警告,朱浩意识到自己进王府后恐怕短时间内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伴读,有个“自己人”传递消息很重要。 翌日。 朱浩在于三的陪同下,正式踏上进兴王府做伴读的路。 朱娘没有亲自送行。 或许是离别太过伤感,加之路途又不远,就在城里,但因兴王府宛若龙潭虎穴,朱浩身背家族使命,朱娘觉得亏欠了儿子,更不愿去正面面对。 朱浩在路上时又琢磨起陆炳跟他说的那番话。 说好了是请朱三或朱四帮忙,让他进兴王府当伴读,但其实二人在选拔中并没有真正出力,只是在促成选拔上有所帮助,但为何要提醒他远离兴王府呢? 那只有一种解释,二人中的一个,应该是得知了什么对朱浩不利的消息,却不能明说,才让陆炳出来带话。 有了这层怀疑,在进兴王府东侧门时,细心的朱浩就发现种种不妥之处。 “朱浩?知道你是给世子当书童,走这边别乱看,这是兴王府,不是菜市场,若是乱了规矩打断你的腿” 接待朱浩的乃是王府门子。 跟宰相门前七品官不同,王府平时并不接待来访官员,也没什么人来请托说情,门子纯属就是个摆设。 这人看起来没什么地位,其一言一行却对朱浩有着风向标的意义。 朱浩一看这门子上来就给自己甩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妙自己可是以王子伴读身份进的王府,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至于跟一个小孩子怄气耍威风? 那只能说明,我朱浩朱家人的身份,连门子都知道,对我生产强烈的戒备心。 朱浩没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就被兴王府列入“敌对势力”名单。 就这状况,还想接近朱厚熜? 怕不是异想天开。 朱浩跟着门子走过东跨院,来到一处低矮的四合院天井中央。 门子驻足,指着靠里的一个小间,道:“你住那间屋子。” 朱浩拱手问道:“这位大哥,我能问问,跟我一起选上伴读的另外两人,也是住在这里吗?” 门子不耐烦地道:“打听那么多干嘛?这里有吃有喝有住,饿不死你,管别人干嘛?听好了,前面那道门你绝对不能进,被抓到哼哼。” “我知道,被抓到打断腿呗。” 朱浩倒是很坦然,扁扁嘴道:“可你也该告诉我,这是哪里吧?” 门子道:“这是王府下人住的地方,旁边是柴房,你要是没事就去劈劈柴,锻炼一下身体总之有人来告诉你,接下来做什么!” 第三十九章 杀人灭口 顺利进入兴王府,看似不错,实则危机四伏。 人家知你底细,作为王府的对头,人家怎会托付以信任,还让你去见兴王唯一的儿子? 能给你有瓦遮头的地方睡觉,提供一日三餐,就算对得起你了。 这就伤脑筋了! 经过一番观察,朱浩摸清楚了眼下的处境,这个院子类似于王府的柴房或是木料仓库,而他住的那间屋子则是留给守夜人住的,虽然是在王府内,却不属内宅,乃内宅向外宅过度的区域。 进内宅得过一道门禁或是翻过一道两米多的高墙,在有人把守巡逻的情况下,很难逾越。 朱浩琢磨开了。 进内宅能干嘛? 我是来当细作刺探消息的,而不是刺客。 平时库房没什么人来,院子里堆满了木头和工具,吃饭得跟王府东跨院这边的木匠和帮工一起。 东跨院一帮人以“二恶”为首。 “二恶”乃是朱浩取的绰号。 人如其名,二人非常凶恶,人憎鬼厌,一个叫侯春,另一人叫李顺。 侯春并不是匠人,属于帮工中的刺头,跟王府长史司的某个官员沾亲带故,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对他人动辄叱骂。 李顺则是工匠领班,负责统领王府工匠做活,不苟言笑,行事蛮横苛刻,稍有不顺心便克扣他人工钱。 二恶之下有“二狗腿”。 二人具体名字不知,外人称呼大喜和尖毛镢……尖毛镢乃本地方言,意为吝啬,为人刁钻刻薄,乃侯春头马。 朱浩进王府第一天中午到饭堂吃饭,就被侯春和李顺针对。 李顺冷着脸丢了两个米团到朱浩碗里,侯春则叫来尖毛镢,把朱浩“拎”回院子。 “……以后就在这儿好好劈柴,敢随便出来,弄死你!”尖毛镢恶狠狠地发出威胁。 朱浩争辩道:“那我吃饭怎么办?” 尖毛镢冷笑一声:“叫你吃再去,不叫的话,你在这里饿死也不能越界。” 下午过去,夜幕降临,二更鼓打响都没人来叫朱浩吃饭。 朱浩干脆自己出了院子,穿过两边都是高墙的夹道,进了东跨院饭堂大门,却见一群人已吃喝完毕,正凑在后院的露天灶台边赌钱。 也只有这时候他们眼里才没有朱浩,任由朱浩自己寻找残羹剩饭果腹,直至勉强吃饱离开都没人理会。 王府做活的人,基本都在本地招募,有家有室,他们领着固定的俸禄混日子,吃喝嫖没钱没地位沾不上,但赌这玩意儿,是个人就能上。 有大钱就大赌,小钱则小赌。 当晚坐庄的就是尖毛镢,此人在赌桌上吆五喝六,威风得紧。 出得厨房,朱浩不急着回去,顺着夹道继续往内宅方向走,不料没前行几步,就有巡逻的王府仪卫司的人路过。 “干嘛的?” 一名侍卫过来喝问。 “我……进王府来做伴读,第一天报到,找不到回住所的路了。”朱浩欠身行礼。 侍卫指着朱浩身后的巷道:“往后拐个弯就到,不许靠近内宅!” 这些侍卫好像都知道他的身份,态度凶恶,满是防备,这让朱浩很是头疼。 只能折返。 朱浩琢磨了一下,既然朱三和朱四能从戒备森严的兴王府跑出去玩,必然是有秘密渠道通内宅和外院,可轻松穿过两道围墙。 但自己刚来王府,想搞清楚状况并不容易,还是那个问题,只身进王府内院没什么意义,最重要的是要赶紧跟朱三、朱四取得联系,方便自己施行下一步计划,以取得王府方面的信任。 …… …… 此时王府内院。 朱三和朱四结束一天的课业,临黄昏要回去休息时,见到行色匆匆的袁宗皋。 “袁先生!” 两个小孩子急忙往袁宗皋身边跑过去。 袁宗皋看到两个小主人,笑着点点头。 朱三问道:“袁先生,听说给我们选的伴读已经找好了,为何这两天没见到他们?他们几时来?” “哦!?” 袁宗皋故作惊讶,“先前不是让陆家的小子来给你们当伴读吗?” “他?年纪太小了……还没开蒙呢,字都不认识几个……不是说选拔出来的两个伴读,学问都很不错,年岁跟我们也差不多吗?” 朱三消息灵通,这两天他一直在找人打听,但教习和侍卫均避而不答,只能找袁宗皋询问。 袁宗皋笑了笑。 其实不但朱浩,就连京知县的儿子也没被召到两个小王子身边……你一个刚到任地方的附郭知县,马上就巴结兴王,还把儿子送到王府来当伴读,指不定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 兴王府岂会在不考察清楚的情况下贸然把人召进王府? 不过跟对待朱浩的态度有所不同,兴王府暂时没有把京公子叫来王府,所以现在真正成为朱三和朱四伴读的,只有不谙世事的陆炳。 袁宗皋道:“有关伴读之事,兴王殿下还在酌情思量,你们不必着急,总归会见到的。” 说完不再跟他们纠缠,径直去了。 …… …… 眼见袁宗皋走了,朱三很不满意。 这时候,陆炳一路小跑过来,手上拿着个蹴鞠。 陆炳身后还有个小子,比朱三和朱四大一两岁,乃是王府早前给他们找的随从,跟小厮差不多。 “三姐,我们去蹴鞠吧。”朱四只想着玩。 朱三招招手把陆炳叫到近前,问道:“你说之前把消息带出去了,还说一个你认识的人能把话带给那个卖兔子的……那人长什么样?” 陆炳瞪大眼,以他的年岁,还不懂得如何形容自己见过人的相貌。 “你怎么认识他的?”朱三继续追问。 陆炳道:“我……我跟他一起来参加考试,他……比我厉害多了……” 朱三眼前一亮,问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陆炳摇摇头。 “是不是叫朱浩?”朱四问。 陆炳惊喜点头,连连道:“对对对,他叫朱浩,我想起来啦。” 朱三一指头点在陆炳脑门儿上,埋怨道:“不早说?那不就成了带话给他自己?你知道他现在进王府没有?” 这可难住了陆炳。 朱浩进王府之事,对于那些要防备朱浩刺探情报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王府内院这些小家伙怎么可能知道? “回去问问你爹,他应该清楚……好了,我们去玩吧!”朱三看出陆炳年岁太小,与之沟通太过困难,但这并不妨碍让陆炳办事。 陆炳有个王府仪卫司典仗的爹,算是消息灵通人士,正好可以满足朱三和朱四的需求。 …… …… 朱浩进王府头三天。 波澜不惊,屁事没有。 他的主要任务是劈柴,但并不定时定量,到了饭点就去吃饭,偶尔会被人针对,但过了两天就没人稀罕搭理他了,连“二恶”和“二狗腿”都对他失去兴致,饭堂供应没个定数,多了就多吃,少了就少吃,对一个孩子来说饿不着,几天下来偶尔还能见到荤腥,可见王府伙食不差。 想去王府内院不现实,朱浩试着溜出王府,发现也很困难。 好在还有十天一次的假期,到时候可以出王府透透气。 当下的情形看似他被困在王府动弹不得,实则只能算在这里做工,王府没说长久困他在这边不让离开。 到了晚上,四下漆黑一片,朱浩就爬上屋顶,观察外面的巷道。 要说有一点便利,就是外面这条巷道是王府东南方通往内院的唯一道路,晚上他在屋顶上一猫,没人会留意头顶上有个孩子盯着。 平时有什么人走动,几时来几时去,朱浩都能记下来,而且巷道尽头有个防风的桐油灯,虽不能照清楚来往之人的脸庞,但能大致分辨人的体貌身形,朱浩心中有个印象。 说也奇怪,白天还有人进出库房,到了晚上就一个人都没了。 直至朱浩进王府第四天晚上在屋顶望风时,听到过往两个帮工在小声谈论:“这里面有鬼,唬人得紧……” 闹鬼? 朱浩住了几天,感觉吃得好睡得香,生活单调但有心思整理和思索人生,难得可以心态平静总结两世为人的得失,谁曾想竟住了个鬼屋? 第二天朱浩特地在吃饭的时候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和善,之前跟朱浩搭过话的老木匠老宋头一问,这才知道原来之前王府内有丫鬟跟护卫晚上在那库房乱搞,结果被人发现,丫鬟羞愤之下第二天就在里面悬梁自尽了。 最后老宋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是童子,阳气刚猛,能镇鬼神,不用怕!” 朱浩很想破口大骂,我怕你个大头鬼。 我都死过一次了,还怕屋子里死过人? 朱浩想进一步问问到底是哪个护卫在王府乱搞,老宋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看起来他知道但不想说。 翌日七月初五,按定好的规矩,当天一早他就能回家,可以在家里住一晚等第二天才回来。 朱浩仍旧习惯性地上了屋顶。 夏秋之交天气炎热,出来正好透透气,临近午夜,两个人鬼头鬼脑过来,到了院子外,靠着墙头小声商议着什么。 本来朱浩不会太过靠近巷道的位置,眼见二人行迹鬼祟,自然要凑近听听,当即小心翼翼爬到临近院墙的方向。 “……侯爷说了,这小子留在王府,迟早是个祸患,不如咱哥儿俩主动为上头分忧,把人给……” 朱浩一听,声音有些熟悉。 略一思忖,便想起说话之人乃是尖毛镢,另一个是谁暂且不知。 坏人啊! 这是要……杀人灭口? 第四十章 呼之欲出 “一个小孩,至于吗?” 声音陌生。 “怎不至于?只要能在侯爷面前立功,就能得袁长史赏识,难道你不想当王府侍卫吃长俸?” 二人商谈半晌,也没拿出个结果。 “哗啦”“哗啦”的声音响起,继而一股尿骚味传来,朱浩先是一怔,随即摇头,这两个家伙居然是方便时就地商议,看样子之前喝了不少酒,不然也不会口无遮拦在外面说这等隐秘事,还恰好被他听到。 朱浩琢磨一下,他们是不是故意跑来吓唬自己?但随即又否认了这个想法……看样子,他们并不知自己隐身一旁。 尖毛镢和同伴离开后,朱浩正忧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又见一人,居然从另一侧墙壁夹缝中走出来。 竟然有个人提前藏在过道墙壁后边,偷听二人对话? 这让朱浩着实吃了一惊。 他本躲在高处盯梢,没想到暗中还藏有人,好在刚才自己没有贸然移动身形,没被此人发现,要说对方也算非常小心谨慎,等人走了好半晌后才从暗处现身,还是贴着墙根走,这股警觉劲儿一看就是专业搞情报出身,朱浩实在自愧不如。 朱浩庆幸自己躲在屋顶暗处,若自己刚才稍有动作,就会丧失主动权。 黑影贴着墙根往外走,没有路过防风桐油灯之处,朱浩除了大致辨明是个魁梧的身影,其余一概不知。 “危机四伏。” 朱浩明悟,自己进的是狼窝,周围都是豺狼虎豹。 尖毛镢跟自己是仇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是不知那黑影是敌是友,或是第三方势力也说不准。 …… …… 当晚朱浩一晚没睡。 快到天亮时,他才从屋顶下来,中间再没有一个人出现。 从兴王府东大门顺利出来,朱浩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虽然进王府没几天,但这几天心境有了成长,也坚定了信念,一定要留在王府,尽早跟朱厚熜成为朋友和伙伴。 回到家。 不想刘管家一早就进城来,等着接朱浩回朱家。 “三夫人,既然浩哥儿已经回来,鄙人就先带他回去见老夫人,中午前把人给您送回来。” 刘管家跟朱万简不同,他心机深沉,可始终是下人,对朱娘不得不恭敬有加。 朱娘本想关心一下儿子,问问在王府的生活起居,不想刚见面人就被老太太的人接走,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浩,早去早回。” 朱娘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 …… 刘管家赶车,带着朱浩出了城,来到朱家庄园。 进庄子后直奔后堂,见到老太太朱嘉氏,还有个身着锦衣卫官服之人,一看就是锦衣卫中比较有地位的。 “林百户,我孙儿接回来了,可以商议事情了吧?” 朱嘉氏见到朱浩,跟以往冷漠嫌弃的态度不同,一脸骄傲自豪,朱浩俨然已成为她跟林百户谈判的最重要筹码。 林百户点头,跟朱嘉氏、朱浩二人进了堂屋,关好门,准备单独跟朱浩叙话。 “孙儿,你进王府后,见到小王子了?”朱嘉氏上来便发问。 朱浩可不能说自己进王府后连内宅都没进,那不显得自己没利用价值? 朱浩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见过,乃是两位少年郎,年岁相当,但眼下还不能跟他们一起读书。” 说谎要讲究半真半假,防止被人揭穿。 果然,林百户冷笑不已:“我怎么听说,你进王府后就被安排去劈柴,连王府内院大门都还没进去,怎么见的小王子?” 有问题。 朱浩立马意识到,这个林百户在兴王府内有内线,可以探知里面的消息。 “林百户,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孙儿说的话?” 朱嘉氏难得有站在朱浩一边的时候。 林百户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不言自明,我就是不相信这个小鬼头的话。 朱浩道:“我进王府后,进内拜见过两位小王子,都是七八岁年纪,还有一个少年,只有四五岁,好像是王府仪卫司官员的孩子,姓陆,也是伴读,另外一个则是京知县家公子,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他。” “王府教习姓隋,乃是本地举人,他曾对我们进行考核,这次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不出意料的话以后便是跟着他读书……” 朱浩对兴王府了解得很深,糊弄一下眼前二人还是可以的。 林百户听了朱浩的话,脸上肌肉抽动几下,显然被朱浩几日就探知的情报给镇住了。 朱嘉氏则趁机问道:“你是说,有两位年岁相当的王子?” “是。” 朱浩道,“但也不一定都是王子,可能只有其中一个是,平时他们生活在一起,形影不离,好像真是一母同胞也说不定……” 林百户没有纠结这个问题,问道:“你是说,除了你和京知县家公子,还有一个姓陆的、出身王府仪卫司的小孩做伴读?” 这态度让朱浩疑窦顿生。 我跟京公子一起入选当伴读,应该不是秘密,陆炳当伴读你却不知?蒋轮当时信口说出,可见兴王府对陆炳入选并没藏着掖着。 你身为锦衣卫百户,多半是朝廷派来专门调查兴王府的,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反而没掌握最浅显的情报? “人如今就在王府,年岁有点小……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进王府玩耍,说不准的。”朱浩要以此说辞来查看林百户的反应。 朱嘉氏见林百户对“姓陆的伴读”反应强烈,不由得意一笑:“林百户,看来你探知的情报,也有不足之处,现在我们可否说说,你在兴王府中到底安插了哪个眼线,以跟我朱家做交换呢?” 居然商谈起情报共享的问题了。 朱嘉氏当着朱浩的面,把林百户在兴王府布置有暗线之事说出,朱浩一阵讶异,朱嘉氏莫非是想让他一个小孩子,跟林百户的暗线接头? 林百户态度冷漠:“具体如何合作,还是等令孙正式跟小王子读书再说吧……在下尚有事,告辞。” 居然不再继续问朱浩打探到什么消息,转身便走,说明他已获得想要的情报。 陆炳当伴读,莫非便是他想要的情报? …… …… 林百户离开,朱嘉氏前去送行,待送完人回来,脸上恢复一贯的冷漠之色。 “你在王府,除了见到两位可能是小王子的人,还见过谁?”朱嘉氏只在意情报的获取。 完全将孙子当工具人。 朱浩反问:“祖母,孙儿想问问,那位林百户,应该是朝廷派来监督兴王府的吧?他在王府中安插有眼线?却不知是何身份?” “这与你无关。” 朱嘉氏看不起朱浩,不想回答孙子的问题,更不想详细解释。 朱浩道:“但是……祖母,孙儿进王府这几日,大概调查到,王府仪卫司中有人行迹鬼祟,时常于夜半进出王府……虽不知是谁,但或许就是林百户眼线呢?” 朱嘉氏脸上轻蔑之色尽失,转而用谨慎目光打量朱浩。 “你还知道什么?” 朱嘉氏重视起来。 “孙儿需要时间调查,但眼下孙儿想知道更多有关林百户眼线的情报,此人是否锦衣卫出身,而且是父子一起到安陆?再或是中途发生过什么,令林百户跟此人的关系……并不是很密切,若即若离呢?” 朱浩已经大概猜到方向。 既然是眼线,埋伏在王府中,必定是锦衣卫出身。 为何陆炳当伴读这么浅显的情报被隐匿下来,除非林百户的眼线不想让年幼的陆炳陷入险境…… 如此一来,林百户的眼线呼之欲出。 不就是陆炳的父亲陆松? 陆松的父亲陆墀当年乃锦衣卫总旗官,兴王就藩时来到安陆,有如此背景为锦衣卫做事……合情合理。 朱嘉氏一脸凝重:“林百户……他有单独找过你?” 朱浩摇摇头。 朱嘉氏眉头紧锁,小声嘀咕:“想来也不会……但你怎会知这么多?不对不对,先前引介你进王府的陆先生是谁?” 或许是朱浩说的事情,已超出朱嘉氏认知,让老太太开始琢磨,朱浩是怎么突然“开窍”的? “祖母,孙儿只是猜测……是您刚才跟林百户提及,说他在王府有眼线,孙儿猜想可能跟王府仪卫司那帮侍卫有关,一步步推测出来的,并不是谁跟孙儿说了什么。”朱浩道。 朱嘉氏想了想。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朱嘉氏语气变得柔和些许:“未料,你小小年岁竟有如此察人于微的能耐,难怪能在没有开蒙的情况下,于那么多孩子中入选兴王府当伴读。” “祖母过誉了。” 朱浩赶紧表现出孩子应有的谦逊。 “你说得对,林百户提到过,此人在王府中潜藏多年,系子承父职,或许是他父亲过世时,没有把朝廷的差事告知儿子,以至于这几年朝廷都无法得悉其存在,也是最近才联系上……” “但具体是何人,林百户并未提及,若是你能查知此人是谁……便是大功一件,祖母必定会对你大加赏赐。” 第四十一章 秘密接头 朱浩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对于赏赐什么的,根本就不在意。 老太太很狡猾,大概能察觉到自己的孙子其实知道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但又觉得朱浩入兴王府时间短知道的不会太多,简单交待几句后便让朱浩回城。 出城时刘管家亲自接送,回去则是府上下人赶车,送到城门口就让朱浩下来自己走,朱浩并不在意待遇上的差别。 回到家时已临近中午。 朱娘不在,问询李姨娘只知是官府中人把城中商贾请到县衙饮宴,好生款待,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议。 午时过去,朱娘才回来。 “娘,县衙有事吗?” 朱浩不等朱娘先跟儿子一叙别情,先行发问。 朱娘道:“新来的京知县,说是江赣地面不太平,连带我湖广东南等地也频发盗乱,湖广都司要派兵围剿,苦于粮饷不足,让城中商户帮忙筹措……娘便捐出十二石粮食,也是没办法的事。” 朱浩很想说,这简直是敲诈。 朝廷要剿匪,让地方官府出钱也就罢了,这种事也能往普通商户身上摊派?你京钟宽可真是个为了政治前途不择手段的人,比之你的前任申理有过之而无不及。 “京知县刚到地方,对我们也算照顾,我们不能不出来表态。” 以朱娘的意思,她非但承诺捐出价值十两银子的粮食,还是个挑头的,或许是因之前京钟宽刚到任就来铺子里,给朱娘戴了高帽所致。 京钟宽这招简直是…… 朱浩轻叹道:“娘,咱做人不能太实诚啊,别人捐了多少?还有,咱在朱家那边诉苦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这边又突然积极响应官府号召纳捐,不惹人怀疑?” 朱娘道:“当时没想那么多,不过朱家及名下商号不在此次邀请之列,想来应该不知吧。” 真当朱家的人消息闭塞? 老娘你可不是随大流,而是跳出来挑头的。 朱浩庆幸现在跟家族的关系保持一种相对的平衡,或许正是因为他进兴王府刺探情报,朱家就算知道有这么回事,也没有为难朱娘,毕竟老太太亲口承诺,只要眼下每月把二十两例银交上,剩下的朱娘可自行支配。 …… …… 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了午饭。 朱娘和李姨娘都很关心朱浩在王府中的经历,朱浩只能说一些谎话来安慰她们,表明自己已开始跟兴王世子朱厚熜一起读书。 如此一来,两个女人都面带宽慰。 “娘,今晚我就不在家里留宿了,之前跟小兴王商议好,我们要一起秉烛夜读。”朱浩准备早点回兴王府。 朱娘不解地问道:“一旬你只回来一天……难道不能多住一天吗?” 朱浩道:“娘,是这样的,我才跟小兴王认识,要多交往以增进感情,而且我回去是用功读书。” 李姨娘拉了拉朱娘的衣袖,劝慰道:“难得浩少爷如此向学,让他回去吧。” 如果朱浩归家后不想回王府,两个女人肯定会担心。 正如后世如果有同学不愿意去学校,家长就必须打起精神探寻真相,看看儿女是否在学校遭遇霸凌,但现在朱浩却是主动提出要回去读书,在两个女人看来朱浩在兴王府应该没吃苦,自然便放下心来。 朱娘又亲自下厨,赶在天黑前为朱浩做了一些带肉馅的烙饼,还给了儿子一些散碎银两和铜钱,让朱浩回去后可以打点一下关系,如果吃不饱还可以买零嘴…… …… …… 本来朱娘想叫于三和仲叔等人来家里,送儿子回兴王府,但朱浩以着急回去读书为由,自行离家。 朱浩想趁着天黑前王府仪卫司的人巡查东跨院时,找机会跟陆松接触一下。 在王府待了几天,他已经摸清楚王府中人的日常习惯。 王府仪卫司的侍卫全都是军户,其实也承担屯田之责,而田地都是兴王府租给他们种的,侍卫分两班,一班务农一班护卫,通常是下午换班,两天一次。 换班时,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会出现。 眼下朱浩猜到陆松很可能就是朝廷安插在兴王府的眼线,自己在兴王府的差事又陷入僵局,自然要充分利用这层关系。 朱浩刚从王府东南角门进入兴王府,距离东跨院尚有一段距离,就听到“砰砰砰”的闷响,还有个杀猪般的声音不断叫唤:“冤枉,冤枉啊……” 这声音朱浩听了有些熟悉,不就是昨夜跟尖毛镢在墙根底下撒尿,商量怎么对付他的那个家伙? 等来到东跨院大门前,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非常热闹。 王府仪卫司来了十几个人,有三个工匠被人按在木凳上,正由王府仪卫司的侍卫执行杖刑,挨棍子的那个就是喊叫之人,朱浩有些面生。 另外两个挨打的朱浩却都认识,一个叫王五,一个叫老嘎。 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站在一旁,他是执行人,至于王府的一班工匠则站在靠墙根的位置,侯春和李顺用愤怒的目光打量陆松和一众王府仪卫司侍卫,尖毛镢倒是没受刑,现场没见到他的人。 “陆典仗,你这算什么意思?我的人说打就打?”侯春实在看不下去,直接上前找陆松质问。 陆松道:“乃是袁长史亲口吩咐下来的,你们东院中人手脚不干净,频频丢失物品,这次可是抓了现形……另外过去半年进购木料的账目对不上……这件事回头再查。” 陆松显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他的话有两层意思,一个是这几个人手脚不干净,该打。 第二层就是警告侯春,你要是为他们说话,那回头查账出了问题,你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侯春一听有些发怵,乖乖地退到一边,不再给几个手下说话。 朱浩本是局外人,环视一圈后,突然察觉不对劲的地方。 昨夜刚听到尖毛镢和那个杀猪叫的家伙商量怎么对付他,第二天此人就被检举手脚不干净还被拿脏,会不会是有人暗地里保护他? 朱浩不由想到昨夜那个躲在夹墙探听消息之人,再看陆松身形,嘿,说起来还真有几分相似。 …… …… 里面执行杖刑的侍卫,打了二十棍子便撤了下来。 陆松带着人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朱浩,不由微微皱眉,明显不太想直面朱浩,招呼人手就要离开。 朱浩走过去笑着打招呼:“陆典仗,我是陆炳的朋友……我叫朱浩,我祖父是锦衣卫的朱千户。” 陆松没想到朱浩跟他打招呼的方式如此“特别”,就在他想摆摆手把朱浩赶走时,朱浩突然凑近低声道:“我有涉及令郎安危的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今晚方便吗?我等你!” 说完朱浩先一步跑开。 倒是把陆松整懵了。 “头儿,那小子说啥?” 陆典仗旁边走过来个汉子,问道。 陆松打量他一眼,道:“一个孩子,能说什么?” 汉子笑了笑,不再多问,陆松的脸色则不太好看,明显朱浩对他所说的话,令他内心产生波澜。 …… …… 当天黄昏时,一切如旧。 朱浩先到厨房那边一起吃了饭,尖毛镢等人也都回来了,他们一早出去到城外的王庄做工,而之前被打的三个人已经被抬回家养伤。 “肯定是有小人暗算,咱们在王府干活这么多年,一直都好好的,怎会出这档子事?李爷,这口气咽不下啊!” 尖毛镢义愤填膺。 大喜作为“二狗腿”的另一个,一拍桌子道:“定要给他们个教训,请侯爷务必把事捅到内院去!” 李顺把酒杯放下,冷笑道:“人家乃是正经的王府家兵,你们算啥?赶紧吃饭,吃完散了,家里婆姨孩子闹腾的就及早回去治治,免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然找个地方规规矩矩蒙头睡觉……这几天晚上院子一律上锁,风头上,谁闹事治谁!” 李顺作为这群工匠的头目,感觉眼下他们正被人针对,连每天晚上赌钱的节目都取消了。 如果这群人不赌钱,东跨院的小门可出不去,朱浩本来琢磨晚上试着偷跑出去,探探地形,现在看来没戏了。 …… …… 朱浩回到库房院子。 来到自己的房间,点燃桐油灯,又把书包里朱娘给他准备的一包蜡烛拿出来。 朱娘为了让儿子晚上不觉得孤独,为朱浩准备了九根蜡烛,意思是朱浩一晚上点一根,蜡烛很粗,一根只要火头正常,能烧近两个时辰,加上桐油灯,朱浩想每天上半夜都有灯光照亮都行。 在这年头已算是非常奢侈的事。 朱浩本想拿起书本来看一看,但始终静不下心。 他心中想的是晚上陆松是否真的会来赴约,当时说了涉及陆炳的安全,陆松暂时就这么个儿子,次子陆炜还没出生,他心中应该明白朱浩身为卧底的身份,难道会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一直临近半夜,外面传来脚步声,陆松终归还是来了。 “邦邦邦!”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朱浩其实早在墙头上看到了,他小心翼翼下来,把门打开,陆松手上提着个没点烛火的灯笼,腰间挎着佩刀,这对朱浩来说同样危险。 万一陆松要杀人灭口呢? “陆典仗,你终于来了,我已等候多时。” 朱浩微笑着打招呼,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陆松自行把门关好,转过身时目光环视屋子一圈,神情略微有些紧张。朱浩笑了笑,自行前去把桐油灯点燃。 第四十二章 共情 陆松自小习武,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身手不俗。他目光里满是警惕,如果不是因为朱浩提到他儿子,他绝不会冒险登门。 兴王府的人都知道朱浩来自锦衣卫朱家,王府长史袁宗皋下令严防朱浩,他夜晚来见,被人知道,岂会不引起外人怀疑? “陆典仗,说来惭愧,我到兴王府已有五日,但这五天时间里我却连王府内院的门都没进去,被人好像盯贼一样,每天困在这儿,跟坐牢无异……陆典仗能明白我心情吗?”朱浩说话的口吻,一点都不像是七岁大的孩子。 陆松不言语。 你的心情,为何要别人理解? “陆典仗近来的情况,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朱浩接下来说的话,让陆松心中警铃大作。 陆松皱眉道:“朱少爷,听说你出自锦衣卫朱家,你到王府来,有何目的?” 这是要逼朱浩交代“罪行”? 朱浩当然不能如陆松所愿,有些事他还不能确定,就算陆松真的跟林百户有来往,万一朱祐杬也知道,还是其授意陆松去当双面间谍呢? “陆典仗,今日我见过一人,姓林,他问了我很多话,结束后就匆忙出门去了,你可知此事?” 朱浩把握好谈话的节奏。 陆松闻听此事后,脸色大变,看向朱浩的眼神阴晴不定……顾不上用成年人的身份去诈朱浩,他自己反倒先掉进坑里。 朱浩道:“说来惭愧,本来我还不清楚,原来我和京公子,还有令郎作为王府伴读之事,他居然不知晓,通过我的讲述,他肯定会联想到一些事,找人求证。幸好当时我发现及时,没有说出更多。” 陆松手已按在刀柄上,目光凶戾,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灭口。 朱浩的目光简单扫了一眼,便知当前处境,他必须要在陆松狗急跳墙前把场面给稳住。 “陆典仗放宽心,你在王府中的身份,目前连朱家人都不知,再说我们是同一目的,根本没必要出卖你……我没跟家族说及我的猜想,但我已把相关情况记录下来,主要是防备我在王府遭遇不测,到时家人自然会把我写的东西找出……” 陆松听到这儿,死死盯着朱浩,显然不相信这是一个孩子能拥有的手段。 朱浩道:“昨夜尖毛镢跟人商议暗中害我,陆典仗今日便仗义出手,给了他们教训,所以我认为陆典仗还是想完成任务,早些脱离苦海,是吧?” 这只是朱浩的试探,陆松却坦然承认:“是我揭发他们手脚不干净,没想到搜查时会抓到实证,也算是凑巧吧。” 如此一来,等于双方把所有事都摊开来说了。 陆松真就是锦衣卫安插在兴王府的细作。 当前陆松的处境可比朱浩危险多了,既要为朝廷做事,又怕朝廷将他的身份揭发,更主要的是他现在已得到兴王府信任,想要脱离锦衣卫掌控…… 明白了陆松矛盾的心理,朱浩进退更加有度。 “陆典仗,不如你我坐下来细说,这里有点馅饼,我们一起享用?” …… …… 长少二人坐下来。 互相之间都有戒备,陆松之前可能动过杀机,但朱浩却判断出,此人饱读诗书,从未上过战场,书读多了也就有了一股读书人的迂腐和懦弱。 或许陆松在其父死后,根本就没想过再为锦衣卫做事,可惜的是隐藏多年被上司找到,不得不虚与委蛇。 “陆典仗,现在看来,朝廷暂时无意为难兴王府,只要我们能把情报按时带出去,尤其涉及小王子之事,朝廷就不会为难我们。” 朱浩率先打开话匣,表现自己的诚意,“可对我来说,当前的境况还是有些危险。” 陆松拿起一块馅饼,正要塞入口中,闻言放下:“此乃是非之地,你出自锦衣卫朱家,兴王府早有防备,还是离开吧。” 这是告诉朱浩,你别挣扎了,你的来历人家调查得一清二楚,你跟我不一样,我能隐藏好身份,你留下来难道只是悲催地等待被人铲除? 朱浩道:“可是……我不甘心啊!一旦离开兴王府,我就会被家族禁锢,以后读书向学,甚至是练武都没机会……进兴王府是我最后的出路。” “嗯!?” 陆松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朱浩。 你们朱家内部倾轧这么严重? 你这小子莫不是在诓我? “其实我进王府前,已跟小王子,还有小郡主有过来往,算得上志趣相投。”朱浩再次说出一个让陆松难以置信的消息。 陆松霍然站起,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朱浩道:“他们自称朱三、朱四,年长一些的,料想是小王子的姐姐,约莫八九岁,我卖兔子给她时认识的……至于朱四,跟我年龄相仿,应该就是小王子……我说的不错吧?” “啊?” 陆松目瞪口呆。 他的震惊足以说明,其实他早就知道王府内的真实情况,朱浩估计,陆松根本没有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知林百户。 “陆典仗尽管放心,这些事我只是做了记录,没有上报……回头你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娘被祖母欺辱,家族时时刻刻拿捏我们,我进王府更多是想为自己赢得出人头地的机会,什么为朱家做事,为朝廷做事,都不如为自己的前程谋划来得重要。” 朱浩开诚布公:“当今陛下无子……陆典仗,你在王府多年,你的妻子还是小王子乳娘,之前一直避讳跟朝廷中人来往,想来有个人和家族前途命运的考虑……我说的这些你能理解吧?” 陆松之前还在斟酌要不要杀了眼前这个获悉太多秘辛的小子,防止王府内事务以及自己的事被林百户或是朱家人知晓。 听了朱浩的话他才知道,原来朱浩真不是一般人,对于王府内情况了如指掌,一时间有些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乳娘?朱少爷,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陆松眉头紧皱,看向朱浩的目光透露出一丝威胁的意味。 朱浩笑了笑,道:“那就当我没说,可我仍旧觉得,留在王府,比回朱家好得多……正如陆典仗所想,留在王府筹谋未来,不比回锦衣卫当个仰人鼻息的无名小卒好许多?” 朱浩的话,正好戳中陆松软肋。 锦衣卫代表朝廷。 但就算尽心尽力为锦衣卫做事,立下大功,最多陆松也就是继承他父亲总旗的职务,将来或许谋个百户,当副千户都很难,更别说是锦衣卫千户了。 可留在兴王府,将来有很大可能立下从龙之功,他妻子是小王子的乳娘,如今儿子又到世子身边做了伴读,而自己还是兴王府典仗…… “咱们心思一样,都是留在兴王府,所以有什么危害王府之事,能不跟外面说的我们都得保守秘密……你跟我想法一样吧?”朱浩一脸热切之色。 陆松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在一个孩子面前袒露了内心真实想法。 被一个孩子准确说明当前处境,还引发共情,如此他倒是觉得朱浩的话可以信任。 “陆典仗,既然我们目的一样,那就不该彼此防备,以后互相帮忙,你助我到小王子身边当伴读,我帮你把你和你家人的身份信息隐藏下来,若是将来小王子能成就……大业,我们或可平步青云,总比跟锦衣卫做事强吧?” 朱浩说到这儿小心观察一下,发现陆松脸上的戒备之色淡了很多。 这就是朱浩掌控了陆松的心理,知道对方最期待的是什么,再加上朱浩自己也是这么个心思,自然惺惺相惜。 陆松问道:“朱少爷,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过你?” “嗯。” 朱浩只能点头承认。 没人会觉得,一个小孩子能想到什么多。 “陆典仗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父亲殉国后,他留下来的产业,家族一直想夺回,连我进兴王府都是出自家族安排,这是存心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我背后那高人说,只有倚靠兴王府才能摆脱家族控制,我将来才可能有出息……我没有骗你。” “我信你。” 陆松态度终于松动下来,“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这话充分说明陆松对朱家的来历并不是一无所知。 既然知道朱家跟自己背后的联络人林百户是同一目的,他怎会不去调查一下朱家的背景? 朱浩很高兴,跟陆松单独密谈,危险重重,现在看来进展和收获还算不错,当下道:“我希望,陆典仗能帮我在兴王府立足,保护我的安全。” “嗯。”陆松点头。 朱浩道:“还有,我想通过令郎之口,把话带给小王子和郡主,告诉他们我在这边的真实情况。” 陆松伸手打断朱浩的话:“对了,你还没说,你是如何跟……朱三和朱四认识的?” “我们一起抓过兔子……王府内有密道可以偷跑出去,我是在花鸟市场碰到他俩的,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说起来还是我托他俩向兴王提出建议,选拔伴读……” 本来陆松对朱浩的话存疑。 但现在这小家伙连朱三和朱四养兔子的事都知道,加上的确是朱三和朱四跟朱祐杬提出招募伴读,种种情形都能对得上,由不得他不信。 ****** ****** PS:天子提前办理出院了,从今天起恢复正常更新,早九点,晚六点各更一章,上推荐凌晨零点加更一章! 请大家继续支持,拜谢! 第四十三章 故友相见 朱浩知道,要完全取得陆松信任并不容易。 眼下二人身处同一条船上,陆松被林百户强拉上船,他则是被家族赋予使命,二人都不想给朝廷——具体说是为皇室办事,拥护兴王府的立场完全一致。 “陆典仗,麻烦你回去务必通知到令郎,告之王子和郡主我在这边。”朱浩再次把要求提出。 陆松面带质疑之色:“你让我把话带到,他们就会来……?” 朱浩笑道:“我进王府本来就是给他们当伴读,作为好友,他们知道我在这儿会熟视无睹?另外我需要自由进出兴王府,这一点还望陆典仗出手相助。” 陆松稍微思索后点头。 东跨院不属于王府内宅范畴,看管松一些,他只要打声招呼便可,但陆松绝对不会轻易让朱浩进入王府内宅。 “好了,陆典仗,虽然我们都想摆脱锦衣卫控制,但我们都要尽量保护好自己,相互间的关系不能让人知道,需要一个秘密联络方式……这样吧,如果有什么要紧事,便在弄巷口灯笼下墙上用炭画个十字……你看如何?” 朱浩早就有想法,既要跟陆松合作,又不能时常见面,只能提前商定一种紧急联络方式。 陆松更加迷惑不解。 朱浩小小年岁,如何会有这么多心思?连这般稀奇古怪的联络方式都能想到? 这只能说明,朱浩背后确实有高人指点,若真如此……那将朱浩灭口完全行不通,因为还有人知道自己身份,一旦自己做出过激反应更容易败露行迹。 …… …… 两人深夜一番密谈后,陆松悄悄离去。 陆松是否会通过陆炳把话带给朱三和朱四,朱浩暂时不清楚,但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出的最好办法。 接下来两日。 朱浩在陆松相助下,终于可以进出兴王府,但需在中午时分,经兴王府东跨院一个给厨子留的小门出入。 【推荐下,咪咪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里一直有护卫把守,但在陆松提前打招呼的情况下,对朱浩视而不见。 同时朱浩留意到,一侧的犄角旮旯有个狗洞,如果不怕丢脸的话,小孩子可以轻松爬进爬出。 或许这便是朱三和朱四出王府的“秘密通道”也未可知。 王府中人虽然对朱浩抱有深深的戒备心理,但连续相处下来,日子一久东跨院的人看到他就当没看到,平时吃饭或者出王府都没有问题,但只要他稍微往内院方向走,立即就会有人挡住去路,迅速将之驱离。 终于在朱浩跟陆松见面后的第三天中午,就在他在院子里停止劈柴,准备出王府买一些小物件回来时,朱三带着陆炳出现在仓房门口。 “嘿,你真在这里啊。” 朱三见门敞开着,探头往里边看了看,瞅到朱浩正站在一堆木柴旁擦汗时,不由咧嘴一笑。 这是二人自花鸟市一别后,十天来第一次见面。 朱三还是一副随心随性的模样。 她本来就假扮她弟弟,再加上王府对她的管理相对松散,所以她可以在中午时分带着陆炳前来拜访。 朱浩把人叫进院子。 朱三和陆炳四下打量,陆炳傻乎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朱浩道:“是个库房……我自打进王府就住在这里,平时没事就劈劈柴,就当是锻炼身体。” 朱三撇撇嘴,道:“这里哪是王府啊?充其量算是王府的柴房……你的目标不是进王府读书吗?怎么甘心在这里当个劈柴的下人?挺有志气啊你!” 一听就知道眼前这位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喜欢讽刺人,或许是因为之前被朱浩要挟过,一见面便想找回场子。 朱浩一脸满足的模样,摇头道:“其实这里做活,比被家里边抓回去当学徒更好……再说我进王府不是给你们当伴读吗?或许我住上一段时间后,这里的人大发善心,允许我读书了呢?” 本来朱三还想继续打趣朱浩,听到这番话,脸上显出几分惭愧之色。 如之前找陆炳给卖兔子的人带话一样,她对于王府不欢迎朱浩之事心知肚明,并曾设法发出预警。 但现在朱浩已然进了王府,一切就需要重新绸缪了。 “怎么没见到你弟弟?”朱浩问道。 “他啊,之前大病一场,现在身体好了些,家里不让他随意出来走动,本来我想带他过来逛逛的……哦对了,你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有兔子吗?” 朱三正是天真烂漫贪玩好耍的年龄,加之她把朱浩当成可以结交的玩伴,所以有些口无遮拦。 朱浩道:“没人告诉我你们要来,不然我可以提前做准备……最近天气很热,平时我在外面,会设法弄一些冰,做冰镇酸梅汤什么的,有机会你们可以尝尝,但今天真没有。” 朱三开怀一笑,道:“朱浩,你这人怎么那么爱吹牛呢?就你还能弄来冰?王府有冰窖,里面储存着头年冬天自北方专门运来的冰砖,每年清明时开始放冰,立秋前基本耗尽……如果盛夏已过半,库存不多,好几天才能放一块冰出来……你说你去哪里搞冰来?” 朱浩摊摊手,道:“不相信就算了,要不明天你们再来,我给你们冰镇酸梅汤喝?” 跟朱三再次相见不是目的,最重要的是要吸引其注意力,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朱浩得逐一拿出来亮亮相,这样她和她弟弟才会时常眷顾。 否则姐弟俩偶尔来一次,还不能被王府中人知道,怎么帮他顺利入职王府当伴读? “行,你要吹牛,我不拦着你。” 朱三没当回事,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朱浩,道,“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就算你进入王府,也不太可能成为我和小弟的伴读,读书就更别指望了,留在这儿……可能你一辈子都只能劈柴。” 小孩子没心眼,这话说得很不中听,但绝对是大实话。 就像陆松对朱浩的劝告一样。 王府对你有了防备,你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我这儿有个走马灯,你们想不想看看?”朱浩问道。 “什么叫走马灯?” 不但朱三感兴趣,连陆炳也兴致盎然。 朱浩道:“一看就知道你们王府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连走马灯都不知道,外面可多人玩了,不过我的走马灯比他们的更有趣,一起进去看看就知道。” …… …… 房间内。 朱浩把自己准备好的小玩意儿拿出来。 好东西不能一次全拿,需要献宝般逐步推出。 这次他只拿出走马灯,也就是一盏小灯笼,先把里面的蜡烛点燃,然后旋转灯笼外壳,就像皮影戏一般,蜡烛把里面剪纸的影子映到灯笼外壳上,灯笼外壳快速旋转,宛若走马观花,灵动异常。 一下子就吸引朱三和陆炳的注意力。 “现在是白天,就算把门关上,还是不太耀眼,如果你们晚上来,看得更清楚些。”朱浩边展示边说。 朱三一看就是平时无聊没事干的那种,笑嘻嘻问道:“那你把这走马灯送我好不好?我可是帮你进王府的,你送个灯感谢我一下,不过分吧?” 朱浩道:“你刚才还说,我进王府,一辈子都是劈柴的命,现在怎么却说这是你的功劳,还让我报答?” “嘿,小气鬼,我就知道你不会给的。”朱三撅起嘴。 可能是跟朱浩熟稔了,她连真性情都展现无遗。 朱浩叹口气道:“不是我小气,实在是因为我到这里来后,不能跟家里人团聚,到了晚上非常无聊,不靠这东西打发时间,怎么渡过漫漫长夜?等回头,我让我娘再做几个,你们拿回去就是。” 朱三眉开眼笑:“算你有良心,行,那我回头过来拿。” 朱浩道:“今天你们怎么过来了?” 朱三随口回道:“阿炳告诉我你在这儿……喂,阿炳,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阿炳…… 朱浩听了一阵别扭。 陆炳一脸委屈,道:“我听我爹说的。” 朱三“哦”了一声,“本来我昨天就想来,但出内府一趟可不容易,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你这里出王府有好几条路可走,你要是觉得时间难熬,晚上要回去的话,我有办法满足你的心愿。” 要么怎么说孩子为了玩耍可以不顾一切呢? 朱浩暗叹。 生于斯,长于斯,朱三对王府环境异常熟悉,偷偷溜出王府就跟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可随后听了朱三说的几个出大门的方法后,朱浩哭笑不得。 “你不会是想说,每次你都是跟着人,从大门口混出去的吧?”朱浩听了只觉得这偷跑的方法没丝毫技巧可言。 “切,不然呢?这王府大门总有打开的时候,溜出去有什么难度吗?”朱三觉得朱浩大惊小怪。 朱浩一阵无语。 不过想想也是。 朱三被人发现偷跑出王府,最多是被拎回来,而此前朱浩没有陆松相助时,被人发现则是会被赶出去…… 惩罚力度不一样,所用方法自然有区别。 朱浩问道:“那我怎么进王府内院?” 朱三道:“这我可不可能告诉你,要是你进了内宅偷偷跑去看丫鬟洗澡怎么办?王府内院管得可严了,我这是为你好,被人发现,打断你的腿都是轻的。” 刚才还是没有心机的小孩,一扭脸就把郡主的架子摆出来。 “朱三……这是你名字吧?我想在这边养几只兔子……可惜我家里的兔子没人照顾,都死了,不如你把我之前卖给你的拿两只给我,你看如何?”朱浩道。 朱三瞪了朱浩一眼,“你还说自己会养呢……你都养死了,我怎么可能养活?” 朱浩道:“哦,我明白了,你来见我,并非为了跟我叙旧……不会是琢磨着,我们一起再去抓窝兔子回来吧?” 朱三笑得眯弯了眼,长长两道睫毛,就好像两道月牙,张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你咋这么聪明咧?不过我现在没法出去抓兔子,不如这样,你把兔子抓回来,我过来拿,我也不白用你,我给你钱……三文钱一只,你看怎样?” ****** ****** ps:推荐河浪宽新作《三国:汉帝求我接皇位》,欢迎大家前去围观。 第四十四章 冰激凌(求追读) 听了朱三的无理要求,朱浩心中暗喜……你的要求越多,带你弟弟来的可能就越大。 “三文钱一只?你当每次都那么巧能找到兔子?这段时间我都在王府,想到城外找兔子没那么容易。” 朱浩先是表现出为难的模样,见朱三满脸失望之色,这才补充,“不过回头我可以想想办法,不如你们明天再来,我先把冰镇酸梅汤和走马灯备好。” 朱三喜笑颜开:“一言为定。” 简单商量好,虽然无法确定来日她是否能找到机会出来,但起码已建立起正常沟通的渠道。 很快朱三提出告辞,嘴里嘟囔道:“只有中午时候先生不在时,我才能偷跑出来,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朱浩故意提一嘴:“不如明天你把你弟弟带过来……” “那可说不准,近来他被看管得很严,我跟阿炳几次找他玩都不允许。”朱三没有隐瞒,把兴王府对朱厚熜的重视说出。 或许是意识到眼下兴王世子被朝廷尤其是皇室紧盯着,王府有意识加强了对朱厚熜的安全保障。 “他不来的话,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没法给你们,也罢……” 朱浩故意不把情况说明白,朱三果然提起兴趣,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好东西,非要她弟弟来才可。 …… …… 朱三八岁,朱浩七岁,陆炳四岁。 一群小孩子哪里来的城府和芥蒂? 新奇好玩的东西比什么都更重要! 翌日中午,朱浩准备好一切,可是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时,朱三才姗姗来迟,这次没带陆炳,身后的跟班变成了弟弟朱厚熜。 “你们兄弟俩真来了?” 朱浩眼睛瞪得大大的,表现出意外的模样。 神色惊魂不定的朱厚熜赶紧跑进门来,然后转过身,对着慢悠悠走过来的朱三指了指门口。 朱三没好气地喝斥:“没人跟来,看把你吓成什么样了?以往出去玩都没事,这里还属于王府地界,你怕什么?” 朱厚熜一脸丧气的样子:“三哥,平时我都没机会偷偷溜出来,这次还是让小陆子装作我躲在被窝里睡觉,我才得偿所愿……啊对了,朱浩,不是说要抓兔子吗?兔子在哪儿?” 小家伙一来,最关心的居然是兔子。 朱三抢先道:“没兔子,他说回头想办法弄来,没说今天就有。” “啊!?” 朱厚熜瞬间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朱三则一脸得意,好像戏耍弟弟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朱浩笑着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刚做了碗冰激凌,你们要不要尝尝?” “啥叫冰激凌?” 姐弟俩相互看了一眼,均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进去就知道了。” …… …… 朱浩走在前面,带姐弟二人进到房里,中间八仙桌上摆放着的正是朱浩用硝石制冰的方法制作出来的冰激凌。 这时代没人会造奶油。 朱浩用鸡蛋清、盐、醋、糖的混合物,使劲搅拌打出奶油,加到碎冰里,再添加些糖和果汁,便制成这时代绝无仅有的冰激凌。 虽说这玩意儿的味道不如后世工厂里生产的冰激凌来得鲜美,但只要甜,而且足够冰凉,就是消暑解渴的利器。 对于朱家姐弟来说,这恐怕是世上没有任何食物可以比拟的珍馐美味。 “好吃!” 朱四没什么防备心理,冲上前捧起碗,拿着汤匙尝了一下,眼前一亮,随即大口大口吃起来。 朱三本想发出警告。 父王曾说过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她这个做姐姐的必须要负起督导的责任,但见弟弟已经开吃了,自己不吃好像太过吃亏,赶紧凑过去,用另一个勺子把碗里的奶油碎冰往嘴里扒拉。 很快,朱浩制作的冰激凌,就被姐弟分食干净。 “还有吗?” 朱三和朱四二人嘴角沾着奶油碎屑,眼巴巴好像怨妇一般望着朱浩。 看着空空如也的瓷碗,朱浩皱眉:“你们两个也太不客气了吧?我做出来,自己只吃了一口,想叫你们进来尝尝鲜,你们倒好,全给我吃光了?” 朱三用袖角擦了擦嘴,道:“有什么嘛,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呃。” 说到这里,打了个嗝。 “三哥,我们这么做的确不合适……不如我们给他点什么,这样才公平?”朱四很在乎脸面,不想占人便宜。 朱三骂道:“你傻啊?他现在住在王府,吃我们的穿我们的用我们的,给我们做一碗……冰激凌怎么了?喂,朱浩,你赶紧再做些出来啊,我们还没吃够呢。” 朱浩闷闷不乐:“你当那么容易?没有冰怎么做?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真是的……” 朱三一看就是馋猫,在吃这件事上比弟弟心切许多。 此时朱四则把注意力放在走马灯上,昨日他没来,只是听姐姐说了走马灯这种精巧的玩意儿,今天朱浩又带了新的走马灯来,四个走马灯挂在空中,图案精致,巧夺天工,看得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朱浩不由莞尔,上前把走马灯里的蜡烛点燃,然后拨动外壳。 朱四兴冲冲上前,瞪大眼睛欣赏。 朱三道:“朱浩,不是说好了,我带他来,你就给我们看好东西吗?” 朱浩瞥了她一眼:“你们把我的冰激凌都给吃光了,那还不算好东西?朱四,别碰我的走马灯,稍有不慎,蜡烛倾倒便会引燃丝绸外壳。” “哦。” 姐弟俩各怀心思,一个专心致志看走马灯,另一个则盯着冰激凌碗,不时舔舔嘴唇,显然没吃够。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姐弟二人神色紧张地准备找地方躲藏。 “没事,应该是有人过来拿东西……我出去应付一下。”朱浩示意朱三和朱四稍微躲一下,自己起身去开门。 却是几名木匠开工,进院子来拿锯子、矬子等工具,见到朱浩不以为然地挥挥手,示意他靠边站,俨然将其当成了仓库管理员,当然这个管理员对于工具和原材料并无管辖权,但若这般匠人要寻找工具的话,还是会让朱浩帮忙。 这次过来的工匠都很熟悉,领头的正是尖毛镢和老宋。 朱浩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四处瞥了一眼,凑到老宋跟前道:“宋大叔,库房内堆放的几罐桐油漏了,地上流了一大摊,如果碰到火星怎么办?” 此话却是说给尖毛镢听的。 “漏了吗?我去看看……还真是……”老宋是个实在人,就算是朱浩这个王府高度警惕的小孩子也能搭话,他刻意进仓房看了眼,发现正如朱浩所言。 尖毛镢冷笑不已:“不会是你小子晚上没灯油,去凿了个洞偷油吧?” 朱浩不屑道:“我这儿有大把蜡烛,谁要用桐油?” 老宋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一番,道:“咬痕明显,应该是老鼠啃的……木罐本身就不牢靠,很容易破损,回头确实应该搬走,这里边存放的大多是木料,碰到火星不是一点就着?” “有时间再说吧!干活!” 尖毛镢扛着木梯往外走,浑不在意。 老宋木工技术远比尖毛镢好,但尖毛镢在工匠中地位却更高,属于“行政人员”。 尖毛镢既然说回头再解决问题,老宋只能用歉意的目光望了朱浩一眼,然后带人离开。 …… …… “这里经常有人来吗?” 等人走光了,朱浩回到房间,朱三还有些忌惮地往外面看。 在她想来,若是被人知道她带弟弟到朱浩这里玩,罪过不小,可能会被父王和母妃禁足。 朱浩道:“你以为呢?我这里是仓库,谁知道那些工匠平时缺什么,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到来?就算是半夜,打扰到我睡觉,也没办法……你们以后来,只要待在房里不出去,他们不会进来看。” “那倒是,谁会管一个小屁孩?” 朱三一看就没把朱浩当回事。 郡主脾气,眼高于顶! “老四,我们该走了,不能出来太长时间,被人发现就不好了。”朱三一看冰激凌吃完,朱浩又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便要拉弟弟走。 朱四不干了:“刚过来不久,干嘛着急走?” 朱三闻言就要过去拧朱四的耳朵,老气横秋道:“若是被父王知道你出来,你有好日子过?朱浩,如果可以的话……下次我们来,你再做点冰激凌。” “没本钱,不好做。” 朱浩拿出市侩的一面。 朱三瘪着嘴道:“就知道你是个小抠门……这样吧,回头我让阿炳送几十文钱过来,更多我也没有……老四,你那儿有钱吗?” 朱四实在地摇摇头。 显然王府从未让朱四接触铜臭,而朱三平时经常偷跑出王府,知道钱的好,才知道积攒。 朱四则没有他姐姐那么精明。 “几十文应该够了,走了走了!” 朱浩看出来,朱三有意识地避免朱厚熜和自己多接触……可能是她这个姐姐觉察到自己“不怀好意”,之前朱三提醒他别进王府,也是因为王府中人商量要怎么对付朱浩,她偷听到谈话,才派陆炳去提醒。 既知王府方面防备朱浩,她怎会一点心思都没有?小孩子,年长一岁明白的事情会多许多。 朱浩并不着急马上执行自己的计划。 能让朱三和朱四一起来,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下一步就是想办法让朱四一个人来…… …… …… 城外,朱家庄园。 林百户深夜造访。 林百户当着朱嘉氏的面,毫不客气道:“我已打听清楚了,确证你孙子人并没进兴王府内院,现被安置在王府东门的杂物房,估计再有些时日就会被赶出来,朱家要刺探王府情报,还是另寻他法吧。” 朱嘉氏神色镇定自若,“不可能,我孙儿打探到不少隐秘事,若非进入兴王府内院,不可能获得那么多情报。” 林百户道:“那就要问问你孙子到底是从何得知了。在下打探到,王府中有人要对他行不轨之事,若是你们不及时接他出来,或许凭空消失……也未可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惨啊!” 第四十五章 心狠手辣(上) 接下来几天,朱浩跟朱家姐弟又见了一面。 这次他有所准备,虽没把兔子带进王府,却又做了冰激凌,还是两小碗……不能一次让两个小孩吃够,尝尝鲜,你们惦记着以后还会再来。 朱浩本想在朱三那份冰激凌中下点巴豆或别的什么药,让她不干扰来日计划,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如果下回姐弟俩一起来,那就一起放倒。 朱浩特地跟朱四提了一嘴:“明日你想个办法把你兄长支开,一个人来,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比走马灯好看多了。” 朱四一听,顿时两眼冒光,但很快就被姐姐拉走。 到下午,朱浩便在跟陆松约定好的地方,用炭笔画了十字符号,安静等陆松前来赴约。 来日计划,最好有陆松配合。 如果陆松不来,也不是不能实施,但对他这样一个孩子来说未免有些太过复杂,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尖毛镢等人产生怀疑。 到了晚上,陆松终于来了。 “朱少爷,你的背景,我已打听清楚……的确如你所言,你跟朱家关系不好,令尊为国捐躯,仅留下你这骨血,你真无须进王府来以身试险。” 陆松为人敦厚,了解到朱浩父亲跟他一样出身锦衣卫,还英勇殉国,自然产生同情和怜悯心。 朱浩道:“陆典仗你多虑了,我现在出王府,难道就有好日子过?朱家人把我抓回去的话,我父亲留下的家产就会被家族侵吞。” 一个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讲述家族内斗秘辛,陆松觉得对方太过早熟,也就无心评价朱家内部事务。 “陆典仗,这次特地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个忙,明日请尖毛镢他们几个匠人喝酒,拜托了。”朱浩道。 陆松本以为朱浩有什么要紧事,听到这个请求,不由看向朱浩,一脸不解。 朱浩解释道:“酒后吐真言……我想通过陆典仗帮我把尖毛镢等人灌醉,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想除掉我,又会如何施行……以陆典仗的身份,他们应该不会对你有所隐瞒……要是陆典仗觉得不方便出面,让别人代劳也可,这是酒钱。” 说着,朱浩拿出二两银子。 这笔银子虽然不多,却可以买不少酒水珍肴。 对于一个小孩一次性拿出二两银子,陆松非常惊讶,正德朝南美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大明的情况下,白银的价值很高,就实际购买力而言,跟后世二十一世纪初七八百元差不多,到万历年间币值迅速下降,但一两银子差不多也折合两百多元,着实不算少了。 陆松对朱浩的说法有所怀疑,仔细思索后却不得要领,只得求证道:“把他们灌醉,只是想从他们那边打探到针对你的不轨企图?” 朱浩点了点头:“陆典仗,当日他们商议要解决我,你亲耳听到了,我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起了杀心……如果面临生死威胁,我想我会听从你的建议,就此离开兴王府,不再理会王府中事。” 朱浩的理由无懈可击。 陆松认真想了想,为难道:“我请他们喝酒,他们未必会赴约,上次的事……” 朱浩笑道:“如果陆典仗说是赔罪而请他们喝酒,他们会不赏脸?我也知道这样会让陆典仗面子上过不去,若这钱买酒菜有剩下的,就当我请陆典仗喝酒了。” 以赔罪的方式请尖毛镢等人喝酒,听起来倒是不错,毕竟上次尖毛镢没有挨棍子,王府仪卫司典仗跟王府匠人熟络一下感情,一起喝酒,完全说得过去。 陆松本来就觉得,之前帮朱浩教训那些有不轨企图的工匠,朱浩算是欠了他人情,当下也就不再客气,把二两银子收过去。 “请他们喝酒可以,但未必能打听到太多消息,尖毛镢背后的侯春,跟袁长史关系密切,他们也是听命行事……” 这算是间接告诉朱浩,其实袁宗皋对他早有防备,乃是下面的人领会其意想把朱浩这个麻烦给解决了。 朱浩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能确定他们下手的轻重,就足够了,劳烦陆典仗了。” …… …… 陆松本以为朱浩有涉及朱家乃至锦衣卫之要紧事转告,谁知只是请他出面邀尖毛镢等人喝酒。 陆松回到家后反复推敲,认为这是朱家人想知道王府方面的真实态度。 由此他打定主意,就算尖毛镢等人无意对朱浩痛下杀手,他也要危言耸听一番,把朱浩吓走。 这么个对他知根知底同为卧底的小家伙留在王府,有事没事还喜欢跟他联络,万一被人发现…… 总之是个危险人物,就算尖毛镢等人不动手,他也不能让朱浩长久留在王府。 朱浩把陆松送走后,没有休息,继续跟以往那般爬上屋顶看星星。 朱浩没告诉陆松的是,他请尖毛镢等人喝酒的原因,是这群人喝醉了就会无所顾忌地跑到外面夹道来撒尿,方便他执行下一步计划。 “为了顺利当上伴读,只能冒险一试了,明天这把火,非放不可!” …… …… 计划顺利进行。 上午,朱浩在自己屋里做了一番安排。 要放火,最重要的便是火苗不能太大,蹿得太猛,先期需要把火势控制在极小范围内,不能迅速蔓延开,最好是烟雾大一些,这些需要提前布局。 临近中午时,朱浩见陆松带着两名护卫,搬了两大坛酒进厨房院子。 朱浩心想陆松太过实诚,给二两银子,稍微买点酒把尖毛镢几个灌醉就行,这两大坛子酒,莫非是要灌醉所有工匠? 一时间顾不上别的,朱浩回去把冰激凌和冰镇酸梅汤调制好,走马灯什么的全都挂了起来,还有他特地从市面上买回来的皮影戏雕工皮纸……经过手艺匠人精心制作的皮纸,上面的画像都镂空上色,活灵活现。 准备好一切,朱浩从院子出来。 他得先躲开,制造不在场证据,朱四来的时候虽然会扑空,但肯定会被他准备的小玩意儿吸引。 朱浩已在冰激凌和冰镇酸梅汤中下了曼陀罗和草乌的混合粉末,剂量不大,但把人放倒个把时辰没有任何问题。 朱浩到外面等了半晌,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朱四得来。 若是朱四和朱三一起来还好说,大不了一起放倒,但若是不来,那就前功尽弃,得等下次机会,到时再让陆松去请那些工匠来喝酒? 陆松肯不肯干另说,自己还得再花钱…… 长久下去,让王府中人发现朱三和朱四老往他这里跑,阻断来路……那之前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这也是为何朱浩要仓促下手的原因。 他正想着心事,便见朱四蹦蹦跳跳跑来,朱浩仔细看了一下,朱三和陆炳没有跟在后面。 目送朱四进了院子,朱浩的计划正式实施。 …… …… 东跨院厨房院内,此时一场酒宴正在进行。 陆松特地宴请尖毛镢等人。 侯春没来,但李顺在,与宴的还有上次挨打的三人和今天值守的工匠。 经过几天调养,被打三人身体好了些,陆松借故赔罪请喝酒,乃是表明举报这件事跟他无关……他之前那番举动纯属无奈,受上面指使行事。 要不是被林百户抓了现行,陆松宁可忘却家族使命,怎么都不会把父亲的差事捡起来,更不用成天担惊受怕。 他心知,若不遵从林百户的吩咐调查王府情报,任其把他身份泄露出去,他将里外不是人,根本没法在兴王府立足。 酒宴上,陆松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尖毛镢本就是侯春头马,平时连李顺都不放在眼里,酒桌上嚷嚷道:“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家里窗户坏了,或是要修个门什么的,一准儿上门帮忙。库房里材料齐备,想要多少有多少。” 间接算是承认了,王府库房材料无故丢失,他也有份。 陆松暗地里扁了扁嘴,自己请他们喝酒,就是为了让他们帮忙做木工活? 正要让厨房再加个菜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陆松才恍悟,朱浩今天中午没到厨房来吃饭。 陆松心说:“这边口无遮拦,吆五喝六,你小子想知道他们是否要杀你,自己来偷听不行吗……难道是怕亲自来,这帮人有所避讳不肯说?” 陆松正要询问尖毛镢,他们对朱浩印象如何,接下来有何计划时,却见尖毛镢摇摇晃晃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他……” 陆松指了指,想亲身追回来。 一旁的大喜拉了他一把:“老陆,你别管他,他就是出去撒个欢。” “撒欢?” 陆松不明就里。 同桌跟着一起沾光喝酒的老宋醉醺醺道:“就是去撒尿。” “撒尿不去茅厕,何以往外跑?喂……”陆松想把人叫回,但人已出门口,估计就算听到他的话也不会回头。 “陆典仗,继续喝酒,这酒真不错……” 陆松本来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但美酒当前他有些贪杯,再加上旁边有人劝酒,便顾不得其他,决定还是等尖毛镢回来后再问问其要如何对付朱浩。 …… …… 此时朱浩,已进了院子一次。 他怕朱四没有吃冰激凌和酸梅汤,没有昏迷过去。 确定朱四已倒下,目睹对方小脑袋瓜旁边正在转动的走马灯时,朱浩点了点头,这说明朱四来到后发现他不在,旁边有好吃的东西,顾不上别的,就一边吃冰激凌喝酸梅汤,一边把走马灯取下来,揭盖将蜡烛点燃玩耍起来。 很快,小家伙就因为药力发作而趴在八仙桌上昏睡过去。 一群匠人都在厨房那边喝酒,自然没人管库房这边,这也是朱浩让陆松请那群人喝酒的又一原因……尽可能避免有人跑来仓库,破坏他的大计。 第四十六章 心狠手辣(下) 当尖毛镢步履蹒跚往夹道行来时,朱浩已在屋顶的废弃烟囱后面等待多时。 看着尖毛镢志得意满不慌不忙的样子,朱浩顺手把一根点燃的树枝丢进院子,火苗顺着地上的桐油,往库房烧了过去。 目睹火势蔓延,朱浩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开朗许多。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尖毛镢走到墙根,把衣服随便摆弄一下,当即就在墙根底下痛快地方便起来。 就在此时,朱浩把一支点燃的火把从高处抛下,“砰”的一声,火星四溅,将尖毛镢吓了一大跳,尿到一半愣是顿住了,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赶忙抬头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浩当然不会留在高处等着被抓现行,扔下火把的同时,人已经顺着屋顶到了后墙一侧,自斑驳的墙砖顺下来,快速离开案发现场。 院子里火苗蹿得很快,但因火势暂时不大,尖毛镢根本不明白发生何事,四下环顾一圈,发现没什么问题,便把剩下的半泡尿撒过去,将火把给浇灭了。 就在此时,远处一个从东跨院进府的丫鬟忽然驻足,指着仓房院子大呼:“走水了。” 尖毛镢怔了怔,赶忙把衣服整理妥当,连续后退十来步,这才看见前面院墙内浓烟袅袅升起……风是往北刮的,夹道在库房南侧,他在墙根底下哪里能看到院子里升腾起的白烟? “呵。” 尖毛镢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一抹会心的笑容,正要转身离去,发现厨房院的人一窝蜂涌出来,为首者就是这次过来请他们喝酒的陆松。 “走水了,快救火!” 王府内防火设施完善,东跨院这边放置有两口盛满水以备不时之需的大水缸。 陆松带人急匆匆过来,尖毛镢眼珠子转了转,迎上前伸手把陆松等人拦住。 陆松怒视尖毛镢。 此时人们已经看到墙角尚冒着青烟的火把,陆松心中“咯噔”一下,心说,这货刚才说出来撒个欢,莫不是出来纵火? 随即他便意识到起火地点是哪儿,心中升起一股遗憾。 刚要问尖毛镢有什么针对朱浩的阴谋,结果就在他眼皮底下,尖毛镢把朱浩住的库房给一把火烧了? “救火!” 陆松手一挥,态度坚决。 后面的人赶紧找木桶、木盆、唧筒、麻搭等救火工具,但现在大多数人都喝懵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施为。 尖毛镢冷笑道:“陆典仗,今天这事你要听我的……这火……你不能救!” 本来陆松还不确定是尖毛镢放火,但听对方如此说,心中已无怀疑,怒斥道:“你疯了?” “我可没疯……你也不想想,好端端的为何会起火?上面做事,你要阻挠不成?”尖毛镢如此说,其实是想提醒陆松,这是明摆着有人想放火把朱浩给烧死,解决王府一个重大安全隐患。 现在刚起火,人还没如何呢,你跑去救,岂不是坏了大计? 就算救火,也要等烧得差不多了,把人烧死再救也不迟。 陆松一怔,眉宇间露出迟疑之色。 他抬头看了看院子方向,大门紧闭,好像有人故意封住了门,摆明要把人堵在里面烧死,若是朱浩真死了,自己以后不需要再跟朱浩联络,那样暴露的风险直线下降,岂不是借助别人之手给自己解决了个大麻烦? 心中正有一股“那小孩活着不如死了”的念头。 但随即想到朱浩的警告。 朱浩曾说,若是其在王府出了什么意外,就会有人把他陆松是锦衣卫奸细之事泄露出去,这不成了玩火自焚? “愣着作何?救火!” 陆松勃然大怒,朝身后两名侍卫和一众看热闹的工匠喝斥。 两名王府仪卫司的侍卫自然听他的,赶紧去取救火器具。 可众工匠却只是打量随后跟来的李顺,好像现场只有李顺能做决定。 李顺不慌不忙,看了几眼浓烟升腾的院子,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表示。 “干嘛,快救火啊!” 陆松怎么都不会想到,目睹仓房起火,这群工匠居然如此淡定。 就在陆松紧张不已,准备去叫王府仪卫司的人来帮忙时,却见一个不高的身影,从巷口方向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正是朱浩。 所有人见到朱浩的第一反应…… 卧槽,见鬼了? 尖毛镢身体一抖,赶紧回头看门口方向,心中暗骂,上面做事这么不靠谱么?放火前,就没检查一下这小子是否在里面? 闹啥呢? 那…… 这把火岂不是白放了? “起……起火了,快救火啊。”朱浩可是实力派演员,眼下他比谁都紧张于眼前这把火,眼巴巴求助在场诸人。 尖毛镢脑子很灵活,并没有急着救火,反而用威胁口吻道:“你小子,让你看库房,里面怎么起火了?说吧,这把火是不是你放的?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朱浩想笑,是啊,这把火就是我放的,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嘴上却道:“我之前就说过,桐油桶漏了,稍有不慎就会起火,你们不信……我都不在里面,怎会是我放的火?” “那也是你的责任!” 尖毛镢不依不饶。 陆松怒气冲冲,来不及深思,恨不能把眼前的尖毛镢给生吞活剥了,招呼众人道:“救火!” 之前几次招呼,响应者寥寥。 这会儿那些工匠终于反应过来,这把火没把事主烧到,反倒会把自己的工具和王府财产烧没了,还是先救火要紧。 “老李,你说句话,不许他们救火!” 尖毛镢朝李顺发难,“若是王府有何损失,只管让这小子赔……若是救火时出什么意外,谁来担待?” 李顺一时踟躇。 虽说李顺才是这群工匠的头目,但尖毛镢是侯春头马,说起来是王府长史袁宗皋的人,何况尖毛镢所言也在理,现在既然这把火没烧到朱浩头上,那就要在事后做文章,不能让这把火白烧。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起了火不救?我……我的东西都在里面!” 朱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心中却在想,诸位,千万别着急,火势还没大到湮灭我事先布置的痕迹,危险程度还不够,多谢配合啊! “陆典仗,你快叫人来救火啊!” 朱浩转而把求助的目光落在陆松身上。 陆松身体一个激灵,要说之前他还“执迷不悟”,到眼下见到朱浩那紧张不已的目光,突然之间就醒酒了,思路变得异常清晰。 是这小子让我去买酒,请东院这帮人喝,说是让我刺探一下,是否有针对他的阴谋,结果一转眼这边就走水!? 事情有这么凑巧? 此事会不会跟这小子有关? 要说之前陆松急于救火,那是以为朱浩在院子里面,怕朱浩被烧死了,自己的身份败露。 现在他可就不太支持救火了。 王府修造之初就做了防火处理,建筑与建筑之间隔得很开,尤其是这仓房堆放大量木料,更是防范的重中之重,专门修建有辟火道、防火墙,火势再大也不会蔓延到其他院子,导致出现火烧连营的惨剧。 反正这把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是旁观者,若真如尖毛镢所言,最后把起火的责任归到朱浩头上,将这小家伙赶出王府,对我也是有利的事情。 所以。 陆松选择了对朱浩的求助不加理会。 但朱浩已不在意这些。 他才不管这群人是否会救火,他只需要自己进火场就行。 “我的东西,包括我爹的遗物,都在里面,我要拿出来……” 朱浩演戏演全套,在众人还在为救火与否迟疑时,他已经哭喊着,不顾一切拉开门往火场冲了进去。 陆松未料到朱浩竟然敢往火堆里闯,伸出手却只抓到朱浩的衣角,没拉住。 再去追时,已被尖毛镢和李顺拦住去路。 李顺道:“陆典仗,这是我们东院的事,不劳您费心……尖毛镢,还不赶紧找人来救火!?” 李顺突然“开窍了”,主要是看到朱浩往火堆冲去,本来这把火没烧到这小子,现在这小子主动冲进去送死,你还阻拦?陆松,你可真是一点觉悟都没有啊! 尖毛镢一脸得意,高喊道:“救火啦!救火啦!” 就好像是跟李顺唱双簧,尖毛镢声音虽大,却没实际行动,一双贼眼还看向洞开的大门,琢磨是否把门封死,确保朱浩出不来,活活烧死在火场…… …… …… 夹道内乱糟糟一团。 人很多。 但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把火是兴王府方面为了烧死朱浩而放的,没人愿意救火。 又不是自家的家当,烧坏了不用赔,救火反倒可能坏了王府清除内奸的大计。 别到最后谁救火并成功把火扑灭了,还得由谁来赔王府的损失? 这火谁爱救谁救。 更有一些人本身平时就爱偷盗王府仓库的东西,如果一把火烧了,清点不出损失,那偷盗的事就不会被揭发出来,我干嘛要去救火砸自己的饭碗? 这群人大多是市井之徒,锱铢必较,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朱浩的法眼,他专门针对此做了精心设计。 当朱浩冲进火场,第一时间便往自己住的屋子跑。 火是院子里放的不假,却被他巧妙利用桐油引到库房,库房在西边,而他住的却是院子东北的耳房,火起后,这边烟雾不小,但其实里面根本没着火,当他冲进屋子,不出意外,朱厚熜还趴在八仙桌上继续沉睡,就算烟熏也没熏醒他。 朱浩顺手把早就备好的衣服套在身上,乃是一件提前被火烧过,表面全是黑灰和破洞的布衣,上面撒着磷粉,他一把将朱厚熜扶起,将面前一个走马灯点燃,拿起来先往自己身上引了一下。 破衣服上的磷粉瞬间燃了起来。 磷火乃是低温火焰,温度也就四十来度,看起来浑身火焰但对人无害,他要给人一种是他从熊熊大火中把人救出来的假象。 准备好一切,走马灯脱手,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呼……” 火起。 朱浩将一块沾了水的湿毯子拿起,披在朱厚熜身上,时间仓促他来不及把朱厚熜的衣服也烧一身破洞,只能装作他把代表生存机会的湿毯子让给朱厚熜,而自己却顶着烈火救人…… 湿布捂住口鼻,顺带帮朱厚熜捂了一下,朱浩扶着朱厚熜便往外走。 第四十七章 百口莫辩 朱浩拖着朱厚熜来到院子时,隔壁仓房大火已成燎原之势。 之前烟雾大,看起来火势很凶猛,但那是他刻意制造的假象,着火点附近的木料上泼了许多水,还有许多打湿的干草,烟大而火小,给外人造成一种火势迅速铺展开的印象。但始终这时代房子主要建材是木料,再加上高温炙烤,湿木头和湿草会快速干燥,火起后一旦无法控制在小范围内,便无法收拾。 火势变大,热浪袭人,但对朱浩来说,暂时没有大的威胁。 来到门口,院子门不出意外被人从外边堵住了。 “救火,救火,这边别过来!” 尖毛镢如门神一般堵在门口,大门就是他让人封上的。 有人质问:“不进去怎么救火?” 尖毛镢道:“把水从空中扬进去不行?” 那些提着木桶端着盆子的人抬头看了看,大火腾腾,浓烟滚滚,眼前的墙头足有一丈高……水要撒过墙头可不容易,大半都会泼在墙上。 “开门!”朱浩高呼。 尖毛镢本在说话,听到朱浩的叫声侧过头,全当没听见。 “这里边有个孩子,是你们王府的人……”朱浩继续高声喊道。 尖毛镢扁扁嘴,冷笑不已。 当我傻? 我能不知道这仓房就住了你一个人? 别侮辱我的智商,我才不会上当呢。 “老李,有人困在里边,你真眼睁睁见死不救?”老宋实在看不下去了,知道劝说尖毛镢没用,改而去说服李顺。 李顺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是不想救火,但现在救火风险大收益小,远不如把朱浩这个锦衣卫密探弄死来得实在…… 这群卖苦力的工匠,照理应该老实巴交,但在王府这种物欲横流的地方待久了,利益交换之事屡见不鲜,长期耳濡目染下来,只在乎自身的利益。 此时陆松终于带着以王府仪卫司侍卫为主力的水龙队过来救火。 尖毛镢赶紧带着工匠上前阻拦,但这次明显挡不住,侍卫块头和气势明显比尖毛镢一帮人强太多。 尖毛镢发出威胁:“陆典仗,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出了事可得你来担待!” 陆松很纠结,救不救人,对他来说是两难的抉择,朱浩知他底细,朱浩说自己死了会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真有其事? 就在此时,门内传来朱浩的大喊:“喂,这里面有个人,乃是你们王府的孩子,叫做朱四!” 这会儿朱浩已做好准备。 如果门实在堵着出不去,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大不了翻墙出去,左近有的是废木料垫脚,至于朱厚熜……把人丢在门口这边问题不大,毕竟大火暂时没逼过来,黑烟也是多向上升腾,周边暂时还很安全。 只要自己出去,尖毛镢等人见堵门没用,能一直杵在那儿不救火? 只要开门就可以把朱厚熜救出去。 此时朱厚熜咳嗽几声,已有转醒迹象。 “别听那小子胡说八道,里面就他一个人……”尖毛镢道。 陆松则是悚然一惊。 有关“朱三”和“朱四”的事情,外面这些工匠不知,他作为王府仪卫司典仗,妻子又是朱厚熜奶娘,却清楚背后缘由,另外他更从朱浩处知道内情,还曾让自己儿子帮忙带话…… “开门!” 陆松冲上前。 尖毛镢还想阻拦,陆松已然提起佩刀,直接用刀鞘将人放倒。 “有你好看的,你等着倒霉吧!” 尖毛镢捂着脑袋骂骂咧咧,他仗着有侯春和其背后的袁宗皋撑腰,心中不忿,咬牙切齿发出威胁。 王府仪卫司的侍卫本来就是来救火的,此时不由分说,上去把缠在门环上的木棍抽出来,顺势把门打开,便见到朱浩浑身冒火,拖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子趴在门后面。 陆松目呲欲裂,一把接过水桶,“哗”的一声满满一桶水倒在朱浩和朱厚熜身上,磷火瞬间熄灭。 …… …… 一群人七手八脚,将朱浩和朱厚熜抬出门槛。 人暂时被挪到巷口空旷地带。 火越来越大,即便赶来救火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因这把火有桐油助燃,又错过最佳救火时机,大火彻底弥漫开来,此刻想再控制火势已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减少损失。 有人冲进院子,想进库房救火,却被浓烟挡了出来,最后一群人只能退出院子往里边泼水,没人敢靠近。 朱浩坐在那儿,一边嘟着小嘴装委屈,一边瞧热闹。 陆松本来还指挥救火,到后面只能让人站在防火墙上,用长杆、麻搭阻拦火星飘舞,不让火势蔓延,连累烧到附近屋舍。 王府中闻讯而至的人愈发增多。 王府高层中,奉正太监张佐最先带人抵达。 当他看到地上躺着的朱厚熜时,吓得双膝一软,好在后面随从搀扶得及时,不然就要直接瘫坐在地了。 “世子殿下……” 张佐的反应,让在场那些工匠始料不及。 兴王就一个儿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世子是王府未来的主人,便是他们的小主人。 虽然从来没见过小主人,但也知道今后要靠其混口饭吃。 眼前这个被朱浩救出来的,居然是兴王世子? “张奉正勿要担心,在下已查看过,世子并无大碍,只是呛了烟才昏迷不醒。”陆松赶紧过去安慰一番。 张佐对天悲呼:“老天爷,是哪个天杀的,要让我兴王府绝后吗?” 才来火场不久的侯春,以及早就在现场的李顺、尖毛镢、大喜等人,都意识到大事不妙,侯春左右看了看,走过去对张佐道:“张奉正,查清楚了,这把火跟朱浩有关!” 张佐当即厉喝:“把人拿下!” 马上有王府仪卫司的侍卫过来把朱浩按住。 朱浩高声道:“是我把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凭什么诬赖我?” “啊?” 张佐本能认为,朱浩是敌对势力派来的,当听“自己人”说是朱浩放火,他无须多做考虑,不由分说便下令拿人。 但听了朱浩的话,顿时迷糊起来。 想想也是,一个孩子,会去放火? 再看朱浩身上那件被烧到全是破洞的衣服,还有浑身黑不溜秋的样子,明显是从火场里出来的…… 放火的人,会把自己堵在火场里? 陆松道:“朱浩跟我们一起看到起火,是他不顾危险冲进火场,将世子救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陆松来不及思索,到底是不是朱浩放的火,现在的他不得不这么说,为的是保全朱浩,同时也是为保全自己。 何况…… 陆松没说谎啊。 “为何起火?” 张佐质问侯春。 侯春讷讷无法解释,一旁李顺道:“或是天干物燥……” 陆松道:“张奉正,还是先救火要紧,只要世子没事就好。” …… …… 火烧到差不多,人才开始进院子救火。 亡羊补牢,其时已晚。 仓房能烧的全都烧毁了,现场只剩下黑漆漆的残垣断壁。 因为不清楚朱厚熜的情况,张佐等人没马上把朱厚熜挪开,只是让请来的郎中小心诊断……张佐有几分见识,知道人被从灾害现场救出,还是个脆弱的孩子,就地施救更加安全有效。 当王府长史袁宗皋带人来的时候,火差不多已被扑灭。 “袁长史,有人蓄意放火!”先行进去查看过火场的人,自然能分辨出自然起火和人为纵火的区别。 里面各处都是桐油,还有零星火头,且起火点并不是库房。 袁宗皋先是瞪了朱浩一眼,怒气满盈。 王府对朱浩的戒备全因他而起,就在他也想跟别人一样冤枉朱浩时,陆松已过去把情况大致说明。 “……火不知因何而起,但当时朱浩不在里面,火起后他才冲进去,将世子给救出来。” 不是放火害人,而是救人…… 以袁宗皋的智慧,一时间也犯迷糊。 袁宗皋道:“世子为何在此?” “这……” 陆松无法回答。 “谁先发现起火的?”袁宗皋再问。 众人四下环顾。 最先喊起火的丫鬟早已回内院了,救火这种事身娇体弱的女孩子可不会参与其中。 随后多数人都打量尖毛镢。 陆松道:“我等出来时,见到熄灭不久犹在冒烟的火把落在地上,江茂孙在那儿立着……” 尖毛镢本名江茂孙,或许是名字跟尖毛镢有几分相似,所以才会被人直接称呼尖毛镢。 “冤枉……跟我无关啊。” 尖毛镢此时酒彻底醒了,赶紧叫屈。 马上有人把留在墙角的“犯罪证据”拿过来,当火把交到袁宗皋手上,他皱眉打量一番,随即将火把丢在地上,因为上面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跟陆松一道喝酒的其中一个侍卫道:“尖毛镢,还说不是你干的?你说出来撒个欢,刚出来没多久,这边就走水了,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 “对啊。” 当时一起喝酒的工匠,都觉得这件事跟尖毛镢脱不了关系。 尖毛镢申辩:“小的就是到墙角撒尿,谁知头顶上就落下这玩意儿,我看还有火,一泡尿把它给灭了!” 他完全是“据实以陈”,尖毛镢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诚实过,但外人听来,他所说的纯属“鬼话”。 你说自己撒泡尿,结果面前就出现个着火的火把?还是你撒尿给浇灭的? 就算三岁孩子也不信啊! “你们为什么要放火烧死我啊,我在里面救人的时候,你们还把门堵上……呜呜,你们都是坏人!” 朱浩此时一边哭泣,一边把当时的情况说明。 陆松道:“袁长史,我等发现起火后,江茂孙刻意阻挡我等施救,说是……要把人烧死……一了百了……” 本来尖毛镢还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火起后,他阻挡别人救火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这把火真与你无关,你为何要阻挡别人救火?把人关在门里烧死也是你尖毛镢提出的,就连李顺等人都不敢否认这一点。 放火动机有了,阻挡人救火也是事实,在场都是人证,还有被他一泡尿浇灭的火把可以作为物证。 尖毛镢突然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第四十八章 谁是凶手 袁宗皋万万没料到,一把火居然会烧到朱厚熜身上,当即用厉目打量侯春。 此时连侯春都不敢站出来为尖毛镢说话,他是后来的,并不清楚当时情况,以现场人们的描述,怎么听都像是尖毛镢所为。 “将人拿下,关押待审。” 袁宗皋不想就地审问犯人,避免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暴露出来。 他往朱厚熜身边走去,毕竟现在世子还没醒转。 张佐提醒:“袁长史,是否把犯人交到府衙或者县衙,让官府来审?” 袁宗皋瞪了他一眼,即便张佐在王府中地位已算很高,但还是无法跟袁宗皋相比,那眼神分明是在提醒,你懂不懂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人放火,还要送到官府审案?你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张佐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似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不合适。 “冤枉啊,真的非小人所为……”尖毛镢被人押走,一群匠人战战兢兢,都怕被尖毛镢牵连。 袁宗皋走到朱厚熜身前,蹲下来仔细为朱厚熜诊脉,眉头深锁,好像有所察觉。 张佐道:“先前已让大夫诊过脉,并无大碍。” 袁宗皋“嗯”了一声,凝眉思考了一会儿,随即目光看向一旁瘫坐地上的朱浩,质问:“他……为何会到你这儿来?” 即便张佐等人已泄露朱厚熜身份,但袁宗皋还是想在朱浩面前遮掩。 朱浩并不怕袁宗皋发现端倪,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随机应变,问问最近经历过什么,再查看一下病征等等,做一个大致的预判,再把一些云里雾里的理论套上去…… 想要通过诊脉就发现朱厚熜体内由曼陀罗、乌头制成的麻醉剂的存在? 别把自己当半仙。 朱浩低下头,好似认错一般道:“朱四是来找我玩的……我们以前就认识。” “嗯!?” 袁宗皋闻言眉头紧锁,显然他对朱浩没半丝信任,他当然会去猜想,朱厚熜正好出现在火场,那儿还是朱浩的住所,或许就是朱浩在搞鬼。 陆松看出袁宗皋的怀疑,赶忙解释:“起火时,朱浩并不在现场。” 袁宗皋瞥了他一眼,问道:“放火那凶徒是否有同伙,你都清楚吗?” 陆松一时语塞。 说朱浩跟尖毛镢是一伙的? 开什么玩笑! 明明是尖毛镢想要烧死朱浩,结果却不小心连累到朱厚熜…… 朱浩起身,一脸气愤:“既然你们王府对我不信任,那还让我进王府做伴读作何?我拼死从火场把人救出来,难道还是我的错?那当时我就该不管不顾,径直离去,避免落得差一点就葬身火海的凄惨下场!” 面对袁宗皋的质疑,朱浩只能努力表现自己的愤怒。 袁宗皋深邃的目光将朱浩上下打量一番。 最初他不敢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居然能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说出一番不卑不亢的话,但仔细打量后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朱浩身上的衣服被火烧到全是黑灰和破洞,而朱厚熜全身却没有这种情况。 “他身上是怎生回事?” 袁宗皋指了指朱浩,问一旁的陆松。 陆松是当事人,是火场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见证人。 陆松道:“朱浩冲出火场时,拿了沾水的毯子裹在……公子身上,而他自己则没有……还是我等把他身上的火浇灭……情况极度危险……” 袁宗皋本来心中对朱浩充满了怀疑,但陆松这一席话,再对应一旁落在地上那湿漉漉的毯子,一时无语。 是啊…… 说朱浩这小子放火,明明有个铁证如山的纵火者存在,要是朱浩是那人的同伙,那他进火场救人是为哪般? 更是把求生的机会让给朱厚熜,自己身上的衣服烧成这样? 完全不合理! 袁宗皋自问才思敏捷,机智过人,能轻松洞穿人性,但在朱浩身上……自己的慧眼却好像失灵了。 就在此时,一名侍卫急忙跑过来禀报:“袁长史,王爷请您过去。” 此事已惊动兴王朱祐杬本人,但碍于身份他不可能出现在火场,加之此时因火灾整个兴王府已出现局部混乱,若有人趁机对其不利,那可就糟糕透顶! 说是接见袁宗皋,倒不如说是发出提醒,赶紧把朱厚熜带回王府内院好生安顿,有事见面再说。 “陆典仗。” 袁宗皋略一思索,立即招呼旁边的陆松。 陆松抱拳:“卑职在。” 袁宗皋道:“取消王府仪卫司所有侍卫轮替,各门禁加强警卫,另将东院之人连同凶徒……以及朱浩,一并送至春晖门内那座院子,等请示过兴王后再行定夺!” …… …… 朱浩顺利通过袁宗皋这一关。 陆松得到袁宗皋授意,不再客气,直接押送犯人一般,把整个东院的匠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押到内院东门附近一个宽大的院子,然后展开审问。 “你们中,有谁跟凶徒勾连?” 陆松其实算是半个“知情人”,心中充满了对朱浩的怀疑。 所有人中,没有谁比他更觉得有可能冤枉了尖毛镢,但他却不能说出来,还得从这些匠人身上做文章,要把案子做成铁案。 众匠人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有所隐瞒? 马上有人跳出来道:“陆典仗,请您明鉴,我等老实巴交,哪敢行凶?倒是那尖毛镢最近一直放言要好好教训朱浩那小子,说这是侯当家的吩咐。” 侯春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怎不说这是袁长史吩咐?” 出来举报那人撇撇嘴,大概心中早就对侯春有意见,趁机落井下石。 陆松一看,这事情颇不寻常,难怪袁长史对尖毛镢这个公认的凶徒没直接惩治,难道说放火之事真跟袁长史有关? 老宋道:“要说尖毛镢没那么大胆,有没有可能是不小心失火?库房中本就有很多易燃物,之前桐油罐还漏了……” 东跨院这群人,跟“老实巴交”能沾上一点关系的也就老宋了。 此时还帮尖毛镢说话的,也只有老宋。 “宋老头,到现在你还在为尖毛镢开脱?会不会你就是他的同伙?”居然是平时跟尖毛镢称兄道弟的大喜站出来质问。 老宋没想到这种事还能往自己头上掰扯,赶紧辩解:“我实话实说,仓房什么情况,你们比我清楚……” …… …… 朱浩坐在一边台阶上,看着一群人狗咬狗。 计划很完善,连袁宗皋都挑不出漏洞,以眼前这群人的智慧……只能往谁是尖毛镢帮凶这个方向想,看来自己可以顺利地抽身事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但他也知道陆松不可能不怀疑。 果然,陆松一边问话,一边偷偷打量朱浩,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这种没有强制手段的审问显然不会得出任何结果,在场人等都想把自己摘干净,诬陷和乱咬人成为对话的常态。 “陆典仗,袁长史吩咐,让您带那个救火的孩子……到王府后院书堂。” 问话陷入胶着,陆松正焦头烂额,这边又有人前来传话。 “知道了!” 陆松只能吩咐手下人仔细看守东跨院这帮人,而他则亲自带朱浩往后院去,那里对于王府中多数人来说乃是禁区。 …… …… 朱浩第一次进王府内院,心情出乎寻常的平和,有关如何回答别人的质问,他已成竹在胸。 “朱少爷,这里没外人,你说实话,这件事是否跟你有关?”陆松实在难以平复心中的怀疑,带朱浩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小声问了一句。 朱浩皱眉问道:“陆典仗,你在说什么?” 陆松刻意放缓脚步:“尖毛镢何等蠢人,想必你我都清楚,要陷害他不难,你只需把火把丢到他面前即可……再说世子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出现在你那儿?你现在别只顾着否认,连袁长史对此事都充满怀疑,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 帮你个大头鬼! 朱浩很清楚,陆松表现出跟他一条心的样子,纯属想套他的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你被我利用,参与到了‘骗世子到我住处,还被我放火,险些把世子烧死’的大案?”朱浩反问。 “啊?” 陆松大惊失色。 从陆松的表现,朱浩就看出,这家伙以其跟兴王府的良好关系,若是知道真相的话,或许真可能无所顾忌地把自己给举报了。 陆松为林百户做事,一直都不情不愿,但林百户或许是做过承诺,只要他调查情报,不危害兴王府上下安危,他才勉强答应下来,但他若是发现朱浩放火,以其忠义性格,难保不会举报。 现在朱浩就是告诉陆松,你别总怀疑我,若真如你所言我是主谋,你就是帮凶,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朱浩道:“陆典仗,我可没看到尖毛镢放火,我是后到现场的……你亲眼看到谁放火了吗?” 陆松摇了摇头。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能算计好一切,既要放火还要救人,你便去跟兴王说……不过就算你不说,王府上下就没人怀疑?那你说不说有什么意义呢?” 朱浩的问题,让陆松彻底迷茫了。 是啊。 没凭没据的,我拿什么举报朱浩? 多此一举不说,还把自己给举报了? 这是发起狠来,连自己都坑? 第四十九章 诚恳(求追读) 兴王府书堂即后来嘉靖帝拨专款修缮的纯一殿,位于寝宫之东,乃朱佑杬斋居之所。前后各五间,左右厢共十有二间,门三间。 靠后的一间屋子里,朱祐杬正拉着榻上儿子的手,一脸关切。 袁宗皋送大夫出了门,待折返时,身后跟着低头不敢与父亲或袁宗皋对视的朱三。 袁宗皋道:“兴王,已派人通知王妃,世子无大碍。” “父王,我好些了……咳咳,不怪别人,那场火可能是我不小心引发的……我到那里后,有些困倦,就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忘了面前有个点燃的走马灯,可能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灯,进而把屋子给引燃了。” 朱厚熜声音微弱,他之所以卧榻不起,是因为身体还有些酥软,但精神头倒是不错。 小孩子有心机,如果犯了错马上活蹦乱跳,被父亲惩戒怎么办?装也要装出经历一场生死后病恹恹的模样。 朱厚熜本想板起脸教训儿子,但见儿子虚弱不堪,实在硬不下心肠。 袁宗皋则问:“世子,你一早就认识朱浩?” 终于问到正题。 朱三最是紧张。 “嗯。” 朱厚熜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落到姐姐身上。 朱祐杬和袁宗皋同时看向朱三,朱三红着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祐杬打量女儿,板起脸问道:“如何认识的?” “我……我就是认识……” 朱三小脑袋瓜转得飞快,口中一刻也不停歇,“他是隋先生朋友的弟子,之前隋先生带我见过他,不信可以问隋先生……” 朱三在父亲面前答话的原则就是,尽可能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兴王府对她弟弟有多重视,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 自幼自己以男装示人,就是为了给弟弟打掩护,自己要伪装成弟弟承担风险,都是同样的父母,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带弟弟出去玩,还让弟弟落水之事,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说出来! 朱祐杬微微皱眉:“隋教习朋友的弟子?” 听起来像是小孩子撒谎,父亲自然不信。 袁宗皋则饶有兴致问道:“具体说来听听。” 朱三道:“那日隋先生说要出王府去见个朋友,还说那人诗画双绝,当世无双……似乎姓唐,我说我也想去见识一下,他就带我出去了……” 听到这里,朱祐杬和袁宗皋对视一眼。 准许隋公言带女儿出王府,这是朱祐杬和袁宗皋之前就商定的策略,尽可能让人以为朱三就是朱厚熜,在这件事上隋公言并没有犯禁。 “当时朱浩就跟在那人身边,一起在外面钓鱼……说是钓鱼却没有鱼钩,说什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朱三想起河边跟朱浩首次接触,的确是“偶然相见”,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丝毫隐瞒。 朱祐杬嘀咕:“诗画双绝?当世无双?莫非是唐寅?” 袁宗皋道:“之前未听闻唐伯虎到湖广来。” “后来呢?”朱祐杬追问。 朱三一看,只是敷衍河边相见已无法交差,只能多说一点:“后来朱浩说,他母亲生病,要卖兔子给我,我也想养几只兔子,所以就买了他的……” 故事越说越离奇,朱祐杬不想继续听女儿掰扯,转而问朱厚熜:“是这样吗?” 朱厚熜想了想,点点头。 袁宗皋微微思索后道:“看来是挺有缘分的……兴王府选拔伴读的那场考核,朱浩是凭真本事通过,若他是唐伯虎弟子……名师出高徒,一切就说得通了。但唐伯虎的弟子,为何要进兴王府来?” 朱祐杬继续问道:“那朱浩进兴王府后,你们又是如何知道他住在东院?为何要过去?” 这才是朱祐杬和袁宗皋最为在意的问题。 朱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袁宗皋道:“实话实说,不得隐瞒。” 朱三突然想到什么,道:“是阿炳……不对,是陆炳,他告诉我们,说朱浩进了王府,就住在东院……父王去问他吧。” 推卸责任这件事上,朱三做到了从始至终,而且她这次还是没说谎。 “陆炳?” 朱祐杬不解地打量袁宗皋。 袁宗皋解释道:“陆炳乃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之子,此番王府选拔伴读,他也在候选之列,参加选拔时与朱浩有过交集。三公子,你的意思是说,并不是朱浩来找你们,而是你们去找他的是吗?” 袁宗皋看起来只是主持最后一轮考试,但其实王府选拔伴读的情况,他都了然于胸,自然知道陆炳在考试时跟朱浩有过交流。 朱三想了想,一脸认真地点头:“他又进不来内院……只是因为陆炳说了,我们才去找他玩的。” 袁宗皋听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最后一个疑团也解开了。 这是他一直纠结的问题,如果是朱浩主动找朱三和朱厚熜,那很可能是朱浩设局,朱浩有可能是纵火者的帮凶。 但如果说是因为陆炳跟朱浩认识,并转告朱三和朱厚熜说朱浩就在王府,两个小的主动去找…… 朱浩乃是被动的一方,那放火就跟朱浩没有关系! 本来是尖毛镢等人蓄意放火烧死朱浩,结果阴差阳错,竟因朱厚熜去找朱浩玩,烧到了朱厚熜身上,幸好当时朱浩挺身而出…… “兴王,一切都说得通了,只要再行求证,就知道是否有人说谎。” 袁宗皋并非完全信任朱三,只是事情很简单,只需找隋公言和跟此事有关的人问问便知真假。 朱祐杬点了点头,又见袁宗皋在打眼色,便明白自己这个父亲表现得太过在意。 身在皇家,就算再关心儿子,也要表现出冷漠的样子,避免让人知道自己的软肋,这才是对儿子负责任的态度。 “好了,都出去吧……让小四在此好生静养,通知王妃过来吧。” 朱祐杬把照顾儿子的事,交给妻子,连朱三都暂时被赶出屋子,这丫头接下来有很大可能会被勒令闭门思过。 …… …… 朱祐杬跟袁宗皋一起来到前面的书房。 书桌前,朱祐杬猛地一拍桌子:“一群贱民,竟自作主张,敢在王府之地放火行凶,真将我兴王府当成贼窝不成?” 杀朱浩并不是朱祐杬的意思,甚至也不是袁宗皋的意思,只是 尖毛镢有无意杀人,两说之间。 但现在案已办成铁案。 袁宗皋摇头:“说起来连在下都不能理解,朱家那个孩子……为何要拼死救人?” 朱祐杬微微皱眉,瞥了袁宗皋一眼,好似在说,听你这意思,是觉得他不该救人?他不救人的话,本王的儿子可能凶多吉少了! “兴王,还是把人叫进来问问吧!” 袁宗皋提议。 朱祐杬点了点头,同意了袁宗皋的请求,但他人坐回书桌后,脸上恢复了平静。 …… …… 朱浩和陆松被叫进书房。 朱祐杬看了看陆松,点头道:“陆典仗你今日救火有功,给你加三个月俸禄。” 陆松本来心不在焉,闻言赶紧抱拳:“多谢王爷。” 袁宗皋笑了笑,道:“陆典仗忠心耿耿,实乃我兴王府柱梁……你先去忙吧,这边有事要问询朱浩。” “是。” 陆松本来一肚子疑问,但在跟朱浩沟通后,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必须跟朱浩一条心。 陆松走出门口,顺带把书房门关上。 “拜见兴王殿下。” 朱浩弯腰行礼,“见过袁先生。” 朱祐杬没有任何表示。 袁宗皋则笑道:“朱浩啊,当日考校时,便觉得你才思敏捷……不知你师从何人?” 上来不问放火和救人的事情,先问师从哪个,朱浩立即做出判断,两个老狐狸先问了朱三朱四,这是要从我这里求证答案? 朱浩道:“学生并未正式拜师,乃是一位途径湖广前往江赣不肯透露姓名的先生,教授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算是我的启蒙恩师。” “那你为何要进兴王府呢?” 袁宗皋接下来的问题就比较尖锐了。 我进兴王府是为刺探情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那些匠人都知道,还用得着问? “我……想读书。” 既然都知道,那我就装作你们不知。 袁宗皋笑了笑道:“只是为了读书吗?” 朱浩道:“实不相瞒,家父乃锦衣卫百户,为平息叛乱而殉国,留下产业给我们孤儿寡母,但家里一直想把田宅拿回去,不惜诬陷母亲贩卖私盐令母亲入狱,更要我们每月上缴族里四十两银子……” “哦,是吗?” 袁宗皋表现得兴致泛泛,想来早就知道这些。 “母亲为让我读书,去城里请先生,不料朱家人放出风声,不允许读书人为我开蒙……我想进王府读书,这样家里才不能管束,所以才报名参加考核……谁知进王府前,祖母找我去训话,说是让我把在王府打听到的情况,事无巨细都告知她。” 朱浩很诚恳,居然把自己来王府当细作之事都和盘托出。 袁宗皋叹道:“朱浩啊,你很有灵性,读书方面天赋很高,实乃可造之才。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王府招你来当伴读,供你读书,你却把王府事务告知外人,岂非以怨报德?” 大叔,这用得着你说? 朱浩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只是为了读书,如果我不从的话,朱家就会把我抓回去,连同先父留下的产业一并收走,不但读不成书,还得被安排做苦力,就连先父的锦衣百户之职也要给我二叔家的孩子……我们孤儿寡母实属被逼无奈。” 袁宗皋笑了笑,看了朱祐杬一眼,只见兴王面带厌恶之色,显然在他心中,就算朱浩救了儿子的性命,也不能留下。 谁让朱浩是锦衣卫朱家的人? 而朱家又是朝廷安排迁来安陆就近监视兴王府的? “那朱浩,今日你为何要救人呢?” 袁宗皋继续发出灵魂拷问。 朱浩惊讶地问道:“袁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看到朋友在火场里,难道不该救吗?” “朋友?” 袁宗皋难以理解朱浩为何会有这种说法。 “是啊,从小到大我没有任何朋友,朱三和朱四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知道他们身份尊贵,不配跟他们当朋友,但朋友有难我出手相助,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而且朱四还是在找我玩时出的事,系受我连累,就算拼着一条命不要,我也要救他出火海……唉,当时我真的没想太多……” .... 第五十章 走或者不走是个问题 随着朱浩话音落下,就连之前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朱祐杬,也不由动容。 换作别人,嘴上说舍命救主,他最多会称赞几句“忠义可嘉”,但朱浩可是以实际行动,在火场中生死攸关时,将仅有的湿毯子披在儿子身上而不是自己 袁宗皋笑道:“兴王,自古英雄出小英雄,朱浩不愧是忠良之后,有乃父遗风,理应奖赏才是。” 朱祐杬点了点头,却依然没言语,看来是让袁宗皋全权做主。 “这样吧,朱浩,你今日救人之举,王爷甚是欣赏,赏赐你二十两银子,以示嘉奖。”袁宗皋道。 “多谢。” 朱浩再次鞠了一躬,脸上神色却波澜不惊,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好像这二十两银子并不放在他眼里。 人设就是如此。 孤儿寡母受家族挟制,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最后不是落到朱家人手里?我冒死救人,就为了给家族争那二十两银子? 侮辱谁呢? 袁宗皋早料到朱浩对此不感兴趣,继续问道:“朱浩,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朱浩脱口而出:“我要离开王府,我我想回家。” “哦?你不想留在王府读书?” 袁宗皋有些诧异,追问道。 朱浩用打量怪物一般的眼神盯着袁宗皋,心有余悸地道:“我本来想进王府好好读书,但王府的人似乎不欢迎我这次我运气好,能从火场里出来,如果再来一回请王爷和袁先生开恩,让我离开王府,赏赐就不要了。” 以退为进! 你袁宗皋别在我面前装了,问我下一步打算,你怎么不直接问我是否还想留在王府刺探情报? 给点赏赐就算酬谢了救世子的恩情,真当我是七岁孩子? 袁宗皋叹道:“你读书天分很高,可惜进王府动机不纯,这次起火,或许是因为你屋子里那盏走马灯跌落所致,不要以为有人要谋害你。不过既然你决定走,那王府也不便挽留,你且回去收拾一下,这边会把二十两银子备好,你走的时候带上。” “嗯。” 朱浩重重地点了点头,一点都不留恋。 但随即朱浩脸上浮现一抹愁容,袁宗皋见了叹道:“你带来的东西,好像被一把火烧没了,这样吧,府里再给你五两银子置办行头。好了,你先下去吧。” “学生告退!” 朱浩没有丝毫犹豫,拱手行礼后离开。 目送朱浩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袁宗皋侧头,笑看朱祐杬,问道:“兴王,您对他印象如何?” 朱祐杬眉头微皱,摇摇头,没有回答。 “兴王,在下有个提议,不如将这小家伙留在王府,以后跟世子一起读书?”袁宗皋的话令朱祐杬大吃一惊。 朱祐杬瞠目道:“袁长史,他可是出自锦衣卫朱家,之前你提出要防备他,只是因为他火场救人,就要将其留下?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袁宗皋轻抚颌下长须:“先前在下只是出言试探,看他是否有意继续留在王府,有无不轨之心,但他主动提出离开,料想是真的害怕出事。” “哦。” 朱祐杬诧异地看了袁宗皋一眼,表情怪异,好似在说,袁长史你居然去试探个孩子?有那必要? “或许兴王对留下他不解,其实在下想来,将其送出王府再简单不过,但锦衣卫会就此消停吗?当然不会!送走一个站在明处心向王子的小孩,将来混进更多居心叵测的密探该如何应对?”袁宗皋说出他的理由。 朱祐杬起身来回踱步,良久才点了点头。 袁宗皋续道:“最初接纳两位小王子提议,选拔伴读,就是让锦衣卫有机会把人送进来,我们有针对性地加以防备,眼下看来,我们若躲瘟疫一般对待朱浩,锦衣卫得不到想要的情报,迟早另谋他法” “以朱浩跟朱家的恶劣关系,还有他的忠义性格,就算接触王子,也不会有危害,反倒可以把我们想送出去的情报传递” 朱祐杬插话:“袁长史的意思是让他不时送一些假消息?” “未必是假。” 袁宗皋笑道,“其实锦衣卫最想知道的是世子的情况,只要在他们看来,世子碌碌无为,没有争权逐利的野心,发现王府内并无多少秘密,他们能对上面交差,兴王府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朱祐杬佩服袁宗皋的智谋,颔首表示赞同。 “而且朱浩这孩子,我很欣赏,他才华横溢,对朋友肝胆相照,若他留在王府,跟王子一起读书,或许对王子学业有所帮助。” 袁宗皋的意思,朱厚熜要成才,需要跟品学俱佳之人一起成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总跟臭棋篓子下棋,那就算天才儿童最终也会变成臭棋篓子。 朱祐杬仍旧担心:“他时时跟世子待一起,行不轨之举当如何?很多事不受他自己控制,万一有人让他对世子不利呢?” 袁宗皋眼睛眯成一道缝:“可让他多跟三王子接触,想来一时半会儿他也分不清世子身份,再就是小心戒备若他真有心伤害世子,此次就不会出手相救。再者,若有人真要对世子不利,就算不是朱浩,也很难防备,不是吗?” 朱祐杬脸上一片凄哀。 他的长子诞生后不久便病殁,到现在都不知死因,王府中肯定不止朱浩一个奸细,锦衣卫真想害人,兴王府根本防不住,现在的主要策略还是持续放出迷雾,让人分不清朱三和朱四的真实身份。 “两害相权取其轻,兴王,回头在下会跟朱浩见面,给他灌输一些忠义思想,让他为王府做事,这样我们反向还能知道锦衣卫动向,比如今一切都受制于人好许多您意下如何?” 袁宗皋说出终极计划。 留下朱浩的最大目的,是让其充当双面间谍。 王府要利用朱浩年纪小见识不多的特点,把锦衣卫所有针对王府的布置打探清楚,变被动为主动。 朱祐杬点了点头,未再多做表示,这便意味着这件事全权交给了袁宗皋处置。 朱浩出了门口。 陆松在外有些紧张,他生怕朱浩见到朱祐杬和袁宗皋后,经不住再三盘问,把他的身份给泄露了。 “朱少爷,怎样了?” 陆松发现没人跟来,赶紧过去低声问询。 朱浩摊摊手:“兴王赏赐我二十两银子我提出要离开王府回家,袁长史同意了。” “呃?” 陆松有些懵逼。 你主动提出要走? 朱浩道:“王府太过危险,今天我能躲过一次,下次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我只是个孩子,进王府是为读书命可比读书重要多了。” 合情合理。 陆松点点头。 这话挑不出毛病。 但若真是朱浩主动提出要走,并且是自觉离开王府,那放火这件事跟朱浩还会有关系吗? 这小子放火,只是为告诉别人他在王府很危险,不得不提前离开? 陆松最担心的是朱浩设计一切,目的是留在王府,进而混到小王子身边。 说不通啊。 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若朱浩真走了,王府里再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用担心以后暗地里会面时被人发现。 “陆典仗,你愣着做何?还不快送我出府?今天可把我吓坏了,恐怕一辈子都要做噩梦。”朱浩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嗯。” 陆松巴不得把这个小瘟神送出兴王府。 不料二人刚出后院门,便有丫鬟前来传话:“陆典仗,王爷传您过去。” 陆松看了看朱浩,门外就有王府仪卫司的人,他马上招呼手下过来把朱浩送到匠人聚集的院子,他则跟着丫鬟去见朱祐杬。 兴王府书房。 “兴王,陆典仗来了。” 袁宗皋笑着说道,“今日救火,陆典仗可说居功至伟幸好有他在,世子才平安无恙。” “嗯。” 朱祐杬点头,眼中满是欣赏。 陆松单膝跪下行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琢磨,刚才不是已经表扬过了么?还说加三个月俸禄,相比于朱浩那小子一次拿二十两银子赏赐,根本不对等啊,分明是将那小子当首功 不对,本来我就不是首功,为何有争功之心呢? 袁宗皋脸色突然沉下来:“虽然救火有功,但听说今日你也在东院,没有提前得知有人纵火,还是有失察之责。” 陆松这才意识到,表扬是假,敲打是真。 “卑职无能。” 陆松单膝变成双膝跪下,磕头赔罪。 尖毛镢毕竟是他请去喝酒的,就在他眼皮底下出去撒尿,结果却是放火,说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砌词狡辩。 陆松的性格是有错就认。 袁宗皋见陆松如此表现,很是满意,点头嘉许:“不过这件事怨不得你,毕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此事就此作罢,回头你帮朱浩安排一下,他住的地方烧毁了,就在王府仪卫司班房附近安排住所,回头再另行安置。” “啊?” 陆松呆住了。 朱浩不是说要离开王府吗? 为何袁宗皋又说那小子不走了,还要给他安排住所? “陆典仗,你有何疑虑?” 袁宗皋没想到陆松会对朱浩留在王府一事反应这么大。 陆松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解释:“卑职认为,朱浩虽然救人有功,但这次火灾全是因他而起,若继续留在王府以后或平添事端。” 袁宗皋道:“你所言在理,不过他救世子有功,若将其送走,有违我兴王府赏罚分明的原则你不必有疑虑,只管听命行事便可!” 第五十一章 家访(第二更求支持) 陆松一脸怅然若失,从王府书房出来时整个人的精神状况都不太好。 他惊讶于最后的结果。 若这一切都是朱浩早就算计好的,知道王府要挽留他才主动说要走,那这小子的心机得有多深沉? 不对。 这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不可能有那么深的城府! 若真要往深处想,那是不是整场大火都出自他的设计?那他怎么能确保自己从火场里浑身是火出来却没事?他未料到大门会被江茂孙等人堵上?可当时火势并没有蔓延到门前,他是在屋子里引火烧身的吗…… 陆松不知不觉来到内院春晖门附近那座院子。 但见朱浩坐在角落,院子里的争论尚未结束。 一群工匠正在就李顺等人是否知情还有尖毛镢的同伙是谁展开激烈争论,王府奉正张佐正让人做记录。 陆松心说:“一群傻子,非要党同伐异争论不休,让王府记录下来,岂不成了铁证?狗咬狗一嘴毛,非要闹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陆典仗?你怎么才出来?送我出王府吧……” 朱浩见到陆松,直接过来发出请求。 陆松板着脸道:“袁长史吩咐,你得继续留在王府……接下来我会给你安排新住处。” “啊!?” 朱浩在短暂惊讶后,眼神中竟透露出无尽的恐惧。 陆松皱眉问道:“你不是说,跟王爷提出离开王府,王爷和袁长史都已同意了吗?” 朱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一脸惊恐地问道:“陆典仗,你们王府是不想留活口了是吗?” 陆松一怔。 你小子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我们王府要“关门打狗”?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陆松态度冷漠,现在的结果正在往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不管是不是出自朱浩设计,他都警惕心大作。 朱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我救人时就怕死在火场里,我不要赏赐,我想回家,你们竟然出尔反尔……我要去找袁长史,他答应我走的……” 说着朱浩便要往内院闯,似要去找袁宗皋理论。 陆松一把将其拦住,厉声喝道:“不管怎样,你现在都必须留在王府,你的被褥铺盖都烧掉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安排……跟我来!” …… …… 陆松心中满是疑窦,但他不敢违背袁宗皋的命令。 朱浩留下来,陆松惴惴不安,他现在要防备朱浩有进一步动作,同时琢磨如何把今日之事汇报林百户。 难道要告诉林百户说朱厚熜置身火场,本来朱浩什么都不用做,朱厚熜就会被活活烧死,就是锦衣卫派来的小密探拼死把人救出? 王府仪卫司值班房,位于王府西边。 《兴府旧图》标为“仪仗库”,正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同万历会典弘治八年王府之记载,偏东处建筑是府志所载“御马房”,此时尚且只是叫马房。 “被褥什么的,你先用我的,乃是我平日当班所用……你在这儿别随意走动,回头我会给你安排屋舍。” 陆松面色阴沉,把朱浩带到值班房,让朱浩先用他平时在王府值夜或白天休息时用的被褥,而他自己则去处理王府安保和灾后处置等事项。 这场火不能完全确定是尖毛镢所为,就算真是尖毛镢纵火,也要防止其背后有更大阴谋,王府加强戒备,作为仪卫司典仗的陆松眼下正是忙碌的时候,不可能在安顿朱浩这种小事上亲力亲为。 陆松向两名手下简单吩咐过后,便去了东院。 过了一个多时辰,等忙完手头的事回来,陆松想要看看朱浩的安顿情况,到值班房没见到人,问及手下,手下一脸惊讶:“头儿,他不是说去找你了吗?你没见到他人?” 陆松心中“咯噔”一下。 这小子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本想教训手下两句,怎么没把人看住,但一想到现在朱浩是王府表彰的救火小英雄,再加上朱浩之前一直都在陆松身边跟进跟出,袁宗皋还让他给朱浩安排住所,朱浩说要去找他,王府仪卫司的侍卫都没怀疑。 “走,去把人找回来!” …… …… 陆松心情紧张,他很怕朱浩往内院闯,唐突王府内眷。 可当他向守门的侍卫打听过才知道,原来朱浩趁着人们搬抬东西时,说要回家拿新被褥,出府去了。 这就跑了? 陆松着实吃了一惊。 “陆典仗,不是您让他出去的吗?”把守王府西大门的侍卫很好奇。 朱浩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不是你陆松之前打过招呼,说是若朱浩出王府东门,不用刻意阻拦,最好是出去后就别回来,现在就算朱浩到了西院,你的吩咐应该也有效吧? 陆松这才想到,之前朱浩提出让他帮忙进出王府,自己的确跟几个亲信打过招呼,现在居然被朱浩利用,偷偷溜出王府了? 陆松心想:“借助此次救人机会,这小子终于可以在王府站稳脚跟,还能跟世子一道读书,可说距离完成任务向前迈了一大步,怎么会跑呢?不对,他肯定会回来!” 可等他问过后才知道,他前脚离开西院,朱浩就找借口溜了,分明是一刻也不想留在王府。 陆松没办法,只能去禀报袁宗皋。 …… …… 朱浩的确回家了。 演戏就要演全套,兴王府那么多老狐狸,自己若不把路走绝,他们会相信那把火跟自己无关? 但凡他们有一点怀疑,自己未来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 “小浩,你怎么回来了?你身上这是……” 朱娘本来守着铺子,最近儿子不在,她做买卖少了强力帮手,一个人处置起事情来有些焦头烂额,就见到儿子突然在非休沐日归家。 朱浩道:“王府起火了,我差点……算了娘,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去换衣服,今天我不回去了!” 朱浩离开王府,还有个目的。 虽然他穿着一身黑漆漆被火烧了很多窟窿的衣服,但其实里面贴身的衣物一点事都没有,外面衣服尚有残存的磷粉,若被人仔细检查,难保不会察觉端倪。 留在王府,连件换洗的衣衫都没有,到时有人给他送来衣服更换,被发现秘密的概率就会大增。 他得回家来消灭罪证。 他麻溜地来到后院把破衣服换下,放到火盆里焚毁,等最后变成白灰,一切破绽消弭无形。 “哥,你在干嘛?娘叫你呢。” 屋子外面传来朱婷的声音。 朱浩道:“我在换衣服,你跟娘说,我一会儿就出去!” …… …… 处理好一切,朱浩来到前面的铺子。 他没有洗澡,太过麻烦,整理起来也不方便,但把脸洗干净了,再换上一身新衣服,整个人又变得精神抖擞。 李姨娘和朱娘都在外面等候。 “小浩,你说王府起火?那是怎么回事?你去救火了?” 本来王府起火与否跟这小院扯不上任何关系,也不会觉得朱浩会牵扯其中,只不过出于担心,朱娘还是问了一下情况。 朱浩叹道:“可能有人想烧死我。” 朱娘大惊失色,问道:“怎会这样?”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几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过来,旁边簇拥着王府仪卫司的侍卫,在陆松的带领下前来。 轿子落定后,上面下来一人,皮肤白皙,颌下留三尺长须,灰发盘髻,扎着四角方巾,身穿青色道袍,正是袁宗皋。 “好气派的官轿,他们……” 李姨娘赞叹一句,正想这群人为何在铺子外面停下,就见那一身官气的老者居然往铺子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群带刀侍卫,她马上往里面躲了躲。 朱浩跟着母亲迎出门,抢先道:“袁先生,您……怎么来了?” 朱娘见朱浩认识,赶紧道:“您是王府的先生?先生安好,犬子在王府,没给您惹麻烦吧?他……” 袁宗皋脸上带着微笑,抬头看了看铺子门楣,随后道:“不愧是忠义将军之后,朱浩英勇无畏,在王府表现优异,有口皆碑……老夫特地来看看,顺带把他舍己救人的奖赏,一并带来!” 说着一摆手,让陆松把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送上。 朱娘一脸不解,接过包袱打开来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里面赫然是五个五两的官锭。 “啊?这……这……” 朱娘虽然平时做生意,习惯跟人沟通,但突然跟王府中地位很高的官员交流,依然变得不善言辞。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袁宗皋笑道:“不请老夫进去喝杯茶?” 朱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做出请的手势:“袁先生请。” 袁宗皋没有见外,他这次主动来铺子,有一个目的便是做家访……即便之前知道朱浩的一些事,但始终耳听为虚,不如亲自来看看,是否真如朱浩所言,孤儿寡母跟本家矛盾重重…… “小浩,这位袁先生,是王府的教习吗?是不是举人老爷?”朱娘趁机赶紧小声问询身边的儿子。 在朱娘看来,举人那可是文曲星一般的存在,足以让她尊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朱浩平静地回答:“他是王府长史,正三品散官,进士出身,若放实缺,至少能做个正四品的知府吧。” “进士?” 朱娘更加震惊了。 此时袁长史已进到铺子内,笑着说:“节妇出来做生意,还要教子,的确为难了些,不如让朱浩进王府,让王府帮忙悉心教导,也不枉忠义将军在天之灵。” 第五十二章 各取所需 朱娘跟着进入铺子,她本想好好对袁宗皋感谢一下王府对儿子的栽培,但听了袁宗皋的话,一时间有些犯迷糊。 我儿不是正在王府读书么? 什么叫不如让他进王府? 朱娘属于华夏传统女性,在贵人面前显得特别谦卑,道:“犬子父亲早逝,入王府前尚未正式开蒙,只有一位路过的陆先生教导他,若是他在王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袁先生多多海涵。” 言下之意,我已把儿子送到王府,你们怎么管教,我不干涉。 师父师父,他没爹,你就当他半个父亲。 袁宗皋笑了笑,转而看着耷拉着脑袋的朱浩,问道:“朱浩,你是何意见?” 朱浩没有去看袁宗皋,垂头丧气道:“我……我害怕。” 这会儿朱浩必须表现出孩子该有的样子,今天他可是差点儿死在火场,还有人叫嚣这把火是为了烧死他才放的,甚至在他救人时堵门。 如果经历过生死,还可以大无畏地选择留在王府,那只能说明他心机深沉,另的目的。 朱娘抚着朱浩的头道:“小浩,难得袁先生如此赏识……怎么,你是害怕辜负先生的期望吗?” 朱浩一脸为难,像要对母亲解释,却又说不出口。 袁宗皋看到朱浩的反应,明白这孩子既怕死,又怕母亲失望,一个父亲早丧已能独当一面的孩子这会儿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 “这样吧,朱浩,你刚经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不如在家休息几日,等心境彻底平复后,再回王府不迟。” 袁宗皋善解人意,主动提出让朱浩暂时不用去王府。 朱浩略微迟疑,“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老夫便不多打扰,王府内已给你安排好住处,这次回去你可以跟王子一起读书……既然你没正式开蒙,就要多努力,这样才能跟上进度……走吧!” 袁宗皋不想在市井久留,进铺子来转一圈已表明他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见事情处理完自然要离开。 朱娘没想到袁宗皋这么快便走,急忙出言挽留:“袁先生,不如留下用个便饭。” “哈哈。” 袁宗皋已迈步至门前,闻言转过头来笑着说道,“老夫还要处理一些事情,再说天色不早,留在此多有不便……等朱浩将来有出息,老夫一定不会推辞。” 听口气他似乎很看好朱浩,准备用心培养。 此话令朱娘听了非常舒服。 看看,连堂堂王府长史、进士出身的袁先生,都觉得吾儿读书上有天分,为了他出人头地,我经历再多苦难也值得。 …… …… 袁宗皋在朱娘母子相送下,走出铺子,带着陆松等人往街口走去。 袁宗皋没有急着上轿。 陆松亦步亦趋跟着,最后实在忍不住,凑上前问道:“袁长史,既要带他回去,为何又……不急了呢?” 这会儿最懵逼的还要数陆松。 朱浩一门心思逃离王府不打算回去,而袁宗皋则铁了心要把他带回去,情况不应该反着来吗? 之前袁宗皋表现得很着急,现在却让朱浩在家歇几天…… 不知道怎么想的。 袁宗皋面带深意,道:“你以为兴王府是他一个孩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很多事,由不得他!” “走吧,老夫带你去见一个人。” 陆松听了非常诧异。 等稍微琢磨后,他才意识到袁宗皋说的是什么。 朱浩是朱家派去王府刺探情报的,现在朱浩差点儿被人纵火烧死,吓得要逃出王府不欲回去,可朱家那边会顺着朱浩心意? 怕是到时朱家还是会把朱浩强行送回王府,若他执意不从……必定各种要挟的手段都会用上。 …… …… 送走袁宗皋和陆松,朱浩一点都不着急。 回王府? 着什么急! 以袁宗皋的深谋远虑,怎会考虑不到把他赶走后带来的后果?以朱家为代表的锦衣卫会放弃对兴王府的监视? 退一步说,即便王府不让他回去,朱浩也不亏。 水里火里两次拯救朱厚熜,跟未来的嘉靖皇帝已建立起联系。 朱厚熜现在已七岁,并非不记事的稚子,这种过命的交情一旦建立起来,难道以后成年了,会把两次被人搭救的过往一笔勾销? 眼下他若是留在王府外,偶尔跟朱厚熜见上一面,或许比在王府读书更有效果。 朱娘赶紧拉着儿子的手返回铺子,关切问道:“小浩,你说王府起火,还说有人想烧死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朱浩道:“娘,详细情况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总之今日我自火场死里逃生,容我先平复两天心情,然后才考虑是否回王府。” 为了不让朱娘过于担心,火场救人的细节不便向朱娘描述。 但朱娘和李姨娘岂能不担心? 原来进王府有这么大的危险! 本来还不觉得如何,但想到朱嘉氏让儿子进王府刺探情报,这等于是跟兴王一家为敌,想到这里,朱娘便思忖是否让儿子彻底打消回王府读书的念头。 …… …… 袁宗皋一直都没有乘轿,带着陆松去见一个神秘人。 临日落时,那人出现在相约的别院外,这栋别院并非是兴王府产业,而是袁宗皋私人所有。 陆松在外等了半晌,见一个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出现在面前,他上前问询过对方的姓氏和目的,这才带进别院跟袁宗皋相见。 “先生,人带来了。” 陆松怕此人不知袁宗皋真实身份,要是因自己称呼不善而泄露细节便不好了,便只称呼袁宗皋为先生。 袁宗皋笑道:“老刘啊,你来了?给你引介一下,这位是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至于他……乃锦衣卫朱家的老管家,刘宏。” 陆松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上。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朱家那位刘管家? 袁宗皋是如何收买拉拢为兴王府密探的? 陆松心想,或许在袁长史心中,我值得信任,才让我知道朱家内线的真实身份,但其实我背地里却在做对不起王府的事…… 想到这里,陆松心中满是惭愧。 “刘宏在朱家已有二十多年,对朱家知根知底,但他身份特殊,外人并不知晓,以后有什么事需要通传,你去跟他联络。” 冲着陆松说完,袁宗皋又对刘管家道,“老刘,陆典仗乃我兴王府柱梁,绝对值得信任,以后有紧急事情,只管跟他说。” 刘管家赶紧向陆松行礼:“小的见过陆典仗。” 陆松抱拳回礼。 袁宗皋一摆手,道:“陆典仗,你先到外面候着,不要让人靠近,我有点事要问问刘管家。” 说是让陆松以后联络,但此次却不能参与秘密对话,陆松并没有因此心生不快,他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临出门时心想,一定不能把刘管家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 从心底里他是向着兴王府的。 …… …… 陆松出门后,袁宗皋便详细询问有关朱浩的事。 但袁宗皋没有告诉刘管家,朱浩曾在王府救人,救的还是兴王世子,只是验证朱浩跟朱家关系到底如何。 刘管家挑了一些他知道的情况进行阐述。 “……这孩子天资聪颖,行事天马行空,却颇有针对性,实乃可塑之才。但这三房从来不得老夫人青睐,当初他父亲便是自小缺乏父母关爱,才欲在兵事方面出人头地,可惜北上平叛以身殉国,留下孤儿寡母常遭家族欺辱,连其父遗产都难保全。” “至于这孩子进王府做伴读,乃是事后家里知晓他去参加选拔还一举通过,为此老夫人十分着恼,上门训斥一番,勒令其进王府后打探情报……” 刘管家虽然对朱浩有成见,却不像朱嘉氏和朱万简那般根深蒂固,此时站在相对中立的角度,觉得朱家对朱娘母子有所亏待。 也就是说刘管家没有对朱浩落井下石。 他很清楚,只要说朱浩跟朱家关系不好,兴王府就不会对朱浩痛下杀手。 袁宗皋脸色不冷不热:“看来此子并非蓄谋已久,那他可曾把王府中事跟朱家人说及?” 刘管家为难道:“这个……小的不清楚。” 袁宗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之前锦衣卫不是派人到朱家联系?可打听到此人在安陆的住所?还有跟什么人见过面?” “这……” 刘管家虽是兴王府收买的朱家内应,但所行之事都涉及朱家事务,他的能力仅仅体现在管理生意和上下打点上,让他去刺探情报,显然有些强人所难。 “也罢。” 袁宗皋没有勉强,“以后再有锦衣卫的人造访朱家,你立即通知陆典仗,他住在靠近王府的小拐子胡同,回头让他把详细住址告诉你。” “是,是。” 刘管家连忙应声。 袁宗皋道:“好了,趁着天黑前城门没关闭,你早些回去吧,避免惹人怀疑。回头王府会安排你那秀才儿子在老家附近做个县主簿。” 刘管家跪下连连磕头,千恩万谢。 县主簿可是九品官,通常由贡监及吏员拔擢除授,是知县的佐贰官,主管一县户籍、缉捕、文书办理事务,在知县或县丞空缺时,主簿也有希望署理知县职务。 出任一个县的主簿,意味着由民到官的阶梯式跨越,难怪刘管家会感激涕零。 等刘管家出门,陆松有些担忧地望着袁宗皋,“袁长史,此人……可以信任吗?” 袁宗皋嘴角一撇,道:“有什么值不值得信任的?他为了子孙后代的前途,背叛主家,而王府则多了一个耳目,各取所需罢了,他做多少事便能获得相应回报,若身份败露吃亏的是他自个儿,难道他会不知轻重?此等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第五十三章 蜕变(求收藏) 陆松听了袁宗皋的话,受到不少启发。 当晚去跟林百户联系时,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最重要的就是保证不能让锦衣卫的人知道朱厚熜曾落于火场并被朱浩救出来。 如果让锦衣卫的人知道他和朱浩二人非但没帮忙把朱厚熜弄死,反而出手相救,估计锦衣卫的处罚不会轻。 朱浩这边,当晚他趁机跟朱娘好好商讨了一下最近的生意策略。 “小浩,咱跟苏东主的生意还在继续,银子赚得越来越多,但娘心中却越来越不安,若被官府查知的话……我们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你成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娘想的是再积攒些银子,就把生意兑出去……” 朱娘得知儿子在王府遭遇危险后,觉得自己的坚持没有太大意义。 不如跟儿子一起回朱家,就算再不济,儿子也可以练武,哪怕不继承父亲留下的锦衣百户职位,母子努力些也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即便一辈子平庸过日子也比让儿子到王府冒险,成天刀口舔血好许多。 朱浩笑道:“娘,长寿知县公子如今跟我是同窗,不会与我们为难,朱家因为我身在王府,也不会找我们麻烦……当初那么困难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说放弃,会不会早了些?” 朱娘没说什么,但显然她有自己的主意。 孀妇带儿子,儿子年纪小,她不会事事都听从儿子的,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 …… …… 第二天上午,朱浩正在跟于三商谈在城外招募人手,增加盐田数量时,朱婷急匆匆跑来:“哥,祖母来了。” 朱嘉氏的到来,早在朱浩预料之内。 放下手头的事情,来到堂屋见朱嘉氏。 此时的朱嘉氏于儿子灵位前坐着,脸色阴沉。 李姨娘在前边照看铺子生意没过来,朱娘则梨花带雨立在一旁。 显然在朱浩过来前,朱娘已恳求过婆婆,希望朱浩不再进王府,却被无情拒绝。 “朱浩,昨日王府内到底发生何事?”朱嘉氏阴沉着脸问道。 朱浩委屈地道:“有人想烧死我。” 朱嘉氏并不觉得有多意外,板着脸道:“你是说王府起火跟你有关?听说有个孩子被人从火场里救了出来,是你?” 朱浩早就想到,王府起火这种事,闹得很大,作为盯梢王府的朱家和其背后的锦衣卫,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朱浩道:“当时我被烟呛得都快昏过去了,我……我不知道……” 这就要看陆松如何跟林百户汇报的,而林百户又跟朱嘉氏说了多少。 在朱浩看来,这种事上他完全可以打马虎眼,只要让朱嘉氏知道,这把火是针对自己放的,自己置身于危险中,那就足够了。 朱嘉氏显然不知个中细节,黑着脸继续问:“那你为何今日在家中,没有回王府去?” 朱娘跪下来:“娘,小浩他的身份败露了,王府方面起了歹念……现在回去不是送他去死吗?” 话是这么说,但朱嘉氏岂会松口? “他自己不小心泄露的身份,怪得了谁?再说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差事,难道现在想打退堂鼓?如此一来,不是整个安陆的人都知道我朱家对兴王府有不轨企图?”朱嘉氏生气地瞪着儿媳。 “咳!” 朱浩咳嗽一声,道:“祖母,敢问一句,难道在我进王府前,朱家搬来安陆的目的,兴王府不知情?” 朱嘉氏怒道:“混账东西!老三家的,这就是你教导的儿子?这么跟长辈说话?” 朱浩不依不饶,道:“祖母,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我进王府第一天,身边人就在议论,说我是朱家人,说王府袁长史有吩咐,要严密看管我,避免跟王子多接触……” “当时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被针对,直至经历昨日被人放火差点烧死在火场,我总算想明白了,其实从第一天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我在王府久留!” 依然是顶撞的话,但这次朱嘉氏没有刚才那么暴怒。 明摆着的事情,人家兴王府又不是傻子,为小王子招募伴读,难道会不调查一下孩子的身份背景? 知道这小孩出自朱家,会让其有机会接触王府核心秘密? 兴王府最在乎的是什么? 自然是世子朱厚熜的绝对安全! “你必须回去!” 朱嘉氏厉声喝道。 朱浩这次没有回答。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袁宗皋之所以不着急把他找回去,估计也是在等朱家向他和母亲施压,你就这么逼上门来,并没有逃出人家的计划,也没超出我的预期。 顺理成章的事情,回去就回去呗! “娘……” 朱娘态度坚决,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期冀老太太能心软一把。 但朱嘉氏不为所动,起身便往门口走,冷冷甩下一句:“若不去,家里就把你儿子接回去,送到窑里当苦力,一辈子出不了头……你掂量着办吧!” 朱娘身体剧震。 居然有这种祖母? 朱浩可是朱家嫡亲血脉! 不能完成朱家的使命,就要被送去苦窑?朱家人还有人性吗? …… …… “娘,起来吧。” 朱浩眼见老太太摔门而去,摇头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搀扶朱娘。 要说老太太亲自登门,有个重大意义,那就是让一直对家族抱有期冀的朱娘认清现实,儿子进王府是必须的事情。 要是老太太不来威胁一番,朱娘根本就不会让儿子再回王府。 母子二人到后院送别朱嘉氏,却见刘管家突兀地站在月门前。 朱浩留意到,刘管家神色不太正常,忽然想起刚才他在堂屋跟老太太对话时,窗户外有一道黑影,会不会是刘管家趴在那儿偷听? 后来因为老太太离开屋子事出突然,刘管家仓促之下后退,以至于本来等在后院门口的他,现在却在后院二门外。 朱浩暗忖:“这老家伙,看起来敦厚老实,一心为主家,颇得老太太信任,为何要探听我朱家内部事务,尤其是关于我在王府的情况?难道他也是锦衣卫的人?” “老夫人。” 刘管家脸色很快恢复平静,好像他刚从后门进来迎接朱嘉氏。 朱嘉氏没理会,径直往后门走去。 朱娘本来还想跟上去哀求,但老太太忽然转过身,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朱娘浑身剧颤,只能目送朱嘉氏绝情地离去。 刘管家跟着出了门口,折身关门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下朱浩。 本来朱浩未曾留意此人,但因其暗中探听朱家事务,心生疑窦,暗自揣摩其中因由。 …… …… 朱嘉氏走后,朱娘一脸灰土色。 带着儿子往前院走,整个人神思恍惚,差点儿被地上横着的木架子给拌倒,好在朱浩及时上前扶了一把。 “娘,我早就说过,朱家对我们没什么恩情,若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摆脱家族控制。” 朱浩道,“不过我能理解祖母的想法……好不容易有个内线可以刺探王府情报,岂会允许我说走就走?” 朱娘不多言。 当天朱娘神色都不正常,也不跟儿子叙话,只是默默为儿子收拾被褥行囊。 当日下午,朱浩准备结束休假回王府报到,朱娘才对儿子开口:“娘想好了,未来可能会把生意做到江赣,顺着大江把盐往东运……如果可行的话,娘会想办法让你去江赣游学,再不回安陆。” 这一说不打紧,朱浩对朱娘再次高看一眼。 一个封建守旧的女人,之前担心贩运私盐会影响儿子前程,想的是早些收手回归家族。 但现在为了儿子,她琢磨着让儿子离开湖广地界,大概是想朱家再有势力,也不可能染指江赣那边。 儿子去外地读书,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儿子卷入朱家跟王府的纷争中去。 “娘,您有心了……我想跟您说个秘密,但请务必要保守住这个秘密。”朱浩一脸神秘兮兮。 “嗯?”朱娘不解。 朱浩笑道:“你知道为何兴王府长史会亲自登门吗?其实昨天那把火,我在火场里救了一个人,乃是兴王世子,也就是兴王唯一的儿子……是我冒死把他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你觉得王府的人还会伤害我吗?” “啊?” 这次朱娘满脸震惊。 朱浩道:“本来我进王府,的确是危机重重,但我跟兴王世子是好朋友,如果当今陛下继续没有孩子,未来兴王世子就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相当于太子……” “我救兴王世子于危难之中,若兴王府的人以怨报德,还要继续加害我,那就是违背上天的旨意,岂会有资格继承皇位?” 朱娘脸上的惊愕之色仍旧没有消散,急忙道:“小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朱浩笑嘻嘻道:“我其实是想告诉娘,我在王府安全得很……只有把我在王府的经历说得危机四伏,祖母才会觉得亏欠了我们,才不会继续为难,有助于娘做生意,以及我们一家人以后在安陆求存。” “所以,娘您暂时不用考虑我去江赣游学的事情,我以后会在王府好好读书,争取成为世子的左膀右臂,将来平步青云,为母亲争得一个诰命。” 朱娘没想到此等话会出自一个孩子之口,这个孩子还是自己儿子。 这样的见地,普通人岂会有? “娘,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救兴王世子,已经是第二次了,之前还有一次……你说我跟他多有缘分?他一有危险我就出现在他跟前,若他将来真有机会当上皇帝……” 朱娘实在听不下去了,伸出纤纤玉手封住儿子的口,不让儿子说下去。 “小浩,只要你在王府平平安安,不管学业如何,娘不用那么挂心便可,你……多加保重!” 朱娘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儿子无恙,剩下的一切都是浮云。 ******* ******* PS:本书很快就要下新书榜了,还没收藏的请务必收藏,不然茫茫书海何处寻觅?这件事很重要,拜托您了! 第五十四章 室友 于三赶着马车,带着朱浩和他的新家当,穿过大街小巷停在了王府西门。 朱浩归来,王府仪卫司的侍卫赶紧去通知陆松。 当陆松看到提着大包小包的朱浩,眉头紧皱。 “朱少爷,你作何回来?” 陆松阴着脸问道。 朱浩扁扁嘴,道:“陆典仗这是明知故问,很多事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祖母今日到过我家,说如果不回王府来就送我去苦窑当苦力……换作陆典仗,你想退出就能退出吗?” 针锋相对,丝毫也不留情面! 陆松先是一怔,这小子好大的火气,这是吃准了我不敢反驳所以才敢这么对我说话? 但看到朱浩满脸沮丧之色,马上意识到,朱浩明显不愿意回来,若他真想留在王府,为何先前要逃走? 陆松心中暗叹一声,摇摇头,近前帮助朱浩拿起包袱,带头往门里走。 跟着陆松来到入住的院子,一进屋朱浩就发现里边有别人的物件,虽然心中好奇,却没有询问陆松。 陆松主动说明情况。 “暂时你就住在这儿,京知县家的少爷也进了王府,与你同寝……他是今早进入住的,午后已去学舍读书。” 对于京公子进王府这个消息,朱浩并没有觉得多意外。 陆松将走之际,忽然想起什么,善意提醒:“最近我们不要再有来往,免得被人怀疑……你暂且很安全,没人敢再加害你,没事别来找我。” 陆松对上次尖毛镢放火一事始终不能释怀,但他又猜不出朱浩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朱浩保持距离。 朱浩冲着陆松的背影喊道:“谢谢你,陆典仗。” “哦?” 陆松回过身看朱浩。 朱浩点了点头:“我是感谢你没有把我在火场救世子之事告知林百户,所以我祖母才没有兴师问罪……呵呵,我也没想到会救世子……” 陆松板着脸问道:“所以说,你早知朱四是世子?” 朱浩摊摊手:“陆典仗糊涂了吧?那天救人后,我听到张奉正亲口说的……你猜我若是提前知道朱四就是世子,救还是不救呢?” 陆松一时语塞。 是啊,朱四是世子之事,王府中知晓真相者甚少,外边的人,尤其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怎可能提前获悉? “不过我觉得,我肯定还是会救……我想换作陆典仗,也跟我的想法一样吧。” 朱浩表明的态度,其实是提醒陆松,咱俩的目的由始至终都一样,那就是不与兴王府为敌,为锦衣卫调查王府情报只不过是份工作,而依靠王府求存甚至发达才是生活。 没必要把咱俩的关系搞得剑拔弩张。 …… …… 下午临近黄昏时,京公子回来了。 跟京公子一起来的还有陆炳。 此时陆炳气吼吼地跟在京公子后边,不时翻一个白眼……明显跟之前京公子对他态度冷漠有关,陆炳就算年纪小也是有脾气的。 “下午还跟王子提到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京公子身上带着一股“杀气”,或者说是一种怨气。 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凄哀。 朱浩看着陆炳,微笑着问道:“阿炳,你是来找你爹的?” 陆炳看到朱浩后脸色好看了些,点点头:“我跟我爹一道回家……他得散工时才走,所以我要留在这儿做功课……朱浩,你能别叫我阿炳吗?” 京公子扁扁嘴,看向陆炳:“王子平时不都这么称呼你的?” 不用说京公子口中的“王子”是朱三,因为王府给小郡主塑造的形象,就是兴王世子,遇到危险时也是让朱三这个姐姐顶在前面。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陆炳低下头,一脸认真,“我叫你们大名,你们也叫我大名行不行?我叫陆炳。” “哼!” 京公子态度不善,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他一样,很快他便把目光落到朱浩身上:“你叫朱浩,我叫京泓。” 朱浩闻言一笑。 京泓厉目相向,喝问:“你作何发笑?” 朱浩脸上笑容不减:“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京鸿,惊鸿一瞥……这成语我知道,发笑是领悟到你爹为何给你起这名字……对此你有什么意见?” 京泓道:“你取笑我的名字,我为何不能有意见?我名字里的泓,不是惊鸿的鸿……你是在嘲笑我吗?” “喂,京同学,别这么敏感好不好?我哪里嘲笑你了?我叫朱浩,你可以称呼我浩子,我没意见……名字嘛,代号而已,别紧张。” 朱浩再世为人,京泓就算有见地岂有资格跟他比?再说他从来都不自尊心过剩,不会像个刺猬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炸毛。 你小子觉得我是在嘲笑你,还不如污蔑我代入了你爹的角色,存心占你便宜…… 京泓稍微冷静下来。 他自尊心很强,这跟出身背景和家庭教育有关,在之前的选拔考试中他输给了朱浩,而且是完败那种,不由产生自卑心理,才会这么在意朱浩说什么。 陆炳在旁边瞪大眼看着比他年长的二人争吵完,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道:“你们吵完了吗,我要回家了。” 京泓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要等你爹吗?” 陆炳摇头:“你们吵得我脑袋都晕了,哪里还有精神做功课?另外我爹做事经常忙到很晚,不一定能按时接我,反正这里距离我家不远,我自行回去也行……我娘肯定已经做好饭等我回去了。” 此话一出,别说是京泓,连朱浩都很羡慕。 同是王府伴读,待遇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人家可以走读,为何我们俩就要当住宿生?这种爹不亲娘不爱的生活,很可能会持续到成年…… 陆炳不理会京泓羡慕的目光,自顾自出门去了。 门口看门的侍卫主动跟陆炳打招呼,热情至极……谁让这小子有个好爹呢? …… …… 陆炳走了。 朱浩提醒正在发神的京泓:“别看了,人家是王府仪卫司典仗的儿子,属于自己人,而我们则是从民间招进来为王子伴读的,待遇嘛……没法比,王府没把咱像防贼一样盯着就是好的。” 说完朱浩往里屋去了。 里屋除了临窗的书桌便是两张床,一张是自己的,另一张是京泓的……不管以后王府如何安排,至少这两天二人是室友。 进到屋子,京泓一屁股坐到书桌旁的凳子上,闷闷不乐。 朱浩拿起一块馅饼,正要掰开来吃,忽然想到什么,分了一半递给京泓。 京泓皱眉:“吃这作何?中午时王府安排了伙食,到晚上难道不管吗?” 朱浩笑道:“这你还真问对人了……我进王府已不是一天两天,别奇怪,我只是昨天回了趟家,其实我一早就来了,不过先前住在王府东边的院子……是这样的,王府晚上开饭比较晚,因为很多做工的要等太阳落山才回来……怎么样,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会饿哦!” 京泓看着流油的馅饼,好像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再加上中午吃得少,不由咽了口唾沫,嘴上却道:“不用了。” 这是落不下脸,不想让朱浩看不起,毕竟先前才争执过。 朱浩也不勉强,直接把馅饼往嘴里塞。 韭菜跟肉五五开的肉馅,煎得恰到好处,朱浩这次回王府,朱娘跟李姨娘做了一撂,皮薄馅大,香气扑鼻。 京泓那叫一个眼馋。 虽说他是知县家公子,但他爹才上任长寿知县,之前赋闲在家赚不到钱,即便家里有些田宅还有乡民挂靠的土地能让其生活无忧,但生活品质难以跟如今生活条件已大幅改善的朱浩相比。 “王府的饭菜不好吃,不吃的话我可吃完啰!” 朱浩嘴巴“吧嗒”“吧嗒”地发出咀嚼声响,进一步发出引诱。 京泓没有答话,起身往外走,以他的家教,自然不会受“嗟来之食”,装作去上茅房,其实是到外面等候开饭,来个眼不见为静。 “这小子,一看就不知王府尿性,有吃的不吃,活该你挨饿。” …… …… 朱浩在王府已算老油条。 很多事他清楚,在王府中午饭可以多吃一点,到了晚上王府侍卫和匠人连吃带拿,很多菜还没摆上桌就被人拿走,满足一家之需。 既然在王府能吃能拿,自家为何还要开灶? 再说了,王府的伙食至少都是细粮级别的,平常人家可没法做到顿顿细粮,给家里带回去再好不过,于是乎一层压一层,地位高的带走好的,地位低的就带走一些普通的,剩下的…… 比如说朱浩和京泓这样挂靠吃饭的……给你口饭吃就算不错了。 食堂里,京泓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碗稀粥以及一碟咸菜,差点没忍住就想站起来找厨房的人理论。 “别闹,他们会跟你说,有你吃的有你喝的,还不满足?如果你想把事情闹大,他们会暗地里教训你……你不希望以后自己吃的饭菜里有他们的口水或鼻涕吧?” 朱浩笑呵呵发出警告。 京泓瞪着朱浩:“少唬我。” 朱浩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意思是,你不相信请便。 京泓还真不敢去争。 贵家公子出身的他,来到一个陌生地方,还是比自家地位高得多的王府,面对一群豺狼,就算再有骨气怎样? 没学会隐忍,也总该知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道理吧? “对了,我那儿还有面粉、鸡蛋、葱花等食材搅匀后烙制成的大饼,你想吃的话,回去就着水吃,饿的时候吃一口,那叫一个香……”朱浩提醒。 京泓头一横:“不必了!” 第五十五章 难兄难弟 朱浩没想到知县家的公子这么爱面子。 可面子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在陌生地方应该互帮互助而不是搞对立,这点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吃过晚饭,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朱浩和京泓就被勒令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名王府仪卫司的侍卫板着脸道:“晚上少喝水,以后起夜必须跟值房打招呼,若是谁敢不经同意便走出这院子,挨棍子都是轻的。” 朱浩笑了笑,这种威胁的话对他无效。 可对京泓来说,这种对自由的禁锢就像是坐牢一般。 京泓比朱浩年长一岁,以他这年纪,暂时没有自理能力,平日看起来就跟个小大人一般,但骤然遇到问题,尤其还涉及居住环境的改变,很难保持平常心,到了晚上……必然思家心切。 朱浩一脸淡然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又从包袱里掏出两块葱花鸡蛋烙饼,放到桌上:“想吃的话,只管拿去就好。” 京泓有些生气了:“我说多少遍你才清楚?我不吃!” 态度坚决。 朱浩心想,这小子就跟厕所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 哼,最好饿死你,身边有这么个电灯泡,以后我还怎么调查王府内的情况?怎么把危险化解于无形?这无聊的夜晚又该如何打发? 再一想,来日就要跟朱三一起读书,能不能见到朱厚熜另说,但若是进入读书上学的状态,那想偷懒就不容易了。 成天摇头晃脑背诵四书五经? 默写文章? 就在朱浩对前途感觉一片迷茫时,京泓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自一口小箱子里取出来,其中就有一包蜡烛。 或许他很自豪,作为本地知县的孩子,我能用得起蜡烛,而你朱浩…… 等等。 在京泓惊讶的目光中,朱浩也随手拿出一包蜡烛。 打开来里面露出六根比二指还粗的蜡烛,朱浩取出一根放到桌上,简单把烛台拾掇后插上,又掏出火折子点燃。 “你……” 京泓有点难以理解。 这小子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么?怎么条件这么好?又是吃肉馅多多的馅饼,又用大蜡烛…… 朱浩好似不知京泓的疑惑,商量道:“以后秉烛夜读之事看来少不了,但如果咱俩同时用蜡烛,未免太过浪费……我这里虽然有桐油灯,但亮度感人,久了对眼睛不好。不如这样,以后咱只点一根,每天我俩轮着来,这样晚上我们就能多学习一会儿,你觉得呢?” 京泓想了想,很有道理啊。 虽然自己带了一包蜡烛来,但其实只有六根,每一根能烧半个时辰就不错了,如果加上朱浩的蜡烛……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那根绽放光明的蜡烛上,很想问,你的蜡烛为啥那么粗嘞? “可以。” 京泓点头道,“这是你一个月的用量吗?” 朱浩摇摇头:“自然不是,但也不可能是一天所需,你说是吧?嘿,要不这样,咱分日子,逢单用我的蜡烛,逢双用你的……” 京泓马上发现问题所在,当即皱眉:“不可!每旬逢五就要回家,那天可不用蜡烛。” 朱浩笑道:“你咋斤斤计较呢?你怎么不说有的月份没三十呢……也罢,那就这样,你一天我一天,不分什么单双日子,你看怎样?” 京泓脸上突然一阵滚烫,好不容易在朱浩面前摆谱,一转眼就把自己小肚鸡肠的一面表现出来,岂不是很丢人? “单双就单双,你单我双,大不了我们每个月轮换一次便是,若不分单双的话容易记混。”京泓立即做出修正。 朱浩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是怕我赖账,连日用你的蜡烛。” “你……” 京泓瞪着朱浩,似恼恨朱浩冤枉和小瞧自己,但这次他仍旧忍住了,没有跟朱浩进一步争论。 …… …… 夜黑风高。 烛光摇曳。 朱浩拿出一个纸罩子把烛台笼住,虽然亮度有所降低,但足以满足二人读书所需。 朱浩问道:“今天朱三没欺负你吧?” “朱三?” 京泓刚坐下来,书包里的书本都还没摊开,闻言不解地望向朱浩,随即想到什么,“你是说世子?” 朱浩微微一笑,道:“就是她,她很任性的,尤其喜欢捉弄人……” “他没有捉弄我啊……作为他的伴读,我对他很恭敬,他可是王府世子,将来会继承王爵,怎会一点气度都没有?你真是小人之心……” 京泓本想抨击朱浩一下,但想到今天用的是朱浩的蜡烛,且朱浩的蜡烛明显比自己带来的要粗长许多,怎么都是自己占了人家便宜,便不好意思发作。 朱浩扁扁嘴,心想那是她跟你不熟,或者说你身上暂时还没被她找到捉弄的点,等过几天……估计你就要倒霉了。 朱浩把自己的书拿出来,四书五经都有,书包里厚厚一大叠。 朱浩问道:“喂,京泓,今天是隋先生给你们上课的吧?可有布置课后作业?” “作业?” 京泓对这名词感到很新鲜,一脸茫然。 朱浩顿时了然。 显然隋公言并没有布置作业,本来就是王府私教,平时就算不是一对一教学也算得上是开小灶,有什么需要朱三和朱四学的,当场教习和检查便可。 京泓进王府来当伴读,隋公言就算再认真负责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布置作业简单,但入夜后黑灯瞎火,若没有桐油灯或者蜡烛照明,怎么完成? “这个词汇不太好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先生安排散学以后学生回家完成的部分功课,如果没有……那读书就全凭自觉了。” 朱浩说到这里,见京泓点头,便又问:“隋先生今天教授你们什么?我下午才到,不如你告诉我,我赶紧把落下的课程补上,免得来日先生问及我回答不出。”朱浩一副虚心向学的模样。 京泓本不想说,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把《论语》拿出来,指着上面:“就是把这部分背下来……” 背《论语》? 好没水平的课业。 “哦,那你背吧,我默写一下。” 朱浩拿出纸笔,他自然不会背默,现在难得有闲暇写东西,不如把一些可以写的写出来。 所谓的可以写的,当然是超出这时代认知的东西,诸如什么四大名著,又或是戏本什么的…… 总之不做作业就对了! 京泓很好奇,你都没开始背,就要默? 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等朱浩把带来的纸拿出,京泓的脸色又不太好看了,因为他看到的是厚实的用三层宣纸压制出的上好信笺,且都已装订好,厚厚一大本。再一看朱浩箱子里本子足有几十册,若是再加上那些散装的白宣纸,加上笔墨砚笔洗等等…… 京泓很想问,你家是卖文房四宝的吗? “京泓,你看什么?需要纸吗?随便拿就行。”朱浩大度地挥挥手。 这种客气的话在京泓听来,纯粹就是显摆。 京泓不回答,拿起《论语》便要开始朗诵。 朱浩连忙道:“先不着急,我们定个规矩吧。” “规矩?”京泓把书放下。 “对。” 朱浩一脸认真地说道,“以后我们各自温习功课,最好不要打扰对方,各顾各的,相互间不得干涉对方做事,也不能问对方读什么写什么,不得偷看……你同意吗?” 京泓腮帮子鼓鼓的,气呼呼道:“谁要偷看你?你脸大吗?” 朱浩道:“不要把气氛弄得这般剑拔弩张嘛……我说的是相互间,不是特意针对我们中某一方……这是给对方留下充分自由发挥的空间。” 京泓觉得朱浩是诚心拿自己开涮,便不加理会,摇头晃脑读起书来。 要说普通人写东西,旁边有个家伙在那儿唠叨,肯定沉不下心,但朱浩是什么人?他可以在闹市写东西而不受干扰,同时还可以兼顾周遭环境,即便做不到一心多用,一心二用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我写东西,只要你小子别骚扰我就好。 …… …… 一支蜡烛,燃烧了一个多时辰才烧完。 朱浩提前把笔放下,准备出门打水洗漱。 京泓提醒:“刚才那人的话你没听到?入夜后不允许随便出去……” “你听他的?” 朱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这会儿那家伙指不定在哪个房里跟人厮混,或是摇骰子、推牌九,或是聊天打屁,不信你现在出去走走,能看到人影算我输。” 京泓战战兢兢跟朱浩一起出了屋子。 还真有人影从院外闪过,吓得他差点躲回屋子。 朱浩笑着宽慰:“放心,只是巡夜的更夫,侍卫这会儿要戒备,王府面积大得很,几十个侍卫很难做到面面俱到,外院这边只需要守住几个通道,虽说部属有岗哨……但岗哨里的人经常不在……可惜安陆州城工商业不够发达,入夜后没什么好玩的,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京泓瞪大眼睛打量朱浩。 朱浩本想说,不然估计大半侍卫都会偷偷溜号,我也可以带你出去玩。 可这时代没有网吧、酒吧等娱乐场所,食肆入夜后基本都关门了,要说入夜后能开放的,也就是窑子,可问题是…… 两个孩子进窑子能干嘛? 就算能进去,身体也不允许! 想到这里,朱浩忽然想到,是该给这时代的人们丰富一下夜晚的生活了。 开个入夜后讲评书的书场,或是弄个戏台演戏,专门做街坊生意。 就算赚钱不多,以后能跟京泓一起出去玩玩,找点乐子,似乎也是打发无聊时间不错的选择。 第五十六章 故事里的事 夜已深。 远处传来二更鼓敲响的声音。 随着蜡烛熄灭,朱浩和京泓各自上了床榻。 即便京泓心理素质再好,也呈现离家后的落寞凄哀,要不是朱浩在旁,估计他都能哭出声来。 陌生的环境让他分外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稍有风吹草动他都要探头起来看看。 朱浩也没睡。 但跟京泓不同,朱浩前世身体健康时并没有早睡的习惯,若还是独住,他可以找点事打发一下无聊,但有京泓在旁边始终不方便。 “放心吧,晚上没人来,蒙头大睡便可。” 朱浩在京泓又一次起身查看情况时提了一句。 京泓目光落在屋子另一边有些模糊不清的朱浩身上。 此时朱浩头枕着双臂,正对着天花板发呆,看上去比京泓淡定许多,京泓自然不想表现出怯懦的一面……学识上已输一筹,可不能比拼心理素质又落败。 “你比我早来几天,看来已住习惯了。” 京泓说了一句。 朱浩没搭理他,小小年岁就学会找各种借口,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并不丢脸。 小子,干嘛一定要分出胜负呢? 京泓见朱浩不搭理自己,问道:“你也睡不着?” 朱浩道:“你肚子咕咕响,太吵了,吵得我睡不着。” 京泓看了自己干瘪的肚子一眼。 或是晚上没吃饱,又或许王府的饭食不适合他娇生惯养的肠胃, 吃坏了肚子,躺下后肚皮里就一直闹腾。 “你别耗子咬木箱——嘴硬!你要是想家就直说, 还怪我肚子吵你睡不着?”说罢, 京泓学着朱浩双臂枕在脑袋下, 看着天花板。 毫无趣味可言!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朱浩会盯着天花板看那么久? 朱浩道:“家倒是不想, 毕竟想也是白想。” 想家? 再世为人,该想哪个家? 此心安处是吾乡,吾乡是何乡? 二人静默良久。 京泓再次打破静默的氛围:“你说来王府有些日子了, 那之前你学什么?隋先生今日好像没提过你。” 朱浩随口道:“哦,之前我在王府有一番历练。” “历练!?那是什么?” “历练就是经历世事,诗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人生需要历练, 如果你不懂,注定成不了高手……我说的是高手是指读书走科举之途,金榜题名,文魁天下。” 本来很扯淡的话, 京泓听了却很在意, 急忙问道:“那你是如何学的?怎么……才算历练?” 京泓又为自己选拔考试失利找到借口,原来不是我不行, 是我历练太少, 身旁这小子有歪门邪道能修习高深莫测的学问。 朱浩撇撇嘴:“要是能告诉你, 怎么称得上独门秘技?” 二人对话又陷入僵局。 朱浩其实想告诉他,独门秘技就是死一次重新投胎做人, 把这辈子的学问带到下一世, 至于能否成功就不知道了,一般人可照搬不来。 …… …… 过了许久, 京泓那边没有动静,朱浩睡不着,望着窗外的明月, 忽然生出心思想出去走走。 但旁边榻上的京泓很麻烦。 这小子既是他室友, 也是眼线,自己做什么都有可能被其泄露秘密, 尤其自己做的事很多还对王府不利。 “睡了吗?” 这时京泓突然又开口询问。 朱浩侧过头去:“没!干嘛?” 京泓问道:“我想去趟茅房, 这里晚上……会不会有毛贼混进来?” 朱浩不由莞尔:“王府之地, 若是贼人能随便进来, 外面那些侍卫就不用混了……难道你们县衙平日时常有毛贼光顾?” 京泓想了想,欲言又止,想叫上朱浩一起陪他如厕,又觉得丢面子,最后还是倔强起身,硬着头皮独自去了茅房。 待回来时,气喘吁吁,显然刚才这一趟他来去匆匆,草草了事。 “外面有毛贼吗?”朱浩故意问道。 京泓不回答。 待京泓躺下,朱浩道:“我这儿有个故事, 叫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你想不想听?” 京泓道:“是强盗头领的故事?” 朱浩没想到京泓的脑回路很大, 反正无事可做,便跟京泓讲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 在大明西边某个国度的城市里住着兄弟俩, 哥哥叫戈西母,弟弟叫阿里巴巴。父亲去世后,他俩各自分得有限的一点财产,分家自立,各谋生路……” 这故事明显不太符合大明国情,很多地方道理都讲不通,京泓不时会打断他。 “……戈西母大肆收集金币,一袋一袋挪到门口,准备搬运出洞驮回家。待一切准备妥当,他来到紧闭的洞门前,可由于先前兴奋过度,竟忘记了弟弟阿里巴巴告诉他的开门暗语,大喊:‘大麦,开门吧!’可洞门紧闭……” “哎呀,这哥哥真笨,不是芝麻开门吗?”京泓又点评。 “戈西母慌了神,一口气喊出属于豆麦谷物的各种名称, 唯独‘芝麻’这个名称怎么也想不起来……哎呀, 夜已经深了,睡吧!” 朱浩打了个呵欠后便缄口不言。 这正是他的目的, 要让京泓对故事产生兴趣,然后吊他的胃口,一步步让其成为自己的拥趸。比如说他诱惑朱三和朱四的方法就是兔子、走马灯和冰激凌,对京泓这样心高气傲的贵公子,就要用点手段。 如朱浩所料,京泓被这个异域故事深深地吸引了。 “后来怎样了?多讲一点吧!” 京泓早忘了想家的事,出言央求。 朱浩叹了口气,说起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他自然而然回忆起前世的生活,自从某个巨头快速崛起,这个故事似乎已引申为别的意义…… “说了那么久,我喉咙都快冒烟了,不想讲了……要不给你讲个克里克里巴巴变的故事吧。” 京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京泓居然沉沉睡了过去,屋子里响起轻微的鼾声。 朱浩发现自己哄孩子很有一套,居然把离家第一天彷徨无助的京泓给哄睡了,这小子总想表现出傲气,但在朱浩眼里,不过是个喜欢装大人扮老成的小屁孩。 …… …… 翌日清晨。 朱浩睁开眼时,京泓睡得正香,鼾声依旧。 院子里一阵吵闹,乃是守夜的侍卫回来,简单吃过早饭便要回家补觉。 朱浩穿戴整齐出来洗漱,刚好碰到陆松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拿着根竹马的陆炳。 从这点上来说,陆炳家教确实不错,至少没有睡懒觉的陋习。 “你先在这里,别到处乱跑,一会儿吃过早饭带你去学舍……” 陆松对儿子说了一句,用略带警告意味的目光扫了朱浩一眼,随后带着几个侍卫去各处查岗。 陆炳等父亲走后,骑着竹马蹦蹦跳跳来到朱浩面前,笑着道:“我来啦。” 朱浩把漱口水吐了,打量眼前兴高采烈的小子,问道:“这么高兴干嘛?很喜欢到王府来读书?” 陆炳听到读书二字,顿时皱起眉头。 显然对他而言,读书是个辛苦活。 陆家对陆炳的期望很高,但问题是他年岁太小,无论是陆家还是王府,对他的教育都有点揠苗助长。 朱浩把水盆里的洗脸水倒掉,拎着空盆子往屋里走,陆炳则如跟屁虫一般跟在后面。 进到屋子,只见京泓已经起床,且已穿好衣服。 “朱浩,你昨天讲的那个《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后来阿里巴巴是不是把大盗都杀了?” 京泓一觉睡醒,就开始纠结那个未完的故事。 朱浩笑而不答。 陆炳一脸迷惑地问道:“什么故事?” 朱浩继续沉默。 一直到吃早饭时,京泓还是一脸遐思,推敲故事的结局是什么,陆炳则简单吃了几口就把饭菜往朱浩碗里扒拉——家境如何,一目了然。 陆松家里的条件显然比较好,一般家庭的女人很难找到活计,但陆家属于“女强男弱”,陆松看起来是王府典仗有一定身份和地位,但更多是沾了妻子的光,谁让他妻子是世子的乳娘呢? “陆炳,你爹呢?” 朱浩也没多少胃口,扒拉了一口饭菜问道。 对面的京泓眼巴巴看了过来。 朱浩和陆松吃得不多,而京泓则因为肚子饿,从早晨起来就巴望着吃早饭,还要争取多吃一点免得挨不到中午。 陆炳道:“我爹有事要忙,如果他不来,我认识路,你们跟我走就行。” 说到这里,他无比自豪。 虽然三人中陆炳年岁最小,但显然他并不是新近才进王府,有他娘的关系,以往肯定是经常到王府来玩,就跟王府里的孩子一般无二。 “好,那你一会儿带我进去,如果可以的话,路上给我介绍一下,各处都是什么地方,怎么走。” 朱浩当然要利用一下陆炳对王府的熟悉,多了解一下周遭环境。 “嗯。” 陆炳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浩准备跟陆炳出去透透气,随手将碗推到京泓面前。 京泓顾不上矜持,筷子和嘴同时运动,争取用最快的时间吃饱。 …… …… 艳阳当空。 三个小的进王府内院的书舍读书前,陆松赶了回来。 若只有陆炳和京泓,陆松完全可以让他们自行进内,王府的侍卫不会有任何顾虑,顺手相助皆可。 但有朱浩在,陆松始终放心不下,得亲自把朱浩这个“瘟神”送到王府学堂。 “爹,我跟朱浩、京泓已经是朋友了……以后我跟他们一起玩好不好?” 陆炳在两个大孩子面前,就跟张白纸一般,说出的话满是稚气,纯真本性毫无遮掩,这令陆松感到十分担心。 陆松瞅了朱浩一眼,面带忧色,明显怕朱浩把儿子这块璞玉给磕碰出几块疤痕来。 “陆典仗,中午散学时,我们也是回这边吃午饭吗?”朱浩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小孩子,问了一句。 陆松道:“无论何时出内府,都要人陪同,不得单独行事。” 朱浩笑嘻嘻问道:“回这边就算我们认识路,也要找人看着?如果找不到人呢?” 陆松面色阴沉,未作答。 陆炳自告奋勇:“我认识路,到时我带你们过来就行……爹,一切都交给我吧,我能做好!” “嗯。” 陆松点头嘉许。 刚才他还觉得儿子太过天真,此时突然又觉得儿子长大了,心想若是有儿子时刻盯着朱浩,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儿子应该不会隐瞒自己吧? 有这么个小眼线…… 要得! 第五十七章 放任(求收藏) 一行穿过西院外廊道,一路来到兴王府内宫西角门,入内后是一条长长的夹道,夹道尽头的门通向王府正殿,而西侧有四个月门,入内后分别是几个院子,全都是四合院布局。 径直走到最后一个院子,门口有侍卫把守,陆松跟侍卫打了个招呼,随即把三个小的带了进去。 “在这里等着,哪儿都不许去。” 陆松交待后出门,看来是要去迎教习和世子前来。 但朱浩揣测,朱厚熜暂且不会出现在这里,王府既然对他有防备,大概率会以朱三假冒王府世子,继续麻痹潜伏于王府内刺探情报的锦衣卫密探。 朱浩问道:“陆炳,你们平时就在这里读书?” 陆炳没什么心机,直言不讳:“不全在这里,有的时候在书堂那边” 朱浩点头,心中大致有数了,王府这边因为有伴读入王府读书,可能临时把朱三和朱四分开授课。 真正的世子朱厚熜被保护得很严密,至于朱三则充当炮灰,随意到王府各处亮相,充分吸引外界火力。 京泓来到房间里一张课桌前, 自书包里拿出书本,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文章, 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朱浩跟陆炳一样, 待在外边的院子。 陆炳问东问西, 询问得最多的是那些已经葬身火海的走马灯,想让朱浩再带几盏走马灯到王府来。 但陆炳不知道的是, 这小玩意儿已被王府明令禁止带入,陆松告诫朱浩,除了夜晚点灯, 其他时候不允许接触明火。 就连朱浩以后想用硝石来制冰,都会有极大的麻烦,自场大火发生后,王府对他的戒备加深了。 等了很久, 朱三终于来了。 朱三还是一身男童装扮,见到朱浩咧嘴一笑,露出皓齿:“朱浩,你没死啊?” 这种特殊的打招呼方式, 即便是先进书舍读书的京泓都不由侧目, 世子这是不懂人情世故?跟人打招呼怎么跟诅咒人家早死一样? 朱浩叹道:“命硬,没死成, 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朱三啐了一口:“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看是好人命不长祸害留千年阿炳, 去里边给我搬张椅子来。” 陆炳听朱三称呼自己“阿炳”,心有不满也不敢说什么, 径直入学舍搬椅子, 屋子里传来京泓的声音:“先生快来了,赶紧温习功课啊!” 朱三笑着打趣:“小京子, 你还是这么爱学习,不过你不用装样子给我看,隋先生今天不会来, 让我们自行温习功课他人都不来, 我们温习个什么劲儿?等来了以后再说吧” 对于孩子来说,没有老师盯着, 当然是要找机会玩耍。 朱三只是个小女孩, 生下来就是郡主, 只要王朝不倾覆, 一辈子衣食无忧,学那么多诗词文章干嘛? 王府把所有教育资源都放到了朱四身上,现在这院子是一个假世子加个相当于家生子的陆炳,再有两个从外面招进来的伴读,王府随便让先生教导点什么就是,难道真要请名师轮流对你们进行辅导? 想多了吧! 朱三只以为隋公言有事,朱浩却知道,隋公言多半是教授朱四学问去了,几个小的放任自流。 “喂,朱浩, 你现在还有冰激凌吗?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回味那美妙的滋味太好吃了。” 朱三眼巴巴望着朱浩。 本来京泓和陆炳很好奇,为何朱三对他们没好气,对朱浩则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原来是有事相求。 冰激凌? 吃的东西么? 王府这么好的条件, 堂堂世子居然跟朱浩讨要食物?世子能随便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京泓心中满是疑惑,本来他还在认真读书,但因朱浩跟朱三的交谈, 他把书本放下,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对话。 朱浩道:“那把火,把我的家当都烧没了我家里的条件你是知道的,只能等回头再行筹措材料,得等些时候了。” 朱三一脸惋惜:“都怪我弟弟,要不是他唉!算了,不说了。” 二人的对话看起来简单,但蕴含的信息量却很大,京泓全都默默记在心里,尤其当朱三提到她有个弟弟时,京泓很奇怪,因为他父亲说过, 兴王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为何会是兄弟二人? 世子嘴里的弟弟到底是谁? 京泓看起来是进王府读书,但其实也是来刺探情报的,只不过不是为锦衣卫打探消息,而是帮他父亲。 京钟宽这个人善于官场逢迎,到安陆后殚心竭虑巴结兴王, 送儿子来王府做伴读,目的也是为接近世子,另外再让儿子打听一下王府的情况,回头原原本本告诉他,让京钟宽对未来有所规划。 对京家来说,接近兴王府是一次大胆的政治投资。 从某种程度而言,京泓跟朱浩进王府的目的一样,都是借助跟兴王府的良好关系,未来争那“从龙之功”。 “朱四呢?” 朱浩问了一句。 朱三摊摊手道:“我也不知道,这两天袁先生神经兮兮的,总是单独把他叫走,说起来我也就见过那小子两面朱浩,你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不如我们一起出王府去抓兔子吧?” 朱三知道当天隋公言很可能不过来,便琢磨着逃出王府,让朱浩这个安陆本地小孩带她各处玩,最好是能像上次那样出城抓兔子。 虽然当时很危险,但现在回想一下那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朱浩道:“我来王府当伴读第一天,就跟你一起偷偷溜出王府你是想让我早点被赶走吗?” 朱三皱皱鼻子,道:“小气鬼,为了自己能读书,不顾朋友义气哼,我看不起你走了,走了,阿炳,我们进屋去跟小京子玩。” 朱三生气了,带着刚从房里搬来凳子正愣头愣脑站在一旁的陆炳往教室走去。 里面的京泓人都快听傻了。 不是说朱浩早就进王府了?怎么他又说自己第一天当伴读?还有什么抓兔子如果说朱浩早就在这里当伴读,跟朱三如此熟悉好理解,可这分明与朱浩的说法相违背,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朱三、陆炳和朱浩陆续进了屋子,各自把书本和文房四宝拿出。 里面六张桌子,明显四张是新的,案桌很矮,没有安放椅子,只能直接跪坐在蒲团上读书写字。 朱浩进来后,前面两张桌子已被京泓和朱三占据,陆炳坐到了第二排,他想都没想便到最后一排坐下。 朱三回头看他:“喂,你可以到前面来阿炳,你坐到小京子后面去,你这位置朱浩来坐。” 先前还对朱浩甩脸色,一转眼,朱三居然主动邀约朱浩坐在她后面。 陆炳不情愿地起身,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却听朱浩说道:“不用了,我这里很好啊。” “后面都听不清先生讲什么” 朱三不过是吓唬朱浩,房间本就不大,这年头也没有黑板,不需要抄写,坐在哪儿不一样? 何况朱浩说是进王府读书,其实就是找个由头接近朱厚熜,获得一个平步青云的从龙机会。 但这也不是百分百靠谱,也许因为他的穿越产生蝴蝶效应而令朱厚照有了子嗣或是那一天正德想通了从藩王中找一个养子再或是朱厚照几年后并未英年早逝,活个七八十岁那朱厚熜依然没法做皇帝 所以,朱浩最希望的还是能给自己满腹才学找个合理的来历,有了兴王府读书的履历,自己将来参加科举就有了由头。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但眼下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好困啊,先睡一觉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朱三拿京泓开涮时,朱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很快便进入梦乡。 要说晚上朱浩真不一定能入睡那么快,但不知为何,课堂的环境给了他一种熟悉而又安逸的感觉,好像这么美好的早晨,和熙的阳光洒在桌子上,若不伏案睡上一觉,便辜负他再世为人的人生。 朱浩睡得正香。 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鼻子上活动,还没等他睁开眼,便听到嬉笑声。 不用想也知道,朱三正在捉弄他。 “有意思吗?” 朱浩眼睛闭着,不满地质问。 朱三笑嘻嘻地道:“朱浩,你这是有多困啊昨晚没睡好吗?快起来,太阳晒屁股啰!” 朱浩眉头皱了皱。 听起来正常的话,但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怎么怪怪的?你可是郡主,难道一点也不懂矜持?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朱浩直起身子,睁开眼,只见朱三已把她的蒲团挪到自己案桌前,就坐在对面,嬉皮笑脸,一手撑着案桌,一手拿着根草棍,至于京泓和陆炳则好像打量怪物一般看着二人,实在理解不了朱浩和朱三的恶趣味。 朱浩看了看外面上了三竿的日头,便知自己睡了很久。 这说明朱三还算是给自己面子,自己呼呼大睡,她过了很久才跑来捣乱。 “先生几时来?” 朱浩随口问道。 朱三瘪瘪嘴:“我先前不是说了先生不会来吗?怎么你不相信?哼,你只顾着一个人睡觉,也不管人家好无聊啊,不如我们出去玩,蹴鞠怎样?” 朱浩翻了个白眼:“你们都不知道学习吗?只知道玩。” 三个孩子齐刷刷看过来,眼神怪异。 不学习,只顾呼呼大睡的分明是你,结果睡醒了就教训我们不爱学习? “算了,先生不来,就由我教你们吧这样,你们跟我一起去定做块黑板,这对教学很有用。” 朱浩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朱三嘻笑道:“就你?” 朱浩板起脸来:“你们要不要听朱先生教课?” “听!” 朱三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你说的那个黑板,是什么东西?好玩吗?” ******* ******* ps:今天是新书榜最后一天,请大家高抬贵手,点击收藏啊! 第五十八章 朱先生 要开课,先做黑板。 没毛病! 朱浩与朱三一同从院子出来,京泓跟在后边,小声提醒:“陆典仗不让我们出去。” 朱三不屑一顾道:“你听他的?我们又不出王府……朱浩,你说去哪儿?” 朱浩看了看陆炳。 毕竟这位是陆松的儿子,是陆松派过来充当眼线的。 但此时陆炳小眼睛里冒着精光,显然听说有好玩的东西,他才不管什么给老爹当眼线,甚至他可以亲自冲锋在前,给朱浩打头阵。 “我们去东院……之前那个仓房虽然烧了,但王府储存木板的地方不止一个,况且之前救火时抢救出一些,应该有现成的,另外需要刨光打磨的工具,你们还得帮忙……京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留在这里读书,我们自行前去便可。” 朱浩说完,带着朱三和陆炳便走。 京泓本来的确不敢去,但被朱浩言语刺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哼,说我不敢? 那我就去给你们看看! …… …… 几个孩子,从学舍院子出来。 顺着夹道往王府内走可不行,门口有侍卫把守,但若是往外走绕行, 却没有任何问题。 朱三驾轻就熟,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到门口时甚至没跟守门人打招呼, 便带着几个孩子堂而皇之穿过前院坝子, 往东院方向走去。 要说王府对这几个孩子,真没太大的戒心。 朱三被当成世子养, 陆炳乃是陆松的儿子,朱浩在王府眼下也是个名人,只有京泓看起来眼生, 但几人走在一起,稍微一琢磨便知是王府招进来的伴读,还是知县家的公子。 这组合…… 只要不是入内院或者出王府大门,基本没人理会, 毕竟谁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来到东院,朱浩感觉一阵轻松,毕竟他在这里住了十多天,对周围环境已经驾轻就熟, 旧地重游, 直接便来到木工院找到正在做活的老宋。 “宋叔。” 朱浩笑着打招呼。 老宋惊讶地问道:“朱浩?你……你怎么过来了?” 老宋的目光迅速落在朱浩身后几个孩子身上。 朱浩道:“我过来找点木板……我记得之前不是从火场里抢救出来几块板子吗?应该没什么用吧?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花钱买……我想做个大木板, 抹上黑漆, 在上面写东西。” 老宋跟朱浩关系较好, 闻言没有推脱,带着朱浩到了另一个仓房外。原先朱浩住的那个仓房已烧成白地, 目前工人正在整理残垣断壁, 等清理完毕就要原地重建,老宋之前就是在为新房子制作大梁。 “抢救出来的板子全堆在那儿, 表面都熏黑了,估计已经不牢靠,算是废料……你用的话只管拿去便是。” 老宋别的主做不了, 但给朱浩几块破板子, 想来没人过问。 朱浩走过去挑了挑。 就在此时,李顺从仓房出来, 见到朱浩脸皮抽搐一下, 也不管几个小家伙在做什么, 好像躲瘟神一般快速走开。 …… …… 朱浩选好板子, 又去找趁手的工具。 接下来他需要用刨子、矬刀和砂纸把木板表面打磨光滑,再找老宋要一些黑色油漆涂抹在面上,顺带到仓房选了几块滑石。 现做粉笔显然条件不允许,但滑石这东西木工经常用到,可以作为记号笔,也可以制成滑石粉作白漆的添加物,用途广泛,平时王府多有存货。 朱浩忙碌个不停,等觉得差不多了才停下手里的木工活,把陆炳和朱三叫过来, 让他们帮忙砂磨。 朱三拿出小郡主脾气:“这么辛苦的活……小京子,你来。” 京泓本来对朱三和颜悦色,毕竟在他心目中, 这位小爷是王府的世子, 乃是未来的兴王,不能忤逆对方的意思。 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抗议:“我叫京泓,你称呼我大名吧。” “小京子多好听, 干嘛要换?别小气,干活了!”朱三把砂纸交给京泓。 京泓不情愿地接过砂纸,蹲下干活时还不忘瞪朱浩一眼:“你怎不叫他小浩子?” 朱三眼睛眯成两道月牙:“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就是喜欢称呼你小京子……小京子小京子小京子,干活了!” 京泓气到差点吐血。 …… …… 朱浩坐在一旁休息,看着东院的木匠忙活个不停。 朱浩趁没旁人时,凑上前问老宋:“宋叔,尖毛镢怎么样了?” 老宋道:“被送到官府法办了,听说被打得很惨,接下来很可能发配充军……他是自找的,居然敢在王府放火……就是惯的。” 言语中犹自愤愤不平,大概是平时侯春打压下面的人太甚,而尖毛镢仗势欺人, 老宋苦不堪言, 现在尖毛镢终于被移交官府追责,老宋心中积蓄的怒气终于得到宣泄。 朱浩则很好奇,王府出了自家人放火这种事,应该低调处理才是,袁宗皋将尖毛镢送去官府算几个意思? 正琢磨着,另一边陆炳和京泓因为打磨木板起了争执。 朱浩走过去,摸了摸木板表面,感觉已经很光滑了,便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随即他把收尾工作完成,用黑漆连续刷了几遍,等稍微晾干又请老宋帮忙钉了个边框。 老宋这个手艺精湛的老木匠做事极为稳妥,钉完看了看觉得不够完美,又在黑板四周做了挂角,这样一来黑板很容易就固定到墙壁上。 “宋叔,回头请你吃饭,谢了。”朱浩礼貌致谢。 老宋平时就没什么架子,笑呵呵忙自己的去了,而朱浩则把黑板交给京泓和陆炳扛着,几个孩子返回西院。 …… …… 回到王府西边夹道旁的小院,已经是正午时分。 朱浩拿出从老宋那儿借来的锤子和钉子,在讲桌后的墙上把黑板固定好,几个孩子瞪大眼睛看着,虽然这是朱浩提议做出来的东西,但每个孩子都参与其中,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喂,朱浩,你挺有才啊,这东西……是不是用滑石在上面写写画画?我先写……” 朱三忍不住拿起滑石,在尚未被人玷污的黑板上留下自己的笔迹。 朱浩摇摇头,心想,要么怎么说是郡主脾气呢?好东西要她先享用,糟蹋东西她也冲在前面…… 朱三在上面写了一些熟记于胸的论语句子,京泓也好奇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至于陆炳,则是在上面随便画了个好像鱼的东西,最后三个孩子把整个黑板都涂满了,然后一起看向朱浩。 “朱浩,没地方了,怎么办?” 朱三显然没玩够。 朱浩坐在那儿,没好气地道:“我做黑板,是给你们上课用的,你们居然把它弄成这个样子……是不打算好好听讲了,是吗?行了,行了,回头我做个板擦,可以抹去上面的笔迹,但现在只能用破布……你们谁有?” 几个孩子都没有准备,找了半天才在院子角落寻到一块发霉的破布。 朱浩嫌弃地让朱三把破布扔掉,然后道:“时候不早,马上就是吃晌午饭的时间,等吃过饭我会把一切准备好,你们下午来听课便可……各自散了吧。” 此时已近午时三刻,朱三探头到窗外看了看天,太阳已到正中,只能不情愿地把手里的滑石放下,带着陆炳往内院去了。 京泓看着二人背影,问道:“为何陆炳能跟着一起去吃饭?” 朱浩道:“因为陆炳的父亲是王府典仗,他母亲……总之人家的待遇跟咱不同,中午可以吃小灶……走把,我们赶紧到西院饭堂去吃饭,晚了不一定有吃的。” …… …… 西院这边的饭堂,由于来吃饭的主要是侍卫,相比东院那边菜肴更加丰盛,难得的是还有梅菜扣肉、烂肉豇豆这样极其下饭的荤菜。 这次京泓吃了昨儿挨饿的经验教训,一连添了三次米饭,肚子吃得圆鼓鼓的,免得到了晚上挨饿。 坐在椅子上连打几个饱嗝,京泓不好意思地看了朱浩一眼,然后问道:“你说世子还有个弟弟,叫朱四是吗?他在哪儿?” 朱浩笑道:“你的问题挺多的,怎么,你爹让你打听这些?” 京泓被朱浩一语道破,做贼心虚之下赶紧否认:“没有。” “有也没关系,外面都在传兴王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兴王世子,但你怎知兴王是否有庶子或者私生子呢?庶子就是小妾生的儿子,私生子则是……哎呀,你我都是小孩子,这些大人的事,我说了你未必能明白。” 果如朱浩所言。 待朱浩把分析说出来,京泓瞪大眼张大嘴,神色呆滞如闻天书。 小妾生的儿子? 私生子是什么鬼? 关系一听就好复杂。 “如果你想知道更为详细的,只能问朱三……她自己的家事比谁都清楚,至于她肯不肯告诉你……呵呵。” 朱浩说完,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京泓急忙追问:“朱浩,你为何跟王府里的人认识?你真的……已在王府住了一段时间吗?” 朱浩头也没回,留下一句话:“我说我在王府有过一番历练,你当我骗你?好了,赶紧收拾一下,回屋睡个午觉,下午还要上课呢。” 京泓本来满肚子疑惑。 他还想问,为什么朱三对我和陆炳那般强势,对你却和颜悦色,俨然把你当对等的朋友? 可朱浩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 他不知道朱三虽然有郡主脾气,却擅长见风使舵。 朱浩既会抓兔子,还有那么多新奇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如果把朱浩得罪可没好果子吃,况且在朱三心目中,朱浩同样很小气又记仇的。 既如此姑奶奶我就哄着你,把你身上的好东西都骗过来,到时再治你也不迟。 …… …… 未时四刻,朱浩带着京泓出现在学舍院。 朱三已带着陆炳早一步回来,两人还带来干布,沾上水后用力擦拭,虽然把上面的滑石粉擦了下来,但黑漆也抹掉不少。 等朱浩来时,朱三竟然有做错事的羞愧感,不敢跟朱浩对视。 朱浩皱眉:“为什么不等我来?看看弄成什么样子了?回头又要找宋叔刷黑漆上去……靠边儿站,看我的。” 等黑板晾干,朱浩拿了块相对粗糙的麻布,稍微一擦就把上面残留的滑石粉痕迹给擦干净了。 “现在我教你们认字……你们可以抢答,看谁认识,如果回答正确有奖励,你们也可以猜猜是什么字,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提示,比如字面意思的理解,这样你们能记牢些……” 朱浩上辈子曾在京城某大学汉语言专业任教,教书育人的经验无比丰富。 这辈子教几个小孩子,那还不是驾轻就熟,轻而易举? 第五十九章 嫉贤妒能 朱浩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箕”。 “谁认识?”朱浩问。 几人面面相觑。 朱三虽然开蒙一两年,但明显涉猎的学问不多。京泓隐约记得这是什么字,一时间却说不太清楚。 “是其吗?” 朱三学问不行,但有猜测的胆量,至少她不会像京泓那般畏畏缩缩。 京泓顾全的是自己的面子,要回答就要答对,若是说不对的话,岂不是在朱浩面前丢人? “不对!” 朱浩摇头道:“是簸箕的箕,字面上还有旁的引申意。‘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 “朱子在《论语集注》上注释,‘微子,纣庶兄。箕子、比干,纣诸父。微子见纣无道,去之以存宗祀。箕子、比干皆谏,纣杀比干,囚箕子以为奴,箕子因佯狂而受辱’。 “在这里,箕虽仍旧是名词,但不具有引申义,属于专有名词。” 几个小的听到朱浩的解释,全都愣住了。 以他们的年岁,能跟着大人把《论语》背全已属不易,要求把《论语》近一万六千字全都认出来那是天方夜谭,至于每一篇的具体含义更是无法知晓。 至于《论语集注》是通常要等到开蒙三年到四年之后才会接触,还要一点点学习,而朱浩比朱三和京泓年少一岁,解释起来却一点都不费事。 陆炳问道:“什么叫专有名词?” 朱浩笑道:“就是特定称谓的名词,比如说你陆炳,其实你本来可以称陆浩,但因为你爹给你起了陆炳的名字,陆炳这两个字就成为专有名词。” 朱三一头雾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名词是什么?” “名词嘛,字面理解就是名字的词,比如说这块黑板,黑板就是名词,如果我们要搬抬黑板的话,那搬抬就是动词,你要说这块黑板好黑啊,那黑就是形容词……” 朱浩授课的方式,明显跟这时代的先生不同。 一个合格的老师,教授学问时要重理而不重条,就是要解释道理而不是以教条的方式让人死记硬背,但可惜这时代的人本身就很迂腐,跟所学的四书五经本身就很迂腐有关。 整个科举,就是拿儒家典籍文章其中某一句话来写“作文”,这种应试体制下,能培养出怎样灵活多变的人才? 教条主义,成为这时代教育的通病,以至于朱浩说出后世一些简单的语法问题,就让几个孩子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好在他们正处于学习知识最好的年龄,只要愿意跟他们讲,把道理讲通透,他们便能理解,甚至充分消化吸收。 “如果你们不明白《论语》某一篇的具体含义,那就先搞清楚这一篇一共有多少字,其中哪些是名词,哪些是动词,哪些是形容词,这样方便你们理解字面的意思,知道具体是什么,讲述的是怎样的道理……” 朱浩说到这儿,又在黑板上继续动笔写,“好了,我们讲下一个字……德……” “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 …… 朱先生尽职尽责。 这是朱浩骨子里优秀教师具备的负责任的态度,此番讲课,即便是对他不服气的京泓,也听得津津有味。 很多时候会有一种“竟然如此”醍醐灌顶的感觉。 朱三则明显不是爱学习的好学生,只是在那儿笑嘻嘻听着,偶尔说上两句捣乱,显然学多学少对她而言没差别。 还有陆炳…… 以陆炳的年岁,根本就没到听明白道理的地步,但陆炳受父母影响必须得虚心向学,然后就装样子望着黑板,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陆炳看来,只要能把黑板上的内容学会,自己就会成为举世无双的俊杰……对他而言朱浩传授的知识就像是一本武功秘籍,即便我听不懂也要尽量听,不然我将错过人生最大的宝藏。 朱浩讲了很久,放下滑石。 朱三笑嘻嘻问道:“怎么不讲了?” “你们先消化消化,把我黑板上写的内容抄写十遍。”朱浩道。 朱三吐吐舌头:“我才不写呢,你又不是真正的先生,等隋先生来了看到你写的东西,肯定会骂你的。” 朱浩想了下还真是。 隋公言小肚鸡肠,或许真如朱三所言,此人目无余子,若知道是个孩子在这里授课,肯定会以师长的身份加以纠正。 到那时他很可能要倒霉。 不过谁让隋公言没来呢? 我的地盘我做主! …… …… 当天下午,学舍院这边一片安宁。 临近黄昏,依然没人来通知散学,不过朱三已经着急先回去了,剩下朱浩、京泓和陆炳三人一起走出院子,往西院而去。 “朱浩,你好厉害啊,掌握的东西可真多,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样博学多才。” 陆炳人小志气大,听了朱浩下午的讲课,感觉自己收获不小,看向朱浩的眼睛里满是小星星。 朱浩笑道:“等你长大吧,正式开蒙,可能要两三年后了。” 正常人家的孩子开蒙都是虚岁七八岁的时候,也有早一两年的,但普遍开蒙早的学了就忘,通常是开蒙前教授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字,而陆炳属于天资聪颖的类型,就算如此也要一两年后才会正式开蒙。 京泓此时脸上带着一股颓丧之色,“朱浩,我发现你掌握的知识真多……你是几岁开始学的?” 朱浩道:“我学得很晚,但我过目不忘,只用了一年多时间就全学会了。” “不可能,没人有这样的天分。” 京泓这下更觉挫败,连连摇头,坚决不认可朱浩的说法。 朱浩笑呵呵道:“不信就算了,要不找个机会,咱俩比试一下学问?” 换作以往,京泓肯定会毫不犹豫应战,但这次他却犹豫了。 陆炳道:“京泓,我看你别跟朱浩比学问了,经过下午的听讲,我觉得他比隋先生都厉害,你比不过他的。” 京泓若有所思:“隋先生跟家父一样,都是举子出身,听说他还曾到南京国子监求学,其学问……岂是朱浩能比的?你小子可真是没见识,被他唬上两句,就以为他什么都会?”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坚决不应战。 在京泓看来,即便朱浩学问不如隋公言,但也不是他能比的,发现彼此差距后,在迈步赶上前,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为好。 …… …… 一连两天,都没见到隋公言来学舍。 朱三有时会迟到,甚至半途就走。 就像隋公言授课的地点已换到旁处,京泓和朱浩这两个伴读的身份简直名不副实。 第三天下午,翌日便是二十五,乃是朱浩和京泓归家的日子,二人终于见到隋公言现身学舍。 隋公言带着朱三一道过来。 二人刚进院子,就听朱三王婆卖瓜一般向隋公言介绍。 “……黑板就在里边,以后隋先生授课的话可以用它,写什么字方便得很,且一目了然…… “那是朱浩弄出来的好玩意儿……” 朱浩本来坐在窗口的位置看着天空飘过的云朵发呆,听到外面有动静,不由把目光转向门口。 隋公言黑着脸进了学舍,顾不上观察房间里有什么人,进来后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到挂在墙上的黑板上。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 上面有朱浩书写的几个句子,全是《论语》中的内容,甚至附有《论语集注》的注释,这是今天上午京泓强烈要求朱浩讲的。 朱浩讲完后原本准备擦去,京泓却不允许,奋笔疾书抄录下来,然后盯着黑板慢慢领悟,似要将朱浩教授内容全部掌握,彻底融汇贯通,以弥补彼此差距。 “谁写的?” 隋公言看了一会儿黑板上的内容,瞪着房间里三人喝问。 陆炳本来坐在朱浩身边,见隋公言语气不善,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书就把头给挡住了,嘴上没发出任何声音,在那儿摇头晃脑装作背诵的样子。 典型坏学生看到老师来了,装腔作势的模样。 朱浩起身道:“隋先生,是我写的。” 隋公言打量朱浩,眉头紧锁,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似有教训朱浩的意思,可一时间却找不到由头。 学生在黑板上写字,字迹工整且言之有物,甚至还有超纲的内容,你上来就要教训…… 师出无名啊! “往后几日,你们且把《论语》子张篇背完,先自行领悟,若有不会的……用笔摘录下来,回头问老夫。” 隋公言最后放弃了教训朱浩,同时宣告正式放弃教导在场几人,对他而言,进王府只是教授世子学问。 伴读? 他们又不是自己的正式弟子,只是挂名学习,他又没拿过几人给的束脩,凭什么要为这几人的学习而花费时间和精力? 朱三见隋公言要走,急忙道:“隋先生,黑板呢?” “此等东西,华而不实,留着你们用吧。” 隋公言说话间已走到学舍。 朱三本想让先生把黑板带回去,方便教授自己和弟弟学问,见先生走得如此匆忙,有些莫名其妙。 以她那浅薄的为人处世的经验,哪里会知道隋公言此时心中正冒火? 隋公言倒不会忌讳朱浩的才学,只是他觉得,朱浩是别人的弟子,唐寅的名声远在自己之上,自己会为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栽培弟子? 做梦! 那日唐寅在兴王府外垂钓,他便心生警惕,生怕对方落入王府的视野,取代自己在兴王和袁宗皋心目中的位置,所以才会如此敌视朱浩,甚至不惜在选拔伴读的考核中作弊,可惜被人拆穿了。 隋公言走了。 但朱三没走,她坐在座位上有些闷闷不乐,觉得或许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京泓转过头问道:“朱浩,你是不是得罪了隋先生?” 朱浩笑了笑,还是京泓懂得察言观色,发现隋公言身上那股邪火。 “先生让我们背《论语》子张篇,那就背呗,你们有不认识的字直接问我就行,背完了默写,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问我……好困啊,明天就要回家了,今儿得好好睡一觉,明天玩个痛快!” 朱浩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只想来日回去后如何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京泓看到朱浩那慵懒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奋发向上的豪情……你小子,现在学得是比我多,但你这骄傲自满的模样,早晚会被我超越。 等着瞧。 *********** *********** PS:收藏!收藏!收藏! 新书榜最后几个小时,天子再求一波支持,拜谢! 第六十章 合伙经营 临回家前最后一晚,京泓失眠了。 难得这两天他开始适应新环境,但想到来日就能回县衙跟父母家人团聚,京泓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朱浩一如既往,撰写完东西后就到门口坐着。 现在没有墙头给他骑,没法暗中观察王府里的动静,他只能琢磨是否以后就住在这里……目前所住的院子是王府侍卫的值班房,就算晚上很少人来,但外面就是岗哨,出去很容易被人发现。 “你怎么还不睡?哦对了,那个《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后来究竟怎样了?”京泓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从榻上起来,走到朱浩一侧的门槛旁坐下,忍不住打听他心心念的故事。 朱浩道:“最后四十大盗想办法找到了阿里巴巴住的地方,阿里巴巴和他的妻子、女仆侥幸逃脱,远走他乡,四十大盗占领了那座城市。” “……” 京泓一脸无语。 显然这个故事结局跟他的想象有极大不同,沉默良久,他质问道,“这怎么可能?阿里巴巴那么勇敢聪明,为什么……” 朱浩看着星空,幽幽道:“一个打四十个,再勇敢再聪明有什么用?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京泓连连摇头:“这怎么会是我想要的结局?” 朱浩笑了笑:“故事嘛,要么是好的结局,要么是坏的结局,或是……开放式的结局,任由听故事的人去幻想。 “反正又不是真人真事,这不过是我随口胡诌的一个故事,如果你觉得阿里巴巴最终斗赢了四十大盗,就不用一直追问我结果,不是吗?” “你问我大结局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一个跟你想象中不一样的……事物总会有两面性,故事也不例外。” 听了朱浩的话,京泓整个人坐立不安。 我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孩子,你跟我讲什么事物有两面性? 你在讲大道理的时候, 是否该考虑一下我这年岁的小脑袋瓜是否能接受这么复杂的东西? “我觉得, 故事真正的结局一定不是这样!” 京泓冲着朱浩一脸认真地说道, 但他没有争论,也知道朱浩不会跟他好好讲故事,于是起身回到榻上躺下。 朱浩继续仰头看着璀璨的星河, 想从万千繁星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 …… …… 翌日清早。 天还没完全亮开朱浩就起来收拾,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好后便出了门, 没有等京泓一道出王府。 作为王府仪卫司典仗, 陆松值夜的时候不多, 当天早上朱浩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等出王府西门时,几名值守的侍卫都好奇打量, 但知当天是休沐日,没有出来阻拦,任由朱浩离开。 来到外面的大街, 已经是卯正三刻, 看到安陆本地摸黑早起, 待城门一开启便进城来赶早市的农家人, 朱浩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不出意外,老太太朱嘉氏昨夜便进城, 住进了东厢,今天一早就起来穿戴整齐,只等孙子回来把王府的情况问清楚。 朱浩尚没有跟朱娘、李姨娘她们说话的机会, 就被老太太单独叫进堂屋。 “……我现在跟王子一起读书,也不知其真实名字是什么, 我们都习惯叫他朱三,至于是否有兄弟姐妹尚不清楚。” “至于教习, 我们称呼其为隋先生,表字公言, 另外这两天王府内有些紧张,可能是因为之前起火之事……” 朱浩带出来的情报不多,跟上次大同小异,朱嘉氏不是很满意,一再追问。 朱浩恪守不伤害王府的原则,不去纠结朱三和朱四的身份,若问到相关内容一概说不知道,老太太面对这么个圆滑世故的小孩,竟无计可施。 “祖母,我查到一件事,好像王府要换教习……我是听那些侍卫说的,不一定准确啊。” 朱浩最后终于说出个让朱嘉氏满意的情报。 朱嘉氏皱眉沉思良久,起身出门去了。 …… …… 等朱娘把朱嘉氏送走,赶紧进堂屋来拉着儿子的手问道:“小浩,这次你进王府,没人为难你吧?” 朱浩咧嘴笑道:“没有啊,娘,我在王府里吃得好住得好,而且开始学习了呢……《论语》我学了好几篇,不信我背给你听听?” 朱娘道:“不用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饿了吧?早饭吃了没?我让你姨娘给你做好吃的。” 小院因为朱浩回来,又忙碌起来。 朱娘生意上遇到一点麻烦,但为了不让儿子分心,一直没对朱浩说,但朱浩还是察觉到一丝端倪。 “娘,是不是咱的买卖出了问题?”朱浩问道。 朱娘苦笑一下:“盐田产量直线下降……最近倒是没下雨,不过七月底,天阴晴不定, 没夏天时收成好。” 朱浩心想, 当然不能以夏天的产量来衡量盐田全年的产出,那是太阳照晒最猛烈的时候,可能是那时赚钱太快,朱娘觉得一年四季都该如此,但实际上一旦到秋冬季节,晒盐就会迎来淡季甚至出现绝收的情况。 “娘,咱卖的散盐情况怎样了?”朱浩问道。 朱娘摇摇头,没有说话,意思是零售生意仍旧不如人意,经历之前太多事后,铺子的街坊生意其实难以为继。 朱浩仔细琢磨了一下。 其实把这铺子交还给朱家也行,反正不赚钱,但是要牢牢把控城外的晒盐生意,如此一来就需要多多笼络帮手,不能让具体经手人见异思迁。 …… …… 吃过早饭,朱浩把于三找来。 于三见到朱浩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心情没来由一阵轻松,在他眼里这个小掌柜主意很多,值得他专程跑一趟。 “小三哥,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不过你别告诉我娘,这是咱俩的秘密,你看行吧?”朱浩凑上前,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于三有些莫名紧张,问道:“浩哥儿,您知道我没多大能耐,别吓唬小的。” 朱浩道:“哪能吓唬你?我是有好事找你做……是这样的,我从王府里弄了几个评书本子,都是很不错的说本,如果咱在城里开个书场,你觉得会不会有前途?” 于三一脸不解:“书场?” 迷茫的眼神看过来,好似在问,小祖宗你是要闹哪样? 朱浩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散碎银子,都是朱娘平时给的零花钱,他辛苦积攒下来的。 “我这里攒了一点钱,留在手里没用,不如拿来做点小买卖……王府西街不是有大片空地吗?你去盘下来,搭建个木头棚子,找个嗓门大的说书人……小三哥,好像你也识字啊,必要时你可以顶上去! “开头旁人来听书,我们不收钱,等生意进入正轨了一人收一文,相对靠前的位置收两文到三文。至于最前边靠近台子的地方可安排几排座位,摆上几案,提供茶水和干果点心。那些有钱又有闲的人可以一边喝茶一边听书。 “书场一天说个十来场,最晚那场甚至可以延迟到二更鼓响,反正咱安陆州城不是没宵禁吗,正好可以丰富城里百姓的夜生活……小三哥,你来打理一切,可以吗?” 朱浩这是要拉于三跟自己合伙做生意。 于三为难道:“怕是不容易吧,花费……不老少。” 朱浩道:“我算过,场地什么的,一个月下来可能需要一两银子,毕竟我们不用屋舍,加上添置桌椅板凳,应该用不了三两,招募个说书先生,按月给工钱,可以给他茶水提成,至于咱俩……你不用出钱,只负责出力就好,赚了钱咱三七开,我七你三,每月额外给你四钱银子的辛苦钱,你觉得如何?” 本来于三不想跟朱浩搞什么合伙经营,一来是自己没本钱,二来则是给人跑腿不见得有好处。 但听不用出钱就有干股,还有固定的工钱拿,这种好事他没理由拒绝。 “这……可以,就是不一定能做成。” 于三不敢把话说满了。 朱浩笑道:“反正我就这五两银子,花完就算完,折腾一下就当买个念想,当然最重要的是说本好,有人来捧场!只要打开名气,恐怕城里的人都会跑来捧场,到时我们天天夜里都加场。” 朱浩开书场的原因,是因为在王府里实在太无聊了。 有陆松的关系,其实晚上要出王府并不太困难,对陆松来说只是防备他进王府内宅行那不轨之事,你要出王府……请便。 虽然朱浩有逃夜的条件,但外边也要有可玩的项目供他消磨时间。 还有个更大的原因,王府西街那边的确有不少空地。 朱浩打听过,弘治末年这里曾发过一场大火,王府西门附近大片区域烧成了白地,那些有钱的人家怕这边烧死过人风水不好,便择地重建。穷人也有顾虑,要是自己在这边建房,未来王府扩建征收自家屋舍,说不得又要折腾,干脆一早就避免。 于三本来鬼点子就多,听到朱浩的话,心情激动起来,双目冒光。 朱浩道:“索性今天我不用回王府,便陪你一起张罗。你先找牙子选定地方,再找匠人搭建棚子,打造桌椅板凳,等一切办妥后我再告诉你如何布置……” 朱浩想到就要做到。 丰富安陆本地百姓日常娱乐生活,顺带让自己找点乐子,或许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是讲那些陈词滥调的说本,自然没多少人来听,但朱浩这段时间写了很多精彩的故事。 这时代的人有的是空闲却没有足够的娱乐项目,如果有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听书取乐,即便一天花个一两文钱,想来也会趋之若鹜吧。 第六十一章 小心机 有朱浩在,一切都有现成计划,于三作为执行者,只需要按部就班完成即可。 不过朱浩有言在先。 “小三哥,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面……这生意我是大股东,但你是法人,如果出了什么事得由你来承担责任,毕竟三成的利润不是白给的……当然,虽然说你保本不亏,却也不能把这生意当做儿戏,务必全力以赴做事。” 于三不解地问道:“何为法人?” 朱浩郑重道,“意思是你是主要负责人,在外人看来你是书场的大掌柜,只是赚了钱利润的大头落在我这边……账目必须分明,要把开支和进项全部记录下来,我随时会过来查账,如果发现账对不上,我可是会换人的。” 于三拍着胸脯道:“浩哥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岂会做那见利忘义之事?再说了……”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朱浩微微一笑,知道他想说什么,大意无非是我赚钱的大头还落在你娘那儿,要是为了跟你合伙做个小生意就见利忘义,那我以后不仅没法帮你娘做事赚钱,很可能都不能在安陆立足。 …… …… 于三平时嬉皮笑脸,但做事很有一套。 人面广,能自行安排妥当的绝不敷衍了事,朱浩要做什么找他,在不清楚地方环境和势力分布的情况下,可说是强有力帮手。 半天下来,朱浩觉得自己的钱花得值。 中午朱浩在家中吃饭,跟朱娘说下午晚些时候会回王府,朱娘奇怪地问道:“小浩,你可以明日一早回去,为何不留在家里多陪陪娘、姨娘和妹妹呢?” 朱浩道:“娘,我想早点回王府了解情况, 打探到有用的讯息, 及早完成祖母交待的差事, 我还想趁着休息的时候跟兴王世子一起玩,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所以……” 朱娘见朱浩主意很多, 没有多怀疑,当即点头同意下来。 …… …… 吃过午饭没有休息, 朱浩出城去了, 安排人手对盐田进行改造, 以适应秋冬季节晒盐的需求。 回来天色不早,把于三叫来问了问租赁场地的事, 得知一切顺利,空地本身不需要花什么租金,只是要跟官府和地保打好招呼, 于三已把事情谈妥, 该打点的关系也都一一打点到了。 “浩哥儿, 咱花出去的银子快三两了, 那些木匠都在抓紧时间做工呢,如果到时候银子不够怎么办?” 于三有些发愁。 五两银子看起来多, 但真要撑起门面做生意,依然捉襟见肘。 朱浩笑道:“棚子搭好,接下来请个说书先生回来就行, 花不了多少钱……对了,我记得城东和城南都有说书的场子, 你去看过没有?” 于三点头道:“看过了,但请人可不便宜……如果按月给俸的话, 每月干个二十多天就要三百文。” “该花的钱一个子都不能省,说书先生的好坏, 直接关系到书场生意的兴隆,不能马虎。本子我给你留下,你把人招来后随时可以开场说书,开始人少不收钱,赔本赚吆喝,等说书到了关键时刻再收费……要实在不行你自己上去讲也可以……” 说到这儿,朱浩笑眯眯地看向于三。 于三赶紧摆手:“我可没那本事,还是请个正经的说书先生稳当,我在旁打个下手倒是没有问题。” 朱浩点头:“我先给你一个本子,现在还没写完,你得打起精神,别让人把说本给骗走了,具体如何安排你做主。” 于三声音提高八度:“浩哥儿你瞧好了,真要有人敢骗咱的东西,定让他没好日子过!” …… …… 于三狠话说得底气十足,但朱浩知道于三更多时候是装腔作势。 如果于三真有那么大能耐,何至于每次朱娘出事,他都帮不上忙呢? 不过仔细想想,朱娘每次遭遇麻烦,都跟朱家和官府逼迫有关,于三就算在地方上有些势力,还真不敢跟官家斗。 若只是市井小民跟于三起了利益冲突,于三说不得还是有点手段的。 朱浩趁着日落前回到兴王府。 陆松正带着人在院子里安排搭架子,看到朱浩回来,着实有些意外。 “陆典仗,你们在忙什么呢?要不要我搭把手?”朱浩显得很热心。 陆松看了看四周那些手下, 有人正捂嘴偷笑。 陆松立即板着脸喝道:“你才多高?这种事你离远点儿,架子散了砸着你可是自讨苦吃。” 人前陆松保持了对朱浩一贯冷漠的态度,免得被人察觉二人私下有勾连,可等架子搭得差不多后, 他还是把朱浩叫到一边。 “为何不在家中过夜?这么早回来作甚?” 陆松语气中充满警惕。 朱浩道:“我一个小孩子,留在家里也帮不上忙……我想尽快适应这边的环境, 毕竟可能以后很多年我大部分时间都要在王府生活……陆典仗,兴王府不也是你半个家吗?” 陆松听到朱浩这么有情义的话,颇感意外。 你小子,会把兴王府当家? 朱浩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在院子里搭架子?” “这与你无关。” 陆松没有解释。 朱浩笑了笑,对陆松的警惕不以为然……你想早些摆脱锦衣卫的控制,那我们就应该精诚合作,把兴王府相对不那么重要的情况整理出来,这样每旬既有东西汇报,又不会真正损害兴王府的利益。 “对了陆典仗,我经过王府西街的时候,看到有长长的马车队伍过来,看规格不像是一般富户人家所有,谁驾临王府了?”朱浩继续问。 陆松瞪了朱浩一眼:“不该问的你别问,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会相告。” 说完黑着脸离开,似乎背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朱浩撇撇嘴。 心想,不对我说,你肯定也不会对林百户说,你心里守着这么多秘密,早晚会消磨掉林百户的耐心,到时候把你的秘密曝光就麻烦大了。 …… …… 王府书房。 袁宗皋正在向朱祐杬汇报。 宁王派来使者见朱祐杬,却被袁宗皋打发走了。 “宁藩久居江赣,与我湖广之地并无多少联系,为何突然遣使来访?”朱祐杬眉头微皱,脸上满是不解。 袁宗皋面带忧色:“这个宁王自弘治十年以庶子之身就藩后便很不安分,正德二年,贿赂近臣刘瑾、钱宁、伶人臧贤等人,畜养亡命之徒,新近他更是联络京师权贵,想恢复其被裁撤的护卫兵马,可谓野心勃勃……若是其得逞,江赣乃至湖广之地都不会太平。” “哦?” 朱祐杬没太当回事。 他自己没有造反野心,虽说名义上他儿子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但他知道就算正德皇帝突然驾崩,自己儿子能否顺利登上皇位还存在疑问,毕竟如果皇太后和顾命大臣都反对的话,想要顺利入主紫禁城还是有难度的。 至于宁王…… 平时从无来往,自然他也不会关心江赣地面的事情。 袁宗皋继续道:“自去年开始,江赣那边就一直闹盗匪,就连南昌府都不消停,甚至牵连湖广地界,这一切或跟宁王有关,不然他没借口恢复甚至扩大护卫兵马……此番遣使来访,在下与使者简单交流一番,听其言语对朝廷多有不敬,当即斥退……兴王不当与宁王再有联系,避免落人口实。” 当下宁王朱宸濠野心正在迅速滋长,正德年间因为皇帝胡闹,使得各地行政出现极大的混乱。 朝中更有大批奸佞靠巴结皇帝幸进,短时间内占据高位,乱命频出,致民怨沸腾,这让朱宸濠看到了实现野心的机会。 朱宸濠自然要拉拢江赣周边地区的藩王,尤其是那些有名望有实力的,以便在自己起事的时候得到财力、物力乃至人力方面的支持,造成天下群起响应的效果。 朱祐杬道:“那宁藩之事,就交给袁长史解决。” 袁宗皋拱手:“在下自会妥善处置。” 朱祐杬突然又想到什么事,问道:“两个伴读还有世子的学业……” “兴王尽可放心。” 袁宗皋道,“在下已叮嘱隋教习专心教导世子,只分出少许时间跟郡主及几个孩子授课,要做到主次有别……兴王若关心世子学业,随时可叫来考校。” 朱祐杬点了点头:“说起来有些日子未曾考校世子课业,袁长史你去安排一下吧。” …… …… 夜幕再次降临。 朱浩在烛台下伏案写东西,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一阵疲倦,不由起身伸了个懒腰,信步来到外面的院子,找了个石阶坐下。 此时已入秋,风稍微有些凉。 朱浩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架子,想了半天也不知有何用。 院子里一片安静,四下无人,朱浩起身来到门口,把门打开往外看了看,马上有两名巡逻的侍卫过来,其中一人朝朱浩呼喝:“回去!” 朱浩道:“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所以打开门来看看……你们听到了吗?” 侍卫没有回答,直接就要过来赶人,朱浩吐了吐舌头,赶紧退回院子,第一时间关闭院门,但没有上门闩。 陆松嘱咐过,晚上侍卫随时会回来休息,门必须时刻留着。 偌大的院子,只有朱浩一人,他绕着架子走半天,突然想到什么,回屋拿了一件自己不穿的夏装,沾上水,直接丢上去。 第二天一早,一些散工准备回家的侍卫发现了朱浩的“杰作”。 有个人直接伸出手把朱浩的衣服摘下来。 “喂,你小子作何?” 恰好这时朱浩出来,侍卫一见停住身形,大声喝斥。 朱浩一脸委屈:“我昨夜尿床了,没办法只好把尿湿的衣服拿到院里晾干,寻摸半天发现挂在这儿正合适……” “啊?” 那人一听,果然发现手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就跟被蛇咬了一般,迅即丢到地上。 “哈哈哈哈……” 旁边侍卫都在捧腹大笑,觉得那人没事找事,沾了一手尿。 朱浩赶紧过去捡起来:“别往地上丢啊。” 那侍卫差点儿要跟朱浩拼命,却不敢真的无礼……朱浩在王府身份特殊,跟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体系,教训朱浩的后果是什么他们都琢磨不透,更不敢冒险。 “这是葡萄架子,居然被你用来挂衣服?还沾了尿?哼,看来以后王府贵人吃葡萄得沾染你小子的秽物!” 还是这帮侍卫实在。 不像陆松那么多心眼儿。 原来是葡萄架子啊! 在我住的院子里种葡萄,难道不怕我在葡萄里下毒? 看来我在这院子住不长久! 第六十二章 考校 京泓一早回王府,带来大包小包的东西。 明显上次准备不足,让他在王府里吃了一些苦头,跟家里申诉后他那县令老爹自然要为儿子准备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连干粮也带了,他本来还挺自豪的,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跟朱浩比拼一把,可当他看到朱浩新带过来的箱子时,人又蔫了。 人比人气死人。 到了书舍院,陆炳已经到了一会儿,正在蹴鞠,追着球跑来跑去,朱浩见状摇摇头,跟京泓一起进了教室,拿出自己整理好的备课本翻开,琢磨今天教什么课,等了好半晌才见朱三姗姗来迟。 “朱先生,今天教我们什么?” 朱三笑着朝朱浩打趣。 朱浩合上本子,漫不经心道:“《论语》子张篇和尧曰篇已经讲完了,今日开讲《孟子》。” 朱三笑眯眯没太当回事,京泓则显得郑重其事。 京泓不但要强,在学习方面也很刻苦,既然没先生上课,朱浩讲课他也能接受,他很想知道朱浩的学识究竟比他强多少。 “阿炳,进来上课了,听朱先生讲课……再踢的话我把你的蹴鞠扔了!” 朱三除了对朱浩的态度还算正常,对陆炳或京泓都保持了一贯的强势。 陆炳嘟着嘴,抱着蹴鞠进屋来,不情愿地坐下,对他而言纯属陪太子读书,课堂上讲什么他听不明白也不想听,王府让他做伴读纯粹是为了让他在王府中健康成长,毕竟他父母都有正式“工作”,这是把王府当托儿所了。 朱浩正式开讲。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 “……梁惠王即魏惠王,‘惠’乃是其谥号。周显王扁三十年,魏国都城由安邑迁往大梁,大梁就是大明的开封,所以又叫梁惠王……” …… …… 下午,未时二刻。 王府,书房。 朱祐杬端坐在书桌后边,手持古卷,渊渟岳峙不动如山,袁宗皋侍立一旁,书桌前立着两个小家伙,正是朱三和朱厚熜。 此时朱三和朱厚熜心中都很忐忑,不知父亲把自己叫过来干什么。 袁宗皋笑道:“两位王子,兴王殿下要考校一下你们的学问,涉及当前课业,只管把所学所知说出来便可。” 考试…… 还是面对面考试…… 任何时代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这种教学方式,尤其是当自己学得不好的时候,考试等于是砸场子。 若是不能通过父亲这一关,未来一段时间不但会增加课业,甚至可能会勒令禁足,闭门苦读。 一时间朱三和朱厚熜心中想法都一样……要是能逃走就好了! 就在两个小的苦着脸等候父亲行考校时,朱祐杬并没着急着出题,他还在翻阅隋公言递交的教案,想知道两个小的学习进度。 王府请教习回来教导世子,可不会放任自流,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把教案呈报上来,以便王府随时掌握世子的学习情况,并以此作为考纲,看看教习在课堂上讲的内容世子掌握没有,有时候朱祐杬或袁宗皋还会提醒教习修改教纲,加强某些方面的内容。 “为父最近跟袁长史商议,未来要给你们多请几个先生,除了必要的四书五经的教导,还要栽培你们琴棋书画的能力。” 朱祐杬做了开场白。 两个孩子脸上升起黑线。 这分明是要报多个课外辅导班的节奏啊! 以后前来授课的先生多了,意味着他们玩的时间就少了。 朱祐杬道:“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你们怎么看?” 考试开始了。 上来第一个题目,就让两个小的目瞪口呆。 截取《论语》中的一段话作为考题,问应试者对此的意见,即便不是做八股文,但也是科举文章的套路。 两个才七八岁开蒙没两年的孩子,连《论语》背诵还经常出错,骤然回答这种问题,岂不是太过难为人? 袁宗皋微微一愣,想提醒朱祐杬一下……兴王,您对两个孩子的期望太高,让他们如何回答? 朱祐杬只是根据隋公言的教案来出题,全然没想到自己的题目超纲了,完全没顾及孩子的年岁和他们能掌握的程度。 “老四,你说!”朱祐杬见两个孩子没有出来抢答,以为他们学得不好,顿时板起脸。 “我……我……” 朱厚熜都快哭了,他唯一能记住的是这句话出自《论语》子张篇,但因为贪玩,上课时开小差,连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让他背默或许不会出错,但也仅能做到这一步,要让他表达看法…… 朱三在旁边眨了眨眼,隐约记起什么。 朱祐杬黑着脸喝问:“你们平时是如何学的?” “兴王……” 袁宗皋不由想站出来替两个小的说上两句。 就在此时,朱三道:“父王,我知道。” 朱祐杬和袁宗皋同时打量她,朱祐杬皱着眉头,喝道:“说!” 朱三显得很自信:“曾子说,子张仪表堂堂,很难和他一起做到仁。” 字面意思是解释出来了,但这显然不是朱祐杬想听到的答案,当即追问:“那为何如此呢?” 朱三道:“因为范氏曰,‘子张外有余而内不足,故门人皆不与其为仁’。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宁外不足而内有余,庶可以为仁矣。他的仁不是真正的仁。所以朱子才会评价子张说,‘言其务外自高,不可辅而为仁,亦不能有以辅人之仁也’。” 一通话说下来,朱祐杬眉头紧锁,显得不是很满意。 问你自己的看法,你拿《论语集注》上的内容来糊弄?我问的是你,你当我是问朱熹给出的答案吗? 朱祐杬道:“看看你说的是什么?问你对此的理解,不是让你死记硬背。” 朱三本想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番,闻言不由灰头土脸地低下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而一旁的朱厚熜斜眼看向姐姐,那眼神……简直是崇拜,好像在说,哇,姐姐你可真厉害,这些知识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宗皋此时才站出来解释:“兴王殿下,其实两位王子尚未学到《四书集注》的内容,通过字面能理解到如此地步,已属不易。” 朱祐杬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出的题目超纲了。 袁宗皋看向朱三,好奇地问道:“三王子所提见解,也算融汇了自己的想法,先因后果,也可谓理解独到。” 朱三本以为自己献丑了,听到袁宗皋的话顿时心花怒放,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朱祐杬想了想先前女儿的回答,点头道:“确实增加了些许自身看法……对了老三,你尚未学《四书集注》,你这些见地从何而来?” 朱三一怔。 她本想说,我是自学成才,但一想,如果我吹牛逼被发现,再考我别的,不什么都露馅了? “父王,是……是朱浩教我的……” 朱三诚实说出来。 这几天朱浩授课的内容,就是《论语》后两节和《孟子》前两节,以往隋公言已经教过的内容,朱浩没有画蛇添脚,只是直观地觉得这边课堂不能落后隋公言的授课进度。 他的教学方式,跟隋公言大不相同。 他教授的内容务必让朱三和京泓理解,绝对不是死记硬背,朱熹的《四书集注》之所以能成为后世八股取士的基石,乃是朱熹对四书的理解的确有其独到之处,该说的基本都说了,朱浩便以《四书集注》为蓝本,加上通俗易懂的内容来授课,让朱三和京泓迅速明白其中含义。 明白了意思,再去背诵,事半功倍。 本身就是汲取知识最好的年岁,朱三和京泓基础不错,头脑又聪明,有好的先生教导,学东西当然快。 “朱浩教你的?” 朱祐杬闻言不由打量袁宗皋一眼。 袁宗皋露出尴尬之色,当下道:“三王子,你是说,是朱浩教你这些东西?他……” 以袁宗皋的心机,自然要想,会不会是那小子有什么阴谋诡计,才会传授朱三学问?但仔细一想,朱祐杬出题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出什么题目,朱浩恐怕连有没有这次考试都不知,怎会提前给答案? 这就很让人无语了。 隋公言作为王府重金聘请的举人,可说是安陆最富盛名的儒生,他教的朱厚熜对此茫然不知,一个七岁孩子教授的朱三,居然能通晓其意面对考官侃侃而谈? 朱三道:“父王,袁先生,最近这几天,隋先生可能有事,很少在学舍那边露面,让我们自行背《论语》和《孟子》,可我们早就背熟了,所以朱浩就在黑板上把他知道的教给我们。” “朱浩讲课可有意思了,他把什么都说得很清楚,我听一遍就明白了……他还让我们自行讨论,验证书中的道理……” 一听就离经叛道。 探讨儒家经典内容对错?你小子这是要反天啊。 但问题是…… 这教课方式真是有效,不然平时那么贪玩,没人在意其学习进度的朱三,为什么能在这次考试中拔得头筹呢? 朱祐杬想说什么,旁边的袁宗皋提醒:“兴王,不如再考两位王子几道题目,看他们见地如何。” 之前袁宗皋只是想考察两个孩子的课业进度,现在他更想鉴定一下朱浩的教育水平,或者说朱浩掌握知识的牢固程度。 朱祐杬点头:“那再出两道题目,你们听好了……” 接下来出的题目,仍旧是《论语》后两节的内容,当问题抛出,朱厚熜不出意外的只能在那儿干瞪眼。 朱三也不是完全能回答出来,但简单思索后,基本能说出题意大概,而且添加了一些所谓她自己的看法,其实这些看法不过是朱浩在课堂上灌输的,潜移默化之下让她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到最后,一旁仔细倾听的袁宗皋面露苦笑。 袁宗皋心想:“都说名师出高徒,看来教授朱浩学问的那位,水平很高啊!莫非那人真是名震天下、郁郁不得志的唐寅?” 第六十三章 名师出高徒 朱祐杬对两个孩子的考校,以朱三的完胜结束。 最后朱祐杬只能出了个简单的背诵题目给朱厚熜,即便如此朱厚熜还是背得磕磕巴巴,明显他被姐姐的锋芒给盖住,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自信了。 朱三和朱厚熜离开书房后,朱祐杬抬头看向袁宗皋,想让袁宗皋解释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袁宗皋道:“从朱浩到王府读书,隋教习便一直顾着世子学业,很少去西院学舍授课,现在看来,某些方面……他还是力有不及。” 他其实很为难,作为王府长史,选拔王府教习之事通常是由他负责,隋公言进王府后一直被寄予厚望,谁知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简直把他的脸打得“啪啪”响。 朱祐杬眉宇之间露出忧色:“那朱浩,才学到底如何?” 袁宗皋道:“天资聪颖,乃可造之才,而且给他开蒙的很可能是唐寅,在下会去跟隋教习求证。” “不必了。” 朱祐杬显得有几分失望,道,“府上确实到了换教习的时候了,那位隋教习的授课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之前几次考校就已有所察觉,若安陆本地实在没有好的,便从湖广旁处找寻。” 兴王对儿子寄予厚望,现在发现请来的教习竟然不如一个七岁大的孩子,那还能忍? 我给你束脩,给予你足够的尊重,你就这么糊弄的? 袁宗皋思忖了一下:“另请教习,最大的问题是怕混入锦衣卫的细作……此事当从长计议。” “不要无限期拖延下去了。” 朱祐杬起身离开,抛下一句话,“朱浩这孩子既然能火场中救世子,说明他心怀忠义,不必太过提防……既然此子学习上有天分,就让他跟世子一起读书,相互影响,相互促进……袁长史,你一并安排好,回头告之结果便可。” …… …… 袁宗皋心情不佳。 看起来兴王是对隋公言有意见,何尝不是对他有意见? 之前几次安排,貌似合理,但其实都出现较大的偏差,尤其是在对朱浩的态度上,袁宗皋感觉自己颇有点马有失蹄的意思。 袁宗皋找到隋公言,问询其有关朱厚熜学业之事。 隋公言有些莫名其妙。 “袁长史,莫非在下教导世子,做得有不足之处?” 在隋公言看来,他不过是按部就班教导朱厚熜,至于不去教朱三和朱浩他们,也是你袁宗皋安排的,现在你单独接见我并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难道外间传闻为真,王府真想把我赶走? 袁宗皋道:“公言啊,你的才学我是充分肯定的,不然也不会请你来教导世子,你……对朱浩有多少了解?” 这话的前后转折,让隋公言一时摸不清头脑。 我的才学值得肯定,跟朱浩有什么关系? “朱浩……应该是唐伯虎的弟子,至少唐伯虎是如此介绍的,他是前往江赣时,绕道安陆驻留了几日……” 隋公言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可隐瞒的,和盘托出。 袁宗皋证实心中所想后,不由感慨一句,人家教出来的弟子都比你强,你难道还不知自己有值得检讨之处? “没事了,好好教世子,如果可以的话,连同《四书集注》一并教授,不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了,你先回去吧。” 袁宗皋已过花甲,比隋公言年长,又是进士出身,王府长史,学识和地位都远在隋公言之上,即便心中有意见,隋公言还是不敢在袁宗皋面前提出来,恭敬行礼后告退。 …… …… 学舍院内。 朱浩和京泓围坐在一张临窗的几案前下棋,反正没人来管他们的课业情况,便当寓教于乐。 京泓这次回家特地带来了围棋,就是为了展现自己某些方面比朱浩强,但最后发现……竟连下棋也不是朱浩的对手。 “我回来啦!” 朱三兴高采烈冲进屋子,把一旁撑着脑袋快睡着了的陆炳给吓了一大跳。 陆炳看不懂下棋,坐在那儿百无聊赖,便学朱浩在课堂上睡觉。 京泓心无旁骛,考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朱浩却没太当回事,抬起头看向一脸兴奋的朱三,问道:“怎么都快日落西山了你才来教室?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散学了……出了什么事吗?” 朱三兴高采烈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父王召见我……还有小四一起去考校,你猜怎么着?我把所有题目都回答出来了,父王对我刮目相看呢!” 遇到得意的事情,孩子通常都是急着找人分享,根本就藏不住秘密。 她最想告诉的人就是朱浩,因为正是朱浩她今天才在父王和袁先生面前大大地露了把脸。 京泓闻言侧头望了过去,问道:“小四是谁?” 见朱三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根本就不理会京泓,朱浩微微一笑:“那恭喜了。” “喂朱浩,你不想知道父王出的是什么题目吗?嘿嘿,那些题跟你在黑板上给我们讲的……如出一辙,你是不是我父王肚子里的蛔虫,连他出什么题目都知道?”朱三眼下简直把朱浩当神明看待。 京泓一脸惊讶地看向朱浩。 朱浩居然能算准兴王出什么题目? 这是什么本事? 朱浩随手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我不过是顺着隋教习的教课进度往下讲了讲,稍微深入了些,那叫蒙题吗?碰巧你父王考的就是这部分内容,你比你那死记硬背的弟弟考得好,不代表你未来的学识造诣就在他之上。” 朱三一脸得意:“我才不管以后呢,只要这次我比他强就行……隋教习一直教他不教我,我看有你教我们,比隋教习都厉害。” …… …… 这天下午朱浩没有再给几个孩子上课。 比隋公言教得好,就眼下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以他知道的隋公言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获悉真相岂能不过来针对他? 人家是老师,有资格教训自己,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不过隋公言终归没来。 散学后,朱浩、京泓和陆炳回到西外院,京泓抱着棋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作为天之骄子的他,事事都不如朱浩,这严重打击到他的自信。 就在此时,陆松带人过来,疾步走到朱浩跟前,“给你们安排了新住处,就在学舍院,等修整完毕你们就可以搬过去!” 京泓一脸愁容。 好不容易适应这边的生活,又要挪地。 这对朱浩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虽然学舍院严格来说算不上王府内院,但跟外院之间又多了一道门禁,以后逃学更困难了……想起逃学,朱浩这次回来已有三日,一直都没出去看看于三的书场筹备如何了。 等吃过饭回来,朱浩笑着说道:“京泓,今晚我要出王府,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出去?” “啊?” 京泓显然是个听话守规矩的乖孩子,逃夜这种事他根本就没想过。 朱浩道:“不去的话,你就留在屋里温书,我自个儿去。” 京泓一想,从才华到技艺,一项项都被朱浩比下去,如果连勇气都不如……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我去!” 京泓表态。 …… ……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入秋后白昼明显变短。 朱浩带着京泓一起走出院门,京泓小心翼翼跟在朱浩后面,低声问道:“被人发现怎么办?” 朱浩撇撇嘴:“我们又不进王府内院,不冒犯王府中的贵人,你当这些人闲得没事盘问我们出王府干嘛?”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他们被要求住在王府里。 到了王府西门前,有侍卫在那儿把守,大门紧闭。 “干嘛!” 西门这边的侍卫也是陆松手下,其中一人朱浩听陆松称呼“老连”,具体叫什么却不知道。 朱浩上前拱手道:“连将军,我娘病了,我想出去一趟看看。” 一个侍卫被称“将军”,并不让人感到自豪,反而有些羞惭,觉得朱浩这是冒犯自己,毕竟旁边三个一起守门的同伴已在偷笑。 “对了,陆典仗好像说过,我们可以自由出去吧?”朱浩再道,“这里有点酒钱,几位不如拿去喝点酒?” 朱浩居然拿出十文钱来。 说多不多,说少其实也不少了,以这时代铜钱的购买力,打几壶浊酒喝足够了。 “早去早回!” 姓连的侍卫没多问,也不管朱浩说自己的娘生病却带京泓出王府有多不合理,打开门放二人出去了。 …… …… 朱浩和京泓顺利出了王府。 安陆州城地处偏僻,州县衙门人手都很有限,入夜后城门一闭就算完事,并不严格执行宵禁,但路上行人依然寥寥。 京泓有些害怕:“这么黑,如果有贼人欲行不轨怎么办?” 朱浩嗤笑道:“我说京泓,你对你爹治理一方,安定属地百姓这么没信心?” “啊?” 京泓一怔,随即想到自己父亲就是长寿县令,本地的父母官,如果城内有贼人出没的话,只能说明自己的父亲执政能力不行。 想到这里,京泓突然又有了自信,昂首挺胸向前,连步伐都似乎坚定许多。 很显然家庭给他的影响很大,崇拜父亲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 二人出了王府前的弄巷,刚进入西大街,就觉得人流密集起来,街上大批人往西边走。 “怎么这么多人?” 京泓往远处看了看,灯火通明,男男女女拖老携幼汇聚于斯。 朱浩走上前一看,虽称不上人山人海,但绝对是人头攒动。 朱浩拉住一个路过的汉子问道:“这位大叔,前面怎么了?” 那汉子道:“那边有个说书的大棚,不花钱就可以去听书,讲得很不错,可惜时间太晚了,我得赶回去睡觉。” 朱浩心想,刚上更不久就算晚? 只能说这时代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几乎一成不变,使得一入夜他们就觉得必须要休息了,生物钟暂时更改不过来。 “走,咱们听书去!” 朱浩其实很喜欢凑热闹。 来到王府外忽然感觉生活气息浓重起来,不再像玩单机游戏一般枯燥乏味,朱浩有了一丝没白重活一场的感动。 第六十四章 逃夜 于三的办事效率很高。 书场已支棱起来了,棚子搭建得相当潦草,目前只有靠里边说书人的位置以及前排有桌椅板凳的地方覆盖有油布纸,其余地方均处于露天状态。 此时一人高的台子上,说书人正在眉飞色舞地讲《说岳全传》,讲的是宋朝岳飞抗金的故事。 朱浩之所以把这个说本交给于三,是因为岳飞抗金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本身有关岳飞的种种传说就层出不穷,只有百姓大概知道历史人物以及发生了什么,他们才会来听,贸然开个惊天动地却毫无群众基础的说本,根本就无法在短时间内聚集起大量人气。 这充分利用了人们的心理。 这故事我知道,我只是想听听别人是怎么讲的,跟我所知有何差别,在听的过程中我还可以跟同伴讲讲我了解的那部分…… 若是要开新说本,非要等场子名气打开后再讲,找个时间试试水,看看哪些故事在这时代更有市场。 朱浩和京泓都是小孩子,身材灵活,轻松就钻到了前面。 要接近讲台时被人拦了下来,乃是个二十岁不到的脚夫,指着后面:“小孩子别往前凑,听书要付钱的。” 朱浩故意问道:“不是免费听书吗?” “后面听自然不花钱,但前面好的位置尤其是有座位的,肯定要给钱……”那脚夫死死地瞪着朱浩。 京泓不想惹事,拉了朱浩一把:“咱们走吧。” 朱浩指了指正在前排端着个破锣,破锣里全是铜板的于三,笑着说道:“我找他……于三,我跟他认识……喂!” 朱浩大喊一声,顿时引来四周听众的不满。 这时代毕竟没有好的扩音设备,这种四处漏风的书场,没有回音壁的效果,说书人嗓门必须大,还得“经久耐用”,不能说着说着嗓子突然哑了。 原来安静的现场听到有孩子喊,人们当然不会给好脸色看。 于三看了过来, 见是朱浩时, 笑眯眯近前。 “下去下去, 没点眼力劲儿……浩哥儿你看,这摊子好生热闹,最少有几百人听书, 咱们这次发达了。” 于三上来就向朱浩显摆。 朱浩摆摆手:“今日我不是来查账的,你先忙你的, 给我们找个地方坐下, 再送点瓜子点心来……” “好咧!” 于三赶紧安排。 本来前排的座位早就被那些家底殷实的听客给占了, 于三临时加了两个座,安排在台前靠边的位置。 京泓不解地问道:“朱浩, 你认识那人?” 朱浩顺手从面前的几案上拿起颗瓜子,边嗑边道:“当然认识,以后咱来听书都免费, 这地方好, 距离王府近, 过来就几步路, 可以天天来凑热闹,晚上再也不愁没事情做了……嗯, 这周边空地还多,回头再支个戏台,找戏班子来唱戏……” “别乱说, 你让人家支戏台,人家就支啊?” 京泓只当朱浩在那儿做梦。 朱浩笑了笑, 暂时没有跟京泓解释,其实这书场是自己的生意, 作为策划师及幕后大老板,如果真有钱赚, 当然可以按照他的计划增加项目。 但戏台跟书场太过靠近,容易相互干扰,可能需要另觅一个地方安置。 …… …… 说书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声音算不得高亢,但每每讲到一些关键点,那叫一个婉转起伏,引人入胜。 可惜的是他对本子不太熟悉,时常低下头去看,但台子两边挂着的灯笼灯光太过昏暗,朱浩写的字又不大,很多时候都要停下来仔细辨认。 这可把京泓急坏了。 难得听回书,还听到一些让他着迷的点,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娱乐体验了。 朱浩看到京泓站起身眺望,一脸急切之色,心想:“不好,如果这小子沉迷于此,从此后学业上不思进取,我岂不是害了他?” 正想着,于三再度跑了过来。 “浩哥儿,打从前天起书场正式开始讲书,来听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很多都是冲着不花钱来的……你看什么时候全场收钱好?” 于三蹲在一旁,小声跟朱浩探讨生意上的事情。 京泓斜睨于三,很想问朱浩跟这人是什么关系,但很快他又沉迷于说书人讲的故事中, 不再管任何跟评书不相干的事情。 朱浩道:“生意好了,当然要收钱,回头用栅栏把场地围起来, 进门就买票……前面最好的位置提价到五文, 要是额外提供茶水就十文,瓜子、蜜饯和干果另外算钱……中间的地方分别卖三文、两文, 最后则是一文……白天讲两场,晚上讲一场,一天收三次钱,这下总算不用担心亏本了。” 于三笑嘻嘻道:“能跟着浩哥儿挣钱自然再好不过,就是帮手有些不够,找了两个弟兄过来维持秩序,但他们白天都有营生,现在没给他们开工钱,不能长时间如此……” “雇佣帮手是必须的,但是要建立在赚钱后,现在免费来帮忙的,以后请帮手时优先考虑。” 正说话间,台上的说书人又说到一处精彩的地方,台下叫好声和掌声响成一片。 这正是书场能迅速积累起人气的重要原因,听到精彩处听众会忍不住齐声叫好,听到不好的地方则会起哄,听完一节甚至还可以出声质疑先前的桥段,问询接下来故事发展,而靠近台子的位置具有天然的优势,票卖贵点理所应当。 …… …… 随着二更鼓响起,听众明显减少。 朱浩适时站起来,拽着京泓就走,不能让这小子沉迷下去。 回去的路上,京泓有些遗憾:“只是听了个大概,没头没尾的,好生无趣。” 朱浩打量他一眼。 就你小子刚才那痴迷的模样,像极了上学时沉迷的学生,就这样还敢说无趣?要是有趣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呢! “早点回去睡觉,觉得无趣以后就不要出来了,听书是不花钱,但出王府一趟可花了我不少钱。” 京泓顿时想起朱浩出门时塞给侍卫的铜板。 本想出言力挺,拿出一些钱分担,可惜家里并没给他准备零花钱,这也跟京家的家庭教育有关,不给孩子过多接触铜臭的机会。 王府里有吃有喝,还给你带了零嘴,干嘛还要给钱?给你钱你有地方花吗? 二人回到王府西大门,朱浩上前敲门,对着门交谈一番后,姓连的侍卫打开门,嘴里揶揄道:“你娘的病好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浩装作一脸凄哀的样子:“我只是回去探望一下,不敢多耽搁,毕竟明儿还要上课……我们回去休息,就不打扰你了。” “走吧走吧!” 连侍卫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按照规矩晚上值夜不能喝酒,如此一来值夜班相当枯燥乏味,又不能跟那些匠人一样擅离职守去赌钱,就算要离岗也得等到后半夜没人巡查时,但那会儿已经没人有心思玩耍了。 …… …… 回到住的院子,二人简单收拾便躺下。 都没马上入睡。 朱浩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想到的生意进展如此顺利,几天下来就引来大批拥趸,或许是这时代的人缺乏夜生活,在安陆这种小地方,没人发现这商机,一经推出便火爆全城。 再就是朱浩写的本子的确有市场。 要想书场的生意好,不在别的,就在故事能勾人。 “朱浩,你是怎么跟书场那人认识的?他是掌柜吗?”京泓打破沉默问了一句。 朱浩道:“你有免费的书听就好,别问太多……今天那地方不错吧?要是换作别人过去,在那儿听一场书要花几文钱……不过我们得以学业为重,不能每天都想着玩儿,偶尔去听听就算不错了。” 京泓侧过头看向朱浩,有些不满:“可不连着听,故事不就接不上了?” “你还想听个首尾?回头你买说本回来自己看不更好?”朱浩没好气地道,“咱们来王府是学习的,你我年纪还小,正是学习知识的时候,如果被你家里人知道你晚上偷偷溜出王府去听书……” 京泓本来还幻想以后再溜出去听书能把故事续上,听到朱浩这话,不由打了个寒颤。 被家里人知道他大晚上离开王府…… 家法伺候时棍子都能打断几根! “好了,睡觉,不许再说话!” …… …… 一夜无话。 二人一早起来,京泓还在纠结昨夜听到的故事,正式的评书,故事要比朱浩讲的半拉子故事更为动人。 “朱浩,你听清楚没,昨晚那段岳将军是怎么说的?” “还有……” 朱浩不搭理京泓。 这小子沉迷评书,我可不能让你沉沦下去,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半个学生。 等陆炳来,三人正要往学堂院子走,陆松过来单独把朱浩叫到一边。 “陆典仗,有事?” 朱浩大概想到跟昨夜他出王府有关。 陆炳面色阴沉:“昨晚……你出王府,作何去了?” 朱浩道:“我就是带京知县家的公子出去听书了,西大街那儿开了个书场,到晚上听书的人很多,陆典仗不知道?” “听书?” 陆典仗显然不相信朱浩的话。 朱浩撇撇嘴,道:“不然我干嘛去?王府里打探到什么情报,等我逢五回家时说不好吗?再说我连世子的面都没见到,哪儿来的情报跟家里说?倒是陆典仗你……” 陆松面色顿时拘谨起来。 朱浩其实是在暗示他,你知道的王府内情比我多很多,你都没对外说,我上哪儿说去? “对了陆典仗,有时间咱们一起去听书,如果你不信的话以后可以派人暗地里跟着我,我可从来没有进王府内院打探消息的想法,我跟你说过,我的目的是留在王府读书,将来有所作为,我可不会为了给家里调查情报,把自己前途毁了。” 说到这里,朱浩转身往京泓和陆炳那边走,丢下一句:“我想你的目的也一样。” ********* ********* PS:明天有推荐,照例今晚凌晨零点加更!如果成绩理想,明天会大爆发四更!请朋友们多多支持,追读、评论、收藏、推荐、打赏、月票啥的都搞起来!拜谢! 第六十五章 真金不怕火炼(第一更) 朱浩三人来到学舍院子。 朱三迟迟没来,仨小孩坐下来自顾自摆弄手头的东西,就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朱三带着朱四一起出现在门口。 “喂,朱浩,你看我把谁带来了?”朱三高兴地说道。 朱四也很兴奋,跑过来到了朱浩面前,脸上挂满笑。 对这个年纪的朱四而言,尚不知友谊的可贵,但朱浩从火场里把他救出来他还是知道的,加上之前朱浩水潭救人,两次于生死之际拯救他的生命,心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象,不自觉地觉得朱浩无比亲近。 “你们怎么过来了?隋先生呢?” 朱浩看向窗户外面,发现陆松带着两名侍卫立在院子里随着朱四的到来,学堂的戒备级别随之增加。 一看就能分辨出朱三和朱四在兴王府的地位差距。 朱三道:“隋先生有事,怕是不能来了现在他人已不在王府,小四没先生教,我就跟袁先生说让他跟我们一起学习,袁先生答应了。” 袁宗皋会同意让朱厚熜出内院冒险? 朱浩心里琢磨开了。 这是阴谋诡计? 还是说袁宗皋转性了? “朱浩,听说你给我三哥上课,效果很不错,我也想听听你讲课!” 朱四心思单纯,用崇拜的目光打量朱浩。 昨日被父亲考校时,姐姐稳稳地压了自己一头, 回头问及才知是朱浩的功劳,他当然不愿意被人小瞧, 所以想亲自来听朱浩讲课。 同时, 朱四也觉得这样很有趣, 毕竟朱浩跟自己同岁,这很像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 朱浩扮演的角色是老师,而他自己却是学生。 朱浩目光落在屋外的陆松身上。 此时陆松正站在窗户后边,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 “陆典仗, 你要不要进来一起听课?” 朱浩有所针对地对陆松说道。 陆松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会干扰孩子们学习,如果被朱浩挑唆世子告他一状的话,他可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麻溜地带着人退到院门处,就守在门口,以防不测。 朱浩问朱三:“你们过来时,袁先生没交待什么?” 朱三不解地问道:“交待什么呀?哦对了袁先生好像说, 不让我们再吃你给的东西, 还有如果你要带我们出这院子的话,也不能跟去, 让陆典仗帮忙看着” 果然。 袁宗皋不是没有防备。 这是怕朱浩给朱厚熜下毒。 朱浩心想, 既然担心我, 又何必让朱厚熜来跟我见面?不过王府的态度终归还是有所软化,对我的戒备心理不像开始那么强了。 “好, 今天继续讲论语子张篇”朱浩道。 朱三眨了眨眼, 插嘴问道:“不是该讲孟子吗?” 京泓感觉怪怪的,既好奇朱四的身份, 毕竟今天他是第一次跟朱厚熜见面,又惊讶于为何朱浩要讲之前已讲过的东西。 朱浩道:“朱四前几日不在,今天我是专门给他讲的对你们而言属于温故而知新, 如果我每天都讲新的东西, 你们能全记住?” 朱三吐吐舌头,她今天就是带弟弟来见识朱浩教学水平的, 既然朱浩要讲, 讲的还是自己已经学会的东西, 仔细想想还求之不得呢。遇到我会的, 我还能在弟弟面前装腔作势,何乐而不为? 讲课开始。 朱浩此番讲的跟之前向京泓、朱三所讲内容又深了一层,不但从论语集注注释意思,更引申出来推敲四书中的其它句子,互相之间形成联系。 “孔子重讲学,定儒家道统,而孟子则注重宣扬仁义善,重治国安邦,所以你们理解论语和孟子,这两条原则很重要,接下来讲尧曰篇” 朱浩站在讲台上,真的像个先生一般。 一向心高气傲的京泓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浩,认真听讲,朱三则耷拉着脑袋,跟陆炳一样没多少学习热情,不时捂嘴打呵欠。 朱四则惊讶于朱浩学识的渊博,全神贯注倾听,小脑袋瓜不时点点,一副恍悟的模样。 “‘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这里是说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不管是度量衡,还是法律法规,抑或是官员任免的制度,都是为了有法度可依,否则人们便会‘无所措手足’;只有在制度之下,社会才有秩序可言,才能实现‘四方之政行焉’” 朱浩讲完一段, 朱四实在忍不住了,看向朱三小声嘀咕:“三哥,怪不得你在父王面前能对答如流, 朱浩讲的, 我一遍就听懂了。” 朱三正要炫耀,突然门口闪出一个身影,当即惊讶地看了过去,却是王府长史袁宗皋,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妄加评论。 朱浩正要过去行礼,袁宗皋笑着摆摆手:“朱浩,你讲得很好,继续讲,老夫在旁边听听便是。” 原来袁宗皋早来了,躲在门后偷听呢。 要么怎说老奸巨猾呢? 今天朱四无所事事过来蹭课是假,充当诱饵为真,袁宗皋这个钓鱼人坠在后面偷听朱浩讲课,验证一下朱三所讲是不是真的。 他想知道,唐寅栽培出来的弟子,真的七岁就能讲学? 之前朱浩并不知袁宗皋在,讲什么都无所顾虑,可以任意评价儒家经典,甚至让几个学生展开遐想和讨论,以辩证角度深入学习。 但袁宗皋在,有些话就不方便说了。 说得不好,那就是质疑圣人言论。 “不懂得天命,就没有可能成为君子,不懂得礼,就没有办法宣身处世,不知道分辨别人的言语,便不能了解别人向君子提出立身处事的三点要求,即‘知命’、‘知礼’、‘知言’,表明对于塑造具有理想人格的君子有高度期待,希望有合格的君子来齐家治国平天下” 朱浩把论语最后一篇尧曰篇剩下内容讲完,相对中规中矩一些,但观袁宗皋满脸笑容,心情似乎很不错。 “好了,你们继续学吧,老夫还有旁的事,就不奉陪了。” 袁宗皋未予置评,转身走了。 袁宗皋一走,朱三和朱四如释重负。 朱浩停下讲学,示意大家自由活动,现在等于是课间休息时间。 “袁先生来听朱先生讲学,真有意思。” 朱三嬉笑着说道。 京泓进王府选拔时,接受过袁宗皋考核,从父亲那知道袁宗皋才学渊博以及在王府崇高的地位,赶紧问道:“袁长史今日为何来此?” 朱三道:“当然是不放心小四的学业,怕我带他来只是为了玩,特地来看看,别大惊小怪朱浩,你刚才讲的跟之前又不太一样,是不是看到我四弟在,故意讲深一些,之前对我们还有保留呢?” 连京泓也同样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朱浩。 朱浩正色道:“学习之事,从来都是由浅入深,走路还没学会呢,就想学会跑步乃至飞翔,那是舍本逐末以后科举涉及的便是儒家这几部经典,得反复学习揣摩,当然要一遍比一遍更加深入才是。” “嘿嘿。”朱三只顾着笑。 京泓听了心中别提多震撼了。 好家伙,你这是炫耀么? 之前你表现出的水平,已令我高山仰止,现在倒好,更深一层听你话中之意,以后还有更深奥的内容教我们,你这不是飞上天,简直是直接成神仙了。 “好了,先生走了,我们出去玩吧。”朱三提议。 朱四本来想深入学习一下,听到朱三的建议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好好!” 七岁大的孩子,没人监督当然想玩。 这次连京泓都没反对。 对京泓来说,学习已无意义,你们要玩我也去,反正怎么学都不如朱浩这小子,那爱谁谁,毁灭吧,赶紧的。 朱三这次过来,特地带来个蹴鞠。 几个人一起来到院子里踢。 朱浩重新制定了规则,大概就是后世足球的规则,以进球多少为胜负标准。 一旦蹴鞠有了输赢,孩子起了竞争心,玩起来就更恣意和痛快。 “我和朱浩一组,小四你跟小京子一组”朱三马上决定分组方式。 陆炳傻傻地问道:“我呢?” “你?” 朱三瞥了他一眼,“你个子小,我一下就把你撞倒了,在旁边看着就行。” 陆炳一脸委屈。 你们玩,让我在旁边看? 陆炳目光忍不住往院门口的老爹身上瞄过去,但陆松的任务就是看着不让朱四出事,哪里顾得上儿子受了什么委屈? 朱浩道:“陆炳当替补吧,一会儿谁累了可以撤下去休息,换陆炳上来踢另外还顺带可以当裁判。” 陆炳一听自己能参与,眼巴巴带着期待问道:“什么是裁判?” “就是看着比赛双方,谁有没有犯规的情况,蹴鞠不能用手,更不能踢人,如果谁违反就是犯规,蹴鞠交给对方踢。”朱浩所讲都是再简单不过的规则,几个孩子听来却像是人生至理。 原来蹴鞠能这么玩? 朱浩拿起蹴鞠捏了捏,叹道:“可惜不是皮球,回头我做一个,弹跳滚动更加灵便。” 朱四眼睛冒光:“什么是皮球?” 显然平时最喜欢蹴鞠的那个人是他。 “就是用皮子拼接出来的圆球,但里面需要胆芯,我会想办法用羊膀胱充气做一个。”朱浩解释。 朱四继续问道:“什么是羊膀胱?” 朱浩道:“就是羊的尿脬。” 朱三贼笑了一下,故意捏着鼻子道:“就是羊肚子里盛尿的地方,多脏啊。” 朱四却无所谓:“只要能造出皮球,脏不脏没关系。” 为了玩,他对什么都不在意。 “好了,开始吧。” 蹴鞠比赛开始。 规则简单,双方攻防之间有来有回,虽然对面是两个男孩,这边是一男一女,但朱浩凭借灵活走位以及大局观,几次成功进球,让京泓和朱四疲于应付。 “好,好,好!” 陆炳此时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是裁判,好像啦啦队一般在旁边叫好。 京泓感觉很颓丧。 脑力活比不上朱浩就算了,现在体力活也比不上? 我年岁可是比朱浩大一岁! 不行,我一定要赢。 抱着这种心态,他越踢越急躁,反而露出空门再次让朱浩进球。 “嗷!又进啦!六比一,你们行不行?”朱三既是为了胜利,也是在为自己选队友的眼光卓绝而得意。 就在此时,朱浩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袁宗皋去而复返。 朱三和朱四也马上停下,生怕被罚。 袁宗皋笑道:“你们继续玩,朱浩,你出来一下。” 第六十六章 替师扬名(第二更) 院子里一帮孩子目送朱浩被袁宗皋带走。 朱四脸上满是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朱浩,在他看来是因为自己跟姐姐玩蹴鞠,袁宗皋不好意思教训两个王府的小主人,干脆把朱浩叫出去训斥一顿。 “别看了,继续蹴鞠……阿炳你过来,先顶顶,等朱浩回来后再换你下去!” 朱三没肝没肺,只顾着疯玩。 另一边。 袁宗皋带朱浩出了院子,并没有走远,立定回头,上下打量朱浩。 老狐狸眼神锐利,就好像要把人看穿一般,但朱浩的心理素质也不是盖的,这种时候岂会怯场? “袁长史……” 陆松以为袁宗皋可能要斥责朱浩,想过来解释一下,几个孩子约好一起玩,并不是朱浩挑头。 袁宗皋抬手打断陆松的话,也没屏退陆松,说话时未有避讳。 袁宗皋道:“朱浩啊,先前老夫在门外听了你的授业内容,那些都是谁教给你的?你不是说自己没有授业恩师吗?” 这已不是袁宗皋第一次问询朱浩的师承情况。 连陆松也不由打量过来,显然他也想知道朱浩身上更多的秘密。 朱浩道:“的确是没有授业恩师,因为我本家二伯等人的阻挠,母亲即便在城内多方找寻开蒙授课的先生, 也未能找寻到,至于认字方面, 母亲两年前就开始传授。” 袁宗皋面露讶异之色:“你是说, 你的学问是你娘教给你的?” 朱浩摇头道:“并不是, 娘只是教我认字,为我买了四书五经, 让我自行背诵,如果遇到不认识的字,除了娘教我之外, 我也会问周边识字之人。” “哦。” 袁宗皋点头,依然觉得朱浩身上的秘密很多。 “一直到后来……” 朱浩继续道,“一个多月前吧,娘在我家后巷里遇到个宿醉未醒的老先生, 好心让人给照顾一下,等他酒醒后问询才知道,原来他是外地人,此番往江西, 途径安陆, 因为喝醉酒不认识回客栈的路,便在街边睡了一宿。” 袁宗皋听到这里, 马上提起兴趣问道:“后来呢?” 陆松在一旁不由斜着瞥了袁宗皋一眼。 这么扯淡的故事你也相信? 还要继续听那小子胡扯? “娘因为在城里给我找不到先生, 就请他……就是陆先生, 是他自己说姓陆,请他来给我开蒙, 但陆先生说他途径安陆不能久留, 考校过我的学问后,答应当我几天先生, 后来就去江西了。” 朱浩这些话,其实在他见兴王时已大致说过。 只是当时朱祐杬和袁宗皋都不太放在心上,但这次朱浩说出口后, 效果跟之前大不一样。 袁宗皋点了点头, 凝眉沉思。 如果真是唐寅去往江西途径本地,宿醉后不想透露自己真实身份, 免得败坏声名, 也是说得过去的。 发现朱浩读书方面的潜质后, 唐寅起了爱才之心收为弟子, 那更是顺理成章之事。 袁宗皋问道:“那你先前讲的,都是那位陆先生教你的?” 朱浩点头道:“是的,虽然陆先生给我授课时间不长,但我尽可能利用机会,多跟他请教,他所讲不知为何我很快就能听懂,便记下来,这几日隋先生没有过来授课,我自己本来是要温习的,又担心京泓和朱三的课业落下,便将陆先生所教一并讲给他们听。” 听到这儿,一切都印证袁宗皋心中所想,果然是唐寅教的。 朱浩心想,那个自称姓陆的家伙,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来的姓,我也知道你很可能就是唐寅,我还知道你现在穷困潦倒没什么前途不能给我带来什么,但我只是想给不属于我年岁和资历的才华找个垫背的,所以这算是变相替你扬名了。 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呢! “那进王府之事……?”袁宗皋继续问。 朱浩道:“陆先生要去江西,我跟他说,如果他走了,我可能会被祖母带回朱家,再没有读书的机会,他便说我可以进王府当伴读……只要我能进王府,相信本家再不会阻拦我读书,以后还能跟王子一起成长,或可成就一番功名。” “陆先生临别时对我说,一定要像先父一样,心怀忠义, 在王府好好读书,将来匡扶社稷, 报效大明。” 袁宗皋听到这里, 心中不自觉产生一丝敬佩。 之前朱浩在兴王面前说出那番大义凛然的话, 他和朱祐杬很是感慨, 但也惊讶于为何一个孩子会有这般心境,现在知道了,原来除了父亲英勇殉国对孩子的影响,还有孩子母亲那孜孜不倦教导孩子成材的苦心,以及唐寅这个“启蒙恩师”的言传身教。 在这样的环境下,教出个小小年岁便身怀忠义的朱浩,简直合情合理。 “好了,朱浩。” 袁宗皋知道了自己一心想要的答案,点点头面带赞许之色,道,“你可以先回去跟他们玩了,你莫要辜负陆先生谆谆教诲之心,将来好好在王府读书,用心辅佐王子啊。” 一激动,连好好读书将来辅佐王子的话都说出来了。 但袁宗皋并没打算收回,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朱浩。 朱浩道:“可我回去后,本家人总会问我在王府了解到的情况,我该怎么说?” 袁宗皋笑道:“回头我会告诉你该怎么说……也不是让你说谎,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有分寸,你觉得呢?” “嗯。”朱浩重重点头。 “好,就这样吧。”袁宗皋将走之际,招呼陆松一声,“陆典仗,今日辛苦你了,走,跟老夫一起去内院吧。” …… …… 袁宗皋走了,还把陆松和外面站岗的两名侍卫都一并带走。 意思很明显,你朱浩已经赢得了我袁某人的信任,不需再像防贼一样盯着你,还想得到更多的信任就看你今后的表现。 朱浩回到院子。 此时京泓刚进了一个球,正在与朱四欢呼雀跃。 朱浩不在场,朱三一个女孩子搭配个“球童”,场面完全被对面碾压,本来六比一,现在六比十,被对面连进九个。 京泓和朱四其实是第一天认识,却因为一场比赛当队友,经历了反败为胜,关系精进不少。 “阿炳,让你在后面守着,你往前跑干嘛?”朱三怒气冲冲地教训陆炳。 陆炳一张脸憋得通红,目光又在往门口瞄,可惜这会儿他爹已不在那儿为他撑腰。 朱浩道:“我回来了。” 朱三见到朱浩,立刻眉开眼笑:“好了,朱浩回来,我们赢定了!” “三哥,比赛结束,我们赢了,不比了!” 朱四也不是傻子,及时喊停比赛。 知道朱浩厉害,他上场就是你们碾压我们,我蹴鞠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你们爽自己哭,现在我已经爽过了,那就不玩了! 朱三气得差点跳起来:“不行,还没分出胜负呢。” 朱浩板起脸来,道:“刚才袁先生说让我们好好读书,不能贪玩,课间活动结束,我们回屋去继续学习,等中午一起踢。” “好!”朱四率先答应。 朱三瘪着嘴,不太满意朱浩的决定,但想到这可能是袁宗皋的意思,便不再争,几个小孩一起进到学舍,继续由“朱先生”开讲。 …… …… 王府书房。 袁宗皋把从朱浩那儿听来的东西原原本本跟朱祐杬说了。 最后他评价道:“唐寅早年成名,可称之为诗画双绝,本以为他的才学不过尔尔,世间传言多有言过其实,但现在看来,非但他才学非凡,连眼光也极好,甚至对于时局的把控,也非常人可比。” 朱祐杬道:“袁先生说的是他让朱浩进王府之事?” “嗯。” 袁宗皋点头道,“他去江西前,特地绕道安陆来,还跟王府教习见了一面,目的不言自明。以他的见地,应该能想到,若是当今陛下一直无子……” 有些事不需要说得太详细,需防隔墙有耳。 这话真要传出去,朝廷对兴王府的手段可就不是现在只派人盯着,或许就要直接栽赃诬陷谋反了。 但即便袁宗皋不详细说,朱祐杬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话题这几年其实二人不止一次谈过。 朱祐杬道:“可他为何又去了江西?” 袁宗皋面带沉思之色:“之前在下也没想明白,不过仔细想想便能理解,他去南昌,看似投奔宁王,但他岂会不知宁王有谋逆的野心?或许是想亲自探查一番……更主要的是,他想进王府也没有机会啊。” 一句话切中现实。 兴王府最近这几年都很低调,除了给朱厚熜从本地招募教习外,与安陆的豪绅、官吏等几乎从不来往。 唐寅本身还是朝廷“犯官”,没有继续参加会试的资格,这样一个有“前科”的人,就算毛遂自荐,兴王府也不会搭理。 但现在有了朱浩这个弟子在兴王府当伴读,还表现出名师高徒的气质,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朱祐杬直接把袁宗皋想说的话说出来:“若是有机会的话,让他到王府教导世子,倒不失为绝佳的选择。” 连袁宗皋也不由颔首同意朱祐杬的想法。 见识到朱浩的才华和学识后,二人都生出招揽唐寅之心。 第六十七章 日常(第三更) 隋公言不在,王府对两个孩子的课业要求没太严苛,下午有更多时间玩。 朱浩真当了朱先生,讲课由他来进行。 本来枯燥的学习,因为讲课的是个同龄的玩伴,本身就让人觉得很有趣,再加上朱浩讲解通俗易懂,几个孩子上课的积极性都很高, 连陆炳都正眼看黑板,用心听讲,至于能听进去多少就看个人造化了。 当晚。 京泓还想让朱浩带他出王府听书,但朱浩拒绝了。 知道外面有玩的地方,心中有一种踏实感,最后是保留一丝期待。另外, 如果天天去的话怕是会让于三以为他是去查账的。 书场生意赚多赚少对他而言没什么, 就是花钱找点乐子。 每日赚的那点小钱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家境的改善主要还是看朱娘的生意是否能维持下去,再就是自己必须留在王府。 王府管吃管喝,不必担心来自家族的明枪暗箭。 如果说要靠赚钱来改变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首先是自己要成长到独当一面的年岁,少说也得六七年…… 任重而道远! “你在写什么?” 烛光下,京泓和朱浩各干各的。 本来商量好了,互相不干涉对方做什么,可随着逐渐熟悉,再加上对朱浩的了解,京泓觉得朱浩晚上埋头写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平时半天朱浩都很少动笔,一到晚上就奋笔疾书,其中定蕴藏有大秘密。 朱浩道:“我说我在写说本,你信吗?” “不信。” 京泓说着便起身,想要探头看个明白。 朱浩伸出巴掌竖在前方,板起脸喝问,“京泓, 你要干嘛?大丈夫一诺千金, 我们商量好的, 晚上自修时互不干扰,也不去探究对方做什么,你现在违背的话……不仅不是君子,就连市井之徒都不如。”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对另外一个年长他一岁的孩子讲信誉,本身听起来就很扯淡。 孩子哪有成年人那么守规矩? 但京泓出身官宦人家,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让他知道信守承诺的重要,而且以他心高气傲的性格,自然不想被朱浩看轻。 所以京泓赶紧正襟危坐,不再尝试去瞧朱浩书写的内容,目光落到自己面前的书本上。 朱浩道:“其实我是在为接下来要给你们讲的内容备课。” “什么是备课?”京泓问道。 朱浩当然没有备课,他真的只是想把脑子里繁杂的内容记录下来,让人将其变成经济价值…… 再世为人后前世丰富的知识储备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技能,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书都铭记于脑海,就连小学时的课本以及课外书都不例外,更不要说读大学和研究生时钻研过的八股文章以及各种说本、戏文,这大概就是他今生唯一的金手指。 “备课就是把要教授的东西整理好,毕竟很多知识我学习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不先整理出来并重新进行理解,加深印象,到了课堂上我随便给你们讲,中途忽然忘记怎么办?课还上不上了?”朱浩简单进行解释。 京泓会意道:“怪不得你如此厉害,原来你提前做过准备。” 随后京泓更加认真学习起来。 朱浩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东西,居然被京泓以另类方式理解,甚至有受启发融会贯通的意思。 这小子…… 朱浩不再理会京泓,继续埋头写他的说本。 …… …… 翌日。 朱三和朱四仍旧出现在学舍院,只是来得稍微晚了些,他们来不久隋公言就到来了。 这算是王府学堂师生到来最整齐的一次。 一个都没有少! 但隋公言明显有敷衍了事的意思,随便安排一下,让几个学生继续温习《论语》,然后趁着几个孩子摇头晃脑读书,脚步轻轻地走出门,半天没再现身。 朱三向陆炳使了个眼色。 陆炳会意,出了学舍跑到院子门口探头向外看了看,回来后惊喜地叫道:“先生走了!” 于是乎房间内读书声马上停止下来。 朱三笑道:“就说阿炳你有点用场,回头奖励你高粱饴吃。” “嘿。” 陆炳也为自己能为同学做贡献而感觉得意。 京泓皱了皱眉:“若是先生就在外面,发现阿炳偷窥怎么办?” 朱三道:“你傻啊?阿炳才几岁?让他学他也学不会……小孩子屎尿多,他非说自己要去茅房,先生还能拦着不成?” 京泓迅速意识到,朱三看起来学问不如自己,但脑袋瓜却很灵活,尤其在如何支配别人做事方面有很高的天赋。 “隋先生去哪儿了?”朱四把书撑起来挡住脸,生怕隋公言去而复返,他这个问题其实是在问朱浩。 在他潜意识里,只有朱浩能回答这个问题。 朱三抢白:“估计他没心思给我们上课了……我偷听张奉正跟人说,父王要另请先生,但在那之前得先把隋先生辞退,大概是对他的本事不太看重。” 朱祐杬之前考校时,就已经跟孩子提过要再招募教习之事。 朱四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因为对隋公言的教学质量不满意,为什么要再请教习?说是要教授琴棋书画,但其实就是找人来替换隋公言。 朱三突然看向正对着外面天空发呆的朱浩,问道:“我觉得朱浩来换隋先生最好,他的本事不亚于隋先生……朱浩,你说呢?” 这算是变相的示好。 朱浩斜睨她一眼,没言语,转过头继续发呆。 “别乱说。” 京泓出言纠正,“隋先生可是举人……你们知道举人有多难考吗?每过三年,整个湖广才有几十个举人诞生,是可以当官的。” 或是因为自己父亲也是举人出身,所以京泓把举人说得有多了不起,目光中满是向往。 朱三撇撇嘴:“举人罢了,又不是进士,每三年大明还出好几百个进士呢,照你这么说,不是每个举人都能中进士?” “你……” 京泓面红耳赤,想跟朱三争,突然想到对方乃是兴王世子,涨红着脸不再开口。 沉默半晌的朱浩终于说话了:“先生让我们自习,又不是没给你們安排事情做,赶紧的,别磨蹭!” 朱三道:“先生不在,自习给谁看?” 回头一瞧,京泓和朱四都已经埋头读书了,就她还在那儿眼巴巴等着几人跟她一起出去玩耍呢。 朱浩继续看着窗外的天空,嘴里道:“先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上课时间被撞见在外面玩的话,说不一定会扣我们一顶不爱学习的帽子……如果实在不想自习,就在位置上坐着,或者发呆或者睡觉,互相别打扰就好。” “呸!知道你学习好,不用自习,哼!” 朱三其实想说,你自己带头在那儿偷懒,却让我们学习? 正闷闷不乐,朱四侧过头提醒:“三哥,别跟朱浩比,他本事大,最好咱能偷偷超过他,这样他就不会看不起我们,到时我们给他讲课!” 小孩子居然也有心机。 朱三想了下,觉得弟弟说得很有道理,干脆也认真读起书来,可是只读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转而也用手撑着脑袋,学朱浩一般看着窗外发呆。 …… …… 一整天隋公言都没再露面。 到下午时,陆炳被陆松叫走没回来,反倒是朱三和朱四一直留在学舍学习。 课余时候有蹴鞠活动,还可以下棋。 可惜下棋时,朱三和朱四姐弟只能当看客,他们虽然也会一点围棋,可惜水平上不了台面,连京泓的水平都比不上,更别说朱浩了。 朱浩一边发呆一边随便落子,就见京泓在那儿苦思冥想。 “小京子,你也太没用了,我就说下这里,你看看……这片全死了。” 朱三嗓门很大。 京泓默不作声,还在继续思考。 朱四则笑嘻嘻露出“你行你上”的神色,好似在等着看姐姐的笑话。 朱浩此时正在琢磨王府最近的人事变动。 隋公言离开兴王府想来是板上钉钉的事。 兴王府为了补偿隋公言,应该会以帮忙安排地方官的方式,让隋公言从王府教习的位子退下去,到湖广某地补个七品左右的官缺。 有兴王府教习的经历,隋公言今后的官途想必会一帆风顺,这一波交换不亏。 但问题是,想在本地再找个有丰富教学经验的举人可不容易,本地学塾先生基本都是生员出身,考上举人已经步入官宦阶层,有几个会开馆教学? 从外地找…… 你兴王府不怕被朝廷安插进眼线? 联系到之前问我有关“陆先生”的事,你们肯定是从隋公言那儿知道“陆先生”的真实身份,莫不是想把此人召进兴王府? 可问题是若那人真是唐寅,现在唐寅已到南昌做了宁王的幕僚,就算要招募……按照历史走向,也要等来年唐寅看清楚形势后装疯遁走…… 兴王府在没找到合适接替者的情况下,贸然把隋公言赶走算几个意思? “朱浩,轮到你了!” 朱三在一旁提醒。 朱浩回过头,只是随意看了棋盘一眼,便从棋盒里抓起一枚棋子落下。 “这么草率?” 朱三对朱浩下棋的态度很不满意,她想看精彩的对弈搏杀,可现在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态势,随后她又朝京泓发难,“你又哪根筋不对?赶紧的站长!” 站长是朱浩最先说出来的,这种新鲜名词在孩子中的传播速度飞快,朱三一扭脸就学会了。 京泓不理会朱三,继续在心里盘算。 朱四在一旁提醒:“京泓,听大人说,下棋的时候切忌不要长考,因为长考容易出臭招,不如学朱浩那样,快刀斩乱麻。” 京泓皱眉道:“还有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呢,你们在旁边说话,我哪能沉下心来思考?朱浩的棋艺那么高,我不长考,落子越快死得也越快……” 第六十八章 诚实可靠小郎君(第四更) 朱浩对弈水平明显强京泓太多,就连京泓自己都知道彼此段位相差不是一星半点。 即便京泓负隅顽抗一直没弃子认负,但这种胜负差太大的对弈对朱浩来说没多大意思,结束一局后朱浩就把位置让出来,朱三自告奋勇上去跟京泓对弈。 棋局重开后胜利的天平瞬间倒转。 京泓的水平比朱三和朱四高出一大截,不过他们对弈也真正有了趣味,因为朱三有一套别人都不具备的技能……悔棋。 “不行,我不下在这里了, 我要下那儿,你把棋子拿回去!” “这步不算,你不允许放在这里……那我们倒回两步前……” 京泓很无语。 他心里琢磨开了,王府的孩子都是这么蛮不讲理的吗? 落子无悔懂不懂? 可他并没有太过纠结,因为就算朱三擅用悔棋的招数,仍旧不是他的对手,小孩子终于多了一点自信,可当看到院门口正往外探头打望的朱浩, 京泓心中又多了几分阴霾。 光比朱三和朱四强有什么用? 什么时候才能与朱浩匹敌呢? …… …… 王府内西门这一片连续三个院子,学舍旁是个空置的厢院,本来是留给王府访客居住的,但之前一直闲置不用,可能跟兴王在安陆本地行事低调,平日几乎从来不与外人来往有关。 此时那厢院正在装修,一些工匠搬搬抬抬进进出出。 朱浩仔细观察,因为之前陆松说过,他和京泓会在这边院子收拾好后搬过来住,这是否意味着隔壁院改造好就会成为他们的新宿舍? “你在看什么?” 京泓下完一盘棋,轻松赢了朱三,来到院门口顺着朱浩的目光看过去。 朱浩没有回答。 朱三坠在后边气愤地说道:“我不服,朱浩,你跟我下一盘。” 闻此言京泓和跟来的朱四都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看向朱三,好像在说,你想跟朱浩对弈, 先越过第一道高山再说吧。 “小四, 你看什么看?有本事你跟朱浩下?”朱三觉得弟弟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挑衅,针锋相对回击。 朱四嬉笑一下,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姐姐好歹学过下棋,而自己的棋艺……能看懂棋盘就算不错了,去跟京泓和朱浩对弈,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朱三找不到对手,闷闷不乐走过来,看着外面的工人道:“我听说,隔壁院要改造成书房……父王斋居的书堂那边快放不下了,得挪一些书籍过来。” 京泓眼前一亮,问道:“那意思是以后我们就可以看到王府珍藏的典籍了?” 小孩子没多少心机,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居然觉得这是好事,可朱浩心思就不同了,现在王府的风向太过古怪,从辞退隋公言再到修这个所谓的书房,别都是针对自己的阴谋诡计才好。 …… …… 当天下午没见陆炳回来。 未到散学时朱三就拉着朱四跑了,好像当天王府有什么庆祝活动,随后朱浩和京泓便回到暂住的西外院。 “你学下棋多久了?” 京泓还在为对弈败于朱浩之手而耿耿于怀。 朱浩没回答这个问题,顺口道:“晚上我要出去听书,你去吗?” “去!” 京泓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也许这是朱浩有意试探自己呢? 当即改口:“我看看吧,没事就去。” 朱浩打量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居然口是心非? 非要学成年人那套故作深沉?估计是受你爹言传身教影响,可惜以你的年岁只能学到点皮毛,看看你爹……那才叫老狐狸。 想到京钟宽刚到任安陆,连治所都没到,就跑去自己母子的米铺拜访,就知此人心机有多深了。 有这样的父亲能培养出多么光明磊落的儿子? 到晚饭时,厨房加了菜。 平时下午两个小的稍微来晚一点别说好吃好喝,连饭菜基本都剩不了什么,当天却一反常态饭菜管够,且所有的菜都沾荤腥。 朱浩问一旁一同吃饭准备稍后值夜班的侍卫,问道:“这位大哥,现在没到中秋,王府有什么节庆吗?” 侍卫道:“王府这厢贵人有喜……嘿,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有你吃的你就吃吧。” 有喜? 什么喜? 怀孕了? 还是什么意外之喜? 当我不知道自打朱厚熜出生,朱厚熜就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乃是正德六年诞生,从此到朱祐杬过世,再无所出? 是说生了但后来孩子没保住,还是说因为我到来后产生蝴蝶效应,让朱祐杬又有了抱儿子的希望? 朱浩心中那股强烈的阴谋感觉,又有弥漫开的迹象。 …… …… 当晚朱浩和京泓照样点着蜡烛读书。 可京泓心思早就不在书本上,而是想出去听评书,对他而言逃夜是既刺激又好玩的事情,这种感觉很容易让一个没多少自制力的小孩食髓知味,沉迷到难以自拔的地步。 “我们几时走?” 京泓几次催促。 朱浩道:“着什么急?现在刚上更,王府既然有喜事,有很大的可能会有宾客光临,你出去被人察觉的话,指不定被赶出王府,或是告知家里……你希望如此?” 京泓心中的期望差点儿跌落谷底。 又过了很久,朱浩才带着京泓上路。 不想出西跨院门口时,遇到正在巡夜的陆松。 “陆典仗?好巧啊。” 朱浩笑嘻嘻对陆松说道。 陆松让手下打起精神继续巡逻,自己走了过来对两个小的道:“你们要去哪儿?” 朱浩回答:“出王府去听书啊……要不陆典仗一起?” 话是如此说,但朱浩就是顺嘴邀请一下,并不是出自真心。 不想陆松却点头:“正好要回去,与你们一道吧。” 朱浩意识到,陆松这是对自己不放心,要看看他们出王府后到底要做什么,可问题是你要探查我的行踪,不是应该暗地里跟踪么?光明正大跟我出去……那我本来有阴谋,可因为你在旁边,行事也不方便了啊。 陆松安排人手把门,随后带着朱浩和京泓一起出了王府。 京泓惴惴不安,生怕陆松把他逃夜之事告诉王府中人,尤其是告诉袁宗皋,最后消息传入父亲耳中…… 出了王府,走了不到半条街,就看到人挤人的热闹景象。 临近中秋,很多地方秋粮已入库,此时正是城中百姓最热闹的光景,一年劳碌终于闲暇下来,听说西大街这边有热闹的书场,可以免费听书,那还不赶紧来凑个热闹? 陆松冷冷地看着,对眼前的热闹场景并不觉得多意外,朱浩琢磨一下,这家伙肯定事先做过调查。 陆松身上穿着王府仪卫司的官服,走到哪儿都威慑力十足,人们一看到他走来就自觉让开道路,最后三人来到书场靠近说书人的台子前,有人仰头看到陆松,赶紧让座。 “不必了!” 陆松没有接受那人的好意,他的目的也不是来听书。 说书人看到下面有官员造访,不由咽了口唾沫,停下说书,目光带着一丝紧张望了过来。 陆松一摆手:“继续吧!” 说书人心情一松,继续开讲。 于三正在维持书场秩序,见这边有异况赶紧迎过来,当看到朱浩时,脸上先是一喜,但于三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发现朱浩身边有个身着官服的挎刀汉子,顿时明白什么。 “这位官爷,您是来听书?要不小的给您安排个最好的位置……茶水钱免了,您看现在讲的是《说岳》,您请移步?” 于三的意思很明显。 你在前排站着,既碍眼又容易引起在场听众紧张。 我还是给你安排个好地方坐着欣赏。 “小三哥,这位是兴王府的陆典仗,不是外人,你不用特别安排,随便给我们找个地方坐就行。” 陆松还没有表示时,朱浩先一步把话挑明。 与其让陆松费神调查这帮在王府周边开书场的人是什么来历,不如直接告之,这人我认识,关系还很密切,我并没有打算隐瞒……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于三一听,稍微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既然是朱浩的朋友,他招待起来更加上心。 以后有王府的武将来镇场子,谁敢闹事? 这可是个大靠山! …… …… 安排好座位。 朱浩、陆松和京泓坐在一起,面前的几案上摆满干果、点心和茶水。 此时书场秩序恢复,说书的、听书的又沉浸玄妙的《说岳》世界中。 陆松四下打量,微微皱眉:“此人你认识?” “我当然认识,他叫于三,漕帮的,以前跟着仲叔干活,我娘雇请帮手时认识的,算是我家的长工。” 朱浩拿起瓜子磕起来。 “你家的……长工?” 不但陆松意外,一旁的京泓也好奇打量过来。 京泓心想,难怪上次这个好似书场掌柜的人对朱浩非常客气,感情是仆人遇到了小主人? 朱浩笑道:“非但如此,这生意还有我一份呢,我觉得在王府里除了读书就是睡觉,太过无聊,就把陆先生……不是陆典仗你,前日我跟袁长史的对话你应该听到了,乃是我的启蒙恩师陆先生教我的故事,拿来让人说说,谁知居然这么受欢迎……现在好了,以后我可以带京泓出来听听书,不至于一到晚上就度日如年。” 还真实在,有什么说什么。 如此开诚布公,让陆松乱了方寸。 “你……” 陆松本想说什么,却发现话哽在喉咙上吐不出来。 朱浩道:“这摊子生意不错,赚大钱不至于,赚点小钱还是可以的……要不陆典仗你也参一股?咱们合伙经营,你偶尔过来撑撑场面,想来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来闹事……不知陆典仗意下如何?” 第六十九章 接着装 陆松和京泓同时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望向朱浩。 对京泓来说,他怎么都不相信朱浩有那本事,居然说岳的说本也是他写的,还有,他是这摊子的幕后东主? 至于陆松,则完全没想到朱浩居然会拉自己入股。 “陆典仗,也不需要出太多钱,更多是需要你帮忙照看一下, 每个月从利润中分你一些不要有太大压力,令郎跟我是同学,我们互相间该多照顾一下。”朱浩语气极其自然,看向陆松的眼神满是诚恳。 京泓又侧过脑袋打量陆松。 诚然,他儿子跟你是同学,但你说你要照顾同学他老爹?拜托, 人家可是王府的典仗!你当他是走街串巷卖艺的? 果不其然,陆松气得差点儿拍桌子, 厉声道:“我不需要!” 言罢起身先一步离开。 最开始互相间交谈还算和睦,朱浩提出让陆松入股,陆松立即拂袖而去,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陆松都走没影了京泓还在怔神:“陆典仗怎走了?” 朱浩不由莞尔。 他哪能看不出,陆松今天跟他一起到书场来是有意试探?很可能还是来自于王府高层的授意,比如说袁宗皋。 但陆松又跟锦衣卫暗中有联系,这样的人属于夹缝中艰难求存,又怎会轻易跟朱浩利益捆绑在一起? 朱浩明知陆松不会同意,还故意提出让其入股,其实就是让陆松没法回去交差难道他告诉授意他来的那人,这书场其实是朱浩开的,还让自己入股?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本事开书场?他又为何拉你入股? 一切解释得清吗? 你来试探我,我反向出招,公平合理。 你羞恼之下断然离开那是你的选择,可别认为我没对你示好,当然我也知道你不需要我的示好。 朱浩看着台上愣神片刻又继续开讲的说书人,微笑道:“可能陆典仗觉得自己手里端着铁饭碗, 不想再接触别的行当, 再就是不相信我一个小孩子的诚意吧。” 京泓凑过来问道:“这说本真是你写的?” “回去再说!” 二人继续听评书。 要说这次来,天气比上次要冷许多,但前来听书的听客则普遍散得比上次晚,到二更天时滞留的人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 朱浩可以理解为这是安陆州城的百姓逐渐形成一种夜生活的习惯。 这次朱浩和京泓回去得比较晚,一直到二更天过半,朱浩才叫上京泓一起往回走。 此时正是听客离场的高峰期,沿途都有人评论这场评书的情节,而朱浩给于三制定的方略,就是每天把一本评书轮着讲,故事不一定要听完全,每一段都要有抓人的包袱,这样就算不能接上回,也能很快融入到新故事中。 到了王府西院住处门口,一直没见到陆松。 朱浩没问侍卫有关陆松的去处,可能对方从书场离开就直接回家了。 翌日清早,陆炳到来后,朱浩顺嘴问了一句:“你爹昨夜回家了?” 陆炳摇摇头:“不知。” “今早你没见到你爹?”朱浩再问。 陆炳还是摇头。 “那你娘呢?” 朱浩接下来的问题,陆炳依然摇头。 朱浩这才明白,陆家的情况不一样。 陆松夫妻二人都在王府工作,陆炳平时全是家里的老人带娃,所以王府才会不顾陆炳的选拔成绩,直接将其弄进王府来当伴读,更多是因为这小子平时缺少父母关爱,王府方面酌情照顾。 三人一起到了学舍。 路过隔壁那正在修葺的院子时,朱浩特地看了看,工匠一早就忙碌开了,朱浩本想找个熟人问问进度,可惜没看到熟面孔。 进了学舍,等了许久,才见朱四一人到来,却没见朱三的身影。 “怎就你一个?”朱浩问道。 朱四坐下来,打了个哈欠道:“今天隋先生回王府,单独给三哥授课,让我过来跟你们一起读书。” 朱浩顿时明白王府仍旧在世子身份的问题上放迷雾。 或许是之前总让隋公言教朱四,若朱浩和京泓回头把这消息带出去,难免会让人遐想连篇,笃定朱四才是真正的兴王世子。 既然如此,那索性就让朱三也享受一下开小灶的待遇,把朱四扔到这边来。 朱浩本想问问朱家姐弟,有关昨夜王府有什么“喜事”,但一想,或许王府放出风声来就是为了让他打听呢? 你若是向你一直以来宣称的好友探听跟你年龄不相符的事情,不正好说明你那套忠义理论只是糊弄我们,其实你还是在替家族刺探王府的情报? 既如此,我还是不问为宜。 反正我知道你朱四以后不会再有弟弟妹妹,这就足够了,而王府最想通过朱浩放出外间的假消息,大概是王妃怀孕吧? 真当我是个小孩子,会上你们的当? “隋先生今天是不是又不来学舍这边了?”京泓问了一句。 朱四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朱浩看着一旁的陆炳,招呼他过来,顺手拿出一块高粱饴。 陆炳眼睛一亮,接过就塞进嘴里。 朱四问道:“朱浩,你干什么?” “我给陆炳一点吃的东西,你要吃吗?”朱浩这是有意试探朱四。 朱四摇摇头,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联想之前姐弟曾说过,王府有特别交待不能随便吃朱浩给的东西,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看似对他放松了警惕,但其实外松内紧,对他的防备一点都不亚于从前。 装。 接着装。 “好了,读书吧!” 朱浩顺手把自己编订的书册拿出来。 今天他有件重要的事要做,就是把下一本说本写出来,不然的话自己开的书场没法吸引更多的听众,光明正大赚钱了。 放任自流的一天。 朱浩没有上台讲课,只是伏案写东西。 因为朱三不在,课堂上少了喧嚣,课间休息时京泓邀请朱浩下棋,也被其出言拒绝。 京泓本想看看朱浩在写什么,但朱浩没给他机会。 “我先睡一会儿。” 中午时,京泓没有去吃饭,趴在课桌上准备补觉。 朱四本要带陆炳回内院吃午餐,看着京泓这模样,不解地问道:“京泓,今天你怎么也困了?” 换作以往,都是朱浩在那儿呼呼大睡,今天消极怠学的怎变成了京泓?这可跟平时京泓表现出的一心向学的态度迥然不同。 难道说嗜睡也是会传染的? 京泓自然不能说,其实我昨天逃夜了,出去听评书到很晚,回来后又因为牵挂评书情节,心情激动很久都无法入眠,导致我今天没精神,但我又不是那种喜欢在课堂上睡觉的人,只能趁着中午休息时补觉。 朱浩道:“这两天天凉,他可能生病了你们回去吧,我给他带饭。” 说话间朱浩拿起书包就要走。 京泓打量朱浩一眼,他不太喜欢朱浩帮自己撒谎,但朱浩回看他的那一眼似乎又在跟他说,如果对我的谎话不满意,你可以自己解释! 最后京泓只能趴下睡觉。 中午朱浩吃过午饭,很早就回了书舍,为京泓捎了个粽叶包裹的椒盐饭团。 而后他就跑到隔壁院子看热闹。 那些工匠中午都回去吃饭了,留下一地的工具和木料,朱浩进去看过后确定一件事,这里还真不是要改造成宿舍,定制了很多书架,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放书的,至于回头会不会搬几张床过来真不好说。 王府要在学舍旁建一个“图书馆”? 听起来不错,但问题是 内院那边不是有书堂吗?书堂前后五间房,其中第一间就是书房,那么大的地盘会放不下书? 朱浩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小子,在这儿干嘛?”朱浩从装修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出来,就见李顺带着几人迎面而至。 这些人都是尖毛镢放火案中受到牵连之人。 即便现在找不到任何证据表明这把火是朱浩放的,但他们私底下还是觉得,朱浩难逃干系,毕竟有人想放火烧死朱浩才导致东院出那么大的事,让众工匠被罚。 尖毛镢被移送官府,无关人等也受牵连罚俸。 “我就在隔壁读书,趁中午没事进来看看都不行?这里不都空着吗?”朱浩一副不怕事要跟这群人顶着来的劲头。 李顺本想趁机发难,但一想朱浩正在跟世子一道读书,又跟袁宗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今王府突然转向,好像一下子就倒向朱浩,当即冷声道:“以后不许进来,少了东西找你!” 朱浩撇撇嘴:“偷了你们的东西我能带到哪儿去?恐怕连外面那道门我都出不去吧!” 说完不顾一群工匠古怪的眼神,出了院子,回到隔壁的学舍。 京泓还在那儿呼呼大睡。 朱浩坐在靠窗的位置,拿出书包里的纸笔,继续埋头写说本,过了半个多时辰,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朱四带着陆炳回来,手里拿着个蹴鞠,脸上红扑扑的,看样子吃过午饭后他们又玩了许久才过来。 “朱浩,我们出去蹴鞠吧。” 朱四一来就要接着玩。 朱浩道:“暂时没时间,我手头有点东西,还没写完呢。” “什么呀?” 朱四走过来凑头看。 可当他见到朱浩面前本子上那密密麻麻的字时,顿时不想看了,这会儿京泓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明显被说话声吵醒。 “正好,我们四个人蹴鞠,二对二怎样?” 朱四见京泓醒转,立即欣喜地说道。 朱浩打量朱四,眼前这位真是朱厚熜? 历史上的朱厚熜喜欢什么? 好像是道家那套东西,斋醮、青词 但此时的朱四应该还没接触到道家的东西,再加上没当皇帝,应该不会对长生不老感兴趣。 以现在观之,朱四爱好上有些执着,说不好听点那就是偏激,依稀能看出他性格很拧。 第七十章 说书 转眼到了八月十三,马上就是中秋。 王府内节日氛围日益浓重,王府已开始给侍卫发放节庆礼品,朱浩进王府前,蒋轮曾说过伴读节庆时也能拿到王府的馈赠,可节日马上就要到了礼物却没影,可能真要等回家当天才有分晓。 这几天时间,隋公言露面的次数很少,甚至进王府的次数都不多,但凡隋公言不在王府,朱三和朱四都会到学舍这边来跟朱浩、京泓、陆炳一起读书,朱浩仍旧充当着“朱先生”的角色。 “明日你们可以早一点回去。” 陆松带来了消息。 此时已是八月十三散学后,朱浩和京泓坐在宿舍院搭起的葡萄架 有侍卫过来瞅了瞅,可能知道怎么下,但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自行离开,只有陆松站在一旁盯着看了许久。 朱浩其实很想问,老陆啊,这棋盘你能看出个花来不成? 京泓闻言抬头问道:“明日几时出府?” “要到下午去了……具体几时走,我会过去知会你们,到时跟你们一起出王府。” 陆松最近的主要任务,就是时刻盯着学舍,毕竟朱三和朱四都在这边读书,陆松堂堂典仗看似没有当小王子的贴身护卫,但时不时就会在朱浩身边露把脸。 朱浩笑眯眯道:“又可以回家了,顺带看看我的书场经营得如何……嘿,应该能过个好节。” 京泓投来羡慕的目光。 朱浩小小年岁就实现了财务自由,而他还是苦哈哈要受家里的制约,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朱浩有钱做生意,而且还经营得很不错的样子。 朱浩这番话其实是对陆松说的,想吸引对方入股。 陆松没吱声,离开院子去安排晚上王府的安保工作。 “今晚去听书,去不去由你。” 朱浩的话让京泓瞬间激动起来。 好像财务是否自由也不重要了,能跟着一起出去玩,就是朱浩给予的最大便利。 …… …… 第二天早上。 轮到朱四不出现了,朱三独自来到学舍院子,朱浩简单问过才知当天隋公言没进王府,但朱四有别的事情做来不了。 朱浩没问朱四干嘛去了,管你干嘛呢,跟我读书以及在王府潜伏,等将来从龙有关系吗? “朱浩,听说外面有个说书的场子,可热闹了,每天都有很多人去听书,今天中午咱们一起去看看吧?好像就在王府西边……” 连朱三都听说了书场的盛况。 京泓一怔,他本想说,其实那书场是朱浩开的,但话到嘴边忍住了,这种事由朱浩去说比较好,如果朱浩不想说自己多嘴多舌,朱浩对他不满意,以后不带他出去听书如何是好? “喂,我现在可不是外面随便疯跑的野孩子,而是在王府里给你当伴读……如果我擅自带你出王府的话,罪过可就大了,或许袁先生生气了直接把我撵走都说不一定。” 朱浩当然不会答应朱三的请求。 朱三板着脸:“你怎这般胆小怕事?亏我还觉得你有英雄气概呢。” 胆小怕事? 英雄气概? 不好意思,激将法对我无效。 京泓道:“其实不用去听……” 他本来想说的是,外面书场的说本都是朱浩写的,让朱浩讲不就完了?可话说出口后他又后悔了,出卖朱浩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什么意思?” 朱三瞄着存在感不强的京泓,“难道你让我把说书的请回来,给我单独讲?我有那么大的面子吗?” 京泓下意识看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说,有个现成的说书先生在这儿坐着呢,你找他不就完了? 但他这次很识相,直接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书本摇头晃脑地读起来,就像没听到朱三的问题一样。 朱浩没好气地道:“小京子的意思是说其实我对外面书场讲的评书,全都知道,不用出王府,听我讲故事就行。” 京泓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打量朱浩,好似在说,你怎么也叫我“小京子”? “真的?” 朱三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喜滋滋地望着朱浩。 “假的。”朱浩道。 朱三眯起的眼睛,上弦瞬间变成了下弦:“耍我?” “呵呵呵呵……” 京泓顾不得朱浩称呼上的改变,掩口偷着乐。 朱浩道:“想听故事也行,但上午必须认真温书,中午时我会进行一次考试,通过的话就给你们讲。” …… …… 有故事听,这对朱三来说是学习上的巨大动力,以她的聪明才智,只要用心,潜力是无穷的。 连同京泓都想继续听《说岳》的故事,尤其是把那些他没听全的部分补上,二人掀起的学习氛围,把陆炳都给带动了,陆炳这小家伙居然也拿本书在那儿背《论语》,似模似样的,只有朱浩一个人坐在窗口位置继续写写画画。 “朱先生,你教的,我们都学会了,考试吧。” 临近中午时,朱三信心十足地站到朱浩面前,就像学生在老师面前等候考校。 朱浩点头道:“看你们用心的样子,今天不用考了,坐下来吧……你们不去吃饭?” 朱三道:“吃什么呀?拿故事当饭吃就行。” “嗯嗯。”陆炳跟着点头。 连京泓似乎都觉得,听故事比吃饭重要得多。 三个“好学生”都把自己的蒲团挪过来,坐下等着听故事,朱浩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话说那北宋年间……” 京泓一上来就打断朱浩的话:“不是南宋吗?” 朱浩道:“你们想听南宋的?那好吧,我就给你们讲一个南宋的故事,话说那是南宋末年……” “搞错了吧?是南宋初年……要不你还是从北宋末年开始讲吧。”京泓又出言纠正。 这下朱三不满了,瞪着京泓道:“到底是你讲还是他讲?小京子,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听故事!” 京泓这才意识到,今天自己只是配角,作为一个听众,没资格指点朱浩这个说书人。 朱浩笑道:“我给你们讲的,并不是岳家军的故事,而是一个全新的故事,话说那南宋宁宗年间,在江南一处叫牛家庄的地方,有两户人家隐居在此,一户姓郭,一户姓杨……” 朱浩既然要给孩子讲故事,当然不能讲《说岳》,那是针对听书老油子开的说本,而吸引孩子的故事,当然还是江湖侠客的故事最佳。 三个孩子都瞪大眼睛听着,这个故事的开场就有激烈的矛盾冲突,能一下子抓住他们的心。 正是《射雕》。 “丘处机乃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他是全真七子之中武功最高的存在,未来也是全真教的掌教,当他得知两家人被害后,马不停蹄回到牛家庄,可惜为时已晚……” 朱三一脸凄哀:“怎么会这样?朱浩,你这个故事不好,为什么上来就要让人家家破人亡呢?” “那个……能不能不要打扰朱浩?我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京泓悠然神往,浑然忘记朱三的身份。 朱浩道:“故事的主角,可不是这一代人,而是下一代,我要说的,是两家人的孩子,他们各自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一个跟随母亲,被骗改嫁给了那个害他们家破人亡的金国六王子完颜洪烈,而另一个则在草原上出生,他们按照亡父所约定,一个起名为康,但因为母亲改嫁,他只能叫完颜康,而另一个则叫郭靖……” …… …… 故事还在继续。 不知觉已经过了正午,朱三和陆炳没回内院吃饭,陆松便过来查看情况。 但见几个孩子坐在那儿,听朱浩讲故事,陆松皱眉问道:“你们……不回去吗?” 朱三没有回头,抬手打断陆松的话:“陆典仗,别打扰朱浩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可好听了……朱浩,那个华筝是不是很喜欢郭靖?可郭靖那么笨的榆木疙瘩,怎么会讨人喜欢呢?” 陆松听了很无语。 什么跟什么嘛? 朱浩没理会朱三的追问,起身问道:“陆典仗,是通知我们可以出王府了吗?” “暂时还不能。” 陆松好言相劝,“世子、小炳,你们该回内院用饭了,朱少爷和京少爷也得抓紧时间去食堂,迟了可没午饭……” 朱三噘嘴道:“饿一顿又不会死……朱浩,你快讲啊。” 朱浩没继续讲,而是打量陆松。 陆松看到朱三那热衷的样子,一阵无语,转头看儿子时,发现儿子也直勾勾地盯着朱浩,脸上满是狂热。 最后他干脆坐在一边等候,他想知道,朱浩到底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居然能让几个孩子不去吃午饭? 莫不是那些老掉牙的民间故事,这也能吸引孩子几乎到痴狂的地步? 可当陆松自己也听了一段后,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故事…… 真的很吸引人。 连他这样的成年人,都不由代入其中,进入那个跌宕起伏的武侠世界。 陆炳是武人,本来就对武人的故事感兴趣,再加上故事的跌宕起伏深谙武侠小说精髓,以至于听了半晌后,陆松也忘了自己来是干嘛的。 “……转眼十八年过去,郭靖已经成长为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他与江南七怪……” “是六怪,不是死了一个吗?” 朱三脑袋瓜灵活,立即出言纠正。 京泓道:“七怪是一个称呼,他们是一个整体,你知道死一个就行……听朱浩讲。” 朱三瘪嘴瞪京泓一眼,顾不上犟嘴,继续听故事。 “郭靖奉师命,先一步南下,这也是郭靖第一次出远门,没什么经验,觉得各处都很新鲜,尤其是中原的繁华令他惊叹,就在此时,他遇到了一个小乞丐,这小乞丐虽然衣衫褴褛,但唇红齿白……” 第七十一章 过节 陆松和几个孩子一起听朱浩说书,连时间都忘了。 先是陆炳忍不住,捂着肚子道:“爹,我饿了。” 陆松听得那叫一个意犹未尽,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乃是陆松的手下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明明陆松只是进来催促朱三和陆炳回内院吃饭,怎么进去之后就没动静了? “好了, 今天就讲到这里,等中秋回来再讲吧。”朱浩有些口干舌燥,不想再继续讲下去。 朱三抗议道:“不行不行!我还没听够,你们都走吧,我留下来继续听。” 此时的朱三,正沉浸于小乞丐戏弄憨小子的快乐中,仿佛把自己代入到角色里,听得正过瘾,哪里肯善罢甘休? 连京泓都不由看了她一眼,似想起自己之前对朱浩所讲的《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故事的纠结,估摸着这位跟他一样,都对朱浩讲的故事走火入魔了。 “世子,请立即回内院,不然没法对王爷和袁长史交待。” 陆松义正词严地说道。 先前还跟孩子们一起听故事,现在成年人的思维重新占据上风,迅速便从武侠世界里挣脱出来。 朱三听陆松用父亲和老师的名头压自己,顿时灰心丧气,嘟囔着跟陆松走了。 …… …… “你可真厉害,这些故事你是怎么记住的?”京泓在陆松、陆炳和朱三走了后, 带着几分敬佩望向朱浩。 朱浩道:“听多了,不就记住了?” 京泓眼神中带着热切, 问道:“是谁给你讲的故事?” “呵呵。” 朱浩笑而不语了 没有先生在, 朱三和陆炳都走了,再留在学舍也没意思,朱浩收拾好书本,准备回西院吃点东西就出王府。 “现在是上课时间吧?出王府怕是不那么方便。”京泓带着几分担心。 朱浩道:“明天就是中秋节,现在谁还有心思学习?再说谁来管我们学不学?” 京泓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自从进王府之后,名义上有先生有同学,但其实平时的课业基本都是靠自觉,没人管。 要说管的话,只有朱浩负起责任成为朱先生时,会督促他们一下,但平时这家伙只顾忙自己手头的事情。 回到西院,侍卫们正在搬抬东西,大箱小箱的。 “几位侍卫大哥,用不用帮忙?这都什么啊?”朱浩笑嘻嘻过去问道。 姓连的侍卫回答:“过节用的……王府家大业大,你以为过节发的东西会少?过来搭把手。” 有免费劳力,当然要用。 正巧此时王府仪卫副骆胜带人过来巡查, 厉声喝道:“赶紧干活,不得耽搁!” 骆胜在王府仪卫司的地位比起陆松来还要高,陆松只是王府仪卫司六个典仗之一, 之所以得到器重,主要是他妻子是世子的乳娘,夫凭妻贵,平时负责外院的安保工作,以及出行仪仗等。 骆胜作为仪卫副,乃是仪卫司二把手,平时多在王府于城外的田庄长驻,很少回来。 骆胜羽林卫正千户出身,如今年过花甲,精神还算矍铄,历史上他在正德十六年过世后,儿子骆安继承了他的职务,而骆安正是朱厚熜入继大统后第二代锦衣卫指挥使。 第一代锦衣卫指挥使朱宸,如今为兴王府仪卫正。 这群侍卫本想让朱浩当免费劳动力,但见到骆胜,一个个噤若寒蝉,闷头干活,骆胜打量朱浩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便带人往内院去了。 瞧这阵仗,多半是因为中秋降临,王府高层聚齐。 食堂那边午饭早就撤了。 回房后朱浩拿出点心,交给京泓,京泓摇头谢绝。 “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离开王府,你饿着肚子回家,晚上你是多吃还是少吃?多吃让家里人以为你在王府日子过得不好,少吃的话……你不饿吗?我們是朋友,垫垫肚子吧。” 朱浩的话,有理有据。 京泓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中午光顾着听故事,没仔细想不吃饭回家后会怎样,作为一个孝子,他当然不能让家里人担心。 “那谢谢你。” 京泓没以前那么拘束,两个人吃了点心,喝了水,又一起回到学舍。 “后来,郭靖怎样了?” 京泓一看朱三他们没回来,不由想继续听故事。 朱浩道:“说好了中秋回来再讲,不能食言,好好学你的吧。” …… …… 下午没再见到朱三。 太阳西斜时,陆炳跟着他老爹陆松来到书舍。 “你们可以走了。”陆松前来传话。 京泓“哦”了一声,把手头的书本放下,起身要走,却见朱浩笑盈盈走向陆松。 “陆典仗,明儿就是中秋,既然今天先生不来,为何不让我们早点回家?”朱浩问道。 陆松瞪了朱浩一眼,没回答。 陆炳则带着几分兴奋问道:“爹,今年我是不是也能往家里带东西了?” 陆松还是不答。 等回到西院,朱浩发现自己和京泓住的屋子外,摆着两个竹篮,竹篮里放了很多东西,应该是王府送给伴读的过节礼物。 陆炳兴奋过去看,被陆松一把抓回去:“你的那份,我已经让你娘带回家了,回去就能看到。” “好耶。”陆炳很高兴。 自己小小年岁,虽然在王府没赚到俸禄,却已开始往家里带东西,小孩子挺有成就感。 陆松道:“你们进去收拾妥当就可以回家了。” 说完陆松也不盯着,跟侍卫交待一下,便先一步带儿子走了。 …… …… 朱浩和京泓各自收拾东西,他们对竹篮里有什么也很好奇。 看过后,发现其实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有熬制八宝粥的一些材料,五谷杂粮合起来一袋子,另外是一些咸鱼干,再就是两块墨台,几只毛笔,另外用包袱包着一些咸鸭蛋和熟鸡蛋。 最后,就是月饼了,有八块,什么包心尚不知。 “王府待遇真不错。”朱浩笑着说道。 京泓抬头看了朱浩一眼,他很想说,这还叫不错? 平时你吃的都比这个强。 朱浩道:“我先回家了,你走不走?” “走!” 京泓也不想在王府久留,匆忙收拾完毕就跟朱浩一起出了王府。 路上侍卫看到俩小孩都没理会,此时还有人往王府里搬东西,显然这些东西并不是王府买来准备下发的,而是外人送给兴王府的礼物。 即便兴王府平时跟地方官绅有少来往,但逢年过节官绅礼数上还是要做足的,这也是惯例,毕竟以兴王府超然的地位,如果存心滋事会引发地方动荡。 尤其那些家底殷实的官绅,最怕被强权巧取豪夺。 兴王府在安陆地方上名声不错,一来是朱祐杬为人和善,再就是王府长史袁宗皋待人谦和,即便王府中有一些宵小,可有人压着他们就不敢轻易生事。 相反一些藩邸存在的地方州府,则不一定会如此太平,最显著的就要数南昌的宁王府。 “朱浩,我们要不要去听听书?” 京泓出王府后,并不着急回家,想去书场看看。 朱浩摇摇头,发出警告:“京泓,我得提醒你,散学后早点回家,这样才不会被家里面发现我们逃夜的秘密,如果非要听书的话,不如晚上邀约家里人一起去,就说在王府听到王子说书场那边很热闹……” 这算是经验之谈。 小孩子贪玩好耍是天性,可问题是家里人都知你现在要回家,一旦时间对不上,你怎么解释? 京泓似懂非懂地点头,二人在街口作别。 朱浩没走出多远,就见知县衙门的衙差前来接京泓,显然兴王府提前通知县衙那边说下午孩子会早些回家,或许朱浩的地位不高没人管,但京泓作为县尊的儿子,若是出事,王府方面也不好交待。 若是京泓跑去听书的话,会跟前来迎接的人错过,回去后真不好解释了。 …… …… 朱浩回到家里。 铺子很热闹,有不少街坊前来选购过节物品。 中秋乃是四大传统节日之一,自古便有祭月、赏月、吃月饼、玩花灯、赏桂花、饮桂花酒等风俗,再加上秋收刚过百姓手头有余钱,自然会来买一些东西欢庆节日,平时冷清的铺子生意明显转好。 “小浩,你娘在后边等你。” 正在柜台后算账的是李姨娘。 朱浩提着篮子往里走,听到外面的大妈在议论:“朱娘的孩子?这么大了?听说现在在王府做事?真厉害。” 朱浩很想说,谢谢夸赞。 进到院子,见朱娘和朱婷正在那儿摘菜,马上要过节,家里在提前做准备。 “你姨娘的手割伤了,这两天不能沾水,就让她在柜台前支应,我过来做点活……小浩,这是什么?” 朱娘很和善,没有因为自己是大妇而李姨娘是小妾便以大欺小,丈夫不在了,二人在世俗枷锁中没法再出嫁,以后就是相依为命的姐妹。 朱浩道:“是王府发的过节礼,里边有月饼和咸鸭蛋……小婷,你要不要吃?” 朱婷眼前一亮,转头去看朱娘。 朱娘笑道:“跟你哥进去吃吧。” “娘,我帮你。” 朱浩把东西放下,就要坐下来帮忙。 朱娘连忙摆手:“你在王府读书很辛苦,这些活让为娘来做就行……小婷,你也进去吧,小浩如果有闲暇就教你妹妹认字,她很聪明,学习很快。” 对朱娘来说,儿子是读书人,将来有大出息,这时代君子远庖厨的理念根深蒂固,朱娘不想因为要让自己减轻些负担,而令儿子做出任何折损读书人体面的事情来。 当天并不是中秋,但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朱娘很高兴:“今年咱终于稳定下来,银子有了,小浩也开始读书了,以后咱家一切都会好起来。” 朱浩道:“娘,既然咱有了闲钱,先不忙做别的,请个丫鬟回来吧?” 第七十二章 大少爷 “丫鬟?” 朱娘和李姨娘对朱浩的提议觉得很奇怪。 朱浩点头道:“是啊,咱也不用签什么卖身契,就找城外小门小户的姑娘回来,要手脚勤快的那种,每个月给俸禄,让她帮家里搬抬什么的……娘,我们有了银子也该学会减轻自身负担,如果太过辛劳的话……你和姨娘身体累垮了, 那咱的日子还怎么好得起来?” 朱娘一时沉默下来。 之前她为了节省银子给儿子读书,还要应付朱家那边的盘剥,就算再苦再累咬牙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每一文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事事亲力亲为,根本就没想过请人的事情。 可现在被儿子提及,连她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 眼下家里条件好了,生意又很忙,虽然儿子有很多时候不在家,但总靠两个女人把生意和家务一肩挑,的确难为人了一些。 李姨娘道:“浩少爷,不必请什么丫鬟,家里的活计不多,我能应付过来,让夫人好好打理生意就行……这几天只是出了点状况。再说,如果真忙的话,不是可以请邻里过来临时帮忙吗?” 似乎李姨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她的手割伤,家里也不会窘迫到要找丫鬟的地步。 “娘, 只有家里安定, 我在王府读书才放心,何况咱日子过好一些, 别人反而更加愿意来照顾咱的生意呢。”朱浩笑道。 朱娘不解道:“这是为何?” 朱浩笑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请了丫鬟,会让人觉得咱日子过得好,做生意也更实诚,所以前来光顾的客人也更多……再说娘和姨娘都只顾着生意,小婷怎么办?她也需要人照顾一下。” “不……不用……” 朱婷怯生生地道。 朱娘本来没下定决心,但看朱婷年岁小,平时已在帮大人做事,小小年岁就要承担部分家务。 如果家里条件还跟以前一样困难,那也没办法,但现在生活状况明显有改善,还这么刻薄孩子,就显得太过吝啬了。 “好,就听小浩的,明日出城请个丫鬟回来……” 朱娘做出决定。 朱浩笑道:“娘,我也跟去看看,最好一次请俩,一个负责打扫院子,浣洗衣物,一个负责帮忙烧火做饭,娘和姨娘专心照顾生意就好。” …… …… 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第二天清早,老太太朱嘉氏便趁城门开启时进了城,直奔小院而来,把朱浩叫过去问话。 这次朱浩没打探到更多消息,朱嘉氏听完有些不满意,但无可奈何,没过多久便黑着脸离开。 “你祖母说什么了?” 朱娘刚才没被允许入内,很怕儿子被婆婆欺负。 朱浩道:“就是问我在王府的经历……这次回去我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王府对我的戒心依然很重,我如实说了,然后祖母就走了。” 朱娘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对于儿子进王府当伴读,她始终心存顾虑。 当天上午,于三驾着马车到米铺接上朱娘母子,出城招募丫鬟去了。 于三昨晚就得到通知,今天一早就派人到村里知会,此刻早有几个老婆子等候在村口的大树下。 朱娘让儿子留在马车上,自己跟着几个婆子进村找村老说事。 介绍村里的少女到城里有钱人家做丫鬟,村里一直都有人做,不过都是直接签卖身契,现在却是雇请一个回去做长工,除非是没出嫁的,不然只能找寡妇,所以找村老是最稳妥的选择。 “浩哥儿,这两天书场生意太好了,不过麻烦事也跟着来,有人跑到咱的摊子收税,衙门那边也有皂隶过来收保护费,烦不胜烦……” 于三神色间多有无奈。 以他的关系网,可以防止地痞流氓跑来捣乱,但遇到有官方背景的地保甚至就是衙门的人,他就没办法了。 别人看到你赚钱,肯定会想办法从你身上盘剥一层。 朱浩道:“就算我们盘个铺子开书场,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该敲诈还是会敲诈,只有按规矩给钱……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虽然朱浩是已故锦衣卫百户的儿子,家族还有个当锦衣卫千户的祖父,但别人根本就不知他是书场的幕后老板,而且就算知道了也很清楚他母子跟家族关系不善,难以借到势。 朱浩本想拉陆松入伙,以兴王府的威风压制地方,可惜陆松拒绝了,现在看来必须想办法托关系给这个书场撑撑门面。 “对了,还有别的说书人专门跑来咱的书场听故事,拿纸笔记录下来准备回去讲,巡场时我要是发现了会立即赶人,不过有些人脑子特别好使,多听几回就记熟了,防不住啊……” 生意好,哪儿都被人惦记。 有人上门摊派苛捐杂税,还有人想抢生意。 朱浩想了想道:“这样,你在书场旁边多搭建几个棚子,然后去拜访一下城里那些说书的,邀请他们到我们书场来说书,我会给他们不同的说本,每日在不同的棚子里说书。 “以我们说本的质量以及更新速度,想来会吸引不少人,相信要不了多久安陆地界便只有咱一家说书……以后城里人要听书只能到我们西大街的书场来,如此也可避免恶性竞争!” 朱浩只能拿出个临时解决方案。 于三看起来机灵,但毕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所以遇到麻烦才会手足无措。现在朱浩出主意,于三只需要负责具体实施,脸上愁容尽去。 至于效果如何,只能实践过才知道。 就在这时,朱娘出来了。 “娘,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进村子?”朱浩没有继续跟于三说话,到了朱娘面前,“丫鬟找到了吗?” 朱娘道:“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儿多,你终归是男孩子,不方便……我們回城吧,晚些时候村里就会把应选的丫头送进城……” 朱浩面带讶异之色:“没现场敲定?” 于三提醒道:“村里的丫头,但凡没出嫁的,多半都在帮家里干农活,现在正是秋收时节,粮食虽然抢收下来了,但还得忙着晾晒,翻地和种菜,家里活实在太多,恐怕要等手头的农活做完才会让人进城应选。” 朱浩打量他:“小三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就是这村子长大的,这些事情不需要打听就知道。” 于三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 趁着朱娘去跟几个送客的婆子说话,朱浩小声问道:“小三哥,这村里有没有你的相好?” 于三大吃一惊,连忙道:“浩哥儿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这种事哪敢乱说……若是话传出去,我非得被村里的长辈打断腿不可!” “呵呵。” 朱浩笑嘻嘻不再言语。 随后朱娘回来,一行又去附近查看了建在山坳隐秘处的盐田,随后才入城。 …… …… 下午日落前,果然有应选的丫鬟来到铺子,一个脸熟的婆子在前引路,车夫留在原地守着牛车。 一共四人进屋,婆子带着三个十三四岁没出嫁的女孩,站在朱娘和李姨娘面前,等着应选。 “是这样的,听朱三夫人您说不签卖身契,各家都很心动,要来参选的丫头不少,隔壁村子也有,老婆子跟村老商议后,便选了腿脚灵便眼里能找到活的,人也长得水灵的给您送来,您看看选哪个……” 朱娘道:“辛苦了。” 随后招呼李姨娘给那婆子打赏。 这种事,相当于牙子帮忙介绍佣人,只不过这次情况有些特殊些罢了,赏钱肯定少不了。 农业社会女人力气孱弱,很难独自在社会立足,朱娘这次请丫鬟,给的工钱相当于力夫在城里做工,每月三钱银子还管吃住,城外村子那些人家自然趋之若鹜,抢着让自家闺女来应聘。 “娘,我来选行不行?我觉得靠边这个……模样很好看。” 朱浩就像是在窑子里选花魁,只注重模样。 没办法,请个丫鬟回来,如果不好看的话,带出去怎么撑脸面?我又怎么当个悠哉悠哉的浪荡少爷? “胡闹,旁边站着去!” 朱娘看过去,发现最边上那丫头已经脸红了,这一来更显娇俏。 朱娘把婆子叫到身边,详细问了那丫头的家庭背景,嘴上训斥儿子,但这种事她还是倾向于听儿子的意见。 “她姓白,父亲不是本庄人,二十多年前白家从大江南边逃难过来,陆陆续续生下她们几个,她上面有个姐姐,在大户人家当丫鬟,有身契估摸着要二十才能放出来…… 四个女儿两个儿子。 能全养活也不容易,父亲身体不好,姐姐早早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连她也要出来做工。 朱娘点头:“那就她了,家里有难处,知道好歹,做活也麻利勤快些。” 随后朱娘和婆子商量具体事宜。 剩下没选上的两个丫头出去到马车前等候婆子一起出城,当然就算没选上,也会给足车马费和茶水钱,但最后是否会被婆子贪墨不好说,就算选上,估计也要给婆子不少好处费。 “你姓白?叫什么名字?” 朱浩挤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要说这丫头,比朱浩年长个六七岁,在这时代已算是大姑娘,但面对朱浩这个小屁孩,一张俏脸染得通红。 又或是她姐姐偶尔归家会给她灌输一些思想,大户人家的少爷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色胚子之类的…… “我……我叫二蛋……” 这名字,怎么听都像是随便起的,朱浩扁了扁嘴,这白家也太不把女儿当回事了。 “二蛋?这名字不好……我叫朱浩,平时我不在家,在王府读书,只有逢五或是过节时才回来,我娘和姨娘在家里很忙,全靠你多帮忙照顾!” 朱浩说话很客气,一点都没有端少主人的架子。 一席话说完,小丫头的脸色马上没之前那么紧张了,仔细瞅了瞅朱浩,似乎要把这张脸记住。 第七十三章 有大事发生 事情谈妥,小丫鬟当天就上岗,朱浩家里晚上的中秋宴多了个帮手。 朱娘有意考察一下新丫鬟的能力,让她下厨试一试。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下厨这种事小丫头早就会了,只是烹调技术尚待改进,这跟之前她家开伙只是做一些青菜豆腐的菜式有关,想要烹饪出美味佳肴,尚需李姨娘指导。 “二蛋,你去给你李姨打下手,顺带观察下你李姨是怎么做菜的……” “是。” 小丫头唯命是从。 朱浩在一旁道:“娘,我总觉得二蛋这名字怪怪的……不如我给她换个称呼,她姓白,就叫她小白吧。” 丫头赶紧道:“不……不用,二蛋挺好。” 朱娘上下打量丫头:“模样中看,只要手脚勤快为人实诚,在城里住几年,回头可以放个好婆家……难得小浩看你顺眼,你就听他的吧。” 雇佣丫鬟这件事,本来就是朱浩提议,现在儿子要给丫鬟起个名字没什么不可,本来二蛋这名字就很土气,不适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嗯。” 夫人既然开口,那基本就算是正式决定,二蛋由此变成了小白。 …… …… 晚上一家人吃团圆饭。 小白没有上桌,把东西送上餐桌后,她就识相地退回厨房,等着吃点残羹剩饭或是等朱娘安排她吃什么。 “小白,别见外了,我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就是找个人回来帮忙,以后我们吃什么你跟着一起吃就好,赶紧坐下来一起吃饭!” 朱娘可不会把小白当下人看,直接去厨房把人拉回餐桌前。 自己受人白眼的时候太多,现在与其说请个丫鬟,不如说找个小妹回来帮忙,这丫鬟既要负责后院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可能还要帮忙照看铺子,朱娘觉得以后小白会很辛苦,不对其好一点,怎么收拢人心? 小白诚惶诚恐。 朱浩把手里的筷子递过去:“小白姐姐,我的筷子还没用过,你先用吧,我自己去厨房拿……今天是中秋节,你不能回家跟家里人团聚,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李姨娘望着小白羞红的俏脸,掩口笑道:“浩少爷,你这年纪轻轻,口这么花,怕是长大了是个迷死人不偿命的风流才子。” 朱娘白了李姨娘一眼,觉得这么评价儿子不合适,但她也不反对让儿子从小学会怎么跟女性相处,为家里开枝散叶打基础。 小白本来已经很害羞了,听了李姨娘的话,脑袋都抬不起来。 “人齐了就吃饭吧!” 朱娘招呼一声,“不过小浩,先去堂屋祭拜过你父亲,回来再开饭……我们一家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分开!” 朱娘注重礼法,任何细节都不容有失。 朱浩只能起身跟着母亲去堂屋给父亲上香,回来后一家人才一起吃团圆饭。 …… …… 翌日一早,天色蒙蒙亮,朱浩就起床准备回王府。 此时小白已经睡醒,正在院子里帮忙打水……用水桶自古井中把水提上来,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属于基本操作。 朱浩围着井转了两圈,考虑要不要搞个压水器械,这样能省力不少,就在他想事情时,朱娘从铺子柜台那边过来。 “小白,昨夜睡得可还习惯?”朱娘问道。 前铺后院占地面积很大,这也是家族觊觎的主要原因,本就住几个孤儿寡母,空房间多的是,李姨娘一直想让女儿学会独立,早就给朱婷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但朱婷晚上害怕都会找母亲睡,昨晚安排住宿时,朱娘就让小白跟朱婷睡一个屋。 小白连连点头:“挺好的。” 朱娘笑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怕生,话很少……不过女孩子腼腆一些好,口舌招尤。” 说着不忘看儿子一眼,好像她形容话多招来事端的那个人就是儿子。 朱浩道:“娘,你是在说我吗?我在王府里话很少,从来都不给自己找麻烦。” 正说话间,后院传来敲门声。 平时街坊邻里的大婶大妈过来,基本都是走后门,朱娘没觉得多意外,让洗衣服的李姨娘过去开门。 很快李姨娘紧张兮兮过来禀报:“却是家里那位刘管家。” 朱娘慎重起来。 她亲自过去,朱浩自然跟着一起去。 到了后门,发现只有刘管家一人,并不见他平时总服侍在旁的老太太。 “刘管家,有事吗?”朱娘有些紧张,还探头往外面的街巷看了看。 刘管家笑道:“老朽有事来跟令郎说,请三夫人回避一下……乃是老夫人让我过来捎话。” 朱娘面色沉重。 以往朱家人都针对自己,现在事事都直接找儿子,这种趋势让她心生不安。 等朱娘回避后,刘管家把要传的话告之朱浩。 “……老夫人跟锦衣卫林百户打过招呼,说过几日会让你去见一个人,乃是王府内应,到时候你将多个帮手。” 朱浩皱眉。 一听就知道是去见陆松。 可问题是,二人早就接过线,陆松没告诉林百户,朱浩也没跟朱家人说,所以背后两方都蒙在鼓里。 或许是因为这两次回家他给朱家带来的情报都不是很重要,又或是陆松那边没达到林百户的预期,双方一合计,得,让他们见面取得联系,互相监督,互相利用…… 朱浩自己倒是无所谓,可陆松那边,一旦身份败露,在王府再也无法立足。 “什么人呀?” 朱浩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一脸好奇地问刘管家。 刘管家嘴角发出讪笑,似觉得眼前这孩子太过天真,自然没多重视,脸上带着一丝显摆之色,得瑟地道:“听说是王府中一个典仗,具体是谁不好说,等你见了人就知道了。” “哦。” 朱浩点头。 而后刘管家不停留,转身去了。 …… …… 卯时刚过,朱娘便让于三赶马车送朱浩回王府。 路上于三一再询问书场的经营问题,朱浩随口应着,心里却在想有关朱家和林百户商议让他去见陆松之事。 “林百户连内应是王府典仗都告诉了朱家,看来是真心实意想跟朱家合作,我这边给朱家提供的情报很少,陆松更不会出卖王府求荣……或是京城那边又在给安陆收集情报的人施压……” 进了兴王府,朱浩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陆松。 找了半天,却没见到陆松人。 一直等到京泓回来,陆炳父子都没进王府。 待上课时,朱浩和京泓一起去学舍院,等了半晌,却见朱三、朱四和陆炳一起过来,三人有说有笑。 “朱浩,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朱三一来就显得很慎重,似乎要跟朱浩交待大事。 朱浩没理会她,先问陆炳:“陆炳,你爹呢?” 陆炳道:“我昨晚留在王府跟我娘一起住,我也不知道我爹在哪儿。” 朱三瘪瘪嘴道:“朱浩你真有心思,问阿炳他爹干嘛?我有件重要的事跟你说,是有关我们出去玩的……” 得知陆松不在城内,朱浩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边朱家刚通知他说要跟锦衣卫安插在王府的内应见面,内应还是王府典仗,陆松就不在王府,事情会不会太过凑巧? 难道说王府及时截获了情报,开始有意寻找奸细?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其余几个典仗是不是也奉调出城,再就是尽快跟陆松取得联系。 “我和小四,跟父王提出要出去玩,父王本来不同意,但经不住我们再三央求,最后袁先生帮我们说话,只要我们能在几天后考《孟子》前几篇集注和经义时能过关,就同意让护卫护送我们出去玩,到时还能带上你们……朱浩,全靠你了。” 朱三眼巴巴地望着朱浩。 朱浩打量她一眼,问道:“平时你们不是能偷偷跑出去玩吗?” “这次不一样。” 朱四在旁做补充,“父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出城去玩,到时去山林或是野地狩猎……抓兔子也行啊。” 京泓不解地问道:“要过考核,不是让先生来教吗?为什么是朱浩教?” 朱三道:“小京子你知道个屁,袁长史说,隋先生家里有事,最近都不来王府,以后连教习都要更换,应付考试不找朱浩能找谁?再说朱浩之前教得多好啊,让隋先生教还不如朱浩教呢。” 京泓本想反驳,但对比了一下朱浩和他之前从别的先生那儿所学…… 辩无可辩。 “你们要考《孟子》,那就用心学,我保证用心教,至于你们是否能掌握,就要看你们的悟性了。”朱浩道。 朱三笑嘻嘻道:“你可真经不住夸,说你比隋先生强,你以为自己真比隋先生强啊?人家可是举人……” “姐,咱还要跟朱浩学《孟子》呢,你挤兑他……没任何好处。”还是朱四聪明,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你笑朱浩对自己有何益处? 现在求着人家办事,还是巴结点比较好。 随后开讲,朱浩当天再次充当“朱先生”,给几个孩子上课。 …… …… 中午,朱浩趁机去学舍隔壁,问刚好在此上工的老宋怎么今日几个王府典仗都没见到人。 老宋心眼实在,没多想便告知几个典仗都因故不在,似出城去采办什么东西,过几天才回来。 朱浩心中有数。 下午散学时,朱浩单独跟陆炳说话。 “陆炳,今晚你还是留在王府吗?”朱浩问道。 “嗯。”陆炳此时手里拿着一本《三字经》,是朱浩给他的,让陆炳背《论语》或许可以,让其背《孟子》就太过难为他了,为了让陆炳也能一起学习进步,最好还是从基础的东西学起。 朱浩道:“那你就是能见到你娘咯?这样,你跟你娘说,朱浩有一件关于锦衣卫的事要找你爹……如果你娘方便的话可以让你带话,亦或者亲自来见。这件事你不能跟别人说,是咱俩之间的秘密,行不行?” “嗯。” 陆松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第七十四章 夫唱妇随 朱浩暂时找不到陆松。 估摸最近也不可能见到他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陆松妻子范氏身上着手。 陆松如果没跟范氏提及过往,那范氏听了儿子的话也不会当回事。 但若是陆松曾告之妻子自己给锦衣卫当内应,那只要说有关于锦衣卫的事情,范氏就会明白将会有影响夫妻命运的大事发生,只要她不傻便会主动来寻。 当晚,朱浩简单收拾后,便坐在桌前写东西。 京泓问道:“今日不出去听书吗?” 朱浩笔未停,随口道:“白天连两位王子都在用心读书,难道你不应该比他们更加努力吗?” 白天朱三和朱四也想听《射雕》的故事,但被朱浩拒绝,朱四本身没听过也就没多在意,姐弟二人现在一门心思想出城去玩,把精力全用在学习上。 “对了朱浩,听我爹说,兴王只有一个儿子……为什么现在会有两个?他们……真的是兄弟吗?” 京泓回家几次后,终于开窍了。 兴王就一个儿子,对外并不是秘密,陆松之前已有意称呼朱三为“世子”,而称朱四为“王子”,可京钟宽大概能猜想到,王府这是用的障眼法,两个王子中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朱浩道:“你进王府,是来探究谁是世子的吗?我们的目的是读书,他们是谁很重要?” “我……我只不过好奇罢了。”京泓显得底气不足。 朱浩继续问道:“你爹还跟你说了什么?” 京泓沉默不言,似不想把家里的事告诉朱浩,但一想在王府里自己求朱浩的时候居多,如果连这都要隐瞒的话,那以后不是要遭至朱浩的冷遇? “我爹还说,你是朱家人,朱家乃锦衣卫之家,你爹是锦衣卫百户……说你进王府的动机不纯。” 京泓的话,让朱浩失声笑了起来。 京泓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朱浩道:“你爹说得没错啊,现在全王府的人都知道,我朱家对王府有不轨的企图,你不觉得他们像防贼一样盯着我吗?” “啊!?” 京泓没想到朱浩会坦然承认。 “别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你以为你爹让你进王府目的就很单纯?地方官员原则上不能跟藩王来往,你爹或许知道自己长寿知县这一任任期干不到头,便趁着坐在县尊的位置上巴结兴王,这比当官更重要,意味着以后他还有机会当官,谁也不能说自己比谁更高尚!” 朱浩言辞间丝毫不让。 京泓气得够呛,大声嚷嚷:“才不是呢,我爹不会为了当官做那等绳营狗苟之事!” 本来二人关系很好,但因朱浩对京钟宽安排儿子进兴王府当伴读动机的揣测,京泓生气了。 而后二人一句话都不说,大概是准备长时间冷战。 其实这正是朱浩的目的……这下终于清静了,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再被人打扰。 …… …… 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朱浩就起床,穿戴整齐来到院子里洗漱。 京泓起来得也很早,但因昨夜两人发生争执,对朱浩做什么不加理会,独自坐在窗户前发呆。 朱浩乐得如此,因为待会儿就有不方便京泓参与之事发生。 值夜侍卫相继散班,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有人直接回家睡觉,有人则会等吃过早饭再走,因人而异。 就在此时,巷道里有人打招呼。 “嫂子,这是要往哪儿去?” 侍卫的声音很清晰。 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传来:“带孩子回家换身衣服,顺便捎些东西回去。” 朱浩来到院门口,就见陆炳跟一个长相秀气的年轻妇人往王府西门走去,路过朱浩住的院子时有意放缓脚步。 本来年轻妇人要陆炳进门叫朱浩一声,却见朱浩主动迎了出来。 这年轻妇人不用猜,就知道是陆炳的母亲范氏。 “陆炳,这是你娘吗?伯母好,我是陆炳的同学,叫朱浩……我来帮你拿吧。” 朱浩热心地说道。 就在范氏愣神时,朱浩已走过去,顺手接过她手上提着的包袱,范氏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若是一般男子这么上手的话,多有不妥,但换作朱浩这样一个小孩,就没人在意了。 “伯母,我们有话出去的路上说,尽量别让人察觉端倪。”朱浩压低声音道。 范氏没想到朱浩会如此机警,带着些许不安,又跟那些路过打招呼的侍卫颔首示意,把包袱交给朱浩,一行三人往门口去了。 走了一段趁着周围没人,范氏低声问道:“朱浩,你让小炳给我说的那些话,是何意?” 朱浩道:“伯母,跟你说之前,我想确证一下,你对此知道多少?你应该清楚我是朱家人,家里是锦衣卫,而王府中人都觉得我是朱家安插在王府的眼线,所以对我防备有加……其实我跟陆典仗关系不错。” 朱浩的谨慎让范氏稍微松了口气。 这说明朱浩是聪明人。 跟聪明人谈事情,会让人安心许多。 范氏看了儿子一眼。 此时陆炳手里也拿了一点东西,应该是中秋节兴王府下发的礼物,但因为陆炳值班后就被紧急派出去公干,东西没有带回家。 觉得儿子年幼听不懂自己的话,范氏小声对朱浩道:“其实小炳父亲,把该说的都跟我说了,他……也说了你跟他的事。” 朱浩这才知道陆松跟妻子的关系有多好。 “小炳的祖父供职于锦衣卫,子承父职,小炳父亲也算得上是锦衣卫中人,如今锦衣卫那边以此为要挟,小炳父亲很为难,既不想陆家有负兴王府,又不想暴露身份,一时难以抉择。”范氏继续补充。 朱浩终于知道陆松为何会帮林百户做事。 林百户是拿陆松父亲陆墀曾当卧底的事进行要挟,若是陆松不答应继续为他们做事,就会把陆墀的身份揭穿,那陆松作为卧底的儿子基本不用在王府混了。 当然,范氏嘴里所谓的不想有负兴王府只是托词,更多的还是为陆家今后的前途考量。 这也是为何陆松会把事情原委告诉妻子的重要原因,对于陆松来说,身份败露最多被调到别的地方当军户,甚至可以继续为朝廷做事。 但对于范氏来说,她本为朱厚熜乳母,深得兴王妃信任,若是陆家有负王府,对范氏来说极不公平,仔细掂量后夫妻只能商量着来,先稳住林百户那边,在不伤害兴王府利益的情况下,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去应付公事。 朱浩道:“伯母,其实我也怕泄露秘密……才以这种方式跟你说,时间仓促不便细谈,总之你要想办法及时通知陆典仗,让他最近别去跟林百户会面,因为王府此番把他们调走,就是知道王府典仗中有人为锦衣卫做事,只是现在他们不能确定那人是谁。” “什么?” 范氏大吃一惊。 她没想到丈夫的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更没想到前来示警的居然是朱浩。 本来从西院出来到西门就不远,大门近在眼前,朱浩眼见范氏脸色大变,急忙提醒:“言尽于此,伯母不要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冒险让陆炳跟你说,总之兴王府在锦衣卫那边也安插有内应……大概如此吧。” 说到这里,朱浩突然恢复孩子天真的一面,笑呵呵大声道:“陆炳,我就送你跟你娘到这里了,包袱好沉啊……你快跟你娘回去吧,等下上课的时候再见。” …… …… 当范氏带着些许惊惶不安离开王府时,朱浩明白这对夫妻心中有多焦灼。 夫妻本来能在王府中过安稳日子,却被锦衣卫要挟,如果事情传出去,他们只能再寻地方生活,王府会不会对付他们两说,但你给朝廷当眼线刺探兴王府的情报,本身就是兴王府的敌人。 之前创造的让陆家兴旺发达的便利条件,都将付诸东流。 上午到了学舍。 京泓还是不打算原谅朱浩,埋头看书。 朱三和朱四到来,一进屋就四处看。 “阿炳那臭小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明明昨晚还在王府。” 朱三对陆炳不在很生气。 她掌控欲很强,什么人什么事都要顺着她的意思来,似乎陆炳只是她的小跟班,不能有自己的事情一般。 朱浩道:“我早晨看到他,跟他娘一起出王府去了。” “是范娘吗?” 朱四眼前一亮。 明显他跟范氏的关系极好,那是他的乳娘,相当于他半个娘。 朱浩点点头。 就在此时,袁宗皋带人进入屋子。 “袁先生。” 几个孩子都起身向袁宗皋行礼,毕恭毕敬。 袁宗皋笑着点头:“不必拘礼,这几日隋教习不在王府,你们的课业由老夫暂时兼领,如果你们有不会的地方,只管问便可。” 袁宗皋作为王府长史,王府上下那么多事,居然会跑来给孩子上课? 朱三笑道:“袁先生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的问朱浩就行,这次考试我们一定会通过,到时就可以出城玩……袁先生看好了,届时保管让您大吃一惊。” “哦,呵呵,看来你们对朱浩的学问很认可啊。” 袁宗皋这只老狐狸,笑起来别有深意,“但你们的课业始终需要人督促,这样吧,你们若实在没有问的,老夫便去了,回头有新先生履职,他是生员出身,学问不错,迟些时候就会来,你们称呼他公孙先生便可……” 几个小的这才知道,隋公言等于是彻底被王府放弃了。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王府方面就找了个临时先生,一个姓公孙的秀才回来顶班。 第七十五章 新教习 上午本来是朱浩讲《孟子》,但袁宗皋说有新先生来,就变成自习。 袁宗皋早早就走了,之后陆炳姗姗来迟。 临近中午时,终于有个身着蓝衫的读书人出现在学舍,不是由袁宗皋带来,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前来送人。 本来朱浩以为出来当先生的起码是个四五十岁科举无望的老学究,等亲眼看到人,才发现居然是连二十岁都未必有的年轻人。 此人身材痩削,长得丰神俊朗,眉目清秀,皮肤是不健康的惨白色,家里的条件恐怕不是很好,营养跟不上。再看身上的蓝衫,袖口和肩膀处都有补丁,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何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秀才会放着备考乡试而不顾,跑来当先生。 “尔等……” 男子进来后,看着在场几个孩子,整个人都不自然了。 朱三带头起身行礼:“见过公孙先生。” 来人一听更加局促,好像从没有给人上课的经验,步调不顺,别扭地走到讲台前,先是看了眼黑板,心中揣测这是什么东西,而后才立定看着 “我……鄙人公孙衣,乃安陆本地人士,今日来给诸位上课……不知哪位是兴王世子殿下?” 此人很直接,上来就问谁是世子。 朱三出列道:“我是,你有事吗?” “没……没有,鄙人仰慕兴王和世子已久,今日能来……” 这开场白,一点没有先生的气势,就像一个刚毕业走上讲台的老师。 朱浩看了眼觉得很熟悉,因为当初他带过不少这样的学生,初上讲台大多是这模样……那些学生后来基本在全国各大学或者中小学任教,逐步成为各自学校的教育骨干,正可谓桃李满天下。 朱浩之所以在教学方面表现出卓越的天赋,概因前世他不是普通的老师,而是老师的老师。 看到这样一个青涩的年轻人,朱浩生出一股亲切感。 就在公孙衣讲述自己进兴王府激动的心情时,朱三又一次拿出她狡狯刁钻的一面:“公孙先生,你公孙衣那个名,是衣服的衣吗?你为什么叫这名?好奇怪啊。” “啊?” 公孙衣果然不太适应这种对话方式。 一个学生,居然敢评价先生的名很奇怪? 谁给你的胆量? 不怕受罚么? 可眼前这位是兴王世子,人家就是不怕罚,你只是被拉来临时充数的教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公孙衣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鄙人的名,乃母亲所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乃是取尽孝之意……现在开始讲课,以袁师所言,今日讲《孟子》公孙丑章句……”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公孙衣总算看出来了,耍嘴皮子他可不是世子的对手,还是讲课比较实在,王府叫他来当临时先生,他就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 当先生最符合那种“无惊无险又是一天”的生活模式,教学的地点在哪儿好像无关紧要。 …… …… 课堂氛围顿时起来了。 新先生到来,都想知道他有几把刷子,而朱三还想着捉弄老师,以至于公孙衣讲课时,朱三不时打断他的话。 “先生,我觉得你这里说得不对,先前朱浩可不是这么教我们的。” 朱三不但捉弄公孙衣,还想把朱浩带进战火来,引发公孙衣跟朱浩间的一些嫌隙,她好隔岸观火看热闹。 公孙衣问道:“朱浩是谁?是你们以前的先生吗?” “嘿嘿……” 公孙衣觉得很好奇,我问是不是你们以前的先生,你们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笑什么笑? 朱浩举起手道:“公孙先生,她说的朱浩,就是我。” “啊?” 公孙衣脸上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他不敢相信,兴王世子说朱浩教他东西,王府居然是个不起眼的伴读授课? 搞什么搞? 朱浩解释道:“最近这段时间,每当隋教习不在,就由我来给他们讲课,因为我之前学过四书五经。” “原来如此。” 公孙衣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讲他的课。 朱三笑嘻嘻回头看了朱浩一眼,正要准备继续拱火的时候,先前送公孙衣过来的侍卫前来打招呼:“公孙先生,中午用饭时间到了……您跟侍卫们一样都是到西院食堂吃饭,那边会安排伙食。” 公孙衣听到吃饭时间已至,不知为何,竟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舔舔嘴唇,眼冒精光,好像进王府就是为了蹭饭一般。 看到这一幕,朱浩眨了眨眼睛,好奇公孙衣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哦,吃饭了吃饭了,小四、小炳我们走!” 朱三一听下课,拉着朱四和陆炳便往内院去了。 公孙衣看了看朱浩和京泓,似好奇为何这两个没跟着一起去时,朱浩起身道:“公孙先生不认识路的话,跟我们一起去西院食堂就行。” 公孙衣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小课堂上的人,待遇也大不相同。 …… …… 朱浩、京泓和公孙衣一起到了王府西院食堂。 要说当天有新教习进王府,王府西院这边还是做了一些伙食上的改善,单独给公孙衣留了饭菜,这至少说明王府上层打过招呼。 可不能让公孙衣到了这边,因过了饭点连饭都吃不上,那就有失王府尊师重道的优良传统。 “公孙先生,不知您贵庚?” 朱浩看着公孙衣吃饭时尽量装斯文细嚼慢咽,却又忍不住拼命往嘴里扒拉的样子,不由问了一句。 公孙衣道:“年已二十。” “尊堂健在?”朱浩问询。 “家严早逝。” 公孙衣有些不耐烦。 意为家里只有个老母亲。 “可有成婚?”朱浩继续问。 公孙衣有些诧异地瞅了朱浩一眼,或在想,你小子怎么这么多问题?为师成婚与否,跟你这个弟子何干? 但以他的印象,这王府伴读非富则贵,以后自己从王府离开,或许还要靠这些富贵人家子弟帮衬,想了想便直言:“头年已成婚。” 这时代男子成婚普遍比女子晚一些,但十九岁才成婚,绝对算不上早,应该是“大龄男青年”。 这足以说明他的家境不好。 想想也是,父亲早早就撒手人寰,老母亲独自养儿子,还把儿子培养成秀才,已到极限了,要不是儿子考中秀才的话,估计连成婚的资格都没有吧! “那公孙先生……还没有孩子吧?”朱浩继续问。 公孙衣脸色稍有不悦,但还是“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京泓好奇地打量朱浩,很奇怪小伙伴没事问先生这么多问题干嘛? 这时代天地君亲师的概念深入人心,老师和学生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就算坐在一起吃饭,也不可能以平等的态度交流,况且谈的还是先生的家事。 朱浩道:“今年乃岁考年,八月安陆本地岁考已结束……不知先生考得如何?” 公孙衣抬头盯着朱浩,很奇怪一个小孩子居然知道那么多? 大明没有提学学政这个官职,地方考试都是由本省布政使司或按察使司的一名副职来完成,称之为“学使”。 “学使”会在任期第一年,也就是会试年进行岁考,遍行各地考核各地生员,以州府为单位,评出生员的等级以及做出赏罚。 年底前“学使”还得把童生院考完,也就是院试,取新秀才,有时院试不能当年完成,会拖到来年三四月以后。 第二年行科考,相当于乡试选拔。 只有在科考中成绩优秀者,称之为“录科”,方有资格参加乡试。 第三年也就是乡试年,七月有录遗考,便是在科考中没有通过,或是因事、因守制没有参加的,可以进行一次补考,获得当年乡试参加资格。 八月乡试。 之后“学使”的任期就算结束,循环往复。 对于普通生员来说,只要没考中举人,这循环就要持续下去。 因此出来当教习的秀才,基本都是乡试无望的读书人。 比如说《范进中举》,范进考中生员后,他老丈人听说他要考举人,骂他“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 公孙衣年纪轻轻出来当教习,家中必有难处。 公孙衣本不愿作答,但一琢磨好似不是什么丢人事,抬头稍显得意:“岁考一等,补了增生。” 一个新进生员,第一次参加岁考,就算成绩优异,也没法直接补廪生,不是廪生就没有资格享受朝廷的禄米,而现在距离下一次的乡试还有两年时间,就算你想继续进学考乡试中举人,也得先为五斗米折腰。 朱浩本想问问公孙衣你每月束脩多少,但琢磨一下,公孙衣多半不会在王府久留,跟读书人谈钱,或许会直接吹胡子瞪眼。 那我还是不问了。 到下午,公孙衣上了一节课,到课间休息时,朱三跳出来把这个问题给揭开:“公孙先生,我父王每月给你多少钱啊?听说之前的隋教习,每月三两银子,还有不少大米白面呢。” 换作别人提这个问题,公孙衣肯定避而不答,或许还会生气。 但现在是“兴王世子”问,这等于是自己的半个雇主,他也是年轻气盛,性子耿直了些,直接回答:“鄙人不过是个相公,比不得举人老爷,每月……有八钱。” 一下就为朱浩释疑。 八钱银子,一年下来差不多近十两,如果能在王府久留,那还真是能改善生活,“钱”途无限。 第七十六章 连吃带拿 公孙衣年纪轻轻又没教学经验,这样的先生跟学生打成一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威严却严重不足。 教学水平…… 更是马马虎虎,甚至不如隋公言。 不过好在袁宗皋一早就给他定了教学方针,不能单纯只讲经义,要连同集注一起讲,照本宣科他还是会的,将朱熹的理章句集注原封不动搬出来,孩子是否学会另说,死记硬背总会吧? 此时朱三和朱四手上的课本,多了《论语集注》和《孟子集注》,公孙衣不过是讲了个大概。 到下午散学前,一堂课讲完,朱四拉着众人出去蹴鞠,公孙衣没拦着,显然他对教学什么的没有计划,甚至连一堂课要上多久都没定下规则,课堂本是老师带孩子,现在是他绕着孩子转。 “朱浩,你不是说会制造一个皮质的蹴鞠吗?为何没见到?”朱四对这件事很记挂。 朱浩道:“你当材料那么好找?暂时寻不到皮革,这件事得往后放放,当前应付你父王考校不是最重要吗?” 这次连朱三都点头。 相比于出城玩耍,蹴鞠有个现成的能踢就行,蹴鞠还要吹毛求疵不成? 就在几个孩子蹴鞠时,公孙衣坐在学舍门口的台阶上,丝毫没有先生的架子,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他在那儿发呆,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状极得意。 朱浩心说:“他还不知,正因为他没有教学经验,王府才不担心他是锦衣卫派来的卧底,这次王府选拔教习,料想锦衣卫那边也在做事,让我跟陆松见面便有可能跟此有关。话说陆松现在何处?” …… …… 下午散学后。 朱浩、京泓和公孙衣一起到了西院,朱浩见公孙衣要走,不由出言提醒:“可以吃完晚饭再走。” “这……怕是有所不妥吧?”公孙衣其实也想留在王府吃饭,能给家里省一顿有什么不好的? 朱浩见公孙衣脸上又是中午那副对食物无比向往的神色,劝慰道:“王府饭食并没有定时定量,你是先生,也算是王府中人,吃过晚饭再走有何不妥?先生跟我们一起去吃吧……” 这下成了朱浩盛情邀请公孙衣。 公孙衣推辞不过,其实他早就心向往之,顺水推舟地跟着朱浩、京泓一起来到食堂,此时晚饭尚没有正式开始,不过等着连吃带拿的侍卫已聚集不少。 对于公孙衣的到来,没人有大的反应,毕竟这是王府新教习,哪怕只是个临时的,在这儿吃饭也无可厚非。 再说了,以他们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出言反对? 反而是公孙衣很惭愧,对于读书人吃不属于自己的那餐饭觉得很丢脸。 但等朱浩送来三盘菜肴及一大碗米饭,所有的愧疚都消弭于无形。 三道菜分别是梅菜扣肉、炒酸豇豆和蒜蓉菘菜,都很下饭,公孙衣再也不顾形象,端起足足盛有半斤米饭的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米饭就干完了,他不好意思地看向朱浩,朱浩又起身去给他添了一碗。 朱浩只盛了二两米饭的碗里还剩下一小半时,公孙衣居然又干完一大碗饭,到这时他终于确定,公孙衣原来是个饭桶! “公孙先生,慢点儿吃,没人抢你的……你不知道,王府晚饭一向紧张,如果早晨来早些,早饭倒是经常有剩余。” 朱浩不但鼓励公孙衣留在王府吃晚饭,言下之意你一天三顿饭都别客气。 京泓则稍微有些意见。 以往晚上食堂这边就经常饭菜不够吃,现在凭空多出一张嘴,还是一个饭量很大的家伙,那以后他跟朱浩的定量肯定会被公孙衣分走很多,想吃饱就更加不容易了。 公孙衣听了此话,颇为心动。 自家事自家知,进王府教书看起来美好,却不是一份稳定的工作,王府一旦请来高水平的教习就会把他撵走,每月八钱银子看起来多,但能挣多久是个问题,说不定一个月都不到就到头…… 这白食,不吃白不吃。 吃过晚饭,眼瞅着还有人络绎不绝进来,食堂里饭菜尚有剩余,朱浩又去打了一碗饭,跑回西院宿舍拿来食盒,装上后让公孙衣带回去,虽然饭菜不多,但让他家里的老母亲和妻子对付一餐不难。 “这……怕是不合适。” 公孙衣口是心非,嘴上说不要,手已把食盒提到手上。 朱浩笑道:“能给家里省点口粮不好吗?我到王府来读书,其实也给家里省下不少口粮呢。” 京泓顿时用“你骗谁”的眼神看了过来? 就你朱浩家还缺口粮? 蜡烛都是一篓子一篓子往王府带,馅饼更是大肉馅的,感情你自己不饿,慷他人之慨,知道我带的干粮少,打算让我晚上吃不饱,一整夜都挨饿是吧? 公孙衣很高兴,点了点头,望向朱浩的目光满是感激。 认识不到一天,公孙衣就觉得朱浩是个好学生,看来中午跟朱浩掏心窝子说话还是有回报的,这不朱浩就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带他来吃白食?别人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而他这是王府有人好连吃带拿。 …… …… 将公孙衣送走,天色已暗淡下来。 京泓气愤不已,却又因为跟朱浩的矛盾不想主动开口,回到宿舍后,朱浩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今晚出王府去听书,去不去?” 听到要去听书,京泓满盈的怒火瞬间下降。 但他还是不想理会朱浩。 “有新说本,不去算了。”朱浩道。 京泓终于忍不住道:“去!” 如果只是去听《说岳》,或许他还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原谅朱浩,但听说有新学本,那他跟朱浩的芥蒂就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二人这次出王府大门比较早,出来后朱浩明显感觉背后有人跟着。 这些跟踪的人明显都是生手,不懂得借助地形地貌隐匿身形,走路躲躲闪闪,自以为不会被发现,但其实朱浩每次出来都会小心留意,至少他要知道当下王府对他的态度如何,若是跟踪…… 恐怕主要是看他会不会去跟王府的内应见面,看看接头人是哪个。 朱浩在去书场的路上就在想:“那几个典仗明明都不在城里,王府现在会担心我去跟王府内应见面?还是说仅仅因为王府刺探到我要代表朱家去跟林百户的线人见面,对我的戒备等级也随之提升了?” …… …… 当天书场讲的是《西游记》。 这是朱浩写的第二个说本,因为是第一天说,群众基础不知如何,朱浩想来看看“首映”情况。 京泓哪儿知道《西游记》的精彩,顿时有些后悔,他以为出来听的是《射雕》,不由恨恨地瞪了朱浩一眼。 但朱浩好像早就知道他有意见一般,在他瞪过来时,侧头看去,两人视线正好在空中撞上。 “如果真讲郭靖的故事,你前面都听过了,总不会想来听第二遍吧?”朱浩好似京泓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连他想说什么都知道。 京泓仔细一想,也是,听个新故事不是挺好? 可问题是最近他听的故事,没一个有结尾,全都是半拉子,只听了个开头就没下文……让人觉得心里痒酥酥的,忍不住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此时台上已经开讲。 朱浩坐在那儿,吃着瓜子喝着茶水,完全就是个大少爷做派,这可辛苦了背后两个盯梢的王府侍卫,吹着西北风立在人群中,还得时刻盯着,防止错过朱浩跟人接头的重要时刻。 在场听众对于《西游记》第一场书的热情很高,这是有了之前的群众基础,大家抱着很大的期待来的。 之前的《说岳》讲得太好,招揽了不少忠实听众,再加上《西游记》作为华夏四大名著,当然有其独到之处,神怪故事在民间更有市场,第一回还没讲完,说书人已经被叫好和掌声打断了好几回。 “时候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没到二更天,朱浩就招呼京泓走。 京泓皱眉:“还没讲完呢,着什么急?” 朱浩道:“回去我给你讲,这几天王府戒备加强了,如果回不去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大冷天的晚上我们到哪儿睡?别给那些侍卫找麻烦,指不定他们就会给我们使绊子。” 京泓似懂非懂,但朱浩说了回去单独给他讲,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回王府时,他真切感受到了朱浩的“先见之明”。 敲门半天,都没人开。 里面明明有影子晃动,却没人应声,故意让他们在门口等着,让京泓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紧张…… 如果进不去王府,被家里人知道,那真要倒大霉了。 好在朱浩拿出贿赂手段,许诺会给酒钱,终于有人忍不住来开门。 “几位侍卫大哥,想喝酒以后跟我说,何必这样呢?如果不想我们出去的话,可以提前打招呼,就是耐不住寂寞想出去听听书……” 朱浩塞了十几文钱给连侍卫,随后一脸委屈地说道。 连侍卫道:“你小子不是说你娘病了?” 朱浩道:“那也不能天天病啊……我出去听书,找个借口而已,当真了?” “哈哈哈……” 一群侍卫哄然大笑。 这些人就是一群粗鄙汉子,没什么文化,贪财好色,喜欢看热闹起哄。 “臭小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滚吧!” 连侍卫嘴上骂着,手里却掂量刚到手的铜钱。 朱浩和京泓回到屋子,京泓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侍卫会找麻烦?” 朱浩道:“我出来前算了一卦,卦象说会如此……你信吗?” 换作以往,京泓肯定会说我信你个大头鬼,但这次他却惊愕地问道:“你……你真懂堪舆之术?” “我说京泓,你怎么也神神叨叨起来了?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最近王府中那些管事的典仗都不在,这群小鬼比阎王还难打发,有机会盘剥我们,他们会不下手?今天那么顺利就让我们出去,摆明准备回来时给我们找麻烦……唉,你还是疏于观察呀!” 朱浩的话,令京泓陷入沉思。 他想了下,跟随朱浩出王府时,的确太过顺利,那些人当时窃窃私语,似在商量什么阴谋。 针对他二人最大的算计,不就是让他们出得去回不来么? “朱浩,没想到你能观人于微,事情看得这般准,看来以后我要跟你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京泓进一步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第七十七章 祝你倒霉 公孙衣的到来,让学舍多了些勃勃生机。 因为公孙衣没有教学经验,年轻,不懂得板着脸装深沉,亦或是他怯弱的性格所致,不敢跟王府中的贵人争论,作为教习,混得就像个伴读书童一般,课堂上讲课都不敢太大声那种。 不过有一点跟之前不同,那就是学舍就此有了常驻教习,暂且不需要朱浩授课,学习生活似就此步入正轨。 过了几日,到了八月二十三傍晚,这天散学回西院的路上,朱浩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陆松。 陆松迎面而来,见到朱浩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迈步向前,擦肩而过时抛下一句话:“事已解决,不必担心。” 朱浩心里一动。 这话的意思,莫非是他收到妻子范氏的通知,通过一些鲜为人知的方式,圆满地解决了麻烦? 如此一来,自己八月二十五回家后,不用担心再被家族安排去见王府密探了吧? 真的这样顺利吗? 朱浩心中仍旧带着不解。 此时陆炳跑了过来,兴奋地扑进陆松的怀里。 父子二人感情很好,从小到大陆炳都将父亲当作榜样。 虽只是小别,却是陆炳记事以来分开最长的时间,别提有多亲热了! “陆典仗,今日是你轮值吗?” 朱浩回过身,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即便朱浩不细说,陆松也明白,朱浩这是对他发出暗示,晚上找个时间叙叙话。 陆松道:“今日调休,小炳,晚些时候你跟娘亲一起回家……你跟她说,之前外出公干爹爹耽误了不少事,今日暂且回不去。” “哦。” 陆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 …… 入夜后,朱浩跟京泓一起在烛光下读书。 朱浩拿出一个说本,晃了晃道:“这是孙猴子后面的内容,你看不看?” 京泓眼里爆发出精光,却又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去拿,朱浩随手将说本扔到他面前,道:“看完记得还我,如果有不认识的字,也可以问我。” “不需要。” 京泓小小年岁,居然混到看大书的地步。 朱浩趁机来到外面,此时陆松已有意把侍卫调开,从容地回到院子说是要喝水,其实是单独跟朱浩会面。 “陆典仗,你这样来见我,非常危险……万一王府派人盯着呢?”朱浩的话,更多是在试探。 陆松道:“我暗地里通知林百户出事了……林百户便设局跟韩典仗相见,果不其然被王府的人察觉……” 朱浩皱眉:“你害人?” 陆松义正词严:“我没害他,他之前一直收林百户的银子,却不给锦衣卫做事,而且即便他出事了,不过是被王府调走……你知道一旦我出事,影响有多大吗?” 言语间他很生气,更多是气自己被人操控命运无法挣脱。 朱浩终于明白为何陆松可以安然无恙归来,原来是跟林百户商量好,来了个将计就计,找个人背黑锅,就此把怀疑推出去。眼下兴王府已查获典仗中的叛徒是那个姓韩的,自然不会再怀疑到陆松身上。 “朱浩,我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王府怀疑我的?林百户对此也不太明白。” 陆松顺带抛出心中的疑问。 朱浩道:“我猜林百户和朱家这边,埋伏有兴王府的眼线,只是不知道是谁,那边朱家刚通知我说回头跟林百户安插在王府的探子见个面,还说对方是个典仗,几个典仗就同时被调走,事情是不是太过凑巧?” 陆松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你怀疑谁?” 陆松想把锦衣卫那边的奸细给抓出来。 朱浩摇摇头表示不知。 其实他是有怀疑对象的,正是刘管家,最先怀疑是因为刘管家刻意探听过他跟朱嘉氏的对话,而这次刘管家在八月十六清晨知会他,以脚程来算,刘管家不是一大早开城门时进城,而是在城里过了一夜……是什么原因让刘管家奉命进城却不先找他,而非要等第二天早晨再通知? 可朱浩也有担心。 兴王府这边抓到叛徒,为名声着想一般不会痛下杀手,只是将人调走了事。 若是锦衣卫查获叛徒,估计性命难保,这也是他不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出对刘管家怀疑的重要原因。 现在只是通过陆松之口告知林百户,有叛徒这么回事,让其早作提防,不要再给自己安排什么特别的任务,这就达到他的目的。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陆松脸上带着一丝庆幸。 朱浩道:“陆典仗,我知道你并没有将世子的真实身份告知林百户,是为防止林百户对世子不利……可若是锦衣卫真要下毒手的话,或会令小郡主陷入危境,我看你还是不适合脚踩两只船。” 陆松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朱浩,好似在说,如果我有选择用得着如此纠结? “其实陆典仗可以等风头过去后,主动跟兴王提出,调到地方卫所历练一番,只要你离开兴王府,对林百户来说就失去利用价值……他们又不知你妻子在王府做事,或可换得你日后安稳。” 朱浩提出自己的建议:“你不告诉林百户是你主动请调,林百户拿你没辙……他恐怕会赌你重回兴王府,故不会揭穿你的身份。” 陆松没想到自己的前途要靠朱浩一个孩子来指点,一时间眉头紧锁,脸上满是纠结。 他觉得以朱浩的智慧,不可能如此迅速厘清思路,或许背后有什么阴谋算计。 陆松没有跟朱浩多言,点头后先行离开,二人没有再深入交谈。 …… …… 二十四这天下午散学时。 朱四叫几人留下陪他一起蹴鞠,朱浩没有拒绝,反正他不饿,再加上这次带来的干粮和点心没吃完,晚上是否去食堂吃饭影响不大。 正玩着,就见陆松带着两名侍卫前来。 “朱少爷、京少爷,上面传话,你们今日就可以离开王府,后天早晨回来便可。” 陆松带来消息。 朱浩对此有些意外,但看陆松那似有所指的眼神,想来是提醒自己,王府方面可能不放心,觉得或许他回去后,还会奉命来见王府中潜伏的内线。 即便抓出一个韩典仗,难道林百户就没有安插别的内应? 所以索性让朱浩早点回去,这是给锦衣卫方便,同时也是为兴王府抓奸细创造条件。 朱浩道:“那我跟京泓回去收拾一下就走。” 朱四依依不舍:“一起蹴鞠完再走吧?距离天黑还早着呢。” 陆松上前行礼:“四王子,这是袁长史亲口吩咐,其实时候已不早,他们回家还要走一段路,天黑了不安全。” 朱四撅起了嘴。 刚玩没一会儿,就被人破坏兴致,朱四不时拿怨怼的目光瞟陆松。 “朱四,等我们回来再玩吧……这次我回去就寻找材料,做一个皮质的蹴鞠,顺带给你找好东西玩。” 朱浩笑着安慰。 朱四重重点头,道:“一言为定。” …… …… 朱浩和京泓离开王府,各自回家。 县衙提前得到通知,派马车来接,而朱浩则是步行回家。 回去的路上,朱浩没发现有人盯梢,但回到自家米铺前时,终于发现周边街巷隐匿有形迹可疑之人。 朱浩马上明白,兴王府这是改变策略了。 反正他要出去见谁,必定是从家里出发,那不如就安排人手在铺子附近看着,估计夜晚也会派人盯梢。 朱娘和李姨娘都没想到朱浩会提前回来,带着几分惊喜,赶紧让小白去菜市买肉买菜,准备精美的菜肴给朱浩改善伙食。 她们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盯梢,对于外面的变化丝毫未察觉。 “娘,我帮你。” 朱浩装作没事人一般。 他知道,既然陆松已派人来通知林百户,林百户不会傻到让他再去见什么人吧?除非是蓄意设局陷害! 但这样一来,自己还用在王府混吗?朱家那边知道,估计也不会再让朱浩去见谁吧! 当晚平安无事。 毕竟朱嘉氏不知孙子会提前回家,不像上次那般早早便进城住到儿媳家里。 翌日早晨,朱嘉氏未现身,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乃是二伯朱万简。 “让你家小浩子过来说话。” 朱万简直接进了铺子,一脸倨傲地朝朱娘呼喝。 朱娘本想问问怎么不是老太太来,朱浩适时出现,笑着打招呼:“哎哟,这不是二伯吗?娘,让我跟二伯说上两句……估计二伯很忙,不想听我废话吧。” 经过儿子提醒,朱娘大概理解为今日老太太不方便前来问话,于是指派二儿子前来。至于为何是朱万简而非刘管家,她有些难以理解。 朱浩却明白,朱家既知自己这边有奸细,自会有所防备,用朱万简总好过刘管家,老太太难免会想,儿子再不靠谱也姓朱,总不会暗中投靠兴王府陷害朱家吧? 朱浩琢磨,以朱万简那守不住秘密的嘴,确定派他来就是万全之策? “二伯,是祖母让你带话给我的吗?” 朱浩送朱娘进后院,折返回来笑问朱万简。 朱万简一副宿醉后昏昏沉沉的模样,看样子昨天也是趁着天黑前进城,流连花街柳巷,他瞪着浮肿的眼睛,不耐烦地道:“不是让你小子说吗?怎是让我告诉你?” 朱浩道:“原来是听我说啊……行,那我就把这几天王府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一下,王府来了一个新教习,叫公孙衣,应该是城里人……” 朱浩要说的事情并不算秘密,难道我把自己的先生是谁说出来,也算出卖王府? 锦衣卫会连这么没技术含量的情报都调查不到? 至于你们要怎么对付公孙衣,那就不归我管了。 应付朱万简比应付老太太简单多了,朱万简很不耐烦,更没心思详细问问题,囫囵吞枣般听了朱浩的汇报,便步履蹒跚出了铺子。 却不知他刚出铺子,就有人暗中缀上了。 朱浩有意无意往外瞟了一眼,心想:“祝你倒霉!” 第七十八章 真作假时假亦真 当日又是毫无波澜。 因为锦衣卫已知己方安插在王府的密探讯息已泄露,所以不再贸然下达任务,朱浩的目的就此达到,以后不用再面对王府上下审视的目光,日子将慢慢恢复平静。 下午他一如既往,提前返回王府,只是跟以往不同的是,京泓当天也回来了。 “你不在家里多住一晚,为何这么早回来?”朱浩打量京泓。 京泓言辞闪烁,没有正面回答。 朱浩大概感觉到,这小子看大书上瘾,或是想提前一天回来,试着出去听书,恐怕在家里还没有在王府这边有意思。 就在二人准备去吃晚饭时,陆松先一步到来,身后跟着的赫然是袁宗皋。 “过来看看你们住的情况……近来在王府可还习惯?” 袁宗皋面带老狐狸般的笑容。 朱浩很清楚,袁宗皋突然到西院,就是找自己的,但他还是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跟京泓一起出门恭迎。 袁宗皋没有进屋子,只是在院子里透过窗户看了看,随后向朱浩招了招手:“朱浩,你出来一下,老夫想问问你的课业情况。” 京泓不由带着几分羡慕看向朱浩。 人家学识渊博,王府长史来只是找朱浩叙话而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人比人气死人啊! 随后袁宗皋带着朱浩出了院子,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问道:“家中母亲可还好?” 朱浩心想,你还是直接问我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比较实在,别把我当七岁小孩糊弄行不行? “娘还好,家里姨娘和妹妹也安好,只是生意有些冷清,但最近比以往好多了……”朱浩就是在应付,你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不就是相互糊弄吗? 好像谁不会似得。 袁宗皋点头道:“那朱浩,你平时回去,朱家人……会找你吗?” 朱浩道:“会的,通常祖母一早就会来家里,询问我在王府的情况,涉及日常学习和生活起居,不过今天早上是二伯来见我。” “那这次你跟他说什么了?” 袁宗皋兜兜转转,终于问到正题上。 朱浩没有丝毫犹豫:“我跟他说,隋先生走了,换了位新先生,就是公孙先生,平时我跟京泓住在一起……” “哦。” 袁宗皋再次点头,“那你有跟他说你平时晚上出王府的事吗?” 朱浩终于明白袁宗皋如此慎重,亲自来问询的原因,大概是听说朱浩平时会出王府,虽然知道是去听书,但谁知是不是去跟什么人暗中联络? 尤其这次朱浩回家,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去跟王府内线联络,袁宗皋觉得,是不是朱浩之前趁着出去听书时已经见过,所以王府方面才扑了个空? 朱浩面色一红,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袁长史,实不相瞒,其实外面说书的摊子,是我跟一个叫于三的人支起来的,他是我母亲雇请的工人,我拿陆先生给我的本子,让他在外面开个说书摊,想赚点钱分担家里的经济压力。” 要做到取信于人,就要拿出诚实的态度,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全都说实话。 朱浩之前已经试图拉陆松入伙,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想瞒住家里容易,瞒住王府却很难,人家多少人手和眼线?想在小小的安陆地区打探个情报,你以为自己有本事隐瞒? 袁宗皋好奇地问道:“之前你跟世子讲的故事,就是出自那位陆先生之手?” “是啊,不然以我的见识,哪里去听来这样的故事?陆先生可真是个大好人,虽然跟我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不但传授我学问,教我做人的道理,还说故事给我听。” 假话跟真话结合,你们总不会认为这故事是我自己前世听来的,相信我是穿越者这种鬼话吧? 我只是找了一种你们能接受的方式,把假话给圆成真话罢了。 袁宗皋打量立在门口的陆松一眼,略显揶揄的眼神分明是告诉朱浩,陆松之前为了取信于王府,把朱浩拉拢他入股书摊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朱浩心想:“老陆啊老陆,你为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挺拼的,就不怕袁宗皋怀疑为何我会拉你入伙?” 袁宗皋道:“小小年纪就有做生意的头脑,实在难得……不过就怕如此会耽误你的学业,所以你尽可能不要管那书摊生意……不如这样吧,老夫让陆典仗平时帮你照看一下,毕竟离王府近,如果你再要出去的话,跟陆典仗提前说一声,让他跟你一起。” 要不怎么说袁宗皋是老狐狸呢? 朱浩心想,袁宗皋这一手,乃是一举两得,既安抚了他,又让陆松每次盯着,以后若是他再想去书场跟什么人见面,王府就能查知,断绝你小子跟外界的沟通渠道。 可问题是…… 我每十天就会回家一次,你想彻底断绝我跟锦衣卫的联系不可能吧? “多谢袁长史体谅,学生以后会认真学习。” 朱浩就像个一心向学的乖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袁宗皋笑道:“朱浩你才思敏捷,将来必成大器,当下一定要珍惜这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再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跟老夫说……时候不早,你们先去用晚饭吧,老夫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问朱浩是不是曾去见过什么王府内线之事,就这么走了。 这充分说明,袁宗皋对他的信任仍旧带有极大的保留,这老狐狸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若是问了自己这件事,被自己告之朱家,不等于是让锦衣卫和朱家都知道了王府方面已有防备? 但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 现在是陆松把你们卖了,可不是我。 …… …… 陆松奉袁宗皋命令“监视”朱浩。 当朱浩和京泓吃晚饭时,陆松坐在同桌,佩刀放于桌上,整个人看起来杀气腾腾。 朱浩皱了皱眉,问道:“陆典仗,今晚我要出王府听书,没问题吧?” 本来京泓准备端着自己的饭碗到隔壁桌子坐,听到朱浩的话把碗重新放下,脸上全都是兴奋之色……提前一天回王府,不就是为了能出去听书?这还没跟朱浩提出请求呢,朱浩就发出邀请? 哎呀不对,朱浩这是在邀约陆松! 这位可是个危险人物,小浩子,你就算再热情,咱也不能犯傻呀! 陆松皱眉道:“今日本来你可以不回来,你住在家里要去听书,难道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朱浩笑道:“家里住着,母亲管得严,出去更不方便,所以才会回王府。但袁长史说,以后再出王府的话,你要随行。” 陆松一时不言。 这下京泓心里犯起了嘀咕。 难道说连袁长史都知道自己跟朱浩一起逃夜的事?我以为的秘密早已经不再是秘密了么?万一这事传到父亲耳中,那我以后还敢不敢回家? “既然袁长史不反对陆典仗陪我一起去书场,那陆典仗入股书场之事,就请陆典仗别拒绝了……你不用花钱,只要借用你的名头,没人敢在书场闹事就好……我每月分你两成的收入,你看如何?” 于三给三成,陆松给两成,朱浩自己占五成还是大股东。 陆松显然不把入股书场当回事,像他这样没做过生意的军户,对于经营个书摊能赚多少钱没什么概念,他下意识地认为只有王府的铁饭碗最重要,其余都是浮云。 “此事回头再谈,晚上出门必须带上我,若擅自出王府的话,你有很大可能会被赶走,让你彻底失去读书的机会!” 陆松最后近乎带着威胁说道。 陆松起身离开时,朱浩心里一阵无奈…… 这几天恐怕王府对他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 王府知道他没有退路,觉得能死死拿捏住,袁宗皋才会有恃无恐让他这个锦衣卫的眼线留在王府,可以轻松接触到朱三和朱四,不怕遭遇反噬! 朱浩心想:“老陆,你到现在都不明白谁才跟你是一条心……王府?锦衣卫?只有我啊!还要跟我搞对立?这次要不是我提醒你,怕是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 晚上朱浩带着京泓,在陆松的陪同下一起出王府听书。 到了书场,于三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小声道:“浩哥儿,您可要小心些,这两日三夫人听说这边有个书场,一到晚上就很热闹,指不定哪天就会来听书,到时你们遇上的话……不好解释!” 陆松皱眉。 这是某种联络暗号? 三夫人是谁? 朱浩点点头,让于三去打理书场,这才转身向陆松解释:“他的意思是说,我娘也知道这边有个书场,可能会来听书,怕我娘把我抓现行。” 陆松听了没太当回事,而一旁的京泓则紧张起来。 于三提醒朱浩的,不正是他应该担心的么? 县衙那么多人,认识他这个知县公子的不在少数,县衙怎可能没来听书的?若被他们遇上…… “小京子,放宽心。” 朱浩好像能读懂京泓的心事,出言安慰道,“我准备让于三开几个雅间,这样就能避免我们的身份泄露。” 陆松板着脸问道:“这么简陋的场地怎么开雅间?” 朱浩道:“我在说书台两边搭两排阁楼行不行?雅间就设在两人高的阁楼上,斜着面对说书台,这样既不影响下面卖票,人还可以坐在雅间里,居高临下听书,别有一番风味。 “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人来听书,图的就是一个清净雅致,能够避免跟市井小民接触,想来会趋之若鹜。我如此安排既能赚钱,又能给自己提供方便,何乐而不为?我的生意我做主,要是陆典仗对此有兴趣,只管入伙便可。” 第七十九章 遇到贵人 陆松暂时没有入股的打算,主要在于其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思想。 有铁饭碗端着,根本就不会考虑经商,这也跟朱浩是锦衣卫之家出身有关,陆松本就想摆脱锦衣卫控制,更不会主动把自己跟朱浩的利益进行捆绑。 翌日。 朱三和朱四早早就来到学舍,比朱浩还要早。 朱浩、京泓、陆炳仨则是一起过来的。 “朱浩,你说要带皮蹴鞠给我,带来了吗?”朱四见到朱浩,迫不及待过来问道。 朱浩笑着指了指陆炳,陆炳急忙把皮球丢出。 这蹴鞠确实是用皮子制成,内层有羊膀胱,如此一来便拥有很好的弹跳力,再加上朱浩找专门的制靴师傅定制,使得从材料到做工都非常精良,若朱浩把师傅召集起来,已可以产业化生产。 但显然蹴鞠这东西,在这时代还是太过小众,相比于卖盐所得,真是微不足道,所以朱浩没有开设皮球工坊的打算。 但拿来给朱四玩,再合适不过。 “这就是皮蹴鞠吗?” 朱四拿过皮球,兴奋不已,往地上一扔,弹跳强劲,滚动毫无阻碍,踢在脚上没之前那么疼了。 就在朱四准备踢一脚前,朱浩急忙提醒:“这蹴鞠可要小心点踢,你太过用力的话,只怕一脚就踢得没影了。” 按照以前踢蹴鞠的力度,这一脚下去,非把皮球踢到院墙外不可,到时少不了折腾得跑出去找寻。 “没事没事……” 朱四可不管那些,对他来说有新皮球玩,比什么都重要。 朱三稍显不悦:“小四,袁先生说了,今天父王将考校我们学问,你还有心思玩?不能等考完再说?” 朱四一听有考试,气势顿时蔫了。 “好了,赶紧去温习功课,估计一会儿公孙先生就来了,你们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等你们通过考试,我们就出城去荒野蹴鞠,那里天宽地阔,不是更好?” 朱浩给几个孩子重新规划一番。 到城外的草地上蹴鞠…… 想想都觉得画面很美。 几个孩子的自我约束力都不错,随后几人都来到屋子里读书,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 …… 中午。 王府书房。 朱祐杬亲自考校朱三和朱四,而在他面前立着三人,一个是王府奉正张佐,另两位是袁宗皋和公孙衣。 考校的内容是《孟子》的经义和集注等,背诵对两个孩子来说完全是小儿科,朱祐杬甚至问及一对子女对《孟子》章句的感悟,一度提到《大学》的内容。 “很好!” 朱祐杬大致考校一番,满意点头。 两个孩子的学习进度,符合他的预期,尤其是朱厚熜,这次稳稳地压了他姐姐一头,隐约有后来者居上的态势。 朱祐杬随后望着公孙衣,颔首后对一双儿女道:“看来新教习对你们的教导,很是到位。” 袁宗皋笑道:“凤元,兴王这是在夸赞你呢,还不去给兴王行礼?” 凤元是公孙衣的表字,他进王府有段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兴王,神情激动,以至于不知该如何表现自己的敬意。 正要上去行礼,朱祐杬摆摆手:“你是王府的教习,是世子的先生,不必多礼。” 这意思是你既然是我儿子的老师,跟我同辈,便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地位的差距,免得被两个小的以为王府不尊重先生,令他们乱来。 为给孩子树立榜样,朱祐杬必须要体现出对公孙衣的尊重,哪怕这个先生只是个临时的教习。 “世子,今日你对答的流利程度,不如你弟弟,跟上次大不相同,你要努力啊。”朱祐杬对今日朱三的表现有些不太满意,面带阴沉之色提醒。 朱三心里不高兴。 上次基本是全程碾压弟弟,这次却被弟弟反超,明摆着是因为弟弟跟自己一起听了朱浩的授课。 朱祐杬又望向公孙衣:“劳烦教习对世子多加提点。” “是。” 公孙衣面带难色。 不是他不想教导,刚才朱祐杬的考校内容他也听了,先前他觉得“心惊动魄”,这种级别的考核,哪里是在考校稚子?差不多已经是童子试的水平,除了不是八股文答题外,其余没什么区别。 就在他以为两个学生无法作答时,他们却基本对答如流,好像这题目根本就难不倒他们。 可问题是…… 我都没教到这么深入的地步,他们是怎么答出来的?有人知道题目提前泄露,让他们做过准备? 现在兴王让我提点世子,可怎么个提点法? 公孙衣一头雾水。 朱祐杬好似有什么事要跟张佐商议,匆忙结束这次考试,一摆手道:“袁长史,你送他们出去吧。” “父王!” 朱三急忙提醒,“这次考试,我跟弟弟算是通过了吧?之前可是答应过,如果我们能顺利过关,就可以出城去玩,父王可还记得此事?” 朱祐杬没好气地打量女儿一眼:“既然你们想出去看看,为父不拦着你们,让袁长史帮你们安排吧。” “好耶!” 朱三非常兴奋。 出城抓兔子,找块空地蹴鞠,再看看外面的田野风景,如果再能打猎的话……那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 …… 袁宗皋走在前面,带着公孙衣和两个孩子出来。 “两位王子,你们先回去上课,老夫有话跟你们先生说。”袁宗皋先把两个小的打发走。 “是!” 朱三和朱四一溜烟跑了。 公孙衣心中稍带忐忑,生怕袁宗皋详细问询他教学进度,如果被问及学生的学业情况,他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自己要告诉袁宗皋,其实我没教到那么深入的地步,两位王子是无师自通? “凤元啊,你对朱浩怎么看?” 袁宗皋上来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公孙衣摸不着头脑。 公孙衣迟疑之后,才回道:“很聪慧。” 袁宗皋笑道:“你也察觉到了?你或许不知,他是名满天下的唐寅的弟子,能得唐寅欣赏,你应该能猜到他有几分才华吧?” “啊?” 公孙衣着实吃了一惊。 对于一个读书人,尤其是考中秀才的人来说,当然知道唐寅的大名。 虽然唐寅没有做过官,但其自身经历以及在诗画方面的造诣,足以堪称江南文人代表,这样的人注定会名留史册。 相比唐寅那样辉煌耀眼的文坛明星,自己就是读书人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朱浩是唐寅的弟子? 听着怎么这么玄乎呢? 袁宗皋道:“唐寅的才学,的确天下无双,可惜他仕途无望……或正因如此,他在教书育人方面也卓有建树。” 公孙衣又是一头雾水。 旁人提到唐寅,都说唐寅诗画造诣举世无双,或者说他的书法、撰文水平有多高,你袁长史却称赞唐寅教书育人方面很有建树? 这说法真是新鲜,是你见识过他高超的授徒技艺不成? “老夫也听过朱浩给两位王子上课,他所讲乃是唐寅教给他的,不一般哪,如果有闲暇,你也可以听听……” 袁宗皋说到这里,算是为公孙衣释疑。 原来不是我教得好,也不是两个王子无师自通,更不是有人提前泄露考题,而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朱浩这位“名师”指导,难怪两个王子答题能超纲。 技不如人,真就是技不如人呐。 “对了凤元,最近……可有什么人找过你?”袁宗皋又有意无意提了一句。 “嗯?” 公孙衣一头雾水。 他发现以自己的智商,在王府里要混下去,的确不太容易。 袁宗皋笑道:“老夫要问的,是有没有陌生人找过你,跟你提到有关你在王府中做事,试图收买拉拢你?” 之前那些话,只是袁宗皋的预热罢了,这才是袁宗皋找公孙衣的真正目的。 但以公孙衣的脑袋瓜,不会思忖到这一层。 “未曾。” 公孙衣仔细思索后,笃定地回答。 最近有陌生人找自己? 为什么找自己? 涉及到兴王府? 想找我打探王府的消息? 袁宗皋道:“没有最好,你也知道如今兴王府在大明地位如何,就怕有心人会针对王府……若有什么人找你,哪怕是官府中人,你也要如实相告,可莫要辜负老夫在兴王面前对你一番保举。” “是,是。” 既然袁宗皋提到保举之事,公孙衣赶紧向袁宗皋行礼,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其实王府选拔临时教习时,有不少备选人,公孙衣也知自己资历尚浅,根本没资格教导兴王世子,但就是袁宗皋觉得他年轻有潜力,甚至觉得他以后能考中举人乃至进士,前途似锦,才会选定他。 这是公开的说法,暗地里情况如何……公孙衣想不出来也不会去想。 “好好教。” 袁宗皋笑眯眯的,好似对公孙衣非常欣赏,“等下次学使来到长寿,老夫或会安排让他见你一面,亲自考考你的学问。” 公孙衣一听,近乎是感激涕零。 这种保举,可非一般的保了,那关乎他公孙衣以后在县儒学署的地位,以及将来是否能考中举人。 他心里在想,相师说我二十岁以后会走狗屎运,诚不欺吾,真是遇到贵人了。 第八十章 别在我身上花心思 下午,朱三和朱四便把自己通过考试的好消息告诉朱浩。 姐弟二人当然知道是靠谁通过的考核,以公孙衣讲课的深度和广度,以及教学水平,很难达到朱祐杬对儿女的期待。 而朱浩教的就不一样了,通俗易懂,引经据典,触类旁通,好理解不说还能轻松完成考试,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教学模板。 “父王同意让我们出王府玩,到时候会出城,就在这几天,我们得把出去后玩什么规划好。” 朱三好像个人精,早早便在那儿筹划开来,“朱浩,最好你调查清楚,哪里有兔子,如果没兔子,能抓个袍子、梅花鹿也行啊……” 朱浩没好气地道:“你当安陆州城附近是人烟罕至的原始丛林?你怎么不让我去给你抓只老虎回来?” 朱三笑嘻嘻地道:“能抓到老虎自然好……行啦,别生气了,就算抓不到那些,抓只野鸡总有机会吧?” 朱浩没有再跟朱三解释。 或许是之前抓兔子的事,让两个小家伙以为他是个野外求生的生存专家,却不知那只是一场骗局罢了。 而此时的朱四,正一门心思研究朱浩给他做的皮球。 朱四脸上带着喜悦,手上的皮球怎么看都觉得可爱,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踢不踢了?” 朱三走过去问道。 朱四有些迟疑:“要不……我们还是踢以前的蹴鞠吧,皮子做的蹴鞠……很容易踢坏。” 朱三道:“笨啊你?踢坏了让朱浩再给你做一个不就完了?” 自以为很聪明,朱四却觉得自己这个姐姐有点无耻,人家千辛万苦找来材料做了个好东西,居然说坏了让人家重新做? 就算咱是王府的孩子,也不能不要脸吧? 朱浩神色淡然,挥了挥手道:“蹴鞠做出来就是让人踢的,如果不能踢,只能供着,有何意义?如她所言,坏了咱再做个新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金钱……” 做新的可以,但不是白做,得给钱,以及要等待一段时间。 这也是朱浩对朱四潜移默化地一种教导,物尽其用才是好物,人也是如此,要做到人尽其才,至于要人家给你做东西,也要拿出相应的报酬,不能因为你是王府的孩子,或者将来当了皇帝,就觉得别人为你做事可以不求回报。 “好了,蹴鞠!” 几个孩子在朱浩的号召下,开始了蹴鞠的对局。 …… …… 公孙衣见过兴王回来,下午上课时明显更有动力。 朱浩即便不问,也大概知道公孙先生可能是得到了什么鼓励,又或者是袁宗皋这只老狐狸在其身上使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甘心为王府卖命。 到晚饭时,公孙衣吃饭格外香。 朱浩问道:“先生,是不是袁先生对你说了什么?” 公孙衣放下筷子,一脸认真问道:“朱浩,听说你是唐伯虎的弟子?” 好家伙,你可真是口无遮拦啊,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当初袁宗皋找我谈了那么久有关“陆先生”的事,愣是没跟我透露那就是唐伯虎的一丁点讯息,你倒好,上来第一句就把底给掀了? 朱浩摇头道:“我不认识什么唐伯虎,在进王府前,只有一位陆先生曾教导过我学问。” “啊!?” 公孙衣显得很纳闷,口中呢喃,“为何袁师说你是唐寅的弟子?” 好。 要的就是你这句。 朱浩道:“陆先生当时往江西,途径安陆,或许唐寅才是他本来的名字,不过这都不重要,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公孙先生……你对我的意义也一样,以后我会把你当老师对待的。” 公孙衣怔了怔。 刚开始他没明白朱浩在说什么,仔细思索一下,才意识到朱浩可能是以为他说唐寅是其先生,担心他自尊心受到伤害,所以特意出言安慰。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朱浩,你能接受唐伯虎的教导,那是你天大的机缘,不过也间接说明你的才华得到了当世大家的认可,将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公孙衣如此评价时,明显发自内心。 朱浩装作不解地问道:“不管陆先生是不是唐寅,他……成就很高吗?难道说陆先生以前当过大官?” 公孙衣急得要抓狂,一旁的京泓则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看向朱浩。 京泓道:“朱浩,你是真没见识还是装的?唐伯虎欸,那么有名的人,你真的没听说过?” 连京泓这小子都知道唐寅? “我只知道书本上的内容,书上的知识全都是陆先生教的,从来没人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 朱浩义正词严道。 公孙衣笑了笑,“那你能跟唐寅认识,也算是一段造化,袁师还说你曾跟唐寅学习,儒家经典上的造诣不浅,教导人方面尤其有一套,回头……咱们切磋切磋。” 这次轮到朱浩和京泓一起用古怪的眼神瞅向公孙衣。 你当是切磋武功呢? 从未听说过当先生的居然不耻下问,要跟学生切磋学问上的事,关键这个学生还是个小孩,你就不能有点矜持,或者摆个架子什么的? “好了,我吃完了,为师先去一步!” 公孙衣一脸兴冲冲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个没长开的大孩子,拎起吃饭前就已装好的食盒就走。 京泓问道:“朱浩,你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朱浩笑道:“我身上的秘密可多了,如果我们一直是朋友的话,以后我会慢慢让你知道的。” “切,原来你只不过是死读书,读死书……等着吧,将来我的成就一定在你之上。” 京泓突然间找到自信,原来朱浩的学问仅局限在某个范围内,不像我这样“博闻强识”,那我就有超过你的信心。 朱浩看着旁边正在使劲往嘴里扒拉米饭的京泓,笑道:“小伙子有志气,我看好你。” 自然又招来京泓的白眼。 …… …… 王府说同意让朱三和朱四出王府,还真给安排了。 时间定在九月初二。 朱祐杬和袁宗皋也是考虑到中秋已过,天气逐渐转凉,趁着秋高气爽,让侍卫陪同几个小家伙出去走走,增长见闻。 朱厚熜作为未来的兴王,以大明宣德后的规矩,藩王不得随意出城,这意味着将来朱厚熜嗣兴王位后,再想出城游玩就不现实了。 朱祐杬趁着现在儿子小,不会被朝廷逼得太紧,有机会走出“牢笼”,自然不会设置障碍。 世子出游,王府在布置安保方面格外用心。 九月初一下午,陆松就跟朱浩说了有关兴王府的准备情况。他透露此消息给朱浩,是想暗中观察朱浩用什么方式传递情报,是说王府中有别的内线可以联络,还是逃夜出去跟什么人相见,他好抓现行。 但朱浩对此并不感冒。 “陆典仗,你不用担心,相信锦衣卫的人只是要刺探王府的情报,他们还没胆量对世子行不轨之事……这可不是他们所处的阶层能决定的。”朱浩漫不经心道。 此时朱三和朱四正在蹴鞠,本想让朱浩上场,但问题是朱浩加入哪边,哪边就会轻易取胜,朱三和朱四都想跟朱浩一队,最后讨论的结果……就是让朱浩在场边当裁判,或者朱浩上场时就要三对二,把小陆炳拉到“弱势”那一方。 陆松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不准备传递给朱家知晓?” 朱浩摊摊手:“不到初五我怎么回家……再说了,我的目的是留在王府读书,能随便什么消息都跟他们说吗?” 这个回答让陆松很无力。 本想给朱浩设个圈套,诱惑对方上钩,结果却发现这小子比谁都精明。 但嘴上说得好听,不代表你没有实际动作,我暗中查看你的一举一动便可,今晚你肯定会想办法出去听书,到时我便托词说家里有事不跟你一起去,让你放松警惕,到时你肯定会跟人接头…… “朱浩,你还是跟我们一起玩吧,他们太弱了,踢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朱四看朱浩坐在院子一侧,跟陆松说着什么,便发出邀请。 朱浩起身:“陆典仗,明天是你出城护卫吗?” 陆松先是皱眉,想了想之后才点头:“是。” “那就帮忙提前抓个兔子、野鸡什么的,郡主和世子最喜欢这些,还有便是你回去后早点休息,免得明日精力不足……我今晚不会出王府,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朱浩语重心长,更带着一点“恨其不争”的怒气,正好戳中陆松的软肋。 陆松没想到朱浩的嘴巴会这么毒,居然把他之前思忖的阴谋算计都说出来了,正要出言反驳,发现朱浩已往孩子堆里跑了过去。 陆松嘀咕:“他要是不在一群稚子中间,都没人记得他才七岁,这般深沉的心机,真不该是孩子拥有……难怪他能在王府立足,若让这小子继续留下来,只怕会严重危害王府的利益,只是……该以怎样的方式把他赶走呢?” 其实王府中最想赶朱浩走的人,不是袁宗皋,也不是西院那些工匠。 正是陆松。 陆松皱眉看着球场上威风八面的朱浩,心中暗自定计,既然寻常手段不可以,那就来点绝的。 第八十一章 师娘 九月初二清早,王府西门外备好了马车。 侍卫还没来,只有几个套马的车夫正在忙碌,朱浩和京泓出来就立在那儿等候这次出游的正主出来,而后陆松带着几名跟班出现。 “陆典仗,今天是你负责出城的安保事宜吗?”朱浩笑着问道。 陆松没给朱浩好脸色看,四下张望,仿佛没听到任何问话。 京泓小声提醒:“朱浩,你平时话太多了,看看都把陆典仗给得罪了……他可是陆炳的父亲,我们是不是应该对他尊重一些?” 朱浩打量他一眼。 你小子几时学会人情世故那一套了? 这位是同学的父亲,可以称之为“世叔”,但问题是他也是我在王府当卧底的同僚,我们算是平级关系。 再说,我只不过是跟他说几句话而已,这样算不尊重吗? 过不多时,更多的侍卫到来,而后朱三一身盛装出现,黄色蟒袍加身,气派十足,在她身后则是穿着身盘领窄袖袍常服的朱四,还有个着一身缩小版甲胄的陆炳。 朱四穿的是王府世子常服,低调内敛,陆炳这一身则完全是…… 朱浩很想说,这是要去角色扮演吗? “朱浩,你可不知道,昨晚我激动得睡不着觉,就期待今天好好玩耍呢,你知道哪儿抓兔子吧?我们先去抓兔子……” 朱三是今天秋游的主角,特意跑到朱浩面前表达她心中的喜悦之情。 此时陆松过来提醒:“世子殿下,请您上马车。” 朱三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啦,阿炳,你跟我来!” 王府有计划,让朱三坐在最高大的马车里,陆炳陪同,而朱浩、朱四和京泓三人则挤第二辆,后面还有两辆马车,一辆载货,涉及此行必要的用具,比如野炊炊具、柴火什么的,最后一辆则不知用途。 王府侍卫出城,都是骑马,特别准备了一辆载人的马车,显得很古怪,就在朱浩猜想第四辆车有什么用时,就见公孙衣姗姗来迟。 令朱浩惊讶的是,公孙衣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跟着个妙龄妇人,以其跟公孙衣的亲昵表现来看,二人明显是夫妻。 “公孙先生,公孙夫人,一切已准备就绪,请您二位赶紧上车。” 最后那辆马车的车夫催促道。 公孙衣一看就很疼惜娘子,亲自搬了马凳过来,让妻子踩着上车,朱浩一直都在打量,全然不顾京泓和朱四已上了马车。 陆松见状骑马过来,扬了扬手里的马鞭,皱眉喝问:“看什么看?还不赶紧上车?” 朱浩这才收回目光,跟着上了马车。 …… …… 王府仪卫司明面上派了五十名侍卫护送世子出城游玩,暗地里是否有人保卫,朱浩没看到也不好说。 “喂,你们瞧见没?夫子带了夫人前来。” 朱浩往车窗外看了看,虽然看不到坠在最后那辆马车,但还是能察觉到,自己这辆马车虽不是很豪华,却是戒备最严的。 侍卫有意无意都会策马经过,陆松干脆就骑马走在马车前,看似拱卫第一辆马车的后翼,实则是阻止任何人靠近第二辆马车。 一行浩浩荡荡出城,不需下马牵马慢行,但也不能在城内恣意疾驰,马车匀速行进,非常稳当。 朱四脸上一副“你大惊小怪”的神色,道:“这你都不知道?父王本想找个懂书画的人,陪同一起出城,顺带教我……和三哥学书画,公孙先生就自荐了他夫人……” 听朱四这一说,朱浩和京泓瞬间明白了,公孙衣这是假公济私。 朱浩道:“没想到师娘还是才女呢。” “师娘?” 朱四和京泓同时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朱浩。 朱浩撇撇嘴:“公孙先生是我们的老师,那他夫人不是我们的师娘是什么?等出城下车后,我们都要过去打招呼,以维护公孙先生的体面。我们表现得越尊重,越让公孙先生颜面有光。” 京泓眉头皱起,朱四神色中也带着一丝迷茫,似懂非懂。 马车行进中,朱浩仔细回想了一下,初见公孙衣时,他身上衣衫带着些许补丁。 但见刚才那位公孙夫人,衣着光鲜,要么是这位公孙夫人娘家背景强,要么就是公孙衣很疼夫人,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妻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公孙夫人就这么一身能见人的衣服,平时不舍得穿。 …… …… 马车出城。 来到郊外,视野豁然开朗,还没到可以游玩的地方,就听到前面马车里朱三大喊大叫。 朱四靠在车厢后壁上,昏昏欲睡,嘴上嘟哝:“跟个疯子一样。” 朱浩笑道:“你在说谁?” “还有谁?” 朱四心情不悦,朝前方扬了扬下巴,似乎是责怪姐姐大喊大叫影响自己休息。 朱三说自己昨晚激动得睡不着觉,估计朱四的情况也差不多,只是姐弟二人性格迥异,朱三外向而朱四内敛,朱三活泼,无时无刻不向外界宣泄自己的情绪,而朱四则是那种闷骚型,喜怒不形于色,喜欢把心事憋在心底。 京泓道:“如此评价世子,怕是不妥吧?” 这次轮到朱浩和朱四一起打量京泓。 “人家是兄弟,怎么说不行?我们不随便说就好。”朱浩笑了笑道。 京泓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低下头不再言语 刚沉默不久,前面传来“我出来啦!”的大喊声,朱三对着车窗大呼,似在抒发心中积蓄已久的闷气,又像是在告诉暗地里对兴王府心怀不轨之人,我这个世子已经出城了,你们可以对我下手了。 朱四闭着眼问道:“朱浩,今天我们能抓到兔子吗?” “很难。” 朱浩摇摇头,回答得干净利落,“最近我都在王府读书,哪儿有时间出城来研究兔子道?再说了,深秋时节并不是兔子生崽的旺季,马上寒冬就要来临,兔子知道冬天冷,生下小兔子养不活,这个时候想找一窝小兔子……难比登天啊!估计要等到来年开春后才行。” 朱浩一席话说出来,朱四脸上满是失望,京泓则听傻了。 你在说什么? 抓兔子? 什么大兔子小兔子,你朱浩连狩猎都会?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过呢,我最近找到了新材料,又可以制作冰激凌了,到时候请你吃。”朱浩马上用另外一件事转移朱四的注意力。 朱四不由咽了口唾沫:“朱浩,对不起,上次要不是我在看走马灯的时候睡着了,你的材料也不会全都给烧没了,你需要的东西……很贵吧?回头我补偿你。” 京泓又在琢磨,冰激凌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让小王子馋到流口水? 朱浩笑道:“没什么,咱们是朋友嘛……那次不是因为有人纵火吗?怎会跟你有关系呢?” “是有人纵火吗?我怎么不知道?”朱四一脸不解。 之前火灾发生后,王府就避免在朱浩面前提及那场火,说尖毛镢已被扭送至官府,也不知最后如何判的,倒是最近的确没再见过那人。 对朱四这个世子,王府也是选择隐瞒真相,更不住提醒不要到陌生地方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所以朱四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引发的大火。 朱浩心想,王府在教育方面挺有一套的,避免小孩子过早接触太过黑暗的东西,导致心理出现问题。 “不提那件事了,都已经过去,其实我也不知道火是怎么起的,总之下次我回家就能拿来材料继续做冰激凌,就是不知道王府是否让你吃。” 朱浩有意试探。 朱四想了想,舌头舔舔嘴唇:“袁长史是不让我吃你给的东西,不过……冰激凌那么好吃,我为什么不吃呢?” 京泓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是冰激凌?” 朱浩笑道:“没事,到时让京泓给你试毒就行了,只要确定没毒,是不是你就可以吃了?” “试毒?” 京泓更是不解,吃个东西还要试毒?他随即问道,“是跟河豚肉一样的鲜物吗?” 朱浩和朱四同时笑起来。 笑过之后,朱四一脸信任之色:“我知道袁长史担心我吃不干净的东西,损害身体,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哼,冰激凌我都还没吃够呢,不用京泓帮我尝试。” 言下之意,非但对朱浩信任有加,而且很小气,有了好东西不给别人吃,要自己一个人享受。 要说朱四自小被培养得知书达理,但也有自私的一面,只是很少在人前表现出来,眼下这么说,是因为他没把朱浩和京泓当外人。 “四王子!到地方了,收拾一下准备下马车。” 陆松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 马车上只有三个孩子,没什么可收拾的,京泓不解地问道:“不是出来游玩吗?还要定什么地方?” 朱浩道:“你们俩一个是王子,很少出城,一个是外来的知县家的公子,对长寿本地的情况不是很了解……这边毗邻汉江,再往前走几里路就能看到渡口,过往行人很多,附近有大块的平坦草地,站在旷野远眺,远处的大江和山峦一览无遗,停下来搞个野炊什么的很不错。” 朱四问道:“这边人多的话,是不是说……野兽很少?” 朱浩笑道:“这倒是没说错,要找野物,最好往东边和南边两个方向走,不过这次外面有陆典仗他们,其中不少人带了弓箭来,让他们帮我们打猎不是更好?” “别人打猎啊?那多没意思……”朱四明显想亲手抓野兽。 可问题是…… 朱浩心说,你这不是自不量力吗? 第八十二章 套路 离城五里。 车队来到一处相对平坦的草地旁,几个孩子全都从马车下来,秋游正式开始。 就在朱三和朱四准备痛痛快快玩耍时,发现侍卫把带来的绢布铺开,然后利用草地附近的树木,或者把木条削尖插到地上,开始在四周围布幔。 朱三皱起眉头,问正在指挥做事的陆松:“陆典仗,这是干嘛呀?为什么要把这里圈起来?” 陆松道:“回世子的话,这是防止有人窥探……” 朱三眼睛瞪得圆圆的,没听明白陆松话里的意思。 另一边朱四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唉声叹气:“就是让我们在一块圈起来的场地玩,不让出去乱跑。” “啊!?” 朱三看了看四周,远方的大江和山峦,逐渐被布幔遮挡住,心中非常不满,几乎是咆哮着发出质问:“就这么块狭窄的地方……那我们出城来干嘛?王府随便找个院子……都比这大!” 朱浩总算看出王府的套路了。 说是同意孩子们出城来玩,却不让自由活动,不仅派来大批侍卫贴身保护,还划出场地,只允许孩子在这块规定的区域玩耍,不得越雷池一步。 这大概就是身在皇家的悲哀。 陆松道:“袁长史特别吩咐过,若是两位王子不能遵照规矩做事,要强行跑出帷幔,置身险地,那今日出城之事就当作罢,要卑职立刻带两位王子回王府……请世子不要令卑职为难。” 赤裸裸的威胁,朱三听到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出来之前和出来的路上,她都在幻想,准备痛痛快快玩一场,抓兔子、抓野鸡什么的都规划了一遍,可现实却是画地为牢般只允许他们在一个小圈子内活动,绢布甚至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连外边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公孙衣和他的妻子走了过来。 公孙夫人恭敬地向朱三行礼。 朱三对眼前一切视而不见,嘟着嘴,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父王言而无信,居然这般糊弄人……哼,等回去一定要找他好好理论。” 朱浩道:“我倒觉得,这里蹴鞠很不错,你看看这草地多平坦?这次我们加上几名侍卫,一起组队蹴鞠……是不是很有趣?” “好,好!” 朱四最先赞成这个提议。 本来只是几个孩子玩,嫌不够过瘾,但如果让侍卫跟他们一起组队的话,来一场多人间的蹴鞠对抗,朱四一下子就觉得非常热闹,趣味性大增。 朱三皱皱鼻子,没太当回事。 公孙衣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在此蹴鞠?难道不该吟诗作画吗?” 朱浩走了过去,笑嘻嘻地向公孙夫人行了一礼:“学生见过师娘。” 一句话就让公孙夫人表情尴尬,红着脸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应答。 “公孙先生,今天只是出城来游玩,具体怎么个玩法不过是走个形式,不如一起蹴鞠……公孙先生是否要与我们一起呢?” 朱浩居然邀请公孙衣加入到这场蹴鞠对抗中。 公孙衣看了看妻子,公孙夫人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先生跟学生一起玩,在这尊师重道的时代是件很丢面子的事。 但他本身就是个大孩子,朱四适时近前,眼巴巴地道:“公孙先生跟我们一起蹴鞠吧,多好玩啊?” 公孙衣迟疑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 …… 一场别开生面的野外蹴鞠正式开始。 六对六。 两边各有两个孩子,等于是每一队有四个成年人。 规则由朱浩制定,既然是孩子跟大人同场竞技,就要对大人做一定限制,首先是大人只能以右脚接触球,左脚接触蹴鞠就犯规。 随后就是射门的只能是孩子,大人进球不算。 最后一条,若孩子带球的话,大人必须要相隔一米以上,只允许阻挡传球线路而不能上去争抢以及不能有身体接触,否则也是犯规。 由陆松来当裁判。 比赛开始后,孩子们玩得很尽兴,甚至连公孙衣也很快融入到无忧无虑的对抗氛围中。 如此一来谁都忘了外边正有人围场地,就连朱三也全情投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朱浩跟她一队,但可惜现在不是二对二,成年人的限制是多,但场面的优劣还是要以成年人的球技来决定,孩子只是作为参与者。 到中午时,所有孩子都累得气喘吁吁,到后来几个孩子只是守在前场等着传球过来射门,等于是把防守的重担全都交给队伍中的大人。 …… …… 玩了一个多时辰,到中午准备午饭时,朱三已累得全身瘫软,仰面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朱四却活力十足,就像个没事人一般坐在朱浩身边,一般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说刚才那场比赛,那个球应该怎样,我应该怎样,你们不应该怎样…… “净吹牛,还不是朱浩进球最多?说得好像你们赢了一样。” 朱三实在听不过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二人身边,扶着腰,语气中满是不屑。 朱四笑道:“三哥,要不下午让朱浩跟我一组,京泓跟你搭配一下?” “啊?下午还要蹴鞠?累不累啊!我还想抓兔子呢。”朱三顿时出言反对。 上午她玩得是很开心,可这始终不是出城游玩的目的,要蹴鞠的话在王府也行,为何非要到野外来? 陆松此时正在安排侍卫烤肉,火堆已经架起,朱三走过去问道:“陆典仗,下午带我们去抓兔子行不行?打猎也可以啊,为什么只能守在这儿?” 陆松面带遗憾:“世子请勿见怪,您的安危不能有丝毫懈怠,此乃袁长史吩咐,卑职不能违背。” 朱三急道:“只让我们在这小圈子活动……要闷死个人啊!” 不管她怎么抗议,陆松始终不为所动。 最后朱三只能回来,面带哀切地望着朱浩:“朱浩,你帮我去跟陆典仗说说呗?你主意多,只要能说动他……” 朱浩耸耸肩:“这恐怕是王爷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朱四瞥了眼朱三,扁扁嘴:“我们在这里蹴鞠多好,在草地上踢比王府的青石板上踢有意思多了,为什么一定要去抓兔子呢?这是父王交待下来的,陆典仗怎么可能违背父王的命令?” “喂,小四,这次的机会是我们一起争取来的,你不帮我就算了,居然还教训我?”朱三更加不满。 就在朱四准备跟姐姐争吵时,朱浩道:“算了,算了,我去跟陆典仗说说,或许陆典仗会松口呢?” 一边公孙衣正好带妻子过来,听到几个孩子的对话,顿时觉得朱浩有点“托大”。 陆松是按王府的命令行事,你朱浩以为自己是谁?去说说就能改变陆松的态度?陆松会为了你让自己置身受罚的境地? “朱浩,全靠你了!”朱三眼里满是哀怨,却也带有几分期冀,似真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朱浩身上。 …… …… 朱浩单独去见陆松。 陆松似乎知道朱浩是来说什么的,板着脸道:“松王命在身,汝毋须多言。” 朱浩笑道:“你好像知道我来干嘛?” 陆松想了想,突然意识到,朱浩可是锦衣卫安排在王府的卧底,会为了帮朱三和朱四请求能自由玩耍,不知进退求他通融? 这小子怕是以此为借口,来找自己说别的事情吧? “你要做何?” 陆松没来由一阵紧张。 如果朱浩真有什么阴谋诡计的话,朱厚熜可就要面临巨大的危险。 朱浩摊摊手:“我就是想让陆典仗行个方便,让我们到各处走走。” “不可能!”陆松厉声回绝。 朱浩道:“我知道陆典仗王命在身,还是袁长史亲自吩咐的,但我觉得,陆典仗你可能误解了袁长史的意思。” “嗯?” 陆松眯眼打量朱浩。 “我想袁长史也不希望我们停留在城外某个地方,一整天都不动弹一下,这样目标也太过明显了……如果有人来袭的话,恐怕这里的人都要遭殃。”朱浩分析道。 陆松不屑地冷笑:“此处戒备森严,就算有人想偷袭也断然不会得手。” 朱浩道:“以我所知,林百户可是个狠人,光天化日之下他以锦衣卫百户之身带人发起偷袭,自然不可能,他不可能令朝廷陷入不义之境地。但他背后站着什么人?钱宁……此人为迎合上意,可说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林百户带人化妆成河盗、山匪什么的,以二三百人……都是锦衣卫精锐,突然掩杀过来的话……敢问陆典仗有几成胜算? “陆典仗先莫忙回答,我分析一下,这周围是空地,没有阻碍物作为凭靠,等贼寇围拢过来,你们这些侍卫或可以突出重围,可我们这些孩子……怕是要把性命交待在此。你说我们为何要让这么大一个目标长久驻留某地,让敌人有机可趁?” 朱浩话说完,陆松脸色漆黑。 他本来不相信朱浩的说辞,但仔细一想小家伙的分析有理有据,敌人在空地上发起突然袭击,肯定是四面围困,蜂拥而至。敌人数量远远多于自己的话,如何保证年方七岁毫无自保能力的朱厚熜安全? 而且朱浩还有一件事没说,陆松却很明白。 一旦林百户真的带人杀来的话,那陆松作为内应,难逃干系,别人可以说自己忠心为主,但你陆松怎么说? 当二五仔还想博得忠义美名,做梦去吧! 世子出事,你陆松就是千古罪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松感觉朱浩有下文。 朱浩道:“我觉得,世子长久留在此地并非好事,不如我们稍微……变通一下,下午就不在这里驻扎了,可以提前一段时间回城,只是在归途中,路线稍微偏移,就当走错路去到别处,允许世子和郡主下车走走看看,最后不偏不倚按时回城…… “这样敌人找不到目标,世子也能达到游玩的目的,你还能交差……一举多得,你觉得如何?” 等朱浩把自己的提议说完,陆松一口气不顺,差点剧烈咳嗽起来。 还能这样? 提前走,到处停停看看,这样就算事后被王府追究责任,也有理由回应。 袁宗皋是有规定驻扎后必须留在一个小圈子里,防止孩子乱跑或是被锦衣卫刺探到情报,可没规定说回城要走哪条路,走多久吧? 第八十三章 赏罚分明 因为朱浩的提议,陆松临时改变想法,下午早早就结束扎营,出发“回城”,但其实走的却不是回去的路,而是继续往汉水去了。 一路上见识诸多风土人情,各色人等。 到了渡口,人流开始密集。 朱三和朱四雀跃地从马车上下来,在侍卫的陪同下,穿行于来往客商自发形成的闹市间,不时进两旁的铺子闲逛,摸摸这个,问问那个,又在卖艺的摊子前驻足欣赏,最后更是来到轮渡码头,想上船试试。 陆松本就怕失去控制,眼见朱三和朱四若脱缰野马一般难以收心,最后把心一横,强行上去将人抱起来,让侍卫送上马车,就此回城。 “朱浩,如果出了事,你可担待不起,袁长史问责你休想逃脱!” 陆松咬牙切齿的样子,终于暴露本心。 为何这次他会答应朱三和朱四四处游逛,甚至深入闹市呢? 就说是朱浩挑唆的! 就算我被怪责,最多只是罚俸和受杖刑,可这小子一定会被赶出兴王府,甚至让兴王觉得,这小子别有用心,不然为何会要出这样的馊主意? 可回去的路上,陆松后悔了。 本来是想设计坑朱浩一把,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真的值得?而且仔细想想,朱浩之前的提议,其实还是为世子的安危做过考虑,所提提议不无道理,只是回去后该如何跟上面交待? …… …… 一行回到兴王府,就见王府仪卫司的仪卫副骆胜守在门口,一见到陆松的面,便黑着脸呼喝:“走,现在就跟我去见王爷!” 陆松不由侧目打量三个孩子乘坐的马车一眼,此时朱浩等人还没从马车上下来,他觉得这回肯定要被问责了。 跟着骆胜一路到了内院书堂门前,但见里边朱祐杬正在跟袁宗皋叙话,骆胜进去通报后,陆松才在其引领下进去。 “陆典仗,今日世子出行,可遇到什么危险?” 一如既往,还是由袁宗皋问话。 陆松很熟悉袁宗皋脾性,说什么事之前,总要“拐弯抹角”一下,先问一些有联系但不是正题的问题,最后再切入主题,给人一种循序渐进的感觉,其实就是以老狐狸的心态逐渐打破被问话者的心理防线。 陆松恭敬回道:“并未遇到危险,全都平安回城。” “嗯。” 袁宗皋点了点头,“听闻你们在城外野地,只是停留不长时间,就继续动身,还曾去过江边墟市?” 陆松本想解释,但突然意识到,自己已在被问责,还要强行辩解的话,那就是强词夺理,作为军人听命是天职,怎能为自己的违命找借口? “是。” 陆松面色拘谨地回答。 袁宗皋语气转而变得冷厉:“你不知这样会置世子于险地吗?” 陆松犹豫一下,还是抱拳道:“卑职认为,若是让世子一直停留原地,即便周边有大批护卫,但若有心人乔装打扮成贼寇,以数倍于护卫人马掩杀过来,只怕进退失顾……不能长久滞留某处给宵小可趁之机。” 本来朱祐杬、袁宗皋和骆胜都杀气腾腾准备降罪。 听了这番话,袁宗皋一时语塞,转头跟朱祐杬对视一眼,又继续问道:“这就是你带世子到江边的原因?” 陆松道:“卑职本想直接带世子回城,奈何世子……想在城外多玩耍一会儿,卑职便琢磨,渡口各色建筑林立,就算有贼人来袭,也可据险而守,坚持到援军到来,安保方面有保障。 “再则,渡口墟市来往客商众多,也有渔民、猎人、农民在此交易,市井百态呈现,世子深入其间可领略百姓疾苦,心怀天下,同时人多的话,宵小动手时就要顾忌影响……卑职有负袁长史交托,请兴王和袁长史责罚!” 既说明理由,又自行请罪,陆松这番话可算不卑不亢。 袁宗皋在这种事上不好做决定,转而请示朱祐杬:“兴王,您如何看?” 朱祐杬本来正在气头上,可听了陆松这番言辞,不但怒气全消,反而对陆松多了几分欣赏,点头以赞许的口吻道:“陆典仗思虑周详,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根据临场情况做出有利于世子安危的决定,不拘泥于成法,不该责罚。” 这话说出来,袁宗皋没觉得如何,骆胜和陆松这样本身对政治敏感性不够的则满是惊讶。 一个侍卫没有遵守上峰的命令,还能得到褒奖? 袁宗皋也笑道:“其实老朽一直都觉得,陆典仗有勇有谋,对维护世子周详始终挂怀于心,甚至不惜为世子安危,让自身背负违抗命令的罪责……兴王,这样忠义的属下,不但不该罚,反而应有所奖赏才是。” 这下别说陆松,骆胜都感觉自己的价值观被颠覆了。 朱祐杬微笑着望向陆松,颔首道:“好,那就由袁长史做主,酌情赏赐吧。” 袁宗皋这才仔细打量陆松:“陆典仗,即便今日之事乃是你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的改变,但始终有违兴王令,以后还是要尽量避免……日后兴王安危,你也要多加考虑,好了,你先下去吧!” 这等于是告诉陆松,今日你不但没有过错,反而有功劳,既然你都肯为了保护世子安全不惜被兴王降罪,如此忠心耿耿,那以后保护兴王的重任当然也要落在你头上。 …… …… 陆松从书房出来,心中感慨万千。 当时就是用了一点小心机,想以自己背负罪责的代价,把朱浩赶出兴王府,结果还混了个功劳? 怎么想这功劳都是朱浩帮自己争取的,甚至先前的辩解词,不都是朱浩当时分析情况时教给他的吗? “难道说,这小子真的一心为了世子安危,不然为何连兴王都欣赏他这份决断力?想想也是,火场里他可是舍命救人,现在看来,当时那小子就已经知道世子身份,却故意装糊涂。” 回到西院。 朱三和朱四已进王府内院休息去了,而朱浩、京泓以及陆炳还在洗脸,三个孩子虽然年岁不一样,却丝毫也没隔阂,儿子一个小矮个儿混在两个大孩子中间,一点都不显突兀,此时儿子拨弄盆子里的水,洒向京泓和朱浩,笑得很开心。 这说明朱浩和京泓从未把儿子当成拖油瓶般对待。 “嗯嗯!” 陆松清了清嗓子,提醒三个小的,我来了! 京泓这才停止跟陆炳的疯闹,转而看向陆松。 陆松板着脸教训儿子:“天已凉,弄一身水,不怕生病?” 陆炳道:“爹,没多少水,我们有分寸,水都有定量,看看谁身上泼得多……我可没输!” 对于这年岁的陆炳来说,输赢最重要,尤其是跟几个比自己年岁大的孩子一起学习时,不掉队是陆松和范氏一再强调的,他就以此为目标,学业暂时比不上,就转到了日常生活和玩耍的方方面面。 朱浩笑道:“好了,好了,别玩闹了,你们进屋去擦擦……陆典仗累了吧?来,洗把脸。” 京泓摸了摸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哈哈一笑,跟陆炳一起进了屋子。 陆松从儿子身上把目光收回来,打量朱浩:“你小子,今日为何不让两位王子长久留在那处草地?是你提前打探到什么消息?” 思来想去,陆松认定若是兴王和袁宗皋没责罚反而奖赏自己,就可能是探查到锦衣卫那边有动作,而自己误打误撞把危险给避过……他不相信朱浩可以提前猜出,所以觉得是朱浩得知情报后,暗示他,让他及时做出改变。 朱浩摇了摇头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始终认为,锦衣卫公开袭击兴王世子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兴王世子出事,难道就没别人威胁皇位了?” 陆松一时语塞。 锦衣卫调查和刺探兴王府情报可以理解,但杀死兴王世子,就显得不那么合符情理了。 兴王是只有朱厚熜一个儿子,但就算兴王世子死了,天下宗室千千万,终归还有别的继承人出现,你能把整个皇室姓朱的都给杀绝了? 宗室子弟死一个,别的继承人顺位就会自动提前,就算你全杀了,正德皇帝没儿子,皇位终归还是要找人来继承啊。 “陆典仗,你应该去见过袁长史了吧?袁长史是不是听了我跟你分析的话,未加责怪,所以你才会觉得是我提前知道什么?” 朱浩的言辞让陆松觉得很危险。 怎么又把他心中的真实想法给言中了? 陆松黑着脸道:“朱浩,你可明白言多必失?” 朱浩道:“我想,袁长史之所以赞同你的做法,在于你我的选择本就没错,出城前可能连袁长史自己在思忖世子安全上都会出现偏差,只要你做的决定一心为世子好,若兴王府还要对你加罪……以后谁会为保护世子而搏命呢?” 听了朱浩的话,陆松瞬间恍悟。 不是因为兴王府真的探知到锦衣卫有袭击世子的动作,而是兴王府要奖励保护世子的行为,为别的侍卫做出表率,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把骆胜也叫过去,让骆胜在旁惊讶了好半天? 降罪要当着别人的面,奖赏也是如此,形成一种示范效应。 当然最初的确是叫陆松去降罪,只是后来觉得,奖赏起到的示范作用更大,就改为奖赏了。 这样骆胜回去传达一下兴王的指示,可以的,只要是发自内心,一切都为了世子好。 同时也是为宣示,兴王府赏罚分明。 第八十四章 先生还是学生 翌日清早。 朱三和朱四早早到了学舍,第一件事就是向朱浩打听昨日“秘密”。 “听说陆典仗不但没受罚,还拿到了奖励,说,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 朱三率先把疑问抛出,“昨儿你找他神神秘秘说话,我就猜到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才改变初衷……快告诉我们好不好?” 陆炳在旁一脸不解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关于我爹吗?” 朱三板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没事别到处乱打听……你过去跟小京子坐一块儿!” 陆炳耷拉着脑袋走开,只留下朱三和朱四继续逼问朱浩有关昨日让陆松转变态度之事。 朱浩道:“你对陆炳说的话,我同样这么回答你。” “喂,朱浩,这么不给面子吗?我可是世子,未来的兴王!”朱三挺直腰板,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直接出言威胁。 朱浩面带不屑:“你是世子就可以不讲道理吗?昨天我去请求陆典仗,如此你才可以到城外许多地方走走看看,那是在帮你……你不感恩图报也就算了,还要逼问?唉,真是人心不古啊!” 朱三气得差点儿蹦起来,怒不可遏:“你等着,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气呼呼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朱四则像个没事人一样,看到姐姐暴跳如雷,反而心情愉悦,凑过来低声道:“朱浩,你就当她发疯,回头我们一起蹴鞠,昨天那种踢法很好玩。” …… …… 上午公孙衣来上课,瞬间成为全场焦点,连朱三都忘了逼问朱浩之事,改而为难这个年轻好说话的先生。 “公孙先生,师娘昨天跟着我们一起回来的,最后她去哪儿了?不是说出城去画画吗?为什么师娘到最后也没露一手呢?” 要说刁难人,朱三很有一套,连续抛出好几个问题。 公孙衣则显得很平和,回答道:“你们师娘……昨天返回王府后我就陪她回家了……上午蹴鞠,下午到各处游玩,出游时间填得满满的,你们师娘哪里有空闲作画?等下次吧。” 朱三追问:“请问下次是哪次?” 公孙衣笑了笑没回答。 朱浩道:“公孙先生,师娘温婉贤淑,好似大户人家出身,你们……男才女貌,很般配啊。” 这时代师生关系比较僵,学生跟先生谈及师娘之事,先生肯定会避而不谈。 但眼前几个学生都是小孩子,其中又有世子这样比先生地位高出一大截的人在,公孙衣本身就没多少跟学生相处的经验,不知不觉就上套了。 “你们师娘……的确是大家闺秀,能娶她回来,可真不容易啊。”公孙衣说话时,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显然很得意。 以他的家境,能以大龄青年之身娶一个名门闺秀又才貌双全的女子……简直捡到宝了。 朱浩道:“那应该是师娘家里人,看重先生的前途吧?” “对对,公孙先生这么年轻就是秀才,未来中举人乃至进士想来不在话下。” 朱三忘了刚才跟朱浩吵架,还扬言不理朱浩,一副要断绝朋友之义的架势,转眼就合伙起来唱双簧一般为难公孙衣。 公孙衣讪讪不知该怎么回答。 京泓道:“先生,我们还是上课吧。” 公孙衣这才意识到,被朱三和朱浩两个把话题带偏了,连忙道:“是该上课了,接下来继续讲《孟子》,有事以后再说。” …… …… 一堂课上完,朱三跑去茅房。 公孙衣坐在那儿,本想拿起本书看看,装一下深沉,却突然想到什么,把朱浩叫了过去。 “先生有事?” 朱浩身子笔挺地站在公孙衣面前问道。 公孙衣指着书本道:“下面这部分,你来讲,为师想听听你……背后那位先生是如何授课的。” 朱四好奇地问道:“朱浩背后哪位先生?” 公孙衣没有回答。 京泓道:“先生说的人,乃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谁是唐伯虎?” 朱四可没有京泓那般见闻广博,唐寅名气虽大,但跟朱四平时的生活没有任何联系。 京泓脸上满是憧憬:“朱浩的启蒙先生乃天下闻名的唐伯虎,他可是当前大明最有名的诗人,诗词书画都很难得,听说要有很大的面子才能请他写一篇悼文……” 朱四惊讶地问道:“朱浩以前的先生这么厉害吗?那他是不是当过大官?” 京泓摇摇头,唐寅的经历,对他来说可就不那么容易探知了。 公孙衣介绍道:“唐寅在弘治己未年参加会试,但因涉及鬻题案,被罚名落孙山,朝廷勒令不许他再参加科举,所以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是举人,仕途前程也就无从谈起。正因去除一切杂念,他诗画上的造诣才举世无双。” 经过公孙衣讲解,朱四听得入迷,如此传奇的故事居然在身边发生,他觉得非常有趣。 “朱浩,既然你先生那么厉害,以后有机会的话,让我见见可好?” 朱四心向往之,在公孙衣称颂下,他认为唐寅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让朱四对此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朱浩摇头:“先生已往江西去了,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他本身不是湖广人,以后能不能见到,全看缘分。” 正说着,朱三返回学舍,好奇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朱四带着向往的表情:“三哥,公孙先生刚才说,朱浩的先生是天下无双的唐伯虎,这个人可厉害呢!” 朱三皱眉:“朱浩,你原来的先生不是姓陆吗?” 就像一个神话被人强行戳破,一屋子人都用不解目光望着朱浩。 朱浩道:“陆先生从来没有向我透露真实身份,我上哪儿知道去?说那是唐伯虎,还是公孙先生跟我说的,连袁先生和之前的隋先生都没跟我这么说过。” “哦。” 在场的人全都释然了。 公孙衣笑道:“不管是谁告诉你的,既然你曾师从唐伯虎,就上讲台好好表现一下,正好我想听听唐伯虎是如何教授你……《孟子》章句的!” …… …… 又到朱浩讲课的时间。 之前一段日子,有个现成的公孙衣当老师,朱浩本以为自己就此退出讲坛,从今以后扮演好学生的角色便可。 谁知袁宗皋在公孙衣面前提到朱浩授课之事,公孙衣对此心心念,想从朱浩身上找到唐寅的影子。 不管怎么说。 朱浩讲的内容,的确让公孙衣大受启发。 尤其是朱浩由浅入深,以白话文的方式,把圣人之言讲出来,别说是学生,就连公孙衣都感觉到,若是如朱浩这么讲的话,的确比自己教授的更容易接受。 朱浩只是讲了几段就下来。 “朱浩,你讲得不错,继续啊。”公孙衣道。 朱浩道:“我能讲的就这么多,公孙先生不要为难我了,你才是先生。” 朱三笑嘻嘻道:“是啊,先生是先生,学生是学生,若是让学生当了先生,那先生又是什么?” 公孙衣突然被朱三给绕进去,但既然“世子”都发话,不让朱浩继续讲,那他也不好再勉强。 随后朱浩下来回到座位上坐下。 公孙衣悻悻然,有些不好意思接着朱浩授课,自己教了半天,水平连唐寅的弟子都不如,这张脸不知往哪儿搁,他正犹豫接下来应当如何改进自己教学时,外面传来陆松的声音:“公孙先生,可以先打断一下吗?” “陆典仗?” 公孙衣如释重负般迎了出去。 但见陆松带着两个侍卫进来,居然抬着两袋米。 “这是……” 公孙衣尽管已猜到米是给他的,但还是循例问问。 陆松道:“乃是王府给公孙先生束脩的一部分,这些米……不如由在下送到你府上如何?” 公孙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两袋米,少说也有个六七斗,这要是拿回家,贫苦的生活简直可以直观地得到改善。 “这怎么好意思?” 公孙衣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提不动,可找人来抬……找谁呢?还是让侍卫直接送到家里最合适。 陆松会意点头:“既如此,那在下就给先生送去府上,不叨扰了。” 说完带人离开。 等公孙衣转头回来,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起来,隐隐有些担忧。 朱浩笑道:“先生,估计是王府知道你平日下午会在王府用饭后再走,知道你家里困难,所以才……” 公孙衣当然想到了这一层。 自己为了给家中省口粮,每天下午离开王府时都是连吃带拿,王府知道他的家境堪忧便给了他两袋米,这算是可怜他?还是说警告他以后别在王府蹭吃蹭喝? 朱三不解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因为朱三和朱四从来不到西院食堂吃饭,当然也不知道公孙衣有这一出。 朱浩道:“不过想来这是王府对公孙先生教学水平的肯定……大概公孙先生能在王府长留了。” 公孙衣听了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 读书人都好面子,既然王府给了他俸米,他便不好意思晚饭时再留在王府吃。 带着一丝不安,眼看就要到中午。 就在几个孩子准备各自回去吃午饭时,陆松又来了。 “公孙先生,先前有件事忘了通知,袁长史在府中设席,请先生过去用宴,请先生随在下来。” 听说有酒席吃,公孙衣脸上先是露出喜色,随即又皱起眉头。 朱浩一看就知道,公孙衣这是怕王府准备将他扫地出门。 公孙衣刚进王府时,就知道自己只是个临时教习,一个没什么教学经验的年轻生员,凭什么接替举人出身且在安陆儒名远播的隋公言当世子的教习? 关键是……连一个七岁孩童的教学水平都不如,就算王府不赶他走,他怎好意思留在王府混这份差事? 还嫌不够丢人吗? 第八十五章 脸皮厚的境界 公孙衣前去赴宴,没有随朱浩和京泓到西院吃饭。 下午公孙衣一直没出现在学舍院,朱三在那儿讥笑:“估摸着公孙先生要被礼送出王府,我们又要换新先生了吧?” 朱四问道:“三哥,父王对你说什么了吗?” 朱三摇摇头:“这不是靠别人说,而是要用脑子,当然你没脑子,跟你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还是学学朱浩,他就算脑袋不怎么灵光,可不说话,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他脑子不好使了。” 一屋子小孩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朱三。 朱四撇撇嘴:“不知道谁给你的勇气。” “怎么,这里我最有脑子,你不服?” 朱三还在那儿抬杠,与朱四互怼起来。 反正课堂上没先生,朱浩也没有刻意扮演朱先生的角色,现在属于自习课时间,几个孩子属于散养状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几个孩子不约而同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装起了好学生,不想进屋来的只是一名普通侍卫。 大概侍卫是怕朱四长久留在学舍,出了什么事都没人知道,不时进来看看。 当朱三发现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甲在外面探头后,立即恶狠狠地瞪过去,用威胁的口吻道:“看什么看?影响本世子读书,你担待得起吗?滚开!” 侍卫灰溜溜离去了。 而后几个孩子又闷头各自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 …… “朱浩,你说公孙先生会不会真的被王府开除了?我们又要有新先生吗?” 傍晚吃饭时,京泓没看到公孙衣的身影,不由问道。 朱浩不想回答。 公孙衣走不走本来就是王府的决定,他猜这个没太大意义,可能孩子会对谁当自己的老师感兴趣,他却不同。 相对而言,公孙衣已经属于能令朱浩满意的老师。 年轻老师不迂腐,能接纳新鲜事物,也不会对孩子有过分苛刻的要求,比较好相处。 “可能吧,世子不都说了?她的消息应该很灵通吧。” 朱浩嘴上如此说,心里却知道,公孙衣暂时不可能被替换。 如果王府真要换掉公孙衣,就不可能请他吃宴什么的,直接送点东西让他回家待业不是更好? 王府选教习,制约太多,主要是现在朱厚熜属于众矢之的,一个相当于太子的皇室宗亲,却没有太子应有的地位和戍卫级别,王府教习这样亲近之人,王府能随便替换?肯定要经过长时间的考察。 公孙衣可以在众多备选者中脱颖而出,就在于他背景简单,王府选个家世清白的教习先来王府撑着,然后慢慢选拔正式的教习。 以朱浩估计,年前换人的可能性不大。 …… …… 翌日上午,公孙衣果然又出现在课堂,笑呵呵的样子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朱三好奇问道:“先生,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 公孙衣面带惭愧之色:“昨日应王府袁长史之邀饮酒,对在下而言,那是无比的荣幸,袁师多有赏识,在下便贪杯多喝了几盅,散席时有些醉意,袁师便遣人送回家中,让今日再来给几位上课。” 朱三听了很不高兴。 昨天还夸夸其谈说自己有脑子,分析出公孙衣一定会被裁换,结果今天就被现实打脸,当我姑娘家家的脸皮就很厚? 当然有意见! 朱三愤愤然:“那先生为何不在家中多休息一天?这样我们也可以趁机休息几日!” 公孙衣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意?” 朱四看姐姐生气的样子,知道姐姐吃瘪生闷气,故意呛先生,他看了很解气,偷笑道:“她的意思是说,我们王府上课乃逢五休息,先生今日不至,明天也不用来了,可以直接等后天再来上课。” 公孙衣恍然大悟,原来世子是这个意思啊!思虑周详,果然体贴先生,可我人都来了,总不能现在请假回家吧? 朱浩问道:“公孙先生昨日在宴席上,就没遇到一些特别的事情?” “呃?” 公孙衣愕然看向朱浩。 当他发现朱浩脸上那讳莫如深的表情时,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便有几分羞惭。 公孙衣不是个能藏住秘密的人,当即叹道:“昨日宴席上,为师曾多次跟袁师提出,自己不能胜任王府教习的差事,希望袁师另请高明,可袁师对我寄予厚望,真是无颜面对。” 朱三小声嘀咕:“总算有自知之明,但既然都无颜了,为何不早点走?” “不过既然为师留下来,暂且就还是你们的先生,继续为你们授课,你们也要加倍努力……好了,把《孟子》拿出来,接下来……朱浩,你上来讲!” 在场小伙伴:“……” 公孙衣一脸狡狯:“朱浩,你多讲讲,让我知唐师是如何传道授业的,我多加学习,以便更好为你们授课。” 朱浩心想,公孙凤元你的脸皮真是堪比城墙,到处认师的吗?先有袁师,又来个唐师,现在我讲课,难道也是你的老师?到底我是先生还是你是先生? 朱三起哄:“某人,你赶紧上去讲课啊,给先生讲课的学生,真是稀罕。” 换作一般人,听了这话一定会羞愧难当,但公孙衣本来就不是一般人,他自个儿提出的主张,还觉得自己脑袋瓜灵活想到了很好的办法,一边学习,一边教别人学习……所以他对朱三的嘲讽完全免疫。 朱浩耐不住公孙衣邀请,只能再一次走上讲台,给几个孩子授课。 这次公孙衣也成了他的学生。 …… …… 初四傍晚回家。 王府改了规矩后,不用再到休沐日当天一早回,可以提前一晚,下午散学比平时早一些。 朱浩出来后先去了书场。 不去不知道…… 到了才发现,书场已经发展成为连片的书场,一些人把周围空地给租了下来,书场连成一片,形成竞争。 人一多,现场就变得杂乱起来。 这一片空地本就权属不明,加上有人恶意在别人的书场边大声说话,使得听书人的体验直线下降。 “浩哥儿,总算见到您了,这两天您都没来,不知最近……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说书的,声音嘈杂,都不知道该听谁的,本来一天能赚个一二两银子,现在连三钱都赚不到。” 于三跑到朱浩面前诉苦。 朱浩安慰道:“一天三钱,一个月还有九两银子呢,分到你手上也有二两多,就这还不知足?” 于三惊讶地望向朱浩。 在他看来,这次生意恶性竞争最大的受害者,应该是书场的幕后大东家朱浩,为何朱浩看上去那么轻松,对赚钱亏钱一点都不上心呢? “浩哥儿,您……没事吧?” 于三不解地问道。 朱浩没有回答,他开书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钱,相比于晒盐的收入,这点钱不够他塞牙缝的,他主要是为自己无聊的生活增加一点乐趣,晚上逃夜能有个去处,但听别人讲自己写的书真的有意思? 或者说赚了钱他还能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吗? 现在把全城百姓的文化娱乐生活给丰富,将这片空地变成安陆州城的娱乐一条街,朱浩反而觉得自己成就感十足。 半晌后,朱浩才道:“计划不如变化快,既然之前我们要把全城说书人聘请来为我们说书的计划落空,就只能改弦易辙。小三哥,你觉得说书这门生意,想赚钱,长久发展,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 于三没有灵活的营商头脑,只喜欢按部就班做事,缺乏主观能动性。 朱浩道:“当然是你的书要更抓人,光靠跟风捣乱,始终非长久之计……等你这边出了新说本,忠实的听众还是会来听的,到时赚得照样多,甚至因为聚集效应,不仅安陆本地,甚至外面的人也会专门来听书,生意会更好。 “这个时候,我们应该苦练内功,先拓宽和平整场地,对戏台进行升级,两侧分别设置四个大水缸,达到扩音的效果。修建栅栏与其他书场形成阻隔,然后再在两边搭建阁楼设置雅间……先这样吧,真热闹啊。” 朱浩一点都不在意,笑眯眯准备回家。 “对了小三哥,把我赚的钱整理一下,留一半用作书场扩建修整之用,另一半给我,接下来我会拿这笔钱再进行一次投资,你放心,股份还是有你一份,这次我们走高端路线……” …… …… 朱浩回家后,直接见到祖母朱嘉氏。 不过朱嘉氏瞻前顾后,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好似这回是只身前来,身边一个人都没带,问过朱娘才知道,朱嘉氏其实前一日就住进来了。 “娘,祖母没过问丫鬟的事吧?”朱浩问道。 朱娘面色有些担心:“你祖母没问,但她已见过小白……唉,知道我们请得起丫鬟,不知会不会让增加份子钱。” 朱浩摇头:“应该不会。” 随后朱浩跟朱嘉氏进到堂屋,门窗都关好后,朱浩开始例行汇报。 “……初二那天,你们一起到过江边?世子与你们同行吧?”朱嘉氏面色冷峻。 朱浩点头:“是。” 朱嘉氏皱眉:“你在王府,平时没办法把消息传出来吗?” 这算是问到关键点了。 如今朱浩逃夜已能顺利溜出王府,看起来获得一些自由,但若被朱家人知晓,他们会充分利用这一点,晚上跟朱浩接洽,关键时候就会起作用。 但王府方面早就顾忌到这一点,每次他出来都让陆松陪同。 “不知祖母是何意?” 朱浩不能直接回答,他要先试探老太太眼下知道多少。 朱嘉氏明显不知孙子在王府的情况,摇头叹道:“先前让你去见锦衣卫安插在王府中的内线,听说已被王府中人查知,人调到了外地……恐怕以后只有你一人在王府,有事发生你得随机应变。” 朱浩一听,就知林百户对朱家做了隐瞒,当即故作恭敬:“孙儿谨记。” 第八十六章 得不偿失 老太太没有在城里过夜,问过朱浩情况便要出城。 还是朱娘找来马车送她回城外的庄子,显然连同刘管家在内,都已得不到老太太信任,在没找出奸细前,朱家要戒备被人再刺探到情报,弄得明明是锦衣卫调查兴王府,却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朱浩想了想,或许在陆松的问题上,林百户对朱嘉氏没做隐瞒,但朱嘉氏却对内外严守秘密。 一群老奸巨猾的家伙! 送走老太太后,朱浩意外发现,当天下午来买盐的人竟然不少,往常几天都未必有人光顾,结果朱浩只是黄昏时在铺子守了一会儿,就见到有不下十个顾客前来买盐。 这几乎恢复到铺子生意巅峰那会儿的境况。 朱浩在一名顾客离开后,趁机问道:“娘,咱铺子最近生意好了许多吗?” 朱娘面带感慨之色:“听说最近各处行盐很不方便,朝廷又对盐加了税,只有咱们铺子的盐还按平价卖,街坊邻里来买的自然多了。” 李姨娘在一旁道:“也不知怎的,官府好端端为何要加税呢?” 朱浩却明白其中情由。 大明正德九年,正月十六,皇宫大火,连同乾清宫在内诸多宫殿被烧毁,皇帝限期一年内将宫殿修缮完毕,朝廷不但在各税关加税,还向各地州府摊派苛捐杂税,使得民间怨声载道。 对于湖广这样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朝廷政策产生影响需要几个月的发酵时间,眼下到了秋收,正是各地秋粮收获时节,各级官府张开血盆大口,对民间财富进行收割,而官盐作为百姓生活必需品,盘剥起来自然毫不手软。 “娘,不但盐加税,我听说,朝廷在湖广、四川等地大肆采买石料和木料,出价钱比往常低了很多,几乎都是让地方自费运至京城,应该是要修宫殿、关塞吧,近来兴王府里的人都在谈论呢。” 朱浩给出“小道消息”并道明来源。 朱娘点头,面色沉重起来。 一旁的李姨娘问道:“夫人,各处卖盐的铺子都在加价,咱要不要跟着加?” 朱娘道:“难得街坊给我们孤儿寡母重新做生意的机会,如果这时候加价让百姓吃贵盐,岂不是对不起街坊的信任?我们不能做这种事。” 朱浩笑道:“娘,心善是对的,但不能滥用。苏东主背景强,我们从他那儿拿货,所以没受加税影响,其他人可不一样。 “至于街坊信任……还不是因为过去几个月,咱的盐没让人吃出问题?我们卖的盐便宜,他们才会到我们这里买,如果便宜太多不好,同行是冤家,外面那些卖盐的会想方设法给我们使绊子,防不胜防。” 朱浩只是简单分析一下生意好起来的原因,以及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能一味平价,该加还是要加,只是不能加到太过分的地步。 李姨娘心有余悸:“之前咱铺子卖的盐就比别家便宜,使得咱生意兴隆,每月进项不少,家族才会觊觎……现在回想,这又何尝不是我们招惹来官非的又一重要原因?” 朱娘道:“之前是因为族里对我们有偏见,并非同行打压,我们按以往的方式卖就好,少赚一点……在别处找补回来不行吗?” 虽然朱浩没说什么,但他还是很担心,决定回王府前,无论如何都要跟固执的母亲好好谈谈。 …… …… 翌日,朱浩留在家里帮忙。 朱娘一直让他去后院读书,但朱浩以休息日要放松脑子,可以适当帮家里做点事为由,在后院搬搬抬抬。 随后于三被叫了过来,却是朱浩一早让小白去通知的,直接把于三叫到后巷。 “浩哥儿,您有事?” 于三不解,朱浩为何如此神神秘秘? 朱浩道:“我想你帮我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个戏班子,光听书那多没意思?我想找人来演戏,最好直接把戏班买下。” “啊?” 于三一惊不老小。 你这娃娃野心很大啊! 开书场是赚了几个钱,但这才开了几天?现在赚不到那么多了,你居然要想买戏班? 谁给你的勇气! 你知道买戏班要花多少钱? 朱浩道:“这次呢,我准备让我娘投资,总之你帮我去找便可。” 于三问询道:“那浩哥儿,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夫人?” “要说也是我去说,你不想让我娘知道,你在帮铺子做事的同时还经营书场生意吧?那时恐怕我娘再不会用你……” 之前于三警告朱浩少去听书,说朱娘知道书场生意火爆,打算去看看。 但于三明显怕被朱娘知道书场是他在经营,你这属于打两份工,朱娘可是按长工的标准给于三开工钱的,而且每次运盐都会给于三大笔奖金,除非于三打算以后就靠书场维持生计。 如果半个月前书场刚开那会儿,赚钱多的时候,于三或许就放下朱家的工作,专心经营书场了。 但现在他看出来了,书场这生意没前途,因为跟风的人太多,而且那些人蔫坏,专门给人找麻烦。 “去吧,这两天我晚上会去书场看看,有了消息记及时通知我,等我编几出好戏就开锣,看那些书场怎么跟我竞争!” …… …… 朱浩要打造文化一条龙。 说是找朱娘投资,不过是让于三安心的一种方法,一切等找到戏班后再说,就算找投资人,朱浩更倾向于在王府中找,最好是……当然是找朱四了。 赚不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朱四接触市井中事,跟自己利益进行捆绑,顺带让朱四知道自己赚钱方面是把好手,未来登基后还可以一起合伙赚钱。 下午临走前,朱浩把朱娘拉到自己的房间,单独说明情况:“娘,我们现在能赚钱,主要是我们的盐是自己晒的,好像大风刮来的,看似白得,其实暗藏杀机……我们最怕的,不就是被人研究透彻我们的盐来路不正吗?” 朱娘一时沉默。 “如果我们特立独行,逆市卖低价盐,损害大盐商的利益,他们定会暗中查我们,把我们的底细查个底朝天,最后吃亏的只能是我们自己……得不偿失啊娘。” 本来朱娘一门心思要照顾街坊,但听了朱浩的话,忽然想明白了,街坊生意可以做,但不能把自己和孩子的命搭进去。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批发雪花盐赚钱赚到手软,为什么要为了可有可无的零售生意,让一家人陷入险地? 朱浩道:“所以平时卖盐比市价稍微低一点,过秤时别总挑高就行……咱要做的是长久买卖,明白有得有失的道理!大不了以后街坊有难,我们伸手相助,逢灾年多布舍便是。” 朱娘终于被儿子说动,点头道:“那娘明早就把告示牌贴出去,跟着涨价,家中事你勿担心。” …… …… 不担心? 说得容易! 朱浩很清楚,朱娘只适合做实诚的街坊生意,做大事缺少决断,眼下这贩盐摊子还是要自己拿主意,只有自己才有能力支棱起来。 回到王府,当晚京泓没回来。 倒是陆松来找朱浩,带来个消息。 “……听说御马监太监张忠,会在几日后抵达安陆……他是从江赣那边过来,以他跟东厂提督太监的关系,恐怕会过问兴王府之事。” 正德皇帝手下奸佞众多,御马监太监张忠算一个。 这个张忠跟东厂提督太监张锐、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雄,号称“三张”,正德年间可是太监中的扛把子,即便地位不能跟钱宁、江彬这些人比,但也足以震动官场。 东厂提督太监手下有千户、百户,按《明史刑法志》记载,“东厂之属无专官,掌刑千户一,理刑百户一,亦谓之贴刑,皆卫官。其隶役悉取给于卫……”意思是,督主掌管的人都来自于锦衣卫,通常来说,东厂提督太监是跟锦衣卫指挥使平行甚至更高一级的存在,对一般的锦衣卫拥有领导权。 朱浩问道:“这是林百户告诉你的?” 陆松摇头道:“消息来自王府,据说张忠是为督运木石而来。” 皇宫修殿宇,朝廷拨付大批款项购买土石,油水充足,上下其手的机会不少,太监们都在竞争这个肥缺,张忠能得到这个出京城的机会,足见皇帝对他的器重,这厮先到江西去宁王那儿敲诈一笔,年中宁王恢复护卫这件事上,皇帝身边一帮近臣出力不少,来到地方能少得了朱宸濠给的那份? “陆典仗把此等重大消息告诉我,是想让我把消息通知外面?难道陆典仗没对林百户提及此事吗?” 朱浩一脸不在意地问道。 陆松道:“相信锦衣卫那边也会很快得到消息,无须我们传递出去,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朱家是否会接待张忠?” 朱浩摊摊手:“我上哪儿打听去?再者说了,这位张公公跟我们朱家……很熟吗?” 陆松用一种“不好言说”的表情看了过来。 朱浩只能理解为:我知道你们朱家现在的情况,为了京师中扣为人质的嫡长子,各处打点关系,既然张忠过道安陆,朱家得知消息后还不趁机巴结? “退一步说,即便朱家真有什么想法,要巴结这位张公公,可问题是对陆典仗有何影响?莫非陆典仗想把此消息泄露出去,让人知道我朱家跟朝中奸佞过从甚密,引来朝中清流对我朱家口诛笔伐,进而顺利把朱家赶出安陆?” 朱浩言辞犀利。 并不是他非要跟陆松直来直去,是对方频频展露刀锋,如果自己还一副畏首畏尾懵懂无知的样子,不知陆松会对他如何下手呢。 陆松道:“消息告知你了,你怎么做那是你的事……但张忠到安陆,兴王府不能置之不理,你要送情报出去,我或可帮你。” 朱浩笑着摇头:“不必了,我的任务就是进王府老老实实读书,别的事……与我毫无干系。” 第八十七章 朱少爷请自重 转眼已到十月。 这几日朱浩已跟于三请来的戏班谈好条件,公演朱浩写的戏本,第一出戏目就是《牡丹亭》。 《牡丹亭》乃戏曲史上的杰出作品,讲述了官家千金杜丽娘对梦中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找现实中的爱人,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终于与柳梦梅永结同心的故事。 《牡丹亭》原戏本创作于明末的万历四十五年,乃明代传奇发展的最高峰,是中国戏剧发展史的一个里程碑,前世朱浩曾经潜心研究过一段时间,还专门写过几篇论文,记忆深刻,此番“创作”基本是信手拈来。 戏班并不是包下来的,只能算是合作,每演一场给固定的钱,虽然这可能导致戏班跳槽,但本身戏本比说本容易抄,想完全杜绝别家来学不太现实,但不是所有说书的都有能力搞个戏班回来唱戏。 于是乎…… 朱浩和于三经营的书场,平时说书,但每天会演两场《牡丹亭》,下午一场,晚上一场,开戏时那热闹的场面,简直让说书的同行没活路。 开戏头几天,只要这边戏台开锣,周边不管是哪个书场的人,都没心思听书了,即便有新矗立的篱笆墙阻隔,看不到戏台上在干嘛,但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三弦、鼓声以及悠扬的竹笛声,魂儿全被勾了去,看客纷至沓来。 这天晚上朱浩带着京泓前来听戏,小小年纪的京泓瞬间也沉溺于这种新颖的舞台表现形式。 于三兴冲冲过来,眉飞色舞道:“浩哥儿,唱戏才四天光景,别的书场都没什么人了……咱们这边场场爆满,预定来日座位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现在靠前听书、听戏的位置,坐一天收三十文,都无法满足市场需求。” 朱浩微微点头,侧耳仔细一听,周围果然很安静,一打听,才知道每当这边开戏,周边书场说书的瞬间偃旗息鼓,全都暂时歇业,因为就算说了也没人听,还费那口舌干嘛? “很好,下一步就是要包个戏班子,自己养起来,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朱浩往戏台上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尤其女戏子,一定要盘儿亮条儿顺,这样前来看戏的人才更多,要懂得把握看客的心理。” 于三不解地问道:“啥叫盘儿亮条儿顺?” 朱浩道:“是脸盘儿身条儿都要拔尖,观众一看就挪不开眼,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就琢磨着来看咱们的戏。不牢牢把握观众的心理,怎么赚大钱?” 于三为难地道:“您是不知道,咱安陆只是个小地方,要想找戏班怕是要到省城,亦或是江南那边……至于您说的盘儿亮条儿顺的女戏子,更是得从小培养,不然的话这样的摇钱树谁肯卖给您?那价钱……咱可受不起。” 要说对世道了解,于三比朱浩深刻得多。 混市井的,三教九流的事都门清,于三说的也是现实,想找好的戏子,还要包下来单独为一家演,那就要签订卖身契,一个已能赚钱的戏班,谁会轻易转手? “先看看吧,如果有什么戏班子路过本地,你给引介一下,到时候再商量价钱。” 朱浩没有说要一蹴而就。 听戏嘛,又不是要搞大型娱乐产业,真要养个大戏班,回头入不敷出,要赔多少钱可就说不准了。 …… …… 当晚朱浩带京泓回去,京泓有些愣神,显然又沉迷于戏曲那婉转动人的曲折情节里去了。 朱浩一边打水洗脸,一边提醒:“那些男男女女的事,都是大人的,你一个小屁孩想那么多干嘛?” 京泓回过神来,望着朱浩问道:“戏本也是你写的?” “你觉得我会懂那些男女之事?都是我抄来的……反正我能拿来赚钱就行,你管是不是我写的作何?” 朱浩把脸擦干净后,随手将毛巾往架子上一丢,“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 京泓早早躺下,但怎么也睡不着。 每次出去听书,京泓回来后都要兴奋和思索很久,这次看戏对他的冲击更大,怕是要一夜失眠。 等第二天到了课堂上,京泓果然哈欠连连,瞪着双熊猫眼,一脸的精神萎顿。 朱三不解问道:“小京子,你咋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是不是朱浩又欺负你了?” 最近朱浩跟朱三的关系没有彻底缓和下来,朱三有郡主包袱,不想主动跟朱浩谈和,朱浩那边则巴不得这刁蛮任性的丫头别来找自己麻烦,所以二人就一直僵着,关系不好也不坏。 京泓没有回答。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朱四则意兴阑珊:“袁先生最近不让我们蹴鞠,都不知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意思。” 朱三道:“不蹴鞠就没意思?玩点别的不行?那边不是有个鬼灵精,什么鬼点子都能给你想出来,你问问他有什么好玩意儿不行吗?亦或者你让他去跟袁先生说说,或许袁先生就回心转意让你蹴鞠了呢?” 朱四眼前一亮,转头道:“朱浩,你快想办法啊,我们怎样才能蹴鞠?” 玩别的,朱四提不起兴趣,他只想蹴鞠,想吃哪一口就认定只吃一种,而且还总吃不够。 都不是固执了,简直是一头小犟驴。 朱浩自然知道袁宗皋为何不让朱四蹴鞠,明摆着蹴鞠可能会有身体接触,万一朱浩趁机下黑脚伤了朱四,那就有违让其进王府读书的初衷,所以王府尽可能避免让朱四参与到有危险的运动中。 “我可没办法,我平时又见不到袁长史。”朱浩这会儿心思不在几个孩子身上。 朱四道:“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不能蹴鞠,他才考虑一下有没有可以替代的游戏。 朱浩继续摇头:“如果能出王府,或许还能帮你们找点乐子,可是在这里……局限太大,你们总不会觉得下棋、玩石子、踢毽子这些有多大乐趣吧?” 朱三道:“其实之前那个跳皮筋……就挺有意思的。” 朱四打量朱三一眼:“也就你……喜欢那么低级的玩意儿,我们才不爱玩呢……” 他差点要说,那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我们男孩子的爱好跟你不同,但又知这个姐姐假扮自己,也就没道破。 朱三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朱四若有所思道:“出王府肯定有许多好玩的,那我就去跟父王说说,看看能不能让我们出去!” “大白天,做梦呢?”朱三不以为然。 就算我出王府也不会让你出去啊,你是世子,怕的就是你出事,你这熊孩子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呢? …… ……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 朱四第二天来学舍时,兴奋地对朱浩道:“父王同意让我跟你一起出王府了。” “真的?” 京泓十分诧异。 朱三则跟在后面,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朱浩笑道:“那你三哥不能跟着我们一道出去咯?” 朱四嬉笑着点点头:“是的,她不能出去。” 朱浩一听就知道,这是王府使出的第二重障眼法,在御马监太监张忠即将抵达安陆的多事之秋,让朱四出去转一转,不就等于是告诉外人,这个朱四并不是世子? 王府里,朱三和朱四以兄弟相称,可朝廷和锦衣卫又不蠢,你兴王并没有俩儿子,其中一个必定是你找来顶替的假货。 既然朱四能跟着朱浩出王府,而朱三则被严密保护起来,那之前泄露出去的情报就是真的…… 朱三是世子! 想找个假货出来招摇过市,骗我们对其动手? 没门! “什么时候出去?”京泓问询。 朱四道:“只能是白天,不管什么时候都行,但不能走太远,出去时要有陆典仗带人贴身保护。” 陆炳在一旁拍手:“真好,又能出去玩喽。” 朱三一把将陆炳拉回来:“你个臭小子,还想跑出去玩?你不许去,留下来陪我!” “啊?” 陆炳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朱浩,像是求朱浩帮他说话。 “陆炳,你就听世子的话吧,留下来陪她,等以后我们自己出去玩就行。” 朱浩说到这儿看向朱四,“今天中午就出王府,带你去看一出戏,顺带在王府周边人多的地方走走,不过要先通知陆典仗,让他把保护工作做好。” …… …… 陆松也是上午才得知王府准许朱四出王府的事情。 他很担心。 王府这边觉得障眼法很不错,以为朱浩和京泓没有识破朱四世子的身份,可陆松对此却知根知底。 朱浩千方百计带朱四出王府,哪儿能没有阴谋?还说要去人多的地方,要是出事的话,他可就是兴王府的罪人。 中午临行前,朱浩对陆松道:“放心吧,我只是带他去听戏,再看看周围热闹的市井场面,多接触一下外间平常人的生活不好吗?人多的地方,贼人难以下手。” 陆松想想也是,若只是在王府周边转转,锦衣卫应该没那么嚣张,胆敢在王府眼皮子底下动手吧? 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点了超过六十人,其中二十人贴身保护朱四,另外四十人则潜藏暗处,随时盯着,以防不测。 朱四很兴奋,能跟朱浩和京泓出王府,就好像放飞的鸽子一般,心情愉悦。 出了王府,他觉得外面什么都新鲜,想乱跑,却一再被陆松阻止。 “四王子,您一定要小心,出了王府就不再安全,随时可能有歹人行凶。”陆松提醒。 朱浩笑道:“陆典仗,你旁边这位可是知县家的公子,你这么说,好像是在质疑本地父母官的能力吧?大白天的,又是在城里,怎会有歹人?你身边跟的这帮侍卫大哥难道是吃干饭的?” 陆松阴沉着脸:“朱少爷请自重,你只不过是跟四王子出来游玩,并不负责指点我等做事。” 朱四则替朱浩说话:“陆典仗你也太过小心了,我们才出王府大门没到二十步呢,弄得好像王府周围都是歹人……这样吧,我不乱跑,让朱浩带我们走,这样总行了吧?” 世子再次出言维护,陆松感觉朱浩越来越难缠了,如今不但有世子撑腰,连袁宗皋和兴王都被这小子迷惑,这次世子出王府游玩一事就让他十分费解。 但他没法影响王府上层决策,只能收摄心神,继续仔细观察周边路过的可能会威胁到世子安全的“歹人”。 第八十八章 以退为进 朱浩带着朱四,径直来到书场。 因为马上大戏就要开锣,书场周边早就是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但在场的人都不知当天要演什么。 于三见到朱浩到来,急忙迎上前:“浩哥儿,刚得到消息,说是咱请的戏班子,有不少人花大钱请他们去驻场,还有戏班想仿咱的戏……好在戏班的龙班主讲道义,没有答应。” 朱浩笑道:“我看那龙班主不是讲道义,是他有眼力劲儿,知道跟咱们混才有饭吃……平常那些老掉牙的戏目谁去看?从我这里学几出戏回去,怕是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旁边陆松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朱浩,心中奇怪。 不是书场吗? 怎么变成戏园子了?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还写了戏本? 你可真有本事啊!原本开书场就弄得满城风雨,现在又请来戏班子唱大戏,让安陆之地不得安宁? 朱四则兴奋地问道:“这是要听戏吗?什么戏?” 这年头,听戏还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当然兴王府不在此列,逢年过节王府不时就会请戏班子到府上唱堂会,所以朱四自小就看过一些戏目。 朱浩道:“回头我给你安排一出《霸王别姬》,你觉得怎样?” 朱四不解地问道:“什么是霸王别姬?” 京泓解释:“应该是讲楚霸王项羽被韩信统领的汉军围困于垓下,闻听四面楚歌,疑楚地尽已降汉,在营中与虞姬饮酒作别的故事……喂朱浩,你真的写了这出戏吗?” 小孩子对于英雄主义的戏最是中意,朱浩既说及霸王别姬,自然做好了写这出戏并正式推出的准备。 “这是当然,今天先看看我编排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不比听书更有意思?” 英雄主义的戏码固然很吸引人,但《西游记》的故事同样令人沉迷。 尤其最近朱浩的书场一直都在讲《西游记》,评书发烧友听了故事再看戏,简直是量身定制。 “好,我们快去看……” 朱四已经忍不住往前冲了。 陆松急忙提醒:“公子,这里龙蛇混杂,还是不要往人堆里扎,在一边听听便是。” 于三笑道:“这位爷,您是王府的贵人,我们早就按小当家吩咐,特意在雅间里安排了座位……诸位请移步?” 说话间,于三还在打量朱四。 他之前见陆松跟朱浩一起出现,知道这位是王府中的侍卫头领,什么品阶不知,但人家是官自己是民,惹不起,但这次明显眼前这个一身富贵气的小少年才是主角。 朱浩叮嘱道:“朱公子乃贵人,不能跟一般人坐一块儿看戏,要是雅间里还有其他客人,请他们挪个座吧,可适当减免费用。” 于三不解。 有钱不赚,硬要往外赶客? 这是什么路数? 他不知道的是,朱浩这是给他机会。 眼前的朱厚熜十有八九是未来的大明皇帝,你能得到他的赏识,以后随便赐你个锦衣卫百户千户的官身,你祖坟都要冒青烟,懂不懂? 尽管于三不理解,但总归朱浩才是大掌柜,他只能按朱浩的吩咐去安排。 …… …… 很快靠近戏台的一个雅间便腾了出来。 不一会儿,朱四、朱浩、京泓和陆松便坐在高出地面一丈有余,用结实的原木搭建而成,可以容纳十来人的雅间里听戏。 木架下面和周边簇拥了不少侍卫,其中大多站在楼梯口及阁楼周边,还有部分乔装成看客,前面的一人一椅,可以享受瓜果点心,中间的坐长板凳,后面的只能站着,不过所有人的心思不在听戏上,一个个四处张望,防止有人作乱。 可等开锣后…… 戏台上演出的南戏实在太吸引人了,白骨精为了吃到唐僧肉,先后变幻为上山送斋的村姑、朝山进香的老妪和老翁,全被火眼金睛的孙悟空识破,三次棒打妖魔,却被唐僧误会驱离…… 刚开始侍卫们还能兼顾阁楼那边,脑袋不时转动,但到后来视线全落到戏台上,再也舍不得挪动视线。 陆松是少数保持警惕的,见朱四看着戏台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一动,急忙起身下楼,朝守在四周的手下喝斥:“看什么看?好好盯着,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千万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其中一个较为亲近的手下陪笑:“陆典仗,您是不是太过小心了?这里离王府不过一条街,只要大喊一声,弟兄们都来了,用得着这般草木皆兵?” 陆松黑着脸喝斥:“出了事,你脑袋要不要了?” 这种威胁几乎没有任何威慑力,但有陆松压阵,这些个侍卫还是只能放弃欣赏大戏,再次把注意力放到观察可疑人等身上,可环视一圈才发现,没一个人在好戏上演时有心思注意阁楼这边。 众侍卫心里暗骂一声,虽然装作警戒的样子,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目光不时扫过的戏台上。 一个时辰过去,随着台上孙悟空在唐僧逼迫下,翻着筋斗离开,大戏终于在观众潮水般的欢呼中结束。 戏班的龙班主走上戏台:“诸位,下午的戏到此结束,晚上再来吧。” 在场观众自然不想走,纷纷嚷嚷着再演一场,说书人上去,朗声道:“接下来说书,主要讲的是《西游记》三打白骨精后面的情节,诸位可留下来继续听书。” 相对于戏剧,说书表现力方面会有所不足,但对于老听众来说,说本的内容要比舞台丰富许多,能引起人更多的想象,照样可以让人沉迷其中。 “走了走了!” 对于普通人而言,花个两三文钱听一出戏,瘾过足了该干嘛干嘛去,自觉地把场地留给那些评书迷。 朱四急忙道:“朱浩,我还没看够呢。” 朱浩道:“下次吧,我现在带你去花鸟市瞧瞧,顺带找找有没有卖兔子的。” “啊?那多无趣?让我再看一遍不行吗?” 朱四一如既往地执拗。 这时陆松上了阁楼,劝道:“公子,您不能在这边久留,外面又涌进来一大批人,谁知其中是否隐藏有歹人?” 朱四不满了:“你老说歹人歹人,天下有那么多歹人吗?我就看一场戏而已,就有歹人对我不利?” 朱浩摊摊手:“你不愿意也没办法,我可没准备下一出戏……大不了以后戏班子排出新戏,让你先来看,要是你还是这般执着,那我只能先走了。” 朱四虽然性子倔,但也知今日跟着朱浩出来玩,客随主便,再说朱浩承诺下次为他单独上演好戏,他只能忍了。 一行人下了楼,龙班主跑过来道:“诸位贵客,先前看得可还满意?是否有……” 这是前来讨赏啊! 于三急忙近前,喝斥道:“要死啊,龙班主?这几位可是王府中的贵人,你别惹事。” 听到这里,龙班主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退。 朱四则像是受到启发,眼前一亮,看看朱浩又看看龙班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朱浩一看就猜到了,这小子多半是想回去央求他老爹或是袁宗皋,请戏班子到王府唱戏,这样他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以兴王对朱四的溺爱,多半会答应。 走出书场,朱浩有意无意提醒一句:“他们唱的戏,是我写的,没有我的戏本,他们只不过是个草台班子,根本上不了台面,平时王府请回来的戏班子中应该有名角……陆典仗,是这样吧?” 陆松皱眉。 你小子居然对我说话? 陆松打量朱四一眼,忽然明白朱浩为何如此说,当即帮腔:“这戏班子的水平的确不行,还是戏本好,若是以后朱少爷能把这么好的戏本交给大戏班来演,效果绝对比现在好很多。” 朱四兴冲冲道:“那让我父王找个戏班子回来……朱浩,你就负责给他们写戏本,行吗?” 朱浩道:“我还要靠戏本赚钱呢,为不相干的戏班写戏……他们学会了,到别处去唱,我有什么好处?” “我……这个……” 以朱四的头脑,实在想不出折中之法。 不过这对陆松来说是个启发。 陆松觉得自己回去后可以对袁宗皋说,世子喜欢听戏,而朱浩那小子会写戏,不如让朱浩写,然后找人来唱,那世子就不用天天想着往外边跑了。 但让世子听戏,会不会有违兴王对世子的栽培…… 陆松想不明白,再加上朱浩有言在先给别人写戏没好处……陆松就要考虑一下这话要不要说,就算说又该如何去说。 …… …… 花鸟市有不少好玩意儿,朱四勉强打起精神,在一个个摊子前驻足,但毕竟以前他跟姐姐偷跑出王府时,经常来这边玩,大部分东西对他来说都不觉得新鲜了。 一路上蹦蹦跳跳,看起来兴致颇高,但其实朱四的心思都在之前那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戏上。 朱浩还在作总结:“……唱腔不是很好,南戏就是这样,软绵绵的,没有秦腔那么高亢雄浑,如果单独训练个戏班子,专门唱我创作的新戏种,效果绝对大不相同。” 陆松瞪了朱浩一眼,好似勒令其闭嘴。 你明明不想让朱四多看戏,也不想写戏本让王府找戏班来唱,为什么一再吸引世子的注意力? 你这不是没事找事? 可陆松没想明白的是,若朱浩真没打算让朱四接触戏剧的话,就不会带他去听戏。 对朱浩来说,这是以退为进。 自己养个戏班不容易,但若是由王府来养的话……很难吗?到时这戏班能为自己所用,偶尔还可以帮自己赚钱……简直不要太好。 但不能白白便宜兴王府,这就需要一些门道,把王府的戏班变成自己的。 朱厚熜早晚会成为兴王府主人,甚至还能当天下之主,让王府或是朝廷为自己牟利的最重要条件,不就是让朱厚熜这小子爱好上这些东西? “朱浩,你什么时候写新戏本?”朱四有些痴迷地问道。 朱浩道:“我已经写了一部分,回去后就可以拿给你看,但你可不能跟京泓一样,看入迷连书都不想读,那我作为王府伴读,在王府的日子可就不长了。” 朱四兴奋摇头:“不会不会,我当然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陆典仗,我乏了,打道回府吧!” ********* ********* PS:本书凌晨上架,明天将爆发四章,请大家支持正版,来网订阅捧场! 为刺激创作激情,天子在这里立下规矩:每多一位盟主爆一章,每多一百张月票爆一章,均订每增加500,爆一章,大家快来起点卷死我吧! 第八十九章 诚实的好孩子(第一更) 陆松回到王府后,马上找袁宗皋汇报情况。 袁宗皋正在跟张佐商议事情,听闻后面带笑容:“这个朱浩带王子出去走一趟,只是为听书、看戏?有趣!有趣!” 陆松道:“以其言道,书场和戏台都是他找人搭伙建起来的,连说本和戏文都是他所写,此事是否有蹊跷?” 袁宗皋若有所思, 笑而不语。 张佐面带疑惑:“他说什么都是唐寅教的,可唐寅在安陆一共也没多少时日,怎可能教授他太多?会否是他背后的朱家在暗中安排一切?” 朱浩的表现太过反常,虽然可以把事情都推给唐寅,可问题是唐寅若真有那么大能耐,说本和戏本都能写, 为何一直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呢?还要借助一个孩子的手把这些东西展现出来? 斧凿的痕迹太过明显! 袁宗皋笑了笑道:“朱家乃军户之家,即便有进学的后辈, 也绝不会牵扯到文墨之外的事情上,像写说本和戏文都属于旁门小道……再说了,这么做对朱家有何意义?” 其实不用张佐和陆松提醒,袁宗皋早就暗中调查过此事。 以袁宗皋的智慧,想不明白有什么人如此“才华”横溢,能写出正统儒家文章外的精彩说本和戏文来,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个儒生已无进学可能,满腹才华无从施展,才会醉心于此等小道,而被皇帝勒令不许当官的南直隶解元唐寅最有可能。 至于朱家…… 你朱家能培养出秀才都不易,还能培养出小说家和戏剧家? 这玩笑开得未免有点太大了。 陆松道:“那袁长史,若朱浩继续带王子不务正业,是否有必要将其赶出王府?毕竟王子要以学业为重。” 此时陆松不遗余力想要把朱浩赶出王府。 张佐也赞同点头:“这孩子太过邪性, 留在王府恐非善举。” 袁宗皋则道:“目前尚未看出其有带坏王子的迹象, 暂时没必要赶人……他可是救过王子性命,朱家人怎么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层关系吧?” 张佐和陆松对视一眼。 若是被朱家知道,朱浩非但没害兴王世子,还救了世子,该作何感想? “好了,陆典仗,你先回去吧,老夫还要跟张奉正谈事。” 涉及王府决策层面的事,就不是陆松能干涉的了,他不过是跑腿的武夫,陆松虽然也知道接下来的话题很可能涉及接待大太监张忠之事,但他不敢多问,行礼后退下。 …… …… 自从朱浩带朱四到过书场,看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剧目,朱四对朱浩的态度跟以往又有所不同……时不时就缠着朱浩,问东问西,当作偶像一般看待。 之前朱浩讲课时,朱四即便对朱浩的学问大为佩服,也没有这般推崇。 连同朱三,也一改之前对朱浩的冷漠,好像不记得二人间还有矛盾般,也缠着朱浩问有关说本和戏文之事。 “后来怎样了?快说啊……” 朱三显得比弟弟还要热切,有好故事当然要听个结尾。 这足以说明,两个孩子心目中,那个家国天下武林纷争的《射雕》,远没有《西游记》来得吸引人,朱浩也终于明白为何师徒四人的故事能成为暑假和寒假钉子户了。 朱浩板着脸道:“后来怎样当然要等空闲下来再讲,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们学业退步,王府追究责任,以为是我带坏你们,那我留在王府读书的希望就会彻底破灭……你们也不希望看到我被赶出王府吧?” 朱四拍着胸脯:“你放心,朱浩,要是有人赶你走,我会帮你说情。” 京泓虽然也想知道《西游记》前后的剧情,但他更理性一些:“王府请伴读是为了你们的学业着想,到时真要赶朱浩走的话,凭你们去说……恐怕没什么用。” “哼,小气鬼,为了自己能读书,讲故事只讲一半,吊人胃口,太自私了。”朱三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开始猛烈抨击朱浩。 朱浩道:“你们能学好我自然不会有此担心,可万一呢……好了,我就不多讲了,你们学还是不学啊?” 朱四最为识相,快速地拿起书本来,道:“我学还不行吗?是不是我全都背上来,你就继续讲?” “要能一起背诵,光你一个人可不行,世子……你不会掉链子吧?”朱浩又看向朱三。 朱三不解地问道:“什么叫掉链子?” “就是拖后腿的意思。”朱浩解释。 “切,净说些稀奇古怪的名词,算了,本世子就大发慈悲,今天用心读一下书,要是本世子能背上来,你却不讲的话,别怪本世子对你不客气!” 话说得狠,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朱三就是个嘴强王者,拿不出一点办法来治朱浩。 反而是朱浩有诸多点子能让她心服口服。 …… …… 因为朱浩用讲故事来作为要挟和奖励,使得朱三和朱四在课堂上的积极性大幅度提高。 一连多日,他们学到的东西,差不多是平时进度的三四倍,这也得益于朱浩会不时给他们讲课,开小灶,也有公孙衣放任的原因。 公孙衣知道自己本事不行,很多时候都让朱浩上讲台授课,真把自己身为先生的面子都丢尽了,但他本来就不是好面子之人,只要能让自己在王府多留一段时间,多赚点束脩,不要脸也在所不惜。 等两个小的再次被朱祐杬和袁宗皋叫去考核时,连朱祐杬都大感意外,两个孩子的学业进步会有这么多? “父王,这多亏公孙先生教得好啊。” 朱三得意洋洋,斜眼去看公孙衣,带着些许耀武扬威。 袁宗皋笑道:“看来公孙教习真是年轻有为,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两位王子学习方面的特点,因材施教,不拘泥于成法,实为人师之楷模。” 公孙衣听到后很惭愧,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这话分明是在夸赞朱浩,更深一层则是在夸赞朱浩背后的唐寅。 我这边什么都没做,却能得到兴王和兴王府长史的赏识,难怪之前那位举人教习会被我替换……感情真不是你能力不行,实在是对手唐寅太过强大。 朱祐杬道:“你们以后要更加用功才是,如果有不懂的地方,要多请教先生。” “不敢当。” 公孙衣赶紧俯身行礼,他说的不敢当,那是真不敢当,他本想说,他们有不懂的直接问朱浩就行,问我有什么用?我在朱浩面前,只能当个助教,讲点基础知识,给那位朱先生省点力气。 这边朱祐杬看不出问题,可袁宗皋面带笑容,显然心里有数。 王府找公孙衣来替代隋公言,并不是因为其能力有多强,而是背景简单,公孙衣有几斤几两袁宗皋岂会不知? 以其真实水平,能把郡主和世子教得那么好? 怕是你有什么顾虑,不好意思说出来,丢了饭碗吧? …… …… 等公孙衣带着几个小的走后,朱祐杬满意地点头:“袁长史慧眼如炬,能在年轻人中发现此等俊杰,着实难得……难怪当初你会极力推荐他。” 袁宗皋笑了笑,摆摆手道:“兴王莫要急着夸赞,不如听听旁人怎么说。” “哦?” 朱祐杬不知袁宗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后袁宗皋安排让陆松把同为王府伴读的京泓叫来。 京泓见到兴王,大感意外,莫非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恼了两位王子,兴王要见我加以训斥? “京泓,你来王府时间不短了,最近跟两位王子一起读书,可有吃力之处?”袁宗皋的行事风格始终如一,面对一个孩子还是喜欢绕弯。 京泓恭敬回道:“学生尽力而为。” 袁宗皋继续:“最近王子学业进步很快,想来是平时公孙教习教学上有独到之处,你们听得也很认真?” “这……” 京泓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祐杬一听,不由好奇地看了袁宗皋一眼,这问题,问得很没水平,是因为两个孩子认真才学业有进步的?你怎么知道? “那朱浩平时学得如何?”袁宗皋继续问。 京泓心中为难,朱浩平时学得怎么样?应该问朱浩平时教得怎么样吧?那个厚脸皮的公孙先生,上课没多久,就找借口让朱浩出来讲两句,久而久之连京泓都快忘了谁是先生谁是学生。 “朱浩……他学得也很认真。”京泓言不由衷。 袁宗皋道:“可为何却听闻,朱浩平时在课堂上讲得比学的时候更多?” 此话一出,朱祐杬终于知道为何袁宗皋要把京泓叫来了,他不由认真打量京泓,心想,感情之前朱浩给两个孩子讲过课,现在他们有了新先生,还是朱浩在讲?那请公孙衣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京泓到底是个诚实的好孩子,纠正道:“上课时,公孙先生会开个题目,然后让朱浩出来讲,的确是朱浩讲的时候居多,最近朱浩说,只有两位王子能把课堂上的内容全都记住,才给他们讲故事……然后两位王子学习有了动力,非常刻苦……所以就全学会了。” “什么故事?” 这次轮到朱祐杬问话。 京泓低下头道:“乃是《西游记》的故事,朱浩只是在课余讲,并没有占用上课时间,更没有带坏两位王子,请王爷明察,不要……赶朱浩走。” 第九十章 生财之道(第二更) 京泓本来把朱浩当成竞争对手,但在见识过朱浩的才华后,大为折服,此番自以为讲义气地替朱浩说话,但在朱祐杬和袁宗皋听来,太过天真稚气。 “好了,你先回去吧。” 袁宗皋挥手让京泓退下。 等京泓出门后, 袁宗皋看向朱祐杬,问道:“兴王作何看法?” 朱祐杬从座位上起来,一脸困惑:“却说那唐寅,真有这般能耐,栽培朱浩不过旬月,就能让其才华陡增至超过秀才、举人的地步?” 袁宗皋道:“宁王反相毕露, 若唐寅真如传说中那般惊才绝艳, 必定不会在南昌久留, 王府或可趁机将其招揽过来……即便只是让他当世子的教习,对王府而言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之前二人就曾谈论过唐寅的才华,想过收为己用,但毕竟唐寅没有主动跟兴王府联系,兴王府也从未抛出橄榄枝。 “袁长史,你酌情办理吧,王府教习之位,始终要找有能力之人担当。”言下之意,朱祐杬把招揽唐寅的差事全权委托给袁宗皋。 之前只是有那么个想法,现在却要付诸行动,试着跟唐寅取得联系,再看看其是否有加入兴王府的打算。 袁宗皋恭敬行礼:“在下这便去安排。” …… …… 京泓见过兴王和袁宗皋后,心事重重回去。 下午见到朱浩,他都不敢正面面对,生怕朱浩被赶出兴王府, 自己沦为可耻的帮凶。 “朱浩,我跟小四今天可在父王面前好好露了把脸,还是你教得好……当然公孙先生也有功劳, 他把教课的事交给你, 这是他最聪明的地方。” 朱三来到学舍时,笑容异常灿烂。 在父亲面前,她夸赞说公孙衣教学质量过硬,其实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为之。 朱四则道:“可惜没跟父王提出要奖励,否则出王府去看一场戏也是好的。” 自从跟朱浩看了《三打白骨精》后,朱四最近总是时不时想戏台上的光景,学习看起来进步很快,但那主要得益于朱浩教学方式得当,其实他并没有把全部心思都用在读书上。 朱厚熜资质很高,但他没法完全沉下心来学习,跟他姐姐一样,玩心太重。 朱浩目光落在京泓身上,问道:“好像袁长史也把你叫去,跟你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 京泓内心的担忧,全都写在脸上。 但他还想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敢直接跟朱浩挑明。 朱浩暗自揣测,王府不可能不知道公孙衣有几斤几两,一旦发现朱三和朱四学习进度加快,肯定会怀疑有别的什么原因。 把京泓叫过去问话,多半就是问课堂上的情形。 朱浩不是很担心自己会被王府针对,我帮你们教导世子,你们不感谢我,还要把我赶走?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真要觉得我别有用心,刻意针对,那我留在王府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我跟朱厚熜已经认识了,出去后我重新找个地方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比窝在兴王府天天来上课更好? 此时的朱浩,对于自己是否留在王府已不那么在意,伴读这身份他有点倦了。 全都熟稔于胸的东西,非要守在课堂上过一遍,枯燥乏味至极,他现在更想出去闯闯,到大明各处走走看看,可惜年岁始终是个大问题,再者现在的他没有功名在身,去外地太不方便了。 正想着心事,公孙衣容光焕发出现在学舍门口,手上没有带教案,只拿了本《孟子》就来上课了。到了讲台上他笑盈盈看向朱浩,知道自己占了朱浩很大的便宜。 “要讲课了,这样,我先给你们读一遍,章句集注你们要背熟,等差不多了……让朱浩给你们讲讲他的想法,开始吧!” 朱三听了直吐舌头。 这先生真没把朱浩当外人,这课堂完全成为朱浩的舞台,那要公孙衣你来干嘛?就只是当个花瓶摆在那儿好看? …… …… 王府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进入腊月。 随着气温降至冰点,城外的晒盐摊子基本上停了,要等来年才能大规模出盐,但苏熙贵那边对于精盐的需求却没有停。 腊月初,苏熙贵亲赴安陆,想找朱娘谈谈为何最近“筛盐”会停顿下来,难道你们筛选盐还要受天气和季节变化影响不成?又或者根本不是筛盐,而是用别的方法搞出来的精盐? 朱娘在得知苏熙贵来意后,不敢面对,一直称病不出。 等到腊月初四下午,朱浩回家后,朱娘才带着朱浩,到苏熙贵下榻客栈旁的一处茶寮相见。 “朱夫人,你可真是让鄙人好等,都到本地三天了,才见到您大驾,这精盐的生意持续半年了,现在供货突然少了一大截,你这是找到更好的买家,打算跟我苏某人分道扬镳?你可别忘了当初你们遇到困难,是谁出手相助!” 苏熙贵上来就发难。 苏熙贵其实也想知道,朱娘是怎么搞到那么多精盐的。 以他的消息渠道,打探到朱娘暗地里还在卖盐,本以为朱娘是卖精盐,等仔细查过才知,朱娘是把他给的盐转手卖掉了。 双方合作愉快时,苏熙贵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朱娘供盐少了,他当然要来找麻烦。 朱娘本想道歉,不料一旁的朱浩笑嘻嘻抢白:“苏东主你这半年,应该赚了不少吧?” 苏熙贵眯眼打量朱浩。 眼神中有别样意味,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朱少爷,半年不见,你这伶牙俐齿一如既往啊,你也不想想,你们才供了多少盐?这点盐……最多就是维持一下那些豪门大户日常消费,打响个名头罢了,至于赚钱……呵呵,杯水车薪啊。” 朱浩道:“听苏东主的意思,你是想拿我们的方子回去赚大钱?以你拥有的人力物力,想要赚钱……是不是更容易呢?” 苏熙贵笑了笑,不再隐瞒,点头道:“若是真有此等方子,价钱好说。” 简单粗暴! 方子在你们这些小门小户手里,能给我筛出多少盐来?不如把方子卖给我,我找更多的人手去搞,那不比你们有效率多了? 朱娘急忙道:“我们不会卖方子的。” 苏熙贵一听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朱浩却道:“方子不是不能给你,毕竟在我们手里赚不到大钱,可这却能让苏东主大赚特赚……但就怕到那时我们再想讨要好处,苏东主就翻脸不认人了!” 苏熙贵皱眉:“鄙人是那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辈吗?” “我们自然相信苏东主的为人,可问题是这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实在太大,更甚一步,黄藩台将这方子呈报朝廷,或许会给大明盐业带来革命性的变革,对黄藩台的仕途帮助极大,这一来一回……” 朱浩的意思是这方子不是不能卖,但要看价值几何。 苏熙贵目光热切地望向朱浩:“你开个价吧。” 朱浩正要说什么,朱娘赶紧去拉儿子的手……明明是独家赚钱买卖,为什么要把秘方交给别人? 朱浩却安慰地向朱娘笑了笑,转向苏熙贵,目光坚定:“一万两,外加以后苏东主在精盐买卖上的利润,我们要分走一成。” “什么!?” 苏熙贵当即起身,冷冷打量朱浩,“真是狮子大开口,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连朱娘都无比震惊,儿子今天怎么了? 说好只是来解释不能供盐的理由,商议来年晒盐后续上,怎么儿子上来就谈起卖秘方了? 朱浩道:“苏东主,你是精明人,这生意背后牵扯到的利益有多大,难道你不知?你应该调查到,我们家的盐根本就不是用你提供的盐筛出来的,而是自己造的,你就不想知道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能搞出这么多上好的雪花盐?” 朱娘急忙起身,拉扯儿子:“苏东主请见谅,买卖上的事,今日暂且不谈。” “别,别!” 苏熙贵是什么人? 一万两…… 在朱娘听来那是天文数字,自己做生意半年来是赚了不少,但刨除给朱家的那部分,所得不过三四百两罢了,主要还是因为晒盐这生意看天,入秋后安陆再想晒盐很困难,加上周边地区自然渗出地表的苦卤越采越少,资源不充足,产量也大为受限。 但对苏熙贵来说……价格很公道。 只是他不想把利润的一成分给朱娘母子罢了,这要是把生意谈成,一年进项有个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到时分给朱娘一成,岂不是要吃大亏? 朱浩道:“娘,咱毕竟不是豪门大户,实在没能力拿这方子做长久买卖,卖给别人不如卖给苏东主……这不是咱刚跟苏东主合作时,就想过有这么一天吗?” 朱娘本来绝对不会卖晒盐方子,但听了朱浩的话,又觉得很有道理。 这半年是赚了不少钱,可从头到尾都在担惊受怕中渡过,儿子现在进王府读书,未来前途可期,再继续做晒盐贩私盐的买卖,一旦出事后果难以想象。 稳稳赚一万两银子,它不香吗? 苏熙贵笑道:“还是朱少爷有头脑,这生意攥在自己手里是好,但再保密的方子,还是有被外人知晓的一天,那时将一文不值,不如趁着谁都不知,大大地赚上一笔,这才是生财之道!” ******* ******* ps:第二更送上,天子求订阅、月票、打赏支持!加更承诺不变哦,拜谢! 第九十一章 旱涝保收(第三更) 随着苏熙贵话音落下,朱娘陷入两难境地。 如苏熙贵所言,这秘方,毕竟不是独门手艺,只要别人学会了就没有任何价值,反而让人知道他们用非灶户的人晒盐,违反朝廷法度可是要被问罪下狱的。 “再者说了, 最近这天下行盐的买卖,可不好做啊。” 苏熙贵开始摆起架子来。 他明白无误地告诉朱娘,现在朝廷为了修宫殿,同时皇帝为了在豹房胡作非为,向天下摊派诸多苛捐杂税,普通经营官盐的商贩都快活不下去了, 这时候你还想守着个秘方发大财?做梦呢! 朱浩笑呵呵道:“苏东主看来体会颇深,却不知我开出的条件是否答应呢?” 苏熙贵道:“一万两不是不可以, 毕竟我们都是熟人,认识非一两天,完全可以谈。但这一成的收入……不如这样,你将秘方拿出来后,可以继续用,只要不告诉旁人便可……这额外的条件就免了吧。” 朱浩心想,你苏熙贵可真是精明,我现在是要卖专利权给你,你以为拿到专利就能左右我? “如果苏东主不答应的话,那我们完全可以找别家谈,比如兴王府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朱浩道,“反正现在家族对我们的打压没那么严重,实在没必要拼死拼活赚那点辛苦钱……筛盐多累啊。” 又是买卖不成就一刀两断的论调。 苏熙贵心想:“这小子哪儿来的自信?认定我无法从旁处打探到他的秘方?” 朱娘见儿子也不想谈,对她而言求之不得,连忙起身行礼:“苏东主,告辞了。” “先别急着走。” 苏熙贵连忙阻止, “我这个人呢,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如果你们的秘方真的能白地里出盐……虽然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但真如此的话……也不是不可接受。” 朱娘蹙眉:“那你到底是谈还是不谈?” 说是可以接受,却开出先决条件,这不是扯淡吗?你当我们是道士呢?做个法就能凭白生出盐来?想不到你苏东主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苏熙贵发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稍作纠正:“这样吧,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万两银子,而你们则把秘方准备好,至于分润一成收入的契约,看过你们出盐的效果,让我满意的话,原则上我同意!” …… …… 朱浩和朱娘先回家准备。 说是准备,其实没什么可准备的,不过是朱浩把具体晒盐方法拿出来。 朱浩不会一次就给全,先给大致的方法,至于那些推卤、赶卤、制晶等诀窍,朱浩先不会告诉苏熙贵,要看过对方的诚意再作决定。 “小浩,你怎么突然说把方子卖了?咱自己晒盐,不好吗?” 朱娘始终不太理解。 朱浩笑道:“娘,你怎么糊涂了?我们那雪花盐说白了就是私盐,贩卖私盐可是犯法的,苏东主有权有势,一旦被他盯上,我们还能安生做生意?再者说了,我们有了一万两银子……就可以回归安稳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继续担惊受怕呢?” “这……” 朱娘发现自己跟儿子争论毫无道理。 她一直追求平静安稳的生活,之前也曾提过要及早收手,只是这次朱浩说要把秘方卖给苏熙贵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苏东主太过精明,而且他是官商,我们会不会被他摆一道?”朱娘不无担心地问道。 朱浩笑道:“是有这种可能,但几率很小。他姐夫黄藩台,年岁不小了,估计仕途上再想有精进,比如说调到两京六部任差,机会已不大,除非对大明有突出贡献……我们说是卖给他一个晒盐方子,不如说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帮他姐夫仕途高升的机会。” 朱娘不解:“此话怎讲?” 朱浩很难跟朱娘这样的政治小白解释清楚。 大明地方官做到头,基本就是布政使,黄瓒年岁不小,马上面临致仕,要想入中枢当六部侍郎,甚至更进一步做尚书,那就必须要在诸多布政使中有着卓然的政绩,可作为家族背景没那么强大,更没有后台的黄瓒来说,很难。 换作旁人,朱浩想把一个方子卖出一万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独到了苏熙贵这里,买卖谈成的可能性很大。 正德皇帝贪财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要是黄瓒献上一个能为朱厚照提供源源不断财富的机会,皇帝会不会对其另眼相看? “娘,总之他肯买,我们肯卖,不是很好吗?一万两银子,能做多少事情啊。”朱浩面带笑容,开始憧憬有了一万两银子要怎么花。 朱娘吸了口气道:“娘从来不敢奢望有一万两银子,以往……就算是一辈子也赚不到。” 朱浩点点头:“是啊,有了一万两银子多好,如果苏东主讲信用,以后每月还给我们分成,那可是一大笔钱呢,咱以后想做什么生意不成?自己晒盐风险太大,被官府查到一切都完了,还是来个旱涝保收吧。” 本来朱娘就对晒盐信心不足,听了朱浩分析,觉得可以就此丢锅出去,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 …… 回到铺子。 朱娘把要卖方子的事一说,李姨娘先也是不解,随后点头:“老爷不在了,浩少爷便是一家之主,由他来决断,不是挺好吗?” 朱娘看了看朱浩,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李姨娘的说法。 一个妇道人家,又是节妇,她出来抛头露脸做生意本就容易招惹是非,若朱浩撑起家业,哪怕年岁小也有资格做主。 “夫人,一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田地啊,到时咱……不得有上千顷良田?想都不敢想。” 李姨娘突然憧憬起大地主的生活来。 半年前生活陷入绝境,铺子马上要被家族收回,十足的破落户,现在转眼就要当大地主了。 这反差…… 朱娘白了她一眼,“妹妹想多了,苏东主又不是傻子,怎会用一万两银子来买个方子?只是小浩一厢情愿罢了。” 朱浩在旁边笑嘻嘻道:“娘,你看着吧,在买方子这件事上,我估计苏熙贵比我们都着急,现在他一定正在四处筹措银子,过两天就会有消息。” …… …… 不出朱浩所料。 不仅没过上两天,当晚苏熙贵便带人登门。 “苏东主,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谈?此时多有不便。” 朱娘不敢随便开门。 寡妇之家,大晚上跟人谈生意,传出去名声还不得毁了? 苏熙贵在门外显得很着急:“无妨无妨,苏某请了见证人来,都是本地士绅,怎会坏掉夫人的清名?” 听到有士绅在,朱娘更不会开门了。 让人知道我们用秘法晒盐,岂不是连贩卖私盐之事都会被人知晓?那不就成了不打自招么? 我才不会傻到开门呢! 朱浩道:“娘,你就别出去了,不如我去跟他谈如何?” “啊!?” 朱娘和李姨娘都用诧异的目光望向朱浩。 门外的苏熙贵听了,不由笑道:“还是朱家少爷明事理,就请朱家少爷到我住那家客栈谈,你们那边叫几个人……事情谈妥后,银子自会奉上。” 朱娘很担心,不敢让儿子单独赴会,只好赶紧使唤小白去通知仲叔和于三,让他们陪同朱浩去客栈谈生意。 …… …… 客栈客房。 朱浩要求单独跟苏熙贵商谈,所谓的公证人,对朱浩来说毫无意义。 “朱少爷,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用日头……晒的盐出来?莫不是开玩笑吧?滩地上晒盐的法子自古都有,几时出产过雪花盐?你可别想拿这种事蒙我。” 苏熙贵大为不满,“我可是诚心诚意拿一万两银子来跟你做买卖,我苏某何等人,你们见过,可不会为了个方子就赖账……必须给我个说法。” 朱浩当即拿出一张图纸,道:“这就是我设计的盐田,现在是晚上,不能即刻证明,明儿一早我带你到城外盐田走一圈,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 苏熙贵大致看了一下图纸。 不得要领。 长期贩运官盐,他怎会不知道晒盐之法? 用苦卤就能晒出雪花盐,无论如何他是不会相信的。 “苏东主,如果我们不是用此等方法,这半年来怎能产出如此多雪花盐?”朱浩道,“如果黄藩台将此法上报朝廷,让朝廷选择一地先行试验,取得成效后再在大明各盐场推广,届时大明食盐产量翻番不说,品质更是有极大的提升,黄藩台功绩卓著,到京师当个户部侍郎绰绰有余……” 苏熙贵还是不言语。 朱浩道:“旁人都会的,自然称不上秘方,如果真可行,苏东主怎么说?” 苏熙贵一拍桌子:“真如你所言,别说一万两银子,以后一成的分成也照给不误。” 以苏熙贵做生意的精明头脑,自然能觉察这晒盐之法的优势所在,也明白此等晒盐法会给大明盐业带来如何的改变,为他姐夫仕途带来多大的帮助。 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验证朱浩之言真伪。 …… …… 翌日清早。 苏熙贵早早便到朱家米铺拜访,而后朱娘带着朱浩乘坐马车,与苏熙贵的马车一起出了城,兜了很多圈子才来到藏匿在山沟里的一处盐田。 看起来平平无奇,好似种水稻的梯田。 这时代内陆地区没人晒盐,就算被人发现,也想不通这是做什么的。 等苏熙贵到了盐田边,看到盐田中成片的晶体,连靴子都没脱,便直接穿过三合土修建的田坎,跳进盐池,俯身拿起一块盐晶放到嘴里…… “苏东主,银子几时送到我府上?如果你担心这是我故布疑阵,完全可以找人从头到尾示范一遍,不过你可能要在安陆本地住上一个月甚至更久。”朱浩道。 苏熙贵手都在颤抖,面带惊喜:“冬季出盐只需要一个月左右吗?那夏天岂不是……住自然是要住的,不过银子今日就会奉上,旁边……那是何物?” 朱浩道:“那是水车,由它把苦卤自山下送至高处,省时省力,这些全都是技巧……你以为学个皮毛就能晒出雪花盐来?所以说,就算你知道怎么晒的,没有掌握窍门,还是难以成功……恐怕咱得长期合作下去了。” ********** ********** PS:哇,均订快破4000了,你们也太给力了吧!天子算算要加更多少,八章!月票快破2000了,十章!这就是十八章!再加上四位盟主的四章,天子共欠了你们二十二章,今天必须得爆更五章以上了! 请大家继续卷起来,订阅、月票、打赏啥的,一股脑儿砸向天子!冲鸭! 第九十二章 政治投资(第四更) 生意谈得出奇顺利。 苏熙贵详细调研了用以晒盐的梯田,似想从中寻出一些门道,可看了许久也只能把握一点皮毛,无法明了盐卤最后是如何变成雪花盐的。 回城后。 苏熙贵着人把银箱送到米铺。 “一箱是一千两纹银,一共十箱,可以找人清点了。”苏熙贵坐在那儿,手里拿着茶杯, 神色淡然。 好像这一万两银子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朱娘和李姨娘瞬间不淡定了,说是一万两做成生意,可当对方真把钱拿来……这么多银子,往哪儿放? 朱浩笑着问道:“苏东主应该会在安陆停留些时日吧?” 苏熙贵笑了笑,好似在说,这还用得着问我?我当然要留下来验证你说的方法是真是假。 “不如这样, 苏东主拿五千两回去, 帮我们在本地购置良田后转给我们, 如何?”朱浩提出交易方案。 “哦?” 苏熙贵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朱浩道:“苏东主应该清楚我们跟本家关系不是那么融洽,若我们大张旗鼓置办田产的话,朱家知晓会不会要求收回?再者苏东主先给五千两,当是预付款,剩下五千两算是我们的诚意,等苏东主确定我们的方法管用后,再把田契送来也不迟。” 李姨娘赶紧道:“浩少爷,这样不妥吧?” 显然李姨娘是怕苏熙贵赖账。 苏熙贵则用讶异的目光,重新审视朱浩:“难怪能帮你娘撑起家业,看来你小子真有一套,我苏某人一向认为,做生意讲究以诚待人,既如此,那就听你的, 五千两银子我先带回去, 给你置办好田地再送来。” 朱浩笑道:“那我们先签契约吧, 一切以契约为准。” …… …… 朱浩拿出第二份做过标注的图纸,交给苏熙贵。 这份图纸其实是梯田的建造方案,让苏熙贵自行建设盐田,从无到有,以验证晒盐之法是否可行。 当苏熙贵听明白其中关节后,笑着道:“难怪你们要把盐引留下,感情是自行晒盐,这要是被官府知晓……” 朱浩道:“苏东主不会拿这个要挟我们吧?要挟的话……我们也不承认。” “不会不会,你们晒的本来不就是给牲口吃的粗盐吗?我买你们的粗盐,贩运到旁处卖,官府知晓也无妨。”苏熙贵笑着说道。 他当然知道其中关键所在。 说朱娘贩私盐? 朱娘有多大能力? 到时朱娘一口咬定是他苏熙贵提供人力物力支持,苏熙贵就算有个当布政使的姐夫撑腰,怕也不太好洗清,毕竟苏熙贵才是真正运盐和卖盐之人,而朱娘不过是找人晒盐。 朱娘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闻听苏熙贵的话后稍稍放下心来。 她本来担心苏熙贵出尔反尔,会拿此事作为要挟,不给银子不说,以后还要被苏熙贵摆布,继续给其晒盐。 “好啊,这冬天毕竟没什么事情,盐场各处其实出的盐不多,正是销盐淡季,我便在安陆多停留些时日,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给安排一下……朱少爷,你既然出了这方子,以后可要多指点,一成的收入……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 …… 生意谈成。 虽然暂时只拿到一半的银子,但对朱娘和李姨娘来说,其实已心满意足。 朱娘犹自有些后怕:“小浩,你说苏东主回去后……会不会反悔呢?” 朱浩道:“人心难测,但就算他反悔又如何?大不了以后不跟他做生意了,不过我觉得就算他反悔,也要等一个月后,看过晒盐的成效再说……现在他连门道都没搞清楚就翻脸……以他的精明做不出这等蠢事。” 朱娘和李姨娘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朱浩。 感情朱浩也不是完全相信苏熙贵,早就有所提防? “不过娘,有一点我想说,其实对这位苏当家而言,赚钱与否并不那么看重,或者说他想赚更多钱,光靠从我们这儿坑一笔,完全没那必要,他现在更想让他姐夫在朝中更进一步,所以就算花费大笔银子也在所不惜。” 朱浩分析道。 朱娘问道:“你总说黄藩台需要在朝中有所作为,那该怎么做?” 朱浩摊摊手道:“黄藩台想入朝当部堂,必须有非凡的政绩,或者深厚的背景,让他走门路贿赂朝中要员……机会不大,但若是能向陛下进献晒盐法,让陛下荷包充盈,说不得进入中枢有望。” 朱娘点了点头,似懂非懂道:“原来如此。” “所以我们不必太过担心苏东主会反悔,他现在更担心我们不能把晒盐的秘诀倾囊相授,这么好的晒盐法子才卖一万两……他就偷着乐吧。” 朱浩心中其实一点都不担心。 苏熙贵乃是官商,凭借他姐夫的背景大肆捞钱,他姐夫地位越高,他越容易赚到钱,否则一旦黄瓒致仕归乡,保护伞一倒,要不了多久他的生意就会受到影响,随着黄瓒的政治影响力终结,最终整个商业帝国也会土崩瓦解。 如果苏熙贵连这点投资都不想出,双方根本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以朱浩这半年来观察到苏熙贵的品性,此人无比精明,并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宵小。 这也是朱浩肯把晒盐法卖给他的根本原因所在。 …… …… 当天朱浩就要回王府。 朱娘本想问朱浩,来年不晒盐了该干嘛? 朱浩临走时有意无意点拨:“以后有了田地,再守着铺子,做点安稳的营生不是很好?或许我还会开发点新业务……赚大钱呢。” 朱娘白了他一眼:“小浩,别总想好事。” “娘,你可千万要记在心里,如今家里有五千两现银,危险系数直线上升,是不是该请几个护院看家?万一被人惦记上……” “呸!” 朱娘啐了一口,“净说不吉利的话,家里有银子,外人谁知晓?不过确实该找人盯着点,万一有事也能防备一下。” 这时代没有钱庄,有银子只能自行窖藏。 或者变成田宅当本钱守着,一代一代传下去。 对朱浩来说,以后想做什么生意,需要现金支持,有五千两银子足够了。 想着心事,朱浩乘坐于三赶的马车,前往王府,途中于三好奇地问道:“浩哥儿,今日跟苏当家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见其……好像运了几箱银子来。” 朱浩警告道:“都是官家的生意,你别瞎打听!另外,我娘做她的买卖,我们做我们的买卖,让你找戏班子,可有着落?” 于三一听自家生意,音调顿时变得铿锵有力:“找是找了,但真不好找,我托关系想去省城寻觅,估摸着最近会有消息传来,最好能找个大的戏班子……可价钱方面,着实不低啊。” 朱浩笑道:“这不是我娘刚跟苏东主做了笔大买卖吗?实在缺钱的话,让我娘投资就行,这点你不用担心。” “好,好!” 于三一脸兴冲冲的样子。 跟朱浩合作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他已经赚了二十多两银子,这相当于他以前好几年攒下的家当。 “小三哥,有钱了,是不是该娶个媳妇?” “我娘在张罗,小门小户的我看不上,大户人家又看不上我,先挑着呗。” “哈哈。”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很快马车停到了王府西大门前。 朱浩下了马车,于三帮忙搬抬东西,正好陆松带人从里面出来。 “陆典仗,这是要出去办理公务吗?”朱浩笑着问道。 “嗯。” 陆松先是点头,随后近前问道,“这两日跟你们见面之人是谁?” 朱浩一听就知道王府方面对他的情况很关心,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朱浩解释道:“那人名叫苏熙贵,乃本省黄藩台的内弟,这个你可以去调查,他是大盐商,我家的盐都是从他手里进购的……这次他来安陆做生意,我们负责接待而已。” “你家接待?” 陆松一脸的疑问,好似在说,你娘是节妇,他一个藩台的小舅子,到地方上来会让一个节妇接待? 你娘懂不懂什么叫避嫌? 朱浩道:“又不是我娘亲自接待,找人照应一下罢了……陆典仗的公务不会是来质问我这些的吧?” 陆松见朱浩一脸警惕的样子,叹道:“以后有事,最好能如实相告,走了!” 随后陆松带着人远去。 朱浩看其行色匆忙的模样,可能府中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朱浩琢磨一下,最近王府最着紧的就是御马监太监张忠造访安陆。 难道是去接人? “浩哥儿,小的去支应书场生意,就不送您进去了。”于三笑着说道。 朱浩道:“你想进去也没办法啊,于三我告诉你,以后要尊重这王府里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让你转运……赚钱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出人头地,明白吗?” “啊?” 于三一脸不解。 他心想,我一个升斗小民,能在世上活着就算不容易了,说什么出人头地? “浩哥儿,小的能跟在您身后,您吃肉让小的喝口汤就行,不求大富大贵……您忙。”说着帮朱浩把东西送到门口,目送朱浩拿着大小包裹进门,便急匆匆离开。 朱浩刚回宿舍,就见朱三、朱四、陆炳和京泓正在院子里蹴鞠,好像在等他归来。 朱三见到朱浩惊喜地道:“你可算回来了!让我们好等啊。” 朱浩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京泓,你不在家多住一晚?” 京泓累得气喘吁吁:“今日家父进王府,有事跟王爷商谈,我跟着一起回来了,王府准许两位王子蹴鞠,我们就在这边玩……正等你一起呢。” 第九十三章 替身(均订5000加更一) 王府之前禁止几个孩子蹴鞠,名义上是不能耽误学业,但朱浩清楚,王府就是在保护朱四的安全。 突然解除禁制,还允许朱三和朱四到西院来,这件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不出朱浩所料。 当天傍晚刚吃过晚饭,袁宗皋就带着陆松来见朱浩, 此时屋里只剩下朱浩和京泓。 袁宗皋把朱浩单独叫到院子里,“朱浩,明日王府会在城中设宴款待一人,到时你与张奉正同去。” 朱浩一听便明白了什么。 这个要去见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御马监太监张忠。 王府要他去见个宫中的大太监…… 非常值得玩味,莫不是让他以兴王世子的身份前去? “袁先生,不知我要去见什么人?”朱浩一反常态,主动发问, 本来作为朱家在王府中的内应,他不该提出这么敏感的问题。 袁宗皋没藏着掖着,直接回答:“去见一名自京城来的贵客,乃宫中执事,你明日并非以自己的身份前往,而是顶替世子……见到那人后,但凡有所问,你都以世子的身份应答,以你的聪慧,应该能轻松应付此等场面吧?” 朱浩心想,多半是鸿门宴。 只是不清楚,是张忠提出要见兴王世子,还是王府这边主动促成世子去见世面,其中差别很大。 不让朱三去,也不以京泓假扮,偏偏让他……难道不怕他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朱家,再被朱家上报? 兴王府明显有全盘算计, 朱浩感觉自己被人利用了。 “陆典仗,稍后,你便将朱浩要穿的衣服送过来,礼数方面也要加以教导。”袁宗皋先对陆松吩咐两句,而后看向朱浩,“明日你若力有不逮,无法应付场面事,沉默不作答便可,明白吗?” 朱浩道:“明白。” 袁宗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陆典仗随老夫走一趟,我交待一些细节,回头再由他指导你。” …… …… 袁宗皋和陆松离开。 朱浩开始琢磨这件事的得失。 京泓走出房间,看了看没其他人,这才问道:“袁先生找你何事?” 朱浩还在怔神,未作答。 过了很久,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陆松才带着朱浩明日要穿的衣服到来。他将朱浩叫到院子,名义上是替王府来指导礼数,其实是跟朱浩说明情况。 “……乃是张公公提出见世子一面,王府方面无法拒绝……届时可能还要单独邀你饮宴。”陆松道。 朱浩皱眉:“意思是说,王府担心张公公有不轨企图,才叫我顶替世子前往?让郡主去不行吗?” 陆松摇头:“郡主始终是金枝玉叶,皇室宗册中在籍的,张公公观人于微,肯定瞒不住。” 瞒不住? 朱浩心说,分明是兴王觉得朱三也是自家孩子,不能拿亲生骨肉冒险罢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问京泓吧?他才思没有你敏捷,反应不过来就会露馅儿……明显你更适合应对如此场面。” 到最后,陆松补充了一句。 朱浩又在琢磨。 其实京泓不去并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人家是官宦子弟,出了事怎么跟知县交待? 反而他朱浩……本来就是朱家派来的卧底,烂命一条,死不死的没人在意。 朱浩道:“陆典仗,袁长史知道我的身份背景,让我去见张公公,先不说朱家和你背后的林百户是否同席饮宴,就是我这边……难道王府不怕我告知家里,说王府找我假扮世子?” 陆松面带怜悯,望向朱浩:“你实在多虑了,本就不是什么正式的会面,没有朝廷公文,更没有陛下密旨,之所以见上一面,全在于其特殊的身份,即便事后有人告知又如何?他到安陆,非全为兴王府,到时……王府会送上一份厚礼,他返回京师后自然知道如何跟朝廷奏禀。” 这说法自相矛盾。 兴王府既然觉得能收买张忠,为什么还要担心其对世子不利? 不是正式会面,却要硬着头皮去见,明摆着王府想让世子多在朝廷的大人物面前露脸,让天下人知道原来兴王世子不是呆子、傻子,即便距离储君之位还有十万八千里,也要让朝中那些对储君位置有所顾虑的文臣,比如说杨廷和、梁储这些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备选方案。 既要露脸,又不想冒险…… 拿我当炮灰? “陆典仗,明日你是否同去?”朱浩问了一句。 陆松道:“暂且不知。” 朱浩再问:“若是林百户问及,你会如实跟林百户说,其实张忠见的并不是真的兴王世子?” 这个问题,陆松没有作答,自顾自道:“衣服都在此,你跟世子的身形差别不大,明日一早便需整理好衣冠,不用担忧上课之事,只管听从王府吩咐便可。” 说完陆松也不停留,径直走了。 等朱浩拿着衣服回到屋子。 京泓惊讶道:“这是……好华贵的衣服,王府赏你的?” 朱浩道:“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吗?还是少问根由,明天我不去上课,若是公孙先生问及……你就说我家里有事吧。” …… …… 第二天清早。 京泓跟陆炳都去上课了,朱浩还坐在榻边,一袭世子常服加身,看起来锦衣华服,就像待嫁新娘,却没有新娘子的忐忑不安,反而带着一些促狭,等着去见那位京师来的大人物。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王府奉正张佐前来,身后跟着陆松和两名侍卫。 “哎呀,要么怎么说世子一表人才呢?看看……这衣服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制,走出去谁敢说不是世子?” 张佐没有袁宗皋那么深的城府,但说话的口气更让人觉得欠揍。 或许是太监与生俱来的刁钻刻薄,今日又是太监与太监相会,张佐兴奋过头,居然拿他来开涮。 朱浩道:“张奉正,今天我们到底要去见什么人?” 张佐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回世子的话,今日要去见的乃御马监张忠张公公,他可是豹房的红人,世子或许不知豹房为何地,那是……天下精英汇聚之所。” 朱浩真想一口唾沫啐在对方脸上。 就豹房那污秽之地还天下精英汇聚之所,之前怎么没觉得张佐如此虚伪?还是怪自己太过“年轻”,之前他观察张佐跟京钟宽交流时表现出的谦恭有礼,还以为是个本份人,谁知是这么个货色。 权力场上,忠厚老实的人是不存在的! “世子,该启程了,若是您有何不明白之处,尽早问,到了地方后不要多说话,即便被人咄咄逼问,也只等咱家替您回话便可。” …… …… 张佐此番带的人不多,除了朱浩和陆松外,只有少量随从。 也不是乘坐马车,而是步行。 到了一处酒肆,连个门匾都没有,上到二楼正好对着王府方向,另一侧还能看到书场的位置,周围一片开阔地,风景不错。 张佐安排好座位,让朱浩坐下来等候,而他和陆松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楼下有动静。 朱浩正要起身,却被张佐一把按回座位上:“不必惊动世子,陆典仗,照看好世子。” 而后张佐下楼迎接。 过了一会儿,张佐的笑声传来,在他引领下,一名身材高大,面色白净,却一脸凶相的中年男子顺着楼梯上来。 此人穿着身宽松的道袍,身后跟着个一身劲装的护卫…… 赫然是林百户。 见到林百户,脸色最先变化的是陆松。 陆松眼神闪烁,带着一丝回避,不敢跟林百户对视,而林百户看过来的目光中明显带着震怒。 一个是自己在王府的卧底,另外一个则是朱家安排在王府的内应……却没人提前通知说今天王府会找人假扮世子。 “这就是兴王世子?” 张忠一来,说话的声音很大,可惜是公鸭嗓,沙哑刺耳。 张佐虽是王府奉正,地位也算尊崇,但在张忠面前只是个小人物,毕恭毕敬道:“正是。” 朱浩仍旧端坐在那儿。 他现在要进入角色,冒充的是兴王唯一的儿子,不需要跟一个太监行见面礼,此时只需端坐在那儿便可。 张忠见朱浩不为所动,甚至连目光都不往自己身上瞄,脸色更显凶戾,却在等候半晌后,主动上前,拱手弯腰:“咱家张某,见过兴王世子殿下。” 朱浩仍旧没拿正眼看人,扬着下巴,朗声道:“免礼吧。” 张忠这才直起身子,目光中有些气恼,觉得兴王世子没把自己当回事,自尊心受损。 作为一个太监,还是皇帝跟前得势的太监,最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 陆松赶紧抱拳行礼,没有说什么。 张忠瞥了眼陆松,问一旁的林百户:“这位是……” “区区扈从而已,不值一提!”张佐恭敬回道。 “行吧,咱家在他处另设一宴,不想有外人在场,世子……请。” 本来是张佐代表兴王府,以东道主的身份请张忠吃饭,张忠上来就说明,他要单独请兴王世子赴宴,不许兴王府的人随行。 “这……” 张佐显得很为难。 张忠瞪了他一眼,问道:“有问题?” 张佐看了看朱浩,若眼前这位真是兴王世子,他肯定不会答应,兴王就世子一个宝贝疙瘩,出了事没人能承担责任。 但若是个假的…… 那就怎么样都可以,悉听尊便! 可为了打消张佐的怀疑,他还是要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护卫必须得随同,王爷出来前一再吩咐,不能让世子有丝毫损伤,请张公公体谅。” 张忠冷冷地瞥了朱浩一眼,转身往楼梯口方向去了,轻飘飘留下两个字:“随便。” 第九十四章 误打误撞(月票加更一) 朱浩被带到另一处食肆。 这里只有一层,被人整体包下。 朱浩进门后,张佐和陆松要跟随入内,却被张忠伸手阻拦:“没有尔等的事情,到外等着吧。” 意思是张佐和陆松还不够格上桌,随后林百户招呼几名锦衣卫阻挡王府众人去路,勒令其留在门口。 张佐皱皱眉头,瞥了朱浩一眼,毕竟这是个冒牌货,性命丢不丢的他不是很在意,便依言退出。 而后朱浩被带到隔间。 里面只设了一张八仙桌,桌面摆放着鸡鸭鱼肉十几个菜,宴席配置很高,没有摆酒水,但配了茶壶和茶碗。 张忠道:“咱家奉御旨,特地见各封国藩主子嗣,宴请时例行问询业、修养、辅国安邦策略等,无意开罪,请世子见谅。” “张公公客气了,你远道而来,王府未曾设宴接风洗尘,却让你破费,实在过意不去。”完,朱浩大咧咧坐到主位上,一点都没有跟张忠客气。 毕竟从身份上来,朱浩是主而张忠是仆,虽然这个仆本身并不为兴王一家服务。 张忠脸上露出些微冷笑。 他本以为,兴王世子年岁始终太小,遇到没有熟悉的人在场,必定会表现出惊慌失措的一面。 却未料对方竟镇定自若。 这种场面,对朱浩来根本就是小儿科。 不就是奉皇帝命令来考察一下,看看近亲藩王中,哪个子弟更为优秀?又不是考察我的,我只是装兴王世子罢了…… 如果我的表现很重要,兴王府也不会放心让我来,既然你们都不在意,那不是我可以即兴发挥? 张忠跟着坐下,随后招招手,不远处林百户跟着进来,目光一直往朱浩身上瞄,却有意无意往旁边隔间看。 朱浩虽然不知隔壁有什么,但隐约察觉有人影晃动。 这明要见他的不止张忠一个。 “世子,请用膳。” 张忠抬手示意,而后看了林百户一眼,“还不为世子奉茶?” 林百户拿起茶壶给朱浩斟茶。 就算林百户喜怒不形于色,但朱浩判断,估计对方这会儿心中正在骂娘,堂堂锦衣卫百户居然给朱家一个孩子斟茶,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不甘心的话…… 你可以举报我啊!如果你有此胆量的话,那就热闹了,王府故意找个冒牌货来见朝廷使节,被你揭穿…… 表面上立下大功,但其实这叫不识时务,知道不? 林百户果然没有拆穿朱浩的意思,安心把茶水斟完,然后恭敬地退到张忠身后。 朱浩当然不会吃眼前的饭菜。 下毒……估计不至于,毒他一个兴王世子,对张忠有何好处?除掉兴王世子,皇帝没有子嗣,问题根源并没得到根本解决,难道你要把宗藩子弟轮着杀一遍? 但朱浩还是要小心防备,因为他很清楚,张忠跟宁王朱宸濠过从甚密,而且其来湖广前曾去过江西南昌,必然跟宁王见过面,朝廷或许不想诛除兴王世子,但野心勃勃的朱宸濠就没那么仁慈了。 把潜在的竞争对手给弄死,嫁祸给昏聩的皇帝……引发皇室内乱,届时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朱浩没有动筷,只是拿起茶杯,凑到嘴边轻轻抿上一口,而后放下。 要是吃东西,不咽进肚子,吐出来时很容易被人发现,可喝茶水暗中吐掉就没那么容易让人察觉了。 张忠也没逼着朱浩吃喝,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世子问修习到何处了?” “四书章句。” 朱浩面色平静作答。 “那世子对辅国安邦之事,有何见地?”张忠继续问。 朱浩语调平和:“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张忠闻言脸色立变,出言喝斥:“世子如此言论,怕是大不敬。” 朱浩道:“圣人之言,何来不敬?” 张忠脸色更加冷厉。 本来他想考察朱浩的问深浅,顺带威胁一番,谁知朱浩完全不吃他那套,针锋相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想之前路过各藩地,被人众星捧月,却在兴王世子面前吃瘪,张忠心里很不爽。 但不爽也没办法,本来他跟兴王府就没多少交集,他在朝地位再高,可兴王是单独的藩国,而且兴王世子将来是有机会当皇帝的,他张忠终归是臣子,是家奴,没有资格叫板。 朱浩冷静作答,一旁林百户听了暗自恼火,你小子装兴王世子可以理解,但你对御马监张公公不敬,分明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张公公,父王嘱我前来,乃例行相见,具体接待事宜当由地方官府及王府长吏安排,若没旁的事,我先行告辞了。” 朱浩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主动请辞。 张忠道:“不急,不急,用过斋饭再。” 朱浩摇头:“不垢不净,何以为斋饭?若张公公有心与宴,王府自当款待之,张公公,别过!” 张忠脸色凝滞,心有疑惑,兴王世子小小年岁,不但举止和礼数雍容有度,居然对僧道之事也有涉猎? 兴王府对世子的问教导很杂啊。 朱浩不在意张忠错愕的表情,起身便往外走。 林百户本要阻拦,却被张忠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二人目送朱浩离开,张佐进来做离别宣言:“王府已备好居舍,另有美酒美食,地方士绅也想一睹尊容,务请张公公赏脸。” 张忠道:“咱家奉旨办差,公务繁忙早就安排妥当,就不劳兴王府费心了……送客吧!” 张忠好似已完成使命,直接赶人了。 张佐对此求之不得,简单寒暄后便出门而去,带人护送朱浩回王府去了。 …… …… “张公公……” 张佐和朱浩等人出门后,林百户不由想出言提醒。 但此时,一名番僧从隔壁隔间内走出,此人一身僧袍,脸上泛着油光,却一副不问尘俗的得道高僧模样。 朱厚照对于僧道两家多有涉猎,豹房豢养大批僧侣,尤其来自于西南高原上的僧侣更是得到皇帝信任,时常修习一些禅法。 “法王,先前世子您看到了,不知他身上……可有帝王气?” 张忠见到高僧后,一脸热切地上前问询。 林百户虽知有僧侣跟随张忠一起前来,却没想到是什么“法王”,突然明白了为何之前张忠会没来由突然冒出“斋饭”之词,想来是平时跟这位“法王”一起用饭,秃噜嘴了。 眼下张忠所问居然是兴王世子有没有帝王气? 那意思岂不是,皇帝想知道各地藩主家的世子,是否威胁到皇室存续?准备提前诛除? 高僧一脸慎重:“此子身上带有紫微龙气,远远便可观之。” 林百户听了,差点一口气不顺,当场喷血出来。 紫薇龙气? 胡八道什么? 不过就是锦衣卫朱家一个小子!是不是认定他是兴王世子,从皇室继承的角度觉得他可能是储君,便故弄玄虚? 张忠闻言咬牙切齿:“那先前就不该放他走。” 林百户急忙道:“张公公,其实……” “你有话?” 张忠早就看林百户不顺眼了,以他这样权势熏天的太监,最厌恶那些地位不及自己的人,不分场合,做出言行不符身份之事。 对自己的定位心中没个逼数吗? 这是你一个锦衣卫百户话的地方? 林百户本想把朱浩的真实身份出来,尽管他知道揭破秘密后对自己影响很大,但又怕事后被张忠察觉没法遮掩,所以想提前揭破……可听了高僧那番话,以及张忠这种冷漠讥讽的态度,林百户及时住口。 揭破朱浩身份,立即便会让眼前的“法王”颜面尽失,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张忠道:“先前听这小子言语,感觉大言不惭,不过仔细琢磨,小小年纪什么民贵君轻,野心不小啊……真把自己当大明太子了?咱家回去就将此事上报,朝廷当对其有所防备。” 林百户本来忧心忡忡,可听了此话后,心中暗喜。 这算是…… 误打误撞? 朱浩表现出目中无人的态度,正好切中张忠软肋,让张忠对“兴王世子”产生怨怼,以张忠锱铢必较的性格,必定会上报朝廷,借助朝廷的力量打压兴王府,而林百户作为监视兴王府的负责人,也将会受到朝廷器重。 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如此看来,朱浩对张忠不敬,非常符合自己和朱家的利益,那朱浩就不是无的放矢,而是见机行事。 林百户心想:“朱家小子冒充兴王世子,绝不会是他一个孩子能决定的,必定是兴王府的意思,而朱家小子看清楚风向,故意得罪张公公,摆了兴王府一道……嘿,这小子挺会来事啊。” 本来他就不敢挑明朱浩身份,想到这里,能也不了。 张忠的气愤和高僧的挑拨,符合各方利益。 朱浩是不是兴王世子已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梁子已结下,朝廷会继续对兴王府下狠手……林百户和朱家可以坐享其成。 连续码六章,天子累坏了,今日爆发结束,明天接着爆更! 第九十五章 苦肉计 朱浩乘坐马车回到兴王府。 回来后,他马上钻进茅房,而后上吐下泻,事情变化之快,让陪同朱浩一起返回的张佐和陆松始料不及。 张佐急忙派人通知袁宗皋。 袁宗皋到来时,随身带着大夫,详细为朱浩诊脉。 “袁长史, 这孩子应该是……中毒了。”大夫没有当着朱浩的面说及,跟袁宗皋出院子后,才低声跟袁宗皋汇报。 其实他的意思是想问,是不是王府给这孩子下的毒? 袁宗皋转头询问一旁的张佐:“张奉正,为何会如此?” 张佐叹道:“当时张忠将朱浩叫进食肆,不许王府中人入内一步, 说是要单独考校世子学问和见识……以朱浩出来转述,说只在里面喝了一口茶,由于张忠盯着不敢吐掉,回来就这样了……估摸着是茶水被人动了手脚。” 袁宗皋眉头紧皱。 御马监太监张忠到安陆,居然不顾这是兴王府的地盘,直接向世子下毒? “会不会诊断有误?”袁宗皋又看了眼大夫。 大夫摇头:“袁长史,您也懂医术,那孩子的模样你见到了,这是吃坏东西无疑……除非他还吃了旁的。” 袁宗皋又打量张佐和陆松。 张佐很确定:“绝无可能,离开那酒肆后,朱浩滴水未沾,更不要说吃东西了!其实回来的路上,他就说身体不舒服……唉!这次朱浩怕是又为世子挡了一劫。” 陆松凝眉思索,以他对朱浩的了解,首先会考虑这是不是朱浩的阴谋诡计,但思来想去毫无头绪,朱浩虚弱的样子是不可能装出来的,那就只能解释这小子自己把自己身体整坏了…… 问题是朱浩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全力诊治吧,此事要赶紧知会兴王。” 袁宗皋在确定朱浩中毒乃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后, 不再多停留,急忙去跟朱祐杬汇报此事。 张佐急追几步:“那朱浩他……” 袁宗皋头都没回, 轻飘飘留下一句:“救治之事,不用老夫插手吧?”话里未尽之意,解毒的事交给你们,我又不是大夫,问我干嘛? …… …… 目送袁宗皋的背影消失在巷道尽头,张佐回过头看向大夫,但大夫现在也非常为难。 “不知中了何毒,若是剧毒的话会很危险……或要等些时候才好下诊断……” 当下朱浩中毒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问题是症状单一,只是上吐下泻的话,很多毒都会表现出如此症状。 陆松问道:“那该如何?不管了吗?” 大夫摇头道:“倒也不是,先用马钱子煮水服用,这几个时辰多留心一点……此处人流往来复杂,治病怕是不合适,最好转移他处……” 张佐看看陆松:“陆典仗,你赶紧安排一下,不如这样,就不挪病号了,先把里面知县家的公子转移他处,让住在院里的侍卫重新找个地方歇脚,要治病就在这里治。” 陆松点了点头:“卑职这就去办。” …… …… 一行忙忙碌碌。 朱浩的身体时好时坏,陆松安排人手照顾,他也不时来看看。 张佐去了很久才回,大夫却没有跟着一起来。 “怎么样?好些了吗?”张佐问道。 陆松摇头:“情况不妙,气息断断续续,不时就陷入昏迷……张奉正,要不要把人送回他家?他就是本地人,由家人照顾的话……是不是更方便些?” 张佐瞪了陆松一眼:“此等事岂能外传?” 陆松问道:“那要不要再去问问别的大夫,多抓一些解毒药回来,挨个给他服用?” 张佐皱皱眉,仔细思索后才道:“如你所言,去吧。” 而后陆松从王府出门而去。 …… …… 一直到晚上,朱浩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但仍旧面无血色,嘴唇干涸开裂,躺在那儿虚弱无比。 榻旁点着一盏桐油灯,根本没人留下来陪护,通常过个一两刻钟,才有一名王府的奴仆进来查看情况,见没问题便出去。 三更鼓敲响,四下万籁俱寂,陆松无声无息进到屋里。 “院里没人。” 陆松说了一句。 斜靠在床头的朱浩瞥了他一眼,好似在问,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觉得我是装的? 陆松道:“我去见过林百户,他说你的茶水中并没有下毒……难道你不该说明一下情况?” 朱浩懒得搭理。 “如果我将此事告知袁长史……” 陆松进一步威胁。 朱浩虚弱地道:“你觉得我给自己下毒,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目的何在?毒何在?” 陆松一时无语。 他的确去见过林百户,林百户也跟他说明茶水没问题,但他其实也不能确定林百户是否在骗自己,或者干脆是张忠下毒而林百户全不知情。 也有一种可能,朱浩是装的,他自己给自己下毒。 但…… 不像。 给自己下毒,便如朱浩发自灵魂的拷问,毒从何来? 朱浩一脸凄哀:“假扮兴王世子见宫中执事,被人下毒在此等死,连把我送回家都不能,还觉得是我自戕?可笑啊可笑。” 陆松被说得无地自容。 他想了想自己的怀疑的确不那么合理,朱浩跟着张佐和自己去见张忠,本是王府方面设宴,说朱浩提前准备好毒药……这是要诬赖王府? 张忠告知让朱浩去旁处吃宴,事前王府都不知情,朱浩从何得知?而且朱浩回到府上便上吐下泻他是亲眼见到的,除非朱浩身上事先带着毒药,可朱浩被通知去见张忠后便没离开王府一步,上哪儿弄毒药去? 一个孩子被安排假扮世子赴宴,居然自带毒药等着给自己下毒…… 陆松不想再琢磨下去了,这种情况还要怀疑的话,他觉得肯定是自己脑子有问题。 “林百户让我想办法,以王府中人的身份警告你,不得将你假扮世子之事告知朱家,此事就当你不知情。” 陆松打消对朱浩的怀疑后,才把重要的事说出来。 朱浩闭上眼:“我能问为什么吗?” 陆松道:“可能是……此事关系重大,加上你中毒……若真是御马监太监张忠所为,又被他知晓你真实身份,定会责怪林百户未提前知会。” 朱浩冷声道:“我告知的是朱家,又不是张忠,林百户怕什么?” 陆松不耐烦了:“此事越多人知晓,越容易外泄,我觉得你还是听从吩咐比较好……你将此事告知家里,也会给你带来灾祸。” 朱浩未置可否。 陆松继续道:“到现在,林百户都不知其实你我已互知身份,不过你放宽心,之后他会往京师,暂且不会归安陆。” 朱浩道:“林百户不在,应该放心的是你,而不是我。” 陆松想了想,不由点头。 “好好养身子,此番你替世子挡灾,可算是为王府立下大功,以后王府也会更加信任……说起来,我都没料到堂堂御马监太监,居然敢对世子下毒。” 陆松起身将走,临别所言,透露出其心中还有疑窦。 朱浩稍稍撇嘴:“宫中执事提出要见兴王世子时,恐怕全兴王府都料到有人会对世子图谋不轨,否则作何叫我冒充?考校学问和见识?荒天下之大谬……见一面,问上两句话,让喝口茶就走……呵呵,你陆典仗是故意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陆松无言以对。 朱浩的分析合情合理,张忠到安陆来,不见兴王直接见世子,说不是别有用心鬼才信呢,所以袁宗皋才会找朱浩冒名顶替,为世子挡灾,而他还执迷不悟相信林百户,怕是林百户也是张忠的帮凶。 锦衣卫一直都在利用他,几时将他当过自己人? “陆典仗,我想离开王府,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哪怕是坑我害我都行……我只是个孩子,王府这潭水太深,我没能力自保,就当你大发慈悲,可好?” 朱浩态度诚恳,向陆松发出请求。 陆松什么话都没说,轻叹一声后离开房间。 陆松出去的一刹那,朱浩眼神突然有了光彩…… 苦肉计,关键时候还是管用的! 中毒? 自然是中毒的,不过是朱浩自己给自己下了点药,很多东西都常备在身,纳在鞋底,不虞被人发现,只是一点泻药装出中毒的样子,很难吗? 本来朱浩准备把这些泻药给那些觊觎自己的工匠尝尝,只是一直没动手罢了,现在关键时候终于派上用场。 “张忠、林百户、朱家、陆松、兴王府,几方人各怀鬼胎,真真假假,连消息都不共通,我说自己中毒,你们如何证伪?你们互相间有信任可言?” 朱浩气定神闲,反正这次算是给朱四“挡灾”,又让朱四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这都是自己未来晋升的政治资本。 能捞一件是一件。 …… …… 第二天。 朱浩身体看起来要好了一些,一早大夫就来诊断。 “张奉正,看来朱浩中毒不深,经过药水调理,已无大碍,但还需静养几日,以观后效。” 大夫对一旁等着消息回去通报的张佐道。 张佐身后站着二人,一个是陆松,另外一个则是引朱浩进王府的蒋轮。 蒋轮问道:“那到底是解毒了,还是没解?” “这个……” 大夫不敢轻易下定论。 张佐道:“既然身体有好转,咱家这就去通知王爷和袁长史,尔等不要在这里打扰朱公子休息。” 随后几人一起出了屋子。 过了许久,京泓回来,扶着朱浩上茅房。 解手回来没进屋,就见朱三、朱四和陆炳跑进院子,三个孩子都是一脸关切之色。 “朱浩,听说昨日你替我去见京城来的人,被下毒了?朱浩,真是对不起啊。”朱三一来就向朱浩道歉。 朱四近前,跟京泓一起扶朱浩到了榻上。 朱浩勉强挤出个笑容:“没大碍。” 朱三道:“还说无碍呢,看你这脸上都没有血色了,京城来的人也太狠心了,居然要害我……我一定让父王找他们算账。哼!” 要说感激,朱三发自由衷。 倒不是说她是在替弟弟感谢朱浩挡灾,而是她想到,如果昨天去的是自己,以自己的见识肯定不会防备人下毒,看到好吃的说不一定会大快朵颐,那现在躺在榻上的人就是她,或许情况会更糟糕,甚至有可能一命呜呼。 第九十六章 觉悟 “我可能只是吃坏了肚子,并无大碍,等我休息两天,再回去跟你们一起上课。” 朱浩这次说的是实话,我就是吃坏了肚子。 朱三道:“以往你那么聪明,这次怎么这般愚蠢呢?还吃坏肚子呢,分明是被人下毒, 不过贼人的目标不是你罢了……看来你还真是个大笨蛋。” 看到朱浩也有愚钝时,朱三很高兴,终于觉得自己并非处处不如朱浩。 旁边的京泓则明白朱浩为何如此说,分明是不想让世子觉得对其有所亏欠。 这胸襟…… 啧啧! 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朱浩。” 一直默不做声的朱四道,“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就跟人说,我着人为你准备, 王府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朱三白了弟弟一眼:“说得好像他快死了一样,当是上刑场前吃点好的?” 朱四皱眉:“三哥,你说话好像更难听。” “分明是你先说了不妥的话,我在纠正你,你还指责我?真是榆木疙瘩。”朱三不想在弟弟面前服输,姐弟二人居然当着朱浩的面争吵起来。 “好了好了!” 朱浩略显不耐烦,“这里还有个病号呢,你们是不是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争论也要分场合。” 朱四道:“对,听朱浩的,回去再跟你计较。” 朱三不屑道:“丝毫觉悟都没有,简直不知所谓……也罢,小京子、阿炳,我们走,别打扰朱浩休息,我还要去找父王,让父王狠狠教训那个对我们王府不敬之人。” 在外人面前,她始终是“世子”,说的话很好使, 几个孩子鱼贯出门而去, 连京泓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课堂那边。 …… …… 王府书房。 朱祐杬听取了袁宗皋的详细报告,重点是张忠在湖广本地动向。 “……张忠今日一早,便匆匆带人离开安陆,看来是心中有鬼,此事多半是其所为。”袁宗皋最后做出判断。 其实袁宗皋也没太想明白,张忠敢在兴王府的地头对兴王世子下毒,就不怕走不出安陆? 朱祐杬问道:“朱浩那边情况如何了?” 袁宗皋道:“一早派人去看过,并无大碍,还要静观。” 朱祐杬似有所思:“那就非致命之毒咯?” “这……” 袁宗皋迟疑一下,这才道,“以张奉正和陆典仗所言,朱浩见张忠时,在饭食和茶水方面很谨慎,只是在张忠一再要求下喝了一口茶,回来后便有了异状,昨夜派人到食肆详细勘察过,没见到毒物存在,想来是张忠下毒后及时销毁,以湮没罪证……” 朱祐杬不解问道:“那到底是致命,还是不致命?” 袁宗皋摇摇头:“不好下定论。” 朱祐杬道:“不管如何,还是袁长史你有先见之明,没让世子亲自前去,也未让三丫头赴会,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唉!” 袁宗皋并没有居功之意,谨慎地说道:“兴王,此事透着些许不寻常意味,应当详查,照理说张忠不敢在安陆乱来,但听说他跟江西的宁王过从甚密,即便是下毒,或许也非宫里人指使……” 作为大明臣子,袁宗皋很清楚规矩,不能让朱祐杬对皇帝产生愤恨之心。 “宁王?” 朱祐杬并不太相信这种说法。 袁宗皋道:“宁王野心愈发显露,京师有传闻,说他在恢复护卫后,以江西各藩国多有不法行为为由,请求陛下给他惩戒各藩主的权限,在宵小帮衬下,陛下居然同意了他的上奏,若不出所料,江西各藩主怕是要被其针对。” 朱祐杬急忙问道:“那他会不会对我兴王府下手?” 袁宗皋继续摇头,并非是表示不会,而是他也不确定。 “那朱浩……?” 朱祐杬又有嘱托袁宗皋办事之意。 袁宗皋道:“兴王放宽心,在下会安排好一切,不让朱家知道此事,若他们知晓世子并无大碍,或许会有进一步动作……可惜朱浩始终是朱家人,不知是否能对其招揽……不管怎样,对他始终得有所防备。” 朱祐杬用不解的目光打量袁宗皋。 朱浩已多次搭救我儿子于危难,即便如此还是不能予以充分信任吗?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否不太公平? 袁宗皋补充道:“或许他真的跟世子有缘,才能多番相助世子,留他在王府也是错有错着,希望他以后能一心为世子,不枉王府对他一番提携。” …… …… 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朱浩知道,袁宗皋不可能完全信任自己。 连陆松那边……也在暗中戒备。 都是貌合神离,为了自家利益,只能用自己“真心”一点点打动他们,但恐怕无论做什么,兴王府还是会把自己当作敌人一般防备,但这不重要,朱浩唯一需要的便是得到朱四的信任。 朱祐杬和袁宗皋怎么想的都不需要担心,只要朱四记得他的好就行。 朱浩休养几天,终于可以回到课堂,但身体仍旧很虚弱。 公孙衣看到朱浩后,如同救星降临,上前嘘寒问暖一番,因为王府并未对公孙衣说明有关朱浩中毒的情况,只以为朱浩是生病缺课。 “朱浩,你病的时间不短,既然身体好了些,今日课还是你来讲吧。”公孙衣充分发挥了自己厚脸皮的特质。 言外之意,这课堂教习的位置是你的,我就是个名义上的先生,你这个正主回来,自然是你来讲,我当助教即可。 朱三面带讥讽之色:“公孙先生,课都让朱浩讲了,你讲什么?你可是拿王府束脩的。” 公孙衣一点都没脸红,笑呵呵道:“话可不能如此说,这学问之事,讲究取长补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朱浩可称得上是为师在某些方面的……老师,只要有助于你们课业进步,谁来讲不一样呢?” 朱浩道:“先生,我大病初愈,可能还没法讲课,所以劳烦……” 公孙衣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坐着讲吧。” 此话一出,不但朱三,连京泓和朱四都用奚落的目光望向公孙衣,觉得这个先生有点丢人。 朱浩没有再跟公孙衣争论,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道:“既然公孙先生让我讲,那我就讲一些,若身体不支的话……就要休息,望先生和诸位同学理解。” 朱三喜滋滋道:“很好,朱先生又回来了,我们欢迎朱先生讲课!” …… …… 下午的课上完,公孙衣早早便离开,朱浩则病恹恹坐在那儿,闭目养神。 几个孩子把朱浩围起来,关切溢于言表,恰在此时袁宗皋带着陆松进到学舍。 “袁先生。” 几个孩子一起起身向袁宗皋行礼。 袁宗皋四下看了看,问道:“你们先生呢?” 朱三心直口快:“下课就走了,每次散学他溜得可快了,讲课时也偷懒,能让朱浩讲的他就绝不动嘴……” 以前朱三对公孙衣还没那么多不满,但这次朱浩挺身而出帮她姐弟二人挡了灾,心中感激,见今日公孙衣继续让病体还未痊愈的朱浩讲课,心有不忿,顾不上师生尊卑有别,直接便在袁宗皋面前告状。 袁宗皋笑了笑。 即便朱三不告状,他会一无所知?课堂上的情况,他早就派人调查清楚了,连公孙衣自己都没隐瞒朱浩平时帮他讲课的事。 正因为这样,袁宗皋反而觉得公孙衣很坦诚,值得一用。 反正当下也没合适的替换人,换作别人还要让几个孩子适应一番,好不好得长期考察,实在太麻烦…… 既然现在朱三和朱四学业都在稳步提升,也就没必要在没有合适人选的情况下瞎折腾。 “朱浩,京泓,老夫有事跟你们说。”袁宗皋道明来意。 朱三问道:“袁先生,是让我和小四带阿炳离开吗?” 袁宗皋道:“不用,你们在旁听听也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告诉……之前朱浩生病的事,你俩出王府后,不要跟家里人提及。” 京泓和朱浩都明白袁宗皋为何会有此嘱咐。 朱三却不理解:“为什么呀?有人对我不利,还不能对外人说?让天下人知道,又不是我们王府理亏。” 旁边朱四提醒:“三哥,我想父王和袁长史的意思是说,找朱浩假扮我……你的事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知晓,咱始终是皇室中人,皇家内部事务为什么要让民间知晓呢?” “你说什么胡话?” 朱三撅着嘴,明显对弟弟教训自己不满。 袁宗皋则用刮目相看的眼神看向朱四。 小小年岁,却有不同一般孩子的见地,居然能看懂这件事背后的利害得失。 如果说课堂上的内容是朱浩教的,那这些为人处世的经验,应该有公孙衣教导的一份功劳吧? “袁长史,其实你不用说的。” 朱四面色诚恳地望向袁宗皋,“之前朱浩就跟我解释过,且已提醒京泓不要对家里人说,我们都想让这件事早些平息……” 袁宗皋本在想公孙衣还是有几分本事,但听了朱四这番话,他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太过高看那个年轻教习,连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朱浩教授的,想到这里,袁宗皋面上的笑容稍显苦闷。 第九十七章 尔虞我诈(加更一) 又到休沐时。 朱浩正常回家,跟以往并无差别,如果说前后不一,那就是在王府里他更多是在装病,表现得很虚弱,现在为了不让家人怀疑,他蹦蹦跳跳, 看起来元气满满,实际上这才是他真实状况。 到家第一件事,先问过有关苏熙贵晒盐之事。 朱娘好似有什么预感,望着儿子问道:“小浩,你在王府里没事吗?” 朱浩挠挠头:“娘怎么这么问?是有人在娘这儿说了什么吗?” “没有。” 朱娘微微蹙眉,“只是最近稍稍心有不安, 家里没出什么事, 以为你在王府遇到什么难事, 你平安无恙娘就放心了。” 而后朱娘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浩道:“才过去十天,照理说第一批盐晒不出来,明日我去见他一面,除了问晒盐的情况,也要把买地的事赶紧办了,到底他手里有咱五千两银子呢。” 李姨娘提醒道:“浩少爷,这件事我跟你娘商量过了,就算苏东主不给咱那五千两,也当事情没发生过,不必为五千两撕破脸皮。” 朱浩不依不饶:“白纸黑字谈好的买卖,岂容他耍赖?况且五千两真不是笔小数目,咱不能吃这个亏,吃亏这东西……一旦吃过一次,别人就以为你好欺负,以后专门盯着你占便宜,别以为咱孤儿寡妇就不敢争。” 朱浩的话,给了朱娘信心。 朱娘颔首:“小浩说的有道理,之前要不是咱据理力争, 连田宅、屋舍都保不住,不能让人觉得咱好欺负。” …… …… 第二天一早。 老太太朱嘉氏派了马车来接朱浩出城。 这次不亲自到城里来问话,而是把朱浩接到朱府,朱浩大致猜到应该跟之前他冒充兴王世子之事有关。 来接他的只是一名普通车夫。 朱浩乘坐马车到了朱家庄园,来到后堂,就见朱嘉氏跟林百户站在一起。 一切都在朱浩预料中。 林百户特地吩咐陆松,警告他不能把冒充兴王世子的事告诉朱家,确保一切都在其控制内,当然要亲自来朱家。 “朱浩,这是锦衣卫林百户,你之前见过。”朱嘉氏引介。 朱浩恭敬行礼:“见过林百户。” 望过去的目光则带着几分疑惑……不是说这位已经回京城了么?难道他之前跟陆松说回京城之事,是在骗人,让陆松放松警惕? 朱嘉氏道:“林百户将要护送御马监张公公离开安陆,前往宣府公干,临行前特来问问你,有关王府的情况。有什么,你直说便可。” 老太太言语中有意加重“直说”二字语气,其实是警告朱浩,你要分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朱浩道:“我在王府中一切都很寻常,只是普通上课散学,晚上跟京知县家的公子京泓住在一起,这几日并无异常。” 这算是顺了林百户的意思,不提及他冒充兴王世子的经历。 林百户看了过来,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大概是满意陆松的办事效率和能力……他并不觉得陆松会泄露身份,更想不到两人早就接头了。 而朱浩…… 也如他想象,很识相。 朱嘉氏对朱浩的话稍有不满,但这种不满多为装出来的,她脸色冷峻,道:“让你进王府,到现在都没刺探到有用的消息,你让林百户回去后如何跟朝廷交差?说说你跟兴王世子的关系。” 朱浩道:“世子如今正在学《孟子》,公孙先生教得很好,学业进步很快,不过最近王府中可能是有什么庆典,世子并不是每天都去上课,再者……或许林百户知道些什么吧。” 朱嘉氏自然把目光落到林百户身上。 林百户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朱浩道:“我记得之前家里跟我说,要我跟林百户在王府中的眼线见面,可后来不知为何就没了下文……是不是眼线出了问题?” 林百户冷笑道:“与你何干?” 朱嘉氏却像抓到把柄一般,顺着朱浩的意思问道:“林百户,既然你要回京师,你在安陆本地的布局,是不是也该告知朱家,出了事也好让其有人接应,不至于出乱子?” 林百户没想到会被朱浩摆一道,他自然不会告之陆松的真实身份,但又不知该如何应付朱嘉氏的追问。 “人被调走了,王府查到了他的身份……之前老夫人不已知晓了么?此番我回京师,可能会见到朱副千户,老夫人有什么话及早说,也便我通知到朱副千户……” 林百户只能尽量转移话题。 朱嘉氏想到自己在京师受苦的大儿子,摆摆手示意让朱浩出去,这才对林百户道:“那我们好好商议一番。” …… …… 朱浩再被叫到后堂时,林百户已不在,只留下朱嘉氏站在那儿。 “孙儿,这几日,王府中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朱嘉氏语气冷漠。 朱浩道:“祖母,并非如此,以我所知,那位御马监张公公见过兴王世子,好像还在宴席中对世子下毒……世子几日都未曾去上课,也不知中毒情况如何。” 朱嘉氏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之前不说?” 朱浩谨慎道:“之前林百户在,好像下毒之事跟林百户有关,我不能当着他的面随便乱说。” 朱嘉氏脸上满是气愤。 好像在为林百户欺瞒朱家而气愤。 朱浩在这件事上不得不说。 鬼才知道林百户会不会一边让人通知他不能把自己假扮兴王世子的事说出,一边却又暗地里跟朱家说及……一旦朱浩回来后什么都不汇报,朱家肯定觉得他跟家族离心离德,说不得又要在背后捅刀子。 锦衣卫的人阴险毒辣,这种事不得不防。 但他观察朱嘉氏的反应,大致判断,林百户并没有对朱嘉氏提及张忠见兴王世子之事。 那朱浩也就不需要说是自己冒充朱厚熜去见张忠,还中了毒,反正真真假假,几方势力互相间都不信任,我只保证把能说的都说出来,回头就算朱家得到一些风声质问,他也可以说自己把所知的都说了。 有人说我冒充兴王世子,朱家人就相信? 证据呢? 朱浩现在就是要破坏林百户跟朱家互相间的信任,至于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他也不怕王府方面追究责任。 张忠下毒,林百户就在场,林百户进朱家跟朱嘉氏会谈,能瞒得住兴王府?凭什么认为不是林百户将此事通知朱家? 兴王府不让朱浩把消息外泄,更多是要规范朱浩的行为和立场,而不是真的指望靠朱浩把此事瞒住。 “孙儿,你之前在林百户面前没说此事,你是对的,最近我发现他对我朱家多有隐瞒,你现在要尽可能找到他在王府中的眼线,林百户走后,能将眼线为我朱家所用。” 朱嘉氏因为朱浩的“告密”,对朱浩多了几分期待。 朱浩为难道:“可是祖母,我在王府中根本得不到信任,王府有什么事会避着我,我没办法探知更深层次的消息。” 朱嘉氏之前还一副好脸色,闻言立时转冷:“若是毫无难度,何须让你去?没旁的事,你先回去吧!” 果然是利用完了便弃如敝履,还指望给朱家立功获得利益? 朱浩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选择归附兴王府,若是真心给朱家办事,出力不讨好不说,最后可能还会被朱家人出卖,朱家根本没把他当成血脉至亲,简直是当成敌人一般,着实令人费解。 …… …… 朱浩离开后,刘管家进入后堂。 “老夫人,林百户刚走,听说他要回京城,是不是将之前准备的箱子送到他住处?”刘管家请示。 朱嘉氏黑着脸道:“不必了。” 刘管家面带讶异之色:“都已准备好……这是为何?大老爷那边,不是也需要林百户照应?” 朱嘉氏语气多有不屑:“他区区一个百户,能照应到什么?之前送去京师用以打点关系的银两,指不定有多少被其克扣,眼下他不过是陪同御马监太监张忠到宣府上任,干的是辛苦差事……真把他当成朝中能人了?他在我朱家面前,不值一提。” 朱家跟林百户产生嫌隙? 刘管家作为王府在朱家的内应,有点没跟上朱嘉氏的节奏。 之前林百户登门拜访,双方密谈很久,怎么突然之间就发生矛盾,还弄得苦大仇深? “老夫人,是否林百户那边做了……对不起朱家之事?”刘管家急忙询问。 跟朱浩在王府刺探情报一样,刘管家也是靠情报来换取利益,若是能探知锦衣卫秘辛,兴王府自然不会亏待他。 朱嘉氏瞥了他一眼:“事不关己,闲事莫问。” “是,是。” 刘管家发现老太太对自己有了戒备,转而请示,“不知三夫人家的小少爷……” 朱嘉氏一摆手:“让人送他回城便可,你要是愿意,亲自送也行。这孩子很机警,相信他能在王府中起到重要作用,不可小瞧!” 在朱家跟林百户关系上,朱嘉氏对刘管家做了隐瞒,但又故意透露出对朱浩的欣赏。 这话自然被刘管家听进去了。 本来对朱浩被朱家所用之事,刘管家便留了个心眼儿,现在还不趁机去王府那边告上一状,就说这小子吃里扒外,这次回家绝对是向朱家透露了王府的秘密…… 第九十八章 立契(加更二) 朱浩回到铺子,与朱娘一起去见苏熙贵。 苏熙贵生意都不顾了,特地留在安陆等候晒盐的结果,随着时间推移,第一批盐逐渐有了眉目,他的心随之安定下来。 看来朱浩没有骗他。 想想也是,若不是真有“秘方”, 凭朱娘这一家子孤儿寡母,怎可能弄来雪花盐卖给他? “东家,最近南京那边催得紧,咱家的雪花盐供不应求,若是再不弄一批出来……只怕老主顾会光顾别家。” 苏熙贵下楼去见朱娘母子前,手下正在跟他汇报生意上的事。 苏熙贵说话带着几分不耐烦:“我这不在想办法,快些弄出盐来?以为盐是大风刮来的?既然会光顾别家,就不算老主顾,就不信还有人能吃到比这更好的盐不成?真当个个都是皇帝, 天天吃贡盐?” 楼下隔间。 苏熙贵进来,让手下把一方木匣放下,打开来里面全都是田契。 “暂且只收到四百亩地,具体地址会让人带你们去看过,全是十年以上的熟田,有佃户……连着近一个庄子,还准备把旁边庄子一并买下,距离县城不过三十多里……” 苏熙贵帮忙买的田地,按之前朱浩的要求,不能距离县城太近,但也不能太远。 离县城近的土地普遍较贵,这年头又没人开发房地产,城外买地主要以耕作为主,只要田好就行,距离县城近无非是盗乱发生时可以及时进城躲避…… 但只要是在城墙外,盗匪存心要抢你, 根本就拦不住, 而且往往官府的摊派比盗匪更狠。 距离县城远一点, 也是为避免被朱家人查知。 朱娘看着田契,心情有些激动,却没有伸手去拿木匣。 朱浩笑嘻嘻的也没伸手。 苏熙贵打量朱浩,眯眼道:“我知道你小子怎么想的,不过安陆本地的土地价格你该清楚,要换到江南,一亩熟田奔十两银子去了,五千两差不多只能买到五百亩田地……眼下只是半数吧。” 朱浩笑道:“我怎么会不相信苏东主呢?只是这田地是以苏东主的名义买的,还是要过到我们家名下才行。” “这好办。”苏熙贵道,“今日就找人来做个见证,契约什么的定好,误不了明年开春播种便是。” 朱浩嘀咕道:“今年冬天还想抢种点菘菜呢。” 苏熙贵嘴里发出不屑的嗤笑:“一看你小子就没下过地,菘菜都是出伏前种的,冬天种菘菜……连芽都发不出来。” 朱浩跟着笑了笑:“我想种点反季节蔬菜,不行吗?苏东主你管得可真宽。” 朱娘急忙喝斥:“小浩,不得对苏东主不敬。” “无妨,朱三夫人,令郎说话这口气……鄙人很欣赏,若他真能种出什么反季的蔬菜,我还要找他进购一批尝尝呢。” 苏熙贵本身也不是拘泥礼法之人,跟朱浩相谈甚欢。 反而朱娘在一边显得很多余,似乎让儿子独自前来,效果比现在更好。 苏熙贵目光落在朱娘身上:“三夫人,这买来的田宅,不知记在谁名下?” 朱娘道:“我儿子身上就好。” 苏熙贵点点头:“三夫人一心为孩子着想,不过若真记在他名下,将来朱家人打主意……就怕你独木难支,对抗不得。” 朱娘似早就想过此问题,语气坚定:“本就是给孩子将来准备的,朱家人再不讲理,也不能不顾及家族情面吧?” “呵呵。” 苏熙贵笑而不语。 朱浩提醒道:“苏东主,其实只要你不说,朱家人怎知我们买了田地?要来抢的话,也得师出有名吧?” 苏熙贵摆摆手:“东西是你们的,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只是好心提醒,若有冒犯处……呵,过几日就要收盐,可惜朱少爷你不能随鄙人同去。” “不用了。” 朱浩一把将木匣拿过来,一张一张仔细看过田契后,道,“赶紧把契约立了,我还要回王府读书呢,若朱家人真来抢……大不了我直接把田地捐给兴王府,就算是送给佃户……也不能便宜朱家!” 苏熙贵翘起大拇指:“要不怎么说你朱少爷有魄力!真有那天,我有办法把你的地留住!” …… …… 没找公证人。 直接是朱浩、苏熙贵和朱娘三人坐下就把契约给立下。 又到官府挂个籍,田地的归属基本就没有大的问题了,除非一方非要惹官司,但因为有白纸黑字的契约,这种官司两边都不讨好。 从客栈出来。 朱娘不解地问道:“小浩,先前苏东主说,有办法把咱的地给留住,是何意?” 朱浩道:“苏东主的弦外之音,是说祖母或是二伯带人抢咱的地,他可以走官府的途径,帮咱把地保住,毕竟是他把地卖给咱的,到时他可能会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听起来不错,但最好不要走到这一步,这个苏东主也有私心,不可不防。” 朱娘点点头:“也对,若是他让我们签什么欠债的契约,咱可就血本无归了。” 朱娘笑道:“娘,人家可是花了一万两银子买咱一个方子,还不计辛苦帮咱在本地收地,就算要防也不用跟防贼一样吧?” 朱娘想了想也是。 若苏熙贵真有歹心,直接不给五千两银子就行,干嘛还要先买了地送来,再筹谋夺走呢? 朱浩道:“娘,今天我要早点回王府……之前已商量好跟世子一道学习,不能多陪你和姨娘了。” 朱娘点点头:“没事,用功读书比什么都重要。” “嘿,其实娘啊,读书是否用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跟兴王府打好关系……算了,现在跟你解释不清楚,等以后你就知道了,我现在已经找到窍门,只等跟着儿子一起飞黄腾达吧。”朱浩拿出孩子特有的带着童真的野心。 不过惹来朱娘一笑。 …… …… 朱浩并不是急着回王府。 而是要去照顾自己的生意。 于三很早就通知他,已找了个外地戏班,愿意直接盘出来,让朱浩过去谈一谈。 既是谈生意,朱浩当然要拿出一定诚意,过了中午就与于三一起去见了住在城郊客栈的戏班东家,乃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看上去身上带着些许落寞的富贵气。 “浩哥儿……等会儿小的就称呼您东家……话说这李当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戏班子本是家养,谁知家道中落就把戏班子放到外面赚钱,可左演右演也赚不到什么钱,就想盘出来……” 于三又补充了一点情况,很快二人便跟李班主会面。 李班主没想到对方找个孩子来跟自己谈,见到朱浩后非常意外。 “这……” 李班主面色不善,差点拂袖离去。 于三道:“这是我们东家,别看年岁小,有官家背景,腰缠万贯呢。” 李班主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拿我开涮呢? 一个熊孩子,腰缠万贯? 那是他自己的钱吗? 朱浩笑道:“别听小三哥胡说八道,不过是做点小本生意……李当家是吧?谈谈交易细节吧……虽然我没太多钱,但书场是我抽空开的,让于掌柜帮我看着,现在要买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戏班子,唱自家写的戏。” 李班主面带傲色:“唱自家戏?无知,还是狂妄?” 朱浩并不愠恼,笑嘻嘻道:“小地方的人,就当是狂妄无知兼而有之吧,价钱最重要不是吗?于掌柜,先给他看看订金。” 随着朱浩话音落下,于三马上把带来的木匣打开。 里面是朱浩这几个月赚的家当的一部分,上来就有五十两。 李班主眼睛都看直了。 年岁小,但架不住出手阔绰……这可比别的跟他谈生意的人要实在得多。 “这怎么好意思……” 李班主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木匣。 于三喝道:“李当家你这是何意?” 李班主不解:“不说是订金吗?” 于三道:“那只是客气的说法……就算是订金,你是不是也先把契约什么的先拿出来?卖身契总该有吧?戏子的乐籍没问题吧?当我们没跟戏班子接触过还是怎么着?” 李班主这才收起倨傲之色,从一旁拿起个包袱,打开后里面是油纸包,再里面便是厚厚一叠契约。 “都是乐户,咱戏班子有几人签订了卖身契,其余则不是,相当于长工契,戏班里女眷多成家,别惦记人家身子……但若只是让陪酒,唱个清曲,也不是不可,‘男记四十大曲,女记小令三千’,各有所长。 “连同乐师在内一共十六个人,契约最长者十六年,最短者一年,到时可自由脱离戏班,不得约束……但若其没有出路,也可续约……” 李班主说这些话时,就像是要把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贝让给他人,脸上多有不舍。 总结起来。 戏班子十六个人,都是乐籍,有男有女,分俊丑。 在大明,乐籍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属贱籍的一种,世袭,良贱不得通婚,意味着乐籍男只能娶乐籍女,无科举权,只能世代以声色娱人。 俊俏女戏子的契约最值钱,这种契约约定未来几年只给戏班打工,相当于长约,本身并不是卖身契,没法拿着契约直接把人卖到秦楼楚馆。 等于是卖艺不卖身! 但真有那有权有势之人听弹唱,非要在声艺外强占美色,她们多半不敢去官府申告,只能吃哑巴亏。 第九十九章 买个戏班 于三催促:“挑有用的说,价钱几许?” 李班主面上露出些许狡黠之色:“一百五十两,这价钱已经很公道了,换作别人我绝对不会把这么好的契给兑出去……” 于三瞬间怒了。 但他始终不是主事的,一切要听朱浩的吩咐。 朱浩笑道:“阁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拿出订金,诚意十足,便虚高报价……笃定我们不跟你做这买卖不行?” 李班主面带羞愤之色,如同被人侮辱了一般,急忙申辩:“这位小当家,既然你们也说了,曾跟旁的戏班子有过接触,该清楚行情…… “一个七八岁大的丫头,买回来什么都不会,管吃管住不说还要找人教,等长大能上台,怎么也要个十来两银子。再看看我这边,都是现成能上台的乐伶,每个都能挑大梁,一下十六人……这价钱还叫贵?” 朱浩好整以暇:“我看不懂行情的是李当家你吧?你手上契约,短的只剩一年,一年时间能干什么?端茶递水不会做,还要管吃管喝,找人伺候,住处人工什么的不要钱? “眼下出去唱个堂会,一场下来能收个一二两银子就算不错了,还要那么多人分……行头不要钱?还是说不用置办车马?” 李班主听到这里,面色带着几分懊恼。 本以为对方是凯子,谁知对方对市场调查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留在你这儿,就是累赘,要我是你,早点把人送走,不然白送估计都没人要,因为没人养得起,再说养得起有何用?能带来什么利益?我也不给你来虚的,眼下我带了五十两银子,契直接就给过了,你若不满意去别家寻,别耽误我们的工夫。” 朱浩直接杀价杀掉三分之二。 即便李班主早就料到对方会砍价,但没想到会砍得这么狠。 于三在旁帮腔:“现银啊,其他人谁跟我们东家一样出手这般阔绰?” 李班主皱眉:“小当家,您别唬人,区区五十两……莫说是把当初签契的钱拿回,就算这几年供他们吃穿的钱,都不止这个数。要不这样……一百二十两……” 朱浩笑呵呵起身。 当即就要带于三离开。 李班主急忙道:“一百两也可以商量……要不就八十两,不能再低了……最低七十两,再低就没得谈。” 朱浩停下脚步,转身笑着望了过去。 李班主以为朱浩回心转意,心中暂且安定下来。 “我说阁下,你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买方市场,就算五十两,我还要把人看过后,确定都是能上得了台面的,才会买,还要过官府户籍那一关,免得你找什么市井之徒冒充乐籍,回头把钱给了,你和你的人便玩人间蒸发…… “这次我开价五十两,下次你还想跟我谈,连四十两都不给……我不喜欢跟用心不诚的人谈买卖。” 朱浩语气坚定,远远超出一个七岁孩子应有的风貌,也是给了李班主当头棒喝,不能把眼前的小子当成普通孩子看待。 于三道:“一次机会,如果同意就领我们去看人,不同意可以带你的人离开安陆……本地肯定没有人比我们出价更高,或者你可以在安陆及周边寻摸一下是否有人请你们唱戏……东家,咱走吧。” 李班主心下为难。 五十两银子…… 虽然不符预期,但也没低太多。 正如朱浩所言,这些人留在他手上,要供吃喝,还不能为他带来利益,此前一直在亏钱,还不如早些把人转卖出去,自己也好早点解脱,五十两银子不能解决所有困难,但或许能投资做点小本买卖,将来有条出路。 “两位,就五十两银子,小的也不求更多,只求你们能善待那些人,都是跟了我很长时间的……” 李班主也是个体面人。 发现没法争,那就索性不争了,拉着几车人到安陆来,走的时候只要自己一人便可。 朱浩道:“走吧,去看看你的人。” …… …… 步行前往戏班暂住的院子。 戏班到一处唱戏,因为人太多,住客栈成本大,都是租个院子住下,吃喝拉撒都在院里,平时的训练也在里面。 朱浩特地让于三带了几个弟兄,一起去接收戏班。 路上。 李班主说了更多有关戏班的事,当初他家世显赫,养个戏班没有任何问题,可惜后来家中靠山倒了,连续几笔生意都赔钱,家道就此中落,他只能带着戏班子到处跑,想赚点辛苦钱,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根本赚不到…… 朱浩笑了笑,对方说得很生动,不过就是营造个人设,表示出手戏班并非其本意。 到了地方,李班主身边的长随先一步进内跟戏班的人说明情况。 此时戏班的训练停了下来。 眼见安身立命的戏班就要转手,每个人都很彷徨,这下等于是换了主人,新主人怎样不清楚,万一买他们这个戏班是要拉他们去西北或关外苦寒之地唱戏,或是对他们有不轨的企图,他们没法逃跑。 院门大开,里面出来二人。 一老一小。 长者是个年约五旬的老汉,相貌平平无奇。小的则是个二九年华的女子,长了一张俏丽的瓜子脸,杏眼细眉,鼻梁高挺,肌肤白腻似雪,即便没带妆,身上只着一袭灰色的粗布麻衣,头戴荆钗,也能觉察是个美人胚子,看年岁已是妇人,但戏班子的情况不同于普通人家,无法判断是否嫁人。 “东家,听说您要把咱所有人转手,为何不跟我等商议?”老汉乃戏班的乐师,相当于管事的身份,神色悲切。 本以为能在戏班子养老,好不好先不说,至少生活稳定,不至于流落街头。 一旦新东家接手,未必会用他,他可能要自谋出路。 这也是朱浩压价的原因之一。 那十六份契约,并不是所有契约都能带来利益,有的人就算赶他走也不会走,属于无效契约,真正有用的是能为戏班带来收益的契约。 李班主苦着脸道:“我的情况,你们早就知道了,养不起也没心思继续养下去了,兑出去换点钱做个小本买卖,或者买几亩地养老,你们……实在对不住了。” 女子目光落在于三身上,在她看来,这个年轻男子便是戏班的新东家。 一看这人…… 就不像是什么正派人物。 以自己的样貌和身材,遇上这种人,多半名节难保。 而且她还有另外的原因不想李班主妥协:“……东家,我的契明年年底就到期,把契转给别人,是不是先征询一下我的意见?至少让我先买个自由身?” 有的人想在戏班子养老,有的人却想获得自由。 年少时被人买回去,签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卖身契,长大后想获得自由,从此不再被人约束,不用担心在表演时被人糟蹋玷污,非但是女子,就连戏班中的年轻男子基本都是这思路…… 伶人一行,能不干都不想干,即便非干不可,最好也是单干或组成夫妻档,至少不用被人盘剥和约束。 李班主似也觉得对不起那女子,头都不敢抬,轻叹:“情况所迫,要买自由身,去跟新东家说去,就别给我添麻烦了。” 于三笑呵呵道:“小模样挺俊俏啊!” 女子闻言不由皱眉。 这个看起来像是新东家的年轻男子,没说话前光看相貌就给人不是善茬的感觉,这一说话…… 简直本性暴露,奸邪无耻形容的就是这种人! 但她不知道,其实于三不过就是油嘴滑舌,本质并不坏。 朱浩道:“先进去,把别的人也一并看过吧,每个人都能对上,还要去官府过籍呢。” 老乐师和女子这才留意到还有个小孩站在那儿,说话口气很大,像是安排一切,着实令人费解,更让他们不解的是李班主和那看似东家的于三,居然也听其调遣,果然引着那孩子到了里面。 院子里。 戏班有没有签过卖身契的人都站在那儿,合起来足足有二十多位。 这个李班主之前说明了情况,戏班子中有的人算是打杂的,负责全戏班吃喝拉撒,这些人本身是良籍,生活所迫进戏班来当长工,不签卖身契,每月领俸禄,如果新东家不想要的话可以就地遣散,如果留下,按之前的约定发工钱便可。 戏班一共六个这样的人,五男一女,女的是个老寡妇,五十来多,专门负责洗衣服,照顾女眷。 戏子六人有卖身契,十人长约。 这些签卖身契的普遍年岁较小,五人十三到十五岁,余下一个小女孩八岁,三男三女,姿色都颇为不俗,但台姿和应付场面能力不行,戏台上属于跑龙套的角色,其中小女孩是戏班中一对夫妻的孩子,年幼时便签了卖身契在戏班学艺打工。 这些孩子都要等他们二十来岁时才能解约,乐籍的卖身契跟普通卖身契不同,并不干涉婚丧嫁娶,甚至在他们成年后,戏班还会促成其成家,主要在于乐籍婚嫁面窄,二十岁不成婚,官府的罚金还要戏班东家来掏,所以东家巴不得他们早点成婚,甚至多生点“乐二代”来完成内循环。 至于十个长约,三个乐师皆为男子,其余七人则都是戏子,三男四女……三个男戏子也会吹拉弹唱,能临时充当乐师,四女中有二女已成婚,年约二十来岁,都是老夫少妻的组合,丈夫就是戏班中的正式乐师。 剩下二女则没有成婚,其中一人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个还有一年契的美貌女子,年已十九;另一个容貌稍差一些,年十七,契约还有五年,都是二十岁以后才有资格离开戏班,获得自由身。 由于戏班里女子都是乐籍,要成婚也没得选择,只能嫁给同为乐籍的男子,优先考虑嫁给乐师,因为乐师在戏班中地位相对高一些,即便单干,两人一个奏乐一个表演,夫妻店立即就能成型,不用依附别人,乐师也可作为妻子的“经纪人”。 更重要的是男戏子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妻子?很多男戏子都在拼命学习乐师的技艺,争取能成为戏班的乐师,但本身一个戏班需要乐师的数量有限,水平不行可是当不了乐师的。 第一百章 搞一下 “小当家,人您也看过了,没……问题吧?”李班主见朱浩目光还在这些人身上游走,不由紧张地问道。 朱浩点头:“人没问题,只是那些行头……” 李班主毫不迟疑:“都归您了。” 朱浩再度点头:“你们戏班这些打杂的,我也留下了,工钱跟之前不变, 包括唱戏的、弹曲的、敲锣打鼓的,之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只是以后要落籍安陆,留在这边表演了。” 朱浩的口气很大,戏班的人听了一阵诧异。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孩子居然像个大人般在这里指指点点,那口气好像他才是新东家, 可问题是……这不是儿戏吗? 女子上前问道:“东家,不知我们的新东家是……” “就是眼前这位小少爷……朱少爷,以后他就是你们的新主人,由他来管你们的吃喝用度,若真混不下去了,他会还你们一个自由身,我们的缘分尽了。” 李班主的话,让戏班子的人彻底炸锅。 小孩子买戏班子!? 难道是李班主不想干了,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请了个人来假扮新东家,回头就让他们各奔东西? 对很多人来说,能获得自由身是极好的,可对于那些还没有能力上台演出的学徒以及老乐师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让不让人活了? “走了走了,官府过籍去,顺带把契约签好,回头再过来给你们安排新住处。”朱浩招呼道。 女子不依不饶问道:“安陆城池不大,又非商贾云集之所,光是在一地唱戏, 恐怕难以长久维持吧?” 于三笑道:“这就不用你们管了, 总之你们知道现在跟着谁吃饭就行,让你们演什么就演什么,还带挑活的?” 戏班的人都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看着于三。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于新东家的作派有疑虑,现在更多人则是为自己将来的生计发愁。 那些有能力、可以随时找下家的戏子则暗自庆幸,只要戏班经营不下去,还不是要遣散人手?到时可能连银子都不用花,我就能获得自由身,或者还有遣散费可以拿呢。 …… …… 从院子出来。 李班主招呼人去套马车,于三很兴奋:“浩哥儿,还是您有本事,一下就给他压到五十两……之前我问过龙班主,他那个破戏班子都跟我开价八十两呢,他的人没这边多,戏子唱功和身手都颇有不如,简直是…… “就算以后这戏班维持不下去,把契约转手,咱也是稳赚不赔。” 朱浩道:“你当那个李班主傻的?戏班若真完全经营不下去,这些人吃喝拉撒谁照应?还要雇人伺候,最多是保本或者小亏罢了……不过回头可以把车夫遣散了,戏班暂时不会再挪窝……哦对了,我这里再给你十两银子,你找人过来,我要打造全新的服化道。” “服化道?” 于三一脸懵逼。 朱浩没好气道:“就是服装、化妆和道具的简称,用点脑子,要开新戏,没点新行头怎么行? “新戏班第一场演出,我一定要让它轰动全城,从此以后不但安陆本地,就算是整个湖广地面的戏班,只要提到唱戏,都要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我们要做的是行业领头羊……明白吗?” 于三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似听懂了,但仔细回想脑袋里全是浆糊。 不过有一点他听明白了,这位小当家野心不小。 之前要做安陆本地最大的书场,现在居然还要做湖广地面最大的戏班……哦不对,是最出名的戏班? 朱浩抬头四十五度看着天空,感慨道:“我看出来了,不管什么行当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赚不到钱,像李班主这样惨淡经营的,最后只能以失败收场……好了,赶紧去安排过籍的事吧。” 于三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言辞跟朱浩对话,双方不但不在一个频道,连一个国度都算不上。 唯一能做的,就是屁颠屁颠紧随朱浩的脚步,希望朱浩吃肉的同时自己能喝口汤。 …… …… 当天朱浩本要回兴王府,但因为买了戏班,还要排新戏,以及要给戏班的人安排住处等等,便决定当晚不回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落实。 契约转到朱浩这边,签字画押,另有官府安排落籍。 随后戏班上下老小,在于三安排下,转移到了城里的新驻地,院子是于三出面承租的,前后两进院,地方不大,既有八个人住的房间,睡大通铺,也有两三人住的,戏班名角和乐师则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等行头安置好后,已快到日落。 此时朱浩才带着于三重新出现。 人召集起来。 “正式认识一下,我是你们的新东家,我姓朱,你们怎么称呼都行,以后你们不需要再演那些老掉牙的戏码,全都给我上新戏。” 朱浩道,“好了,你们每个人都出来介绍一下自己,告诉我叫什么名字,特长是什么,我好吩咐你们做事。” 戏班的人很不情愿,但还是依言出来通报名字和所长,以及一些简单的背景。 朱浩这才知道,戏班中有两对夫妻,他们都有儿子,只是儿子全都不在本地,其中一对夫妻有个女儿在膝下,就是那个签了卖身契的八岁小姑娘,跟着父亲姓宋,没大名,小名瓶儿。 乐籍也重男轻女,生个女儿没啥指望,便跟着父母混戏班,学技艺,签了卖身契后跟着东家有口饭吃,不用家里出钱养。 儿子则不同,虽然还是要学戏,但只要有点能力,就往乐师上靠,家乡有专门的人教,好像读书一般,学的是手艺,不用签卖身契。 还有一年契约就到期的公冶菱出列:“新戏需要好本子,请问上哪儿找好本子?” 朱浩面带笑容打量。 朱浩之前就发现,乐籍中人,稀奇古怪的姓氏非常多,在于明朝建立后,元朝在中原各处族裔,不是所有人都跟着回到大漠,他们中很多人被大明官府划为乐籍,作为对他们当初奴役汉人的惩罚。 元姓必须要改汉姓,在没有族谱的情况下,不是你想姓什么就姓什么,官府的人不会轻易给你落籍,非要给自己安一个大姓,本地拥有该姓氏的宗族还不跟你急?你凭什么跟我一个姓? 最后他们只能改姓一些较偏的姓氏,以避免宗族欺压,最后代代相传也就习以为常了。 于三道:“新戏本由我们小东家亲自编写,你们不用管那么多,安心排戏即可。” 戏班老乐师常在印出来问道:“这位是我们的小东家,那大东家是……” 朱浩笑道:“你们没有大东家,如果非要说有……可能就是我娘吧,但我不过是拿自己赚的一点零花钱买个戏班子经营,不用惊动我娘。你们好好排戏,演出时上心点,我不会让你们出去待客…… “等下你们跟我进去过一下新本子,只有一晚上时间,你们要抓住这个机会,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平时不在的时候,就由于三……就是这位于掌柜负责你们日常起居,你们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他说,他解决不了的再找我。” 于三顿时挺直腰杆。 之前只是负责一个书场,现在他可是名义上这个大戏班的班主,男男女女二十多号人跟着他混,想起来都觉得成就感十足。 可怎么总觉得戏班的人对他充满戒备呢? …… …… 直到第二天清早,朱浩才返回王府。 进入王府时,侍卫们都用好奇目光打量他,因为以往朱浩是最勤奋的那个,从来都是提前一天回来,连王府逢五放假提前一晚让朱浩和京泓回家,都是考虑到朱浩表现太过积极,多给他们与家人相处的时间。 谁知这次朱浩转性了?! 朱浩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就见陆松带着京泓从食堂回来……京泓居然又是提前一晚回了王府。 让京泓进屋收拾东西,陆松把朱浩叫到院子,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问道:“昨日为何没回来?” 朱浩道:“平时我都是提前,这次没有,难道是过错?我不过是按照正常时间回王府罢了。” 陆松皱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朱浩摇头轻叹:“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以为我多留一晚不归,是跟锦衣卫或是家族的人商议事情吗?其实不是,我刚买了个戏班子,准备开新戏…… “别拿这种审犯人一般的眼神看我……我早就说过,我已没有信心留在王府,这里是龙潭虎穴,一不小心就有来无回,既然我心已不在王府,为何还要表现得那么积极呢?” 陆松目光如炬盯着朱浩,厉声喝问:“那就是说,以后你会为外面的人刺探情报,出卖王府的利益?” “嘿,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陆典仗,就算你不把咱当成同一条船上的人,也不要互相伤害好不好?我跟郡主、世子关系那么好,而且我也知道兴王府有潜龙,我为什么要出卖王府给自己找不痛快?” 正说着,外面有人进来,乃是陆松的儿子陆炳。 陆松看到儿子前来,不再质问朱浩,阴沉着脸离开。 陆炳跑过来,一把抓住朱浩的手,欣喜地道:“朱浩,昨天我跟两位王子一起来找你,等了很久都没见到你人,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朱浩这才知道,原来王府已解除朱三、朱四跟自己接触的限制,平时二人都会跑到西院来找他玩,这进一步说明,他正逐渐融入兴王府。 第一百零一章 近水楼台(加更一) 朱浩、京泓和陆炳来到学堂。 很快朱三和朱四便现身教室门口,朱三进门后见到朱浩眼前一亮,笑嘻嘻跑过来:“刚要找你呢……袁先生说年底前会有一次考核,不是针对我们,而是你和小京子,你们两个要分出优劣来……好像说成绩不好的那个要离开王府。” 京泓一听眼睛立即瞪大。 或许是他意识到,自己跟朱浩巨大的差距不可能靠短时间的努力来弥补, 所以这次考试说是包括朱浩和他,其实就是针对他一个人。 这不明摆着看他不行,要赶他走? 朱四摇头:“不一定要离开。” 京泓把头扭向一边,仿佛跟没听到噩耗一般,那幽怨的小眼神好似在说,爱谁谁, 老子不挣扎了,要毁灭就赶紧…… 朱浩没有任何表态, 好像这件事跟他无关。 朱三急忙道:“朱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可别打歪主意。” 朱浩皱眉:“你把话说清楚,我打了什么歪主意?” 朱三轻哼一声,瑶鼻皱了皱,旁边朱四解释:“三哥在来的路上说,上次你假扮世子,被人下毒……心灰意冷之下,有很大可能会借此机会离开王府,故意在考核中输给京泓,所以她才这么说。” “我不需要别人怜悯,一切都要凭真本事说话。”京泓在旁满脸的不甘,生怕自己被别人轻视。 朱三不屑道:“小京子,你没听懂吗?小四的意思是说,朱浩因为怕死才想输,你真当是为了让你留在王府而选择牺牲他自己啊?” 京泓闷头读书,当作没听到朱三的话。 “喂,朱浩,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三见朱浩还是没表态,好奇问询。 朱浩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现在到年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吗?到时或许京泓的学问和造诣已在我之上……你不会觉得只要我成绩比不过他,就一定是故意输的吧?” 朱三撇撇嘴:“你的水平,就连公孙先生都要靠边站,就他……我不是看不起小京子,他还不够格。”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京泓故意把读书声弄得很大,要压过朱三的声音。 “嘻嘻……” 朱三好似耀武扬威一般,脸上笑得很开心。 朱四问道:“朱浩,你昨天没回王府,做什么去了?本来我还想趁着晚饭前那段时间,一起蹴鞠呢。” 朱浩没有回答,他总不能跟这小子说,自己昨天在外面既要帮家里赚钱,又去买了个戏班为自己赚钱吧? 这些事距离一个小孩子的世界似乎有些遥远,即便要给朱四带来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也不需要让他知道整个过程。 “过两天如果有时间,你们可以跟袁先生提出,到王府外面逛逛……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朱浩发出邀约。 朱三不解地问道:“什么好东西?” 朱浩摇头:“到时就知道了。” 朱四兴冲冲问道:“是不是去看孙猴子?我还想看别的……哦对了,我三哥也想看,有机会的话……是不是一起啊?” 朱浩看向朱三。 这小妮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之前出王府去看戏,正牌的兴王世子有机会跟朱浩一起,而她这个冒牌货却要留在家里面壁思过…… “她想出去,怕是不太容易。”朱浩随口道一句。 …… …… 新戏班已在朱浩名下,朱浩拿出半个下午加上一晚时间排戏。 接下来就等着新戏上演。 可朱浩没法出王府看首演,他很想知道这出戏的演出效果怎样。 新戏会在排练三天后正式开演,朱浩在王府中继续读书,晚上没有随便离开,眼下正值非常时期,最好能跟朱四他们共同进退,若是晚上单独一个人出王府,只怕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接下来几天,除了京泓读书更用功些外,一切如常。 京泓很怕自己被赶出王府。 其实在哪儿读书不是读书? 或许他更希望回家,由父亲为自己请先生教导,或是去私塾……总比在王府中要自在一些。 但若真是因为成绩不佳而离开,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挫败,所以他发奋图强,为的就是能在年底的考核中胜过朱浩。 这天下午散学,二人回到住的院子,京泓急忙进屋读书。 而朱浩则准备去吃晚饭。 这几天下午散学后公孙衣没有选择到王府食堂连吃带拿,或许是问心有愧,即便王府没勒令他不得如此,他还是乖乖回家吃。 朱浩刚在井边打水,陆松从院门外进来。 朱浩早就从王府几个典仗的轮值时间推算出,当天是陆松轮换夜班的首日,然后要连续值五个夜班。 “王府马上有考核,你为何没去读书?” 陆松先往屋子方向看了一眼,里面传来琅琅的读书声,便知眼下京泓是实打实在学习,而不是装样子。 朱浩道:“年底考试的事,连陆典仗都知晓了?” 陆松黑着脸道:“这不是秘密。” 朱浩摊摊手,没有跟陆松解释。 反正陆松对他知根知底,他才不管陆松用什么眼光看他,亦敌亦友,之前他说过要离开兴王府,让陆松觉得自己“自暴自弃”,没什么不好。 正好有一队值夜侍卫从外面路过,此时尚未到他们上岗时,正热切地讨论什么,嘻嘻哈哈,声音嘈杂刺耳。 “作何?” 陆松出门叫住这些人。 几个侍卫莫名其妙望向陆松。 我们不过是讨论的时候大声了一点,又没影响到王府的秩序,你陆松不过只是个典仗罢了,比我们品阶高不了多少,怎么还摆起架子来了?虽然你得势,但谁不知道你是因为夫人是世子的乳娘才被王府另眼相看的? 一名侍卫道:“王府西边有个戏园子,正在演新戏,今天我们好不容易买票去看过,真精彩啊……” 说到这里,一群侍卫眼神都在放光,好像这出戏真的有多精彩,看过良久依然让他们回味无穷。 陆松闻言皱眉。 他很清楚,侍卫口中的戏园子就是朱浩开的书场,只不过舞台特意拓宽了,还增加了扩音设施,方便戏班子在台上演出,之前他已陪世子看过《三打白骨精》。 现在听说又排了新戏,陆松心里嘀咕开了……朱浩真有那本事,写一出新戏就让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心驰向往? 另一名侍卫道:“陆典仗,我们并非当值时去看的,没影响到差事,你不会连这个都要管吧?” 陆松面子有些挂不住,板着脸道:“最近王府事多,你们白天不好好休息,跑去听戏……不怕晚上打瞌睡?下不为例!” 既然陆松没有说要惩罚他们,几个侍卫即便心有不服,但还是打了个哈哈就此把事情揭过。 等侍卫走了,陆松转过头看着正望着他笑的朱浩,“都是你在搞鬼?” 朱浩一听不乐意了:“怎就叫搞鬼?我这几天都没出王府,你是知道的,外面的戏是不是我家戏园子唱的另说,就算是……那也是上台表演的戏子功底强,又不是我唱……要不回头陆典仗跟我一起去听听?” 陆松感觉很无奈。 明明朱浩只是个孩子,自己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制住这小子,可每次与其说话,自己为何都有一种极大的无力感呢? …… …… 第二天,连朱三和朱四都听说了外面戏园子在唱新戏。 朱浩好奇地问道:“你们听谁说的?” 此时未到上课时间,只有京泓抱着书本在那儿默默背诵,朱三和朱四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们知道公孙衣还要过很久才会来上课,提前来学舍更多是为了找小伙伴一起玩耍。 朱三笑道:“是听张奉正和舅舅说起来的,说那戏真好看……舅舅还邀请张奉正一起去看呢……朱浩,那戏是怎样的?你给我们讲讲呗?” 朱浩摇摇头没回答。 朱四问道:“你之前说要带我们去看好东西,是不是就是这个?” “对!” 朱浩这次没回避。 朱三眯起眼,双目好似月牙,喜滋滋问道:“就说你一表人才,除了书读得好,连戏都会写?哦对了,戏是你写的,还是你之前那个先生写的?” “无可奉告!”朱浩耸了耸肩。 朱三吐吐舌头:“就知道你会故作神秘,今天我和小四就找机会跟父王说,让父王允许我们出王府听戏。” …… ……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朱浩知道,兴王不会同意两个孩子的非分请求。 一次出去是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第二次去,锦衣卫和朱家那边若有准备,再对孩子下手怎么办? 有了朱浩被下毒的先例,兴王府会觉得有人要置世子于死地,这时就不会再纵容孩子出王府。 正如朱浩所料。 朱三和朱四下午就回来说,朱祐杬没有同意他们的提请,说要继续缠着王妃说情云云…… 散学后,朱浩和京泓正在食堂吃晚饭。 陆松进来,不过这次他不是来找朱浩说事,而是叫朱浩跟他走。 “什么事?” 朱浩不想放下筷子,“如果不是很急的话,是不是容我把饭吃完再说?如果现在不吃,晚上可就没得吃了。” 陆松横了朱浩一眼:“袁长史来了。” 既然是袁宗皋亲至,朱浩不得不放下碗筷,跟陆松一起走出食堂,刚出院门就见袁宗皋立在那儿,身旁是蒋轮和另外几名朱浩不认识的王府典吏。 “正说呢,他就来了。” 袁宗皋笑盈盈道,“朱浩啊,听说你在王府西边开了个书场,最近搭台唱戏,可有此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朱浩点头:“正是。” 袁宗皋道:“听说这出戏,观众很多,反响强烈,这不到了年底冬闲时节,王府各处活计都松下来了,老夫便来跟你说说,把戏班子请到王府来唱上几场,府里会支付你不菲的报酬……你看如何?” 第一百零二章 圆回来(加更二) 王府要开戏,让朱浩名下的戏班前来表演,听起来像是商议,但朱浩总觉得,这似是来给自己下最后通牒,并无丝毫商量之余地。 但这并未超出朱浩的预想,本来他就觉得王府不可能会让朱厚熜再出去闲逛, 把戏班子请进来,虽说这戏班中可能会混入刺客、细作等,但只要小心防备,出乱子的可能性很小。 到底是在王府自己的地盘演出嘛! 朱浩道:“可以,但要在档期……也就是唱戏时间上做好规划,再便是我得提前出去安排。” “嗯。” 袁宗皋脸上笑容不减,神色中对朱浩多了几分赞许, “你随时可以出王府,跟你的人商议妥当, 只需陆典仗陪同便可。” 朱浩目光落到陆松身上。 陆松早就知道此事,但大佬当前没有他插嘴的资格,这会儿沉着脸,侧着头,仿佛对朱浩不屑一顾。 蒋轮笑呵呵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光,那戏班子……这两日在城里引起轰动,还弄出个戏票的东西,非要有票才能进场看,一张戏票的价格甚至被人推高到一百文……还不一定是靠前的位置,花样百出啊。” 这话听起来是在恭维朱浩,但其实是提醒袁宗皋,这场戏可不能开低价,不然王府就真的是在占朱浩的便宜了。 袁宗皋本来想走,听到蒋轮的话,不由追问一句:“戏班子唱的戏,是他们原本就会的, 还是你……” 朱浩道:“是陆先生之前写的,我不过是教会他们。” “原来如此。” 袁宗皋听到是唐寅的杰作, 便没有再问。 蒋轮好奇问道:“这个陆先生好大的本事,不知是哪尊神仙?” 旁边一名典吏似听袁宗皋说过其中关节,低声对蒋轮道:“小舅爷,那位陆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蒋轮哈哈大笑:“居然是唐寅?怪不得……” 那满脸会心的笑容岂是不知? 故意问出来,让人回答,乃是为了在袁宗皋面前强调一下,让袁宗皋知道朱浩是唐寅的弟子…… 朱浩看到蒋轮如此旁敲侧击,全都是在帮自己,便觉得此人很讲义气,虽不知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心思,但以朱浩之前几次跟蒋轮见面以及对其的观察了解,感觉此人性格豪爽,值得一交。 …… …… 袁宗皋带人离开。 陆松跟在他身后,等那些典吏分道而行,陆松才紧张兮兮问道:“袁长史,贸然找外边的戏班子进王府来唱戏,会不会……有所不妥?” 袁宗皋笑道:“不是朱浩的戏班吗?有何问题?” 陆松道:“正因为是他的戏班才有风险……他不过是个孩子,怎有能力支起一个戏班来?定是朱家隐身背后,亦或者有旁人相助……若那戏班中藏匿歹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袁宗皋抬手阻止继续说下去。 “你对外面的人小心戒备,心思是对的,但这次你多虑了……其实老夫已提前让人调查清楚了,这戏班子来路并无问题,而朱浩买戏班的用度,先不论是否其母亲所给,但定不是朱家所赠,朱家没从他母亲手上拿银子就是好的……” 袁宗皋做事谨慎,其实压根儿就不用陆松提醒。 陆松猛然意识到,有关朱浩身上的秘密,袁宗皋不可能只用他一人去调查,他陆松在王府是什么地位? 不过是众多打下手的人之一罢了! 只是因为他平时跟朱浩走得近,就以为袁宗皋会把所有关于朱浩的事都告知他? 陆松突然心中升起一股悲哀,想到这两年同僚对自己的疏远,全都是因为自己沾了妻子的光,总是被上司另眼看待,安排重要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的心态也有些失衡,以为王府缺了自己就不能正常运转? 但似乎自己才是那个背叛王府之人……现在居然主动帮王府纠正一些错误?这心思用得对吗? 袁宗皋见陆松神色阴晴不定,以为自己语气重了,改而以轻缓口吻道:“明日你陪朱浩出去走一趟,把事情敲定,顺带观察一下戏班的情况。王府开堂会那日,你让人盯紧了,老夫会把护卫重任交托给你,你要仔细做事,毕竟王府内眷会集体前去观戏。” 这算是对陆松的一种信任。 陆松急忙抱拳:“卑职定当不辱使命。” 袁宗皋笑着拍拍他肩膀:“不用太过严肃,请戏班子进王府唱戏罢了,哪年没有?倒是朱浩那边……呵呵,虽是少年郎,却有很多不属于他年岁的心思和习性,你多留心一些。” 陆松听出袁宗皋对朱浩的戒备。 朱浩表现得越像个大人,王府越会留意和防备,这不正好符合他的预期? …… …… 翌日清早。 朱三和朱四刚见到朱浩,就兴奋问及王府即将开戏之事。 “……朱浩,把你的戏班子请到王府来演堂会,袁先生告诉你了吧?这是母妃特地找父王请求的,母妃说今年王府还没演一场戏,父王犹豫再三才答应下来……嘿嘿,让你赚钱,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们?” 朱三上来就邀功。 京泓好奇地打量过来,他不明白王府开堂会跟朱浩赚钱有什么关系,之前只意识到书场是朱浩开的,顺带着有人在台子上唱戏。 现在听到朱浩可以因此而赚钱……那朱浩岂不是个小富翁? 朱四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奇问道:“朱浩,你娘不是生病了,连看病的钱都没有,还出来卖兔子,怎会有钱雇戏班?” 朱浩没好气地道:“就你问题多,我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朱四诚实地摇了摇头。 朱浩道:“我爹死后,我娘含辛茹苦拉扯我长大,但我祖母和二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本来我家生意很好,但他们找官府的人把我家铺子给封了,收入断了来源,那时我娘生病,家里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我才出去卖兔子…… “你以为我愿意小小年纪就出来赚钱养家?要不是被人欺负惨了,我何至于要等见到陆先生后才有人给我开蒙?还是陆先生指点迷津,我才自己出来做买卖,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别说朱三和朱四了,连京泓和陆炳都用听故事般的眼神望着朱浩,全然忘记手上正在做的事。 “后来呢?” 朱三忍不住问道。 “后来我找了一个叫于三的,他曾在我家做长工,我跟他一起合伙开书场,他平时负责照看营生,而我则负责写说本,后来更是把说本改成了戏本,找戏班来唱戏……这不就赚钱了吗? “陆先生说,只要我赚的钱不被族里人知道,他们就不会继续盘剥我们孤儿寡母,这样以后我就有钱读书,母亲生病也有钱医治了。” 故事始终是故事。 虽然跟实际情况有一些出入,但朱浩好歹把谎给圆了回来,让几个孩子挑不出毛病。 就算朱三和朱四刨根究底,找外人去问,王府的人估计知道的线索也就这么多,只有朱娘之前生病的事不好编造,但问题是……谁能去求证朱娘是否真的生病了?那时被朱家打压欺压,生意做不下去,茶饭不思继而卧榻不起……合情合理啊。 朱三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朱浩,道:“朱浩,之前没看出来,你小小年岁就要出来赚钱养家,不过……我觉得你拜陆先生为师……不对,是拜那个唐先生为师,真是你的造化,他教给你的事可真多。” 朱浩点头道:“是啊,我也觉得他是我的恩人。”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唐寅啊唐寅,我给你戴了多大的高帽? 再看旁边的朱四,一脸悠然神往,在其幼小的心灵中,又种下了一个“唐先生无所不能”的印象。 …… …… 当天中午。 朱浩便在陆松陪同下离开王府,到书场找于三和戏班商议进王府唱戏之事。 于三见到朱浩后激动万分,几乎是喜极而泣,道:“小东家,您是不知,这几天……咱的戏真是让全城人都疯了!那么多人来看……书场说《白蛇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想到……排成戏效果这般好。” 朱浩道:“之前让书场说《白蛇传》算是预热,让人知道故事梗概,为今日票房大卖做准备。” 于三虽然听不懂,但激动起来只把朱浩的话当作金科玉律。 旁边陆松则以打量傻子般的眼神看着眼前两位。 “小三哥,跟你说一声,王府那边要开一场堂会,邀请我们戏班去,给了十两银子……时间定在腊月初二,从下午唱到晚上,到时多排几出戏唱唱,你先把时间安排好。” 朱浩随即做出安排。 于三问道:“十两银子……” 陆松黑着脸喝问:“嫌少?” “没……没有。” 于三暗自咋舌,就算最近生意好,说是一张戏票能卖一百文,但那是人为炒起来的,真正戏票的价格也就三四十文钱的样子,而且雅间和靠前的位置没多少,一场戏下来能赚个二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若是一天真能赚十两……一个月岂不是三百两? 想想就让人激动。 “行,事情我已经通知到,你安排妥当,我先回王府去了,下午还要继续上课。”朱浩道。 于三急忙挽留:“小东家,您别急着走,戏班那边还有事等着您处置,再便是……之前在我们台上演出的龙班主让我给您稍句话,他说若您愿意的话……可以把他的戏班转手给您……您看……” 第一百零三章 全盘利用 朱浩在于三引路下,去见之前给他们唱戏的戏班龙班主。 陆松跟随其后,不解地问道:“那是何人?” 朱浩道:“是之前戏台上唱戏的,不过在我买了新戏班后,他们只能唱唱垫场戏什么的,盈利大不如从前,因此才会想跟我谈生意。” “跟朱家……锦衣卫有关?” 陆松看似在问询, 但更多是试探,用心留意朱浩的反应。 朱浩神色如常:“陆典仗担忧过甚了,这群人的底细兴王府不可能没调查过吧?一群走南闯北的戏子,能跟锦衣卫扯上关系?就算锦衣卫需要线人,收买他们作何?你以为锦衣卫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能算到王府会请他们去唱戏?” 这话好似点醒陆松一般,这厮竟驻足抚着下巴思索,好像真在考虑有没有这种可能。 朱浩抬头看天,没好气地道:“就算戏班子进了王府能做什么?当刺客?还是有机会刺探到什么了不得的情报?陆典仗,保护王府的重担落到你身上了!” 刚开始还在讲道理,后来就放弃了,最后一句看似鼓励,但其实是讽刺。 你陆松是不是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自身就是锦衣卫的奸细,却处处防备锦衣卫,作为阴谋算计王府的二五仔,却在为保护王府不遗余力? 疯子说的就是你这种吃里扒外连心态都没摆正的家伙! …… …… 朱浩跟于三穿过一排跑来恶性竞争,如今门可罗雀濒临倒闭的书摊,到了正式铺面的地方。 本来王府西边这片空地没太多人,这里距离花鸟市和城中早晚市都比较远,即便周边有做买卖的,也全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那种营生。 可在空地被朱浩带头开发成为安陆本地的文化娱乐市场后,周围街区人气暴增,随之餐饮业兴起,大大小小的店开了十来家,甚至有人过来售卖成衣、书籍、笔墨纸砚…… 你既然有闲暇来听书看戏, 说明家庭条件不错,衣服要不要了解一下?新出的说本看不看?要不要买点文房四宝附庸风雅? 以至于到现在, 花鸟市那边出现分流,一部分人来到空地周边聚集,俨然把这里当成了安陆新兴集贸中心。 “于三哥好!” “这不是于大官人吗?” “三爷,小店新推出了几个菜式,您要不来尝尝?” 于三现在走到哪儿,都是风云人物。 那些小门店掌柜,都知道因为于三开设的书场带动一整片区域经济繁荣,再加上于三本身就有江湖草莽背景,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使得他就好像是这片街区的土皇帝,走到哪儿都能让人认出来,殷勤巴结。 朱浩作为幕后东家,别人并不认识,跟在后面笑眯眯看着。 陆松则对于三受到的高规格对待很不可思议…… 这小子什么来头?人脉这么广的么?好像路人见到他都要先放下手上的活跟他打招呼? 莫非是锦衣卫? 朱浩好似看出陆松的心思一般,解释道:“你也知道,以前这片地方很荒凉,白天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你瞧瞧现在多热闹?全靠他一人给撑起来的。” 陆松这才知道于三为何有这样的社会地位,感情别人是把于三当作衣食父母看待。 陆松心中暗骂一声“三教九流市井之徒”,就再也没理会。 …… …… 到了一处茶寮。 龙班主闷闷不乐坐在那儿,见到于三到来还没什么,可当看到朱浩跟在身后,急忙迎出来向朱浩行礼。 朱浩摆手:“龙班主,你也太客气了……今儿要求会面,算怎么个说法?” 龙班主哭丧着脸:“鄙人还要问东家您呢,本来咱戏唱得好好的,怎么就让人顶替了?之前那么多人找鄙人去唱戏,鄙人都没答应……全在于江湖义气,东家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于三皱眉:“你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呢?有事说事,怎就过河拆桥了?眼下没给你生意做还是怎么着?你想给别人唱戏,也没人拦着你啊!” 龙班主当然知道于三非常强势,不跟于三争,或者说跟于三争也争不来什么,真正说了算的还得是这个平时笑脸迎人,看起来一脸和气的少年。 朱浩笑着坐下,正要拿茶壶自行斟茶,龙班主赶紧提起茶壶,殷勤为朱浩倒茶,还双手奉到朱浩面前。 朱浩笑着接过茶杯,道:“龙班主,咱都是生意人,讲究实在,你的品德是很受人尊敬,但我要做长久买卖,必然要买个戏班自己做营生……这无可厚非吧?” “呵呵。” 龙班主苦笑一下,没法接茬。 “之前我让小三哥去跟你商量一下买你戏班的事,你当时不没答应吗?这不……正好碰上合适的,一些新戏就让他们演了,可赚钱的事我没落了龙班主你……小三哥,最近给龙班主的份子钱没少吧?少的话,从我那份给龙班主补上!” 朱浩随即看向于三。 于三趾高气扬道:“没少,还多了呢,现在生意这么好,谁都没亏待!” 朱浩道:“没少的话,也给龙班主补上一点茶水钱,都是出来跑江湖的,谁家容易?龙班主,这戏虽然暂时不是由你们来演,可该学的,你们也不少学,这唱戏最重要的不就是把技术学到手,这样就算换个地方搭台子,也能立足不是?” 龙班主为难道:“道理是这道理,可是……” 旁边陆松实在听不下去了,黑着脸道:“当初人家买你戏班,你不卖,想捂着赚钱的时候,就该想到会被人替代……现在人家找自己的戏班来唱戏,还让你不少赚钱,你怎么不知足?” 龙班主好奇打量朱浩身后这个高大英俊的汉子,嘴上嘟囔着,刚有钱就学人家请保镖? 朱浩笑道:“给龙班主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府仪卫司的陆典仗,陆典仗乃正六品官员,仅就官阶而言,比咱本地知县还要高呢。” 龙班主一听大吃一惊,急忙撤回一步,跪下来磕头:“小的见过陆老爷!” 陆松闻言不由皱眉,他马上意识到又被朱浩利用了。 自己没同意跟朱浩合伙做生意,朱浩就不遗余力把他拉出来,当作书场的靠山,而他本身典仗六品的官阶,看起来是比知县的正七品高,但其实论地位,连给本地文官之首的知县提鞋都不配。 王府仪卫司在明朝官职编制上,只相当于一个千户,仪卫正也不过才正五品,相当于千户所正千户,仪卫副正六品相当于副千户,而典仗就相当于百户,品阶相同,但手下人员数量还不如一个百户多。 但平头百姓从哪儿知道“王府仪卫司”内情,只需明白这是个官那就够了,足以令其顶礼膜拜。 如果再经龙班主的口往外一传,说是朝廷正六品大员,在朱浩面前只是个跟班……那以后三教九流、地保、皂隶等,谁还敢来惹是生非? “起来吧,我只是陪同他前来邀堂会,并不涉及其它!”陆松作为当事人,最能看清朱浩的心思,所以他要强调自己跟朱浩不是一伙的。 可无论他说什么,朱浩的目的已达到。 龙班主从地上爬起来,再不敢跟朱浩同坐,面色为难:“东家,要不这样,鄙人的戏班也卖给您,您看……给个百八十两银子就行,鄙人也可回去颐养天年。” 朱浩笑而不语。 于三气急道:“龙班主,你怎执迷不悟呢?本以为你让我请小东家来,是真心实意要卖戏班,百八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刚买回来那班子你看过了吧?人多,要什么有什么,一台戏能撑起来,一共才……总之比你便宜得多。” 本来于三还想说出具体的价格,但他是个精明人,立即意识到不能把底牌给人看。 龙班主当然不相信于三的话,道:“那班子鄙人看过,人员的确齐备,但料想怎么也要个二三百两银子才能买下来……” 朱浩起身:“龙班主,现在给你三个选择,要么二十两把你的戏班卖给我……我估计你不会答应;要么你就留在戏班继续唱戏,以后你们登台的机会很多,赚得不比现在少;最后……另谋高就,不拦着。” “东家,你这……” 龙班主当然不想朱浩走,还想跟朱浩商议戏班运作之事。 他跟之前的李班主不同,并不着急卖戏班,因为他手下人少,很难有大户人家邀请堂会,赚个吃喝就行,本身也没实力去做别的营生。 朱浩道:“陆典仗,今天的事谈完了,麻烦你来走一趟……我们这就回去吧!” 最后又利用陆松一把。 陆松本想反驳,但这次他不知该从哪个点着手,朱浩说得没错啊。 本来就该回王府了,朱浩不走他也会催,朱浩的事谈完了,没结果也算完,麻烦……当然是相当麻烦,你小子鬼心眼儿那么多,什么机会都能让你利用上,回到王府,你不给点好处跟你没完! 谁叫你小子比我有钱呢? 第一百零四章 生瓜蛋子 陆松刚带着朱浩回到王府西门,便开口问询:“戏班子真是你自己掏钱买的?花了多少银子?” 朱浩笑道:“几十两银子,都是我之前经营书场赚的,没用家里的钱。” 陆松明显不相信。 但他的猜忌心比之前少了很多,在于他见识到朱浩跟人谈生意时表现出的精明,若是把朱浩换做是个市侩的成年人,并不违和。 “时间谈定, 就劳烦陆典仗去跟王府的人告知,顺带把当日演出的事安排好。”朱浩笑着说道,“如果陆典仗担心戏班中有被锦衣卫收买的探子,那就得把戏台布置好,避免戏班的人跟王府的贵人有直接接触的机会,再就是安保方面……” 陆松抬手打断朱浩的话:“够了,王府中事, 毋须你多言。” 朱浩笑道:“我就是好心提醒一下嘛,咱的心思都一样, 为了王府好,再说我也不能确定这戏班里是否真有锦衣卫收买的人……出了事,我也怕担责啊。” 陆松不再理会,丢下朱浩,独自往王府内院去了。 …… …… 下午朱浩就把戏班要来王府演出的好消息透露出来。 朱三和朱四最为兴奋。 朱三不理会正在闷头读书的京泓,缠着朱浩问询有关新戏的事。 朱浩道:“再过几天自己去看不就行了?我现在给你们讲了,看的时候不就少了很多乐趣?再者说了……讲的哪儿有唱得好?留点神秘感吧。” “小气鬼,就不能多跟我们说说?” 朱三好似生气了,坐在那儿闷闷不乐,本以为朱浩会哄她或是改变心意给她讲新戏的事,等半晌后回头,发现朱浩已趴在座位上睡着了,顿时火冒三丈,“让你出王府一趟,这么累吗?先生要来了,赶紧起来上课!” 朱浩无动于衷。 朱四拉了拉姐姐的衣袖,提醒道:“三哥, 我看出朱浩是真的累了,最近都是他在讲课,我们还让他操持戏班来王府演出的事,能不累吗?让他睡会儿吧。” 这一睡…… 就是一下午。 全在于公孙衣一直没出现在学堂,只是中间有人过来知会了一声,说让几个孩子自行复习功课。 快到散学时,朱三还在琢磨公孙衣的事,嘴里小声嘀咕:“是不是要把他给换了?先前我好像听到父王跟人说,要在外面找个新教习回来。” 没人回答。 “喂,朱浩,你怎么还不起来?天马上就要黑了,白天睡这么多,晚上你怎么办?”朱三转头看着朱浩。 京泓放下书本:“晚上他可能还要出王府去听戏吧。” “什么?” 这次不但是朱三,连朱四都瞪起眼来。 还有这种骚操作? 京泓皱眉道:“你们不知道吗?戏班都是他的,平时上课,他自然没法打点,只有等晚上才会去……之前还叫我一起去听戏呢,不过最近……我忙着补习,年底的考核时间快到了……” 朱三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凑到了一块儿,气恼道:“原来他平时这么喜欢跑到外面去玩啊,那难怪白天会睡觉了,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出去?” 朱四脸上带着几分生无可恋,耷拉着脑袋道:“你光羡慕也没用啊,就算朱浩想带你和我出去,咱俩有机会吗?” “哼,我看他就是不想带我们玩,今天下午这么多时间,就算不给我们讲戏,讲讲之前《射雕》那个郭木头的故事也好啊……这家伙……还在睡,起来啦!再不起来我要用拳头伺候了!” 朱三好像个疯女人一样,张牙舞爪对着朱浩吼道。 朱浩其实早就醒了,之前一直闭目琢磨事情。 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在场几个孩子,除了呆滞的陆炳外,其余三个小的一脸精明相,都有主见了…… 但跟生瓜蛋子没什么区别! 朱浩道:“王府又不是我家,我进王府来是为了读书,读书外就不需要养家糊口吗?今晚我又不出王府,熬夜写戏本行不行?” “写戏本?我能不能看看?”朱三马上瞪起眼问道。 朱四不解地问道:“三哥,你脸色变好快啊,你刚才不是还要用拳头招呼他吗?” 朱三被戳破,白了弟弟一眼:“你知道个屁啊,他会写戏本,我把他打坏了,谁给我们讲故事?要不这样,我去跟母妃提一嘴,今晚咱俩一起到朱浩那儿睡……怎么样?” 朱四道:“想都别想。” 朱三突然眯起眼笑道:“把他带到咱睡觉的地方不就行了?让他在榻前写戏本,我随时都可以看……” 朱四这次没吱声,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姐姐,好似在说,你是发痴还是发疯? 就算父王和母妃不在意朱浩王府伴读的身份,准许他跟我们一起玩,但你终归是个女孩子,怎可能让朱浩进你的闺房?平时我想进你房间都难呢。 朱浩道:“我写戏本的时候,不希望别人打扰,这点你可以问问京泓。这次我是为王府堂会准备的,如果写得不好,你们看得就不过瘾,为了你们能欣赏到好戏……是不是该给我一定的自由空间,别老是打搅我呢?” 朱三又不高兴了。 但她又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不过随即到了散学时间,外面有侍卫过来迎朱三和朱四回内院,这次的讨论到此结束。 …… …… 朱浩和京泓回到西院。 京泓神色有些落寞:“朱浩,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可能以后我们再不会相见。” 朱浩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说那么伤感干嘛?再说也没谁来通知王府考核真要淘汰一人,谁知道世子是不是瞎说的……再者,你怎么确定考得一定比我差?我最近心思都没放在读书上。” 京泓一脸懊恼之色:“我想过,以你我现在的差距,就算我想超过你,至少也要两三年后,而且在此期间你还得荒驰学业……但凡你稍微努力,我可能还要再有个四五年才能超过你。” 朱浩本想说,小伙子有志气,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说几年要超过我是不现实的,要不你等下辈子? 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学识上……怎么才算超过了呢? “那我祝你成功。” 朱浩最后只能说出一句祝福的话,尽管在京泓听来,略显刺耳。 京泓道:“我其实想说,如果我离开王府,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再见到你,我想知道你课业进度到哪儿了……再便是,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到我家,我……可以请你吃饭,而且我有个妹妹……” 嗯? 妹妹? 朱浩不解地问道:“京泓,你什么想法?让我去你家吃饭,跟你妹妹认识一下?你不会是想给我当媒人吧?” 京泓道:“媒人?好像……不是。” 虽然京泓自诩为小大人,但有关人成年后会发生的事,依然似懂非懂,正如朱浩所想,他就是个生瓜蛋子,怎会明白熟瓜的世界是怎样的? “我是想告诉你我家里的情况,另外我母亲又有身孕,可能明年中我还会有弟弟妹妹出生……再便是我父亲还要在安陆留一年左右……如果我父亲任期结束离开,那时就算我不被王府淘汰,也要跟着父亲走……长寿县并非我祖籍……” 京泓认真跟朱浩说他未来的规划。 朱浩点头:“京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是朋友嘛,一天是朋友一辈子都是朋友,就算以后真的见不到,等长大后还是会见面的,或许以后考学的时候就能碰上呢? “不过……我有句话想提醒你,既然选择了来王府读书……就要努力一直留下来,不要想出去后怎么办,在兴王府读书也可以有很大的成就……不走科举就有的成就,你这年岁或许不明白……” 京泓摇头:“我明白,我父亲说了,未来兴王府可能会出皇帝。” “吼吼。” 朱浩笑声有些奇怪。 京泓道:“父亲不让我对外人说,但我把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其实这也是父亲让我进兴王府当伴读的根本原因。” 朱浩轻轻叹息:“你父亲真是敢想敢说敢为啊,换了别人,就算有此等想法,也不敢付诸实施,他教导你的方式……值得商榷,真不该跟你说那么明白的……” 京泓听到朱浩非议自己父亲,瞪着朱浩道:“不管家父怎么想的,他都是为了我好,但当今陛下春秋鼎盛,这种事不要外传……朱浩,我是把你当至交才如此说的,我希望你也能坦诚告诉我,你的学问……真的是那位陆先生教的吗?” 朱浩稍稍惊讶了一下。 这小子拐弯抹角示好半天,就是为了打探虚实? 朱浩道:“是或不是,对你而言有意义吗?” 京泓想了想,不由点头赞同朱浩的说法,语气坚定:“我就当是了,我想过,如果我离开兴王府,我会用功读书,等过两年……我会跟家父提出,出去游学,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陆先生……我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寅,我会诚心拜他当先生,承继他的学问……我定有机会超过你!” 朱浩差点就要为京泓鼓掌。 有志不在年高。 但又替这小子悲哀。 这是造了多大的孽,让这小子以为唐寅无所不能? 是不是该告诉你小子,别做那些无用功,用心读书才是正道,别总把自己落后的原因总结为别人条件更加得天独厚? 第一百零五章 新颖的戏曲(加更一) 腊月初二。 王府唱堂会,当日等于是给孩子们放了一天假,朱三早早就换上自己的新衣服,精心打扮。 跟平时要以男装、中性服装示人不同,当天她可以穿漂亮的女孩衣服,并且可以做一些小修饰,把平时不能穿戴的东西都套在头上, 身上,然后在丫鬟的引领下来到单独为女眷看戏而准备的阁楼。 “孩儿参见母妃……” 朱三喜盈盈去给兴王正妃蒋氏行礼。 蒋氏此时三十岁上下,慈眉善目,雍容华贵,坐在那儿跟个活菩萨似的,她身侧坐着的乃是朱三和朱四的乳母——陆松的妻子范氏,两人身后侍立着两名俊俏丫鬟, 前面地毯上趴着一个刚满三岁连话都说不太利索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朱三,眼前一亮,摇摇晃晃站起,上前拉住姐姐,小脸上带着羡慕,一双小手在姐姐的漂亮衣服上乱摸。 “小丫,别把我的衣服摸脏了,我可就这一身好衣服呢。”朱三嘟着嘴,眼睛冒火,差点儿就要把妹妹推开。 王府虽然节俭,但还不至于刻薄内院女眷用度。 只是因为平时朱三基本是穿男装,王府没给她准备那么多女孩衣服,所以她才对身上这一套女装极为珍重,她已经厌倦每天都要扮演别人的生活,想回归正常。 蒋氏道:“没个姐姐样,以为你学问精进了就能知书达理,跟妹妹置什么气?小丫,过来。” 小女孩赶紧跑到母亲身边寻求庇护。 此时外面传来敲锣声, 朱三赶紧凑到阁楼窗口位置,透过帘子往外看。 范氏抿嘴一笑:“世子,不用着急,开戏还要好一会儿呢。” 朱三回过头,面色稍有不满:“今天没外人,我不当世子行不行?别人都当我是男孩子,可我不想当男孩子。” 范氏笑了笑没吱声。 此时隔壁房间传来些许声响,朱三转过头,从窗口看过去,看不到隔壁的情况,但她知道自己父亲的侧妃王氏在里面,作为王府的小郡主,她明白王府内院格局,在母亲面前有关父亲侧妃的事能不说尽量不要触及。 楼梯口又有脚步声传来,却是朱四在陆松护卫下到来,朱四上楼,而陆松则带人把阁楼团团围住,以免有人来打扰。 “怎么这么晚才来?” 朱三走过去,用喝斥的口吻道。 朱四打了个哈欠,捂嘴道:“知道今天要看戏,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来得很晚吗?我路过戏台时,没看到上面有人唱戏啊。” 跟姐姐打了招呼后,他才过去向蒋氏行礼。 蒋氏用期许的目光望着儿子,这个儿子不但是她的心头肉,也是兴王府未来的希望,毕竟自己丈夫子嗣不是很兴盛,到现在尚在成长的孩子,也不过就朱三、朱四和小妹而已。 “三姐,今天唱什么戏?” 朱四开始跟姐姐探讨堂会的事。 朱三神秘兮兮道:“先前我留意过戏牌,说今天唱《白蛇传》,就是一条青蛇和一条白蛇的故事……早知道的话让朱浩提前给我们讲讲,不然都不知道戏台上唱的是什么。” 朱四回头看着母亲和范氏,问道:“母妃,您知道《白蛇传》吗?” 蒋氏微笑着摇头。 范氏提醒:“听说最近长寿本地,都在谈论这出戏,先前西边的戏台上就唱过,好似根据一个南戏本子改的,现在城里达官显贵都抢着听。” 朱三好奇问道:“我们不才是最显贵那个吗?” 范氏不知该怎么跟朱三解释。 突然朱四指着楼下的位置道:“看,朱浩和京泓来了,要不要叫他们上来一起……姐,你别掐我啊,我开玩笑的。” 王府开戏,戏班子是朱浩找来的,两个孩子被特许进到王府内院看戏,不过他们时刻被王府仪卫司的护卫盯着,连去茅房都不行,二人此时正在戏台前的天井四处转悠。 蒋氏好奇地走过去,凑到窗口往下面看,待认清人后,笑着问道:“京泓是本地知县家的公子?” 朱三瘪瘪嘴,略带不屑:“什么知县家公子,小京子根本就是个二货,傻乎乎的,看他跟在朱浩身边……也是一脸呆样。” 蒋氏又打量朱浩一番,侧头看向儿子:“就是朱浩舍命从火场里救你出来的?” 朱四笑着点点头:“是啊,母妃,我跟朱浩关系可好了,他带我玩,这次的戏听说就是他编写的,你不知道,他可厉害了。” …… …… 蒋氏对于孩子的交友情况并不是很关心,在她看来,朱浩和京泓不过是进兴王府来当伴读,跟自己孩子的地位没法比,只要不是来害儿子的便可。 可对朱三和朱四来说,没那么多门第偏见,更多的是在意平时相处关系如何。 朱浩身上新奇的东西太多,从吃的到玩的,都让他们向往,哪怕平时跟朱浩偶尔闹一点不愉快,但还是保持了纯洁的友谊,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越来越深。 “快看,戏班的人要上台了。” 朱三一直站在窗口观察,半晌后指着戏台方向道。 阁楼侧面便是临时搭建的戏台后台,虽然有帘子挡着换衣服的地方,可还是能在戏子上台前就看到他们的准备工作。 好戏马上就要上演。 因为是唱堂会,台下的场地比较宽阔,王府中人逐渐聚集,不过大多数只能在楼下,连王府典吏、侍卫、工匠、下人,只要并非当值的,都可以来听戏。 只是朱祐杬迟迟没有现身,连袁宗皋也没露面。 “我就不信这戏能有多好看,朱浩一定在吹牛。” 朱三没来由对朱浩一通贬损。 朱四瞥了她一眼:“三姐,不是我说你,你知道朱浩有多厉害,还非要跟他作对,小心得罪他……以后不讲故事给你听,明年你也别想吃冰淇淋。” 朱三吐吐舌头,出奇地没有跟弟弟争论。 锣声响起。 好戏正式开始,戏班子的乐师展现出深厚的功底,先用大锣、小锣、扁鼓等把场面氛围调动起来。 院子里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内院打下手的丫鬟婆子也跑来凑热闹,只是没人敢靠近戏台,戏台前面立着不少侍卫,这些侍卫都背对戏台,另外还有弓箭手埋伏在高处……总之这次王府堂会,略带几分凶戾的色彩。 …… …… 锣鼓声在敲了一炷香后,终于停下来。 戏台早已布置好,戏班的服化道是朱浩出钱定制,也是为能把舞台氛围烘托起来,要的就是先声夺人的效果。 两名女子,着青、白二色衣服自幕帘后走了出来,琴声随之响起,伴随着高胡、琵琶、二胡等乐器,还有竹笛悠扬的曲声,仿佛把戏台代入一片烟雨江南的氤氲氛围中…… 朱三瞪大眼睛问道:“我怎么好像看到戏台上起火了?” 朱四道:“哪里是起火,好像是白色的石头在冒烟。” 戏台上水汽效果,是朱浩用烟饼制造出来的,烟饼是用硫磺加上一些锯末制成,燃烧时会产生大量白烟,不过因为朱浩所用材料纯度不高,起的烟雾不是纯白色,而且也不大,起的雾气连戏台范围都没超出。 就这规格的烟雾,还是在陆松带人审查后,才特别准许用的。 王府怕朱浩用“毒烟”杀人。 随后青、白二女走到戏台中央,她们均着仙气十足的裙装,脸上薄施粉黛,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在众人期待中。 白衣女子率先开口唱:“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正是朱浩编撰的,最近在安陆本地已广泛传播到街知巷闻地步的新编《白蛇传》,所用唱戏手法已不单纯是普通的戏剧,更接近于后世的舞台剧。 乍一开口。 在场所有观众都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都没从这种新奇的演唱方式中琢磨出味儿来,而后就被那婉转如天籁的歌声所吸引,连故事情节是什么都不太重要。 一曲唱完,下面叫好声一片。 朱三听了半晌,也没从内心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她……她在唱什么呀?” 朱四怒目相向:“别说话!听戏!” 一旁王妃蒋氏和范氏都聚精会神看向戏台,眼下上演的正是断桥相会,白蛇与许仙初次相遇……如同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故事开篇。 在场无论男女老少,全然被这种新奇的表演方式所吸引…… …… …… 戏台下。 朱浩和京泓站在一起,本说好听一半就走,因为王府内院并非他们随便能来的地方,朱浩不想在此地久留,免得惹人生疑。 明知人家防备自己,还非要在这里赖着不走,何必呢? 谁知一开戏…… 京泓就已忘了之前的约定,全身心投入戏台上,跟着观众的情绪起伏。 半途离开? 朱浩你要走自己走,请便,可别打搅小爷听戏。 朱浩拉了京泓几次,京泓都没有走的意思,最后竟怒目相向,朱浩只好选择自行离开,不料惹得负责看管他的连侍卫很不满:“听完再走不行?” 朱浩打量贪财且无赖的连侍卫,心想,你好像是奉命来监视我的,居然也这么全情投入看戏? 拜托,能不能兼顾一下公务,莫要因私废公! 第一百零六章 流行歌曲(加更二) 王府书房。 朱祐杬正在跟袁宗皋、张佐商议事情。 袁宗皋出去见过前来通传之人,回来后笑着说道:“兴王,听说王府请来的戏班,所唱戏目获得满堂彩,王府中人争相观看……您是否也前去看看呢?” 朱祐杬摇摇头,沉重的脸色表明,他根本没此等心情。 张佐笑呵呵道:“回头真该去瞧瞧。” 袁宗皋和张佐这边尽量表现得很轻松, 可朱祐杬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兴王,朝中有人针对我兴王府,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就算转运石木之事能做好,朝中宵小还是有别的借口攻讦,何必太过在意呢?” 袁宗皋出言宽慰。 他所说也是朱祐杬心中纠结的, 御马监太监张忠回到京师后, 上了一道奏疏攻击兴王府在朝廷调运石料和木料重修宫殿一事上推诿, 并阻碍其监督木石运输,更暗中纠结党羽图谋不轨等等。 很多事都属于查无实证。 可兴王府没有在调运木石之事上出太多力却是事实,所以朱厚照直接下旨问责,没说要惩罚,只是一种警告和敲打。 这让兴王感觉到,朝廷乃是有意针对。 朱祐杬道:“我安心留在安陆二十载,依然换不来朝廷对我的信任吗?” 袁宗皋摇摇头:“朝廷对兴王府信任几分,并不在安陆发生了什么,而在于朝廷的动向,若是……呵呵。” 很多话不需要挑明,说白了就是朱厚照没有子嗣,若今上有了儿子,那兴王府就不再成为众矢之的。 袁宗皋单独跟朱祐杬说话时,或还能明言,但有个张佐就需要避讳一下了,虽然袁宗皋没把张佐当外人。 三人叙话, 跟两人密谈感觉大不一样,万一风声传出去,先不说是否真的是三人中哪一个泄露的, 就是三人间互相猜忌,便会令兴王府成为一盘散沙,所以三人在一起时,涉及泄密和说犯忌的话题,无论彼此间是否信任,都只需做到心领神会而无须直言,提前杜绝猜忌风险。 朱祐杬听明白袁宗皋话里的意思,摇头轻叹:“时不由人,接下来该如何弥补?” 袁宗皋道:“在下建议,便从兴王府府库调拨纹银三千两,自湖广本地征调一批石料和木料送至京师,即便数量上不能令朝中宵小闭嘴,也要跟陛下和皇亲贵胄表明兴王府一心为朝廷的态度。” 朱祐杬点点头,又看向张佐:“张奉正意下如何?” 张佐笑道:“袁长史此议甚好,三千两银子,对王府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却能堵住悠悠众口,这钱花得值。” 朱祐杬这才释然。 从道理上来说, 袁宗皋跟朱祐杬的关系更为亲密,相当于王府大管家的角色,但在涉及兴王府开销用度上,朱祐杬更多是征询张佐的意见。 文官是请来的幕僚,再亲近也是外人,言听计从不代表事事依赖,而自家的太监即便能力再弱,也是依附王府而存在,心是完全向着自己的,这大概就跟皇帝对待身边太监和文臣的态度一般,张佐和袁宗皋在兴王府中也是各有定位。 朱祐杬道:“不知最近锦衣卫在湖广可有小动作?” 袁宗皋笑了笑道:“一切都很平静,兴王不必太过劳心……张奉正,不如我们陪兴王前去观戏?” “好。” 张佐当然答应。 朱祐杬打了个呵欠,显得很疲惫,摆摆手道:“你们去吧,本王要去休息,王府内外事务就劳烦二位了。” …… …… 王府内院,好戏连台。 戏要一直唱到晚上,下午王府会管饭,但没到日落,朱浩就强行拉着京泓回到西院宿舍。 京泓一脸沮丧:“那么好的戏,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朱浩,你要回来自己回来就行,拉着我干嘛……我还没看够。” 朱浩看着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侍卫,当天王府几乎所有的侍卫都在,连昨夜值夜的也不例外,这足以说明兴王府把这次堂会当成一件大事,有意加强了防备。 “怎么说你才明白?王府内院,不是咱们应该去的地方,你想看戏的话,回头我带你出王府看,不比这儿自在多了?” 朱浩说完,门口有人走了进来,却是陆松。 陆松进屋后四下看了看,确定除了二小外没其他人才把朱浩叫到一边,低声问道:“王妃让我来问问,最近戏班可还能腾出时间,再进王府演一场?” 朱浩眨眨眼问道:“什么意思?” 陆松不耐烦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朱浩笑道:“陆典仗好大的火气,王府要想听戏的话,完全可以换个戏班来演,发出一纸邀约,各地戏班还不得趋之若鹜?为什么王府对我如此防备,却又让我的戏班唱连台戏呢?” 陆松皱眉:“王妃对于朱家与王府的过节,不是很了解,所以才有此一问。” 朱浩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了然道:“那我明白了,麻烦回去跟王妃说一声,最近戏班的安排满满当当,马上要到年底了,不但要在外边书场演,还要到各大户人家唱堂会,年前怕是没档期。” “你……” 陆松刚要发火,突然想明白朱浩为什么会有如此说法。 既然王妃不知朱家跟王府的过节,只是因为戏好看才让你来问,不得不来,那我帮你把事推了,你也好回去跟兴王和袁宗皋交差! 陆松用手指着朱浩道:“瞧瞧你这精于世故的样子,哪里像个七岁的娃儿?不过……就依你的意思回禀……” 朱浩纠正道:“陆典仗,过了年我虚岁可就九岁了,别老是把我当六七岁的小娃娃看待……再说人在龙潭虎穴,不学会成长,怎么保住项上这颗人头?” 陆松回头白了朱浩一眼,径直离开。 …… …… 陆松一走。 京泓凑过来好奇问道:“陆典仗来跟你说什么?看起来事情好像很严重。” 朱浩道:“哦,只是问我回头能不能再到王府演一场,我说不能。” “为什么?”京泓不解。 “戏班年底演出都已排满,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王府献艺……小京子,你怎么也关心起戏班的事情了?就算下次来,你也没机会听。” 说到这儿,朱浩招呼一声,“走,先去吃饭吧。” …… …… 戏班在王府的献艺非常成功。 最精彩的要数《白蛇传》,结束后又演出了时下流行的南戏《拜月亭》和《荆钗记》,可惜没有多少出彩之处,入夜后应蒋王妃要求,重新演了一遍《白蛇传》。 晚上来看这出戏的人更多,都被精彩内容吸引。 而当晚……京泓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京泓带着黑眼圈跟朱浩一起去上课,等看到朱三、朱四和陆炳的情况,都好不到哪儿去。 “朱……朱浩,可算见到你了,那戏……是你写的吗?那句怎么唱来着……” 朱三见到朱浩,话都说不利索了,差点要拉住朱浩的胳膊索要签名。 朱四在旁问道:“是不是这么唱的……嗨嗨嗨,嗨嗨嗨,西湖美景,六月天……” 说着把他学会的一部分唱出来,朱三摇摇头:“调好像不对。” 朱浩没有心思教他们唱歌,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要不回头你们问问昨天唱戏之人?” “好!” 姐弟二人这次异口同声回答,旁边站着个来不及喊好却举起双手赞成的陆炳。 朱四随即笑嘻嘻问道:“昨天那个唱戏的姐姐好漂亮,能不能带我去见见?要是能再次听到她唱曲儿,该有多幸福啊!” 几个孩子,包括京泓在内都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 朱三蹙眉:“小四,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朱四道:“我没坏心思啊,我只是想听她唱曲儿,她唱的真好听,我想把小调学会……朱浩,那是什么调?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听过?好像是天上的曲子一样。” 朱三翻了个白眼:“那叫天籁之曲好不好?没学问真丢人。” 朱四不理会姐姐,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朱浩,希望朱浩能给出解释。 “可能是江南小调吧,或者叫黄梅调?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如果你们还想听的话……就用功读书,我会带你们出去听,或者我可以把她……单独叫进王府来唱曲儿……等等,你说的是穿青衣服还是白衣服那个?” 朱浩最后要确定一下。 “当然是白衣服那个。” 朱四眼神中带着一丝迷离。 跟小孩子刚学会追星差不多,初次听到“流行歌曲”令朱四 . 幼小的心灵产生极大的震撼,想跟偶像近距离接触这种事……无师自通。 朱浩不觉得朱四这小小年岁会产生追星外有关男女之事的想法,就算再早熟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吧? 朱浩又想了想。 对,绝无可能! “好了,先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不知道今天公孙先生来不来,就算不来我也会给你们讲课……喂,你们不会都想着昨天的戏,没心思读书吧?” 朱浩的问题问了也白问。 包括发誓要用功读书的京泓,全都精神恍惚,此时几个小的哪儿还有心思学习?只怕心都飞出王府高墙,飘到戏班子那儿去了。 . 第一百零七章 将别(加更三) 进入腊月,年关将至,期末考试也临近。 这次期末考试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如果考试不过关,很可能会被请出王府,从此不能再留在王府做伴读。 对朱浩来说…… 留下与否,差别不是很大。 留在王府看起来有更多接近朱厚熜的机会, 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或许会产生蝴蝶效应,朱厚照是否会像历史上那般英年早逝是个问题……就算一切如常,他离开王府多获得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不好吗? 王府生活这几个月,他感受到一种被禁锢的憋屈,尽管自己只是个孩子,能读万卷书却不能行万里路, 但他还是心怀改变世界的梦想, 需要更多的自由。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 王府中没有寒假的说法,只要不过节,孩子们就要一直读书。 回到家,得知苏熙贵已离开安陆,毕竟腊月后城外盐池已上冻,好在苏熙贵走之前,成功晒了一批盐出来,验证晒盐法确实可行,随后苏熙贵便把后来购买的田地全都交给朱娘,匆忙回省城去了。 “小浩,苏东主直至临行前地也没有买全,差不多买了四千两银子的地,还剩下一千两纹银,他给送了回来,眼下这笔银子不知该如何处置。” 朱娘现在是不大不小的地主。 城外有八九百亩土地,手握七千两巨资,可谓现金流充足。 这银子要是拿来买戏班……估计能把整个湖广地面的戏班一网打尽,然后朱浩就是这时代的娱乐大亨…… 此等想法…… 仅仅只是想一想罢了,朱浩可不会付诸实施。 找戏班唱戏, 赚点小钱可以, 想做成事业,难比登天,他开书场开戏台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吸引朱厚熜的注意吗? 从说书和唱戏上挣的钱,比之晒盐所得,真是小巫见大巫。 “娘,要不咱再做点别的生意吧。”朱浩提议。 朱娘点点头:“最近我跟你姨娘商议过,看看做什么生意好……可咱除了贩卖五谷杂粮和官盐外,做别的营生都没经验,实在不知做什么好。” 朱浩道:“娘,如果只是开铺面做营生,算不得大商贾,要不我们像苏东主那样,成为行货商人,坐商哪儿有行商赚钱啊?” “啊?” 朱娘着实吃了一惊。 要说还是儿子有野心,这是不打算做小本买卖,准备干一票大的? 李姨娘抿嘴笑道:“咱手上就算有银子, 也经不起瞎折腾,还是脚踏实地比较好……” 朱娘看了看儿子, 又看看李姨娘,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朱浩笑着挠挠头:“姨娘说的……也对,如果咱把生意做大,最后属于谁还不好说呢……一切从长计议吧。” 朱娘闻言有些惊讶,这次儿子居然选择了妥协? 转性了? “娘,年底前王府有一次考试,我的想法是,如果不行的话……我就选择考砸,从王府出来,你同意我的决定吗?” 朱浩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征求朱娘的意见。 朱娘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王府太过凶险,就算离开,娘也有能力供你读书。” “嗯。”朱浩点头。 难得朱娘支持自己,但他知道朱家肯定不会同意,若他被王府以成绩不好为由赶出来,朱家指不定就会挟持他,威胁朱娘交出铺子田宅,返回朱家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 “娘,不如咱换个地方……”朱浩又提议。 朱娘摇头:“不可,咱走不了。” 朱浩道:“那就跟苏东主说说……他姐夫曾在江西当藩台,关系路子什么的都有,不如我们到江西去,等过两年我长大了,再回安陆。” 朱娘这次没表态。 虽说安陆不是她的家乡,但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已是朱家之妇,她从无迁徙的打算,何况城外还有那么多土地,这才刚买来,就要转卖? 进退两难! 可对朱浩来说,安陆是他的户籍所在,虽然最终会回来参加科举,但不必死守在这儿。地买回来了又不是自己种,从佃户手里把租子收上来便可,若是去外地读书,没了朱家的威胁,岂不逍遥自在? …… …… 这次回家,朱家出奇地没有派人来问话,也没叫朱浩回去,好像朱家把跟他沟通的事忘了。 朱浩于腊月十五下午回到王府。 京泓没回来,过不多时陆炳跑进院子看了一眼。 朱浩本想叫住他,小家伙却转身往内院去了,不久朱三和朱四就带着陆炳出现。 “你今天回来还算准时,我们出王府去看戏吧。” 朱三一来就有“非分之想”。 朱浩道:“是你父王同意,还是袁长史批准了?” 朱三撇撇嘴:“说得好像以往我们都不出王府似的……忘了当初我们可是一起出城去山上玩,你不会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 朱浩叹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外边有人要对你们不利,王府上下对你们的安全多有顾虑,出王府必须要有人贴身保护……或者你可以试试以前那些暗道还管不管用……” “你……” 朱三正要跟朱浩争论,朱四拉了拉姐姐的衣袖:“三哥,他没说错,我今天去看过了,几个狗洞都堵上了。” “用你多嘴?” 朱三转而怒视弟弟。 朱四真实在,把之前二人钻狗洞跑出王府玩的事都说出来了。 不过朱浩推算,那时朱三和朱四有机会跑出去,更多是因为王府警戒级别不高,再加上没料到朱三和朱四能找到方法偷溜出去,有些大意了。 但随着朱浩进王府,王府起火、张忠下毒等一系列事件后,王府已不可能再给两个孩子开随意出入的口子。 就好像此时院门口,就有侍卫有意无意往里面瞟,一刻都不敢疏忽大意。 “这两天下雪,天气不是很好,不如等过几天,我找戏班的人进王府来,给你们唱曲儿……就别出去了吧。”朱浩道。 朱四欣然问道:“能把人找来吗?” 朱浩道:“我可以试着问问,这种事……其实由你们去说更好!” 朱四点头。 跟王府提请从外面带人进来,还是姐弟俩去提请比较合适。 四个人本来要出院子玩一会儿,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还越下越大,朱三和朱四都有些扫兴,正要跟朱浩一起进屋看看是否有现成的戏本可以看,陆松进了院子,恭敬道:“两位王子,天不好,你们该回内院了,待会儿袁长史还要考校你们的学问。” 朱三抱怨:“今天不是休沐日吗?为什么还要考试?最烦袁先生了,每次出的题目都很刁钻,他学问是高,但也不能要求我们的学问也一日千里吧?” 朱四好奇地道:“三哥,你这个成语是不是用得不对?” 朱三瞪了一眼:“小屁孩学会纠正别人了?先把自己学的整明白再说……朱浩,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考试?有你在身边,如果我们有不会的地方,你可以偷偷提醒。” 朱浩轻轻摇头:“不可。” 陆松催促:“袁长史让卑职带两位王子回去,请及早动身,那边火盆已生好,若迟些时候起了风,两位王子着凉就不好了。” 朱四回过头道:“朱浩,那明天我们再玩吧,你可记得一定要去说那件事……” …… …… 朱三和朱四离开。 本来是陆松带他们去的,可朱四临走前说的话让他觉得有问题,于是临时决定让手下陪同朱三和朱四回内院,自己则留了下来。 “你儿子还在外面呢,不怕他冻着?” 朱浩往屋外看了看,好奇地问道。 陆松显得很自豪:“他身子骨硬朗,没那么容易生病。” 朱浩笑了笑。 陆松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你刚才跟世子说了什么?他为何说……让你去说那件事……哪件事?” 朱浩没什么可避讳的地方:“世子想听《白蛇传》中的小曲儿,我说回头请当日唱白蛇的女伶进王府给他单独唱,让我向王府请求下。” “你有资格请求吗?” 陆松语气很冲,却直中要害。 朱浩笑道:“所以我让他跟王爷、王妃或袁长史提一下,其实找那女伶单独唱曲儿,应该没什么吧?王府难道没调查过她背景?如果王府对外人的防备到了要禁锢世子的地步,那就是因噎废食,实不可取。” 陆松想了想,没反驳朱浩的说法。 随后二人坐下。 陆松并不着急走,只让儿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朱浩从敞开的窗户,看到陆炳像个小傻瓜一样,抬起头,张开双臂迎接纷纷落下的雪花,一副陶醉的模样。 朱浩搓搓手:“这地方真冷,最近晚上手脚冰冷……之前不是说要给我们换个住处吗?为何最近没动静了?” 陆松道:“这里不比千里冰封的北地,在这儿还嫌冷……真该让你去北方试试……王府中给你准备的住处,比这儿好不到哪儿去。” 朱浩笑着问道:“陆典仗幼年曾在北方生活过吧?” 陆松侧过头,瞪了朱浩一眼,没回答,但其实不需他承认或否认,因为这就是事实。 “陆典仗,回头我可能要离开王府。” 朱浩语重心长,“我在王府里生活了小半年,跟你抱着同一个目的,我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希望以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陆松皱眉凝视朱浩:“你要走?” 朱浩继续看着外面正对着天空,张开嘴猛吃雪花的陆炳,有几分神往,无忧无虑的生活真好啊!嘴上却道:“我想过,留在王府,虽然不招人嫌吧,但也不讨喜,就好像一天当过贼一辈子都被人当贼看,为何我还要留下来自讨没趣呢?” “我想去外地游学,过几年回来……我不想被朱家束缚,所以陆典仗,以后探查锦衣卫动向,保护王府、保护世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一个不留 陆松对朱浩并不信任。 在跟朱浩交谈后,他马上就把跟朱浩的谈话内容,告知袁宗皋,表明朱浩有了离开王府的想法。 袁宗皋稍微有些疑惑:“如此说来,此子想离开王府以避险?” 陆松道:“听他言语,大致如此。” 陆松一早就有把朱浩赶出王府的想法,眼下趁着袁宗皋让他去试探朱浩, 再加上朱浩明言要走,那他没理由隐瞒,巴不得朱浩早点走,从此之后王府内不会再有人成为他的“同行”,身份暴露的风险也随之减轻很多。 袁宗皋轻轻叹息:“唉!看来此子并不愿意为王府作出牺牲,一旦遇到危险, 便想着离开, 明哲保身,只是朱家不会趁他心意……” 陆松想了想, 回道:“他说想到外地游学。” “呵呵。” 袁宗皋笑了笑,“他思虑倒是周详,连这个都想到了。” 陆松道:“那袁长史,他有如此心思,王府留还是不留?” 这才是陆松最关心的问题,之前他都以为王府要把朱浩赶走,谁知兜兜转转朱浩一直留了下来,地位好像更加稳固了。 袁宗皋拿起桌旁的毛笔,抬腕似乎要写什么东西,但因陆松的问题,心绪有些乱,笔尖没接触纸面,侧头回道:“自然是不留。” 听了袁宗皋的话,陆松心中一阵轻松。 王府终于动了把朱浩赶走的心思,朱浩自己也说要走……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 换作以往, 他不会深思,但涉及朱浩,他逐渐发现不能用常理揣度,自打王府失火后,上到兴王朱祐杬,下到王府中零零总总的人,对朱浩的行为和决定……多数时候都让他不可思议。 “但若此子在年底考核中,并没有落后,那该如何……” 陆松还是有些担忧。 如果朱浩嘴上说要走,结果却在考试时拔得头筹,那走还是不走了? 袁宗皋笑道:“既然决定不挽留,那考核有何意义?之前招他到王府来做伴读,也是为向世人表明王府光明磊落……眼下朝中奸佞公然下毒谋害世子,那王府有何必要对心存恶意之人示好?” 陆松释然。 原来朱浩的态度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跟兴王府的关系如何。 之前王府想跟外人展示王府内并无秘密,涉及朝中有人上奏,想让皇帝在皇室子嗣中培养储君,兴王府才要向世人展示世子的存在,表明其具备竞争皇储的资格。 但现在,兴王府跟朝廷的关系已闹僵, 这种示好完全没必要,朱浩作为与锦衣卫的纽带也没必要留在兴王府。 陆松再问:“京知县的公子……” “也不留。” 袁宗皋早就有了全盘计划, 眼下不过是说给陆松听, “一个本地附郭县的知县,朝中并无背景,举人出身,为何极力把自家孩子送到王府来做伴读?即便他无坏心思,但以他的地位,若锦衣卫对其施压,难道他会为兴王府开罪朝中那帮奸佞不成?” 一语点醒梦中人。 陆松算是明白了,京钟宽的动机虽然只是政治投机,但其行为很容易被锦衣卫钻空子,施压利用,所以王府也不会留下京泓。 王府伴读这一职位,经过不到半年时间,便宣告终结,无论是朱浩,还是京泓,都已没必要留在王府添堵。 陆松道:“就怕他们跟两位王子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两位王子那边……会闹情绪。” 袁宗皋笑了笑,道:“难得你能顾及世子和郡主的想法,令郎在王府伴读的身份不变,以后再找伴读,也只会从王府适龄孩子中找寻,外人不得再进王府。” 陆松点点头。 他其实并不在意陆炳是否留在王府,让年幼的儿子牵扯到朝堂纷争,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自己这个当爹的还夹在锦衣卫和兴王府间难做人。 如果朱浩和京泓都走了,锦衣卫想知道更多有关世子的事,就要出自他口,若锦衣卫再知道他儿子还留在王府当伴读…… 陆松简直不敢往下想。 千钧重担这是要落在他一人身上啊! 现在想想,朱浩留在王府,好像还有点用处,那就是有个人可以为他分担压力。 “好了,待会儿老夫要去书堂考核世子和郡主学问,最近你多留意西院两个孩子的动向。” 袁宗皋终于开始落笔写东西,口中吩咐,“这几日世子和郡主不会再去书舍读书,公孙凤元备考乡试去了,年后或有新先生到……你要知道,如今我们不但要防备朝中奸佞对王府不利,还要防备江西的宁王,他背后小动作频频,剑锋直抵我兴王府咽喉,不可不防。” 陆松急忙撤回一步,恭敬地道:“卑职领命。” …… …… 陆松从内院出来时,天空还在飘雪。 暗叹袁宗皋事事都筹谋好,连宁王的异常动向也都留意到了,应该是考虑到之前张忠下毒或与宁王指使有关。 他本要以私人身份,去通知朱浩一声,让朱浩准备收拾铺盖卷走人,但又觉得这么做意义不大,朱浩已经做好走的准备,或许是早就推算到王府接下来的动向呢? “难道是他知道王府无留他之意,所以才做好走的准备,还似模似样跟我告别,好似交待后事一般,跟我把话说清楚,这小子……应该不会算无遗策吧?袁长史谋定而后动,外人怎可能轻易察觉他心思呢?” 等来到王府西大门,陆松忽然想到什么,问一旁的侍卫:“见到朱浩了吗?” 侍卫回道:“好像出去了。” “什么?他……出去了?” 陆松悚然一惊,心里琢磨,这小子早一天回来,甚至见过朱三和朱四,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而后就出王府,这算怎么个说法? 正要回家的他,立即转了心思,径直往西边走去。 他料想大雪纷飞,天气严寒,书场应该没营业,却不知当天虽然人少,但也正因为人少,票价便宜,还是有不少人冒着雪过来看新编的《白蛇传》,而在人群最前一排,朱浩坐在那儿,一边磕瓜子一边看戏,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阁下,您的票给看一下?” 有人过来拦住陆松去路。 可当看到陆松大氅里的武官服,以及腰间的佩刀,那人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再吱声。 陆松在朱浩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双目如炬地侧头看去,“你小子,回王府屁股都没焐热,就跑出来看戏?这不是你写的戏吗?看了很多遍,有意思吗?” 陆松本有些口渴,想要倒茶喝上一杯,伸手摸到茶壶却发现冰凉。 朱浩笑道:“我刚过来,两个客人受不了寒风刺骨走了,我便坐下……陆典仗真是无处不在啊。” 陆松闻言皱眉。 这好像解释了为何此处恰好有空位,但他过来时并没有见到离开的人,会不会太过凑巧了? “让人给陆典仗送上一壶热茶?”朱浩问道。 陆松摇头:“不必了,说上两句就走。” 朱浩点头:“也是,今晚并非陆典仗当值,这会儿该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尊夫人今日不在王府中吧?我看王府已在发年货,很多侍卫都提了鸡蛋走……这已是今年第二批年货了……” 陆松发现朱浩的观察很仔细。 朱浩继续看向戏台,陆松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还是青衣和白衣女子在唱,此时刚到许仙登场时,三名戏子都因为天寒地冻,脸红扑扑的,本身是淡妆,却像抹了艳妆一般。 白衣女子…… 神容更加明媚。 陆松看这出戏已是第三次,但前三次都没仔细看,这次难得可以抛开一切杂念欣赏,看了一会儿正出神,旁边传来朱浩的问话:“陆典仗去见过袁长史了吧?” 陆松马上收摄心神,斜着看向朱浩:“你知道?” 朱浩道:“我猜想你不但去见了袁长史,还把我们的话告诉了他,他跟你说,年后我和京泓都不会留在王府了吧?” “你……” 陆松双目圆瞪,感觉很不可思议,这小子居然这都能猜到?那他之前跟自己的对话……岂不是故意让自己钻套? “陆典仗是不是想说,我怕不怕你把我现在的话告知袁长史?不怕,因为你说不说结果都一样,我还是要走,不是吗?我现在想的,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安陆,不让锦衣卫和朱家的人查知…… “不过这个有点困难,一旦被家族找到,我可能就要被困在牢笼出不来……陆典仗能不能出手相助?” 朱浩说到最后,居然是发出请求? 陆松更觉得不理解,长舒一口气后问询:“既然是王府要你走,朱家不能不讲理吧?为何要悄无声息离开安陆?” 朱浩摊摊手,道:“如果朱家讲理的话,当初或许我都不需要考虑进王府,在外面读书多自在?王府危险重重,今日要被人烧死,明日又有人下毒……你当好玩吗?陆典仗不肯相帮就算了。” 陆松不打算接茬。 你是否离开安陆,与我何干?我不去告密,已算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朱浩道:“有一点希望陆典仗告知袁长史,眼下宁王野心已现,这不,戏班刚收到宁王派人送来的书函,说年后在江西南昌,会有一场大堂会,许诺了丰厚报酬,各地有名的戏班都收到邀请,连我们这个刚在安陆立足不久的小戏班都不例外……也不知他们哪儿来的讯息。” “哦?你要带戏班去南昌?”陆松皱眉,朱浩带来的消息倒是跟袁宗皋与他提出的需要防备宁王府的看法不谋而合。 朱浩点点头:“算是吧,其实我想说的是,宁王如此大动干戈邀请天下戏班齐聚南昌,其实是想寻好戏班送到京师巴结当今陛下。 “正好我想出去游学,南昌也不错,虽然江西地面不太平,但俗话说灯下黑嘛,南昌城暂时反而是天下最安全之所……另外那边有个熟人,我想去看看他,顺带劝他……迷途知返。” 第一百零九章 开诚布公 接下来几日,朱浩和京泓虽然留在王府,但只能单独去学舍院读书,朱三、朱四以及陆炳未再出现。 没有先生来管,一副放任自流的架势,到中午自己去食堂吃饭,下午来不来没人在意, 晚上回宿舍睡觉,仍旧可以自由出王府,没人跟着,只是晚上回来时很麻烦,不时就被看门的守夜侍卫敲诈一笔酒钱…… 连京泓都看出问题不对:“朱浩,王府是不是不打算留我们了?”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 朱浩笑道:“你才看出来吗?” 偌大的学舍, 显得空旷无比。 黑板挂在那儿,冷冷清清,人少了,感觉格外寒冷。 京泓紧了紧厚重的冬衣,叹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从王府离开,但如果是我们一起走的话,我心里会好受一些,可能家父不会对我太过失望吧……你要是没地方读书……我可以请求父亲,让你到县衙来跟我一起学习。” 朱浩用刮目相看的眼神望向京泓。 之前京泓表现出跟他竞争之意,没想到居然会为对手思量,想帮对手重新获得读书的机会。 “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趁着年底前这几天,享受我们最后的同窗时光。”朱浩说完,一本正经地拿出本书来,把脑袋盖住……倒头就睡。 …… …… 腊月二十一。 王府已准备把两个伴读送走,陆松亲自过来通知朱浩和京泓可以回家过年的消息。 京泓闷声收拾自己的家当,在王府半年时间,克服了不习惯,眼下竟有几分不舍。 毕竟王府里,他收获了很多,有朋友也有竞争对手, 哪怕平时被朱三消遣,也很珍惜这几个可以跟自己同喜同悲的好友。 “朱浩,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陆松又打量朱浩。 “去哪儿?” 朱浩问出的话,显得他心怀坦荡,毫无戒备心理,陆松本已转身,闻言不由回头瞥了一眼。 这小子,不知道有些事要避开京泓?你可真实在。 “到了就知道了。” 陆松甩下一句,先到院子里等候。 等了一会儿,朱浩从里面出来,不言不语地跟在陆松身后,陆松好奇问道:“你不是什么都能猜到?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 朱浩一摊手:“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为什么事事都清楚?无非是去见什么人,总不会找个地方把我杀了,然后挖个坑就地埋了吧?” 陆松没好气地白了朱浩一眼:“带你去见袁长史。” 临走前见上一面,朱浩感觉袁宗皋没怀好意,此番多半是以老狐狸的姿态诈他一诈,准备从他身上套取最后的消息。 …… …… 没有到王府内院, 却到了东院。 来到朱浩之前住的地方, 此时在工匠齐心协力劳作下,院子已修好,只是里面不再是仓房,摆着一些木架子,不知干什么的。 袁宗皋立在那儿,看着院子里的摆设,静等朱浩到来。 “袁长史,朱浩带到。”陆松行礼。 朱浩走上前躬身问候,此时袁宗皋才转过身,一反常态这老狐狸脸上竟然没有挂笑容。 袁宗皋语重心长:“朱浩,你熟悉这地方吧?” 朱浩心想,我在这儿住过,你的问题不是废话么?老狐狸你还是那么喜欢兜圈子。 “嗯。”朱浩点头。 袁宗皋道:“王府失火后,这里几乎烧成白地,如今大致修复了,只是院子有些晦气,没法再住人,只能先空置……朱浩,你知道那把火是怎么起来的吗?” 言语中有试探之意,但朱浩神色丝毫没有回避:“不知。” 袁宗皋笑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呢?” 陆松冷声喝道:“问你话,你就直说!” 朱浩道:“都说是尖毛镢放的火,但我觉得尖毛镢那人心眼儿是坏,但他很愚蠢,容易被人利用,大白天放火……不像是他的风格,但他想置我于死地,我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回答,陆松先是惊讶一下,回过神后赶紧观察袁宗皋反应,发现袁宗皋脸色也有些凝滞。 七岁的孩子看人之准确…… 简直观人于微。 袁宗皋神色错愕只是一瞬间,随后他改换语调问道:“尖毛镢后来被判流徙,只是王府遣人问他,他死都不承认是其放火,一再说是被冤枉的,当初认罪乃屈打成招,还说……这把火可能跟你有关……” 朱浩道:“他是想说,我放把火是存心冤枉他吗?” 袁宗皋笑了笑,没正面回答。 陆松厉声道:“那把火,到底是否与你有关?” 朱浩摇摇头:“袁长史,我只是个孩子,被家族步步紧逼,不得不进入王府,想有个读书的机会,虽然被家族威胁,但我并没有泄露王府内不该外传的秘密,就算我要搞破坏……我去烧别的地方不好吗?为什么要烧自己住的地方?” 袁宗皋见朱浩情绪已起,自以为阴谋得逞,笑着道:“没人怀疑你,你从火场救人,都看到了你的英勇,但四王子恰好出现在这儿,事情未免太过凑巧。” 朱浩道:“四王子?不是世子吗?” “嗯?” 袁宗皋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 “袁长史,我跟郡主、世子相处近半年时间,如果我还分不出他们的身份……是否太不谙世事呢?但我没什么可隐瞒的,知道就是知道,在进王府前,我就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朱浩道。 袁宗皋神色冷峻,不复之前老狐狸的狡黠,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朱浩道:“我之前就说过,进王府前,郡主就带世子跟我见面,要从我手里买兔子,世子甚至称呼郡主为‘三姐’,只是我进王府后,他才改口叫三哥,我从火场救人,前来查探情况的,包括张奉正在内都直接称呼‘世子’。而且家里也告诉我,兴王只有一子,便是世子。” 袁宗皋本觉得朱浩有什么坏心思,听了这话,不由摇头苦笑。 感情早就露馅儿了,王府上下演戏,而朱浩只是配合着演戏?这小子……心机是有多深? “但袁长史请放心,我从来都没跟家里人提过郡主和世子的身份,甚至京泓面前我都没透露半句,我进王府来就是为读书,如果王府不需要我了,让我离开,我随时可以走……我正打算去外地游学,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朱家再次利用,以后王府的事跟我无关。” “至于那把火,真的跟我没关系,冤枉我的嘴长在别人身上,想堵也堵不住,但我只想申明一点,如果我有阴谋,放了火,为何还要进火场救人?是去找死吗?” 朱浩算是比较“实诚”,即将离开王府时,在老狐狸袁宗皋面前做到了“开诚布公”。 袁宗皋打量一下陆松,发现陆松也在看他。 二人对视后,好像都把最后对朱浩的戒心放下,的确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光是朱浩“冒死”从火场把世子救出,就是天大的功劳,就算真不是尖毛镢放火,也只能是别人,或者真如朱厚熜所言是他自己玩走马灯时不慎失火。 …… …… 袁宗皋微笑望着朱浩,点点头道:“以你的聪慧,将来必定有大作为,难怪唐伯虎会选择你做他的弟子。” 朱浩道:“袁长史,我马上就要离开王府了,是吗?” 袁宗皋笑了笑,没有回答。 “如果我走了,王府能不能先帮我隐瞒几天?我想带着家人离开安陆后,再让朱家人知道这个消息……我怕被族里抓回去,以我来要挟母亲,以后别说是读书,连自由出门的权力都没有。”朱浩一脸恳切。 袁宗皋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朱浩这才像松了口气般,拱手道:“感谢袁长史一番教导,即便将来我在外地读书,也不会忘记王府这一段经历,若有机会……定当报答。那袁长史,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袁宗皋抬手:“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一件事问你。” 朱浩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袁宗皋道:“你能告诉我,唐伯虎为何让你进兴王府吗?只是为了让你读书?” 朱浩道:“袁长史说的是陆先生吧?他说过,安陆有一条潜龙,将来定会跃上九霄,为天下带来福泽……我想他所说的龙,就是世子吧?” 听到朱浩的话,袁宗皋即便再隐忍,脸上也不由露出喜色。 这马屁…… 拍的是兴王府,可袁宗皋听了心里格外舒坦。 “朱浩,你认识路,自行回去吧,老夫还有事跟陆典仗说。”袁宗皋出奇地没有让陆松送朱浩回去。 朱浩行礼后告退。 朱浩走后,陆松不解地望向袁宗皋:“袁长史,您莫不是觉得那场火,真的跟朱浩有关?” 袁宗皋笑道:“有关与否,有何紧要?他心向兴王府,这点老夫却看得通透,跟他交谈一番,甚至都有些不舍送他出王府,想把他留下来……这样的天纵奇才,真是世间少有啊。” 陆松紧张起来,心想,这不会就是朱浩的目的?说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就是为了赢得袁宗皋的信任?拐弯抹角想留在王府? “那……” “还是不留了!” 袁宗皋摇头一叹,“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顺带成全他,让他跟家人离开安陆,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王府能出手……就尽量帮一把。他离开安陆,对王府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一十章 背井离乡(加更一) 朱浩和京泓把在王府的所有家当收拾好,却被告知还要多住两日。 第二天一早,京泓去学舍自修,朱浩则在陆松陪同下离开王府,去见了于三,由于三暗中知会朱娘,让其准备离开安陆之事。 因为提前朱浩已通过风, 朱娘明白儿子离开王府就可能被朱家人要挟,再加上家当的确不多,只要有路引,雇请马车方面并不困难,有于三帮忙操持,当天就已准备好,随时都能出发。 下午, 朱浩正式带上自己的行李出王府, 先跟于三汇合, 乘坐马车出城。 路上于三不解地问道:“浩哥儿,咱这是要去哪儿?” 朱浩道:“江西南昌府,不是说好了要去参加宁王举办的大堂会吗?这边你先送我跟我娘往江边上船,等我们出发后你再带着戏班跟上来……哦对了,如果龙班主有意跟着一起去,可以带上他们。” 于三一边赶车一边道:“那个龙班主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带他去南昌府干嘛?不怕他把咱的戏告知别人?这样的人毫无信誉可言……” 朱浩看着车窗外面白茫茫一片,虽然当天没下雪,但野地里的积雪可能需要几日才能融化。 安陆虽地处江北,却并非北地,这里冬天再冷也没到雪国经月的地步,汉江基本不会有封冻期,所以出行乘船仍旧是最好的选择。 朱浩神色悠然:“还是带上吧,名义上我们是同一个戏班,但其实却是两个戏班,以备不时之需。” 于三问道:“何为不时之需?” 朱浩没有解释。 可他知道, 宁王召集大堂会的目的, 是选拔最优秀的戏班往京城送, 有人愿意一鸣惊人,沾个贵气,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权力束缚。 朱浩的戏班刚买回来,还指望靠它发财呢,带上戏班仅仅是一起“逃难”,还不至于要把戏班转送他人,就算宁王肯出大价钱买,他也不会卖。 带上龙班主的人……必要时把龙班主推出去,如果被宁王选上的话,既符合龙班主的心意,还能保住自己的戏班,可谓各取所需。 …… …… 到了汉江边,船只已备好。 朱浩上船后,看到一袭冬装,裹得严严实实的朱娘。 朱娘道:“小浩,你没事吧?” 朱浩笑嘻嘻道:“没事啊,娘,我们快出发吧,如果朱家人闻讯赶来, 走不走得成很难说……于三哥,你赶紧回去安排自家事吧,我们九江府见。” 水路往南昌,选择在九江上岸是个不错的选择,从九江到南昌走陆路相对太平,所以朱浩决定在九江府城德化跟戏班汇合,到时只是见上一面,仍旧分两路走,因此暂时不需跟朱娘说戏班的事。 船只出发。 朱浩跟朱娘一起到了船舱。 此时李姨娘正跟小白一起照顾朱婷,原来妹妹大冬天感染了风寒,还在病中,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惹人心疼。 李姨娘道:“何事如此着急,要这么快走?家里……就丢下了?” 朱娘坐下来,摇头道:“不丢怎么办?小浩出了王府,朱家人就会拿小浩为质,到时我们一家子被迫回城外的庄园住,之前赚的……只怕会填补朱家的窟窿。眼下有苏东主关照,可以到江西落脚,再好不过。咱有银子,到那边也能立足……” 李姨娘叹道:“可惜了老爷留给咱的宅子,还有刚买来的田地。”对她而言,并不太想离开长久生活的地方,言语中充满了对未知生活的担忧。 朱浩笑道:“姨娘,田契和房契都在咱手里,就算田宅一时带不走,可东西始终是咱的,到时派人来收租子……不好吗?” 李姨娘听到这儿,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便释然了。 朱娘道:“小浩毕竟是长寿县户籍,将来要参加科举,必定要回来,眼下只是帮他求学,离开长寿属权宜之计。” 李姨娘投以支持的目光,点点头道:“为了浩少爷,一切都值得。” 朱浩俯身捏捏朱婷的脸蛋,小妮子皱皱鼻子,躲进母亲怀里。 朱浩笑道:“不一定多久回来,也有可能只是去南昌走一场……马上要过年了,来年的事谁知道呢?” 提到过年,朱娘和李姨娘神色凄然。 虽然现在手上银子和人脉都有,到哪儿都能生存,可在年关将近时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心中难免会产生巨大的失落感。 …… …… 船只在汉水上缓慢航行。 船主本就跟着苏熙贵做生意,之前也曾帮朱娘运过盐,算是老熟人,这次旅途中对朱娘和朱浩很客气,不过一家子孤儿寡妇,加上携带重金,沿途必须慎之又慎,防备宵小觊觎。 “小浩,我听你的,把部分银钱带出城,找了盐滩偏僻处埋起来,这样就算我们在江西出状况,也能找人把银子起出来,送过去帮咱渡过难关。”朱娘跟朱浩一起去安排睡榻时,低声告诉朱浩。 朱浩点点头,这件事他早就考虑到了,如果背井离乡,很可能半途会出现被贼人劫财的情况,要保证鸡蛋不能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虽说从安陆到南昌这段路还算好走,一般不会出什么状况,但他毕竟对大明正德年间的社会生态不是很了解,出行在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尤其还是在宁王谋反前几年,江西、湖广地面不太平是完全可以预料的。 一切还是以求稳为主。 “小浩,你在王府没受欺负吧?这次着急走,朱家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收到风声,如果派人来追……” 朱娘将被褥整理妥当后,坐下来面带忧色。 朱浩道:“没事,王府袁长史答应,我和京泓离开王府之事先瞒住外面几天,京知县家的公子也会过几日再回县衙,那时祖母知道咱走了,最多只能对着咱家的空宅子生闷气。” 朱娘还是心存疑虑。 “我就这么把你带走,是不是对不起朱家?” 朱浩感慨道:“娘,等我被朱家人带回去,那样是对得起朱家,可对得起我吗?娘别多想,咱这是形势所迫,谁让祖母这个人太强势,很多时候都不讲理呢?大伯家的兄长,还有那个二伯……他们一个个都是寄生虫,本来就靠我们出钱养活……” 朱娘微微思忖,点了点头,望向儿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 “再说咱不是也把爹留下的宅子和地留给他们了?就算没田契和房契,他们走官府的途径,也能把田宅归到朱家名下,只有咱自己买的地和以后买的宅子,才算是咱所有,就这还得防备再次被他们抢走……” 朱娘问道:“那朱家人会不会追来?” 朱浩道:“朱家奉先皇命,留在安陆就近监视兴王府,走不开的……再者,祖父名义是锦衣卫千户,但其实手下无人,我们这次是去南昌,但不一定就要在那儿长久生活,南昌或许只是中转站,以后我还可以到别的地方求学。” 朱娘想了想道:“这样一来,娘就是背着朱家,带你四处走,说好听点儿叫游学,难听些就是无根浮萍……还是不妥。” 她始终是传统的女人,思想保守,加上又是节妇,觉得这是拐带先夫独子,对不起夫家。 有了这种心态,她始终有一种负罪感,便想着如何弥补,将来某个时候会带着儿子回来向夫家请罪,可眼下她同意儿子的说法,打死不能留在安陆,如果儿子被朱家人带回去,那一家子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 腊月二十五。 京泓一早离开王府,乘坐县衙派来的马车回家,这几天他都没看到朱浩的人。 知道终归有一天会分别,事到临头他也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而当天下午,朱家派人去接朱浩到庄园汇报近期情况,到了米铺才发现门怎么都叫不开,问过街坊才知,朱娘有几天都没开门做生意了,本就是寒冬腊月,很多铺子没开门也没人在意。 随后朱万简带着人天黑前赶到铺子,通过破门的方式入内,发现人已不在。 也非人去屋空,屋子里基本摆设都在,只是衣服和被褥等贴身之物被带走了,还有便是值钱的东西。 铺子里的米粮和官盐都在,顺带留下朱娘写给朱嘉氏的一封信,表明自己带孩子外出游学,说是到了地方安顿下来,会给家里来信云云…… 朱万简本该马上回去把事情通知朱嘉氏,第一时间派人追赶。 但此时天色已晚,他料想城门即将关闭,加上还有提前约好的应酬,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拖着宿醉后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朱家庄园,刚见到朱嘉氏,就被其好一通教训。 “是不是为娘不派刘管家去城里找你,你都忘了复命这回事?就你这样子,还想为你们二房拿回锦衣卫百户职?” 朱嘉氏在得知儿媳带着孙子跑路时,恼羞成怒,见到二儿子这副熊样,一时间火冒三丈。 朱万简一脸耻笑:“这叫什么来着?养虎为患……娘之前狠不下心把老三媳妇给治了,现在她都敢带人跑路…… “听说王府那边不要伴读了,大概她猜到娘会把小浩子抓回家当人质,逼她就范,所以才带着这半年积攒下的银子跑路……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到哪儿去?娘真是瞎操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 算什么东西(加更二) 朱嘉氏怒容一敛。 除了因为她知道再愤怒也于事无补外,还有便是因为儿子对朱娘的评价她是同意的,她也认为,朱娘一介妇道人家,想携子逃离安陆,能去哪儿?以为朱家锦衣卫千户身份是吃素的不成?就算手下无人,找人协查没有任何问题, 能让你跑掉? “娘,我看那女人多半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不如派人追去,把人抓回来。”朱万简一脸凶恶之色。 朱嘉氏冷冰冰道:“不急。” “啊?娘这是……” 朱万简一脸惊讶之色。 朱嘉氏白了儿子一眼:“眼下你抓她回来有何用?不如等过年后,她带人私逃这件事传到街知巷闻,那时她再回安陆,还有何脸面自立门户?出门怕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朱万简恍然:“还是娘高明,那孩儿这就找人去把她不守妇道之事往外传扬。” 朱嘉氏道:“此事不用你去张罗,眼下你与刘管家往县衙一趟,找县尊将其留在城中的宅子全都过到朱家名下……她既选择带孩子离开,就该料到宅子要回归我朱家,也算错有错着。” 朱万简兴奋道:“我这就去。” 说着转身要走。 朱嘉氏招呼刘管家跟上,朱万简不满道:“为何要找个外人同去?孩儿一人便能处置妥当。” 朱嘉氏不屑道:“就你?还是让刘管家在旁帮忙张罗,长寿这个新知县与我朱家少有往来,不知其深浅……你捎带些礼物去,朱家从不会亏了礼数!” …… …… 朱嘉氏准备很充分。 刘管家带着人抬了两箱礼物跟在后面,朱万简代表朱家前去拜访长寿知县京钟宽,可谓礼数十足,料想京钟宽不过举人出身临时代理附郭县知县,出身来头比前任知县申理颇有不如,锦衣卫朱家派人上门,应该会言听计从。 朱万简与刘管家一行到了县衙门口,让门子递了拜帖,随后县丞出来迎接。 朱万简大步上前,发现刘管家要跟自己进去, 当即抬手阻止:“门外候着。” 刘管家急忙道:“二老爷, 这是老夫人……” “以你的身份, 没资格跟县尊会面,也不瞅瞅自己什么玩意儿!” 朱万简早就看刘管家不爽。 这次朱嘉氏特地让刘管家跟着,他明白这是老娘对自己不放心,找个人来监视自己,就像是监军一样。 可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做事哪里用得着别人在旁指手画脚?还把不把我当回事? 刘管家无奈,只能依言退到县衙门口。 …… …… 知县衙门后堂,京钟宽会见朱万简。 这几天前来送礼的人不少,京钟宽能见的都见了,对他这样任期不过还有一年多的知县来说,干完这一任十有八九要赋闲,他也不是稀罕那点礼物,就是想多结交一些人脉,本地士绅比他有来头的大有人在。 “朱乡老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京钟宽对朱万简也算客气。 如果说本地来头大的,朱家绝对算得上一号,虽然朱万简现在只是个草民,谁让他有个锦衣卫千户的爹?要说朱万简本身曾经也是锦衣卫百户……只是被夺职, 说不定将来官复原职了呢? 京钟宽这几日跟士绅见面多了,称谓上也是秉承一贯客气的原则。 朱万简从没听别人称自己为“乡老”,顿时觉得颜面有光,心中对京钟宽多了几分懈慢。 这知县……来头小,果然不敢在我面前摆架子。 朱万简笑道:“京知县客气了,之前一直想登门拜访,未敢叨扰,今日得见……京知县可真是才貌双全。” 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爽。 虽然我看出这個京钟宽没什么能耐,但我还是保持了不卑不亢,老太太还以为我不会应付场面事? 瞧瞧我应付得多好! 京钟宽的反应却与朱万简想象的不同。 才貌双全? 这是什么鬼? 听了此等蹩脚的恭维话,京钟宽先是怔了怔,随即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真是个大草包!谁不知道是你将前任申知县给坑惨了?要是能选择的话,我定然不想看到你这个灾星。 “朱乡老请坐,来人,奉茶!” 京钟宽不动声色,还是表现得客客气气。 朱万简竟果真坐下,然后翘起二郎腿,态度极为随便,显得他跟京钟宽有多熟稔一般。 又寒暄一会儿,朱万简切入正题:“今日在下前来,乃为家中一桩琐事……城中一间铺子,附上后宅和城外田亩,一并过到我朱家名下。” 京钟宽略带不解:“此等事,跟典吏打声招呼便可,何须朱乡老亲自登门呢?” 朱万简道:“说来惭愧,这件事涉及家中纷争,请京知县行个方便,我朱家自当感激不尽。” 说着拿出一份拟好的契约,交给京钟宽。 京钟宽本以为对方是来送礼的,才给了好脸色,一看对方是来找自己办事,心中顿时不悦,等看过上面的地址更觉得熟悉……这不就是自己进城第一天前去拜访过的儿子同窗朱浩家的铺子? 旁边县丞走过来,本要把契约拿去办理,京钟宽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转头好奇问道:“朱乡老,这宅子好像是忠义将军家的,不知忠义将军……” 朱万简笑呵呵道:“乃是舍弟。” “哦。” 京钟宽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继续装糊涂,“忠义将军为国捐躯,朝廷特赐予田宅奖励,难道是他没子嗣传承,所以朱家要将其收回?” 朱万简一听,心中来气。 我弟弟的家产,凭什么要让他儿子继承?明明应该是我这个兄弟继承啊! 朱万简道:“舍弟没有子嗣,可怜啊可怜……” 这就是欺负京钟宽不是本地人,以为京钟宽不知朱家内部恩怨纠葛,纯属欺生。 京钟宽惊讶地问道:“可为何本县听说,忠义将军不但有子嗣,名字叫朱浩,且有遗孀需要抚恤……” 朱万简顿时露出一种“一看你就不知情”的浮夸表情,眯着眼把头侧向一边,用余光瞥向京钟宽:“没有的事,京知县从何听来的流言蜚语?我家的事,能不比阁下清楚?” 这架势…… 连一旁的县丞都看不下去。 县丞提醒:“朱二老爷,县尊进城当日,就曾去拜会朱三夫人,对于朱三夫人的家境状况了如指掌。” 京钟宽其实想说的是我儿子跟朱浩一起在王府读书,每次回来都听他提及朱浩,最近儿子还提出让朱浩进县衙来读书…… 你还真当我对本地情况一无所知? 朱万简听了县丞的话,有些恼羞成怒。 感情姓京的早就知道我弟弟有儿子,故意呛我是吧? 居然还有脸问我弟弟有没有子嗣? 朱万简态度转而变得冷漠:“舍弟他的确没有子嗣,那孩子指不定是野种,我朱家才不会认呢。” 京钟宽一听就分辨出朱家到底是什么货色,笑了笑道:“朱家恩怨,本县不加干涉,但既然明面上有子嗣,那就得尊重原主的意愿……不知是朱三夫人同意将田宅转回到朱家,还是朱浩本人?过籍契约可有带来?” “人跑了!或去偷汉子了!田宅地契也被她带跑了!朱家是怕本属于亡弟的财物,被外人窃走,这才来官府办理过户!” 朱万简越发不耐烦了,信口胡诌,一点都不知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愣是编造弟弟遗孀的劣迹,横加污蔑。 县丞又听不下去,向京钟宽解释:“朱三夫人平时待人接物很是平和,在街坊中多有贤名。” 京钟宽道:“既没有契约,还是找乡老坊老做主,本县不好干涉地方事务,否则外人以为本县帮人窃夺孤儿寡母财货,于官声不利……朱乡老,请回吧!” 朱万简一拍桌子,起身怒斥:“姓京的,你什么意思?莫非不给我朱家面子?” 之前朱万简还觉得自己能应付场面事,但现在刚遇挫便暴露本性。 京钟宽也不怒,笑盈盈道:“给不给面子,咱也要照规矩办事,要么有契,要么乡老坊老一起前来做个公正,要是各方都觉得妥当,那本县也不会横加干涉……只是现在一切手续都没有,让本县来为朱家出头,恐怕不合适吧? “本县前任……申知县的经历,本县也有耳闻,朱乡老不会是想让本县步他后尘吧?来人,送客!” 这次京钟宽不再客气。 伱锦衣卫名头再大,那也是虚的,我一个只干半任的代理知县怕你个球! 就算你朱家不使绊子,我仕途也不会顺当,给我多少好处让我给你当出头鸟? …… …… 随后朱万简就被吏员和衙差“请”出县衙大门。 刘管家等候半晌,见朱万简气冲冲出来,急忙上前问询:“二老爷,田宅过户之事……” 就在此时,县衙里出来两名衙差,愣是将朱万简刚才派人送进去的两口箱子又给搬了出来。 抬进去的时候是四个人抬的,出来时候只需要两个人用手抱着就行。 衙差都有些不屑,这箱子并没多沉,就算没打开看,也大概猜到里面没啥值钱玩意儿。 朱万简怒道:“那个知县不识好歹,回头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刘管家其实不用朱万简说,光看衙差的反应就能看出一丝端倪。 他用可悲复可怜的眼神望向朱万简,好似挑衅一般:你怎么给他颜色瞧? “二老爷,其实就是跟县衙通个气,县衙若是不肯相帮,找坊老乡老把话说清楚,三夫人都携子潜逃了,过户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您何必要跟知县老爷过不去?咱还是赶紧回去跟老夫人禀报,寻找补救之法!” 说罢,刘管家便要去赶马车。 朱万简正觉得颜面扫地,需要找个地方找补,闻言手一挥:“要回你回,老子还有别的事做,以后进县衙这种破事……谁爱进谁进,老子还不干了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途经(加更三)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朱三和朱四一连多日都没被准许前往学舍,连陆炳年底都没进王府,二人平时就在内院读书,也没先生教导,只有王府典吏偶尔会过来监督一下。 姐弟二人也想找朱浩和京泓玩,但苦于没有机会。 终于这天上午,袁宗皋过来给他们辅导课业, 二人急忙问询朱浩和京泓的情况。 “两位小主,京泓和朱浩都已离开王府,回家过年去了。”袁宗皋笑着解释。 朱三道:“过年?为什么没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年底我们都在用心学习,他们不用读书吗?” 袁宗皋微笑摇头:“各地习俗都有不同,提前回去过年,无可厚非。” 朱四追问:“那他们年后, 几时回来?” 这个问题,袁宗皋没有正面回答。 作为师长,他明白两个孩子已跟朱浩、京泓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无论是否有门第之见,至少在孩子纯真的心灵中,朱三和朱四没有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和朱浩他们玩闹起来,就跟外面的同学一般无二。 “先不说京泓和朱浩的事,学习上你们可有不懂的地方?今日上午课业结束,下午就可以玩了,年后到正月十五,可能有新先生到来……” 自公孙衣“不辞而别”后,王府内教习位置空缺有一段时间了。 王府中学问高深者并不缺,只是大多数没有教学经验,王府不得不从外面请新教习回来。 朱四不依不饶地问道:“袁先生,本来不是说年底对京泓和朱浩有一次考核吗?那他们学问上谁更胜一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朱浩获胜吧?就算要赶走一个,那朱浩是不是应该该留下来?” 朱四惦记的, 是朱浩答应他把戏班那個“白娘子”叫到王府,为他单独唱曲儿。 这件事尚未有结果,就好像已后会无期。 袁宗皋仍旧只是笑着摇头,对他而言,应付这两个孩子很轻松,只要不回答便可。 …… …… 袁宗皋停留没多久便离去,让两个孩子自修。 其实王府的孩子,没有人在旁监督,很难用功读书,马上就要到新年,他们都沉不下心。 “完了,完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朱浩和京泓年后都不会回来,以后我们没有伴读了。”朱三一脸沮丧地说道。 朱四不解:“姐,袁先生没说他们一定回来,可也没说不回来啊……不是说了回家过年吗?” 朱三撇撇嘴:“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袁先生明知道我们很在意京泓和朱浩留在王府,如果年后还招他们回来,大可直说,干嘛要遮遮掩掩?大人世界里,这叫人情世故,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朱四嘟着嘴, 不满地抗议:“我已年长一岁,过了这个年我虚岁都九岁了。” “切, 好像你在长, 我没长一样,记住,我永远都是你姐,你的见识永远没有我多!” 两个孩子争了一会儿,但很快想到朱浩和京泓从此以后不会再回王府,两人没了玩伴,课堂上没人陪伴自己,也不会再有人给自己讲故事,带好吃的,到哪儿都孤零零,心情便极度失落。 “朱浩还说,会把唱白素贞的人叫进王府,单独给我唱曲儿呢。”朱四脸色很憋屈。 朱三则想到什么,支着头道:“朱浩离开王府后,还有机会读书吗?袁先生是不是也太不近人情了?如果有机会,最好跟父王提一下,再说朱浩救过伱的命……两次呢!”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 明面上,朱浩只救过朱四一次,实则早在城外水潭朱浩就舍命救过姐弟俩,但这件事不能与外人说。 “如果加上上次替我……赴宴中毒,那就是救了我们三次!” 朱四噘着嘴道:“不行,我一定要跟父王说,朱浩必须留在王府,有他在……我们才能好好学习,可以接触新奇好玩的东西,开拓眼界,我们才能健康茁壮成长……绝对不能赶走他!” …… …… 大明正德十年,正月初一。 朱浩一行乘船抵达九江府城德化,乘船通过水门。 朱浩站在船头,看着船主上岸跟水关的人接洽,因为船上只有为数不多的货,再加上船主早就打通了关节,只需要缴纳不多的城门税就能入城。 “如果有货,卸到邸店就行,另外苏东主派人来知会,说是九江府有专人接待三夫人您一行。” 船主回来后,跟朱娘说明情况。 苏熙贵投桃报李,安排得很是妥当,既知朱娘是带着儿子到江西来游学,人生地不熟,特地嘱咐友人前来相助。 等过了水关闸口,船靠了岸,见到前来迎接之人,朱浩一阵讶异——居然不是油腻的中年掌柜,而是一名娴静的年轻妇人。 “这位想必就是三夫人了吧?苏当家几日前来信告知,说是这两日三夫人会从外地经九江府往南昌,贱妾早就安排人在水关等着,一有消息……便来迎接……” 妇人身材高挑,鸭蛋脸,柳叶眉,虽然算不上绝色,但举手投足爽朗干练,整个人显得极为精明。 朱娘上前行礼问安。 简单交流过,才知此妇人夫家姓费,属九江大户,之前跟苏熙贵多有生意来往,因为其丈夫体弱多病,很多时候就是这位隋夫人出面打点家族生意。 让女东家出来接待朱娘,苏熙贵算是有心了。 朱娘叫出人手,乃是之前就为朱家干活的几名长工,因为没有路引,这些长工只负责送朱浩一行到九江府,稍后便会折返安陆,而江西这边的力夫则由隋夫人帮忙雇请。 长工把箱子抬下来,三口大木箱,都很沉重,逐一装上马车。 随即又有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过来,隋夫人笑道:“三夫人,您的大名,贱妾早有耳闻,您能在安陆那小地方做成大生意,想必人脉广泛,不如到舍下暂住两日……春节期间往南昌府,车马筹备方面需要时日,住在外面多有不便……请上车吧!” 朱娘看出隋夫人的热情,但两人只是初次见面,而居中引介的苏熙贵又不在。到了陌生地方,直接住进人家家里……交浅言深,自然多有不便。 朱娘婉拒:“妾身住客栈便可,就不多叨扰了,只希望能尽快把人手找齐,好早些上路。” 隋夫人看出朱娘有所避讳,便不再勉强,招呼手下管事过来,当面安排,那管事说明难处,由于新年伊始,伙计们年初都不太愿意外出,要凑齐人手往南,即便目的地是省城,也需要几日。 朱娘很着急,生怕朱家人追上来。 可时间不允许,她只能恳求隋夫人尽力帮忙,随后一家人乘坐那辆华丽的马车前往客栈。 …… …… “这个隋夫人,看来很客气,应该是做大生意的吧?” 前往客栈的路上,李姨娘抱着朱婷,带着些许疑问望向朱娘。 朱娘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隋夫人,她是有观人于微的本事,但此番乃是初会,短时间内观察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朱浩笑道:“姨娘没看出来?这个隋夫人很好奇我们为什么能让黄藩台的小舅子如此重视,所以才盛情邀请我们到她家住,想把我们的底儿掀个底朝天。” 朱娘微微蹙眉:“小浩,人家热情接待,咱刚到就出现在码头迎接,情义无价,不能如此恶意揣测人家。” “嘿嘿。” 朱浩吐吐舌头,“我没恶意,只是实话实说……咱跟苏东主做买卖,他肯定不会向不相干的人提及细节,再说现在苏东主靠山都到湖广去了,江西这边的商贾最多只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为什么要给我们面子?正因为有种种疑虑,这个隋夫人才会这般热情款待。” 经过朱浩这么一分析,朱娘觉得很有道理,只是不能表现出来,不想让儿子太过腹黑,本要规劝儿子一心向善,却发现很难开口。 朱浩从马车车厢气窗看出去,大年初一,街道两旁虽然张灯结彩,但其实并不热闹。 商家此时基本都关门歇业,一般地方上的规矩都是要到初五才启市,但要所有商家都恢复正常营业,甚至要过了正月。 “娘,到了客栈,安顿下来后,我想去问问于三到没有,让他利用漕帮的人脉,帮我们在本地问问招人的事。”朱浩道。 朱娘不解地问道:“大过年的,他不留在安陆陪家人,会跟来?” 朱浩道:“娘不知道吗?最近于三帮人打理一个书场,听说有戏班子驻唱,这次宁王召集各地戏班齐聚南昌城唱堂会,他自然要去凑个热闹……” 虽然朱浩的戏班在安陆本地已很火爆,但朱娘和李姨娘本身是孀居,很少出门,再加上平时低调,基本不会去凑热闹,自然不知其中缘由。 李姨娘道:“倒是听隔壁三婶说,城里有戏班子唱大戏,很多人去看……” “嗯。” 朱娘也点头,“确实曾听人说及,为娘还跟于三说过要去听听,却未有空暇,不曾想竟是于三在帮忙打理。他还挺有本事的,即便我们以后不在安陆做生意,他也会有个好出路。” 朱浩笑了笑。 心想,如果你们知道那戏班其实是我的,我还赚来不菲的家当,是不是更加意外?更加惊喜?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恳求 于三比朱浩一行早到九江府一天。 戏班子习惯了行走天下,冬天赶路乃是家常便饭,哪里陆路好走,哪里水路更佳,他们更为清楚,舟车换乘之下即便晚出发一夜,还是早到了。 于三见到朱浩很高兴, 他生怕朱浩已启程前往南昌府,戏班子在除夕当天进九江府城并不容易,免不了被城门官给盘剥一番,现在心里正没底呢。 “浩哥儿,咱后面的路怎么走?” 于三知道朱浩过来的时间不能太久,便把最重要的事项问清楚。 朱浩目光落在跟随在于三身后的公冶菱身上,随口回答:“一起走就行,互相间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别跟我娘说戏班是我的……这江西地面不太平, 处处小心为宜。公冶姑娘,你有事吗?” 公冶菱最初对朱浩这个小东家充满敌意,可在《白蛇传》于安陆传到家喻户晓,还通过朱浩的关系进兴王府演出过一次后,她对朱浩的态度大为改观,她终于感觉到,朱浩能给戏班带来的荣誉、金钱等现实利益,要远比之前的李班主更多更可靠。 “东家,有事问您,不知是否方便?”公冶菱期期艾艾地道。 朱浩发现公冶菱对于三的戒心不减反增,便对于三嘱咐两句,让其先去安排一下,稍后跟自己一起去见朱娘,这才与公冶菱到了其所住房间。 因为不会在九江府城久留,戏班这回住在客栈里,房间有些狭窄,晚上公冶菱需要和八岁的小姑娘瓶儿一起住。 公冶菱相当于瓶儿的师傅, 教唱腔和步法、身姿, 只是此时瓶儿在父母那边没过来。 嗅着淡淡的馨香,朱浩环视陈设极为简单的房间一圈,问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公冶菱有些紧张:“之前问过常管事,也问过于掌柜,说是戏班要往南昌府为宁王演戏,到了地方我们这些人是否要出面招待达官显贵?” 朱浩大概明白公冶菱为何如此紧张。 虽然公冶菱的契约年底就会到期,可眼下她仍旧是戏班的一员,走到哪儿唱又为谁唱戏由不得她做主,她最怕的就是演出后被哪个权贵看上,霸占她或是上演那种“不给钱就不算卖”的恶心套路。 在安陆演戏,即便曾进过兴王府,也没说有人乱来,这段时间她过得很开心,可到了更为陌生、情况也更复杂的南昌府,一切就不好说了。 朱浩道:“受宁王府邀请到南昌来演戏,不是每一个人都非要上台, 捧捧场凑凑热闹,随便应付一下场面事便可。” 公冶菱并不相信朱浩的说法,满脸恳切地道:“望东家海涵, 若是在地方上唱戏,无论多辛苦,哪怕是从早到晚都要登台,小女子也绝不诉苦,但若是为权贵表演……希望东家能以他人来唱小女子的角色。” 朱浩打量公冶菱。 这个女人年岁其实不小了,在这时代虚岁二十算是“老姑娘”,性子却很倔,有点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意味。 朱浩心想,如果你知道了宁王开堂会是为选拔戏班往京城送,估计你更不乐意上台表演,可我买了你回来,到了大场合你却拒演,那不是白买了? “好说好说。” 朱浩却没有拒绝,“这次到南昌,我并不是为了打响戏班名头……这一点你尽可放心,那些可能危害到你人身安全的演出,我不会让你上场……还有别的事吗?” 公冶菱急忙道:“契约到期后,小女子愿意拿一笔之前攒下的银子,赎一個自由身。” 朱浩笑道:“那是你以后安身立命的傍身钱,我怎会收你的?这一年时间安心演戏,或许卖身契到期后,我会跟你订个有时间和条件制约的契,偶尔还要请你串串场。” 公冶菱这次没再说什么,点头答应下来。 但以朱浩观察,她在契约到期后多半不想继续从事演戏的行当,可能是见惯了戏台后的龌龊,也有可能是童年留下什么阴影,所以才会对登台演出那么抗拒。 …… …… 朱浩跟公冶菱说完,出了房间正要下楼。 于三过来问道:“浩哥儿,那女人……没提什么非分的要求吧?” 朱浩闻言驻足,侧头看了他一眼,“伱好像很了解她啊?” “没……” 于三急忙摆正姿态,解释道,“东家别误会,我就是发现她似乎无心为戏班卖力,每次登台都不积极。再过一年她就要走了,咱是不是也该培养一下新人?如果戏班没替代她的合适人选,也该及早从外面买个回来培养……” 朱浩笑道:“真把经营戏班当成终身事业?等她走了再说吧,你说咱戏班的卖点是她的姿色还是新颖的唱腔?” 于三想了想,态度坚定:“咱戏班能在安陆立足,还得到宁王青睐,前来南昌唱堂会,都是因为有小东家您。” “行啦,别恭维我了,戏班主要还是小三哥你打理得好……如果没有你帮忙,就算我能写出好戏本有什么用?往南昌府这一路尽可能低调,进了府城如果有什么戏要演,就让龙班主的人顶上……到时候见机行事。” 朱浩要保持低调。 可于三想的却是如何扬名立万。 有好的班底不用,非要用龙班主那套勉强能上台面的演出阵容,在于三看来这个选择不是很明智,但他不敢出言质疑和反对。 …… …… 朱浩带着于三回到朱娘落脚的客栈。 从李姨娘那儿得知,隋夫人带了礼物前来拜访,这会儿正跟朱娘在房间叙话。才见过两次,李姨娘也觉得这个隋夫人“来者不善”。 “浩少爷,或真如你所言,她是来探咱底的。”李姨娘小声说道。 朱浩笑着向李姨娘点了点头,然后让于三到楼下等候,自己上楼去敲门:“娘,我回来啦。” 朱娘过来开门,等房门从里边打开,果真见到隋夫人坐在榻边,螓首微抬,看向门口,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如沐春风。 朱娘拉着朱浩到了隋夫人跟前,介绍道:“这是犬子。” 隋夫人笑道:“码头时不见过了么?真是一表人才……书读到哪儿了?” 朱浩拿出孩子该有的天真,抬起头,很有礼貌地回道:“《论语》和《孟子》都学完了,后面要学《大学》。” 看得出隋夫人颇有才学,点头嘉许:“小小年岁已通四书过半,真乃可造之才,以后为你娘争诰命,就靠你了。” 说着起身,“三夫人,如果你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吱声,我会让府上脚夫在外守着……若有急事寻不到人,只管往城东打听一下隋家大院便可,姐姐我随时扫榻相迎……先行告辞。” “夫人慢走。” 朱浩礼貌地前去送客,俨然如同真正的主人,朱娘跟在儿子身后没有冒头的想法。 …… …… 等送走隋夫人,朱浩把朱娘叫回屋问道:“娘,她来做什么?” 朱娘道:“没什么,就是问我们跟苏东主做什么买卖,我说经营官盐,想那苏东主本就是大盐商,算不得秘密……而后又寒暄了一点家常,后面你就敲门了。” 朱浩琢磨:“不知隋家是不是官商?” 朱娘意识到什么,问道:“你是说隋家在为朝中哪个官员经商?或是有官府的背景?” 朱浩道:“娘,这时代推到前台来做大生意的,哪个没有官方背景?若单纯只是经商,毫无官面上的跟脚,光被各级官府盘剥就够他们受的,有何利润可言? “估计隋夫人并不关心我们做什么买卖,而是想知道我们的靠山是谁……你没告诉他我们朱家是锦衣卫千户之家吧?” 朱娘摇摇头。 她跟隋夫人的对话远未到深入的地步,再加上朱娘怕被朱家人追来,更不会轻易对外泄露自己的来历。 “那咱跟她客气客气就行了,苏东主是好意,架不住他请来帮忙的人有私心,让于三出面雇请人手往南昌,或比隋家更靠谱。” 朱浩说着起身到门口,招呼守候在门外的于三过来谈话。 …… …… 朱娘一行在九江府城很快雇请到人手。 虽然还在正月间,但有于三找本地漕帮牵线搭桥,再加上有丰厚的报酬作为支撑,人手很快便找到,但朱浩并不打算一下子招齐全了,既然隋夫人那边说要帮忙,自然也得用上。 两批人! 人手多一点,到了南昌府后使唤起来方便些,关键时候就算跑路也有人帮忙打下手。 不一定就是为了躲朱家,万一宁王也想强行留他呢? 朱浩的戏班在安陆一炮而红,连远在江西的宁王都惊动了,光靠龙班主的人未必能镇住场子,朱浩需要为全身而退做好准备。 再就是防备于三或是隋夫人的人生出歹心。 江西地界不太平,若有人跟山贼暗中来往,真出事的话需要有人帮衬…… 朱浩和母亲商议后,定在初四走。 这天一大早,隋夫人亲自到客栈送行,却被告知朱娘一家已不住在这里,却是朱浩在城西土地庙附近临时租了个院子,这院子后门有小码头直通三国时周瑜点兵的甘棠湖,随时可溜之大吉,这也是防止朱家人跟上来后把他们抓现行。 隋夫人找到朱娘时,马车已套好,只等出发。 “三夫人,你们到九江府,未及好生款待,便如此走了……只怕以后苏当家来德化,妾身无颜见他。” 隋夫人一如既往的客气。 朱浩笑道:“哪里哪里,夫人诸多照顾,我们感激不尽。” 隋夫人道:“要不这样吧,妾身派人与你们同行,正好南昌府那边有些账要查收一下,让她跟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招呼一名女子上前。 这女子浓眉大眼,脸型方正,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二十岁许间的样子,看起来颇有精神。 隋夫人做了引介,“家中表妹,通晓账目,常在柜台支应,未见过什么世面……若是三夫人有需要,只管跟她知会一声便可,隋家在南昌府有店铺和货栈,支取银子什么的比较方便。” 第一百一十四章 繁华背后 从九江府城德化经陆路前往南昌府,走的是德安、建昌的官道,沿途有庐山、鄱阳湖等名胜,风景旖旎,繁华异常。 来往商队络绎不绝,一路经过的驿馆和村镇都很热闹,随处可见敲锣打鼓、舞狮舞龙的盛况, 更让人诧异的是,新年伊始居然就有人施粥赠药,显得民风淳朴。 连朱娘都不由发出感慨:“江南人文底蕴丰厚,到底非江北可比,若长居此等教化之地,身心都会愉悦许多, 小浩的学业也必大有进益。” 朱浩很想说,等过个几年, 宁王之乱发生, 盗匪四起,民不聊生,看看江西的萧条,恐怕就不会有如此想法了。 隋夫人安排随行的“表妹”,对于地方上的安定繁荣却有些不屑,时不时便会摇头叹息。 晚上在庐山下的小镇落脚时,正好客栈外有人施粥,并不是难民才能领粥喝,附近农户也可以,男女老少都有,拖家带口的也不在少数,每个人只要有需求,粥棚便会送上满满一大碗,大人小孩或蹲或站,呼噜呼噜喝个不停。 朱浩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凑过去看了看,粥熬得很粘稠, 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并不是做样子。 “……祝宁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你说这句就可以领粥了。” 就在朱浩准备回去吃饭时,听到粥棚旁有大人在教小孩。 朱浩很好奇,此时恰好隋夫人的表妹过来,朱浩凑上前小声问道:“能问问,为什么领粥时要祝福宁王?” 女子一脸不屑:“这不过是宁王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这几年宁王在南昌府及周边地区时常会搞这些花头,显得他是个大善人,却不知……” 因为附近前来领粥的人很多,哪有当着受惠者的面污蔑人家恩主的?加上跟朱浩没多熟络,即便眼前只是个孩子,她也只把话说一半。 朱浩这才知道,原来施粥赠药之事都是宁王府派人做的。 这么一看,宁王妥妥的大好人啊,如果不是知道几年后他会造反,把江西祸害得不轻,或许真被这种“善举”给骗了。 不过你施粥也就罢了, 居然在派发前让人问候,可真是厚脸皮,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做善事? …… …… 朱浩没太当回事。 本来事情就跟他无关, 自己只是個路人,再说他是少数知道宁王一定会谋反之人,对宁王的举动嗤之以鼻,可为何隋夫人的表妹会对宁王有如此大的敌意,这件事就值得商榷了。 第二天一早,朱浩让母亲去打听一下这个女人的底细。 对方有些警惕,但想到朱娘能跟苏东主做生意,想必背景雄厚,自己也是奉命打探朱娘的底,若一点诚意都没有,怎么相互交心? “妾身本姓费,曾许配人家,惜夫君尚未完婚便早丧,无法忍受夫家白眼便来投奔亲戚,九江府落脚已有数载,夫人可称呼妾身为莲女……” 女子谦恭有礼,向朱娘介绍自己。 她本以为,自己说这些,眼前这个没多少见识的妇道人家应该不会有何反应,不曾留意朱娘身边跟着的朱浩心里却生出波澜。 朱浩笑着问道:“姐姐是广信府人氏?” 莲女很惊讶:“你……你如何知晓的?” 朱浩笑道:“我听先生说,广信府有一位朝中人人尊敬的费大学士,如今休沐在家做学问,乃天下学子人人景仰的对象。” 朱浩口中的“费大学士”,自然是曾入阁的费宏,只是现在的费宏并没有在朝为官,而是致仕归乡,一直到嘉靖登基后,费宏才再度入仕,并在大礼议后位居首辅。 莲女听朱浩对费宏非常尊敬,再加上朱浩的解释合情合理,毕竟费姓不是什么大姓,江西姓费的名人没几个,也就没多想,点点头道:“费老乃是族叔,幼年时妾身曾与他老人家见过数面……” 如此说法显得很诚恳,朱浩随即从时间线上厘清,费宏于弘治十二年回乡守制,到弘治十五年回朝,那时莲女可不就是“幼年时”? 费宏也算江西名人,他的从弟,也就是堂弟费寀娶了江西上饶理学大家娄谅的孙女,乃是宁王朱宸濠的正妃娄素珍亲姐妹,跟宁王府渊源颇深,但费宏在朝时,曾极力劝阻赐还宁王护卫,还提出宁王或有贰心,让朝廷小心提防,为宁王所憎,费宏致仕还乡时,宁王派人放火烧了费宏的船。 费氏一族跟宁王府的梁子算是结下了,难怪莲女提到宁王会满脸憎恶。 …… …… 一路往南昌府走。 越接近南昌府城,越是繁华,好像这里是京畿首善之地,宁王似要以这种方式表明他在协助朝廷治理地方上功绩卓著。 这光景若被那些不谙世事的御史看到,还不赶紧在上奏中表扬宁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家国情怀?到时皇帝身边的佞臣再溜须拍马称赞一番,正德皇帝还不得下旨褒扬? 恐怕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贤名远播的宁王居然有反心,反而是那些攻击宁王的人会被正德皇帝认为嫉妒眼热、心怀不轨。 至于江南江北匪患频发的乱象,一律发生在湖广、赣南、浙西等处,世人也以为是盗匪慑于宁王威风,有意避开。 南昌府一派盛世景象,官府自然不能对过往商旅动手脚,如果盘剥过甚,谁还会来做买卖?怎么创造虚假繁荣? 看不到盗匪,民风淳朴,连官差都笑脸迎人…… 谷嗷 过往商队特地选择走南昌府这一条官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宁王府辐射区域安全方面才有保障,沿途基本不会遭遇盗匪,虽然税课仍旧要缴纳,但价格极为公道,花钱买个平安,何乐而不为? 宁王把周边局势搅乱,然后在自家门口坐等收钱,还赢得美名,简直一举多得。 朱浩一行顺利来到南昌城下。 还没进城门,于三就先去打听了进城的规矩,以及即将举办的大堂会的流程,回来向朱浩汇报。 “……进城不花钱,走的时候可能要按人头给钱,一人六文……如果嫌贵的话,咱可以把不上台的学徒和帮工留在城外,等走的时候带上……” 朱浩笑道:“一人六文钱罢了,没必要锱铢必较,一起进城凑个热闹。” 于三点点头:“听说大堂会将于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开始,连演一个月,选出来的戏班,可能会在正月二十左右到宁王府演出,届时王府中的贵人会来观看,场面想必会很热闹。” “嗯。”朱浩点头。 一切都没超出他的预想。 宁王府把全国各地戏班召到南昌来,既丰富南昌民众的文化生活,猛刷一波声望和好感度,又想从中选拔出最好的戏班送给朱厚照,贿赂当今皇帝。 跟一般心怀不轨之徒时刻展露穷凶极恶不同,宁王在谋反者中算是隐藏得比较好的,知道审时度势,要想干大事首先舍得付出。 …… …… 朱浩让于三先行带戏班入城,自己则返回马车边,准备跟母亲、姨娘一起进城。 此时车驾旁,朱娘正在跟莲女说事。 莲女想试探朱娘的底细,提出进城后可以帮忙联系一批低价货,运到别处变卖套利,朱娘见儿子回来,没有马上做决定。 朱浩和母亲一起上了车,莲女也返回自己马车上,随后车队启动,徐徐往城门驶去。 朱浩询问朱娘跟莲女的对话内容,朱娘道:“她说南昌府商贸发达,过往客商众多,他们手上有大批货,但不一定带在身边,很多留在湖上、江上,只要把买卖谈定,就能把货拿到手,无论运到湖广,还是送至南直隶,都有颇丰的收益……小浩,你觉得怎样?” 朱浩笑道:“做行商买卖,挣的不都是辛苦钱吗?我们在南昌府连仓库都没有,货接手后放哪儿?再说我们船队和车队都没有,怎么运出江西地界,难道要当中间人再转卖给别人?怕是很难盈利吧!” 朱娘随即会意:“说得是,娘被她绕晕了,居然觉得这是笔好生意。” 朱浩知道这个娘平时很精明,能被莲女说动做行商买卖,说明对方忽悠人很有一套,这女人能在大明这个由男人主导的社会立足,绝对不是只会算账那么简单。 李姨娘抱着女儿,不解地问道:“她为什么要跟我们谈买卖?” 朱娘道:“一起来的,谈谈怎么做生意,没什么不妥吧?” 朱浩笑道:“娘,她不过就是想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生意的,顺带从你这里打探一下我们有多少本钱,再就是看我们做生意的手法……真以为她会诚心介绍卖家给我们?有钱她自己为什么不赚?” 任何事都怕明眼人点醒,朱浩把莲女的心思一分析,朱娘彻底打消了跟隋夫人那边深入合作的打算。 估计这个当娘的又在琢磨怎么把手上的银子花出去,最好是在南昌本地置办产业,安家落户,培养儿子成材…… 这种思维的局限性太大,难以跳出小农思想的框架,实不可取。 …… …… 进城很顺利。 因为车队没有货物,把守城门的税官根本就懒得看,进城后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朱浩首先想到的便是赶紧租个院子。 戏班那边也需民院用来居住和日常训练。 不过在这之前,于三要去找宁王府接洽,相当于为这次大堂会报名,而他带去的不是戏班的管事老乐师常在印,而是龙班主。 龙班主俨然成为整个戏班的班主,他不知道自己被朱浩利用了,屁颠屁颠跟着于三去了。 回来后,于三没不着急找朱浩,而是先把戏班安置好,又通过漕帮的关系找到本地牙子,知道了一些民院的情况,晚上过来时向朱浩作了汇报,但朱浩并不满意。 “小三哥,戏班租院子,怎么都行,但这边我们租的时间要长一些……就算我们不久住,也会一次交半年以上的租金,且不能通过外人的关系,得自己找……你帮忙沿街打听,看看哪里有院子出租。” 朱浩有他自己一套行事逻辑。 于三不解:“不久住还交那么多租金?却是为何?” 朱浩笑了笑没有解释。 南昌府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但他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母子将在此地长住,既是为麻痹朱家,也是为麻痹宁王府等潜在的敌人。 有备无患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混个脸熟(加更一) 客栈住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朱娘便带着一家子,来到刚租下的小院。 这院子门前是一条青石板路,再过去便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沿岸遍植柳树,小桥流水人家,虽不是江南水乡,但江南的气息却分外浓重。院子不像北方院落那般大开大合, 天井两侧的屋宇很高,东西向都是二层木楼格局。 “这里虽然没家里宽敞,但胜在风景优美,出门就是一幅美丽的画卷,若长久居住,也是极好的……” 只有前后两进院,占地不大,李姨娘转了转, 回来后很满意。 朱娘则继续跟介绍院子格局的牙婆,商量租金细节。 当朱浩提出一次性缴纳半年房租时,朱娘有些疑虑:“小浩,如果我们在这里长住,怕是很快就被朱家人打听到消息,找过来……南昌距离安陆还是太近了。” 在朱娘看来,朱家势力很大,通过锦衣卫的渠道,要在南昌府打探到朱娘一家的住所不是难事。 朱浩让母亲低下头,附在她耳边道:“娘,半年租金才多少?交了钱后,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想走就走,没有任何顾虑,到时朱家人找来,以为我们只是暂时外出……到时就不会追踪我们, 反而会紧盯着这边, 做无用功。” 朱娘虽然不太明白儿子的想法,但还是点头同意。 随后跟牙婆谈妥, 找东家把租契延长到半年。 …… …… 小院安顿下来,随后就是简单收拾和布置,还要添置一些用具,柜子、床榻都是现成的,不过桌椅板凳还是要找人定制几张,被褥带的也不是很足,需要在南昌府临时采办一些。 “走得太急,很多东西都留在家里……” 李姨娘嘟囔着,对于安陆老宅还是有些不舍。 始终长寿县城的宅子,才是她们住了多年,早就准备生于斯死于斯的家。 小白有些忐忑地问道:“我们几时回去?” 小白毕竟不是签卖身契的婢女,跟着朱娘出来,全在于这几个月朱娘和李姨娘都很照顾,让她有了归属感,而且走的时候也只是说出门探亲,好像是走娘家,出来后却发现跟逃难一般, 很可能长时间不回安陆。 问题是小白的家人都在安陆,等着她赚钱养家。 朱娘宽慰道:“还要看看情况……小白你不用担心家里的事, 就算我们不在安陆,仲叔也会按时把你的工钱送到家里。” “哦。” 小白点头,但心里还是有疑虑,比如说仲叔是否可靠?会不会拿了钱不干事?再就是家里人是否担心自己? 朱浩也在收拾自己的屋子,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朱浩跑到院子里,对准备开门的小白道:“以后有人来拜访,先隔着门问问,陌生人不用开门……你去忙吧,估计是于三来了,我招呼他就行。娘,我先去看看……” 没等二楼房里的朱娘回答,朱浩已跑到前院去了。 …… …… 来的果真是于三。 简单寒暄几句,朱浩便跟着于三出了院门,两人顺着河边的青石小路前行,一直下去走个一里多便是戏班落脚处。 “浩哥儿,眼下戏班正筹备亮场戏,如您之前吩咐的那般,准备让龙班主的人上台……您是不知,南昌城最近来了很多戏班子,甚至有江南的大戏班应召前来,一个班子有两三百号人,生旦净末丑一应俱全,那叫一个气派…… “您之前说什么来着,服化道,对,就是服化道,比咱的都齐活……还有就是人家的台姿,咱再练几年怕也没法比……” 于三跟在朱浩身后,嘀咕这两日见闻。 朱浩很清楚,戏剧本身就是富足生活的产物,只有当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不虞温饱,人们才有心思追求精神层面的享受,而江南作为鱼米之乡,大明建立后久不历战祸,再加上江南本身就是戏剧鼻祖南戏的发源地,江南戏班行业昌盛完全是情理中的事情。 “对了,还有一些零散的戏子,有的甚至不是乐籍中人,也到了南昌城,他们中有人想找那些大戏班挂靠落脚,要不咱招几个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于三明白朱浩经营戏班的理念后,一心做大做强,招揽人手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同时也是为防止像公冶菱这样的台柱子契约到期后留下空挡,戏班面临无人可用的困境。 朱浩道:“有好的自然要招进来,不一定唱什么,也不分男女,我们总不能只做一些女人为主的戏吧?” 谷噏 于三眨眨眼,仔细一想还真是。 之前在安陆立足,不管是龙班主还是朱浩新买的戏班,从《牡丹亭》到《白蛇传》,唱的都是以女人为主的戏,就算是《三打白骨精》,大多数角色都是女伶扮演,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这种局面必须尽快改善。 此时二人正好经过一個大门洞开的院子,里面正有人吊嗓,朱浩循声望去,男男女女几十号人正在练功,或扎马步,或练腿功、腰功,或拿顶、虎跳、圆场、翻身,或练把子、毯子、水袖等等,各色人等来回穿梭,好生热闹。 于三指着院子道:“这是江南有名的‘敞云班’住处,他们这次来的人最多,据说光落脚地就有三处,准备在城内不同地方亮相,先把名头打响……咱的两个班子驻地离他们不远,就在后面弄巷里。” 朱浩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不管对方什么来头,总归是正经唱戏的,光看这练习的认真劲儿就知道人家吃的是专业饭。 而朱浩的戏班更多是满足自己的个人兴趣爱好,办班的初衷不同,经营策略自然也就不同,没必要羡慕人家的戏班有多大,人手有多全。这样的戏班就算给他他也养不起,甚至不会养……以后真想拿这个发财是怎么着? 老子以后要考科举,建从龙之功,要掌权,兼济天下,不是为了在梨园这一亩三分地混日子,打发余生。 …… …… 于三带朱浩到了地方。 左右两个院子,房间不多,比在安陆时还要狭窄,临时增加了很多床铺,两个戏班都需要人挤人。 但因为客居他乡,没人在意这个。 院子不大,人一多便扎堆,甚至一小半人训练不得不搬到河边空地上。 “怎不见龙班主?”朱浩问道。 此时戏班管事——老乐师常在印迎了出来,闻言赶紧道:“龙班主带人去开亮场戏了,这不是于掌柜吩咐的么?” 于三笑道:“东家,忘了跟您说了,人家要打响名头,咱也需要,再者昨日宁王府有交待,让咱早点开戏……毕竟报酬不是白给的,正月十五前得演个四五场,龙班主今日自告奋勇去了,好在不用咱自己搭台,用王府提前准备的戏台就行,省事……” 朱浩点头,虽然不是亲口吩咐的,但他并不介意。 毕竟上午都在忙着搬家,哪有工夫管戏班这边? 再说龙班主去唱戏,正好试试水,不管怎么说龙班主唱的也是他排的戏,料想效果不会差到哪儿去。 随后,朱浩把戏班的人召集齐全,查看情况,又让于三发了赏钱,让自己的员工也能上街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什么的。 这边还在安抚手下,龙班主带着人回来了,脸上满是颓丧。 于三诧异地问道:“咋的?亮场戏唱砸了还是怎么说?” 龙班主看到朱浩也在,赶紧过来行礼问候,随后才解释:“根本就没唱……江南来的大戏班把那些公家的台子都占满了,不给咱上场的机会,好说歹说都没用……鄙人始终不是咱班子的东家,这件事可能非得东家您亲自去说才行……” 随即一脸殷切地望向朱浩,好似在说,你是东家,我们到了地方不能唱戏,你不得去走动一下,疏通关系? 常在印听了有些好笑,扁扁嘴道:“唱不了就唱不了呗……没台子唱又不是我们的错,反正宁王府会给报酬……再者,大冬天中午正是人多的时候,人家抢着上戏台情有可原……大不了晚些时候再去,真想唱还没得唱?” 龙班主瞪了常在印一眼。 常在印没当回事,笑了笑转身回去招呼人练功。 朱浩道:“公家台子用不了,就自己搭台唱吧……这时候各个戏班抢着亮相,城里到处都是唱戏的,百姓不知该听谁的……换作你们,有不花钱的戏听,肯定是找大戏班捧场,哪里有捧我们的道理?” 龙班主急道:“正因为这样,搭私台就更没人看了,还是用公家的大戏台才能一举打响名头。” 看得出来,龙班主对于名利看得极重,而朱浩戏班的一众人,则以咸鱼居多,一个个淡泊名利,没谁主动请缨上台演出的。 于三笑呵呵道:“老龙,你也真是,咱才落脚,怎能让小东家四处奔走?要不这样,回头找大戏班商量一下,请他们匀出个时间让你的人上去试试……不如就找敞云班的人商量,你看怎么样?” 龙班主道:“敞云班怕是不会给咱面子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小东家,您要是忙,只管忙您的,小的带龙班主去跟敞云班的人交涉,不需您亲自出马……” 于三非常“上道”,明白朱浩这会儿不想代表戏班抛头露脸,跑关系走交情的事他就代劳了,而且他从来没有当家作主的经历,想趁机到各大戏班走走,就算不争脸,也先混个脸熟。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各有志(加更二) 朱浩本要让于三打探一下唐寅的情况,历史上唐寅被宁王放归乃是正德十年三月发生的事情。 料想唐寅是聪明人,在宁王座下当门客日久,不可能要到三月才知宁王有谋逆之心,现在估计就在琢磨怎么逃离,回头还要施展醉酒、裸奔、跳湖等高难度动作…… 但于三忙着去跟大戏班联系,一时间走不开, 朱浩决定还是先把事情放一放,等有了比较完整的想法再找于三帮忙。 朱浩回到自家院子,朱娘已带着家人把院子里里外外收拾妥当了,只差定制桌椅板凳和被褥什么的,当然被褥只是替换所用,并不打紧。 “小浩, 回头我就让街坊帮忙打听一下, 看看周围是否有先生收弟子……江西科举甲天下,大儒多不胜数, 再不用担心有人从中作梗……只要咱能拿出厚礼,拜个名师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朱娘打起在南昌城久居的想法,刚安顿下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想给儿子找先生把课业续上。 朱浩皱眉:“娘,我不找先生。”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说什么傻话?你跟娘到江西,说好是为求学,如果你不打算读书……娘第一个不答应! “以往咱是没条件,现在有了条件,就算你在经商上有头脑,可你也不能长久做那些贩夫走卒之事。” 对朱娘来说,赚钱固然重要,但赚钱的目的是为儿子前途服务,让儿子走经商之路她绝不会应允。 朱浩笑道:“娘,就算要找先生, 难道不考虑一下陆先生?你忘了他可是到江西南昌府来的……如果找到他, 让他来当我先生的话, 不是更好?” 朱娘这才想起当初做的“糊涂事”, 随便找了个烂酒鬼给儿子当启蒙先生,为此她还后悔了好一阵,虽说她一直觉得“陆先生”有本事,可那始终是没钱没关系时的无奈之举。 “陆先生……他人在南昌府吗?” 朱娘求证一般问道。 朱浩语气肯定:“当然在啊,之前他说要应宁王之聘,到宁王麾下当幕宾呢。最近我多出去找找,或许能碰到……到时候让他跟咱回安陆好不好?” 朱娘蹙眉,不太赞同儿子的提议。 刚从外边进房来的李姨娘闻言抿嘴一笑,道:“浩少爷,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没打算好好求学啊……亏你娘这几天总念叨到南昌后就给你找好先生。” “姨娘,你别取笑我了,找先生归找先生,但也不能乱找啊……像陆先生那样会各地口音的先生很少见,江西地面的先生操的都是本地口音,比如九江府说的是江淮官话,赣东南说的是客家话,赣东北说的是吴侬软语,南昌府说的则是赣语,日常教学这些我根本听不懂, 怎么学?” 朱浩拿出理由。 朱娘神色冷峻地瞪着儿子,就差来个家法伺候,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在她看来,还是先找到先生,看看人家是否收自己的儿子,再用甜枣加大棒的方式让儿子老老实实求学。 …… …… 朱浩感到巨大的危机。 明明自己只是把南昌当成中转站,朱娘突然就认真起来。 可能是朱娘觉得南昌府很繁华,江西科举又冠绝天下,不管是状元数量还是进士数量,都首屈一指,非常适合儿子进学,至于躲避朱家……只要隐藏得好,也不是没办法,而且就算再到别的地方生活,也还是可能会被朱家找到。 大隐隐于市。 南昌城这市够大了吧! 为了避免被老娘掣肘,朱浩只能抓紧时间寻找唐寅,毕竟这是他要执意来南昌府的主要目的。 要求学,哪儿都可以,南昌他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唐寅,把这个即将要装疯卖傻,半生寒酸落魄,八年后在老家凄然离世的大才子从深渊带入正轨,也对得起他平时有事没事都往唐寅身上推的恩情。 下午朱浩在附近街巷逛了一圈,一无所获,怕走远了出状况,不得已只好去找于三,此时于三正兴奋跟龙班主谈及有关唱亮场戏的事。 “小东家,您是不知道,咱的戏火了,很多人前来观看,台下叫好声不绝于耳,还有的戏班想偷学咱的戏……就连敞云班都想跟咱好好谈一下合作事宜,想要见一见给咱写戏本的人。” 于三说话时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大概意思是他去找敞云班说情,人家真给他面子,让龙班主带人上台唱了一场,本是作为垫场戏,谁知一下就把观众的热情点燃了。 敞云班作为闻名江南的大戏班,也是识货的,发现朱浩编的戏很受欢迎,自然想把戏学回去,最好是把写戏本的人挖走,达到效益最大化。 可怜的于三,还不知道自己被豺狼惦记上了。 朱浩看着龙班主,笑道:“多亏龙班主的人演得好。” 龙班主一脸谦逊之色:“哪里哪里,都是小东家您教得好,所唱不过是您之前亲手提携的两场戏,本来只让唱一场,后面敞云班主动让出位置,又加唱一场……” 于三一脸兴奋之色,道:“东家,回头可能敞云班班主还要来拜访您。” 朱浩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麻烦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本就不是为扬名立万而来,找個由头把戏班带上,现在让龙班主去唱一场,居然还唱出风波来了? “龙班主才是戏班当家人,如果敞云班的人来,就让龙班主去见……于掌柜你跟我出来一下,有事与你商议。” 朱浩把事情推给龙班主,龙班主求之不得,拍着胸脯应允下来,这种出风头的好事他巴不得冲在前面。 只是于三很不理解,出了门口,便急不可耐道:“浩哥儿,就算咱真不在意那虚名,可也不能把好处都让给姓龙的啊。” 朱浩道:“名声大小不重要,保住戏班最着紧,一旦成名就会有很多人惦记……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想伱帮我打听一下唐伯虎在南昌府的情况,以我所知,他在宁王府当幕宾…… “另外,麻烦你找人把南昌府的地图画给我,要最详细的那种,南昌比安陆大许多,我初来乍到,自己研究太麻烦。” 如朱浩所料,于三听得云里雾里。 让他跟三教九流的人交涉,完全能胜任,可现在让他去找宁王府幕宾,还要搞什么地图,他有点抓瞎。 朱浩也知道有些为难于三,补充道:“唐寅的事尽可能打听,短时间内不求有消息,地图方面,如果不能画得太全,至少标注出南昌城内重要的地点,比如说各级衙门所在,还有东湖、百花洲、宁王府这些地方。” 于三这次听明白了,急忙点头。 …… …… 朱浩手下没什么人可用,琢磨回头接触一下南昌的地头蛇,花钱找人打听唐伯虎的下落。 跟于三回到另一边院子,但见龙班主厉声喝斥两人:“走走走,这里不招募戏子,你们不是乐籍,也非本地人,谁要?” 朱浩仔细打量。 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小的八九岁,比朱浩高出半个头。 像父子,也像爷孙,毕竟这年头成婚早,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都有可能孩子满街跑,男人五十多六十多才老来得子的也屡见不鲜……不过仔细看,二人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一家子。 朱浩走过去时,两人已被龙班主赶走。 于三开口问道:“什么人?” 龙班主一脸厌恶之色:“说之前在街头看了我们的戏,大受震撼,一路尾随过来请求入伙,一问才知道是西北过来的,连乐籍都不是,应该是搞杂耍的……这样的人做事没个分寸,简直碍眼。” 朱浩饶有兴致地望过去。 光是看背影,走路笔挺,加上手上拿着刀剑,看上去像是武生,京剧尚未诞生前,可供演出的武戏不多,这种人更多是在戏班跑龙套或者干脆街头卖艺。 别人不需要武生,可朱浩需要啊。 如果戏班子里有武生,那自己可以写的戏本就更多了,舞台效果也更好,就算不行……让那个年纪大的去《白蛇传》里演法海,也比戏班里老乐师客串更好,最重要的是这种街头艺人招募回来立即就可以派上用场,不用再培养,对朱浩来说正合适。 正说着,敞云班驻地那边,有人抬了两顶滑竿过来。 大概是敞云班中颇有地位的人来了,是不是班主另说,龙班主和于三都慎重起来,准备陪朱浩一起前去迎接。 朱浩摆摆手:“接待事项就交给你们了,记得别提我的存在,我先回了。” …… …… 于三和龙班主去接待敞云班的人。 朱浩则追着那一大一小去了,过了一个街口,总算把人追到。 “两位,请留步!”朱浩招呼。 二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朱浩,神色中带有几分警惕。 年长那个虎背熊腰,肤色黝黑,乃一长髯大汉,他望了一眼小孩,小孩脸皮白净,浓眉大眼颇有气势,朗声问道:“你叫我们?” 大汉自己不问,让小孩问,看得出来二人很重法统,讲究对等。 朱浩笑道:“听说你们要找戏班挂靠?实不相瞒,我手下也有个戏班,想找几个武生回去唱戏,不知……” 二人连朱浩的话都没听完,转身便走。 一点面子都不给。 “两位,不听听我开出的条件吗?” 朱浩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却丝毫不恼,依然大声招呼。 这次大汉在脚步不停的情况下,冷冰冰甩下一句:“人各有志,请不要勉强。” 言下之意,我们要找戏班挂靠,也只找那种有前途、能给我们光明前途的戏班,不是随便找个街边的小班子,你的好意我们只能拒绝。 一对心高气傲的家伙! 朱浩差点放弃招募,但想想又觉得有点儿意思,朗声道:“人不分尊卑贵贱,可以有志气,但也要看能耐几何……没本事还没眼力劲儿的话,有志也白搭。” 大小二人随即一齐转身瞪着朱浩,大汉杀气腾腾:“你是在质疑我们的本事?” 呵。 不但心高气傲,自尊心还很强,容不得别人轻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斗戏 大白天的,朱浩突然面对两个手持刀剑之人,即便刀剑看明白了只是道具,但要不是周围还有行人经过,真怕对方会当街行凶。 朱浩道:“无意冒犯,只是想知你们是否真的有能力融入戏班……先前龙班主,就是刚才你们要加入的那戏班的班主, 他跟我说,你们是西北人,不是乐籍,乃是行走各处艰难求生的街头艺人,我的戏班恰好需要这样的人才,故过来问问。” 大汉皱眉。 之前朱浩说其手下有个戏班,以其行走天下的阅历, 当然不信。 可龙班主能把话告知这孩子,可信度便增加了很多。 “不如这样, 你们二位跟我回去,如果你们真有能力的话,可以加入我的戏班,跟着我的人一起演出,不知你们可有意向?” 朱浩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这里合起来有一两多的样子,如果你们通过考核,证明有能力,这就是你们的签约费。” 大汉见对方钱都拿出来了,更不是普通孩子具备的能力,皱眉问道:“何为签约费?” 朱浩指了指河对岸的院子:“你们看那边,乃江南著名大戏班敞云班驻地,只有他们的戏班中才有专门唱武戏的,普通小戏班恐怕没能力接纳你们,但大戏班招人,必须签卖身契,且按照规定得是乐籍…… “所谓的签约费, 相当于一次性买断的价格,你们跟着我的戏班唱戏,但不会签卖身契,未来唱多少戏拿多少钱,明码实价,一切按照契约来!” 小孩听到这里,抬头看向大汉,明显已心动。 大汉沉吟一下,微微摇头:“我不加入你的戏班,那位龙班主的戏班倒是真不错……我们想跟他唱戏。” 朱浩笑道:“吃梨园这碗饭,一切得靠本事,伱们若是真材实料,我就把你举荐到龙班主的戏班……去不去由你。” 说着朱浩转身往来路去了。 大汉犹豫了一下,迈步跟上,小孩自然尾随而至。 …… …… “两位,不知你们是何关系?来自哪里?”路上朱浩问道。 大汉回道:“来自西北,父子。” 回答得极为干脆,却又很笼统,显然出行在外, 对陌生人有着极强的戒备心。 三人来到龙班主戏班所在院子, 刚进门就见于三和龙班主正在跟敞云班的人闲聊,朱浩没有打扰的心思,来到院子一角的磨盘边坐下。 紧跟在朱浩身后的大汉问道:“不知那是何人?” “过来寻求合作的……不用着急,等人走了我们再过去也不迟。”朱浩说完安静等待。 于三和龙班主一直在跟敞云班的人交谈,其实他们已留意到朱浩带了两个人回来,只是记得之前朱浩的吩咐不要泄露其身份,于三怕朱浩这边有什么要紧事,将敞云班的人交给龙班主招呼,往朱浩这边走来。 “……浩哥儿,这是?” 于三很有眼力劲儿,近前后没有在陌生人面前称呼朱浩为小东家。 朱浩笑着对身后大小二人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于掌柜,乃龙班主雇主,此番乃是于掌柜带着龙班主的人,千里迢迢自安陆过来唱戏……” 大汉将于三上下打量一番,眉宇间露出不信任之色,摇头道:“不像。” 于三本来脸上堆笑,闻言脸色一变:“怎么说话呢?还能骗你不成?” 朱浩笑了笑。 龙班主跟于三,乃至于跟朱浩的关系,的确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大概眼前这个带儿子闯荡天下的父亲,只是从于三的谈吐和举止便判断出,于三更像是个打下手的,没有东家身上那股气势。 其实人家没看错。 正说着,另一边敞云班的人满脸不快地离开,看样子没谈拢。 朱浩瞧见龙班主出去送客时面带不舍,或许是敞云班抛出了橄榄枝,条件也算优渥,对于龙班主这样重名利的人已然动心,但又知加入大戏班会被人盘剥,再加上戏本不是他的人写出来的,心里没底。 “走吧,随便搭個台子,让他们两位唱一段,如果唱得好,就让其在龙班主手下唱戏,于掌柜没意见吧?” 朱浩假模假样问道。 于三笑着点点头:“您都发话了,自然没问题。” …… …… 朱浩带着于三和艺人父子走到院门口时,龙班主刚好送客完折返,迎头撞上,连忙过来行礼。 龙班主看到父子二人,脸色不太好看:“东家,您怎将他二人带回来了?” 龙班主本来就看不起那对父子,也没心思刻意隐瞒朱浩的身份,当着那对父子的面便直接把朱浩的身份说出。 父子二人听到这称呼,脸色都变了。 “龙班主,他们想加入你的戏班,如果你不需要,可以让他到我这边来。”朱浩笑嘻嘻道,“我这边缺武生,但他们又点名要加入你的戏班,所以我只好以你的名义,把他们找回来了。” 龙班主眼睛微眯,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好似在说,你想把人带走随便,说得好像我这个给你打工的人,有资格干涉你的决定一样。 此时那大汉才上前行礼:“龙班主,不知这位小当家是……?” 龙班主道:“他才是真正的东家,你进他的班子,比进我这草台班子强多了。” 大汉眼神迷离。 分属两个戏班,听起来就不是一伙的,你怎么称呼他为东家呢? 谷逌 此时几人来到隔壁院,于三已进去招呼常在印带人出来。 常在印恭敬问道:“东家,台子怎么搭?” 朱浩道:“不用太大,这样吧,就搭个八仙桌大小的台子,武戏不但要看功夫,还要看唱腔,我来清唱一段,请二位仿照我的唱腔跟着唱,顺带摆出身形台姿……以你们自己的方式,你们看如何?” 此时父子二人虽然知道朱浩是东家,却依然有离开的想法。 眼前这些人关系太乱,之前想加入龙班主的戏班,是看其班子不大但能排好戏,觉得有前途。 可眼下的混乱局面却让大汉觉得,这种内部构架不清不楚的班子,毫无前途可言。 “小当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 大汉婉拒朱浩的好意。 朱浩笑道:“别忙着拒绝,哪里表演不是表演?想扬名立万,一点冒险的勇气都没有吗?”说到这儿,他扬了扬手里的碎银子,“这钱就不当什么签约费了,只算是彩头,只要你们唱得好,便可以拿走。” 经朱浩这一说,大汉犹豫了。 对行走天下的街头卖艺人来说,钱财是最可靠,能傍身且带来稳定生活的好东西。 朱浩道:“我先唱,你们听着,让两个戏班的人做个见证!” 没等父子二人拒绝,朱浩已自己跳上临时搭建的台子。 …… …… 朱浩作为戏班东家,戏本是他写的,之前的唱腔也是他教的,但他真没有登台表演过。 眼下虽然只是个临时戏台,但朱浩手下两个戏班的人都把练功之事放下,跑到院子里看热闹,也是都知道朱浩水准不低,想看看东家到底有何等才华,能以小小年岁撑起安陆一地的梨园行当。 朱浩上台,摆开一个武生的架子,但仅仅只是具备个形而已。 口中唱道: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 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不过是最简单的《说唱脸谱》的几句歌词,无须计较窦尔敦是谁,这位乃是明末清初的人物,只需要关注唱腔即可。 这段最适合武生来表现身形台姿,朱浩便拿来当作考核题目。 如果说之前父子二人对朱浩还有所轻视,可当听朱浩在小戏台上唱出这几句,那唱腔和形、意,可就非普通戏班中人能比。 “好!” 围观的两个戏班的人当然拍手称赞。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以后要是把这唱腔、唱词用到戏台上,那还不赢它个满堂彩?尤其表演者还是东家,就算唱得再差那也要叫好啊! 否则还想不想在戏班混了? 朱浩唱完,从台上跳下来,笑看父子二人:“你们能唱吗?” 大汉点头:“小当家的唱腔,与我西北边地的唱腔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下可以一试。” 朱浩会心一笑。 京剧本来就糅合了很多地方戏曲,其中高亢的部分就来自于秦腔,这大汉一听就从中找到西北唱腔,说明戏路对上了。 于三在旁提醒:“你上去唱,可是要拿出武生的派头,只是嘴上轻飘飘唱两句那就没趣了!” 大汉感觉自己被人轻视,一提长刀,飞身一跃便上了一米见方的台子,身姿轻盈,可当落在戏台后,身形又稳如磐石,随即抡起手上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而后便以他的唱腔把朱浩的词给唱出…… 乍一开口,嗓音比之朱浩洪亮十倍有余。 别说周围看热闹的,就连河对岸都能听到。 他手上功夫更是不得了,一边唱一边耍大刀,尤其唱到“红脸的关公战长沙”时,更是没来由气势大涨,让人感觉如果他手上真的是关公的青龙偃月刀,挥舞之下必定能斩下敌人十个八个首级。 这一段没几句,当大汉唱完,亮出身形台姿,停顿伫立,一片安静,台下一个叫好的人都没有。 所有人都看向朱浩,似乎只有朱浩才有资格当评判。 “好好好,不服都不行……龙班主,看来你没眼光啊,这样的好手不招揽到身边,真是戏班一大损失……这彩头给得值。” 朱浩不是那种喜欢耍赖之人,人家唱得就是好,给点碎银子争取收到手下做事,何乐而不为呢? 眼见大汉从戏台上跳下,朱浩把碎银子奉上,大汉却没有马上收下。 朱浩问道:“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大汉回答:“我父子二人祖籍延绥,本是军户……鄙姓关。” 朱浩恍然。 难怪唱到关公的部分格外有型,延绥镇,妥妥的陕北秦腔发源地,又是关家人,唱到祖宗的好戏,能不卖力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宠辱不惊 常在印走到父子二人跟前,道:“这唱腔能透十里,关老爷的后人唱得果真不一般……东家,不如邀请他们加入戏班,以后一同搭台唱戏,想来也是一方名角。” 关家父子听到这话,顿时感觉颜面有光。 朱浩笑道:“既是关二爷后人, 看来以后要给你们多排几出关二爷的戏,戏台上一亮嗓,那叫一个金戈铁马,宛若千军万马扑面而来,想来观众会当场沸腾……” 见朱浩如此捧关家父子,旁边龙班主热心问道:“关二爷的戏,不知是哪出?” 显然龙班主想从朱浩这里学到更多的戏, 他发现这才是他能赢得敞云班这样大戏班青睐的根本原因。 趁着如今两个戏班还在一起,怎么也要把朱浩身上的能耐多学一点回去。 朱浩见关家父子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当即板着脸回了一句:“走麦城!” 关家父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少年更是直接提剑往地上一剁,厉喝:“你……” 四周戏班的人都听出朱浩言语中多有不敬。 先前还称赞关家父子的能力,转眼就提到走麦城,人家姓关的自居关云长后人,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场面瞬间安静! “怎么,走麦城这出戏不好吗?” 朱浩似乎不明白这出戏对关羽意味着什么,语气变得冷漠,“小兄弟,看你这架势,是要打人啊?戏台不是疆场,疆场上讲究百战不殆,可将军领兵, 百战胜九十九,但凡输一阵,便是倾覆之灾。” 龙班主一脸嘲弄之色:“东家言之有理,关老爷终归也有走麦城的时候啊!” 关父脸色冷峻, 却并未出言反驳。 朱浩道:“戏班唱戏,讲究宠辱不惊,如果我给你们写千里走单骑、战长沙、水淹七军,你们就大唱特唱,写个走麦城就甩手不干,撂挑子,那我招你们有何用?戏班唱戏,乃是戏挑人,而非人挑戏。” 周围都是梨园子弟,当朱浩提到“戏挑人而非人挑戏”时,每個人都深有感触,素来都是戏班让伱唱什么就唱什么,还有你选择的权力? 关父脸上本有恼色,觉得朱浩故意刁难,但听了这番话,将长刀交给儿子,抱拳行礼:“小当家言之有理,之前对您多有轻慢,看来您配得上东家的位置,望您能收留,让我父子能在您的戏班中混口饭吃。” “爹……” 儿子却不乐意了。 明明自己父子被人侮辱, 却要低声下气求人收留,明显不符合平时父亲对自己的教导,很不甘心。 朱浩一看小家伙闹情绪,而关父已认错,自然不能把场面搞得太僵,转而开怀一笑:“当然啦,走麦城这种戏好是好,发人深省,寓意也很深刻,但观众未必会买账…… “百姓都敬佩关二爷忠义无双,谁希望看到大英雄落难?咱编戏也要考虑市场嘛!所以关二爷的戏,还是要从水淹七军这样吸引观众买票的戏开始排……” 此话一出,就连一些平时心底对朱浩有所轻慢的戏班中人,也不由吸了口凉气。 感情你之前说要编个“走麦城”的戏,只是在试探关家父子,看看他们是否能做到宠辱不惊? 而不是真的要让戏班唱这出戏啊! 你这心态,真是个八岁孩子该有的? 简直是个人精! “好了,咱到里面详细商议一下合作细节……龙班主,你们回去练戏,接下来的戏台还要靠你们大展身手呢!” 朱浩发出邀请,这次关家父子不会再想着跟龙班主走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朱浩才是主心骨,至于龙班主……大概是沾了朱浩的光,以这样小肚鸡肠容不下人的心态,谁会跟着他混? …… …… 朱浩把关家父子叫进房里。 先问过名字。 父亲名关德召,儿子名关敬。 “……祖辈本为榆林卫军户,后编为屯军,传至我这一代,鞑子时而叩边,屯田一再被劫掠,数年颗粒无收,便在军中唱戏谋个生计,前年鞑子破了坞堡,家中亲眷尽失,便逃难一路南下,父子相依为命求个生路。” 关德召把自己的来头大概一说,基本就是西北边地自土木堡之变后半个多世纪的真实写照。 土木堡之变前,西北地面就算不太平,但大明是天朝上邦,四夷宾服,边民好歹能有个稳定的生活。随着成化、弘治年间草原部族崛起,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西北边境处处烽烟,边民辛苦劳作却无所出,生计逐渐断绝,只能逃荒。也有弘治中改开中法后,西北商屯废弛、土地荒芜的缘故。 关家父子曾是军户,后当屯民,土地没了就到军中唱戏劳军,养家糊口,结果驻军的城堡被攻破,妻子和父母估计都死于鞑子屠戮,父子俩便到南边来讨生活…… 朱浩道:“事前得跟你们说清楚我们的情况,我们本是湖广安陆长寿县的戏班,此番不过是应宁王府邀约,来江西南昌唱堂会……演上一段时间,回头我们还得回安陆。” 关德召点头:“当家去何处,我父子便去何处。” 常在印一听,对方有跟长久追随戏班的打算,笑着道:“东家,看关家两位官人都是唱武戏的料,以后得你点拨,前途不可限量。” 朱浩道:“于掌柜,如果戏班再加两个人,是不是这院子就不够住了?” “这……” 于三想了想,本来地方就不够用,加两个人当然更加拥挤,当即点了点头。 朱浩笑道:“我们来南昌唱堂会,每天训练和演出已经很累了,怎能在休息方面再薄待大家?这样吧,再从周边租个院子,把戏班中的男女分开,混居一起始终不方便……今天就把事情给落实了。”谷绵 “好咧。” 反正不用自己出钱,于三自然乐意接受。 朱浩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交待:“你们两位跟常管事说一下,暂时不用你们出来唱,俸禄方面每月按五钱银子算,等你们正式登台的时候……务必一鸣惊人。这点散碎银子先拿回去,把家当迁过来。” 关德召不是迂腐之人,此时才把朱浩之前允诺的“彩头”接了过去,马上就带儿子去搬家,正式入伙戏班。 …… …… 几人一起出了院子。 关德召不解地问道:“东家平日不住在这儿?” 于三介绍道:“你们可别小瞧了咱们东家,咱戏班的戏本都是他写的,东家本来不做这行,买个戏班回来就图个消遣,有正经生意做……咱小东家可是腰缠万贯……” 关德召重新打量朱浩,脸上满是诧异。 朱浩身上穿戴没见多好,看上去也就普普通通,怎可能是腰缠万贯的主? 可朱浩的本事……真不像一个孩子能拥有的。 “在下长见识了。” 关德召不得不服。 以往观人的经验在朱浩身上完全不起作用,连朱浩身边人也都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他几度怀疑人生。 几人一起顺着河边走。 朱浩拿出孩子该有的天真,问道:“关老爹,以后大家伙儿一起唱戏,彼此间再无隔阂……看你们台功了得,想来自小练武吧?” 关德召看着儿子,摇头轻叹:“只是花架子,上不得台面。” 朱浩笑道:“练武是一回事,唱戏又是一回事,我看关敬也有功夫底子,日后应个武举啥的也不错……” “不敢想。” 关德召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苦笑着摇摇头,看来他很务实。 饭都快吃不上了…… 还想着儿子出人头地? 有心无力,不做那白日梦! 一旁的关敬则用略带敌意的目光看向朱浩,大概还在恼恨这个新东家之前提到关羽走麦城,以此消遣他父子二人。 自尊心作祟呐! …… …… 朱浩跟父子二人在街口作别,目送对方离开。 于三本想跟上,生怕关德召父子拿了“签约费”跑路,却被朱浩拦住并嘱咐他早些把院子租到手。 于三见朱浩对关家父子如此信任,便没说什么。 等朱浩第二天再来时,关家父子已安顿下来。 女眷全部迁到后巷新租的院子,关家父子正式成为戏班的一员,这会儿正跟常在印一起搬搬抬抬。 “东家!” 关德召见到朱浩,点头打招呼,朱浩笑着回应,看着父子俩抬着口大木箱往后巷去了。 于三跑了过来,笑眯眯地看向朱浩,邀功般等着东家夸奖。 朱浩道:“小三哥,今天戏班交给老常和龙班主打理,我们一家要到南昌城各风景名胜逛一下,你带两人打下手,顺便充当护卫。” 于三好奇地问道:“南昌城这么大,人生地不熟的,出去游玩,会不会有危险?” 朱浩笑呵呵道:“要不怎么叫你带上护卫呢?正月的南昌城,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营业,忙碌一年人们难得清闲,都喜欢扎堆凑热闹。街面上的人都说东湖和百花洲繁华,既然来一回,不去看看是不是太可惜了?正好我要寻故人,顺道去瞧瞧。” 于三点头应是。 心里却很奇怪,之前不是提过找唐寅,还说那位爷在宁王府当幕僚么?为何要去东湖和百花洲找? “听说东湖有个杏花楼,好像是宁王为娄妃所建,想来很热闹,城中名人雅士应该去的比较多吧?咦……小三哥,你想说什么吗?” 朱浩侧过头就看到于三欲言又止。 于三道:“浩哥儿,之前顺庆班的东家前来求见,说是务必要见到咱的东主,戏班之间要多交流……大家可以取长补短……您是不是先见见?” 朱浩闻言一笑,他不好意思说,我取的是百家之长,短处却不是几个南戏班子就能补上的。 “今天不谈戏班的事情,以后有人来拜见,你就说自己是东家,随便把人打发了就行……梨园这一行真不是认识的人越多越好,多数人是惦记咱排的戏,不要把过多精力放在这上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知羞耻(加更) 南昌,东湖畔。 正月里冰雪刚消融不久,虽然今天有太阳,但柳枝飘荡,北方吹来的微风中仍然有着彻骨的寒意,东湖及周边地区却游人如织,人们恣意地享受岁月静好。 北有杏花楼, 南有百花洲。 “菱歌罢唱鹢舟回,雪鹭银鸥左右来。霞散浦边云锦截,月升湖面镜波开。鱼惊翠羽金鳞跃,莲脱红衣紫摧。淮口值春偏怅望,数株临水是寒梅。”此乃唐代诗人李绅描绘的百花洲美景。 这时代的东湖没有经过填湖造陆,加上上游水源充足, 并没有形成后世东西南北四湖相连的格局, 湖面宽广, 又没有高楼大厦遮挡,站在岸边看着碧蓝的湖水,呼吸几口初春的新鲜空气,实在是一种无比惬意的享受。 “娘,那边有卖花灯的……” 刚刚摆脱风寒困扰的朱婷,忽然惊喜地指着前方说道。 小姑娘过了年就六岁了,经过这半年似乎懂事很多,这次难得跟着家人出来游玩,还是比之安陆州长寿县城繁华得多的南昌城,触目所及全都是新奇的玩意儿。 李姨娘道:“夫人,我先带丫头过去买个花灯。” 朱娘看了看,前边的亭子旁挂着色彩斑斓的各式花灯,迎风摇曳,美轮美奂。 难得出来一趟,欣赏水光潋滟、岸边万柳成行的东湖美景,感受到南昌城散发的浓郁人文气息, 之前因为逃难而积蓄已久的愁苦终于得以宽解,朱娘面色舒缓,笑着招呼:“别走远了……算了, 我们一起过去吧。” 朱浩看着湖中央掩映在湖光水色间的红墙绿瓦,拉了拉朱娘的手,提议道:“娘,要不咱们去岛上看看吧?”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什么岛,那就是小汀洲,不过是用木桥连接在一起……多读书才不会乱用词。” “知道啦。” 朱浩暗自嘀咕,百花洲虽然不是岛,却比一般的岛有名得多,它由三座小洲组成,杜牧、欧阳修、黄庭坚、辛弃疾、陈运和、文天祥等名人,都曾在上面留下过赞颂的诗文,但此刻他只能装出天真无邪的模样,没有跟母亲争辩。 经过前人多次建造,眼下百花洲上已经有亭台楼阁十余处,由九曲木桥连接岸边和三座小洲,早就听说洲上遍长奇花异草,美不胜收, 他想亲眼看看。 只是此时九曲木桥上已然人满为患, 要这么一路挤上百花洲, 难度着实不小, 关键是还要冒着木桥不堪重负倾覆,人跌落湖中的风险。 见李姨娘带着朱婷往卖花灯的摊子走去,朱浩摇摇头,打消了上岛一观的念头,正要跟上母亲的脚步,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跳湖喽,有人跳湖喽……” 本来无所事事的游人,顿时骚动起来,人员开始聚集,逐渐汇成人流向北边的杏花楼聚拢。 朱浩加速来到母亲身边,拉着朱娘的衣袖道:“娘,要不咱也去看看?” 朱娘瞪了他一眼:“跳湖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子家家的看了会做噩梦……” “我才不怕做噩梦呢。” 朱浩把于三叫过来,“小三哥,你先陪我娘,我自个儿去瞅瞅。” 于三不知道为什么朱浩听到有人跳湖会这么兴奋,居然抛下家人只身去看?难道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正要答应留下,朱娘却放心不下儿子,招呼李姨娘赶紧给朱婷买花灯,然后一家人沿着湖岸,顺着人流往北而去。 …… …… 正月里东湖的游人本来就很多,摩肩擦踵,好似赶庙会一般。 这边听闻有人跳湖,更是吸引大量路人前来围观。 一行基本是妇孺,根本挤不到岸边,也就不知道湖里边情形如何了,这时候朱浩就恨自己是个孩子…… 人小,個头矮,湮没在人堆里,只能看到前方人头攒动,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娄妃娘娘来了,别挡道!” “让开!让开!”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 朱浩心里一动。 娄妃,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宁王嫡妃娄素珍。 朱浩实在想不出南昌城除了娄素珍之外,还有哪个娄妃,更何况前面的杏花楼本就是宁王为娄素珍所建,平时娄素珍经常会来此游湖赏景。 南昌的百姓,对娄妃非常尊重,听说娄妃前来,很多人自觉地避让,道路迅速空了出来。 这可方便了朱浩。 就在朱娘也想躲避权贵时,朱浩已三步化作两步,箭步如飞冲到堤岸边。 只见湖面上两叶扁舟,呈八字形散开,舟上各自有人用竹竿去捞水里的人,水中也的确有个黑影,浮浮沉沉却不见其挣扎,连竹竿凑过去也不伸手抓,看起来就跟淹死了似的。 旁边有人发出感慨:“一大把年纪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么多人面前投湖?丢不丢人啊!” 另一个接茬:“听说这个人曾在杏花楼上向东湖里撒尿,还是当着诸多游人的面……一点都不知羞耻!” 本来朱浩还不确定湖中那人的身份,但听了路人甲乙丙丁一番话,立即笃定那就是唐寅。 唐寅不知羞耻? 可能是有点狂放不羁! 但他会淹死……这就有点搞笑了。 唐寅怎么说也是江南水乡成长的,别的不行,游泳想必是一把好手,这时候在水里憋个气,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很难吗? 就是有点冷! 正想着,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到岸边的青石板路上,马车上下来一个头梳云鬓、身着紫色长裙的女人,虽然隔得有些远,朱浩看不太清楚相貌,但观其举止从容,仪态万千,浑身散发出一股知性美,想来就是围观者口中的娄妃。 娄妃快步来到堤岸边,此时通往杏花楼的木桥已被王府侍卫清空,在一大票人簇拥下,畅通无阻上了岛。 娄妃亲临现场指挥,救人不再用什么竹竿,而是直接让侍卫跳进冰冷的湖水里救人。 经过好一通折腾,终于两个侍卫拖着个一动不动的人上了岸,并没有现场展开救治,直接送进了杏花楼里,可能是顾虑到跳湖之人的面子,不愿意暴露其身份。 …… …… 人得救了,娄妃进入杏花楼后也没有再露面,看热闹的人顿时意兴阑珊。 “没得瞧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动都不动!” “看样子死透了,多半救不活了……” 人群议论纷纷,各自散去,堤岸边很快便空旷下来……或是游人觉得刚有人溺水而亡,正月里碰到有些不吉利。 朱娘看了半晌不得要领,不解地问道:“小浩,那人谁啊?” 朱浩笑道:“娘,说句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跳湖之人很有可能是陆先生。” “啊!?” 朱娘大吃一惊。 “准确来说陆先生并不姓陆,而是姓唐,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就是他……当今大明称得上诗画双绝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去年他就是应宁王之邀到南昌来当西宾,途径安陆……” 朱浩说话时,朱娘脸色明显紧张起来。 虽然朱娘跟陆先生没什么交情,但人家好歹困难时帮过自己一把,收孩子当弟子,也给了自己应付朱家刁难的借口。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既知道对方可能是朱浩的启蒙恩师,她作为朱浩的母亲便觉得没道理袖手旁观。 朱娘急道:“要不咱去那杏花楼帮衬一把?” 朱浩摇摇头,微笑着说道:“娘放心,我看陆先生多半没事,只是这湖水有些冷,再加上他上了年纪,受冻后患上风寒倒是有可能……现在宁王妃已派人照料,我们想帮也帮不上忙。” “宁王妃?” 李姨娘凑过来,小声问道,“是先前从马车上下来那位贵夫人吗?” 没等朱浩回答,朱娘点头:“应该不差……不过男女有别,宁王妃作为王府内眷,怎会如此关心陆先生安危?” 朱浩没法跟朱娘解释。 唐寅作为天下闻名的大才子,虽然老了点,却是这时代许多女子的偶像。娄素珍作为唐寅的女弟子,对这个师父尊崇有加,据说唐寅装疯卖傻后成功逃离南昌府,还是娄素珍去找宁王说情才成全的。 但以娄素珍的聪明才智,以及对丈夫心思的了解,岂会不知唐寅是在演戏? “娘,陆先生那边,迟早有我们帮上忙的时候……咱别在这儿杵着了,徒惹人怀疑。” 周围人基本散去,只有朱娘一行留在岸边,显得很碍眼。 朱娘秀眉微蹙,不知朱浩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猜不到,儿子到南昌府来并不是求学,也不是带戏班参加什么大堂会,就是在逃离朱家掌控的同时,看望一下老朋友。 时间也凑巧,毕竟历史上唐寅就是正德十年三月离开南昌城的,在这之前装疯已有一段时间。 拉唐寅一把,或许能对这个名闻后世的风流才子来个二度改造,改变其后半生的穷困潦倒。 如果弄一些唐寅的墨宝回去,当传家宝…… 啧啧! …… …… 知道唐寅装疯,还在人前跳湖,朱浩躁动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接近唐寅,帮助其逃离南昌城,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劳烦娄素珍了。 到那时别人只会以为唐寅疯病发作,死在哪个犄角旮旯,或是落进湖里喂鱼了,谁会想到唐寅是被他拐带走了? “嘿……” 回去的路上,朱浩想到唐寅当初在他面前装清高,卖弄什么姜太公钓鱼,还拿了一堆大道理教育他……现在却要以装疯卖傻的方式逃走,一代豪杰落得如此凄凉境地……便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嘴角上翘,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朱娘瞪了朱浩一眼:“小浩,陆先生落得如此境地,你作为他的学生,怎可发笑?” 朱浩掩嘴笑道:“娘,难道你看不出来,陆先生是在装疯吗?” “怎么可能?” 这消息又把朱娘吓了一大跳。 “娘,之前陆先生就跟我说过,宁王可能有谋反之心,他进入宁王府后定是察觉到这一点,才以装疯的方式躲避宁王府征辟……我们应该想办法带他离开南昌城,不是吗?”朱浩问道。 朱娘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点头同意的同时,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宁王府……唐寅…… 这跟自己能扯上关系? 认识唐寅不假,帮其跟宁王府作对,就算有心,可有那能力?自古民不与官斗,现在可是要跟宁王府作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朱浩也不着急。 历史上唐寅装疯是经过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光是跳湖的壮举,就进行了很多次,横跳、竖跳、空中转体一百八十度、压水花……将跳东湖的技术动作练得滚瓜烂熟后,终于被宁王放还。 现在朱浩就是等候,找个机会跟唐寅接触,暗示他随自己离开南昌。 这跟自己在南昌府“游学”并不冲突。 第一百二十章 无人可用 大明正德十年,正月十五。 安陆州,长寿县,朱家庄园。 朱万简跪在后堂,旁边坐着的是家中除了三房外的其余各房人,老太太朱嘉氏当着全家的面,对朱万简进行一番批斗。 朱万简听到最后怒不可遏, 当即驳斥:“跑的是老三家的,娘怎么来教训我?这件事我哪里有错?” 后堂瞬间安静下来。 老太太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这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刘管家的通报声:“老夫人,锦衣卫来人了,说是要见您。” 朱万简不屑道:“锦衣卫又来人找麻烦?兴王府的烂摊子交给他们便是……” 朱嘉氏没有理会二儿子, 对一旁的四子朱万泉道:“看住他,若他起来, 就用戒尺狠狠抽!” 说完居然把代表家法的戒尺交给朱万泉。 这下朱万简更加来气了,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弟弟,哪有弟弟教训兄长的道理? 这个娘不是偏心是什么? …… …… 朱家正堂。 林百户风尘仆仆而来,见到朱嘉氏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上前便质问:“我才离开安陆两个月,怎么会发生此等事?进兴王府的不是你们朱家人?明摆着跟你们作对,朱家就没丝毫表示吗?” 朱嘉氏之前还在训斥儿子,林百户当前,她一反常态没有低声下气,好似根本没顾虑到自己身在京师的大儿子的处境。 朱嘉氏板着脸道:“林百户,世子伴读被赶出王府,乃是兴王所做决定,非但是我家孩子,就连京知县家的公子也被赶了出来,这能怨谁?” 林百户脸色一变, 喝问:“老夫人,你这是在向我发火吗?” 火药味瞬间弥漫。 朱嘉氏走到椅子前坐下,也不招呼林百户入坐, 继续用冷漠的眼神瞪过去:“以老身所知,林百户在兴王府的内应到现在都平安无事,还能源源不断给你带来情报,但林百户却从未想过把这些跟我朱家共通…… “可怜我那苦命的大儿子,如今还在京师守天牢,林百户以往从朱家拿走的那些银钱,让为难我儿子的那些人锦衣玉食……” 林百户听出来了,老太太怨气很大。 之前一直隐忍着没爆发,现在他先撕破脸,朱嘉氏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林百户态度反而软化下来:“老夫人莫要见怪,如今这世道,锦衣卫内人人自保,谁还顾得上他人?当初要不是在下用银钱打点,朱副千户恐怕还在守皇陵呢!至于兴王府的内应……我这边本就无义务跟朱家共通情报,眼下朱家失去凭仗,上面要追究,只能归罪于朱家。” 朱嘉氏冷冷甩下一句:“追究?那就让吾儿继续回去守皇陵好了!” 朱嘉氏脸色阴冷,目光怨毒,林百户一听脸色瞬间凝滞。 想想也是,锦衣卫之所以能拿捏朱家, 不断地盘剥银钱,不就是因为留在京城的朱家长子,也就是身为质子的朱万宏? 朱万宏名义上在京城看守诏狱,其实等于是坐牢,能比看皇陵的差事好到哪儿去? 朱嘉氏全然不在乎这些,反正我儿子到现在也没得到公正待遇,那干脆我们朱家在安陆也不调查情报了,你们爱咋咋地! “老夫人,我们是来商量事情的,怎闹得如此僵?”林百户只能赔上笑脸。 之前手上掌控着朱万宏,朱家怎么都要给自己面子。 可现在朱家摆明要断尾求生,毅然抛弃朱万宏,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再怕锦衣卫的威胁,除非锦衣卫又从朱家抓一个人质回去,又或者索性取消朱家在安陆的任务……如此朱家还求之不得呢。 把控不住朱家的软肋,现在犯难的就变成锦衣卫,林百户忽然意识到,不能把朱家逼得太紧。 朱嘉氏道:“我孙儿在兴王府这半年时间,调查到不少有用的情报,林百户都带到京师邀功去了,如今他被兴王府赶出来,还偷偷溜走了,就算找回,还能再塞进兴王府不成?林百户不想着用自己人刺探消息,却把罪责一股脑儿往我们身上推,这算哪门子道理?” 林百户迟疑一下,换上笑脸:“没有追究之意,只是来商讨下一步应对策略。” 朱嘉氏冷笑一声:“老身听闻,陛下在宣府建行在,不日将到北关治军,之前那位造访安陆的御马监张公公,就是在林百户陪同下前往宣府负责扩建行在事宜,林百户对此消息可是提都没提。” 越交谈下去林百户越觉得尴尬。 本以为朱家在安陆这偏僻之地,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想京师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谷沖 眼下朝廷关注的重点并不在安陆,连锦衣卫都不稀罕过问兴王的儿子到底怎样,整個朝廷都在关注皇帝的各种胡闹行为。 林百户一心留在京师,此番回来不过是施压一番,让朱家为自己所用……可现在看来,朱家打定心思要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老夫人,陛下是说让张公公前往宣府监军,可没说扩建行在,至于陛下要去宣府治军之事,更是子虚乌有,切记外传……你该明白规矩的。”林百户闪烁其词,脸上满是回避之意。 “哼!” 朱嘉氏只是轻哼回应。 林百户续道:“如今外面传言四起,全在于有宵小以陛下宠信奸佞为由,蛊惑民心,行那不轨之事,我等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更应杜绝此类声音,不该听是风就是雨……我这边兴王府内应提供的消息,以后必定拟一份送到朱家,让朱家好对上面交差。” 朱嘉氏冷笑道:“不必了,我朱家自有方法完成朝廷交托的差事。” 林百户一惊,好奇问道:“莫不是朱家……收买了兴王府什么人?” 嘴上如此问,心中恍然。 怪不得朱家老太太突然硬气起来,感情人家找到了方法能获取情报,或许比我的渠道更为稳妥高效,那我岂不是反过来要巴结朱家? 朱嘉氏不愿向林百户解释太多,甩袖道:“我朱家为朝廷办事,问心无愧……林百户若无要事,好走不送!” 竟下了逐客令。 而后朱嘉氏拂袖而去。 刘管家在门口招呼:“官爷,请吧。” 林百户心里不是个滋味儿,暗自纳闷,朱家怎么会如此硬气? 说是有消息渠道,那是什么渠道?以前怎没听其提及,自己埋在兴王府的钉子也没带出什么消息来呢! 他心想:“陆松始终只是兴王府典仗,所处位置不高,对于兴王府核心机密了解不多,看来朱家这回是钓到大鱼了,本来完成任务便早早回京,现在看来要在安陆多逗留几日。” …… …… 朱嘉氏回到后堂,未再对朱万简行家法。 只是她已不可能再倚重这个儿子,但凡关乎朱家核心利益,朱万简都会被抛除在决策之外。 长子在京为质,三子不在,朱嘉氏能信任的只剩下四儿子朱万泉。 家庭会议结束,朱嘉氏将朱万泉留下,本想好好嘱咐一番让朱万泉做事,可惜朱万泉对于朝堂纷争并无多大兴趣。 “母亲,孩儿并不懂情报刺探之事,您为何不委派他人?” 朱嘉氏叹息一声,神色为难,好似在说,要是我手下还有人,用得着找伱? 朱万泉续道:“前次乡试未过,孩儿难过好久,想发奋读书,争取今科中桂榜,望母亲成全。” 朱嘉氏无奈点头:“人各有志,家中事便不劳烦你,好好读书便是。” 让朱万泉离开后,朱嘉氏想了想,本来有个长孙已成年,可以使唤了,可惜长孙品性……跟他二伯半斤八两,如出一辙。这次家庭会议,本想让长孙参加,可是连人影都找不到,指不定在哪个销金窟风流快活呢。 思来想去,只能让刘管家过来。 “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呢?” 朱嘉氏也知道朱家可能有奸细,但此时她根本无其他人选,只能把之前为她做了不少事的刘管家叫来。 刘管家在朱嘉氏面前显得很拘谨,恭谨道:“老夫人找小的?” 朱嘉氏道:“是啊,过些日子,有一人到安陆来,或有暗中来往联络之事,老身想让你负责,有何消息第一时间带过来。” 刘管家马上行礼:“是。” “你不问问是何人吗?” 朱嘉氏上下打量刘管家。 刘管家诚恳道:“老夫人安排做事,小的不敢多问。” 朱嘉氏轻轻叹息一声,想到既然要用刘管家,便不能表现出不信任,该说还是要说,即便不说,刘管家去见了那人后还是会知悉,倒不如大方一点提前说出来:“那是兴王府从长沙找回来的新教习,以后栽培兴王世子学问,他在兴王府查到什么消息,你问清楚,回来通禀便是。” 刘管家心中暗喜,神色却不为所动,语气平和:“小的会机密行事,不为外人所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正月十五,花灯会。 这天也是兴王府举办的大堂会正式开锣的日子,各戏班早就蓄势待发,准备了拿手好戏,要让南昌民众大开眼界。 朱浩带着一家人来到自家戏班开戏的地方。 这个戏台位于城西洗马池附近,乃是南昌城著名的商业中心,寸土寸金。此刻戏台周边已是人山人海, 不过因为朱浩是戏班东家,通过关系拿到了位置靠前的戏票,虽不是第一排,但有桌子和板凳坐。 于三过来跟朱娘打招呼,朱娘笑着调侃:“没看出来啊,于三你还有点当家的样子。” 于三道:“三夫人取笑了, 小的不过是给人打杂罢了……今天同时有几个戏班登台演出, 只有获得满堂彩的才能到东湖百花洲的大戏台上唱……” 朱娘不明白于三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全然不知对方这话其实是对朱浩讲的。 朱浩了然,眼前的演出就像是后世歌手比赛,先参加各地举行的选拔赛,只有经受观众的考验,才能登上最后的舞台。 同时参演的其他戏班班主此时心情却不怎么好,觉得今天自己最多是来当陪衬,很难有机会去大舞台,毕竟敞云班的名头太过响亮,人家在城里包了几个大院子,可以同时参加几個戏台的演出,到最后多点开花,会师决赛。 普通戏班想要超过敞云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朱浩看来, 敞云班此举纯属投机取巧。 仗着自己戏班人手充足, 选拔时各个戏台都有他们的人亮相, 一次比赛却参加多场选拔,对于中小戏班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 朱浩正琢磨其中门道,敞云班的头脸人物终于在千呼万唤汇中到来, 陪同宁王府派来戏台当监督的二人坐在第一排居中的位置。 不过观其言谈举止,此人应该只是众多小班主之一,并不是东家,点头哈腰频频,在宁王府人面前过于谦卑了。 不过这些都跟朱浩无关。 朱浩就是来看戏的。 戏班通过选拔,就会被豺狼虎豹给惦记上,那才叫倒霉。 …… …… “这不是龙班主吗?” 敞云班的小班主陪同宁王府的两位监督坐下,左右看看,忽然发现后排的龙班主。 敞云班小班主之前拜访过龙班主,自然认识,立即向宁王府的人引介。 与此同时,台上好戏开场。 由于时间有限,各个戏班只能表演戏目的一出,也就是所谓的折子戏。 先上台的是没什么名气,用来垫场最好的小戏班,表演的戏目泛善可陈,唱腔也不出彩,台下观众都提不起兴趣,一个个交头接耳聊着闲话, 嗡嗡声响成一片。 于三没到后台坐镇, 这会儿距离自家戏班上台还有段时间,后台的事暂时轮不到他操心,亲自给朱娘斟上茶,他笑着解释:“那位龙班主,之前带人上台演亮场戏,五场下来积累了一些名望,这不……敞云班的人正把他介绍给官老爷认识呢。” 说到这儿,于三眼神有些促狭。 朱浩了然。 于三这话是对他说的,其大意无非是那个姓龙的,不过是唱咱给他排的戏,给他脸让他去接触大戏班,他就把自己当盘菜了……可他的戏班跟咱的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没法看。 “哦。” 朱娘听不太明白,没有插话。 朱浩笑着在朱娘耳边道:“娘,那个龙班主也是咱安陆的,此番跟着小三哥一起来南昌唱堂会。” 于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当家,您还是称呼小的于三吧。” 朱娘面前,朱浩如此亲切的称呼,于三有些受不起。 朱浩可不会介意尊卑贵贱,不过是个相对客气一点的称呼,听着让人心里舒服,能安心为自己办事,自己又没什么损失,何必计较呢? 不断有戏班上台演出,折子戏一出接一出。 叫好的人有,但满堂彩的场面却没有出现,各地征召来的戏班也分优劣,所唱戏目又千篇一律……小戏班哪儿有能力自主创新?再加上城内戏台多,之前几天观众都看花眼了,平庸的戏只有礼数上的叫好罢了。 可对于朱娘和李姨娘,还有朱婷来说,她们平时没听过什么戏,无法判断一出戏的好坏,观戏体验非常好。 朱婷不断跟着母亲拍手,小妮子看得那叫一个起劲。 “三夫人,小当家,小的还有戏班的事要处理,就不能在这里陪您们了,告退。”于三看时间差不多,该去后台安排了,便起身告辞。 朱娘点头:“有事就去忙,别耽误正事。” …… …… 戏台上,戏一出接一出,看戏的人也越聚越多。 此时敞云班和龙班主的人都没登台。 这个选拔区的人都知道,两个戏班实力雄厚,估计可以通过选拔到百花洲大戏台唱戏,所以要压轴登场。 如果他们先上场,观众看过好戏后,估计别家的戏就没人看了。 就好像让人吃饭,不能先吃好的,否则臭鱼烂虾什么的怎么上桌? 大戏班没登台,终于靠近中午前的最后一场,于三带的戏班上场了,照例是由戏班的班主上台亮相,说明自家唱的戏是个什么情况。 常在印作为戏班老乐师,算是懂戏的,就由他暂代班主之职。 毕竟是乐籍中人,自觉低人一等,在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面前有些抬不起头,佝偻着身躯,声音也不是很宏亮:“接下来这出,乃是《白蛇传》,讲述的是一个修炼成人形的蛇精与人的曲折爱情故事……”谷勋 《白蛇传》在场很多人听都没听过,但之前唱亮场戏的时候龙班主的戏班曾演过其中几折,乃是跟着新戏班排的,演员和唱腔都未得精髓,但依然引发轰动。 “龙班主,这台上的戏班也是你的吗?” 龙班主旁边的敞云班小班主笑着问道。 龙班主有些尴尬,其实人家才是正主,但朱浩有言在先,让他可以把自己当半个东家看待,所以还是强笑着点点头。 敞云班这个小班主赶紧向宁王府的监督说明了一下情况,宁王府的人才不管这些,他们就是来免费看戏的,回头哪个戏班上道,可能还会孝敬点什么的。 戏唱得好坏,他们并不太在意。 …… …… 就在此时,场上异变陡生。 烟雾蒸腾,仙气飘飘。 正是特意为《白蛇传》准备的烟饼开始放烟,在场的人瞬间傻眼,这是什么戏?还没开始唱,就在戏台上放火? “老龙,这是怎么回事?” 敞云班的小班主吓了一大跳。 龙班主早就见怪不怪,苦笑道:“起个烟,不打紧,戏台烧不了。” 周围的人仔细一看,果真只是一块石灰模样的东西起烟,看不到半点火星。 就在此时,青蛇和白蛇登场。 “青城山下白素贞……” 这一开口,唱腔跟之前台上表演的戏完全不同,让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对于不熟悉这出戏,也不熟悉这种唱腔的人,想第一时间接受并叫好,非常困难,需要有个逐渐适应的过程。 所以开场后,并没有赢得满堂彩,甚至台下比之前叫好的声音更少。 这种新颖的唱腔,最重要的是韵味十足,让人在心中记下来忍不住哼上两句,就好像地方小调,让人赏心悦目的小清新风格。 对于在场的女观众,比如说朱娘、李姨娘这样本身看戏不多,不明白戏曲套路的人来说,这声音极其悦耳,一听便打从心眼儿里喜欢。 不过因为在场听戏的女观众少有单独来的,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她们可不会做,叫好声稀稀落落。 …… …… 《白蛇传》继续上演,今天唱的是篷船借伞这一出。 等许仙登场,伴随着悠扬的乐曲,表现俊男靓女断桥初会的画面,新颖别致的唱腔逐步把现场观众的热情点燃。 后面的人一直往前挤,其中有不少中午散工回家吃饭的民众,以及从别的戏台看戏回家路过此地的戏迷,看到这边热闹,不管是否能靠近戏台,也不管是否能听清楚戏台上唱什么,只是远远看一眼戏台上演员的服化道,发现明显比别的戏班强上不少,就想一窥究竟。 “怎么这么多人?” 朱娘本在聚精会神看戏,可发现周围的人都激动地站起来。 身后还有一堆人往前挤,她也没心思看戏了。 朱浩笑道:“可能是这出戏太受欢迎了吧……这就是在咱安陆引起轰动的《白蛇传》,娘才第一次看,真是可惜。” “到处都是人,这……这怎么看啊?要不我们往前走走?” 李姨娘也拉着女儿站起来。 朱浩道:“这边太乱了,要不我们就不看了吧……人群一直在往前挤,我们顺着向戏台走,应该没什么问题……娘若是喜欢看的话,回头单独给你们演一场。” 李姨娘白了朱浩一眼:“浩少爷,别说傻话。” 朱浩笑道:“这就是于三带的戏班,让他的人单独给咱唱一出怎么了?姨娘,你别大惊小怪!” …… …… 实在没办法。 人太多,太过热情,对于节妇出身的朱娘来说,这种复杂的场合的确不适合继续留下来看戏了。 所以这折戏刚过一半,一家人便顺着人流往戏台前的空地走去,这时受邀坐在第一排的龙班主也发现现场有些混乱,正侧过身查看情况,一眼见到朱浩,正要打招呼,发现朱浩身边有女眷,惊讶之余顿住了。 此时敞云班的班主正急切追问龙班主有关这出戏的事,连宁王府的两个监督也在频频询问,一时无暇分心,等再次想起时朱浩一家已经没影了。 朱浩带着一家人走出半条街,仍旧听到戏台那边传来震天般的叫好声。 大批没赶得及到洗马池戏台看戏的人,呼朋唤友,从四面八方汇拢,显然有人把消息传了出来,大家都知道这边正在上演一出好戏,就连一街之隔的另一个戏台也受到波及,此时观众都跑干净了,只有几个老弱妇孺或是忠实的票友留在原处看戏。 戏台上唱戏的人很郁闷。 我们这边唱得好好的,怎么人都跑光了? 这是难听到让人舍命狂奔的地步吗? 朱浩如同发现新大陆,指着戏台下空荡荡的位置道:“娘,这边人少,我们就到这儿听戏吧。” 朱娘叹道:“没想到于三带来的戏班居然这么受欢迎,难得我们安陆的戏班也能在南昌城站稳脚跟……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回去用午饭吧,下午有空的话,或可来看看。” 对她这样恬淡如菊的女人来说,戏虽好看,但只是个消遣,没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为了一出戏去争去抢,大可不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强买强卖(加更一) 戏班演出大获成功。 下午于三过来汇报情况时,难掩脸上兴奋之色,顺带给朱浩捎来一个消息:“……宁王府的人说,明日会来一位管事,商议向咱买戏班之事,听说但凡被宁王府看上的戏班,出价都不菲……东家是否有意把戏班卖出获利?” 朱浩笑着问道:“你说呢?” 于三苦笑着挠挠头:“我也知小东家不肯卖戏班, 但这种事还是由您亲自去谈比较好……不过您走后,龙班主他们的戏也吸引了不少人看,本来说也演《白蛇传》,可咱都演了,便改唱《三打白骨精》。” 朱浩点了点头:“明日再说吧。” 本要直接把于三轰走,于三却记起什么, 又说:“东家, 我打探到您要找的那位唐先生的消息,之前跳湖……并没有淹死,这几日应该正在王府养身子,听说他最近疯癫之事干了不少,这样的人……” 唐寅已给人种下癫狂书生的印象,连于三都有些看不起这样的疯子。 朱浩心说,只是撒尿和跳湖,还没裸奔呢,这就让人受不了了? “行,我知道了,帮我多留意那边的消息,如果可以的话,跟宁王府的人搞好关系,请他们喝酒,好像茶余饭后闲聊一般,多问问唐先生的事。”朱浩在南昌还是缺少人手,需要于三冲锋陷阵在前。 于三赶忙应是。 朱浩跟于三到了门口, 二楼传来朱娘的声音:“于三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于三大声回道:“没事,就是来跟小当家说上两句……” 而后他压低声音,“东家, 关家父子在戏班有几天了,他们想早些上台唱戏,说是想请您安排一下。” 朱浩道:“刚进戏班就想上台?让他们父子老老实实干杂活,耐心等着吧……南昌府不是他们表现的地方,若是勤勤恳恳,一心留在戏班,总有他们登台献艺一鸣惊人的时候。” …… …… 就在朱浩关注大堂会进展时。 朱娘这边也在八方联系,想给儿子请先生,可惜她没有人脉,只能求助同行至南昌城的莲女。 当天日落,本说好要去参加城里的花灯会,但朱娘临时改变主意,带朱浩去了莲女落榻的客栈,商议拜师事宜。 莲女听了有些为难。 “南昌府请先生回家教书其实不难,只是像朱家小官人这般来自异乡,却有点麻烦……一般来说,非本地子弟,先生不教,就算有求学远道而来的学子, 多奔着名师去的, 其身家和名声摆在那儿,再就是年岁上……也基本成年了。” 以莲女之意,朱浩是外地人,先生不喜欢收这种不在本地参加科举的弟子,这无助于提升他们在儒林的名气。 求学拜师最好也要等十四五岁能独当一面时,再就是家族有入仕或有官方背景的那种,才有机会请到名师指导。 朱娘有些急了:“安陆时就不好求学,不想到了南昌府竟也如此吗?” 莲女不解地问道:“夫人望子成龙心切,想来在湖广时应该为小官人找过先生吧?何以要背井离乡来南昌求学?安陆……找不到好先生?” 莲女对于朱娘的背景知之甚少,眼下正是试探的好机会。 就在朱娘觉得莲女可以信任并托付其帮朱浩找老师,打算讲述自身家族背景时,朱浩却笑着打岔:“娘,我的课业其实并没有落下,最近我都在用功读书呢……我们不是可以找陆先生吗?” 莲女问道:“陆先生……不知是哪位?可是在南昌?” 朱娘发现莲女的问题很多,当心中那股热乎劲儿过去后,顿时多了几分警惕,转而轻叹一声:“乃是孩子的启蒙恩师,此番来南昌就是为寻找他的……既然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先生,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 朱娘带着朱浩离开。 马车上,朱娘神色凄然。 朱浩道:“娘,这个费姑娘,你不觉得有些古怪吗?” 朱娘摇头:“我知你警惕心很强,可人家一心帮咱,咱初来乍到,南昌这边什么人都不认识,还得靠她打开局面。” 朱浩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分析道:“当初隋夫人派她跟来的时候,可是当着咱的面说,他们在南昌府有不少产业,可费姑娘到了南昌城却一直住客栈,这是为何?” “这……” 朱娘从没想过这么刁钻的问题。 朱浩道:“这只能解释为,其实隋夫人在南昌城的生意做得并不大,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不然为什么苏东主安排她接待,她会那么上心呢? “我想很可能跟江西地面这几年不太平有关……费夫人必定是遭遇困境,想多拉拢一些关系,最好是官府的资源……” 朱娘惊讶地问道:“你是说,其实隋夫人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们?” 朱浩悠然道:“咱在湖广做生意,居然做到可以被苏东主倚重的地步,隋家肯定是想通过我们的关系,来开拓新的生意渠道……费姑娘到了南昌城,并没有什么账目要查,也不见其去打理生意,主要还是想从我们身上获得有用的讯息……所以,娘还是跟她适当保持距离为好。” 谷蛎 朱娘想了想,不由点头。 朱浩微微松了口气,废了那么多口舌,终于达到目的。 隋家的生意做得多大,或是莲女到南昌来究竟干什么,他才不关心呢,他要做的只是让母亲相信隋夫人和莲女不怀好意,不再求对方帮自己找先生。 朱娘在南昌城人生地不熟,没人帮忙,她上哪儿找先生去?只要没先生,自己就不用操心被人束缚住手脚。 回家后朱浩装模作样拿出书本来朗读,写字的时候就写戏本,让朱娘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如此就不会限制他的行动。 …… …… 翌日,正月十六。 上午辰时刚过,朱浩便在于三、龙班主陪同下,来到附近的酒肆。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在一众戏班班主簇拥下,宁王府典宝正涂钦前来。 酒肆里立即有人安排宴席,很快宾主落座。 朱浩知道,涂钦是后来宁王谋反中的重要人物,也是宁王身边的密探头子,专门负责帮宁王联络和招募人手。 “昨日唱《白蛇传》的戏班可在?” 涂钦坐在主位,朝周围一众戏班班主问了一句,环顾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于三和龙班主身上。 于三早就得到朱浩授意,站起来行礼:“小的见过官爷。” 涂钦看起来趾高气扬,但说话口气并不冲,反而带着几分和善,笑着说道:“不用紧张,你戏班排的戏很好,下面的人跟我说,这次大堂会起码能排进前五名……眼下宁王府正要买几个戏班,我们到楼上谈谈吧。” 于三没有拒绝的资格。 众戏班班主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望着于三和龙班主,似觉得二人抢了他们的风头。 到了楼上,朱浩跟着上去,涂钦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懒得问这孩子是谁,或是觉得这不过是于三或龙班主家的孩子,到了陌生地方怕被人拐走,平时都带在身边。 于三问道:“官爷,宁王府买戏班,是要送到京城去吗?” 涂钦斜着瞥了于三一眼:“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不过这次买戏班,不是往京城送,你们这小戏班还没资格进京师。” 于三和龙班主对视一眼。 没资格进京师,宁王府还要买? 这是想强取豪夺,故意贬低,好方便压价吗? 涂钦道:“送到京师的戏班,讲究声色艺俱佳,你们戏班戏子艺是不错,可惜声、色太差,不够格啊。乃是要把你们的戏班送给李大人,他老人家很喜欢听戏,对于声色什么的没追求,只看艺高艺低。” 于三和龙班主都有些懵,什么李大人? 这时代称呼官员“老爷”的居多,少有像涂钦这样叫大人的,毕竟这时代只有父母长辈才如此称呼,涂钦也算是开了先例了。 那这個李大人到底是乡绅,还是官员?他们完全不清楚。 什么声色艺…… 这算什么? 我们怎么就声色不行了? 朱浩却门清,这涂钦看似无耻宵小,但说的话句句在理。 给皇帝送戏子,艺怎样真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男女戏子都得英俊漂亮,朱厚照不但好女色,男色偶尔也会沾。 朱浩虽然花钱买了个戏班,但之前只是走江湖的草台班子,公冶菱再漂亮能漂亮到哪儿去?人家江南的大戏班,小生、花旦那叫一个水灵……往京城送肯定是送那样的。 朱浩笑着问道:“阁下说的是致仕都御史李士实吧?” 涂钦脸色一变,瞪着朱浩道:“你……是谁?” 于三本想介绍一下,朱浩抬手打断他:“其实这戏班是我娘的,因为我娘不方便出面,所以才让我来,不过戏班中有什么大事,一直都是于当家和龙班主做主。” 涂钦脸色不悦:“什么乱七八糟的,戏班到底是谁的?这样吧,三百两银子,卖还是不卖?要卖的话,抽你一成的利,明日把银子送到,带好戏班中所有人的契约。” 说着涂钦便当是把所有事情交待完,就要下楼。 朱浩道:“阁下,如果我们不卖呢?” 涂钦本已走到楼梯口,闻言回头瞪着朱浩:“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小戏班一共才几个人?也不看看我背后是谁……得罪宁王府,让伱们没命离开南昌城!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计划(加更二) 朱浩算是真正见识到宁王府的霸道。 我不卖戏班给你,你就想要我的命? 难怪宁王谋反可以做到天下人皆知唯独皇帝不知,这种嚣张跋扈的姿态,估计真敢把杀人放火的事落到实处,地方官员参奏宁王谋反的奏疏那是一个应接不暇,可宁王花钱疏通关系方面做得很到位,钱宁等人收钱收到手软, 以至于总能蒙蔽圣听。 随后的宴席,朱浩没有参加,他带着于三和龙班主返回住处。 路上于三急道:“小东家,大事不妙,咱是不是真要把戏班卖了?” 朱浩没有正面回答,笑着道:“此等事还是多问问戏班中人的意见, 看看他们作何选择。”随后目光落到一旁的龙班主身上。 龙班主脸色怪异,好似在考虑下一步动向。 不过以朱浩估计, 龙班主肯定是希望卖出戏班的那个, 三百两银子……就算被人抽走一成好处费,那也有二百七十两…… 有了这钱,再去办三个五戏班都不成问题。 …… …… 朱浩没跟于三、龙班主一起回戏班驻地,直接回家找朱娘。 “娘,我们可能很快就要离开南昌府了。” 朱浩在家人面前无需隐瞒。 朱娘没说什么,一旁的李姨娘不解地问道:“咱进南昌城没几天,这就急着走?小院可是租了半年……” 朱浩道:“宁王府跟朱家有勾连,我听说朱家已通过宁王府相熟之人,打探到我们的下落……” 普通借口不管用,朱浩只能把大杀器给搬出来。 这一招果然好使,别说是朱娘和李姨娘,就连朱婷和刚来不久的小白听到朱家,都好像小红帽听说大灰狼要来,瑟瑟发抖,恐惧发自内心。 朱娘问道:“从南昌离开, 我们能去何处?” “娘,我们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往江南,到南京、苏州、杭州等地游历一下,在那边躲避一段时间。亦或者……可以往西走,进巴蜀……” 朱浩说此话时,默默观察朱娘和李姨娘的反应。 二女听说要继续亡命天涯,果然心底的恐惧都写在脸上,好不容易在南昌获得短暂的安定,马上又要长途逃亡,是個人都会发愁。 “不过在此之外,我们还有一招更绝的……回安陆。” 朱浩最后才说出心底的选项。 朱娘惊讶地问道:“小浩,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朱浩笑嘻嘻道:“是啊,我们回去属于自投罗网,不但我们这么想,朱家也会这么想,他们总不会认为我们真有那么傻吧? “我们在安陆有自己的田地,到时候往农庄里一躲,以之前咱在城外晒盐时打通的关节,要在安陆隐藏起来, 很难吗?” 朱娘不由一怔。 连旁边李姨娘也不由望向朱娘,用力点头:“夫人, 其实浩少爷说得……有几分道理。” 朱娘简单思索后, 看着朱浩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咱们出来的目的,是让你求学,现在你连书都没读一天,就要回安陆,回去后还得四处躲藏,你上哪儿读书去?为了你的前途考虑,绝对不能回安陆。” 果然这个母亲还是最关心儿子学业,不过她的担心早就被朱浩预料到了。 朱浩笑道:“娘,你说如果我们把陆先生……也就是唐伯虎带回去,继续当我的老师,是不是一切就很完美了?” 朱娘板起脸:“你在说什么胡话?娘打听过了,唐伯虎名声在外,基本不可能是那个落魄的陆先生……再者说了,就算唐伯虎真是陆先生,他凭什么跟我们回安陆?你别打歪脑筋了,我们留在南昌府不走,大不了以后少上街,总之要给你找到先生……” 现在朱娘没有了生活压力,只考虑儿子的前途问题,在这种事上容不得儿子自作主张。 朱浩委屈巴巴地道:“娘,如果当天跳湖的真是陆先生,也就是唐伯虎,你猜他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可是正月间,伱说湖水该有多冷啊!” 朱娘黑着脸不回答。 “其实陆先生看出宁王有谋反之心,想装疯卖傻来躲开宁王,若是我们借助于三的戏班,帮他逃出南昌府,他为防止被宁王府的人找到,肯定要找个地方隐居以避祸。 “安陆有兴王府,那绝对是陆先生安身立命的好地方,之前他就曾说过想在兴王府谋个差事,我们带他回去,供他吃穿,他在教授我学问的同时,瞅准机会进兴王府……你觉得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朱浩语气变得极为恳切。 现在他必须让朱娘同意自己的计划。 把唐寅拐走,而不是等宁王放人。 如果宁王放人的话那唐寅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随心所欲。但如果是帮唐寅逃走,那唐寅想的就是如何躲避宁王的追捕,需要时刻藏匿好身份,到那时唐寅的自主性将大大降低,若是把唐寅介绍到兴王府…… 谷既 当然这只是一种设想,兴王府是否收唐寅当幕僚另说,毕竟兴王府没有宁王府那样的野心,不会想将全天下的人才都招揽到麾下,为谋反或是给孩子当皇帝做准备。 “你……” 朱娘想说什么,可看到儿子真诚而又热切的眼神,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朱浩道:“娘,要不这样,如果真确定陆先生就是唐寅,而他也愿意跟我们回安陆,那你就同意我的决定,行吗?” 朱娘微微蹙眉,心中反复衡量,如果真如儿子所言,把天下闻名的唐伯虎带回安陆,教儿子学问,确实很不错。 朱浩继续说项。 “以唐寅在文坛的影响力,即便他不当官,能做他的弟子,对我将来读书或是考科举,都会有莫大的帮助。如今朝中阁老、尚书中尚有他的座师,我入他门墙也算是拜入名门……娘既为我的前途着想,就给我这次机会吧。” 即便朱浩说到这个份儿上,朱娘还是在犹豫。 李姨娘叹道:“浩少爷,就算你说的都对,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先生,可他离开南昌,也是在避祸,我们为此开罪宁王府……对你没好处啊。” 朱浩道:“当初我进兴王府刺探情报,难道不是更加凶险……我们从南昌回到安陆,在自己的地盘上,为什么要担心宁王府?宁王府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把触手伸到湖广,一路追杀到安陆吧?” 经朱浩这一说,李姨娘点点头,觉得有道理,转而帮朱浩说项:“夫人,不如就听浩少爷一次,如果陆先生真是唐先生,咱可不亏。” 朱娘轻叹一声,终于妥协了,因为即便不找唐寅,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教儿子学问的先生,不如一试。 如果真成功了,回报惊人。 “那就试试看吧,先找陆先生问问,看他是否愿意跟我们回安陆,最好他不是唐伯虎,如果是……恐怕不会跟我们走……” 朱娘不敢想,自己在街边随便捡了个醉鬼,就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虽然老了点,但唐寅的名气实在太大,不是升斗小民敢想的。 所以就算只是普通先生,朱娘也愿意带回安陆教儿子,或是她想明白了,与其在外面亡命天涯,不如躲在最危险的地方,让儿子能安心读书。 …… …… 朱浩终于得到朱娘授意,下一步就是跟唐寅取得联系。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把涂钦出面代表宁王府买戏班的事解决一下。 等他回到戏班驻地时,此时戏班中人的态度分为截然不同的两派: 有人想留下来,转档到朝中显贵李士实名下,有官员庇护,戏子也能获得安定的生活;还有人想离开,豪门大户不是那么好进的,谁知道其中有多少龌蹉?还不如跑几年江湖,等恢复自由身,海阔凭鱼跃,就比如公冶菱。 公冶菱见到朱浩,连忙凑过来问道:“当家的,您之前不是说过,不让我们去侍奉权贵吗?” 朱浩笑道:“我没有让你们去陪酒待客啊……如果我真打算卖戏班,而你又不愿意,我会提前通知你,让你花钱赎回自由身。” 白给自由身这种事,朱浩是不会做的,自己花钱买的,只是让你们登台唱戏,给你们一份稳定的工作,又没占你们便宜,凭什么让我吃哑巴亏? 但他不会狮子大开口。 常在印走过来叹道:“东家,如果选择留下来,只怕会祸事连连。” “哦!?” 朱浩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个说法?” 常在印看了看旁边的于三和公冶菱,无奈道:“南昌府周边都不太平,盗匪横行,或是有人故意为之。如果宁王有不轨之心,只怕……会牵连到我们,留在这里固然可以获得一时安定,后患却很大,不如跟在东家身边……老朽看得出来,只有您才能带给我们真正稳定的生活。” 戏班中其余两个老乐师也都过来表态,支持常在印的说法。 大概他们之前商议过。 朱浩点头:“如果你们都不愿意的话,那就只能让龙班主的人留下,我去跟他商量一番。” …… …… 朱浩跟于三到了隔壁院,打探过龙班主的口风,才发现什么叫人与人不同。 龙班主是抻着头想留在南昌。 “龙班主,不是我不想卖我那戏班,我花了几十两银子买下来,一转手卖二百多两,这买卖做得值,只是我手下那帮人不讲究,都不想留下,说要跟我混饭吃……我也不能逼人太甚,要不这样,就把你的戏班卖给宁王府,钱由你来收……之前我的戏大部分你戏班的人都会吧?” 龙班主按捺住心中的惊喜,神色间显得有些为难:“不太熟,再者,鄙人手下也没那么多人啊。” 朱浩笑道:“人少没关系,南昌城里如今到处都是戏子,随便签几个充门面就行,花得了几个钱?以后给达官贵人唱戏,还能在南昌这等繁华之地立足,多好的机缘?比回安陆那小地方强多了吧? “另外我那儿置办的行头,包括服装道具,全都送你了,只要你能把戏唱好,让我手下那帮不开眼的家伙吃个教训就行……等你登台表演完,我就会领着他们离开南昌,回安陆吃百家饭!”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见机行事 安陆,兴王府。 朱浩一直没有消息,年后兴王府也没有新先生到位,每天朱三和朱四所谓的读书,就是拿着本书发呆,整日无所事事。 “早知道的话,真该在朱浩走之前让他把说本写出来, 如果现在有说本打发时间该有多好啊?” 朱三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脑袋搁在上面,整个人都显得很懊恼。 朱四把一个纸球丢起来,随后抓在手里,好像在用手指玩蹴鞠。 这是朱浩教他的方法,课堂偷奸耍滑第一招, 用课本挡住先生的视线,暗地里做各种小动作。 朱四道:“说得好像你认识所有的字一样……给你看, 你能看懂吗?” 两个孩子年龄太小。 即便过了年都长一岁, 但学问和见识并没有明显增长,就连朱浩所讲故事,如果不是他考虑到受众年龄层面有高有低,必须要通俗易懂,若只是以书上的内容来讲,他们都未必听得懂。 朱三侧过脑袋,瞪了弟弟一眼:“让你去跟父王说,把朱浩叫回来,你怎么没去?” 朱四一把将纸球丢在地上,显然这个手指蹴鞠的游戏并不好玩,他摇头轻叹:“我问过了,父王说朱浩现在已不在安陆,怎么找他回王府?父王说他去外地游学,可能要成年考科举时才会回来。” 朱三生气道:“王府那么多人,真有心找,还能寻不回来?我看就是推搪……” “喂, 三姐, 你当王府会为了朱浩, 会倾尽全力寻人?对我们而言,朱浩是一起玩的知心朋友,可对于王府而言,他只是我们的伴读,普普通通。或许父王还会想,如果我们真需要伴读,大可从外面随意找一些同龄孩子回来,为什么非得是朱浩?” 朱四经过王府送走朱浩之事,好似成长了许多,说话带着一丝哲理,朱三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三好奇地问道:“王府又要招新伴读了?” “没听说啊。”朱四摇头。 朱三怒了:“那你说个屁啊!朱浩的本事,是一般同龄孩子拥有的?小京子那种笨蛋,你稀罕吗?你说说看,谁能替代他?” 灵魂三问! 朱四见姐姐很生气,随手把丢在地上的纸球捡起来,继续玩他的手指蹴鞠游戏,毕竟当前也没别的事情干。 “没法替代也没办法,现在连京泓都回不来了,更何况朱浩……或许正因为朱浩本事大, 还能带着我们玩,父王和袁先生他们怕朱浩带坏我们,令我们玩物丧志吧。” “偏见,都是偏见!” 朱三抗议。 可惜她的反对只有弟弟能听到,也就成了抱怨,反正是白搭。 姐弟俩沉默良久,朱三都快趴在桌上睡着了,朱四那边才传来话声:“如果朱浩回来该多好?马上开春了,到时一起玩,一定会很开心。” …… …… 南昌府。 龙班主出面跟涂钦接洽,卖戏班不再需要朱浩经手。 朱浩让于三回去后马上把戏班就地解散。 “……换上普通人衣服,不要住民院,干脆迁到客栈去,不要带任何乐器和道具,全部留给龙班主,如果被人认出来,就说被戏班赶出来了……先在城里住两天,等风声过去我们就一起出南昌府。” 朱浩安排时,于三瞪大眼,满脑袋浆糊。 于三好奇地问道:“那……浩官儿,我们出南昌城后,去哪儿演戏?” 朱浩随口道:“到时再说……到九江府补齐服化道后,可能回湖广,到沿江各州府巡演,等走完一圈再回安陆,毕竟安陆才是我们的家……至于我和母亲、姨娘,可能要到江南走一趟……” 朱浩没有坦言相告,这次出逃计划异常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即便要告诉于三,也要等一家人顺利逃出南昌府,视后续情况而定。 …… …… 于三负责解散戏班,但并不是说戏班真的就此散伙了,朱浩依然要负责一大票人的吃穿住行。 等龙班主卖戏班之事谈妥,朱浩再悄悄把人员整合起来,一起带出南昌府,到时候可能会把唐寅捎上。 眼下要取得跟唐寅的联系,并安排其以戏班藏身,以便顺利脱逃最为着紧。 这件事朱浩不再仰仗于三,而是直接到城中各茶寮,找来茶博士问询唐寅的事。 现在唐寅经常从宁王府出来,他的种种疯癫举动,早就成为街边路人的谈资,茶寮来往客人众多,口口相传,找消息灵通的茶博士问清楚并不难。 经历之前跳湖事件后,宁王府有意让唐寅远离湖泊,东湖举行的南昌士子的聚会,一概不邀请唐寅参加。 唐寅没法表演跳水技巧,只能上街装疯卖傻,随处撒尿,力争完美地表演一個精神病人。 谷寂 刚开始唐寅还借助酗酒,后面连酒都不喝,可能大早晨起来突然就犯病,穿着一身单衣便跑出王府,等跑累了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倒下就睡,浑然不顾外面天寒地冻,让跟着他的人目瞪口呆。 朱浩听了茶博士的讲述,不由打了个寒颤。 心中不由感慨,唐寅为了离开宁王府,真够拼的,堂堂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年少轻狂时如此也就罢了,现在临老了,身子骨那么单薄,居然大冬天当“流浪汉”? 不过转念一想,唐寅还没裸奔,尚有进步空间。 对朱浩来说,本来可以等上一等,到唐寅发展到不着寸缕跑出王府,再试着与其联系,可时间不等人,眼下他在南昌府不能久留,回头龙班主顶替他卖戏班之事兜不住,到时全城一搜捕,戏班可能真的没了,自己得重新招募和培养人不说,还不能以戏班掩护唐寅出城…… 朱浩花钱请了几个小孩守在宁王府门口,看到唐寅再出来装疯卖傻,及时通知他。 正月十九这天。 距离大堂会最精彩的百花洲大会演还有一天,终于有消息传来,说是唐寅昨夜没回宁王府,跟人喝酒到半夜,露宿街头…… 朱浩一听,就算唐寅没装疯时,这不也是常态吗?不然安陆怎么被自己的娘亲捡到?不稀奇! 可听到后面,朱浩便觉得唐寅真够拼的。 原来露宿街头不说,唐寅一大早突然发疯,跑到东湖玩“裸奔”,虽然不是不着寸缕,但也衣衫不整,还在一群赶早市的过往行人面前往湖里撒尿,结果一个不稳掉进东湖,只是这次落水的地方浅,很快被人救了起来。 同行的友人给他披了一件外套,便羞臊离去,随后唐寅着单衣跑到附近的街道,寻了个地方倒头便睡,据说衣不遮体…… 用一个字来形容。 惨! 正月虽然已过大半,但处在小冰河期开端,天气依然很冷,衣不遮体睡大街不算,睡觉前还要下水游个冬泳,被各种路人围观指点…… 真的很拼。 朱浩得知情况后,便叫了关德召和关敬两父子,跟他一起到靠近东湖的街巷,果然老远就看到一堆人围在一起看热闹。 关德召不解地问道:“小当家,今日来此作何?提前为明日的大戏做准备?” 朱浩没有马上靠近,远远观察了一下,发现附近有形迹可疑的人在盯梢,终于明白唐寅为什么要这么拼,显然宁王并不相信唐寅真的疯了,一直派人暗中观察和试探。 朱浩道:“明日的戏我们不上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两日我们随时都可能离开南昌。” 关德召点头,之前于三已经给他们说了当前的处境,他和儿子已随戏班众人住进了客栈。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正式登台亮相的机会,连边缘角色都没出演过,可他并不着急,见识过朱浩试戏时所唱片段,他很清楚朱浩有能力给他们父子编戏,还是量身定制的那种。 据说戏本已经到了于三手上,只要到了安稳的地方,父子俩就可以排练老祖宗关羽的新戏。 有几出戏傍身,就算以后离开戏班单飞,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他们进戏班并不一定是为长期挂靠,更多是要在戏班中学到东西。 朱浩默默观察,见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观察许久后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也不知在商议什么,随后其中一个转身往宁王府走去,剩下一人搓了搓手,远远瞥了一眼人堆,再次跺了跺脚,便一头钻进附近的茶楼,估计是进去喝杯茶暖和暖和。 朱浩知道机会来了,立即让关家父子留在原地等候,快速冲进人群。 穿过人墙,朱浩终于看到落魄的唐寅。 头发蓬松,湿漉漉的甚至还在淌水,身上只着一袭单衣,身体却出奇地没有发抖,侧身躺在一块大青石上,口中发出“呼呼”打鼾声,但朱浩仔细观察后发现他的眼皮偶尔会跳两下。 就算再不怕冷,这种寒风刺骨的天,之前还泡了个凉水澡,跑到街巷躺在青石板上睡觉,唐伯虎的老身板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走了走了!这里还要做生意,哪儿来的病痨鬼?” 唐寅睡的地方并不是哪一家店铺的门口。 可附近商家发现这个醉汉仰卧的位置终归还是影响到自家做生意,毕竟人群扎堆看热闹,谁还进自家铺子消费?所以忍了又忍,但铺子迟迟不开张,掌柜实在受不了,干脆过来赶人。 但就算这个掌柜上去踢上两脚,唐寅还是照睡不误,实在没办法,只能悻悻离开。 周围围观的人发现没多大热闹可瞧,相继散去,最后只留下朱浩。 朱浩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挪到唐寅脑袋附近的墙角蹲下,抬头看看天,故意用奚落的口吻道:“人终于走了,这些吃瓜群众真不长眼,早点散去还能透些阳光进来,今天天气不错,是个晒衣服的好天。” “呼……咳……” 这头装睡的声音一点都不正常,像是喉头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却没有睁眼。 “陆先生,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来南昌,你就是不听,现在怎么样,吃苦了吧?你说伱何苦来着?”朱浩苦口婆心。 “呼……呼……” 这次打鼾的声音就正常了许多。 朱浩装作没事人一样,他这样一个孩子蹲在这儿,就算宁王府的人看到也不会起疑心,只当是哪家孩子拿醉鬼逗乐,他继续道:“再这么下去,你身子骨肯定受不了,垮了的话即便能离开,也只剩下半条命……以你这年岁,还有几个半条命? “此番我从安陆来,带了一个戏班在身边,如果你有心跟我走,明日找机会去东湖边看戏,人多眼杂,盯梢的人容易分心,到时候我带你以戏班为掩护,一起逃出南昌城。” “明日我早早就会到东湖,你瞅准机会,到地势高的地方露一回脸,到时候我会凑过来,见机行事!哦对了,明日别癫了,你越癫越引人瞩目,目标大了不好走,适当收敛一下,正常点就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金蝉脱壳 朱浩未停留太久,把该说的都说了,就选择告辞……恋栈不去很容易引人怀疑,宁王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至于唐寅,由始至终都在那儿打鼾,但包括唐寅自己可能都觉得演得有点假,因为每次朱浩说话时, 他的鼾声或停,或变小,应是怕打扰到朱浩说话,等朱浩说完他又鼾声如雷。 机会已摆在唐寅面前,走不走全看他自己的选择。 朱浩离开后便带着关家父子前往客栈,到了客栈特地看了看戏班中部分人的安顿情况,其实就是观察一下是否有人暗中跟踪, 发现没有任何问题后, 他又找来于三, 把来日就要出城的事说明,随后便回家。 当朱浩把明日要走的消息告知朱娘时,朱娘感觉很意外。 “小浩,你是说……陆先生真的是唐伯虎?你亲眼……见到了?”即便之前朱浩已经说过多次,可当朱浩亲口证实,朱娘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朱浩点头:“千真万确,娘啊,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拿来开玩笑?” 朱娘眉宇间呈现忧色:“那他怎落到如此田地?” 朱浩笑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他看出宁王心怀不轨,却又不可能成就大事,不想被其拖累,落个诛灭九族的下场,所以想早点儿脱离, 又怕被宁王追责才装疯卖傻,伺机逃走。 “我已把明日出城之事跟他说了……娘,明儿一早,你和姨娘带着小婷先一步出城,到了城外渡口我们再会合。” 旁边李姨娘担忧地问道:“浩少爷, 你真要去带唐先生出城?那……多危险啊……” 朱浩自然不会说宁王府有人跟踪唐寅,这只会增添家人的担心,他笑着解释:“没事的,现在宁王府都当唐先生疯了,没人管他,我只是提供个途径帮助他出城,到时候他会感激我们,跟我们一起回安陆,教我读书。如果他临时变卦,我们也没多少损失,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为了体现自己计划完美,朱浩没说这件事只是跟唐寅说了下而没有得到对方答复,显得好像是跟唐寅商议好一样。 朱娘想了想,忧心忡忡:“即便要带唐先生走,你也不能与他同行,必须分别坐车……安排于三带他出城,如果出了事……你照常出城, 绝对不能卷进去。” 虽然朱娘心地善良, 但在涉及儿子安危的大事上, 宁可让于三担负起责任来。 这样就算出事,朱浩也能逃离,大不了今后在躲避朱家的同时,又躲宁王府。 …… …… 当天便要收拾行李。 李姨娘还在抱怨,似觉得把宅院租半年太过浪费钱,甚至有鼓动朱娘去找房东谈退租的意思。 朱浩解释:“如果朱家有心,找到这儿,或是宁王府的人寻过来,看到我们家当都在,院子还有半年租期,定以为我们会回来,那时他们就不会放太多心思追我们。况且把这里留着,实在不得已我们去江南游学,回到南昌府还有落脚处……这点银子对现在的我们来说算得了什么?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李姨娘见朱娘没意见,也就不再多嘴。 朱浩走之前事无巨细都安排妥当,尤其涉及跟于三的沟通。 朱娘还在考虑要不要跟隋夫人派来的莲女知会一声,始终人家陪自己前来,现在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好像有点不近人情,但朱浩严厉告诫,切不可如此。 本就只是通过苏熙贵认识,彼此不知根知底,人家又是江西根深蒂固的势力,万一扭头就把自家行踪给卖了呢? …… …… 翌日清早,朱娘一行在朱浩和于三目送下坐车离开。 朱娘临行前自然少不了千叮咛万嘱咐,朱浩笑着逐一应了下来。 送走家人,朱浩便带着于三往东湖去了。 当日是大堂会举行的日子,之前宁王府谈买戏班,只能算是口头交易,要等大堂会结束才会正式过户,已说好当天龙班主的人将作为压轴登场。 所以这场戏对朱浩来说,不可能听到结尾。 万一宁王府派来的人不满意,发现戏台上的演员阵容变了,演出质量不如预期,追查戏班情况,那不什么都完了? 朱浩到东湖时,百花洲上戏台已搭建完毕,东湖面向戏台的岸边搭了很多临时的观戏台供游人看戏。 “有点远啊。” 朱浩来到岸边远远看了一眼,摇头道。 于三道:“我也觉得有点远,或许人家在这里唱戏,就是图个热闹的场面,百姓能否听清楚唱什么并不重要呢?” 朱浩点头同意了于三的说法。 宁王府在东湖开戏,图的是与民同乐? 笑话! 宁王才不会在意百姓是否从中得到实惠,宁王要的是一个盛世的大场面,为的是收了他钱的官员到皇帝面前为他歌功颂德,顺带着选拔最优秀的戏班巴结皇帝和朝中大臣。 至于城里达官显贵,已给这些人在百花洲上安排了席位听戏。 还想怎样? 朱浩四下观察,几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都没看到唐寅身影,只能耐心等待。 于三有些焦躁不安:“浩哥儿,您等的人,来了吗?” 朱浩道:“没到,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你赶紧去马车那儿,把化妆品和衣服备好,等人到了马上给他上妆,换上戏服,出城时有人检查就说是咱戏班的人……现在城里三教九流汇聚,没人会留意的。” 宁王府一旦确定唐寅出逃,城门和码头等处可能会面临严密的检查,但若是打個时间差,宁王府暂时没找到人,只以为唐寅又发疯了,不知睡到了哪个犄角旮旯,只会在城里找寻,作为一省首邑的南昌,门禁怎可能会突然加紧? 现在又没到宁王谋反的时候,他闲得没事去干涉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辖衙门的军政事务,不是落人口实吗? …… …… 于三走后。 朱浩来到路口那个新搭建的观戏台,花了两钱银子入内,在一楼逛了一圈没有收获,又上到二楼,在临道路一侧的栏杆边驻足一会儿,就见楼下一群人涌来,全都是儒生打扮,唐寅赫然在其中。 唐寅进入观戏台,随意往楼上看了一眼,正好与凭栏而望的朱浩目光对上,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算是完成接头。 唐寅跟几个宁王府的友人来到临湖的栏杆边站定,等候好戏开锣。 此时人群热闹起来,因为百花洲上的大戏台,已有戏班登台,趁着四周一片喧闹,朱浩下楼钻进人堆里,挤到唐寅身后站定。 “别回头,你右手边柱子后面有两个人看到没,不时打量你,昨日我就见过,想来是宁王府派来监视你的人……你现在最好是单独行动,得赶紧想办法把身边人支开……” 朱浩扯了扯唐寅衣服下摆,悄悄说了一句。 他个子矮小,正好被人群挡住,加上周围人正在大声叫好,旁人很难听清楚朱浩说什么。 唐寅招呼身旁的友人一声,指了指头顶,道:“这边太过嘈杂,上楼观戏,可能体验会好些。” “伯虎兄言之有理,站得高望得远,我等同去!” 随后这些书生一起往楼梯口涌去,带动其他人一起上楼,导致附近一片区域出现严重拥堵状况。 唐寅坠在几个书生后面,朱浩紧随其后,顺着拥挤的人流往楼梯口缓缓蠕动。 唐寅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几分高傲:“未曾想伱小子会来……跟谁来的?” 朱浩道:“我是专门来南昌府帮你的……你跟不跟我走?不走的话,我这就转身离开,马车已在外边等候,等今天的戏唱完,怕是连我自己也走不了了。” “什么意思?”唐寅不解。 朱浩没有隐瞒:“宁王府典宝正涂钦,前日说要买我的戏班,还许诺了三百两银子,我找别的戏班顶上了……一旦今天的戏开锣,宁王府的人就会发现端倪,或许会找我的麻烦。” 唐寅一听,即便知道这时候应该避忌,还是忍不住回头瞪了朱浩一眼:“嘿,你小子!” 朱浩眼看就要到楼梯口了,没好气地道:“别你小子我小子的,走不走?给个准话!” 唐寅叹道:“走怕是不容易,你也知有人跟着。” 朱浩不屑道:“他们跟得不紧,现在到处人头攒动,很容易看丢人……他们发现你失踪,只以为你又发疯跳湖了,或是正在哪儿撒野……我让人给你画上戏妆,再穿上戏服,就算熟悉你的人都认不出来,走不走?” “走!” 唐寅毫不犹豫。 朱浩道:“等下直接往楼梯后闪人……那里有道暗门直通观戏台外面,出去后第一辆马车就是。” …… 朱浩本以为唐寅反应会很迟钝,可当计划执行,发现唐寅比谁都鸡贼,等二人到楼梯口时,二人麻溜地拐进楼梯后,后边的人虽然奇怪,但看戏心切,没有停歇继续往二楼涌,很快就湮没了他们的行踪。 等两个盯梢的人也上了楼,暗中观察的朱浩打开暗门出去,带着唐寅径直来到附近的马车旁,于三正坐在车架子上打哈欠。 “走了!” 朱浩招呼一声。 唐寅跐溜钻进马车车厢,里面早已坐着老乐师常在印……这次由老常负责给唐寅上戏妆。 朱浩跟着上了马车,并没有如朱娘吩咐的那般另坐一车。 现在不是计较计划是否会败露的时候,目标越小越不容易引人注意,分乘马车,出了状况没法及时应对。 随机应变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冲冠一怒(加更) 从东湖前往南昌北城门德胜门这段路,相对好走。 不会有人想到普通不起眼的一辆马车里,会有宁王府的“重要人物”,而路上常在印也已将唐寅的妆化好。 朱浩没有跟唐寅对话,故此常在印也不知道这个跟随东家上马车的人是谁。 一直到马车跟戏班的车队汇合,于三和常在印均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车夫也换人后, 朱浩才跟唐寅有了交流。 此时唐寅脸上画着油彩,身上穿着戏服,因为这时代的南戏扮相并没有太过花里胡哨,看上去相对还算正常。 “陆先生……应该称呼你唐先生吧?我们先不论出城后去哪儿,眼下只讨论怎么出城,如果有宁王府的人追踪而来,你可不能说跟我们戏班有关系……出城时虽然戏班会给你打掩护, 被人发现你就说是混在戏班里想偷溜出城……我们也说不知何时让醉鬼混了进来……” 朱浩必须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说清楚。 如果真有人尾随而至,将唐寅抓个现形, 那他只能尽量跟此事撇清关系,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唐寅面色沉静如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很快车队来到了城门口,或许是正月十五过去,商家逐步恢复营业,城里几处集市也完全放开,来往商贩增多,也有可能是今日百花洲上演连台好戏,许多住在城外的人涌进城里来看戏,进出城的人竟然在城门洞排起了长龙。 唐寅不时回头看看来路,神情略有些焦躁:“守城门的官兵会不会仔细盘查?” 朱浩正要下马车,闻言笑道:“现在宁王就算有不轨之心,但他造反的准备尚不充分,城门卫本就与宁王府无关,他找个由头收税,却没理由盘查过往行人。” 唐寅没有说话,但眉头依然紧锁。显然他对宁王的了解要比朱浩多, 觉得宁王真有可能会在关键要隘处布置哨探, 王府中认识他唐寅的人不在少数,暴露的风险依然存在! “就算宁王真派了人来,更多是盘查进城的人,出城却不会太仔细,不然哪儿有那么多人力?你又不是独行,怕什么怕?我先下去了!” 朱浩察觉到唐寅心中的忧虑,摇头笑了笑,下了马车,吩咐车夫正常出城。 因为车夫不知马车里坐的是谁,只当是朱浩刚签回来的戏子,好像关家父子那般,并没有生出疑心,自然也不会紧张,被人察觉端倪。 …… …… 出城时果如朱浩所料。 一切都很顺利。 唐寅乘坐的马车,一个官兵只是漫不经心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里面都是戏班用的服装道具,还有个带妆的戏子,只当是当天唱完戏,戏班中人归心似箭,来不及换下妆容, 就没多过问。 一行出了德胜门,又往前行驶了一刻钟,背后的城墙越来越远,前方就是赣江渡口,唐寅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唐寅怔了一下,掀开车帘,正想问车夫是怎么回事,就见朱浩快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有情况,前面好像有人堵你。” 唐寅大吃一惊。 在他看来,朱浩的计划已是天衣无缝,宁王府跟踪他的人早就被甩得不见影踪,怎么还会被人跟上? 宁王这得是多深沉的心机,或是对他有多大的怨念,才会连续派出几拨人跟着他?这下该怎么办? “几位,不知有什么能效劳的?我等乃是外地的戏班,唱完堂会,这不正寻思着离开……要不请行個方便?” 于三鼓起勇气,上前跟来人交涉。 拦住去路的是一辆马车,车主只带了两名青衫随从,看不出杀机,但谁知其身后的树林里是否埋伏有人? 唐寅听到朱浩的警告,麻溜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作势就准备逃往附近的渡口,找条船逃命要紧,不料前方马车车厢打开,在一名秀气的小厮搀扶下,走下一人,虽然此人着一身男装,却是唇红齿白,本要开溜的唐寅见到此人后,伫立当场。 朱浩就在旁边,本要装路人甲,但看到来人,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促狭。 虽然此人朱浩并不认识,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当日在东湖派人救起唐寅的娄妃娄素珍。 在乔装成小厮的丫鬟陪伴下,来人缓缓走了过来,到了怔立当场的唐寅面前。 “唐先生,这是要离开南昌,往旁处吗?为何不跟素珍打声招呼再走呢?”声音婉转悦耳,再加上自称,等于告诉朱浩,这位就是宁王正妃娄素珍。 “这……” 唐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清楚娄素珍是敌是友,但有一点明白,娄素珍能找到这里,宁王也可以,或许眼前一幕便是“先礼后兵”,娄妃先出面劝他“迷途知返”,如果不从再来硬的,强行送回城。 想到自己又要被带回宁王府,先前装疯卖傻的举动被人揭穿,宁王肯定会想到他是不想跟着一起造反,担心他泄露风声,杀人灭口的可能性很大…… 越想脸色越难看。 谷拰 娄素珍明显察觉到唐寅的不安,面带歉意:“听闻先生时常深夜不归,昨日还曾落水东湖,无处落榻,素珍怕先生初春时节露宿街头,无人照料染病,所以派人暗中盯着,关键时候加以照拂…… “今日突然听闻先生乘坐马车往北门,素珍便猜到先生要离开,便带着贴身婢女尾随而至,此番不是劝留,而是为先生送行。” 娄素珍言语中情意款款,真的是把唐寅当成了尊敬的先生,她的这番话也表明,并不是宁王发现唐寅要逃走,只是因为娄素珍出于关心才暗中派人盯着,结果无意中发现唐寅潜逃的秘密。 “这……” 唐寅再善言辞,此时也哑巴了。 这让他怎么说? 娄素珍见唐寅尴尬的模样,反而轻轻一笑,让紧张的氛围缓解很多,她笑着说道:“先生行动如此缜密,素珍便知先生之前的癫狂举动都是伪装,心中反而很宽慰……宁王府始终非先生这般大才屈就之所,便让人准备一些盘缠,先生路上或许用得上。” 随后娄素珍侧头看向打扮成随从的婢女,其中一个婢女将捧着的木匣递了过来,娄素珍接过后,亲自交到唐寅手上。 唐寅接过木匣时,一双手哆哆嗦嗦,嘴唇也抖个不停,整个人显得非常笨拙,身体从脑袋到脚都显得极不协调。 娄素珍薄施粉黛的俏脸上多了几分哀伤,面带苦涩笑容:“此去山长水远,希望将来还有再见先生之期。” 说完款款施礼,没等唐寅做任何表示,便带着丫鬟回到马车上。 马车离开好一会儿,唐寅兀自抱着个木匣呆立,等他回过神,想把木匣交还时,人家马车都走没影了,这种事后“觉悟”来得未免晚了些。 …… …… 朱浩确定周围没有人盯着这边,才走过去,伸手拍了唐寅后背一把:“唐先生,你不会心软了,打算回宁王府吧?” 唐寅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内心斗争很激烈。 如果说宁王有谋反之心,让他有了割席的想法,但在今天之前,宁王都对他礼重有加,而且他也的确遭遇到朝廷的不公,落魄半生,连参加会试的资格都没有,可以说他对弘治、正德前后两任皇帝毫无感情。 尤其宁王府有个赏识器重他的娄素珍,现在娄素珍明知他要逃走而不加阻拦,也不向宁王告发,反而亲自来给他送盘缠饯行…… 种种因素,让性情中人的他怎不动容? “切!” 朱浩发现唐寅踟躇后,说话有点火上浇油的意思,“冲冠一怒,红颜却是别人家的红颜……人走远了,要不要追上去?你要回去走你的独木桥,我这个走阳关道的绝对不会阻拦。” 唐寅本来还处于感性状态,听了这番话,瞪了朱浩一眼,板着脸道:“你小子会说话吗?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你可明白?走了,走了!” 朱浩的话虽然不好听,却如一盆冷水浇在唐寅头上。 人家是来送行,让你心怀愧疚,有回去为之效命的想法,可问题是……那是宁王的妃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伱的女人,你那么激动干嘛? 唐寅也正是想到,回去也改变不了宁王要造反自取灭亡的命运,就算宁王真成就大事,自己也不是宁王的核心骨干,干嘛要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而冒身死族灭的风险呢? 所以他在朱浩的点醒下想明白了,感动归感动,还是逃命要紧。 …… …… 唐寅坚定决心要走,可当到了赣江渡口,即将上船时,心中还是难免有些迟疑。 此时朱浩已在跟朱娘她们道别。 “娘,你也看到了,唐先生就在那儿,我们分头走,你们走陆路我走水路,这样路上出现问题也不会互相连累……我跟唐先生走的话,路上他还能教我一些学问,我会让于三跟在身边照顾一二,娘就不用担心了。” 朱浩让家人单独走,也是为防止路上唐寅逃走东窗事发,牵连到家人。 可朱娘何曾不担心朱浩出事? “小浩,你让唐先生单独走,你跟我们一起吧。”朱娘说话时忧心忡忡。 朱浩笑着安慰:“娘,我们不但要防备宁王府,也要防备朱家啊。虽说对宁王府来说,待在唐先生身边会有危险,但到时候我们就说是偶然坐到同一条船上,彼此并无联系,宁王府只会带走他而不会为难我们…… “防备朱家的策略就不同了,朱家追踪的是咱们一家人,如果找到娘,而我还留在唐先生身边,可以继续读书,朱家终归还是拿我们没办法,不是吗?” 朱娘想了想,倒是这么个道理。 朱家再怎么精明,也不会追踪到戏班和唐寅那边,若自己被朱家人抓到,无非是回朱家过牢狱般的生活,但这时代的女人不都是如此吗?只要儿子平平安安就好! 最重要的是把儿子托付给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唐伯虎,儿子学习有了保障,还有安陆城外的土地以及之前埋藏的银子过活,自己完全没必要担心。 “那你一路小心。”朱娘不是迂腐之人,听明白了朱浩阐述的道理,当即便应允下来,最多只是嘱咐儿子路上小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吹上天 分道而行。 朱娘带着家眷,乘坐马车至九江,在九江上船直驱安陆,而朱浩则与戏班、唐寅一起,直接在渡口上船,顺赣江而下,达鄱阳湖, 再出大江。 按照朱浩的计划,戏班回到湖广后,先在安陆周边地区进行一轮巡演,而他则与唐寅直接到安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会在长寿县城外与家人汇合, 到村子避居一段时间。 船只出发。 唐寅进船舱后把衣服换了下来,这次走得太急, 身边没有细软傍身, 未料娄素珍会出来给他送盘缠,但也只是银钱而已,短时间内没法靠岸买必要的衣物。 好在朱浩都给他安排妥当了。 等唐寅换好衣服出来,神色看上去正常了些,盯着朱浩,略带不解地问道:“你背后何人在指点?现在我们已安全,可以带我去见见了!” 朱浩笑道:“我背后就是江水,能有什么人?水鬼吗?” 唐寅不喜欢跟朱浩贫嘴,神色有些不善:“如此周到的安排,不可能有人提前安排好一切……那个人应该就在周围,就混在戏班里,我说得对吗?” 从南昌城出来后,唐寅整个人都有些魔障了,朱浩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有发疯的迹象,不会装着装着就不自觉代入疯子的角色吧? 朱浩知道解释也是徒劳,唐寅不相信以他的年纪能安排好一切完全可以理解, 正如他平时都会把做了什么事推到唐寅教导上一样, 他的很多行为只有“背后有高人”指点才能解释得通。 “这件事回到安陆后再跟你细说……衣服还合身吧?” 朱浩没法解释, 也就暂时不解释了。 简单的交谈,唐寅来到甲板上,看着赣江两岸的风景,神色还有些凄哀。 明显他在为之前娄素珍来送行之事觉得心中有愧。 半晌后,唐寅自嘲一般感慨:“想我唐某浪荡半生,本以为能在南昌府安定下来,未曾想终归还是孑然一人身……” 朱浩在旁瞧好戏一般看着唐寅在那儿抒发情感,这老家伙,总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浪荡子,这辈子成婚两次,一个和离,一个病逝,有個女儿还不在身边,跟亲族关系也不融洽…… 朱浩很想说,你觉得自己悲凉吗? 如果跟你未来八年,也是你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相比,你会发现眼下的日子还不是那么糟糕透顶。 你觉得你的过去不堪回首, 但你真正不堪回首的日子还没真正到来。 “朱浩, 你还是说说,到底是谁让你来帮我的吧。”风景再优美也会看腻,最后唐寅依然把目标放在朱浩身上,好像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会寝食难安。 朱浩苦笑道:“唐先生,我们不应该讨论一下接下来去哪儿的问题吗?我要回安陆,我跟我娘说,会带你到安陆教我读书,我娘才放心我跟伱一起走…… “如果你不跟着我,而是选择独行,你的生活会遭遇极大的困难……想要安然回苏州并不是容易的事,恐怕你很容易就会被宁王派去的人找到。” 唐寅没有回答朱浩这个问题,他已被人左右过一次命运,这次不想再任人摆布。 朱浩趁热打铁:“在我看来,唐先生跟我到安陆,除了能躲避宁王府的追查,还有机会接近兴王府,今后的人生说不一定会有一番大造化。” 唐寅有些不耐烦,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朱浩,做人还是要务实些,你觉得我会从宁王府这个火坑跳出来后,再进入另外一个王府,把自己置身险地吗?” 朱浩笑呵呵道:“兴王府跟宁王府能是一回事吗?宁王可是要造反,而兴王……如果不出意外,可是潜龙所在,孰轻孰重,唐先生这样的聪明人会分不出来?” 唐寅当然分得出。 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专门去安陆,并试图接近隋公言,还跟朱浩讲什么“姜太公钓鱼”的大道理。 “你凭什么认为兴王府会接纳一个流落在外的穷酸书生?”唐寅显得很谦卑,没有目中无人的高傲,听起来像是正经跟朱浩讨论问题。 朱浩撇撇嘴:“唐先生不如问问我这半年都做了什么……我讲讲吧,在你离开安陆后,我进了兴王府当伴读,跟兴王府的郡主、世子一起读书有半年时间,认识了隋先生以及后来的公孙先生,还有王府袁长史等人,隋先生离开王府后,我还以自己所知,给世子、郡主上课……” “你说什么?” 唐寅打断了朱浩的话,“即便你有几分急才,焉能给王子上课?” 朱浩摊摊手:“说出来你定不信,最初只是玩呗,我跟郡主、世子的关系都不错,给他们讲讲《论语》、《孟子》很难吗?唐先生如果觉得我一无是处,我又是如何协助你离开南昌的?” 唐寅一时语塞。 如果真的只把朱浩当成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朱浩怎可能会帮自己完成逃离南昌的大计?即便不相信朱浩有本事,也该相信他背后有高人,那朱浩在高人指点下,给郡主和世子上上课,很不可思议吗? “继续说。” 唐寅在短暂沉默后,反而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你一个孩子再机警,总有言多必失的时候,在我有意引导下,肯定能把你的话套出来!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教你这个小滑头。 谷俪 有了此等想法,唐寅不再打扰朱浩继续“吹牛逼”,言语中反而带着鼓励。 朱浩道:“我在王府教郡主和世子时,袁长史觉得我教得好,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是有个启蒙恩师姓陆,一切都是他教我的。” 听到这儿,唐寅瞬间变成苦瓜脸。 你吹牛逼就吹牛逼,为什么要稍带上我? 我他么的几时教过你? “朱浩,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这才是我曾教你的……应该教过吧?你真的不自量力,居然去教王子和郡主学问,王府长史还对你青睐有加?”唐寅只当听笑话,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目的当然还是套话。 朱浩笑道:“唐先生不信,就当故事听听,我继续说……后来隋先生走了,换了个生员出身的公孙先生,名叫公孙衣,字凤元,年轻得很,其实就是因为王府被朝廷盯着,不敢随便找教习,怕混进奸细,所以找了个没有跟脚的年轻人。 “这个公孙先生才学不行,又没什么教学经验,听了袁长史的夸奖,让我教了几堂课,觉得效果很不错,后来干脆上课时就让我讲,他在下面听……” 唐寅彻底听不下去了。 见过吹牛逼的,没见过这种吹牛逼的,牛皮飞上天,简直不靠谱到家了。 先生不讲课,让学生讲,先生在下面听? 到底谁才是先生? 如果你十几岁就开始考功名了,我可以认为你是个才子,赢得了先生的尊重,临时让你讲一堂课,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可你只是个屁大点的孩子,这种牛逼你都敢吹? “朱浩,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锦衣卫千户朱家的子弟吧?兴王府会轻易收你这样的孩子进王府?你是不是从来就没进过兴王府?” 唐寅开始“揭破”朱浩的谎言。 朱浩继续笑呵呵道:“唐先生没说错,兴王府最初的确不收我,以我所知,恰逢朝中重臣以宋仁宗立濮王子典故,奏议要在皇室宗亲中挑选孩子入皇宫读书,兴王便想让世子多为世人了解,这才把我招进王府。 “我进王府后,先被人晾在柴房半月之久,恰逢王府失火,我无意中救得世子,因而得信任才为世子之伴读……” 唐寅听了差点笑出声来。 故事越编越离谱了。 你小子进王府就进王府嘛,还拿出家国大事作为借口,以为我会相信这些事是你一个孩子所为? 牵强附会! 还说救世子?事情有那么凑巧的? “唐先生,我知道你不信,可你跟我回了安陆,问问兴王府的人,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你也别说什么你跟兴王府的人不熟,你问隋先生行不行?哦对了,他现在可能不在安陆了,不过我料想年后他会回来,为什么呢,因为公孙先生年底已离开王府,我都说了他水平不行……” 你小子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扯谎太过离谱,说一个先生会听学生讲课,然后就跟我说这个先生已离开王府,算是“死无对证”,是吧? 还说会找隋公言回去,其实人家隋公言一直都在王府教书,你也没进王府当伴读,兜个圈子绕回原点,然后证明你是对的,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唐寅实在听不下去,伸手打断朱浩的话:“朱浩啊,你都说了那个公孙先生走了,王府不能招别的先生吗?非要再把隋先生请回去?” 朱浩正色道:“唐先生,王府岂能随便招教习?就算是从外地请来的,锦衣卫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必定会暗中收买,是这么个理儿吧?” 唐寅这次没反驳。 “像公孙先生这样生员出身、没什么经验的教习,本就不会在王府中久留……这样的人不懂官场规矩,锦衣卫难以威逼,或也不屑威逼,但那些举人出身的教习,他们为了前途,敢不受制于锦衣卫?” “当王府发现这些人被收买,临时要找教习,去哪儿找呢?还是要考虑曾做过王府教习的隋先生,但其实隋先生如今已在外地为官,请回来也不容易,或要许诺更厚的酬劳,不单纯是金钱名誉……” 朱浩说得这么深,这么透彻,不是为了讲故事,其实就是想告诉唐寅如今安陆的状况。 以及兴王府在请教习方面的现状。 “如果唐先生到了安陆,一切情形又将不同,唐先生不想被人知道行踪,兴王府也不想让锦衣卫知道唐先生的身份……加上之前我在王府当伴读曾为先生铺过路。除了一拍即合,我实在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这件事。” “那时,唐先生不需姓唐,姓陆就挺好,王府知你身份但不会揭破,也不怕你被锦衣卫收买,宁王府查不到兴王府,我还继续到兴王府当伴读,在唐先生下面读书,我娘也能放心。唐先生前途似锦,或有从龙之功,我也有机会出人头地……这算是几全齐美呢?” 唐寅听到这里,已经笑不出来了。 这分析…… 如果说朱浩是吹牛逼,那这牛逼绝对是要上天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双赢 朱浩给唐寅提出躲避宁王追捕,进兴王府当教习的全盘计划。 唐寅最初听来觉得很不靠谱,可仔细思索后,却发现此计划简直“天衣无缝”——兴王府找到合适的人当教习,而他也不用担心宁王的人追到兴王府。 不管大隐还是小隐,有比兴王府更好的去处? 唐寅道:“朱浩啊,给你想出此等计划之人, 必定不凡,可世间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谋划,他恐怕没想过,兴王府仍旧会担心我被锦衣卫挟持……” 朱浩笑着打断他的话:“唐先生,你不会不知道现在是谁领导锦衣卫吧?” 唐寅脸色无比冷峻。 “如今锦衣卫中行指挥使事的,乃是钱宁,此人大肆收受宁王的贿赂,在朝中帮宁王游说, 天下皆知……你开罪了宁王, 锦衣卫跟你便是仇敌,你怎会为锦衣卫所用呢?”朱浩又说出个让唐寅无法辩驳的理由。 唐寅皱眉:“兴王做事低调沉稳,为何要用我一个朝廷钦犯?” 朱浩叹道:“如果唐先生真的是钦犯,兴王府是肯定不会招揽的,可唐先生只是从宁王府不告而别,怎就成了钦犯?宁王或想置先生于死地,但那更近乎于私仇吧?况且兴王府是否肯招揽您都是后话…… “总之,我们先到安陆,于城外暂时隐居避祸,兴王府是否会前来招募先生不也要看天意?就算置之不理,对唐先生也无影响吧?” 唐寅听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朱浩所说条件太过诱人,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躲避宁王追捕,到安陆后有兴王府这样可以给他带来功名利禄的地方生活和工作,还能避祸,这可比他回苏州好多了。 宁王知道他跑了, 肯定会往江南方向追索, 谁会想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跑到跟他人生际遇没多大关联的安陆? 朱浩走到船舷边, 望着滔滔江水,语气同样带着几分感慨。 “唐先生,我知道你很犹豫,从宁王府出来后不想再卷入权贵间的纷争,可何人又能凭心意而动?我进兴王府同样是被家族胁迫,但我最终却能在兴王府中读书,并跟世子成为朋友,逆境中找到希望…… “如果唐先生就这么返回故土,从此在担惊受怕中过活,生活极度穷困潦倒,那是正确的选择吗?” 唐寅走到船舷边,跟朱浩并肩而立,苦笑了一下,道:“教你说这番话的人,见识不凡,他是谁?” 朱浩笑道:“我说是我,你不相信,那你不是更应该跟我回一趟安陆, 到时不就知晓了?帮助兴王府争夺天下之势, 让世子顺理成章入继大统,不比跟着造反的宁王去拼身家性命更好?” 老少二人对着江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唐寅心乱如麻。 到安陆这步棋……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但感觉机会渺茫,从来没有仔细斟酌个中得失。所以现在的他,必须要尽快消化朱浩带给他的讯息,做出他认为正确的判断。 “唐先生,我们此行先到九江,补给妥当再重新上路。从赣江到鄱阳湖,沿途都是宁王势力范围,能不下船就尽量不下船,若真有人找来,你换上戏服更容易蒙混过关,一切都等到九江府后再定吧。” 朱浩没逼唐寅太紧。 该说的道理都说了,剩下就看唐寅的选择。 朱浩本来不想在朱厚熜登基前做太多事,以避免产生蝴蝶效应,在唐寅问题上他觉得自己已经破戒,如果唐寅真执意要回苏州,遵照历史的进程发展,他也不会强行阻拦,只能说二人有缘无分吧。 …… …… 唐寅神秘失踪的消息,在南昌乃至整个江西引发轩然大波。 宁王派人在城里遍寻不得,感觉唐寅可能是装疯卖傻,借以遁走,却没实质性的证据,最重要的是南昌城那帮平日跟唐寅往来甚密的读书人,完全没体现出帮唐寅出逃的迹象,只能理解为,就算唐寅逃走也是其个人行为。 先装疯,然后跑到人多的地方,趁乱逃走,混在出城的人流中离开…… 宁王很怕别人把唐寅失踪这一事件跟他要造反联系起来,所以先是弹压消息,后又改而放出一些假消息。 正月底左右,消息传到安陆。 袁宗皋获悉后,匆忙去见朱祐杬。 朱祐杬得知此事,并未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轻描淡写道:“之前不是有人说,唐寅已疯了么?一個疯了的人,下落有那么重要?” 袁宗皋却面色谨慎:“兴王,唐寅此人不仅教书水平高,见识更是不凡,若是其发现宁王生出异心,不想委屈求全,进而装疯卖傻,借机逃出南昌呢?” 朱祐杬点点头,语气还是很淡漠:“那他倒是有几分见识……宁王是担心唐寅跑到京师告状吧?” 袁宗皋道:“先前宁王府放出消息,说唐寅在府中养病,还说请了大夫,后来又不知是谁放出消息,说唐寅已不在宁王府内,或是被人暗害……宁王府便改口说唐寅只是出外游历不归,先前得到消息,说宁王府在江西各水陆要道布置人手,加强戒备,防止贼寇,或跟追查唐寅下落有关。” 朱祐杬本有些冷漠,听到这里不由提起几分兴趣:“袁长史是说,唐寅以区区一人之力,逃出南昌?” 谷呼 “嗯。”袁宗皋点头。 “呵,他又是装疯卖傻,又是只身逃走,这是何必呢?宁王府可待他不薄啊。”朱祐杬之前虽听了唐寅很多才学方面的事,知道其能力不俗,但依然不认可唐寅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 袁宗皋叹道:“兴王啊,难道你真觉得,唐寅会明知是条贼船还要上,就因为义气非得跟这条船一同沉没?” 朱祐杬不答。 袁宗皋续道:“从他教导朱浩便知,其人思路开阔,教学不拘一格,深入浅出,实乃一代大家……此等非凡之才,若使用得当,可为良弼……兴王府为何不试着将其招至麾下? “如今府上不正缺教习吗?唐寅若进了兴王府,锦衣卫鞭长莫及,而以他冠绝天下的教学才能,给世子当教习……怕是绰绰有余吧?况且兴王府还能给他提供避难之所。” 袁宗皋的提议,跟朱浩之前对唐寅的分析基本一样。 形势使然。 但凡能看清楚当前大势的,都知道唐寅进兴王府当教习,乃是双赢之局,就算最后不成功,作为智囊的袁宗皋也不能不把这种对王府有利的情况分析给兴王听,让兴王做出最后的抉择。 朱祐杬站起来,来回踱步间,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明显受之前兴王府在长沙招募教习,教习却为锦衣卫收买这一坏消息影响,兴王府对选择教习越发慎重。 唐寅嫡传弟子曾在兴王府读书,兴王府因此跟唐寅有了几分渊源,或真能把其请回来…… 从此以后,兴王府不再缺教习,唐寅也可以避祸,简直是两全其美。 “袁长史,你觉得王府真有必要为此跟宁王交恶?唐寅清高自傲,只怕不会屈就区区兴王府教习之职。” 朱祐杬既表明兴王府的难处,也提出唐寅未必肯赏脸。 不是伱想一拍即合就能合的,现在这叫一厢情愿。 袁宗皋道:“宁王始终是皇族旁支,况且是在江西,与我湖广关系不大……再说唐寅,他是清高,可那是以前,以他对朱浩的教导及鼓励朱浩进王府当伴读看,他不是不知我兴王府在朝中处在什么位置,王府要招揽他,只需一个机缘。” 朱祐杬颔首。 明摆着的道理,现在兴王府落花有意,也要能跟唐寅接洽上,还得保证唐寅不是流水无情。 朱祐杬微笑道:“袁长史,之前本王跟你说过,如果你真有意招揽此等人才,只管去做便可,无须请示……一切都交托给先生吧。” 袁宗皋这才算是拿到“尚方宝剑”。 以往朱祐杬虽然也同意招揽唐寅,可那时唐寅在宁王麾下,不见得能成功,现在情况不同了,唐寅等于是“自由身”,只要能跟其取得联系便可。 “对了袁长史,之前不是说要再雇请隋教习吗?信可有送去?”朱祐杬再问。 袁宗皋摇头:“正是因为请不到他,才为难,不如……让公孙凤元再到王府……顶一阵子?” 朱祐杬突然感觉王府请个先生都如此艰难,差点就要请求袁宗皋亲自去教导世子学问,想了想还是作罢,叹息一声:“唉!看来眼下只能如此了。” …… …… 兴王府为了请教习,可谓煞费苦心,困难重重。 朱三和朱四不能一直没有先生教导,偶尔让王府中有学问的人去教,没问题,可始终非长久之计,最后……只能把公孙衣叫回来,临时充数。 可公孙衣几斤几两,别说袁宗皋,就连朱祐杬都心知肚明。 朱祐杬突然想明白了为何袁宗皋会再跟他提唐寅之事,甚至不顾唐寅如今为宁王府叛徒,还被宁王追捕之现实,也不惜要将其招揽至兴王府。 王府奉正张佐得知此事后,立即去找袁宗皋询问情况,因为公孙衣最初是张佐推荐给袁宗皋的。 “袁长史,您才学卓著,为何不亲自教授世子学问?若是您肯教,谁比得了?”张佐满脸热切。 袁宗皋闭上眼,无奈摇头:“朝中有消息,陛下受奸佞蒙蔽,有意将我调出兴王府,以此拔除王府羽翼……即便我有心教导,只怕在王府也时日无多,不如未雨绸缪……” 张佐大惊失色,“这……怎会如此?” 袁宗皋道:“京中又有密信传来,说是今上年关交错时,常幸于后宫,且每次都让御医推算宫中贵人贵体易受孕时日……若宫中贵人真能怀上龙嗣,兴王府或可迎来喘息之机。 “便在此时,陛下将我调出兴王府,恐有深意……走之前若能安排好世子课业,我也就无遗憾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混饭吃(加更一) 安陆,朱家庄园,后院中庭。 刘管家正在跟朱嘉氏汇报他去城里,与即将赴任王府教习的长沙府举人会面的情况,不无遗憾地说对方即将离开安陆,返回长沙。 刘管家最后道:“王府只派人告知教习已有人选,让其打道回府, 并给予盘缠……老夫人,这其中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不敢把话说太满,因为刘管家心知,此事老太太连朱万简都没说,或许只告诉了他一个人,现在教习到了地方却被赶走,老太太怎会不怀疑?而他主动分析,也是心虚之下想撇清干系。 朱嘉氏脸色铁青, 怒视刘管家。 不怀疑? 以朱嘉氏的精明干练,不是因为朱家现在没有能挑大梁的人,才不会对一个外姓人委以重任,如此还是出了状况,岂能令她不生气? “去将老二叫来。” 朱嘉氏没有发作。 上次让刘管家通知朱浩联络王府内潜藏的锦衣卫内应,导致林百户安插在兴王府的密探被调走,她就怀疑朱家内部有奸细,这个刘管家有很大的嫌疑。 现在又出了问题,依然是刘管家具体经手的事务,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但朱嘉氏却不愿意相信,毕竟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这些年跟着她兢兢业业,把朱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失去这個有力臂助,她对家族的控制也会大幅度减弱。 当然也有可能是林百户捣鬼。 林百户得知她收买了王府新教习,暗中坑朱家一把, 报复她之前出言不逊,顺带堵住朱家刺探王府情报的渠道, 在功劳上永远都压朱家一头……这种解释也合符情理。 既然怀疑已于事无补,现在老太太更多是想如何弥补。 …… …… 朱万简被刘管家叫到后院。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没有酗酒,精神头不错,只是两只眼珠子轱辘乱转,一看就心怀鬼胎。 “娘,你找我?” 朱万简感觉自己每次被老娘叫来都没好事,有些心烦气躁。 朱嘉氏没有叫儿子进屋,直接在院里说话:“老三家下落,你可打听清楚了?” 朱万简不屑道:“人家处心积虑逃跑,我们上哪儿追去?况且大明地盘这么大,怎么个追法?” 这种懈怠的态度,完全不出朱嘉氏所料,她没有动怒,问道:“那老三家的宅院,可有转到我朱家名下?” 朱万简道:“找了乡老、坊老,又叫了不少德高望重的人去县衙做证,但那个狗屁知县就是不通融,说非要等老三媳妇回来后才能定夺……最后还是我想了个好主意,天天叫人去县衙闹……” 听到儿子请人去县衙闹事, 朱嘉氏差点儿就想脱鞋,抄起鞋底好打人。 却见朱万简一脸贼笑:“这招还是管用的,那京知县终归还是同意了,老三家的铺子暂时为我们所用,不过原有的东西要封存……如果老三家的人回来,到时再把事情说开……娘,你可不能怪我,这次要不是我想到办法,只怕现在还被县衙消极对待呢。” 朱嘉氏气息粗重:“只把铺子的经营权拿回来有何用?始终不是自家的……” 朱万简道:“那能有什么办法?你知道我打听后得知什么吗?其实那女人有后台……听说是武昌的黄藩台……县衙的人都这么传,怪不得那知县宁可得罪朱家都要帮那女人,感情欺软怕硬。” 朱嘉氏皱眉:“黄藩台?你是说湖广左布政使黄瓒?他内弟之前来安陆做生意,吃了那么大的亏,还会偏帮那女人?” 朱万简冷笑道:“娘,还没想明白吗?虽然那女人暗地里坑了黄藩台的小舅子,可你也不想想,一个官商为什么要跟孀妇做生意?背后肯定有一腿啊……之前事娘让姓苏的吃了大亏,姓苏的帮自己的相好对付咱朱家,不是很正常吗?” 朱嘉氏一再听二儿子攻击另一个儿子遗孀,之前都隐忍不发,这次终于忍不住怒喝:“伱在说什么鬼话?” 朱万简却显得无所谓,好像早就被母亲骂习惯了,懒得争辩:“信不信由你,那娘倒是说说,县衙为何要偏帮那女人?” 朱嘉氏又想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明明叫他回来是吩咐其做事,结果光犟嘴了,还振振有词,闹得自己都乱了方寸,不知该从哪里下嘴。 “赶紧派人去把老三一家子找回来!尤其是朱浩,他在王府当伴读半年,必定知悉王府内情,此番他离开安陆,王府居然暗中相助,说不定已出卖我朱家利益,他一家人的路引来历务必要调查清楚……快去!” 朱万简不以为然:“路引而已,花钱就能办理,有必要查吗?” 朱嘉氏怒道:“她连田宅都没卖,何来的银钱?” 朱万简没法跟母亲争论,他的脑袋瓜一到关键时候就不灵光,当下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一点没见着急的样子。 …… …… 正月三十。 王府内,朱三和朱四正拿着书本,闷头坐在那儿,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二人马上开始大声读书。 等人走进来,朱三和朱四都傻眼了。 “公孙先生?” 朱三惊呼出声。 公孙衣把外衣往旁边椅子上一放,背后钻出个眼珠子骨碌碌转的小脑袋瓜,正是陆炳,随后公孙衣笑呵呵招呼小家伙坐回座位上,然后冲着朱三朱四挥手:“两位王子,为师又回来了。” 朱三马上跑到门口看了看,发现公孙衣身后无其他人跟着,不由问道:“朱浩和京泓呢?” 公孙衣本以为自己归来,会让两个孩子高兴一场,谁知人家只关心朱浩和京泓,这让他有些扫兴:“这个……我不太清楚。” 朱四则显得很淡然:“三哥,你这都没看明白?现在我们没有教习,袁先生就把公孙先生给请回来……朱浩和京泓之前只是伴读,现在王府已经不需要伴读了,他们自然就回不来。” 朱三气恼地瞪着陆炳:“那阿炳怎么回来了?” 陆炳一脸委屈的样子:“是……是我爹让我来的。” 公孙衣道:“两位王子,为师回来上课,以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学习进步了……最近你们书读到哪儿了?” 朱三想要说什么,朱四抢白:“读到朱浩走的时候教的地方。” “呃……” 公孙衣很尴尬。 在公孙衣看来,虽然朱四说的是大实话,但实际上却是故意拿话呛他,分明是在嘲弄,你还有脸回来呢? 当初你在的时候,不同样是朱浩给我们讲课?你在王府里就是混饭吃的大混子,知不知道? 公孙衣即便头皮发麻,还是厚着脸皮道:“那我们把之前的部分稍作温习,为师给你们讲 朱三道:“公孙先生,我看你还是把朱浩找回来……这远比你独自回来当教习重要得多。” 朱四白了朱三一眼,“三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置公孙先生颜面于何地?公孙先生,你别跟我三哥一般计较,要不这样……你带我们出王府,我们一起去找朱浩行不行?” 公孙衣听这对孩子在那儿一唱一和,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但为了混口饭吃,他只能熟视无睹。 不就是来上课吗? 你们爱不爱听那是你们的事,我讲不讲课才关乎到我能不能混口饭吃。 “为师先给你们讲……欸?这边没黑板吗?陆炳,你去西院一趟,叫你爹把黑板送过来,总感觉没黑板,教什么都不方便……” …… …… 二月初一。 朱浩和唐寅的船已过九江两日。 逆江而上,船走得相对慢一些。 在抵达九江府城德化之前,朱浩跟唐寅就已商量妥当,唐寅同意跟朱浩一道回安陆,但前提是到安陆后朱浩要把他背后的“高人”引介给唐寅认识。 唐寅掩不住心中的好奇。 到底是谁算无遗策,连他在江西的悲惨境遇都能算到,还特地让朱浩带了个戏班做掩护,去江西把他救出来。 “朱浩啊,你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答你身后那位相助之情,我唐某人绝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唐寅把自己前往安陆的行为说得很高尚。 一口一个报恩…… 朱浩心想,你把这恩报在我身上就行了,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本来朱浩对母亲说,自己跟唐寅同行,为的是路上唐寅能给他讲课,但老少二人似也知彼此的关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师生,唐寅根本就不好意思提给朱浩上课之事。 朱浩道:“唐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到安陆后,先在城外农庄避居一段时间,之前我娘在安陆做小本买卖,赚了点钱,买了几晌地,就在城北二三十里处,当时特地没让我娘买靠近县城的……” 唐寅打断朱浩的话,问道:“这也是你背后之人提供的应对策略?” 朱浩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老家伙,真是个二愣子,怎么有时候这么天真呢? 真以为有人能事事算无遗策…… 等等,那个人不就是我么? 朱浩道:“当时并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仅仅是为防止被朱家人知晓我们偷偷买地,被一并抢走……也算是误打误撞吧。” “呵呵。” 唐寅一脸不信的样子。 分明是告诉朱浩,既然你背后之人走一步定十步,把我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买地为之后你的出走和避居创造便利,会是稀罕事吗?你是个小孩子,不明白其中妙处罢了!我人老成精,事事都已看透。 “不管怎样,唐先生到我那儿住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放出风声,让兴王府的人无意中得知唐先生就在安陆,让其主动前来招募……你看如何?”朱浩道。 唐寅摇头:“你回去后还是找那安排计谋之人好好商议,看看如何才能稳妥地知会兴王府……如果风声放出不当,被宁王的人知晓,那麻烦就大了……你依计办事为宜,不要自作主张!” 第一百三十章 好奇宝宝(加更二) 在与戏班分道而行后,朱浩与唐寅又经过几日行船,来到汉水于安陆州长寿县城外的客货码头。 开春时节。 渡口商船来往频繁,下船后朱浩跟船家交涉,唐寅则立在渡头,看着陌生的环境。 朱浩本以为唐寅只是在看风景,感怀身世, 可回来时却发现唐寅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对面一艘官船上下来的女眷,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咦!? 这是饭饱思**?离开南昌府时对娄素珍依依不舍,那叫痴情种子,但现在直勾勾盯着别的女人算几个意思? 你要年轻个二十岁,活脱脱就是《唐伯虎点秋香》里情节的翻版,但问题是你现在已经四十五岁了,科举无望,家徒四壁,哪个姑娘看得上你? 年老的光棍, 形单影只,孤独寂寥熬煞人……朱浩不由琢磨开了,是不是该给唐寅找个“老伴”,让其在安陆本地落叶生根? 朱浩提醒:“唐先生,我们现在上马车吗?” 唐寅这才回过神来,四下环顾一圈后问道:“马车在何处?” 最后目光又不自觉落到那条船下来的女眷身上。 朱浩道:“这里已是安陆地界,我对这周围很熟悉,先临时雇辆马车……载我们去附近一个集镇,再换一辆马车便可直达目的地。” “好。” 唐寅收回目光,跟随朱浩而行。 …… …… 朱浩身边没有带别人,只有他跟唐寅老少两個,目标不大,确定码头上没人留意自己,朱浩叫了辆停靠在码头等客的马车。 前往附近集镇的路上,朱浩问道:“唐先生, 刚才码头上, 你认识那条船上下来的女人?” 唐寅微微摇头,轻叹:“不认识,只是感慨身世,想当初……不提也罢。” 不是看女人? 只是由官船上的女眷,联想到自己的身世? 就这么简单? 到了集镇,朱浩下马车后,给了车夫十文车钱,便径直往骡马市走去。 唐寅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直都没过问,显然以他的见识,明白朱浩为何要中途换车,既为防止宁王府沿路追索而来,也是为防止朱家人循迹找到其下落。 “时候不早,我们还是住客栈吧。” 半道上朱浩突然改变主意。 唐寅诧异地问道:“不急着走了?” 朱浩笑了笑,道:“我对那赶车的车夫说,我们转道去京山县,那边我有个姑姑,若真有人打听,问他的话, 他一定会把我的话说出来…… “无论是谁,想到我跟我娘在本地已无亲眷,去隔壁县投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而不会想到其实我们就在安陆本地落脚…… “明日再走,这样探听消息的人将无从查起。” 唐寅皱了皱眉:“你这些都是从家里学来的?锦衣卫的路数啊……” “呵呵。” 朱浩笑着不做解释。 为了避免被人发觉,朱浩并没有带唐寅住镇里的客栈,而是找了家民院,这让唐寅大惑不解:“这是客栈吗?” 朱浩道:“小地方这样的旅社很多,价格便宜,店主也不会盘问过往行人的身份,以前跟我娘出来做生意时曾住过这种地方……到了地儿我就说你是我祖父,可别说漏嘴啊!” 唐寅稍微不满:“朱浩啊,你说谎我不阻拦,但你如此说……岂非显得我很老?” 朱浩打量唐寅,揶揄的目光好似在说,你不老吗? 唐寅被朱浩盯着,有些尴尬,最后还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不过正如朱浩所言,民院主人根本就不会过问二人身份和彼此关系,或许这年头像这样一老一少走天下,居无定所的人太多了,做“民宿”这行当见多不怪。 谁稀罕知道你们身份?如果你们真是什么江洋大盗,我问了可能还会遭来祸事,当然是能不问就不问。 住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唐寅早早就起来收拾,随身包袱里除了娄素珍送给他的盘缠,剩下都是朱浩路上为他采办的衣衫,唐寅一文钱都没花。 上午朱浩不急着到目的地,而是带着唐寅去找人。 唐寅心怀疑虑,可见识到朱浩带他出南昌时的果敢,以及这一路上的小心谨慎,对朱浩的举动并无太多担心,他也明白越急着走,越容易给敌人留下线索。 很快到了集镇外一个村子,朱浩让唐寅在村口的大树下等候,他直接走了进去。 等朱浩出来时,身后跟着一名汉子。 汉子招呼村里人给朱浩套了辆马车,不过他似乎并不打算亲自赶车,倒像是直接把马车卖给了朱浩。 朱浩一屁股坐到车驾上,侧头对唐寅道:“唐先生,上来吧。我赶车水平不行,如果你嫌颠,可以跟我换一下手。” 唐寅很无语。 难怪伱不着急雇马车,感情你是要买一辆马车自己赶路,这样谁知道你去了哪儿?追查的人还觉得,你是要走远路,如果近的话走着去也行,干嘛要买马车? 马车走了一段,唐寅才问道:“距离落脚的地方不远吧?” 谷潛 朱浩笑道:“唐先生看出来了?你也知道咱背后追捕的人是锦衣卫和宁王府,做事尽可能小心,不留线索。” 唐寅吸了口凉气,道:“这也是你背后之人教的?” “呵呵。” 朱浩懒得回答。 …… …… 二人驱车往目的地行进。 剩下的路,其实也就十几里,最开始是朱浩赶车,可到了乡间小道,路很窄,赶车有些费劲,唐寅实在过意不去,便亲自从车厢里钻出来驾车。 朱浩也不进车厢,二人就在前面并排坐着,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农村的景色。 因为这条路有些偏僻,沿途不见过往商旅,偶尔有挑扁担游走于乡野的小贩经过,更多的则是赶往农田做活的乡野村夫,唐寅看到后多有感慨:“若是年老后,能守着几亩薄田过活,倒也惬意至极。” 朱浩笑道:“是不是还想种几亩桃花,以桃花换酒钱?” 唐寅眯眼打量朱浩:“你连这都知道?” 朱浩笑嘻嘻,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唐寅著《桃花庵歌》是在弘治十八年,这一点基本没什么争议,历史上唐寅修筑桃花庵别业和梦墨亭则是正德二年。 正德年间的唐寅,已无心仕途,只想着如何颐养天年,而宁王府之行让他彻底对功名利禄死心,并在人生最后几年,于穷困潦倒中渡过。 朱浩既然把唐寅带回安陆,就不想让这老小子再过苦日子,如果他一心当个隐士,那把他推到兴王府有何意义? 马车又行进一段路。 唐寅问道:“朱浩,你先前进的那个村子,跟你出来那人,我们刚驱车离开他便急匆匆骑马走了……你不会是让他去告密,故意向追踪之人提供假消息吧?” 朱浩道:“唐先生能不能不要总把我往坏处想?我没事干嘛要泄露行踪?他是之前给我们家做事的伙计,我让他去找个人,试着取得联系,并不涉及泄密之事。” “你家的伙计?不怕朱家人从他身上打探到你的消息?”唐寅突然又觉得朱浩太不小心了。 朱浩笑道:“他给我家做的并不是明面上的事情,而是暗中的买卖,朱家想调查到他的情况,有点困难。” 唐寅听了一头雾水:“暗中的买卖?那是什么?” 朱浩笑而不答。 难道要告诉唐寅,其实做的是晒盐及贩运私盐的买卖? 朱家对此并不知情,再说自己也没告诉那人自己要去何处,就算被朱家人打探到,一时也找不过来。 唐寅再问:“你让他去找何人?莫不是在城内放出风声,说我在此?” 朱浩摇头:“我才没那么傻呢,我让他去找的那人,拥有官家背景,但你放心……此人一定不会出卖你的行踪,他背后的靠山曾参劾过宁王……” 唐寅似想到什么,皱眉问道:“你是说湖广布政使司的黄藩台?” 朱浩斜着打量唐寅一眼,“唐先生这都能猜到?” 唐寅摇摇头,感慨道:“黄藩台在江西时,做过很多限制宁王府的事,可说是一位忠直之士,可惜一直无缘得见,给你出谋划策的那位……” “哦,给我出谋划策之人,与黄藩台没有任何关系,黄藩台做事正大光明,没必要暗地里救你吧?再说救你有何意义?唐先生还是别猜了。” 朱浩越是这么说,唐寅心中的疑虑更大。 朱浩能搭上黄藩台的关系,已是很难得,但要说动黄藩台出手相助,那就未免有点扯淡了……那还能是谁? 你朱浩到底认识多少能人异士? “朱浩,你派人去找黄藩台的人,有何目的?” 唐寅想不明白的事,只能问朱浩了。 朱浩见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显然唐寅已无心赶路,便把马鞭接过,语气悠然:“是这样,黄藩台的内弟是个名叫苏熙贵的商贾,生意做得很大,经常来往于湖广各州府,唐先生可有听闻?” 唐寅神色有些古怪,却摇头表示不知。 “此人就在安陆,若由他去跟兴王府接洽,告之唐先生已至,以黄藩台的名义举荐……唐先生意下如何?” 朱浩说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唐寅想了想,黄瓒跟宁王不和,他的人自然不会出卖自己的行踪。 由苏熙贵去向兴王府透风,的确比在民间放出风声好太多。 “嗯。” 唐寅觉得没什么问题,也就不再多问。 朱浩终于成功把唐寅的嘴给堵上。 这老小子…… 好奇宝宝啊你? 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我要把你推荐进兴王府,直接想办法通知朱三和朱四,或是找陆松,再或者找人通知蒋轮、张佐、袁宗皋就行了,还用得着走苏熙贵的路子? 你以为我在王府这半年的伴读白当了? 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敢出来乱跑? 第一百三十一章 挺有门道 朱浩和唐寅乘马车来到一处河湾地带。 这条弯弯曲曲作为背景墙的河流,便是汉江支流敖水,前方平整的农田连成一片,阡陌纵横,黑黝黝的泥土翻得很深,一看就是耕种多年的熟田。 农庄位于小道边,大概有五六十户人家的模样。 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 农庄里立即有人出来查看情况,随后村老带着四五个人迎了过来。 唐寅略微有些担心。 很多地方交通闭塞,穷山恶水容易出刁民,抢劫外来人的事情时有发生,他自然会担心,自己一世英名, 不会葬送在这犄角旮旯吧? “小东家,您来了?” 村老明显认识朱浩。 唐寅忍不住侧头打量朱浩, 心想这算什么称呼? 朱浩对几个村里人笑道:“我来这边住几天,提前已打过招呼……哦对了,我娘她们到了吗?” 当头的村老有些迷惘:“没有夫人的消息。” 朱浩点点头,算算日子,朱娘她们差不多应该也是这两天抵达农庄,现在未至,应是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村老赶紧叫人帮忙卸马车,随后招呼朱浩进村。 唐寅满脸警惕,拉了拉朱浩袖子,意思是别着急进去。 “根叔,你先带人回村子,我跟先生有两句话要说,说完就过去。”朱浩只能让村里人先走,目送频频回望的几人消失在村口,唐寅才一脸忧色道:“你不怕被引进村子,来个瓮中捉鳖?” 朱浩笑道:“唐先生, 他们都是我家佃户,就算把我们宰了,田地也变不成他们的,而且这里距离长寿县城不远,没那么多杀人越货的勾当…… “之前我跟我娘来此地接收过土地,几乎都认识,全是憨厚的农家人,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往坏处想呢?” 唐寅将信将疑。 他刚从宁王府逃出来,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心。 不过想想也是,这里地势平坦,前后都没有遮掩,要形成土匪窝还真不容易。如果在这里行凶,被官府查到是早晚的事情。 唐寅有些紧张地问道:“令堂何在?” 朱浩一怔,随即莞尔:“唐先生不会以为我娘被他们给囚禁甚至谋害了吧?不至于,不至于……从南昌到安陆,我们一直走水路,过了九江,每到晚上我们的船只几乎都会靠岸休息,比预期晚了一两天。 “但就算如此,我们也比走陆路快许多……加上我娘她们路上遇到事情耽搁的话,迟个几日很正常……走吧。” 唐寅还是放心不下, 但见那些人进村子后便没了动静,如果他们已经对朱娘下了毒手, 先前就不会被朱浩一句话就说回村子去了,一群人上来直接把一老一少给按住,不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 …… 朱浩带着惴惴不安的唐寅进入村子。 根叔赶紧招呼村子各家各户代表过来见东家,农家人一个個脸上热情洋溢,让唐寅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小东家,现在天气渐渐暖和了,村里壮丁多在田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让各家给您带了些鸡蛋,顺带杀几只鸡鸭过来……下午等屠户回村,让他杀只猪……”根叔殷勤备至,简直把朱浩当成活菩萨。 朱浩笑道:“不必那么麻烦,接下来我会在这儿暂住一段时间,大家把我当家里人,不用见外……这位是陆先生,乃是我的授业恩师,也会住进村子。” 根叔赶紧向唐寅行礼:“见过陆老爷。” 在根叔这样的农人看来,读过书的都是老爷,不是平常人,不客气点怎么行? 唐寅不解地问道:“你们全是……这小子的佃户?为何会对我们如此热情?” 心中想不明白,他就直接问,想通过回答来判断这群人是否有歹意,如果发现异常,那就及早开溜。 根叔叹道:“这两年光景不好,北方闹蝗灾,时不时就有蝗虫自南阳那边飞来,祸害庄稼,原来的东家见收不上租子,索性把田地转卖了。 “我们村全是从北方逃难来的难民,许多人家至今已历三代,全都靠佃田维持生计……新东家买了田土后,立即减了租子,听说我们的困难,又免了一年田租,还帮我们缴纳税赋。 “这边上夼村,那边下夼村,两个村子上百号人,全都感念东家恩情,让我们能过个安乐年。” 听到这里,唐寅心中的戒心减轻很多。 难怪他们看上去比普通人热情,感情是真的感念朱娘母子恩情,而不是因为生出歹心后故意装出笑脸,伺机谋害。 唐寅点头道:“说起来……夫人母子真是心善。” 根叔笑道:“陆老爷说得是……这就去给小东家把住处收拾好。” …… …… 此时刚过正午,根叔本要安排一顿接风宴,被朱浩婉拒。 之前唐寅腹中饥饿,已在马车上吃过干粮,眼下就算是让他吃村里提供的食物也不敢,起码的戒心还是有的。 根叔亲自带朱浩二人去住所。 到了地头,唐寅发现眼前不过是间普通的茅草屋,竹木结构,墙是泥砖墙,榻则是简简单单的木床,临窗位置搭配了书桌和板凳,倒也似模似样。 谷徆 根叔叹道:“小地方,没法好生招待。” 朱浩笑呵呵道:“挺好的,有个地方栖身,比什么都强……陆先生你说是吧?” 唐寅没回答。 这种小地方,以往请自己都不会来,想自己在江南时,就算落魄了些,也不至于住这般寒酸的农舍吧? 他不由打量朱浩一眼,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不是因为被朱浩搭救,就非要跟着这小子吃苦,当世闻名的大才子,到哪儿不奉为上宾?从此之后真成了乡野村夫? 我唐某人真是一世英名扫地! “对了根叔,之前不是让建个院子,在里面布置些东西吗?”朱浩让根叔把提前准备的被褥送来,简单铺设,才又问道。 根叔点点头,带朱浩和唐寅往村子另一头走去,路上解释:“……之前东家留下钱,让盖新屋,过年前村里就组织壮劳力盖房,里面摆设都是新添置的……” 新屋? 唐寅一听来了精神。 感情你小子早就有安排,盖新房子等我来住,是吧?难怪刚才只放了你自己的被褥,我住这边? 等到了地方,看到所谓的“新屋”,唐寅差点想骂娘。 眼前就是另外一间茅草屋,要说新还真挺新的,却依然不是砖石结构,屋顶是梳理得很整齐的秸秆,倒是不担心下雨会漏水。 但我来这儿,到底图啥? 唐寅瞪着朱浩,很想说,你被这群人坑了,他们拿了你的钱不干正事…… 朱浩则对眼前的建筑非常满意:“根叔,跟我预想的一样……走,进去看看吧!” 唐寅心里琢磨,这小子机警,应该看出了端倪,只是知道在陌生地方不能发作,这下他总不会再相信这群乡民“淳朴善良”了吧? 可当进入篱笆墙围绕的院子,唐寅怔住了。 院内格局跟摆设,完全是城里民院规整的布局,连井台都修葺好了,还用精铁打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杵在那儿,朱浩上去随便提起放下,居然从另一头管子里流出水来。 对于没见过压水器的唐寅来说,这东西给他的震撼不小。 进了屋子,里面完全不是什么泥皮墙,而是涂抹了石灰,看样子就是用砖石砌成,只是外墙扒了一层泥,故意掩饰成灰不溜秋的样子,再抬头看,居然有天花板。 这屋子住人没有任何问题,唐寅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朱浩施展的障眼法。 “这里为何没有床榻,只有一排排桌椅?”唐寅看过后,觉得最遗憾的地方,莫过于屋子里没有摆一张床供自己睡觉。 朱浩道:“这里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唐寅被噎住了。 感情你小子自己住个很差劲的茅草屋,在这里修个间宽大整洁的屋子当摆设?这是你家的祠堂? 朱浩没有给唐寅解释具体用途,笑着对根叔道:“麻烦根叔帮忙打点,我带了几贯钱,未来一段时间会给你们添麻烦……这些钱分发下去,就当生活费吧。” 根叔急忙道:“这怎么敢当?您已经免了村子一年田租,村子老少都盼着能给您做点事呢,小老儿先告退了,您有事只管知会便可。” …… …… 根叔先到院子外等候。 唐寅打量正在四处查看屋舍格局的朱浩,问道:“伱这是要作何?拿这里当你家的祠堂?还是做学堂?” 朱浩笑道:“都不是,我打算在这里搞点儿研究,这是我精心打造的实验室。” “实验室?”唐寅皱眉。 你小子花样挺多啊。 大老远把我唐某人带到穷乡僻壤,我看不是那些村民要害我,是你这小子处心积虑要害我! 朱浩道:“很难跟唐先生解释清楚……以后我还是称呼你为陆先生吧,你身份特殊,在宁王府的事情彻底淡化前,叫陆先生比较好。” 唐寅没说什么,称呼而已,他并不在意。 人前人后称呼一致,才不至于说漏嘴。 “你家好不容易买了田地,为什么要对村民免一年租钱?你这样乱了行情,可是要遭致周边地主和佃户围攻的。” 唐寅说出了他的担忧。 这年头不是你随便免租就能免的,你免了,别人家的佃户听说了作何感想?要不要跟自己的东家闹?到时他们会不会纠结在一起到你这儿来生事? 朱浩惊讶道:“没想到陆先生还挺懂行……这么说吧,我是免了他们一年租钱,却是以未来五年为基准,一年免两成罢了,且提前定好了规矩……正常年景减免两成,丰收年景不免,小灾年免四成,大灾年不但全免,还提供必要的生活物资……这样一来十里八村还会有意见吗?” 唐寅又用古怪的眼神看过去,好似在说,你小子挺有门道啊。 “另外我娘做生意赚了点钱,买田地不过是以末致财用本守之,年回报率连二厘都不到,怎么赚大钱?还是搞搞研究,招募点人手开工坊,赚别人赚不了的钱,那才是正途……陆先生你说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被冷落 唐寅没法认可朱浩的想法。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工排在第三位,你跟我说要搞点儿研究赚钱?还想让我认同? 唐寅板起脸:“朱浩,以你的年岁,还有你的聪明才智,当以读书为重, 走科举方为正途。” 听起来严肃,但这已是唐寅很诚恳的忠告。 朱浩笑着摆摆手:“陆先生言重了,我没说不读书,只是在读书外想搞点副业罢了要在这世间求存,可不是光靠读书就行,陆先生自己不也多才多艺?对了,说到读书, 我随身的行李中有几本册子, 都是我写的, 陆先生有时间可以看看。” 唐寅挺直腰杆,终于想到让我来辅导你课业了? 孺子可教! 却听朱浩补充:“那都是我闲暇时写的说本、戏本,我跟外人包括兴王府的人都说,那是陆先生没事讲给我听的,我只不过是记录下来。如果回头陆先生有机会接触兴王府中人,被人问及,却一无所知,那就没趣了。” 唐寅:“我” “对了陆先生,我给你备好了笔墨纸砚,有时间多作几幅画,有个人对你的画作很欣赏,或可推销给他放心,我绝对不是当什么中间商,赚取差价,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其人可能就是今天,到时你自己卖给他就行这隐居乡野, 身边有银钱傍身很重要。”朱浩提醒一句。 听朱浩说让自己卖画,唐寅心中很不爽。 感情这小子还有图谋呢? 就算你不转卖我的画, 可但凡为人引介,中间拿的好处费就不少,你小子小算盘打得挺精啊! 唐寅问道:“今日你要会见什么人?” 朱浩神秘兮兮道:“陆先生见到其人便知。” 随后朱浩带唐寅去看了住所,也是一栋提前准备好的茅草房。 看上去比朱浩住的地方好太多,屋子里摆设一应俱全,连床都是楠木做的大床。只是跟精心打造的“实验室”相比,差得那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朱浩道:“这屋子是年前建造,原本打算给我母亲和姨娘住,门窗全都是崭新的,屋顶还装了琉璃瓦,充分保证了室内光线,可惜依然是茅草屋陆先生在这儿屈就几天,我想我们不会待太久,等回到长寿县城,就算住不了兴王府的高墙大院,也保证高床软枕。” 唐寅没太在意,一摆手:“其实已经很好了。” 一个逃难的落魄书生,还能奢求哪般? 唐寅本要收拾一下床铺, 却被朱浩叫到院子里, 很快有村妇过来帮忙收拾, 根叔尾随其后进院通报:“小东家,村口有几辆马车前来,车上的客人说是找您的。” 唐寅道:“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既是来找我的,他也是来找陆先生的。”朱浩道。 唐寅马上联想到,来的应该就是朱浩向自己介绍过的前来买画的“奸商”,以他的清高自傲,显然不想做那为钱财折腰之事,他本想拂袖留在院里,可想到自己初来乍到,也想看看朱浩到底搞什么鬼,还是跟着一起出了门。 到了村口。 见到来人,唐寅傻眼了。 苏熙贵?! 怎么他亲自来了? 苏熙贵上来便一脸堆笑,拱手道:“朱小官人哎呀,唐先生?久违,久违了!” 一句话就出卖了唐寅。 唐寅不由打量朱浩一眼,却见小家伙正笑眯眯望着他。 还说你不认识苏熙贵? 这下有什么话讲? 唐寅耐着性子,拱手道:“苏东主别来无恙?” 苏熙贵笑道:“行走天下,互通有无,以此换口饭吃,有恙无恙都得把手里的饭碗端牢靠了朱小官人,我们到里面叙话?” 朱浩道:“请!” 唐寅没来由一阵悲哀,突然想明白了为何朱浩会卖力帮自己逃出虎口,还要“诱骗”自己来安陆,感情是看中自己身上的“经济价值”。 唐寅之前画作是不少,但真正愿意出高价购买的屈指可数。 书画这东西当然是作古名家的比较值钱,活着名满天下容易,但想把书画兑换成钱财却不太现实。 唐寅板着脸问道:“苏东主为何在此?” 苏熙贵笑道:“鄙人在安陆做点小生意,这不听说朱小官人自南昌归来,赶紧来看看顺便带了点薄礼唐先生从江西一路过来,应该很辛苦吧?想那宁王狼子野心,搅得地方乌烟瘴气,近来鄙人的生意都刻意避开江西,江赣地面除了九江和南昌府,其余州府皆不得安宁” 谷娕 苏熙贵的话,变相提醒唐寅,我绝没有出卖伱的意思,你无需为此担心。 唐寅心中那叫一个郁闷,还真是把我的书画当成生意了啊。 就在唐寅觉得自己被人盯上时,苏熙贵没来由又说了一句:“唐先生能与朱小官人走在一起,何其幸运?真是羡煞苏某” “嗯!?” 唐寅听了心里一阵别扭。 阁下这是把话说反了吧? 这小子跟我在一起,那是他的幸运,怎么在你口中反倒成了我的荣幸?你苏熙贵不是想买我的画吗? 舌头秃噜了? 连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一行人来到朱浩落脚的小院。 朱浩到了桌前,请苏熙贵坐下,却没有茶水招待,朱浩有些不好意思:“苏东主,我们也才刚到,没来得及收拾,无法好生款待。” 苏熙贵一脸无所谓的神色:“无妨无妨,坐下来说话,把事情办了就可。是这样的,朱小官人之前给的晒盐法,鄙人派人到广东钦州府重新复制了一下制盐流程,确认无误后上报朝廷,年前户部上达天听,陛下下旨,内府监督,着人在福建福州府沿海盐场前后晒出两批盐,成果斐然” 唐寅本在想怎么拒绝为苏熙贵作画,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在说什么? 晒盐? 某种暗语吗? 朱浩暗自惊叹于苏熙贵的办事效率,心想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涉及大笔银钱收入,就连行政效率极低的大明朝廷都高速运转,前后两三个月就把一切搞定,当即笑道:“只要证明方法可行便好。” 苏熙贵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当然可行,从一开始,鄙人就未曾怀疑陛下亲自下旨褒奖。” 朱浩笑了笑。 他很清楚,虽说当今这個皇帝被人说成是昏君,但也仅仅是因为其贪玩和胡闹,并不是说朱厚照有多昏聩,反而很多事上,朱厚照富有冒险和实践精神,正德朝朱厚照一边被骂昏君,一边却掌控朝中大小事务,连奏疏批阅也从无荒驰。 反而是朱浩立志要辅佐的朱厚熜,当皇帝的后半段,简直不问世事,培养出了严嵩这样一手遮天的权臣。 “不过呢” 苏熙贵随即做出补充,“官职方面暂时还没有变化,因为之前都是小范围晒盐,不过陛下已下旨,今年在南直隶各盐场修建盐滩进行试点,如果一切顺利,夏盐将会有很大一批出自晒盐所得,来年会依次加量。” 朱浩听了笑而不语。 唐寅实在忍不住,问道:“苏东主,你们在说晒盐?莫非朝廷有意改煮盐为晒盐?以在下所知,晒出的盐杂质颇多,恐怕不宜大范围推广吧?” 苏熙贵这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个唐寅,竟把这个当世闻名的大才子给冷落了,满怀歉意:“唐先生,您看鄙人疏忽,都忘了跟您说,其实晒盐法乃是朱小官人向黄藩台提供,黄藩台在慎重考察后上报朝廷 “如今陛下下旨褒奖,黄藩台官职虽未动,但近来朝中来信频繁,尤其内阁几位大学士,以及户部三位部堂,对黄藩台称赞有加” 唐寅到这里才算真正听明白了。 难怪苏熙贵到来后,说什么我跟着朱浩这小子有多荣幸,他又是多羡慕,还把我冷落到一边,感情他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求画,而是感谢朱浩给黄瓒提供了什么晒盐法。 虽然苏熙贵说黄瓒暂时升官无望,但朝中权贵经常来信褒奖,这不明摆着告之,只要今年黄瓒提供给朝廷的晒盐法取得成效,黄瓒就要进入中枢,起码当个侍郎?以后连尚书也有可能? “鄙人此番前来,特地给朱小官人还有唐先生带了份薄礼,望笑纳。”说着苏熙贵伸手招呼一声,站在门口的随从立即带着手下,把几口箱子送了进来。 一边是一大一小两口箱子摞在一起,另外一边则只有一口小箱子。 明摆着的事情,大小箱子是给朱浩的,另外一口小箱子则是给唐寅的。 苏熙贵随后让人把大小箱子打开,唐寅差点儿从座位上蹦起来大箱子里底下是布帛、丝绸等物,上面则是雪花银,一层一层摞在一起,至少有五百两,而小箱子满满当当全是黄金 “六百两纹银,八十两赤金,以及部分丝绸布帛,朱小官人留在身边当零用吧。”苏熙贵笑着说道。 唐寅瞅了瞅朱浩,他很清楚,苏熙贵是何等精明之人?居然开出这么丰厚的报酬,说明朱浩真的帮了黄瓒大忙,或许以后还会对朱浩有所求,这才不吝厚礼。 朱浩当然门清,苏熙贵和黄瓒岂能看不出来,晒盐不是简单修建几个盐池就能搞定,涉及到增加质量、产量的门道太多,要是没有朱浩持续不断提供“售后服务”,只怕难以达到最佳效果。 要知道朱浩提供的晒盐法明朝并不是没有,但技术极其落后,他这技术实际上是未来明清甚至近现代几个世纪晒盐工人的智慧结晶。 “苏东主怎么这么客气呢?我都不好意思了。”朱浩一脸为难,“之前您不都给过买断的费用了?” 唐寅心中替朱浩着急。 人家给,你就收着呗! 在这儿惺惺作态作甚?就好像你觉得你拿了钱不给人家办事,人家会放过你一样这钱,你不收白不收。 第一百三十三章 培养(加更) 不管朱浩如何推辞,苏熙贵这样的精明人还是把礼物送了出来。 随后就轮到唐寅的那一份。 唐寅激动起来 朱浩的小木箱里盛着八十两赤金,给他的小木箱规格是一样的,连雕纹都相同,里面不会也是八十两黄金吧? 可当苏熙贵亲自打开小木箱展示后,唐寅心中一阵失望。 里面并不是什么黄金,而是白银, 只是看上去比给朱浩盛放金子的箱子装得更满一些 “这是鄙人为唐先生准备的一点薄礼,唐先生远道而来,鄙人没什么可招待的,如果在湖广地面有麻烦,只管派人知会一声,鄙人必定尽力帮忙。” 苏熙贵这话倒不是吹牛,唐寅很清楚, 作为即将入朝做侍郎的黄瓒的小舅子, 人家有底气说出这番话。 以往黄瓒要跟宁王府斗那是不自量力,但现在已然有了对抗的实力。 “朱小官人,鄙人今日便不多留了,这几日会在安陆暂居,如果有事只管吩咐,鄙人先行告辞。” 苏熙贵把该送的礼物送到,也没问朱浩晒盐法还有没有改进的空间,当即便走。 朱浩跟唐寅一起送苏熙贵离开村子。 目送苏熙贵的车队走远,唐寅再也忍不住,终于把心中疑惑问出:“苏东主所说的晒盐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朱浩收回目光,转身往村子走,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是这样的,我从一本古书上找到一种晒盐法,比现在灶户以柴薪煎盐收成还要高,且所用人力物力极少, 晒出来的盐成色更佳” 唐寅冷不丁打断朱浩的话:“朱浩,你虽年幼, 但也不可信口雌黄啊。” “我很诚实啊陆先生,确实就是这么回事,如果这个晒盐法不是很厉害的话,你觉得我是跟苏东主配合起来演戏?刚才他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编排来骗你的,是吗?”朱浩一脸被冤枉的样子。 唐寅一时又无语了。 想想也是。 苏熙贵有多精明唐寅可是见识过的,这样的人绝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好处还想从其身上占便宜?真以为人家官商能做到这份儿上,单纯只是靠有个好姐夫撑着?官商很多,但做到像苏熙贵这样规模的却很少。 “对了,陆先生,以苏东主的习惯,他给你一百两银子,应该是向你求画,权当润笔之资,或许他知道你从宁王府出走后,这种不与奸佞同流合污的气节,将来必定让你的名声再上一层楼,你的画作也会更加咳, 有价值。也不用给他画多了, 一幅便可,这一百两银子你也可以收得心安理得。” 朱浩提醒唐寅的同时,顺带分析了一下苏熙贵的行为逻辑。 唐寅很想说,不用你提醒,苏熙贵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他不会白白给银子。 “对了,陆先生,你之前卖过画给他是吧?当时多少银子一幅?”朱浩侧过头,眨着满是求知欲的大眼睛,看向唐寅。 唐寅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小子就是鬼心眼太多,嘴上没一句实话,看起来很机灵,但对伱成长不利好自为之吧!” 跟文人谈钱,你小子吃饱了撑的? 我唐某人一幅画收多少银子会告诉你? 做梦去吧! 其实唐寅不说,朱浩岂会不知? 之前与苏熙贵闲聊时他曾无意中提及,买唐寅的两幅画花了四十两银子看起来不高,但在这时代的书画家中,除了那些朝中顶级文臣、能带来政治资源的在职或致仕大臣外,唐寅收取的润笔资已非常高了。 之前四十两银子换两幅画,现在一百两换一幅,就算你唐寅再清高,为了将来生活稳定,想来也不会拒绝吧? 日落时分。 村子里做农活的人陆续回来,根叔作为村老,马上按照朱浩的要求,把十几个适龄孩子叫来。 根叔面带愧色:“村落乃是由流民组成,并非同宗,百家姓不少,小东家您要是有什么事安排他们做,只管吩咐便可。” 朱浩找来的孩子,都是十岁以下,看上去比较聪明伶俐的。 谷恆 但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没接受过任何文化教育,这年头,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读书,近乎天方夜谭。 别说普通人家没钱供孩子读书,孩子老早便要下地干农活来养家,就说农家人的思想里,根本就不觉得文曲星能落到自家,也不认为自己的孩子读书后就能考科举光耀门楣。 如果朱浩直接说带这些孩子去读书,免费教授学问,估计眼下各家各户不会反对,觉得孩子认识几个字也挺好,可也仅仅如此,一旦学会简单的书写,各家就不会再把孩子送来,到时苦口婆心去劝都没用。 必须要有新颖且吸引力十足的说辞。 朱浩道:“根叔,是这样的,家里准备在城里开几個工坊,专门做一些器具,到时可能需要一些帮工,不如让这些孩子跟着我学一门手艺,顺带从他们中间挑几个认识字计算也不错的,以后到铺子当帐房你意下如何?” 根叔眼前一亮:“那感情好。” “那根叔就让村子里适龄孩子都跟着过来学一学,回头也跟下夼村的人说一声” 朱浩把话放出。 果然管用。 吃过晚饭后,十几个孩子外又增加了七八个。 估计之前有人担心朱浩不知道要干嘛,对于东家的征召不怎么上心,听说是要从中选拔进城学手艺的学徒,这下都巴不得把孩子送来。 这时代大多数人小农思想严重,认为读书没前途,可学一门手艺那绝对算得上祖上烧高香。 手艺能一代一代传下去,简直是传家宝一样的东西,普通匠人轻易不会把手艺传给外姓人,有时候连家里的女娃都不传授。 听说东家教授手艺,那还不赶紧让自家孩子前来参加选拔,试上一试? 当然,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全都是男孩。 朱浩也不勉强,还是那个问题,就算他想搞男女平等那一套,在没有经济基础的情况下,属于白费劲。 各家都觉得女孩早晚成为别人家的,长大后就得嫁人,相夫教子,把女孩送来学手艺帮夫家振兴门楣,那是什么心态? 再说这时代流行的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除了官宦人家,真没多少人愿意培养闺女 女孩子要接受教育,必须得等朱浩把第一批人才培养起来,跟着他吃香喝辣后,有了示范效果,同时朱浩表明愿意接纳女孩子入学,估计各家的态度才会松动。 “未来几天,让他们每天都过来,先教识字,看看其中哪些适合跟着学手艺,年岁稍微大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虚心,肯跟着学就好,有一把力气的也行,但不能太笨” 朱浩没有一来就选拔,对他而言,帮手多多益善,“我也不白用人,留在我这儿,每人每天我给两文钱的工钱。” 根叔急忙道:“不用了,小孩子力气小,帮不了东家多少忙。” 朱浩道:“还是要的,但要跟各家说清楚,孩子送来,无论大小一天都只补贴两文钱,别讲什么地里能帮做多少活,若跟我斤斤计较,我就把他家的孩子送回去,再有天分也没用,忘恩负义之辈,留之无益。” 根叔看出朱浩这是把丑话说在前面,急忙点头哈腰:“农家人没小东家想的那么复杂。” 唐寅却在一边看着笑。 对人性有着深刻了解的唐寅,反而理解朱浩这种心态,觉得朱浩有手段,不患寡而患不均,而在农村最大的不均就是各家孩子在下地劳动方面体现出的能力大小,那些能干重活的人家或许会跟朱浩胡搅蛮缠。 当根叔走后,唐寅忍不住出言提醒:“朱浩,我数了数,二十多个稚子跟你读书认字,顺便打打下手,你一人一天给两文,一天下来就是四十多文,一个月要一两多银子,他们没法帮你赚回来。” 朱浩道:“陆先生,每个月一两银子的花销我还是给得起的,而且你觉得我会做亏本买卖吗?”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我觉得你把他们卖了,他们还会帮你数钱呢。” 朱浩哈哈大笑:“我哪儿有先生说得那么不堪?其实我想找些助手来帮我做事,我要做的是这世间没有的行当,全靠我自己干,肯定不行,需要有人帮我完成 “这村里全是我家的佃户,孩子来给我当帮工学手艺,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他们中间有读书种子,我也会让他们好好读书,走科举路。即便功名上无进益,在我身边打个下手,也算是从小培养贴己人。” 听了朱浩的设想,唐寅微笑捋着胡子,点点头:“这谋划,听来不差。” 朱浩走进屋子把随身携带的蜡烛取出来:“陆先生,我现在要到实验室那边搞研究,先生请自便,可在此写字作画,也可看看我写的说本和戏本,若不然索性回屋休息,便不多打扰了。” 唐寅本不屑理会朱浩这样的孩子搞什么研究。 但见识朱浩到村子后的所作所为,不由引发心中强烈的好奇心:“走吧,正好我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事态严重 长寿县城外的朱家庄园,这天朱嘉氏正在见一个特殊的客人……嫁到安陆州京山县柯家的女儿,朱芳。 朱芳是收到家里来信后,特地回的娘家,一来就直奔禅房,见到正在礼佛的母亲。 “不知娘找我回来,有何要紧事?信中不肯说, 柯家都在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千万别是京师的兄长要我等小的费心……” 朱芳嫁为人妇,严格来说已非朱家人,她平时跟娘家也很少联系。 朱嘉氏将佛珠放到供桌上,转过身望向女儿,眉宇间呈现厉色:“为娘找你回来,你不知缘由?” 朱芳不过二十许间, 因是最小的女儿, 从相貌到脾气,都有母亲朱嘉氏的影子。 朱芳蹙眉:“娘这话是何意?感情我出嫁在外,做了什么对不起朱家列祖列宗之事?若没旁的事,我去拜见父亲。” “等等。” 朱嘉氏叫住女儿,语气稍微缓和,问道,“为娘问你,三房的事,你可知悉?” 朱芳听涉及“三房”,稍显无奈:“娘偏心大哥和二哥,这我知道,可娘也知我出嫁前跟三哥三嫂关系最好,如今三嫂寡居带着孩子,撑起门楣多不容易?娘为何不能把心收正一些?” 朱嘉氏冷冰冰问道:“如此说来,老三媳妇在你那里?” “嗯?” 朱芳一听急了:“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嫂怎么可能在我那儿?她不是在城里经营铺子吗? “不对,娘这样问我,莫不是三嫂一家举家迁走了?娘为何会怀疑我?柯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 京山大户, 太公还掌县儒学,就算三嫂要投奔谁,也不会去女儿那里。 “三嫂可是朝廷钦赐节妇,你觉得柯家能收留她?” 朱芳是聪明人,听出可能是朱娘不堪打压,带着一家人出逃他乡,现在朱家找不到朱娘的下落,就把她这个一向跟三房交好的小姑子叫回来问清楚。 朱嘉氏认真思索了一下女儿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若朱娘“私逃”,带着儿子躲避家族追捕,却跑到朱浩姑姑家,就算以往两家人关系再好,朱家还是很容易便打探到消息。 “那你就没有她行踪的下落?她出走时,未曾去信于你,或请求让你帮她行车马便宜之事?”朱嘉氏追问。 朱芳突然笑了,道:“娘,三嫂真被你逼走了?她应该是带着小浩一起走的吧?走得如此干净利索,人家肯定把城里的田宅都给了朱家……既如此, 娘追她作何?不管人家在外面生活怎样,想来绝不会亏待小浩……” 朱嘉氏怒道:“问你, 你直接回答便是, 别那么多废话!” 朱芳头一横:“没有,我曾听说娘让二哥为难他母子,是曾去信,想邀请他们到京山县来着,可三嫂没有回复,之后也没消息往来……娘不信可以去查,若发现孩儿说谎,孩儿甘愿受罚!” 见朱芳否认跟朱娘的出走有关系,朱嘉氏彻底断了线索。 之前朱万简污蔑说跟苏熙贵有关,可苏熙贵是什么人?朱家想跟此等人取得联系绝非易事,尤其朱娘还背负节妇的名声,苏熙贵更不可能与其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再者,好像这都是道听途说。 “娘,女儿在柯家不过只是一房媳妇,您来函让女儿抛下一切回娘家,柯家人会怎么想?再说这路上,沿途不少村镇发生瘟疫,来去多有不便……这时候朱家不应该闭门谢客么?还要去查什么小嫂子的事,真是……唉!” 朱芳的话,遭来朱嘉氏白眼,她摆摆手,冷着脸道:“去见伱父亲,若实在不想在家久留,明日便走!若你有老三家的讯息,尽快找人传回!” 朱芳耸耸肩:“娘说了算。” …… …… 兴王府。 公孙衣二月二龙抬头回家休息一日,再回来上课时,发现朱三和朱四都没来,只有陆炳一个人坐在那儿等着上课。 公孙衣皱眉:“两位王子逃课了?” 陆炳道:“我爹让跟先生说,两位王子感染了风寒,这两天怕是都不能来上课……袁先生说先生要讲课的话,给我讲就行。” 公孙衣有点泄气。 年后他进王府上课还不到半个月时间。 最初上课的地方是在王府内宅,现在又回到学舍院,这儿只能算是外宅跟内宅的过渡地带,重视程度大不相同……现在两个王子干脆称病不来了,我一介书生,就算只是個秀才,王府也不能拿我开涮吧? 给陆炳讲课?他过了年也才五岁,能听懂个屁。 公孙衣耐着性子问:“得了风寒,是否严重?请没请大夫?”这是想套陆炳的话,这个弟子年岁小没心机,应该不会扯谎吧? 陆炳是个诚实的乖孩子,回答直接了当:“鼻塞,打喷嚏,情况好像不太严重,不过听说畏寒,身上穿的衣服很厚依然一直说冷,请大夫来看过说并无大碍,休息几日就好……先生,我们还不开始讲课吗?” “自习吧!” 公孙衣听了陆炳的话,觉得这不是陆炳应该知道的事情,恐怕是有人教陆炳这么说,回答太过刻意。 想到自己年前被赶走,年后又被请回来,还被如此冷落,公孙衣心中就不是个滋味儿,也没心情给陆炳上课。 师生二人各自找地方坐着,相对发呆。 对公孙衣来说,除非王府公开赶我走,不然我就在这里死赖着,养家糊口的事情我可不能怠慢,毕竟上有老娘,下有怀孕的妻子,生活刚有好转,连穿的冬衣都不需要打补丁了,不劝退我能自己走? 想都别想! …… …… 唐寅在农庄中,接连几天生活都很寡淡,朱浩每天都在他那“实验室”捣鼓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院子里架起几个炉子,里面烧制着什么,偶尔有刺鼻的气味透出,待不了多久他便掩面遁走。 这几天根叔经常往集镇跑,给朱浩买回来不少宝贝疙瘩。 朱浩在二十二个孩子中进行了初选,选定十四个人留在身边读书。 先教三百千,也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不用唐寅屈尊教,朱浩自己就行。 教室就是实验室外的大院子,此时已摆了十四张桌椅板凳。 唐寅听了几堂课,默默观察。 朱浩让人造了一块大黑板挂在外墙上,平常用滑石在黑板上写字,让孩子跟着读,学会后就开始写,没有笔墨纸砚,就拿柳枝蘸水在桌上书写,很多不工整的地方,朱浩还会纠正。 而后就是背诵…… 唐寅觉得这样教学很有趣,这几日他把朱浩给的说本和戏本都看过了,一向不太喜欢这些的他居然看得入迷,忍不住想知道 就这么过了几日。 二月初四这天,朱娘乘坐马车来到农庄。 朱浩带着唐寅出村迎接。 朱娘神容憔悴,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见到唐寅后深施一礼,口称先生。 眼前可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就算是朱娘这样没读过多少书的女人,都知道江南唐解元的大名。 到了提前收拾出来的院子,朱娘把情况说明。 “早几日,其实我们就到了安陆,只是你姨娘和小婷都病了,听说江赣北部、东部和南直隶西部、湖广东部大片地区发生瘟灾……” 朱浩冷静思索后问道:“娘是说,你们从陆路过来,经过了疫区?” 朱娘无奈点了点头:“是啊,听说疫情爆发,我们过九江后就一直没下船,中途在汉阳补给,不得不上岸,谁想在码头附近的客栈住了一宿就病了,也不知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姨娘还好,只是小婷……” “听过行人说,这病对大人影响不大,只是老人和孩子生病后就像被邪魔附体,有高烧不退的,也有久咳出血的,还有人喘不上气,憋得脸红脖子粗……病情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几乎不可收拾,很多老少因此而殁……” “这些日子你姨娘照看小婷,基本是衣不……守在病榻前,我过来只是跟你说一声,回头还要回镇上,实在不行只能进城找大夫……” 唐寅听了一阵后怕。 如果当时没有跟朱浩走水路,或是自行其是,执意东归回苏州,说不定自己也成为那倒霉的“老弱”,染病后独自凄凉客死异乡…… 那不就成自己作死了? 朱浩急忙问道:“那娘,妹妹的病情发展到了什么阶段?现在是什么症状?你快跟我说说。” 朱娘看了唐寅一眼,似觉得唐寅在旁听着,很多事不方便讲,先前说话时就有避讳的地方。 唐寅很识相,赶紧告辞走出院子。 等唐寅离开后,朱娘才道:“最初我们没当回事,回安陆的船上,小婷咳嗽不断,而后就开始发烧,到后来咳嗽停了,发烧却越发严重,这两天更是不省人事……在镇上找了大夫,只能开一些治风寒的药,你姨娘吃了病情有所好转,可小婷那边……迟迟不见奏效。” 朱浩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起来好像是上呼吸道的传染病。 大明瘟疫时有发生,也是因为人口聚集,卫生条件不好,尤其是水源地没法保证清洁,就算有村子喝到井水,也多是浅层井,打不到深处,而这时代的人防疫意识落后,至于医疗条件…… 总之是时代的悲哀,免疫力低下的老人和孩子在疾病面前最为脆弱。 就好像孩子生病,一场普通的流行性感冒,对于后世不过是几剂抗生素的问题,这时代没有抗生素,生病后卫生条件得不到保证,治病更多是靠巫蛊、安慰剂,更没有退烧药这些,高烧后出现昏厥乃至死亡的情况屡见不鲜,这也是为何古人婴孩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原因。 后世婴孩生病是常事,病死率极低,但在这时代,连皇帝生个孩子五岁都是一道槛,何况是普通人家? 人类在这时代的延续更多是要靠人海战术堆起来,生得多了,总有能逃过老天收拾的。 在得知只是呼吸道传染病,不是鼠疫这些,朱浩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总还是有办法的,但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极大的挑战。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个人表演 朱娘只是来看看儿子,见没事,又跟唐寅待在一起,便放下心来,嘱咐儿子好好读书,停留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走。 朱浩道:“娘,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朱娘本不想让儿子到集镇, 她的计划是这两天看看病情发展,不行就带朱婷去安陆城内找大夫看病,在她看来只有城里的大夫才能治疗这种病,但朱浩心里却明白,城里城外的大夫水平都差不多,得了病更多是要靠身体硬抗。 他这次到集镇,除了要查看朱婷的病情, 也是要买一些材料回来, 准备以他的方法帮妹妹渡过难关。 “陆先生是否同去?” 朱浩临走前,望向唐寅。 唐寅想了想,换作前几天,他一定不会单独留在村里,可现在都跟村民混熟了,发现这些人对自己真的没什么恶意,之前完全是自己太过谨慎小心以至于想多了。 现在外面流行疫病,自然少出去走动为妙。 唐寅一挥手:“早去早回。” 意思是不去了。 …… …… 村子其实并不偏僻,交通便利,距离附近的集镇不到十里。 到了镇上,朱浩告知朱娘一些有关防病的基础知识。 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通风,以及用厚布做成口罩,遮挡住口鼻。 等进到租住的民院,见到李姨娘和朱婷,果然情况不太好。 李姨娘作为成年人,身体素质还算不错, 病情比较稳定,可朱婷小脸煞白,一摸额头正在发高烧, 虽然睁着眼睛,但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见到朱浩时,勉强挤出个笑脸,叫了声:“哥哥。” 光是这一声哥哥,朱浩便有一种使命感。 他没有去找大夫,而是直接去找苏熙贵留在镇上跟他联络之人。 乃是苏熙贵手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掌柜,姓金,对朱浩非常恭敬:“小少爷,您来找我们东家?我们东家两日前便动身回武昌府,临行前特别嘱咐,您要是有什么事安排做的话,只管开口……老朽留在这里,随时等候您使唤。” 说是使唤,就是留下一个联络人,明面上是在集镇开个铺子,批发零售柴米油盐, 实际上是方便朱浩突然想到什么晒盐诀窍,第一时间告知, 并由联络人飞马传信到武昌府告知黄瓒, 再由黄瓒通知户部…… 搞得跟打仗一样。 但这次朱浩找苏熙贵的人,是让其帮忙进城订制材料。 …… …… 当晚。 朱浩没有留在集镇,而是回了上夼村。 回来的时候,正好下夼村找来六七個孩子,准备跟着他一起读书,下夼村比上夼村要小很多,人丁不旺,多日下来才把人手找齐。 唐寅打量朱浩道:“还以为你今日不回。” 朱浩道:“陆先生,我在集镇买了一些草药,尚有几味药不足,正让苏东主的人到长寿县城帮我买。” 唐寅皱眉,很想说,你小子倒是挺会使唤人啊,若是苏熙贵知道他留下的人给你打下手干杂活,你让苏熙贵怎么想? “你要做什么?”唐寅问道。 朱浩很着急:“我跟他说,今天不管多晚,都要把我需要的材料送过来,那些订制的东西,实在运输不便的,也务必要在明日上午送到……好在之前几天有所准备,陆先生如果忙的话,就请去休息,恕我不能多陪。” 朱浩本想让唐寅帮忙打下手,但想到这时代都是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歪理,更别说做手艺活了,唐寅这样心高气傲的大才子估计更不会干这个。 反正都是新手,让那些孩子帮忙其实也差不多,只要教会了,孩子有时候反而更勤快灵活。 …… …… 朱浩现在要做的,是这时代能简单提取的植物抗生素,大致有鱼腥草浓缩液、黄连素两种,另外还有一种专门用以退烧为主的柴胡注射液,这大概是目前朱浩所能想到,最行之有效治疗流行性感冒的方法。 谷坑 但要制造这几种植物提取液,都不免用到这时代不曾有过的工业原料,那就是硫酸。 好在穿越众已总结出一套相对成型的土法制硫酸的流程,那就是铅室法,所用工具需要订制,问题不大,但一些原材料,市面上一时间难以搜寻,还真需要有一定人脉的商贾帮忙,这也是朱浩用到苏熙贵手下的原因。 眼下需要的改造后的陶瓷缸和陶瓷管连接器等等,还在制作和运送途中,朱浩只能先把从集镇上买回来的药材做研磨处理。 有孩子帮忙,相对容易一些。 唐寅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留在实验室这边,看着几盏明亮烛台下一群孩子在那儿忙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本想上去问问自己能做什么,但琢磨了一下还是坐在一旁,拿本书装模作样,其实一直留心朱浩的所作所为。 到后半夜时,外面一阵喧闹,却是苏熙贵手下那个金掌柜带着必要的材料和陶器师傅前来。 “朱少爷,您要的东西太过金贵,路上磕磕碰碰容易损毁,这里边有的是直接在城里做好带过来的,有的则是按您的吩咐把模具带来现场烧制,若有磕碰漏了的地方,您担待一下……让师傅给您修补便可!” 金掌柜很热心。 作为苏熙贵手下得力干将,他现在实际上已处于半退休状态,也是苏熙贵手下人中很少知道朱浩对黄瓒仕途有着极大帮助之人,苏熙贵不告诉他实情的话也没法让其安下心在这个小地方落脚。 既然他知道朱浩对黄瓒和苏熙贵意味着什么,做事的时候可就不敢怠慢,朱浩也没说找来的陶器师傅是干嘛的,若是跟晒盐有关呢? 朱浩道:“麻烦金掌柜了,我这边可能要忙碌到天亮,若是金掌柜还有别的事,大可先行回去……让师傅们连夜干活吧,我这边自不会亏待,比平时多个三倍薪资没问题吧?” 金掌柜本来就没有回去的打算,听了这话更不想走了。 就算不是跟晒盐有关,我也要知道你在搞什么,这样我留在安陆才不算吃闲饭的,不然苏东主身边那群同僚,还不以为我老金是个无能草包? …… …… 院子里一片忙碌。 陶瓷缸,大缸每两个为一组,一仰一俯,口对口立起,再用碗口粗的土陶瓷导管,把对接好的大缸连起来,以陶器师傅烧制连接处,形成密闭的空间,就成了由五组大缸组成的蒸馏塔。 运用铅室法制造硫酸、硝酸的原理,是将包括硫铁矿、硫磺、冶炼烟气、硫化氢、石膏和废硫酸等焙烧后制得含二氧化硫的气体,灌入铅室塔中,经过复杂的化学反应,形成硫酸液滴出来。 理论如此,但要付诸实际行动并不容易。 首先这次的陶瓷缸大小不太合适,说大不能形成产业化生产,说小却是为临时烧制硫酸又显得累赘,以至于在烧制连接器保持密封性方面,花费了大量工夫,临近天明时,朱浩发现密封的土胶不足,之前金掌柜买回来的石膏成色也不太好,便让金掌柜带人再回一趟安陆,趁早再采购一批回来。 一来一回近六十里,就算路途平坦,马车也需要近三个时辰。 好在金掌柜及时带人和材料赶了回来,朱浩把必要的材料准备好,连为提炼植物抗生素所用瓶瓶罐罐也都备好并开始预热,只等炼制硫酸的铅室完工。 又忙碌了半个多时辰,铅室法的整个设备才算正式完成,但朱浩很怕中途出什么意外,比如说哪里在加热后漏气什么的……好在之前的检查比较完善,加上找来的四名工匠手艺精湛,这方面没出现意外。 金掌柜看到朱浩在几个陶瓷缸面前走来走去,又是加材料,又是检查炉温,不由好奇地问道:“小掌柜,这不是在烧……盐吧?” 金掌柜算是看明白了,眼前做的事跟晒盐八竿子打不着,倒好像是在……烧盐? 可问题是…… 盐能通过烧制完成吗? 那跟柴薪煎盐差不多吧? 朱浩对金掌柜的问题充耳不闻。 忙着干活,哪有时间应付那么多好奇宝宝? 旁边的唐寅掩着鼻子以抵挡刺鼻的气味,却舍不得离开,想看看朱浩到底在做什么,此时主动接过话茬:“自然不是烧盐,应该是为了治疗本地疫病而做准备。” “啊?” 金掌柜一脸懵逼,赶紧问大名鼎鼎的唐寅,“唐大家,您见多识广,可给说说,这大费周章的,跟江淮和江南地区流行的瘟疫有何关联?” 本来唐寅不知,听了金掌柜的话,才知这次瘟疫范围波及甚广,因为是呼吸道传染病,加上江淮和江南地区人口流动频繁,这种病对于成年人的伤害不大,只对免疫力低下的老弱有影响,使得疫病一直流行,只是最近才传到湖广地区。 唐寅只大概知道朱浩连夜忙这个,他陪朱浩熬到现在,但朱浩具体做什么,却不得而知。 唐寅摆摆手:“这里气味太冲,不如我们到门口去,回头问问他便知晓。” 此等事上,唐寅很实在,我不了解便不装逼乱说,你想知道答案就去问朱浩,反正我觉得这小子越看越邪乎。 本以为他背后有什么高人,但到现在都没见到高人的影子,却是这小子自作主张的事愈发多了起来,让人觉得一切就是这小子所为……所以,还是看他一个人表演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胆儿挺肥(加更一) 午时还没过,唐寅已经熬不住了,先去休息。 临近傍晚起来时,发现朱浩已不在村里。 问过根叔后得知,朱浩已带着金掌柜等人往集镇去了,大概是炼制出了为妹妹治病的药,第一时间赶去给妹妹服用。 唐寅到了先前朱浩炼药的地方, 看了半天都不明白。 他心里琢磨:“这小子莫不是炼制了什么起死回生的丹药?小小年纪居然精于符箓、炼丹异术?真邪门啊!” 仔细想想,自己跟朱浩来安陆已有几日,却未曾进过安陆城,说是要介绍他到王府当教习,可现在却连半点迹象都没有,好像在这里混吃等死一般。 心中一阵凄哀,自己无所事事,不知前途在何方,便只能回去抒发郁闷的心情, 偶得佳句两三,便想作一整首诗感怀一下人生,顺带又画了一幅画…… …… …… 第二天上午朱浩回来时,黑眼圈明显,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 唐寅近前看了看,皱眉道:“朱浩,你这两天都未曾休息?” 朱浩道:“没事,清早睡了一个多时辰。” 唐寅一怔,你小子两天才睡一个时辰,真够拼的,何至如此呢?他问道:“那你妹妹的病情……” 朱浩脸上露出些许欣慰:“好多了,烧已退,也能自行喝粥了,不过还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才会好,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 回头再给她打一针,效果会更佳。” “打一针?你在说什么?” 唐寅完全没听懂。 突然觉得,自己睡这一觉, 错过了很多好戏,比如说朱浩是如何通过那联排的陶瓷缸炼出液体,之后是如何炼制丹药,他完全没看到。 朱浩道:“陆先生,我们先不说这个……可能你要跟我进城走一趟,我们有一件大事要做。” 唐寅不解地问道:“何事非要进城?此时不应该避开人多的地方吗?” 朱浩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突然多了分精光。 “这次是兴王府的事……听说兴王府中有孩子生病,正到处寻医问药,之前想过把陆先生在本地的消息通知兴王府,让兴王府的人主动前来邀请,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请陆先生亲自到兴王府走一趟……” 唐寅听了不由摇头苦笑。 这小子可真直接,你说过想办法告知兴王府说我在本地,让兴王府主动来招募,结果却是让我自个儿去兴王府走一圈? 你那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朱浩,你不会是想毛遂自荐,到兴王府为世子治病吧?我可提醒你,你是锦衣卫出身,在兴王府眼里你就是敌人, 即便你在王府当过伴读,人家也绝对不会把伱当自己人,进而接触到世子的千金之体!” 唐寅很务实,他说的都是实情,简直是逆耳的忠言。 朱浩笑着道:“陆先生请放宽心,我有办法通知兴王府内重要的人,比如说袁长史……我既然都有办法帮妹妹治好病,为兴王府的孩子治病自然也不在话下。” 唐寅不想打击朱浩的积极性,主要还是他看到朱浩这几天为治妹妹的病所做努力。 他道:“你怎知生病的是世子?” 朱浩笑了笑:“我只说兴王府的孩子,说生病的是世子难道不是陆先生自己分析出来的吗?大概陆先生也知道,如非世子生病,兴王府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非要在全城求医问药,甚至不惜被锦衣卫的人知晓……退一步说,就算不是世子生病,我们治病救人,有什么错吗?” 唐寅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拒绝朱浩。 既然来安陆本身就是为接近兴王府,唐寅也想见识一下,朱浩有什么能力能取得兴王府的信任,或许朱浩背后的高人本身就在兴王府中呢? 倒不如跟去看看,只要路上谨慎一些,泄露身份的危险并不高。 …… …… 朱浩和唐寅一起乘坐马车进城。 路过集镇时,唐寅问了一句:“你不去看看令妹的情况?” 朱浩摇头道:“不用,我妹妹的烧已经退了,有我娘和姨娘照顾,想来没大事……对了陆先生,这里有几个口罩,你拿一個,学我一样戴起来。” “这是何物?”唐寅不解。 朱浩叹道:“你我同属老少,若是沾染疫病,依然很危险,戴上这个可以一定程度上阻断病毒传播,总之我不会害你。” “病毒!?” 唐寅又听了个新名词,但他没有追问,看了看朱浩戴上自制口罩的模样,琢磨了一下,这东西是不是防病不重要,倒是可以挡住脸,让人认不出来。 只是当他把口罩戴上后,想到一个问题:要防止被人认出,非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蒙上口鼻,是不是太过做作了? 二人戴着口罩向长寿县城进发,沿途路人看到,都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向他俩。 临进城时,唐寅一阵紧张,朱浩却直接驾车进了城门,两个懒洋洋的官兵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唐寅回头瞥了一眼城门方向,问道:“这么进城,你不怕被朱家人发现?” 朱浩笑道:“放心吧,这里是长寿县,不是江西南昌,没有宁王想犯上作乱,防守松懈得紧……再者说了,朱家就算要找我也不可能在城门口做文章,天天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再多人力物力也经不起折腾……况且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在他们眼皮底下活动。” “呵呵。” 谷鄼 唐寅很想说,虚虚实实的,莫非你小子还懂兵法? 进城后,朱浩赶车进了一条热闹的大街,随后从马车上跳下,似乎要光顾旁边的铺子。 唐寅急忙问道:“你要作何?” 问出口后,唐寅迅即意识到自己的口音跟本地口音有所区别,尽管他已经注意到了,有意纠正发音,但最好还是尽量避免大声交谈,惹人注意。 朱浩道:“我去买点东西,很快出来。” 唐寅看着朱浩的背影,愈发觉得不靠谱……朱浩要进兴王府治病,居然连材料都没备齐?那他药箱里到底带了什么? 唐寅很想打开箱盖看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也是他觉得朱浩不可能进得了兴王府大门,这样一来药箱里是何物也就无关紧要,反正你现在属于瞎折腾,知道吗? …… …… 等朱浩回来时,手上带着一些白色的羽毛,看上去又细又长,让唐寅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何物?”唐寅问道。 朱浩道:“鹅毛,鹅毛管中空,而且质地比较坚硬,只要经过我特殊处理,完全能胜任注射器针头的作用。” 唐寅以往觉得自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博闻强记,天下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可见到朱浩后才知道什么叫一山还比一山高。 以往总有人在我跟前装逼拽词,都被我打脸,但为啥这次这小子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呢? 不明白唐寅也不去打岔,那样会显得他很无知。 随后朱浩亲自赶车,二人穿过几条弄巷,最后停在一户看起来有些普通的民院门口。 “开门!” 朱浩上前去敲门。 很快一个下人前来开门,好奇地打量朱浩:“你找谁?” 朱浩道:“我找陆典仗……我知道他今天不轮值,正在家里休息吧?告诉他朱浩来了,有重大的事找他,务必要见我。” 即便唐寅之前不知道这是哪里,现在也明白了,居然是王府仪卫司一个姓陆的典仗的家…… 他差点想丢下朱浩自己驾车跑路。 你小子这是多不怕死?居然敢到王府仪卫司典仗家里来生事?你那口气简直是欠揍!信不信那个陆典仗出来就把你大卸八块? …… 可很多事往往就那么出人意料。 等下人进去通禀不多时,就见一个身材高大、身着便服腰间挎刀的男子走了出来,见到朱浩后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随即恶狠狠地问道:“你怎在此?你又怎知我住这儿?” 唐寅一看,不对啊,这一大一小,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关系居然挺好? 这个王府仪卫司的典仗有问题! 朱浩道:“陆典仗别见怪,你家住在哪儿,我早就知道了……其实问问小炳不就什么都清楚?我是听说王府在求医问药,还说是要给孩子治病,是不是跟最近江淮和江南地区闹的疫病有关?我是来帮忙的,我有办法救得了孩子……是不是世子病了?” 陆松一听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不想跟朱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赶紧把朱浩和唐寅叫进自家院里。 他还特意把房门关好,不允许下人和家人靠近。 随后陆松打量唐寅,问道:“这位是……?” 朱浩道:“哦,这是陆先生,就是我曾提过教授我学问之人。” “噗……” 陆松差点一口气不顺把口水喷出来。 陆先生? 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寅唐伯虎? 你居然把宁王府正在追捕的大才子带到我家院里来了? 你小子是存心跟我开玩笑吧? 朱浩道:“陆典仗应该知道,我之前去江西求学,顺带带戏班参加堂会,当时看到陆先生醉倒街头无人照料,便与他相约一起离开,以戏班为掩护出了南昌城,然后乘船来到安陆……” 如果说之前陆松打死都不相信眼前这中年人是唐寅,现在心中却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朱浩说的事,跟他知道的唐寅的事迹和行踪对得上号。 朱浩去江西游学,这件事他知晓,当时唐寅也在江西,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唐寅装疯卖傻麻痹了宁王,然后突然消失不见,这让宁王大为光火,吩咐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到。 要不是袁宗皋跟他提过,有关唐寅的消息绝对是秘密,没那么多人知晓……朱浩说的恰好跟这些事对上了。 感情唐寅的消失早有预谋,而你小子就是同谋?且很可能你就是始作俑者! 胆儿挺肥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主动来投(加更二) 陆松仔细看了唐寅几眼,随后一脸严肃地问道:“您就是名满天下的江南大才子唐寅?” 光听朱浩说,不如听当事人自己介绍。 哪怕朱浩找了个人假冒,也先听其说了些什么。 再说安陆本地又不是没人认识唐寅,比如当初唐寅来安陆后,不是见过隋公言吗? 连朱浩都知道唐寅跟本地士人见面的事,想来不会傻到随便找个人冒充吧? 唐寅一听, 顿时想到朱浩说过,曾以他弟子身份在王府中行事,想来朱浩真的没有骗自己,自己之前不在安陆,却已在兴王府挂了号。 “此事说来话长,等以后再细说。” 唐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连这个陆典仗是谁都不清楚, 怎会将真实身份相告? 朱浩突然伸出两只手的食指, 左手指着唐寅,右手指着陆松,而后道:“人就在这里了,如果陆典仗有什么想法的话,只管去做,我一个小孩子不会阻拦” 唐寅完全听不懂朱浩在说什么,呆若木鸡。 可陆松却明白朱浩所“指”,分明是告诉他,你是锦衣卫埋伏在兴王府的暗线,你要把唐寅的行踪透露出去,我不会阻拦,但你也别怪我举报你是锦衣卫奸细,别人说的话或许王府不会信,我可是朱家人,你跟唐寅一样都怕泄露身份,就看你愿意不愿意鱼死网破了。 朱浩这是做两手准备。 陆松之前一直表现得对兴王府忠心耿耿, 似乎不会“卖主求荣”, 被锦衣卫裹挟纠缠却又是不争的事实,会不会卖掉唐寅这样不相干的人来求荣,那就不好说了。 陆松听明白朱浩之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王府中事,已与朱少爷无关,你还是离开安陆,不要再过问王府中事,否则” “陆典仗,你眼睁睁看着世子出事,也置之不理?你可曾想过,世子对旁人和对你的意义是一样的吗?世子出事,你不怕被人弃如敝履?为何当初你跟我说过的话,现在却又违背呢?” 朱浩连番质问。 唐寅听了却在懵逼中带着惊愕。 这两个家伙看起来很熟啊 说话都这么不客气的? 可他们到底在说啥? 什么对旁人和对伱的意义是一样的吗?什么叫被人弃如敝履?什么叫曾经说过的话又违背? 简直一塌糊涂! 陆松有些无地自容,他为了兴王府一再针对朱浩,现在朱浩表明态度,要进王府救治生病的世子,他却怕身份败露而不去通报? “陆典仗,就算要拒绝我的好意,这個决定也应该由袁长史来做,而不是你请看在我曾是令郎同窗的份儿上, 还有我曾救过世子, 给我一个机会!”朱浩恳求。 唐寅这才听明白了, 原来朱浩跟这位陆典仗的孩子是同窗,也就是同为王府伴读,所以才认识。 可他还是很奇怪,怎么看朱浩都不像仅仅跟陆典仗的儿子是同窗关系那么简单,倒像跟这个陆典仗是同窗或同僚一般,说话的口气好像他还能压陆松一头。 陆松叹息一声:“你有何把握救治世子?” 这个问题,让唐寅一惊。 堂堂王府典仗,已是正六品武官,居然就这么被朱浩说动了?你特么的也太没原则了吧?还把世子生病这么重要的消息,直接告诉朱浩这个“外人”?你是真不把王府的机密当回事啊。 朱浩道:“我用一种独特的诊疗方法救了妹妹,陆先生亲眼所见,这也是沿途见识到各地疫病蔓延后特意研究出的诊治手段陆先生可是如此?” 陆松马上打量唐寅。 唐寅心想,怎么事情又往我身上扯?你是说救了你妹妹,可我没亲眼见到啊,就算真的是,你就说是你自己完成的不行吗? 但随即唐寅意识到,现在朱浩需要有人为其救人的手法背书,如果自己承认的话,就可以顺利进入兴王府,仔细琢磨后他觉得这既是冒险,未尝不是一次机会,便点了点头,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可他的表现却让陆松感觉到,这不是朱浩想出的治病救人的法子,而是唐寅来安陆途中看到各地疫病蔓延后研究出来的治病方法,之前朱浩总说他的学问是唐寅教的,说本和戏文也是唐寅告诉的,朱浩本人能有几斤几两? 这不明摆着告诉他,其实唐寅想通过救治兴王世子来表现自己,并以此立功进入兴王府? 再联想到之前袁宗皋着人打探唐寅的下落,大有把唐寅招揽到兴王府之意,这简直是顺理成章之事,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去跟袁宗皋把线牵上? “可是你们这么做有何目的?”陆松还是不放心。 唐寅或许跟兴王府没什么过节,可朱浩是锦衣卫朱家子弟,万一这次回来所谓的治病,其实是意图不轨呢? 朱浩道:“陆典仗何不想想,此等时候那些对兴王府有不轨之心的人会做什么?必定是袖手旁观。我跟陆先生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到这儿,是为了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吗?” 陆松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彻底把他说服了。 朱家或有歹心,但不能说朱浩有。 朱浩带唐寅进王府治病,那是出力不讨好,出了岔子就连王府大门都出不去,此时锦衣卫和朱家的态度不应该是隔岸观火吗? 谷戠 他感觉到事情的紧迫性,急忙道:“既如此,那你们随我去王府,我负责通知袁长史,一切由他定夺。” 陆松从家里出发,一路向王府急奔而去。 他让朱浩带着唐寅到王府西门等候,朱浩赶车与唐寅往王府西门走时,唐寅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朱浩,那人真是王府典仗?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上?” 朱浩本来还在琢磨救人的事情,闻言不由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唐寅。 这老小子居然开窍了? 连你都看出,陆松在我面前处处受制? 如果我告诉你,陆松其实是锦衣卫安排在兴王府的内线,你会作何感想?会不会怕到就地跑路,而不想进兴王府了? “陆典仗忠心可嘉,我曾在火场中冒死救世子,我想他定是被我的诚心打动,认为我不会出言欺瞒。”朱浩道。 唐寅吸了口气,道:“那意思是说,你之前在船上跟我说的,不是” 朱浩抬头看着前路,笑着道:“陆先生,其实我从来没骗过你,只是你不肯相信罢了,时间会证明一切。” 马车到了王府西门。 两人下车后等了许久,唐寅不由开始胡思乱想,王府会不会派人出来把两人拿下,把朱浩交给朱家,顺带把他交给宁王府。 就在这时,王府大门打开,从里面迎出来几个人,为首者乃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略显老态,非常有精神的儒者,他身后跟着先前的陆典仗等人。 “这” 唐寅虽然被朱浩喊做老头,但毕竟才四十来岁,作为晚辈,应该是他上去见礼,他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朱浩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学生见过袁长史。” 唐寅心中一阵激动,对方居然是兴王府长史袁宗皋,虽然此人的官职和来头都不是很大,但在兴王府那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如果自己想挂靠在兴王府,为将来混个“从龙之功”,必须要得到对方的赏识。 唐寅也急忙行礼。 袁宗皋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唐寅身上,将其上下打量一番,才道:“前几日与公言通过书信,他说过两日便会返回安陆,阁下” 唐寅苦笑道:“半年前与公言一别,仓促往江赣,未曾想会以如此方式再回安陆。” 袁宗皋已不需要唐寅把真实身份相告。 既然对方不怕见隋公言,想来多半真的就是名闻天下的唐伯虎,随后他便请唐寅和朱浩进入王府。 一边走,袁宗皋一边问:“听陆典仗说,朱浩带人回安陆,还登门说有方法救治世子,不知可有此事?” “呃” 唐寅打量朱浩一眼,心中暗恨,我一个读书人,人家想用我也应该是看重我的才学,或是我的谋略,现在居然问我治病救人之事?当我是神医啊!朱浩你小子吹过的牛逼能不能你自己去兑现? 但看到袁宗皋等人脸上热切的神情后,唐寅点头道:“可以一试。” 这话留有余地。 试归试,不成功可别找我。 袁宗皋面带欣然之色:“此等危急时刻,勇于担当,冒险来救治世子,无论成败,兴王府都不会责难,望伯虎不要有何心理包袱,尽管一试便可!” 激动之下,袁宗皋居然直接称呼唐寅名讳。 要说袁宗皋也算是成名已久的老进士,可论才华和名声,他自知没法跟唐寅这样的后辈相提并论。 唐寅在大明有多大的名气? 南直隶解元,诗画双绝,兴王府这样的小庙本容不下这样的大神,现在却主动来投,还是为治病救人,袁宗皋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唐寅心中压力倍增。 对方是说成败都不会追究责任,可问题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不在我身上啊。 就算我略通医理,但对于治什么疫病却毫无经验,更别说朱浩那种用一堆好似炼丹炉的玩意儿炼出的药,若管用,那真是荒谬透顶 不过我唐某人自从认识朱浩这小子以来,荒谬的事情见多了,也不介意再添眼前这一桩。 唐寅道:“这样,先带晚生去见一下病患,具体的事情详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直接救人 朱祐杬书房。 袁宗皋接待过唐寅后,让旁人代为招呼,他赶紧去找朱祐杬请示……在给世子治病这么大的事情上,他不能擅作主张。 朱祐杬本在为儿子生病之事烦心,见袁宗皋前来,说是唐寅登门毛遂自荐治病救人,他惊疑地站起来, 问道:“竟有此等事?” 袁宗皋叹道:“世事就是这么出人意料,虽还不能确定那人就是唐寅,但其为朱浩口中的陆先生无疑……未曾想朱浩带戏班到南昌后,恰好遇到装疯卖傻的唐寅,便以戏班为遮掩,将人带出南昌,顺道到安陆来隐居。” “那他……可信吗?”朱祐杬犹豫不定,“之前已派人去京师请太医, 这两日应该会有消息。” 让一个自称是唐寅的人来给儿子治病,怎么听都有点不靠谱,唐寅的本职工作又不是大夫。 袁宗皋老脸横皱,眼睛里满是睿智的光芒,分析情形时不急不慢,给人以踏实之感:“以在下观来,唐寅不会无端前来,更不会以身犯险……若他为奸邪所用,谋害世子,那他定知走不出兴王府,以其在南昌时表现出的隐忍和精明,岂会看不清形势?” 朱祐杬想了想,没有跟袁宗皋争论。 袁宗皋续道:“况且以朱浩所言,唐寅进王府前,曾帮其妹妹治疗疫病,一日下来便有起色, 不妨让其一试……眼下这情况,顾不得怀疑太多。” 有一点袁宗皋没说, 眼下世子高烧不退,不赶紧想办法的话,就算将来病治好人也傻了,况且这时代对待疫病根本就没有万全之策,否则婴幼儿的夭折率也不会那么高了。人命关天,还要考虑人家是不是存心谋害?在王府行凶对唐寅和朱浩有何好处? 就像陆松以自己的话转述朱浩分析的道理那般,锦衣卫这时候大可选择袖手旁观,派人来王府害世子意义何在? 朱祐杬闻言,当即便要前去见见唐寅,询问其治病细节。 袁宗皋连忙阻止他:“兴王,此事交由在下处置便可,若世子真能转危为安,您再去见唐寅也不迟。” 朱祐杬迟疑一下,坐回椅子上。 如果唐寅治不好儿子,那这个人就是欺世盗名之徒,不值一见。但若是治好了……那这样的人才怎么都不能放走。 既有才学,能给儿子当教习,培养儿子的雄韬武略,还有起死回生的医术, 这样治国安邦的奇才不留下来, 绝对是兴王府的一大损失。 更为重要的是, 还不用担心被外人知晓,让别人以为他朱祐杬野心勃勃……此人本就是“疯癫”后离开宁王府,眼下宁王府还在大张旗鼓追查,唐寅必定不敢泄露风声。 …… …… 有了朱祐杬授意。 袁宗皋马上回去找唐寅和朱浩,此时二人还在西跨院等候,没见到病患。 唐寅一脸轻松地问道:“袁长史,不知府上生病的……是哪位?”他问话时表现出的气定神闲,让袁宗皋心中更加有底。 袁宗皋却不知,唐寅现在属于“局外人”,有些东西不用他亲自做,把自己摆在旁观者的位置上,想不轻松都难。 袁宗皋道:“此番瘟疫来势汹汹,尽管王府内已多加防范,还是让两位王子……一同染病,只是四王子的病情更严重一些。” 唐寅一怔,他本想问,兴王不就一个儿子吗? 怎还两位王子? 但一想,这应该是兴王府施展的障眼法,既然王府这么重视,那病情严重的王子不用说就是世子无疑。 “伯虎,请吧。” 袁宗皋要带唐寅去见朱厚熜。 唐寅为难道:“袁长史还是莫要如此称呼为好,晚生现在多有不便……” 袁宗皋了然地点点头,没在称谓上过多争执,只是吩咐朱浩原地等候。 唐寅急忙解释:“此番非要有朱浩同行不可,有些事……得通过他的手来完成。” “嗯!?” 袁宗皋不由皱眉打量朱浩。 他对唐寅没什么戒备心,是因为其跟王府素无瓜葛,但若换成朱浩……这可是锦衣卫朱家的子弟,若说有人要对世子不轨,朱家人绝对首当其冲。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望袁长史不要对朱浩有何戒心,他此番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前来。”唐寅帮朱浩说话。 袁宗皋想了想,唐寅都是在朱浩掩护下从南昌逃出来,还特地带到安陆,说明朱浩有意让自己的先生进入兴王府,况且他曾在火场救过朱厚熜,此后又一起学习生活了近半年,没道理现在就跟防贼一样,不让其越雷池一步。 这会显得兴王府小家子气。 若是兴王府连用人的勇气都没有,怎么招揽像唐寅这样的大才,让其甘心为王府卖命? 袁宗皋分析利害得失,全都是转瞬间的事情,他笑了笑道:“朱浩,一起进来吧。” 谷叹 朱浩这才提着药箱跟在后面,一起进到朱厚熜养病的院子。 …… …… 朱厚熜感染了瘟疫。 为了防止瘟疫在王府内眷中快速传播,朱厚熜没有住内院,就算兴王和蒋王妃很担心儿子的安危,为防止自身被传染也不能时常过来陪伴,全程都是由大夫和府上的奴仆照顾。 但房间里有一个特殊人物,这个人朱浩还认识,正是陆松的妻子范氏。 亲娘不能在身边照料,只能让乳娘代劳,这样就算朱厚熜偶尔醒过来,见到亲近的人在身边,也没有孤单的感觉,但范氏却要承担染病的风险。 朱浩终于理解为何陆松会那么容易被他说服,大概陆松也会想,自己的妻子还在王府里冒险,如果朱浩真能救世子,妻子很大程度上就不会染病,也不会把病带到自己家里,况且陆炳也需要亲娘在身边照顾。 袁宗皋带着人刚一进院门,所有丫鬟婆子一起行礼。 “不必多礼,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陆先生,乃是请回来为王子治病的,朱浩大家都认识,王子曾经的伴读……没事的都先出去吧。” 此时大夫刚刚离开,整個院子都弥漫着草药的味道,显然给朱厚熜开的药一直都在煎,至于有没有效果就不知道了。 总归死马当成活马医,谁敢打包票能治好世子就让谁上,你们不行就让大名鼎鼎的唐寅来试试…… 当然没人知道,真正治病的人是所有人都看不在眼里的八岁孩子。 随后袁宗皋陪同唐寅一起入内为朱厚熜诊断,唐寅正要说什么,看到朱浩在给自己打眼色,当即明白过来,立即道:“袁长史,疫病极易传播,对老幼杀伤力尤其巨大,您还是先到外面等候,由鄙人进去便可,不相干人等也先到外面。” 袁宗皋想想,点了点头。 现在他是没染病,但如果感染了,下一个病卧在床的就是他,谁让他已年过花甲,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呢? 袁宗皋屏退一众下人,却把范氏留了下来,毕竟这位是朱厚熜的乳母,如果唐寅和朱浩要对朱厚熜不利,只要范氏在里面叫一声,外面的人就会一拥而入。 …… …… 房间内只剩下四人。 除了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朱厚熜,剩下就是范氏、唐寅和朱浩。 朱浩上前俯身查看,发现朱厚熜跟他妹妹的症状一样,都是高烧不退,整个人迷迷糊糊,高温持续不断地炙烤着神经,全身不时抽搐,精神头越来越差,时间久了便嗜睡,一天下来醒着的时候不多。 经过仔细诊断,朱浩发现朱厚熜的情况比妹妹要轻一些,毕竟王府请的大夫水平很高,没有捂汗退烧的想法,直接让丫鬟婆子用沾水的毛巾为病人头部进行降温处理,另外范氏会不断用温水给朱厚熜擦拭身体。 唐寅问道:“朱浩,你看出什么来了?” 对于他这个问题,朱浩没有任何反应,旁边范氏则目瞪口呆。 不是说这个跟自己夫家同姓的老先生才是来给世子治病的大夫么?他怎么问朱浩有何发现? 朱浩仔细检查后,心里有数,当即准备给朱厚熜打退烧针。 朱浩从药箱里把自己的家伙事找出来,让范氏帮忙点燃蜡烛,蜡烛是用来对鹅毛管针头做硬化和消毒处理的,当朱浩把一个奇怪的竹筒拿出,并把针头进行加固后,下一步就是打针。 范氏脸色一变,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留在房间里,就是为监视唐寅和朱浩的,眼见朱浩要对世子“行凶”,她不能不过问。 朱浩解释道:“夫人,你应该知道世子是我的好朋友,我跟陆先生是来为他治病的,只是治病的方法有些特殊,请你不要见怪。” 唐寅之前没见过朱浩是如何为妹妹治病的,见朱浩拿出个好像“毒针”一样的东西往世子身上扎,也吃了一惊,这小子是要害我啊,可能他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居然跟兴王府的女眷讲道理? 人家怎会听你啰嗦? 坏了,她要叫人了。 就在唐寅紧张不已时,发现范氏并没有惊慌,反而近前帮忙。 朱浩在防止陆松身份泄露之事上帮了大忙,再说蒋夫人在她面前也多番夸赞朱浩火场救人的壮举,范氏心思单纯,并不认为这个孩子有什么害人的歹心,所以便出手相助。 “对,夫人,帮我按住这里,我要把药打进他身体,这样才能更好吸收。”朱浩道。 唐寅发现自己的常识又被颠覆了。 他不知道朱浩跟这个女人有何渊源,这个女人居然会言听计从? 朱浩小心翼翼将柴胡注射液,打进朱厚熜的臀大肌上,虽然针头有些粗,出了一点血,但因为朱浩已有经验,针筒密封性方面做得不错,再加上非静脉注射,就算有一点空气打进朱厚熜的肌肉,问题也不大。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信任与否 退烧针起效大概要等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 这时代的人从未用过抗生素类药物,病毒对抗生素的抵抗力很低,使得就算是普通的植物抗生素,效果也非常显著。 但一切都存在变数。 范氏见朱浩注射完毕,站在一边擦汗,不由回头打量唐寅,问道:“陆先生, 敢问您所用的方法,是针灸吗?” 唐寅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清楚问谁去,问我干嘛? 就在此时,门口进来一人,却是外面袁宗皋等人等候多时,生怕里面出事,而袁宗皋自己表现出对唐寅极度信任,不好意思中途进来问询,就让王府奉正太监张佐代为查探。 “陆先生, 诊断完了吗?是不是该出去商议用方之事?”张佐掀开帘子,往里间看了看,面带忧色地问道。 相比于袁宗皋的老弱,张佐年岁要小很多,但他是太监,这时代但凡有什么瘟疫,太监因为身体残缺最容易被邪魔沾染,他的防疫警惕性看起来比袁宗皋还要高。 唐寅打量朱浩,意思是让朱浩回答。 朱浩恭敬地道:“我们已为四王子用过药,接下来还有一些口服的药物,得等他醒来后再服用。” 张佐大吃一惊:“什么?用完药了?这……这……你们是带了成药来吗?怎么这么快?也不商量一下,这让咱家如何跟袁长史说……哎呀呀,陆先生行事怎如此莽撞?” 张佐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只是让你们来诊断病情,从你们的说辞,以及开方用药的选择上, 判断是否真的用你们的诊治方案, 你们倒好, 直接来个先斩后奏,这会儿工夫把药都用完了? 唐寅哪里看不出王府的疑虑? 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是自己挤破脑袋上朱浩贼船的,上去了轻易哪里下得来? 唐寅无奈道:“因为之前已对朱浩的妹妹有过用药的经验,发现世子……四王子跟朱浩妹妹的病情一样,便按单用药,此等事宜早不宜迟。” 张佐不听唐寅解释,赶紧出去通知袁宗皋。 …… …… 很快外边呼啦涌进一屋子的人。 袁宗皋把唐寅和范氏叫到屋子外间,问道:“伯虎,你先前是如何用药的?” 唐寅想找根地缝钻进去,讷讷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朱浩的声音传来:“我们用针灸的方法,把退烧药打到朱四的身体里,这样药效很快就会发作,估计只需一个时辰左右,他的烧就能退下去……但退烧治标不治本,真正要治好他的病,还是要靠口服药物,但只要他醒转, 用药方面很简单。” 朱浩讲的是一个基本常识。 这时代, 流行性感冒要么造成肺炎危害生命,要么就是长时间高烧不退, 连续晕厥而过世。 朱四的病情以上呼吸道感染为主,没有产生严重肺炎的迹象,那现在对朱四来说最危险的就是高烧不退,可退烧药只是让其体温降到一個合理的范围,并不直接治病。 本身不用药,感冒症状也会在七天左右靠身体自愈……如果再加上药石辅助,时间会大幅度缩短…… 治疗感冒的药,多半都是减轻病患者症状为主,危及生命多为风寒引发的并发症……而要痊愈还是得靠身体自愈能力。 病患高烧一旦退下去,能吃药了,距离康复也就快了。 张佐急道:“四王子用了不少药,高烧一直不退,你以为你的是仙丹,吃下去就药到病除?用药前为何不跟我王府中人商议?我们王府就算没有天下闻名的杏林国手,也有不错的大夫,他们会对你们的用药进行甄别和筛选……” 或许是张佐感受到袁宗皋强烈的愤怒,加上有些话袁宗皋不方便说,干脆由他来发作。 也是眼前这些人全都真心关切朱四的安危。 唐寅心叫完了,他这时候想的是……朱浩这小子不会真是来给世子下毒的,顺带拉我当垫背,让我背黑锅吧? 这小子之前做了那么多聪明事,这次怎么这么笨? 这不是找死吗? 张佐随后又瞪着范氏,喝问:“陆夫人,之前你就没阻拦他们?” 范氏一脸为难,想在人群中寻找丈夫的身影,发现陆松不在,她收摄精神,敛了敛裙摆,面颊肌肉紧绷,道:“妾身认为……陆先生跟朱浩没有恶意,应是真在为世子治病。” 对范氏而言,没那么多需要遮掩的地方,朱浩先前都说那是世子,只有袁宗皋他们还在那儿欲盖弥彰,说什么病榻上躺着的是四王子。 直说了,我看出朱浩态度诚恳,一心为世子好,所以这件事我支持他。 袁宗皋神色冷峻。 如果朱四因为今天治病而出现什么意外,他作为举荐人难辞其咎,且袁宗皋怎么都想不明白,朱浩和唐寅真就自信到这般地步,敢在不听取王府意见的情况下擅自用药? 如今药用都用了,无非是三种结果。 要么更坏,要么保持现状,要么像朱浩说的高烧退下去…… 不管怎样都需要时间验证,现在把人给拿下或是轰走,那会显得兴王府识人不明、做事反复无常。 谷梂 袁宗皋阴沉着脸,摆手道:“先把人带到厢房休息,请大夫前来,随时查看王子的情况,一切等王子病情出现转机后再论。” …… …… 唐寅和朱浩被“请”到王府厢房。 朱浩本来后续还要用药,但现在王府明显不相信他们,继续用药之事只能暂时停下来,而且朱浩还惦记着回去再给妹妹打上一针呢。 退烧药这东西,持续时间最多只有五六个时辰,之后如果病情没有明显好转,高烧又起,只能重新打针。 病情好转,烧自然而然就退了。 对于后世照料过夜半发高烧孩子的家长来说,这些都是基本常识,孩子生病时最担心的莫过于出现各种症状,几乎每时每刻都要盯着孩子的体温,随时做物理降温和吃退烧药。 但这时代…… 医学常识没有普及,就连那些所谓的神医,许多时候都更像是一群巫医。 朱浩坐在那儿,拿着他带来的药剂随意摆弄。 唐寅没有坐立不安,好像认命一般,站在朱浩面前,眯眼打量许久后问道:“朱浩,你是一点都不担心?” 朱浩道:“担心自然是有的,人的体质不同,对我妹妹有效的药,对世子未必管用,但我没有害人之心,即便最差的结果,不就是维持现状吗?” 唐寅想了想,也是啊。 朱浩是来救人的,就算没效果,大不了无功无过。 只要不是刻意下毒…… “但朱浩,你就不怕最后世子真有什么不测,其他参与诊治的大夫会把责任全归到伱擅作主张上?你要知道,没有人愿意承担过错……像你这样的,少之又少。” 唐寅虽然觉得上了贼船,但还是很欣赏朱浩的举动。 明知出力不讨好,也知道要承担不必要的责任,朱浩还是迎难而上,这样的态度说他是有心害人,唐寅可不信。 朱浩笑了笑道:“袁长史并没有否认我们的举动……难听的话,那个张公公都说出来了,威胁也威胁了,我们的处境你也分析了,或许将来世子痊愈,就算我们的法子无效,最后也可能会记我们一功……我说得对吗?” 唐寅对于朱浩的乐观和豁达有点刮目相看。 你小子现在还能笑得出来,说明你真不是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是你把事情都看透彻了。 “陆先生,无论怎样,这件事都跟你无关,如果真出了问题,我会说你只是受我蒙蔽,我所用救人方法都是家里教的,你不会背负任何罪过。” 朱浩等于是把本该属于唐寅的罪责也一并承担起来。 唐寅笑道:“你小子,以为老夫会临阵退缩?既然选择跟你来,也是相信你的为人,大不了无功无过……安心在这里等着吧。” 说完,一屁股坐到靠椅上,优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闭上眼睛养神。 …… …… 唐寅突如其来的支持,让朱浩觉得,煞费苦心把这老小子从南昌城搭救出来,还真不亏。 若没有唐寅做幌子,自己很多事没法解释,甚至这次想过来给朱厚熜治病,兴王府也不会同意,唐寅靠他的名气为自己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最后唐寅笑着跟他一起承担责任,还能奢求什么?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张佐急匆匆闯入房内,脸上神色已明显不复之前的嚣张跋扈,连口吻也不再带有质问,反而是一种做错事才有的低声下气:“陆先生,世子那边病情有变,您……二位还是过去瞧瞧吧。” 唐寅睁开眼,不急不缓地问道:“世子病情有何变化?” 张佐一脸歉意:“世子真醒过来了,额头也没之前那么烫了,可情况还是不太好,精神不济,您快去想想办法。” 听到这里,唐寅明白过来。 朱浩的药起效了。 他心中安定下来,略一琢磨便恍然,如果朱浩之前所“炼”药物,对自己的妹妹真的无效,朱浩敢冒生命危险到王府来治病?既然对朱浩的妹妹管用,兴王世子又不多个鼻子多张嘴,为什么会无效? 真是杞人忧天啊! 这小子…… 难怪他由始至终都不担心,反过头来还安慰我,不会是借此来试探我的反应吧? “朱浩,你马上随我过去看看,有关用药的事,你比我清楚,还是你跟王府的人讲解为好。” 唐寅这时候不敢居功了。 既然明白自己就是个幌子,那就把幌子当得更彻底一点。 只要把世子的病治好,自己跟着分润点功劳,以后有兴王府作为栖身之所……对自己来说人生就很圆满了。 冒他人之功,并非我唐寅的风格,何必给他人和自己找不痛快呢? 第一百四十章 世子和郡主(加更) 唐寅和朱浩再度被请回朱四卧房时,袁宗皋不在场。 里面仍旧只留下范氏,以表现出王府对二人的绝对信任。 朱四意识有些模糊,怒力瞪大眼看了看榻前之人,语气虚弱:“……朱浩?我是在做梦吗?” 朱浩微笑着摸了摸他额头,俯身从床头柜上的药箱里拿出药,开始兑鱼腥草液, 准备给朱四做雾化治疗,眼下靠口服药物,效果不会太明显,既然已知是上呼吸道感染,用雾化治疗最为稳妥。 “你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朱浩。” 范氏一脸怜爱望着朱四。 虽然朱四不是她的亲儿子,但范氏在朱四身上却倾注了很多心血, 这既是自己的小主人, 也是自己半个儿子, 当她生下孩子夭折,只能以乳娘的身份喂养朱三和朱四,两姐弟的存在,让她感觉生存有了意义,后来才有了陆炳。 精神上,范氏一直都把朱三、朱四当自家孩子看待,不过对朱四更亲一些。 范氏又打量唐寅,问道:“陆先生,下一步做什么?” 唐寅笑了笑,用手指着朱浩,嘴上没说话,但其实已用手势和眼神告诉范氏,你想知道就问他,别问我。 “我现在要用熏蒸的方法给他治疗。” 朱浩把蜡烛点燃,炙烤一个不大的铜炉。 范氏问道:“不是服药吗?药方是什么?” 朱浩已把竹筒的一边凑到朱四面前,嘴上道:“朱四,你可以适当睡一会儿, 这次睡起来就没先前那么难受了, 等你醒来时身体差不多就好了。” 朱四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他冲着朱浩点了点头,闭上眼,很快进入梦乡。 因为高烧已经退下去,睡起来就不会感受全身疼痛,之前似乎连呼口气都难受,也不会一睡着就做噩梦,惊厥,抽搐,浑身大汗。现在的朱四呼吸平稳,神色安详,范氏看了非常欣慰,觉得自己没有白替眼前两位说话。 随后范氏让开床榻位置,任由朱浩给朱四做雾化治疗。 …… …… 在治疗的半个时辰内,张佐进来查看过几次,消息不断传回后宅, 蒋王妃放心不下, 带着丫鬟出现在儿子养病的院子。 范氏赶紧出去说明情况, 当蒋王妃确认儿子的高烧的确已经退去,这几日如临深渊的心情终于得到缓解。 唐寅站在门口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张佐在旁提醒:“陆先生,还没好吗?那边还有一位王子等着治病,您看是不是……” 唐寅正在琢磨同样是王妃,为什么这个兴王妃跟宁王府的娄素珍差别很大,容貌和气质都要逊色一筹,听了张佐的问话才回过神。 “这……还有一位王子?兴王不是只有一位世子吗?”唐寅不太喜欢王府这种遮遮掩掩的行事方式。 你欺瞒朱浩那小屁孩也就罢了,在我这样的明眼人面前还装神弄鬼?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张佐苦笑道:“的确如此,实不相瞒,平时王府怕世子遭遇不测,所以让郡主替代世子……” 唐寅对于张佐的坦诚倒有几分欣赏,释然道:“等朱浩吧,总归世子的病比较重要……我是说他的病相对比较重,对吧?” “呃……是。” 张佐想了想确实如此。 不能因为要去给朱三治病,便一再催促大夫,始终是救朱四比救朱三重要。 若是因这边施救仓促而留下什么后遗症,他可没法跟兴王交待。 又等了一段时间,朱浩从里间出来。 “好了吗?” 张佐急切地望向朱浩,又回头打量唐寅,“是不是还要开药膳?如果是针灸,是不是……也指点一下穴位?好让大夫后续能接手?” 唐寅继续旁观。 朱浩面色谨慎:“普通药膳恐怕不行,必须是我亲手制的药,等朱四醒来后,给他服下便可……药都在这罐子里。” 说着,他把药罐交给张佐。 张佐拿过来看了看,里面好像清水一样的东西,他实在想不出这玩意儿怎么能治病,可朱四的病情好转却显而易见……这种来历不明,连配方都不知是什么的药,换作以往绝对不敢给世子服用。 但再一想,如果朱浩要下毒的话,之前那么多机会,甚至刚才范氏离开只留朱浩一人在房间里面,尽可动手,还用等到现在拿罐子装毒药害人? 这未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好。” 张佐思索好一会儿才回复。 朱浩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王府了?我和陆先生还要回去继续给我妹妹治病……” 张佐赶紧道:“不行不行……三王子那边尚需两位前去诊治。” 唐寅道:“朱浩,如果你带的药够的话,就过去给郡主治病吧。” 朱浩点点头:“剩下的药不多,要看实际情况才确定是不是足够。” …… …… 张佐急忙带唐寅和朱浩到了另外一处院子。 这边朱三的情况明显比朱四好许多,或许是朱三平时就活泼好动,体质更佳,又或者她年长一岁,免疫力相应强一些,朱浩进屋的时候,朱三甚至斜倚在床头,听婢女讲故事。 “你们是谁?张奉正……” 朱三见两个戴着口罩的人进到屋子,很是意外。 朱浩过来之前打听清楚了,侍奉朱三的几個婢女都生病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也说明朱三的病毒性感冒的传染性还是很强的,通常来说,感冒快好的时候,传染性会大幅度增加。 谷遇 朱浩朗声道:“是我。” 朱三瞪大眼,问道:“朱浩!?” 后面范氏跟着进来,对朱三道:“小郡主,陆先生和朱浩得到王爷许可,前来为你和世子治病,先前已为世子用过药,世子情况大为好转,现在该为你用药了……恐有不方便之处,王妃特意让我来帮忙。” 朱三听了范氏的称呼,不由大急。 朱浩面前王府一直都有意隐藏他们姐弟身份,可范氏却直接称呼她为郡主,还揭破了她不是世子的事,这不就让朱浩知道自己是女孩了?虽然她现在只有九岁,却也知道什么叫害羞…… 张佐道:“几位,请给郡主治病,咱家先到外面等候,有什么需要只管知会一声。” 张佐出门时,顺带把房门关上。 而后朱浩开始从药箱里往外诊疗工具和药。 …… …… “范娘,这是要干什么呀?”朱三见范氏朝榻边走来,还有掀被子的意思,不由羞红了脸问道。 范氏道:“小郡主,你虽然不像世子那般高烧不退,但始终也在发烧,你身体难道不难受吗?让朱浩为你……扎一针。” 朱三憋屈地扁着小嘴,道:“疼不疼?往哪儿扎?” 范氏一脸为难。 她不好意思说,要往屁股上扎,但为了治病,再加上朱浩只是个孩子,应该没有大问题吧? 她好像明白为何唐寅一直没出手,成年人知道世子和郡主千金贵体,让朱浩这个半大的孩子去具体经手,会减少很多顾虑。 朱浩已拿着准备好的针管走了过来:“她发烧不是很厉害,病应该不严重,扎手臂就可以了。” 朱三瞪着朱浩手里的自制针头,惊慌失措道:“伱……你不会是想拿那东西扎进我手臂里吧?不……不行。” 旁边小丫鬟紧张道:“郡主,这……这是为你治病,你就忍一下吧。” 朱三差点儿就要哭出来,朱浩则态度坚决:“你是想病情发展到你弟弟的程度,昏厥不醒吗?相比于病痛,扎针算什么?等病好了不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换别人说这话,朱三根本就不会听。 但朱浩的话既是在讲理,又好像是一种命令,语气中带着的一股强烈的自信,让朱三立时停止吵闹,然后安安静静看着范氏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 这时代的女人,手臂轻易不能给人看,但权宜之计也别无选择。 朱浩认真地把药打进朱三手臂,中间朱三叫疼了几次,到最后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总归没有挣扎,也避免了针头不小心折断在身体里。 …… …… 完成一切,朱浩留下一小罐药。 本来这药是为朱婷准备的,只能回去再行炼制。 出院子时,朱浩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旁边的唐寅递了一块手帕给他,朱浩擦汗的时候,嗅到手帕上带着些许香气,应该是女人用的东西。 难道是唐寅二婚时亡妻留下的遗物? 又或者是娄素珍送他的? 还是哪个情人所赠? 朱浩想着,随手把用完的手帕往怀里揣。 “你干什么?” 唐寅果然有反应。 朱浩笑着把手帕递还,看唐寅那珍重的模样便猜到些许,问道:“陆先生,这是何人所赠?” 唐寅没好气道:“你一介稚子,问这些作何?” 朱浩问道:“莫不是宁王妃所赠?” 唐寅没有否认,那就等于是默认了,眼神中多了几分哀怨,朱浩看到后便明白其中关节。 唐寅那么多弟子,女弟子应该也有几个,但像娄素珍这样温婉贤淑识大体,更是巾帼英豪的女人,怎能让人不动心? 可那是宁王妃…… 朱浩在南昌时就曾想过,若换作别人,自己或许有办法帮唐寅牵红线,但问题是那可是宁王妃,就算宁王事败,娄素珍也不用惦记,毕竟人家跳江了嘛。 等等! 跳江…… “伯虎!” 就在朱浩盘算与眼前治病无关的事情时,袁宗皋再一次出现在二人面前。 袁宗皋此时精神焕发,笑道:“你难得到兴王府,实乃王府上下之荣幸,老夫这就与你一道去见兴王,为你引荐。” 唐寅赶紧摆手:“晚生今日进王府,不过是为世子治病,并不作他想,眼下还有炼药的事要回去跟朱浩商议,恕不能多留,望袁长史通融。” 袁宗皋一听,大概明白了唐寅的意思。 你们王府想招揽我,不登门拜访,厚礼相赠,甚至三顾茅庐……居然趁着我到王府来治病的时候顺带招揽? 是不是太不给我这个“名士”面子了? 就算你们真要招募,也请等治病结束,把招募的礼数做足!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卧龙凤雏 在袁宗皋看来,唐寅这是把治病和招揽他的两件事分开了。 治病可以看作是一次投名状。 你们不知我的本事,让你们见识一下,对小世子有了救命之恩,就算我无丝毫才学,你们好意思不给我提供一个避难所? 但其实…… 唐寅仅仅是因为没脸留下。 若是被多问及治病救人之事,自己怎么回答?直接告诉袁宗皋其实治病救人的方案和汤药都出自朱浩之手, 我不过是个幌子? 就算我唐某人有时候真的是脸皮厚,但你们也不能不顾及我的颜面吧? 唐寅带着几分感慨,与朱浩走出王府大门。 袁宗皋与张佐亲自相送,但没有送出大门口,可能是怕太过隆重会被锦衣卫的人探知有人进王府救了世子,顺带查出这个人就是唐寅。 “伯虎, 老夫已为你们准备好了马车,不如让人送你们回去?”袁宗皋的意思很明显, 既然你现在不肯加入, 那总该让王府知道你住在何处吧? 唐寅有几分为难,目光往朱浩身上瞟:“这……” 袁宗皋也不等唐寅有表示,直接招呼:“之前你们的马车,让人牵到马厩去了,这样吧……陆典仗……” 一直没露面的陆松,满眼血丝地出现在袁宗皋身后,听候差遣。 “就由王府的陆典仗赶车送你们回去,若有什么事的话也方便联系,之后世子治病之事还劳伯虎你多费心。” 名义上是多个联系方式,不至于世子病情变化时找不到人。 唐寅见朱浩没表态,自行点头:“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随后陆松去套马车,驾车到了王府西门,袁宗皋这才与唐寅行礼作别。 …… …… 马车行进,很快出了城门。 朱浩道:“陆典仗,你回去吧, 我们现在还在躲避宁王府的追踪, 如果有事的话请到打草集,我的家人现在就住在镇上的茂源客栈。” 陆松皱眉:“袁长史吩咐我送伱们到家,你这话是何意?” “陆典仗难道不明白?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我们的住处……我怎知会不会有锦衣卫的人盯着,顺带追查到我们,让我们陷入危险?” 朱浩说出的话毫不客气。 陆松脸上升起愠色。 唐寅怕陆松翻脸,正考虑说什么缓和之言能化解当前尴尬,却见陆松停下马车,从车驾上跳了下去:“既如此,那就不送了,不过明日请你们再进王府一趟,为世子治病。另外,明日王府有厚礼相赠。” 朱浩把马缰和马鞭接过,准备亲自赶车,笑着朝陆松摆了摆手:“陆典仗觉得我们是因为缺钱才进王府的吗?世子的安危,我们同样在意,这算是一种缘分吧,明日事……明日再说。别过,驾!” 说完,朱浩在陆松复杂的目光中, 驾车离开。 …… …… 马车前行。 朱浩挥舞着马鞭, 悠哉悠哉:“看来跟随我们的人累坏了。” 唐寅惊讶地问道:“何人?” 朱浩笑道:“不必担心, 定是兴王府的人, 他们既怕我们心怀歹意,下毒后逃跑,又怕两位王子康复后却找不到陆先生的人,没法进行招揽。” 唐寅回头观察,果然发现远处有骑马的人远远缀着,装作是赶路的旅客,但那拉胯的马速唯实显眼。 朱浩没回头……就一清二楚。 “你早就知道了?其实是否陆典仗送我们回家,没有差别是吗?”唐寅问道。 朱浩笑道:“我是想让陆典仗早点回去睡一觉……你看他那憔悴的模样,这几天估计根本就没睡。” 居然关心王府典仗是否休息好了?! 唐寅对朱浩的认知又上升了一层。 这小子…… 谷町 绝对不是一般孩子那么简单,跟王府中人的沟通显得游刃有余,和这个陆典仗的交谈方式更不合理,像是吃定了此人。 在袁宗皋和张佐等人面前,朱浩则表现出足够的谦卑,说明知道审时度势,也知在何等情况下以怎样的方式沟通最为稳妥。 唐寅问道:“我们现去何处?” 朱浩把马鞭递给唐寅:“麻烦陆先生帮忙赶车……我实在太困了,回去的路上我得眯一下。” 唐寅这才想起,朱浩这两天几乎是不眠不休,明明回去就可以给妹妹用药,好好睡上一觉,但因为救郡主把药剂用完了,还要赶紧回村提炼,再回集镇,留给朱浩休息的时间只有在马车上颠簸的这一路。 唐寅叹道:“如果你是为了我能进王府,才这么拼的话,其实大可不必。” 朱浩跟唐寅交换了位置,此时他已缩进车厢里,靠在软枕上,准备补觉,嘴上随意回道:“既是为陆先生你,也是为我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比留在王府读书更好?我曾想过出去闯一闯,但只要参加科举,终归还是要回安陆,重新置于朱家控制下,不是吗?” 对于自己的处境,朱浩分析得很到位。 唐寅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这小子真是個聪明人。 “下一步该怎么办?”唐寅问道。 朱浩已经闭上眼,声音时断时续:“若……真能治好世子的病,王府没理由……不收留你我,他们……会以最大的诚意……邀请先生去王府,到时希望先生帮忙说一句,让我回去当伴读,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你……” 唐寅本来还想问问朱浩有什么别的计划没有,却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回过头一看,发现朱浩已睡着了。 唐寅轻叹一声,也不问朱浩去集镇还是去村庄,便驱赶马车往庄子去了。 …… …… 王府书房。 朱祐杬得到袁宗皋报来的好消息,精神大振……儿子的高烧退了,看起来病愈有望。 袁宗皋道:“问过陆夫人有关为世子和郡主治病的情况,得知其所用方法非常古怪,跟针灸差不多……针不是一般的淬药,而是中空,以之将药送入体内……效果比平常用汤药好太多。简直闻所未闻。” “哦?” 朱祐杬大感意外。 袁宗皋知道朱祐杬在顾虑什么,直言道:“已派人暗中跟随马车,到时便知其住何处,在下未作请示,便将世子和郡主身份告知……也是因为朱浩对此早就知根知底,便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朱祐杬安慰道:“怎能怪袁长史呢?那……先前未曾提过,让唐寅留在王府中,就此不走了?” “这个……” 袁宗皋面带为难之色,“兴王,在下有句不敬的话,唐寅乃冠绝天下之大才,以他之前教授朱浩,以及在南昌表现出的睿智,还有此番主动来为世子治病……在其治病空隙提出招揽,未免……太过怠慢。” 朱祐杬仔细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此说法。 袁宗皋见朱祐杬深以为然,便顺着话头说下去:“他主动泄露行藏,为世子治病,说明其有意进王府,以王府为藏身之地,摆脱宁王府跟踪……这是向宁王府示好啊!” “若是世子和郡主顺利康复,兴王可亲自登门招揽,相信他会安心为王府谋事……此等大贤,既有才能,又不怕被锦衣卫收买,日后再也不用担心世子课业,招揽至麾下,实乃一举多得的大好事。” 朱祐杬叹道:“若吾儿真能得其相助,就此转危为安,莫说亲自相邀,就算负荆请罪我也绝不皱眉。” 袁宗皋看出朱祐杬对唐寅这个人才的渴求,笑着说道:“兴王何以说到请罪?何罪之有呢?” 朱祐杬也笑道:“就当是请恕怠慢之罪……到时袁长史替我谋划,看如何才能让他心甘情愿为兴王府谋事,就算将来我不在了,有袁长史和他辅佐,世子未来可期。” 被兴王提到跟唐寅一起教导和栽培世子,袁宗皋脸上多了一丝忧虑。 他这么着急招揽唐寅,一方面是爱才,更多却是因为朝廷放出风声要剪除兴王羽翼,若朝廷剥夺他兴王长史的位置,委命他别的差事,他别无选择,只能黯然离开王府,可一旦自己走了,王府中真正有才能辅佐兴王乃至世子成事者,少之又少。 唐寅既有才学,还懂得装疯卖傻遁逃出南昌,这样的人可说是机智与诡诈并存,只有这样不谙成法之人,才可以助王府成就大事,因循守旧之徒绝无可能做到。 “兴王,唐寅此人才华横溢,有他在,即便老夫将来不能常伴兴王和世子左右,王府遭遇劫难也可转危为安……若王府真要用此人,望兴王用人不疑。”袁宗皋神情凝重,这番话就像是临别赠言。 朱祐杬想到这位王府首席智囊之所以会如此说,概因朝廷有意将其调离自己身边,明白招揽人才之紧迫性。 不由点头。 袁宗皋再道:“若是唐寅到王府当幕僚,不如将朱浩和京泓也叫回来吧,让他们陪伴世子成长。” 朱祐杬道:“袁长史决定了?” 袁宗皋想了想,无奈点头:“在下考虑到,朱浩为王府贡献卓著,屡次救世子于危难……他用心甚诚,若能与世子一块儿长大,世子将来不管是执掌兴王府,亦或者君临……必可多一左膀右臂。 “至于京泓……他的才华在同龄人中也属佼佼者,只是不如朱浩,但若同为唐寅栽培,或成卧龙凤雏,可助少主成就大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猪油蒙了心 朱家。 林百户傍晚时来访,试图从朱家探知有关王府线索。 王府中传出世子生病的消息,锦衣卫没法探寻究竟……陆松一直未曾露面,林百户多次遣人去陆府联络,下人都说主人不在,通过其他渠道也证实陆松滞留王府不归,一下子就抓瞎了。 朱嘉氏听闻林百户来意, 冷漠道:“林百户,你有求于朱家才会登门,之前一直留在安陆却从未曾跟朱家通过气,用得上的时候才想起……看来你回朝后就算大有作为,也会将我朱家忘诸脑后吧?” 林百户心中来气。 明明朱家长子朱万宏还在锦衣卫掌控下,朱嘉氏连续对他不客气,难道朱家真准备舍弃长子?或有恃无恐? 越是怀疑, 越想一探究竟。 “是这样的,朱老夫人,此番瘟疫可说是上天相助,若能趁此机会要了兴王世子的命,以兴王和兴王妃如今的身体状况,只怕再难有子嗣,可谓一劳永逸……到时朱副千户不就能平安回转安陆?”林百户循循善诱。 朱嘉氏撇过脑袋,不再瞅林百户,言语中带着讥讽:“锦衣卫本该在天子脚下当差,我朱家迁到安陆此等穷山恶水之所,以为心甘情愿?我长子在京师,莫说是看守诏狱,就算人在诏狱,也没必要为一房人而乱掉方寸。” 林百户瞪着朱嘉氏,喝问:“那之前王府教习被撤换之事,朱家怎么个说法?” 朱嘉氏冷笑不已:“教习都没进王府, 能怎么说?我看是你们收买人不得, 便传出假消息, 让王府以为教习有问题, 这才匆忙撤换,是吧?如今好像还是本地秀才公孙凤元在王府教书……你林百户手段颇多,难道不会去绑架他家人,胁迫他为你做事?” 几句话,双方就再度闹僵。 林百户努力平复心情,无奈道:“如今谁当教习无关紧要,那个叫公孙的秀才根本无教书育人的经验,在王府必不长久,不过是王府无奈下的选择,若有合适人选,说换就换,在他身上花费精神不值得……倒是寻常进王府诊病的大夫,一直都跟朱家有来往,你们难道不该做点什么?” 朱嘉氏语气冰冷,回道:“即便我朱家知晓,也无可奉告!” 这下真没什么可谈的了。 …… …… 林百户在朱万简陪同下往院外走去,这次为了表示诚意,他还特意把带来的人留在朱家大门口,谁知良苦用心完全没起作用。 “不过一个百户,拽得屁股翘上天,以后千万别到千户家来撒野,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强龙难压地头蛇,可有些蹩脚的四脚蛇总把自己当龙,简直不自量力。” 朱万简已不是指桑骂槐,而是当面杵着鼻子骂人,林百户心中怒气更甚,狠狠地瞪了朱万简一眼,吓得朱万简后退两步,指着林百户惊惧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朱二爷,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别送了!” 说完,林百户扬长而去。 出了朱家庄,林百户纵马狂奔,宣泄心中怒火,旁边一名总旗打马跟上,“林百户,可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朱家那边已经断了情报,上面多番催促,这种事不好催没有主心骨的朱家,只能威胁咱这些干苦差的……” 去年底今年初这段时间,朱家明显“破罐子破摔”,既知没有获取重要情报,那我干脆就不上报,让你们猜。 可这段时间王府又接连发生诸如赶走伴读、换教习、世子生病等大事,厂卫高层对王府内情况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自然下了督促命令。 林百户没理会手下的牢骚,斜阳余晖照耀下,望着正逐步陷入黑暗的安陆城,冷笑道:“朱家不行,难道咱在王府中就没人了?就算撕破脸,也要把情况打听清楚,最好能在为世子治病的药里下毒,一了百了!” …… …… 唐寅随朱浩回到村子,等朱浩炼药完毕,已过去一个多时辰,然后赶车送朱浩到集镇为其妹妹治病。 唐寅惊讶于自己的改变,堂堂江南大才子,从南昌逃走后避居安陆,却溷成朱浩的马车夫了? 真是时移世易! 给朱婷打了第二针退烧针后,朱浩从租住的民院出来,坐在弄巷口的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来累得不轻。 之前跟陆松说找人到打草集的茂源客栈,并没有说错,丫鬟小白就住在那儿,只要报个名号就能寻到人,迁到民院不过是为了方便朱婷治病罢了。 唐寅慢悠悠走了过来,到朱浩身边站定后笑着问道:“怎不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光靠路上睡那么会儿,身体受得了吗?” 朱浩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一个小孩子,火气旺盛,勉强坚持得住,倒是先生你,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唐寅仔细一想,这两天朱浩废寝忘食,可自己除了第一晚跟朱浩一起熬了个通宵外,后面两天吃得香睡得好,就算今天驾车来回走了几趟,奔波劳累,可还没疲倦到刚天黑就要睡觉的地步。 “世事无常,未曾想这才半个多月时间,我就由江赣来到湖广,还跟兴王府攀上关系……恍然如梦啊。” 唐寅直接一屁股坐在朱浩旁边。 他忽然想明白了,顾忌身份又如何?这穷乡僻壤,莫非还有人认识自己怎么着? 就算兴王府的人找来,自己大冬天裸奔跳湖的事都做过,在路边坐坐还能有损自己的名望? 或许不拘小节更能赢得兴王府的尊重。 “陆先生,我给你的说本和戏本,你都看完了?”朱浩突然没来由问上一句。 唐寅皱眉:“你说什么?” 朱浩道:“最好早些看完,我那边还有一些教纲什么的,你也看看。” “教……纲??” 唐寅一头雾水。 我跟你谈人生际遇,你跟我谈教纲? 你拿我开涮呢? 朱浩笑道:“陆先生真是健忘,我在船上曾跟你说过,我在王府给世子上课,赢得袁长史的欣赏,而当时我说是你教我的……若是你对此毫不知情,教授内容自成体系,回头袁长史问起来,你如何回答?” 唐寅瞬间无语。 船上听朱浩讲那些事时,他全当听笑话,这小子不自量力,吹牛都不打草稿,想让唐某这般见多识广慧眼如炬之人相信,你莫不是猪油蒙了心。 可现在…… 跟着朱浩进一趟王府,已不再是信心动摇的问题,他更愿意相信朱浩说的全都是真的。 唐寅无奈地苦笑摇头:“你小子,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朱浩道:“秘密多少不重要,能为自己谋取什么更为重要……我认识陆先生时,不过是个没开蒙的稚子,读书的机会都要靠别人施舍……未来我希望我的命运不被人掌控,我要自行决定我的人生……只要这个秘密能帮助我达成目标,便心满意足了。” 唐寅沉默不语。 先前他跟朱浩说人生际遇,朱浩跟他谈什么教纲,现在他想研究朱浩身上的秘密,朱浩就跟他讲人生目标…… 唐寅站起来,望着夕阳落山后的满天彩霞,“你这番话真不像稚子所言!若真是旁人教的也就罢了,可要是你心中所想,有感而发,那我除了感慨你天纵之才,还得提醒一句…… “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兴王府,只怕将来会失望……如今皇帝春秋鼎盛,即便他尚未有子嗣,但日久天长,难道你能在小小安陆窝居几十年? “即便将来皇帝仍无子嗣,也可在皇室宗亲中挑选继任者,皇位未必会传到兴王府,你所倾注的心血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浩难得见到唐寅认真跟他探讨皇位传承问题,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唐寅造访安陆,最终却与兴王府失之交臂,转而去投了宁王,乃是因为唐寅不愿意把赌注下在一个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希望上。 但朱浩见证过历史,更因为他有远大志向。 朱浩笑呵呵道:“陆先生说话为何如此严肃?我想说的是,我进王府的目标就是为了读书,若兴王世子真如愿窥得权柄,那自然好,即便不能,难道我将来就不能参加科举,有所作为? “陆先生当初荣登南直隶解元之位,英姿勃发时,可有想过要靠什么王府为自己带来锦绣前程?” 唐寅本想教育一下朱浩,让朱浩有正确的人生观,显得自己有见识,堪为人师。 但听了这番话…… 脸色立变。 你小子很损知道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跟我唐某人提科举?你不知道科举是我内心多大的伤痛是吧? 不过细琢磨朱浩的话,也算“至理名言”。 天下间的读书人都想科举进仕,以求得功名利禄,哪有一开始就想靠什么王府,玩政治投机的? 道理是这样,但唐寅可不会轻易便接受朱浩的“歪理邪说”。 “想在科举中有作为,恐怕比登天还难!” 唐寅这是在警告朱浩,别以为科举容易,科举进仕那是最理想的结果,不比你取得从龙之功容易。 朱浩摊摊手:“陆先生曾一窥门径,我师从陆先生,也想尝试一把,就算不成,我一边科举一边跟兴王世子搞好关系,不就做了两手准备,拿到了双保险? “退一步讲,如果真的在学问上无所进益,我弃文从武行不行?我爹好歹是锦衣卫百户,难道我将来就不能在武事上取得成就?” 唐寅听完有点傻眼。 你小子选择可真“多”呀! 又是科举,又是从龙之功,甚至还有你爹给你留下的世袭锦衣卫百户职……话说当个锦衣卫百户,对于一般人来说那绝对是“功成名就”。 反观我唐某人…… 现在不过是流落异乡的落魄读书人,居然好意思跟一个前途似锦的锦衣卫世家子谈论前途? 猪油蒙了心,看不清楚形势的蠢货,恐怕形容的就是我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值得(加更一) 翌日上午,朱浩又带着唐寅进城,到兴王府给朱三、朱四治病。 先去查看了朱四的情况。 朱四的病情本就没有朱婷严重,加上王府的大夫也非寻常医生可比,物理降温方面一直做得很不错,这次过来,朱四虽然又发烧了, 但明显比之前的状况轻许多,并没有陷入昏迷状态。 “朱浩,看到你真好。” 朱四见朱浩带唐寅进来,咧嘴一笑。 本来他还想坐起来,跟朱浩好好打声招呼,寒暄一下别后情况, 但范氏赶紧让他躺好,因为下一步就是“打针”,只不过这次朱浩只需要给朱四的手臂扎针, 不需要再亮屁股。 朱浩给朱四打完退烧针后,药产生作用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朱四这时才留意到朱浩身后的唐寅,好奇地问道:“不知这位……是谁?” 朱浩将自制的针筒放回药箱,代为引介:“这就是我的启蒙恩师,陆先生。” “陆……陆先生……那不就是诗画双绝的唐伯虎咯?”朱四反应半天,突然想起朱浩给自己讲了很多有关“陆先生”神奇之处,双目瞪圆,瞬间精神大振。 唐寅没想到,自己在兴王府这么有名! 连兴王世子都知自己的情况? 朱浩笑容灿烂。 他清楚朱四这么兴奋的原因,因为自己说过,说本和戏文都是唐寅写的,很多时候朱四央求朱浩讲故事,朱浩就推脱说先生没讲到,眼下见到正主,那不意味着以后有机会就能听故事? 小孩子的心思往往很单纯, 什么跟着唐寅读书……那都是父母长辈做规划,他们更在意的是新奇有趣的事物。 朱浩道:“陆夫人, 不知从昨日开始,四王子用药后可有什么不适?比如说身上是否起疹子?或者胃口不佳,不进米饭?再或者出现上吐下泻的情况?” 朱浩想知道朱四对于他带来的植物抗生素是否有过敏反应,如果有,只能停药。 范氏凝眉思索,一时间没有回答。 旁边朱四咧嘴笑道:“没有,没有,我啥事都没有…昨晚我吃了两碗米饭,乳娘还夸我饭量大呢。” 能吃下饭,且胃口还不错,说明身体正在康复,朱浩点头道:“那你休息,我要去给朱三治病了。” “你要去给我三哥治病?她现在还好吧?”朱四问道。 范氏出言纠正:“世子殿下,如今陆先生和朱少爷都已知您和郡主的身份,不必再隐藏了。” “哦……” 朱四羞赧地挠挠头,道:“我也不想瞒着,是父王和袁先生让我们这么做的,朱浩你可别介意, 我们……绝没有恶意。” 朱浩宽慰道:“没事, 没事, 我先去给郡主治病, 等你病好后,我们一起去蹴鞠,再给你讲故事。” “我要听戏……听白蛇传。”朱四有他自己的追求。 蹴鞠?听故事?太落伍了! 要整就给整点新活,听戏,最好让唱白蛇的小姐姐过来单独给我唱,这可是你年前临走时答应我的。 “那你赶紧养病,病好了想做什么都行。” 朱浩提起药箱,与范氏、唐寅一起出了屋子,随后自有婢女接替范氏的工作,照顾朱四。 …… …… 一行往朱三养病的院子走去。 路上朱浩低声对唐寅道:“先生看出来了吧?世子对你满怀期待,因为平时我把很多事都归到你头上……他以为你是当世无所不能的大才子,打从心眼儿里崇拜!” 唐寅原本轻松自在的神色稍微凝滞。 我不就是大才么? 用得着你来说? 但迅即意识到朱浩说的应该是涉及到戏本、说本和教案之事,突然压力倍增。 这意思岂非是……我唐某人以老迈之身,还要去学习新知识以求得在王府当幕僚的机会? 更可甚者,学的还都是这小子教的东西? 唐寅不自觉问道:“那伱的才华,出自何处?” 朱浩抬头看了看天,唐寅顺着朱浩的目光抬起头,随后只听朱浩神秘兮兮地指了指上方,小声道:“天授。” 也是唐寅脾气好,不然非一巴掌扇在这小子脑门儿上。 跟我抖机灵是吧? 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生二人正没大没小闹腾时,范氏带着二人进了院子,此时朱三已在丫鬟陪同下出来晒太阳,见到朱浩蹦蹦跳跳迎上来。 谷屵 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夫人,陆炳他……还好吧?” 朱浩问侍立一旁的范氏。 范氏没料到朱浩此时还有心思关心自己的儿子,怔了一下,道:“他……还好吧。”主要是几天没回去,她也有些不太确定。 朱浩点点头,这才走向朱三,道:“没事不要出来胡乱跑动,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很容易加重病情……好了,现在回屋,我给你打针……” “我才不要扎针呢,我听说了,你昨天扎小四的屁股了……嘿嘿,他当时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想让我保守秘密,就得拿出好处……不如多唱几首小调给我听听?”朱三上来就拿出她狡黠的一面,居然威胁朱浩。 “嗯嗯。” 唐寅清了清嗓子,好像是不满意自己受到冷落,其实就是嗓子不舒服。 朱浩这两天也发现唐寅情况不太对,可能是赶路途中也感染了风寒,只是病情没那么严重。 朱三皱眉打量唐寅:“唐伯虎,别以为我不认识你,昨天我就觉得你很眼熟,算你有本事……哎哟!你会不会扶人啊?小心我抽你……” 本来正在朝唐寅耀武扬威,谁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被眼明手快的朱浩及时扶住,马上把矛头转向一边的丫鬟。 唐寅心想,这王府的孩子真奇葩。 心高气傲不说,说话还如此没分寸? 你可是郡主,是不是因为平时王府把你当男孩子养,让你身上沾染了许多顽劣习性? …… …… 不管朱三乐不乐意,还是只能乖乖进屋,把袖子撸起来等着朱浩打针。 一双明媚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小脸可怜兮兮,不复之前的刁蛮,哀求一般道:“朱浩,你赶紧的……快点扎针……太可怕了……” 朱浩故意行动缓慢,好像是在整治她,这打针前的等待才叫煎熬,等针头进入身体,疼归疼,心里的恐惧却没那么强烈。 连范氏都觉得这次朱浩过于小心了,她压根儿就不会去想朱浩是在整小郡主,不知平时几个孩子玩闹到什么程度。 半年相处下来,朱三除了没有以女孩子面貌出现在朱浩面前,其他都跟一般的好朋友无二。朱浩因为能力突出,在几个孩子中是孩子王一般的存在,朱三平时在学舍再任性,可在朱浩面前,也有矮一头的感觉。 嘴上不服软,身体却很诚实。 朱浩慢悠悠给朱三打完针,留下药,嘱咐完用法用量后才道:“我们出去了,你尽量少活动。” 跟通常人认为,生病后应该多运动不同,朱浩主张的是大病未愈,最好少走动少吹风,平时适当的运动可以强身健体,但生病时运动……很容易让病情出现反复,要运动也要分时候。 想要强健体魄,不差生病这几天,难道不怕运动时出汗,室内室外温差大而再感染风寒么? …… …… 范氏回去照顾朱四,朱浩和唐寅则准备出兴王府,袁宗皋亲自前来送客。 “伯虎啊,老夫跟兴王做了请示,特意为你在城北安排了别院,即便你只是在安陆暂居一段时日,留在城里也好过于到乡野受苦……王府一定保证不让人追查到你的行踪。”袁宗皋热情地说道。 他知道现在唐寅跟朱浩在长寿县城北方二十余处的一个村子隐居,便想回头若真要招募,让朱祐杬大老远去山村,不如让唐寅留在城里,这样登门拜访将会方便许多。 唐寅道:“如今城外病患很多,晚生希望能回去多炼药,救治更多的人。” 话是这么说,他却很惭愧。 兴王府的人恐怕已经知道,自己治病时只是充当花瓶的角色,不然为何袁宗皋会面带古怪笑容,不断往朱浩身上看? 朱浩赶紧道:“袁先生见谅……陆先生逃离南昌后,听说宁王府派人追杀,涉及生命安全,一切都应小心为上……” “哦!?” 袁宗皋微微一愣,随即琢磨朱浩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想告诉兴王府,如果真心招募的话,只要把厚礼什么的送到就行,兴王不用亲自出王府相邀? 想兴王乃众矢之的,藩王不允许随便出王府,到时容易被锦衣卫的人察觉,岂不是会被锦衣卫顺藤摸瓜,发现唐寅的存在? 袁宗皋本来的意思就是兴王出城不便,要登门拜访的话还是城里比较好,这才免费提供住所。 听了朱浩的话,袁宗皋对唐寅的认知又多了一层,点头道:“难得伯虎心怀天下,那回头老夫登门拜访。” 唐寅恭敬行礼:“实乃晚生荣幸。” 几句话交谈下来,袁宗皋意识到,唐寅并不是那种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狂生,不需要兴王三顾茅庐,只求身份对等,由袁宗皋亲自登门相请便可。 顿时好感度增加不少。 想了想,大概能理解唐寅为何这么谦逊。 宁王府的威胁实实在在,被抓回南昌九死一生,难得现在兴王府有意招揽,这既是避难之法,也为将来谋得出路,还要摆着架子拿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未免太不识相了吧?若真恃才傲物,还是王府急需的大才么? 袁宗皋想到这里,不由笑着点头,看来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眼前闻名天下的大才子,的确值得招揽。 第一百四十四章 蓬荜生辉 回上夼村的路上。 唐寅赶着马车,心情很不错,也是他看出袁宗皋招揽之意明显,看来自己跟朱浩回安陆这步棋走对了。 “朱浩,你回去后是不是多制一些药,顺带救治一下镇上那些染疫的病人?”唐寅随口问道。 朱浩回答:“达则兼济天下,我只是穷途一稚子, 哪儿有那心思?再说了,安陆本地有那么多草药能供我制药?能保护好家人和朋友,已是万幸!” 唐寅皱眉:“你的药那么管用,救一个也是救……” “没用的。” 朱浩闭上眼睛养神,嘴里道,“想要改变一个时代,不是靠我几剂药……退一步说, 悬壶济世也有要资格, 你以为别人会同意我拿针头往他儿子女儿身上扎?治好了还没什么,但凡一个出问题,我就吃不了兜着走……除非我站在高位,才有能力改变一切。” 唐寅本不赞同,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浩又道:“陆先生难道是为悬壶济世才来安陆的?留在宁王府,劝说宁王不要造反,让天下生灵和睦相处,岂不是更好?为何要只身离开,舍弃拯救天下苍生的责任?” 唐寅被戳中软肋,摇头苦笑,不再跟朱浩争论。 …… …… 因为之前几日连续奔波劳累,朱浩回去后好好休整了一番,兴王府那边没再来催请唐寅和朱浩,想来朱三和朱四的病情已大为缓解。 随后朱浩得到消息,说于三带着戏班回到安陆,现已在安陆城内。 于三连夜出城, 在打草集见到朱浩。 此时朱娘、李姨娘和朱婷都继续住在集镇民院里,一来是利于朱婷养病, 二来山村生活终归有诸多不便之处, 尤其对女眷而言。 “浩哥儿,不是我们不想在周边多演几场,只是各地疫情都很严重,戏班中老少不在少数,平白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实在没必要,便决定先返回安陆……不管怎么说这边都是自己的地头,吃住都要便宜许多,戏班上下都一个念头,不必急着出来赚钱,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等瘟疫过去再说……” 于三在朱浩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似觉得辜负了小东家的期望。 不开演就没法赚钱,可开演后人群聚集,瘟疫就有传播的风险,这时代的人也都知道瘟疫来时,要尽量躲在家里不出门。 朱浩点头:“回来就回来吧, 我先编几出戏,让戏班的人好好排练,回头争取再来几个爆款, 到时照样赚到盆满钵满。” 于三见朱浩没有怪责之意,陪笑道:“浩哥儿,这次回来,我娘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我去看过了,也挺满意,到时……请您来我家里喝喜酒。” 朱浩苦笑道:“我也很想出席,可最近我根本没法露面,必须要防止朱家人顺着你这根藤找到我……最近要是没大事,尽量别来找我。” 于三忙不迭点头,在听取朱浩有关戏班日常运营的指示后,便急忙离开集镇,回城去了。 …… …… 二月十二。 朱三和朱四的病已基本痊愈,虽然还没开始正式上课,但也不需再闷在屋子里。 只是大病初愈,他们没法活蹦乱跳。 这天上午,朱祐杬的书房里,袁宗皋得到一個惊人的消息,急急忙忙前来通知。 “……京师来信,说是陛下一位后妃,有喜了……” 袁宗皋带来的这个消息极其劲爆。 朱厚照自打登基以来,身边女人的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现在终于有后妃怀孕,还没等出生就已告知朝武大臣,显然在大明这属于“当务之急”,皇帝有了子嗣,太子之位定下,人心便能安定。 这有助于朝堂稳定。 朱祐杬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皇帝后妃有孕,只要诞下皇子,那兴王府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就此消失,天下权柄不会再落入兴王府。 一直苦心教导儿子成才的朱祐杬,自然倍感失望。 袁宗皋看出朱祐杬满心的失落,急忙宽慰:“如此兴王府或可迎来喘息之机,世子可安稳成长,兴王府也可在安陆落地生根,长久发展,也是桩善举。” 朱祐杬想到这些年,皇帝没有子嗣,朝廷对兴王府的防备,自己一切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被朝中人攻讦有不臣企图,这种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朱祐杬问道:“宫中后妃有孕之事,可信吗?” 还真问到点子上了,袁宗皋稍微沉默后摇头:“不知道,但据说今上在朝会时主动提出来,加之之前有今上每日临幸后宫的传言,想来并非捕风捉影……事出必有因。” 朱祐杬叹道:“也是啊,当今陛下年轻气盛,除了胡闹一些,身边并非没有女人,何至于现在后妃全无子嗣呢?一旦收心养性,精元稳固,诞下子嗣是迟早的事情……从此以后兴王府与朝廷相安无事,想想也挺不错!” 到此时,朱祐杬终于想开了。 谷观 相比于虚无缥缈的皇位,以及其带给兴王府的诸多麻烦,尤其是对一双儿女性命的担忧,还是皇帝早点有子嗣比较好。 如此一来,皇帝的宝座不用担心旁落,大家都可以平平安安活着,再也不用上演许多勾心斗角的戏码。 “就是不知,是皇后有喜,还是后宫哪位娘娘有喜?”朱祐杬说此话时,脸色轻松了许多。 袁宗皋道:“若情况属实,后续会有更多消息传来……只是在下留在兴王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年前吏部来函,说是要将在下调任它处。兴王千万不要上表挽留,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让朝中以为兴王府离不开在下,更要针对……兴王不必担忧,无论身在何处,在下心都在兴王府。” 朱祐杬感动地点了点头。 他跟袁宗皋相处二十年,既是上司与下属,也是朋友,有时还像师徒,感情羁绊很深,朱祐杬当然相信袁宗皋并非想另谋高就。 …… …… 二月十四这天。 袁宗皋出城,此行他非常低调,只带了一辆马车,没让侍卫随车保护,只是一名车夫赶车,陆松坐在车驾另一边打下手。 三人一车,慢慢悠悠抵达上夼村。 朱浩此时正在教孩子们认字,唐寅则闭门作画。 根叔通报有辆马车造访,朱浩和唐寅一起迎出村口。 袁宗皋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破败不堪的村子,也跟唐寅初来乍到时心情一样,不敢随便进村,而是在村口等人通传。 “袁长史?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快请进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唐寅心情一阵激动。 两次进王府为世子和郡主治病后,他就在等候这一天到来。 袁宗皋让车夫留在村子外边,他与陆松一起入村。 唐寅本想把人请到自己住处,但想了想蜗居太过寒酸,不自觉就带人往朱浩的实验室走。 “伯虎,以你卓绝的才华,还有广播天下的名声,居然肯在这地方屈就?”袁宗皋看着沿路一栋栋低矮破败的茅草屋,连连发出感慨。 唐寅眼下真有点洗尽铅华重新做人的意思,宁王府的高床软枕不要,非要到乡野来当个村夫,真亏他能沉下心。 唐寅惭愧道:“南昌之行,让晚生看清人世百态,只有结庐而居,才是我毕生所求。之前在苏州时,也是守着草舍过活。” 袁宗皋微笑点头:“难得,难得。” …… …… 来到朱浩的实验室,没进院门就见不少孩子在摇头晃脑读书。 这场面让袁宗皋一怔。 感情唐寅到乡村来教书育人?还是说这是暗示兴王府,我唐寅有心教育事业,你们想找我教导世子,算是找对人了! “这……都是你新收的弟子?”袁宗皋有些不可思议,觉得唐寅收这么多乡村弟子,是不是有点做作? 朱浩越过唐寅,上前行礼:“不是,这些都是学生收的农家子弟,没事让他们读书认字,年纪大点儿让他们学一门手艺……陆先生最近这些日子都在潜心研究学问……” 察言观色上,朱浩乃个中好手,及时解答了袁宗皋的疑惑,同时也绝了唐寅把自己收来的学生当成他弟子的心思。 自己做师傅不好吗? 为什么要跟这群没什么见识的孩子做师兄弟?再说你唐寅以后有时间有精力教导他们吗?还不是得靠我? 袁宗皋释然:“原来如此。” 朱浩快步走上讲台,大声道:“你们都出去玩吧……今日有贵客造访,大家先散学,回头再叫你们过来认字。” 孩子虽然都被家里勒令前来读书,但其实谁都不愿意抱着书本看,实在太过枯燥乏味,都是些半大的孩子,闻言都兴冲冲地跑出院子玩去了。 本来唐寅要请袁宗皋进屋,可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连忙退后,袁宗皋不明就里,笑着摆摆手:“伯虎啊,你治好了世子和郡主的病,王府不会亏待你,此番除了送来一些谢礼,还想与伱把酒言欢…… “不如这样,找个合适的地方,你与老夫喝上几杯,我有几句话想跟你细说,不知是否肯赏脸呢?” 唐寅看了看朱浩,意思是,还是你来拿主意吧! 显然唐寅把自己当成朱浩雇佣的人,怎么说朱浩对他有“救命之恩”,朱浩把自己带到安陆,没请示过正主就随便承诺,难道不是见异思迁? 朱浩笑道:“我这就让根叔去置办一桌酒席……” 袁宗皋摇头道:“不必了,马车上有现成的食盒,里面六道菜虽然凉了些,但只要有酒就没有问题,正好借酒言事。哪里说话都一样,便在这院里摆一张八角桌,伯虎……你可一定要如实向老夫道明过往经历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生大起大落 袁宗皋自带酒菜上门,名义上是跟唐寅叙旧,但其实不过是试探真假,以其经历和说辞判断眼前这位是否真是唐寅,而不是朱浩随便找个人冒充的。 作为弟子,朱浩没有资格上桌,但袁宗皋也没赶他出院。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 朱浩发现唐寅也就那么回事,不能因为其历史上的名声就过于拔高,跟普通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短板。但若要在人前要证明身份,对唐寅来说根本就不是难事。 以其对诗画和学问的见地,袁宗皋听了连连点头,到最后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唐寅不是冒牌货。 “伯虎,你隐居在这小村庄,终非长久之计, 不如老夫给个建议, 你便到兴王府……是这样的,朝廷有意将老夫调往他处当差,兴王府急需伯虎你这般的才俊加盟,辅佐兴王参谋机务,顺道指导世子学问。” 袁宗皋的话,让唐寅听了大吃一惊。 本以为对方只是来招募自己到王府任教习,谁知人家知道他本事大,担心一个教习的位置拿不出手,干脆直接招为幕僚,而且袁宗皋大有把王府事务托付之意。 长史之职乃朝廷钦定,没法私相授受,但可以把具体经手的某些事项托付给唐寅,袁宗皋好比在说,一旦他离开,王府上下的决策唐伯虎都可以参与其中, 出谋划策。 唐寅叹道:“晚生何德何能?惭愧啊惭愧……” 袁宗皋笑道:“伯虎不必妄自菲薄, 以你对天下局势的认知,辅佐兴王,实乃大材小用。” 唐寅一怔。 刚才只是讨论诗画和学问,我们好像还没深入到对天下大局的认识上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方面也是能手? 当下目光不自觉就往附近正在看热闹的朱浩身上瞄。 “伯虎,其实老夫不隐瞒你,朝中有信传来,说陛下后妃中有人怀上龙种,以后兴王府不再会成为朝野众矢之的……你可以放心大胆留在王府做事。” 袁宗皋的消息很突然。 朱浩惊讶得合不拢嘴,以他对历史的了解,朱厚照几时有过子女?莫非是自己的出现产生了蝴蝶效应? 若朱厚照真有生育能力,历史上当皇帝漫长的十六年辛苦耕耘不见效果,自己这一穿就成功播种上了? 朱浩马上想起历史上曾发生过的事情,朱厚照想娶一个怀孕的女人回宫,以其生下的儿子假称自己的种,眼下皇宫中发生的事,不会就是这個吧? 朱浩开始胡思乱想。 这消息袁宗皋之所以会和盘托出,其实是想彻底打消唐寅的顾虑,怕唐寅在兴王府因为此乃卧龙潜邸而有压力,让其放下包袱, 一心一意为兴王府做事。 唐寅道:“其实晚生到安陆,不过是因为与朱浩有缘, 到此后安心教导他学问,令其在科场上有一番作为,也算为晚年找个依靠。” 朱浩心想,这老小子好在没忘了我。 袁宗皋笑道:“那无妨,朱浩在王府读书半年,与世子和郡主关系匪浅,他在王府中曾只身入火海,救世子于危难,真不愧忠良之后……这不王府有意将他再度招去做伴读,除了陪伴世子和郡主成长,也可以继续服侍伯虎你,如此岂非两全其美?” 唐寅听了吸口凉气。 好家伙,朱浩之前在船上果然不是吹牛逼,他真在王府中当伴读半年,还从火场里救人,并在袁宗皋这样的大佬面前挂上号,看来还是低估了这小子的能耐啊。 “如此……” 唐寅稍微迟疑,点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袁宗皋本想继续苦口婆心劝说唐寅接受兴王府的招募,没曾想才几句话,唐寅就欣然同意了! 看来唐寅审时度势,眼光和谋略都属上乘,非那种惺惺作态自诩清流的狂生,知道现在最好的栖身之所就是兴王府,或者跟着朱浩到安陆,根本就是为了能进兴王府吧?不然为何主动给世子治病呢? 袁宗皋最开始还觉得唐寅行事太过刻意,但仔细一想,给世子治病乃是力所能及,双方各取所需。 人家又没危害到王府的利益,干嘛要把人往坏处想呢? 退一步讲,以唐寅前半生坎坷的经历,坏又能坏到哪儿去?一切不都是为了躲避宁王府的追杀,找个栖身之所? …… …… 袁宗皋未料招募如此顺利。 既然事已成,剩下就是商量几时去见兴王,以及谈一下在王府的待遇问题,再就是唐寅在王府中的定位。 袁宗皋未停留太久便提出告辞,似要早些赶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知朱祐杬,临行前嘱咐:“伯虎进王府后,不过是偶尔给世子上课,日常学问之事大可交由他人完成,王府中有事都将咨询你的看法,王府绝不会拿你当外人。” 唐寅点了点头。 光从袁宗皋表达的意思,他分不清进王府是当幕僚还是做教习,或许这只是个恭维他的说法,进去后只是负责世子的日常课业呢? 商量好两天后唐寅就进兴王府,到时王府不会派人来迎接,这是唐寅主动要求的,主要还是怕泄露行踪。 约定好由陆松负责接洽,唐寅带着朱浩一起送袁宗皋出村。 谷勄 “陆先生,先说句恭喜,以后你就可以在兴王府中谋得一份不错的差事,下半生有了保障,不说吃香喝辣,至少衣食无忧。”朱浩笑着恭贺。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这下你小子如愿了吧?” 朱浩道:“陆先生就是喜欢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如愿什么了?伱也听袁长史说了,陛下马上就会有龙嗣,无论我们在王府中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天下大势,再说以我现在的身家,离开安陆去哪儿不能生活?非要进王府读书?” 唐寅也很好奇,问道:“那你为何非要回兴王府?既然世子不再为朝野瞩目,你想获得从龙之功难比登天,就连朱家恐怕也无须你再进王府刺探情报吧?” “哈哈。” 朱浩笑着说道,“不然你以为兴王府为何会突然招我回去?他们不怕我刺探情报了?正因为我的存在对锦衣卫来说已无关紧要,王府方面才不会防备我……我在王府跟着相熟的陆先生读书,过个几年参加科举,这对我来说是最便捷的一条道,为何不回去?” 唐寅皱眉。 他不相信朱浩的话。 他觉得朱浩一定是提前得知了皇帝妃子怀孕之事,又或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以往他不会把朱浩想得太复杂,但现在由不得他不多想,一旦想简单了,到时候很可能会被打脸,进而显得自己很愚蠢,一切都是后知后觉的模样。 “那你进王府后有何打算?” 唐寅一边往住的院子走,一边问道。 朱浩道:“我不都说了,读几年书就参加科举,在这期间顺便打理好家里的生意……哎呀,陆先生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别老胡思乱想,就把我当普通的孩子看吧……我发现跟陆先生说话这么费劲呢?进兴王府后,我还指望陆先生多多指教呢!” 唐寅眉毛一挑:“到时恐怕不是我指教你,有些事还要你来指教我吧?” 这点连他自己都认识到了。 朱浩笑嘻嘻道:“陆先生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一向都尊师重道,以后王府有事,陆先生别隐瞒我便好,咱一起商议,俗话怎么说来着……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唐寅摇摇头:“自比诸葛孔明?说你是天真无知好呢,还是说你空有志向?也罢,能顺利进入王府,好歹也在计划中。” …… …… 兴王府。 袁宗皋见过兴王,把成功招募到唐寅的好消息告知,顺带表明回头会找与唐寅相熟之人验证其身份,而后便去了学堂那边。 朱三和朱四病愈后回来上课,这会儿正浑浑噩噩打瞌睡,公孙衣站在讲桌前,也只是在整理书稿,就见袁宗皋在陆松陪同下前来。 “袁师?” 公孙衣见到袁宗皋后,神色慌张,有些手足无措。 这次他回王府教书,感觉不会长久,二月没上几天课,朱三和朱四一直生病缺席,好不容易复课,却撞上自己没有讲课,这下怕是要当场下逐客令吧? 朱三和朱四赶紧竖起书本,装作认真读书的模样。 袁宗皋笑道:“此番老夫前来,是通知一个消息,过几日,王府中会来一名新先生。” 公孙衣心说果然不出所料,我的好日子到头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袁先生,是谁?隋先生吗?” 朱三的问题很尖锐。 之前说请了新先生,后又说是隋公言要回来,最后却是公孙衣跑来上课,兜兜转转就那么几个人。 袁宗皋道:“乃是朱浩的启蒙恩师,陆先生。” “啊!?好耶!” 朱四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 朱三怔怔问道:“那不是唐寅吗?” 听到这个称呼,公孙衣赫然想起,当初朱浩是唐寅弟子的事还是袁宗皋亲口告诉自己的,这意思是说……大名鼎鼎的唐伯虎要进王府当教习?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走得不冤。 人家唐寅的弟子,自己都比不了,现在本尊驾临,自己不赶紧挪坑让出位置,还想占着茅坑不拉屎怎么着? 袁宗皋道:“是这样,陆先生去江西惹了一点麻烦,随朱浩回到安陆后,进王府来为两位王子治病,兴王便与老夫商议,招他进王府做西宾,指导你们课业不过是顺带之事,以后日常课业教导,还是由公孙先生完成。” 公孙衣闻言又惊了,原来不是赶我走啊。 人生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了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钝刀砍豆腐 朱三听不下去了,质问道:“把唐伯虎这样有才能的人请来给我们当教习,还要公孙先生做什么?” 这话对公孙衣来说,简直是发自灵魂的拷问。 本来还想着,唐寅在王府,自己也能跟着学习,以晚辈的身份求教, 即便无助于自己在文坛的名声,对于自己考举人总会有帮助吧? 现在发现,王府两个孩子都看出他水平不济,那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袁宗皋笑道:“你不也说了,唐伯虎才能卓绝,怎会只让他做你们的教习?王府自然还有更加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莫非你们不喜欢此人进王府?” 朱四急忙道:“没有没有, 我们很希望唐先生来给我们当先生。” “是陆先生,这一点得记好了。” 袁宗皋立即出言纠正朱四的说法, “他现在不宜暴露身份……凤元啊,你也不能将他来王府当差的消息传出去,对自己的家人也不要提及,知道吗?” 公孙衣急忙点头,他属于那种厚脸皮,只要让他继续留在王府,别说不透露唐寅来王府的秘密,就算再委曲求全的事情他也愿意干。 朱三问道:“那朱浩呢?朱浩不是在陆先生身边吗?难道他不回来跟我们一起读书?如果他不能进王府,等于是我们剥夺了他跟陆先生继续读书的机会,这不公平!” “对!” 朱四也在旁边帮腔。 袁宗皋似早就料到两个孩子会如此说,点头道:“朱浩会一并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京泓,不过要看他们自己是不是愿意。” “好耶!” 朱四振臂欢呼。 朱三也很高兴,不断鼓掌庆贺。 看样子一切都要恢复年前的状态,到时课堂上所有人都在,学舍院会恢复以往热闹的景象,还多了个“无所不能”的唐寅, 这配置对于孩子来说, 简直是学习与娱乐兼顾,上上之选啊。 比现在课堂上死气沉沉的氛围好多了。 袁宗皋说完事情,语重心长道:“好了,你们继续读书……凤元,你跟老夫出来一下。” 公孙衣跟着袁宗皋往外走的时候,耷拉着脑袋,当他看到朱三和朱四掩嘴偷笑时,有些无地自容。 …… …… 院子里。 袁宗皋说了一些鼓励的话,意思是让公孙衣安心给朱三和朱四授课。 “有件事,不再隐瞒你,其实朱三呢,并非世子,她乃是王府的郡主……朱四才是兴王世子。” 袁宗皋说此话时,认真观察公孙衣的反应。 公孙衣大吃一惊:“竟是如此?” 公孙衣的表现算不上过激,以袁宗皋看来,公孙衣之前的确没看出来。 这只能说明公孙衣水平的确不行,跟朱三、朱四相处几个月下来,居然一点都没怀疑过两个小的身份有问题?反而是朱浩, 人家只是靠当初刚相识时三两句话, 就判断出了真实身份。 差距啊…… “此番唐寅到王府, 凤元你多跟他求教, 对你将来科举进仕大有助益,另外呢家中一定要安顿好。” 袁宗皋说了句让公孙衣听不太懂的话。 公孙衣心中疑惑更甚,为何之前王府要用障眼法掩饰朱三和朱四身份,现在却又如实相告? 由此联想,王府担心的是世子的身份泄露,可这种事跟他这個默默无闻的教习有何关系? 袁宗皋看出公孙衣茫然无措的模样,不由摇头笑了笑。 没经历过政治漩涡,不知朝堂斗争有多凶险,公孙衣看似政治白痴,不堪大用,但这正是袁宗皋欣赏他的地方,年轻人不懂这些反而是好事,进王府当教习半年多……居然连锦衣卫都不屑去接触和笼络,只能说公孙衣有点过于“人畜无害”。 …… …… 唐寅进王府的日子乃是二月十九,这天朱浩会跟他一起回王府读书。 朱浩决定,一家老小同日进城,光明正大“回家”,当然他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一些难以预料的“后果”,这就需要他提前进行布局。 朱家庄园。 日上三竿,朱万简还没起床,就听到外面传来下人的传唤:“二老爷,老夫人让您过去,说有大事嘱托。” 朱万简气恼不已,把小妾赶走,随便套上件外衣就跟着下人到了后堂。 此时朱嘉氏和刘管家已等候多时。 “娘,何事要一大清早扰人清梦?”朱万简身上还带着起床气。 朱嘉氏不答,斜着看了刘管家一眼。 虽然朱嘉氏对刘管家多有怀疑,但始终刘管家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贴己人,使唤起来得心应手,平时处理家族内外事务游刃有余,一时间找不到人替换。 刘管家道:“二老爷是这样的,有人看到三夫人一家回城了。” “什么?”朱万简一听眼睛瞪圆,“那女人有胆回来?可是已在庄外跪着,祈求娘的原谅?” 这次没等刘管家回答,朱嘉氏便冷笑道:“你可真不谙世事……当初她有胆带儿子走,如今光明正大回来,分明是铁了心要跟朱家划清界限,会想着来赔罪?现在人已返回老三家的院子……这是在向老身示威啊!” 谷笣 朱娘一家人回城没有丝毫避讳,堂而皇之回家。 在朱嘉氏看来,分明就是挑衅。 当初不打声招呼就跑了,现在大张旗鼓回来,这是打定主意要跟家族决裂? 朱万简道:“那娘还不赶紧派人去把那女人逮回来,家法伺候?” 刘管家无奈道:“二老爷难道忘了,三夫人离开安陆时曾留下书函,言明是带儿子出去游学……她没犯什么大错,即便要问责,也要寻个由头……是不是请老夫人亲自前往一探究竟呢?” 朱万简一听不太理解,这怎么成了我愚昧无知? 他没想明白,朱娘能独自打理丈夫留下的产业,本来就是因为三房跟朱家是分开过的,这还是当初朱明善这个家主做的决定。 现在人家是独立个体,只要有关牒路引,即便出走不合情,却也没违法。 原本家中老母要惩治媳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问题是人家是节妇,之前又闹出那么大的风波,你要把人拿下动用家法,事情肯定会闹大。 朱嘉氏懒得跟儿子解释,厉喝道:“把衣服整理好,随老身一起去城里老三家看看……没有为娘允许,你一个字都不许说。” 朱万简一看就知自己不受老娘待见,嘴角发出不屑的一声后果然沉默不言,好像从现在开始真就不再说一个字。 …… …… 朱家米铺。 朱娘回来后,门口聚拢大批人围观。 很多人指指点点。 之前朱家本家因争产闹到官府,找来乡老、坊老跑去县衙,说要把田宅过户,还有人传言说朱娘跟着姘头跑了,摆明了是朝朱娘身上泼脏水。 即便街坊不信,但现在朱娘回来,朱家内乱一触即发,都猜到可能会有一场闹剧将要上演,全都等着看好戏。 对于缺乏茶余饭后谈资的市井小民来说,这种时候不凑热闹更待何时? 铺子没开张,门板也没完成隔上,好像朱娘也知自己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朱家,朱家一定会派人前来。 就在人们等得百无聊赖之际,街道尽头一阵骚动,有人大呼“来了,来了”,随后满街人都在跑,很快朱家人便现身。 朱嘉氏乘坐的马车在前,后面跟着两辆马车,家奴、长工、佃户等三四十号人一路跑着跟随,手里全都拿着棍棒。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让开让开!”刘管家一看那么多人围观,好像就等着大戏开场一般,连忙上前呼喝。 可他的话…… 没有一星半点约束力,围观的人不减反增。 伱不让看我们就走? 滑稽! 我们干果茶水和小板凳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开年第一场大戏上演,这时候就算是官府的人来都不管用。 你们朱家的人管天管地管空气,还管我们街坊在公共场合站着? 我们就不信你家的家奴敢当场殴打人! 朱嘉氏从马车上下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朱嘉氏戾目扫视一圈,所有人目光与之接触,无不低下头,或者把头偏向一边。朱嘉氏冷哼一声,带人走到米铺门口,正要让人上去强行破门,里面朱娘已主动把门板挪到一边,让开了路。 “娘怎么来了?” 朱娘见到朱嘉氏后心里打鼓,脸上却不动声色。 朱嘉氏阴沉着脸,默不作声,既来跟朱娘开战,就不能留任何余地,径直进入米铺,环视一圈,喝问:“我孙儿呢?” 单刀直入。 你敢带着你儿子跑,我就把你儿子抓回家族受苦,从此之后你们娘儿俩别想再见面! 朱娘恭敬地道:“小浩回兴王府了。” “什么?” 朱嘉氏杀气腾腾,听到这一句,气势突然减弱不少。 朱娘不慌不忙解释:“之前儿媳跟娘说过,小浩曾拜一位陆先生为师……陆先生乃举人出身,如今得兴王府赏识,进了王府当教习,顺带将朱浩也带进王府一起读书,此番我们乃是与陆先生一起回的安陆。” 朱嘉氏顿时泄气。 如果朱浩回到兴王府,那就说明朱家在王府中重新有了眼线,还因为陆先生是朱浩的先生,或可拉拢过来为朱家所用…… “老三媳妇,你想儿子读书,魔障了不成?这种鬼话,你以为为娘会相信?”就在朱嘉氏盘算朱家眼看就要名利双收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勃然变色喝斥。 你是欺辱我一把年纪,脑袋不管用? 或是以为我朱家人人都像我二儿子那般好糊弄? 胡乱编个瞎话我就会相信? 休想! 朱娘道:“娘不信,可以去问问,今日陆先生已带小浩进王府了。再便是……儿媳已将铺子和后面宅院,以及城外几十亩地的契约备好,请娘收下,从此之后夫君留下的产业都归朱家所有,儿媳不再争了,但也请娘不再干涉朱浩读书之事,儿媳会好好将他养育成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拿捏 朱娘的话,让朱嘉氏一时踟躇不言。 什么情况? 之前几次儿媳为了田宅之事跟我争得头破血流,不惜把事挑到安陆人人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了朱家的“家丑”。 这次儿媳怎么会一反常态,表现得这般“积极主动”? 不对,背后一定有阴谋诡计! 这女人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让老身背负骂名啊! 一旁的朱万简见朱嘉氏不说话, 心里幸灾乐祸:“让你们狗咬狗,还不让我说话?这次看这歹毒的女人怎么对付你,没有我谁能治她?” 朱嘉氏沉默半晌后问道:“老三家的,你这话是何意?田宅……你不想留住?” 朱娘无奈道:“回娘的话,儿媳一切都想明白了,只要小浩能继续在王府读书, 妾身就算对得起亡夫……之前半年儿媳积攒了几十两银子,供小浩读书应该够了, 便想租个民院过一点安稳日子……这事儿悬而不决也不是办法, 朱家内部纷争让外人看到不好。” 朱嘉氏心里来气。 你早这么有觉悟不就好了? 现在才有这个想法…… 哼,晚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你选择退却,以为水流就会顺应你心意停止流动? 朱嘉氏神色木然:“这田宅,乃是我儿子的,自然归朱家所有……” “娘说错了,这田宅乃是朝廷敕封儿媳为节妇时一并赏赐的,要儿媳以此养育儿子,以全先夫忠义之名……一切官府都有卷宗可查!” 朱娘看起来服软了,但一扭头就顶撞起朱嘉氏。 朱嘉氏怔了一下,随即冷笑。 就说不对劲嘛,以为你是想掉头躲开凛冽的狂风骤雨,感情你是以退为进? 对朱嘉氏这样的老狐狸而言,她明白如果这时候朱娘选择回避,那就证明对手已经畏惧, 肯定是要趁其病要他命。 但若朱娘选择继续反抗,想利用官府和舆论的压力让朱家法外开恩,那现在就不要把人逼得太狠, 毕竟正如朱娘所言,田宅归属官府有存档,不是几句家族内部事务就可以推搪的。 朱嘉氏毕竟不是朱万简,心思缜密,喜欢走一步看三步,对于朱娘的应对有些迟疑。 朱娘怎么外出,怎么回来的,还有朱浩是不是真的回了兴王府,一概不知,心里泛起了嘀咕。 “看看,朱家又来抢孤儿寡妇家产喽!” “真不要脸!” 外面人群果然开始闹腾。 谁说我们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是为主持正义? 我们从来都是看好戏的!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一看朱家内部矛盾有缓解迹象,还不赶紧煽风点火? 就算朱娘脾气好,我们也要点起老太太心中那把邪火,让其下不来台,继续纠缠,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瓜子、花生、小板凳, 坐看好戏上演。 朱嘉氏神色阴晴不定, 当听到外面人起哄后,觉得朱家门楣受辱, 今日绝无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以往我们拿回儿子的田宅,道义上是欺负孤儿寡母,舆论方面不占优势,才会次次都失败。 但今时不同往日。 你朱娘带一家人私逃,作为节妇无法再站在道德制高点,况且就算田宅在官府有备案,但你儿子却是你的软肋,只要瞅着他做文章,我就稳赢不输。就算伱现在想把田宅让出来,也不能让你好有好日过,否则朱家颜面何存?如何威慑外边那群草民? “老二,你去兴王府,把我孙儿带回来。”朱嘉氏冲着朱万简吩咐。 朱万简眯起眼冷笑一声,一语不发。 先前斥责我,一再警告不准说话,现在却想使唤我干辛苦活?我可不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下人,就当没听到。 刘管家见母子有冲突的迹象,连忙道:“老夫人,让小的去吧。” 朱娘睁大眼睛,委屈巴巴地问道:“娘,我们都把田宅交还朱家……您……您这是要作何?” 朱嘉氏就是要让朱娘紧张。 你想通过把儿子送回王府读书,有了继续当眼线的机会,以此换得家族宽宥你私逃之责?没门儿!就算朱浩真在王府当伴读,以后也要由朱家负责接送,进王府关着,出王府也要受我挟制…… 让你知道跟朱家作对的下场! “我朱家子孙读书,不需到王府,那是自甘堕落的表现……我们朱家自会请先生供他读书,还请武师教他练武……我朱家乃锦衣卫世家,他将来更有机会继承吾儿锦衣卫百户之职,不比现在进王府当个下人好?老三媳妇,你有意见吗?” 谷乽 朱嘉氏冷声说道。 这算是不留余地了! 趁着朱娘出走有违节妇行为准则,盯着朱浩作为朱家子孙这一弱点,穷追猛打,一定要把三房这个不安定因素彻底解决,不然你怎么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刘管家,你去吧!” 朱嘉氏厉声喝道。 …… …… 朱娘铺子门前早就被围观人群堵成里三层外三层,好戏还没结束。 眼下局势明显朱嘉氏更胜一筹,不惜拼着让孙子从兴王府退学,也要把孙子带回朱家严密看管起来,总之要把朱娘带给家族的危机一次根治。 此时王府内,朱浩跟唐寅一起去拜见兴王,接受兴王对二人救治世子的感谢。 随后朱浩又跟唐寅一起,跟着袁宗皋往王府内院西厢房走去,那是给二人安排的住宿和生活场所。 “……你们以后安心留在王府,伯虎好生教导朱浩,他天分很高,将来或许科场上大有作为。” 袁宗皋说话间,根本没把眼前老少当外人。 朱浩道:“袁先生,此番我娘带着我出走南昌,又回到安陆,只怕朱家那边……不会轻易饶过,以后想留在王府读书,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可能……” 袁宗皋停下脚步望向朱浩,皱眉道:“你随令堂回来,没去拜见过祖父母?” 朱浩摇了摇头。 袁宗皋随即侧头看向唐寅,似责怪这个老师也不知提醒一下,但转念一想,朱家之前对朱浩这一房颇有点赶尽杀绝的意思,否则朱浩当初也不会央求王府通融,让他们一家离开后再把消息放出去。 袁宗皋道:“伯虎,此事你如何看?” 唐寅拱手道:“朱浩一心求学,如果只因家族阻挠,而不能留在王府,实在可惜,他回到朱家……只怕再没机会接触笔墨纸砚,一辈子与科举无缘……这正是晚生担心的地方。” 他为自己找了個理由。 我正是因为怕朱浩回到朱家后出不来,所以才直接带他进王府,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并不是不想这个弟子尊崇孝义礼法。 难道王府对朱浩的来历,还有他之前进王府的目的不清楚?他回到朱家后的遭遇,兴王府恐怕早就了解了吧。 恰在此时,陆松急急忙忙跑进院子通禀:“袁长史,兴王府外来了一名自称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的下人,要把朱少爷带走,您看……” “呵呵,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袁宗皋笑着调侃一句。 实在太凑巧了。 朱浩摇头叹息:“回到安陆后,我娘已打算把田宅交还朱家,从此后只做点小营生过活,一切都只换我读书,不再牵扯进朱家事务,但就算这样……祖母都不想放过我……行事何其决绝……” 换作普通孩子说这话,会显得不知进退,一点孝义礼法都不懂,家族长辈是你一个小孩子能随便非议的? 但朱浩不同。 无论袁宗皋,还是旁边的陆松和唐寅,都不会把朱浩当作一般孩子看待。 这小子无论见识还是能力都属上上之选,更因为兴王府从一开始就知道朱浩进王府的目的是为朱家刺探情报,后来朱浩为保全王府秘密,不惜跟朱家作对,做到了他一向承诺的“忠义”。 人家表现如此优秀,兴王府还执意把人送归,岂非忘恩负义? 就这样还想让其继续保守秘密? 别说袁宗皋担心朱三和朱四身份泄露导致不可测的危机,陆松也担心自己锦衣卫细作的身份败露,唐寅则害怕朱浩把他的行踪出卖给宁王府或锦衣卫……总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保朱浩,或说帮助朱浩。 这正是朱浩的目的。 我之前各自帮了你们大忙,救世子、掩护陆松身份、冒险带唐寅回安陆,对你们都有恩,现在到了你们报答我的时候。 就算你们不想报恩,是不是也该想到你们各自有把柄或者秘密落在我手上,需要为保全我尽心尽力呢? 唐寅不知袁宗皋和陆松都被朱浩拿捏,眼见朱家来索人,很怕自己的行踪败露,急忙替朱浩说情:“袁长史,其实之前为世子治病,朱浩出力颇多,晚生对于药理方面并不太擅长……” 为了自己能留在王府不出变故,唐寅只能实话实说。 自己是被朱浩带出南昌的,报恩也好,害怕行踪泄露也罢,指望一个孩子在锦衣卫世家严刑逼问下不说出秘密,好像难了点。 袁宗皋笑了笑,摆手道:“伯虎你不必说了,其实治病细节,老夫早有所察觉,但若非你带朱浩进王府,又怎会成全此事呢?” 唐寅这才知道,人家王府的人又不是傻子,他唐寅治病与否,难道还是什么秘密不成?你唐寅进王府后由始至终都在旁观,连基本的问诊、扎针、护理等事都是朱浩在做,你当王府不知情? 但王府仍旧感激你,若不是你唐寅带朱浩来,光凭朱浩那张嘴,没人会相信,所以无论治病救人的是不是你唐寅,王府都会记住你的恩情。 袁宗皋道:“这样吧,老夫先去请示兴王,再与朱浩一同去见朱家人,替朱浩打个圆场……唉,也希望朱家能卖兴王府几分薄面,让朱浩继续留在王府读书。老夫也不想失去朱浩这样有才华的少年!” 第一百四十八章 高人出手 朱浩原本的计划,是兴王府能帮他说句话,或者是把他留在王府不让他回去。 只要朱家拿不到人,一切都白搭。 现在袁宗皋肯主动出手相助,大大超出了朱浩的预期。 由此看来,兴王府除了感谢他之前火场救人,对此番带唐寅进王府以及救治朱三和朱四出力, 都铭记于心,这是要投桃报李。 为谨慎起见,袁宗皋还是先去见兴王朱祐杬。 唐寅在等候时有些为难:“朱浩,即便兴王府出面,但你作为朱家子弟,朱家一心要为难你, 怕也难以化解。” 朱浩点了点头。 这时代孝道就是这般感人, 子女要绝对服从父母,妻子要绝对服从丈夫和公婆, 自然而然的,作为孙子也要绝对服从爷爷奶奶,否则就是不孝,而不孝之人在这时代是无法立足的,会受世人唾弃,更不要说走科举做官了。 如果换作旁人,朱浩肯定会嘱咐一番,制定计划什么的,以他的聪明才智也能化解,但现在袁宗皋肯亲自帮忙,那就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以袁宗皋的手段,收拾一个朱家怎么都够了,或许自己只需当一个旁观者便可。 …… …… 袁宗皋回来时,没有对朱浩和唐寅解释太多,只让陆松带了几名侍卫跟随他办事。 到王府门口时,朱浩见到朱家前来带他回去之人, 正是之前见过多次的刘管家。 朱浩看到刘管家神色有异,甚至不敢跟王府中人对视, 加上之前他早就怀疑刘管家跟王府暗中有联系,但到现在刘管家还能得到老太太信任,足以说明这个人做事有一套。 刘管家本要接朱浩上他带来的马车,等于是把人“绑”回去,但现在有兴王府的人为朱浩撑腰,刘管家只能让车夫赶着马车跟在后面。 一行抵达朱娘铺子所在街道,人群密集,眼见前路被挡,马车上的人只得提前下车。 “怎如此多人?” 袁宗皋不由感慨一句。 陆松道:“或是围观凑热闹的人太多。” 袁宗皋笑了笑,带朱浩穿过人群,到了朱家铺子门口,里面朱嘉氏带来的人已准备把朱浩给“拎”进去,发现有带刀护卫拱卫左右,这些人不由向后退却。 “阁下是……?” 朱嘉氏也发现门口的异常,起身到门口查看。 袁宗皋没回答,带着陆松和朱浩径直进入铺子内。 朱浩招呼:“娘,王府袁先生来了, 有些事不方便跟外人说, 还是把门板隔上吧。” “哦。” 朱娘心乱如麻, 见王府派人来了,赶紧去上门板。 朱嘉氏听到对方身份,没来由一阵紧张,无论锦衣卫千户有多大的权力,但在同为正五品的王府长史面前还是稍逊一筹。 土木堡之变以来,文官逐渐强势,武官渐渐式微,同品阶的文官几乎可以碾压武官,到嘉靖朝以后文官更是视武官如猪狗,就连民族英雄戚继光也要靠巴结张居正才能稳固其位置,直到明末大乱军阀崛起这一现象才改观。 袁宗皋进士出身,长时间担任兴王府长史,跟朱家半生都是对手,现在两方终于见面,却是在这么一个别扭的场合。 袁宗皋首先开口,笑盈盈望着朱嘉氏:“朱老夫人,久仰久仰,老朽一直想登门拜访,苦无机会,没想到今日为朱浩事,在此相见。” 朱嘉氏没直接跟袁宗皋对话。 她不太相信眼前这个老家伙就是袁宗皋。 想袁宗皋在安陆这些年,从来都是深居简出,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跟地方官府及士绅少有往来,袁宗皋治理下的兴王府可说滴水不漏,给朱家带来不少麻烦,此等人岂会轻易在对手面前摊开底牌? “你真是兴王府袁长史?” 朱万简之前没说什么,这次他主动打破沉默,看似冒昧的问题,却是让双方敞开天窗的最好引子。 袁宗皋笑道:“正是,这位是朱家二房朱百户是吧?啊不对,好像因为一些过错,军职已不在身……可惜啊可惜,风华正茂正该如朱浩之父那般建功立业,把军职拿回才是正理……” 说到这儿,袁宗皋看向朱娘:“三夫人,朱浩是個好孩子,将来你必定以他为荣。” 朱娘连忙行礼:“妾身见过袁先生。” 袁宗皋好似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跟朱娘攀谈起来。 谷涃 “朱浩这孩子,可说继承了他父亲的忠义,又兼天资聪颖,学习刻苦,在王府几个孩子中可谓佼佼者……年前不过是让他回来过个年,未曾想二月才回王府,以后王府会好好栽培他。” 朱娘一脸感激:“多谢袁先生赏识和提拔。” 朱万简冷笑不已:“喂,你们眼里有没有朱家?朱浩再有天分,那也是朱家人,现在我们要把他带回去!娘,是这样吧?” 朱万简又出来邀功了。 看看,关键时候还是要靠儿子出来撑场面,指望刘管家那种见到大人物就梭边边的小人能行? 朱嘉氏冷冷回了一句:“闭嘴!站在后边去,别胡乱说话!” 她对儿子刚才这几句很满意,但吐出的话却像是在斥责……纯碎是表现给外人看的,显得朱万简不分时间场合乱说话并非出自她授意,但入朱万简耳,却觉得这个当娘的不分好歹,我替家里发声,你还让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老子还不稀罕搭理你们呢。 朱嘉氏走到袁宗皋身前,一脸冷漠。 “袁长史,您身居高位,不理解我等小民困境,朱浩他少年丧父,若家族不对其好生栽培,只怕将来误入歧途……进兴王府读书,实属老身这不懂事的儿媳所为,非家族所愿……他的人生应该由朱家来掌控。” 朱嘉氏没直接堵上朱浩进兴王府读书的路,以朱家之主的身份跟王府谈条件。 这是明摆着糊弄袁宗皋,以为对方不知朱浩进王府就是为朱家刺探情报?装什么局外呐! “老夫人,听闻令郎……朱家长房朱副千户,在其父坠马后留滞京师不归,却说当年朱家也是随兴王府来安陆,行暗中保护之责,兴王感念下,对老朽提及,欲上奏请陛下让令郎暂代其父之职,返回安陆阖家团聚,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袁宗皋这样的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不跟朱嘉氏逞口舌之利,你们朱家来安陆到底干嘛的,王府不想知道,现在就是跟你谈判,帮你儿子回安陆,顺利接替他老爹千户的职位,换取朱浩到兴王府读书,你答应的话我们继续往下谈,不答应拉倒! 朱嘉氏听完后脸上肌肉瞬间绷紧。 兴王府这么好心帮朱家,只是换取朱浩到兴王府读书? 还不知朱家迁至安陆的真正目的? 兴王府到底是几个意思,如果兴王真的上疏奏请,对长子朱万宏前途是有利还是有害? 袁宗皋的提议,完全超出朱嘉氏预料,以至于她一时间根本分析不出其中利弊。 袁宗皋叹道:“说起来,如今圣上后妃中已有人怀上龙嗣,老朽不日将离开安陆去他处当差,兴王府的事本不该过问,但老朽协助兴王有些年头,对于兴王府的事情始终放心不下。 “老朽既想留下朱浩这棵好苗子,也是感激他之前协助王府寻到新教习,世子有了名师指导,成才有望……另外呢,也是想在走前,化解兴王府内外的恩恩怨怨……” 这话听起来像是感慨,但其实是告诉朱嘉氏,别以为王府的人都是傻子,现在因为我要去他处上任,临走前对你们朱家进行安抚,伱要是不接受,就是故意跟兴王府做对,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最后看看到底谁吃亏。 情况很明显,皇帝有了子嗣,朝廷便不会再仰仗朱家刺探兴王府情报,很快就会被当成弃子,要不了多久太后和朝中高官谁会记得朱家? 一个藩王要对付失势的锦衣卫千户,那不是跟碾死蚂蚁一般容易? 你现在还不把握住机会,等真被朝廷遗忘,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朱嘉氏听了岂会不动心? 但她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兴王府为朱万宏发声,让朱万宏回安陆接替朱明善的职务……朝廷会不会认为朱家已投靠兴王府,进而怀疑朱家的忠诚? 朱嘉氏沉声道:“袁长史,老身不明白您这话是何意……犬子在京师当差,与我朱家迁居安陆,以及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袁宗皋脸上仍旧挂着和熙的笑容,眼神看上去深邃异常,他知道现在的朱嘉氏不是在装糊涂,而是在试探双方合作的可行性。 袁宗皋道:“是这样的,前日里,朝廷一位姓林的百户,进王府拜见兴王,当时老朽也在场……” 听到这里,朱嘉氏脸色终于变了。 难怪林百户这次来安陆,连皇帝后妃怀孕这么重要的情报都不跟朱家分享,感情这家伙在分析完局势后,暗中去跟兴王府讲和,想要从兴王府那儿攫取利益。 林百户分明是卖朱家以求荣啊! “老朽跟兴王谈及过往,特别提到,朱千户一家客居安陆二十载,已有一定影响力,王府有何事不能与朱千户商议,而要与一个在本地没有跟脚的锦衣百户合作呢?” 袁宗皋的话,几乎是在下最后通牒。 你们朱家不赏脸是吧? 行! 兴王府转眼就会跟林百户合作来对付朱家,让朱家成为棋局中的弃子,看谁会在意你们朱家的诉求! 给机会都不知道把握,那便是自寻死路!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走读生(加更) 现在的局面,逼迫朱家不得不接受兴王府的调停。 朱浩早就料到袁宗皋手段非凡,但见识到袁宗皋真正的实力后,他还是认可了这个未来的竞争对手……将来朱厚熜当上皇帝后,谁成为嘉靖身边第一幕僚很重要。 可以合作,但若是非要分清主次,袁宗皋资历深厚, 名义上还得叫他一声先生,怎会听从他朱浩调遣? 朱嘉氏脸色漆黑,她现在已无拒绝余地,可问题是刚才还摆出一副要杀人的架势,现在让她被迫接受和谈,先前过猛发力,不等于给家族抹黑? 朱娘道:“娘,只要小浩能在王府继续读书, 儿媳除了愿意把田宅交出,还愿意额外拿出一百两银子,这是儿媳这半年积攒的全部家当,望娘宽容。” 一百两银子…… 听起来很多,但对如今有着丰厚身家的朱娘来说,那叫钱吗?她说这话其实是在给老太太台阶下。 但仅仅垫上一步台阶显然不够。 最重要的台阶,还得要袁宗皋来给。 袁宗皋笑道:“若是朱老夫人有何顾虑,不如回头亲自到王府商议,在此之前,让朱浩留在王府读书,一切如旧,当是成全忠义将军九泉之下望子成龙的心愿……请老夫人卖老朽一个薄面。” 果然,袁宗皋说此话,朱嘉氏感觉面子上抹开了些,当下神色冷峻地点头:“既如此,那一切如旧吧。老三家的, 你该交还朱家的, 回头你亲自送到家里,老身先告辞了。” 朱嘉氏没有当着袁宗皋的面,把田宅契约和朱娘答应的一百两银子带走。 这会显得自己很没品,但她并非不要,而是警告让朱娘主动送回家,这样会显得诚意十足……不是我们伸手拿的,是你非要给,一次没给成,还亲自登门交还。 如此面子里子都有了。 朱娘欠身行礼,随后恭送恶婆婆离开。 …… …… 铺子门重新打开。 朱嘉氏带人出来,由于王府侍卫守在门前,围观的人少了很多,但还是有好事者想知道结果,一直没离去。 “出来了,出来了!” “这下朱娘肯定要遭殃……看着吧,她和她儿子一定会回逮回朱家!这铺子甭想保住!” 钱串子上窜下跳,好像整条街都是他的主场,就等着看朱娘笑话。 一切都如他所愿。 这次朱娘表面上看起来全线溃败,但有一点做到了, 那就是保住了朱浩进王府读书的资格,更保住了自己偌大的家财, 为未来重新崛起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围观者等着朱嘉氏出了铺子大门后, 再度发作一番,却不料朱嘉氏冷静地上了马车,随后车队启动,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往城门方向去了。 围观人群不免有些失望。 “到底怎么回事?朱三夫人,出来说清楚啊!”钱串子大喊大叫。 门板“啪”的一声隔上了。 钱串子莫名其妙,嘟囔道:“这就把朱家老太太给打发了?不像是朱家人的行事风格啊!” 旁边有街坊讽刺:“钱串子,你是巴不得朱娘母子倒霉吧?你那破铺子就靠朱娘不做营生,才有几个人进去光顾,她要是回来继续做生意,还有你什么事?” “滚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的铺子赚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你个倒霉婆何曾见过?” …… 外面吵个不停。 袁宗皋没急着走,他还要做一番家访。 “朱三夫人,如果你有何困难,只管让朱浩跟王府的人说,王府绝不会袖手旁观。”袁宗皋很讲原则。 陆松心道:“朱三夫人生意做得很大,应该不止攒下那一百两银子吧?好像……” 你儿子随随便便都能花個几十上百两银子买个戏班回去,你敢说自己只有一百两?但想到这是在拆台,自己尚有把柄落在朱浩手上,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朱娘恭敬道:“袁先生,只要犬子能够读书上进,妾身什么都愿意做。王府有何需要,尽管跟妾身说,妾身必定尽力而为。” 袁宗皋显然不需要这些,他笑了笑,转头看着朱浩:“朱浩啊,你有个好母亲,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你也不必总住在王府,每隔一两天回趟家,以便照料家人……不过每日来回,或许会辛苦些,看伱自己的选择吧。” 朱浩眼前一亮,意思是这次回王府,自己不需要像以往那般吃住都在王府? 看起来王府小气,想省一顿朱浩的伙食供应,其实是给朱浩更大的自由度,从此以后他便由住宿生变成走读生,这是之前求之不得的。 以往王府行事太过小心,无时无刻不在防止机密外泄,又得保证王府门禁森严,不被外人所趁,才会分外谨慎。 谷裒 但现在形势不同了,皇帝后妃中有人怀孕,兴王府已不需要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可以正大光明向安陆民众展现王府的博大胸怀。 朱浩拱手道:“学生明白了。” 袁宗皋笑道:“你刚回安陆,今日便留在母亲身边,回头把行囊带去王府,明日正式上课,至于朱家再有什么为难你的地方,你可以直接跟王府讲,王府自会出面替你说话,让你可以继续在王府读书。” “谢谢袁先生。”朱浩马上表示感谢。 这次他是诚心诚意感激袁宗皋的相助,有了袁宗皋之前那番表示,朱嘉氏算是被彻底“治服了”,朱家短时间内不会再拿他和母亲开刀。 袁宗皋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那老夫先回去了,你们阖家团聚,可以开开心心住一晚……陆典仗,走了!” …… …… 王府的人离开。 外面看热闹的依然摸不清楚个中门道,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揣度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人走后,朱娘仍旧没彻底放心,因为她不确定朱嘉氏会不会反悔。 “小浩,你怎么请到袁先生的?他……不是进士吗?这样的人,乃天上文曲星下凡,怎会为了你读书之事,特意来帮我们说话?”朱娘仍旧想不明白。 以她一贯朴素的思维,原来从不会怀疑别人的动机,但在经历被朱家人连续刁难后,她逐渐明白,如果别人施与自己好处,一定有所图。 朱浩笑道:“娘,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曾经在火场把世子救出来,这次我更是把世子的病给治好了,对王府有恩,加上陆先生帮我说话……你想王府的人会不卖陆先生面子?” 朱娘以为都是唐伯虎的功劳,感慨道:“咱帮陆先生离开南昌,真是帮对了,好人有好报啊!他这次帮了咱这么大的忙……以后你要好好孝敬先生。” 朱浩心想,唐寅没好好孝敬我都算对不起我了,还让我孝敬他?这是分不清主次啊! “娘,看来咱的田宅和许诺的一百两银子,非给朱家不可,幸好没说太多,否则祖母一定怀疑咱还有私藏……咱现在要赶紧找住处搬出去,以后这里的生意也不能做了。”朱浩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安顿一家人。 朱娘叹了口气没说话。 旁边李姨娘愤愤然:“这次回来,咱仓房的货全都不见了,问过街坊邻里才知被朱家人拉走,还说他们曾找过官府的人要把田宅过户,好在县衙那边一直压着不同意,看来就连官老爷都觉得朱家仗势欺人。” 朱娘急忙道:“别乱说话。” 李姨娘这才缄口不言。 朱浩心想,衙门的人会帮我们? 儿媳出走,朱家要把田宅拿回去,还有地方士绅出面支持,看起来合情合理,如果县衙在这种事上还要偏帮他们一家,那就只能说明……京泓的父亲京钟宽应该是出力了。 京钟宽看起来是有点急功近利,但也挺讲道义,明知朱浩被王府赶走的情况下,还帮孤儿寡母主持公道…… 下次见到京泓,应该好好表示一下感谢才对。 …… …… 朱娘一家从大宅搬走了。 有钱走遍天下,区区搬家自不在话下,不过为了防止被朱家人打探到身家,朱浩建议还是先租院子住,有钱傍身,有没有自己的房子并不重要。 若被朱家知道朱娘买了新宅,肯定又要来闹腾,说她藏私房钱,以往经营铺子的获利不悉数上交朱家,明面一套暗地里又一套…… 胡搅蛮缠的理由,朱浩都能想出一大堆。 当晚,一家人便住进了新院子,比之前的院子小很多,但本身家里也没几口人,孤儿寡妇住着,加个小丫鬟,怎么不够? “可咱以后靠什么谋生呢?坐吃山空吗?” 李姨娘开始为未来生计发愁。 以往每个月能赚二三百两银子,更是在出售晒盐秘方上赚了一万两,现在变成分文不进,心理落差巨大。 朱娘道:“没事,城外有近千亩田,每年都会有租子交上来,饿不死。” “那也不多啊。” 李姨娘很现实,做惯了大生意,突然每年就收那么点租子,自然看不上。 朱浩看了眼新家,脸上带着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娘,看来以后咱不适合做买卖,既要抛头露面,还要承担被朱家人觊觎的风险,不如投资实业吧。” 李姨娘好奇问道:“什么叫实业?” 朱浩道:“实业就是农庄、工坊和采矿等等涉及生产的产业……你看我们只管晒盐,卖的事就交托给苏东主,咱不用跟其余人等碰头,如此就能瞒过朱家。所以当下搞生产比做买卖好太多了。” 第一百五十章 因果 听了朱浩关于实业的论调,朱娘微微皱眉:“小浩,你的意思是……咱以后继续晒盐?” “不晒盐了,晒盐只是赚钱的一个法子。”朱浩循序善诱,不做这行,那就换一行,三百六十行我能凭空创造几行出来。 作为穿越者,赚钱的法门可就多了,当初晒盐不过是权宜之计。 眼下一切稳定下来,晒盐有政策风险,作为不稳定因素必须首先抛除。 李姨娘恍然:“那便是卖治瘟疫的成药?要说那药可真是神奇,简直药到病除。如此神药卖出去,不但能盈利,还能获取好名声。” 朱娘摇头道:“药方是陆先生的,我们岂能随便代之卖药?能得陆先生赠药,已不敢再作它想。” 朱浩叹道:“娘,那药是很好,不过炼制起来极其麻烦,而且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容易有……副作用,即便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个人才有一个,但要大批量售卖,肯定会出问题,把好人吃坏,官府还不得追究责任?” 没法解释什么过敏反应等一系列副作用,反正朱娘压根儿就不是卖药材起家的,不了解很正常,但以朱娘知书达理,她能听明白朱浩的担忧。 “娘,姨娘,至于以后我们要做什么买卖,现在我先不忙揭晓,但一定会让我们赚得比现在更多,而且我们做的生意一定是天下独一份儿。” 朱浩眉飞色舞,脸上带着孩童应有的天真,给两個女人画了一个大饼。 李姨娘笑骂:“浩少爷你净吹牛,不过以咱现在的身家,一辈子吃穿都不用发愁,干嘛想那么多?夫人说是吧?” 朱娘对未来也很有信心。 毕竟不是当初穷途末路时对未来毫无期望,现在有大把银子撑腰,就算没有权势,但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 翌日,朱娘送朱浩去王府读书后,让于三赶车,亲自带着田宅契约还有一百两银子前往朱家。 见过朱嘉氏,把田宅契约和银子放下后,朱娘便告辞离开。 由始至终朱嘉氏都没有为难,这让朱娘有些不适应……以往每次来都感觉深入龙潭虎穴,难道说朱家人转性了? 连以往嚣张跋扈朱万简,这次见了面也都默不做声,只是眼神还是带着几分恶毒。 朱娘走后,朱嘉氏看到儿子要回自家院子,厉声喝道:“站住。” 朱万简回头看了看老太太,神色带着不安份:“娘有事?” 朱嘉氏道:“你带人,去把田宅过户到我朱家名下,这次有老三媳妇签押,看官府是否还敢为难!” 之前朱家在长寿县令京钟宽那儿受了窝囊气,一个举人知县居然敢跟锦衣卫千户之家叫板? 朱嘉氏这次没打算亲自收拾京钟宽,她觉得这样有损自己的身份,干脆让儿子走一趟,既要利用朱万简的嚣张跋扈治一治京钟宽,也是想再给儿子一次机会。 “这种辛苦活,娘就不能让别人去?姓刘那个下人做事就很勤快嘛……他不是深得娘的信任吗?” 朱万简摆出一副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不去的态度。 这是心中有怨气。 “他尚有重要的差事做,你赶紧去!否则下月你院子的开销,家里就给停了。”朱嘉氏见儿子有反叛情绪,想的并不是缓和,而是用暴力镇压。 朱万简一听火冒三丈。 当娘的支使儿子做事,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就算不给好脸色,总归要给个台阶下吧?现在倒好,台阶不给不说,直接威胁了?院子的花销停就停……啊呀不对,好像停不得…… 朱万简脾气是不小,但骨头软,想到自己的日常开销都要从家族账上支取,面对老娘的威胁只能服软。 “娘可真是厚此薄彼,对老三家那个外姓女人手下留情,对亲儿子却赶尽杀绝,那女人手上岂止一百两银子?小家伙留在王府干活拿他没办法,完全可以把大的抓回来,看这一家子怎么蹦跶……” 朱万简脾气上来,开始发表对昨日之事的看法,好似在说,若是昨天让我出面,我肯定能把他们所有的路都给堵上。 可他理解不了,朱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大哥朱万宏顺利继承其父朱明善锦衣千户之职,而不是在朱明善死后武勋旁落。 眼下兴王府已抛出橄榄枝,如果朱家还执迷不悟继续为难朱娘一家,便违背了袁宗皋的意愿,双方缺乏合作互利的基础,朱家损失惨重不说,还将面临兴王府无情的打压,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田宅拿回来就行,把几个不赚钱光吃饭的女人带回禁锢起来,图个啥? 如果为了出气,让断绝生计的三房在外自生自灭,她们过不下去了再回来祈求家族的原谅赐口饭吃,不是更解气? 这个儿子怎就为一时义气,不懂得考虑大局? 历经风雨的朱嘉氏在这种事上看得很透彻。 谷蘬 眼下严厉惩治朱娘母子出胸中一口恶气并不重要,赶紧疏通关节,让朱万宏早早脱离苦海才是正理,这样朱家就不用再往京师那个无底洞里丢银子,这次兴王府出面讲和,三房奉还家宅和一百两银子,朱家在开源和节流上同时都有收获,可以说赚大了。 “做你的事去,稍后为娘要带刘管家去兴王府拜访袁长史,若是你大哥能平安回安陆,咱朱家中兴有望!到那时……三房的死活真有那么重要?” …… …… 朱嘉氏带刘管家去拜访袁宗皋前,特地去后堂见了同样礼佛的姜咏荷。 “娘有事吗?” 姜咏荷一脸平和,从跪坐的蒲团上站了起来,望向朱嘉氏。 朱嘉氏微笑道:“娘已有方略,你相公不日便将自京师回转安陆,接替他父亲的锦衣卫千户职,或许还会带回兵甲,你们夫妻终于可以团聚。” 她提前把好消息告诉姜咏荷,想让这个独居已久的儿媳高兴高兴,再便是试探儿媳的态度。 眼下朱嘉氏一家主母的身份,是建立在朱明善乃锦衣千户的基础上,以后儿子当家,那名义上的主母就变成了姜咏荷。虽然从这个时代的孝义礼法上来说,还是应该由她这个婆婆主持家业。 姜咏荷道:“相公能回来,儿媳很高兴,但娘为何一直要苦苦为难三房中人?她们如今……日子已过得很辛苦了……” 见儿媳质疑自己这个婆婆,朱嘉氏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当年,那个女人抱着婴孩出现在我面前,为娘没一把将他掐死,已算是最大的仁慈,难道还让娘供养他一家人一辈子不成?” 姜咏荷心境还算平和,遇事波澜不惊,但听到朱嘉氏这番话,还是面露错愕之色。 “你是朱家长嫂,有些事不必瞒你,你夫当年已十岁,对此很清楚,老二年幼无知……这么多年了,家里一直严守这个秘密,府中老人都以为那孩子是为娘跟他父亲前往广西平叛期间生下的孩子……殊不知……哼!” 姜咏荷虽未把事听齐全,但已明白大概。 朱嘉氏所说的孩子,并不是朱浩,而是朱浩的父亲朱万功。 朱万功出生前一年,适逢广西古田发生农民起义,其首领韦朝威领军连破官军,广西副总兵马俊、参议马铉、千户王珊等皆战败,朝廷敕命总督湖广右都御史闵珪领军平叛。 朱明善当时还是锦衣卫百户,奉旨贴身保护闵珪,其实是就近监视,主要是朝廷担心领兵大臣叛乱。 当时朱嘉氏年方二十五,弓马娴熟,身手了得,乃是一位巾帼英雄,不愿意与丈夫长期分离,就化妆成番子随军,朱明善虽不喜但也无可奈何。次年大军凯旋,夫妻二人带了个孩子回京,家里边都只當這孩子是朱嘉氏所生,其實却是朱明善跟另外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 家里之前除了朱明善夫妇,就只有第二代长兄朱万宏知悉此事,可是却从来没在姜咏荷跟前提过半句。 “难怪。” 姜咏荷性情温和,没避讳朱嘉氏便感叹一句。 朱嘉氏板着脸问道:“伱觉得为娘对他们孤儿寡母太过刻薄?” 姜咏荷摇头:“没有,只是觉得,一切都是因果……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但几时到头呢?” 听起来是讲佛法,但其实是劝说婆婆,就算三儿子不是你嫡子,但好歹是你丈夫的血脉吧? 大家族的家主,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不能因为不是你亲儿子就薄待。况且如今人已经死了,朱浩也是朱家子孙,你非要治人家?就不怕因果落到你头上? “我朱家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锦衣卫百户职,他却选择为国尽忠,其后才有的那田宅……取之朱家,用之朱家,这才是因果循环!跟我讲报应,老天到最后报应谁还不一定呢!” 朱嘉氏虽然平时也礼佛,但她对天道没那么敬畏,更相信人定胜天。 姜咏荷自知在朱家没有话语权,这种家族内斗的事自己平时都是隔岸观火,即便知道内情又如何? 还是继续礼佛,不用管家族这些龌蹉事,免得玷污心境。 …… …… 王府内。 曾经学舍院的几个孩子,再度会合。 朱浩、京泓、陆炳,还有朱三和朱四,五个孩子加上公孙衣,脸上全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是当天还有个主角唐寅正处理个人事务,尚未到来。 “太好了,大家伙儿又能一起蹴鞠了!以后我们不用在这院子踢,到内院去,我住的地方比这里大多了,那边蹴鞠感觉更好。” 朱四很兴奋。 有得玩,比有吃有穿更加重要,精神層面的追求才是小家伙梦寐以求的。 朱三望着正在往院门外眺望的公孙衣,打趣道:“公孙先生,看什么呢?” 公孙衣回过头来,面色稍显尴尬:“不是说今日唐伯虎会来吗?我……嘿,早就想拜访他了,这会儿心情稍微有些忐忑。” 第一百五十一章 求学之道 公孙衣的模样,就像一个痴迷偶像且即将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坐立不安中带着期待兴奋等复杂旳情绪,估计公孙衣接花轿时都未必表现出这种近乎抓耳挠腮的猢狲气质。 朱浩想了想。 唐寅算是这时代的偶像吗? 文坛上,比唐寅厉害的人不在少数,说他诗画了得,更多是来自后世的吹捧,当前他还只是个狂放不羁的穷书生,可能公孙衣对唐寅如此痴迷,更多是来自外界的引导,比如说袁宗皋和朱浩对唐寅的无限拔高。 久而久之就让公孙衣产生一种错觉,唐寅学识超群,无所不能。 朱四也问:“唐先生几时来?” 朱三道:“什么唐先生,袁先生不是跟我们说过了吗,他现在要躲避灾祸,我们不能称呼他为唐先生,要称呼陆先生……公孙先生,你不会已经把陆先生的身份给泄露出去了吧?” “没……没有……” 公孙衣认真想了想,这两天心情激动,妻子和母亲应该是看出一丝端倪,可自己咬紧牙关硬是没透露。 朱三撇撇嘴:“公孙先生连说谎都不会说,瞧你这神情,多半已经对家人说过了。” 公孙衣瞪着一身男装的朱三,皱眉道:“郡主,在下说过会严守秘密,定不食言,难道为君子者,连这点风骨都没有吗?” 朱三没料到公孙衣会直呼自己为“郡主”,想了想,人家的称呼没毛病。 朱浩走到公孙衣身边,附耳低声道:“公孙先生,你期待陆先生到来可以理解,但若是被家人看到你这模样,又不做解释的话,指不定以为你在外面有了新欢……家庭和睦最重要啊。” 公孙衣恍然。 是啊,如果我在家里也表现出心神不定的样子,妻子和老娘看到,恐怕还以为我在外面有了外遇呢。 他一脸感激之色:“多谢提醒。” 作为先生,他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或许他明白在朱浩面前自己摆不了谱,谁让以往朱浩才是真正的先生,而自己则只能坐在那儿干瞪眼呢? 不过转念一想…… 以我一贫如洗的身家,上哪儿搞新欢去? 啊不对,这小子变着法消遣我!你个八岁的小娃娃懂什么“家庭和睦”?难道你懂家花不如野花香的道理?嘿! 正想跟朱浩好好理论一番,朱四指着外面道:“来了!” 果然。 唐寅在蒋轮和张佐陪伴下前来,三人来的路上不断交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看起来相处融洽,但并未见到袁宗皋身影。 可能王府觉得,为唐寅引路来学舍这种事不需长史亲自出面,又或是袁宗皋眼下还有什么别的更重要的差事。 毕竟袁宗皋自己也说了,他很快就会离开安陆去别处当差。 “见过陆先生!” 几个孩子商量好一般,迎出学舍院,排成一排,恭恭敬敬向唐寅行礼。 唐寅听到这一声称呼,略显尴尬,自己突然就要当王府教习了,不过旁边站着个年轻人,说起来这位叫公孙的秀才才是真正的王府教习吧? 公孙衣一脸激动,面颊潮红地长鞠一礼:“在下见过唐先生……哦不,陆先生。” 唐寅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 张佐笑道:“公孙先生真客气啊,不过以陆先生的名气,这声先生完全当得起。” 蒋轮也称赞:“那可真是当得起,回头陆先生一定要多写几个戏本,到时我带王府中人去听……你不知之前那戏有多火热,一票难求呢。是不是有陆先生在,我们可以近水楼台,戏票管够呢?” 不正经的人在意的事情也不正经。 蒋轮才不懂什么学问之道,也不跟唐寅探讨什么诗画,他只想看戏,之前不好意思说,眼看把人送到即将离开,还不赶紧知会一声,让唐寅做好准备? 唐寅不自觉往朱浩身上瞟了一眼。 现在一切都印证了朱浩船上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好像朱浩一点都没欺瞒,只是当初以他自诩见识无双,觉得朱浩说的没一样是真的。 失策啊! 丢人! 真是太丢人了! “不如先进院子,看看你们的课业进展到何处?”唐寅终于开口了,但他神情和语气都显得颇不自然。 朱四跑过去:“陆先生,那些小调也是你写的吧?就是白蛇唱的那个……青城山下白素贞?” “呃?” 唐寅一脸懵逼。 朱浩是把戏本和说本给他看了,但没给他唱过什么小调。 朱三道:“别瞎问,小调一定是戏班的人写的,戏文却一定是陆先生写的……哦对了,陆先生,黄蓉跟郭靖后来怎么样了?他俩有没有在一起?孩子叫什么?” 唐寅更觉头大。 这都是什么鬼问题? 几个学生到老师跟前,不应该问询一些有关学习上的事?看看你们关心的都是些什么名堂?那能称之为学问? 朱浩“严厉”斥责:“陆先生刚到,多问问四书五经的内容……现在不是应该回教室,坐下来等上课吗?” “好吧。” 朱三和朱四都有些不情愿。 他们姐弟甚至还有京泓、陆炳,都把唐寅当作偶像,也是朱浩以往把唐寅吹嘘得太过神奇,难免让孩子们觉得,这个人就是世间大能,从学问到吃喝玩乐之事,唐寅无所不会无所不精。 …… …… 课堂上。 几个孩子乖乖地坐下,公孙衣站在门口,张佐和蒋轮也没急走着,不时探头窥视几眼。 所有人都想听听,唐寅到底是如何授课的。 唐寅虽然声名在外,才学也不浅,但让他给几个稚子上课,一时还真不知该讲些什么,他立即回想朱浩给他的教案,当时觉得里面的内容很翔实,但因为只是顺带一瞥,没刻意去记,脑袋里的东西太多太杂,居然冷场了。 蒋轮见场面有些尴尬,问道:“是不是我们在这里,陆先生不好意思讲课?不如张奉正,我们先走吧?” 张佐却不着急走,摆摆手:“姑爷别着急,听陆先生讲一段再走。” 王府中人之前传了唐寅很多事,但百闻不如一见,张佐还是想亲自见证唐寅的本事,回头也好向兴王禀报,或是跟别人谈及,自己也有话说。 朱浩看出唐寅的为难,主动开了个话题:“陆先生,不如给我们讲讲求学之道吧?” 唐寅豁然开朗。 是啊。 我给你们讲课,上来就讲四书五经的内容,我连你们学到哪儿都不清楚,之前先生怎么教的,你们又是怎么学的,我一概不知,怎么开头? 但如果是讲点大道理,那就随口乱说呗!只要能体现出我的教育理念,既为求知识,又要有大抱负,那不就行了? 还是朱浩这小子脑袋灵光! 唐寅点点头:“求学之道……” 开了个头。 突然唐寅意识到不对,如果只是把以往先生的说辞再复述一遍,体现不出自己的能耐,门口还站着三个旁观等着给他传扬名声之人,说得太普通岂不是让人觉得他也平平无奇? “学以致用,自然是最重要的。” 唐寅没有丝毫遮掩,想到什么说什么,不需照本宣科,“你们中有的人,能在书本中学会天理循环;你们中也有人会从书本中学到浩然正气……” 说到这儿,唐寅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这话是我心中所想吗? 不对不对,好像前几天刚看过,也正是因为时间间隔不久所以脑子里印象才深刻,不自觉就说出来。 哪里看过? 坏了,是朱浩那小子写的教案中的一部分,当时觉得这观点很新颖,便多读了几遍,自然也就记在脑海中。 现在朱浩让我讲什么求学之道,我不自觉讲了出来,那岂不是我在宣扬朱浩的求学理念? 张佐见唐寅突然停下,以为一段结束了,鼓掌笑道:“讲得真好,俗话说得好,‘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陆先生这番话深谙此理。” 唐寅谨慎起来。 一个王府太监,随口就能做出评价,还引经据典,王府的确不是个等闲之辈能混饭吃的地方。 朱浩的教案…… 回头还是要多看看。 唐寅心中打定主意。 唐寅继续道:“对于你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读书最重要的仍旧是应科举,不过你们现在尚未学到写经文……但无论是何目的,更应从书中了解天道至理,恪守本心,方不负忠臣节义……王道至尊。” 因为提前没准备,后面这几句,基本就是唐寅心中所想。 他既要提醒朱浩,你小子别总搞那些虚的,还是多想想读书应科举之事,而他更期望朱厚熜有一天能成为天下至尊。 当然,即便当不成皇帝,成为一代贤王,也要学会何为王道。 等唐寅转过头时,发现张佐和蒋轮已离开,显然他们已听到满意的内容,足以回去复命了。 朱三茫然不解,问道:“那我学习为的是什么?” “哈哈!” 朱四在旁忍不住大笑。 以往朱三装世子,读书带有一定目的性,但现在的她属于这课堂上多余的一个人,你一个女孩子学那么多东西干嘛?连不谙世事的朱厚熜都明白“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民间的普遍真理。 唐寅道:“只要书在心中,便有所得,即便不为名利,但只要能知天理明是非,见识广博,心有所定便可。”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给我自由(加更) 唐寅进王府当幕僚的第一天,无须给孩子们上课,以后他也只是作为“总教习”而存在,王府给他的任务,大概一旬十天有三四天来给孩子上课即可,就算这三四天时间,也无须在学舍待一整天。 教的内容唐寅可自行选择,温习、日常读写、检查功课等,主要由公孙衣完成。 此时已临近中午。 唐寅出门跟公孙衣谈有关日常教学安排,把彼此分工明确一下。 教室里朱浩看着京泓,笑着道:“京泓,谢谢你,准确说应该谢谢你爹,在我们一家人出走安陆后,帮我们保住了家业。” 京泓一脸迷茫:“有这事吗?” 看来京钟宽没有跟儿子说及此事,帮忙只是顺道,又或是京钟宽吸取了他前任知县申理的经验教训,帮了朱娘一把,但这种偏帮一不小心就卷入朱家内部纷争,估计现在老太太朱嘉氏对京钟宽已是恨之入骨。 “你们在说什么呢?” 朱三覥着脸凑过来,想参与朱浩跟京泓的话题。 就在此时,唐寅来到门口,招手道:“朱浩,你出来一下。” 朱浩丢下大眼瞪小眼的几个同龄孩子,起身跑到门口,唐寅招呼朱浩过去跟公孙衣打了声招呼:“说起来,当初途径安陆,收朱浩为弟子,只是个巧合,未想朱浩到南昌后,也帮了我大忙。” 公孙衣一脸羡慕:“朱浩才思敏捷,有过人的天赋,还得陆先生栽培,实在是他的荣幸。” 唐寅听了这话面有愧色。 他很清楚,自己由始至终都没教过朱浩。 朱浩道:“陆先生,时候不早,我们该去用饭了……您或许不知王府的情况,这边中午吃饭要赶紧些,去晚了可能就没饭吃了。” 说话时有意打量公孙衣。 平时为了抢饭,公孙衣中午都会提前给孩子下课,这是他多次惨痛教训后总结出的经验,中午只有早点去饭堂,才能吃饱吃好。 公孙衣急忙道:“朱浩,别这么说,陆先生乃王府西宾,自会有人供应伙食,不像我们……” 他是实在人,直话直说。 唐寅什么段位? 人家进王府可不是单纯当教习,公孙衣只是秀才出身,双方待遇能一样么? 朱浩惊讶地看了公孙衣一眼,心说你啊你,就算心里门清,这么说出来好像不太妥当吧? 唐寅似也明白什么,如果不早点让朱浩和公孙衣去食堂吃饭,可能就吃不到了,不能因为自己开小灶,就不顾其他人的温饱问题。 “既如此,那就先到此,有事我们过了晌午再聊……”唐寅也算通情达理,立即中止交谈。 公孙衣面带愧色:“这怎么好意思?既如此,在下就进去跟他们说一声,让各自回去准备用饭。” 嘴上说不好意思,公孙衣身体却很诚实,立即进学舍宣布散学。 中午能在王府吃饱,哪怕下午那顿王府不管,公孙衣回家后还是能省下不少伙食费,这对节约家庭开支大有助益。 以朱浩所知,靠在兴王府当教习,现在公孙衣终于有了点家底,正努力耕耘,想让妻子早点怀上孩子,这时候最怕的就是生活来源中断。 王府这时候还留公孙衣在王府,也算是额外开恩多加照拂了。 …… …… 几个孩子听说散学,顾不得联络交情,迅速溜之大吉。 陆炳这次跟京泓去西院吃饭,公孙衣已先往食堂去了,唐寅则去王府内院开伙,不过唐寅走之前把朱浩叫到身边。 “朱浩,有件事为师要跟你说……” 唐寅有些抹不开面子,吞吞吐吐。 朱浩道:“陆先生有话请讲。” 唐寅叹道:“你之前给我看旳那个教案,能不能……” 朱浩心想,你唐寅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教育孩子的经验,哪怕之前那么自负,现在也明白要赶紧临时抱佛脚学点儿东西,免得正式授课的时候吃瘪。 不枉我之前把教案给你看,让你领略到自己一个所谓诗画双绝的当世大才子,跟一个真正的王府教习之间有多大差距。 虽然都是文化人,却不是同行,你再牛逼,可教学问题上,怕是你连平时看不起的隋公言都不如吧? 朱浩点头:“就在我行李箱中,回头我就拿给陆先生。” 唐寅微笑颔首,换作别人面前,他或许要装一下,可跟朱浩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也就懒得拿乔。 “对了,陆先生,有件事我要求你。”朱浩道,“是这样的,你也知道这次我回来后成为走读生,就是每天不用非得在王府中留宿,可我回租住的地方有点远,能不能让我提前散学?” 唐寅皱眉:“提前散学?” “是啊,我想早点走,反正你教的我都会,他们不会的……你可以慢慢教导他们,这件事我也会跟公孙先生说,相信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朱浩表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我帮你,你帮我,大家扯平了。 唐寅本想教训一下朱浩这种不思进取的散漫作风,可仔细一想,自己要教的东西都是朱浩整理出来的,无论这教案是谁教朱浩的,可朱浩已经学会的东西,有必要每天都在课堂上再听他讲一遍? 这要求听起来……好像合情合理。 “可以,但也仅限于最近这段时间,等你开始学五经,以后写时文,你就必须要用心听讲,另外平时课堂上……也要做到温故而知新。” 唐寅沉吟许久终于答应下来,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朱浩笑着点头:“那是当然。” 当然不可以! 朱浩心想,现在我给你整理的仅仅是四书的教案,回头我还要给你整理五经的教案,再把时文的写作方法整理一下,那时是不是依然可以让我提前散学? 朱浩现在很忙,要搞“事业”,就是他的那些研究,还要把研究出来的成果变现,让朱娘发展出新产业,还有戏班的事也要兼顾一下。 总之他现在很忙,读书是要读的,但也要有足够的时间用在自己的事情上。 唐寅感慨道:“你小子,真不知你背后高人到底是何人……现在你回到城里,也安定下来了,是不是该带我去拜访一下?” 朱浩笑嘻嘻道:“有机会,一定带你去。”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你不都见到了?还用得着拜访?来,有什么崇拜的话直接跟我说就行,我受着便是。 唐寅将要进内院前,突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道:“你每日提早回去,不会是为了见……” 话没说完,但意思明显。 难怪你小子要提前散学离开王府,嘴上说是路远要早点回家,其实是去见你背后的高人吧? 想想也对,我现在教的,都是那人教给你,然后你再教给我,被你玩剩下的东西,你在课堂上肯定不想再听,自然会去学一点新东西…… 朱浩这时候只能装糊涂了:“陆先生该知晓,人都有求知欲,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唐寅一听,得,就是那么回事,这小子不想当我的弟子……人家有高人教导,干嘛要屈就在我这儿呢? 感情只是把我当幌子啊! 也不知是什么绝世高人,安陆本地有这样的大贤吗?又或者是这小子虚构出来的?可他的学问自何而来? 脑袋里很多问号,唐寅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 …… …… 朱浩中午回寝室拿教案,没去饭堂。 一顿不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下午回家后多吃点就行。 从住宿生变成走读生,再从唐寅那儿获得一定自由,他感觉自己发挥能力的空间显著提高,再加上袁宗皋都说了,现在不但朱家,连林百户都开始往兴王府靠拢,那自己也不用背负什么调查王府内情的任务了。 是该好好谋划自己的事。 中午朱浩试着出王府,果然王府的人对他毫无阻拦,好像这里是他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 到戏班租住的院子见到于三。 此时戏班回到安陆后没有重新演出的计划,因为瘟疫盛行,本地文化娱乐市场一片惨淡。 “东家,这开销……有点大啊。” 于三这次回来虽说要成亲,但看样子要到黄道吉日还得等个几日,天天都在戏班晃悠,看到兜里的钱越来越少,有些心烦气躁。 朱浩道:“没事,钱不够了找我拿……先教他们几出戏,你去把关家父子叫来,回头我想让他们演几出武戏。” 于三面带迟疑:“他们刚进戏班,台子都还没上过,就教他们新戏,不怕教会人却跑了?” 朱浩笑了笑:“这对父子乃是关圣后人,想来也是讲义气的,尤其当爹的要做儿子的表率,更是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再者,他们若是在外面混得好,何必又来我们戏班挂靠呢?” 于三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 随后他便把关德召、关敬父子叫出来,随他们出来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公冶菱。 “公冶姑娘,你有事?”朱浩问道。 公冶菱道:“东家,听闻戏班戏曲的撰写人,来了安陆,据说是一位方家,可却未曾听您提过,是否可以代为引荐呢?” 朱浩看公冶菱那一脸期待的样子,不由想到上午见到唐寅前的公孙衣的表现,简直一模一样。 朱浩笑道:“不必了,他很忙,暂时没时间见人,有什么直接听我转述就行,没事赶紧回去练戏,过些日子戏台重开可不能落了台面。”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信不信由你 打发走公冶菱,朱浩才对关德召父子讲了开武戏之事。 关德召道:“东家,其实不急,您有事忙的话,只管忙您的。” 朱浩笑了笑。 以他打听来的消息,虽然关德召父子在戏班上没上过台,但戏班的人本就客居异乡,抱团取暖的理念明确,也看到关家父子的能耐,慢慢便当成自己人,让二人在戏班中迅速找到归属感。 关家父子知道投奔戏班的时间不长,又没签卖身契,凭什么朱浩要倾囊相授?肯定要先隐忍和等待。 若是上来就求这求那,反而有失仁义。 “没什么,该教还是要教,之前的《白蛇传》是在安陆取得一些成绩,但那只是民间小调,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戏剧……唱戏就要大开大合,不能仅仅用小调的风格来满足票友,这样吧,接下来给你们写的戏本,就是关二爷的《战长沙》。拿到戏本后,你要多练习唱腔,到时到角色演绎到位,争取来个满堂彩。” 编新戏,谁进主演位谁又来当替补,戏班中人人都要争取。 进主演位意味着能学到更好旳技术,同时在戏票、打赏分成上也将占据主动。 于三问道:“小东家,这《战长沙》……需要女戏子上台吗?” 问题一针见血。 之前的《白蛇传》,那是浪漫爱情故事,以女人为主,而唱《战长沙》,根本就是男人戏,台上最好一个女人都不要。 硬着关德召期待的目光,朱浩笑道:“选角的事回头我会定下,各凭本事,不过主角就在这儿站着,没必要再选旁人……关敬小小年纪登台不妥,不如让他跟在我身边,我会给他安排点别的事情做,比如说读书啥的,你看如何?” “这……全凭东家做主。” 关德召很识相。 朱浩新戏让他这个外人来当主演,摆明了是让他挑大梁,而他儿子就算有点本事,但在戏班里想上台还是太难了,最多是打打杂,跑跑腿。 如果能让儿子跟着东家读书,逃脱当戏子的命运,这对父亲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既然你有此意,那明日我就把戏本送过来,戏班这几日抓紧时间排练,看情况这次瘟疫已到尾声,街面上已经慢慢开始热闹起来,争取三月烟花时节,唱一出好戏,再震动一次本地梨园……” …… …… 戏班的事谈完,朱浩本来要回王府。 但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让于三做,之前他在上夼村搞的实验室,如今他进了城,天天都要到兴王府上课,实验室必须得搬到城里来,至于上夼村和下夼村的孩子,则选拔优秀者进城来跟着他读书,加上关敬,这些孩子吃住要在一块儿。 同时朱浩还要兴办工坊,找成年的木工、泥瓦匠、手工匠等等来为他服务,并尝试生产一些化工原料。 安陆本地,于三人脉很广,让他去办应该不难。 同时朱浩让于三带上仲叔和其徒弟狗子一起帮他做事,这些都算自己人,至于之前晒盐的事彻底放下,城外盐滩就此废弛。 安排好一切,朱浩面前只剩下个关敬。 “让你读书乐不乐意?”朱浩问道。 关敬问道:“我读书……能怎样?” 朱浩咧嘴笑道:“考科举啊……我知道你手上功夫不赖,你可以应武举,武举需要考文试,难道你想一辈子唱戏?” 关敬想了想,不由点头,算是同意了朱浩的说法。 戏子乃三教九流,社会上属于下等人,难得有机会结束漂泊,生活安定下来,还能跟着东家读书学手艺,干嘛不去,非要留在戏班“作践”自己? “可是……需要单独请先生吗?”关敬一脸憧憬。 朱浩道:“我就是你的先生……当然不是让你现在就拜我为师,而是等学到技术后……” “你!?” 关敬一脸迷惑。 “连你爹都不敢小看我,莫非你还不情愿?这么说吧,我不但能教你如何唱戏,还能教你读书识字,长进学问,甚至兵书韬略,只是练武嘛……你得跟你爹学,如果你读书实在没有天赋,也可以考虑做学徒,到我的工坊学一门手艺,以后当个大师傅,不好吗?”朱浩为关敬的人生做出规划。 但关敬明显不信。 他跟朱浩相处的时间不长,就算跟着戏班跑,朱浩却不常待戏班,没真正见识过朱浩的本事,只知道眼前这位是自己的少东家,说一不二的那种。 关敬道:“我跟我爹都跟着戏班混口饭吃,你是我的东家,一切都你说了算。”对他来说,这种事我爹做主,连我爹都听你的,我没得选择,你说怎样就怎样。 对朱浩而言,不管你是主动答应,还是被迫答应,只要跟着我混就行。 “好,这两天村里的孩子就会进城,到时你们将生活在一起,你就是他们的大师兄,有不听话的你只管揍……他们来自两个村子,到时我会告诉你哪些人可以分化瓦解……如果你一个人打不过,就叫你爹一起揍,再不听话我直接把人赶回村……” 朱浩又有了新规划。 他自己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这些孩子,那就找个人帮忙看着,如今身边人中就只有关敬合适。 首先是年岁相当,再就是关敬属于外来户,在这些村里孩子中间没有小团体,再加上手上有功夫,打不过还能叫来爹一起打,再合适不过。 关敬听了有些意外,心想这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把人叫进城里来,不听话就打……可我什么也不会啊,我有什么理由打那些人? …… …… 兴王府。 学舍院。 上课时间。 唐寅下午来得晚了一些,前面由公孙衣代班。 此时唐寅已把朱浩的教案仔细看过,成竹在胸。 他讲的内容跟朱浩所讲基本大同小异。 这也让在场的公孙衣和几个孩子觉得,之前朱浩讲的东西,应该就是唐寅传授的,几乎是一脉相承。 只有朱浩知道,唐寅属于临时抱佛脚学一点皮毛,不过唐寅能在简单看过教案后,就能脱稿宣讲,看来还是有真本事的,至少在记忆力和理解能力上,不是隋公言和公孙衣可比。 一堂课时间不长,其实就连唐寅也不知每次应该讲多久,教了《孟子》的几段后,便停了下来。 朱三问道:“陆先生,我们现在应该背,还是默?” 京泓则关切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根据《孟子章句集注》来写出自己的理解?” 学生的问题都很简单,但唐寅有些吃不消,讲完了应该干什么,他没教学经验,哪里知道这些? 唐寅不愧是经历过当众撒尿、大街上裸奔等大场面的人物,这点麻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笑了笑道:“无须背默,也无须写出理解,先把每一句每个字看上一遍,记住其内容和意义,再有不懂的,可问询公孙先生,或者直接问我,再不行……问朱浩,他跟着我学得比较扎实。” 这话听起来没错,但这种一推二六五的作派……朱浩很想说,唐伯虎你咋这样呢?有点担当好不好? …… 几個孩子温习功课。 唐寅又把朱浩单独叫到院子,公孙衣则留在里边看几个孩子读书。 唐寅问道:“晌午时王府有人通知我,接下来几天就在这边教书便可,回头会把学舍安排到内院去。” 朱浩对于在哪儿读书不太感冒,其实这里对他来说更加熟悉,而且距离宿舍近一些,现在他是走读生,但王府依然留了床位,随时可以留宿,被褥和行李什么的他都带进了王府。 因为王府跟家里消息不对等,他甚至可以夜不归宿,家里边会以为他住在王府,而王府则以为他回了家……如此再好不过。 也不会有什么先生或是什么人非要去家访,并探究他晚上到底去了哪儿。 “对了朱浩,你学那些东西,用了多久?是在认识我之前,还是之后?” 唐寅以前看朱浩的教案,基本是一目十行看个意思,今日详细研究后,发现里面的内容相当丰富。 虽然只包含四书部分,但每一段注解,以及课堂上的说辞等等,都有详尽的记录,并做了一些应对学生提问的预案。 再加上字迹工整,笔锋遒劲扎实,入木三分,唐寅觉得,教案应是朱浩背后的高人编写。 朱浩摇头:“不记得了。” 唐寅原本一脸期待,听到这答案,不由苦笑一下。 唐寅看着远处:“朱浩,你一个小孩子,非要守着那么多秘密作何?就不能实话实说?” 朱浩则不满道:“陆先生,你说你一个成名的当代文坛大家,非要刨根问底,就算真有这么个人,他在教学方面有一定天分,但诗画方面能比得过你?你认识我就够了,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 “嗯?” 唐寅打量跟他针锋相对的朱浩。 突然意识到,朱浩的心智绝对不是一个八岁孩子应该有的。 “那你告诉我,那个人现在就在安陆吗?” 唐寅凝视朱浩问道。 朱浩起身,不顾唐寅异样的目光,转身便往教室走,甩下两句:“在,就在你面前,信不信由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斥责 朱浩晚上回家。 乔迁新居,尽管宅子不是自己的,但朱娘还是找来仲叔等人好好收拾了一番,桌椅板凳全都换成新的,看来朱娘是想在这个院子长住。 “可惜咱在南昌府租的楼院啊……” 李姨娘一边打扫,一边还有些心疼。 朱浩回来后便忙着打下手,帮木匠递一下工具木料什么的。 朱娘从房间里出来,招呼道:“小浩,你过来。” 朱浩把手上的活放下,跟朱娘进了屋子,这间不大的屋子乃是专门为他父亲朱万功供奉牌位的,现在只点燃蜡烛,香还没有上。 等朱浩上前把香点上,插进香案,朱娘才道:“小浩,在你爹面前立誓,将来务必把你爹留下的田宅拿回,那本就属于我们的。” 朱浩抬头打量老娘,这个娘终于分清敌我了,至少知道现在朱家才是敌人,失去的田宅必须物归原主。 “娘,你说如果我们用钱从朱家买,朱家会卖给我们吗?”朱浩问道。 朱娘摇头:“不可能,或许连我们买宅子的钱,也会被朱家一并拿走。” 朱浩点点头:“那我们有什么办法拿回来?” 朱娘:“……” 很现实的问题,家族拿走了,不可能好心还回来,用钱买还不行,是可以找个代理人去买,可问题是买回来你住不进去……当前只有一种方法,朱娘母子飞黄腾达后,朱家已没法限制田宅归属,那时不管是买,还是用别旳什么方法,都不用担心。 “娘啊,这么说来,想要拿回宅子,任重而道远。”朱浩发出感慨。 朱娘神色坚毅:“正因为艰难,才让你立誓,你要跟着陆先生用心读书……千万不能怠慢学业,你爹在天上看着呢。” …… …… 朱娘对先夫留下的家产被婆婆拿走耿耿于怀。 朱浩要帮朱娘医治心病,未必要等日后飞黄腾达,如果能说服兴王府帮忙购买,或许有机会,只要购买者是朱家开罪不起的大人物就行…… 找湖广左布政使黄瓒也是方法,找苏熙贵级别就低了一点。 可兴王府或是黄瓒,会帮他们母子? 有必要在这种事上相求? 除了用权力压制朱家,逼朱家就范,好似无其他更为直接有效的办法,而且朱家目前看来并不缺钱,无需把田宅转手卖掉,如此一来就难办了。 兴王府,书舍院。 这次复课看起来跟之前完全一样,只是又有所不同……朱三换上了一身女孩装束。 “真好看。” 陆炳傻愣愣的,第一次看到朱三穿女装来上课,瞪大眼睛道。 朱三被陆炳赞美,窃喜不已,却把目光落在京泓和朱浩身上,发现这俩家伙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装束如何。 “喂,你们就不能多看我一眼?木头疙瘩?”朱三很不满。 本郡主穿花衣给你们看,居然熟视无睹? 太不给面子了! 这次不用朱浩说,京泓便阴阳怪气回答:“男女有别,非礼勿视,之前都不知你是郡主,若知道了,当初就不会跟你一起蹴鞠,还跟你有身体……咳!” 朱三撇撇嘴:“我还没怪你们呢……哼,你又没吃亏。” 朱四在旁张嘴大笑:“我看吃亏最多的就是朱浩……” “小四,你什么意思?拆我台喽?”朱三瞪着弟弟。 朱四道:“你忘了当初落水,是谁抱着你,把你拉上岸的?” 几个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望着朱四,因为这段过往京泓和陆炳从未听当事人提过,他们自然好奇那是怎样一件事。 朱浩赶紧打断几个孩子的对话:“好了,赶紧坐下来读书,今天陆先生给我们上课,他来了见到我们吵闹,一定会责罚我们!” “会吗?我看他人挺好的……” 朱三一脸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唐寅虽然不像公孙衣那么好欺负,但绝对好说话。 朱四道:“姐,严师出高徒,陆先生能让朱浩学那么好,一定很严格,现在是跟我们不熟,不好下手,等熟悉后……恐怕就见识到了。” 几个孩子都觉得朱四这番话很有道理,全都拿起书本,装模作样翻起来。 可等到日上三竿,平常一节课时间都到了,仍旧不见唐寅露脸。 因为当天是既定唐寅讲课的日子,公孙衣没进王府,唐寅不来就等于是授课开了天窗,几个孩子最初还不说话,后来忍不住攀谈起来。 说的基本都是玩的事。 朱浩问道:“陆先生今日有什么事?为何不见人影?” 朱四想了想:“我记起来了,好像昨天王府请他喝酒来着,会不会喝多了,今天没起来?” 听到这儿,朱浩心中一阵担忧。 这老小子,不会把之前放荡不羁的做派,拿到兴王府来了吧?唐寅虽然声名在外,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酒鬼,这样的酒鬼可以在逃难的时候不贪杯,可一旦安定下来,他能把酒瘾给戒了? “好了,既然陆先生不在,今天的课还是由我来讲,继续昨日的课程……” 朱浩不能让唐寅沉沦。 现在好不容易让唐寅有机会重获新生,不能因为以往的恶习而毁掉后半生,不然白瞎了自己之前一通折腾。 他只能先充数,给几个孩子上课。 …… …… 等朱浩上了一节课,唐寅姗姗来迟。 不出意外的,唐寅身上还带着一些酒气,要说喝酒是昨夜的事,宿醉不醒也就罢了,来到课堂上也不知换下昨日的衣服……这是得有多邋遢? 大概这就是酒鬼的通病吧! “陆先生,你可算来了,睡得可好?看你眼角还有眼屎呢。”朱三发挥了她一向小毒舌的本质,拿唐寅开涮。 唐寅揉揉眼睛,嘴里振振有词:“袁长史刚收到吏部调函,即将出任江西臬台,府上设宴便稍微贪杯了些,好了……开始今日讲课。” 臬台即按察使,为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的长官,掌一省刑名按劾,与布政使、都指挥使分掌一省民政、司法、军事,合称三司。 袁宗皋从正五品的王府长史司长史连升四级成为正三品臬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拔擢,当然当事人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唐寅去参加袁宗皋的宴席,席间多喝了几杯,理由也算充分。 “还是讲《孟子》……” 唐寅在上面讲,讲得很仔细,可讲了半天发现下面几个孩子眼神不太对,有种看他笑话的感觉,也没有人做笔记,而做笔记是朱浩教案中一再强调的,让学生在书籍中相应部分标注,并做一些注解。 “你们为何不注释章句?都背下来了?”唐寅不解地问道。 朱三笑道:“先前朱浩讲过了,我们也都注释了,而且陆先生跟他讲的一模一样,我们不需要再加什么注释了啊……” 唐寅听了不由一阵尴尬。 想来自己的教案是朱浩给的,讲的内容也是朱浩注明了的,如果朱浩已经讲过的话……那自己是不是太丢人了? 朱浩连忙道:“我讲的本来就是陆先生教的……以往隋先生和公孙先生不在的时候,也是我在讲,陆先生可以讲接下来的内容。” 唐寅一阵庆幸,朱浩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可自己总拿别人的教案讲课,是不是太过投机取巧了点?更可甚者,他的备课没有进行太多,也是因为喝酒的缘故……现在让他跳着讲……提前没备课怎么办? 朱浩对唐寅有点无语了。 该给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你因为喝酒误事我来讲,你却接不下去,你这样还当世子的教习? “陆先生,我刚讲完不久,需要他们多理解一下,先温习吧。”朱浩又给出解决方案。 唐寅一听只能如此,点头道:“那就先温故,温故而知新嘛……” 说完不再理会几個孩子,坐在那用手撑着头,一副困倦不堪的模样。 …… …… 朱浩借口去茅厕,把唐寅叫到院子里。 朱浩问道:“陆先生,为何今日你不在状态?” 唐寅苦笑道:“不都跟你讲过了?昨日袁长史请喝酒……” “喝到几时?可是王府中人都跟你一样,睡到临近中午?就算别人灌你酒,你也该有分寸……” 朱浩语重心长,甚至带着几分斥责,“我也知道,你以往生活恣意惯了,但兴王府风气端正内敛,绝非任人放纵无度之所。 “你以往写诗作画讲究随心随性,一蹴而就,在宁王府当幕僚也可如此,但你现在是当王府教习,负责世子的课业,就要有为人师表的严谨、庄重。 “眼下因为你刚进王府,王府出于对你的尊重,诸多宽容,但久而久之,就算王府同僚不会将你的做派上报,你以为世子和郡主就不会对兴王和王妃讲明?那时你如何在兴王府立处?走出这兴王府大门,你还有更好的容身之所?” 唐寅没想到,居然会被名义上的弟子朱浩一通教训。 言辞还那么尖锐,简直一针见血,让他无从反驳。 他呆立在那儿,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最后憋出一句:“朱浩,这些话都是你心中所想……有感而发?”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有钱好办事(加更) 朱浩不去跟唐寅计较什么这些话是谁想出来谁说出来的,他只是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陆先生,好言相劝,或许不那么中听,但望你能理解,我真的不希望你离开王府……因为那样我的读书之途可能会就此堵上,你我留在王府的意愿是一致的。” 朱浩说完,起身便要去茅厕。 唐寅在身后道:“你的意见,我会听取,只是这戒酒……怕是不易。” 朱浩看出此刻唐寅还是诚心诚意的,但问题是一个酒鬼在清醒时说的话,可信吗? 朱浩回头打量唐寅,道:“那就分时间场合,认清主次,有节制……没有什么事一蹴而就,何况平常人也饮酒,只是不会像你那般醉卧街头罢了。” 不自觉又提到了二人第一次见面,那时唐寅还没去南昌,没经历之后的一番挫折,已是那种为了喝酒可以不管不顾的痴狂模样,现在从宁王府逃走,人生消沉,还不得变本加厉? 唐寅眼下除了摇头苦笑,也做不了旁的。 是朱浩带他来旳安陆,还把他引介到兴王府,可说进兴王府完全是沾了朱浩的光,说是师徒,但更像是莫逆至交,朱浩好言相劝,自己焉能端起架子去苛责? …… …… 朱浩把想说的说了,唐寅听不听得进去两说。 这时候,朱浩也在考虑,如果唐寅真被王府赶走了,自己在王府中的生活是否会有大的影响…… 又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但唐寅留在王府中,对他帮助很大,这一点是肯定的。 无论他是否喜欢这个过气的文坛巨星,眼下此人对自己还有作用,能拯救就尽量拯救。 唐寅在某些事上还算信守承诺。 比如说朱浩可以早一些放学回家,唐寅便没忘。 “为什么他能走,我们还要继续学?”朱三见朱浩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怒气立即撒了出来,就像个深闺怨妇一般。 以往不会让人产生这种错觉,现在换上女孩的衣服后,一颦一笑配合着身上的裙装,简直活灵活现。 朱四道:“姐,朱浩的学问远在你我之上,我们学的东西他都可以教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陪着我们一起学?浪费时间吗?” 还是朱四迅速认清现实。 朱浩的学问跟他们不在同一个档次,就好像一个高中生在小学上课,人家学完了想早点走,你有脸攀比? “不公平嘛!” 朱三大声叫道。 想找个认同自己观点的,发现京泓正闷头读书,陆炳则在桌上玩纸球,好像只有她才有那么大的意见。 朱浩临出门时说道:“我早点儿回去,是有更重要的事做……你们想不想看新戏本和说本?” 朱三瘪瘪嘴:“都是借口!我才不信呢,喂……你咋走了?我说不信,你应该拿出一点实际行动来说服我啊……死朱浩臭朱浩,你可以去死了!” 恶毒的诅咒改变不了朱浩提前放学的待遇,朱三也想溜号,毕竟她作为郡主无须学那么多四书五经的东西,但想了想若是因为自己逃学父王就此不让自己来学舍读书,那损失更大,这件事她只能先忍了。 …… …… 朱浩把戏本送去戏班子,将关德召和几名准备上台演《战长沙》的人叫过来,详细讲解唱戏中的各种问题。 主要是唱腔,然后是绘制脸谱,再便是重新定制服装道具。 此外,戏台需要修缮,朱浩拿出五两银子,连同设计图纸,一并交给于三,让其去操持。 回到家已是日落时分。 却见朱娘正在做衣服,已近完工,金银首饰也都准备好了,看样子是有什么隆重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 “娘,这是干嘛?” 朱浩好奇问道。 朱娘还在忙活,旁边李姨娘抿嘴一笑:“夫人说了,陆先生对咱帮助颇多,找个时间设宴款待陆先生,以表达我们的心意……” 朱浩心想,唐寅那货刚因为喝酒被自己痛骂一顿,现在家里要请他喝酒,这算不算一边埋坑一边挖坑? “娘,不必了,陆先生身份特殊,轻易不能出王府。”朱浩耐心解释,“你也知道宁王府的势力有多大,何况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跟宁王沆瀣一气,但凡被锦衣卫的人查到下落,他就危险了。” “啊!?” 朱娘这才反应过来,紧张地问道:“那岂不是说,朱家知情,也会很危险?” 朱浩无奈道:“娘,您怎么才反应过来啊?” 朱娘听了不由带着几分丧气。 之前只是把唐寅当成一般的先生看待,就已很隆重了,现在朱浩等于正式拜入誉满天下的大才子名下,朱娘觉得更是要设宴款待,以体现出对此事的认真态度。 甚至于她还想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让朱家人知道,我儿子拜的可不是一般的先生,那是大名鼎鼎的南直隶解元唐伯虎…… 明明是争脸的事,结果却变成不能说的秘密。 “娘,没别的事,我先去温习功课了,吃饭时叫我。”朱浩笑嘻嘻回房间去了,还跟正在择菜的小白打了声招呼。 正要回自己房间,朱娘叫住他:“小浩,别急着走啊,我这儿还有苏东主的事跟你说。” 朱浩惊讶地问道:“苏东主?他还在安陆吗?” 朱娘道:“装什么糊涂?他的人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之前你已跟苏东主见过面,他还给了你银子,你放哪儿了?” 朱浩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苏熙贵给好处费就给吧,我收下大家皆大欢喜,你告诉我娘算几个意思?对我不信任?还是说苏熙贵手下有那不识相的乱嚼舌根? 朱浩支支吾吾:“娘,那笔钱……被我藏起来了,那么多钱带在身边多危险啊。” 朱娘板着脸:“那你之前为何不说?” “这……” 朱浩有种谎言被人揭穿的羞耻感,为圆谎就需要继续编造谎言,这种感觉很不爽,却不得不为之。 “是这样的,娘,当时咱跟祖母的嫌隙不是没化解吗?如果我说出来,或是转移财产的话,无论您知道还是被朱家人知道,都容易走漏风声,就像之前您拿出一百两银子……也不在我们计划内啊。” 朱娘脸色不善,但也没教训儿子。 李姨娘赶紧说和,“夫人,那银子本就是苏东主感激咱将晒盐方子卖给他,让他赚了大钱,才又补了浩少爷一笔钱……对了,那方子应该是陆先生给的吧?咱是不是该把钱交给陆先生?” 朱娘听到这里,怨气全消,反而有些心疼起来。 按照道理讲,苏熙贵买的晒盐方子,并不是自家所有,出卖配方的钱就应该给原主。 可那一万两银子…… 好不容易才赚回来,眼看就要拱手让人,岂不是说瞬间破产? 朱浩笑着宽慰:“姨娘不用担心,那方子是我从古书上看到,自個儿做试验所得,并不是陆先生给的……等下次娘问过陆先生就知道了,他对此并不知情。不然我跟苏东主见面时,陆先生也在场,他为何不提出来呢?” 朱浩必须要说明这件事跟唐寅无关,减轻朱娘的负罪感。 “真的?” 朱娘虽然心中不信,却宁愿相信儿子所言。 “好了,娘,这件事就此揭过,回头我就把苏东主给的银子拿出来……” 说到这儿,朱浩还在琢磨,苏熙贵应该没亲自来,他手下应该只是提了一嘴,没说到金子吧?那笔钱里边,金子可比银子值钱多了…… 晚饭时朱浩特意试探了一下,果然朱娘没提到金子。 朱浩想了想,应该是苏熙贵手下对自家东主赠金之事并不清楚,由此看来,以后见了苏熙贵要把这件事强调一下,不能让他手下胡说八道。顺带自己还得催促唐寅赶紧把画作出来,不然下次见到苏熙贵,拿什么交差? …… …… 朱浩在城里的实验室顺利开起来。 距离租住的院子也就隔着一条弄巷,三进院的房屋毗邻小河,由于长久没住人,显得有些破败,但胜在场地宽大,后院外直到河边有着大片用篱笆围起来的空地,稍微捯饬就是上佳的实验场所。 朱浩不打算制造什么治瘟疫的成药,风险太大。 不想暴露自己的身家,又想把生意发扬光大,最好充分利用苏熙贵这条渠道,自己只负责生产,把产品交给苏熙贵就算完事。 苏熙贵何等精明的人?之前晒盐秘方一事已让双方建立起了互信,再加上朱浩观察苏熙贵也算是个“诚实可靠”的商人,虽说有些唯利是图,但商人不都如此吗?如此跟苏熙贵长期合作就有了可能。 比再找渠道,或是自己分销,强太多了。 可是要造点什么呢……这实在有点费脑筋。 之前朱浩的设想,就地取材,制一些玻璃制品……毕竟这个时代造玻璃的技术是现成的,通过吹摊法可以制出瓶瓶罐罐,一旦自己改进技术,就可以生产出平板玻璃,开辟一定市场…… 其实这时代琉璃制品并不稀奇,就算搞出来的玻璃在质量方面有保证,想赚大钱却不容易,因为玻璃的运输一直是个大难题。 平板玻璃有个用处,那就是造玻璃镜,但吹摊法制出的平板玻璃无论是尺寸还是质量,都不合心意。 工业化生产平板玻璃,需要成型的机器,必须得解决炼钢、铸造方面的工艺……但在大明炼钢有政策方面的风险,被人举报的话…… 朱浩忽然意识到,要完成工业化生产,需要的可不仅仅是知识。 这时代没有产业配套,即便有成型的技术,但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每个器械都要自己研究和制造,还得自行改进,简直费时费力。 好在目前不是一穷二白,任何时代,有钱都好办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使绊子 朱家庄园。 这天刘管家急忙带着一件东西去后堂找朱嘉氏,到了朱嘉氏面前,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封信,朱嘉氏接过信函时手都在颤抖。 “林百户派人送来的?”朱嘉氏关切地问道。 刘管家道:“乃是通过驿站送来的……” 朱嘉氏闻言松了口气,呢喃道:“驿站?驿站!好!好!” 没避开刘管家,当即把信函打开,看了里面旳内容,一张满是皱纹的苍白老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刘管家问道:“大老爷的信吧?里面说了什么?” “没事就是最大的好事。” 朱嘉氏嘴角浮现出一个常人难以察觉的笑容,“吾儿已不必每日留守诏狱,能回私邸了,只是京师他哪里有家?快了,再过几日……他就要回安陆。” 刘管家闻言惊喜地问道:“那就是说,大老爷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那真是朱家之幸啊。” 朱嘉氏这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脸老怀安慰之色:“老身要赶紧把此好消息告知太爷,顺带把家里人叫过来,当众宣布,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好咧。” 刘管家正要去叫各房的人过来,突然想到什么,“三夫人那边怎么处置?老夫人,小的说句不中听的,您听了别见怪,要不是三夫人家的小少爷,王府不会帮这么大的忙,是不是也把人叫过来呢?” 他的目的,明显不是帮三房的孤儿寡妇说话,更像是帮兴王府说话。 朱嘉氏脸色顿时变得冷漠:“不必了,朱家家业没他们的份儿,吾儿回来对他们来说绝非善事,难道老身不开眼,非给人添堵不成?把其余几房人叫过来便可,其他人等勿扰。” …… …… 就在朱家长子朱万宏归期有望时,兴王府内,袁宗皋即将离去,到江西上任。 这对兴王府来说可谓一大损失,这些年朱祐杬对袁宗皋相当倚重,加上朱祐杬生性随和,基本不与人争,使得王府就靠袁宗皋撑着,袁宗皋这一走,王府内其余官员没能力挑起大梁。 “袁先生后天一早就走,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饯行?”朱四课余时提议。 朱三眯眼望着弟弟:“袁先生一走,管我们的人少了一个,这是好事啊!难道你不怕被袁先生见到我们无所事事,找人嘱咐一番,要求把我们看紧了?这两天他忙着收拾行囊,一家老小不少,我们最好别去现眼,袁先生不记得我们最好……朱浩,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自己耍小聪明,还征求朱浩的意见,寻求认同。 朱浩此时正在伏案写新教案,闻言头都没抬,随口道:“你开心就好。” 朱三皱起瑶鼻:“你啥意思?” 朱四笑嘻嘻道:“朱浩大概是说,就算你不去饯行,袁先生也不会忘记找人督促咱们学业,现在有陆先生,还有公孙先生,另外王府也会派人盯着,要是父王再每天关心一下课业,不时找我们去考校的话……” “够了!闭上你的乌鸦嘴,净说不中听的。”朱三对弟弟毫不客气。 朱四吐吐舌头,不再理会胡搅蛮缠的姐姐,转过跑到朱浩课桌前:“朱浩,我们去蹴鞠吧?哦对了,你之前说请那个演白蛇的姐姐进王府来唱曲儿的……” 朱浩笔耕未停,随口敷衍:“王府不好进啊,等回头出去听吧,这两天戏班正在排新戏,是关公的《战长沙》,你们最好跟王府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出去……把戏班请进王府来演出的话,恐怕有些麻烦。” “新戏?好啊。” 朱四听了很高兴。 朱三则轻哼一声:“袁先生走了,我们出王府只会更难,还想出去听戏?还是把戏班子请回来演出现实些……” 朱浩写了半天,终于把笔放下,抬头看了看正在忙碌读写的京泓,以及笑盈盈看着眼前一切的小傻蛋陆炳,摇头轻叹:“此一时彼一时也,袁先生调走后,你们的学业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严格,只要你们不是私自出去,先行请示过,找人跟着,想来可以成行。” 朱四对朱浩的意见很是赞同,忙不迭点头:“那我今天就去跟娘说,让她帮我跟父王提一下。” …… …… 袁宗皋离开兴王府! 朱浩认真琢磨了一下,这对自己是福是祸? 应该算好事吧。 袁宗皋乃是只狡诈的老狐狸,虽然现在对他还算看好和信赖,可就怕相处日久,被袁宗皋察觉到他的野心。 再就是唐寅身上具备的气质跟之前他塑造的那个完美“陆先生”有极大差距,袁宗皋跟唐寅相处越久越容易发现问题。 现在等于是朝廷帮了自己一把,把袁宗皋给调走了。 但袁宗皋迟早要回来,历史上袁宗皋调江西按察使只是走了个形式,挂职而不履职,这次别到最后袁宗皋也不用成行,那对朱浩来说才叫麻烦。 可眼下看来,袁宗皋非走不可。 就在朱浩一心准备新戏,这几天散学都会去戏班子看一看排练情况,以及逐步完善城里的实验室设施时,唐寅开始给自己找麻烦了。 袁宗皋离开王府前一天下午,本已到朱浩散学出王府的时间,唐寅却在不是他当值到来,单独把朱浩叫到院子里,递给他一个条子。 “陆先生,这是什么?” 朱浩急着走,有些不想看。 唐寅道:“是这样的,你跟几个孩子一起读书,就像青年人跟小孩子读书一般,对你没有助益,学业反而可能会退步……你先试着写一写四书文,这是题目,还有一段范文,你看完后写上几段,每一段字数要一致,启承转折一律要契合……你能完成吧?” 朱浩一听大概明白唐寅的心思。 之前唐寅不是一直打听他背后高人是谁吗?他不说,还当面把唐寅教训了一顿,唐寅一直隐忍不发,这几天唐寅没有醉酒误事,一直憋着使坏呢。 你小子不是说我教的东西你都学会了么?那我就给你加点难度,让你学一点青年人应该学的知识,把你禁锢在课堂上,美其名曰是为了帮助你学业进步,但其实是不让你那么逍遥自在。 朱浩没接条子,皱着眉头,抗拒地道:“陆先生,以我这年岁,直接写四书文,是不是太早了点?” 唐寅笑道:“那也要看是谁,别总在做事时拿出不符合你年岁的城府和才干,让你读书却又强调自己是只个孩子……你学得多、学得快,就应该推进课程,而不是故步自封。 “如果我按照一般先生教授跟你一般年龄孩子的知识,那叫因循守旧,这实在有负你娘的期待!” 朱浩差点儿想骂娘,把唐寅你介绍进兴王府,你就给我使绊子是吧? 还期待? 我娘对我有什么期待,关你什么事? “那行,回头我写好了交给你。” 朱浩拿过条子便走。 唐寅伸手阻拦:“别急着走啊,在学舍写完了再走,现在又不是让你正式写四书文,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你四书章句集注都已了然于胸,这对你不难吧?” 朱浩皱眉:“那我写完了,就可以走?到时你不会再给莪出道题目吧?” 唐寅脸上露出坏笑:“也不是不可以。” 朱浩直接把条子丢到地上,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唐寅,“陆先生,你是故意给我找麻烦吗,亏我还给你写五经教案,你就这么针对我?” “你……在写新教案?” 唐寅本来正要教训朱浩这种不符合尊师重道传统的行为。 听到朱浩正在做什么时,突然没底气了。 名义上他是朱浩的先生,但其实什么都没教过朱浩,反而他上课时所讲内容都是朱浩提前编写的,加上了他的一些理解,但总觉得讲起来不如朱浩的原版。 这次他要教朱浩四书文,也是想重新厘定一下二人的关系,不然现在骂朱浩都没底气,可若的确教过朱浩,有了师生之实,那时再惩罚好像就合情合理了,自己这个先生也能当得心安理得。 “陆先生,如果我不给你写五经教案,让你自己撰写,你觉得会达到眼前的高度?或是说达到兴王府的预期吗?”朱浩脸色冷峻地问道。 唐寅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摇头轻叹:“为师自然会努力备课,若事事都依赖你,到底你是先生还是我是先生?或者你带我去见教你学问那人,我自会跟他说清楚,到时就算你一心跟他读书,我也绝不反对。” 朱浩道:“陆先生,其实四书五经的内容,虽然我不敢说已有所成,但大致都学会了,剩下的就是需要时间融汇贯通,如果你要让我写四书文和五经文的话,明日课堂上我给你写,今天不要挡路,可好?” “你……” 唐寅顿时觉得朱浩的口气太大。 你说自己四书五经都学会了,牛逼就已吹破天,还说可以直接写四书文和五经文,你真当我是棒槌?小小年岁有点智计是不假,可学问这东西日积月累方有所成,你才几岁?能积累几天? “好,明日你写一篇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唐寅不敢把话说满了,这是经验之谈,只能立个约,自己也不去当那拦路的恶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在为师帮助下 随着瘟疫渐渐过去,新戏终于排好。 袁宗皋走的当天,《战长沙》这出武戏就要在安陆上演。 戏台因为长时间未曾用过,戏班的人正抓紧时间收拾,此时戏票已开始售卖,于三正在跟朱浩讲有关来日戏票的销售情况。 “……一票难求,听说雅间和相对靠前的位置被黄牛炒到了二百文一张,这比咱唱《白蛇传》时情况都要好。” 朱浩笑道:“首演嘛,热闹一点很正常,如果这出新戏反响不好,回头就没这么卖座了。” 正说着,戏园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就见一名年轻男子带了两名随从,跟戏班的人争吵起来。 那年轻人态度嚣张:“没戏票了?这怎么可能……不过几吊钱,爷给得起,明日五张票,小爷要请朋友来看戏,非得最好的位置不可……一贯钱够不够?” 五张票就一贯钱? 朱浩很想说,兄弟,你可真大方。 你去黑市买票不就这价嘛?我给你临时加座都行……这演一场,别到最后赚个几十两银子,那才叫开门红呢。 但朱浩也就一想,规矩还是要的,这只能说明新戏太过火爆,这些买不到票的人便跑来捣乱。 于三正要过去维持秩序,朱浩拉了他一把,笑道:“别理会,让他闹吧。” 于三惊讶地道:“浩哥儿,那位好像是……朱家人?” “呃?” 朱浩一怔。 却在此时,对方报出身份:“也不打听一下小爷是哪家的!小爷父亲乃锦衣卫副千户,马上就要回安陆履千户职,你们一个小小的戏班,居然敢轻视我?小心回头小爷把你们戏台给拆了!” 这下朱浩明白了,对方正是大伯家的儿子,朱家第三代长孙朱彦龄。 “浩哥儿,您……” 于三不理解,朱浩居然连本家兄长都不认识? 朱浩笑了笑道:“有两三年没见过,一时竟没认出来……你知道我们三房人跟朱家的关系并不亲近。” 于三听到这儿也就释然了。 朱浩虽然才思敏捷,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孩子,让一个孩子记住几年没见旳堂兄是有点困难,再说那是朱家的家事,关他于三毛关系?他才懒得探寻其中缘由。 “那浩哥儿,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于三请示。 朱浩道:“我认不出他,他更认不出我了……看他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我过去认亲岂不是自讨没趣?连我娘都不知这生意是我的,他凭什么知道?我先走了。” 于三眼见朱浩要走,赶紧问询:“那戏票……” 朱浩想都没想便回答:“不给,让他自己想办法!” …… …… 从我这里拿戏票? 想得美! 就算一贯钱买五张票,我也不卖,小爷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回到家。 朱娘和李姨娘居然也在谈论来日城里有新戏上演之事。 朱娘谈论时没避开儿子,还有意说跟儿子听。 “……以往城里唱戏,咱守着铺子走不开,没时间看戏,现在终于空闲下来……明日这戏,听说很多人都想看,不如我们一家子也去瞅瞅……小浩你要读书,不如这样吧,我们买明日晚场的票,等小浩从王府出来,一起看。” 朱浩道:“娘,外面都说,明日两场戏的戏票早就卖完了,黑市一张票得一百文去了,好的位置更要二百文,就这也要听?” 朱娘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李姨娘大惊失色:“这么贵?那戏班的东家一肚子坏水,居然想出卖票这一招……这哪里是看戏,简直是抢钱啊!”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 可问题是…… 姨娘,你搞清楚好吧? 你说的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就站在你面前,你这么骂我真的好吗? 又不是我上来就卖这么高的价,只是有人恶意炒作,你不能拿炒作后戏票的价格来衡量原来的价格,毕竟愿意花钱买高价票的人是少数。 黄牛党做的就是高端生意,普通看戏的就是买张票进去听听,要转手基本也是平价,甚至还要亏些钱。 你有票,想要转手,未必能二百文一张卖出去。 朱娘笑道:“价高一点没关系,于三不就在给那东家做事?戏班跟我们一道去南昌,路上多有照应,我们去捧场也是应该的……再说了有于三这层关系,想来戏票不会真要一百文以上吧?” 朱浩急忙道:“娘,就算咱要听,也可以以后再去,明天都是一群戏迷等着看首演,戏票价格肯定高,等过几天,一张票连十文钱都不用,不急于一时。” 李姨娘也点头赞同朱浩的观点:“浩少爷说得没错,让谁赚钱,也不能让那黑心东家赚,咱以后再看吧。” 间接又把朱浩骂了一顿。 朱浩为避免自己靠戏班赚钱的事败露,这种背地里的骂只能忍了,别说李姨娘,估计城里很多想听戏又买不到票的,背地里不知骂了他多少遍,如果这点脸皮都没有,趁早别出来混了。 朱娘想了想,颔首赞同:“那就等过两日吧。” …… …… 翌日清早。 王府门口很热闹。 袁宗皋前往南昌,出任江西按察使,王府同僚都来送行,就连王府读书的几个孩子,也在唐寅带领下出来送别,虽然只能站在后面远远看着。 朱三和朱四显然不把袁宗皋的离去当回事,还在那儿疯闹,连同陆炳都在人堆里钻来钻去。 朱浩找了个位置相对高一些的地方,往各处人堆看了看,心想平时真没看出来,兴王府属官居然这么多,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可真不容易啊!朝廷财政在各地藩王上的支出向来都是大头。 削藩? 推恩令? 都是扯淡。 根本问题是大明承平已久,皇亲国戚的数量不断增加,这些人等着朝廷出钱养活,根本就没想过自力更生。 封建王朝素来都是王侯贵族代代传承,只有读书人才讲究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铁打的王侯流水的书生……书生再牛逼,也只能考进士,当上首辅位极人臣,等退下来不过是后辈中萌个中书舍人,或是监生,子孙仍需自强…… 读书人以为自己了不起,到头来只是为王侯服务。 朱浩想到自己的前途,不过是正在重复一个书生要走的路,对兴王府兢兢业业的袁宗皋,不也是如此? 想想都觉得悲哀。 …… …… 袁宗皋坐上马车离开。 唐寅回过头对几個孩子道:“好了,回去上课吧。” 袁宗皋这一走,唐寅轻松不少,毕竟王府中真正能碾压他,可以称之为“前辈”兼“老师”的,只有袁宗皋一个。袁宗皋走了谁能撼动他王府中的地位?你们一个个无论从才学到见识,都是渣渣! 几个孩子回到学舍院,一路护送的陆松自行离去。 唐寅让几个孩子复习功课,他把朱浩叫到跟前,按昨日约定准备教朱浩四书文。 “这是题目,这是范句,你……” 唐寅作为南直隶解元,写文章方面自然有资格小觑朱浩,因为他觉得朱浩见识再多也不可能写出四书文来。 朱浩简单把题目看过,并没有去看所谓的范文。 回到座位上,题目很简单,出自《论语》,“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大意为孔子说,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而应该担心自己不了解别人。这是教导读书人要耐得住无人知的寂寞,要多查人观事,而非怨天尤人,总有一天会一朝闻名天下知。 朱浩大笔一挥,随便写了几句。 没有破题和承题,只是起讲,草草几句完事。 起身走到讲台边,把作业交给唐寅,朱浩便准备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如约完成四书文,仅仅是不想让唐寅纠缠他。 此时唐寅刚把教案拿出来,都还没看上几句,就见朱浩来交卷……唐寅先用古怪的神色打量朱浩,这才把朱浩所写句子拿过去端详,俄而皱眉。 “没头没尾的,你到底写了什么?”唐寅板着脸准备教训朱浩,可抬头看到朱浩那张倔强的小脸,语气自然而然弱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朱浩的笔锋还是很老练的,他居然从朱浩的文章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劝谏……是我多疑了吗? 这小子,不可能提前知道我要出什么题目吧? “我现场出道题,你去写出来。” 唐寅从朱浩所写几句话中,没法判断朱浩的四书文到底是什么水平,见朱浩交卷太快,又准备给朱浩出一道题。 朱浩道:“先生,这样是不是太过难为人了?” “再写一篇就行,尽你所能……如果有不会的,我教你。” 说完唐寅还冲着朱浩点了点头,随即挥毫泼墨:“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 “呵呵!” 朱浩看到这题目,不由笑出声来。 唐寅皱眉:“你笑什么?” 朱浩装作没事人一般:“没有没有,论语题嘛,看着熟悉,想笑也就笑了……陆先生,你让我写这一篇?” 唐寅看着朱浩脸上残存的笑容,心里来气,板着脸道:“先前看过你写四书文的功底,不赖。今天你把这道题目完完整整写出来,若写不好,就得留堂,为师一点点教会你,你将在为师的帮助下写就生平第一篇四书文……” “好啊。” 朱浩未拒绝,望向唐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促狭。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讽(加更一) 朱浩带着唐寅新出的题目,回座位上写文章去了。 以唐寅想来,这小子别说不会写,就算会,一上午时间也未必能写出来,真把自己当成天才了? 他看到朱浩在那儿奋笔疾书,心中非常好奇。 莫非这小子不是在写我给他出的四书文题目,又自行其是写什么教案、戏本? 唐寅不相信朱浩拿到题目后不假思索就能写,索性上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把教案简单温习一遍后准备上课。 就在此时,朱浩拿着一篇写满字旳纸回到唐寅面前。 “看什么?你们继续朗读,声音大一点。” 唐寅见他们也想知道朱浩跟唐寅在搞什么鬼。 被唐寅喝斥,几个孩子只得大声诵读,但其实小眼睛都有意无意往唐寅和朱浩身上瞟。 唐寅没有接朱浩交过来的卷子,反而打量朱浩那满含笑意的脸,冷声道:“不会写?要为师教你?” 朱浩笑道:“不是啊,我写完了。” 唐寅差点儿一口气不顺咳嗽起来,这小子……我给你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就算你从头开始写,纸上这么多字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完?难道说你拿了什么别的东西糊弄我?或者干脆是瞎写? 唐寅板着脸,把朱浩的卷子接过去,当即读起来:“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夫志士仁人,皆心有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 读到这里,唐寅抬头打量朱浩:“这……是什么?” 朱浩好奇地问道:“陆先生,你不是让我写四书文吗?这就是我写的四书文啊,你读的这部分,是破题和承题的一部分,难道格式和用词方面不对吗?” “朱浩,做人可要诚实。” 唐寅把面前的文章放下,严肃地盯着朱浩,“这是你写的……?” 唐寅不相信这是朱浩的文章,因为格式太过工整,光是破题和承题几句话,就能体现出极高的素养,以他的见识判断,一般举人都未必能写出这样成熟的文章,朱浩上来就拿这样的优秀的时文交卷,还是不假思索挥笔写就……真当我是蠢人,不知道你小子在搞鬼? 朱浩笑道:“那我就是陆先生肚子里的蛔虫了,知道你居然会出此题目?” 一句话,就把唐寅给呛了回去。 唐寅仔细回想,也是啊,自己刚开始给他的题目可不是这个,而这道题目……还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临时所想? 唐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记起朱浩之前那促狭的笑容…… 不可能,这小子怎会想到这一层? 朱浩脸上笑容仍旧蔫坏蔫坏的,让唐寅看了很想揍他一顿,朱浩笑嘻嘻道:“陆先生,有句话说的是,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可你从哪儿跌倒,居然让你弟子从那里爬起来,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唐寅听到这话,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如果说之前觉得朱浩不会故意讽刺他的话,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朱浩知道些什么。 “你此话何意?” 唐寅面色漆黑问道。 朱浩正色道:“如果我所记不差,这好像是弘治己未年会试四书制义大题的第一道,而陆先生在那届会试上遇到什么……不用我来细说吧?” 唐寅:“……” 他之前只是觉得朱浩有点聪明才智,鬼点子多一些,学问方面可能也有一定积累,但是当他听到朱浩这番话,开始感受到朱浩的可怕。 “朱浩,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寅在经历错愕和不解后,反而心平气和下来。 朱浩道:“实不相瞒,我写的这篇,本也不是我临时写就,乃是我背过的一篇范文而已……写这篇文章的,是与陆先生一同参加那届会试,榜上有名的一人,如今尚在江西为官,陆先生可知是何人?” 唐寅马上把朱浩写的文章,从上到下仔细看过,皱眉问道:“莫非是王伯安?” 朱浩笑道:“就是他了,陆先生能从一篇文章判断是何人所写,厉害,厉害!” 唐寅很想斥责朱浩一通,你都说了跟我同榜,还说在江西为官,话说那一届会试鼎甲的三个都是什么名声? 伦文叙、丰熙和刘龙,没有一个在朝中混出名堂来的,要说那一届中名气大的一位,他唐寅算头一号,可惜没中,但后面人中最为人称道的自然就是有个状元爹,还有一堆阁老、部堂推崇的王守仁。 “朱浩。” 唐寅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冷峻地打量朱浩,似要洞悉朱浩心中所想,“你平时会背范文吗?” 朱浩笑了笑:“偶尔会的。” 唐寅恍然道:“也罢,你这篇文章,应题得紧,而且你都说了,乃是背的范文,算不上你亲自撰写。” 朱浩心想,这老小子不会又要给自己出一篇题目吧? “不过呢,为师……我也看出来了,你读书上的进展,绝非我这般庸碌之人可以辅导和栽培……” 唐寅说这话有点自暴自弃。 朱浩连忙道:“陆先生不会想放弃对我的栽培吧?我不过就写了一篇文章……” “没有,没有,我绝无此意,我只是觉得当不起你的先生,你有名师教导,若你愿意跟着莪学一点四书五经的内容,我便教你,至于文章方面……你写好了让我给你点评一番也可以,但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唐寅颠来倒去说了半天,表达出一种愧当朱浩先生的意思。 朱浩仔细打量几眼,问道:“陆先生说的可是真心话?” 这老小子,不会是恼羞成怒,打算弃我不顾了吧?有你这么当先生的?亏我娘还把你当我的启蒙恩师,以为我所有的学问都出自你教授。 唐寅叹道:“你已有名师,我自愧不如。” 说到这里,唐寅脸上果真露出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神色,朱浩突然明白唐寅为何会说这些话。 朱浩心想:“这老小子,问我有没有背范文的习惯,照理说我连四书五经都没学完,还没开始写文章,背个屁的范文啊。 “其实他是在想,我背后的高人是王守仁?正因为王守仁是我的先生,所以他的文章我才会专门挑出来背诵……他之所以这般气馁,觉得我已有王守仁这样的学术大家为师,自觉不配当我先生?” 难怪…… 朱浩本可以解释一下,我背后的先生跟王守仁无关,要知道正德年间的王守仁虽然还不到一代方家的地步,但他传播的心学已有众多拥趸,在文坛中有了极高的名望。 唐寅再有名气,也只限于诗画方面,论学术上的造诣,他自知跟王守仁这样的心学集大成者有天大的差距。 朱浩想了想,还是不解释了。 我又没说我先生是王守仁,只是你这么认为,只要你自愧不如,别干涉我平时学习和生活,各取所需……我平时在课堂上学习时间已经够了,早点放学回家做自己的事,彼此相安无事不好吗? “那陆先生,我还要不要写四书文?”朱浩问道。 唐寅道:“如果你想写,还是可以写的,但以你年岁……不着急应科举,在文学素养上修习,还是应以求稳为主,切不可揠苗助长……一切看你自己的选择吧。” 唐寅这下彻底不想干涉朱浩的事情了。 朱浩笑着问道:“是不是陆先生给我出题的目的已达到,就不想过多干涉我求学了呢?” “呃……” 唐寅琢磨朱浩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都在打哑谜,这种哑谜照理说是聪明人之间对话的一种方式,互相暗示,互相猜测…… 这小子连说话的口吻都跟个大人一样。 唐寅想了想,自己出题其中一个目的,不就是想探知朱浩背后的高人是谁么?现在我已猜到这个人是王守仁,那我还找麻烦给你出四书文的题目干嘛? 但问题是…… 王守仁人不在湖广,朱浩应该没机会跟王守仁接触吧?他是怎么学到这些的?难道王守仁某个弟子教授他的? 王守仁收了一个教学方面很厉害的弟子? 本来想明白了,现在脑子又乱成一团。 唐寅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陆先生,不用我写文章的话,那我先回座位了……上课都迟了……” 朱浩见唐寅脸色阴晴不定,便提醒一句,但唐寅没有丝毫反应。 得,随你去吧!大概自己先前作为,把唐寅给整成了个大矛盾体,还是不打扰这老小子思考人生了。 …… ……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唐寅才恢复上课,但始终不在状态。 以朱浩的理解,唐寅之前太过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认定朝廷不公,天道不公。 但看了朱浩写的文章,唐寅意识到朱浩的先生可能是王守仁,再想到同届参加会试的王守仁种种经历。 虽然王守仁考中进士却没名列一甲,得罪刘瑾被发配到偏远之地为小吏,就这样人家也没自暴自弃,如今王守仁在文坛已然有了极大的建树。 人比人气死人,自己还是那个天之骄子? 比之王守仁,自己算得了什么? 可能只有诗画方面比人家强,但问题是科举拼的是诗画么? 之前从未有过正面比较,不会产生这种挫败感,但现在因为朱浩,好像跟王守仁有了联系,自己学术教育方面的造诣,甚至连朱浩都不如……还有什么脸怨天尤人? 给朱浩出的那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的题目,正是在讽刺自己啊! ------题外话------ 月票加更!下一章是均订加更,时间为六点半左右,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天子继续求订阅、月票和打赏! 第一百五十九章 随手利用(加更二) 一上午,唐寅都不在状态。 好像整个人都郁闷了,看样子回去后好可能要落入借酒浇愁人更愁的地步,朱浩趁着快到中午时,过去发出邀约:“陆先生,今日我戏班的新戏开锣,邀请你一起去看,可有兴致?” 唐寅在朱浩面前尽量压抑自己郁闷的心情,勉强一笑:“一早有人来告知,说是本地长寿县令来访,中午王府有酒宴,到时可能会过去陪客。” “那就是京泓的父亲来访。”朱浩说明了一下。 其实他不说,唐寅也知道。 “那这样吧,我们看晚场,今日会连演两场,第二场在日落时,到时你一定要来看。”朱浩再度邀约。 唐寅想了想,点头同意下来。 …… …… 朱浩本来中午就要去看首演,但因为唐寅不去,他也就在王府里吃饭,一直过了中午,想来戏已经散场了,外边人没那么嘈杂,他才过去看看效果如何。 到了之前的书场,现在已经改为戏院子的位置,一群人正在收拾台上的道具。 朱浩在后台见到一脸发愁的于三。 “怎么,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观众不满意?”朱浩问道。 于三一脸为难之色:“戏是满堂彩,可就是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戏快结束时,您家……那位大少爷又来了,带了几个狐朋狗友非要往台上冲,本来演得好好的,他一来就捣乱,坏了观众的心情。” 朱浩没想到朱彦龄会跑来捣乱。 这个堂兄,他更多只是闻名,知道这是个跟他二伯朱万简一个德性的家伙,但比朱万简好一点就是不会牵扯进家族中事,没想到还是会在戏院撞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戏班出名了,安陆城又没那么大,早晚会撞上的。 “那他……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吧?”朱浩问道。 于三一脸苦逼没回答,旁边关德召气愤地道:“来闹事的人看到戏快结束了,就没砸场子,不过扬言再演的时候会来闹……东家,这种人就该好好教训一下。” 显然关德召不知朱彦龄跟朱浩的关系,不然不会这么不客气。 但这种态度…… 朱浩很想说,我喜欢。 要的就是你这暴脾气,可问题是,怎么才能在不损害戏班利益的情况下,把朱彦龄给教训了呢? 于三问道:“东家,今天傍晚第二场戏还开不开?戏票都卖出去了,如果不开锣的话……就怕没看到戏的观众闹得更凶。” 朱浩道:“你都说这份儿上了,不演能行吗?你找几个漕帮的弟兄过来支应一下,我也想想办法。” …… …… 中午这场首演怎么说都算是成功了,该赚的钱一文不少,而且跟之前不同的是,现在赚来的钱都归朱浩。 于三只占了书场三成干股,但现在说书每月的收入不过五六两银子,戏班本就是朱浩买的,后期投资也都是朱浩在做,于三不好意思占三成,朱浩每个月只是给他添点零头,让其能拿到三四两银子的样子,在这时代已经是妥妥的高收入人群,毕竟堂堂知县七品官,俸禄也不过就这个数。 于三只是名义上的戏班当家人。 自己的生意,本家堂兄跑来捣乱,确实很糟心。 总不能找朱彦龄去谈谈,这个堂兄会卖自己面子?如果被朱彦龄知道戏班是自己的,把事捅到老太太那里,闹起来更麻烦。 下午上课时。 唐寅因为中午陪酒没来学舍,公孙衣代课,也就是开始时公孙衣随便教了一点,后面就让几个孩子自修,最后索性跑到外边躲清静了。 自从当上代班教习,公孙衣愈发不负责任了。 朱浩对京泓道:“今天你爹进王府了吧?晚上有新戏开锣,我这里有戏票,请你和你爹一起去看怎样?” 京泓眼前一亮:“听说那戏票很贵,你……真的有吗?” “戏都是我写的,区区几张戏票而已,没问题的……” 朱浩笑着问道,“你去不去?” 京泓本来很激动,随即有些伤感:“我是想去,可我爹肯定不会答应的,他平时也不喜欢看戏。” 朱浩笑道:“如果你告诉你爹,现在王府里这位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你猜你爹会不会去看?” “啊?这……能说吗?”京泓一脸惊讶。 袁宗皋临行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告诉外人,尤其是家里人。 朱浩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爹是本地知县,又不是恶人,不会害陆先生,告诉你爹怎么了? “如果有人追究,你就说是我让你说的就行了……今晚陆先生会跟我一起去看戏,这出戏是关公的《战长沙》,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知不知道把握了。” 说完,朱浩拿出几张戏票递给京泓,一次给了四张票。 京泓拿着朱浩设计的戏票,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好像这戏票比钱财都更令人着迷。 “那我试试吧。” 京泓最后动摇了。 朱浩笑着回过头,前面的朱三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你给京泓的是什么东西?” “哦,我们在说小人书的事,回头拿给你看。”朱浩随口胡诌。 朱三眯着月牙眼在笑:“小人书好啊,是什么样的小人书?说话算数,记得赶紧拿来给我看。” …… …… 日头西斜时,唐寅来到教室。 身上虽然有酒气,但看上去还算正常,中午毕竟是王府请喝酒,就算多喝了一点也没啥问题,但朱浩却怕唐寅这个酒鬼愈陷愈深。 又到了朱浩提前散学的时候,他却出奇没先走。 唐寅过来问道:“朱浩,你不是要提前回去准备开戏的事吗?” 朱浩抬头,笑着看了过去,一脸真诚道:“不着急,我们一起去吧,另外我还想让京泓邀请一下他爹,让县令一起去听戏……陆先生不会介意吧?” 这次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连朱三和朱四都听到了。 “有戏听?” 朱三扯起嗓门,“你先前不是说,跟京泓谈论小人书吗?骗人!” 唐寅皱眉:“好了,继续读你们的书……朱浩,你是怎么想的?” 此时京泓却偷看这边,他想听朱浩的解释。 朱浩道:“陆先生今日应该已跟京知县见过,此人在我们不在安陆时,帮过我家,这次我投桃报李请他看戏,不算什么吧? “再说了,陆先生难道不想在本地认识几個人,若真遇到歹徒来安陆对你不轨,也有人出手相助……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京泓的先生。” 唐寅本来打定心思不泄露身份,但回头看了眼京泓,突然意识到什么。 想要一直保密,不被宁王府的人知道他在安陆,短时间内看来可行,但时间一长谁知道会不会泄露风声? 安陆本身并不在宁王势力范围,宁王要报复他,定会找人来绑架、暗杀或是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有兴王府保护是一方面,若是再加上地方官府也知悉此事并加以防备的话,安全就多了一层保障。 但他的身份又不能随便告知官府中人,可若是那个人是他学生的父亲,情况就不同了。 京钟宽今日已见到,此人虽然巴结兴王府,吃相很难看,唐寅却觉得此人非常有眼光,且识大体,知道兴王府内目前有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果断把儿子送进王府当伴读……而对宁王这样野心勃勃想造反的藩王,京钟宽肯定会审时度势,不会牵扯进去。 京钟宽再势力,再卑鄙,会把儿子的先生给卖了?那岂不是要身败名裂? “也好。” 唐寅仔细思忖后,同意了这个意见,回头对京泓道,“京泓,今日你回去跟令尊说,我邀请他看戏。将我身份告知他便可,那是你父亲,总守着秘密不妥……” 天地君亲师! 老爹的地位始终在师傅之上,为了保密,让京泓这样一个乖孩子一直隐瞒家里,好像不太合适,那唐寅就主动把这层关系给挑明了。 唐寅此时酒还没醒,没把所有事情都想清楚,只觉得朱浩在此事上帮了自己一把,望向朱浩的眼神中多几分欣赏。 …… …… 有唐寅的身份当幌子,京钟宽果然给面子。 京泓回到家中,把情况跟老爹一说,京钟宽屁颠屁颠就带着儿子说是要宴请儿子的恩师,在兴王府门口等着唐寅出来。 彼此都是举人……京钟宽在功名上并不会优唐寅一等。 论名声,十个京钟宽也不够给唐寅提鞋的,现在京钟宽知道中午一起吃饭的王府新教习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除了震惊就是喜悦,这时候不赶紧来正式拜会更待何时? 第一百六十章 自取其辱 临近开戏时,唐寅早早吃过晚饭,带着朱浩出来。 京钟宽急忙迎上前,一个大揖差点儿要把腰给折了,语气也是带着无比的恭维:“在下京钟宽,见过陆先生……今日有缘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对方这样大礼,让唐寅无所适从。 想到已把真实身份相告,而对方还是本地父母官,他平时又在官场遭遇种种不公,便赶紧上去相扶:“京知县太客气了,直呼名字便可。” 京钟宽一脸受宠若惊,道:“伯虎兄如此平易近人,让在下汗颜啊,不如这样,你也称呼在下名字便可,在下钟宽,乃荆州府江陵人士……” 双方一上来,就“开诚布公”,俨然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 “学生见过京知县。” 朱浩上前向京钟宽行礼。 京钟宽望着朱浩,面带惊喜:“这不是朱浩吗?时常听我家泓儿提及,说你聪明伶俐,继承了伯虎兄的才学……伯虎兄或有不知,朱浩的父亲乃锦衣卫百户,平叛殉国的忠义将军,诚为忠良之后,未曾想今日真是……名门汇聚啊!” 这话听起来很古怪。 配合上京钟宽那张过于热情的笑脸,更让人觉得,这高帽子戴得也未免太过了点吧? 名门汇聚? 京家算名门?唐寅也不过诗画了得,出身什么的就算了吧,至于朱浩……总之京钟宽极尽恭维之能事。 就这样还不算完,京钟宽继续道:“难怪连隋教习这样才华卓著者,王府都弃之不用,原来年后是要邀请伯虎兄这样的大才子进王府,吾儿也跟着沾光了,走出去说他是唐伯虎的弟子,也算为我京家长脸……” 话倒是没错。 唐寅的弟子,的确能提高身价,但要看哪个方面,市井小民或许会认同,但朝中大员……跟着个有劣迹的举人读书,很光荣吗? “走走走,就由在下请伯虎兄饮宴。”京钟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旳,直接邀请唐寅去喝酒吃宴。 唐寅道:“今日中午不刚饮过酒?不如一起去看看戏……” 对方如此热情,唐寅有些不好意思,想在中午酒宴上,京钟宽就算客气,也绝对没到眼前这份儿上。 “那……在下为伯虎兄扶轿……” 京钟宽准备齐全,居然带来了轿子。 朱浩笑着提醒:“没几步路,就在王府西门前边的空地,过个街口就到。” 京钟宽道:“那就由在下引路。泓儿,你跟在后边,与你同窗同行便可。” …… …… 一行往王府西侧的戏园子走去。 京钟宽这次便装而来,没有穿官服,同样也没带县衙的差役,身边全都是家仆,至于轿子则是从外面雇请来的,这说明京钟宽懂规矩,知道唐寅的身份轻易不能泄露,怎么也要摆出一副尊重儿子老师隐私的架势,这样才能跟唐寅更亲近。 “京泓,你爹没埋怨你提前没告知家里边陆先生的真实身份?”朱浩和京泓坠在后边,忍不住问道。 此时京钟宽正在尽“地主之谊”,向唐寅讲述安陆风土人情,完全忘记他自己也是个外乡人。 京泓道:“没说什么,还嘱咐我要重承诺,守信义,答应过王府要严守秘密,就一定不能食言。” 朱浩不由琢磨开了。 京泓会不会提前给家里人说过,此番不过是故作姿态吧?看京钟宽如此极端的表现,实在是过于浮夸了……但或许这就是京钟宽的本来的性格呢?经过大半年相处,京泓为人还算诚恳,料想确实没有提前透露。 若真如此的话,京钟宽也不是个不讲理的父亲,至少在教导儿子方面,做风相当正派。 就怕事后…… “朱浩,今天是关公戏吗?你写的?还是陆先生写的?”京泓这次能有机会跟着父亲和老师一起来听戏,心情很好。 他知道,自己是父亲跟唐寅结识的纽带,毕竟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先生,正因如此才有机会携手前来,这种机会可不多。 以后京钟宽再要跟唐寅来往,便不需要他来旁当电灯泡了,好不容易跟着家长看戏,肯定要先跟戏班的小东家,也就是自己的同学朱浩问清楚。 朱浩微笑点头:“是我写的,等会儿你看过就知道了。” …… …… 因为京钟宽没有以官员的身份前来,再加上唐寅的身份不能张扬,所以依然安排的戏台两旁的阁楼雅间。 京钟宽和唐寅坐在窗口,旁边茶几上摆着茶水。 朱浩和京泓站在两旁,兴致勃勃地向戏台上看去。 “在下至安陆上任时,从未想过本地教化如此好,看看下边,这么多百姓聚集,却秩序井然……此乃兴王教化百姓有方的结果啊。” 京钟宽一看就喜欢恭维人,彩虹屁自然而然地拍到了朱祐杬身上……谁让唐寅也是王府中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话带到兴王跟前? 间接的马屁能拍响,那才叫高明,一次不响可以多拍几次,总有响的时候。 好戏开场。 红脸的关德召刚一亮相,就赢得满堂彩。 虽说三国演义的故事在明朝时已家喻户晓,但涉及详细某一战进程,书籍中很多时候都是一笔带过,再加上大明文盲率太高,看这种没有垫场的新戏,很多人就图个热闹。 连戏台中人唱的是什么,都未必知道。 但光是听那唱腔,尤其是关德召高亢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就足以让那些买了站票隔得很远的观众觉得,这票价值了。 换别人来唱,很难达到这种效果。 京钟宽没心思听戏,如他儿子所言,他并不喜欢戏剧,觉得几个人在台上咿咿呀呀没意思,只顾着跟唐寅搭茬。 而相反唐寅心思却全在戏台上,他不是对戏本身感兴趣,而是知道这戏是朱浩写的,又琢磨朱浩可能是王守仁的弟子,这么说来这戏会不会是王守仁所写?那就得好好听听,唱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听不要紧,从戏文内容到唱腔,其中蕴含的东西,绝非一般人可比。 就在半入迷的情况下,旁边有只蚊子嗡嗡叫,他只能随便应付几句,没太当回事。 戏过半。 老黄忠跟关云长的对决进行过两次。 老黄忠的扮演者是常在印,这也是他第一次以武将的身份登台,朱浩有意弱化了黄忠在这出戏中的戏份,使得身手一般的常在印也能很好应付。 朱浩一直在等捣乱的朱彦龄到场,却迟迟不见人影。 难道堂兄只是個口嗨王者?落到实际行动就蔫了? 不对啊!他中午可是来捣过乱的,看那愣头愣脑不可一世的模样,这么多人在场,他能不来捣乱,猛刷一波存在感? 就在朱浩想心事时,戏班当家于三带人送来瓜果点心。 “两位都是我们小东家的贵客,特地奉上吃食。”于三现在人模人样的,跟官府中人接洽都丝毫不虚。 京钟宽笑看朱浩一眼,道:“朱浩挺会做生意的。” 显然朱浩打理戏班这件事,早就被京泓告诉家里。朱浩回过头去看京泓时,京泓有点心虚地把目光避开。 …… …… 好戏即将进入尾声。 就在所有人意犹未尽,希望这出戏还能多演一会儿,好让戏票物超所值时,捣乱的人终于来了。 这次是成群结队前来。 落日余晖中,一大帮人拿着棍棒就在台下砸开了,桌椅板凳掀翻一地,简直要闹到天上去了。 “以后有我在,谁都别想在这边做买卖。” 这群人中的领头者正是朱彦龄,他非常嚣张,直接跳上戏台,嗓门很大。 朱浩心想:“这是朱家知道戏班是我在打理,以为是我娘的产业,才会派出这货前来捣乱?如果仅仅是因为没买到戏票,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吧?开口就不让别人做生意,还当着县令的面,真的好吗?” 就在朱彦龄跳上戏台,在场观众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踮起脚尖眺望。 戏台上的关德召却没停下自己的戏活,仍旧大声唱着,声音雄浑,铿锵有力! 朱彦龄对下面的人嚣张嘶吼一番,发现身后有个不识相的,还在那儿唱戏,停都不停一下,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接过手下的棍子,上去就要往关德召身上招呼。 “哇呀呀呀……” 关德召突然大喝起来,好像是转场戏一般,却是在朱彦龄即将冲到他面前时,只是稍微往旁边一闪,就把朱彦龄砸下来的棍子给躲开了。 然后抬起脚,顺势一蹬…… 朱彦龄往前冲得太猛,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宽大戏服、看起来异常笨重的家伙能轻巧躲开,他的冲势顺着关德召蹬腿的力道,直接就被踹下了戏台。 “噗通!” 朱彦龄飞身跃下戏台,脑袋朝前,摔了个狗吃屎。 第一百六十一章 铁骨铮铮关二爷 在场所有观众,包括朱彦龄带来的人,全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路数? 前排观众纷纷站起来,议论纷纷中,嘲笑声四起,间或还有鼓掌声,有好事者直接大喊:“关二爷打人喽。” “哈哈哈……” 更多的人哄笑。 显然这种恶少主动生事,反被事主教训的好戏,比戏台上唱的戏都有意思,这话题性……对于安陆本地茶余饭后谈资绝对是一种极大的丰富。 “给我打……” 朱彦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站都站不稳,这时居然还有心思招呼带来的人闹事。 关德召手上大刀一亮,丹凤眼一瞥,即便穿着厚厚的戏服,依然把眼前几个虾兵蟹将给震住了。 这就是练家子身上自带的气势! 同为军户出身,但朱彦龄自小生活在蜜罐里,作为朱家长子嫡孙,既读书应科举,又准备接替祖上传下来的锦衣卫千户职务,哪能比得上关德召这般流落江湖走南闯北的汉子? “事情闹得有点大呀!” 看热闹的京钟宽回头打量唐寅和朱浩。 此时县衙的人来得很快,当即就把戏台团团围住,毕竟这边距离县衙没多远。 朱浩没说什么,唐寅却明白戏台上演关公旳是朱浩的人,连忙说和:“钟宽,你也看到了,这是有人寻衅滋事……县衙总该给点儿面子吧?” 京钟宽笑了笑没回话。 朱浩道:“京知县,不管怎样,演关云长的戏子的确打人了,不如暂时将其收押。” 京钟宽和唐寅同时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朱浩。 这小子…… 我们都知道戏班是你的,你这算是大义灭亲? 为的是跟这件事撇清关系?明明知县就在你面前,你完全可以说情,这反向操作让人看不懂啊! 此时京钟宽带来的仆人,赶紧上到雅间来请示,京钟宽起身道:“看来今日不能与伯虎兄把戏看完了……唉,走哪儿都不消停,这事儿虽小,影响却很大,得妥善处置!” 唐寅起身相送:“以后定有机会再聚。” “嗯。” 京钟宽没有带走儿子,看来是让儿子晚上跟唐寅一起回王府,他走下阁楼,没去指挥衙差维持秩序,跟仆从简单交待几句便带人离开。 过了不多时,就有衙差上戏台,把一直坚持唱戏的关德召带走,就算戏班的人好说歹说都不行。 …… …… “这……算怎么个说法?”唐寅望着关德召穿着身戏服,被衙差架着下了戏台,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只是来看一场戏,怎么会这么凑巧便有人前来闹事?还亲眼见识了现实版的“关二爷打人”? “什么无道官府?明明是歹人行凶在先!” “对,关二爷就该揍他!” “身上穿着关二爷的行头,他就是关二爷,想打谁打谁!官府无权过问。” 观众很生气。 这年头百姓,可没那么多顾虑,在场多半人没读过书,让他们畏惧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武力压服。 多数时候大明官府行事还是讲规矩的,以至于百姓该抨击官府的时候,绝对不会嘴下留情。 衙差发现自己犯了众怒,但现在是上面吩咐办事,他们没得选择。 关德召被人押下戏台时,始终挺直腰杆,赢得在场观众一片欢呼。 于三急忙冲上阁楼问道:“小东家,这可怎么办?赶紧去跟官府的人说说啊,这要是被下狱,接下去咱的戏还怎么唱?” 这出《战长沙》,唯一的主角就是关德召,若少了他这出戏就不用演了。 而戏班为了票房大卖,已趁着这股火热劲儿,把未来两天的戏票都卖出去了。 朱浩道:“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草包真敢来闹事!也未料到关当家会这般暴躁,直接把人踢下戏台……官府的人要拿他好像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对关当家来说,不失为人生一次历练,能让他更好领悟关二爷的角色!” 于三很无语。 朱彦龄前来闹事,但只是掀翻几张桌椅板凳,没打人,第一个要殴打的就是关德召,结果却被“反杀”。 虽说关德召赢得在场观众叫好,但打人就是打人,这一点朱浩没提前做预案,人家知县看到这一幕,就算明白错不在戏班,可人该拿还是要拿的。 没毛病。 而且朱浩也发现,关家父子脾性太过暴躁,这样要强的性格更多是以前行走天下为了自保而养成,但现在既然挂靠在戏班名下,就要试着合群,不能再这么冲动行事。 就算朱浩支持关德召那一脚,但先把关德召送到衙门,让其长点教训,也没什么毛病,主要是这么做能堵住朱家的嘴。 “嚷嚷什么?滚开!” 朱彦龄在官府拿人时,还在旁叫好,可当他要走时,却被戏班和在场观众给团团围住。 他慌了,直接抄起棍子挥舞,嘴里不断发出威胁。 唐寅问道:“那是哪家的孩子?这么蛮不讲理?” 朱浩道:“本家的,大伯家的儿子,朱家长房长孙,未来锦衣卫千户的继承人。” 唐寅目光瞅过来:“……” 朱浩问道:“小三哥,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我……想会会他……” 于三一怔,朱浩想要会会朱彦龄? 既然是本家,早干嘛去了? 出了事再会面? 现在说情,要让朱家人撤诉怕不是简单的事…… 朱家人胡搅蛮缠惯了,没事还找三分理,此番还不得顺势猛扑上来,从戏班身上咬下几口肉? 于三无奈道:“不是旁处,就在……小东家之前的宅院……话说三夫人把田宅交还家族后,连收拾都顾不上,朱家大少便直接住了进去……听街坊邻里说,这几日每天他都会从教坊司带粉头回家,闹腾得紧。” 朱浩一听来了气。 我家房子交还家族,朱家不懂得好好利用拿来赚钱,这是打算在那宅子胡搞一通? “好啊,本来只是想见上一面,现在倒是要好好会上一会了。” 朱浩脸上满是冷笑。 唐寅没听清楚于三跟朱浩的对话,只隐约听到朱浩说“好好会会”,连忙道:“朱浩,别惹麻烦,这种事让官府出面就好……跟我回王府,今晚你跟京泓一样,别回家了,早知道这么乱的话我就不来听戏了。” 朱浩道:“陆先生,我跟我娘说了今晚要回去,你带京泓先走,我这边有人守着不会出事……小三哥,一会儿你亲自送我回家。” 于三不明就里,点点头:“是,是。” 唐寅见朱浩这边有随从护送,也就不再多问,戏台周围早就乱成一团,这时候也怕引起骚乱走不了,唐寅只好先带京泓回王府去了。 …… …… 朱浩没有跟于三到后台。 于三见朱浩往远处走,不解地问道:“浩哥儿,就这么算了?” 朱浩道:“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你跟我回去,我把准备好的一点东西交给你,顺带给你十两银子……你帮我找两个人,或者你自己去也行……对了,今晚我请你睡粉头,你去不去?” “啊?” 于三一脸懵逼。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怎么突然就说到粉头上了? 朱浩笑道:“我那个大哥,不是喜欢招惹教坊司的女人吗?你找人去教坊司跟他争风吃醋,闹上一闹,我再告诉你进我家的方法,到时你只需提前埋伏……” 于三听到这儿,赶紧摇手:“浩哥儿,您别乱来,这入室绑票的事,别说我不敢干,就算找人……他们也不敢,我又不认识山贼。” 虽然于三有一些江湖绿林的关系,却不是那种打家劫舍的狠角色。 漕帮业务广泛,游走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但作奸犯科的事情却很少干,要不然于三也不会给朱娘打长工了。 “没让你打家劫舍,也不用伤人,你记得南昌府时有个人喜欢……不穿衣服跑路或跳湖什么的……你知道是谁吧?” 于三一怔,脸色变了变。 不就是刚才那位么? “大明官府治下最重风化,如果你说我那个大哥,没事喜欢裸奔啥的,官府会不会袖手旁观?”朱浩循序善诱。 于三还是不太明白,问道:“朱家大少爷……应该不至于……乱来到那般地步吧?” 朱浩叹道:“他不乱来,还有谁乱来?他不到那地步,我帮他到那地步就是!先找人去教坊司那边挤兑他一番,最好把他逼到再一次发疯,然后呢……就是关键一步,提前埋伏到我家,茶水里……给他弄点东西,只要醒不过来……第二天早晨他在城里哪个人多的地方有伤风化,还不是由着官府来做主?” 于三听到这儿,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还算机灵,可直到现在才听明白。 不是找人把朱彦龄教训一顿,就算暗地里揍了也不解气。 朱浩要的……是让朱彦龄身败名裂。 朱彦龄大醉一场,人事不知。然后动手脚将其搬到城里某个地方,身上的衣服给弄走……最好是在早市、花鸟市这等繁华之所,让人欣赏朱彦龄裸奔的风景! “浩哥儿,要说狠,还得属您……”于三听了不由佩服朱浩的智计,“可具体怎么实施,您要多加提点,就怕做不好。” 朱浩道:“有钱好办事,又不伤他分毫,花钱找不到人做?关键是要让他麻痹大意,今日他越嚣张,明日越让他没脸做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皇帝近臣家属(加更) 回家路上,朱浩向于三说了详细计划。 到家后把之前调配好的蒙汗药交给于三,大概说明用法和用量,仔细叮嘱一番,便让于三去办事。 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朱娘出了房门,看着从外面折返回来的儿子,好奇地问道:“怎入夜才回来?这么晚不会在路上玩吧?” “娘,能不能不把我当小孩子?我可以做很多事了,我现在还收了一些弟子……” 朱浩不想撒谎,但也不想明说。 朱娘白了朱浩一眼:“村里的孩子进城,不都跟着陆先生学习么?几时成了你的弟子?刚才你跟于三说什么了?” “哦,我让他帮我买点东西,都是那些村里孩子读书用的……娘不用操心。” 朱浩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顺带试探,“最近朱家没派什么人来找茬吧?比如说祖母,或是二伯、刘管家他们,平时有没有陌生人在宅子附近出没?” 朱娘更加不解了:“你怎突然问这个?咱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朱家田宅都拿回去了,还来找我们麻烦作何?” 朱浩心里纳闷了。 朱家真这么好心,把田宅拿回去就息事宁人?那之前朱彦龄到戏台去闹,唱的又是哪一出? “哦对了,你小姑来了封信,问你在这边的课业情况,说是如果咱在长寿县过得不顺心,可以搬到京山县去,她会想办法找地方给咱读书……这封信我应该怎么回?你在王府还好吧……” 剩下就是家事了。 朱浩暂时不用担心读书的事,自然无需挪窝,当下静待当晚事情发生。 …… …… 一大早。 天色还没完全亮开,朱浩便匆忙起床,早饭都没吃就背上书包出了门。 他去了戏班驻地。 戏班的人为了练功,通常早晨起来得都很早,靠技艺吃饭旳基本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十年功只为台上一朝扬名。 “小东家,您怎来了?” 常在印迎接朱浩。 朱浩往院子里看了看,没见于三身影,却见公冶菱正在教关敬扎马步,大概是因为关敬的父亲被抓进衙门,怕他担心难过,便找事情做……几乎整个戏班的人都围着小家伙转。 在戏班这般人朴素的思维里,一个唱戏的进了衙门,要出来怎么都得脱层皮,关家父子虽然生分了些,但好歹双方没发生过节,这时候都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于当家还没回?那算了,我就在外边等他。” 过了大约盏茶工夫,就见于三一路小跑过来,见到朱浩,脸上的笑容展开,带着几分邪恶。 朱浩问道:“成了?” 于三接连点头,然后凑到朱浩耳边低声道:“按照浩哥儿吩咐,我找人在教坊司跟朱大少争风吃醋,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回头就在您家……您之前的家里设伏,醒酒茶里兑了药,朱大少本就喝得烂醉如泥,喝了茶睡得更是跟死猪似的,而后就把人扒光丢大街上去了……” “做事的时候没人看到?”朱浩再问。 “没有,深更半夜的谁会留意?朱大少回去时带着粉头,随从以及赶车的送他回家后都离开了,估摸不想打扰他的好事……那粉头也喝了茶,估计现在还没醒来……” 于三说到这儿,试探地问道:“浩哥儿,咱要不要去看看?” 朱浩点头:“当然要去瞧瞧热闹,不过最重要的是让官府的人早点知道,不然咱做这么多,不是白瞎了?” 于三道:“官府那边找人去通知,估计这会儿县衙已派人去了!” …… …… 朱浩作为幕后总策划,带着执行人去查看情况,却没走太近。 到了附近的早市门口,就见一群人围观起哄,几个衙差急忙赶来,把正沐浴早春清晨阳光下的赤条条醉汉带回衙门,由始至终朱家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那谁啊?” “还能是谁?朱家大少爷呗!听说昨天带人闹戏台,被人一脚踢下去,摔得那叫一个狼狈。” “昨晚教坊闹事的不会也是他吧?” “不是他是谁?据说昨晚也很嚣张,差点让教坊司给轰出门……” “这种人,跟朱家三房的浩哥儿是本家兄弟,现在一个在王府读书,一个却醉卧街头,差距怎这么大呢?” 安陆本就不是什么大城,街坊间消息传播得很快,围观者中有一些熟悉朱娘一家情况的,自朱家把朱娘的米铺占据后,心中都有看法,现在见朱家大少鸠占鹊巢却闹出这么个大笑话,自然要议论和批判一番。 “回去吧,不要对戏班的人提及此事,你就当从来没发生过,昨日你找来帮忙的,让他们出城避避风头。” 朱浩跟于三交待一番,分头行事。 …… …… 朱嘉氏一大清早,正在给丈夫喂饭,言语中笑着提到长子将要回安陆的好消息,这边刘管家心急火燎赶来,把她叫了出去。 一问才知道,朱家长房的大少爷在城里惹事了。 “……昨夜大少爷带人大闹戏园,被一个戏子踢下戏台,昨夜又去教坊司,因跟人争抢粉头大吵大闹一番,回去后今天一早被人发现躺在大街上……身上连件遮羞的衣物都没有,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以现在的天气恐怕要冻病……” 朱嘉氏一听火冒三丈:“一夜光景,居然闹出这么多事?行凶的戏子呢?” 刘管家道:“被县衙拿下了。” 朱嘉氏听到这儿怒气稍微消解,厉声喝问:“那劣孙呢?不知悔改,不会是不敢回来吧?” 刘管家这才无奈告诉真相:“一早县衙的人就去了,说是大少爷有碍风化,也被官府给拿下,城中掌柜已去过县衙,县衙不肯通融放人。” 这边主仆正说着,另一边朱万简居然也早起,兴冲冲跑进内院来。 “娘,听说大房那位太岁闹出事来了?早就让你盯着点,这会儿知道家里谁不争气了吧?”朱万简这是来瞧热闹的。 朱嘉氏瞪了儿子一眼,很想说,你们叔侄俩没一個好东西。 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怎么说这次也是被宠溺上天的长孙闹出事来,关这个儿子什么事?还是先把人弄出来要紧。 “你去……也罢,老身亲自去,把马夫叫来,再叫几个人陪老身一起去县衙……老二,你也随行!让你看看老身怎么跟本地知县谈事!” …… …… 朱嘉氏亲自进城要人。 之前连苏熙贵都要卖她面子,何况这次只是个举人知县? 加上京钟宽不给朱家面子,在朱娘田宅过户问题上一再使绊子,虽然当时是朱万简去的,但仇怨已结下,朱嘉氏碍于身份不轻易露面,这次她要新账老账一块儿算。 县衙听说锦衣卫千户朱明善的正妻朱嘉氏前来,也算给面子。 就算不是京钟宽亲自出迎接,也让宋县丞代劳。 “老夫人,您这是……” 宋县丞看到朱嘉氏就头疼。 上次查私盐的事,申理“高升”,可他宋县丞没地方挪坑,提心吊胆大半年,得到苏熙贵派来的人承诺才算消停,那时已见识过朱嘉氏的手段。 朱嘉氏道:“老身前来求见本地京知县,劳烦通传。” “好,好,京知县正在会客,等会客结束马上来见。老夫人,这边请。”宋县丞把朱嘉氏请到县衙接待来宾的花厅,请其坐下后,好茶招待。 宋县丞旁敲侧击,想把问题给解决了,结果朱嘉氏对他一句话都欠奉,意思好像在说,知县不来,今日之事免谈。 宋县丞颇感无奈。 见过难缠的乡绅,但也没见过这么难缠的老太太。 终于。 京钟宽姗姗来迟,见到朱嘉氏后一脸堆笑:“这不是朱老夫人吗?久仰,久仰……朱二爷,我们之前好像见过,哈哈。” 全然不顾朱家人杀人般的眼神看过来,脸上全都是笑。 宋县丞本要过来跟京钟宽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提醒京钟宽小心朱家老太太的手段,但京钟宽只是一摆手,让宋县丞到一边候着。 “老夫人,有话直说吧。” 京钟宽坐下来时,脸色一冷,居然摆起来了架子。 这前后巨大的反差,让朱嘉氏纳闷不已。 这是不明礼数?还是不懂规矩?这个时候还敢对我摆脸色? 刘管家很识相,立在朱嘉氏身后:“我家大少爷……” “你家大少爷?就是昨日里在戏台上闹事,被人一脚踹下戏台,晚上又在教坊司闹事,大打出手伤人,深夜又宿醉街头衣衫不整有伤风化那个?真是你们朱家子弟? “不会吧,朱家堂堂锦衣卫世家,出了有功名的读书人,算是书香门第,怎会教出如此不屑子孙呢?” 京钟宽说此话时,丝毫也不客气,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朱嘉氏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京知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愤而起身,怒目相向。 宋县丞一看这架势,赶紧上来打圆场:“老夫人消消气。” 宋县丞怕京钟宽一言不合跟老太太吵起来,就算人家只是个武勋之家,可这位老太太的丈夫乃锦衣卫千户,跟普通千户所的千户有着本质区别。 那可是皇帝近臣的家属。 京钟宽也不着恼,好像生气对他来说是很丢脸的事情,神色淡然:“他昨日闹出好大的风波,本官也未将他拿到官府惩治,有够给朱家面子了! “今日他有伤风化,本官派人给他披了衣服接到衙门,尽可能消除不利影响,这么说……是本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秉公无私 朱嘉氏本来信心满满,以为能镇住这个到任后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代理知县。 可见识到京钟宽不慌不忙的做派,以及不卑不亢的言辞,她怔了一下,对方明显不吃她这一套,反而是自己操之过急,一上来就把脸皮给撕破了。 当初可以拿上奏朝廷来威胁黄瓒的小舅子,现在她拿什么来逼迫这个随时都会被朝廷替换的代理知县屈服? 人家会怕你参奏? 朱万简走上前,厉声喝斥:“京知县,你在这里说漂亮话有什么用?既然你要消除不利影响,那为何之前朱家派人到县衙来要人,你不给,非得我老母亲亲自登门?你几时给过我朱家面子?” 朱万简突然杀出,朱嘉氏不由侧头看向儿子。 话说这个儿子虽然没什么水平,但关键时候还是需要他站出来胡搅蛮缠……倒是一张随时可以打的牌。 当然这张牌容易把自己坑了。 京钟宽叹道:“对本官而言,朱家大少爷不过是个孩子,孩子犯错最重要的是要及时纠正,避免日后再犯……他行为不端,我不把他交给家长,让家长严加管束,难道交给贵府几个下人?那他如何知晓自己犯错?只是靠自省么?或是等他再犯下一次错的时候,再由县衙出面矫正吗?” 又是一番不卑不亢的言辞。 朱万简脸皮抽搐几下,发现自己要跟一个读书人辩论,实在没那口才。 朱万简只能望向老太太。 朱嘉氏要是台阶下,对方明显有理有据,朱彦龄年岁不大,却频频犯错,县衙把人带回来,只要没为难,当然是要等朱家家长来要人……你朱家随便派个掌柜或是仆人,就想把人带走,那你们朱家才是不给县衙面子呢! “那老身现在前来,京知县肯放人?”朱嘉氏的怒气消了些,但她还是没坐下,她要保持对一个小小知县的威压。 京钟宽站起来,语重心长道:“朱老夫人,你也知道,本官这个知县,有今天没来日的,朝廷一旦有委派新的知县,我就要回荆州老家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我当这附郭的知县,求的就是个安稳,没事就是好事。” “哼。” 朱嘉氏回应时神情很不屑。 知道自己前途黯淡,也没大能耐,还在这儿跟锦衣卫千户之家逞口舌之快? 京钟宽续道:“令孙昨日的确惹下些麻烦,还有人把他踢下戏台,这件事……如今城里依然有很多人谈论。” 朱嘉氏冷冷道:“戏班中人,不过是乐籍优伶而已,京知县作为本地父母官,到底是为百姓做主,还是为一群戏子做主?” “人并无不同。” 京钟宽正色道,“都是大明百姓,谁也没比谁多长两只眼睛,出了事本官自要一碗水端平,况且本官听闻,令郎……就是朱家大老爷好像快回安陆了吧?” 朱嘉氏愣了一下,神色忽然变得慎重起来。 最初她把京钟宽当成不懂官场规矩的愣头青看待,现在赫然发现,对方比她想象中更有见地,连朱家内情都一清二楚,并非无的放矢。 “此等时候呢,本官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戏园子的纠葛就此了结,互不追究责任,另外朱家也莫要再去追究教坊司的殴斗,种种……再在本官治下惹出什么麻烦,那就别怪本官铁面无情了。” 京钟宽等于是跟朱嘉氏谈条件,交换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我放人,你们朱家也不要再追究,大家各回各家。 朱嘉氏道:“难道在京知县治下,出现有伤风化的案子,不详细追究,就是这般息事宁人的?” 在朱嘉氏看来,自己的孙子不可能会混账到大晚上当街不穿衣服酣睡,一定是有人找麻烦,戏班的人……好像没那能力,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动手的就是跟朱彦龄在教坊争风吃醋乃至大打出手那帮人。 京钟宽笑了笑,道:“如果真要追究的话,朱家少爷是不是也该留在县衙,配合官方调查呢?” “你……” 朱嘉氏很生气。 但又没辙,谁让现在自己是在人家的地头,而眼前这个三十多岁,在官场还算年轻的官员,会这般油盐不进呢? 旁边刘管家凑过来,附耳低声提醒:“老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嘉氏伸手打断,沉声道:“那好,昨日之事,朱家不予追究,至于我孙儿胡闹……朱家自会惩罚,不劳京知县费心了。” “娘,这怎么行?就这么完了?把你孙子留在县衙里教训几天也是好事,别因为他乱了章法,他出去后指不定还要花家里多少钱呢……朱家的面子最着紧!” 朱万简之前还在替朱彦龄说话,突然就转变口风。 朱嘉氏没有解释,语气变得和善:“请京知县不要听犬子胡言乱语,今日事……多谢京知县对我朱家颜面的保全。” 有了朱嘉氏的承诺,京钟宽笑道:“好说,好说,这就让人把令孙放出来,你们带回家好好管教。” …… …… 朱彦龄被带了出来。 正如京钟宽所言,这位长房长孙没有在县衙中受到亏待,只是看上去酒还没醒,被刘管家带出房间时骂骂咧咧,等出了县衙大门后更是嚣张不已。 “迟早找人把县衙给端……不就是个七品衙门吗?” 朱彦龄桀骜狂放的模样,让朱嘉氏看了直皱眉。 朱万简揶揄的眼神瞟向朱嘉氏,好似在说,看看,这就是你孙子,还没我识大体呢。 朱嘉氏厉目瞪了过去,如同回敬。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老二,把彦龄带回去,关进柴房,在他爹回安陆前,只保证他基本的吃喝,谁放他出来……与他同罪!”朱嘉氏放出狠话。 朱彦龄一听,瞪大眼:“祖母,不能这样啊……” 说话间就要跑,却被刘管家带人直接给擒下。 朱嘉氏临上马车前道:“在他爹回来前,朱家不要惹下任何麻烦,包括老二你,如果你犯了事,也跟他一样……如果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让我朱家再度陷入麻烦,以至于你兄长不得归,你们叔侄二人这辈子就等着在柴房活到老吧!” 朱万简委屈地撅起嘴,本想说,这跟我何干? 但他听出一些苗头。 为什么朱嘉氏在京钟宽面前选择了忍让,或许正是京钟宽那句点醒的话起了作用……朱家现在最重要的不就是平稳等到朱万宏从京师放归安陆,接替朱明善职务么?这时候你朱老夫人该明白时下风平浪静才是最好的选择,县衙是在帮你们朱家。 “祖母,孙儿不敢了,放孙儿出去吧,孙儿这些日子都不喝酒了……刘管家,你是不是找死?信不信我……哎哟!” 朱彦龄一边抗议,一边被人架上马车,近乎是被捆绑着送回朱家庄园。 …… …… 县衙里。 京钟宽悠哉悠哉把有人送来的小木匣合上,里面是一些精美的礼物,虽然不是很值钱,但也有个二三十两的样子,差不多是京钟宽大半年的俸禄。 宋县丞从外面进来,恭敬道:“京知县,朱家人走了,还把朱家大少爷绑起来丢到马车上,说是回去关柴房呢。” 京钟宽笑道:“总算朱老夫人不笨。” “京知县,之前您见的人是谁?他……不会是来帮忙说项的吧?”宋县丞先前忙着接待朱家一行,并不知京钟宽接待谁。 京钟宽道:“那是湖广左布政使黄藩台内弟苏当家派来的人……本来本官以为,朱家身为锦衣卫千户,关系通天,什麼事都好解決,現在才发现……真正关系通天的是那位在王府读书的朱家小少爷。” “嗯?” 宋县丞完全没听懂。 京钟宽笑着摆摆手,他不打算对属官说明白。 正因为京钟宽知道戏班是朱浩的,苏熙贵派来的人也表明替戏班说项,再加上之前朱浩被朱家人为难,连王府长史袁宗皋都亲自出面……种种迹象表明,其实朱娘一家子才有很强的背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京钟宽的儿子跟朱浩同拜在唐寅门下,等于是师兄弟,京钟宽自然分得清“内外有别”,这个时候没理由不偏帮自己儿子的同门师兄弟吧? 至于昨日是谁令朱彦龄赤身被扔到大街上,京钟宽不会细究,可能是凑巧朱彦龄跟人在教坊司与人起了纠纷,事后被人報复,也可能是朱浩遣人所为,亦或是兴王府或苏熙贵的人瞧不过眼,替戏班出气,无论怎样都不重要。 朱彦龄恶有恶报,城中百姓纷纷称道,朱家人来县衙吃瘪,自己还有礼拿……教化无损,自己赚了个秉公无私的美名。 再计较下去,若追究到兴王府或黄瓒头上,那自己这官还当不当了? 这么大的阵仗,总不会是朱浩所为吧? “京知县,牢里关着的那个唱关公的戏子该如何处置?”宋县丞请示。 京钟宽笑道:“哪里用得着处置,直接把人放了吧,人家还要演戏呢……城里很多百姓等着看关公战长沙,本官料想,今日他再登台唱戏,天下的气势演到了子里去了…… “也不知朱家那小子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呵。也罢,回头如果有人来送戏票,就让衙门里的人一并去瞧瞧,就当是撑撑场面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工坊雏形 朱浩当天正常上课,公孙衣讲了一节,后面由唐寅来讲。 唐寅带来一个消息,王府可能要在最近一段时间,再招募几名教习,轮流对几个孩子进行辅导,也有可能会增加伴读数量等等。 朱浩听了就一个感觉……说了等于没说。 随后唐寅让几个孩子自修,他把朱浩叫到院子里,问道:“昨天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朱浩道:“能如何处置?或是陆先生帮我解决一下困难?” 唐寅皱眉:“也是,让你一个孩子处理这样的事太过为难了些……不过那戏子也没犯什么大错,不如以戏班的名义赔一些钱财,事情早些了结便可。” 这处置方式…… 朱浩很想说,真是息事宁人的典范。 你唐伯虎孤高自傲,居然这么对待善恶之争? “陆先生不必担心,我想京知县不是那种对错不分之人,应该不会为难那个唱戏的……陆先生没别的事我先去读书了。” 朱浩不想跟唐寅说太多。 他也不知外面的情况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要等中午散学后才能到戏班看看。 …… …… 随着唐寅宣布上午的课结束,朱浩匆匆收拾好书本,就要出王府,唐寅却坚持要跟朱浩一起去。 朱浩心想,这老小子不怕自己身份泄露?最近时常出入王府,你行事这么高调,迟早被熟人认出来……你也太不谨慎吧! 唐寅路上就在跟朱浩商议如何去县衙捞人,等到戏园子才发现,这会儿已然开戏,而戏台上站着的赫然就是昨日扮演关公那个戏子。 “这……” 唐寅瞠目望向朱浩,“你找了别人替代吗?” 距离太远,毕竟两侧雅座以及靠前的位置需要戏票,当天场面异常火爆,观众看起来比昨天都多。 朱浩笑道:“我戏班,就一个能唱关公的,何况我也只教会他一人,想来是县衙放人了吧。陆先生,既然人没事,我们回去用饭吧。” “不急,不急。” 来之前唐寅怀有强烈的责任心,觉得戏班掩护自己从南昌城逃离,现在出了事,绝不能袖手旁观!实在不行便试着去找京钟宽,尝试说说情什么的。 他本没打算在戏园子久留,可看到关德召归来,他还真不着急走,他迫切想知道,县衙是如何放人的? 难道朱家那边没有无理搅三分? 稀奇,真够稀奇的! …… …… 大戏持续一个时辰才结束。 当天仍旧是演两场,下一场要等到日落时再演,中间会穿插演两出折子戏,还有说书的环节。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戏,还有很多书迷等着听书,毕竟说本的内容要比戏剧表现更丰富,留给人的想象空间更大,这也是为何说书能经久不衰的原因。 一场戏结束。 朱浩带唐寅到了后台,众人见到东家,赶紧过来行礼问候。 比之从前的敷衍,这次所有人对朱浩都多了几分尊敬。 关德召打了近前,向朱浩行礼:“多谢东家出手相助……鄙人昨日入戏太深,未曾考虑过后果,将来定会为戏班用心做事,以偿还东家的恩情。” 唐寅好奇打量过来。 这小子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上午还在那儿写写画画,一点都不着急,感情在我面前使障眼法?可你障我的眼有个屁用! 朱浩笑道:“关当家的,我可没做什么。” 常在印笑道:“东家,听县衙的人说,您找人去县衙送了礼,县衙这才放人。我们也都说过关爷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先忍一忍,过后大家伙儿一起商议如何应对,不能再冲动行事。” 关德召不过才唱关二爷,俨然已成为戏班的台柱子,瞬间成为“关爷”。 朱浩道:“戏班的人出了事,我不能袖手不管……其实昨日前来生事的正是我本家兄长,到底不会太过为难……好了,好了,准备下午的戏吧。” …… …… 朱浩没在戏班停留太久,以他观察,关德召父子经此一事后,能更加迅速地融入戏班。 以往戏班的人只是表面客气。 现在关德召能单独撑起一台好戏,让戏班的人跟着混饭吃,这种客气就变成了尊敬,加上之前关德召教训朱彦龄表现得很有骨气,做了戏班中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观众交口称赞,戏班的人没有不捧关德召的道理。 朱浩跟唐寅从戏班出来。 唐寅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你找人去县衙游说?” 朱浩道:“我没找人去县衙,只是派人通知了一下苏东主留在本地的联络人,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谁知他会去县衙说项……这说明苏东主关系网强大。陆先生别用这种眼光望我,真不是我筹谋的。” 唐寅苦笑一下:“难怪你上午气定神闲的,好似没事人一般。家里那边,你准备如何应付?” 应付? 应付个大头鬼。 朱浩摊摊手,大概意思是说,我才不会让家里知道我是戏班的东家,更不用管朱家人的反击该如何应付……应付朱家人胡搅蛮缠,不是县衙该做的事吗? 快到兴王府西门。 朱浩道:“陆先生,我还要去教村子到城里来的孩子,顺带搞点东西,下午回去上课晚一些,你能理解吧?” “你……” 唐寅很想说,你小子很狂啊。 明目张胆逃课,还提前跟先生说明,勇气可嘉,但你能不能别总把先生我当傻子? “早去早回。” 唐寅没好气地道,“有时间多写几篇四书文,熟能生巧,再者读书做文章乃是无止境的事情,只有勤能补拙……也罢,当我没说!” 唐寅突然发现,在教导朱浩这件事上,他有心无力,更没那底气。 …… …… 戏班的事暂时解决了。 也不知朱家那边会不会展开报复,对朱浩来讲,眼下要从戏班那儿收获钱财,再就是以这些钱财为基础,搞研究发明。 这些天朱浩一直在研究透明玻璃。 直接搞平板玻璃,技术难度太大,市场也并不是很大,本身玻璃制品,在这时代叫做琉璃,大城市不时可以见到,但没有形成规模化生产,多数只是作为器皿使用,杂质多,想做到透明无色基本不现实。 在这样一个“粗糙”的时代,易碎玻璃制品只有精致人家才能用,才舍得用。 “浩哥儿……” 于三当天不在戏班,而是帮朱浩招募人手建造玻璃炼炉。 造玻璃最有市场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镜子!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能造出玻璃镜,卖到大城市,肯定能形成一股風潮。 要靠发明赚钱,就不能把路子搞得太宽,专心研究一两樣,以能形成产业化生产和开辟市场最重要,野心太大反而容易心杂,难出成绩。 “都是烧陶的,说是一个月给三钱银子,做长工,都很乐意……这年景手工活不好找啊……” 于三最近帮着招募工匠,稍微了解了一下湖广本地的用工行情,当下面带感慨地说道。 朱浩知道如今年景如何。 头年里皇宫大火,而后朝廷重建宫殿,还勒令一年内完成,全国各州府加派了很多苛捐杂税,皇帝身边又是宵小横行,光是一个张忠走一趟江西和湖广地界,就要搜刮多少油水? 农民手上没钱,该置办的家当只能顺延下去,木匠、泥瓦匠等工匠的生意就很难做。 本身湖广之地,大明中叶并不是太过富裕的地区,安陆又只是个小地方,这里不比江南的繁华盛世,大多数人都处在饱一顿饿一顿的状态。 每个人都是为温饱而活。 “又不是灾年,坏日子总会过去,找了几个人了?”朱浩问道。 “六个,回头还能再招几个……” 于三说着,带朱浩进门,把找来的工匠一一认识过。 朱浩对几个工匠没什么印象,全都老实巴交,从外表看不出技艺如何,也不是之前给他造炼硫酸缸的人。 “好了,先从最基础的陶罐做起,造几口大缸盛水……井水想来不够用,院子后边就是小河,找人做个水车把水引进院来……这只是初步试验,如果可行的话,工坊要搬到城外……” 朱浩在城里租院子搞试验,主要是图方便,随时能来,想走就走。 而真正要做到产业化生产,显然不可能把工坊搁民居里,城里地方太小再加上使用原料不方便,还是到城外广阔的地方建造工坊比较好,实在不行甚至可以把工坊设到上夼和下夼村。 “小三哥,我现在需要沙子,不是普通沙子,而是石英砂,一种白色的砂石,原本是用来造房子的……另外还要煤炭,木炭不行,既贵又不好用,你先在本地问问,有的话可以直接买,如果没有我可以找人从外地采购一批回来……” 朱浩现在要搞试验,物资不用担心,因为他跟苏熙贵建立了不錯的合作关系。 苏熙贵人脉广泛,各地行走自然见多识广,有本地采购不到的原材料,让苏熙贵去置办就行了,把产出的商品也交给苏熙贵销售,这样一来原材料采买和成品销售两大问题均得圆满解决。 朱浩明白,在自己没有功成名就前,这已是最好的人脉,无法再苛求更多。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以讹传讹(加更一) 课照上。 不过朱浩变成了一边创业一边学习,家里、王府、戏班和工坊几边跑,还要兼顾写戏本和说本,以及给村子孩子上课,着实累得够呛。 反而上课成为了他的“休息时间”,课堂上呼呼大睡的次数更多了。 公孙衣见怪不怪,可唐寅老是看到朱浩在那儿闷头睡大觉,自然有点恨其不争,但又明白朱浩最近确实很累,加上朱浩交给他批阅的几篇四书文,写得中规中矩,实在挑不出毛病……他没法苛求一个虚岁才九岁的孩子做得更多。 日子就这么持续下去。 这天朱浩一觉醒来,发现朱三和朱四都守在他的课桌前,眼巴巴等着。 反正朱浩下课时会准时醒转,姐弟俩都习惯。 “下课?” 朱浩打个哈欠,舒展了下懒腰,“该走了吧?” 朱四连忙道:“别急着走啊……朱浩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找唱白蛇的姐姐进王府给我们唱曲儿,你忘了吗?” 朱三可怜兮兮地望着朱浩,小眼睛里满是渴求,似也在等着这件事。 朱浩做恍然状:“对了,还有这件事……好吧,我这就出王府,把人带来,希望她现在不是很忙……门禁那边没问题吧?” 陆炳在旁边嚷嚷:“我爹说行。” “对对对。” 朱四也在帮腔。 找公冶菱进王府唱独角戏,是朱三和朱四一起央求蒋王妃并获得同意的,范氏把消息带给陆松,没通过兴王。 不过最近兴王府对几个孩子的看管也没之前那么严格了,偶尔朱三和朱四中午不回去吃饭,而是留下来蹴鞠或是听朱浩讲故事,王府也没说严加管束。 但朱三和朱四出王府却是万万不行的。 “朱浩,早点去用饭,我先走了。” 唐寅不想理会几个孩子的事,反正找什么戏子来王府唱戏跟他无关,他也不认为这样会危及郡主和世子的安全。 朱浩道:“那就到西院等着,我去去就来。” …… …… 朱浩果然守信。 当他把公冶菱带进王府时,陆松亲自陪同前来,进王府时公冶菱非常小心,此时的她并没有着戏服,按照朱浩的要求以常服而来,本身戏子在戏台下并不会穿得花枝招展,看上去就像一个布衣荆钗的普通民妇。 她的光彩并不照人,之前让人惊艳感觉,完全来自于白素贞的扮相。 “来了!” 朱四非常兴奋。 那感觉就好像迷恋偶像且见到偶像的小迷弟,朱三比弟弟克制一些,而陆炳纯粹就是个只会跟风的不懂事小子,京泓立在远处看着,他想过来却觉得不合适。 这些孩子中间,除了朱浩外,最懂事的就要数京泓,他很清楚自己在王府中的定位。 “民女见过几位小主。” 公冶菱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几位。 朱四笑嘻嘻上去打招呼:“白素贞姐姐,我叫朱四,你可以称呼我小四也行……” “我叫朱三。” “我叫陆炳。” 凡有什么事,总少不了陆炳。 朱浩看了陆松一眼,这家伙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也想留下听免费的戏,朱浩便打招呼:“陆典仗,我们到外面等着吧。” “嗯。” 陆松点头,避过公冶菱看过来的目光,与朱浩到了院子门口。 几个孩子随即把公冶菱围起来,央求唱戏。 一片热闹。 …… …… 西跨院门口。 陆松佩刀撑着地,站在墙角,打量朱浩:“你是怎么想的?是觉得,现在外面对王府没威胁,王府对你也无防备之心?” 朱浩笑道:“我没太多想法,年前就答应过世子和郡主,说要带唱白蛇的姑娘进来给他们单独唱一场,我不过是履行约定。对了陆典仗,最近林百户应该不在湖广吧?他没派人来给你传信?” 陆松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旁边不时有侍卫和下工的工匠以及奴仆路过,跟朱浩在大庭广众之下探讨为锦衣卫做事,跟找死无异。 “再唱一段,再唱一段……” 院子里传来朱三的喊叫声。 刚才朱三这个姐姐还挺克制的,但现在看来,她疯起来比弟弟更没正形。 陆松不时往院子里看看,单独把一个女戏子留在朱三、朱四身边,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但事情谁说得清呢?万一这女戏子暴起对世子发难,他必须得第一时间赶过去制止。 “陆典仗,之前我跟你说过,让你入股戏班,你不再考虑一下?现在看来,入股后真就是一本万利。” 朱浩又笑着拉陆松入伙。 大家抱团做生意,一起赚钱,本来戏台就搭在靠近王府的地方,如果陆松平时带着王府的人去维持一下秩序,哪怕不亲自去,让人知道这戏班由王府仪卫司罩着,一般人也不敢去撒野。 陆松问道:“赚钱的好事,为何要找别人?” 朱浩叹道:“你这都没听说吗?前几天我本家兄长,居然带人去戏台那边捣乱,当时京知县和陆先生都在,我也在场,看得真切,幸好当晚我那个兄长犯了点错也被官府拿下,事情才不了了之…… “戏班这一摊子全靠我一个孩子撑着,遇到事情不及时处理的话,恐怕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这就是你拉我跟你做生意的理由?”陆松将信将疑。 朱浩笑道:“那陆典仗有意还是无意?” 陆松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无意!” 朱浩摊摊手,既然对方不同意入伙,那只当自己没说。 他算是看出来了,其实陆松还是很讲原则的,他给锦衣卫做事更多是情非得已。 “陆典仗还是小心一点吧,之前袁长史不都说了,林百户曾拜访过他,跟王府达成了和解,回头他出卖你的身份也不稀奇……你对王府百般回护,到头来只怕落得一场空。” 就在陆松准备多谈论几句时,却见朱浩转身往院子里走去,“最近王府对世子的安保措施稍微有些松懈,但相信用不了多久,又要抓紧了。” 陆松皱眉。 他不明白朱浩这话是几个意思。 “你想说什么?” 陆松跟着朱浩进了院子,问话的声音自觉轻了许多。 朱浩回答得漫不经心:“眼下王府防备松懈,来自于陛下后妃怀下龙嗣,可若回头发现是诈胡……就是子虚乌有的意思,朝廷对兴王府的戒备恐怕会比原先更甚。” 陆松吸了口凉气。 他很想说,你小子危言耸听,皇帝妃子怀孕居然是炸胡? 不过随后又听朱浩慢悠悠补上一句:“可这不正是興王府上下所求?所以说事事難料,祸福更是難测啊!” …… …… 陆松听了朱浩的话深有感触。 当晚蒋轮请王府的几个武官喝酒,酒席结束,陆松送蒋轮返回王府外宅邸。 蒋轮笑道:“老陆啊,看你今天喝酒的时候心不在焉,可是觉得今天的酒不够好?下次给你找好酒。” 陆松急忙解释:“并非如此,只是在想心事,有关朝中事务。” “哈哈。” 蒋轮畅快大笑,更像一种讥嘲。 你一个王府典仗,芝麻绿豆大的武官,说是实职,但你手下才几个人?更像个武散官,你居然開始琢磨起朝廷大事来?连我……一个正七品的文散官,都不会去操这么不合身份的心。 陆松却正经问道:“姑爷,您消息灵通,陛下后妃中有人怀孕……是否存在作假的可能?也就是说此事子虚乌有?” 蒋轮脸上的笑容淡去,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陆松。 “卑职失言了。” 陆松马上感觉可能是自己多喝两杯,居然当面问蒋轮这种问题。 蒋轮道:“老陆,我知你一心为王府,若后妃有孕,我那大外甥……说句不好听的,前途堪忧…… “但咱是臣子,几时轮到为帝王家事发愁?想皇帝身边后妃没有三千也有几十上百吧?美女如云,有一个两个怀孕有何稀罕?此事休要再提!” 陆松急忙道:“是,是,在下不再提了。” 本就后悔把事情说出来,但王府中人应该个个都希望当今皇帝绝嗣吧?皇帝连个兄弟都没有,若真绝嗣的话,皇位就很可能会传到兴王这一脉……王府内鸡犬都能跟着升天。那我提出一点怀疑,你应该不会多想吧? …… …… 陆松说过也就罢了,只是对蒋轮说,并没有张扬,事情就当揭过。 蒋轮喝醉后听到的事情,回头便忘了。 不料两日后,蒋轮被蒋王妃叫到王府,本来二人只是堂姐弟,情分不是很深,但现在蒋王妃逐渐对他器重起来。 “……姐姐可有旁的事?没事的话,我先回了。”蒋轮在蒋王妃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蒋王妃道:“是这样的,你姐夫准备派人到京师朝贡,我跟他提及,让你同去。” “朝贡?” 蒋轮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蒋王妃叹了口气,神色中有几分失望:“陛下后妃身怀龙种,此等时候各地藩王都会到京城恭贺,若是等诞下皇嗣后再去恐怕会有些迟,有消息说后妃诞子在四五月间……” ------题外话------ 这章是为盟主“剑客”大大的加更,谢谢你的慷慨打赏!天子继续求订阅、打赏和月票支持!下一章预计六点半推出,欢迎大家到时候订阅!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奖惩有度(加更二) 蒋轮闻言有些意外,好奇地问道:“姐姐,不是说去年年底今年年初的时候当今圣上才开始时常临幸后宫的吗?怎么才过四五个月就要准备诞子了?” 连蒋轮这样没什么才干,甚至可称之不学无术的人都察觉到问题不对。 蒋王妃道:“此等事岂是你我应该关心的?你去还是不去?去的话,跟家人要分开几个月……但对你是一次历练。” “去京师?”蒋轮想了想,笑笑道,“该去还是去吧,谁让这是咱家事呢?我这就回去做准备。” “嗯。” 蒋王妃没有跟弟弟说太多,毕竟皇帝妃子几时怀孕,又几时诞子,就算兴王府有所怀疑也轮不到他们来发表意见,这时候兴王府只需拿出恭贺的态度就行了,不然谁都会觉得你兴王府居心叵测。 蒋轮走到外边的院子,嘴里嘀咕:“看来谁当皇帝,还真不好说,指不定紫气东来,最后落到我脚下这片土地呢!难怪老陆之前会如此说,看来他这早就得到消息了啊。” …… …… 朱浩并不关心京师发生的事情。 这几天他正在跟朱娘商议,准备让朱娘投资他的事业,为朱娘重新找个事情干干。 研发方面,自己可以负责,但具体生产,还是交给老娘比较稳妥。 一个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总不能让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成天跑东跑西,既要照顾好学习还得兼顾改造大明,甚至带动一场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吧? “小浩,你是何意?我们不晒盐,要……自己开工坊?”朱娘听到儿子建议,觉得很怪异。 眼下完全可以靠之前买来的田地过点安生日子,为什么还要出去抛头露面? 朱浩道:“如果我们不开工坊,不赚钱,朱家人就会放过我们?若被他们知道其实我们还有田地和钱财,一定会胡搅蛮缠,去官府告状说我们偷朱家的……” 李姨娘一脸不信:“朱家人再蛮横无礼,也会想想,他们给得了我们多少?” 李姨娘有骄傲资本。 虽然之前的钱不是她赚的,但她是参与者,在一家人努力下,一万多两银子到手,朱家人总不会觉得靠之前那小小的铺面能赚这么多钱吧? 朱娘似又想到什么,蹙眉:“若朱家说这是朝廷赏赐给小浩父亲的,市井之人不知其中缘由,只怕会误解。” 光靠铺子赚不来这么多钱,但你一个节妇能从哪儿搞钱?百姓可不管你是怎么弄到手的,难道告诉别人,我们是晒盐甚至贩私盐所得? 钱本身就来路不正,最怕被人追查。 “娘说得对。” 朱浩笑了笑,他觉得这次母亲总算开窍了,“如果我们继续摆出一副坐吃山空的架势,朱家就会怀疑我们有积蓄,用心追查,那事情很容易就会露馅儿。但如果我们找个营生做,摆出一副苦苦支撑的架势,朱家有了注意的方向,就不会有那么多怀疑了。” 朱娘点点头,望着儿子问道:“那我们开工坊……做点什么?” “我在一本古书上……” 朱浩马上开始编瞎话。 朱娘当即打断儿子:“好好说话!” 显然朱娘这次不肯相信儿子的说辞了,老说在古书上看到的方子,请问古书在哪儿?为什么你能看到的古书,别人就看不到? 李姨娘却很喜欢朱浩这种娓娓道来的讲故事的方式,一脸热切:“姐姐,还是听他说下去吧。” 对于一个没多少文化,身份又相对卑微的妾侍来说,从朱浩的故事中,能找到一种“老天爷帮助家里走出困境”的畅快感,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朱家人不断来找麻烦,而朱浩就能从古书上寻到应对之法……老天爷显灵啊! “娘,从哪儿看到的不打紧,至少我们能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东西,其实我已让于三把工坊开起来,只是现在规模很小……” 朱浩循序善诱。 朱娘又蹙眉:“你自己开工坊?哪儿来的银子?还有……为什么于三会帮你?” 朱浩笑了笑:“有赚钱的买卖,于三为什么不做?再说苏东主不也等着我们为他改进晒盐工艺?如果他知道我们手上有好东西,还能大批量生产的话,他会不会主动上门来采购呢?” 朱娘长吁了一口气,望向朱浩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严厉,大概觉得儿子说话做事开始脱离一个正常孩子的思维,便想拿出严母的作派。 “娘,明天你跟我去工坊看看,见识到成品后,你再决定跟不跟我一起做。” 朱浩发现朱娘有要严管自己的苗头,只能把巧舌如簧收敛起来,试着让朱娘去接触和融入,而不是强行改变。 …… …… 第二天上课。 朱浩给几个孩子带了“礼物”,当他把一个小布袋里的东西展现在几个孩子面前时,小伙伴们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什么?” “好漂亮,我能摸摸吗?” “别摸,万一摸坏了呢?是不是冰做的?能吃吗?” 朱浩在他们面前展示的,正是他工坊制出的玻璃下脚料制品,一些透明的玻璃球。 朱浩笑道:“弄了些好玩意儿,回头我教你们一种新玩法,叫做弹弹珠……这东西不能吃,别往嘴里塞……” 这边还在说,陆炳拿起来一个直接丢进嘴里,想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 发现这东西坚硬到牙齿咬不动时,陆炳只能苦着脸把玻璃球给吐了出来,因为沾染了口水,朱三一脸嫌弃地道:“赶紧拿走。阿炳,你可真恶心,什么东西啊,不知道干不干净就往嘴里塞。” 朱四道:“姐,刚才好像是你在问能不能吃的吧?要不是你问,陆炳也不会拿来尝的。” “用得着你多嘴多舌?” 朱三很不满意弟弟这种拆台行为。 “好了,弹珠数量不多,一个人分三个,当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来,把自己的那份拿走,下课后我教你们怎么玩。” 正巧这几天几个孩子没什么新玩意儿,倍感无聊,甚至朱三和朱四还频频央求兴王要出王府去玩,如今有了弹珠想来能顶上一段时间,毕竟是从来没有过的娱乐项目,新鲜感十足。 …… …… 下课后。 学舍院热闹起来。 朱浩科普了一些弹珠的玩法,随后就是近乎于对决一般的博弈,每个人的目的都是要把对手的弹珠变成自己的。 因为弹珠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太稀罕了,花钱都买不到,除了从朱浩这里获得,没有别的来源,可朱浩说了暂时就这么多,他们唯一获得更多弹珠的方法……刨除抢夺或是骗取这些非常规手段,就只有赢下对手一条途径。 但打弹珠这种游戏,无论是挖坑进洞,还是比拼投射标准线,都是规则看起来简单,但需要具备一些技术含量的。 于是乎…… 下课不过一刻钟,几场游戏下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所有弹珠通通都回到朱浩手上,就连自诩手眼协调无所不能的京泓都没有例外。 朱三还在旁数落:“小京子,你不是说自己很能吗?蹴鞠的时候就会吹牛,怎么这次又不行了?早知道的话,我就跟朱浩一伙了。” 朱四也很气馁:“姐,朱浩说了,他不跟我们结盟,水平不行就说不行,别找那么多借口……朱浩,要不我们重新来过?” 这会儿朱四可不笨。 输了想把弹珠拿回去,同时心中开始盘算,不能再跟朱浩玩,一群刚玩弹珠门外汉,直接跟朱浩这样看起来身经百战的高手过招,那不是等着输吗? “还给你们可以,但要進行一番考試,最近陆先生和公孙先生对我们的考校很少,這次考试就由我来进行。” 朱浩说出交还弹珠的条件。 居然要考试? 几个孩子,除了陆炳外,一个个都灰头土脸。 陆炳不动声色,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考什么都不会,属于完全没有心理包袱的那个。 “要考试啊朱浩,现在不是有了陆先生吗?还用的着你?不如换别的方式?”朱四开始叫苦。 朱浩态度坚决:“我赢了,就算没有奖励,总该对你们有点惩罚吧?再说考试这种事,学会的知识都是你们自己的了,不过是找机会把它复刻出来,算是惩罚吗?我出的题目都是平时你们学过的,不会连这点挑战的心都没有吧?” 京泓最先接受现实:“来吧。” 有京泓发话,朱三和朱四就算是满肚子怨言,也只能把唠叨话收回。 …… …… 于是乎。 唐寅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本以为随便教点东西,就可以熬到中午吃饭,回到课堂却发现几个孩子正在奋笔疾书。 “好了好了,不用装样子了。”唐寅不耐烦地挥挥手,“先生不在的时候就知道疯玩,看到先生再做样子,有意义吗?” 唐寅差點儿就想说,看看朱浩,这小子就不会搞这套,你们在那儿奋笔疾书的时候他却在对着窗口发呆。 就算不鼓励他这种偷懒的精神,也该学学他的坦荡。 朱三本来在几个孩子中学问进展最慢,此时她也是最不耐烦的:“陆先生,别打搅我们,我们正考试呢,如果回答不出来……朱浩会罚我们!”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称职的朱先生 唐寅再去打量朱浩,发现朱浩已从窗户外收回目光。 四目相对…… 唐寅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朱浩居然有能耐让几个小的听他的,还进行什么“考试”?这又是唱哪出?这是对我教学质量不满意? 朱浩会搞这些? 莫非是王府授意而为? “朱浩,你出来一下。” 唐寅只能把朱浩叫到外面详细问询。 朱浩走出门口,没等唐寅提问,便主动道:“陆先生如果是因为这次考试对我不满意,大可不必,我们的目的都是让世子他们学业进步,并让兴王府的人充分感受到这种进步,为此目的服务,就算是有些手段超出常规,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唐寅苦笑。 换作一般的先生,比如说隋公言这样刻板迂腐的,听了朱浩的话指定会戒尺侍候,或是当场严厉斥责。 学生干涉先生的教学,你这是吃饱撑? 唐寅虽然在教书育人方面没多少经验,但他身上有一点品质值得肯定,那就是他开明和包容,这种包容心必须要有足够多的见识和经历才能支撑,像隋公言那样的人就不会有如此表现。 唐寅道:“你这样岂不是扰乱他们的课业进程?” 朱浩摇摇头:“陆先生在王府中时日尚短,或许不知,其实王府内部对世子的考校每年都会进行很多次,或许是陆先生刚进王府,再加上袁长史的离开,近期兴王才没有考校,但若是兴王过一段时间过问世子课业,陆先生敢保证世子学到了你教授的知识?” 唐寅又沉默了。 教案是朱浩编的,通俗易懂,但有个问题,也是自古以来师生间最大的症结所在,那就是老师教的内容,学生未必听得进去,讲台上归老师,课桌后边不妨碍学生神游天外,一样的先生教资质相当的学生,却能教出个天差地别。 “朱浩,你想说什么?”唐寅也慎重起来。 朱浩口气随和,一点没有要跟唐寅较真的意思,完全就是在讲述自己的建议:“世子贪玩,课堂上的知识学得不会太多,只有制定合理的奖惩措施,让其知道学会了有奖励,学不会有惩罚,才能令其沉下心来读书。 “不能苛求每个孩子都严格自律,自律是建立在某种基础上,比如说京泓,他算是自律学生的代表,可也要有家庭给他塑造的争强好胜之心作为铺垫。” 唐寅想了想,点点头,朱浩这话挑不出毛病。 “世子乃是未来的兴王,我不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习,如何才能做到奖惩有度?”唐寅认真跟朱浩探讨起来。 朱浩道:“陆先生有什么办法我不知道,我只用自己的办法……我拿这东西作为奖品……” 说着,朱浩把一个玻璃球丢给唐寅。 唐寅接过后放在手心里,看着阳光下晶晶亮的弹珠,惊讶地问道:“此……乃琉璃?为何能做到如此清澈透明?莫不是王府敬献的贡品?” 这年头,品相好的玻璃珠真的可以作为宝石,而一跃成为贡品般的存在,正因卖相好,几个孩子才会那么喜欢。 朱浩道:“这是我造。” 唐寅:“……” 对唐寅来说,这个说法很无语,却是“见怪不怪”,毕竟他为朱浩脑补了一个很强的师门,不想计较朱浩是怎么造出来的。 “我先前把这些琉璃珠给了他们,让他们充分体验了一把玩弹珠的快感,然后又从他们手上赢过来,再告诉他们,想拿回去,除非他们能通过我的考试……都是平时学过的东西,按照成绩高低分配琉璃珠,谁的成绩好拿到的琉璃珠就多,如此谁不认真考……” 说到这里,朱浩突然探头看了眼教室,厉声喝道:“那个谁,我看到你四处张望,这是考试,非常严肃的事情,如果不老实的话,就当作弊处置,到时算不合格。” “哼!” 里面传来朱三不满的冷哼。 显然刚才她想偷看京泓的试卷,不想被朱浩抓了个现形。 等朱浩回过头时,唐寅神色间饶有兴趣:“朱浩,别看你年岁小,但你身上有很多闪光点,既如此,今日午前这段时间就交给你考试,我旁观一下便可。” …… …… 唐寅并非迂腐之辈。 发现朱浩有手段,而这种教、考并行的方式,或许更适合提升世子的知识储备,那他为何要出言反对呢? 他跟朱浩虽然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师徒,但至少不是敌人,两个忘年交一起讨论一下如何教导世子,让他觉得很有趣,更为他省下不少事,从未从事过教育事业的他,也可以避免走弯路……各取所需。 唐寅来到讲台后的座位坐下,朱浩也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直到考试结束,唐寅也未参与进来,就连之后的阅卷都是由朱浩负责。 “怎样?可以还我们弹珠了吧?” 朱三在几个孩子中,成绩之差仅次于陆炳,但她却拿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朝朱浩发飙。 朱浩道:“成绩最好的是京泓,其次是朱四……这几段章句集注,有错漏之处,拿书本仔细对照一下!” 朱浩把朱四的考卷交还回去。 朱四看了看上面的批改处,一拍脑门儿:“哎呀,还真错了。” “考试的时候想什么去了?这么简单的内容还能错?这可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莫非还等着别人指点你?课后默写五遍……” 朱浩态度严厉。 朱三一脸贼笑:“让你好好学你不听,这下被朱先生给教训了吧?小朱先生,我的考卷没问题吧?” 朱浩抬头打量朱三:“你说呢?” 朱三顿时气势不足。 刚才作答时她就感觉处处错漏,不然她也不会试图去偷看好学生京泓的试卷,她嘟着嘴道:“你不会让我跟他一样,也默写五遍吧?” 朱浩摇头:“不用。” “哦,那还差不多。” 朱三松了口气。 朱四笑道:“那是不是让她把错的地方默写十遍?” 朱浩道:“那也不必,只是弹珠分配方面,一共十五个,我一次分十个,京泓拿四个,朱四你背默完毕检查没错的话过来领四个,陆炳一个……” 朱三眨眨眼:“什么意思?你只分配十个……那不是只剩下一个给我?” 几个孩子一齐用古怪的目光打量她,好似在说,恭喜你,终于学会算数了。 “凭什么?他俩都是四个,就我一个?这不公平!陆炳交白卷的……居然跟我一样?朱浩,你这样做有失公允知不知道?”朱三大声抗议。 朱浩道:“那你回去认认真真检查一遍,这次让你照着答案抄,写完后再来领一个,弹珠是我的……不满意可以不玩这个游戏,或是以后再有考试你不参与,反正最近我搞出来的好东西有的是。” 朱三别提有多委屈了。 堂堂郡主,在王府中谁都欺负不得,但到了课堂上,却是人人都可以不给她面子。 “抄就抄,等我拿到两个弹珠後,想辦法把小四的赢回来……哼,朱浩你等着!反正我不再跟你玩弹珠,这样就不會输了!” 朱三是个有心机的小姑娘,此时她已经盘算好如何从弟弟手上骗弹珠了。 …… …… 中午散学。 朱三、朱四和陆炳都回内院吃饭,唐寅却跟朱浩一起出了王府,他说要在周围寻摸个住处,其实是想跟朱浩说说话。 “朱浩,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或许是孩子间好说话吧,先前看世子认真默写的样子,他似乎真的接受了你的规则。” 唐寅由衷地道。 朱浩道:“陆先生也可以组织考试,施行奖惩制度。” 唐寅苦笑着摇头:“没办法,我可没弹珠,那玩意儿……你要是交给一些黑心商人,一枚就能卖出个一两银子,却被你拿来当玩物。” 這话听起来没错,但朱浩并没有打算靠弹珠发家致富。 珠宝这东西,讲究的是认可度。 在大明就连翡翠都不是很值钱,翡翠真正值钱要等到明末之后,珠宝价值的上限和下限很高,跟金银这样的硬通货差别很大。 好似玻璃珠。 卖好了,的确能卖到一两银子一枚,送给皇帝甚至还能当作贡品,价值百两也完全说得过去。 但不是人人都认可,平常收藏珍宝古玩之人,谁会拿高价买这种有价无市的东西? 所以朱浩研究玻璃制品,并不是走珠宝这条路,当然如果能把银镜造出来的话,价值……还是非常高的,光是贵妇对此物的需求就非常大。 朱浩将引领时尚。 “陆先生,你真准备住在王府外?难道不担心宵小觊觎?”朱浩转开话题。 唐寅笑道:“没事,我想过了,安陆距离南昌有段距离,宁王有心谋乱,就算要在湖广闹事,也不敢太过张扬……行大事者岂能如此不小心?” 朱浩摇头:“那要看是谁,天下参劾宁王谋反者比比皆是,他仍旧可以呼风唤雨,朝廷对他无可奈何,他岂是那种普通的谋乱者?陆先生,你还是小心点吧,不能为追求一点自由,把一辈子的自由给搭进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长久生意 朱娘在考察过儿子的工坊后,决定加入进来。 朱浩很满意母亲的态度,母子二人回到家中,把事情跟李姨娘一说,李姨娘不解地问道:“姐姐之前不是说,不去牵扯旁的生意?这怎么只去了一趟,就改主意了呢?” 李姨娘目光有些促狭,好像在说,你这个当娘这么没原则?跟儿子出去一趟就动摇了? 朱娘不知该怎么形容,支吾半晌后解释:“亲眼见过后,觉得还算像模像样,索性现在也没事情做。” 如何个“像模像样”法,她却没说。 但朱浩心里清楚,但凡去过实验室参观过的人,都会惊讶于实验室的规模,以及其中蕴含超出这个时代的科技感,能把沙子烧红,通过机械进行吹摊,直接变成瓶瓶罐罐……简直鬼斧神工。 朱娘到底有些眼光,才去考察一次,就下定决心投资。 “娘,城里这个工坊属于实验性质,真要大规模生产,得到城外河边开工坊,大概需要一二百两银子的样子。”朱浩做出规划。 你决定投资,我立马跟你要钱。 朱娘蹙眉:“需要这么多?” 朱浩笑嘻嘻道:“不多,得交一些专利费,大批量采购物资以及支付工人薪资等等,关键是要在河旁建厂房……也就是工坊,再加上打造一些铁质容器,以及陶罐等等……”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花费多少,你列个清单,我会自己管控……不能把银子给你,你只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朱浩吐吐舌头:“娘这是要窃占我生意啊,你一上来就当大当家?” “哈哈。” 李姨娘在旁取笑,“浩少爷,你才知道你娘的想法?如果跟进这生意,当然得由你娘来做主……你娘是大当家,你只是个小当家。” 朱浩装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但其实巴不得朱娘出面主持大局,这样他只要把实验完成,后续工作就可以交出去,反正朱娘赚的钱都是他的,没有什么信不信得过的问题…… 朱浩事业的重心还是放在科举上,若将来有一天当官,就没法兼顾生意场上的事了。 朱娘负责的话…… 简直是他坚实的后盾! “那娘,明天正好我休息,咱一起出城选址,工坊对水的需求量很大,要造几部水车……其实之前我找人看过,到时你参考一下……” …… …… 朱娘把晒盐的事情交出去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精神萎靡,郁郁寡欢。 她是女强人性格,只是受困于时代,没有机会表现,是儿子打开了她心中的潘多拉魔盒,让她感受到那种女人也可以当家作主、出人头地的畅快感。 丈夫没了,寡妇带儿子本来就没什么奔头,但若把所有精力放到事业上,她人生将会精彩许多。 半个月过去。 朱浩跟朱娘合伙的工坊开始投入生产,首先做的便是玻璃容器,各种透明的瓶瓶罐罐均在此列。 而在制造过程中吹摊出来质量较好的平板玻璃,朱浩则利用化学镀银的方法,尝试做银镜。 又因为吹摊法所得平板玻璃质量不佳,朱浩开始实验以压延法、浇注法等方法制造平板玻璃。 整个春天,朱浩几乎都在搞这些东西,实验室成为了大明产业化生产的科技储备所,对三酸两碱的研究也更一步深入。 四月初九这天,苏熙贵终于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到安陆,他想找朱浩谈有关盐场改进晒盐工艺之事,便在手下掌柜引路下,于中午时见到自王府散学归来,跟朱娘一起见他的朱浩。 “苏掌柜,给你看点好东西……” 朱浩把刚刚制造出来的玻璃制品,一股脑儿地拿给苏熙贵看。 苏熙贵仔细看过,正疑惑间,旁边跟随他来的掌柜提醒:“东家,好像是琉璃……” 苏熙贵不解地问道:“三夫人,朱少爷,你们最近不晒盐,改造琉璃了?以往只听说岭南那边有人捣鼓这玩意儿,怎么手艺传到湖广来了吗?” 朱娘听了很紧张,感情这不是自家专有? 儿子可不是这么说的,自己往里面投了至少一百两银子……不会连一点销路都没有吧?这是要赔得底儿朝天的节奏? “苏东主,你不会觉得,我们的工艺是那些小作坊能比的吧?这种材质……” 朱浩说着,突然拿起一个玻璃瓶,往地上一丢,只听“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把苏熙贵吓了一大跳。 苏熙贵身体往后一缩:“这么好的东西,怎说丢就丢了?怎么也价值个一二两银子吧?”说着用求证的眼神看向跟随自己过来的掌柜,显然不太懂行,需要问问手下这东西是不是有市场。 掌柜也吃了一惊。 琉璃制品最怕承受外力,就像白玉一样,从没见过朱浩这般浪费东西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家产品质量好?摔起来声音清脆? “再给苏东主看个好东西。”朱浩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这玩意儿朱娘都没见过。 苏熙贵接过去,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差点儿手不稳将此物落到地上,朱浩赶紧提醒:“苏东主可要谨慎,这东西打碎了我没法给你弄新的……要说刚才那瓶子价值一两银子,你说这东西价值几许?” 朱娘探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连前来上茶水的茶楼伙计也忍不住打望。 “看什么看?下去!” 苏熙贵把东西收入怀中,不让人看,等把伙计训斥下去后,才又把东西拿出来,展开在朱娘和手下掌柜面前,一桌子的人都吸了口凉气。 乃是一面镜子。 这时代只有铜镜,磨出来的镜子质量如何,一言难尽。 而眼前的则是标准的玻璃镜,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简直把人脸照得一清二楚。 “朱少爷,这东西你还有多少?哦……三夫人,这不会是您造出来的吧?”苏熙贵眼下都不知道该跟谁谈生意了。 朱娘用诧异的目光打量儿子,最近都是她在打理工坊,玻璃瓶、琉璃碗、琉璃杯甚至琉璃瓦都见过不少,可这镜子还是第一次看到,竟不知儿子会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欺瞒自己。 朱浩叹道:“苏东主,还是谈谈这东西价值几何吧……我也发愁,这玩意儿造价太高,一片小镜子成本就要好几两银子,这要是成本价卖出去怕是都不容易吧?” 苏熙贵笑而不语,旁边掌柜提醒:“这世上有好东西就不怕没销路……天下間有錢人多了去了。” “那这样一面小小的镜子,价值几许呢?”朱浩问道。 苏熙贵試探地开了个价:“十两?” 想了想,可能是觉得说少了,随即改口:“十五两总能卖出去的。” 朱浩笑着把苏熙贵手上的镜子拿回来,苏熙贵咽了口唾沫,居然有点舍不得,不管这东西价值多少,你小子是不是先给我来上一块? “我这里还有点别的东西,凸透镜和凹透镜,具体用来做什么……是这样的,有的读书人眼睛看坏了,看远处模模糊糊,如果戴上镜片……眼前一片清晰……还有的人呢,主要是老年人,看不清近处,如果用上相應的镜片,也会看得清清楚楚……” 这边朱浩口若悬河,苏熙贵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娘大感意外。 我们不是在搞玻璃器皿吗? 就是一些瓶瓶罐罐,我还在发愁有没有销路呢,看看人家陶瓷没多贵啊,你一个玻璃器皿就想卖一两银子以上? 可当听了朱浩介绍的产品,好像刚才打碎的那个玻璃瓶完全不值一提。 苏熙贵听完朱浩的讲解,眼神发直:“朱少爷,您不是开玩笑吧?眼睛坏了,那是病,自古以来都治不了……你用个琉璃片放在眼前,就有这神奇的功效?” 自古以来从来就不缺近视眼和远视眼,老年人的老花眼也是远视眼的一种,几乎人人都会得。 如果这东西真能摆上市场,前景有多大,苏熙贵自然分得清。 “就知道苏东主不信,要不这样吧,苏东主去找几个人,等下午我散学后把镜片拿来,到时让他们验证一下不就行了?”朱浩笑道。 苏熙贵赶紧对旁边的掌柜吩咐:“看看随从里谁老眼昏花,再找个读书把眼睛读坏了的年轻人,这就给朱少爷找来……快!” 遇到这种好东西,还能等到下午?你小子莫不是要把我苏某人急死? 朱浩道:“苏东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作何这般着急?急也没用,我东西都没带在身上,好东西还是一样一样展示为宜,我们先谈谈这银镜……姑且如此称呼,到底值多少?我一个月最多能制出二十面银镜,大小……差不多就这般大,你准备以何等价格来收?” 苏熙贵听明白了朱浩的意思。 怪不得这小子不把所有好东西一并拿出来呢。 先透露后续还有好东西,但要看诚意!别以为之前有过交易,我就要把所有好东西都卖给你,你要是现在不给个诚心诚意的价,那可以“治眼睛”的琉璃镜片你也就用耳朵听个响,甭想再见! 第一百六十九章 捆绑销售(加更) 生意在“友好氛围”中谈定。 朱娘母子离开时,苏熙贵笑脸相送,等把人送走,脸上多了几分苦闷。 跟着自己东家来谈买卖掌柜感叹道:“东家,您平时挺精明一个人,怎就吃这种哑巴亏?那镜子再好,一面四五两银子顶天,您居然出十五两收他的?还一个月收二十面……咱能卖得出去吗?” 苏熙贵侧头打量:“老王啊,你是不会算账,还是脑筋缺根弦?” 老王:“……” “我让朱家小子确保他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一旦别人仿制出来,我一两银子都不会给他……难道我把东西拿回去,不会找人研究一下?全天下真就没一个工匠能仿制出来?”苏熙贵说出他理由。 老王恍然,原来高价收购,为的是便于仿制啊。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 之前跟朱浩计较什么独家销售,说怕什么被别人仿制,结果苏熙贵拿回去后自己便要仿造。 苏熙贵嘴角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不出点血,怎么换到好东西?他说的能治眼疾的琉璃片,我倒觉得市场前景更大。” 老王摇头苦笑:“孩子的话您也信?那位三夫人都没说有呢。” “你知道个屁!” 苏熙贵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他要真没本事,晒盐方子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朝中那么多精明人,连户部都查验过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大明沿海所有盐场都赶在夏季出盐旺季前修造盐田,能以对普通人的想法估摸那小子? “所以说怎么我是东家你们只能跟着喝口汤?连这点见识都没有……白瞎跟了我那么多年。” 老王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却只能低下头一语不发。 苏熙贵继续骂骂咧咧:“不开眼的东西,还不赶紧去找眼睛坏了的人?多找两个,下午见到那小子,若真能拿出他说的那玩意儿,骗也得骗到手!” …… …… “小浩,为何有事情你不提前跟我说?那个什么镜子,你从哪儿弄来的?那可不是咱们工坊做出的啊。” 朱娘先前就想问,回去的路上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朱浩摊摊手:“如果我在工坊做的话,那些工匠很快就会知道秘方,这种独家买卖可就做不长了,十五两银子一面的镜子……成本价一钱都不到,目前来说每月有三百两的纯利润,我为什么要犯险让别人获悉秘密?” 朱娘无比震惊:“那不是镀银的吗?上面的银子需要花钱……你居然说连一钱银子成本都不到?” 朱浩笑道:“娘,上面就薄薄一层,再说也不全是银……总之这生意咱一本万利就对了。” “那……这……” 朱娘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朱浩道:“娘,咱还是要有起码的戒心……苏东主这个人吧,看起来实在,但其实花花肠子也不少,从咱手里十五两银子一块买回去,但凡销路不佳,肯定不再购买,或者直接压价……不过刚开始我觉得他是不愁销路的……” 朱娘皱眉:“你确保外人学不会?” “谁能学会那就牛逼了……这可涉及许多化学知识……我料定没个十几年工夫他研究不出来,就算瞎猫碰到死耗子真研究出来了,我立马换下一种商品,管保他们跟不上我们研发的进度。” 朱浩没指望靠银镜发大财,眼下发点小财倒是可以。 双赢的买卖最好做,一旦某一方发现无利可图,那生意就进行不下去了。 有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伙伴,朱浩并不觉得很差劲,至少苏熙贵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还在帮他姐夫追求仕途上的进步,而朱浩能带给他独一无二的东西,可以迎合生性喜好新奇玩意儿的朱厚照。 君臣相宜,官场进步才有保障,苏熙贵自然把朱浩捧得高高的,如此他这个官商也可以做得长久。 …… …… 下午散学,朱浩从王府出来时,马车早已等候在那儿,除了于三赶的马车,苏熙贵的人也来了。 朱浩乘坐于三的马车顺利到了王府西门附近的一个茶楼,这里距离戏班租住的院子也很近,上楼后发现苏熙贵已等候多时,而朱娘则没来。 “朱少爷,你娘呢?” 苏熙贵很好奇朱浩只身前来。 朱浩提前散学出的王府,朱娘以为还要等些时候,自然没那么早赴约。 朱浩道:“我已把东西带到,叫你找的有眼疾的人,可有寻到?” “都在隔壁等着呢,随时可以叫过来。有读书眼睛看坏的,也有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 苏熙贵说着,发现朱浩真的把几块小玻璃片拿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并不觉得这东西有多神奇。 等招呼王掌柜把隔壁患有近视眼和远视眼的人叫过来,各自试过朱浩的镜片后,其中一个读书读坏眼睛的老学究最是夸张,惊喜地指着桌上一只蚂蚁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连那只蚂蚁有几条腿都能数清楚。” 苏熙贵居然煞有介事地问道:“那你说有几条腿?等等,桌上怎么会有这玩意儿?伙计!” 伙计赶紧上来把桌子收拾一番,说了半天道歉的话,赔了两碗免费的茶水,苏熙贵才没有打算继续追究。 “嘿,朱大少,要不怎么说跟你做买卖就是踏实呢?这东西我不说别的,我先高价买几个镜片回去,看看能不能卖出去,如果销路好的话……” 朱浩打断苏熙贵的话,“这些都是样品,我会将其做成眼镜……就是把镜片固定到架子里,平时搁鼻梁上,即可正常用眼,另外也可以制成单镜片使用……价格方面好说,一面成本怎么也要十两银子……” 老王大惊失色:“十两?朱少爷,您这是明抢啊。” “抢什么抢?会不会说话?” 出言教训老王的居然是苏熙贵,他恶狠狠地喝斥,“你觉得十两银子贵,总有人认为便宜……那些王公贵胄为了看清楚东西,哪个不想用这玩意儿?你以为这是给平头百姓用的?他们也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朱大少,你可别见怪,手下人不懂规矩。” 朱浩撇撇嘴,这是在教训手下吗? 分明是指桑骂槐! 但这东西别的特点没有,就是贵,不服来咬我啊。 我搞新发明出来,要是能在平民和贵族中都有市场,还用得着找你苏熙贵合作?摆明了就是走高端路线,赚点“黑心钱”怎么了? 天下独此一份! 难道让我靠走量赚钱? 当然是要以质取胜! 你苏熙贵不会是越活越回去了吧? “朱大少,你看……是不是先给我一点,让我好好研究一下?不白拿……就按收购价……去,拿五十两银子来。” 苏熙贵打算拿样品回去,召集人手好好研究一番,看看能否仿制出来。如果一切顺利,五十两银子就可以解决问题,管你朱浩开什么价,我以后不买了,看你怎么办! “可以。” 朱浩一点也不擔心會被人偷去技术,道,“那我給你两面镜子,一面老花镜,一面近视镜,再加上两面银镜,正好五十两……苏东主,如果你想回去自己找人做的话,我劝你别浪费精力,我这玩意儿没个十年八年你研究不出来,就算你把我的工匠全挖走都没用。” 朱浩一脸自信。 苏熙贵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生意刚开始做,朱浩就把他那点小心思看透了。 老王用嘲讽的目光望着自己东家,好似在说,看看,人家都把你的路给堵上了,就这你还自我感觉良好? 苏熙贵并不喜欢在钱财利益外的事情上跟手下较劲儿,哪怕刚才骂了,一扭脸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他招呼道:“王掌柜,赶紧把东西收拾妥当……银镜我要拿回去给我夫人……朱大少你可别误会,好东西……当然要让身边人试用一下。” …… …… 朱娘赶到茶楼的时候,苏熙贵已经回客栈去了。 朱浩把五十两银子交给朱娘:“娘,这是你前期投资的一部分,剩下的就要靠长期经营慢慢回本了。” “苏东主给你的?”朱娘莫名其妙。 生意都还没开始谈呢,就先给钱了? 朱浩道:“我给了他一些样品,不白给,当然要拿钱……娘别担心他回去仿制,一时半会儿仿不出来,他连块透明琉璃都做不出,还想做更高端的产品?有的他忙活。” 朱娘感觉此行很多余,好像上午跟下午跟苏熙贵谈生意,自己就是走个过场。 “娘,苏东主过几天就走,我们要加紧时间把货生产出来。”朱浩道。 朱娘不解地问道:“那些瓶瓶罐罐,苏东主会要吗?” 朱浩道:“我刚才已经跟他谈好了,捆绑销售,他不要也得要,总不能拿了我们的好东西,剩下不太赚钱的就丢下不管吧?我们不是搞慈善,赚钱要紧,要不然他就别跟我们合作,我们另寻买家。” 朱娘对儿子的魄力很无语。 面对一省藩台的小舅子,能把生意做到這么主动,甚至可以说有些咄咄逼人,朱娘自问没那勇气。 她有些想不明白,苏熙贵做那么大生意一个人,某些事上怎会如此犯糊涂呢? 第一百七十章 朱娘的格局 朱浩跟苏熙贵谈了一场生意,颠覆了朱娘很多观念。 等回到自家租住的小院,把详细内容跟李姨娘一说……光是银镜每月二十面的利润就高达三百两,加上近视镜和远视镜,每月收入过六百两,如果再加上那些瓶瓶罐罐,每月利润奔着一千两去了,而一年的纯收入将近一万两…… 李姨娘咋舌:“乖乖,不是说去谈生意吗?你们这是去抢钱铺子啊……就算是钱铺子也没这么多钱。” 朱浩笑道:“姨娘,这只是建立在最乐观的估计上,现在只有到手的五十两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可就这样连我们投资钱都没赚回,暂时还处于亏本状态。如果苏东主拿我们货回去卖不动,后面就不会再采购了,或者我们选择降价销售。” 李姨娘喜笑颜开:“那也很好了,去一趟就白赚五十两,有这等好事笑都来不及,操那么多心干嘛?基本等于苏东主给咱把建工坊和购置材料钱给出了,用别人的钱做生意……啧啧!” 李姨娘是个实在人,先不论自己身家有多少,能从别人身上薅一笔是一笔。 “如果回头二十面镜子不够卖的话,我们一次卖一百面,那是不是每月就有一千五百两?到底是什么镜子?” 李姨娘一边憧憬着发财的美梦,一边琢磨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苏熙贵如此舍得掏钱。 然后朱浩就从怀里拿出两面镜子,比给苏熙贵的还要大,朱娘和李姨娘各一面。 这下别说李姨娘,就连朱娘都拿在手上爱不释手,最后朱娘把镜子交还朱浩:“我们还是卖给苏东主吧,这可是……十五两银子呢。” 朱浩笑道:“娘,其实这镜子,每月我想造多少就造多少,现在告诉他一个月只能造二十面,其实是饥饿营销,就是不能管他饱…… “话说物以稀为贵,如果烂大街的话,谁会出高价买这玩意儿?每个月供应量压低,那在像南北两京和苏、杭这样的大城市,镜子就是贡品级的存在,别说十五两,就算卖五十两、一百两也供不应求。” 李姨娘听了咽口唾沫:“要么怎说还是浩少爷会做生意,姐姐,我看我们以后要多跟浩少爷学学。” 朱娘白了李姨娘一眼,怎么又临阵脱逃帮孩子说起话来?就因为他给了你一面镜子,你就这么没原则? “好了,娘,供货协议明早去签,今晚我们是不是吃点好的庆祝一下?话说我最近口味寡淡得很,想吃点好的……”朱浩发出抗议。 最近无论在王府,还是家中,清汤寡水的时候居多。 王府讲究勤俭节约,而家里则要以障眼法蒙骗朱家人……若是被老太太知道这小院一家子把宅院交出来后还能大鱼大肉,岂不是又要动坏心思? 可问题是如今事业第二春都已经续上,还装出一副穷酸样,怎么都说不过去。 “行,姨娘这就去给你做猪肉菘菜馅的饺子。”李姨娘把镜子揣进怀里,想到这是十五两银子才能买到的好东西,连做饭都更有干劲。 朱浩苦着脸道:“姨娘,咱能换点别的口味吗?” 李姨娘看了朱娘一眼:“要不咱换猪肉韭菜馅的?” 朱浩道:“我要吃大肉馅的,不必非得是饺子,包子也行嘛,或者肉饼给我烙一摞,我拿回王府吃。”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就你会吃……也罢,家里有多少猪肉都给他做了,不够的话去买点回来,回头让申屠户多给咱留点骨头啥的,小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时候可要好好补一补。” 发现事业重上轨道,朱娘感觉不会再坐吃山空,做事也有了动力。 装穷神马的,她也就抛诸脑后。 “还是娘疼我。” 朱浩笑嘻嘻一脸讨好的模样。 李姨娘学着朱娘白了朱浩一眼:“就你娘疼你,姨娘不疼你是吗?今天可是姨娘给你下厨。” 朱浩咧开嘴笑着:“一样疼,一样疼。” …… …… 又过了两天。 朱娘母子跟苏熙贵把供货协议签定好,工坊正式开始对外销售玻璃制品。 苏熙贵这次来安陆没住多久,走得很急,或许是他知道安陆这小地方除了朱浩这个宝库外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连唐寅欠他的那幅画他都不记得去讨要,带着朱浩给他的样品就跑回省城去了。 “苏东主走得有点急了。” 朱娘把第一批货供上,货款六百两到手,心潮正澎湃,便得知苏熙贵没留下验货人就走了。 朱浩笑道:“娘,这您就不清楚了吧?苏东主背后站着的黄藩台,因为上奏提出晒盐法,得到朝廷嘉奖,不久就要入朝当京官,应该是从六部侍郎做起…… “这时候苏东主拿到我们的好东西,当然是要赶紧回去找黄藩台,看看能不能将其当做贡品献给皇帝,或是打点朝中权贵。” 朱娘一脸不信的神色:“不过只是几块琉璃,能当贡品?再者说了,怎么个打点法?” 朱浩分析道:“陛下身边受宠的贵人有吧?不稀罕能照清楚花容月貌的镜子?阁老大臣老眼昏花者比比皆是吧?难道他们不需要老花镜?朝中翰林院和六科,患近视眼的不在少数,来上一副的话,朝议时还不得为黄藩台说上几句好话?这些可都是人情哪……” 听了儿子的话,朱娘震惊起来。 普普通通的琉璃制品,一碰就碎的东西,居然能拿来结交权贵,甚至当作贡品送给皇帝? “好了娘,第一次生意完成,相信这批货苏东主不会拿出来卖,都将以人情的方式送出去…… “市面上没有的东叫好东西,而且指定不够他送的,回头还会跟我们要一批……我们先要保证瓶瓶罐罐供应上,这样每月起码有二百两左右的收入,娘可要督促好工坊那边,不能懈怠……” 朱浩说完,便要赶在日落前返回王府,其实是去看看戏班的运营情况。 “对了娘,既然赚到钱,能不能分给我一点?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朱浩想从朱娘手上拿点银子。 辛苦一场,虽然给家里赚钱等于是为自己赚钱,但不能白辛苦吧?朱浩前期自己也有投入,当然加起来也没二十两。 朱娘皱眉:“需要多少?” “一百两。” 朱浩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朱娘眉头蹙起:“一百两?那么多钱怎么花?你需要钱的话,随时跟娘要,但一下子不能给你这么多。” 朱浩急忙道:“娘,最近我也开始花钱了好不好?研究东西,买材料什么的,这些不用钱吗?还有保证村里那些孩子读书和学手艺,处处都要用到钱……我又不乱花,你就给我嘛……” 朱娘道:“小浩,不是为娘不给你,是咱身边有活生生的坏例子……你本家大哥,看他大手大脚花钱成什么样了?娘这是为你好。” 朱浩撇撇嘴:“可是娘,我在王府里也要花钱啊,陆先生那边是不是得打點一下?平時躲起来完成给镜子镀银,还有研磨遠视眼和近视眼的镜片,这些都需要用到钱……高度保密的技术,不能轻易泄露出去,否则工坊的工匠一旦被苏东主收买……” “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银子给你,但你放哪儿?”朱娘很快便同意下来。 朱浩笑道:“我身上放一些,王府放一些……这一百两属于必要的投资,娘就别心疼了,我自有分寸。” 朱娘想了半天,才进屋子,从刚领回家的六百两现款中拿出一笔,塞到一个包袱里:“几封银锭,你数数,不够的话回来再要,这儿应该有八十多两吧。” 朱浩吐吐舌头:“一百两折八十两,有点少啊。” “不满意?” 朱娘说着大有过来把银子拿走的架势。 朱浩赶紧把放银子的包袱揽入怀里,笑道:“还是娘好,那孩儿先去喽。” 说完一溜烟跑了。 …… …… 朱浩出门,朱娘望着儿子的背影,怅然若失。 李姨娘过来问道:“姐姐,刚给了浩少爷多少银子?” “他要一百两,我给了他八十多两。”朱娘道。 李姨娘又咋舌:“这么多?那姐姐不怕他乱花钱?这么小的孩子,拿这么多银子在身上……” 朱娘叹道:“他不说,我也知道,这方子怎可能是他自己看什么古书得来的?很可能就是陆先生给的方子…… “现在咱用别人方子赚钱,不应该回报一下?小浩识大体,他肯定会想办法让陆先生或是给他方子的那个人收下,再说他在王府里也的确需要花钱上下打点……朱家人在王府里边,不小心一点怎么行?” 李姨娘这才知道,原来朱娘也是有“格局”的。 王府之前在朱浩回去读书的事情上,帮了家里一把……王府自然知道朱家留在安陆是乾嘛的,如果只想着得到王府的回馈而不想付出,那结果很可能是一家子无处依存。 “对了妹妹,我找了外地的金匠,从他们手上买了一批金子回来,都是足金,咱把金子打了,做一点首饰什么的,你一份我一份,平时不要戴出去,留在身边也好做傍身之用。” 李姨娘一听不由喜上眉梢。 夫人没亏待儿子的同时,也没亏待自己。 生活在这样一个和睦的家庭,真好!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专业吃软饭 午后。 兴王府,下午。 上课时间没到,朱三和朱四便早早过来,京泓和朱四正在玩弹珠,两个人杀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回。 朱三把朱浩叫到一边,送上一个精致的食盒,打开后里面摆着五颜六色的点心:“朱浩,尝尝我给你带的好东西,很甜的。” 朱三眯着两道月牙眼,一脸和善的笑容,那眼神好似在说,快吃啊,吃完了你就掉进我的陷阱里了。 朱浩摇头:“无事献殷勤,下一句是什么?” “这可难不倒我,非奸即……嘿,你什么意思嘛?我给你吃好的,你就这么恶意数落我?”朱三双手叉腰,活脱脱一个母老虎。 以往她要扮世子,需要有所遮掩,但现在女孩衣服都换上了,不用刻意整理妆容,小女儿家的神态表露无疑。 “说吧,想要什么?” 朱浩也不客气,拿起一块点心就放入嘴里。 朱三脸上重新堆笑:“那个弹珠,能不能再给我几个?我全都输给小四,他这个人诡诈得很,每次都把我弹珠赢走,现在他手里的弹珠都快有二十个了,我却一个……都没有,他们俩还不带我玩。” 玩弹珠,自然是有输有赢。 朱三作为女孩子,玩游戏方面的天赋明显不如京泓和朱四,因为这两个小子会算计。 看起来平时输赢有来有回,但京泓和朱四的胜率明显要高出朱三一大截,最后的结果就是,朱三把到手的弹珠一步步输给朱四……因为放学后她也会跟朱四玩,就算三盘中只输两盘,她手里的弹珠慢慢也就没了。 弟弟拿弹珠当宝贝一样,她绞尽脑汁也没办法要回来,只好跑来央求朱浩。 “之前我已经按照考试成绩发了三次弹珠,现在给了你,不给他们,他们会不会不高兴?” 朱浩拿出公平公正的态度。 朱三挤眉弄眼,低声道:“你悄悄给我,我不告诉他俩……再说了他俩的弹珠都是赢我和阿炳的,你看看阿炳多可怜?你多给我几个,我分给阿炳,我俩再去跟他们战过!” 不但想从朱浩这里拿到额外的弹珠,还想连陆炳的那份一并贪……朱浩很想说,小姑娘,心机很深啊。 “我手头也没太多,回头再说吧,哦对了,下次考试……” 朱浩的话还没说完,朱三板起脸来:“你吃了我的点心,难道想不负责任?” 朱浩差点想说,姑娘你可别诬赖好人,我吃的是点心,不是你的豆腐。 “天天考试考试,平时没事称呼你一声朱先生,你还真把自己当先生了?为了几个弹珠,至于吗?还做不做朋友了?” 朱三开始道德绑架。 朱浩道:“我说的是,下次考试的奖励可不是几个弹珠,最近我新得了一样好东西……” 说话间,朱浩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 银光闪闪,瞬间就把朱三的目光给吸引了。 “这是什么?” 朱三伸出手去抓,却被朱浩一把将她的手给打了回去。 朱三摸着自己被打得红通通的手背,恶狠狠瞪了朱浩一眼,却顾不上指责,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注意力全都放在镜面上,那东西……真像有魔力一般……弹珠诚可贵,可美丽价更高啊! 小姑娘终归还是有独属于小姑娘自己的偏爱,银镜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是为女人所准备,朱三虽然还没开窍,却也知道追求美好的东西。 “我看看不行吗?” 朱三可怜兮兮地望着朱浩。 朱浩摇头:“不行,这东西很脆,万一打碎了你可赔不起,而且我就一面,打算作为下次考试奖励用的……你要看可以,我拿着,你看吧。” 当朱浩把镜面对着朱三,朱三看到镜子里影射自己的脸庞,樱桃小嘴瞬间咧开一个笑容,浅浅酒窝中,愈发想要在镜子里找到真我。 “考试可不行,一定会被京泓赢走的。” 朱三发现朱浩收起镜子,立即发出抗议。 朱浩道:“这次我考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算术……你不是说自己很擅长这种类型的题目吗?到时我出几道算术题,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而是更深一步的图形题,只要你够聪明,就有机会赢。” 朱三听得一头雾水。 但有一点她知道,若真要以学识比拼来获得奖励,自己绝对没机会赢得那面镜子。 不但京泓是个学霸,连弟弟都在学习方面表现出非凡的潜力,而自己……平时就知道追求漂亮,晚上回去还要被母亲催着学习女红,她都没想明白自己一个郡主为啥要学那玩意儿。 …… …… 院子里。 京泓刚赢了一把,从朱四那里赢走一个弹珠,但两个人还在继续对战。 “他们在说什么?” 京泓回头看到教室内,朱三坐在朱浩旁边,小脸皱巴巴的。 朱四没回头,随口道:“中午她最后一个弹珠也输给我了,跟我要,我没给,她就拿点心给朱浩想做交换……我觉得朱浩不会给她。” “哦。” 京泓点点头,随即又用不解的目光望向朱四,“你怎么知道朱浩不会给?” 朱四笑道:“明摆着的事情,我三姐胃口太大了,就好像个无底洞,给她一次她还想再要,朱浩知道这种事不能破戒,不然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朱浩荷包里的弹珠会被掏空的。” 京泓这才明白其中之意。 虽然他读书上很有一套,但在为人处世上有一定短板,就是说老天在给他很高智商的同时,却没有匹配相应的情商。 要不是有朱浩在王府几个孩子中间充当润滑剂,京泓在这种封闭的环境内会显得异常孤僻,恐怕连陆炳都不想跟他交朋友。 京泓正走神,朱四惊喜道:“好耶,我进洞了,你的弹珠归我了。” 两个人玩了四局,各赢两把,不输不赢。 皆大欢喜! 抬头瞧见公孙衣进了院子,想想再玩一局需要不少时间,朱四和京泓便起身拍拍尘土,手拉手回去。 等进了教室,发现朱三居然在给朱浩捶背? 搞什么鬼? 朱四提醒:“姐,先生来了,你干嘛呢?” 这边不但朱三给朱浩捶背,朱浩还继续吃她带来的点心,莫非朱浩已经给了朱三弹珠?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朱三这会儿应该是雷霆震怒、大发雌威才对,为了几个弹珠需要这么卑躬屈膝? 演太过了吧! “没事。”朱三笑意盈盈,“朱浩说他落枕了,肩膀疼,我给他捶捶,不碍事的,你们回座位去吧。” 朱四用不解的目光望向装温柔的姐姐,等回到座位,恰好公孙衣走进教室,朱三好似威胁一般低语:“说好了,暂时别告诉他俩,不然我跟你没完。” 朱四耳朵灵敏,问道:“什么事情别告诉我们?” 朱三抛来个白眼:“小孩子家家打听那么多干嘛?下次娘的点心你少吃点,我要拿过来给朱先生尝尝。” 朱四瞬间无语。 …… …… 朱浩答应朱三的是暂时不把有银镜这件事告诉别人。 如此一来,朱三会在考试前想办法“坑蒙拐骗”将银镜顺走。 朱三自诩智谋过人,她知道明着争是争不过的京泓和朱四的,那就来点阴谋手段,先讨好朱浩,再试着拿自己珍藏的好东西,争取让朱浩破防,然后如愿以偿。 但朱浩會那麼容易被她用一點小恩小惠腐蚀拉拢? 公孙衣来到课堂上,笑容满面:“诸位,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袁先生有信自江西南昌传来,你们一定很高兴吧?袁先生在江西为官,心里一直挂念着你们呢。” 几个孩子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袁宗皋写封信回来,就算在信里提到我们,我们有什么好高兴的?当官的又不是你公孙凤元,这么激动乾嘛? 朱浩举手问道:“公孙先生,我想问一句,袁先生有在信中提到他几时回来吗?” 朱三抿嘴一笑:“朱浩,你是不是傻啊?袁先生去江西当官,估计这会儿刚到任几天吧?就算回来,那也要等个一年半载……难道你已经开始想念袁先生了?” “哦,我就是问问,或许过一段时间袁先生就回来了呢?” 朱浩耸耸肩,一点都不在意。 朱四也发表自己的看法:“袁先生对我们的课业督促得很紧,他回来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能晚些回来……还是晚些好。” 几个孩子的交谈有来有回,全然不把公孙衣这个先生当回事。 换作一般先生,能容许学生在课堂上随便交谈? 但公孙衣可不是一般人,作为一个资深的吃软饭专家,这么点挫折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但当他在讲台上听了一耳朵,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虽然他不清楚为何朱浩说袁宗皋可能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但有一点却明白,眼前几个孩子不会因为袁宗皋写封信回来就高兴,反而担心袁宗皋在信中提到要加紧对世子等人的课业督促,那他们就要受苦了。 或许几个孩子巴不得以后再也见不到袁宗皋了呢。 亏他还跑到课堂上宣布“好消息”! 真是吃饱了撑的。 “行了,行了,此事不提,我们继续上课,陆先生最近忙于王府内审计账目等事项,最近都不会过来,有不懂的可以问……朱浩,再不懂的……等陆先生回来后细讲,现在我们上课!” 公孙衣打定心思吃软饭,在这种心态驱使下,脸皮什么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坑已挖好(加更) 朱家庄园。 后堂,朱嘉氏把朱万简和刘管家叫来,商议一件关系到整个朱家的大事,那就是迎接将要回安陆的长子朱万宏。 “……信上说头六天,已从京师出发南下,预计再有个十天左右,就会抵达安陆,到时家里会派人去官道迎接,要应付好锦衣卫陪同前来的那些人……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如果最后一步路行差踏错,谁做了错事,老身绝不轻饶。” 朱嘉氏很怕临门一脚,大儿子又被锦衣卫的人带回京城。 这次说是朱万宏回安陆来接朱明善的班,可问题是朱万宏是被锦衣卫的人“护送”回来,命运掌控在锦衣卫高层手里。 作为锦衣卫世家,朱家上下可不敢与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这样大佬正面相斗。 朱万简面色不善:“听娘的意思,是觉得我会坏事?” 朱嘉氏冷笑:“你这半生,坏的事还少吗?” 朱万简自然不爱听,怒视刘管家一眼,把头别到一旁不再说话。 “老三媳妇那边,最近可有动静?” 朱嘉氏把正事说完,顺带问了一下朱娘动向。 家里把朱万功的田宅拿回来后,朱万简已懒得管在外漂泊的朱娘一家,本身他也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所以听到老娘的问题也不作答。 刘管家回道:“听说三夫人最近招人开工坊,忙里忙外,已招募到一批工匠。” 朱万简一听来劲了,冷笑不已:“就说那女人藏有私房钱吧?这下倒好,她居然又做起生意来了,这分明是要另打锣鼓另开灶,小心被人欺压到头上来了。” 朱嘉氏没好气地喝斥:“你说说看,她究竟欺压到谁头上了?” 老太太有些生气,这种没根据危言耸听的话,大概只有这没脑子的儿子才能说得出口。 “本来就没打算赶尽杀绝,他们母子几个留一点生活用度怎么了?不想却是烂泥扶不上墙,一点都不安于现状……这都走投无路了还敢抛头露面做营生?对了,她开的是什么工坊?”朱嘉氏不屑地道。 一个女人经营米铺,生意好点儿还可以说是街坊邻里给面子,那这开工坊是什么路数? 刘管家道:“具体是什么不太清楚,好像是制造陶罐,还有瓷器什么的,听说不断从外地进购砂石回来。” 相比于朱万简的无知,刘管家做事方面很有一套,也颇有分寸,加上这次朱娘复出做生意不像之前晒盐时藏着掖着,给了朱家打探消息的机会和渠道,这会儿才有情报汇报。 这次朱娘之所以明着来,便是想告诉朱家,我们一家人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些,但还是在努力拼搏,以便东山再起。 没有铺面做生意,那就改为经营工坊,做生产的辛苦活,总之要把朱家三房的家业给支撑起来。 “陶器?” 朱嘉氏有些摸不着头脑,揣摩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嘟囔,“她以前做过相关营生么?谁给她撑门面?” 朱万简道:“娘,这时候应该趁着她没成气候,派人去把她的工坊给砸了,彻底免除后患。” 朱嘉氏面色冷峻,未做表示。 刘管家提醒:“二老爷,三夫人在外做营生,那是打着我们朱家的旗号,即便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也最好等她的生意有了起色再说……那时大老爷自京城回来,就算接管她的生意都没有问题,何必急于一时呢?” “你懂个屁?懂不懂什么叫釜底抽薪?” 朱万简很不屑,“之前也说随时都能把老三家的田宅拿回来,可最后花费多大力气?还是……” 朱嘉氏抬手打断儿子的话,声音冰冷:“一个女人出来开工坊,必定血本无归,成不了气候,由着她去吧……眼下要为吾儿回安陆布置好一切,切忌节外生枝,大房那个不争气的孙儿,也给我看好喽,他爹不回来,不许他出柴房!” 朱万简一听,幸灾乐祸道:“还是娘英明。” …… …… 朱家对朱娘的生意,暂时置之不理。 也是朱嘉氏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完全没有基础的寡妇,开个工坊能生产什么,也想不到背后能有多大的利润。 对朱浩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敢让朱家知道,就不怕对手玩阴的。 想要抢我的买卖? 没问题! 这又不是田宅等死物,你不是喜欢我的工坊吗?给你,连同机械设备一块儿,就算再提供几个手艺精湛的工匠也没问题……没有我的技术作为支撑,你们朱家得到这些人员和设备,跟收获一堆破铜烂铁有什么区别? 想生产银镜、凸透镜、凹透镜? 没门儿! 生产中怎么保证烧红的玻璃液体的浓度?怎么才能不产生气泡?吹摊的过程中应该如何提高成型度?如何摒除杂质? 就算侥幸生产出玻璃器皿,但问题是拿到哪儿销售?安陆本地能吃下这么多货? 搞这个工坊,既是为了给朱娘找点事情做,也是设下陷阱,就等着朱家人前来跳坑。 朱浩清楚自己赚钱的点在哪里,并不是那些摆在明处的玻璃器皿,而是银镜和近视、远视眼镜,如果没有苏熙贵的销售渠道,就算是拿到这几样高端产品的生产方法,也是白搭。 一环套一环。 缺一环都不能成型。 就是这么自信,敢把底牌亮出来等你们上钩。 不服? 干就是了! …… …… 朱娘忙得不可开交,没心思管儿子的事。 五月上旬这段时间,朱浩推诿说住在王府,其实每天下午早早散学就去戏班驻地或是实验室搞研究,一直到入夜后才回王府。 京泓一般都住在王府,每天晚上挑灯夜读,能看进去多少不好评价,但那用功的架势绝对不会让人怀疑他将来注定能成为人中龙凤。 转眼朱浩来到大明已一年。 这天唐寅带队,陆松带着几名侍卫保护在侧,朱浩、京泓、朱三、朱四和陆炳几个孩子一起出了王府,到城中当初唐寅钓鱼的地方进行垂钓活动,等于是一次迟来的春游。 虽然不能出城,但几个孩子兴致都很高,这次准备也很充分,鱼竿、鱼钩和鱼饵什么的都很齐备,一群孩子到了水渠前,稍微驻足打望,就连陆炳都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先生,这里面有鱼吗?” 水清且浅,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根本不像是有鱼的样子。 朱三在旁边一边挂饵一边大声说道:“姜太公钓鱼,这是头年某个坏人说的,应该是陆先生教的吧?姜太公钓鱼真是为了钓鱼吗?钓谁可不一定哦……” 陆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朱三,好像在说,哇,郡主你知道的好多啊。 朱四则有些灰头土脸,本以为河边有什么好玩的,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跟自己想象中的情况大不相同。 朱浩随意而安,笑了笑没有言语。 他很清楚最近吃了几次朱三送来的点心,接受了她捶背按摩的服务,朱三自以为得计,当面提出“不合理”要求,结果他只是给了朱三几个弹珠,并没有将银镜赠送。 朱三非常气恼,此时正绞尽脑汁想要找他的麻烦。 出言针对,都算是客气的。 头天小丫头甚至放言,说朱浩不给银镜,她就要想办法把朱浩赶出王府。 唐寅神情淡然,挂着空钩,拿了根小木板凳坐下,悠然道:“钓鱼讲究心境,定气凝神,心无旁骛是最基本的,若这都做不到,还是早些返回王府吧。” 当天本来就是正常上课时间,現在不用在课堂裡读书写字,能出王府到水渠边吹吹河风,欣赏下美丽的景色,再裝模作样钓钓鱼,几个孩子当然不想回去,即便觉得渠水中没有鱼,可还是学着唐寅的模样垂钓。 “连鱼都没有,钓也白钓。” 朱三嘟着小嘴,状极不满。 朱四学着朱浩,挂饵后把鱼线抛出去,两三次才成功,坐下来道:“三哥,就算这水里有鱼,你能钓得上来?” 当天毕竟是出游,朱三换上男装,朱四还是跟以往那般当她是兄長。 朱三愤愤然,好似个深闺怨妇一样,最后一个坐下。 从路边到水渠这一路,都被王府仪卫司的侍卫给挡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过往行人也没有靠近的意思,即便偶尔看过来,也都拿打量神经病的眼神看河边几人。自从城里修了这条水渠,还没见过有人在这边垂钓的,今天算是开眼了。 …… …… 清风徐徐。 初夏微风清凉,河边钓鱼别有一番味道。 唐寅悠闲地对一旁的朱浩道:“今年本县童考延期,定在来年开春,朱浩你若是学业有成,是否准备应考呢?” 几个孩子一起打量边上的朱浩和唐寅。 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科举考试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唐寅居然鼓励朱浩去参加童生考,也就是本地县试? 那岂不是说,朱浩的水平已超出一般同龄孩子,具备了科举进仕的资格? 京泓道:“陆先生,朱浩他……年岁小了些吧?即便能报考,他才八岁,来年方才九岁呢。” 唐寅笑而不语。 朱浩淡然回道:“不着急,我准备在王府多待几年,来年县试应该不会参加。” 这回答让唐寅有些意外,随即点点头:“不骄不躁,不急于求成,倒是进学的正确态度。” 朱浩道:“哦,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人生苦短,我要好好珍惜当下的童年生活,多当几年天真无邪的孩子。这么早就应科举,在官场过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没意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坐而论道 “年轻人,还是要多为将来绸缪啊。” 唐寅语带感慨,听起来像是在规劝,可老早就把人塞进官场的大染缸里,真是什么好事吗? 朱四听闻后有几分颓丧:“朱浩这么小就能参加童考吗?那我们几时才能达到他的水平?” 朱三翻了个白眼,道:“笨蛋,你还用得着参加童考?你真当自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在阶级差距这件事上,朱三看得比弟弟透彻多了。 “先生,如果这里真的一条鱼都没有,我们却坚持在在这边垂钓,在外人眼里我们是不是都是些傻瓜?” 京泓突然问了一句。 他不参与讨论朱浩参加童生试的事情,只在意在这边枯坐的目的。 明明可以回去读书,就算要钓鱼也可以到有鱼的地方,城里的湖泊可不少,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唐寅道:“勿骄勿躁,钓鱼,纯粹就是个心态。” 朱浩纠正:“陆先生说心态,应该不适合京泓,他最在意就是结果,从来都不是过程。而我在意过程,比如说我喜欢做个小孩子,我想京泓巴不得明天就能成人,可以融入到成年人的生活中去。” “嗯!?” 唐寅清高惯了,对于世间事见解深沉,甚至可以说已看透人世百态。 但他这种见多识广,更多是一种唯心主义,以自身好恶来决定别人好恶。 朱浩补充道:“这大概就是因材施教的意义所在吧……教我,和教京泓,方式方法上,应该有所不同?老师,你觉得呢?” 一向清高自傲的唐寅,闻言只能苦笑。 想想也是。 一般人做事都有目的性,姜太公钓鱼不也是为了守候周文王?而眼前从唐寅自己到几个小孩,又不是在等谁来看他们钓鱼,若仅仅只是为修炼心性…… 你唐寅半生浮沉,看透一切,可以追求这种清静无为的境界,可让京泓几个初生牛犊搞这一套,明显找错了对象。 朱四瞪大眼:“要不……我们出城去玩吧?这个季节,小兔子应该多起来了吧?” 朱三扁扁嘴道:“父王不会同意的,连到这里钓鱼,都有这么多人跟着,出城恐怕更不得了……” 陆炳也放下鱼竿,眼巴巴等着唐寅下一步安排,显然他也不想坐在一个没有鱼的地方垂钓。 几个孩子的反应,让唐寅彻底明白一件事,他追求的东西这些孩子除了朱浩外,别的一个都不感冒,甚至还有些反感,难怪朱浩要讲什么因材施教。 唐寅心说,看来无论从学问,还是心性,这小子都跟成人无异,甚至对人性的感悟,都比我这个自诩博学的老儒生高。 他是怎么炼成的? …… …… 唐寅没有资格带几个孩子出城,未得兴王点头同意,他最多只能带几个孩子在城里转转。 以他的权限,只要是在城里,随便去哪儿都行。 然后唐寅就带着几个孩子去戏园子看戏。 这可把几个孩子兴奋坏了,好像出城玩都没有听戏来得自在,尤其那戏还是朱浩所写,而关公的《战长沙》这出大戏,他们还没见识过。 朱浩只能让于三临时准备座位,一场戏唱完,已过中午吃饭时间,旁边负责护卫的陆松催了好几次回王府。 唐寅打招呼:“好了,今日户外课就上到这里,回去后赶紧用饭。走了!” “再听一场嘛。” 朱三依依不舍。 朱四、京泓和陆炳也都站在朱三的立场,眼巴巴地看着唐寅,眼里满是渴求。 朱浩站起身:“来听戏已超出原本的计划,到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让陆先生承受了多大压力?你们要是还不知足,那就是不知进退……这戏票还是我提供的,谁要留下随他,但下次再想出来就难了。” 相比于唐寅的随和,朱浩才像那个严师。 朱浩的话果然好使。 朱四和京泓最先起身往雅间外走,陆炳屁颠屁颠跟着,朱三再不情愿也只能皱皱鼻子跟着一起走。 唐寅是最后挪步的那个,这会儿他又多了一些不寻常的心思,想把朱浩看透却发现完全看不明白。 说是个大人吧,有时候还是挺孩子气的,还说什么要多当几年天真无邪的孩子?平时也都是孩子王,带着几个同龄孩子玩得很疯。 可说是个孩子吧……能把这小子当孩子看待吗?那我唐某人在某些方面或许还不如他呢。 …… …… 进到王府。 几个孩子各自散去,一直随侍在旁陆松终于可以松口气,总算是无惊无险完成护送事务。 换作别人没他这么紧张,只有他知道锦衣卫的人还时刻盯着兴王府,他又是安插在王府中的奸细,自然明白其中凶险之处。 “陆典仗,有时间喝上两杯?” 唐寅走过来,笑着发出邀约。 陆松急忙行礼:“陆先生客气了,卑职岂敢与您共饮?” 唐寅笑道:“我在王府中无官无职,不过是平头百姓一个,陆典仗大可不必如此拘礼。正好我这边有朱浩的事情想问问你……你看是否方便呢?” 从朱浩身上找不出答案,唐寅就想另辟蹊径,陆松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陆松闻言皱眉。 听唐寅这意思,想从他身上打听朱浩的事情? 你不是朱浩的启蒙恩师吗?他所学不是你教的?论对朱浩的了解,你唐寅应该比我更深吧?问我算几个意思? 陆松对朱浩的疑惑同样很多,两个人在探朱浩底细这件事上有着共通点,当下拱手:“陆先生肯给卑职面子,卑职自当设宴款待。” “不必不必,蒋兄弟走前已招呼过去何处饮酒,你与我同去,话说他离开安陆,我可是少了一个好酒友啊!” 蒋轮在王府没有正经事情,但吃吃喝喝总少不了他。 唐寅跟蒋轮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才名卓著,一个则是半吊子学问的军户,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那种。 可就因为两个人都很喜欢喝酒,再加上唐寅在王府中挺自卑的,觉得一切都是沾了朱浩或是朱浩背后那位高人的光,喜欢喝点闷酒,跟蒋轮一起喝酒的时间逐步增加,交情也日益深厚。 蒋轮到京城去送贡品,唐寅自然不会同去。 蒋轮走之前,已告诉唐寅,王府附近哪家酒肆提供的酒比较好,在喝酒这件事上蒋轮可是个中高手,唐寅也很快融入到兴王府的生活节奏,把周边美酒美食尝了个遍。 王府西大门附近的一处酒肆。 雅间里,唐寅单独跟陆松喝酒,并且表明这一顿他来请。 酒过三巡,唐寅直接问询:“话说我离开安陆前,与朱浩相处时间不长,自去年六月底出发前往南昌,到今年二月再赴安陆,中间这半年他在王府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陆松想了想。 虽然唐寅对朱浩很了解,但唐寅对过往朱浩在王府中的经历不了解,也说得过去。 这足以证明朱浩即便是在自己启蒙恩师面前,也没有出卖王府的秘密,反而说明朱浩值得信赖。 陆松专挑重要的事情说。 “……朱浩入选王府伴读后,入王府旬月未曾上课,住在东院柴房,后突发大火,他救火有功,才正式拜到隋先生名下读书,后隋先生到外地赴任,就由公孙先生教授学问。 “年底时……因为一些事,他离开王府说是往外地游学,涉及他跟家族中事,不好明言……再后来就是他与陆先生一并来找卑职,到王府为世子诊病……” 陆松说得虽然笼统,但唐寅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唐寅心想,那小子果然没诓我,他说因救火有功,才得王府另眼看待,估計是真的把世子從火场救了出来……他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正巧救出世子?但世子千金之躯,怎会出现在柴房呢? “那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寅找到重点。 他听出来了,朱浩之所以能带着锦衣卫朱家子弟这个负面身份依然能在王府立足,全凭火场救人有功。 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那小子……鬼心眼儿那么多,这把火肯定跟他有关。 唐寅自然而然地这么想。 陆松解释:“乃是不小心失火……” 唐寅皱眉:“失火?” 陆松感觉自己不够实在,于是决定如实相告:“其实是有人故意纵火,罪人已被移交本地有司,随后被判流徙,他跟朱浩……本无任何牵连,只是认为朱浩出身……锦衣卫之家,跟王府乃是宿敌,想要立功才加以针对。” 对那场火,陆松作为亲历者,后来更是陪袁宗皋查探过火情,所知甚多。 他也没完全对唐寅说实话。 唐寅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听得不清不楚,唐寅心里却有数,说是放火跟朱浩无关,但岂会真的无关?就算无关也是被朱浩所利用! 朱浩难道不懂得因势利导?坐以待毙?别是王府被朱浩那小子给蒙蔽了还以为朱浩有功呢! 陆松似也察觉唐寅对朱浩的怀疑,话说那场火中,最大的受益者看起来就是朱浩。 但最后查证,的确跟朱浩没有关系。 “陆先生,其实当时朱浩火场救人,浑身是火冲了出来……可谓九死一生,朱浩出自忠义之家,王府已摒除前嫌,诚心接纳他,但还是恳请陆先生不要将其跟朱家的事往外宣扬,让他安心读书便可。” 陆松这算是替朱浩说话。 年前跟朱浩同为卧底的二五仔,但现在朱浩已把卧底的身份洗白,可怜他陆松奸细身份則一如既往。 给朱浩挖坑,将朱浩摆在对立面,对陆松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朱千户 陆松代表兴王府,在唐寅面前表示,那场火中朱浩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 你唐寅就算再怀疑也是徒劳,你只是靠一些道听途说,或是对朱浩能力的理解,就敢说那场火可能是朱浩放的? 又或者是朱浩有意设计出火场救人的情节? 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有一点唐寅看得很明白。 朱浩在兴王府已彻底站稳脚跟,再想想之前朱浩冒着泄露行藏的风险到王府为兴王世子治病,这勇气他唐寅自叹不如。 “还是你背后的人高明。” 唐寅喝得迷迷糊糊,心中做总结,对朱浩有更为直观的认识:“指点你的人高明是一部分,主要还是你小子智勇双全,勇气可嘉。” …… …… 唐寅中午跟陆松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下午自然不会再去学舍上课。 他跟陆松一起回王府时,特别嘱咐让陆松去通知公孙衣代班,顺带问一下,王府曾说过请别的教习轮班教导世子学问,如今为何迟迟不见动静,却没从陆松那里得到答案。 二人边聊边走,到了王府西大门,只见有辆马车停在那儿,马车周围站着一群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唐寅瞬间一个激灵,脑袋清醒过来,慌忙拉着陆松躲到一边查看情况。 “先生莫要紧张,应该不是冲着您来的。” 陆松试着让唐寅放宽心。 唐寅可不敢掉以轻心,锦衣卫会随便进兴王府? 别是知道他唐寅躲在兴王府,锦衣卫特地上门来替宁王要人吧?锦衣卫中自指挥使钱宁往下,可是有大批被宁王收买的人。 陆松看唐寅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却见此时王府大门中走出几名身着武官服的人,却是王府仪卫司仪卫副骆胜带人出来招待这群锦衣卫。 陆松想了想,道:“先生稍候,容卑职前去问个清楚。” 唐寅点了点头,有锦衣卫堵门,他一时不敢进去。 等陆松过去跟骆胜做过沟通,问清楚状况后,便直接当着锦衣卫的面回到街角位置,向唐寅介绍情况:“乃是朱副千户自京师归来,入王府拜见兴王……这些都是他带来的人。” 唐寅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敢确定这些人真与他无关。 “先生保持平常心,与我一同进王府便可。” 陆松鼓励完便在前引路。 唐寅小心谨慎跟在后面,路过马车时不敢正眼打量那些锦衣卫,进大门时骆胜向他行礼也无心理会。 进了院子,发现门口那些个锦衣卫没人留意自己,唐寅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骆胜年老持重,见唐寅心事重重,便主动走了过来,安慰道:“如果陆先生不方便跟锦衣卫的人相见,只管先到内院,朱副千户是得兴王上奏,才调回长寿县接替其父差事,料想其不敢与你为敌。何况……他并不知晓你身份。” 唐寅拱拱手,目送骆胜带人离开。 陆松解释:“本要把这些锦衣卫请入王府,喝杯茶什么的,但他们上命在身,不敢懈怠。先生多喝了几杯,先回去歇息,公孙先生那边卑职自会通知到。” …… …… 唐寅目送陆松疾步前往内院,这才步履沉重跟着往里边走,路过西跨院时,发现朱浩正坐在门槛上看热闹。 “你……” 唐寅本想问,你小子坐在这儿做什么? 但转念一想,刚才我的表现不会都被这小子尽收眼底吧?不对,这小子好像劝说过我少饮酒。 “陆先生。” 朱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大伯到王府来感谢兴王,进来时我没瞧见他人,倒是撞到陆先生你了……中午喝了不少吧?” 唐寅非常尴尬,又觉得哪里不对。 自己喝不喝酒,需要跟这小子解释?他能管得了我?事情是如此,可为何我喝了酒,在这小子面前居然有一种负罪感呢? 唐寅不解释,径直往内院去了。 走了一程,发现朱浩跟在后面,不由转身质问:“你小子尾随作何?难道本先生喝不喝酒,需要对你解释吗?” 朱浩笑道:“陆先生没必要如此敏感……我跟你过来,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路上撞到我大伯。 “最近这段时间陆先生还是小心一点好,我大伯之前在京师为质,好不容易回来,肯定急于立功,但他现在又不能得罪兴王府,若知晓陆先生身份……呵呵。” 这话近乎于恐吓。 唐寅仔细想了想。 也对!现在朝廷对兴王府的监视有所松懈,朱万宏返回安陆,乃是兴王亲自上奏请旨,经内阁票拟、司礼监朱批传达,才得以回来。是不是皇帝亲自过问不知道,但这明显不是锦衣卫高层的意思。 朱万宏返回安陆,为防止再被拿回去当人质,肯定急于建功,而他唐寅不就是个大功劳摆在这儿? 朝廷对他唐寅的下落自然不感兴趣,锦衣卫高层可就不这么想了,如今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跟宁王是“铁哥们”,谁抓到唐寅就是大功一件。 “锦衣卫中莫非还有人认识我不成?” 唐寅想表现一下大无畏的气度,在朱浩面前硬撑。 朱浩笑道:“那就要问问,安陆本地有没有人认识陆先生了。” 唐寅一听就蔫了,他行走天下,朋友也遍天下,又不是第一次来安陆,本地自然有人认识他,这大概是朱浩为何要提醒他最近不要随便外出的原因所在。 “知道了。” 唐寅不想跟朱浩过多纠缠,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发现里面有人从内院夹道小门出来,为首者乃是几名王府典吏,同时还有王府奉正张佐,先前赶着进王府的陆松也在……王府中人陪同一名锦衣卫官服的中年男子一起出来。 唐寅想走已然避之不及。 几人迎面而来。 张佐笑盈盈道:“正说呢,这不就见到了?朱浩,你本家长辈进王府,快过来打声招呼……这孩子可是聪明得紧,王府中谁不夸他?” 朱浩打量素未谋面的大伯。 脸型方正,颌下三缕短须,看起来是个忠厚汉子,体形略微有点发福,即便腰间挎刀,也不像是个统兵的武将,唇红齿白皮肤更白,倒像是个老白脸,这大概是之前质子生涯凄苦,守天牢少见阳光的缘故。 朱浩很想说,你在京师伙食挺好啊!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我跟我娘节衣缩食省下来送过去的呢! 朱浩笑道:“大伯好。” “小浩,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到你,你还蹒跚学步呢,未曾想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朱万宏笑盈盈望向侄儿,眼神中有几分亲切,至于是不是亲情两说。 朱浩没有回话,只是咧嘴笑着,以孺慕的目光望向朱万宏。 张佐笑道:“朱浩在王府读书,课业进步很快,前途光明啊……这位乃是王府的陆教习,举人出身。” 唐寅没想到自己会被张佐介绍,他没有跟朱万宏搭茬的意思,只是拱拱手,冲着朱万宏笑了笑。 朱万宏并不在意王府的教习是谁,他转身向张佐行了一礼:“既然兴王殿下有所不便,那鄙人回头再来拜访……兴王殿下的恩德,鄙人没齿难忘,若有驱驰,只管派人知会一声便可。” 听了这话朱浩顿时了然,朱万宏进王府一趟,没见到朱祐杬本人。朱浩心想,你本就不该来,人家替你上奏帮你说话,可没指望你报答,只要你别暗地里污蔑中伤就是好的,但那好像本来就是你回安陆的差事,兴王府根本就指望不上你。 “陆典仗,你便与陆先生往内院……由咱家送朱千户出王府。” 张佐笑着对陸松道。 陸松点点頭,心中还在奇怪,不是朱副千户吗?这才刚回来,就正式接替他爹当上千户了? 不对啊,他要是做了千户,那安陆之地监视兴王府的差事就落在他一人身上,可能林百户都要靠边站,那我的身份…… 陆松正担心,发现朱万宏望了他一眼,双目微眯精光四射,给人一种大有深意之感。 送走一个林百户,刚安生没两天,又来了一个朱千户! 日子还过不过了? …… …… 朱万宏与张佐等人往西大门去了。 唐寅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下来,陆松的脸色却变得异常沉重。 朱万宏先前的神色,朱浩也有发现。 要是朱万宏已知陆松奸细的身份,急于立功之下,会不会把这消息出卖?陆松会不会成为政治鬥争的牺牲品? 朱浩心想:“本来你陆松就在夹缝中艰难求存,早就该料到会有今日这种两边都不是人的时候吧?” “陆先生,今日我大伯回来,可能家里有什么庆祝活动也说不准,下午我早点回去,你不介意吧?” 朱浩当着陆松的面向唐寅请假。 唐寅有些莫名其妙。 你小子从来都是太阳没落山就从王府离开,难道这次你想一下午都旷课不成? 陆松却听出一些苗头。 应该是朱浩发现苗头不对,早点走可能是想回去打听朱万宏动向,这对陆松来说同样重要,他迫切想确定朱万宏是否知道自己身份,虽然大概率兜不住。 “别误了功课。” 唐寅自己下午都要旷工,自然无法理会准备旷课的朱浩。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过家门不入(加更) 朱家庄园。 这天一早就热闹异常,上上下下都在忙活,张灯结彩,人员进进出出。 朱万简大清早望着人来人往的样子,脸上满是不屑:“当初我娶亲时候,都未必有这般热闹。” 旁边敦厚长工大竹憨笑道:“二老爷,您娶亲都过去好多年了,谁还记得陈年旧事啊……难得今天大老爷自京师回来,谁不开心?” “是啊,你们这群不开眼的,上面让你们开心就开心,让你们悲哀就悲哀,有点自己脑子没?怎不摆他个几百桌遍请本地官绅?光是自家热闹有个什么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府上要出殡呢。” 朱万简最是气恼。 不过看到刘管家带着人进来,他就不能大声说了。 好在大竹脑子不太好使,不可能去告密,不然让老太太知道他诅咒家里出殡,肯定要破口大骂。 谁都知道老爷子朱明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朱家真要出殡,那时或许就要怪他诅咒灵验了。 …… …… 朱家后堂。 刘管家把打听来的消息告知:“大老爷直接自县城北门入城,打听过才知道,说是要到兴王府感谢兴王上表帮咱朱家说话,估摸要到未时末才能归家。” 朱嘉氏点头:“还是吾儿有见地,如此合情合理进王府,既不会惹人怀疑,还能示敌以弱,这才是为朝廷当差应有的态度。” 刘管家惊讶地问道:“老夫人意思是说……大老爷进王府,其实是为调查王府内情况?” 这话遭来朱嘉氏的白眼。 “不该你问的,少过问。” 朱嘉氏冷冷回道,“把各房人都叫来,今儿就不叫外人了,亲戚们凑一起吃顿饭,吾儿几时回来,这宴几时才开。” 刘管家道:“那……三夫人还是不请吗?” 朱嘉氏冷笑一声:“知道还问?就算亲戚也要分远近亲疏,若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朱家也就不成家了。” …… …… 朱家人难得有聚齐的时候。 除了朱明善之下几房,近年来陆续乔迁至安陆的朱氏旁支也都往庄园聚拢,朱家主脉在安陆落地生根,影响力日益扩大,族人自然前来依附,除了在庄园和铺子做事,也有人在本地务农经商。 朱家人一直等候朱万宏归来,可一直到日落时分,朱万宏的马车才停在庄子大门外。 “吾儿,终于回来了吗?” 提早得知有马车过来的朱嘉氏,先一步迎出门口。 朱万宏从马车上下来,长跪在自家庄子大门前。 周围人都在夸赞,这是个孝顺儿子。 母慈子孝。 朱嘉氏正要上前扶儿子起来,朱万宏磕头道:“娘,儿回来只是跟您说一声,然后便要回城,朝廷交待下的差事不能有丝毫差池。” 朱嘉氏一怔。 她最怕的就是大儿子被锦衣卫挟持,即便回到安陆也被人掌控,不得自由。 朱万简声音飘来:“大哥,你回来连屁股都没落座,就要回城,有那么着急吗?妻儿老小都不顾了?” 这话很刺耳,既是说给朱家人听的,也是说给朱万宏和其身后陪同前来的锦衣卫听的。 朱嘉氏难得这次没跟朱万简计较,声音柔和:“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既然吾儿要顾着朝廷的差事,已跟为娘见过,进去再给父亲磕头后就回城去吧。” 老太太很精明。 猜到可能现在的大儿子身不由己,如果真有人强迫朱万宏必须进城,那要跟他找个地方单独商量点事情,如此只有趁着朱万宏进去向朱明善请安时,私下里说说。 只要避开锦衣卫的眼线,朱万宏应该会把个中诀窍告诉她,母子间有了沟通,后续就好安排。 毕竟这是安陆,朱家的地头,不比京师,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被锦衣卫给拿捏住?总有办法让儿子获得自由身。 朱万宏继续磕头:“儿便在这里遥向父亲问安,尊堂在上,儿先行告辞。” 说完朱万宏起身,泪流满面,重新钻进马车。 随后一行往安陆城去了。 …… …… “老夫人,这算怎么个说法?” 刘管家走到朱嘉氏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朱家人翘首以盼朱万宏回来,近来确定归期后更是筹备良久,却仅仅只是见上一面便分开,朱嘉氏怔在原地良久,不知该如何应付周围窃窃私语的自家亲戚。 朱万简凑上前低声提醒:“娘,要我进城给大哥送点东西吗?” “不必了。” 朱嘉氏听到二儿子的声音,突然回过神来,大概是心头一口闷气得以舒缓,像没事人一般道:“吾儿回到长寿县,从今以后便常驻本地,他心怀国事岂能勉强?走,到里面去,可以开席了!” 既然朱万宏不能归家,朱嘉氏知道勉强也没用。 这么多宾客看着,她不能让人看热闹,一众亲戚在朱嘉氏招呼下重新进院。 “姓刘的,你在这里看什么?” 朱万简本也要进院,发现刘管家站在门口,望着朱万宏远去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过去质问。 刘管家行礼:“回二老爷的话,小的感怀大老爷境遇……眼下大老爷应是受制于人,需及早想办法为宜。” “哼哼。” 朱万简挑不出毛病,也就不再理会。 …… …… 城内驿馆。 朱万宏进到为他准备的房间,坐下来把包袱里的东西简单收拾,最后拿出一方小木匣,摆在面前。 打开后,里面全都是书函类的东西。 就在此时敲门声传来,朱万宏侧头问道:“何事?” 随行的锦衣卫下属的声音传来:“朱千户,卑职有事求见。” “进来吧。” 朱万宏本要伸手拿出里面几封书函,展开细细阅读,闻言立即把木匣的盖子合上。 随即一名锦衣卫总旗进到里面。 朱万宏脸上有几分冷峻,说话间带着公事公办的沉稳:“后续人手,几时抵达?” 锦衣卫总旗道:“预计明晚之前将悉数到齐……朱千户其实大可不必今日便回城做准备,一别经年,跟妻儿团聚……” “我的事,用得着你来干涉?” 朱万宏站起来,声音冷漠:“上面交待的差事,不眠不休也要完成,这才是天子亲军该有的态度……只可惜今日连兴王的面都没见到,难道是……有人告密?” 锦衣卫总旗赶紧低头,不敢与朱万宏对视。 朱万宏捏起桌上一个茶杯,看了一会儿,突然掷于地上,茶杯顿时摔得粉碎。 “我在京城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朱家却兴盛如旧,或许有人早就不把我当成朱家一员,若这次我的差事完不成,回到京城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到那时,我受怎样的苦,也会落到你们头上。” 朱万宏突然用冷厉的目光望向下属。 锦衣卫总旗抱拳:“我等感念朱千户提携之恩,必定为朱千户效死命,就等朱千户一声令下。” “人都没来齐全,急什么?说起来,我还真是乏了,城中有何好去处?先行去探过路……这会儿回归地方,你我都不必再受那清冷之苦!” 朱万宏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柔光。 锦衣卫总旗似明白什么,急忙道:“城中有教坊司,卑职这就为朱千户安排。” …… …… 小院。 朱浩这天早早便回来,见朱娘一身盛装,大概明白老娘是在等候家族的征召,回城外庄子一起庆祝朱万宏归来。 “娘,不必等了,朱家那边肯定不会叫我们。”朱浩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朱嘉氏完全没把三房人当成自家人。 非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可见朱娘品性還是太過纯良敦厚。 朱娘叹了口气,正要跟朱浩说什麼,却见李姨娘急急忙忙过来:“夫人,于三在外面敲门。” “于三?” 朱娘不记得自己找过于三办事。 朱浩笑道:“是找我的。” 朱浩不理会朱娘异样的目光,一溜小跑来到自家门前,把于三叫到弄巷口,问了问有关朱家那边的情况,得知朱万宏从王府离开后并没急着出城,而是在城里寻找住的地方,直至下午未时二刻才出城。 把于三打发走,让其继续找人紧盯着朱家那边一举一动。 朱浩回到小院,朱娘问道:“于三来找你作何?” “娘,大伯回到安陆,必定要刺探王府内的情报,今日我在王府跟他碰过面,从他身上感觉到……他行事可能会不择手段,到时如果来为难你和姨娘的话……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朱浩说出自己的分析。 朱娘和李姨娘对视一眼,都不明白朱浩的意思。 李姨娘道:“浩少爷,以你娘之前转述老夫人的话,大老爷在京城吃苦受累,难得回家,就不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朱浩叹道:“他要是现在就想过安稳日子,将来恐怕就再也没安稳日子过……再说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让大伯回安陆,你们以为真是兴王上奏起了作用?怕是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 朱娘摇摇頭,完全不明白朱浩在说什么。 朱浩也很难解释清楚。 皇帝妃子怀孕,十有八九是假的,作为当事人的朱厚照自然知根知底,再就是为其出此计策之人肯定也清楚内情,而具体经手者不是钱宁就是江彬、许泰之流,都跟锦衣卫关系颇深。 此时派朱万宏回安陆,很可能就是要打一个时间差,在兴王府没有丝毫防备时,骤起发难。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先知先觉 当晚朱浩说要回王府过夜,朱娘并没有加以阻拦。 回到王府后,朱浩找到正在东跨院住所无所事事的唐寅。 唐寅先住了一段时间内院,后来又被安排到东跨院厢房,这边环境优雅,住宿条件相当优渥,但就是有一种压抑的感觉,毕竟出入王府都会经过诸多岗哨,总有一种坐牢的感觉。 这也是唐寅之前为何想搬出去住的重要原因……在王府中工作就行了,还是私邸住得舒服自在,哪怕是租的,却更加自由灵活,不像囚笼般难受。 “这时候你还没回家,不会是来找我求教学问吧?”唐寅提着灯笼前来开门,灯笼微弱的火光照在脸上,看起来竟有些阴森感。 朱浩道:“特意前来找你商议事情。” 唐寅闻言脚下一僵,随即笑道:“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二人进到屋子坐下,唐寅随手拿起一本书,好像表明在朱浩来之前,他一直坐在那儿看书,但朱浩岂会发现不了那椅子背对书桌?再说你要看书,连烛台都不点么? “陆先生,今日我大伯进王府,你亲眼看到了,我不是来警告你要防备他,而是想让你以幕宾的身份提醒王府,小心锦衣卫乱来。” 朱浩说出自己的来意。 唐寅政治敏感度不高,王府说是请他当幕僚,但其实更多是教授世子学问,平时吃吃喝喝的从没见他真正为王府做什么。 唐寅全然没把朱浩的提醒当回事,淡然道:“王府防备锦衣卫乱来?这么笼统的事,也需要你单独跑一趟?” 朱浩道:“如果我什么风声都没收到的话,你觉得我会让你这么去跟王府进言?让王府跟朱家对立,于我有何好处?” 一针见血。 唐寅是不太关心政治,可闻言也疑惑起来。 朱浩小脑袋瓜灵活,自然知道这时候朱万宏得到兴王上奏返回安陆,还主动上门来感谢示好,王府跟朱家的关系快速缓和,对朱浩在王府中读书有莫大帮助,白天张佐的话就是旁证。 朱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去激化王府跟朱家的矛盾? “朱浩,你大伯这人,我见到了,看起来憨厚老实,回到安陆后第一时间进王府致谢,可见他还是有心的……这时候你却让我去提醒王府要防备他?防备什么?你说收到风声,能否说清楚呢?” 唐寅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你让我去提醒我什么都不问就照做,那我岂不成了你的提线木偶? 朱浩面色平静地回道:“陆先生,如果有人欲对兴王和世子不利呢?看来陆先生不相信,那就当我没说吧。” 说完朱浩起身便要走。 “等等。” 唐寅把朱浩叫住。 他想问清楚,但发现朱浩讳莫如深,想了想,如果朱浩得到朱万宏有危害兴王和世子的线索,他作为朱家人,明说的话等于背叛家族,自己这么咄咄逼问的确不合适。 本来唐寅不太相信朱浩有何线索,但见朱浩这说话只说一半的架势,心中立即笃定,朱浩不是乱来。 “我相信你,明日就去提醒王府加强戒备……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唐寅说话时认真观察朱浩的反应。 他以为看清一切,但其实朱浩就是故意把话说一半,这出自于朱浩对唐寅习性的了解。 朱浩闻言只是简单拱手,随后便往门口走,留下一句:“要去最好现在就去,若是今晚事情就发生,你提醒也徒劳……我先回了。” …… …… 朱浩离开唐寅住所不久,唐寅果然守信,进王府内院通知。 如何编说辞,全都看唐寅的临场发挥。 朱浩随即去西跨院找陆松。 此时陆松已恭候多时。 朱浩下午回家,陆松便感觉这小家伙可能是回去探听有关朱万宏是否知道他是王府奸细之事,听说朱浩回到王府后第一时间去找唐寅,陆松早早便等候在此。 “朱浩,你回去后可有见到你家长辈?” 刚见到朱浩,陆松劈头盖脸问询。 朱浩道:“陆典仗,有一件功劳,你想不想得?” 陆松皱眉。 这小子什么路数? 上来说有功劳可领?是给锦衣卫立功还是为王府立功?不清不楚这么问出来,你小子安的什么心? “陆典仗,如果我说,我大伯这次回安陆,其实是得了旨意对兴王府不利,或是谋害兴王或世子,但我却拿不出证据……你会不会帮我调查?” 朱浩上来就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陆松震惊问道:“有这种事?” 朱浩摇头:“我说了没证据,我大伯也没在我面前承认,如何能确定?我只是问陆典仗是否愿意帮我,既是帮王府,也是帮你自己。” “这……” 陆松之前觉得朱浩有点本事,但要自己在工作之外去调查朱万宏?有那必要么? 陆松心里嘀咕,朱浩说的事太过虚无缥缈,指使我做事很过分……我凭什么要听这小子的? 朱浩没指望陆松一上来就答应,循序善诱:“今日我大伯临走时的眼神,相信陆典仗看在眼里,林百户如今已调任宣府,协同张忠设置行在,而安陆事务自有人接手,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我大伯。 “我大伯性格难测,或许会为了朱家利益,直接将陆典仗的身份出卖……” “够了!” 陆松实在听不下去,板着脸道,“你大伯回安陆,带在身边的人明显都是监视他的,就算锦衣卫有什么事,也不会安排他接手……你年岁太小,官场中事不了解。” 陆松不想受朱浩挟制,更觉得他的说法很荒诞。 现在王府上下,都觉得朱万宏如同丧家之犬,之前从林百户到朱家均已对兴王府示好,明摆着现在锦衣卫已不再把兴王府当作对手。 连袁宗皋都放心走了,中间也没来信提醒朱祐杬防备,所以眼下朱三和朱四才被允许到城中钓鱼,甚至是看戏。 朱浩道:“我回家后问过,我大伯从兴王府离开,并没有马上归家,而是在城内消失了一段时间,日落前才到家,却是过门而不入,跪泣后便匆匆回城,如今暂住城中驿馆。” 陆松有点不耐烦了。 他觉得从朱浩这里打听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又觉得小家伙在耍小聪明,当即转身便要走。 “有事,下次再说。我公务繁忙,就不奉陪了!” 陆松抛下一句话。 朱浩突然问道:“陆典仗可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当今陛下后妃怀孕,纯属子虚乌有?” “嗯?” 陆松身体一震。 当初朱浩说的这件事,曾在他心中引发很大的波澜,甚至还问过蒋轮,后面一直耿耿于怀,可从未找朱浩问清楚。 朱浩道:“如果我们把一切事由的锚点,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我说的,会不会一切都说得通了?” 陆松转过身,皱眉道:“你细说。” 听朱浩说到他心中怀疑之事,他这才有心听一下朱浩的见解。 “陆典仗试想,后妃中其实无人怀孕,陛下只是从外面找了个怀孕的女人入宫,假称是陛下临幸所得,这件事虽是大明最高机密,但绝对不会只有陛下一人知晓,总该有人帮陛下找到这样一个女人……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会不会知情呢?” 陆松吸了口冷气,也试着分析:“若真如你所言,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帮陛下办成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但你居然敢非议陛下後宫之事?” 朱浩笑道:“陆典仗先别急着扣帽子,我们先说一个锚点,暂不讨論它是否合理,就当它存在,再继续说可否?” “嗯。” 陆松点头。 朱浩这种娓娓道来讲道理的方法,他听了觉得很新鲜,而且很容易便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 陆松也是读过书的,陆家算是半个书香门第,不是那种完全不讲理的武夫。 朱浩继续道:“若我说的为真,那锦衣卫高层很清楚,陛下后妃怀孕之事假的永远真不了,一旦败露,对陛下声名影响甚大,但风险与收益并存,如果朝中没人怀疑,接受了此等说法,孩子诞下来就是太子,朝廷有关另立储君之事就不会再提…… “若将来陛下如愿诞下自己的子嗣,大可找个由头把这个没有血脉关系的孩子给杀了,或是找个过错将其废掉,另立储君,陆典仗觉得如何?” 陆松沉默不语。 本来觉得很荒唐的事情,越听越觉得,皇帝娶孕妇之事有很强的可操作空间。 “这时候就涉及另外一个问题……既然锦衣卫知道陛下怀孕是假,为何要放松对兴王府的监视?适逢兴王上奏,让我大伯回来接替祖父锦衣卫千户之职,换陆典仗是钱宁,会不会将计就计,把人放归,暗地里却委派其一个阴损的差事,让他谋害兴王和世子?” “如此一来,即便王府出事,朝中人也会觉得,以往朝廷都没痛下毒手,而今后妃怀孕,就更加不会了。” “派我大伯前来,更能以兴王对其有恩,找机会接近興王府也不会受人怀疑,今天他便这么做了……有什么理由他回到安陆后不先归家,先来兴王府拜见?即便谢恩之事达成,因何过家门而不入,连夜归城,到底有何图谋?”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主动防御 朱浩侃侃而谈。 所讲道理由浅入深,陆松最初对朱浩的分析还带有抵触情绪,却在一个令他怀疑的锚点准确接驳,到最后完全明白了朱浩的意思。 陆松跟唐寅有一样的疑惑,问道:“你是自己分析出来的,还是从哪儿知道了什么?家里有人告诉你的?” 或许一个孩子想这么多,的确不太正常,唐寅和陆松都怀疑朱浩只是个转述者。 朱浩道:“这不应该是陆典仗你关心问题,陆典仗应该想想,若我大伯真有阴谋诡计,而陆典仗恰恰又揭破它……即便以后陆典仗跟锦衣卫来往之事曝光,陆典仗也完全可以说是身不由己,想趁机打入锦衣卫内部刺探情报,做反向细作。” “只要你有功劳在身,以兴王殿下宽宏大量和识人之明,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陆松听到这里,心情莫名激动起来。 朱浩的分析合情合理。 我被锦衣卫利用,是因为我爹锦衣卫的身份,我是被要挟的,但我从未做过危害兴王府安全之事,反而通过这层关系刺探到锦衣卫欲对兴王府图谋不轨,那我对兴王府来说就不再是敌人,而是忍辱负重的双面间谍…… 之前自己因为锦衣卫奸细的身份寝食难安,连妻子都要背负巨大的压力。 没有功劳傍身,背后嘲讽不断,都说他是仰仗妻子上位“小白脸”,一旦事情败露还会被说成是两面三刀的奸邪小人…… 现在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既可为自己扬名,也让一家人无需再为此烦忧。 可问题是…… 这只是朱浩片面说辞,陆松很理智,觉得自己被小家伙蛊惑了,事情未必便如朱浩说的那般。 陆松道:“你如何笃定一切会如你揣测的方向发展?” 朱浩摊摊手:“陆典仗是否承认,若今上后妃怀孕为假,一切都能说得通呢?” 陆松眼神低垂,似在用心思考,良久后问道:“即便如此,你如何确定后宫中某位娘娘怀孕是假?” “猜的喽!” 朱浩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这话差点儿让陆松破防! 感情你小子跟我掰扯半天,就是瞎捉摸出一个子虚乌有的事情,联想半天告诉我机会来了,根本就是在涮我吧? “陆典仗先别急着生气,对我来说,虽然只是猜的,却也是建立在陛下登基十年都未曾令后妃怀孕,而陛下后宫佳丽无数这一基础上。” 朱浩继续说道,“即便我猜的只有几成把握,但对陆典仗来说,暗中调查我大伯,只是损失了一点时间和精力,又没有大的投入……但若是真查出什么端倪,获得的回报却足以抵消一切辛苦。” “好像咱们抛一枚铜板,正面朝上收获颇丰,反面朝上也没什么损失,那陆典仗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陆松本想斥责朱浩一番,听了这话呆住了。 正如朱浩所言。 朱浩只是让他暗地里跟踪和调查朱万宏,又不是拿出全部身家赌博,或是有损他保护兴王府原则事情…… 即便兴王府知道他跟踪和追查一名锦衣卫千户,也会觉得他忠心护主。 查出来线索大功一件,查不到就当虚惊一场。 就这还要跟朱浩辩论个子丑寅卯?摆明就是给他挣表现的机会! 朱浩叹道:“有一成机会,对王府来说就有一成危险,以陆典仗对王府的忠诚,知道有危险,难道还要选择袖手旁观?连我这样一个局外人,都觉得陆典仗不该坐视不理!” 又是振聋发聩的训诫。 陆松仔细一想,心中微颤。 为自己,可以博一个机会,为王府,那是杜绝潜在的风险! 你既然知道朱万宏回安陆有可能对兴王府不利,你只是因为不信任朱浩,就不去调查?那回头你被人揭发出锦衣卫奸细也不冤枉,因为你就没为兴王府考虑过,甚至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 “于公于私,我实在想不出陆典仗有何理由拒绝……我既是帮兴王府杜绝祸端,也是帮陆典仗解决被锦衣卫要挟的危机,如果这样陆典仗都认为我有坏心思……那我实在是……百口莫辩!” 朱浩拿出一种“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路看你自己走”的态度。 陆松轻叹:“如你所言,你大伯回安陆第一时间造访兴王府,以及他不落家之事,的确有蹊跷,我会着手查探一番。其实我还是希望只是虚惊一场,但若他真有何图谋的话,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 …… 朱浩对于自己跟陆松一番长篇大论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 磨破嘴皮子,终于让陆松放下成见,听信了他一次。 虽然二人之前是“合作伙伴”,但其实陆松对他的戒备很深,这点朱浩很清楚,但他实在没别的办法阻止朱万宏对兴王府不利。 只能找陆松。 给陆松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若兴王和朱厚熜真出了什么事,那朱浩所有计划都将泡汤,一年多的努力白搭倒不太重要,可未来的从龙之功,还有改变大明的雄心壮志,也将付诸东流。 靠科举? 任重而道远! 以朱浩一个锦衣卫军户出身的孩子,没强大的背景,即便将来能中进士、中状元又如何?想爬到高位步履维艰不说,更是没个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打磨资历很难奏效,非要等年老后壮志未酬,才发现其实穿越者最大的技能就是自己是故事的主角? 顺风顺水那不叫本事,逆水行舟才是。 而逆水行舟恰恰是一个穿越者来到古代必须要面对的局面,那才不是故事,而是现实。 朱浩之所以要这么大费周折跟唐寅、陆松提出防备朱万宏,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朱厚照的确“不孕不育”,也知道这个荒唐皇帝有过娶孕妇谎称是自己孩子的劣迹,当然这些不能作为说服陆松的理由,那他就要换一种说辞让陆松接受。 …… …… 王府书房。 兴王朱祐杬连夜召见承奉正张佐,幕僚唐寅,兴王府典宝正杨秀和伴读太监黄锦。 王府右长史袁宗皋到江西赴任后,本来王府应该由左长史张景明支撑局面。 但张景明早就守制返回浙江山阴家中,眼下并不在王府。 历史上张景明跟袁宗皋一样都是弘治三年进士,二人在王府地位相当,张景明比袁宗皋年轻,身体却不好,运气更差,正德十六年年初病故,过了旬月朱厚熜就当上皇帝,连个帝师都没捞到,为他写传记的顾璘甚至发出“人皆惜景明不得大用于中兴之朝也”的感慨。 眼下,朱祐杬的左膀右臂全不在,王府中大小事务都要由其他属官负责,其中文官最高的是正六品审理正刘儆,但因王府审理负责的是推按刑狱,平时并不参与王府大事议论,眼下朱祐杬有事基本都找张佐代劳。 兴王府行事低调,少与地方官吏来往,府中基本无大事,最多也就有点迎来送往的场面活,张佐完全能胜任。 可这次唐寅却来找朱祐杬商议有关防备锦衣卫骤起发难的大事,朱祐杬不敢怠慢,只能找来王府中的心腹臣属一起商议。 “……唐教习有言,外边或有对王府不轨之企图,不知该如何应对,特找诸位前来商议對策。” 朱祐杬做了開场白。 王府中虽然人人称呼唐寅为“陆先生”,但以朱祐杬身份,不屑於装神弄鬼,他跟袁宗皋一样都直接以唐寅本来的身份相称。 唐寅先跟张佐见过再来找朱祐杬汇报情况,三人做了一番分析后,朱祐杬也觉得朱万宏来者不善,这才把人召集起来商量。 杨秀问道:“不知何人有此歹意?王府戒备森严,照理说……不该有此担忧。” 相比于以往朱祐杬有什么大事都会找袁宗皋商量,今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在王府,朱祐杬对他们无法做到推心置腹,自然也就没法上下一心。 朱祐杬甚至不能告之,其实对兴王府有威胁的,乃是有着天子亲军之称的锦衣卫。 唐寅站在一旁最为尴尬。 他进府晚,没资格当王府属官,本来以他举人之身当王府属官不算辱没,可始终他的身份无法曝光,而要有正式官品必须上报朝廷,当年唐寅被禁止参加会试后,立誓终身不为小吏,他在王府属于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闲人”。 黄锦一脸不屑:“既然有人对我王府有不良企图,那就把人给一锅端了便是。” 黄锦是王府伴读太监,属于张佐的手下,朱厚熜登基后升御用监太监,后来更是做到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但他是那种没什么水 . 平的人,最多读过几天书,上位完全靠资历和关系,善于巴结和奉承人,因而为张佐不喜。 朱祐杬眼见几人都没什么建设性意见,不由望向唐寅:“不知唐教习有何高见?” 唐寅想了下。 自己虽然在王府无官无品,但兴王对自己还算倚重。 这是假象? 兴王在装樣子? 又想了下,王府跟锦衣卫的矛盾,相信王府中知道的人不多,或者说即便有人知晓,朱祐杬也不能找来商议如何对付锦衣卫,反而是他唐寅对兴王府和锦衣卫的矛盾知根知底,加上朱浩之前为他累积的名声,朱祐杬这是把他当成心腹看待。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幸言中(加更)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唐寅,想知道这位大才子有何高见,居然以一介白衣进入王府,并在张景明和袁宗皋不在时成为朱祐杬倚重之人。 唐寅很为难。 在南昌时与其说他是宁王幕僚,倒不如说就是混进王府蹭吃蹭喝,宁王刚跟他谈及造反大计,他就感觉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频频装疯卖傻,最后跟着朱浩逃了出来。 现在转会兴王府,马上又面临同样的问题,他写诗作画都可以,但出谋献策真不是他所长。 “以在下看来……” 唐寅面色带着几分拘谨,突然后悔来之前没有跟朱浩好好商议一番,不然也不会这么局促,“王府应该加强戒备,让外人觉得王府无机可乘,到时……那心怀叵测之人定会知难而退。” 唐寅进王府时间不长,对于王府中安保情况并不清楚。 在他看来,兴王府有护军,人数至少有千人以上吧?在此基础上,加强戒备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自己说的好像没错。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兴王府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护卫也就三四百人,还分散在安陆周边王庄各处。 张佐提出异议:“陆先生,仪卫司如今留守王府的足足有百八十号人,这都不够保全王府安全吗?” 百八十号人护卫一个王府,听起来很多,但唐寅觉得,兴王府的实力就这么点儿吗? 平时看到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结果才百八十号? 朱祐杬道:“是不是应该把朱卫正叫过来商议一番?” 他说的是王府仪卫司的仪卫正朱宸。 唐寅道:“若真有人对王府行那不轨之事,定会在近期展开行动……加强安保宜早不宜迟。” 这时候唐寅也豁出去了,他想的是,反正听朱浩那小子蛊惑,让我来发出预警,摆明跟王府现如如今日益宽松的氛围违背,也会招来王府中人对我生出不好的看法,如今就连张佐好像都跟我意向相悖,我还能指望谁? 干脆就直说,要么听我的加强戒备,要么就维持现状,反正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 张佐听出唐寅语气不善,作为一个深谙人情世故的太监,急忙改口:“王爷,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听陆先生的,稍作一下防备也是好的。” 朱祐杬点头:“既如此,把安陆周边正在看守王庄的护卫调拨一批到兴王府,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 …… 王府加强戒备,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 就算地方巡察御史什么的上奏说王府举止有异,到时也可以辩解说是为了防盗,人手都是王府自己的,想怎么调配就怎么调配。 唐寅走出朱祐杬的书房,往外院自己的住所走去,张佐快步追上。 “陆先生?可还忙?说两句吧。”张佐笑盈盈道。 唐寅向张佐施了一礼,二人一起往内院东门方向走。 张佐平时就住在王府,外边没有私邸,不像王府属官那般早就在长寿县城安家落户。 路上,张佐语重心长:“陆先生,您有事跟王爷说,咱家不反对,您提前来跟我说更没问题,只是要稍微兼顾一下王府上上下下的心思……这时候谁都想过安生日子,没人再愿意跟以前那般小心谨慎。” 唐寅拱手:“受教了。” 唐寅看出来了,他跟兴王提出加强戒备这件事,让王府同僚对他有了看法。 连带他去见兴王的张佐都有意无意唱反调,显然这个兴王身边人更明白王府上下人等的愿景如何。 张佐又问:“还有句不中听的……您这么针对锦衣卫朱千户,是跟锦衣卫与宁王的良好关系……还有朱浩跟家族不睦有关吗?” 唐寅一怔。 你张佐刚才还一副理解我的样子,为何现在却质疑我“公报私仇”?你说不中听,这话还真不中听! 唐寅叹道:“只是觉得事情反常,所以才来告知,进王府后除了教导世子和郡主学问,并没有为王府做太多事……以在下想来,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然后给出解决方案,这不过是唐某在王府当差应尽的本分。” “原来如此,是咱家多想了……时候不早,就不送陆先生了,告辞告辞。”张佐意味深长作别,便往来路折返。 唐寅知道,张佐这样的太监才是朱祐杬真正的心腹,刚才那番试探的话,或许是在帮兴王打探。 走出内院门口,唐寅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最后张佐说什么原来如此,不会以为我进王府后觉得自己无所事事没立什么功劳,所以没事找事?” 想到这里,唐寅一阵尴尬,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出力不讨好,很丢面子的事。 “都怪朱浩那小子,我怎就听信了他鬼话?就算他大伯有意对付兴王府,会让他一个小孩子知道?他应该正是利用了我心中猜疑才来找我的吧?哎呀,失算啊失算!” …… …… 翌日。 王府放出风声要加强戒备。 唐寅一早起来看了看,一切照旧,王府中侍卫还是无精打采交接班,一点都没上心的意思。 唐寅心想:“估摸兴王也觉得是我杞人忧天,当时对我可能抱有期待,事后却觉得我只是危言耸听,为挣表现无所不用其极吧?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上午唐寅不用给孩子们上课,就留在房间里熟悉朱浩给的教案,王府没人找他。 一直到下午,唐寅才到学舍教授几个孩子学问,当他看到一切如常的朱浩时,心中没来由多了一丝怨气,甚至在朱浩打瞌睡时特意走过去敲了敲桌子,把朱浩给吵醒了。 当朱浩跟他四目相对时,唐寅很想教训一下朱浩不思进取,还总喜欢玩心机的不良嗜好,但想了想却作罢了。 晚上吃饭时,破天荒没人前来招呼,好像他被人杯葛了。返回自己的院子,唐寅拿起笔作画,始终无法进入状态,外面突然一阵嘈杂。 唐寅走出院门,却见大批侍卫正在快速调动,以加强各处防备,一些闲置的岗哨内也有了人。 “这是……?” 唐寅见一名仪卫司的侍卫走过来,他隐约认得,不由拦住问了一句。 那侍卫很客气:“陆先生啊,不是说王府加强警卫力度,是您跟兴王提的意见吗?您会不知情?” “没……没有。” 唐寅皱眉。 这算什么? 昨天我提完意见,本以为谁都只当我放了个屁,怎么一转眼这屁开始变得有味道了?那到底是香还是臭? 正要回院子,却见张佐一路小跑往他这边过来,唐寅只能迎过去:“张奉正,您有事?” 与昨日敷衍的态度不同,张佐这会儿脸上全是恭维的笑容:“陆先生,王爷请您过去,请吧。” 唐寅莫名其妙。 但在王府中做事,就算多晚也要随叫随到,总不能跟张佐说,我画还没画完,今天就不去了? 收拾心情,唐寅跟张佐再一次前往王府内院。 …… …… 朱祐杬书房。 这次阵仗没有昨晚大,除了朱祐杬外,还有二人昨夜没有来过,有一个唐寅很熟悉,正是王府仪卫司的典仗陆松。 另外一人,唐寅在为他接风的宴席上见过,是为王府仪卫司仪衛正朱宸。 朱宸,年约四十,跟興王年龄相當,算是朱祐杬非常倚重的家将。 “兴王,这……在下昨日提过的……” 唐寅见王府内加强了戒备,同时把在外当差的朱宸也叫了过来,显然是在布局,怕是王府给自己面子要搞个演习之类的大阵仗,不由开始担心回头事情子虚乌有,会影响到自己在王府的前途。 种种因素让唐寅态度发生动摇,这次不打算再坚持昨天的意见,反而想劝说朱祐杬及早收手。 朱祐杬正色道:“唐先生,今日我叫你来,是一起听听陆典仗调查的结果。” “嗯!?” 唐寅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兴王对自己的称呼不同了? 居然称呼自己爲先生? 自己是比兴王虚长几岁,但还没资格像张景明和袁宗皋那样,得到兴王“先生”的尊称吧? 陆松道:“之前已跟王爷提过,现在陆先生到来,再简要说明情况……卑职昨日察觉锦衣卫朱千户神色有异,便趁昨夜和今日早些时候,带人去其在城内住所,以及城门各处查探,同时也问询本地王府眼线,得知这几日相继有不明来历的壮汉进城……” “这些人乔装打扮,却都怀揣兵器,今日午后更有人在城中酒肆闹事,还洋洋自得称锦衣卫办差,闲人勿扰。” “卑职问询过王府周围商贩,才知最近很多人打探王府动向,连王府几时人员进出,或是侍卫几时轮班等等,都在打听之列……所以卑职斗胆猜想,或是锦衣卫对王府有不轨之企图。” 唐寅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我昨天才建议加强戒备,今天陆松就调查出威胁是实打实的,事情有这么凑巧?你陆松反应如此敏锐,居然会做那份外之事,还被你一天内就查出线索? 难道是因为我提出问题,兴王感觉不妥,特意派你去的? ------题外话------ 老母亲突然发病,全身颤抖,气息微弱,我已拨打120,晚上那章不定…… 第一百七十九章 危险人物 唐寅不明白为何会被朱浩言中,朱万宏返回安陆居然不安好心,兴王还听信了他的话,派人暗中调查…… 唐寅暂时只能这么认为。 朱祐杬倍感欣慰:“王府中不但有唐先生这样洞悉先机、料事如神的大贤,还有陆典仗这样处处小心、观察入微的忠贞义士,看来袁长史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便他不在,王府也不会出现偏差。” 兴王的话让唐寅了解到,陆松并不是奉命调查,而是自行其是。 唐寅随即联想到,会不会陆松也是在朱浩提醒下才去调查的朱万宏? 张佐急忙问道:“那王爷,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若真是锦衣卫窥伺在旁,只怕……王府将不得安宁,不仅人员进出要小心,平日膳食方面是否也要谨慎些?” 张佐担心的不单单是锦衣卫捣乱,更怕对方派人渗透到王府内部,明目张胆行刺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采取暗中下毒等手段,防不胜防。 朱宸道:“殿下,听说锦衣卫朱家有一孩童在王府,是否……将其赶走?或是多加防备?” 此言一出,唐寅和陆松莫名紧张起来。 朱宸是武官,对于权力争斗,还有什么家族恩怨浑不在意,他注重的是一个人的出身,刻板印象是身份来历便代表了立场,朱浩是朱家人,现在朱万宏对王府心怀恶意,那朱浩就不能留在王府。 朱祐杬皱眉沉思,明显被朱宸说动。 锦衣卫要对兴王府不轨,这时还留朱浩在儿子和女儿身边,怎么都说不过去。 杀朱浩不可能,别说朱浩对兴王府有恩,就算没恩,朱祐杬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其实赶走朱浩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他始终有顾虑。 朱祐杬望向唐寅:“唐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唐寅道:“兴王殿下,实不相瞒,其实正是朱浩提出,他大伯回安陆后,没有马上归家与妻小团聚,而是选择留在城里,其行迹甚是可疑,在下才推测锦衣卫或有不轨之举,朱浩……并无相助家族之意。” 唐寅受朱祐杬器重,不能自砸招牌说一切都是朱浩提醒,要留朱浩在王府,只能说是自己从朱浩的讲述中发现端倪。 陆松急忙道:“卑职之前也得过朱家少爷提点。” 唐寅为朱浩说情,合情合理,毕竟那是他的学生,知道朱浩回归家族后将会遭遇怎样的待遇,再就是朱浩对唐寅逃离南昌、进兴王府有莫大的恩德。 陆松为朱浩说话,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好心提醒你陆松立功,这边兴王说要赶我走,你连情都不帮我说,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我回到朱家过凄惨日子前,是不是先把你王府奸细的身份曝光,来个鱼死网破? 现场一片安静。 别说朱祐杬,连张佐和朱宸都没想到,对锦衣卫异状洞察先机的唐寅和陆松,居然同时为朱浩说情。 “朱浩他……” 朱祐杬不知该怎么评价了。 不单纯是撑腰,毕竟唐寅和陆松也说了,他们料事于先,是得过朱浩提醒,虽然朱浩只是双唇呼扇说上几句,没做实事,但功劳还是应该记其一份。 张佐这时也选择了站队,恭谨道:“王爷,袁长史走之前说过,朱浩这孩子乃忠良之后,小小年纪便懂仁义礼法,曾火场救人……这时候让其回归朱家,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但或就打草惊蛇,让锦衣卫有所察觉呢?” 先说朱浩心怀忠义,再讲道理,表明不能打草惊蛇,张佐进言的方式深得袁宗皋个中三味。 朱祐杬颔首:“此言有理,朱浩并未做错事,他之前还曾代世子受苦,我不能对他有所怀疑。这样吧,这件事暂且不要对朱浩说,避免他产生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另外就是……最近不要让他出王府……” 张佐笑着点头,未再说什么。 唐寅却道:“朱浩年后差不多每日都归家,这时不宜改变作息,也是为避免为奸邪察觉异常。” “嗯。” 朱祐杬留朱浩在王府不归,本身也是为保护,并不担心锦衣卫会利用朱浩做什么对王府不利之事。 朱祐杬最后拍板:“王府上下加强戒备,内紧外松,各处能抽调的人手这几日都调回城,王府再行戒严……届时王府严禁人员随意进出,平时府上用的粮食和瓜果蔬菜等,一律都要经过严格筛选,来历不明的一概不准带进王府。” “得令!” 朱宸和陆松代表王府仪卫司接受了朱祐杬下达的命令。 …… …… 兴王府正式加强戒备。 遵照朱祐杬的命令,避免打草惊蛇,要等分布在安陆各处的王府仪卫司侍卫全都调回来,才正式全面封锁王府,这中间大概需要两天时间。 在此期间,王府内紧外松,对外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唐寅从王府内院出来时,陆松与之同行,二人走出内院东门时,把守此处的侍卫只有四人。 加上各处警戒和巡逻的,唐寅大致估算了一下,眼下王府只有三四十人守夜。 相比于王府的辽阔,这点人手确实太少了,难怪兴王说把所有人手调回来之前,不宜打草惊蛇。 “陆典仗,请留步。” 唐寅叫住正要去外院查看防务的陆松。 陆松不解地问道:“陆先生叫住卑职何事?” 唐寅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一脸为难地问出口:“你跟朱浩之间……有何不同寻常的来往?他……跟你说过什么?” 唐寅虽然以前没当过正式的幕僚,兵书韬略什么的也没详细研读过,只能算是半吊子的谋士,但他的观察力和分析力一流,想他在南昌获悉宁王有谋反之意,便装疯卖傻遁走,这分胆略非常人可比。 还没进王府做幕僚前,唐寅就跟朱浩一起去见陆松,当时陆松居然被朱浩三两句话说动,替他们给兴王传话,后来入王府,朱浩跟陆松眉来眼去,这次陆松能跟他唐寅一样洞悉先机调查出线索,还帮朱浩说话…… 若发现这么多异常,还没想到陆松跟朱浩间有非常规关系,那他唐寅可就真的愚不可及。 陆松望着唐寅灼灼的目光,心中没来由多了几分胆怯。 能瞒住王府上下,却瞒不住这个为兴王和袁长史欣赏、拥有无比智慧的王府幕僚唐伯虎,莫非我陆松王府细作的身份要败露于此? “这……其实是因为犬子跟朱浩同为世子伴读,平时与我也曾多有交流,此番的确是他提醒,让我留意朱千户动向,陆先生不要误会……” 陆松心虚下说话声音都在颤抖。 尽量让自己的真话多一些,甚至不惜告诉唐寅,其实就是朱浩提醒让我去调查的,这解释了我为什么要帮朱浩说话。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最后一句“陆先生不要误会”,其实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 唐寅只是问,朱浩跟你是否有来往,以及跟你说过什么,你照实回答,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却说不要人误会? 误会你们之间有什么阴谋不成?你们也没做什么危害王府的事啊! 唐寅皱眉。 他实在想不明白,陆松为什么要在最后加上那一句,听起来很古怪。 唐寅自然想不到,锦衣卫潜伏在興王府最隱秘的奸細,就是一心为王府着想,深得兴王器重的陆松,所以就算唐寅自诩看明白了朱浩跟陆松间有勾连,却想不明白其中有何内情。 “哦。” 唐寅茫然不解,想了想,好像只能解释为朱浩跟陆家人私交不错,陆炳平时对朱浩的推崇他可是看在眼里。 朱浩跟自己同学的家长聊聊保護王府的事,很不寻常吗? “陆典仗快去忙吧,估计这两日王府都要紧张起来,还得防止王府中工匠把风透露出去。” 唐寅如今也住在东院,自然见识了东院那群匠人和长工的散漫,自然会想,如果自己是锦衣卫,肯定会从这些人身上寻找王府的破绽。 陆松没想到唐寅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但还是不确定唐寅有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 “那唐先生,卑职先去了……” 陆松紧张起来,忘了之前一直称呼唐寅为“陆先生”,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唐寅太可怕了”,自然不会再把唐寅当成什么狗屁陆先生。 等他走出一段路,回头发现唐寅没有跟来,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想:“看来应该跟朱浩商议个对策,就算我为王府立下功劳,可要是被唐寅告知兴王,说我可能是锦衣卫的奸细,那我多半还是会被王府放弃,那时我也会名誉扫地……还是让朱浩帮我参详一下吧。” 他当即便想往西院方向走,但又迟疑,觉得这时候去找朱浩太过碍眼,被唐寅知道了不更加深其怀疑? “难怪从宁王到兴王,都对唐寅推崇有加,如今王府两位长史都不在,朝廷也没有委派新长史,看来唐寅乃是兴王眼中长史的最佳替代者,从此后王府上下计策或全出于他之手……他今日已明着问我跟朱浩的关系,短短时间就察觉到异常……此人何其危险!” ------题外话------ 母亲病重,天子晚上只眯了两三个小时,一直忙上忙下,这章是在照料间隙码的,下一章更新时间未定…… 第一百八十章 问策 上更时分。 京泓正在宿舍,借着烛光温习功课,此时外面突然一片光亮。 侧目看过去,朱浩手里提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 京泓望着朱浩,没有问朱浩去了哪里,反正朱浩神出鬼没惯了,以京泓水平实在理解不朱浩所作所为。 京泓更关心朱浩手里东西是什么。 像灯笼,又不是灯笼,可以手提着所处走动,外面刮着风,朱浩居然一路行来,里面的火苗都不灭。 朱浩把那器物放下,京泓终于看清楚了一些,好像是一盏桐油灯,只是外面蒙上了奇怪的外壳,乃是透明的,好像是平时他们玩的那种弹珠的材料,只是更加平顺,更加晶莹剔透。 朱浩顺手把书包里的册子拿出来,随口解释:“我称此物为马灯,就是一种可以挂在马鞍上,用以夜里骑马而行照明之用的灯。” “这……不会烧着吗?好像是封闭的……里面的灯火很快就会熄灭吧?” 京泓很聪明,虽然没接触过科学,但也知道如果把灯用一件密闭的东西扣起来,不多时就会熄灭,而学过化学的当然知道那是因为氧气耗尽。 朱浩笑道:“看起来是封闭的,但其实有三层通气孔,通过铜管连接过来……现在只能用铜管,用在照明上或不是普通人家能承担,但若是采用铁管的话,成本大幅度下降,用的人也会多起来……” 朱浩的实验室里毕竟没有炼铁炉,要制作金属铸件,还是用铜更适合成型和改进。 他手里的马灯,就是防风灯的一种,以金属为框架,并以金属圆筒作为连接内外空间的导管,上下两层,下层装桐油,上层是玻璃罩,这样会最大程度透光,比起用灯笼既明亮又安全,还不用担心外壳被火烧毁。 本该是寻常的一个晚上。 朱浩伏案写戏本和计划书,而京泓则温习功课。 不过因为朱浩带了马灯来,京泓没心思读书了,一直瞪着灯罩看了许久,几次伸手过去摸,脸上或喜或忧,不知道的还以为魔障了。 朱浩却知道,这小子对于新鲜事物有极大的好奇心,尤其是对科学的东西,连朱四都没京泓这种强大的求知欲。 二人本就有约定,读书和写东西的时候不说话,二人也一直信守承诺。 安静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传来脚步声。 京泓侧目看过去,发现有道人影来到房间门前,却没有直接进来,只是轻轻敲门。 “笃笃……” “谁?”朱浩问一句。 外面传来陆松的声音:“是我。” 京泓望着朱浩:“好像是陆典仗。” 京泓早就习惯了,反正每次陆松前来找必定是朱浩而不是他,最初还觉得自己被冷落,但在发现跟朱浩的巨大差距后,他明白自己没资本跟王府典仗做直接的沟通。 最后也就见怪不怪。 “请进。” 朱浩没有过去开门,只是说了一句。 他最后一个进房来,没有闩门,好像猜到晚上会有人前来拜访。 陆松随即推开门走了进来,当他看到两个孩子都在书桌前读书,突然觉得很不真实。 京泓读书也就罢了,朱浩你这么多心思,脑袋瓜比一个成年人都要灵活,以往只是书读得多,现在去了趟南昌带回大才子唐寅,算是“行万里路”了吧?就这样你还在这儿装什么样子? “朱少爷,我来……是找你说事的。” 陆松本要叫朱浩到院子里叙话,但看到马灯后,他跟京泓的反应一样,都被这看起来很特别但又非常实用的灯具给吸引了。 朱浩放下笔,起身望着陆松:“请陆典仗到外面稍候。” 言罢朱浩收拾好面前的卷宗,提起马灯,又拿了自己的一根蜡烛递给京泓,京泓却摇摇头没收,只是把自己之前照明的半根蜡烛重新点燃。 …… …… 院子里。 陆松见到朱浩提着马灯出来,大感稀奇,即便嘴里在说事,目光还是稳稳落在朱浩手里提着的马灯上。 “……之前我已禀告王爷,全如你猜测的那般,你的担心都被印证了。另外陆先生好像猜到了我的一些情况,觉得你我间的接触不同寻常,你是否告诉过他有关我……跟锦衣卫的关系?” 陆松神色凝重。 给朱浩的感觉是,陆松现在胆小如鼠,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反应过激。 朱浩道:“我没事告诉他这些干嘛?他跟锦衣卫的关系很好吗?” 陆松皱眉,这孩子说话怎么如此老练?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干嘛用反问句?让我来回答你? “再者。” 朱浩又补充,“别看陆先生平时晃晃荡荡没个正形,但他绝对不会出卖别人来换取自己的前途和利益,他不是那种卖友求荣之人。” “卖友求荣?” 陆松不太理解朱浩新颖的说辞。 朱浩微微一笑:“他刚进王府不久,身边没熟人,把你当成朋友看待……对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陆松又是一怔。 他忽然想起之前唐寅叫住他,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如果唐寅真对他起了歹心要出卖他的话,何至于如此犹豫? 如朱浩说的那般,唐寅把他当朋友,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正因为唐寅有情有义,才会觉得有些问题太过敏感,超出朋友间可以互相问询的范畴,唐寅才欲言又止。 “最后便是……你觉得陆先生会想到,一个为兴王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凡事都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忠义之士,会是为锦衣卫打探消息、以出卖王府求得利益的奸细吗?”朱浩又用了反问句。 这次的问题,陆松依然无法回答。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只要朱浩没对唐寅泄露他锦衣卫奸细的身份,那唐寅本事再大,也不会联想那么多。 陆松没有因为朱浩之前一系列让他觉得刺耳的措辞而愠怒,这次他为兴王府立功,朱浩才是真正的幕后功臣,他很感谢朱浩暗地里的帮助,道:“先前朱卫正提出,让你避嫌离开王府,陆先生跟我一起帮你说话。” 朱浩笑了笑:“我提醒你跟陆先生,其实就是为防止事发后,王府当面觉得我也参与其中,到那时事情将不可挽回!” “果然如此。” 陆松心中安定下来。 他觉得朱浩没说谎,反而恰恰证明朱浩有先见之明,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跟陆先生是如何说的?” 朱浩笑道:“他对我的信任,比陆典仗高得多,所以我不需说太多便义无反顾向王府发出预警……陆先生一心为王府,他的诚意不用怀疑吧?我想,就算以后真把你受锦衣卫挟制,暗地里泄露王府情报的事告诉他,他也会帮你出谋划策,而不是急着去举报。” 陆松之前不信朱浩的话,但听过朱浩对局势的分析,以及最后结果……陆松发现自己的见地居然不如眼前这个孩子。 既然智慧不如人,还承蒙人家恩情,你好意思再怀疑人家对你图谋不轨? “眼下王府内紧外松,等各处护卫调回来,防备才算完善……朱浩,这两日你尽可能少出去,你对此如何看?” 陆松这次算是真心求教。 朱浩神色淡然:“其实这会儿王府不应该为担心打草驚蛇而保持低調,反而應当在安保力量没有周全前高调行事,那些心怀歹意之人发现王府已提高警惕,变成铁板一块,他们便会知难而退。” 陆松道:“你的意思是说……应该提醒兴王,提高警戒级别,对外造成一种风声鹤唳的假象?” 朱浩微微一笑没多做解释。 “你……你有何想法,但说无妨,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中不太好持立场,可我相信你不会为家族事而坏了令尊留下的忠义之名……”陆松道。 朱浩笑了笑:“陆典仗无需给我戴高帽,家父还曾留给我忠孝之风呢。” 陆松一怔。 你小子…… 我说忠义,你却说忠孝。 这算是自贬吗? 你會为了维系对家族的孝道就要出卖王府?当我不知道你小子早就把利益跟王府捆绑在一起了? “其实眼前兴王的做法也没太大问题,如果非要把有限的人力用到极致,难免会造成内部空虚,让敌人有机可趁……那还不如保持现状。”朱浩忽然改变之前的说法,让陆松极为不解。 这小子翻来倒去是为何? 却听朱浩补充道:“但若这会儿王府中什么人,能告诉我大伯,说王府内呈现内紧外松的状况,那我大伯会不会以为王府这是诱敌深入,来个请君入瓮呢?” “嗯?” 陆松稍微思忖后,脸上满是讶色。 这小子损招挺多啊。 维持现状,却又故意泄露消息,让锦衣卫的人知道王府现在已有戒心,那锦衣卫行事必定处处受制。 锦衣卫的人自作聪明,以为王府不知已泄露全面戒备的风声,还在拼命掩饰,便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完全落在王府手里。 明明王府眼下防御力量不足,却让锦衣卫畏手畏脚,这一招只能说相当高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全在掌握(加更) “若是陆典仗主动向兴王请缨,前去会会我大伯,名义上是刺探口风,其实却是看其是否知道你身份……想来这是当前最好的应对方式吧。言尽于此,我一个稚子说的话,你也可全当无足轻重的空气!” 陆松将走之际,听了朱浩这番话,脸色陡变,一双腿变得异常沉重。 他侧目望向正往屋子走的朱浩,感觉有哪里不对,等走出西跨院门口时,才突然想到什么。 “唐寅虽然厉害,但也只是提醒王府要加强戒备,可朱浩给我的建议,从内紧外松到以假象蒙蔽锦衣卫,再提出让我去试探朱万宏的反应,可说步步为营,这份韬略恐怕连唐寅都自叹不如?” “唐寅今日在兴王面前说过什么?莫非他之所以对兴王府提出警告,也是出自朱浩的提醒?” …… …… 陆松带着疑惑和不解,当即去求见朱宸,把朱浩的计划说出。 陆松很懂规矩。 如果他自行去找兴王献策的话,就算兴王采纳了他的计划,并对他加以赏识和提拔,可他上面毕竟有上司,这是跨级邀功,属于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朱宸毕竟只是个武夫,见识和谋略方面远不如陆松,当其听了陆松由浅入深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便带陆松去见兴王。 这次只有兴王一人会见二人。 朱宸没邀功说这是他的想法,或许他也知道自己在王府的定位是什么,武人有时候清高自傲起来,可比文人刻板迂腐多了。 “陆典仗,这是你……想出来的?” 朱祐杬听了建议,对陆松刮目相看。 陆松想了想,这功劳要不要往自己身上揽,朱宸开始帮腔:“回兴王,都是陆松对卑职所言。” “好啊。” 朱祐杬很高兴。 终于不用完全指望唐寅一个外人,兴王府也有自己的人才,只是以往都没发现,一直被埋没了。 陆松很惭愧,想了想,只能回头再回报朱浩,在上司面前揭穿自己无能的举动……陆松觉得自己张不开嘴。 “不过本王觉得,还是之前唐教习提出的,先低调处理莫打草惊蛇,更为稳妥,这個时候不宜大肆张扬,毕竟锦衣卫那边也未准备充分。”朱祐杬虽然觉得陆松的建议很好,但还是没有采纳。 陆松早就知道会如此。 自己又不是王府的谋士,自作主张提出一个“兵行险招”的建议,伱让沉稳内敛的兴王如何接受? 后面那个内紧外松、再找人泄露王府已全面戒备的策略,更是危机四伏。 朱宸道:“兴王,陆典仗提出亲自去会会锦衣卫的朱千户,试探其是否有意对兴王府不利,是否该同意?” 朱祐杬看到陆松脸上隐隐有失望之色,自然要对积极献策的手下进行安抚,当即点头:“自然可行,只是陆典仗深入敌营,以身犯险,本王有些过意不去……” 当着朱宸和陆松的面,朱祐杬直接把锦衣卫形容为敌人,其实是告诉二人,本王信任你们,对你们没有任何遮掩。 陆松赶紧行礼,表达对兴王决定的尊重。 …… …… 翌日清早。 唐寅正准备去吃早饭,这边张佐又叫他到王府书房议事,唐寅顾不上别的,只能先去觐见朱祐杬。 朱祐杬当即就把昨日陆松献策之事告之二人。 唐寅听到后非常惊讶,心说,昨日我跟陆松说了几句,他居然就跑来向兴王献策?这策略……他可真是智勇双全! 不对……哪里不对呢? 唐寅马上发现有问题,可一时间却没理顺思路。 朱祐杬问道:“唐先生,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佐也面带殷切之色望向唐寅。 如果说之前唐寅能提前预警,说明其有先见之明,可兴王府的人发现,人家陆松不但有先见之明,还把敌情给刺探清楚了。 好像还是陆松棋高一着。 而后陆松更是主动献策,没在你面前提出,可能是顾虑你的面子问题,虽然事后献策有对你不信任的意思,但总之……陆松从谋略到行动已在你之上,更是主动承揽打探敌情的任务,这份胸襟和胆魄,你唐寅应该自愧不如吧? 我们兴王府也是有能人的! 现在就看你怎么评价陆松的策略,这其实不是考验你的能力,而是要考验你的胸襟,看你能否接受兴王府有一个可以跟你匹敌的能人。 唐寅没那么多顾虑,简单分析:“陆典仗建言,颇多机巧,要以王府之人泄露内情让锦衣卫知晓,执行起来颇有些麻烦…… “陆典仗提出的外紧内松之法,在下认为颇有见地。王府拿出戒备森严之象,对门禁进行轮换,人员调动频繁,锦衣卫误以为王府已察觉端倪,定会令其有所收敛。” 此话表明唐寅完全赞同陆松提出的建议,并没有因为有人否定他的策略便大肆攻讦,足见其心胸宽广。 张佐不解地问道:“可若施行外紧内松之法,刺客混入王府该当如何?” 唐寅解释道:“即便刺客闯入王府,人数也不会太多,只要府中贵人身边各有几名护卫贴身保护,比内府加强戒备更加高效方便……再者说了,刺客想要突破外部门禁,本身也很困难不是吗?” 朱祐杬听完眼前又是一亮。 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突然觉得,给了唐寅压力后,这位幕僚提出策略似乎更有建设性了。 朱祐杬跟张佐对视一眼,双方都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对唐寅的欣赏。 朱祐杬道:“那就如唐先生所言,王府即刻施行外紧内松之法,让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 张佐马上提醒:“王爷,不是安排陆典仗今日去见那位锦衣卫朱千户么?王府突然加强戒备,会不会……令其陷入危险境地?” 一边让陆松去试探口风,一边王府却加强戒备,这不明摆着坑献策的陆松? 唐寅笑道:“张奉正担忧过甚了,这里是安陆州,乃兴王府地头,锦衣卫就算要行那不轨之事也必须得遮掩,岂敢对王府使者行不轨之事?若他们对陆典仗不利,不立即坐实他们的阴谋,让王府戒备更深?” “对对对,是某家多虑了。” 张佐觉得唐寅说得很有道理。 朱祐杬见唐寅和张佐相辅相成,颇有默契,好像当初张景明和袁宗皋在身边献策一样,瞬间心中有底,笑道:“那就一切按照唐先生的计划执行。” 唐寅赶紧行礼:“兴王说错了,乃是陆典仗的计划。” “哈哈,陆先生怎如此客气呢?” 张佐笑呵呵说着,俨然跟朱祐杬一样,都把唐寅当成可以托付重任的自己人,“是谁的计划不重要,能为王府避险就行……不分彼此啊!” …… …… 唐寅从书房出来。 他从朱祐杬和张佐身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 这种信任,两天前还没有。 想之前自己去给朱祐杬提出加强戒备时,朱祐杬更多是对他礼数上的尊重,那也是出自袁宗皋举荐之功,算是给足袁宗皋面子。 但现在……突然他就成为王府自家人。 既是因为他预警有功,更因为他对陆松的包容,还有他设身处地为王府着想的态度。 这恰恰说明,王府在兴王引领下,明辨是非,懂得知恩图报。 你有水平有能力对王府还有忠心,王府就会回馈你,这其实是上位者该有的态度,这种态度说起来简单,可人能在居上位后仍旧保持初心,实属难能可贵。 这也让唐寅觉得自己离开宁王府,投靠兴王府,是明智的选择。 没吃早饭唐寅便直接去给孩子们上课,当然上课前,把朱浩叫到院子里单独训话一番。 “陆典仗那边……你跟他说过多少?”唐寅昨夜第一次见过兴王后,其实就想问朱浩这个问题。 朱浩横了唐寅一眼,撇撇嘴道:“如你所想,他提议的,都是我教的,一字一句无差!” 唐寅皱眉:“你知道他说过什么?” 朱浩道:“无非是跟兴王提出一些加强防备之法,外紧内松、内紧外松,大概这么个意思吧,还让他提出去我大伯那儿试探一番…… “陆先生一早去见过兴王?那估计你还建言,让王府加强戒备,形成外紧内松之法更好,是不是还准备找几个人贴身保护兴王和世子?避免因为把防卫推到外部门禁,导致内防空虚?” 如果之前听朱浩说,陆松的建议是其提出的,唐寅仅仅是惊愕,但听到后面……唐寅差点把下巴惊下来。 “你……张奉正来过?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背后献策之人告诉你的?昨夜到现在你出过王府?” 唐寅一连串的问题表明,他心虚了。 朱浩立即便知道,自己全部猜对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朋友 唐寅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自诩观人于微,有着丰富的为人处世的经验,但所有种种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全都不管用了。 之前他已基本确定朱浩的能力来自于高人的提点,但现在却要让他接受,一切都是这个孩子自己搞出来的。 朱浩神色仍旧平和:“陆先生,我们现在所做一切,都是保证王府上下的绝对安全,进而确保我们能在王府安稳生活,以王府为依托为我们的将来争取一点保障……如果非要去计较因何而起,那就有违初衷,何必呢?” 不但出的计策狠辣,心态也是这么轻松。 唐寅道:“初衷?你懂什么叫初衷?” 朱浩想了想,点头道:“我想我知道我的初衷,那就是借助王府的力量以对抗家族对我的束缚,以王府为依托让我读书,以后应科举,做官。至于陆先生的初衷什么……或许你自己都不清楚吧?” 唐寅本想反驳,我怎会连我自己的初衷都不知? 可仔细一想,这几年生活困苦,卖画这营生并不是每时都有,属于撞大运的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生活不稳定,宁王府抛出橄榄枝,他明知南昌之行可能会有巨大的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现在挂靠兴王府,完全是被朱浩“骗”来的,想想自己进王府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生活? “到底这一切,是不是你所为?” 唐寅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一個熊孩子的引导下,开始反思人生了? 太荒唐! 还是先质问这小子,谁是始作俑者吧。 朱浩叹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背后没什么高人,可陆先生伱不信,既然你不信还问我作何?” 唐寅厉声喝问:“那你可知我去见兴王,说了什么?” 朱浩撇撇嘴:“这算考试吗?你跟兴王具体说了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 “我只是根据你的性格,以及兴王对你的态度变化,试着分析你跟兴王有可能在决策方面的倾向,对或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陆先生,现在长寿县城内外可能随处密布锦衣卫的眼线,你还是少出去晃悠了。” 既料事如神,又能巧妙利用兴王府的人际关系,言中自己不曾亲眼见过的场面。 事后也不装逼做无谓的猜测,更像是个局外人对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这股飘然若仙的作派,让唐寅产生一种眼前就是世外高人的错觉。 唐寅有抓狂的冲动。 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你为何让陆典仗去见锦衣卫的人?你跟他之间……到底说过什么?”唐寅继续追问。 朱浩摊摊手,脸上全是“我能说的已告诉你了,不能说的爱莫能助”的无辜表情,让唐寅意识到,自己想从朱浩这里讨一点便宜,实在太难了。 …… …… 上午的课照上。 王府内果然安排侍卫在学舍院守护,一共四个人。 王府眼下最多也就四五十个护卫,刨除轮值的,明明要搞出大阵仗,却还能分出四个人来保护世子,足以说明兴王府将世子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唐寅趁着孩子自修时,几次出来问几名侍卫关于陆松的去向。 几个人只说陆松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瞧见人影,不过本来王府就是安排陆松前来保护世子,如果回来肯定会来学舍露上一面。 到中午时。 唐寅亲自陪同朱三、朱四和陆炳到内院吃饭。 朱浩和京泓往西跨院的伙房走,路上京泓小心翼翼地问道:“今日王府看起来,不同寻常啊。” 朱浩道:“哪里不寻常?” 京泓想了想道:“一早过来时,就看到有人在学舍外等着,莫不是怕我们伤害郡主和世子?难道是王府遇到什么麻烦吗?” 连情商不怎么高,有点书呆子气的京泓,都发现了端倪,这说明王府做假象的能力还算凑合。 朱浩和京泓往西跨院走的这一路,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充分说明王府果然调动上上下下的力量,搞出偌大的阵仗,人手都被安排在了门禁外,或许连王府周边街道都设卡检查,加强巡逻……这都是朱浩给陆松的建议,估计陆松都对朱祐杬禀告并被采纳了。 食堂内。 同样不见人影。 饭菜都摆在那儿,随便盛随便吃。 以往闹哄哄的场面不见了,朱浩为自己盛了一碗米饭,随后要帮京泓盛,京泓示意自己来。 “不对劲。” 京泓环视一圈,再次摇头,“都没人看着我们吃饭……难道就不怕我们在饭菜里动手脚?” 朱浩笑道:“你可真实在,难道不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到你说的话,禀告上去,让你好看?” 京泓扁嘴道:“我又没说我要动手脚,只是问……算了,吃饭吧。” 两个人坐下来吃饭。 吃了一会儿,外面进来几个壮汉,朱浩有些印象,都是东跨院那边做工的,仔细一打量,发现他们来此的目的是把饭盆、菜盆端到外面,王府仪卫司的侍卫直接在门禁外开伙,这大概是告诉那些觊觎王府之人,王府已进行全面动员,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连开灶时都不敢懈怠。 …… …… 饭吃得差不多了。 又有脚步声传来,两小侧头望去,却是陆松单独从外进来,直接坐到了朱浩和京泓对面。 陆松发现京泓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自己,冲着他点了点头,道:“京少爷,是否能回避一下,我想单独跟朱少爷说上两句。” 朱浩笑嘻嘻道:“不用称呼什么少爷,太生分了,还是称呼名字比较亲切。” 陆松白了朱浩一眼,你小子在这里装什么天真?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个八岁大的孩子呢! 随后陆松瞪着京泓,京泓果然识相,放下碗筷起身到了饭堂外边。 饭堂内只剩下朱浩和陆松。 此时陆松反而没之前说话时那么洒脱了,扭扭捏捏,让朱浩产生一种这是个“云英未嫁大姑娘”的错觉。 “见过我大伯了?”朱浩先做开场白。 “嗯。”陆松点头。 “见面应该还顺利吧?我估计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或者说他不确定……林百户手里有你这张王牌,为什么要交给我大伯?给了我大伯,等于是泄露给朱家知晓,林百户这个人我见过,属于那种精于算计,每一分本钱都要用到实处的,基本不会做亏本买卖。” 朱浩一通分析,陆松听了心悦诚服,点头道:“我进行过试探,他的确不知我身份,但此人非常会装糊涂,我怕他是……” 朱浩笑了笑:“装糊涂不要紧,你比他更会装就行,反正你名义上是王府派去的,王府对你这般器重,他自会打消对你的怀疑……一个对王府忠心耿耿之人,怎会是锦衣卫埋伏在王府的细作?” 陆松又点了点头。 “那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稍微强势些?”陆松又问。 朱浩打量陆松,惊讶地问道:“陆典仗,你都见过人了,现在才来问我是不是应该如何表现?我还以为你昨晚会再来拜访我呢……你没准备,我可以帮你参详啊,你事后找我算怎么个说法?” 陆松被朱浩这一说,果然心中有点后悔。 还是太年轻了啊! 轻视朱浩的后果,就是准备不足,今天去了后果然束手束脚,自己为啥就没想着去之前求教一下朱浩呢? 朱浩帮我出谋划策,我还要怀疑和轻视他吗? “不过呢……” 朱浩补充道,“陆典仗在我大伯面前表现得很犹豫,反而让一个自诩聪明的人以为,王府其实已知真相,这跟王府加强戒备正好对应上,锦衣卫那边也就不敢轻举妄动,陆典仗还是立功了啊。” 陆松有点想打人的冲动。 你小子诚心利用我心态的起伏,让我一会儿高山一会儿低谷,拿我寻开心呢? 不过仔细一想,朱浩所说可谓一语中的。 “嗯。” 陆松点头,“朱千户走时问询我王府为何要增加警卫力量?我说最近湖广地界盗匪横行,不得已而为之,他听了脸色铁青,估计心中怒气冲盈。” 朱浩问道:“你回来后,禀告过兴王,兴王如何评价?” “呃……” 陆松迟疑了一下,脸色颇不自然,“我……还未去拜见……” 朱浩扶额:“你……这算什么?有结果先来跟我禀告?不会是想试探我的反应,一并禀告给兴王吧?陆典仗,我可是一心帮你,如果这样你还要算计和利用我的话,那我们还是别当朋友了!” 陆松哭笑不得。 自己好像由始至终都被朱浩拿捏。 不过朱浩说的那句“当朋友”,让他心中感受到一点温暖,看来朱浩做的一切并不是在利用他,联想到自己被王府怀疑支使出城做事,朱浩还要冒险找妻子透风,之后种种……陆松感觉自己太过小肚鸡肠。 “朱浩,我身在王府,不得已被锦衣卫利用,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身边更无值得信赖之人,而你……又是朱家的孩子,所以之前对你多有冒犯,望你能海涵。” 陆松没有再说事情,居然认真给朱浩道歉起来。 朱浩笑了笑,随即伸出手,大概意思是,你当不当我是朋友? 陆松也伸出手,跟朱浩拍了一下,二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朱浩笑道:“陆典仗赶紧去跟兴王禀告,可别耽误了大事……王府现在风声鹤唳,看起来防卫严密,实则处处是破绽,毕竟人手没有人家锦衣卫多……王府警备还得靠陆典仗撑起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切皆可牺牲 城中驿馆。 朱万宏听到亲信手下带来的情报汇总,脸上和熙的笑容逐渐变得冷冽。 尤其当听说兴王府已派人在王府周边街口设卡,不允许普通人接近,他的五根手指终于蜷缩在一起,重重拍到桌子上。 手下的汇报自然停了。 “为何,我回来不到两日,王府就能察觉端倪?先前王府派人来试探口风,分明是已听到风声……莫非锦衣卫中潜伏有倾向兴王的叛徒?”朱万宏语气中带着质问。 手下如何能回答他如此尖锐的问题? 一时间怔住了。 恰在此时,外面有敲门声传来,朱万宏不再说什么,起身来到门口打开房门,乃是随自己自京师来安陆的一名锦衣卫小旗。 “朱千户,令堂马车停在外面,说是要见您,该如何应付?”锦衣卫小旗请示。 朱万宏叹道:“把人请进来吧。” 房里亲信提醒:“您不亲自去迎接?” 朱万宏冷漠转身回房,没理会这名亲信的建议,随后两名手下就一起出去了。 …… …… 不多时。 朱嘉氏只身上楼,到了儿子房门前,此时朱万宏换上一副孝子探母的激动神色,望向母亲的眼睛里拼命想挤出两滴眼泪,可泪花只是在眼眶里打转,始终落不下去。 “娘,您怎么来?” 朱万宏颤颤巍巍,搀扶老太太进入房间。 外面跟随一起上来的锦衣卫,把房门关好,随即看守住楼梯口位置,不允许闲杂人等接近。 朱万宏扶母亲坐下,随即退后两步,在朱嘉氏面前跪倒磕头:“娘,孩儿给您请安了。” 朱嘉氏望着儿子可怜兮兮却孝顺至极的模样,不由感慨,眼泪“唰”地便流了下来,安慰一笑:“好,好,回来就好!你在京师受苦了!带你回来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当下朱嘉氏仍旧觉得,儿子没有回家是因为受锦衣卫的人挟持,毕竟自打她的马车停到驿馆外,就看到很多形迹可疑的人,然后从她见儿子还需要人通报,进驿馆上楼一直有人跟随,一切不都证明儿子在别人手里,任由摆布? 朱万宏仍旧跪在地上,头都没抬:“娘,没事了。” “快起来,让娘看看伱瘦了没有?” 朱嘉氏把儿子扶起,仔细端详半天,看到儿子虽然脸色惨白些,却也没说营养不良,心中大为宽慰。 她问道:“吾儿,你留在县城,可有重要差事待办?如果你不能单独完成,就让为娘帮你,就算你的上司再不讲人情,也不该让你回安陆后,仍旧与妻儿分离……你应该住在朱家庄园,而不是客栈……这跟漂泊异乡有何区别?” 朱万宏一怔。 他不明白,为何老娘会猜到他有差事在身,至于回家什么,他根本没那心思,或者说在外几年,他对家庭的羁绊已经变得很淡漠。 “娘,孩儿还好,您不必担心,儿办完事情就回去拜见父亲大人。”朱万宏间接承认自己留在城中的确有要事处置。 朱嘉氏问道:“儿啊,朝廷到底给你委派了何等差事?还是有关兴王府吗?当今陛下不是已有龙嗣?背后到底是何缘由? “你回来后不声不响留在城里,家中何等担心?你有事……只管跟母亲说,家里边自会想尽办法帮你。” 朱万宏眼泪突然流下来,更咽道:“我离开京师前,锦衣卫钱指挥使找到我,说让我想办法除去兴王世子……” “啊?” 朱嘉氏大吃一惊。 朱万宏哭诉:“孩儿无可奈何,只能按照钱指挥使吩咐行事,可回到安陆后才发现,其实兴王府早有防范,王府上下戒备森严,我的人根本刺探不到里面的情报……是孩儿没用。” 朱嘉氏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张老迈的面孔逐渐变得扭曲。 “朱家在安陆,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连你爹都差点客死异乡,就这样朝廷还要一再逼迫……不过儿你不必担心,若真要杀兴王世子,也不是没办法,我们家在王府中还安插有暗线,就是你三弟的儿子。” 朱嘉氏想儿子之所想,急儿子之所急,为了帮儿子成就事业,根本就不顾别人的利益。 “三弟的孩子,他……” 朱万宏故意没说下去,让母亲主动提出计划。 朱嘉氏道:“你这个侄子,可有大能耐,两次进王府当伴读书童,兴王府长史袁宗皋走之前居然亲自为他说话,可见他已深得王府信任,平时他跟世子一起读书,到时用一些毒药加在世子饭菜里,或者是直接给他一把匕首……” “娘啊,若三弟的孩子这么做了,出得了王府吗?” 朱万宏本来只是试探一下家里是否真有办法帮到自己,却没想到老娘的建议如此直接了当。 根本就不讲什么谋略,就是让自己的侄子靠近兴王世子,直接一刀攮过去……我说娘啊,你的计划能有点技术含量吗? 朱嘉氏冷笑不已:“他为家族尽忠,代父母尽孝,有何不可?这是他身为朱家子弟的荣幸。” 朱万宏脸上肌肉抽动两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娘,即便让三弟的孩子去行刺,侥幸成功了,但如何让我们朱家摆脱跟此事的干系?到时兴王不会上奏朝廷,朝廷不会拿我朱家背黑锅,以平息众怒?娘,三思而后行!” “儿啊,做大事岂能有妇人之仁?难道你暗中行刺,事成后兴王府就不知这件事是你做的?就不会迁怒朱家?只要为你好,为朱家好,绝不能错过这最佳的办法!” 朱嘉氏眼神热切地望向儿子。 不料迅即发现儿子的眼神,比她刚进房来时,冷漠了许多,不再有亲情的羁绊。 “娘,这件事儿会好好思量……再者说了,这件事儿做不得主,一切得听从上峰安排……娘,您别在此地久留,被人捅上去,只怕会影响孩儿的前程,娘先回去吧。” 朱万宏语气恳切,但眼眸深处却一片冰凉。 朱嘉氏神色中带着几分恨其不争。 “老大,娘算是看出来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懦弱憨厚……为人诚恳,做个普通人这是优秀的品质,但要成就大事,这绝对会拖累你。 “娘为你能早些继承你爹的职位,也为我朱家繁衍兴盛,会暗中替你谋划一切。你在这边等着,娘这就去了!” …… …… 朱嘉氏的雷厉风行,让朱万宏大长见识。 不用你的计谋,你还非要上? 你一个老太婆咋这么多主意呢?到底是你办差还是我办差?弄得好像你才是主持大局的,而我只是跟班? 亲信手下回房来,听了朱万宏讲述对话经过。 这名亲信道:“朱千户,这是好事啊,王府中埋伏有内线,何愁大事不成?” 朱万宏脸上带着膈应:“今日她可以牺牲我一個侄儿,明日为了家族,指不定会牺牲谁……做大事是要不择手段,但也要把退路想好,现在明摆着兴王府防我,我侄子公然行凶,兴王府会轻易放过我和朱家?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么?” “这……” 亲信想了想,觉得朱万宏言之在理。 “看起来牺牲的只是我一个侄子,可兴王上疏陛下,朝廷追究朱家责任时,被牺牲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为了朱家的利益,老太太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我这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拜谁所赐?旁人不知,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朱万宏满肚子怨气。 他倒不是很介意牺牲朱浩,正如朱嘉氏所言,做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但问题是朱万宏觉得接下来自己有可能会被家族当成弃子,替整个朱家背罪,命运跟朱浩一样,所以才覺得这步棋不能走,需要从长計议。 就算要杀兴王世子,也不能明目张胆去做,至少让兴王府明面上挑不出毛病,没有实质证据就是锦衣卫或朱家干的…… 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朱千户,那我们應该如何做呢?” 亲信有点懵逼。 兴王府有了防备,我们制定好的计划走入了死胡同,家族给你出了个直截了当的好办法你却不用? 那我们不就等于是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你完不成任务,钱指挥使岂会轻易放过你? 朱万宏道:“到此时,难道我还有得选择?既然不能为朝廷完成差事,那不如……反向进取……求仁得仁,若不求仁,天奈我何?” 亲信显然没有朱万宏的智计,完全不明白朱万宏说什么。 但又觉得好像挺高深莫测,有点自愧不如。 要不怎么人家是千户,高层放心让他来行刺藩王世子呢?没点真本事,能当得了这么重的差事? …… …… 朱嘉氏从驿馆出来,直接上了马车。 她心急火燎,赶车的刘管家没搞清楚状况。 “老夫人,您见到大老爷了?” 刘管家觉得,你老太太进去时间也忒短一点? 跟你儿子重聚,就算不一起吃个饭,也不用这么急着走吧?还是说那位大老爷又惹了你,让你气呼呼要离开? 朱嘉氏厉声喝道:“赶车,去老三家现在的居所。” 刘管家问道:“这是……” “让你赶车就赶紧,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莫不是你也被老二傳染了?”朱嘉氏态度冷漠,俨然不把刘管家当人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做贡献(加更) 朱嘉氏为了帮儿子,或是说为了帮朱家成就一番功名,已不管不顾,有种即将要疯魔的迹象。 朱浩人在王府,虽然没回家,但也感受到随时可至的危机。 “如今兴王府看起来已然是铁板一块,锦衣卫的人难道还会聚集人马强攻不成?想利用我来实现你们的目的?也要先看看能不能跟我递上话再说。” 朱浩避免被家族利用的最好办法,就是暂时不出王府,只要朱家的人见不到他,就没法加以利用。 这段时间他就安心留在王府读书,优哉游哉,写写戏文和说本,谁管得着? …… 王府在加强戒备后,锦衣卫那边果然没了动静。 随着兴王府分布在安陆各地的护卫集结,兴王府从装模作样加强戒备,到真正戒备森严,只用了两天时间。 此时兴王府上下的护卫力量已超过四百人,以往是日夜两班,每一班这样能有两百多人的规模。 现在改变了轮值规矩,所有人分成三班,一次轮值从本来的六个时辰增加到八个时辰,混以不同的轮值时间,每时每刻都有王府三分之二的护卫值守,即便休息时间也一律留在王府内值房,所有人都不得归家,一律以战时标准应对。 当锦衣卫看到王府周边巡逻的人手大幅度增加时,忽然意识到之前可能是中王府的障眼法。 驿馆内。 朱万宏听取两名亲信手下的总结整理,想到这两天一直都有王府仪卫司的人进城,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其中一名亲信为难道:“朱千户,如果我们及早下手的话,或许不会像今日这般被动,现在明摆着我们跟兴王府站到对立面,这么多人长期滞留安陆不归……朝廷那边不好交差。” 钱宁从京师抽调大批人手南下,协助朱万宏谋刺朱厚熜,要求做得干净利落,不露痕迹,现在王府明显加强了戒备,就算成事也必定会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 另一名亲信抱怨:“即便我们奉命杀掉兴王世子,还会有德王、唐王、蜀王等等,这么杀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朱万宏打量这個抱怨的手下,冷笑着问道:“那意思是,上面交待任务不必理会咯?” “朱千户息怒……眼下还是赶紧把本地情况上报,看看上面有何反应。”这个手下赶紧提出建议。 朱万宏脸色很难看,似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此时这名亲信又提醒了一句:“亦或是遵照令堂的想法,以王府内线行谋刺之事?” 朱万宏一抬手:“不用了,此计不可行,会让我等陷入险地,更何况朝廷要针对兴王府,在于成化时万氏谋立兴王之举,朝中人心或有所向,若我等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动手伤人,朝中清流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而朝廷也定会为将你我推出去问斩,以平息众怒! “如今王府有了防备,行刺的任务应及时取消才是!” “这……可上面的意思,恐怕并非如此……”另一名手下则有不同意见。 朱万宏冷笑不已:“莫非你想拉我当替死鬼?这对伱有好处?” 那个手下低下头,不敢再坚持。 锦衣卫高层才不管你朱万宏死活,只要能把兴王世子杀了,最好是父子一起除掉,那就算你完成任务,回头再把你推出去平息众怒,朝廷还能撇清关系。 但朱万宏看明白了局势,明白自己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随时可以遗弃的那种。 此时他想的是,既然兴王府有防备,那我就如实上报,要谋杀兴王世子这种事不可能公开,钱宁就算要针对他,也不至于会危及他的生命安全,实在没必要为了完成差事而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关键时候,朱万宏还是能分清主次的。 …… …… 王府戒备加强后。 几个孩子读书情况并没有受到影响,除了朱浩暂时不回家外,连陆炳和京泓也不再回家,只是陆炳平时并不住在西跨院宿舍,晚上会到内院找母亲同住。 陆松忙里忙外,平时瞧不见人影。 王府上下如临大敌,可朱四作为事件中被保护最严密那个,却像没事人一样,每天吃吃喝喝,学习玩耍,逍遥自在。 这说明,兴王不想让朝廷纷争影响儿子的正常成长。 唐寅却是背负最大压力的那个。 自从王府加强戒备,公孙衣暂时不用来王府上课,所有的教学都由唐寅一人完成,他的变化也最为明显,每日都耷拉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他几吊钱,只要唐寅不主动跟朱浩说话,朱浩一律不理会这老小子。 转眼已快到六月。 朱浩一个多月时间没回家,甚至连王府大门都没出,戏园子和工坊的生意完全交托出去了。 这天唐寅过来通知朱浩和京泓,说是来日,也就是五月二十八这天,可以回家探亲,而且一次放假三天,算是补足之前的假期。 京泓很高兴,小孩子始终想家,平时就算和小伙伴们玩得很好,久了还是希望见到家人,朱浩则没有太大的感觉。 第二天就要回家,当日朱浩保持之前那种“昼伏夜出”的作息习惯,下午仍旧不客气地在唐寅教课时睡觉。 等日落西山,朱浩醒来,发现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玩,只有唐寅一个人坐在那儿一直笑盈盈看着他。 “刚才敲桌子的是你?” 朱浩揉了揉眼睛,问道。 唐寅笑着道:“不提醒你一下,你要睡到几时?你小子每天怎这么多瞌睡?晚上做什么去了?” 朱浩不想回答唐寅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明天你就要回去了,这一个多月在王府里什么感受?”唐寅问了一句。 朱浩还是不回答。 唐寅自讨没趣,却不依不饶:“那现在我问你,你觉得眼下王府的危机是否已过去?锦衣卫可还会对王府行凶?” 朱浩眯眼打量:“陆先生,你作为王府幕僚,听说最近兴王时常召见,你对外面情况的变化应该比我清楚吧?你来问我,算是对我的考试吗?” 唐寅一怔。 怎么还是没法瞒过朱浩啊! 王府眼下情况如何,直接问王府中人就行了,锦衣卫那帮人走没走,朱万宏有何动向,问一个关在王府的小孩……有何意义? 他的目的就是为测试,你小子一个多月没出王府,若背后有高人的话,最近没法跟你通气,你的见地应该没那么神了吧? “就当是考试,如果这都被你言中的话,我回头不管你在课堂上的作为,但若是你猜错了……” 唐寅脸上突然升起一抹坏笑。 朱浩道:“要是我猜不对怎么办?脑袋长在我身上,困起来实在挡不住,就算你拿戒尺抽我,我还是困啊……其实我被赶出王府也不错,免得再被朱家人利用,从此以后他们找不到王府的破绽…… “不是我吹牛,走出王府后我仍旧可以找到读书的地方……王府对现在的我而言,乃是一种无形的桎梏!” 朱浩这话让唐寅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你小子怎么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对啊,这小子好像说,家族会利用他…… 这倒是跟兴王傳给我的消息吻合,当時我还替你分辨几句,连张佐等人也帮你说话,说你不会危害世子安危,但同时也不会让你出王府……这才没影响到你在王府读书,也没把你赶走…… 你没出王府,怎么知道家里想利用你来行刺? “陆先生,还有事吗?” 朱浩突然心平气和望向唐寅。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朱浩,你年纪轻轻,却有一副老成的心态,或正应了旁人所说,没爹的孩子早当家,你是真让我见识到了!” 唐寅本还想继续纠缠,对朱浩进行盘問。 但眼下他已不再纠结朱浩背后是否有高人这件事了。 “对了朱浩,我听说最近戏班那边都没怎么演出,城中发生了不少事,你出去后就知道了。” 唐寅起身往门口走。 朱浩问道:“什么事?” 唐寅道:“你出王府便知。” 朱浩点了点头:“或跟宁王有关。” “嗯?” 唐寅闻言驻足,回首打量朱浩。 如果说王府中事,朱浩背后或有高人提点,那眼下城中事,朱浩应该不知道吧?也不对,若是陆松或是别的什么人,在朱浩面前说過什么呢?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朱浩已经在收拾课本,显然不打算再上下午最后一堂课,随口道:“本想跟苏东主好好做生意,这两个月我没回去,苏东主那边货物得不到供应,定到处托关系看是否让我出去,你不会是……被苏东主给收买了吧?” 唐寅没好气道:“你小子瞎说什么?” 朱浩道:“我第一批货给了苏东主后,他从中牟利定然颇多,这样的大生意,他能不想继续做下去? “不过我想最近安陆周边不太平,要把货运走也不易,若苏东主真念着跟我做长久买卖,估计会找他姐夫,也就是黄藩台,把周边盗乱什么的给清理一下。也当是我为本地商贸,还有民生,做的一点贡献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是哪根葱 唐寅哭笑不得。 望向朱浩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古怪,好似在说,你小子挺会给自己戴高帽啊!还为本地商贸民生做贡献? 你这么能耐,翅膀张开简直可以上天了! 但朱浩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却让唐寅明白,朱浩猜对了。 这两个月时间,安陆州最大的变化,要数地方上盗乱频发,州县衙门已在组织人手清剿,但看起来收效不是很显著,盗匪劫财、抢人的事件时有发生,以至于城内百姓和商户人人自危,物价飞涨。 朱浩拿着书本离开学舍。 几个孩子都叫他留下来一起玩,但朱浩坚持说要回去准备,朱四也替朱浩说话,众人才没有挽留。 朱浩的确要为明日归家做准备,在王府这段时间看起来无所事事,但闷得太久,回去后很可能还要遭遇朱家人威逼,又到了检验一个穿越者素质的时候。 …… …… 翌日一早。 朱万简喝酒到半夜,在房里睡得迷迷糊糊,便被刘管家强闯进屋吵醒。 朱万简态度恶劣,听刘管家把意图说明白后,更是火冒三丈:“抓個孩子回家,还用得着我出手?你不是老太太手下头号能人吗?这种事需要假手他人?” 刘管家为难道:“二老爷,事情是老夫人亲口交待下来的,小的本不想打扰您,可那边始终是朱家夫人和少爷,又是节妇,若一言不合需要动手……” “动手?” 朱万简脑袋清醒了些。 “是啊,二老爷,这不是您的强项吗?” 刘管家这次真是来求朱万简办事的。 朱浩身份特殊,连王府方面也有戒备,所以朱浩才长时间不归家。 现在朱家知道孙浩要回来,过去接人还不如说是去抢人,刘管家本事再大那也是下人,落魄的三房却是主人。 下人怎么去抢本家少爷回去? 坏事当然要由朱万简去干! 而恰恰,朱万简最喜欢干坏事,以至于听说是要去动手抢人,眼睛都快绿了。 “收拾收拾一起去,这次非要让那婆姨知道我的厉害!”朱万简凶神恶煞便起来收拾东西。 …… …… 与此同时。 送朱浩回家的马车,停在了朱娘租住的小院门口。 朱浩从马车上下来,笑看陪他一起回来的陆松:“陆典仗,麻烦伱了,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但你可能……要在这里等等。” 陆松微笑着点头。 里面都是孤儿寡母,朱浩的母亲还是节妇,自己一个大男人进去自然不方便,他很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 这头朱浩还没进门,于三从隔壁院子出来,身后带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们……”陆松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迎过来,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一次要对付太多人可不容易。 朱浩赶紧伸手阻拦双方:“陆典仗别紧张,是我的人……我不在家,家里边总需要有人支应,不是吗?” 于三近前向陆松行礼:“陆典仗,是小的。” 陆松这才稍微放下心,笑道:“是于三啊。” “是,是。” 于三觉得很荣幸,堂堂王府典仗,朝廷有品阶的武官,居然认识自己,在带来的弟兄面前倍儿有面子。 朱浩道:“我先进去看看我娘,如果有人来,一律挡下就好。” 朱浩过去敲门。 乃是小白开的院门。 小白毕竟不知道朱家内部的勾心斗角,看到外面一群大男人很紧张,立即带朱浩进院子,想要关门却被朱浩阻止。 “门开着吧,让人知道我回来了……不然这平淡的日子好生无趣。”朱浩笑嘻嘻道。 小白听不懂朱浩的话,只能依言带朱浩进屋。 房间里。 朱娘和李姨娘都在,朱婷则坐在旁边跟李姨娘学刺绣,比之以往朱浩回来,这次一家人显得过于平淡了。 “小浩,你不该回来的,你祖母多番派人来问询你的情况……如果让你祖母知道你到家了,肯定会派人来接你回去……” 朱娘一脸忧愁,意思是想把儿子再次送回兴王府,好像只有那里才能庇护儿子安全。 朱浩笑道:“没事的,娘,外面于三他们不也在吗?还有王府的陆典仗呢。” “啊!?” 朱娘赶紧往门口看了看,果然人很多,急忙道,“为何不把客人请进来?” 朱浩神秘兮兮道:“陆典仗送我回来,主要就是为了帮我打发朱家人……我现在巴不得朱家人找我们麻烦呢。哦对了,娘,最近祖母没说要把你也接回朱家吧?于三带着人,可一直保护院子呢。” 朱浩人在王府,对外界可不是消息隔绝。 不用劳烦唐寅,光是陆松就足以帮助朱浩完成王府门禁内外的消息互通。 朱浩怕家族利用他,当然要防止朱娘被朱嘉氏给绑架回去,所以老早就让陆松通知于三,让于三招募二十多个汉子,把周边院租了下来,日夜轮值防守,就是避免朱娘被朱家强拉回去当人质,逼自己就范。 但现在看来,朱嘉氏好像很“仁慈”,没把路走绝。 “你祖母只说你回来后,接你回庄子,有事安排你做,别的……没有……”朱娘有些莫名其妙,觉得朱浩反应过激。 朱浩笑了笑。 原来不是朱嘉氏没把路走绝,而是怕打草惊蛇啊! 如果朱娘真被朱家抓走,让王府知道了,那朱浩还能得到王府上下信任? 而且估计老太太有点轻视,觉得只要朱浩回来,把这个孙子抓回去威逼利诱一番,从朱娘到朱浩必然就范。 如此一来,也就暂时没下狠招。 “没找娘、姨娘和妹妹的麻烦就好,我最近在王府吃得好睡得好,娘你看看我,是不是长胖了?”朱浩笑嘻嘻道。 李姨娘白了朱浩一眼:“亏你还有心思打趣你娘,可不知最近把我们给担心的,都商量着再往外地走呢。” …… …… 一家人其乐融融。 本来要一起吃个饭,朱万简和刘管家带着人赶来了。 “里面的人给我出来!” 朱万简看到院门敞开,直接大声嚷嚷。 可里面没出来人,四周突然蹿出来十几个彪形大汉,一下就把朱万简给镇住了。 朱万简这边除了他和刘管家外,只有两名铺子里临时抽调过来的伙计,酒鬼老弱加两个青壮,同时对上十几个粗壮大汉,大汉身后还有十来人当替补…… 这场仗怎么都打不赢啊。 陆松此时坐在马车上看热闹,没有靠拢过来。 朱浩提前打过招呼,不到关键时候,不需他出手。 “你们想干嘛?” 朱万简语气没那么蛮横了,但还是盛气凌人,“老子乃锦衣卫千户之子,你们敢闹事,信不信把你们都抓进官府去?” 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朱浩乐呵呵的声音:“哟,这不是二伯吗?好久不见,二伯身体还是这么硬朗?这怎么大早晨的,跟我家护院置气呢?小三哥,你不认识这是我家二伯吗?怎么能对我二伯无礼?” 朱万简和刘管家都是一怔,朱万简脱口而出:“护院?” 这一家孤儿寡妇,以前不都穷疯了吗?连自家田宅都归了朱家,还有钱请護院?还一口气請了这么多人回来,每个月光是工钱就要多少?不对啊,他请這么多护院干嘛?不会是专门针对朱家的吧? 此时小院主人都迎到门口。 刘管家见到朱娘在,怕事情变得更糟糕,上前礼貌招呼:“三夫人,我这是奉老夫人之命来请浩少爷回家,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就要上去拿朱浩的手臂,却被朱浩轻巧避开。 “刘管家,你要干嘛?” 朱浩一脸好奇地问道。 刘管家脸上堆笑:“浩少爷,老夫人在家里等您,说是有事商议呢。” 朱浩皱眉:“年前我进王府,是经常跟祖母商议一些事,可年后我再回王府,不是已确定不需给家里做事了嗎? “既然这样,我还回朱家干嘛?有事在这里说明白便可,要不你通知祖母一声,说我回来了,请她老人家亲自走一趟?” “嘿!” 朱万简一听火冒三丈,“你小子,给点颜色就敢开染房?老子今天不用棍子打到你哭爹叫娘,就他娘的不姓朱!” 朱万简当即抄起马车上赶马的鞭子,便要往朱浩身上招呼,却被赶过来的陆松一把将他的手臂抓住。 朱万简手臂被捏,努力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好像钢箍一样,自己的手愣是动不了半点。 旁边刘管家赶紧拉拉这个冲动二老爷的衣服,使了个眼色,提醒朱万简,你好好看看,人家腰间佩刀的,这种人咱惹不起。 朱万简看到陆松腰间佩刀,语气稍微有松软,嚷嚷道:“你哪位?本人之父乃锦衣卫朱千户,我在教训我家侄子……他爹死的早,当长辈的替他爹教训一下,你是哪根葱就敢站出来阻拦?”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对抗到底(求月票) 朱万简一脸我是无赖我怕谁的架势,陆松看到这种人心中恨得牙痒痒,自然不会轻易松手。 以往朱浩的事,陆松基本不会管,也懒得去管,现在朱浩跟他的利益相通,加上朱浩的确帮过自己,陆松觉得没理由看到朱家如此欺凌孤儿寡妇而不管不问。 朱浩走过来笑着道:“陆典仗手下留情……这个人呢,看起来嚣张跋扈没个正形,但还真如他所言,是我二伯。” “你是王府典仗?你……你都听到了?” 朱万简知道对方身份后,有些发怵。 如果只是个平头百姓,自己一個锦衣卫千户的儿子,怎么都不会吃亏。 但对方是王府典仗,好歹也是正六品的武职,相当于锦衣卫百户,若论在安陆本地的权势,陆松远在朱家之上。 陆松松手后,朱万简突然察觉哪里不对,瞪着朱浩道:“伱小子没大没小,谁嚣张跋扈没个正形?你小子找死吗?” 嘴上不承认,但眼下一举一动,正如朱浩所言,连刘管家在旁看了心里都直发愁,你说一个孩子都能看出你品行不佳,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装腔作势?要不是看你能耍横,今天我还真不会带你来呢。 刘管家赔笑道:“朱少爷,既然您都出来,就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朱浩笑了笑道:“刘管家,我刚才的话你没听到吗?我不会跟你们回去,除非我祖母亲自来……或者你们明着抢人,把我强行带走,或者把我娘也带回家……但到那时候,我也难回兴王府了吧?陆典仗,是这样吗?” 陆松点头:“如果朱少爷家中发生什么变故的话,王府的确不会再招你回去。” 朱浩叹道:“所以我想请二伯和刘管家转告祖母,说我在王府中读书殊为不易,能守着王子朝夕相伴,接受名师的教导,何等福气……我不想错过这个读书的机会,朱家非要干涉,那我只能说抱歉了……” 刘管家听了这话,算是明白了。 朱浩早有准备。 如果朱家把他带回去,或是抓朱娘当人质,兴王府便不会再收留,那时朱浩也没法再为朱家完成什么任务。 若朱嘉氏回心转意,不再为难朱娘母子,那朱浩仍旧可以回王府读书,做到细水长流…… 朱万简则没刘管家的脑子,听了这番话,只听出小家伙不听家族调遣,怒不可遏:“你小子放什么狗屁?你是朱家人,今天老子就算把你打死,带一具尸体回去,也非做到不可!刘管家,动手!” 这话很容易犯众怒。 他敢不敢打死朱浩另说,但于三带来的人似乎当真了,随后一群人就把朱万简这边四个人困在中间。 打死人? 先把你打死再说! “造反了?造反了!” 朱万简嚷嚷着,“老子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山贼进城了啊……三弟妹,不会你就是山贼头子吧?敢在城里公然行凶?” 朱娘有点无语。 这个二伯兄到底是个什么人?讲不讲道理?他的脑袋瓜就没一点人情世故的东西在里面? 刘管家道:“三夫人,令郎乃朱家人,基本孝义礼法他应该遵守,您不会想让他背负不孝的名声吧?” 还是刘管家知道上手段,胁迫朱娘。 之前朱娘坚定立场站在儿子一边,听了刘管家的话,顿时犹豫不决。 朱浩调笑:“刘管家,大明虽然推崇孝义,可我为何要对朱家尽孝?俗话说养育之恩,则必要以孝义回报,可朱家几时养育过我?我对娘亲的孝义,不必延伸到朱家范畴吧?” “大逆不道,简直大逆不道!”朱万简还在嚷嚷。 朱浩则换上冷峻之色,对陆松道:“陆典仗,我这里有一些看家护院,会保护我们母子不被朱家人欺凌,但若是朱家人非要撕破脸的话,那就请陆典仗告知兴王殿下,就说朱浩没有辜负兴王府的信任,今日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也绝对不会屈服!” …… …… 朱浩的话非常决绝。 不但陆松,连朱娘和刘管家等人都觉得朱浩这态度很反常。 这是要跟家族彻底决裂的节奏? 你是朱家子弟,真要决裂,不但背负不孝的名声,让人说三道四,你爹留下来的锦衣卫百户的官职也别想继承了,另外就是会被朱家针对,以后不再是一家人,而是仇敌。 “刘管家,把人带走……回去找人,就这几个人想拦住我们?” 朱万简简直要疯了。 好不容易来耀武扬威一回,却被朱浩吃定了,在人前丢了面子,一时火冒三丈,但他知道自己这边四个人敌不过对面那些彪形大汉,最好的办法就是摇人,多叫几个来就可以正面开干了。 刘管家感觉情况有点难以控制,望了陆松一眼,却见陆松好似看热闹一般,双手环抱身前,冷眼旁观。 刘管家若只是朱府管家,自然要坚决完成老太太任务,把朱浩带走。 但他却是王府细作,而陆松还是联络人,当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现状,若把朱浩带回朱家,威逼利诱朱浩对兴王世子不利,他和家人绝对会先倒大霉。 “二老爷,这事儿……还是先回去,找老夫人商议,切不可轻举妄动!” 刘管家赶紧劝说朱万简,让其冷静。 朱万简外强中干,指着朱娘和朱浩道:“你们娘儿俩给我等着,回去告诉娘后,我将带一大队人前来,从此后让你们没好日子过!”一边发出威胁,一边被刘管家生拉硬拽给带走了。 …… …… 朱万简和刘管家无功而返。 陆松上前向朱娘行礼,朱娘还了礼数。 陆松对朱浩道:“朱少爷,你们如今处境不妙,如果朱家非要来抢人的话,就算你请的护院再多……” “不会的!” 朱浩笑着宽慰,“陆典仗这点就担忧过甚……我祖母是聪明人,她是想利用我做一些对王府不利之事,但有我刚才的话做铺垫,如果朱家人还这般蛮不讲理,无论是闹到官府,还是王府那边,朱家都不会讨到任何便宜。” 陆松点头:“话虽如此,可是先前……” 他想说的是,你二伯什么脾性你也看到了,你就这么自信撕破脸后,朱家会善罢甘休? 道理是站在你一边,但朱家气不过,非要来个鱼死网破,把你和你娘抓回去让你们吃苦受累,你们又能怎样? 朱浩叹道:“生而为人,有这样蛮不讲理、泯灭人伦亲情的长辈,实在可悲可叹!家族既不能成为后盾,说是累赘都是轻的,处处挖坑害人,或许只有一心谋求私利的锦衣卫之家才会如此吧。” 朱浩感慨身世。 陆松听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你小子就算要抒发情感,也别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吧?我们陆家也是锦衣卫之家,我们为何就没处处害人? 但反驳的话,陆松说不出口。 因为他陆松作为锦衣卫子弟,不是照样被人找上门来,利用他对付兴王府?锦衣卫本身就是大明的情报、特务组织,行事风格的确不是常人可以揣摩,自己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有什么脸驳斥朱浩的话? “朱少爷,在下只能帮到这里了。接下来再遇到麻烦,让人去王府知会一声,就算你被朱家人擒回去,我也会尽力帮你在王爷面前说情,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害王府。” 陆松现在对朱浩可谓推心置腹。 近一年的相处,互帮互助,二人关系才进阶到如此地步。 朱浩行礼感谢,随后送陆松离开。 …… …… “小浩,那位陸典仗,不是正六品的官员嗎?为何对你如此尊重?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娘先前一直疑惑不解。 人家是王府中人,跟朱家站在对立面,就算我们三房人跟朱家有一定嫌隙,可人家为何要不计前嫌帮你?把你赶出王府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朱浩道:“陆典仗儿子,是我的同学……我记得好像跟娘说过的,那孩子叫陆炳,跟我关系很好。” 这次连李姨娘都不相信:“仅仅是这样?” 朱浩不想在自家门前多说,转头对于三道:“小三哥,刚才我二伯的话你也听到了,如果朱家真要来抢人的话,就算我们最后不敌,也一定要把阵仗搞大一点……你再帮我请二十个人回来。” “啊,才四十个人……要应付朱家,人数会不会少了些?”慑于朱家长久积累的威名,于三依然觉得人手不够。 朱娘疑惑地问道:“什么四十个人??” 朱浩叹道:“娘,你知道祖母让我回去要干嘛?行刺世子!如果我不同意,肯定會行家法,往死里打那种,到时候你儿子命都没了……这个时候还不跟朱家撕破脸,更等何时?小三哥帮我去叫人,如果再有一些备用的人手更好,总之工钱方面不会亏待。” “好咧!” 于三现在很得意。 自己是安陸本地最大戏班的当家人,一群人跟着自己,想巴结他混口饭吃的人更多。 此时的于三可说一呼百应,难得有机会用朱浩的钱养活一批人当自己小弟,干嘛不充分利用好这层关系呢? “娘,赚了钱就要花,而且要花在对的地方。” 朱浩笑嘻嘻道,“以前我们没有朱家有钱有势,当然要听他们的。现在虽然还是不如,但我们也有了资本,至少本地知县和兴王府都会帮我们…… “既如此我们还不赶紧花点钱,把阵仗搞得大大的,跟朱家对抗到底?”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口气很大(加更一) 朱家庄园,后堂。 朱嘉氏板着脸,听刘管家和朱万简汇报去接朱浩被拒的情况。 先由刘管家说。 听罢,朱嘉氏脸上未做任何表示,朱万简咬牙切齿道:“你听听那小子说了什么?他都不想对朱家尽孝!这么狼子野心的孩子,最好弄死喂狗!” 朱嘉氏冷笑不已:“他说得没错啊,朱家对他如何,你这个伯父对他如何便可见一斑,你都要弄死他了,还想让他对伱有长辈的恩情不成?” 朱万简一怔。 他先看了眼刘管家,此时刘管家脸色灰白,双目无神,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有掺和任何意见。 “娘,你这叫什么话?我就是吓唬吓唬他罢了……他是我三弟的儿子,是我亲侄子,我这是怒其不争,恨其不孝,完全是刀子嘴豆腐心,怎会真的为难他?” 朱万简转而一脸委屈地望着自己的老娘,好像别人都误会了他一样。 朱嘉氏道:“这话你怎么不当着他的面说?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何用?在三房母子面前,你是能把话说有多狠就说多狠,说什么打死了带具尸体回来都行,好像我朱家人都是豺狼虎豹一般,就这样他还敢来?” 朱万简本想装委屈,听到这话差点儿原地蹦起来:“说来说去都怪我咯?说得好像今天我不去,人就能接回来一般,那干嘛还要找我?我狠话都放出去了,他就算是恨朱家,难道我们就拿他没办法? “把人弄回来还不容易,庄子那么多佃农,随便就能叫上百十号人,不够的话去兄长那儿借调一些锦衣卫,那小子找来的护院还敢公然跟官府作对不成?” 朱嘉氏见到儿子这模样,恨得牙痒痒。 “刘管家,你跟这不肖子说说,如今是何局势!”朱嘉氏不想跟儿子多废话,把解释的任务交给刘管家。 刘管家正色道:“三夫人和浩少爷违抗老夫人命令,不算什么,我们确实可以用强。但问题是王府派了典仗前去相送,其实是想借此警告朱家,对于朱家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情,王府早有察觉。 “姑且不论之前朱家跟王府达成的协议,公然违背有何后果,仅就当前而言,朱家强行把三夫人一家给接回来庄子……王府定不会再收留浩少爷,之前一切谋划都将是徒劳。” 朱万简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要袖手不管了?这口恶气怎么出?” “二老爷,出不出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人交待浩少爷要做的事……”刘管家语气很谦卑。 朱万简又望向朱嘉氏:“那……娘要我接那小子回来,到底要干嘛?我大哥他回安陆这么长时间,怎一天都没在庄子里住过?他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根本就不想回来?” 刘管家道:“老夫人,您看……现在您是亲自往城里走一趟,还是另想他策?” 朱嘉氏不想理会没脑子的儿子,叹道:“此时进城,难道王府就不知情?这步棋看来走不下去了……说来也奇怪,王府为何要一直回护这小子,将他直接赶走不就得了?先前有传言,说王府中有个孩子火场救人,莫不就是他?” 朱万简有一种被人无视的感觉,心中不忿,自然要刷存在感:“小浩子那贪生怕死的样,还火场救人?” “老夫人,大老爷那边……?” 刘管家再作请示。 朱嘉氏呼吸变得粗重:“本以为能省则省,现在看来省不得,还是要花钱在京师打点,定要让老大在安陆落地生根……事既难成,三房那边,先由着他们乱来,等事情平息后一并算总账!” …… …… 朱嘉氏终归没有进城找朱娘母子。 这也在朱浩的预料中,毕竟老太太有心机又懂谋略,能看清楚形势,王府都摆明告诉朱家,你们的行动我们早有防备,这时候如果不知收敛,还非要乱来,那就是说要彻底撕破脸咯? 你孙子若还在王府读书,总归细水长流给了朱家和解的机会,可若是你公然违背之前的承诺,那王府只能把你孙子赶出王府,然后大家各凭本事全力针对,看看谁倒霉。 朱浩对此很自信,所以可以安然在家度过两天假期。 朱娘和李姨娘则忧心忡忡。 这两天时间,李姨娘一直在嘀咕:“若朱家兴师动众来抢人的话,也不知于三带来的人管不管用?要是咱被朱家人抓回来,恐怕会暗无天日吧?” 朱浩笑着宽慰:“姨娘,朱家毕竟是本家,又不是黑牢,就算他们不讲理也不能把我们当奴隶对待吧?如果限制我们人身自由,或是体罚,我们完全可以去衙门告他们。” 朱娘皱眉:“小浩,你说话怎如此天真呢?去衙门告官?那可是你本家,告得了吗?就算你真这么做,那你以后还如何在这世间立足?没有孝义之人,寸步难行啊!” 朱浩心中感慨。 女人迂腐起来,真是无可救药。 孝义确实很重要,但跟权势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如今的情况是兴王府和县衙都站在自己一边,对于孝义如何认定,朱家能掌握话语权吗?别最后被摁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能说这时代对女人的桎梏太深,让她们觉得离开男方家族就活不成,但其实现在吃喝用度完全不靠朱家,单就只是为了他这个朱家子孙的孝义名声,就要任由人摆布,那才是蠢到没边了。 …… …… 这两天时间,朱浩出门全都前呼后拥,俨然哪個官家子弟出游。 朱浩代表朱娘前去谈生意。 苏熙贵不在安陆,但他派来的掌柜却已多番催促朱浩供货。 “马掌柜,近来安陆地面不太平啊。” 朱浩对新来的马掌柜很是敷衍。 马掌柜相对之前几个掌柜年轻一些,做事雷厉风行,提前得到苏熙贵关照,一定要以朱浩的需求为准,不能跟朱浩唱反调。 马掌柜道:“湖广布政使司衙门已上报朝廷,将安排本省都司,派兵到安陆剿匪,如今江面上盗匪已少了很多,只走水路的话……一切都没问题。” “光水路太平怎么行?我这边由陆路供应的材料还是过不来。” 朱浩总有供不上货的理由。 这下可把马掌柜急坏了。 之前是怎么都见不到人,现在见到人了,还这么推诿敷衍,之前从未见过跟苏熙贵做生意会如此不给面子的,居然还是个熊孩子? 家里没大人吗? 会不会说话? “朱大少,银子早就运来了,您要是哪种材料不够,知会一声,我们东家自会给您安排妥当,可不能这样不管不顾……您要是再回兴王府,几时能见到?说什么也要在你回王府读书前,先供一批货……” 马掌柜最后就差跪在朱浩面前哀求了。 面子不重要,总之要把苏熙贵交待的差事完成,就是大功一件,连苏熙贵都要巴结的人物,自己就算服软也不丢人。 “那这两天我尽量赶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可能要等个七八天到十天的样子……” “行,行!” 对马掌柜来说,只要货能供应上,就算迟一些都可以。 至于之前签订的契约,现在全看朱浩心情。 谁让朱浩提供的货物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管是银镜还是眼镜,别说卖了,就算送礼都不够,这种好东西眼下想在市面上见到? 别说十五两银子一副,就算开出一千两的高价……你也没地方买去! …… …… 朱浩从商馆出来。 身后跟着马掌柜的人,抬了几口大箱子,看样子很沉。 朱浩向于三吩咐:“让人把箱子装车,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朱家三夫人经营工坊赚来的,还说要用这钱买房子买地!” 于三一脸懵逼:“浩哥儿,您没说错吧?不是说没货供给吗?怎么一上来就给银子?” “预付款懂不懂?没錢我怎麼进材料加工成品?马掌柜,没问题吧?” 朱浩表现得异常强势。 马掌柜第一次接触朱浩,心中纳闷儿:“东家不是发了疯吧?非要跟这种势力小人做买卖?就算他的货真的是天下绝无仅有,可这窝囊气……谁受得了?” “没问题,您只管带走,按时把货供应上便可。”马掌柜心中腹诽,却没资格跟朱浩叫板,还得一脸赔笑相送。 朱浩点点头,让于三把银箱装车,在围观群众啧啧称奇中,朱浩跳上马车,押送银箱往自家走。 于三看周围围观群众眼神不对,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当即小声提醒:“浩哥儿,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高调?赚了钱,应该小心些才是,这样很容易被心怀歹意之人盯上,再说最近安陆地面可不太平。” 朱浩道:“以往赚的都是小钱,当然要低调,可如今赚了大钱还低调,岂不成了锦衣夜行?如此还有什么意思?回头咱就在安陸买一座大宅搬进去,雇佣百八十个护院,看谁敢明目张胆来抢!” “百八十个?” 于三对朱浩的大手笔目瞪口呆。 朱浩坐在马車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我是朱大少我怕谁”的纨绔架势:“人少了,既不能对付贼人,又不能对付本家的恶人……就算找二百个人来,一人每月开五钱银子,一个月也才一百两,小爷完全付得起!” 这下于三不仅目瞪口呆,甚至人生观都要颠覆了。 每月一百两…… 二百个护院? 乖乖。 “对了小三哥,到时你就是护院领班,我给你加工钱,保你满意!”朱浩笑嘻嘻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开课了(加更二) 朱浩既然准备跟朱家对着干,当然不能像以前那样低调隐忍,该强硬的时候就得强硬。 跟朱家对立,必须要竖起自己的门庭,雇请大批护院,这样朱家人才奈何不得,至于由此产生的道德风险…… 朱家欺负三房孤儿寡母又不是一天两天,现在三房奋起反抗,百姓尤其是对此知根知底的街坊,必定乐于称道。 眼下朱浩背后有兴王府和苏熙贵两张牌可打,只要朱家还想在安陆低调调查王府情报,就没法把脸皮彻底撕破。 那朱浩自立门户的设想就可以逐步完成。 商人重利,朱浩需要用手段把苏熙贵拿捏住,这样苏熙贵才会在生意外的朱家内部斗争方面提供援手。 苏熙贵必须得好好想想,朱浩提供的那些好东西会因为兴王府跟朱家的矛盾,以及朱家挟制朱娘母子,给他造成经济和政治利益的双重损失,到底会有多大。 苏熙贵精于算计,最后当然能算清楚这笔帐,他之前在朱嘉氏那边吃瘪一次,接下来于公于私都不能袖手不理吧? 再者,朱浩还有后手…… …… 两天假期,很快就结束。 朱浩仍旧是假期最后一天下午离开家门,由于三带人护送回王府,顺带去了一趟戏班。 “浩哥儿,不是说要给人供货吗?到现在还没供上,您进了王府,那边催起来……就怕夫人不好应付。”于三很担心。 朱浩收了人家的货款,现在货的影子都还见到就要回王府? 这是一点都没把苏熙贵当回事啊! 朱浩道:“我被封闭在王府一个多月时间,现在好不容易出来,哪里有那么快给他供上货?接下来我会抽空搞一搞,也是让苏东主知道,跟我做生意,不但要保证我们一家人的安全,还要保证我的人身自由……家族纷争、内乱什么的要不得,不然我哪有心思生产?” 于三脸色很僵。 他很想问,既如此你提前把货款收回来算几个意思?你大可等供货后再收钱,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对了小三哥,赶紧把人手招齐全,每天都安排一些人在王府西门等着,我一出王府他们就得护送我前往城里的小作坊,我现在身上背负着几千、几万两银子……我收了苏东主的预付款,他才会把我的安全当回事……” 听到这里于三恍然大悟。 如果朱浩没收货款,又恰好出事,苏熙贵可能会有方方面面的考量,有很大可能不管不问。因为苏熙贵会想,朱家把朱娘母子抓回去,莫非是为了把配方套出来?大不了我以后跟朱家做生意! 或许还会因为朱家人不懂行,我能大大地赚上一笔! 但朱浩收了钱……苏熙贵那是能吃亏的主? 必定找人紧盯王府,暗中保护朱娘一家,正是因为利益捆绑深,苏熙贵的人才会把朱浩的家事当成自家事。 …… …… 戏班驻地。 朱浩把戏班骨干全都叫了过来,告知扩大戏班的想法,主要是再从湖广周边买几个便宜点的戏班,整合到一起。 以后不单在安陆本地唱戏,也会在周边府县巡演,在增加知名度的同时,提高大家伙的收入。 《战长沙》的曲目唱了一段时间,最近朱浩没编新戏,观众数量明显减少,朱浩跟戏班中人商议了排新戏的想法。 回到王府。 陆松听说他回来,主动前来拜访。 “京公子人呢……” 陆松四下张望,要确保京泓不会偷听他俩的对话。 朱浩笑道:“估计他明早才会回来。” 陆松释然,上下打量朱浩:“这两天没事吧?” 朱浩点点头,望着陆松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陆典仗,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伱出面,估计朱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我被家族挟持,多半无法安心读书,也没法做生意赚钱养家……” 陆松神色淡然:“平安无事便好,其实王府中人也不希望你出事,昨日陆先生还来找过我,问及有关你的情况,我如实告知了他。” “你……把昨天跟我一起回去经历的事,与陆先生说了?”朱浩脸上带着讶异。 陆松点头承认。 朱浩叹道:“没想到陆先生对我的事如此关心,可问题是他不仅没法帮到我,有时候还会拖后腿。” 陆松不解:“陆先生谋略过人,关心你有什么不对吗?” “呵呵。” 朱浩撇撇嘴,“所谓的谋略,应是看清局势,因势利导……他的谋略却在于探究人心,求知欲很强,可惜用在了错误的地方……哦,当我没说。” 陆松自诩读过几天书,明是非,知情理,他能听清楚朱浩说的每個字,却不懂全意。 一个孩子在你面前讲天书,你明明知晓其中蕴含深意,却听不懂…… 这种挫败感很让人抓狂。 朱浩想说的是,唐寅脑袋瓜是不错,喜欢一探究竟,但问题是他把心思全用在探查“朱浩为什么这么强”上,没想过如何为兴王府出谋划策,应对当前危机。 “陆典仗过来,不会是问我这两天在家里遭遇了什么吧?” 朱浩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 陆松顾不上思索朱浩话中的弦外之音,语重心长道:“若你真被家族利用,即便有时候不方便跟王府说,也一定要跟我言明,我会想方设法帮你解决麻烦……就算拼得性命,也会相助于你,你可不能辜负王府对你的信任。” “好。” 朱浩明白,陆松这是怕他屈服于家族淫威。 一个孩子就算再有谋略,能斗得过朱家老太太那只老狐狸? 以往陆松的确这么想的,但现在却觉得,朱浩好像在对付朱家事情上游刃有余,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 …… 翌日上课。 一切如常,朱三和朱四没有回避朱浩。 王府对朱四的安全提供了极大的保障,学舍院内外都有侍卫守着,外面还有大批侍卫巡逻。 “喂,朱浩。” 课间时,朱三和朱四跑到朱浩的课桌前。 朱三开口,“我和小四昨天见过父王,问过才知,原来你大伯有意对王府不利……你小子不会害我们吧?” 王府的人对朱浩没什么戒备心思,现在居然是两个孩子对朱浩提出质疑。 朱浩翻了个白眼,道:“我会的,我想一刀捅死你们,还不赶紧跑开?” “呸!” 朱三啐了一口,“你会不会说话?” 朱四无奈道:“三姐,好像是我们先说话难听,朱浩才回敬我们的……如果朱浩有心害我们,我们生重病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为什么要救我们?再便是……他救你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朱三吐吐舌头:“他是救你,不是救我,我又没要死要活的,尤其掉进水潭那次……” 话又说了一半。 落水那次,朱三的情况不是很严重,朱四则溺水,差点窒息身亡,全靠朱浩出手相助。 至于火场救人,压根儿就没朱三什么事。 就算年初朱浩进王府治病救人,朱三的病情也要比朱四稳定许多,好像一切都如朱三说的那般,朱浩救的人本就是朱四而不是她。 “我大伯是什么人,我跟他少有接触,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即便他有心针对王府,也可能是……各为其主吧。”朱浩坦然道。 朱四问道:“什么叫各为其主?” 京泓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朱浩没有理会京泓的问题,继续对朱四讲解:“各为其主的意思是,事情不分正义与邪恶,也不问对错,只讲立场……就好像杀一个人,站在被害者角度,他自然认为自己不该死,但若是站在杀人者的角度,或许就该死呢?” 朱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就扯到杀人上了?” 朱四有所明悟:“朱浩,你是不是想说,杀我,站在我和王府的立场,这件事肯定是错的,但朝中某些人眼里,却是对得不能再对的事情?” 几个孩子都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着朱浩和朱四。 杀人……还是杀孩子……甚至据此说出辩证观点……两个小孩探讨的是这个年龄应该关心的事情? “嗯。” 朱浩点头,同意朱四的说法。 朱四恍然:“难怪娘会跟我说,让我小心周边人,不要出王府冒险,朱浩和京泓你们两个给我的食物一概不吃,还要时刻留意你们身上是否藏有凶器,发现不对立即开溜,同时叫侍卫制服你们!” 京泓听了一阵无语。 怎么事情跟我扯上关系了? 我到王府可是来读书的,会害人吗? 朱浩笑道:“王府对你的教导没错,这世上除了父母至亲外,其余人等都要小心戒备,特别是帝王家,连兄弟姐妹……都不可信,自古以来兄弟阋墙者比比皆是,皇家人为争夺皇位不计生死道义。你明白这些,就清楚兴王和王妃对你的厚望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正式反击 王府对自己高度戒备,朱浩早就料到了,但对方没赶自己出王府,还在很多事上出面回护,说明王府对他依然有最基本的信任。 朱三和朱四嘴上说听父母的,要小心朱浩和京泓,但一转眼玩起来后,完全就顾不上了。 孩子的世界比较单纯,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虽然朱浩觉得自己跟几个小孩子天天一起疯玩,俨然已是孩子王,身上的孩子气越来越重,都快彻底融入这种天真幼稚的节奏,但也不否认这种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生活很是惬意。 晚上回到宿舍。 京泓把桐油灯点上,一脸担忧之色:“王府防备你我了,现在这种情况,留在王府有何意思?” 朱浩道:“听你这意思,不想留了?” “嗯。” 京泓回答得很直接,“我爹说,再有不到一年时间,他就要卸任了,说届时会把我送回老家,给我请个先生,或者他自己来教。” 听起来很不错啊! 朱浩有些羡慕,有个举人出身的县令老爹就是好,自己可没这待遇,想学习只能从外边想办法,而别人家学就足以完成科举前的必要知识储备。 朱浩笑了笑:“如果你要走,我不阻拦,反正我离开王府也没地方可去……还是留在王府读书比较稳妥。” 京泓望着朱浩,眼神坚定:“本来我答应了家里……但王府有伱,我不想走……” 这话听起来有情有义,但你小子拿这种怨怼的眼神看着我是几個意思?咱俩竞争归竞争,别弄出一副深闺怨妇般的表情好不好? 这叫畸恋懂不懂!? “如果我走了,你的进步会更快,我可能永远都追不上你,所以我跟我爹说了,即便他卸任回乡,我也要留在王府,跟着陆先生读书。” 京泓眼神变得坚毅起来,“倒是你,朱浩,如果王府对你有防备的话,不如早些离开,留在王府,天天都跟防贼一样盯着,对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朱浩扁扁嘴:“谢谢你提醒。” 原来不是那种感情啊! 朱浩松了口气,但随即发现不对,你小子自己不走,让我走,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可以让我爹在外面给你找个先生,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为了赢你,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京泓一看就不怎么会骗人,说谎时小脸涨红,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朱浩懒得搭理他。 …… …… 几天后。 苏熙贵的货算是供应上了,朱浩亲自出面,让人用木匣把银镜和近视镜、远视镜逐一包裹好,连同之前两个月欠下的货,一并补上。 又拿了六百两银子回来。 马掌柜找了患有近视眼和老花眼的人来验证,一片一片认真核对,发现没问题后才让人小心装入木匣,准备运上路。 “三夫人,您这个掌柜可真行,朱大少不在,您一点货都供应不上,他回来后这才几天……一下就能补足几个月的货?这要是让您的工坊连轴生产,是不是每日都能供上这么多货?” 马掌柜觉得很稀罕。 朱浩之前留在王府,朱娘这边对供货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朱浩回来后问题便迎刃而解,莫非这技术只有朱浩一人知晓? 朱娘神色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履行之前的供货契约,她也很歉疚,觉得自己有错在先。 朱浩笑嘻嘻道:“没办法,这活不是所有人都能干,不仅要熟练,还非得是孩子不可……只有心灵手巧的孩子,才能完成那么多精细活,而要培养一个精湛的技术高超的孩子,需要多久?这不正在培养,眼下只有我亲力亲为么?” 马掌柜仔细想想,听起来有那么几分道理。 看看银镜和两种眼镜片的大小和纯净度,确实需要极高的加工工艺,难道说真需要心灵手巧的熟练童工才能完成? “要不……鄙人给您找几个孩子来?跟着您当学徒?”马掌柜开始耍小聪明。 朱浩笑着摆手:“不用了,谢过马掌柜好意,这活还是留给亲近的人慢慢做吧,不然技术被别人偷走,等于是丢掉只属于自己的金山银山!苏东主应该不会抢夺别人的技术为自己谋利吧?” “没有没有,我们东家并无抢夺技术之意,鄙人告辞……” …… …… 马掌柜离开。 朱浩和朱娘乘坐马车回家。 朱娘道:“小浩,工坊那么多工匠,真没一个人可以帮你,需要你亲自做吗?实在不行,你把技术教给小婷,或是我们再找手艺好的孩子……” “娘,我骗他的,其实我带的那些村里孩子都可以做……只有体现出我的重要性,苏东主才会在我们跟朱家争斗时,竭尽全力帮助我们,不是吗?”朱浩笑呵呵道。 朱娘瞬间无语了。 朱浩赶紧补充说明:“娘别觉得我是在撒谎,生意场上尔虞我诈是基本技能,再说我也没说谎,这技术的确只有我一个人才全盘了解,我带的那些孩子只从事某一个步奏,无法完成整个生产。 “就算我们被朱家人要挟,只要我不拿出完整的技术,他们凭什么靠这东西赚钱?或许还能拿这个来换取我们一家的自由呢。” 朱娘大概听明白了,儿子把制造银镜和眼镜的技术当成最后的凭靠,关键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小三哥,护院找得如何了?” 朱浩把车帘打开,问前面赶车的于三。 于三道:“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人,暂时只寻到七十多个,今天这不有三十多人跟着一起来了?” 朱浩点点头:“七十几个人凑合着用……对了娘,咱应该置买大宅子了吧?要不这样,咱找个人当代表,去朱家,商量着把爹的宅子赎回来,花他个一千两,你觉得如何?” 朱娘本来对找那么多护院不支持,听了朱浩的话,更是没来由一阵紧张。 “小浩,你这样……是要跟朱家人作对吗?”朱娘心惊肉跳地问道。 朱浩劝说:“娘,如果咱不反击,天天等着别人来进攻,主动权什么时候才能回在咱手上?好不容易现在兴王府和苏东主都帮着咱们,这时候就要让朱家人知道,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娘别亲自去,不如让于三和仲叔一起,一千两不行就花他个一千二百两,顺带把风放出去,让街里街坊知道,咱跟苏东主做买卖赚了钱,准备收回爹留给咱的宅子。” 朱娘面色沉重,没有正面回答。 “娘,如果这次顺利把宅子赎回来,既完成你让我在爹灵位前发的誓言,也算是对得起朱家对爹的栽培……我们可是拿赚到的钱回馈了朱家,您也算是替爹尽孝了,有何不可?” 朱浩道,“眼下我们生意越做越大,以后很可能会染指别的行当,如果还藏着掖着,等朱家人杀过来,可能就把咱得到的东西全盘给吞下,那时你想摆开车马炮跟他们谈,也没资本了啊。” 朱娘叹息:“这件事,容娘回去后仔细思量一番再说吧。” “别思量了,犹豫会带来祸患,现在咱就要以朱家三房的身份,反攻朱家,最差的结果便是朱家发动所有人脉关系,把咱制造瓶瓶罐罐的琉璃作坊拿回去,使得咱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但咱本钱早赚回来了,并未损失多少不是吗?” 朱浩很清楚朱家的套路。 你们三房想上房揭瓦? 连同你们的作坊一并吞下! 既然朱浩早就明白朱家接下来要做什么,那就将计就计,拿投资很大,后续也需要大量投入,看起来前景很好但其实没什么市场的玻璃作坊做诱饵……朱家不是喜欢强取豪夺吗?我挖个大坑,等着你们跳,坐看你们往里面投钱。 朱娘思来想去,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 隐忍的结果如何,她早就见识到了,朱家不是书香门第,没那么多仁义道德可讲,跟恶人相斗必须得坚定心神,采用非常规手段才行。 “嗯。” 朱娘终于咬牙点头。 朱浩笑道:“娘同意就好,回头我安排于三和仲叔一起去朱家买宅子,最近娘哪儿也别去,就守在家里,如果朱家人来抢银子,就拼命把事情闹大,反正我们的银子在哪儿他们也不知道,急死他们!” “小三哥,送我回王府,再送我娘回家,事情就交托给你了!” 于三刚才竖着耳朵听,闻言笑道:“浩哥儿,您就瞧好了吧。” …… …… 朱娘的反击开始了。 之前有了钱,也是锦衣夜行不敢张扬,生怕被朱家人抢夺。 现在改变策略,高调做人,开始有意跟朱家对着来。 当于三和仲叔到了朱家,把朱娘的意思传达后,朱嘉氏马上要派人把朱娘叫回去训话,却被告知朱娘最近什么人都不见,而朱娘小院周围更是聚拢上百条精壮汉子,严密保护,俨然要跟朱家对抗到底。 “我没听错吧?那女人居然说要拿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三弟的宅子?她……莫不是疯了?她哪儿来那么多钱?” 家庭会议上。 朱嘉氏把长房媳妇姜咏荷、老二朱万简和老四朱万泉叫过来,再加上个刘管家。 朱万简最先表示这件事不可信。 刘管家道:“二老爷,据说三夫人之前找人在城外开工坊……乃是造琉璃器皿,主要是瓶子、罐子,然后卖给大盐商,即湖广左布政使黄藩台的内弟苏熙贵苏当家,短短时间内就赚取巨额财富。” 听到这里,朱万简眼睛都快冒火了……恼怒弟媳东山再起的同时,眼神中也充斥着觊觎与贪婪,想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第一百九十章 你的不是你的(求月票) 朱万泉琢磨了一下,道:“琉璃之物,传言来自于海外番国,大明早就有人开琉璃作坊,从未听闻有哪个因此暴富……三嫂她怎会在短短时间内赚到恁多银子?莫非其中有何误会?” 朱万简冷笑不已:“肯定是她私藏的,或者外面有人,就算开个钱铺子,半年也赚不到一千两。” 朱嘉氏对两个儿子的质疑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冲着刘管家打了個手势。 随后刘管家从桌上的木匣中,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 刘管家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嘴里介绍:“这是小的通过一些关系,从三夫人的工坊内拿回的成品,据说这样的器皿并没有在安陆本地售卖,一律运到南北两京、江南和省城等地,有人亲眼见到,浩少爷曾从苏当家手下掌柜那儿,拉了银箱回家,少说也有四五百两银子。” “哇。” 朱万简眼睛瞪得溜圆,“怪不得老三家敢跟我们对着来,这是想自己开灶,分家出去单过啊!连王府都帮他们说话,估计是拿他们不少好处……娘,这买卖可以做啊。” 朱嘉氏冷冷道:“买卖再赚钱,是你的吗?” 朱万简不屑道:“她整个人都是朱家,本就是我朱家之妇,莫非她还想造反不成?” 对于朱万简的说法,朱万泉和姜咏荷都摇头,显然有不同看法。 “二老爷,之前为了三老爷留下的田宅,家里边跟三夫人闹得很不愉快,现在她已主动把三老爷的遗产一并交还家族,连米铺都不经营了,转而开设工坊,如果这时候我们再把工坊收回来……只怕会比之前更多波折,城中百姓和乡里乡亲对我朱家的风评也不会太好。” 刘管家能看清楚形势,或者说他还要点脸,不像朱万简这样碧莲都不要。 朱万简有些疑惑地上前,一把自刘管家手中抢过玻璃瓶子,捧在手心翻来覆去看,越看越喜欢,摸索瓶身道:“光滑,细腻,好像女人的肌肤一样,以我所见,这东西别说拿到大城市,就算是本地,也绝对有市场。娘,您做事最是果决,不会容忍老三家另立山头吧?” 粗鄙的话一出口,朱万泉、姜咏荷等人俱皱眉。 朱嘉氏还是未做表示。 朱万泉急忙劝说:“娘,这样做只怕不合适,朱家的笑话,不能再让外人看了。” 朱万简怒骂:“你个昏聩的书呆子,读书读傻了?分不清里外人?孝道是什么,书本上没写?她既然嫁到我朱家,就算男人死了,她还是姓朱,节妇的名声也是朱家带给她的,没把她抓回来算是客气的,就算死了,那也是朱家的鬼。” 朱嘉氏冷冷打量朱万简:“先前说,老三留下的铺子跟脚好,风水也好,换了谁都能赚大钱,现在铺子拿回来快半年了吧?一共给家里带来多少收益?” 本来朱万简还在那儿嚷嚷,听了这话眼皮瞬间耷拉下去,脸上的跋扈之色消失殆尽:“娘,那不是因为到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人经手么?就算风水再好,也被那女人败坏干净了!” 朱嘉氏道:“那若是造琉璃的工坊拿回来,你就能保证一定赚钱?” 朱万简往四下看了看,若是工坊归朱家,大掌柜的职位好像非他莫属,总不能让刘管家或是朱家旁支的人来管理吧? “娘,我行。” 朱万简自告奋勇。 刘管家提出质疑:“二老爷,说句不中听的,以小的所查,三夫人在城外的工坊雇请的工匠和帮工等,有几十人之众,加上所用原材料和制造的成本,只怕每月开销就在十两银子往上,朱家没人懂得制造琉璃,只怕工坊拿回来,想维持太过艰难……” 朱万简道:“姓刘的,伱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怎帮那女人说话?还是说你想自个儿来当这大掌柜?” “够了!” 朱嘉氏懒得听儿子无休无止的屁话,冷声道:“既然老三媳妇有意把老三家的宅子买回去,那为娘总得走一趟。不为别的,她赚了银子,也该有朱家一份,不是吗?苏熙贵肯跟她做生意,多半也是看在朱家的面子上……” 朱万简一听,就知道老太太要上门找麻烦,很可能把朱娘赚到的钱一文不少带回朱家。 “嘿,娘,我与你同去,给那女人一点颜色瞧瞧。”朱万简脸上带着坏笑。 朱嘉氏冷冷道:“收起你的心思,为娘自去便可。” 刘管家提醒:“老夫人,最近三夫人请不少护院,只怕……” “老身一介老太婆,她还能为难我不成?”朱嘉氏根本就不怕儿媳妇对她怎样,鄙夷地抛下一句,便起身准备进城。 …… …… 朱娘临时租住的小院。 朱嘉氏乘车进入县城,来到朱娘租住的院门前下了车,带着一名四十多岁的婆子,脸色阴沉地直接推开门进去,一看就来者不善。 “娘怎么来了?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天就快黑了,这院子太小,若娘在这边歇宿的话,只怕没地方给娘安排睡榻……” 朱娘还是一副贤惠、柔弱的模样。 但此时她的眼神,早就不复当初被朱家联合官府诬陷时的怯懦,而是多了几分精芒。 朱嘉氏淡然一笑:“进城查账,顺带过来看看,不必特意为娘准备,说完话就走,不多打扰。” “娘,里边请。” 朱娘赶紧安排。 朱嘉氏跟着儿媳进到屋子,本以为是家里的正屋,进到里面才发现,儿子的灵牌就供在堂上,好像故意摆在那儿等她来一样。 朱娘急忙解释:“这院子太小,没法设专门的灵堂,只能供在当眼的位置,平时小浩回来也好给他爹上贡,香火不会断绝。” 朱嘉氏点点头:“儿媳有心了。” 言语间极为赞赏儿媳的情义,随后直接在朱万功灵牌旁边椅子上坐下。 屋子太小,没有别的地方摆椅子,朱娘和后面进来的李姨娘,只能站着朱嘉氏面前聆听教诲。 “老三家的,听说你开了个工坊,赚了点银子,还要把你丈夫留给朱家的宅子,重新借住,好好收拾一番?”朱嘉氏直接切入正题。 又是借住,又是收拾。 收拾好了只为还给朱家? 当儿媳妇一家都是傻子呢! 朱娘面色冷静:“是儿媳想把宅子赎回来,先夫留给小浩的居所,儿媳想替他们父子保管好。” 朱嘉氏不怒,微微一笑:“听你话中之意,是说田宅还给朱家后,是给了外人?老三家的,你这是没把自己当成朱家人啊!” “娘,姨娘,我回来啦……祖母也在啊。” 屋子里正说着,朱浩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本来朱浩正准备带人去城外工坊看看,听护院说朱家来人,赶紧折返,这才没错过大戏。 “孙儿给祖母请安。” 朱浩进屋后一副孝顺的模样,上前向朱嘉氏行礼。 朱嘉氏脸上多了几分和蔼的笑容:“我孙儿真是长大了,在王府读书,礼数学得十足,看来没白让你進王府一趟……过来讓祖母瞧瞧。” “好啊。” 朱浩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走到朱嘉氏跟前,与朱嘉氏对视。 本来祖孙间其乐融融,看起来挺和谐,可随后朱嘉氏脸上多了几分厌恶之色,竟先把视线避开。 “小浩,回来后赶紧做功课。”朱娘对朱浩道。 “嗯。” 朱浩点头,走出屋子,却没走太远,就在屋门口听热闹。 朱嘉氏打量儿媳:“小浩现在长大了,你这个当娘的该放宽心才是,让他安安心心读书,你自己也少出来抛头露面。” “娘,儿媳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娘这时候开始装糊涂。 朱嘉氏笑了笑,没吱声,旁边一脸凶神恶煞的婆子斥道:“三夫人,老夫人的话算是客气了,你一介女流顶着朱家节妇的名头出来做生意,背地裡被人戳脊梁骨,名声受损的乃是朱家,至于你能做成生意,也是别人看在朱家的面子上,朱家的生意自然要由朱家人出来主持!” 不出朱浩所料,朱家听说朱娘要花一千二百两银子赎买亡夫田宅,便急不可耐过来抢夺生意。 朱浩坐在小板凳上,脸上挂着冷笑。 朱家人的心思,就是华夏传统男权社会的缩影,夫家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若是没什么背景和手段,还真就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家族乱来。 但朱浩岂是一般人? 朱娘道:“娘,儿媳从来没有顶着朱家的名头做生意……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問,儿媳若曾在外人面前有说过一句自己是朱家人,天打五雷轰。” 朱嘉氏闻言脸色冷峻:“你这是什么话?不把自己当朱家人?” 朱娘也很生气,气的不但是朱嘉氏咄咄逼人,更是每次都被儿子言中,有一种生在这个时代就注定要被人欺压,作为女人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那种无力感让她很憋屈,想让她对抗。 李姨娘急忙解释:“夫人并不是此意,我们只是从未在外人面前打过朱家旗号。” “你是什么人?” 旁边的婆子厉声喝斥,“主人说话,有你一个奴婢什么事?出去!” 朱娘反击道:“宋大婆,李家妹妹跟我一样都是这院子里的人,我们相依为命,不分彼此,而你才是个不分尊卑的奴婢,该出去的人是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正和博弈(加更一) 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也算是朱家的实权人物,居然就这么被朱娘给顶了回去,宋大婆没想到一向温驯的朱娘会突然发飙。 但宋大婆很识趣,能看清形势,用请示的目光望向朱嘉氏……这时就算要反击,也要看自家主母的意思。 朱嘉氏并不觉得奇怪,一摆手:“你们都出去吧,老身要跟儿媳单独聊聊。” 两边各五十大板,既把自己带来的人屏退,也让李姨娘走开。 二女前后脚到院子中,门没关,其实就是给婆媳之间一个缓冲的余地。 朱嘉氏道:“老三家的,你说自己没有打朱家旗号,但其实只要你是朱家儿媳,各方面都要给朱家面子,潜移默化中,伱用了朱家的资源,所以这生意不该没有朱家一份。老身也是个讲理的人,工坊毕竟是靠你的能力支棱起来的。 “这样吧,一千二百两你拿来,老三留下的宅子你可以继续住,为娘不会赶你走,另外工坊也交由你来打理……以后工坊营收有你三成。” 没收儿媳妇买宅子的一千二百两,只是把本来就属于人家的宅子借给人家住,工坊利润七成归朱家,名义上工坊由朱娘打理,但其实朱娘成了朱家雇佣掌柜,随时都能把朱娘踢出局。 朱浩闻言,心中乐得不行。 老太太这些话,对朱浩来说或许是一种“帮助”,算是让朱娘彻底看清楚形势,铁了心要跟朱家对抗到底。 以往只是打算跟朱家割席,分道扬镳,现在是要展开竞争,给朱家挖坑,让朱家陷入万劫不复…… 孝义?呵呵。 “娘,您这是上门来巧取豪夺么?”朱娘当即展开反击。 朱嘉氏闻言神色一紧,厉目相向:“你这是什么话?为娘做这一切,不全都是为了这个家?” 朱娘道:“以往儿媳做点小本买卖,出来抛头露面,每月赚点辛苦钱,大头还要被家里边抽走,那时娘给出的理由是铺子是先夫留下的,属于朱家,儿媳只是替先夫和儿子打理,理应把赚取的利润交给朱家。 “可现在田宅都已交还家族,儿媳在外面自己找人开工坊,没日没夜辛劳,娘这次又要以何理由收回?” “砰!” 朱嘉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上怒气满盈。 阖府上下,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可就是这個她从来都看不起的儿媳妇,却敢当面顶撞。 若这是在朱家,朱嘉氏早就让人对儿媳家法伺候,可现在是在朱娘的院子,这个儿媳现在可是雇佣了几十个看家护院,朱嘉氏就算再生气,也要先掂量一下这场合适不适合发作。 “娘,儿媳可以把工坊交还家族。” 就在朱嘉氏想着怎么应对才能全身而退,或者如何把朱娘骗回城外庄园来个关门打狗时,儿媳的话让她一怔。 朱嘉氏老脸横皱:“你想开了?” 朱娘道:“儿媳做生意,一共就赚了一千二百两,儿媳愿意用这笔银子,把先夫的田宅赎买回来,这可比市价足足高出三成。” “哼哼。” 朱嘉氏显然不想同意。 “只要娘肯让儿媳赎买田宅,再答应以后儿媳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不再过问,儿媳可以把工坊上上下下,包括生产设备,招募并培训的工匠,还有原材料的进货渠道等等,一并交给家族。” 朱娘提出自己的条件。 但在朱浩听来,朱娘把条件开得太急了点,必定会引起朱嘉氏的怀疑,照理说应该再周旋一段时间,或者是经过几次会面协商,直到要谈崩时再提出来比较好。 朱嘉氏果然是只老狐狸,闻言冷笑:“你是朱家之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你赚来的钱都是朱家的,无论闹到哪里,都没人站在你的立场……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朱娘牙齿咬着下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她一直努力抗争,但朱嘉氏所说也是现实,在这样一个封闭守旧时代,女人一旦嫁人,别说朱家是锦衣卫千户之家,就算普通人家,所作所为也代表了夫家,无论市井舆论,还是官府,都会站在夫家的立场上无情镇压儿媳的反抗。 时代不同,所虑基点也不同,朱娘知道自己身单力薄,难以抗衡强大的世俗力量,之前才一直选择隐忍。 若是抗争过度,被夫家抓回去,铁链加身,别说出来赚钱,以后连自由都未必有,那时朱家只要放出一句“这是朱家自己事”,同情朱娘的街坊最多只是义愤填膺一下,连官府都干涉不得。 朱娘神色凝重:“娘若不愿意交换的话,那儿媳为了孩子,只能选择拒绝您的要求……儿媳也想儿子将来有一番出息。” 朱嘉氏脸上满是不屑:“你连他爹给他留下锦衣卫百户职,也不想要了?” “要不起,也不敢要。” 朱娘回答得很直接,“儿媳很清楚自己在朱家的定位,已没法从军职上帮小浩争取,倒不如将所有牵绊斩断,靠小浩自己努力争取功名。 “儿媳也知一介女流没资格跟家里谈分家,但既然现在朱家想要儿媳的工坊,那儿媳自问有理由跟朱家谈上一谈……娘若不同意,那儿媳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你!” 朱嘉氏怒视这个不听话的儿媳。 转念一想,她突然明白朱娘哪儿来的底气。 朱家不是想要工坊吗? 只要我不交,你们朱家想要拿回去,大动干戈先不论,最后闹到满城沸沸扬扬,就算最后被朱家用道德礼法绑架,成功拿下,只要我不给你们技术,把工匠全都遣散,那朱家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便那时我被朱家人抓回去关小黑屋,但你们也没获得想要的东西,双赢的局面就会变成双输。 正和博弈讲究的是什么? 当然不是损人不利己! 互利互惠,各退一步,合作才能达成。 不然由正变负,朱家损失大笔钱财,而我朱娘损失自由和孩子的前途,这也是你们朱家自己的选择! 朱嘉氏很生气。 以往明明只要自己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现在居然被一向温驯如绵羊的儿媳给要挟了?! 她哪儿来的勇气? 朱嘉氏不由往屋门外坐着的朱浩身上看了一眼。 此时朱浩望过来的懵懂大眼睛里满是迷茫,好像完全听不懂长辈在说什么,朱嘉氏有些厌烦地别开头,根本就不会往“孙儿才是始作俑者”的方向想。 “如果为娘不同意,你真要跟家族闹得不可开交吗?”朱嘉氏冷冷问道。 朱娘面色平静:“儿媳认为,娘没有理由不答应,儿媳只是想换取自由身……工坊给了朱家,田宅则是儿媳花钱赎买回来的,这中间朱家几乎毫无损失……娘为什么一定要逼人走绝路呢?” 朱嘉氏迅即站起,她已经想明白了。 可能是之前对朱娘的步步紧逼,让朱娘已有生无可恋的想法,这个女人能耐大,在铺子丢了的情况下,还能靠经营一个作坊东山再起!让朱家重新觊觎……朱家若是不拿出一点诚意,恐怕朱娘真的会誓死抗争,大家都落不到好。 对朱嘉氏来说,朱娘和朱浩以后的自由身算个屁啊! 你们已经成功了两次,还能再一次翻身不成?况且现在兴王府和县衙都在帮你们说话,想要对付你们一家子可不容易! “为娘想出城看看工坊的情况,也看看你们的存货,还有制造工艺如何,若一切真如你所言,为娘会答应你。” 朱嘉氏终於想明白了,正式做出承诺。 朱娘道:“若是娘同意的話,必须要找官府和乡绅、坊老等人,一起做个见证,儿媳才会把一切交给朱家,从此后儿媳就当是跟朱家分开过,生死与朱家无虞……但儿媳也会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从此之后为先夫守节,一切都只为孩子!” 朱嘉氏看到朱娘那决绝的模样,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没来由的敬意。 这女人真狠啊! 或许让她几十年媳妇熬成婆,怕是比我还要有手段,难怪她想以此换个自由身,这是觉得以后还有机会直上云霄! 之前让你做成工坊,那是小瞧了你,现在知道你能耐,今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朱家人盯着,看你怎么谋求发展! 等你连饭都吃不上,回头再来哀求朱家的时候,田宅还有你的一切,仍旧归属朱家! 朱嘉氏理顺思路,也就不再刻意逼迫儿媳服从,只要把儿媳日进斗金的工坊拿到手便可。 …… …… 第二天一早。 朱嘉氏在朱娘的陪同下,到城外工坊查看了坊内制造玻璃器皿的情况。 这次朱嘉氏叫来刘管家、朱万泉和自家铺子的几个伙计,同样还有临时请来的工匠,其实就是为了从各方反应来判断这生意是否爲陷阱,看看有无必要跟儿媳交换。 朱嘉氏没有叫朱万简来,主要是二儿子太不像话。 就算工坊拿回来,朱嘉氏也是打算另找人经营。 “娘,我进去看过,光是库房里的琉璃器皿数量就不下千,一个个瓶瓶罐罐璀璨夺目,巧夺天工,工匠们手艺精湛,生产有条不紊。” 朱万泉进去考察后,出来向朱嘉氏汇报情况,末了有些担忧地道,“但这件事,是不是先问问大哥的意見?大哥就在城里,父亲如今卧榻,有些事还是问问大哥的意见比较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分家(加更二) 朱万泉毕竟是家中唯一的秀才,有功名在身,比较重视道统,家里有事要么请示父亲,要么由兄长做主。 毕竟现在长兄朱万宏暂代父亲锦衣卫千户职,从道理上已然是一家之主。 朱嘉氏就像没听到,自顾自问道:“确定工坊没什么问题吗?” “并无问题,只要接手过来,立即就可以投入生产,只是大哥那边……”朱万泉还想坚持一下。 朱嘉氏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这件事为娘做主便可,你大哥生性敦厚老实,涉及锦衣卫差事,你当然要去问他,可如今谈的却是生意,他不懂也无须他来掺和。” …… …… 工坊一点问题都没有。 朱浩本来就没在工坊上捣鬼,连里面工作的匠人都是用心培养的,经过几个月栽培,全都是熟练工。 场地什么的一看就投了大价钱,毕竟当初朱浩设计图纸,朱娘投资,前前后后工坊花费即便不到一百两,也有七八十两……雇请的力夫也是在工坊做工超过三个月的,上上下下都是熟手。 只有这样,才能让朱嘉氏和朱家人相信,朱娘的确是靠生产“琉璃器皿”赚大钱。 “娘,现在可是能进城找人做公正,把田宅过户了?” 朱娘走过来,言辞恳切而又坚定。 朱娘身后,跟着于三、仲叔和狗子等人,加上带来护院,足足有六七十号人,不怕朱家人乱来。 朱嘉氏叹道:“这么大的工坊,你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便支棱起来,足见你能力之强……你为何不肯回朱家,由你来打理一切,让你继续赚钱,不比自立山头好?” 朱娘闭上眼,懒得去看朱嘉氏的丑陋嘴脸,语气分外坚定:“人各有志……娘既然想做琉璃生意,儿媳把生意转手交给家里便是,从此后娘不要过问我们三房便可!” “嗯。” 朱嘉氏如愿以偿拿到工坊,虽然被儿媳拿回三房的田宅,但那毕竟是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卖出去的。 田宅放在那儿赚不到钱,不如一次性出手,回笼大笔资金。 随后一行人进城。 这次要请乡老、坊老,以及官府中人来做见证,正式把过户文契定下,连一应规矩也要立好。 …… …… 朱浩下午回家时。 朱家人早就已经离开,准备回去接手琉璃工坊,大干一场,狠狠地捞上一笔。 “娘,一切还顺利吗?别最后时刻祖母又反悔了。”朱浩找朱娘求证。 朱娘点点头,旁边李姨娘兴奋地道:“朱家本来不想惊动衙门的人,是我们特地发出邀请,县衙那边也积极响应,京知县没亲自来,宋县丞却来了,另外请到的官绅听涉及朱家内部事务,还知咱跟兴王府关系不错,全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契约上落名做了见证。从此以后,宅子便是咱们的……” “宅子?不是田宅吗?”朱浩问道。 朱娘脸上有少许失落:“事到临头,你祖母变卦,不肯把你爹留下来的田地给咱,只把宅院和铺子转卖,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娘……没有跟她争论。” 果然还是吃亏了。 虽然朱万功留下的地不多,但怎么也是捆绑在一起的,朱家关键时刻还是做了小人,克扣了几十亩地,值个一百多两的样子。 “小浩,你就别计较了,咱的地多的是,不缺这一点。”朱娘反过来安慰儿子。 一应计划都是朱浩提出的,用工坊换回一家人自由,从此之后就算是正式分家过,还拿回丈夫留下的宅子和铺面,以后就算守着它做个小本生意也是好的。 朱浩摇摇头:“被人白白占便宜,心里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算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次一定要让朱家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李姨娘好奇地问道:“之前不是,苏东主对于那些琉璃材质的瓶瓶罐罐很感兴趣吗?为什么库房里还有一千多件琉璃器皿,还一并交给了朱家?咱留下来慢慢变卖不好吗?” 朱浩道:“这叫诱饵……正是因为库房内存货多,让他们觉得这东西容易制造,好像销路也挺不错,他们才会上钩。” “小浩,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现在换得自由身,就不要再跟家里斗……我们现在的田地已经够了,以后继续开铺子做点小生意,城外田亩收着租子,你能安心读书,我们一家衣食无忧,这样就很好了。” 朱娘之前还是个女强人,现在却想回归家庭。 朱浩道:“可是娘,问题是我们跟苏东主做的买卖,本身就不是那些瓶瓶罐罐啊……苏东主需要的是银镜和眼镜,朱家把工坊拿回去后发现生产出来的瓶瓶罐罐卖不动,最后还不是要找我们麻烦?” “这……” 朱娘又犹豫了。 她或是想到,要把制造银镜和眼镜的方法一并交给朱家,这样双方就再也没有利益纠葛,以此换得小院的安宁。 可想到那些都是自己赚钱的凭靠,都是儿子从“高人”那儿找回来的秘方,凭什么交给朱家? “对了娘,咱什么时候搬回原来的家?”朱浩这会儿又变成天真孩子的模样,压根儿就不想谈朱家的事情。 李姨娘笑道:“快了,快了,这两天就让人收拾一下,等焕然一新咱就搬回去,可就是有一点很麻烦,咱现在院子周围住了那么多护院,搬回去后……只怕没地方给他们住啊。” “没事的,姨娘,让于三在我家附近找院子安置便可,租和买都可以,总之现在咱家大业大,以后再有钱就正大光明购置产业,气死朱家人!” 朱浩脸上洋溢着欢愉的笑容,这股发自内心的喜悦冲淡了朱娘心中的隐忧。 在朱浩看来,朱娘过虑了。 现在朱家已在公众面前主动表示跟朱娘分家,从此后两方各不相干,若公然违背契约,那地方上谁还敢跟朱家往来? 你们若耍赖,我们还可以玩更高端的手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总有办法对你们这群无耻小人! …… …… 朱家顺利把制造玻璃器皿的工坊拿到手。 第二日,城里朱家自己的铺子开始出售工坊库房中的存货,开出的价格,一个两尺高的玻璃罐子,直接卖价一两银子…… 之前玻璃器皿就没出现在本地市场过,所以这件事引发全城轰动。 很多人前去一探究竟,甚至连士绅以及豪门大户都应邀前去观赏,弄得好像一场新品发布会。 现场很热闹。 朱嘉氏没亲自出面,由刘管家带着铺子的掌柜和一些伙计帮忙操持,本来朱万简应该代表朱家出席的,但他生气昨日盘下工坊时,老太太没带他,正在生闷气,使得这次盛会,朱家只有旁支支应,连个主人都没有。 但这仍旧不影响这次展销会的热闹程度。 “刘当家的,不知这罐子,价值几许?” 有人当即就指着玻璃罐问价格。 刘管家笑道:“基本是一两银子一个,当然大小不同,价格也不同,这已是最为实惠的价钱。” 在场很多士绅和富户的代表,本来他们对玻璃瓶子和罐子很感兴趣,可听了价格……一个个都露出“你们朱家想钱想疯了”的神色。 有人提出质疑:“一个好的陶瓷罐,价值不到一钱,你这上来一两银子一个,是不是太贵了点?” “对啊,官窑烧制的陶瓷,那得多精美?我一钱银子都能买俩呢!” 刘管家没想到这群来参加发布会的人,会这么不给面子。 也有人提出:“听这是人家朱三夫人经营的行当,朱家硬生生把生意抢了过来,你们朱家人可真是没良心啊。” “这么贵谁买你们的罐子?走了走了!” 一群人跟着起哄。 刘管家急忙道:“不要听信外面的谣言,现在三夫人已跟朱家分家,从此后各做各的营生,而且她也不能再做这琉璃器皿买卖,看看这琉璃罐……天下间独此一份,不信的出去打听一下,这都能当贡品了,一两银子真心不贵。” 有托在旁帮腔:“是啊,是啊,听京城都没这么好的东西,咱安陆这下要出名了。以后这恐怕要叫安陆琉璃才对。” “对对对,应该叫朱琉璃……” 朱姓毕竟是皇姓,这马屁拍姿势明显不对,这么犯忌讳的名字伱也敢乱取? 不过随即就有人把话题岔开。 “走了!” 可不管推销琉璃器皿的掌柜、伙计和几个托吆喝得多响亮,前来参加发布会的顾客就是不买账。 “谁买谁傻逼。” “还是去看戏吧,听最近要推出新戏了……戏票买到没?” “没买到,在这里买一个琉璃罐的钱,我都能坐前排听十场戏了,我买他家的破罐子干嘛?” “穷疯了!” …… 一群人骂骂咧咧走出铺子。 刘管家想挽留,却发现无济于事。 “刘管家,这可怎么办?人都走光了!”sp; 刘管家道:“可能是定价太高了……安陆这地方,地瘠民贫,就算有好东西也卖不上价,还是应该卖到省城或是南北二京去……赶紧回去通知老夫人,让她知道这边的情况,尽快拿出个对策来!” 月票加更!今天四更爆发完毕,这个月天子差不多更新了33万字,日更万字以上,自认很勤奋,大家有月票,支持一张吧,拜谢!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远道而来 又是一年夏天。 朱浩一家搬家了,这次是搬回曾经的家。 宅子落在朱家手里半年,铺子惨淡经营不说,后院也被糟蹋得面目全非,朱娘这次找人重新拾掇过,花园和水池梳理了一遍,屋顶捡了瓦,大门涂了新漆,窗户也都安上了琉璃,家具什么的也全都买新的。 把所有都准备好后,十天过去,一家人便高高兴兴搬了回去。 “还是家里舒服。” 朱浩在新做的大床上翻来翻去,高床软枕异常舒服。 朱娘暂且不用再装低调,终于可以给儿子体面的生活,准备的被褥全都是棉被套上好的绸缎料子,摸上去很光滑。 大明,商贾只允许穿布衣,与绸、纱、绢等绝缘,但对其他人却不限制。 朱娘虽然出来经商,但总归是朝廷钦赐节妇,丈夫曾是锦衣卫百户,勉强算得上是官家,这也算给母子生活带来便利,生活中没那么多限制,不至于说赚了钱能买得起好东西,还得锦衣夜行。 “小浩,快出来帮忙。” 朱娘在院门口招呼。 朱浩跑出房间,只见小白和李姨娘抬着两口箱子进来,沉甸甸的,里面装的全是金银之物。 现在名义上跟朱家分家,但还是不能把所有家当带回来,也不能什么都藏在外面,这次带回来的钱箱,里面至少有价值两千两银子的家当。 “放到地窖里,万一有歹人来,也好有个防备。” 朱娘对李姨娘小声嘱咐。 李姨娘往的是有地窖的房间,这个地窖是原先就有,入口在一排博古架后面,很是隐秘,这次翻新宅子时朱娘偶然发现,并没有惊动他人。为故布疑阵,朱娘又请人新挖了两个地窖,目前用来储放布帛等物,老地窖则用来藏钱。 随后朱娘把朱浩叫到堂屋,让朱浩为亡父安置灵牌,供上香火。 末了母子二人来到院子,朱娘问道:“听说最近你祖母正四处兜售琉璃器皿,但很不顺利……朱家会不会上门来找我们的麻烦?” 以往这些事,她基本不会问儿子。 但现在儿子好像有了预言的能力,每次涉及与朱家的纷争,朱浩都能准确命中,由不得她遇事不找儿子商谈。 朱浩笑道:“不会的,他们卖一两银子一件,就算在大城市卖得出去,可在安陆这小地方,除非是兴王府这样的豪门巨富,不然谁会买?估计他们现在正在寻思怎么把器皿卖到别处,无暇顾及我们。” “一两银子……” 朱娘对朱家卖玻璃器皿的价格,感觉无语。 “娘,还记得之前我们跟苏东主做生意吗?我们卖他五十文一个,他都不肯买呢,说明他对于这东西的市场有着清晰的认知……估计南京这种地方,一个琉璃器皿的价格也卖不到一百文,朱家这是把咱给他的瓶瓶罐罐当宝贝,舍不得压价卖呢。” 朱浩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你们朱家觉得玻璃器皿很金贵,而且从没听说各处有人售卖,就以为能赚大钱。 却不知这东西华而不实。 虽然大明少有人造琉璃器皿,但问题是可替代的东西,价值也就那么回事,这东西可以卖高价,但能卖出去的数量相当有限,老百姓花几十文钱买个玻璃瓶、琉璃罐回去干嘛?盛水?用水缸不好吗?一碰就碎,还没有水缸结实呢! 透不透明的……当每家每户都要这东西来插花?关键就算有人用以插花,就没有别的替代品?便宜的陶瓷它不香吗? “对了,小浩,昨天马掌柜前来通知,说苏东主已在往安陆来的路上,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谈,还点明要跟你谈……你若有时间,跟仲叔和于三他们一起去见见马掌柜,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朱娘发现自己被边缘化了,生意全是儿子做主,苏熙贵好像也只愿意跟朱浩谈。 朱浩笑道:“好的,娘,我知道了,如果娘要去的话,咱一起就是。” “不用了,你多跟苏东主接触一下,对你以后为人处世大有裨益……现在咱有了家底,经商的事能放则放,一切都要以你的学业为重。” …… …… 朱娘把丈夫留下的铺子和房子拿回来,却不打算再开店做生意。 现在家大业大,干嘛要做那出力不讨好的事?即便街坊有什么有需求,她也可以在灾荒年布施,心安即可。 眼下她更愿意当个地主,安心过点平静的生活,不做生意也就不担心回头生意做大做强,又被朱家惦记上。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缺,有银子就多买点地,安心收租过日子。 但朱浩给朱娘的定位,是要做大明“首富”。 跟朱家脱离,正是把生意做大的关键一步。 只有不被家族束缚,才可以把更多先进的东西带到大明,让其为家里赚钱,赚足够多的钱。 毕竟银子这东西不是科举当官就能获得的,大明官员俸禄是出名的低,朱浩没打算当贪官做蛀虫,而是想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并以此来改变时代。 几天后。 苏熙贵果然亲临安陆州。 他到来后马上拜访朱娘,并在当天下午见到特地从王府请了半天假的朱浩。 “朱小当家,久违了,快过来坐。” 苏熙贵单独为朱浩设宴,乃是在半下午的时候,一脸恭维的笑容让朱浩看出对方是有事相求。 朱浩让于三先到外面等候,苏熙贵也把马掌柜等人屏退。 二人坐在酒肆二楼唯一的一张桌子前,面对十几道精美菜肴,朱浩琢磨开了,家里就算有钱,也不能每天都吃这么多鸡鸭鱼肉。 “小当家,咱动筷子?”苏熙贵笑意盈盈。 朱浩道:“苏东主客气了,咱有话直说吧,说完了再吃也不迟。” “好,朱小当家并非迂腐之人,跟你做生意就是痛快,咱有话便直说……我来的时候,听说你们家作坊都交给朱家了?以后那几种镜子的生意……” 苏熙贵一上来便提出他关心的问题。 朱浩淡淡一笑:“不受影响。” “哈哈。” 苏熙贵眉飞色舞,“就知道你有准备……那些东西能赚几个钱?琉璃碗华而不实,稍微受热就裂开,容易伤着人;琉璃瓶、琉璃罐也没多少用场,比不了上好的陶器花瓶;也就琉璃杯和琉璃瓦有点用处,但价格太高也卖不出去……给了朱家,对你没有任何影响,但我就是想得到你亲口印证。” 苏熙贵得到马掌柜去信通知后,以他的精明,怎会猜不到朱浩的用意? 把没有多大市场前景的玻璃器皿生意交给朱家,从朱家手上换得分家单过的权限,然后自己垄断银镜和眼镜生意,甩开膀子大干…… 苏熙贵很清楚朱浩一家跟其身后家族的恩恩怨怨,自然坚定站在朱浩立场上考虑问题。 不单纯是为做生意,还因为他曾在朱嘉氏那里吃过瘪。 “再就是一件事。” 苏熙贵终于说到正题,“是这样的,本省布政使想给朝廷上贡一件宝贝,就是可以当铜镜用的镜子,但小镜子不行,需要大一些……” 朱浩立即明白过来。 黄瓒现在正在朝中四下打点,为之后入朝当京官做准备,与其讨好阁老、部堂,不如直接走捷径,就是给皇帝送一份天下独此一份的厚礼,造一面大的玻璃镜送去,皇帝看了一定会喜欢,到时必会有所提拔。 朱浩问道:“需要多大?” 苏熙贵笑道:“越大越好,这就要看小当家能造出多大的银镜……而且,最好一次造两面,你也知道,这东西在运送过程中可能会不太牢靠,万一出了状况,至少还有一面备用。” 考虑周到,连朱浩都觉得,黄瓒给皇帝送两面银镜的手段用得很不错。 朱厚照就是个喜欢新奇玩意儿的主,加上之前黄瓒官声不错,还有为朝廷贡献晒盐法的功劳,这次镜子送上去,皇帝一高兴直接提拔到中枢当六部侍郎的机会很大。 “不是不行……” 朱浩嘴上说得很为难,但脸上却满是自信。 苏熙贵乃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朱浩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笑呵呵道:“也不白请小当家出力,您看这样可好……两面镜子,最好三尺见方以上,保底一千五百两银子,长或宽多加一尺,多给您五百两,最多三千两,您看如何?” 朱浩摆摆手:“造不了太大的,越大越容易碎裂,不是吗?不如就以二尺乘以四尺来算,七百五十两一面,你看如何?” 苏熙贵简单一算,这样才八平方尺,比本来九个平方尺小了一号,价钱却不变…… 他笑道:“还是小当家你会算账,那就一言为定。不知几时能把镜子做出来?我也好早些让人往京师送去。” 朱浩想了想:“怎么都要十天半月……琉璃呢我有现成的,但工艺方面必须得考究,最好是边缘镶嵌金银和宝石,镜框是不是也得用上好的紫檀木?” 苏熙贵闻言眼前一亮:“要的,要的。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有缺的我高价买回来,或是从别处调运……小当家思虑真是周详。” “那苏东主是回武昌,还是在此等候?”朱浩问道。 苏熙贵笑道:“就在此等候,之后直接去京师。在安陆小住几日,或许可以找唐伯虎谈谈诗画……小当家这是有别的事?” ------题外话------ 今天再次四更,下一章中午12点送上,天子求订阅支持!双倍月票最后16小时,泣求!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终于等到你 苏熙贵是个聪明人。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的价值何在,而且他留在安陆还有个目的,就是看朱家的热闹。 朱浩点头:“若苏东主要在此停留几日的话,那有一事可能要劳烦相助,就是朱家万一找上门来的话,需要苏东主跟我提前对一下说辞。” 苏熙贵灿烂一笑:“朱小当家你有事尽管吩咐,我能力不强,但做事还算踏实勤恳,只要不违背大义,凡事皆可商议。” …… 朱浩跟苏熙贵吃一顿饭,敲定一笔一千五百两的大单,还把未来一段时间的供货形式做了约定。 对朱娘一家来说,明面上依然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暗地里却把银子赚了。 之前朱浩开设工坊的最大目的,就是制平板玻璃和凸透镜、凹透镜,质地不佳的才做成瓶瓶罐罐,等于说前几个月生产的精品玻璃已被朱浩悉数留了下来,转入城中的实验室储存,次货则全部留给朱家。 朱家自以为发现宝藏,却不知朱浩真正的生意并不是以数量取胜的各种琉璃制品。 朱浩之前大规模熔造玻璃时,已掌握比较成型的技术,玻璃用浇筑的方法取得的平板玻璃从平滑度到透明度都有差池,最好就是在浇筑的同时,把夹缝两边的金属板同时做冷却和提拉,一次成型,这样保证玻璃平整的同时,表面光滑度也很高,免去后续打磨抛光的过程。 技术已具备,后续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小作坊,就能继续小批量生产,而城里实验室所在院子后院河边那片场地完全可以胜任。 现在朱浩的存货,能保证未来半年不需要生产就能向苏熙贵供货。 几种玻璃镜的销售,朱浩主打饥饿营销,东西多了价值就没那么大,还不如以质量和单价取胜。 …… …… 朱浩轻轻松松把生意谈妥。 而朱家那边,守着大批货,后续还源源不断有新的玻璃器皿生产出来,却迟迟打不开销路。 “……老夫人,本地出售琉璃器皿,只有平时跟咱交好的两户军户人家,买了两个瓶子回去,赚了二两银子……后续连过问的人都没有,只怕这样下去,工坊要入不敷出……那么多匠人等着吃饭,还是赶紧把货运到外地贩售着紧。” “或者,干脆降价销售吧。” 刘管家是这次收购朱娘琉璃工坊后负责经营的大掌柜,从生产到销售,刘管家可说一把抓。 本来朱嘉氏对他寄予厚望,但本身朱家对玻璃器皿的定位就错了,想走高端路线,结果发现安陆本地的富户没那么傻,会花一两银子的“天价”去买玻璃器皿回家用。 卖出去的两件,也是人家卖朱家面子,指望以后跟着朱家混口饭吃,纯属捧场性质。 “老二呢?” 朱嘉氏一张老脸紧绷着,声音比脸色更冷,四下看一眼,然后问了一句。 刘管家道:“说是有外地客商过境安陆,二老爷去找客商商议,看看是否能把咱的货兜售出去。” 朱嘉氏闻言沉思。 工坊生产的琉璃器皿,目前来看确实是独家买卖,可谓奇货可居。 卖不出去可以理解为本地市场太小,消化不动,需要找江南或是两京的富户作为推销对象,这就需要行商帮忙…… 朱万简现在上窜下跳,推销不遗余力,看起来倒是有所长进……难道是因为被自己冷落,突然开窍了? 如果真如此的话,朱嘉氏倒觉得这买卖挺值,儿子终于开始为家族生意奔波了。 …… …… 当天下午。 朱万简喝得醉醺醺回家,在刘管家搀扶下去见朱嘉氏。 朱嘉氏见到儿子这不成正形的模样,顿时皱眉。 “娘,我跟外地客商谈妥了,有几个行商跟我一起去工坊看过,都说这东西应该好卖……答应帮我们在省城或南京出售,还有的准备贩运北上,在开封、洛阳等中原大城市进行销售……儿没有辜负娘的期待吧?” 朱万简似也知道家族对自己失望,这次找外地客商谈生意,就是为了证明自己。 朱嘉氏脸色稍显宽慰:“难得你有心了,谈好出货价格了?” 朱万简笑道:“当然谈好了,每个小瓶子,十五文,大的二十文……我算过,一千多个瓶子,二三十两银子唾手可得……” 这话一出口,别说朱嘉氏脸色转冷,连旁边的刘管家恭维的笑容都僵住了。 二三十两? “开什么玩笑?十五文?好的瓷器都不止这价!”朱嘉氏怒从心头起。 刚以为儿子有进步,原来还是那么不着调。 让你做高端市场,谁让你开发下沉市场的? 朱万简趾高气扬:“想卖一两银子一件,那也要有人买啊,现在市面上从没出现过这种琉璃器皿,谁识货? “再者说了,我向那些工匠打听过,制造一个瓶子的成本,用上好的白砂,是要十文钱,可用次一点的,七八文就行,刨除人工成本,一个瓶子能赚五文……” 这时候的朱万简居然认真核算起来成本来,一点都不像喝醉的样子。 好像喝醉酒的朱万简,更有脚踏实地的务实头脑:“多雇一些人回来,一个月多生产一点,买卖会越做越大。” 刘管家听到后不由摇头苦笑:“二老爷,以如今作坊的规模,每天能生产三四十个瓶瓶罐罐已不容易,一个月下来,生产一千个,一个赚五文钱,那就是说工坊辛苦一个月,才赚五两银子!” 朱万简冷笑不已:“想一步登天有那么容易?要不你们自己去谈,是可以开一百文一个的高价,但问题是谁会收货……出那么高价的绝对都是傻子!真不知道那女人之前怎么卖出去的……咱别是被坑了吧?” 朱万简的话很刺耳,让朱嘉氏听了一阵火大,但也因此受到“启发”。 朱嘉氏难免会顺着联想,是啊,琉璃器皿在我这里不好卖,那儿媳之前是怎么卖出去的?她是怎么靠这个发大财,短短时间内就赚到一千二百两银子,赎回三房的宅子? “刘管家,你觉得三房可有别的生意,瞒着朱家未被知晓?”朱嘉氏不听儿子胡言乱语,改而看向相对能干的刘管家。 刘管家摇头:“小的觉得,这不太可能,琉璃器皿这么大的生意,雇请那么多人,花费不菲,三夫人前前后后投进去的本钱怕是有百两银子之巨,若这不是主打的生意,怎会如此破费?” 说到这里,刘管家突然想到什么,提醒道:“老夫人,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其实有人从三夫人这里订购了大批琉璃器皿,用作上贡……这东西在民间想卖高价不容易,但若是在皇宫内苑……” 这下朱嘉氏恍然大悟:“先前说她……跟那个黄藩台的内弟……做生意?” “是啊老夫人,就是曾经被咱举报贩私盐,被衙门抓到牢房里住了一夜,您亲自去见过的那位苏东主。”刘管家道,“听说最近他人在安陆,可能是又来谈什么生意……老夫人想见见他?” 朱嘉氏点头:“老身正有此意。” 刘管家道:“可是老夫人,苏东主之前跟咱们朱家闹得很不愉快,我们贸然前去拜访的话,只怕他不会给面子。” 旁边朱万简嘲笑:“这样去,纯粹就是被人甩巴掌往脸上招呼,自讨没趣。” 对此,朱嘉氏好像并不担心。 “他滞留安陆,定是知道三房的生意被朱家接手,他想来朱家谈,却又抹不开面子,那这次我们就主动些,给他个面子。生意场上,没有仇怨,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朱嘉氏的判断,从某种理由上而言,是成立的。 刘管家似也佩服朱嘉氏的勇气:“那老夫人,咱们几时前去拜访?” “今日今时,也就是现在,马上收拾一下,备好厚礼,老身亲自走一趟!” …… …… 老太太非常自信。 上次三言两语就把你给治了,这次你想买我们的琉璃器皿,就算我主动上门,你还不是被我拿捏? 以我朱家的实力,又拥有独一无二的琉璃制品,就算你姐夫再牛逼,不是照样低头? 城中商馆。 这天下午苏熙贵早早吃过饭,换上一身休闲的衣服,准备带马掌柜等人一起去看戏,朱浩免费赠送的雅座戏票,在安陆这段时间,他准备每天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等拿到朱浩交的货后就要动身北上京师,那时又要辛苦一番。 这也算是劳逸结合。 “东家,外面朱家人求见,说是来跟咱谈生意的。”就在苏熙贵准备出门时,马掌柜接到拜帖,匆忙出去问过情况后回来通禀。 苏熙贵笑道:“果然来了……老太婆亲自来的吧?” 马掌柜没想到苏熙贵会猜中,但还是点头:“是。” “好,那你们先等等,好戏不急于一时,这边大戏也刚开锣,我想先欣赏欣赏……把人请到楼上来,说起来我也很是期待呢。” 苏熙贵一脸兴奋的样子,好像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 马掌柜心里纳闷,不是说朱家人曾让你下不来台吗?你应该很厌烦才对,怎么听说手段毒辣的朱家老太太亲自来,你会这么兴奋? 还说大戏开锣? 别到最后又吃了亏,那时你可就笑不出来啊! ------题外话------ 第二更送到!下午四点、六点分别还有一更,天子拜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一百九十五章 如意算盘(加更一) 苏熙贵回到房间等候,马掌柜陪同朱嘉氏到门口后做了通禀,苏熙贵打开房门,笑盈盈望着朱嘉氏。 “朱老夫人?您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哈哈,看我,这不是我的府宅,地方寒酸了点,望不要见怪,请进。” 苏熙贵把朱嘉氏迎到房间里。 朱嘉氏一摆手,陪她前来的刘管家退了出去,马掌柜识趣地跟着出门,顺带将门关好,将空间留给二人。 苏熙贵亲自帮朱嘉氏搬来椅子,放在茶几对面,意思是请朱嘉氏坐下,然后笑道:“鄙人远行在外,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有上好的毛尖,容鄙人为您斟茶……咦,这怎是凉水?连热水都没有,我怎么招呼客人?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办事的?还想不想干了?” 前面还和颜悦色恭迎客人,一扭脸已经对着房门破口大骂。 朱嘉氏回头瞥了门窗外一眼,并没有人进来换热水什么的,苏熙贵故意扯着嗓子骂人,倒像是指桑骂槐朝她开火呢。 “苏东主客气了,老身前来,并不是为饮茶,而是有一笔生意要跟你谈……不知这里说话是否方便?” 朱嘉氏没有气急败坏还以颜色,神色波澜不惊,言语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势。 苏熙贵脸上涌现老狐狸般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恭维:“老夫人这是什么话?您能来,招待茶水是应该的,但生意嘛……免开尊口为好,原本正常的人际交往,加上铜臭,便不再真挚……生意场上的龌蹉事见多了,由衷而发,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朱嘉氏脸色转冷:“苏东主不是生意人吗?跟人谈生意乃家常便饭,难道苏东主跟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洽谈业务,也讲什么沾染铜臭?” 苏熙贵叹道:“生意归生意,正常交往归交往,谁不知道朱老当家乃锦衣卫千户?跟锦衣卫做生意,鄙人自问没那能耐,朱老夫人不会故意跟我装糊涂吧?” “至于朱老夫人要洽谈的业务,莫不就是……你儿媳,哦,还是朝廷钦赐节妇,她经营的工坊,被朱家拿走了?” 朱嘉氏听到这些不带脏字的“恶毒言语”,非但不怒,反而带着一股镇定自若。 她心中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苏熙贵。 你苏熙贵当然明白生意场上只有利益交换,所以摆出强势的姿态跟我谈,嘴上说不想跟朱家做生意,那你还为何留在安陆不走? 既然你有意做这生意,那我就立于不败之地! 朱嘉氏道:“老身带着诚意而来,无论之前老身儿媳,跟苏东主谈好了怎样的价钱,一律都按原价不变,且在官府打点方面,朱家还会出全力……这于黄藩台湖广为官,也是大有助益,朱家在京师毕竟还有些关系。” 苏熙贵脸上继续堆砌笑容,看朱嘉氏在那儿自顾自表演。 “苏东主可有不满意之处?价钱方面,可以再谈,毕竟工坊是朱家的,你总不会无聊到要插手我朱家内部纠纷吧?再者说了,琉璃工坊,老身拿回来也是经过儿媳同意的,官府和本地士绅都是证人……讲利不讲情,这才是一个优秀商贾应有的风范。” 朱嘉氏算是给足了苏熙贵面子,摆事实讲道理,就是想把生意谈成。 苏熙贵微微有些惊讶:“之前不明白朱老夫人要谈的是什么生意,原来是那些琉璃材质的瓶瓶罐罐?不好意思,本人不做这买卖。若是老夫人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 刚才还和颜悦色,一扭脸就下逐客令。 说着苏熙贵从茶几前起身,似要送朱嘉氏离开。 “苏东主,你这算什么意思?你跟我儿媳能做生意,跟我朱家就不做了?你可别忘了,我朱家乃是锦衣卫……” 朱嘉氏也恼了。 我一个老人家给足你一个商贾脸面,亲自登门来跟你谈,你敢给我甩脸色?上次我能威胁你服软,这次照样可以! 苏熙贵脸上多了几分嘲弄。 “老夫人,听说令郎回安陆暂代锦衣卫千户职,好像是为监视兴王府吧?还听说令郎能回来,多得兴王上表求情?朱家在安陆这么多年,在京城的关系网应该很强,为何令郎要在京师为质多年才得归?” 朱嘉氏本来一脸凶恶,似要一口把苏熙贵给吃了,听到这话,脸上的自信瞬间消失不见。 老太太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为何苏熙贵上次会被她要挟,这次自己却碰壁了。 一年前,苏熙贵到安陆做生意,那时黄瓒刚到湖广上任,连同苏熙贵这个小舅子对湖广地面权贵的背景都不了解,得知朱家是锦衣卫千户之家,被朱嘉氏吓唬一番,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但彼一时此一时,苏熙贵在安陆吃了瘪,一年时间早就把朱家的背景打探得一清二楚,还怕你朱家拿锦衣卫的背景压人? 朱嘉氏双腮紧绷,本来皱纹就很多,这一绷紧了,满脸坑坑洼洼,好像草木屑都杂乱无序地堆在一起,冷声道:“你苏东主是不给我朱家面子?” 苏熙贵道:“朱老夫人,我几时不给你面子?不给你面子还请你进屋来喝茶?鄙人历来都很尊重朱家人。但生意是生意…… “没错,本人的确曾跟朱家三夫人做过琉璃制品买卖,但不好意思,之前进购的那批货,运到两京去贩卖,到现在都还没卖完,那琉璃太脆了,稍微不小心一碰就四分五裂,也就是有个好卖相……” “这次我回到安陆,还要找朱三夫人谈退货的事呢……朱老夫人不会想把那东西卖给我吧?你们朱家人都把我当冤大头么?” 朱嘉氏表情凝滞当场。 一瞬间她把所有思路都理清了。 难怪老三媳妇会那么痛快把生意交给朱家,还放弃由她自己打理拿其中三成利润的建议,换作以往这是她敢奢求的? 正是因为知道造出来的琉璃卖不出去,还可能会得罪苏熙贵这个官商,故意把生意交给朱家,这是打算让朱家当炮灰,跟苏熙贵周旋? 这女人…… “朱老夫人,我苏某人素来公私分明,也讲道理,上回在牢里你手段频出,我吃了点暗亏,服气。” 苏熙贵侃侃而谈,心中却不知道有多痛快,“但是呢,一码归一码,在琉璃生意上,我承认看走眼了,不打算再做这买卖,所以也请朱老夫人不要再上门来说什么谈业务……可好?” 朱嘉氏冷冷道:“苏东主是说,要准备找老身儿媳,谈退货之事?” “嗯?” 苏熙贵一怔。 先前自己就是随口一说,老太太居然当真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是准备拿我当枪使,让我出面来对付你儿媳? 你个老太婆真是喜欢利用人,难怪你斗不过朱家那位小当家,做人一点都不诚恳,何以取信于人? 感情挖个坑你就敢往里面跳啊! 也难怪朱家老二那么卑鄙无耻,原来都是继承于你! “哦,这事啊,是我自个儿眼拙,做生意不能说赚了钱就乐享其成,亏了就要找货主的麻烦,这样谁还敢跟我做生意?” 苏熙贵笑了笑,准备把事情揭过。 朱嘉氏却道:“老身也是受儿媳蒙蔽,以为开琉璃工坊能赚大钱,这才给了她不属于她的东西……若是苏东主想退回货款的话,老身倒是愿意帮忙。”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先前老太太还在威胁苏熙贵,转眼就想拉拢苏熙贵一起对付朱娘一家。 苏熙贵脸上带着笑。 老太婆你还真是手段高超,当我不知道你儿媳拿了一千二百两赎了本就是属于人家的宅子? 以为人家山穷水尽了,想让我去衙门里状告,趁你儿媳拿不出银子赔偿,你再以朱家名义垫付一笔,伸手把宅子拿回去,还顺带把你儿媳、孙子抓回朱家……分家的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 可是……你知道你儿媳现在到底有多少银子吗? 再说,如果我真配合你把你儿媳一家给坑了,那我给姐夫找的晒盐法后续改良工作,该交给谁来负责? 你喜欢挖坑自己往里面跳,我又不傻,为什么要学你? 我一个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眼镜和镜子生意我能赚到盆满钵满,我还指望你孙子给我造贡品镜子呢,你还真以为我苏熙贵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老夫人,我都说了,这件事一笔勾销,我不想追究……你要是真想找人接手你工坊产的琉璃,只管问江南来的行商……江南富庶,一个琉璃瓶罐卖个三四十文还是可以的,一年下来赚个几百两银子,不好吗?非要闹到官府,徒惹笑话!” 苏熙贵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然暗淡下来,心想戏园子那边好戏已开锣,这边跟这个老家伙纠缠没什么意思。 看到你倒霉,我心愿达成,那我可以去戏台那边,悠哉悠哉,心情舒畅看戏。 他话说得轻松。 可朱嘉氏怎咽得下这口气? “苏东主是做大生意的料,吃了亏居然忍气吞声?莫不是跟我儿媳合起伙来,故意坑朱家?” 朱嘉氏厉声喝问。 苏熙贵冷冷一笑:“朱老夫人说话可要讲证据,三夫人的工坊被你们朱家说占就占,这是我能预料的?那琉璃器皿晶莹剔透,就算当贡品都行,你们朱家不是关系通天吗?把瓶瓶罐罐送到宫里当贡品,以后就可以说是御用,看谁不买你们朱家的账!” “走好,不送!” ------题外话------ 这章为盟主“没锅的饼”大大加更,谢谢您的慷慨!下一章月票加更预计在六点左右,欢迎大家到时候订阅!四月只剩下最后八个小时,大家手里有月票请支持下天子,谢谢! 第一百九十六章 做戏做全套(求月票) 朱嘉氏步履平稳地走出商馆,在刘管家等家仆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走到车辕边,手按上去,脚下差点不稳摔倒。 “老夫人?” 刘管家赶忙上前搀扶,朱嘉氏手已搭在车辕上,并没有摔倒。 朱嘉氏脸色煞白,形容憔悴,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去三房那边。” 刘管家不解地问道:“老夫人,不是说跟苏当家谈完生意,要去见大老爷吗?大老爷下榻之所,跟三夫人住的地方……背道而驰啊。” 话说出口,刘管家发现老太太对自己的提醒不加理会,径直上了车,忽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驱车往朱娘院子去了。 马车进城的时候马蹄轻快,从朱嘉氏到 可往朱娘院子去的时候,马车吱吱嘎嘎走得很慢,没有人说话,显得士气低落,刘管家心中满是疑惑,比如说老太太跟苏熙贵生意谈得如何了?有没有达成合作意向?还是说有什么附加条件…… “老夫人,到了。”马车停下。 刘管家下了车驾,把马凳摆好等了许久,都不见朱嘉氏出来,赶紧凑近车厢问上一句:“老夫人,没事吧?” 正要掀开车帘看看,一只手从帘子里伸出,随后车帘被撩开,露出朱嘉氏比刚才还要惨白的一张满是皴皱的脸:“没事。” 朱嘉氏在刘管家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但朱嘉氏并没有着急走,而是驻足抬头看着原本挂着匾额,如今却空空荡荡,铺门紧闭的店面,眼神中有诸多费解,更带着一丝怅然若失。 “老夫人,要不要小的陪您一起进去?” 刘管家见朱嘉氏迟迟不挪动脚步,再做请示。 朱嘉氏没回话,沉默良久,身体突然一个踉跄,居然向后倾倒。 这可把刘管家吓了一大跳,这次他距离朱嘉氏很近,又是往他这个方向倒过来,他伸手一把将朱嘉氏扶住,同时高呼:“老夫人……” 却是朱嘉氏原地晕厥,提前可说毫无征兆,刘管家一时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 后面跟过来的家仆帮忙搬抬,却被刘管家屏退:“赶紧找个地方安置,再寻大夫为老夫人治病……” “刘管家,眼前不就是三夫人宅院吗?近在咫尺,安置在这儿不好?”家仆异常纳闷。 这都到了“家门口”,老太太突然晕倒,不该往里面送? 居然要送到别的地方找大夫来看病?这是觉得事情不够大,不够紧急,无需马上处理是吗? 刘管家不多做解释,一个人就把老太太抱上马车。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不知发生了何事,随后刘管家急忙赶着马车离开,铺子前面久久无法平静。 “钱串子,发生何事?那不是朱家老太太吗?听说三房已经分家单过了,她过来干嘛?” 街坊不由问询从铺子里出来看热闹的钱串子。 钱串子一脸讥讽之色:“这还看不出来?分明是有人把朱家老夫人给气着了……一个女人,丈夫死了,竟然敢跟夫家分家……之前克夫,难道现在不克婆婆?找这样的女人,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 朱娘本来在家里好端端的,规划在安陆地界再次购买田宅。 居然从街坊四邻那儿打听到朱嘉氏来过自家,却在进门前晕倒,还被人抬走之事,整个人顿时陷入到一种极大的焦躁不安中。 下午朱浩回来,她差点儿就要拉着儿子到朱家赔罪。 朱浩耸耸肩:“祖母在咱家门口晕倒了?她来找我们有事?不都分家单过了吗,她还来干嘛?不会是因为她先去见了苏东主,得知苏东主不肯跟朱家合作做生意,气急攻心却要硬撑到咱家门口再晕倒,故意落咱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吧?” 朱浩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让朱娘和李姨娘满脸惊讶。 “浩少爷,你是想说,其实老夫人……她是装昏,是吗?”李姨娘问道。 朱浩道:“这不明摆着的么?什么时候不晕,非要在咱家家门口晕倒,街坊四邻都知道朱家跟咱已经分家了,故意上门来晕倒还不是想在道德上占据优势?这时候娘回去探望的话,家里不把娘给狠狠教训一通才怪呢……我们最好就是装做不知道有这回事。” 朱娘和李姨娘对视一眼,她们虽然也觉得朱浩言之有道,但又觉得如果真按照朱浩说的那样做,好像有哪里不对。 旁边小白怯生生道:“少爷,那毕竟是您亲祖母,如果她生病了不去探的话,会被人说不孝的。” 朱娘闻言点头:“看看,连小白这样一个不懂事的丫头都明白的道理,我们岂能故做不知?不过小浩说得也对,恰好就晕倒在咱门口,或许就是针对咱来的……小浩不能回去,我一个人去庄子探望便可。” 李姨娘急道:“夫人,您的孝心我们都知道,可是这样回去的话,咱会落到一个极为不利的位置,家里面或许会把老夫人昏倒的罪过全都推到您身上。” 朱娘道:“又不是咱给气病的……她都没进铺子呢!人都没见到,这也能赖上我们?” 或许朱娘也意识到可能是老太太耍的阴谋诡计,但为了彰显三房的孝道,尤其涉及到儿子的名声问题,就算明知朱家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上一闯。 “娘,嘴长在别人身上,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呢?”朱浩眯着眼,笑盈盈道。 朱娘板起脸:“就算我们跟朱家分了家,你也不能对长辈不敬,这是为你好,更是为你的前途着想!” 朱浩道:“娘,我其实有办法应对……我都说了,嘴长在别人身上,祖母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人把目标对准我们,说我们三房不忠不孝。 “其实要表现孝道,不是非要回家一条路可走,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不如听我的,我让仲叔过来,咱好好利用一下别人身上的嘴,看祖母能把我们怎么着!” 朱娘和李姨娘对视,不明白朱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 第二天一早。 一支送礼队伍,或者说是探病、顺带送慰问品的队伍从朱娘院子出发。 由仲叔带队,于三陪同,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三四十号人,每个人都没有空着手。 大箱小箱的东西,有肩挑的,有两人抬的,也有一个人捧的……虽然不是所有慰问品都露在外面,至少人们看到的都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上好的绢布就有六七匹,加上箩筐里满满的五谷杂粮、茶叶和药材等…… 围观群众眼睛都看直了。 “朱家小婶子,您这是要给闺女办嫁妆吗?”很多街坊都在路边看热闹,直接问询立在门口指挥仲叔等人搬抬的李姨娘。 朱娘没露面,李姨娘俨然半个当家人。 李姨娘凄然哀叹:“老夫人生病了,虽然我们已跟朱家分家,但不能不管,这不我家夫人也病倒了,不能亲自前去探望,只好让人送一些东西回去慰问,作为晚辈我们会每日焚香祈祷,希望老夫人的病能早些痊愈。” 本来一些街坊暗地里指责朱娘不孝,对朱娘一家多有贬低,始终这年头孩子跟长辈提分家,并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很多人觉得就算家族亏待你你也要忍着。 现在听了李姨娘的话,一个个态度马上反转。 “朱娘可真是个孝顺儿媳,看看人家这媳妇当的……” “是啊,这么多东西,平常人家娶亲也用不了这么多啊……朱娘刚把亡夫留下的宅子给赎回来,估计手里也没多少钱,真舍得为家里付出。” “这样的好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怎不是我家的?” …… 仲叔招呼:“起行!” 众人一齐把东西抬起,长长的队伍,不需要敲锣打鼓,光是穿街过巷,就足以让人群聚拢过来看热闹。 于三提前安排了人手,不时凑近跟着队伍一起走,向挑夫们“打探”情况,好像朋友闲聊一般,于三等人趁机说明自己是帮朱家三夫人抬东西去朱家,慰问生病的老夫人…… 这舆论就算造足了。 …… …… 朱娘没有出面,而是跟儿子在院里收拾。 等李姨娘回来时,明显看到其脸上的灿烂笑容。 “夫人,事情办成了。” 李姨娘喜滋滋道。 朱娘急忙问道:“街坊怎么说?” 李姨娘用钦佩的目光望了朱浩一眼:“都夸咱孝顺呢,说夫人和少爷是难得的孝顺媳妇和孝顺孙子,有的还慰问你的病情,说希望你早些好转,期待我们铺子能尽早开张重新做街坊生意,还说要来光顾捧场呢。” 朱娘没想到这次舆论宣传效果这么好,惊讶地望向儿子:“这样……真的好吗?” 朱浩道:“些许银子就能解决问题,干嘛自己去冒险?所以娘这两天好好躺在榻上,做戏要做全套,让姨娘打理家里的一切……哦对了,不是说好搬回老宅就给我雇几个丫鬟么?我要跟我同龄的,还要长得好看的,平时我洗澡也要在旁伺候……” “想得美你……” 朱娘本来还在探讨严肃的话题,听到儿子的话,不由用手指点了儿子额头一下。 她的脸上,终于见到久违的宽慰笑容。 ------题外话------ 月票加更!本月最后六小时了,大家手里还有月票吗?有就投天子吧!感激不尽!谢谢您! 第一百九十七章 唐大能人 兴王府。 朱祐杬召见王府长史司主要成员,唐寅无官无品也在侧旁听,此时正商讨自京师中传回的消息,涉及皇帝后妃孕事真相。 “……经查证,今上乃以有孕女子入宫,假称受幸所得,朝野上下为之震动……三月首辅杨公丁忧回乡,事爆出之后次辅梁少师再提宋仁宗以宗室子养于皇宫之故,请陛下立旁支子弟为义子……” 随着张佐把京师消息说出。 在场众人脸色一片凝滞,显然在皇室宗子的问题上,这些人都没有什么主见。 朱祐杬问道:“诸位,此事有何看法?” 长史司都是文官,名义上归兴王管理,但实际上却是朝廷的官员,在皇位传承这种问题上不好插话。 承奉司承奉副金畋走列道:“王爷,若是陛下要在宫室养义子的话,世子将再无机会。” 金畋是承奉副,也是太监,大小事情上还是为兴王府考虑的。 但他所言,却是王府上下最忌讳的事情,或者说那些文官想说而不敢说的事。 兴王府一直被朝廷当洪水猛兽一样防备,概因据大明法统,当今皇帝死了,新皇将会出在兴王府……受制二十年,皇帝没儿子,如今却要另立储君,皇位跟兴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太不公平了吧! 朱祐杬望着王府长史司几人,心中恼恨张景明和袁宗皋不在,关键时候居然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朱祐杬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唐寅身上,“不知唐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众人望向唐寅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妒忌。 唐寅进王府时间不长,名义上为幕僚,但其实就是西席,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在王府中为世子教授学问,却被兴王当成“先生”看待,俨然张景明和袁宗皋不在唐寅就是兴王府首席幕僚,让那些为王府供事十几年甚至整整二十年的人心怀不满。 唐寅沉吟一下,道:“眼下看来,后妃假孕之事爆出,陛下在众大臣面前极为被动,或有可能应允梁大学士所奏……” 典宝正杨秀嘲弄地道:“唐先生,这话用得着你来说?” 反呛的意思很明显。 张佐打眼色让杨秀不要这么欺生,但杨秀头侧向一旁,全当看不见。 唐寅并不为之所扰,声音仍旧平和,如同事不关己一般:“但若真如梁大学士所奏,要找今上皇室宗亲的后辈入宫,只怕所选宗子血脉未免久远了些吧?”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眼前一亮,一时都受到启发。 朱祐杬明显一怔。 朱厚照要从宗室中挑选“义子”,要是从燕王一系挑选,且只能从“载”字辈中选拔,那情况就微妙了。 大明本身就有立长不立贤的传统,虽说几个皇帝生孩子有早有晚,但其实皇室宗亲中载字辈的孩子屈指可数,要说跟皇室最亲近的唯有太宗皇帝朱棣的儿子、“赵王府”现赵王朱祐棌长孙朱载培。 近几代皇帝中,包括宣宗、英宗、宪宗皇帝的子孙,载字辈都还没影子呢。 你一个大学士,文臣表率,居然提出要以皇室宗子养在宫中为储君,想立旁支子孙来当储君,是何居心? 不会是为了方便控制,达到文官掌控全局的目的吧? 选择面那么窄,跟当今皇帝的关系又那么远,这种选拔明显是朝中大臣一厢情愿。 张佐听出唐寅分析中的关键点,精神为之大振,问道:“先生所言,乃是说……当今陛下不会同意朝臣提议?” 唐寅道:“当今陛下春秋正盛,登基时日尚短,将来有子嗣也未可知,急于立嗣反而容易受文臣挟持……即便陛下看不清楚这一切,太后也会为之出谋划策,此事应该不必过分担忧。” 听到唐寅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别说朱祐杬了,在场所有的兴王府属官也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 立皇室宗子? 如今厚字辈的皇室子孙没几个,可选择面实在太少,难道还要从太祖一脉中挑选?太宗皇帝好不容易把皇位抢过来,现在就因为暂时没儿子,大臣就想撺掇把皇位交到皇室旁支手里? 拜托也先打听一下皇帝和太后的想法! 现在连首辅大臣杨廷和都回家守丧去了,梁储又没杨廷和那么强势,要鼓捣成这件事,怕是难比登天。 如此说来,兴王府仍旧可以出真龙? 朱祐杬叹道:“难怪最近安陆本地聚集大批锦衣卫的人。” 话没有往深了去说。 王府上下最能都能感觉到戒备是何等森严,但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跟锦衣卫对王府有不轨之心有关。 兴王府要防备朝廷,这种事不宜张扬,矛盾也不能公开化。 张佐叹道:“看来锦衣卫的人,早就清楚陛下后妃怀龙嗣之事……是假的,也幸好兴王府预先得到提醒,有所防备,不然的话……后果难料。” 听张佐这一说,朱祐杬望向唐寅的目光中又增添了几分倚重。 这是把唐寅当智囊了。 唐寅很惭愧。 “那王爷,以后王府上下,也该小心戒备才是……锦衣卫朱千户家的孩子,是不是给赶出王府?” 杨秀先前对唐寅提出质疑,眼见兴王对唐寅分外倚重,不由再度出声提醒,想把矛头指向唐寅的弟子朱浩。 朱祐杬没说什么。 张佐却早就明白兴王之意,笑着道:“一个孩子而已,不必过分紧张,王府也要逐渐恢复正常才是。” …… …… 朱家庄园。 朱嘉氏在儿媳铺子门口晕倒,被刘管家送到咱家铺子,经过大夫救治醒转,送回家中便卧榻不起。 第二天上午,她在大夫精心照料下,服过汤药,身体好转了些,却仍旧一副弱不禁风,大病未愈的样子,连榻都不能下。 刘管家奉命在外招呼家族旁支过来探病的访客。 朱嘉氏默默倾听者外面的喧哗,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刘管家出现在卧室外间。 朱嘉氏声若游丝地问道:“可是三房来人了?” 刘管家回道:“正是。” “那还不让她进来,让我看看?” 朱嘉氏嘴角涌现冷笑,就等儿媳自投罗网。 刘管家为难地道:“三夫人没有亲自前来,说是病了,派人过来送了慰问品,有七八口箱子之多,另外有一些绢布、茶叶什么的,用挑子挑着送来的……” “咳咳咳……” 朱嘉氏闻言剧烈咳嗽。 咳嗽的声音比之前说话的声音大多了。 侍立一旁的宋大婆低声问道:“老夫人,您没事吧?” 朱嘉氏抬手把就要过来照顾的宋大婆屏退,宋大婆带着丫鬟出了房间,朱嘉氏也不用人搀扶,直接用手肘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即便刘管家猜到,老太太可能是在装病,却也没想到自家主母会是这种反应。 “老夫人,您慢一些。” 刘管家赶紧过去搀扶。 朱嘉氏一脸愠怒,打量刘管家一眼:“你以为老身是装病吗?” 刘管家不言语。 这声音…… 虽不是声如洪钟吧,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装不装病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我可不想探寻真相。 “我病,她也病,病了还派人来送礼……来了不少人吧?是不是还有人夸赞她,说她很孝顺,即便在病榻上,也想着我这个婆婆?” 朱嘉氏咬牙切齿问道。 刘管家继续装哑巴。 你都自问自答了,还用我说什么? 人家送来厚礼,比别的来探病的亲戚加起来送的礼都要丰厚得多,别的不说光是那场面就给人一种“三房分家后发达了”的感觉,就连自家人都觉得三房儿媳妇和孙子很孝顺,更何况是不明就里的外人? “还是低估她了呀……她既然敢把工坊交还给朱家,更是提出分家,就该想到她已盘算好一切,姓苏的恐怕早就跟她狼狈为奸,只等着看朱家的笑话呢。” 朱嘉氏很生气。 刘管家很想劝说,您老人家之前是不是装病不重要,再这么纠结下去,怒火攻心之下,别真的一病不起,那时朱家可能真没人能对付得了你那儿媳了。 要战斗,要竞争,就先不要给自己添堵。 “派人去把老大叫回来。” 朱嘉氏对刘管家下令。 刘管家苦着脸道:“老夫人,昨日您病倒后,已派人去城中通知大老爷,可……没见到他人,说是外出办差未归……别是又被调回了京师……最近也没见锦衣卫有何动向,这……难啊……” 朱嘉氏惨白的嘴唇颤抖个不停。 “老夫人还是看开一些吧,其实工坊造出来的琉璃,只要便宜一些出售,并不是没人买,只要合理合法经营,一年下来营收个二三百两银子并不难……也不少了。” 刘管家觉得老太太要求太高。 真以为开工坊就能一步登天一夜暴富呢?踏踏实实才是经营之道,这不还是你教给朱家子孙的道理? ------题外话------ 祝大家五一节快乐!新的一个月到了,天子求保底月票支持!感激不尽!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太把自己当回事 朱家暂时偃旗息鼓。 好像朱娘转让琉璃工坊让朱家吃了大亏这件事,压根儿就没存在过,朱家不再打算追究责任,分家后各过各的,不用互相理会…… 朱娘惴惴不安几日,发现老太太没再上门纠缠,心中顿时安定下来,装病的事也暂告一段落,只是每时都在防备老太太突然杀上门来,家里甚至只留了一点银钱,防止被朱家给一波端了。 朱浩顺利把苏熙贵需要的两面宽大的玻璃镜供应上,将一千五百两银子拿到手。 “真好,真好。” 苏熙贵亲自验货,因为是贡品,需要保证各处边角都没有瑕疵,同时也需要检查各处是否有不平的情况。 若镜面不平,玻璃镜就成了哈哈镜,会把人的身材拉长或是缩短,这本身也是铜镜的弊端,因为铜镜很难做到完全平整。 朱浩笑道:“货交给苏东主,我们就算银货两讫了,若是后续发生什么……运送不当导致破碎的情况,可就不关我的事咯。” 丑话要说在前面。 玻璃这东西,就算我给你做了妥善的加固和防震处理,可这年头运送一件东西到几千里外的京师,半途破损了你跟我讨要赔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哈哈。” 苏熙贵听了朱浩的话,不由大笑起来,“要不怎么说你朱小当家做生意精呢?这东西就没点保障,万一是造的时候出的问题呢?” 朱浩摊摊手:“那就请苏东主先检查清楚,好好看看是不是真有毛病……查收后概不退换。” 一旁马掌柜等人也在帮忙检查,以他们的习惯,没毛病也能给你挑出毛病来,以此来降低购买的价格,甚至要求退换…… 但还没等马掌柜开口,苏熙贵就把人轰走了:“别看了,朱小当家虽然做生意鬼精鬼精的,但为人诚恳,不会以次充好。下去吧。” 马掌柜等人惊讶于苏熙贵的“宽容大度”,平时斤斤计较,教他们鸡蛋里挑骨头以节约成本的可不正是眼前这位? 就这么转性了? 一群人退下后,苏熙贵请朱浩坐回桌子前,终于把他珍藏的上好毛尖拿出来泡茶,跟朱浩对饮。 “忘了你不懂茶,此乃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嗅之清新高雅,饮之鲜爽醇香,回甘生津,妙不可言,平时可喝不到。” 苏熙贵想到对牛弹琴,向一个不懂茶的人谈茶,简直暴殄天物。 朱浩没有跟苏熙贵争,前世我什么茶没品鉴过?还跟电视台做了好几期关于天下名茶的纪录片,光是毛尖就有信阳毛尖、茅坪毛尖、都匀毛尖、秀山毛尖、竹溪毛尖、黄山毛尖等等,各种毛尖茶细微的差别我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不过你认为我不懂,那就当我不懂吧。 “挺好喝的,如果做成奶茶应该不错。”朱浩随口道。 苏熙贵问道:“奶茶是什么茶?” 朱浩道:“听说草原上的人喝茶,都会加上羊奶什么的,别有一番风味,如果再加上一些糖,味道就更好了。” 苏熙贵本来以为是什么赚钱的行当,闻言肩膀耸动一下,不以为然道:“你还挺会喝的,莫不是你跟草原人做过买卖不成?那些鞑子……算了,你这辈子接触不到,也最好别接触,那都不是能做生意的……” 言语中,苏熙贵对鞑靼人有很深的成见,不是民族矛盾,而像是做生意被鞑靼人坑过,或是被抢过。 “对了,朱家那边后续你准备如何应付?” 苏熙贵没有跟朱浩提有关朱嘉氏曾对他建言结盟之事,以其精明,当然不会把宝完全压在朱娘母子身上。 凡事都要留一手! 一碗茶喝完,朱浩放下茶盏,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家都分了,还应付什么?我祖母没上门来找麻烦,那就大家各自安好,不要自寻烦恼……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王府。” 苏熙贵本想听听朱浩有什么治朱家的妙招,即便自己北上京师,知道朱嘉氏和其背后的朱家要倒霉,也能乐呵一下。 闻言一撇嘴:“那老太太可不是善茬,你们孤儿寡母的,呵呵……” 话不用说透,点到即止。 谁不知道朱家人难缠? 可再难缠,也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你问我对策?鬼才知道老太太下一步会出什么招数,这时候主动出招反倒容易遭致败北,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 …… 朱浩回到王府,先去见过唐寅。 唐寅正拿着一幅画欣赏,端详半天,连连点头,好像越看越满意。 “见过苏东主了?” 唐寅随口问了一句。 朱浩点头:“我回来时,他启程往京师去了,此番乃是去送贡品。” 唐寅怔了怔,拿着画的手有些蜷缩,侧过头不解地问道:“贡品?” “哦,陆先生不会以为苏东主是拿你的画当贡品吧?这东西……也就江南一带有点名气,换到京师……名家那么多,就算开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也有藏家会收,可问题是……跟贡品还有些差距吧?” 唐寅闻言顿时生出一种挫败感。 你小子。 说话真直接啊。 我怎么说也算你半个先生,你就不能稍微客气一点,让我觉得自己很有能耐? 唐寅把画轴卷起来,摇头道:“先前给了一百两,怎么到现在都不来收画?我画作都没给他,他就这么走了?” 以唐寅对苏熙贵的了解,那可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背景又强,怎会无端给银子,然后还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朱浩笑道:“他去京师送贡品,不比向你‘请画’事情更大?” “亲自押送?贡品是何物?”唐寅不知朱浩造镜子之事。 “保密!” 朱浩说完回西院去了。 眼下已到夏天,又到了吃冰激凌的时候,眼下有材料,正好趁着中午把冰激凌做出来,不然下午几个孩子都会在他耳边啰嗦个不停。 …… …… 下午,未时三刻。 学舍内。 几个孩子美美吃上一顿冰激凌,脸上都浮现一种要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渴望。 所以每个小家伙都吃得狼吞虎咽,最后大眼瞪小眼,视线全都落到一旁看书的朱浩身上。 “没了,下次请早。” 朱浩自己都没吃,迎着小伙伴们带着渴求的目光,拿着书打了个哈欠。 最近唐寅已在让他写五经文,每天要求必须写一篇,交给他检查云云,可最后的结果却是…… 每天题目照出,文章照交,可唐寅一次都没评价过。 连唐寅是否检查过他写的文章都不知。 唐寅不说,朱浩也懒得问。 或许唐寅在科举上,久疏战阵,让其判断一篇文章的好坏,不是太容易;亦或者唐寅看了朱浩的文章后自愧不如,决定只负责出题和审验一下文章的格式是否正确,剩下的……爱咋咋地。 你朱浩不是有先生吗?还不肯告诉我他是谁,那你找你先生教你!莫非我一个挂名的先生还要拿着你的文章,跟你吹胡子瞪眼不成? “朱浩,你一天就不能多造一点冰激凌?完全不够吃啊!” 朱三小舌头舔着嘴唇,一脸委屈,就像个没人爱的小鼻涕虫。 可朱浩见识过她的刁蛮无礼,并不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有多可爱。 看过你卸妆的样子,还想让我把你当女神? 还是当你的女神经去吧! 朱浩摇头道:“材料太少,一次只能做这么多,以后可未必能时常供应……成本太贵,而且王府对我本来就有防备,你们确定吃完我的东西要是拉肚子的话,王府不会怀疑是我故意下毒?” “不会的,不会的。” 朱三讨好献媚,冲着朱浩咧嘴直乐。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妙。 当初朱浩不管做什么,都不得王府信任,好像他放个屁都可能是故意“毒害”两位王子。 可现在就算知道朱家要对王府不利,却还是让朱三和朱四跟他接触,甚至偷吃冰激凌被人知道了,王府都没说什么,之前提醒要戒备朱浩云云……好像连提醒之人自己都忘记了。 朱四蹙眉:“那朱浩,你今天回家,明天来的时候多带一点材料行不行?” 朱浩没好气道:“材料不花钱吗?再者说了,有材料,还要我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做,不麻烦吗?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忍着……小孩子每天吃那么多冰凉的东西有什么好的?陆炳昨天不是拉肚子了?今天也敢吃?” “没事。” 陆炳已经五周岁了,说话利索许多,也学会跟朱浩讲理了,“我娘说,可能是喝的水不干净,我身体硬朗,今天就不拉了。” 朱三不屑道:“就你这小不点还身体好?我看下次再吃奶油冰激凌,你就别吃了,你的那份让给我吧…… “不行!” 陆炳回答得很干脆。 世子跟我要,那就算了,你一个郡主还想占我便宜? 平时占我便宜够多的了,涉及到吃冰激凌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想从我身上分一杯羹?门都没有! “那京泓……” 朱三又望向正在假装闷头读书,其实耳朵一直在偷听这边说话的京泓。 京泓冷冷回道:“你们随便。” 意思是他那份可以让出来。 最近京泓在学习方面显得很急躁,看到朱浩每天都在写四书文和五经文,他也想学着写八股文章,可每次都不得要领,总缠着唐寅问东问西,最后的结果就是……唐寅一下课就走,不上课绝对见不到人影。 朱三和朱四对视一眼,姐弟二人都有可以占据别人好东西的小窃喜。 朱浩却冷冷地打破了他们的幻想:“我对你们一视同仁,谁也别想占别人的好处……不然我就一并取消所有人的份额,大家都没得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应举(加更) 朱浩的目的,是要教导朱三和朱四做到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眼中尽量不要有阶级差异。 朱三扁扁嘴:“京泓自己都说不要,还非要给他,弄得好像我巧取豪夺一样……讲道理一套一套的,真把自己当成朱先生了?” 让一个在王府中受尽宠爱,一直高高在上惯了,生性又刁蛮任性的小郡主接受“人人平等”的观念,看起来有点困难。 主要是朱三不懂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缺乏人与人之间的共情。 朱四讥笑:“那三姐你是不听他的咯?” “呸,不听他的,他下次就把我那份给克扣了,真是个坏蛋,总拿一些好东西诱惑我们,然后逼我们遵守他那套规矩,真是的……” 朱三本还想把朱浩抨击一番,但看到朱浩瞟过来的目光,或是意识到跟朱浩作对百害而无一利,干脆装哑巴不说了。 …… …… 课堂上。 唐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最近让他连续给孩子们上课,公孙衣这个助教一直没进王府,没人代班,他竟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差点就要学朱浩,在课堂上闷头睡大觉。 以前唐寅散漫惯了,当上王府幕僚后也不是天天来学舍上课,如今没人轮换,课堂内外就靠他一个人撑着,长久下来他有些承受不住。 下午朱浩又要提前散学。 见朱浩收拾书包,唐寅让其余几个孩子大声诵读,然后把朱浩叫到院子里。 “回头你跟我出去一趟,见一下各学塾的同龄学子……这是王府的意思,让你跟本地学子比较一下学问,看看是否具备参加童生考的能力。” 唐寅带给朱浩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朱浩打量唐寅,直把唐寅看得心头发虚,这才问道:“是陆先生你对王府提出的建议?” 唐寅道:“是,也不是……你不想想,王府为何要找你和京泓来王府读书?当初你们是经过选拔的吧?选出优秀的苗子进来,为的是将来对世子有所帮助,如果你在同龄孩子中都不能拔得头筹,那留你在王府有何用?” 理据充分。 只有本地同龄孩子中的佼佼者,才有资格为世子当伴读。 “当然,我知道找一些同龄孩子比较,是欺负他们,以你的才学,莫说十岁左右的孩子,就算十四五岁准备应县试的学子,也未必有你强……所以我也对王府提出建议,让你去跟儒学署过了县试的少年郎一起探讨学问,你可别落了王府的面子。” 朱浩终于知道唐寅所谓“是也不是”的意思。 感情你这老小子人为地给我增加难度,说好跟同龄人比较,怎么一上来就给我找大我五六岁的大孩子? 那不成了小学生跟高中生比拼? 公平何在? 唐寅却觉得如此安排理所应当,望着朱浩道:“你也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明年参加县试,若一切顺利,到你十三岁的时候,就能考中生员,十六岁参加乡试……或许二十岁前就可以有所成就。” “呵呵。” 朱浩报以不屑笑容。 你唐寅是谁啊? 真把自己当成我先生了? 居然开始给我规划未来的人生? “难道你打算留在王府一辈子?你没有功名,即便才学不错,但始终不能当饭吃,多少有才之人没法在科举中求得进步,最后都落得个碌碌无为……莫非你要学他们?” 唐寅见朱浩神色轻慢,不由继续劝诫。 朱浩笑道:“陆先生在说自己吗?” 唐寅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这小子,诚心让我难堪是吧? “对了陆先生,敢问你是多少岁时考中的生员,又是多少岁时考取举人的?”朱浩顺嘴问了一句。 唐寅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冷冷回道:“我几岁考中秀才举人与你无关,即便早早就中了又如何?科举路断绝,前途无望,只能走旁门小道寻求上进……你是个孩子,目光应放长远些,别总想挂靠兴王府谋求功名利禄,看似风光,其实是不思进取。” 既是数落朱浩,又像是自嘲。 朱浩笑了笑。 王府让他去跟一群大孩子比较学问,去就去吧,让唐寅带着自己去见识一番,总比每日留在王府中苦读有意思。 话说自己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却要每天守着课堂,的确是一件相当煎熬的事情。 还是外面的世界有意思。 …… …… 朱浩回到家。 朱娘把朱浩叫进屋,外面小白正在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说话,看样子是被朱娘召进院子当侍婢的。 “娘,那谁啊?挺漂亮的。”朱浩笑嘻嘻道。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说话没个正经,你才几岁?懂什么漂亮不漂亮?你可不能把心思用在这方面……娘找丫头回来是打理院子的,不是跟你胡闹。” 朱浩咧嘴笑着,笑容灿烂无邪:“娘说什么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美好的事物发表一下看法,有什么过错?” “是谁在这里巧舌如簧,跟夫人贫嘴呢?” 李姨娘笑着进到屋子里。 朱浩看这架势,老娘和姨娘一起上阵,还把门关上,这是要“二娘训子”? 节奏不对啊! 随后朱娘认真道:“今日晌午刚过,你四叔来家里一趟,详细询问过你的学业,说以后文会时,将带你一道出席。” 朱浩想到唐寅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随着自己年龄增长,朱家竟然跟王府一样,对他的学业开始“关心”起来,居然派朱万泉来过问他的情况? 难道朱家人不知道他正式开蒙只有一年多时间? 开文会带他一起去,朱家的目的显然不同于王府,王府知道他能力卓绝,是真的准备让他去应科举。 而朱家更多是在用朱万泉来麻痹朱娘,借此机会把朱浩带回朱家控制住,如此就算是重新控制了三房。 “小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四叔一直都在县学读书,从不过问家族中事,他为人诚恳,绝对是为你好……娘当时就答应他了。” 朱娘知道儿子一向把朱家人当成豺狼猛兽,但她又觉得,朱万泉作为朱家少有的对她态度谦和的同辈,本身朱万泉又读过书,明晓事理,平时来见,所问都是朱浩课业,明显没有歹意,值得信任。 朱浩笑道:“那娘觉得,祖母对于之前琉璃工坊被坑之事,彻底放下了?” “你这孩子,真是的……” 朱娘见劝说不动朱浩,转而看向李姨娘,希望自家妹妹帮忙劝说一下。 “娘,我读书的事你不用担心……陆先生说了,王府打算让我跟儒学署过了县试的孩子一起探讨学问,还说来年准备让我去参加科举,就是应考县试……有陆先生这样强大的关系网和人脉,我们干嘛还要动用四叔的关系?” 朱浩本不想来年便参加县试。 但现在朱家明显要拿他学业做文章,那他就不得不有所动作了。于他而言,早晚都要参加科举,考个县试没什么大不了。 也就直接跟朱娘说明了。 朱娘和李姨娘听到这个消息,果然很高兴,但又同时带有隐忧。 朱娘面色迟疑地问道:“可你开蒙没多久,陆先生他……怎会觉得你有资格参加科举呢?都说十年寒窗苦读,你读书才一年多,就算再有天分,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这时候说操之过急,那四叔让我去参加什么文会的时候,你怎不觉得? “娘啊,我的课业情况,最了解的人肯定不是朱家人,对吧?陆先生既是我的启蒙恩师,又负责教导我学问,每次让我写文章,交给他检查,难道他对我的学业水平不了解?以他的能力和见识,你觉得他会让我去做不符合自身能力之事?我在人前出丑,对他这个先生有好处吗?” 朱浩给出合理答案。 李姨娘惊喜地道:“夫人,浩少爷说得对,陆先生是什么水平?肯定不会揠苗助长的!” 朱娘释然点头:“那好,你要跟陆先生多出去见识一下……只是他身份需要严格保密,在本地活动真的没问题吗?” 朱浩道:“有兴王府撑腰,怕什么?难道宁王府的人敢在安陆地界生事?王府上下都清楚他的情况,本地知道陆先生真实身份的人也越来越多,也没见他有什么危险,总之我会跟陆先生好好做学问。” …… …… 对朱浩来说。 只要给朱娘一个理由,让朱娘看到他读书有进步,就不会为难他非要跟朱家人紧密联系的。 第二天回去读书时,唐寅又单独找到朱浩说明情况。 “……此事连兴王都惊动了,以张奉正所言,若你学问真的出彩,这两年就让你应科举,或者找门路送到南京国子监读书,增长见闻。” 朱浩皱眉。 王府不但让他跟本地考过县试,正在备考府试的大孩子一起探讨学问,还要试着把他送去南京国子监? “入国学者,通谓之监生:举人曰举监,生员曰贡监,品官子弟曰荫监,捐赀曰例监。” 没中生员,自己去南京只能当例监。 不会是嫌弃我朱家人出身,而我又在王府立功不少,不好意思赶我走,换个方式把我给打发了吧? ------题外话------ 加更送到!谢谢大家上个月的支持,本月天子依然是保底两更的基础上,不时爆发,让大家看爽!继续求保底月票! 第二百章 跟班养成(求月票) 蒋轮一行从京师回到安陆。 唐寅的好酒友回来,二人自然要聚一番,互诉别后衷肠,双方才学、见识、地位什么的有差距不要紧,只要有酒,对于两个酒鬼来说便已足够。 朱浩下午又是早早离开王府,他没有去戏班,而是去了自己在城里的实验室,这儿也是他的秘密工坊所在,专门用以制造银镜和眼镜。 “呼呼呼……” 朱浩还没进门,便听到棍子破空响。 关敬正在里面练武。 军户出身的关敬,有一身家传功夫,即便追随朱浩这个东家读书,学习技艺,但还是不忘练功。 此时小院内住了四人。 除了平时经常回戏班的关敬,其余三人分别是上夼村的李大根和李二根两兄弟,以及来自下夼村的闵斐元。 李家兄弟和闵斐元,都是十岁左右年纪,李大根年龄最大,已经十一岁,他跟弟弟学业方面并不拔尖,却心灵手巧,被朱浩拉来制镜。 至于闵斐元,其祖父曾中过秀才,家里有读书的优良传统,即便现在落魄为佃户,父母还是希望他能在学业上有所进步。 通过小半年时间相处,朱浩从十几个孩子中挑选出眼前三个还算称心如意的人才。 当然别的孩子也没被赶走,都留在城里读书和学本事,之前朱浩偶尔会去上上课,其余时间则安排在琉璃工坊当学徒。 工坊被朱家接管后,这些孩子暂时“失业”,朱浩便给他们请了个老夫子专门教识字,然后自己找书坊印制了一批数学和自然教材,朱浩手把手地从最基本的加减乘除教起,同时让这些孩子了解一些最简单的动物、植物和地理知识。 “东家来了!” 闵斐元喊了一声。 关敬停止练功,跟几个孩子一起到门口迎接。 朱浩进来后,问过他们学业情况。 “东家,我们已经学会认一千五百字,一百以内的算数也没任何问题,其他同学正在学习你编写的《自然》,我们全都会了,平时在这边没什么事情做,能不能你不在的时候,让我们帮你涂镜子?” 李大根向朱浩发出请求。 朱浩每次制造银镜和眼镜,都一再嘱咐必须等他过来,在他亲自指导和监督下,由李家兄弟帮忙,若是朱浩不在的话材料一概锁起来,试剂也是现配现用,主要是防止这些孩子不懂行,不知道其毒性,危及生命。 朱浩道:“我们做那些不用赶工,没必要把太多心思放上面……我这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那些东西有剧毒,不保管好很容易出问题。” 闵斐元问道:“像砒霜一样吗?” 几个孩子中,闵斐元长得唇红齿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相貌。论标致程度,比京泓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出身农家,但颇有小白脸的潜质。 关敬模样虽然也不错,但属于虎头虎脑的类型,本身他对于读书什么的也不太感兴趣,《三》、《百》、《千》学完就万事大吉,如今老夫子正在教授《论语》,他平时上课无精打采,反倒是朱浩编写的《自然》看得进去。 李家兄弟更多是憨厚和诚恳,他们手艺活极好,似乎不善言辞的孩子才能专心做事,而闵斐元虽然读书有天分,如今已经读完四书五经,却笨手笨脚,没有当工匠的天赋。 “走,帮我去进点货……还是老规矩,不同的人去不同的店铺……关敬你来赶车!” 朱浩这次带着马车过来的,但抵达地方后车夫已离开。 今日他要跟几个孩子去“进货”,但并不是进有关制造玻璃镜的材料,而是朱浩要搞别的研究。 马车上。 关敬赶车非常稳,小孩子家家的赶着一辆马车在大街上行走,挺碍眼的,不过关敬一点都不觉得别扭。 朱浩没有露面。 城里有认识他的人,被人知道行踪,或许会盯梢,尤其朱家还是锦衣卫之家,搞点跟踪什么的并不难,朱浩反跟踪意识一向都很强。 “东家,我爹让我问问,最近你是不是要排新戏?之前排的几出戏,看的人没以前那么多了,东家不是说回头还要到各地演出么?” 关敬在朱浩的实验室里,就是个“工头”。 朱浩把关敬当成一群孩子的头领培养,可关敬跟那些孩子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以后的主业应该是继承父亲当戏班的武生,哪怕不是乐籍,也能靠这个吃饭,甚至成婚生子,养家糊口,所以对于当孩子王兴趣不大。 至于村里的孩子,则要跟着朱浩读书识字学手艺,农庄那么多孩子中间,一心跟朱浩读书走科举之途的,只有闵斐元一人。 朱浩从闵斐元的名字就知道,闵家不是一般的草根家庭,舍得让孩子读书并为之付出,不急于让孩子下地干活补贴家用,这便是诗书传家的家庭传统观念所致。 朱浩靠在马车车厢后背上,百无聊赖:“不着急,我的新戏本还没写好,唱腔什么的也要斟酌一二,要有新意……往后我还打算让戏班到武昌府、长沙府这些大城市走一圈,算是巡演吧。” “我去不去?” 关敬回头望向车厢,问道。 朱浩道:“你想去就去,不过最好留下来,出去奔波忙碌不如这里安定祥和……你爹估计也不希望你四处跑,我之前跟他聊过,若有机会,你还是走武举做官,毕竟你们家是军户出身。” 旁边闵斐元随口问道:“不是逃户吗?” 关敬马上怒目相向。 虽然关敬是朱浩指定的孩子头,但毕竟这些孩子都来自上、下夼村,两个村子就算不是一体,可孩子们进了城依然不自觉便抱团。 闵斐元以其远超同济的学习进度,还有不凡的见识和统筹能力,隐隐成为村子孩子的头。 关敬跟闵斐元的关系有那么一点微妙,像是在竞争,但其实没什么好争的,两人以后一个走文,一个走武,但都在朱浩手下做事,真要争的话就是争夺朱浩赐予的资源。 朱浩道:“西北不像中原之地,不要以本地军户的情况去妄加揣摩,小关即便要考武举,也要把书读好了,《孙子兵法》什么的多研究研究,回头我带个人让你们见见,可以的话……好好表现。” 朱浩把几个孩子留在身边,不单纯是想利用他们帮自己做事。 更是为将来着想。 若真走“从龙”这条路,朱厚熜身边不可能全都是一帮老油条,当然需要一些年轻人辅佐。 可满打满算,朱厚熜身边关系不错的,也就朱浩、京泓和陆炳三人,陆炳跟王府的关系不是朱浩和京泓可比,毕竟那是朱厚熜奶娘的儿子,人家自小生活在一起,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朱浩想要更上一层楼,获得朱厚熜青睐,必须要有一群同龄人跟自己并肩战斗。 毕竟同龄人之间才有共同语言。 王府中跟着吃饭的文官和侍卫,家里也有跟朱厚熜同龄的孩子,或许偶尔也会跟朱厚熜打过照面,有那么一丝印象,从而受到重用……但他们显然不可能为朱浩所用,就连陆炳也不会心甘情愿给朱浩当小弟…… 所以说老大要找拥趸,还是从小培养好,这也算是一种“跟班养成计划”。 朱浩会在将来某个时间段,带朱厚熜跟几个孩子见见面,让他们培养一下感情,只有朱厚熜盖章定论,觉得某人是自己崛起于微末时的伙伴,才会在未来发迹后器重。 如果成年了,朱浩再将关敬他们引介给朱厚熜,那朱厚熜只会把这几个孩子当成朱浩的跟班,不会对他们托付更多的信任和支持。 以皇室宗族旁支子弟的身份继承皇位,历史上的朱厚熜身边势力有多单薄,朱浩很清楚,正是因为那种孤立无助,才会让朱厚熜更多去任用兴王府出身的人,那代表着一同发迹、可以交心的信任。 …… …… 新材料买齐全后,朱浩让关敬带着李家兄弟、闵斐元返回工坊,自己则步行回王府。 最近朱浩回家的次数比较少,也是因为他正在潜心揣摩下一步赚钱大计。 琉璃制品已告一段落,最大的收获不是银镜和眼镜,而是正式跟朱家分家,只是以老太太的性格,回头朱家一定会反攻倒算,接下来就要看是否有某种方法,让朱家顾不上搞这种无益的家族内部纷争。 不求你们家破人亡,但求你们无暇他顾。 “去哪儿了?” 朱浩刚进王府大门,还没等进西跨院,就见唐寅醉醺醺迎面走来。 上午课堂上就没见到唐寅的人。 本来唐寅就不太善于教学,这次蒋轮回来,好像有点原形毕露。 朱浩道:“我出去弄了点东西回来。” “何物?拿来看看。” 唐寅打量朱浩手里拿着好像竹筒一般的物品。 那是朱浩用凸透镜和凹透镜制造的一个望远镜,准备来日拿给几个孩子看看,当作玩具耍的。 朱浩把东西交给唐寅,唐寅拿在手上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随后朱浩示意让他放在眼前看看,唐寅这才无精打采把望远镜凑近眼前,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差点儿把单筒望远镜丢到地上。 好在朱浩眼明手快,一把将望远镜接过。 “我说陆先生,我给你看,你别毁宝贝啊。”朱浩不满道。 唐寅这会儿酒都好像都吓醒了,随后再次把望远镜接过去,拿着向远处端详半天,这才满是惊讶地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朱浩撇撇嘴:“我从外面买的不行吗?” 唐寅没好气道:“就不能说句实话?这东西……市面上有吗?简直闻所未闻!” 朱浩道:“陆先生认识我后,闻所未闻却又见识到的东西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如果陆先生不能胜任王府教习的差事,不如跟兴王提请换人……别碍事,走开!” ------题外话------ 推荐好友雁九新作《我的公公叫康熙》:都说给千古一帝做媳妇难,其实,给千古一帝当儿媳妇也不容易,尤其是正值盛年的千古一帝!带着我的冤种老公,沉浸式见证“九龙夺嫡”,绝对绝对不要被休归娘家!链接:https://book.qidian.//1033565226/ 第二百零一章 妙物(求月票) 唐寅发现,自己在朱浩面前的威望一步步降低。 本来挺好的,既是朱浩名义上的启蒙恩师,平时又对朱浩有教导之责,怎么搞到最后,良师益友成损友了? 这混得也太差劲了。 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朱浩对他有“相救之恩”,加之有引荐他到兴王府之功,自己没法在朱浩面前装模作样当师长吧。 第二天上午,唐寅就在朱四手中看到了昨日朱浩拿到王府来的望远镜。 “快给我玩玩!我还没玩够!” 朱三在旁边大声对弟弟说话。 朱四把单筒望远镜死死地拽在手里,侧头往课堂门口看了一眼:“先生来了,不能玩了!” 朱三眼睛鼻子都快要皱到一块儿,以她刁蛮任性的作风,遇到好东西而不得……差点当场掀桌子。 唐寅则往坐在后排正打瞌睡,准备一上课就跟周公下棋的朱浩身上瞟了一眼,摇头轻叹,终于明白为何朱浩要把那东西带进王府。 “今日下午,你们的公孙先生就会返回王府,平时教学仍旧会交给他。” 唐寅带来一个消息。 离开王府两个多月的公孙衣,再一次被请了回来。 好像公孙衣就是双破鞋,没鞋穿的时候凑合着用,有鞋了就丢到一边。 换作别人,就算是王府也绝对不会给面子,这种奇耻大辱不受也罢。 但公孙衣…… 朱浩思考了一下,这个人有羞耻心吗? 至少从王府拿束脩养家这件事上,公孙衣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道,一点儿不挑食,也一点儿不抗拒。 …… …… 下课后唐寅直接闪人。 上午本来还有一堂课,唐寅没说接下来如何安排,是否回来两说。 朱三继续跟弟弟讨望远镜,不过这次她改换了策略,软语相求。 朱四不理会姐姐,转过身,一边用望远镜观看窗外的景色,一边跟朱浩说话,此时已是盛夏,大白天窗户全开着,即便如此室内气温也很高,稍微活动就汗流浃背。 所以最近孩子们只有在一早一晚凉快些的时候,才会结伴到院里玩耍。 因为朱浩来得晚走得早,最近集体活动他基本没怎么参加。 “朱浩,这东西太好玩了,连飞鸟的羽毛我都能看清楚……这么神奇的东西你是怎么造出来的?”朱四很高兴。 虽然朱浩没说这件礼物是送他的,但他毕竟是世子,就算借朱浩的望远镜玩玩,这东西的最终分配权也会是他。 朱浩随口道:“跟造弹珠的方法差不多……不太好解释啊。” “嘿嘿。” 朱四咧嘴笑着,很开心得到这么一件宝贝。 朱三见弟弟抠门,嘴上骂骂咧咧,又讨好地望向朱浩:“那给我也造一个呗?” 朱浩摇头:“太贵了,造不起!” 朱三气得双拳举起,却不是要打人,而是在那儿抓狂。 朱浩说得没错,望远镜这东西本身造价并不高,但若是做成近视镜或远视镜,直接便卖出大价钱。 十五两银子一副的东西,造成望远镜……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百姓会买这种华而不实的玩具? 拿到市面上卖,别说十五两,就算是十五文都未必有人买。 这年头就是这么现实,东西值钱与否,不在于这件东西的科技含量有多高,市场价值完全是由实用性决定。 眼镜能卖得高价,不但因为市面上买不到,而在于权贵中患有近视眼和远视眼的人很多,这东西对他们生活品质的改善,完全对得起十五两出厂价。 而银镜则是为爱美的女人准备…… 任何时代,能让女人满足虚荣心的东西,都有市场前景,朱浩可不傻,这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为了保证价格不崩,眼镜和银镜必须搞饥饿营销,物以稀为贵嘛。 至于望远镜。 朱浩只是用造眼镜的剩余材料,做了这东西,作为平时玩耍,吸引朱四注意力所用。 …… …… 中午。 朱三和朱四回去吃饭。 姐姐追着弟弟讨要望远镜,离开朱浩的约束,朱三便“原形毕露”。 “信不信我告诉娘你玩物丧志?到时给你没收了,谁都没得玩。” 朱三恶狠狠发出威胁。 在朱浩面前,朱三可不敢这么放肆,因为朱三知道朱浩最讲规矩,制定好了规则就必须遵守,以非常规手段获取,会被朱浩针对并惩罚,到时别人能玩的好东西自己却没份,那多没劲? 朱四倔脾气上来了,气呼呼道:“告就告,谁怕谁?早晚都是我的。” “你等着!” 朱三实在气不过。 朱四太喜欢望远镜了,也就朱浩刚拿出来时,朱三逮着机会看了几眼,后面弟弟再没给她玩过。 她心中愤怒,便直接去找老娘告状。 蒋王妃在这种事上果然“力挺”女儿,不在于别的,当母亲的都不希望儿子沉溺逸乐,耽误学业。 当蒋王妃和朱三一前一后出现在朱四面前,朱四一边把望远镜藏到身后,一边用仇怨的目光看向姐姐。 “拿来!” 蒋王妃厉声喝了一句。 平时蒋王妃很和善,此时却一副严母风范。 朱四没办法,只能把望远镜交给母亲。 就在朱三一脸堆笑准备接收“战利品”时,蒋王妃严厉地道:“罚你们今日留堂,到时我会让人跟你们先生说……太不像话了!谁给你们的?” 蒋王妃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因为已从女儿那儿得知此物的用途,当娘的没觉得这东西有多好。 奇淫技巧罢了! “是……是……” 朱四不想出卖朱浩。 朱三撅起嘴:“是朱浩。” 蒋王妃瞪了儿子一眼,转身往门口走去。 朱三发现弟弟用杀人般的目光盯着自己时,意识到弟弟不会放过自己,再加上她还想跟母亲讨要望远镜,便赶紧跟母亲一起离开。 …… …… 王府内院。 下午。 朱三和朱四去学舍上课。 朱祐杬来到妻子的房间,脸色很难看。 蒋王妃问道:“兴王因何而愁?” 朱祐杬道:“还不是进京送贡品之事?先前传闻陛下后妃有孕,差遣人去送贡品,本有庆贺之意,但在揭穿实为假孕后,皇室宗亲中有人谤议我兴王府派人入京乃是为打探宫中情况,有不臣之意,先前的贡品被太后给退了回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来兴王府听说朱厚照的妃子怀孕,到京师送礼恭贺完全是出自好意。 怪就怪最后闹了个大乌龙,而兴王府作为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莫名其妙成为众矢之的。 你说你兴王府没事去京师送什么贡品?这不是惹人闲话么? 皇帝或许不觉得怎样,张太后却很生气,直接让人把兴王府送去的贡品退回,这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兴王府不受待见! 对于此事……蒋王妃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再贤惠,也没法在皇权斗争上帮到丈夫。 “王爷还是看淡些为好,朝廷针对兴王府并非一天两天。”蒋王妃出言安慰。 朱祐杬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发现桌上的望远镜,拿起来看了看,觉得很新奇,问道:“此为何物?” 蒋王妃笑道:“乃是孩子拿来玩耍之用,说是朱家那小孩做的,妾身怕孩子玩物丧志,便将此物收缴,等孩子散学时,再交给他们戏耍。” “这……为何能将远处看清楚?另一边……却又能将近变远?” 朱祐杬来回反复看了几遍,连他这样的大人,看了此物都觉得甚是新奇有趣。 蒋王妃摇摇头,她哪里知道这其中蕴含的道理? 朱祐杬突然想到什么,忽然站起来:“此物,我先拿走……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蒋王妃不明白丈夫为何突然要离开,起身相送,朱祐杬已往外行去。 蒋王妃以为朱祐杬去侧妃那边了,对她而言,并不见怪,难得丈夫是那种随和的性子,这些年跟她相敬如宾,再者丈夫只有一个小妾,平时夫妻生活也算和睦,她也鼓励丈夫多去侧妃那边,争取再生个儿子,哪怕是庶出,或对王府继承香火有益。 …… …… 朱祐杬回到书房,吩咐人将张佐叫过来。 “王爷,您这是……”张佐一来,就发现朱祐杬站在窗口,手里拿着根竹筒模样的东西往远处看。 朱祐杬道:“张奉正,你来看看。” 张佐接过望远镜,拿到眼前看了一下,大吃一惊:“这……怎会如此?” 对于平常人来说,望远镜华而不实。 朱祐杬却是识货的。 朱祐杬笑道:“还记得之前进京师送贡品,被退回的事吗?如今西北战局混乱,鞑靼小王子屡屡叩边,今年更是变本加厉,陛下有意派兵追缴,此物若用在疆场上,可谓料敌于先。张奉正,你觉得以此物为贡品,送至宫中,陛下是否会接受?” “肯定会收下,这一点毋庸置疑!” 张佐乐呵呵道,“哪儿来的好东西?这要是送去皇宫,陛下龙颜大悦,恐怕还要嘉奖王爷呢!” ------题外话------ 大战红五月,天子继续求双倍月票支持!拜谢! 第二百零二章 王府供货商(加更) 下午未时将尽。 蒋轮还在喝酒,这已是他今天中午的第二顿酒,算是转场。 先是跟唐寅喝,后面跟陆松喝。 王府内谁都知道蒋轮酒量好,蒋轮之前去京师三个月,回到安陆便进入天天喝酒的状态,好像要把之前没喝的酒一并补上。 “……老陆啊,我你,你可是咱王府未来的希望所在!你不但手上功夫好,智计也绝对是王府中数一数二的!来,我给你倒酒。” 酒喝开了,蒋轮的酒话便刹不住。 蒋轮倒不是那种喜欢借着酒劲儿撒泼之人,但他喝醉后话特别多,属于话痨那种。 陆松酒意还没上头,发现蒋轮越喝越多,急忙按住酒杯:“姑爷,您喝醉了,早些回去休息。” “我可没喝醉,我是那种喝醉酒就跑去睡觉的人吗?我精神得很,现在就算给我一头牛,我都能把它给打死……咦,到哪儿了?” 蒋轮琢磨一下,突然想到什么,接下来的话算是把陆松先前的疑惑给解开。 “你不知道,我到京师后,京城达官显贵都不知道当今圣上后妃怀孕是假的,那次我跟礼部几个官员喝酒,席间喝多了我把这件事出来,他们还嘲笑我,你猜这么着,过了几天,果然印证了我的法……要不怎么老陆你都可以当王府长史了呢?” 陆松听到后一阵恶寒。 你蒋轮不知轻重,喝醉了居然敢对礼部的人皇帝后妃怀孕是假的?你让礼部的人怎么想? 偏偏现实如此,这不摆明告诉礼部的人,兴王府在暗中调查皇宫后妃怀孕之事? 朝中不会怀疑这件事其实是被兴王府的人给捅破的吧? “老陆,这件事你可不能对外人啊。”蒋轮似乎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了不得的秘密,赶紧提醒。 陆松道:“姑爷哪里话,我怎会到处宣扬?再……这只是酒桌上的闲话,做不得准。” 蒋轮拍了拍陆松肩膀,“我敢,你比唐伯虎,谋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今天还试探问了下,他自己根本就没猜到……” 陆松一怔。 这件事难道不是唐寅跟朱浩的? 那朱浩又是听谁的? 以朱浩的年纪,能分辨住皇帝后妃怀孕这件事是真是假? 随即自嘲一笑,现在他跟朱浩的关系很铁,全无戒备心理,琢磨这些作何? 之前在王府预警之事上,朱浩不也承认了,其实唐寅提议加强戒备,也是出自他的主意? “老陆,这件事回头我一定跟姐夫。” 蒋轮想要举荐陆松。 陆松连忙阻止:“姑爷言重了,当时不过是随便预测了下,做不得准,毕竟陛下这些年都没听能让宫中哪个妃子怀孕,再者如此结果对王府而言才是最好的……不必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蒋轮甩开陆松的手,显得很讲义气:“下次见到姐夫,我就跟他……” 恰在此时,外面小厮进来:“两位爷,王爷派人来通传两位前去议事。” 这边蒋轮刚要在兴王面前举荐陆松,兴王就传见,陆松不由与其对视一眼,这也太巧了吧? “好,我这就去。” 蒋轮颤颤巍巍起身,站不稳,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陆松连忙问道:“姑爷可还能撑得住?” “没事没事……老陆,你扶我下楼……等出去吹吹风,醒醒酒,又是一条好汉!” …… …… 陆松很无奈。 其实这次他跟蒋轮酒喝得不多,但因为蒋轮第一轮是跟酒蒙子唐寅喝的,来喝第二轮时其实已带着醉酒上桌。 可喝醉酒的人永远也不会愿意承认自己酒量浅,越醉牛逼吹得越响,陆松只能扶着蒋轮三步一摇,晃晃悠悠往王府内院去了。 换作别人,陆松不敢这么扶着去见兴王。 但蒋轮毕竟是兴王的小舅子,虽是过继,却是唯一的那个,谁都知道蒋轮是什么路数,也没人要求蒋轮能跟别的王府属官那般守规矩…… 再了,这次是兴王临时传见,只要不当差的时候,也没不让喝酒啊。 到了朱祐杬书房门口,只见张佐和唐寅已先一步到来。 陆松看到唐寅,发现唐寅正常多了,一点没有醉的样子,陆松不由心生疑窦,蒋轮第一轮酒是跟唐寅喝的,不会是诓自己吧? “陆典仗来了?” 张佐笑招呼道,“还有姑爷……王爷,您看是不是可以吩咐事情了?” 陆松进到书房,发现朱祐杬站在窗口位置,手上拿着一个竹筒四下看着。 唐寅好像早就知道有这东西,并不往前凑,至于旁人……也就只有张佐了,似也见识过过,笑眯眯打量先后进屋的陆松和蒋轮。 朱祐杬道:“张奉正你来吧。” 张佐见蒋轮喝酒醉得不成样子,不由微微皱眉,他平时不喜欢醉鬼,张佐属于那种爱干净的斯文人,这大概也是老太监的通病,那就是洁癖。 “是这样的,王爷准备让姑爷和陆典仗,带队往京师送一件贡品,就是王爷手上拿的东西,听叫望远镜。” 张佐着,往房子一角瞥了眼。 陆松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墙角还站了一个人,只是因为这人个头小,自己进来时注意力全放在窗口一干人身上,未留意到那人的存在。 朱浩?! 陆松差点儿惊呼出口。 蒋轮笑呵呵问道:“姐夫,什么叫望远镜?” 一开口,酒气瞬间弥漫在房间里,朱祐杬皱了皱眉,放下望远镜,转身看向小舅子,上下打量后以怪责的口吻道:“刚回来就饮这么多酒,也不怕你姐姐担心……喝酒对身体不好,尤其容易误事,到京师后切记少饮。” “嘿,没事。” 蒋轮挠挠头。 朱祐杬把望远镜交给蒋轮,蒋轮拿过来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张佐代为介绍:“望远镜,顾名思义,就是能把远处的东西拉到近处来……这是朱浩做的,本地有琉璃工坊能加工出来,外地可没有此物。若是作为贡品,或可在战场上洞察敌情,料敌于先。” 蒋轮把望远镜放在眼前看了半天,因为喝太多酒,视线都模糊了,啥都看不到,摇摇头交还给陆松。 陆松本来只当张佐是在吹牛逼。 朱浩能掐会算也就罢了,居然还懂什么制造琉璃? 这是什么路数? 等陆松拿过来,对着窗外看了看,不由大吃一惊,换了几个角度,看到的东西清晰度各有不同,却真的能把远处的景物拉近。 朱浩近前指导:“陆典仗,望远镜需要对焦,就是拧动中间这个东西,看不同距离的物体,需要调整。” 陆松作为军人,感觉这件东西或许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姐夫,我刚从京师回来,又让我去,这山长水远的,是不是……”蒋轮此时已不计较望远镜是什么,只在意又要旅途奔波千里迢迢赶赴京师,太折腾人了。 朱祐杬道:“先前一次去,你是副使,回来后听你在京师结交各路人马,处理各种关系游刃有余,所以这次准备以你为正使前去,顺带让陆典仗一路护送和陪同,此去不用停留太久,来回月余便可。” “这……” 蒋轮还是不情愿。 给王府办事,看起来是一种荣幸,但对他这样混吃等死没什么野心的人来,只是辛苦的跑腿活。 如果前一次去京师他还有期待,想阔别多年后再见识一下京城风貌,但现在早就不作此想了。 朱祐杬直接下达命令,而不是先询问意见,就没打算给小舅子留有余地,随即他望着临时叫过来的朱浩,问道:“若是朝廷觉得这件贡品好,你是否有能力做一批出来?” 朱浩回道:“可以做,但成本很高。” 张佐笑呵呵道:“这么一个小物件儿,用不了多少钱吧?” 显然张佐是为王府考虑,既想支使朱浩为王府做事,又想省钱。 大管家的心思就是复杂。 蒋轮替朱浩话:“张奉正,既然都了这东西世间绝无仅有,那价钱定是非同一般。” 朱浩道:“琉璃是用砂子烧制的,本身成本不高,但要从烧出来的琉璃中挑选精致的琉璃片,然后用心打磨,成本就会急剧上升。” 张佐点点头,望了朱祐杬一眼,发现朱祐杬对于什么价钱并不关心,便代表王府问道:“那这么一个,成本大概需要多少?” 朱浩稍微琢磨了一下,道:“如果是制造琉璃时顺带做出来,成本近乎于无,但要特别制造的话……可能需要二十两银子上下。” “嘶……真不便宜啊。” 张佐又望向朱祐杬,毕竟需要兴王来拍板。 朱祐杬道:“张奉正,若是王府一次调拨两千两银子出来,可有问题?” 张佐心中核算一下:“呃……大差不差。” “那好,送贡品时,一并上表,若是陛下认为此物能相助我大明,我兴王府愿意造一百个,以协助军中将士刺探敌情。” 对朱祐杬来,这次算是下了“血本”。 两千两银子,对苏熙贵这样的大商贾来或许不算什么。 但兴王府毕竟是靠朝廷拨款吃饭的,王府上下的俸禄全都靠朝廷支应,而用来活动的银子多是王府田亩所出,一下子拿出两千两来的确不少了。 ------题外话------ 加更送上!五月二日,求一波保底月票!谢谢您啦! 第二百零三章 朱四的委屈 自朱祐杬书房出来,唐寅与朱浩同行。 献贡品这件事上,朱祐杬虽将唐寅叫来,但没有过多询问他的意见,似乎这件事朱祐杬已自行决定,只看众人是否有反对意见,若没有就执行。 “你小子,真可以啊,把买卖都做到王府来了。” 四下无人,唐寅终于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和哭笑不得。 从朱浩经营戏班,再从苏熙贵那儿听说什么晒盐法,后来就是朱浩搞琉璃工坊,他都是知道的,只觉得那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唐寅说到底还是传统文人,看不起商贾,觉得商贾创造不了价值,一直让朱浩专心学业便是缘此。 现在看来……朱浩居然把生意做到王府来了,兴王还要以朱浩的产品作为挽救兴王府声望和赢得皇帝信任的重要手段……这实在是大大超出唐寅的认知。 朱浩道:“商品只有需求才会形成买卖,又不是我主动把望远镜卖到王府来的……话说陆先生不会是羡慕嫉妒恨,所以才这么评价的吧?” “你……我评价你什么?” 唐寅更加无语了。 这小子,说话带刺,你就是这么跟师长沟通的? 懂不懂礼貌? 朱浩耸耸肩:“以后别你小子我小子的,总觉得陆先生是想指责我,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点,如果陆先生也想搭伙做生意,只管跟我说,我让你参一股。” 唐寅没有跟朱浩争论。 跟朱浩相处久了,知道朱浩能言善辩,一点都不像是个天真腼腆的孩子,更多时候就是个久历官场,见惯大风大浪的老油条。 “出于好意提醒你一句,跟皇室做生意,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若朝廷真要让你大批量生产的话,你的东西就不再是你的了,或许会被朝廷硬拉着你去当工匠,从此后连科举之路都断绝……” 唐寅跟朱浩将要分路而行,这番提醒的话,让朱浩觉得唐寅并不是坏心眼的人。 朱浩点点头:“我有分寸,会做安排的。” …… …… 生意归生意。 如果朝廷非要把制造望远镜的生意收归“国有”,朱浩的对策很简单,那就是把朱家推出去。 到时候我大不了把技术转让出去便是,还能从朱家换来不少好处。 对朱浩来说,专利什么的都是浮云,没必要一直藏着掖着,好似之前晒盐的秘方就被他爽快地卖给苏熙贵,很快他就有了新技术,推出新产品,占领某个在外人看起来很奇葩的市场。 能以科技进步达成目的,这才是重点。 改变时代并不一定非得事事亲力亲为,作为一个将来注定要入朝当官的人,还是要有点“追求”。 虽然科举之路看起来未必会一帆风顺,但从龙之功还是有希望的,谁让朱厚照历史上真的不孕不育呢? “就是不知道,眼下这个荒唐胡闹的皇帝,几时死,会不会因为我的到来产生蝴蝶效应,转而成为一个活到七八十岁的老家伙……而我理想中的从龙之功,青云直上,就此遥遥无期了呢? “不行不行,为了保证这家伙按照历史的发展早点嗝屁,我还是想点办法好……给这样胡闹的皇帝当臣子,还非要当佞臣才可上位,那绝不是我的追求!” 朱浩一路想着心事,回到学舍。 课堂上公孙衣正在给几个孩子讲课。 朱浩进门,公孙衣和几个孩子都瞪着他,好像在说:“你现在不玩迟到早退那一套了,改而玩旷课?” 朱浩道:“看着我干什么?王爷召我前去,有要事跟我商量,其实我也想早些过来上课的。” 公孙衣会意点头,脸上有了一抹自卑之色。 这次他回兴王府,算是“三进宫”,但连见兴王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完全就是边缘人,而人家朱浩……不过是王府伴读,说见兴王就见…… 算了,人比人气死人! 不如人家还想跟人家比较,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朱浩,快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我们继续讲课……给点面子,下午你少睡一些,听我这次讲得是否比前边好一些?” 公孙衣在王府没面子,也不会刻意抻面子,反而很谦和,这是在求朱浩给他评价一下教学质量。 朱浩本来要睡觉,听了公孙衣的话,只能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可周公还是不期而至,很快便伏案沉沉睡去……听这家伙讲课,真不如跟周公下棋呢。 …… …… “朱浩,望远镜呢?” 朱浩一觉睡醒,已到散学时。 却是这次睡过头,没提前散学,朱浩甚是可惜,居然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睡觉上,本来下午还想回去改进一下锻造技术,下一步就要大炼钢铁。 朱三、朱四、陆炳和京泓此时都围坐在他的周边,几双眼睛看过来,朱浩甚至觉得有可能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朱浩随手抹了抹脸,嘴里回道:“被兴王拿走了,兴王说准备以望远镜为贡品,送到京师,作为大明军队刺探敌情之用。” 朱四一听急了:“父王怎么能这样?那……那是我的宝贝……三姐,都怪你!要不是你跟娘告状,娘怎么会把我的望远镜给没收了?你赔我!” 或许是朱四太喜欢那东西,以至于少见的对姐姐发火了,声音带着哭腔。 这跟平时朱四谦和有礼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朱三皱着鼻子道:“谁让你不给我玩的?再说你玩那东西,很容易沉溺进去,不思进取……你是世子,以后兴王府都归你继承,我这全都是为你好……朱浩就在这儿,你让他再给你做个不就成了?” 本来朱三还想摆事实讲道理,但看到弟弟那杀人般的眼神,改而用哀求的目光望向朱浩。 显然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为一己之私,居然跟弟弟来了个玉石俱焚,这会让她被弟弟疏远,甚至被同窗杯葛。 朱浩道:“望远镜嘛……回头我再做便是,不用急于一时,等夏秋之交,若我们有机会出去郊游,天高气爽,带上望远镜欣赏风景,不是更好?” 朱浩的话,让朱四的脸色好转了些,可他还是很委屈,眼眶里一直有泪水打转。 …… …… 朱浩从王府往外走。 当天他要去戏班送戏本,还准备用两到三天的时间来排演一场新戏。 正要出王府西门,却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定睛一看,却是蒋轮和陆松前后脚一路小跑过来,蒋轮手上正拿着之前兴王手上摆弄的望远镜。 “蒋先生、陆典仗,你们这是……?” 朱浩一看这阵仗,对方的目标分明是自己。 蒋轮走过来,脸上潮红一片,显然酒劲儿还没完全过去,笑呵呵道:“哦,这不马上要去京师,给朝廷送贡品,可这东西怎么用,有什么需要注意事项,要仔细问问你……有时候不知该怎么调整,看远处不清楚。” 他的话算是间接向朱浩释疑,为什么望远镜会出现在其手上。 既然蒋轮是送贡品的正使,如果连他都不会使用的话,怎么向朝廷的人介绍这东西的价值所在? 又如何让皇帝觉得这东西能在战场上起到作用? 朱浩随即给蒋轮仔细讲解了一下对焦的问题,蒋轮学着往远处看了看,不断地拉伸镜筒,咧嘴直乐,露出两排大黄牙。 “老陆,要不怎么说还是造它的人熟悉?咱研究半天也不得要领,现在一听就全明白了……真好玩啊。” 蒋轮三十好几的人,却有着孩子般的天真,居然在那儿玩耍开来。 朱浩很想提醒,你这么来回拉伸,别把东西弄坏了,到时候你送个破烂当贡品? 陆松也发现蒋轮有点不正形,赶紧点醒:“姑爷,这东西会用就行,及早复位,以锦盒保管,免得出差错。” “对对。” 蒋轮笑着把望远镜怼合,顺手揣进怀里。 他望着朱浩:“朱浩,你这是要回家?正好跟你一起去,看看你家工坊是怎么造出这东西来的,好好学学。” 还真是直接,偷学技术还能说得这么正大光明? 脸呢? 朱浩无奈道:“工坊已经被家族给侵占了,现在我可没有工坊。” “啊?” 蒋轮大吃一惊,不由望了陆松一眼,好似在问询陆松是怎么回事。 陆松替蒋轮问出重点:“那朱少爷,若朝廷真有意大批量索要此物的话,你们能保证供应上来?” “这不难。” 朱浩道,“成型的技术在我手上,朱家只是拿到琉璃器皿的生产工艺,很多光学方面的门道,没有经过系统研究是没法完成的,琉璃工坊想要仿造,难比登天。” 蒋轮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朱家把工坊拿回去,会造琉璃,却造不出这玩意儿?没这么神奇吧?琉璃……我也见识过,在哪儿见到来着……哦对了,琉璃珠,跟宝石一样……” 蒋轮见过的还是朱浩给朱三和朱四玩的弹珠。 这年头琉璃的确有,但都是不纯净又故意增加宝石色彩的有色玻璃,杂质很多,根本无法做到晶莹剔透。 有的人也拿玻璃当宝石,但随着玻璃生产技术普及,琉璃的价值一降再降。 至少在大明,目前勉强还算得上新奇玩意儿。 第二百零四章 朕意已决(求月票) 大明正德十年,七月中旬某日。 京城,皇宫。 奉天门前。 长长的丹陛,金台御座上坐着的正是大明最高统治者,已经登基十年的正德皇帝朱厚照。 在他面前,是长长的两排队伍,队伍正在往丹陛靠近,文班走得比武班快一些,旁边旌旗招展,奏乐的人早就分列好。 此时朱厚照两侧,一边站着钱宁,另一边是江彬,身后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雄。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靴子都没穿,一只脚搭在扶手,右手撑住膝盖,拿着一根望远镜,正在往鱼贯前来的众大臣身上瞧,脸上满是笑容,与旁边一脸凝重的钱宁和江彬等人形成鲜明对比。 “陛下,众臣已到,可以开始了。”张雄见众大臣分列好,不由近前请示。 朱厚照没吱声,只是点头。 随后礼赞官接手早朝议事进程。 中和韶乐声起。 一套繁琐流程后,众大臣行叩拜礼,皆都起身分列两侧,此时才正式进入朝议流程,由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梁储,带文渊阁大学士靳贵和武英殿大学士杨一清一同上前,准备参机政务,而在三人身后,则是六部尚书等人。 六部尚书中,居首者是刚因杨一清入阁而空缺职位,从兵部尚书递补吏部尚书的陆完。 其后是礼部尚书刘春、户部尚书石阶、兵部尚书王琼、刑部尚书张子麟和工部尚书李鐩。 再后面则是左都御史彭泽等人。 武班中,因英国公张懋于当年三月病殁,其孙张仑袭爵后资历尚浅,而魏国公徐俌年老持重任南京守备,成国公朱辅则刚退下,此时在京武勋中为首者乃勋贵中资历最高的定国公徐光祚,紧随其后的才是刚袭爵的英国公张仑等武勋。 杨一清最先抬头往上看去,等看到皇帝在做什么时,不由大吃一惊。 随后更多大臣留意到这一点。 朝议还没开始,众大臣开始交头接耳。 要说平时皇帝胡闹不是一次两次了,并不觉得有多稀奇,可这次皇帝明摆着是拿朝堂当儿戏,居然拿着一根竹筒打量nbsp; 这是什么节奏? “众位卿家?还等什么呢?有事赶紧启奏,朕忙得很。” 朱厚照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 梁储作为首辅,发现众大臣窃窃私语,不由感觉肩上面临沉重压力,以他的能力当辅政大臣尚可,但要压住朱厚照这个没正经的调皮皇帝却有心无力,在杨廷和守制回乡后,他这几个月已是心力交瘁。 梁储道:“陛下,西北鞑靼再度犯境,大同、宣府等地接连请求朝廷兵马支援,另有亲近朝廷的部族前来示警,说鞑靼小王子已在草原整兵,有大举来犯之意,请陛下重视朝政,莫要荒戏而乱朝纲。” 明朝大臣出了名的骨头硬,死谏之风比之唐宋有过之而无不及,往往朝臣死谏起来,那真是不要命,且以此为荣。 死了能在士林清议中能落得好名声,家族荣光,荫蒙后世…… 朱厚照早就听习惯了这些客套的劝谏之言,将手里的望远镜放下,厉声喝问:“你们以为朕是戏谑吗?朕是在练兵!你们又不是朕,有几个熟读兵法?朕的眼界可是你们能比的?” 众大臣听了都颇为无语。 听过吹牛逼的,就没听过这么胡吹大气的! 上朝就上朝,居然说自己在练兵? 陛下,您跳戏了! 这里不是平时您最喜欢去的三千营校场,这是威严庄重的朝堂! “朕这里,有一件可以增加眼界的东西,非常之神奇,尔等都是凡夫俗子,哪里领略过其中奥妙……这样吧,朕便将此物交由你们传阅,让你们知道朕的境界到底如何。” 朱厚照说着,把望远镜交给江彬,让其递给众大臣传看。 张雄在旁小声提醒:“陛下,要是这些人不识相,把您的好宝贝给摔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朱厚照身体往后一缩,惊道:“是啊,多亏你提醒朕,这群不识相的大臣,平时就知道跟朕唱反调,这次把宝贝交给他们……好似肉包子打狗……这样,江卿家,你把此物交给他们时,在旁盯着,只允许靠前的人看,谁敢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到后面,他故意大声说出来,就是要威胁在场众人。 看起来杀气腾腾,其实是在“提醒”,好像告诉这些大臣,如果你们真想成就自己忠臣的名声,那就当众摔一个给朕看看,朕砍了你们的脑袋正好帮你们一把。 …… …… 江彬走下丹陛,虎背熊腰却非常俊朗,一双鹰目瞪着靠前的首辅梁储,随即将望远镜交到梁储手上。 梁储差点儿就要把这东西一把抓过来丢到地上,别人不敢干的事,我干了!大不了就是把这条老命送了!我死去,首辅的职位谁爱干谁干,正德朝当首辅大臣,看起来轻松,但跟每天滚钉板没什么区别。 却在此时,军旅出身的杨一清先一步过来抢过望远镜,面色冷静:“让我先瞧瞧是何物。” 朱厚照看到杨一清主动拿望远镜,笑道:“杨卿家,你知兵,给朕看看,此物若是用在战场上,可会收到奇效?” 杨一清笑了笑,心想,奇效你娘个腿! 旁边吏部尚书陆完道:“用纸卷个筒,或都比这个强。” 江彬斜目瞪过去。 陆完不再说什么,谁都知道私下里陆完跟钱宁关系很铁,而江彬跟钱宁平时又是争宠的关系,暗地里较劲儿,江彬早把陆完当成敌人看待。 杨一清拿过望远镜,凑到眼前一看,只觉一阵模糊,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 “杨阁老,您应该这么用……手别挡住前面。”江彬提醒。 御座上的朱厚照笑着招呼:“往朕这里看,平时你们少有机会看清楚朕的模样……这次让你们瞧个清楚。” 等杨一清果真用望远镜对准朱厚照,看到朱厚照近在眼前时,身体不由一震。 正要做下一步动作,江彬一把将望远镜夺了回去。 “下一个。” 江彬作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臣子,根本不给杨一清面子。 接下来就是梁储。 可梁储还没从杨一清的反应中看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你杨一清,一个正直的大臣,先前居然会对此物有些许眷恋?你是没看清楚想看得再仔细一些? “梁先生,轮到你了!看这里看这里……” 朱厚照好像个顽童般,又在招呼。 梁储拿过去看了后,反应没有杨一清那么大,但心中却平添几分惊骇。 因为二人都没什么表示,有点不想撒手的意思,后面几位大臣看时,也没了之前那股“与此物同归于尽”的心态,全都认真看过。 “神奇啊,怎会如此?” 终于有大臣忍不住惊叹。 武勋那边,反响更大。 文官这边毕竟有很多近视眼,给他们望远镜也看不太清楚,而武将读书少,眼睛基本没毛病,一个个差不多都是五点零的眼睛,看得贼清亮,一个个羡慕至极,差点要把这东西据为己有。 …… …… 江彬在 也就给二十多个文臣看过,武将那边则只有排头六七个人有机会见识一番。 文官看的多一点,但也差不多只是六部侍郎以上级别,勉强加上通政使和左都御史。 等江彬回到御座旁,把望远镜交还朱厚照时,望远镜好端端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后面一些翰林出身的大臣,已经在恨这些顶级文臣没骨气,皇帝都明言你们可以摔此物,你们不敢来? 要是换作我…… “诸位卿家,你们说说,此物到底如何?若是用在军中,是否可以提前探知敌情?烽火台上,作用应该也不小吧?” 朱厚照太喜欢军旅生涯了,虽然他很胡闹,但在用兵上,却也不是一般的昏聩之人,对于是非、情理等看得很透彻。 梁储道:“不知陛下,此物从何而来?可是工部造出的?” 很多人往工部尚书李鐩身上打量。 李鐩只能装作没看到。 这跟工部有什么关系? 如果工部提前知晓的话,会不提前说,让你们猝不及防? “乃是兴王府进献的贡品。” 朱厚照为在场大臣释疑,“兴王府有言,若是此物得到朕和诸位卿家的肯定,可以再造一百个出来,朕问过江都督,他说此物造价一百两银子一个,朕准备一次造它一百个,调拨帑币一万两白银,诸位卿家没意见吧?” 本来在场几名看过望远镜功能的大臣,对于望远镜的实战效果大为肯定。 如朱厚照所言,若此物用在战场上,能提前发现敌人动向,斥候还能远距离刺探敌营情报,何等价值? 但听到造价…… 一百两银子一个? 确定不是被坑了吗? 但如果是兴王府上贡的,以兴王府平时的低调谨慎,应该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拿朝廷开涮吧? 梁储道:“陛下,此物尚可用,但制造之事……尚需商榷。” 朱厚照颇不耐烦,拂袖道:“朕连调拨一万两银子的权限都没有吗?此事不用再议!朕就是给你们看看,让你们知道朕不是胡闹,朕意已决,造好这东西,就准备亲自去宣府统兵,把来犯的鞑子打退!天子守国门,不容再议!” ------题外话------ 第二更送上,天子求一波月票支持!感激不尽! 第二百零五章 天涯沦落人(加更) 七月,天气依然很炎热。 大中午就要走上街头,没个遮荫的地方,朱浩心里很不爽,今天已是他第三次跟唐寅出来参加“文会”。 唐寅又不是本地人,没人引领,更像是在大街上随便闲逛,虽然知道哪里文人聚集,但去了也人没认识,上去随便说上几句吧……人家不把你当疯子赶出来就算好的。 “吧嗒吧嗒……” 朱浩一边走,一边吃着冰激凌。 唐寅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心情有点糟糕。 “陆先生,来一口?” 朱浩也就随口一说,唐寅真想吃还不给呢。 唐寅摇头:“快些走,马上就要到了。” 朱浩很快把剩下几口吃完,拍拍手,拿出手帕擦擦,此时恰好路过一个酒肆,就见唐寅不自觉抬头往酒肆门匾看了过去。 不用说,酒鬼见到酒肆,就跟猫见了鱼、狗见了屎一样,眼神中那种贪念,是个人都能感受到。 “陆先生,听说你的酒友离开后,最近都没人陪你共饮……你这是馋酒了?说是带我出来跟人探讨学问,却盯着酒肆看个什么劲?” 朱浩在一旁起哄。 唐寅恶狠狠瞪了朱浩一眼,正要迈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前,却见酒肆中推搡着出来一人。 伙计模样的人正在喝斥那浑身脏兮兮的醉鬼:“走开!没钱还想来喝酒?造的你!有钱了再来!” 被推搡出来的人从地上爬起,也不着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凌乱的头发稍作整理,正要走,转过身正好看到唐寅和朱浩…… 醉鬼居然是跟二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朱浩大伯朱万宏。 “这不是朱千户吗?”唐寅先开口。 朱万宏把唐寅和朱浩上下打量一番,瞪了瞪眼,或是视线模湖,却又知道手上沾染沙子不能揉,只能靠瞪大眼的方式看清楚来人,眉头旋即一皱:“看起来眼熟,却不记得是谁了。” 朱浩心想,这么凑巧跟大伯碰上了? 别是提前设计好在这里堵我们吧? 莫不是装醉? 可这一身酒气,若是演戏的话,大伯你也算是实力派演员了。 朱浩笑嘻嘻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上前招呼:“大伯,是我。” “大伯?哦……好像是老三家的孩子?你怎么在这儿?他……” 朱万宏似乎记不起唐寅是谁。 朱浩介绍:“大伯忘了?之前你去兴王府拜访时,曾见过陆先生……陆先生乃是王府教习。” 唐寅没想到朱万宏记性这么差,本想提醒朱浩,既然对方不记得,干脆别自报家门,毕竟他唐寅是黑户,正在躲避宁王府的追捕,被一个锦衣卫千户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朱浩介绍过了,唐寅只能抱拳行礼:“在下陆某,见过朱千户。” 朱万宏凑近:“陆兄台,你带钱了吗?不用多,几文就行,让我进去喝盏酒,回头就归还……” 醉鬼当街借钱? 朱浩心里琢磨开了,大伯是故意装样子?还是真的落魄至此? 唐寅正准备掏钱,朱浩一把按住唐寅的手,笑着问道:“大伯,不是听说你回京师了么?怎么会在这里?祖母那边,你应该去拜见才是,毕竟家里现在以大伯居长呢。” 间接提醒朱万宏,少在这里装可怜,谁不知道你是朱家出身的锦衣卫千户,别说你没钱,回家一趟什么都就有了。 再说了,你穿上锦衣卫官员的飞鱼服,佩戴绣春刀,我就不信哪个酒肆敢不招待,又有谁敢找你收钱? 唐寅道:“朱千户,在下客居安陆,本该请你到府中饮酒……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在下便做东,请你喝酒。” 醉鬼遇上个潜在的酒友,唐寅居然主动发出邀请? 这是朱浩万万没想到的。 朱万宏则笑呵呵跟着唐寅重新往酒肆走,朱浩很想说,刚被人家赶出来,咱能不能换一家? 但似乎两个酒鬼一步都不想多走,兜里有钱还在意酒家怎么看自己? 今朝有酒今朝醉,先把酒喝高兴了再说…… …… …… 酒肆二楼。 伙计不屑地端了两碗酒过来,放到桌上,正要转身离开,旁边朱万宏大声道:“现在我们是客人,还不赶紧好菜招待上?” 伙计侧目打量唐寅,似在琢磨,会不会这个主动请客的人也是个准备吃霸王餐的,但看唐寅衣着光鲜,一袭文士打扮,像个有头有脸的读书人,应该不至于赖账。 “等着!” 伙计转身下楼去准备。 朱万宏再次提醒:“记得把碗换成杯盏……当我们是过往的挑担力夫?真是狗眼看人低!” 朱浩突然想到“茴字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己,这落魄的模样很像,却跟朱浩第一眼见到朱万宏的印象大相径庭。 这只能有两种解释。 要么朱万宏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眼前是他的真实状态体现,要么就是个演技派,想通过这种方式结交唐寅,达到他借助唐寅刺探兴王府情报甚至为非作歹的目的……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朱千户,这才几月不见,何以……沦落到如此境地?”唐寅很不解。 朱浩有怀疑,唐寅难道就傻到看不出来对方来者不善? 先不说别的,眼前这位可是锦衣卫千户,祖籍虽然不是安陆,但现在朱家在本地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豪门大户,至于醉倒街头喝不起酒的地步? 你就算不想回家,随便找个朱家的铺子,铺子里的伙计敢不给你几文钱还是怎么着? 朱万宏拿起碗来,往嘴里送了一口酒,放下来时酒撒出不少,满是慨叹地说道:“先前回了一趟京师,被人当牲口一般使唤,此番再回安陆,身边连个扈从都不委派,这锦衣卫千户当得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脸面归家?不如在这城里找个地方喝几口酒,一醉解千愁!” 这话听起来……很扯澹啊。 朱浩再去看唐寅,发现唐寅却好像相信了朱万宏这番说辞。 大概“同是天涯沦落人”,唐寅也想到自己有家不能回,理解那种痛苦,所以对朱万宏产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陆先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朱万宏抬头望向唐寅。 唐寅想了想,摇头苦笑:“祖籍江南。” 不具体说地方,只笼统告之江南,也是为防止泄露身份。 “江南是个好地方,如果可以,我也想到江南当差,调到南京,别说当个锦衣卫千户,就算百户、总旗,只要能堂堂正正当差,不用牵扯朝廷纷争,便算祖上烧了高香。”朱万宏说到这里,又一副悲从心起的愁苦模样,拿起碗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这一口明显比刚才那口量更大。 唐寅问道:“朱千户此番回安陆,可是……有重要差事?或者有何难言之隐,不如对在下明言。” 一扭头,唐寅居然去打探朱万宏的情况。 朱浩很想说,你是不是蠢啊你? 就算你觉得他真的喝醉了,也不想想,人家是锦衣卫,专门从事情报工作,能被你三两句话打探到重要消息?他过去几年在北镇抚司严密看管下还能囫囵着出来,没点本事怕是早死在那儿化成灰了! 朱万宏摇头:“此番朝廷连个扈从都没给我委派,能给我安排何等差事?朱家在安陆这么多年,就算是千户之家又如何?挂个名罢了,千户千户……朝廷倒是给指个千户所管管啊,光让我朱家在本地落户,背井离乡,还奢求哪般?” 这话说出来,本身就很离奇。 但唐寅听了,琢磨一番,却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本来唐寅对朱家充满戒备,但通过他两次到安陆,这一次更是在安陆定居半年,发现朱家好像根本不值一提,不像是个有点势力的本地士绅家族……说是针对兴王府,一个空壳子罢了,朝廷不派人来,能对兴王府造成怎样的威胁? “还是陆先生好,能得兴王信任,在王府中谋事,想来有大才。”朱万宏突然一脸羡慕地说道。 唐寅赶紧拱拱手:“不敢当。” 就在此时,楼梯口传来声音,乃是伙计陪同另外一桌酒客上楼,同时一次带了六盘小菜上来。 朱浩一看便知这伙计是个熟手,能把六个盘子一次性端上来也是本事。 “就这些,可还要加个汤?” 伙计问了一句。 “下去。没有吩咐,不想再瞅见你这张没见识的臭脸!”朱万宏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赶人,似是觉得伙计打扰了他的正事。 伙计一脸不屑,也不下楼,径直往隔壁那桌客人走去。 朱万宏叹道:“陆先生有何不敢当的?王府请教习,怎么说也得是秀才吧?在这时代,读书人才是人上人,不读书,好像我这样,年近不惑却一事无成……唉!朱浩,你娘还好吗?” 这转折…… 朱浩有点适应不了。 朱浩心想,你感慨就感慨吧,惦记我娘作甚?还是说觉得自家侄子在旁边受到冷落,不太好,要搭话,却找不到话说? “我娘……挺好的。最近我们还想做点小本生意。”朱浩继续笑嘻嘻说道。 “呵呵……” 朱万宏笑了笑,望过来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题外话------ 加更送到!天子求保底月票,恳请大家火力支持! 第二百零六章 醉酒的狐狸(节日快乐) 朱万宏摇摇头,醉得彷佛神志不清,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却还要发表长篇大论:“何必做生意当个不入流的商贾?守着城外近千亩地,收个租钱,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么? “等你长大了,考取功名,对得起你爹,就算对得起朱家……朱家这一代的腌臜事,跟你这个孩子没关系! “听大伯一句劝,千万别走军户这条老路!一朝行将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啊!” 听起来像是劝谏,但更像是威胁,尤其是“守着城外近千亩地”这一句,明摆着告诉朱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母子在外面买了很多田地,想要瞒过锦衣卫,想得美。 唐寅皱眉望着朱浩,他知道朱浩家在城外有地,却不太相信居然有千亩地那么多,俨然是大地主。 朱浩笑道:“大伯,你这话,我怎么没听明白呢?我们也想有千亩地,想坐着啥都不干只收租钱过活,可问题是地是朱家的,又不是我们的啊。” 被人揭穿老底,无论如何都要争辩一下,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他又不是真的跟朱万宏争什么,就是表明一个态度。 你知道又怎样? 我们都跟朱家分家了,全城人都知晓的事,我们能拿出一千二百两把亡父的房子赎回,还不让买点地? 有本事你把跟我们做生意的苏熙贵给解决了! “朱浩啊,当长辈的不是要揭穿什么,而是提醒你,商贾绝非正道……当是做个交换吧,你的事伯父我从没跟家里提及过,你也不要把我回安陆的事跟家里人说……堂堂锦衣卫千户,混到这般凄惨模样,实在没脸见人!来,朱浩,伯父我敬你一杯……是一碗。” 朱万宏一脸颓丧的样子。 要不是朱浩从第一眼见到这家伙就知对方深藏不露,或许真被这精湛的演技给骗了。 朱浩笑道:“大伯,我还是个孩子,不会喝酒呢。” 朱万宏手都已把酒碗给举了起来,闻言不免有些扫兴:“怎么也要学着喝一点,以后你不管走哪条路,不会喝酒怎么行?酒才是你立身处世最重要之物……书可以不读,但酒必须喝。” 长辈带着自家晚辈喝酒,还把大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真是醉鬼不知脸皮薄,你还要脸不? 唐寅道:“朱千户,让在下陪你喝吧。” 朱万宏侧头望去,脸上带着僵涩的笑容:“唐……陆先生,你在王府中为教习,真是铁饭碗……哦不对,算是金饭碗了,以后有机会与我出来喝喝酒,聊聊天,人生失意,只有这杯盏之物,能一解愁思。” 朱万宏拿起碗,咕冬咕冬把剩下几口全喝下肚。 唐寅脸色瞬间变得凝固。 那看起来似乎是口误的称呼,分明是在告诉唐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最好听我的,没事来跟我聚上一聚,唠唠家常,不然我把你的身份捅出去,看宁王府的人是否放过你。 “走了走了,人在红尘,莫要多事,活一天少一天……” 到这里,朱万宏的所有目的均已达到,起身蹒跚着脚步往楼梯口方向走去。 伙计正好上来送酒和杯盏,见朱万宏要走,马上伸手阻拦,这边唐寅已然开口:“店家,酒钱找我这边要。” 伙计这才让开路,回头看着朱万宏下楼,走过来问道:“这位客官,您认识那位……?” 唐寅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朱浩笑道:“瞧这位小哥说的,不认识就不让喝酒吗?你是官府的,要打听户籍不成?这一顿酒什么价?” “两碗酒……还有这一壶,加上几道菜,一共三十六文钱,概不赊欠。”伙计趾高气扬。 嘿,大明正德年间,物价还真便宜!朱浩拿出随身荷包,数出三十六文丢在桌上,伙计一时间看傻了眼。 这位少年不是大官人带来的小厮么? 既是小厮为何能同座饮酒?说话的口气还这么大? 狗仗人势吧你小子! “陆先生,看啥呢?走了!你不会是想吃完菜再走吧?”朱浩起身催促一句。 唐寅面色不佳,却也起身随朱浩往楼下去了。 …… …… 出酒肆。 街道仍旧很热闹,只是已不见朱万宏身影,也不知往哪个地方走了。 朱浩看着前路,打趣道:“怎样,陆先生这顿酒请得可值得?下次还请他喝酒吗?” 唐寅本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闻言眼神重新变得凝聚,瞪了朱浩一眼:“不与他喝酒,怎知他知晓那么多事?如此不也算是有了防备?” “那陆先生……” 朱浩有意提醒,“人在险地,这文会还是不去了吧?万一我大伯就是来试探你身份的,准备把你暗中捉下,送到南昌却领赏……他说自己官场失意想必你也听到了,把你送到宁王府,对宁王府乃是大功,对锦衣卫高层那些奸佞来说也是桩不小的功劳……”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唐寅停下脚步,冷冷喝斥。 嘴上说朱浩说话难听,但其实他还真被朱浩给唬住了。 但现在回王府,正好说明他害怕,在朱浩面前丢面子。 不回去,继续往前路走……何必为了去参加个没什么意义的文会,让自己以身犯险? 纠结啊。 朱浩神色悠然:“不过我估计,我大伯应该不想跟你作对,把你送到宁王府,看似立下大功,但其实如此大有波折,让人知晓还会觉得他谋取私利,你猜锦衣卫指挥使会怎么想?你把人送去南昌邀功,不把我放在眼里?把你抓去京师,却得罪了兴王府……对锦衣卫来说你是个烫手山芋…… “陆先生,其实你现在安全得紧,恐怕宁王府都懒得追踪你了吧?你一个装疯卖傻的人跑了,谁都知道你疯疯癫癫无可救药,就算你去举报他要谋反,鬼才会信吧?” 唐寅本来正在纠结,听了朱浩的话,压抑的心胸豁然开朗。 朱浩续道:“他想抓你邀功,不会跟你废话,直接就动手了!既然他来跟你絮叨,就说明他想利用你的恐惧,从你身上刺探王府的情报。现在你总不会还觉得,刚才在酒肆门口见到他,是偶遇吧? “还有,他说自己身边没有扈从……你觉得光凭他一个人,能查出我们出王府的时间,还有行走的路线,然后制造偶遇吗?” 唐寅越听,眉头越是紧皱。 等朱浩言罢,他冷冷道:“你小子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小小年岁哪儿来如此多城府和算计?” 这次唐寅不再怀疑朱浩有高人指点。 明摆着的事情,刚才碰到朱万宏纯属偶发事件,朱浩不可能提前探知,这一切分析就是朱浩临时所想,有感而发。 朱浩叹道:“没办法啊,年幼没了爹,一家子被恶人惦记,还要一边当细作一边读书,被赶出王府就要客走他乡……若是不能带回陆先生,我连重新入王府的资格都没有…… “你说我要是没点城府和心机的话,要么死了,要么就被圈禁在朱家庄子里做苦力呢!” 唐寅颇为无语。 但仔细思索后,又觉得只有这一种解释。 不然还能怎么想? 难道说这小子是投胎转世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才这么多心机和花哨? “那你说说看,你大伯到底是几个意思?若他想打探王府的情报,直接表明来意,并以此威胁让我说出,不是更好?”唐寅问道。 朱浩摇摇头:“在我看来,我这个大伯是只老狐狸。” 唐寅跟朱浩继续往前走,只是走得很慢,闻言侧头问道:“此话怎解?” 朱浩道:“我大伯跟我祖父不同,祖父到安陆,目的就是为就近监视兴王府,一心为朝廷效命,从不敢懈怠。但我大伯在京为质子,受尽凌辱,难道他看不出来,为朝廷做事,就算把功劳立到天上,他都只是给人跑腿的劳碌命,命运仍旧受制于人?” 唐寅听出朱浩分析中的关键处,语气变得急切和紧张起来:“你是说,他……想投靠兴王府?” “投靠兴王府?陆先生说远了,就算他有心,也知不可能成功,先前他带锦衣卫到安陆意图行刺,兴王府早就将他列入黑名单,他一个聪明人心里会没点数?或许他只是不想让朱家陷入万劫不复吧……你回想一下他先前说的话,其实不就是在形容朱家失势后,可能遭遇的境地?” 朱浩又是一通分析。 以唐寅的聪明才智,听完后顿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朱家失势,说的其实是兴王府出真龙,若未来兴王或他儿子当上皇帝,朱家不就真如朱万宏所说的陷入“一朝行将踏错便万劫不复”之境地? “所以他才会说,朱家上一代的事,跟你们这些后辈无关?其实是想提醒你,不要被朱家使命连累,而是要靠你……跟兴王府的良好关系,在未来,帮朱家走出困境?” 唐寅尝试顺着朱浩的思路往下想,进而发表自己的见解。 朱浩道:“我说陆先生,我们可以试着揣摩一只老狐狸的想法,但最好不要给他下定论好不好?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或许他喝醉酒是这么个想法,回头酒一醒便后悔了呢? “现在……我觉得我们还是回王府最为稳妥,谁知他是不是来试探陆先生你的身份,回头就找人来绑架送去南昌呢?” 唐寅吸了口凉气,大步迈出:“少危言耸听……走,回王府!” ------题外话------ 五四青年节快乐!祝所有书友一生都是少年!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健康永远! 第二百零七章 不作为(求月票) 兴王府书房。 张佐、唐寅和仪卫正朱宸,等候朱祐杬把刚得到的御旨拿出来传阅。 张佐苦着脸道:“先前说是王府给朝廷供应一百个望远镜,怎由朝廷调拨款项?明明圣旨上说是一万两,可为何姑爷的来信中,又说只有两千两?” 消息很奇怪。 御旨是经过官驿传来的,皇帝亲自朱批,由户部调拨一万两银子,着兴王府造一百个望远镜。 可明明兴王府上奏中说了,成本只需要两千两…… 皇帝是眼瞎还是脑袋不好使? 又或是缺心眼儿? 上奏的表章压根儿就没看到? 既然没看到奏章那你是怎么朱批的?还是说皇帝就是那么慷慨,你说要两千,非要硬塞一万?既然定下一万之数,你倒是给啊,最后拨款又变成两千两,那其余八千两哪儿去了? 朱祐杬也有诸多不解,望着唐寅道:“唐先生对此事如何看?” 唐寅道:“明显,陛下没有亲阅兴王殿下的奏疏。” “哦?” 在场几人都感觉一阵意外。 你唐寅这个分析,真是独树一帜,皇帝没看到,那他是怎么朱批的? 唐寅心想,你们都是蠢人吗? 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用得着我来提醒? “或是陛下身边亲近之人,代陛下阅了奏疏,并由司礼监代笔批红,至于其余款项,定是有人贪墨和克扣,说是调拨二千两过来……到手指不定有多少,或许还会再度缩水。另外,若真要造镜的话,应该抓紧时间,否则等西北战局发生变化,或许有人趁机参奏兴王府办事不力……” 唐寅说的是基本的人情世故。 皇帝身边一堆佞臣,以皇帝的口吻批阅,就真以为是皇帝亲自动笔? 难得皇帝同意拿出银子来造望远镜,别人不趁机多报一些,中饱私囊? 现在朝廷承担了望远镜的成本,兴王府就偷着乐吧,居然还在这里奇怪剩下八千两去哪儿了? 你们心可真大! 张佐想了想,望着朱祐杬道:“先生所言在理,王爷,其实这也是好事吧,至少……王府既立了功劳,还不用自己出银子。” 朱祐杬点点头,改而望向唐寅,好像在问,是这样吗? 唐寅道:“张奉正所说道理成立,但就怕事后被人知晓,会说兴王府配合朝中奸佞贪赃枉法,以兴王府与朝中奸佞同流合污为由,借机攻讦……但既然此事陛下曾有过朝议,众大臣即便反对却强行通过,那……到时兴王只说对此不知情便可。” 张佐急道:“唐先生,这里都是自己人,还是说明白一点吧……你这颠来倒去的,咱家都快听糊涂了……若怕被人说兴王府跟朝中奸佞一起欺瞒圣听,是不是现在就该把这事儿捅上去,检举揭发?” 一直都默没作声的朱宸提醒:“张奉正,既然之前上奏的奏疏,陛下可能都没有亲阅,兴王府检举揭发的话,会不会引火烧身?” 张佐顿时很沮丧。 连朱宸这样的武夫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张佐难道看不出?这也算是为了甩锅,总不能在事发后,说是提前毫无防备吧? 朱祐杬眉头紧皱。 本来兴王府想以望远镜为贡品,借此挽回良好的名声,让皇帝对兴王府重新信任和倚重,谁知会被朝中奸佞利用,借此贪污白银八千两之巨……要是东窗事发,兴王府可是要承担连带责任的。 “唐先生,你来参详一下,王府当以如何方式应对此事?”最后实在没办法,朱祐杬只能寄希望于眼下王府唯一的智囊唐寅来出谋划策。 总不能把王府长史司的人全部叫来参详。 越多人知晓,事情泄露的风险也就越大,还是眼前几个亲近的人知晓,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比较好。 再说了…… 唐寅之前的表现,说明其的确有几分谋略和胆识。 唐寅道:“为今之计,最好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廷既然调拨二千两,那就用这二千两来造,可以提前动工,把东西造好后送到京师,若真有人出来揭发,那就据理力争,总归王府只收到白银二千两,王府从未跟朝中奸佞有过书信来往,如此便好……” 朱祐杬点点头。 不作为看来就是当前最好的应对办法,他不再询问张佐和朱宸的意见,当即拍板:“既如此,立即安排朱浩去采买材料,及早开工吧。” …… …… 唐寅出了王府书房,心情很不错。 意见再一次被采纳,看起来兴王对自己的信任日益增加,在王府中地位越发稳固,可以在安陆过稳定的生活。 即便被朱万宏知道身份,平时出入王府有所掣肘,但反正兴王府内也是有吃有喝,有何不可?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看看天色,估摸着这会儿朱浩应该要提前散学回家,便从王府西角门出了内院,正好在学舍院门处等候,不多时便见朱浩背着书包从里边出来。 “哇,陆先生,你不会特地在这里堵我吧?有事干嘛不进去?” 朱浩看到唐寅兜着手靠在墙角,一脸急切地看向自己,便知唐寅来访准没好事。 唐寅笑道:“张奉正还没来找你么?” 朱浩奇怪地问道:“张奉正为什么要来找我?” “哦,那他应该直接去你家了……找你娘洽谈业务。”唐寅马上意识到,张佐不会直接来问朱浩。 既然朱浩说了,那东西是工坊造出来的,这种涉及两千两银子的大生意,当然要找朱浩的长辈商议,自然也不会去拜访城外朱家,直接找朱娘便可。 朱浩扁扁嘴:“那意思是说,望远镜的事定下来了?找我娘有什么用?她又不知情。” “什么?令堂她……居然不知情?” 唐寅大吃一惊。 你小子可以啊。 跟兴王府做成两千两的大单子,居然都不跟家里的大人吱一声? 你可真是胆儿肥! 朱浩嘴角发出不屑的嘲弄:“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很多事,我说是自己做的,连陆先生这样见多识广之人都不相信,我要是把什么事都给我娘说,她不把我当成怪物看待?” 唐寅点点头。 心想,这小子总是能拿出一些歪理来服人。 二人一起往西院大门方向走。 唐寅直接把来意说明。 “……先前上报两千两,由王府出这笔钱,现在朝廷从太仓调一万两银子,可蒋姑爷从京师传话来,到手只有二千两……” “被贪了呗。” 朱浩回答得很直接。 唐寅咧嘴,牙缝吸了口凉气进去,这小子……真是一点就透,比王府那些迂腐的书生直截了当多了。 “那这件事,王府应该作何选择呢?”唐寅问道。 朱浩转头望向唐寅,“听陆先生的意思,你不会进言兴王,说这件事顺其自然,人家给多少银子,兴王府就办多少事,事后被人揭发也不管不问,是吧?” 唐寅愣住了。 “那就是被我言中了?”朱浩点头道。 唐寅显得很无力,道:“朱浩啊,我没记错的话,你先前对我说,可以揣测别人的心理,但不要妄下定论?” 朱浩耸耸肩:“我本来就是揣测,要不向你求证干嘛?我的分析都是根据实际情况来推论……就好像陆先生你,最近因为你身份被人揭破,有点担心自身安全,所以采取的应对策略就是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说浅白点就是不作为……我的分析有错吗?” 唐寅稍加琢磨…… 这说法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一个在王府避难的书生,王府遇到事情问我对策,我当然希望兴王府别搞事情,万一把朝中奸佞得罪惨了,他们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朱万宏又知我真实身份,不就抓我去立功咯? 原来是因为我胆小怕事,才会那么跟兴王提议的吗?我自己都没发现,你小子却能想到? “那应该如何进言才对?”唐寅问道。 朱浩叹道:“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兴王府做事要光明磊落,拿到多少银子就是多少,明明拿到的实际数目跟朝廷下旨对不上,却不闻不问,这不就明摆着告诉别人王府知道有人搞鬼却不检举么?如此错的就是兴王府!” 唐寅急忙问道:“话虽如此,但你觉得这种检举有意义吗?最后被奸邪之人压下来,还会报复兴王府!” 朱浩笑了笑,摇头道:“陆先生,你还真是怕事啊。” “我这不叫怕事,是不想让王府惹麻烦。” 唐寅死活都不肯承认,瞪着朱浩,一张脸涨得通红。 朱浩一看,卧槽,你还跟我急了?这是小心思被我言中,自尊心受到打击,才会跟我吹胡子瞪眼吧? “王府不惹事,朝中奸佞就会把王府当成同党,是吗?如此就可保相安无事? “你不会觉得,那些奸佞就是想拉兴王府下水吧?你猜要是兴王不向上检举的话,会不会你惧怕的奸佞,提前把兴王府给举报了?说兴王府明知数字跟上奏对不上,朝廷多调拨了款项,却刻意中饱私囊? “到那时,亏空八千两帑币的罪责,怕是要落到兴王府头上吧!” 朱浩的话,又一次让唐寅震惊当场。 朱浩语气幽幽:“身正不怕影子斜,如果你身子都斜了,凭什么认为敌人会放过你?怕小人报复?呵呵,你检举上去,紧张的就该是那些奸佞! “不要光想怎么把事情给摁住,据实而言,就算事后被揭发朝中大臣也会为兴王府撑腰。不然,就是个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题外话------ 第二更送到!五月第四天,距离双倍月票结束还有三天,天子求月票支持!感激不尽! 第二百零八章 好好谈谈(加更) 朱浩的话,再次让唐寅震惊莫名。 唐寅感觉自己的认知又一次被颠覆了,不单纯是因为朱浩讲的道理,而是涉及到他马上要牵扯进去的、以后将跟他息息相关的皇权斗争。 不能拿儒家中庸思想去考虑问题,而要用更为激进的权谋,把自己摆在朝中奸佞敌人的位置上…… 随即唐寅转身回了王府,去拜见朱祐杬,将朱浩提的建议,一并给兴王说明,因为张佐去找朱娘谈生意不在,这次兴王算是与唐寅单独密谈。 朱祐杬听了好奇地问道:“唐先生的意见,颇为中肯,我在你们走后,也曾思索过其中关节,觉得配合朝中奸佞欺上瞒下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又不知问题出在哪儿……先生为我解惑,实乃大贤也!” 唐寅感觉很惭愧。 朱祐杬站在王府的立场思考问题,觉得为人不能太过于畏缩,这才想跟朝廷直言。而他唐寅先前只顾着明哲保身,经过朱浩提醒才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能退缩。 “兴王明鉴,以在下之意,即便如此做会有一些风险,或会被朝中奸佞进一步针对,但若是不向朝廷检举,只怕会再次被宵小利用,对王府极为不利!” 然后唐寅简明扼要说出自己担忧所在。 朱祐杬笑道:“唐先生此言正合我意……对了唐先生,你为何会在短短时间内,态度上有如此大改变?” 朱祐杬很好奇,你唐寅出我这书房不长时间,为何前后态度反差这么大? 唐寅道:“在下回去后,越想越觉得其中有不妥之处,便跟朱浩私下做了一番交流,根据他的提醒,才想通其中关键所在。” “朱浩?” 朱祐杬更为惊讶。 你居然受了一个孩子的启发? 唐寅虽然有时候头脑不是很灵光,尤其在权谋方面显得很小白,但他从不忽略朱浩的存在,在兴王面前也是实话实说。 唐寅道:“实不相瞒,在下虽名义上为朱浩的启蒙恩师,但他其实早已启蒙,且受先前的师傅教导,见地颇为不凡。平时我与他,名为师生,更多时候乃是益友,有何事多会询问他的意见,参详一番后再行定计。” 朱祐杬闻言不由笑了笑。 你唐寅说话可真是直接! 要不是知道你这么说会折辱你唐大才子的面子,觉得你不可能说谎,不然谁会相信这是真的? “怪不得之前唐先生向王府发出警报时,也说跟朱浩的建议有关,看来这孩子……不像是一般的同龄孩子,见识和能力,世子都比不上。” 说到这里,朱祐杬稍微有点羡慕嫉妒。 朱浩俨然是“别人家的孩子”,跟自己儿子同岁,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而朱浩就已经能上台面,参谋大政方针? 唐寅道:“在下一定会好好辅导世子课业,让他努力追赶上朱浩的脚步!” 朱祐杬望向唐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家长对老师的信任和期待,差点儿就要抱着唐寅的肩膀以示鼓励,激动地道:“那一切就拜托唐先生了。” …… …… 唐寅这次从书房出来,神清气爽。 没有遮掩朱浩在这件事上的关键性作用,自我感觉良好且坦然,得到兴王信任,唐寅觉得自己受器重的同时,也面临一股无形的“压力”。 “朱浩啊朱浩,要是你年长几岁,王府只需你一个幕僚便够了,还用旁人作何?小小年岁便能纵观全局,这份见地和才能,非神人不能比……真让人无地自容啊。” 唐寅感觉一阵自惭形秽。 以往偶尔被朱浩的卓越见识折服,只觉得这小子是受高人启发,或是灵光一闪,料想这种闪光点必定是昙花一现。 但随着时间推移,唐寅产生一种跟陆松同样的想法,那就是朱浩这小子太神了。 正要去找朱浩,顺带探讨一下如今兴王府面临的局势,走出一段路才想到,这会儿朱浩估计已经归家了吧? 自己去了西院也见不到人! “那小子都说了,他娘压根儿就不知有望远镜这回事,一个孩子能把前无古人的生意做成,难道真是仙人谪落人间?这么小的年岁,如何有那么高超的见地?真是不可思议……回头一定要好好试探一番……算了,由着他去吧,班门弄斧岂非自取其辱?” 唐寅想明白了,与其不断怀疑和试探,不如老老实实承认差距。 以朱浩的能耐,要看穿他那点小心思还不容易? 明明受到兴王器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知为何心头却有一股不痛快,带着些微悲凉,这时候……自然唯独一醉才能解千愁。 “喝酒去!” …… …… 朱浩回到家时,张佐已带人离开。 朱娘一脸懵逼地望着朱浩:“小浩,先前王府的大官、一位姓张的老先生说,要跟咱做什么望远镜生意,娘对他说不知道有这回事……是你弄的?” 听说朱浩回家,李姨娘闻讯出了房间,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朱浩。 朱浩道:“是啊娘,之前我给世子做了个玩具,能看清楚远处的东西,世子玩的时候被王妃给没收了,恰巧被兴王看到,兴王觉得这东西可以用到战场上,所以就当成贡品送到京城去了,皇帝觉得这东西很好,让造一百个,说给两千两银子。” 朱娘:“……” 李姨娘瞪大眼睛,好似听天书一般,嘴巴大大地张开。 朱婷从李姨娘身后探出头来,问道:“哥,你是说,皇帝也看到了你做的东西?” 朱娘和李姨娘甚至还没朱婷这么会抓重点,朱娘闻言赶紧问道:“小浩,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种事怎可能是真的?” 朱浩道:“娘,您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再说了,王府的张奉正都来过了,他总不会欺瞒娘吧?” “可……可这……我们不会造什么望远镜啊,你说的那东西……” 朱娘急坏了。 咱家造出的东西都当贡品了? 确定不是在吓唬我? 简直跟做梦一样! 朱浩道:“娘,咱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送到京城当贡品,先前苏东主订制的大镜子,也是送去京师的,我没跟娘细说而已。” 李姨娘恍然:“难怪苏东主会突然给咱一千五百两银子,感情那镜子是拿去当贡品?啧啧,这要是被朱家人知道,还不赶紧来抢咱的镜子生意?” 朱娘很担忧:“那现在怎么办?我先前跟王府那位张老爷说,暂时做不了,要等你回来后问问你是怎么回事,这造一百个……两千两……” 朱浩笑道:“那张奉正就没说王府出价怎样?” 朱娘心乱如麻。 对于玻璃生意,她本来两眼一抹黑,在一窍不通的情况下银子不老少往家里送,就好像天上掉钱一样,自己整个都懵逼了。 现在来个更懵逼的,儿子告诉她做出来的东西成了贡品,还被皇帝钦点由他们家来做,这是升斗小民敢招惹的事情? 李姨娘则喜笑颜开,反而觉得这是一步登天的大好事,笑道:“先前就光顾着琢磨是怎么回事,张老先生也没说清楚,哪里谈过什么价钱?” “那我去跟他谈谈吧,两千两银子的价钱,是我跟王爷说的,也得到承认。如果张奉正以后再来,娘便死咬住这个价格别松口,反正在供应苏东主的货物基础上,额外造出来的,算是白赚,不过恐怕要给些好处费……娘把此事交给我吧。” 朱浩主动承揽差事。 为家里赚钱,积累财富,朱浩有足够的动力做事。 朱娘还是有几分犹豫:“那……会不会惹来祸端?” 朱浩摇摇头:“这是王府送到京城当贡品的,绝对不会出事,造法跟之前的眼镜是一样的,就是一个凸镜一个凹镜,用竹筒套在一起就行,王府还会给我们提供部分材料呢。我这就回王府!” “回王府?吃过饭再走啊。” 朱娘见儿子要走,赶紧提醒。 朱浩已跑出门,声音传回院子:“不吃了,王府里有吃的,再说我手里有零花钱,外面吃也一样。” …… …… 朱浩回到王府,找到值班的王府侍卫,通知唐寅,再由唐寅去找张佐前来。 张佐见到朱浩前就从唐寅那儿得知,望远镜的制造由朱浩全权负责。 “小祖宗,你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咱家还奇怪,你娘居然全不知情?这两千两银子的大买卖,交由你来接手?会不会……” 张佐望着朱浩,神色中带着哭笑不得。 他回到王府,正准备通知兴王,顺带来日再去拜访朱娘,谁知朱浩这边就让唐寅来找他了。 唐寅笑道:“张奉正,其实朱浩的能力绝非这一丁点,先前在下跟你说,向兴王进言之事,就是他帮我出谋划策的。” 唐寅第二次去找朱祐杬,本想与张佐同去,毕竟自己算是王府的“外人”,不能僭越。 只是因为张佐出了门,他才跳过旁人的监督,单独去见。 毕竟朱祐杬给了他单独进言的资格。 但回头,他总是要对张佐说清楚的,免得被人误会他唐寅现在想一脚踢开王府别的属官,突显他一人存在。 张佐啧啧称奇:“厉害啊厉害,自古英雄出少年。那咱家就跟你……好好谈谈吧。” ------题外话------ 加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您! 第二百零九章 人情世故(求月票) 谈生意,饭桌上最佳。 朱浩带着张佐来到西院食堂,一路跟随过来的唐寅到门口时有些踟躇,想自己要不要进去,毕竟有些事需要他在旁“指点”一下,生怕朱浩不懂行。 张佐笑着发出邀约:“陆先生一起听听?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指点一二。” 唐寅点头,带着几分难为情进到食堂,望向朱浩的眼神中有几分犹豫,似在想,这小子即便有些头脑,但你毕竟年纪太小,没阅历,今天这生意你恐怕要吃亏! 三人坐在桌前。 张佐直截了当道:“朝廷调拨一万两银子采办一百个望远镜,但想必陆先生跟你说过了,兴王府实际到账只有两千两,银子成色方面应该比较好,毕竟是朝廷下拨的雪花银,这个没问题吧?” 朱浩点头:“没问题。” 张佐叹道:“两千两银子,造一百个望远镜,话说一个就要二十两,需要这么高的成本吗?” 果然心疼银子了。 之前兴王答应得很爽快,但? 真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唐寅笑盈盈道:“张奉正这是要为朝廷省银子吗?” “呃?” 张佐一怔,随即尴尬一笑。 这不过是谈生意的技巧罢了!若说他真的想节省,大可不必,原本说两千两银子由王府来出,他作为王府大管家自然要好好计较一番,但问题是现在朝廷出这笔钱,就算剩下来你也要如实上报,王府难道想从中赚一笔? 为朝廷省银子作何? “陆先生或有不知,这件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回头朝廷查账,其中有猫腻的话就不好了……以咱家的意见,王府理应派人监督制造的全过程,至于成本方面,也应该做核算。” 张佐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朱浩则心平气和道:“张奉正,说句不好听的,成本方面,我可控制不好……之前我已说过,要造出这么多望远镜,镜片方面成本最高,但到底多少枚镜片中能找出合适的望远镜镜片,既是看技术,也要碰运气。” “呵呵。” 张佐冷笑一声。 忽悠谁呢? 真全靠运气的话,你敢允诺一百个这么大的量?其中肯定有大把利润,只是欺负外人不懂行罢了! 朱浩再道:“这望远镜采买,本来就不是我主动要做这生意的,也不是王府委托我来制作,而是从我这里采购,定价方面早就说死,不能当时一口价,现在事到临头又嫌贵,换另一口价吧?” 朱浩这番说辞比较强势,大有一言不合就拉倒的架势! 意思也很明显,你们王府不能颠三倒四,之前说好二十两一个,现在突然反悔,还要派人来监督和查账,那意思是我是你们雇请的工匠?花多少本钱造出多少东西,我一点都不赚的么? 张佐脸色果然变得极为难看。 唐寅最是着急,心想,你小子平时挺聪明的,这时你不该火上浇油,说上两句软话,张佐又没别的地方能采办望远镜,最后还不是要妥协……有必要撕破脸? 张佐冷冷地道:“朱公子的意思是……我们把银子交给你,你怎么造都行,反正到期了把一百个望远镜送来就行?审核方面谁来完成?出了质量问题,谁来承担责任?” 果然找麻烦了。 唐寅心中暗叹。 朱浩突然笑了起来,道:“话是这么个说法,毕竟望远镜制造工艺可是绝密,乃我们跟地方上苏东主做生意赚钱的不二法门,很多工艺不能泄露……” “苏东主?” 张佐皱眉,望了唐寅一眼。 唐寅解释:“就是黄藩台内弟,苏熙贵苏东主。” “呵呵。” 张佐神色极为不善。 平时张佐看起来笑脸迎人,那是别跟他产生什么利益纠纷,这样的老太监最是阴阳人不过,人前人后根本就是两张脸。 就好像现在,张佐可不会轻易把银子交给朱浩,让朱浩在保密的情况下制造望远镜。 朱浩道:“虽然镜片加工工艺,对我们来说是机密,但因为这次望远镜所用外筒,不能用普通的竹、木材质,主要部件需要用到金属,我觉得铜管最好,造价恐怕不低……这个最好是由兴王府找手艺精湛的匠人打造,这部分造价应该划拨在外。” “嗯?” 张佐之前脸色漆黑。 听到这里,微微一怔,随后眼神中多了一丝光彩,试探地道:“铜管的话,造价可不低。” 朱浩点头:“用铜量不少,长短尺寸、口径等必须要做到整齐划一,不能有丝毫偏差,而且要打造螺纹,用以形成口径闭合,以此令镜片固定其中。” 张佐眯起眼:“这样的铜管,一个造价,怎么也要二两银子吧?一百个,那就需要二百两银子。” 唐寅心想,果然开始了啊。 一个铜管二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就算铜价不低,但一个望远镜没多大,一个纯铜铜管,造价绝对不会到五钱银子,你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张佐似也在等朱浩“还价”。 朱浩却摇摇头:“一个二两银子太少了……以我看来,一个造价至少要五两银子。毕竟按照之前约定,得增加金银、宝石、玉石作镶嵌物,不用每一个都有,但这些望远镜中毕竟有要给陛下乃至王公贵胄作为收藏品,也有给总兵官、督抚级别大员使用,如果跟普通将士的一样,未免寒碜了些。” 这话说出来,唐寅大吃一惊。 朱浩啊朱浩,你真的决定一个望远镜从二十两中分出五两来作为铜管成本,还是信口开河? 你明知道造铜管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钱,却偏偏如此说,是你看出张佐的贪婪,深谙官场中的人情世故? 绝对不可能! 你才几岁? 怎会领悟官场中迎来送往和私相授受的套路? 这一定不是你这年纪能理解的为人之道! 朱浩道:“索性就先算作五百两吧,这部分调拨王府,我会把具体加工尺寸和要求,画出详尽的图纸,交给张奉正,由张奉正找工匠打造……因为需要张奉正忙里忙外,另外再附送五十两银子作为车马费和茶水钱……” 五百两不算,还要额外多给五十两? 朱浩,你很上路啊! 唐寅听到这里基本确定了,朱浩早就明白张佐的用意,才会这么说。 张佐先前一直板着脸,就跟谁欠了他钱的样子,听到这里,他已经收起先前的傲慢,拿出一副公正廉明的样子:“都是为王府做事,辛苦一点算什么?五十两车马费和茶水钱就免了,但五百两铜管和镶嵌打造的工本,可是真的要留下,咱家便勉为其难,找人帮朱公子打造出来。” 这时候张佐也学会推辞了。 唐寅很好理解。 采购价是固定的,总价两千两。 如果其中单独拿出五十两作为“车马费、茶水钱”,回头兴王若问起来,张佐不好解释。 你干了什么? 需要拿这么多银子当跑腿费? 这不明摆着你从中贪墨? 但以朱浩的说辞,给五百两作为镜片外的铜管造价,那张佐从中贪下来多少,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成本核算就成了糊涂账,上下都拿到好处,等于是封口费,这件事就没人再提了。 朱浩道:“若是银子调拨下来,张奉正就先将那部分扣下,剩下的给我,我好拿去采办材料,其中用到的白砂等原材料,本地没有,需要到外地采购,估计需要个几日。” “这样啊,那事不宜迟,朱公子,咱家这就去跟兴王提请,早些把两千两银子调拨到位,望远镜铜管的制造也不能懈怠,后续需要装配等等,有些麻烦呢……” 张佐这时候居然认真跟朱浩探讨起赶工的问题。 朱浩笑道:“张奉正所言极是,我这边也要多制造一些配套的镜片,万一望远镜在运送途中,镜片出现破损情况,也好有替换的,但备用的镜片不会多……最多加一成,张奉正觉得如何?” 这意思是,二十两成本,扣除给张佐五两铜管的成本,十五两一对的镜片,朱浩要多准备十副。 若保存完善的话,这十副对张佐来说又可以从中渔利…… “要的,要的。保险起见……毕竟是皇命。” 张佐一脸慎重,但嘴角难掩笑容,说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唐寅打量一老一少,暗忖,你们老狐狸配上小狐狸,真是绝配啊。 难怪你俩在兴王府内混得如鱼得水,感情我这是瞎操心,你们早就熟悉套路了是吧? 唐寅眼见双方生意就这么轻松愉快谈成,而自己只是作为旁观打酱油的,存在感太低,不由问道:“那张奉正,朱浩家中制造望远镜镜片,王府是否还需要派人前去监督呢?” 张佐白了唐寅一眼:“欸!陆先生这话就见外了,朱公子在我王府中说是伴读,其实就是宾客,互相间难道连一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再说了,涉及朱公子独门秘技,王府又不想窥探,就算有结余,那也是凭本事赚钱,有何不可?” ------题外话------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来一波月票支持哇?嘿嘿! 第二百一十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唐寅一阵尴尬。 得! 小丑竟是我自己! 你们老少二狐谈判的过程,我就当没听到,也不需要我插嘴。 随后商定交货期限,张左表示可以在十五天内把铜管做好,而朱浩则估计二十天内应该可以完成最后的拼装,张左和朱浩的生意就此谈成。 “咱家要赶紧去跟兴王提请,用度方面不能等朝廷调拨银子到位,得提前支付货款……陆先生,咱家就不多陪了,回头再与你共饮。” 言罢,张左不理会唐寅,起身后直接出了食堂,去找朱右杬申请款项,因为有五百两银子可以腾挪,做事动力很足。 唐寅和朱浩起身送走张左后,饭堂外面等着开饭的一帮侍卫才进来,先前他们看到张左和唐寅好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只能在院子里干等。 “出去吧。” 唐寅的意思是有话出去说,这里不方便。 朱浩摸了摸肚子,“我赶回来很急,连晚饭都还没吃呢……我想吃完再跟你闲话。” 唐寅道:“要吃饭,我请你,去王府周围食肆吧。” 这是急了。 你小子看起来很懂人情世故,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开始甩脸色了?难道说我不值得你客套礼数一番? 朱浩轻叹:“有白食不吃,非要出去花钱,你可真想得开……不过也罢,估计张奉正那边不会太亏待你,怎么也会给你几两银子的茶水钱……” “不用了!” 唐寅才不稀罕呢。 现在钱财对他来说,反而成了“身外之物”,之前苏熙贵给他的一百两银子,足够他过几年逍遥自在的生活。 …… …… 二人出了王府。 唐寅请朱浩到食肆,被朱浩婉拒,朱浩想回家吃饭,一来是饭菜可口,二则他要把生意谈成的事跟朱娘说。 “你早就知道,张奉正为克扣银两,从中获取利益,才有意给你甩脸色?而你早就想好对策,之前你先表现出强势,也是为谈判中占得先机,让张奉正意识到,他不得不在你这里做成生意,最好见好就收?” 出王府后,唐寅的问题如连珠炮一般抛了出来。 朱浩笑道:“你都说明白了,还要我说什么?我说不是,你信吗?” 唐寅心想我当然不信。 “陆先生,其实刚开始我也没想到,王府中居然有人会如此直截了当跟我要银子,我还以为张奉正一心为兴王府着想,不会谋取私利呢。”朱浩摇头道。 “是吗?” 唐寅斜瞟过来,明显不信。 朱浩轻叹:“不过想想也是,张奉正怎么说也是宫人,未来的老年生活全靠银子保障,不然还能靠什么?或许宫人对此更有危机意识,知道自己年迈后会有怎样的境遇……” “说人话!” 唐寅语气不善。 朱浩甩了甩袖子,理所当然道:“既然他喜欢,那我就给他喽,反正我给苏东主供货也是这价。” “什么价?” 唐寅不解。 朱浩道:“十五两银子一副眼镜,也是配两个镜片,不过苏东主那边我还要准备金属框架……这次我直接提供镜片就行了,十五两一对,这价钱很公道。” 唐寅更加无语了。 你小子还说后知后觉? 分明从一开始你就想到,王府中人可能要收取回扣,故意把价钱定高一些,然后再把多出来的部分交给张左。 如此做的好处,即便王府或是苏熙贵回头调查朱浩,知道了互相供货的价格,都会觉得朱浩做事公平合理,没有在价格上捣鬼,基本上做到“一碗水端平”,这是取信大主顾的先决条件。 “朱浩,你小小年岁,哪儿来的这些经验?总不会是你从书本上学来的吧?或是你脑海中琢磨出的?没有几十年人生阅历,你懂这些?” 唐寅心中大惑不解,便直接问了出来。 朱浩摊摊手:“人情世故,跟谋略无大的差别,如同陆先生陪张奉正来找我,便意识到张奉正的目的,担心我吃亏……谢谢陆先生的好意,不过一个明眼人都能看透的事,就因为我年岁小,理应不懂是吗?” 唐寅一怔。 想了想,朱浩的话很有道理。 朱浩连自己顾虑不到的事,都能做到面面俱到,何况是他唐寅一眼就能看穿的情况? 讲什么年岁小,那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朱浩能为王府出谋划策,也不该相信朱浩有能力在智谋上压自己一头,既然别的都相信了,为什么在人情世故上,还要纠结于朱浩现在几岁? “妖孽!果真是妖孽!后面的路自己走吧,我先回王府了。”唐寅陪朱浩出了王府,只是从西门绕到了正门。 别人要从正门进王府或许不容易,但他唐寅想从哪儿进便从哪儿进,走远了他还怕被朱万宏给盯上,得到想得的答桉,是该是把这顿消愁酒给补上了。 老天爷。 既生我唐某人,为何还要生这小子? 偏偏还要让我认识他? 这是在耍弄我吗? …… …… 朱浩回到家,把跟张左谈生意的经过跟朱娘一说,朱娘显得很理解。 “王府的老爷、先生,帮着跑腿,忙东忙西的,给五百两银子也是应该的。”朱娘在这种事上倒不迂腐。 朱浩笑道:“我还怕娘心疼那五百两银子呢。” 朱娘白了朱浩一眼:“小浩,你当娘不懂人情事理吗?要不是那位张先生帮你,咱怎可能报效朝廷,还能一次赚一千五百两银子?哦对了,小浩,咱收一千五百两的话,不会亏了吧?成本多少?” 朱浩想了想:“十两?” 刚进房来,把饺子端在手上的李姨娘听到后,差点儿一口老血吐出:“浩少爷,你是说……成本只有十两?” “可能需要吧,其实镜片什么的,我那儿有现成的,只是需要打磨出统一的口径,今晚我就要过去看看镜片的具体尺寸是多少,如果不够的话,会在实验室后院的小作坊临时生产一批……现在技术已成熟,要制造出来并不难,我找正在城里读书兼做学徒的那些孩子帮忙就行。” 朱浩笑嘻嘻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刚跟人谈成大生意的商贾。 朱娘皱眉:“要是被朝廷知道我们赚了这么多钱的话……” “娘别担心了,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且就算有人能彷制……明明可以闷声发大财,为什么要把成本给揭穿?” 朱浩算是堵上朱娘质疑的声音。 你肯定会说,别那么自信,天下间怎可能有独你一人会做的东西? 朱浩的话点醒了,既然这东西值这价,连朝廷都认可其价值,就算是同行,也不会自砸招牌。 “希望一切都如你所言吧。” 朱娘脸上仍有忧色。 …… …… 朱浩当晚不在家里过夜,而是到了实验室。 他要指导李家兄弟带着几个村里的手巧孩子帮他弄镜片。 李姨娘帮小白收拾碗快,而朱娘则在查阅账目。 等李姨娘回来,朱娘道:“先前几个丫头都不称心,该出去找几个好的,像小浩说的,该有人照顾他的日常起居,看他现在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又不缺银子,为何要如此忙碌,还耽误学业?更让我们在朝廷和苏东主面前周旋?” 李姨娘也坐了下来。 不远处蜡烛前,朱婷正在一笔一划写字,眼下小丫头才六岁,之前朱浩教了她《千字文》,加上朱娘教导,朱婷有了点小学生的样子。 李姨娘道:“夫人不必担心,我觉得少爷他身边有高人指点,不然怎会有这么多赚钱的法门呢?” “这正是我担心之处……为何会有人给他这么好的机会,让我们赚到这么多钱?却对我们一点目的都没有?人心险恶,小浩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对世间事不太了解,跟人相处怎能不吃亏?” 当娘的,对儿子总有担不完的心。 当然只是建立在她认知的范畴,以她的想法,觉得儿子身边困难重重,充满荆棘。 李姨娘本身没多少学问,没有朱娘那样高瞻远瞩,只是以实在的口吻道:“现在比以前,咱真是好太多了,如果真有高人帮我们的话,那也一定是大善人,不会害咱的。” “话虽如此……” 朱娘本想提出一些隐忧,但想了想,李姨娘说的非常有道理。 人家帮你赚钱,你说有歹意,那歹意是什么? 这一家子孤儿寡母有什么能让人觊觎的? 退一步说,就算有所图,人家的付出跟回报明显不成正比。 “回头给小浩找两个丫头,十一二岁的,会疼人,模样要清秀些,如小浩说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当娘的也没什么能给他的。” 朱娘想了想,好像能帮儿子的,只有给儿子找俩丫鬟,随身侍奉。 李姨娘抿嘴一笑:“夫人难道不怕,年岁大的丫头有心思?我倒觉得,只要手脚勤快,年岁小的其实更好些,没那么多鬼心眼。” “啊?” 朱娘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 好像给儿子找贴身丫鬟,真是一件大有学问的事情。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人脉(加更) 朱家庄园。 朱嘉氏正在院子里摆弄盆栽。 最近她很低调,少有过问家族生意,最多是让刘管家去调查大儿子朱万宏的情况,却迟迟没有消息回馈。 至于琉璃工坊,她还真交给二儿子朱万简打理,虽然知道这个儿子没什么本事,但她还是愿意给其机会。 “老夫人。” 刘管家立在花园一角,望着里面正在亲自动手裁剪盆栽和浇花的老太太。 旁边丫鬟和婆子成为陪衬,她们只需要立在那儿,端着花盆、洒水壶或者递递剪子什么的,动手的事全由老太太来做。 朱嘉氏没回头,语气澹漠:“有消息了?” 刘管家道:“派人到京师打探过了,仍旧没有任何讯息,但有之前与太爷相熟的旧人放出风声来,说是大老爷如今已不在京师,可能是被调到外地当差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吗?” 朱嘉氏的口气仍旧很冷澹,好像说的不是自家事一般。 刘管家没有接话。 “三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朱嘉氏又问了一句,这是她心中第二件记挂的事。 刘管家道:“最近三夫人一直都没有再过问生意上的事,连铺子都没开张,也没见她与什么人来往,只是听说最近有人在城里客栈和酒肆打听什么镜子生意,似乎跟琉璃有关……却不知是何物,都是外地来的客商。” “镜子?什么镜子?” 朱嘉氏终于提起一丝兴趣,转身望向刘管家。 刘管家道:“我找人打听过了,似是一种跟铜镜差不多的玩意儿,乃是用琉璃制成,据说在南京、苏州、杭州等处,时下非常流兴,还说产地就是安陆,却不知是安陆州还是安陆县,所以有外地客商专程前来打听,估摸着是想做这生意。” “琉璃做的镜子?” 朱嘉氏眼睛眯成一条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似听明白了其中关键所在。 刘管家请示:“老夫人,是否去找三夫人问问?” 朱嘉氏道:“琉璃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有,不是什么稀罕物,居然有人能造琉璃镜子来……你觉得会是老身那三儿媳一个妇道人家能造出来的?别是什么人使坏,故意放出风声来吧?去把老二叫来。” “是。” 刘管家感觉不对劲。 平时朱嘉氏看到朱万简就心烦,这次听说有琉璃镜子这么回事,居然主动把朱万简叫来? 莫非对自己不信任,要用她自己的儿子来查这件事吧? …… …… 朱万简出现在后院。 此时丫鬟和婆子全都被朱嘉氏打发走了,风景宜人的庭院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今天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 朱嘉氏看着儿子,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 朱万简道:“在娘眼里,我就是个精神萎顿的酒鬼、色鬼?或者是不务正业的市井之徒?娘有何事,赶紧说,我还有事。” 朱嘉氏冷冷道:“你连跟娘单独说两句话的耐心都没有吗?你们四兄弟,你们心自问,娘对他们,有对你好?” “切!” 朱万简不以为然。 朱嘉氏知道自小被她惯坏了的朱万简不可能理解老娘苦心,光凭嘴上说无用,总归这个儿子怎么也扶不起来。 “刘管家说,有外地客商到本地打听琉璃镜子买卖,此事你可知晓?”朱嘉氏问道。 朱万简继续表现出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切,什么琉璃镜子,从未听说过。” 朱嘉氏一股邪火上来,怒不可遏斥道:“没听说你就去打听!你不是交游广阔吗?琉璃器皿这两月卖出去多少,赚了几多钱,为娘一句都没问过……你从中拿了多少,不用为娘说明白吧?” “娘,你这是不相信我?”朱万简急了。 朱嘉氏冷笑不已:“信不信,要看你做过什么。你大哥上次回安陆,没落着好,又被召回京师去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别指望他回来,以后你就是当家人……当家人要有个当家人的样子,否则家业早晚败在你手里。” “我当家……” 朱万简听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惊喜,一双贼眼骨碌碌乱转,好像已在想自己掌握家业,为所欲为的景象。 “没消息,就去老三媳妇那边问问,她现在雇请了很多护院,估摸着是在保守什么秘密,查查她在外面是否还开有什么工坊不为人知……如果没法从街坊四邻打探到消息,就问问她手底下做事的工人,花几文钱请他们喝茶,自然就清楚了。” 朱嘉氏给朱万简指明方向。 朱万简眉角跳动一下,眼神热切地道:“娘的意思是……老三家又赚大钱了,是吧?那个寡妇还有别的生意隐匿起来,我们没搞清楚?” 朱嘉氏没有理会二儿子对三儿媳的不敬,回头继续摆弄盆栽:“让你查你就去查,查清楚前,不要妄下结论。老三媳妇……不简单,若论治家的能力,你比她差远了。” 此话一出,朱万简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先前还说这个家以后我来做主,现在又说我跟那娘们儿能力没法比,意思是让我跟她学? 既然她能耐,你怎么不把她叫回来当家? 朱万简转身便走,临到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老娘忠告的声音:“老二,我朱家是锦衣卫千户之家,生意什么的只是其次,你爹还在,即便他不在了,锦衣卫千户的职位也传不到你这一脉,不是你大哥的,就是你大侄子的。 “只有朱家地位稳固,生意才能越做越兴旺,若你还想让自己这一房出人头地,就好好栽培你儿子,让他们替你完成你未竟之事。 “若你连这个都不懂,枉为朱家子孙,朱家或许真不适合留你。放你到外边闯一闯,也许对你来说是一种难得的历练。” …… …… 朱万简虽然傻,但听出来了,老娘这是在向自己下最后通牒。 如果事情做不好,很可能会被赶出朱家,从此后没了朱家这棵大树乘凉,就算是有一亩三分地,只怕也很快会被自己败干净。 “不能落这老太婆口实,还是要做点实事……琉璃镜子?那是什么鬼?” 朱万简完全找不到方向。 只能去城里查,反正晚上也要找狐朋狗友喝酒,先向他们打听打听,或许就能探出消息呢? 朱万简一有动作,朱浩很快就得到风声。 此时朱浩已将望远镜的镜片打磨好,只等王府那边交来铜管安装,就从于三这儿,得知朱万简正在打听“琉璃镜子”的事。 “……就是到处找人问,这位朱二爷真不小心,有时醉酒后也逢人便问,没什么人搭理他,先前的确有外地客商过来打听消息,但都不敢张扬,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于三办事能力可比朱万简强多了。 朱浩明白于三的意思。 外地客商可能知道镜子是苏熙贵卖出去的,而湖广又是苏熙贵这个大官商的地盘,所以跑来打听玻璃镜消息时,也尽量保持低调,不惹人生疑……若被苏熙贵知道还不得找人好好“招呼”他们? “老苏这个人,做事太不小心了,非要告诉别人这买卖是他具体经手的吗?” 朱浩讥讽道。 于三嘿嘿笑道:“浩哥儿,您是怕朱家人知道,生意是苏东主负责的,进而联想到或许是您和夫人卖镜子给苏东主吧? “不过估计就算朱家人不知道,也会有怀疑,毕竟琉璃镜子也是琉璃,恰好您跟三夫人先前经营过琉璃工坊,朱家难保不会往这方面想。” “想是一回事,证明又是另外一回事。”朱浩道。 “嗯?” 于三一时愣住了。 换作以往,他会想,只要朱家怀疑,还不上门来找你们的麻烦? 但现在好像跟以往不同,因为朱家三房已经跟朱家分家了。 这种事既然定了下来,官府和士绅都见证的事,朱家说出的话不算,那不跟拉出去的屎又给塞回去无异? 朱浩道:“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想看看,如果老太太知道我们跟朱家分家后,还在继续赚大钱,她是什么表情。想想应该很有趣吧。” “有趣?” 于三身体一震,“浩哥儿,您可别玩火,被朱家知道,肯定又要大闹一场,或许这次直接走官府的渠道,把生意弄走。” 朱浩笑道:“对付不讲理的人,自然有不循常理的办法,这次朱家先派我那不会办事的二伯出来打听消息,或许就是为故意放出风来,让我和我娘知道有这回事?算了,他们想怎样便怎样吧。” …… …… 朱浩的确不担心。 朱家之前为拿到琉璃工坊,可说是花费不菲,其中最大的代价就是折了老太太面子。 朱娘成功跟朱家分家,也是让外人看出来了,朱家根本就是纸老虎!为了跟儿媳抢夺生意,用不合理的手段对付孤儿寡母,很是下作。 若这次还想拿走镜子的生意,先不说朱嘉氏根本找不到证据这生意是朱娘的,就算找到又如何? 苏熙贵能眼睁睁看着生意落到吃相难看的朱家手里? 望远镜的生意难道只做一次?以后朝廷就不再订购了?兴王府愿意向朱家订购? 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朱家可以靠地位,压住自家三房孤儿寡母。 但现在朱浩已把生意做大做强,别说他有的是手段,就算坐视不管,兴王府和苏熙贵,甚至是湖广左布政使黄瓒也会出面相助,这就是不知不觉积累起来的人脉,关键时候就会发挥作用。 ------题外话------ 加更送上!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二百一十二章 父子情(求订阅) 王府书房。 张佐带着第一批样品交给朱祐杬,脸上难掩喜色。 “王爷,第一批望远镜已做好,再有不到五天,就可以把所有贡品完成,您看看,造型精美,巧夺天工,往窗外看……清楚得紧。” 张佐笑盈盈推广。 拿钱办事,当然要不遗余力! 张佐也是个俗人,如果说之前责任全在朱浩,那现在他跟朱浩在同一条船上,出了问题他也是要承担连带责任。 朱祐杬站在窗口,拿新制作的望远镜做了验证,连连点头:“感觉比之前那个更好,更清晰一些。” “是啊,王爷,朱浩说,这种望远镜口径更大,能看的距离更远,再加上外面铜身比本来的竹筒更为稳固,来回伸缩多次也没有问题,如此能方便使用的人快速适应……王爷,不得不说,这东西二十两一个真心不贵啊。” 张佐竭力帮朱浩吹捧,推荐很是卖力。 朱祐杬点点头。 说二十两一个便宜,朱祐杬又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昏聩王爷,岂会不知二十两银子在民间是何意义? 雇唐寅在王府当幕僚,一个月也只给不到十两银子的束脩而已。 两千两…… 能雇唐寅为王府卖命二十年了。 张佐似看出朱祐杬心思,笑着说道:“朱浩说了,这次将多制一成镜片,为的是确保望远镜运送途中不会出意外,但料想,应该不会有什么损失,多出来的部分……不如多运五个到京师,王府留下五个?” “哦?” 朱祐杬望着张佐,没想到两千两买回来的不是一百个,而是一百一十个。 要说这部分结余,张佐本来可以不说,然后他去处理就行了,但他始终心向王府,已经从货款中拿了五百两,净赚四百两上下,也就不去打这十个望远镜的主意了。 “世子那边……之前不是没收了一个吗?送世子一个……王爷就当是对世子这段时间用功读书的奖赏……” 张佐笑着提醒。 朱祐杬想到儿子,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 辛苦为朝廷办事,自告奋勇做什么望远镜,或许会因此牵扯进朝廷权力纷争中,一切不都是为儿子? 儿子就是他所有希望。 “那就给老四留一个……就这如何?” 朱祐杬看了看手上的样品,的确很精美。 张佐笑道:“王爷说了算,反正朱浩那边说了,几天后就能把货供上,但是朝廷调拨的银两……到现在好像还没到湖广地面,会不会……” 朱祐杬打断他的话:“先不想朝廷调拨的银两,只管把这东西交上去,若真耽误了陛下在西北用兵,那就不再是功劳,而是过错,只要陛下和朝廷知道我兴王府对大明忠心耿耿便可!” 朱祐杬非常坦然。 两千两银子他还是出得起的,就算朝廷一文钱不拨下来,这活他也承揽了,而且现在看来,银子应该能到位,只是数目对不上而已。 “那王爷,之前说的,参奏调拨银子不足之事……” 张佐试探问询。 朱祐杬道:“也如唐先生建议的那般,一并上报,王府做到问心无愧便可!” …… …… 朱浩顺利把货给供上了。 收货当天,蒋轮和陆松一行正好自京师回来,由陆松、蒋轮、张佐和唐寅组成验收队伍,在王府西院检查所有新生产出来的望远镜。 蒋轮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却笑得如同开烂了的花一样:“这望远镜,比之前的贡品都要精美呢。” 张佐笑道:“那可不是,朝廷调拨了一万两做的东西,要是没个样子,陛下还不下旨追查银子去向?” 陆松迟疑一下,问道:“不是二千两吗?” 几个人谈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唐寅望了朱浩一眼,然后看着张佐道:“张奉正,一共一百零九个望远镜,好像缺了一个,那个……” “乃是样品,先前已给王爷看过,王爷很满意,说如果下次世子在考校中有进步的话,就当做是给世子的奖品。” 张佐满脸是笑,明显为自己在这件事上出力,还有向兴王建言维护跟儿子的良好关系,分外得意。 唐寅问道:“那往京师送多少?又由谁前去?” 这是个问题。 蒋轮和陆松刚从京师回来,甚至家都还没回,眼下突然就说要再派人去京师送东西,这一路辛苦……就算是陆松这样健壮的武夫也受不了。 张佐笑道:“咱家会请示王爷,姑爷和陆典仗刚从京师回来,想必累坏了,下次派别人去便可……放心吧,此乃陛 话是这么说,但谁知护送途中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要是出了问题,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想把缺失的货补齐…… 一个成本就要二十两,一个两个还行,缺上十个八个的话……倾家荡产也补不上。 张佐说着就要让人把盛放望远镜的箱子抬着,往王府内院去,让兴王殿下亲自验收。 唐寅想起来,张佐还有个问题没回答自己,就是送多少去京师。 但张佐那边却一边跟蒋轮叙话,一边带着人和货离开,想到这可能涉及朝廷机密,也就不再追问。 陆松没有跟张佐和蒋轮一起进内院。 陪同蒋轮回王府时陆松已拜见过兴王,此时归心似箭,想早点儿回家跟家人团聚,不过礼数上,他还是得跟唐寅、朱浩说上几句。 “陆先生,你不会还在纠结王府送多少个望远镜到京师的问题吧?”朱浩没有避讳陆松,笑着问唐寅。 唐寅一怔。 再看旁边的陆松也在打量自己,显得很尴尬。 你小子,不是很懂得人情世故吗? 当着王府中人的面,你也这么问? 朱浩笑道:“理论上来说,朝廷调拨款项制造出来的望远镜,就算是多出来的部分,也归朝廷所有,王府要扣下来几个……当然不能把话往明着说,陆先生想明白这一点就好。我估计……大概会多送三五个到京师,以防路上出问题……王府会留下剩余部分。” 唐寅没想到,朱浩又当着陆松的面,这么明目张胆分析。 他很想说,你小子真行! “陆典仗,他一个孩子,瞎说的,你可别介意。”唐寅替朱浩说话,其实是想提醒陆松,你听就听了,别去举报。 陆松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笑了笑道:“在下平时便很敬佩朱少爷的谋略,怎会介意?再说了……在下也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王府为朝廷做事,本来就不图回报,留下几个又何妨?” 唐寅没想到陆松也这么直接。 心中一阵明悟,暗道,我还是低估了朱浩跟陆松的亲密程度,这哪里是跟一个同学家长间应该保持的关系?他们背后应该有更深层次的联系吧? 莫非陆松跟朱浩一样,都是锦衣卫出身? 这联想未免太过丰富! 陆松可没想那么多,抱拳行礼:“陆先生、朱少爷,在下要回去见家人,就不多陪了,回头请二位饮酒。” 朱浩笑道:“陆典仗请酒,陆先生一个人去就行了,不用叫上我,我不会喝酒不说,最近忙着做望远镜,课业方面有所耽误,是该好好补习一下功课了。陆先生,是吧?” 是你个大头鬼! 唐寅很想说,就算你不做望远镜,平时课堂上不是睡觉就是写写画画,问你什么却是能对答如流,甚至我的教案都是你编写的,我这不是在考出题人么? 就这样还在外人面前装好学生呢! “陆兄弟见外了,回头我请你喝酒才是。” 唐寅也没把陆松当外人。 其实唐寅现在有个小心思,就是趁着跟陆松喝酒的时候,多从陆松口中套取有关其跟朱浩关系的情况。 唐大才子也是有心机的。 …… …… 城内。 教坊司后巷一处宅院,朱万宏迷迷糊糊睡醒,已过正午。 “人呢?” 朱万宏起来,发现怀中无人,不由问了一眼旁边的随从,一名锦衣卫小旗。 小旗回道:“朱千户,人家一早就回教坊司了,不可能陪您到睡醒……或许中午还要迎来送往呢。” 朱万宏冷笑一声:“果然婊子无义。” 小旗面色为难:“再说了,咱都欠了教坊司不少银子了,要不是因为之前卑职露出锦衣卫的身份,教坊司不可能再让您进去……哦对了,京师中有特使前来,您……见还是不见?” “送银子来的吗?”朱万宏冷声问道。 “这……” 小旗不知该如何回答。 现在的朱万宏处于一种癫狂状态。 锦衣卫高层没再给朱万宏指派什么重要任务,也没再拿他当人质,毕竟之前兴王上奏为朱祐杬说情,皇帝下旨让锦衣卫放朱万宏回乡接替朱明善千户之职,钱宁等锦衣卫高层胆子再大,也不敢公开忤逆皇帝的旨意。 现在朱万宏却是有家不回,宁可躲在城里。 名义上是暗中调查兴王府动向,但偌大的王府就在那儿,你不去接触里面出来的人,观察王府的警戒情况,却每天泡在酒肆和教坊司,哪里有你这么刺探消息的? “人来了?那就见见吧!反正俸禄从来不会下发到我手里……若是再没银子,咱们就到安陆州周边府县捞上一票,总有那贪官见到锦衣卫就吓破胆的,银子自然便会往怀里送!” ------题外话------ 第一更送到,求订阅和月票,拜谢!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隐 朱万宏在手下锦衣卫小旗陪同下,到了小院门口,见到来人,一个身形峻拔的英伟常服男子。 “你哪位?” 朱万宏看对方装扮,地位不像是在自己之上,口气略显傲慢。 对方冷笑一声,未作答。 其身后一名锦衣卫随从代为介绍:“此乃锦衣卫北镇抚司林百户。” “林百户?就是最近巴结御马监张忠张公公,那个经常游走在京师跟安陆之间,从我朱家拿走数千两银子,借机中饱私囊孝敬上官的林百户?久闻大名,没想到今日能见上一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朱万宏语气中满是嘲讽,没有把林百户请进院子说话的意思。 林百户脸色阴晴不定。 以往林百户对朱家说的,需要银子上下打点,还说跟朱万宏关系很好云云,甚至转交过朱万宏的书信、手札等,都是出自锦衣卫高层授意,林百户不过是跑跑腿,但把朱家银子不断抽走也是不争的事实。 “朱千户,你这算什么意思?我帮你运筹,把你从看守皇陵的苦差事中解脱出来,调至北镇抚司守诏狱,现在又帮你运作成功返回安陆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这么招待你恩人的?” 林百户有些气不过。 连朱家那个精明的老狐狸,自己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还怕一个传说中昏聩无能的朱万宏? “是吗?” 朱万宏脸上仍旧带着讥讽之色,却做出个“请”的手势,“这么说来,我还真得请‘大恩人’到里面坐坐咯?你们都到外面等着吧。” 朱万宏虽然不想跟林百户多言,但眼看对方来势汹汹,多半又带着上命而来,也不知是钱宁还是江彬,又或者是东厂、御马监哪个公公有吩咐。 虽然自己身为千户不怕一个百户,但对方在锦衣卫中的关系网络和权力明显超过自己,有时候不得不放下尊严。 院子中。 林百户四下打量一番,冷笑道:“我来到安陆后,一番好找,你居然躲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出了城就是你朱家庄园,高床软枕不睡偏偏折磨自己,你这又是何苦呢?” 朱万宏一脸不配合的样子:“清静一点好。” 林百户转身打量朱万宏,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外表憨厚的中年汉子了。 他心想,都说朱千户家老大愚孝、鲁钝,为人怯弱,任人宰割,但今日一观,颓废是颓废了点,为何总觉得他说话总带有弦外音,不是易与之辈呢? “你人倒是清静了,可朝廷交待的差事如何完成?之前上峰让你对兴王府下手,你毫无作为不说,还跑到王府行谢礼,莫非你只记着兴王保举之恩,连朝廷差事都不顾,准备反水背叛吗?” 林百户为了治朱万宏,自然要把话说狠一些。 可朱万宏听了,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大有一种“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老子不在乎”的态度。 朱万宏语气平静:“清者自清,我不留在城中躲清静,暗中调查,难道还要回朱家去,大张旗鼓惹人关注不成?如果林百户奉命把我擒回京师,请便!” 这意思是…… 爱咋咋地! 林百户感觉自己千钧之力好像打在棉花上,这种感觉让他很是羞恼,尤其对一个能力远不如自己,一向被他轻视之人。 “我来,是对你交托差事。” 林百户最后还是忍住了心头那口恶气。 因为他这次的确没有带来钱宁、江彬等人的命令要治朱万宏,反而是要把曾经调查兴王府情报和联络之事,交托给朱万宏,以后再也不用负责兴王府事务。 对林百户来说,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来回穿梭于安陆和京城间辛苦不说,还没人领情,更是得不到任何晋升机会,看看朱家在安陆二十几年的境遇便知,这是个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落,还是跟着张忠到宣府有前途。 指不定哪天皇帝就把行在设到宣府去,那时他就可以时常面圣,或许就是下一个江彬、钱宁、许泰也说不一定。 “锦衣卫在安陆,除了迁移朱家就近监视兴王府外,还安插六个暗哨,最多的时候有一二百人供职,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林百户交底。 对朱万宏虽不屑,但还是把差事交托出去,从今以后安陆兴王府的事就跟自己无关了,早点放下,谋求更大发展。 朱万宏听了,眼神一阵迷离,还捂嘴打呵欠,林百户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听到自己的话。 “另外,兴王府内,我们埋设三名内线,其中一位便是典仗陆松,另一人留在城外,看护兴王府王田,名叫常也。再者王府典膳所典膳副詹多,也曾为我们供事,但典膳所在王府乃看管重地,里面的人轻易不得出王府,要见一面并不容易。” 林百户一次便把所有重要的事情说明白。 管你朱万宏是否听全了,反正以后这边的事跟我没关系。 留下你们朱家在安陆自己玩吧! 朱万宏板着脸:“典膳所都有你的人……要对兴王父子下手,直接让人下毒不是更好?大费周章让人行刺干嘛?” 林百户道:“姑且不说詹多那人是否有胆子这么做,就说是否有此必要……朱千户,希望你明白一点,就算杀了兴王父子,还有益王、衡王,即便大行宪宗皇帝的子嗣全都断绝,尚有大行英宗皇帝子嗣…… “皇室是杀不完的,我们要做的,是不能令兴王府勾连朝中权贵谋逆,监视其一举一动,有何风吹草动据实上奏。 “国疑谁为嗣,公子争振振……我等的存在是维护大明安稳,以防有人趁陛下未立嗣,而起异心。” 林百户的话,似在警告朱万宏。 你对兴王府只是行监视之责,并不是要尽诛兴王府中人,杀了一个还有几百几千个,朱家皇室子孙你杀之不尽,要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在于皇帝赶紧有个儿子,不然我们要做的就是在皇帝没有立下储君前,防止有人觊觎皇位。 朱万宏冷冷地问道:“既是监视,那为何之前上差又要让我行刺兴王世子?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林百户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锦衣卫也如此,朝中自有人下达错误命令……难道乱命你也要遵守?若兴王父子真死于你手,朱家能否保全,绝对是个大问题!不要因为朝中一时有人得势,而忘了自己的本份!” 朱万宏听了这话,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 你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当初你在安陆的时候,不照样想将兴王世子除之而后快?现在居然跟我侃侃而谈,说什么大义? 听你话里的意思,对顶头上司钱宁、江彬意见很大呀,不怕我把这话给你传上去?到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朱千户,我把之前说的,还有没说的,都整理在这小册子里,你现在就看过……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看完便焚毁,我走后你不能留下只字作为证据,以后安陆本地的事全都交由你接手……” 林百户说完,从怀里拿出本小册子。 交给朱万宏。 朱万宏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一边。 “你这是作甚?” 林百户怒不可遏。 朱万宏道:“你的人,我一个都不用,至于如何跟他们联络,你自己知道便可,我在这里安心躲清静,不希望有人打扰……真是扰人清梦的孽障,看来又得搬个地方,免得卧榻之旁再有这嘤嘤嗡嗡的苍蝇滋扰!” 说完径直往屋里去了。 林百户听到这里,气到差点吐血。 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些,朱万宏会感激涕零,有不明白的地方还要低声下气向自己求教,谁曾想,朱万宏这般不给面子。 简直是破罐子破摔。 难道这老东西不怕再被锦衣卫抓回去,就此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但转念一想,正因为朱万宏不管不顾,成了油盐不进的二皮脸,反而锦衣卫拿他没办法,好似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不怕失去自由,你抓他回去关起来要挟……那是铁锤打在棉花上,不起效果啊。 …… …… 林百户离开。 过了许久,朱万宏手下的小旗进来,手上拿着个布袋,还有先前被朱万宏随手丢弃在地上的小册子。 “怎么回事?” 朱万宏面色平和。 小旗道:“林百户走了,这十八两银子,是朝廷过去三个月下发朱千户的俸禄,他一并带来了……至于这小册子,说是务必交给您,他说让您一定将里面的内容熟背,免得出差错。” 朱万宏这才把钱袋和册子拿过来。 打开来翻看几页,又丢在一边。 “陆松?有意思。原来锦衣卫过去二十年,都是在安陆混日子……上混下混,都快忘了骑马射箭的本事了吧?喏,把银子拿去教坊司,还了!”朱万宏吩咐道。 小旗接过钱袋,问道:“剩下的呢?” 朱万宏道:“剩下的慢慢还……要是还不知足,咱们便出去干票大的!” 说完,朱万宏站起来,随便把衣带系起,三步并做两步,便要往教坊司后门走。 小旗叹道:“朱千户,安陆本地的教坊司有何好光顾的?里面的妞没几个姿色上乘,这小城里也没什么上佳的秦楼楚馆,您要是不想留在安陆,便带着小的们去武昌府,那边地方大,油水多,总比这边东躲西藏好。” 朱万宏侧目望向小旗,眼神中带着几分灼热:“差事在安陆,便腾挪不了,大隐隐于市,我之境界岂是尔等能领会?” 第二百一十四章 未卜先知(加更) 又是一年秋。 王府这帮孩子仍旧是正常上课,课后玩的时间更多了,但对朱浩来说,生活依然单调乏味。 唐寅给朱浩出的四书题和五经题越来越多,好像是要用繁重的课业,压制朱浩的玩心,不过朱浩每日仍旧是提早散学,还总能将唐寅布置的课业完成,并不会利用课余时间来补习功课。 打个比方,同一个班的学生,陆炳就是幼升小的水平,朱三小学水准,朱四小升初,京泓则是初中生,偏偏有个博士后的朱浩同在这个班读书……这种对比,实在太过强烈,连唐寅也自问压不住朱浩。 反正出的题目,不过是截取四书五经的段落,朱浩写出的文章,唐寅读上一遍多数时候都要自叹不如。 堂堂大明才子,曾经南直隶乡试的解元,在朱浩面前深深感受到老天爷的恶意。 这小子这么厉害,别让我认识啊。 就算以后这小子出人头地,年纪轻轻位列朝班,也不会有人称颂他的学问……他在官场上还是会受资历、背景等限制,很难冒出头来,我若不跟他接触,只听说有这么个神童,也只当是有人故意造祥瑞,迎合上意,不会往心里去…… 可现在。 这不是折磨人吗? 不行,我也要努力了! 不然岂不是落后于后辈? 但问题是,我一大把年纪了,努力的意义何在? 王府中教几个孩子,需要怎么个努力法? 就算再努力,以后也没有考进士的资格啊! 罢了罢了,我还是借酒浇愁吧! 此番到京师送望远镜,兼送皇帝千秋节贺礼的使者,乃王府仪卫司仪卫副骆胜和骆安父子,蒋轮和陆松两个平日的酒友都没去,如此唐寅喝酒总能找到伙伴。 公孙衣最近一直都在王府中当助教,即便有时候缺席,唐寅也会让朱浩代班,不用那么辛苦。 每次兴王找朱四考校,查询学业进度,朱四总是对答如流,也让兴王放心把孩子交给唐寅和公孙衣,暂时没想过再找别的先生。 若换作上半年,不知朱厚照后妃是假怀孕,朱祐杬早就派人去寻新先生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兴王府重新变成卧龙之地,兴王自己也不争气,没有第二个儿子,也就不敢随便招揽外人入王府。 …… …… 八月中旬某天中午。 朱三和朱四都到内院吃饭睡午觉了,唐寅留在西院,考察京泓和朱浩的学习进度。 恰在此时,陆松急急忙忙前来通知,说是兴王请唐寅前往内院谈事。 “你们先忙自己的吧,我先去了。”唐寅将走。 朱浩本来觉得唐寅没事找事,最近总喜欢“缠着”他,以至于平时想出王府都要被唐寅问东问西,以为送走瘟神心内欢喜时,陆松却望了过来:“兴王请朱少爷一并前去。” 唐寅一怔。 这是朝廷那边有了消息么? 皇帝对兴王府送上的望远镜很满意,打算再做几个?或是之前望远镜经费被贪墨之事被揭发,需要一起商议对策? “走吧。” 唐寅没法拒绝,兴王找朱浩,那是把朱浩也当成王府一员,自己作为王府幕僚总不能反对吧? 旁边京泓看起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同为王府伴读,其实比朱浩还要年长几个月,学问上处处不如也就算了,现在王府中有大事都会找朱浩去商议,俨然把朱浩当成心腹,而自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 …… 去王府内院的路上,陆松、唐寅和朱浩三个老熟人同行。 唐寅想了想,这次兴王是临时征召,朱浩未出过王府,想来是没时间找人商议,便考校般问道:“朱浩,你说说看,兴王这次找我们去,是为何事?” 连陆松也看了过来。 陆松想知道,朱祐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请唐寅去商议事情就算了,还要把朱浩叫上一起? 就在唐寅以为朱浩会说是跟望远镜之事有关时,朱浩却道:“我估摸,可能是跟学问上的事有关。” “呵呵。” 唐寅不由嗤笑。 这也太扯了。 跟学问上的事有关? 这不是驴唇不对马嘴吗? 陆松道:“朱少爷,你为何会如此想?” 朱浩微微斜着头想了想,道:“就是一种感觉吧,我知道陆先生和陆典仗都在想跟望远镜的事有关,但问题是望远镜之事,朝廷必定会刻意隐瞒,东西拿到手,还没用到实战上,朝廷不可能再调拨帑币制造下一批……那就只能跟王府的人事问题和学问上的事有关了。” 这下连唐寅也来了兴趣:“你这么肯定?” 朱浩扁扁嘴:“不然叫我去干嘛?我平时在西院就是跟世子一起读书,必然是跟西院有关的事才会叫我去。” 陆松道:“说具体一点行不行?” 唐寅和陆松好像打乒乓球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目标都是朱浩,俨然是要把朱浩拷问一番。 朱浩没好气地道:“你们这是干嘛?我也是被临时叫到王府内院,最近又没我什么事,你们问我,我问谁去?难道你们真以为我很神奇,什么事都可以做到未卜先知吗?” 这下真把朱浩惹火了。 唐寅望向陆松,发现陆松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脸上都不由带着些许苦涩,或许是最近喝酒时谈到朱浩身上很多不可思议的事,酒友间都觉得有必要一探究竟,然后便来了这么一番好似逼问的环节。 …… …… 到了王府书房。 只见房间里除了张佐外,并没有旁人,王府仪卫司甚至也只有陆松一人。 一身常服的朱祐杬手里拿着封书信,目光低垂,似在思考什么。 张佐笑道:“王爷,人到齐了。” 朱祐杬抬头看了几人一眼,神色柔和,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道:“是这样的,我之前上奏朝廷,目前兴王府长史司左右长史一直空缺,希望朝廷能请张长史提前结束守制,或是让袁长史从江西回来…… “陛下刚回复,说是已下旨吏部,酌情找人顶替袁长史江西按察使的职位,一旦交接完成,就返回王府。” 听到这里,唐寅和陆松心中都同时冒出一个念头。 果然不是跟望远镜的事有关,虽然朱浩没有说得太准确,但还是切中了跟王府人事有关这一项。 唐寅心想:“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朱浩是怎样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算到这一点的?袁长史要回来……” 对唐寅来说,袁宗皋虽然有举荐他进王府的恩情,但始终袁宗皋慧眼如炬,有其在兴王府,兴王怎么也轮不到把自己当成头号幕僚和心腹看待,心中顿时有种即将要失宠的失落。 唐寅问道:“那兴王,可还有旁的事?” 他心说,既然跟袁宗皋马上要回安陆有关,不可能只这一件事吧?不然找朱浩来作何?望远镜,望远镜,望远镜…… 唐寅为了想证明朱浩的推测是错的,只希望朱祐杬能说出朱浩认为不可能的事,让唐寅心中稍微平衡一点,这会让他觉得,朱浩也不过如此,然后自己内心的挫败感就没那么强烈了。 朱祐杬笑道:“是这样的,最近世子课业进步很大,本王私下里多次突击考核,他都能对答如流,本王希望唐先生能像对朱浩那样……开始教世子写四书文,如果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课余时间也可以跟朱浩请教……” 又被朱浩切中另一半。 张佐笑着补充:“王爷是望子成龙,陆先生不要介意啊,有时候孩子就算揠苗助长,也不希望太落后于人。” 这话的意思是说,你唐寅平时在课堂上教两种课,一边教几个孩子基本的四书五经内容,一边却在给朱浩进行科举考试培训,你让我这个当爹的怎么想? 本王找朱浩和京泓到王府来,是给我儿子当伴读的,结果两个孩子的学习能力都比我儿子强,学业进步也更大,就算你揠苗助长,也不能让世子看上去落后人太多啊。 “是。” 唐寅只能这么回答了。 “另外。” 朱祐杬望向陆松,眼神中充满赞许,“最近秋高气爽,我准备让世子跟几个孩子一起出城去游玩一番,算是增长一下见闻,陆典仗着手安排一下仪仗和护卫,若是城中有何风吹草动的话,也及早上报。” 朱祐杬对儿子甚是疼爱。 平时严厉,但觉得总把孩子关在王府里不出去,亏待了儿子,便想让朱四跟几个同学一起出去秋游。 毕竟头一年秋天,几个孩子曾一起出去游玩吗,回王府后朱三和朱四念念不忘。 今年再度出游,俨然已是王府的固定节目。 找陆松来,也是看重之前他能提前查知锦衣卫在安陆有针对兴王府的行动,意思是你陆松先提前通过关系网什么的,到城里查一下,看看锦衣卫是否有新的动向,或是有什么人对王府不利。 若是没有的话,便安排世子出王府秋游,连护卫的事都交给你负责。 去年的秋游活动,你做得就很好。 “得令!” 陆松回答要比唐寅干脆许多。 朱祐杬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朱浩身上,目光柔和:“朱浩,听闻你最近课业进步很快,唐先生和张奉正总在我面前夸赞你,本王是这么想的,明年开春本地县试,你去参加一下,若是能一举过县试的话,对世子也是一种无形的鞭策。到时他也会更加虚心向你求教学问。” ------题外话------ 加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备考(求订阅) 随着朱祐杬话音落下,朱浩的猜想全都应验。 唐寅早就有过相似的挫败感,这次也不觉得有多稀奇,甚至还因为失败得太过彻底,颜面方面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损失。 在朱浩面前丢人? 不存在的。 唐寅觉得自己早就在朱浩面前底裤都被掀掉了,还存在什么丢人不丢人的问题? 等朱浩、陆松和唐寅三人出来,神色各异。 朱浩显然不太想这么早去参加什么县试,原本以为唐寅只是随口一说,谁知现在连朱祐杬都鼓励他这么做,还说要为朱四当表率,意思是自己没得选择了。 出了王府内院门口,陆松笑道:“朱少爷还是这般神机妙算,即便不能准确猜中事情,但也八九不离十……看来朱少爷将来必可成为王府中流砥柱。” 唐寅侧头望了陆松一眼。 好似在说,你在赞美朱浩的时候,要不要这么直接? 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朱浩道:“我不过是瞎说,别往心里去。” 瞎说你都能这么准? 看不起谁呢? 唐寅问道:“朱浩,你先前说过自己的分析,可你如何确定是这些事呢?” “我从来就没说确定啊……分析事情,本来就属于盲猜的范畴,线索只有那么多,联系在一起看看能否理出头绪来……陆先生,你还是太过在意成败得失,其实透过现象看本质,你自己用心思索的话,估计能想到的东西,比我还多!” 朱浩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反而鼓励唐寅,让唐寅多展开联想。 唐寅无奈摇摇头,再看陆松时,发现陆松正对着自己笑。 不是嘲笑,而是一种“我理解你”的笑容,或许陆松也曾以为自己能处处压制身为小孩的朱浩,可到头来,就是一次次被朱浩的才智折服,到最后不再对朱浩怀疑,反而心甘情愿跟朱浩做起了忘年交。 …… …… 陆松得到命令,调查锦衣卫在安陆本地的活动。 朱浩正常回去上课,虽说未来几天会有一次集体出游,但他没抱什么期待,反而是其余几个孩子很高兴。 下午朱浩回家时,陆松一脸紧张地过来找朱浩,特地把朱浩叫到王府外边,才把当前情况说明。 “我又见到你大伯了。” 陆松有些惊慌失措,“他暗示我,说是林百户找过他,还说现在锦衣卫在安陆的所有事情都由他接手。” 陆松先前还坦然面对王府交托的差事,但在跟朱万宏见过一面后,他知道自己身份败露了,不再有自信。 朱浩道:“先前那林百户就是个精于算计之人,给他做事,陆典仗都没出什么问题,用得着担心我大伯?” 陆松摇摇头:“这个人……身上透着一股邪性,让人看不懂,我说的是朱千户……自打在王府中第一次见到,就觉得他举止异常,或许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况且之前我坏了他的好事,现在他知我身份,怎敢保证他不趁机报复?” 得知身份泄露,陆松明显乱了方寸。 朱浩没法安慰,因为陆松刚觉得林百户走了,暂时没人知道他身份,不会再利用他损害王府的利益,想过几天平静日子,却没想到迎来一个更加难缠的朱万宏。 “陆典仗,我大伯有吩咐你做什么事,或是让你何时去见他吗?”朱浩问道。 “没……没有。” 陆松想了想,摇摇头道,“今日不过是偶遇。” 又是偶遇。 其实就是暗中打探到陆松的行动路线,提前堵路,这招朱万宏之前在唐寅身上已经用过。 陆松道:“更可甚者,他留在安陆,不回京师,必定是有何隐秘差事要完成……朱浩……你可要帮我。” 朱浩笑了笑道:“陆典仗放心吧,我们是朋友,能帮一定会帮。以我之前对我大伯的观察,这个人很识时务,应该知道给朝廷做事,做得再好,也是为人驱驰的命,讨不到好,他现在对兴王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是想往兴王府靠拢呢?” “不……不可能,兴王府怎可能接纳他?再说……他这样是背叛朝廷,背叛锦衣卫。若他没有歹心的话,为何要揭穿我?” 陆松紧张的情绪得不到缓解,估计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寝食难安了。 朱浩道:“这样吧,你下次去见他时,我跟你同去,或是叫上陆先生一起……上次我大伯也在暗示我们,他知道陆先生身份,但到现在都没有举报的迹象,我家中也不知他已返回安陆。” “什么?朱家……不知他在安陆?”陆松一怔。 “刚开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平时流连教坊,我二伯和本家兄长都喜欢去那地方,居然没发现,可见他并不是完全醉心于倚翠偎红,他在教坊,估计更多是打探消息,陆典仗可以查查他到底带了多少人来安陆。” 朱浩说到这儿,看到陆松神色还是非常紧张,再次笑着安慰,“我大伯刚回安陆时,带了起码两百锦衣卫,一副不除掉世子决不罢休的架势,结果如何? “那么大的风浪都过去了,现在好不容易风平浪静,总不能阴沟里翻船吧?有兴王的信任,就算有人把你的身份挑明,也会被看作是挑拨离间,兴王不会盲目相信。就算事情最后被证实,他也会想,陆典仗心到底心向王府,还是一心在王府潜伏,未来某个时间段才会反叛?” …… …… 陆松身份败露,对此朱浩有过预料。 他自己在王府就是细作,这点不管是朱家,还是兴王府,都一清二楚。 但他现在王府中混得不是挺好?逐渐的,兴王对他放下成见,把他当成儿子未来的左膀右臂对待。 这就说明,兴王府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人家不看你的出身或者背后势力的立场是什么,只看你做什么,实际表现如何才是重中之重。 第二天朱浩回到课堂,朱三和朱四围拢过来。 朱四道:“朱浩,我听父王说,你要参加县试了?这么大的事,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们?” 此时正好京泓从教室门口进来,听到这里,又表现出“爱谁谁”的神色,反正这种事与他无关,不理也罢。 朱浩无所谓道:“我年岁太小,去参加县试,基本过不了,这种可能会让自己丢人现眼的糗事,我要拿出来卖弄吗?” “不会。” 京泓突然插嘴:“你写的文章,我拿给我父亲看过,他说这文章,非是有底蕴的大儒才能写出来,还不相信是你写的。我说就是,他说可能你是拿范文糊弄,还说即便是他,也未必能写出那样的文章……” 朱三得意洋洋:“看来令尊颇有自知之明嘛,知道没法跟我们的朱先生相比!” 既是在讽刺京钟宽,又是在调侃朱浩,却从未考虑过这是在伤京泓的自尊。 京泓见怪不怪,撇撇嘴:“有本事自己上场考一个,别在这里吹牛。” 朱四却好像完全没听到姐姐跟京泓的争吵,脸上带着无比的向往,道:“朱浩跟我同岁,都能参加县试了,可我连文章都不会写呢,章句集注总背不好……对了朱浩,县试如果你考过了的话,以后还会在王府读书吗?” “对啊。” 朱三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朱浩身上,“你考过县试的话,不会离开王府吧?” 朱浩道:“应该不至于……县试作为童生考的基本,即便过了,也代表不了什么,还是不能到县学读书。” “县试过了不能到县学吗?那为什么叫县试?” 朱三一脸迷惑。 京泓不屑道:“一看就知没见识,县试只是基础,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只有三试都过了,才算是正式的生员,有资格到县学读书。 “好像……明年还有府考吧,如果朱浩能通过县试的话……他就一跃而成为童生……距离功名在身,只有一步之遥。对于一般的读书人来说,考中秀才,是毕生要完成之事。” 朱三好似听天书一般,听完后双目朝天:“好复杂啊,幸好我们不用考……是不是啊,小四?” “姐,你怎么一点追求都没有呢?朱浩都能去,以后京泓也会去,我们也可以试试啊,听父王和张奉正说,年岁小就过县试的话,未来大多都能中进士呢,为什么不能有大志向呢?” 朱四一副胸怀天下的模样。 朱三用手指头按了弟弟额头一下,教训道:“别发白日梦了,你是爹唯一的儿子,以后就算再有弟弟,你也是长子,未来的兴王,从就没听说世子也需要去考科举的。那是市井之人才需要做的事。” 这次连同把朱浩、京泓和陆炳一并贬损在里面。 朱浩并不介意朱三的毒舌,微微一笑:“等我过了后再感慨吧,未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过县试可不单纯是考几篇文章。” “还有什么?” 朱四问道。 朱浩道:“还需博览群书,知道如何回答策问,虽然四书文是重点,五经文也不能懈怠……诗词歌赋博古通今,总之……我未来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朱四一脸神往:“听起来就很厉害,如果你学会了,一定要教教我啊,如果我学会了,我也让我爹同意我去参加县试……我不求能中进士当状元,让我考中生员就知足了。” ------题外话------ 求订阅!求月票!谢谢! 第二百一十六章 贴身丫鬟 <script type=60127f9ecbf8a2556024c299-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朱浩深切感受到朱四对自己的崇拜。 这大概也是朱右杬鼓励他去参加科举的重要原因,平时朱四把朱浩当成偶像一般在家人面前屡屡提及,让朱右杬觉得,既然要树立朱浩这个榜样,最好就是让其“少年成名”,如此儿子就会感觉到差距,奋发图强…… 理想很丰满。 那现实会不会很骨感呢? 朱浩也在琢磨这个问题。 难道兴王就不怕,自己的儿子在发现跟朱浩的差距越来越大后,产生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放弃追赶,沦落平庸? 或许是一个父亲在树立“别人家的孩子”作榜样时,从来不会考虑这么做会给自家孩子带来的消极影响吧,总理想化认定这种榜样是正能量的。 最后别打击到朱四的自尊心才好。 …… …… 这段时间朱娘正在给儿子遴选贴身婢女。 选了好几个。 带回来后,短则一个时辰,长则一天,都被退了回去。 不是朱娘和李姨娘不满意,就是朱浩下午回到家后表达不满。 朱浩在选婢女这件事上,显得异常挑剔。 没办法,谁让朱娘一定要找个小丫鬟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呢? 这个丫鬟既然是来伺候自己的,必定要乖巧、伶俐,最重要的……得漂亮啊,最好是带着一点小俏皮,能跟自己一起玩…… 而后朱浩就发现自己的眼光定得太高了,接连推掉朱娘为自己找的丫鬟后,被朱娘痛骂一顿,朱浩痛定思痛,决定适当降低自己的要求。 只要漂亮、听话就行。 这天下午朱浩散学归家,发现家里又来了个新丫鬟。 才七岁,完全不会服侍人的年龄,朱浩看了,的确漂亮可人,只是看上去好像内向了些,有点怯生生的样子,是那种不善于交流的类型。 “娘,能不能再换一个?”朱浩马上开始向朱娘提意见,“这个年龄太小了,看起来不太会照顾人……别等我照顾她吧?” 朱娘无语了。 李姨娘在旁道:“我说浩少爷,你该知足了,最近你娘都快把城里的牙子找遍了,连城外佃户家的孩子也基本看了个遍,既要可人,还要让人家疼你……有那么容易吗?” 朱娘道:“小浩,你实话实说,是不是你从开始就没打算找个丫鬟?说那么多,就是为了诓娘?” “没有没有……” 朱浩赶紧辩解,“我可是一心要找,就是没碰到心仪的……这找丫鬟,不跟找媳妇一样,要多挑多看?随随便便找个就往我房里塞,那成什么样了?” 李姨娘琢磨一下:“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朱娘蹙眉:“小浩,你年纪轻轻,什么找媳妇?你从哪儿学来的?” “我从书上看到的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朱浩胡扯。 “噗哧……” 李姨娘不由笑出声来,随即赶紧掩口。 或许李姨娘看出来了,朱浩就是在拿母亲开涮。 朱娘板着脸道:“现在是给你挑丫鬟,不是给你挑童养媳,那个不行这个也不行,要不下次你休息时自己去找找?” 朱浩往院子里看了看,因为对话是在屋里,外面的小姑娘应该听不到,要说……这小姑娘还是挺可爱的,有六七分像前世那个小哪吒,有这样一个可人的小丫头跟自己一起长大,算是不错的事情。 “那娘……就定这个吧,不换了!” 朱浩终于首肯。 朱娘瞪了朱浩一眼,没言语,好似在说,你总算是开窍了,真是为难死你娘了。 …… …… 随后朱娘出去,跟小姑娘说了一句。 小姑娘一听自己被录取了,脸上有了笑容,这一笑嘴角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更显娇俏可爱。 朱浩则好像坏蜀黍打量猎物一般,在旁边盯着小姑娘傻笑。 小姑娘跟朱浩的目光相对,发现朱浩望过来的促狭目光,瞬间低下头,显得很羞涩。 “娘,她叫什么名字?”朱浩问道。 “叫小媛。” 李姨娘抢白。 朱浩仔细打量一番:“可她脸不圆啊。” 朱娘没好气道:“不是那个圆,读书读傻了?同音而已,小媛跟小白其实是同宗,论辈分,小媛还是小白的姑姑……” 小媛居然是“小白”的姑姑? 果然同姓大族看辈分不能看年龄。 此时小白正好出来,她知道本族一个姑姑被录取,显得很高兴,恨不得马上回去跟家里人报告这个好消息。 “有个伴,相互照应一下挺好……那娘,她什么时候开始给我当丫鬟?”朱浩已经迫不及待想试试这个小媛是不是真的会心疼人了。 朱娘道:“从今天开始,她就住在家里,不过她不能住你屋,就在你隔壁房间临时给她搭个榻……” 朱浩抗议:“那我半夜起夜的话,岂不是找不到人服侍?” “呸。” 李姨娘在旁啐骂,“小小年岁,却喜欢折腾人,你起夜用得着别人扶着你还是怎么着?以前你不是自己解手吗?人没长大,倒先学坏了。” 朱浩叹道:“那倒夜壶的事,应该是她帮我做了?” 小媛一脸迷茫,似不知道什么叫夜壶。 等小白到她身边,附耳大致解释一下,小媛的脸更红了。 “好了,既然来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收拾一下准备做晚饭,回头还要找两个丫鬟回来,分担一下小白的辛苦……” 朱娘终于放下心头大石,拿出主母的威仪,“早知如此,便让小白回家说明一下我们家里的情况,不用这么折腾人……我看回头再找丫鬟,就从小白宗族丫头中挑选,熟悉人好办事。” 朱浩听朱娘的意思,这是准备把小白族里的小女娃子一并拉到院子里来当丫鬟? 这架势…… 别到最后,鹊巢鸠占,那可不好玩了。 若是丫鬟互相间都熟悉,很容易拉帮结派…… 等等。 我想这些做什么? 朱浩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可能是最近的确没什么事情做的缘故。 书照读,钱照赚,分家立业皆都完成,上有“名师”教导,王府寄予厚望,朱厚熜茁壮成长; 家人身体健康,老太太半死不活,有个大伯喜欢整幺蛾子但暂时没有威胁……来到这个时空一年多,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生活得如此舒服惬意。 …… …… 晚饭。 李姨娘帮着小白,一起打理出一桌美味佳肴。 小白和新来的小媛都被叫上桌吃饭,只是一对姑侄显得很拘谨,尤其是小媛,第一天来朱家很不适应。 “娘,有件事我之前没跟你说,兴王和陆先生昨天找过我,商量让我参加明年县试,这件事已经确定下来了。” 朱浩趁着吃饭时,把这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说出来。 朱娘早就知道唐寅有意让朱浩参加县试,之前她还很担心,觉得儿子年岁小,开蒙没两年,这都要起飞了?别到最后一飞没冲上天,却一头栽倒在地。 李姨娘笑道:“这是好事啊,如果老爷泉下有知,应该会很高兴吧,浩少爷终于有出息了……” 朱娘拿着饭碗,语气平和:“做人还是要务实一些,小浩你觉得自己过童生试的机会大吗?” “我觉得……差不多吧,娘,吃完饭我要洗个澡,能不能让小媛帮我洗?” 朱浩说话的转折幅度有点大,朱娘本来还在思索儿子参加科举会不会太早了些,听到朱浩后面说的,立即白了儿子一眼。 李姨娘看了看自家夫人,试探地道:“年岁相当,贴身丫鬟不就是照顾日常起居吗?如果是侍奉沐浴的话……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又不是大丫头,应该不用担心吧?” 这意思是…… 若是小白伺候朱浩洗澡,那问题就大了,虽然小白年纪也没大多少,但好歹是已“开窍”的姑娘,而小媛却比朱浩还要小个一两岁,对于男女之事应该一无所知,就算肌肤相亲也问题不大。 朱婷却一脸迷惑:“小媛姐姐不是来我们家玩的吗?为什么要伺候哥哥洗澡?” 李姨娘赶紧拉了女儿一把:“乖,你年纪小,不懂这些。” 朱婷又望着大哥,好似在说,他也没长大啊,为什么他就懂呢? 朱浩笑嘻嘻道:“平时我在家里的时候少,多个小媛陪小婷一起玩,不是挺好么?最近我要忙应科举的事了,陆先生说要给我找一些以往没看过的书,增补一下四书五经外的知识,如果每天回家的话,可能没法好好读书……或许要四五天才能回来一次。” 朱娘道:“住在王府里也好,每天来回跑辛苦不说,看你在家里都没心思读书了……就这样还去应科举呢?” 朱浩很想说,你是没看到我在王府的状态,我在家里还装装样子读读书,在王府我都懒得装,反正王府的人都知道我是天才,无师自通的那种。 连先生都对我放任不管了呢。 李姨娘笑道:“那是该好好洗洗,再多带一点替换的衣服,在王府陪着王子一起读书,脏兮兮的像什么话?小白,吃过饭就去烧水……天气渐渐凉了,不能老用凉水洗澡,会落下病根的……小媛,这算是你进我朱家门的第一堂考试,看你能不能伺候好小少爷。” “嗯。” 小媛虽然不是很明白,却重重地点了点头。<script type=60127f9ecbf8a2556024c299-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博览群书(求订阅) <script type=6e3986b6b0b8ad91407f1b9a-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朱浩发现自己的生活品质提升很快,可能马上就要走向纨绔大少的生活了。 不但家里开始有了护院、丫鬟,母亲甚至还为自己配备了贴身丫鬟,这范儿……以后是不是可以带着丫鬟去熘街,是不是该给自己配个鸟笼什么的。 提笼遛鸟的生活唾手可得,那是不是就该进入不求进取的死循环了? 不行。 做人要有追求。 不过找个小妹妹给自己洗澡……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朱浩也就嘴上说说,事到临头,朱浩还是放弃了。 “你出去到外面等着,如果需要热水的话,给我送到外间,我会自己提拎着倒进去,不许偷看哦……” 朱浩只能把尴尬,以“我年纪小脸皮薄太害羞不想被人看”为由给化解过去。 别看小媛年岁小,但男女之别她是懂的,本来她就不太想给这个陌生的“小哥哥”洗澡,虽然看起来这好像就是自己进这院子的份内之事,但随着朱浩把她给推出门,她也就乐得躲清闲,只负责端水送帕的差事。 …… …… 朱浩自个儿把澡洗完。 浴桶什么的,自然不用他来收拾。 朱婷早早便睡下,朱娘和李姨娘还在商量做什么生意,就见朱浩走出房来,李姨娘笑着打趣:“怎么了浩少爷?为何不让小媛进去服侍你洗澡?” 朱浩义正词严:“姨娘,我是大人了,怎能让一个小姑娘偷看我洗澡?若让她看到……不该看的,多不好啊?” “嚷嚷着要丫鬟,还指明要丫鬟给你洗澡,这种要求吓退多少人家打算出来做事贴补家用的好姑娘?事到临头你却怂了?” 朱娘闻言不由白了儿子一眼,好似在说,你可真会折腾你娘我啊。 我在外面给你找贴身丫鬟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选童养媳呢,有多少人家听说后都不敢把自家姑娘送来,结果你却只是打嘴炮? 朱浩笑道:“刚刚才认识,有些不好意思,得慢慢培养感情才行,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娘,晚上我没吃饱,洗个澡又饿了,有吃的没?” “吃那么多还没饱?” 朱娘蹙眉。 李姨娘笑道:“浩少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很正常……姨娘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说完喜滋滋下厨房去了。 朱娘打量儿子一眼,没有去挡手上的账本,问道:“你是有意支开你姨娘?有事对娘说?” “没有,我纯粹就是饿了。”朱浩摸了摸肚子。 他还真不是胡说。 最近朱浩发现,自己饭量大增,之前只是个孩子的饭量,但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发育,即便青春期没到来,饭量也是快速增加,更为要命的是……自己还很挑食,已经不是来的时候随便几个米团就能对付一天的状态了。 不能亏肚子,生活要有品质! “娘,咱家到底有多少银子了?” 朱浩瞄了眼账本,笑嘻嘻问道。 朱娘道:“咱家有多少银子,你不知道吗?” 这话似在说,银子都是你赚回来的,现在连跟苏熙贵的人洽谈生意,都不用为娘出面了,你居然问我有多少银子? 她想了想,可能是觉得这样呛儿子不好,便又回答:“现银有七千多两,铜钱三千二百多贯……” “上万两了啊?” 朱浩咧嘴直乐。 “这不稀奇,主要还是苏东主买咱晒盐方子的钱,剩下都是卖琉璃镜的钱,以及你从王府带回来的俸禄……本来还要多一些,之前不是花了一千多两赎回咱的宅子吗?另外工坊上投进去一些,再加上前段时间又置办了几十亩田产……这是做给你祖母看的,不然咱什么事情都不做,轻易就过上好日子,你祖母会怀疑的……” 朱娘不想让朱家人知道自己已经是有着千亩田产的大地主。 所以又买了几十亩地,显得好像是赎回宅子后,将剩下的钱买了点田土,以土地租子供儿子读书。 想法是好的…… 可问题是,朱万宏已暗地里打听过朱娘母子在城外的产业,现在朱家还没什么动作,这足以说明,朱万宏真的跟朱家那群人不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后续还得看看朱万宏有何动作。 “娘,有大伯的消息吗?之前不是听说他回京师了?”朱浩问道。 朱娘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她是真不知道。 本身就跟朱家分家过,朱家那边可能也在打听朱万宏下落,在朱娘看来,朱万宏跟自家利益毫不相关,操那闲心干嘛? “好了娘,那我去吃东西了,这两天我可能很少回来……” 朱浩不打算多问,准备吃了东西就进屋,也不是早早睡觉,而是要写点东西。 朱娘道:“既然这样,我让你姨娘多做一点你爱吃的馅饼,前几日买了一些鸭蛋回来,已经腌好了,配上一些咸鸡蛋,你带回去……” “好!” 朱浩眉开眼笑。 咸鸭蛋和咸鸡蛋,很多时候都是能解饿、解馋的好东西,这年头一般人家还真吃不起。 单单是那猪肉韭菜馅儿的馅饼…… 想想都觉得香。 李姨娘别的不行,下厨真是一把好手。 …… …… 王府内。 朱浩的学业有了新进展,不再局限于四书五经,开始有意“博览群书”。 王府这一点比较好,书库存书质量极高,很多都是朱浩之前闻所未闻的出版物,或者是一些他曾听闻但后来佚失的善本,甚至有海内孤本。 本来王府不会轻易把这些珍藏拿出来示人,毕竟都是朱右杬长期收集的典籍,问题是现在朱浩要参加科举,乃是朱右杬在背后推动,加之唐寅的背书,眼下王府书库等于是对朱浩敞开大门,只要朱浩想看,都可以顺利借阅到。 不过不能朱浩亲自去拿,得由唐寅帮忙挑选。 如此一来,局限性有些大了。 “我说陆先生,能不能挑点高级货?” 一连几天下来,朱浩终于表达不满。 王府那么多珍藏好书,你全给我一些市面上常见的,你自个儿也天天看书,不会是想把好书留给自己吧? 唐寅手里正好拿着书册,故意卷起来不让朱浩看到封面,闻言语重心长劝戒:“朱浩,我承认你见识不凡,但书籍这东西,合适的才是好的……读书要由浅入深,我给你选的都是进阶学问的必要读物,你顺着看……不要老想一步登天。” 朱浩道:“那也不用每一本都跟理学、礼教相关吧?要不我们换换种类?” 唐寅不耐烦了,皱眉问道:“给你看的,你都读完了?” “不是读完了,而是以前都看过,不过是又温习一遍,能背的也都背下来了,甚至还能挑出其中错漏……” 朱浩随口回道。 唐寅闻言不由讪笑:“朱浩,做人可要实在,不如我……” “陆先生想考校我,是吗?还是算了吧,陆先生不会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吧?”朱浩带着讥诮的话,让唐寅脸色瞬变。 本来觉得朱浩这小子太过放肆,我帮你找书看,你居然讽刺我? 仔细一想,可不是么? 以往每次说要考校朱浩,最后不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唐寅随即把手上的书交给朱浩,“那你看看我这本。” 朱浩接过书,封面上连个书名都没有,打开来,却有着书人的一些感悟,也有详细卷宗,表明这是某部文集中的一册。 “这种书你能看明白?” 唐寅脸上带着几分高傲之色。 在智计和人情世故方面,我承认你小子的确很妖孽,但论博览群书,你小子就算天分比我高,也要读个几十年……十几年……最少几年才能跟我相提并论吧? 朱浩点头道:“刘梦吉的书……《静修先生文集》,怎么就一卷?别的呢?” 唐寅:“……” “先生别误会,这上面不是写了作者的名字吗?刘因……静修先生弟子整理,难道不是静修先生文集?” 朱浩安抚了一下唐寅受伤的心灵。 唐寅微微松了口气,原来这小子是从书上看到的,你小子眼睛还挺尖。 朱浩道:“他撰写的《小学》和《四书语录》我都没看过,市面上很不好找,如果有他的全集,最好一并给我……陆先生可以随意进出书库,应该不难吧?” 唐寅皱眉:“这些书名你从哪儿打听来的?” 朱浩没好气道:“我说陆先生,你不会真以为我在读书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吧?书这东西,不用限制谁能看,看到就是看到了……你看过的书,我肯定有很多没看过,但我看过的书,你也未必全都看过……如是而已!” “你才几岁?怎有如此大的口气?”唐寅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小子就继续在我面前装! 朱浩笑道:“那刘梦吉的《退斋记》总有吧?听说这书最近几年刻印很多……说起来我也读过……” 唐寅差点气吐血。 《退斋记》的典故,正是弘治十二年会试鬻题桉的关键,程敏政所出会试策论题目便是以《退斋记》为题,也是毁了唐寅一生的罪魁祸首。 朱浩随便就把这件事拿出来说,足以说明朱浩的学问和见识的确非一个孩子能拥有。 “想要什么书跟我说……算了,下次你跟我一起去书库,看到什么书你自己拿!不过要随借随还!” 唐寅放弃了挣扎。 爱咋咋地。 毁灭吧,赶紧的。 ------题外话------ 今日再次三更,求一波订阅!<script type=6e3986b6b0b8ad91407f1b9a-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眼不见为净 唐寅不再充当为朱浩选书的“先知”,而是老老实实做起了随从。 想百~万\小!说? 自己去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只是以我唐寅的名义帮你带出来,你看完后及时归还便可。 而后几天,唐寅惊喜地发现,朱浩居然不在课堂上睡觉了,而是专心读书,虽然看上去是一目十行那种不太专注的样子,但让唐寅有种“这小子终于回归课堂”的感觉。 一个先生看到学生用功读书,长期积累起来的挫败感会消弭很多,多少生出一种终于把坏学生带入正道的成就感。 但这几天,唐寅接连带朱浩到书库拿书,专司看管书库的守卫觉得唐寅百~万\小!说速度未免太快了。 “陆先生,您看要不这样,您一次多带几本书出去,免得这么来回跑,或者这书库钥匙干脆交给您,您何时来拿都可。” 书库守卫有些不厌其烦。 你唐寅不就是名气大一点么? 兴王允许你阅览其藏书,你就这么一天几本几本的看,每次还让我跑腿?给点面子好不好?能不能别总折腾人? 唐寅看出书库守卫对自己很信任,但关系到一些原则问题,他不会蹬鼻子上脸。 唐寅做出妥协:“那这样吧,我一次多借几本,但一定随借随还,别的……在下实在不敢僭越。” 他始终明白,自己只是王府请来的幕僚,在长史司没有正式的职务,也就是没有官身。虽然王府中很多属官连举人都不是,从功名上来说不如自己,但他唐寅才是王府的外人,而眼前这些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在王府生活了十几年,算是不可得罪的地头蛇。 …… …… 书照借,朱浩照看。 平时唐寅不在的时候,由公孙衣过来授课和监督学生自习,最近他进步很大,在唐寅“领导”下,公孙衣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授课,经过近一年的总结整理,公孙衣现在也开始有了点名师的样子,教授孩子不再像之前那么频频露怯。 随着教授学问进一步深入,朱三这个平时看不起公孙衣的小女孩,都收起了之前的轻慢。 朱三跟京泓和朱四的课业差距逐步拉大,已在往陆炳的水平靠拢,主要跟朱三课堂上不用功听讲,以及平时她还要学习一些女儿家的《女孝》等读物有关,从这时起,男孩跟女孩学的东西,已经开始走向岔路。 平时兴王考校朱四课业,也多半不再叫女儿过去,源自他发现女儿的课业已经追不上儿子的进度。 公孙衣课堂上多了几分自信,但那仅仅是针对其余几个孩子,而对朱浩……他是一点招都没有。 明明自己是个秀才,堂堂正正的老师,架不住 偶尔公孙衣巡视课堂时,也路过朱浩身边,等他看到朱浩看的书籍时,登时有一种挫败的感觉。 全是那种自己从未曾读过,想看下去却感觉有心无力,不学又觉得自己很傻逼…… 最后的选择就是——眼不见为净。 …… …… 秋游将至。 时间定在八月二十四。 几个孩子,除了朱浩外,都为这次秋游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朱四早就把自己许久未玩的蹴鞠拿出来,那可是朱浩专门给他做的弹性十足的、羊膀胱内胆的皮革蹴鞠。 陆炳比一年前高了小半个脑袋,几个孩子都有一定成长。 甚至朱三作为一个马上要到十周岁的女孩,已经有步入青春期的迹象。 朱三准备的秋游物品则是风筝,这几天她正因为某些事跟弟弟闹别扭,决定郊游时可能会有的蹴鞠比赛环节,她不会跟弟弟一块儿玩,自己单独放风筝去。 朱浩一直在百~万\小!说,有点不为外物所扰的意思,下课时几个孩子出去玩弹珠什么的,朱浩也不跟他们一起。 秋游前一日。 下午本来是唐寅授课,结果唐寅没到学舍来,公孙衣也未见身影,结果就是课堂上开了天窗,几个孩子疯玩了一下午。 换作以往,朱浩或许还会主动承担起老师的职责,给他们讲讲课,但这时候他专心读书,而几个孩子则因为来日秋游,心思根本没在课本上,然后就听到陆炳在那儿大喊“我赢了”,朱三和朱四轮番跟陆炳对战。 刚开始京泓很克制,坐在那儿百~万\小!说,等下午时间过半,在外边热闹的气氛下,实在忍不住,也出去跟他们一起玩弹珠。 朱浩下午没有回家。 他借着还书的时候,见到睡了一下午,蓬头垢面外带些许颓丧,浑身酒气,没怎么收拾的唐寅。 朱浩看到精神萎靡不振的唐寅,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没有女人在身边照顾的老男人,果然很邋遢。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老光棍吧?” “朱浩?你怎么来了?” 唐寅见到朱浩,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在朱浩面前丢脸的事做多了,唐寅早没了那种为维护师道尊严频频甩脸色的行为,两人私下相处时他显得很真实。 朱浩道:“我来还书,顺带想借下一批。” “咦!?你又看完了?不是昨天才给你借的?这次不会又是走马观花草草看完吧?” 唐寅刚从床上起来,脑袋还有些迷糊,想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俯身去打水,才发现水缸里一滴水都没有了。 因为平时住在王府,奴仆一个没有,以至于打水这种事也需要他亲自来做,不时就会忘记。 朱浩到了外边的院子,从古井里为唐寅打了一盆水回来,放到架子上,嘴里道:“这次书籍中,有几本我之前看过,此番只是想温习一下,看看跟我之前见过的版本是否有差别……” 唐寅打断朱浩的话:“你以前自何处看过?” 朱浩道:“我家做生意赚了钱,书这东西,想买还是能买到的,陆先生不会以为王府所有藏书都是孤本吧?” “呵呵。” 唐寅头埋在脸盆里,使劲搓了几把,忽然想起忘了拿洗脸帕,正要用手抹去脸上水珠,朱浩已然递上帕子。 朱浩道:“陆先生,看你这样子,平日喝酒的时候挺多的,是不是该找个人回来照顾一二?如果你不想搬出去住,也可以跟兴王说,让他指派个人侍候,或是自己请个小厮回来……这里是东院,王府看管没那么严。” “我喝酒是因为……算了。” 唐寅神色有些颓丧,显然他自己也知道在王府的生活看起来稳定,比以前在老家朝不保夕好太多了,但其实就是混日子。 在兴王府,看起来人生有了盼头,但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却不是他追求的,反而在宁王府时,天天跟一群名儒、士子吟诗作赋,喝酒吹牛逼,还可以教授才貌双全的宁王妃琴棋书画,遇到心情好的时候当即作画一幅,受人吹捧…… 眼前的生活更像是苦行僧修行一般,极度地枯燥无趣。 “新近世子课业进步很快,兴王特地让人备下酒宴,席间被人灌了酒……并不是我故意饮酒误事,今日世子他们上课时表现还好吧?” 唐寅也知道自己误了授课时间。 不过别的方面,他做得都还好,以往他授课多半要借助朱浩写的教案,现在脱案授课的时间越来越多,充分说明唐寅有天分,无论是诗画还是教书育人方面,他的才华不仅仅体现在才思敏捷上,更因为他善于汲取新鲜事物,引为己用。 历史造就了唐伯虎这么个悲怆人物,即便人过中年,慢慢半身入土,可心中那股热情仍在。 朱浩笑道:“公孙先生也没来授课,下午大家伙儿都放了羊,世子他们玩得很开心,我觉得这样挺好,总是埋头读书,玩耍的时间一概没有,孩子的天性都快给磨灭了,怎么可能茁壮成长?劳逸结合还是有必要的。” 唐寅眯眼打量朱浩:“你小子,以往在我看来,就是个不务正业有点小聪明的顽童,现在又像是个用功死读书的书呆子,居然能说出什么有哲理的话?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朱浩从怀里拿出一个外饰精美的锦盒,递给唐寅:“陆先生,早就想送你一样礼物,看看吧。” “不要……这是什么?” 唐寅本能想拒绝,可心中却很好奇,锦盒里到底是何物。 朱浩道:“我看出来了,陆先生也是近视眼,看东西不太清楚,我特地研究了一下陆先生近视的度数……呃,就是之前我拿出一张纸,让你看每个字是什么,大概给你配了这么一副眼镜,你戴上试试。” “华而不实,不知所谓……哎呀!” 唐寅嘴上贬低朱浩的奇淫技巧,这是他之前对朱浩造出的东西的评价,可当他打开锦盒,戴上眼镜后,立即发现一个焕然一新的世界,不由大为惊奇。 朱浩递了块自制的眼镜布过去:“陆先生,有时候多尝试一下新鲜事物,总是故步自封,最后的结果就是坐井观天。我能跟苏东主做生意,不单纯是因为我能说会道,更多是因为我跟他做的买卖……让双方都有利可图。” 唐寅本想把眼镜还给朱浩。 因为他之前听朱浩说过这东西的价值,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受了这小子的恩惠,那以后在朱浩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了。 但听了朱浩后面那番吹牛逼的话,决定不再归还。 这礼。 不收白不收。 ------题外话------ 第二更送上,天子求订阅支持!谢谢! 第二百一十九章 储君教育(加更) <script type=fe909006b84a73586156e717-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又到一年秋游时。 兴王府出城的车队仍旧浩浩荡荡,随行人员有六七十人。 朱浩、京泓和陆炳乘坐同一辆马车,沿途风景很好,朱浩继续看书,最近他沉迷书海,外界事和物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到了城外,朱四本来一门心思蹴鞠,去年秋游时的草地蹴鞠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 此番他准备重温旧时光。 可随即陆松带来了兴王的授意,朱四暂时不能蹴鞠,要先去练习骑马。 “小四丁点儿高,要是从马背上摔下来,非摔死不可!” 最近朱三身高窜得很快,比朱四足足高出半个头,这也是姐弟俩最近这段时间冲突频频的重要原因——朱三觉得自己长大了,对弟弟的欺压更甚,而朱四发现自己跟姐姐的身高差距越拉越大,也是心有不忿。 有压迫自然有反抗,天天吵吵嚷嚷也就不可避免! 陆松让侍卫牵来提前为朱四准备的小马驹。 这就好像后世孩子学骑自行车、电动车,或是再大点学驾照差不多,作为皇家的孩子,骑马乃是必备技能。 以往在王府内,朱四也曾试着骑马,但那是“场地训练”,有人在前面牵马,左右都有人小心照看,这次直接让他骑马在荒野奔驰,算是一次实战演练。 一群侍卫小心翼翼地围着朱四。 朱四上马后,果然如朱三所言,一不小心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好在 朱浩坐在草地一角看书,偶尔抬起头看一眼热闹。 京泓和陆炳这会儿都跑去朱四身边,好奇地打量小马驹,唐寅则坐在不远处,向流水潺潺的小河丢石子。 再往远处看去,却见一对“文艺青年”,也就是公孙衣和妻子正在河边垂柳下漫步。 与去年秋游时一样,这次公孙衣也带了妻子前来,他妻子恰好有孕在身,公孙衣小心翼翼扶着身怀六甲的妻子,不时驻足指点风景,夫妻二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相比之下唐寅…… 老家伙的举止看上去太不和谐了。 就怕有人秀恩爱,还是在一个老光棍面前秀恩爱,揪心! “秀恩爱死得快。” 朱浩走到唐寅跟前,一屁股坐下,随口说了一句。 唐寅拿起一个石子正要继续往河里丢,闻言顿住了,打量朱浩:“你说什么?” 朱浩笑道:“我是说,今天天气真好,还有公孙先生跟他夫人的感情也很好,让人羡慕啊。” 唐寅听出朱浩话中有消遣之意,没好气地道:“你一介稚子,懂什么感情?” 聪慧如你小子,书读得多,出类拔萃,脑袋瓜好使,但在男女之事上……你总该是个门外汉吧? 这种事你从书本上能学到什么? 唐寅突然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一样能碾压朱浩一头的项目。 “哟吼……” 就在此时,不远处朱四再一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这次他是骑马缓步跑的时候坠马,摔得比刚才重一些,偏偏朱三还在旁边起哄。 朱四从草地上爬起来,生气地道:“三姐,你行你上!” “我上就我上!看看你三姐我的大长腿,一定能踩稳马蹬……” 朱三只是个嘴强王者,等她上了马,没等坐稳,小马驹只是前后摆动一下,就把她给从马鞍上甩了下去,“噗通”一声跌坐地上,旁边“哈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炳,谁让你笑了?还有小京子……朱浩去哪儿了?胆小鬼,一定是怕骑马不敢过来!” 朱三从地上爬起来。 草地上练习骑马有个好处,再怎么摔也基本不会出事。 再加上练习的马匹不是那种高头大马,非常具有针对性,对此朱浩一点也不担心,此时他把目光收回,就见公孙衣带着妻子正好从身边路过,公孙衣笑着向妻子引介:“这是陆先生,这是朱浩……你认识的。” 公孙夫人过来,欠身行礼,唐寅赶紧站起身还礼。 公孙夫人道:“久闻陆先生大名,多谢先生近来对家夫的照顾,他学问还浅,得多跟陆先生求教才是。” “啊……是……是……” 唐寅面对一个美少妇的问候,突然间就不善言辞了。 朱浩心想,你唐寅不是挺能耐吗? 连宁王妃娄素珍都跟你有情有义,堂堂大明才子,在一个女人面前居然会怯场,好似个毛头小伙一般?民间演义是怎么吹嘘你是风流才子,身边有七房妻妾不戳,还要“三笑”点秋香的? “师娘,看你气色,比去年好多了,不知小宝宝几时出生?”朱浩笑嘻嘻问道。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心想,这也是你能问的问题? 不过再一想,果然是个孩子,男女之事上一点矜持都没有,不正好符合你的年龄?不懂事还非要套近乎,人家能理会你就怪了。 却见公孙夫人面色微微一红,道:“照理说,应该是下月吧。” 说完含情脉脉回望丈夫一眼。 公孙衣脸上多了几分自豪,好似在说,是我的种,怎么滴吧? 唐寅想不明白,这公孙衣夫妻俩倒是挺有意思,明知朱浩口无遮拦,居然还会回答他的问题? “却不知是个小师弟还是个小师妹,希望能平安生下来,茁壮成长……以后有用到我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朱浩天真地拍了拍胸脯做出承诺。 公孙夫人笑道:“朱公子以后能多提携和帮助吾儿,那就最好不过了。” …… …… 夫妻俩又跑到一边去看风景。 唐寅坐下来,心中不忿,感情自己在女人面前,临场发挥还不如个口舌招疣的臭小子朱浩? “你跟他们很熟吗?” 唐寅主动询问。 朱浩道:“不算熟,去年秋游时,跟公孙夫人见过一面,当时我就称呼她为师娘……你定是奇怪为何我可以随便说话吧?我一年前就在她心里种下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形象,一个快要当母亲的人,看到孩子自会发自内心喜欢。” 唐寅差点气出内伤来。 臭小子又教训我? “倒是陆先生你,该早点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如今生活稳定下来,难道不打算续弦?想心有归所,本地成家立业是最好的办法,如果续弦为你生下儿子,你这一辈子是否就多了个希望呢?” 朱浩这算是引导唐寅。 众所周知,唐寅一辈子没儿子,早年曾有过幸福美满的生活,奈何家道中落,弘治己未年会试后更是断绝官场前途,这样的人后半生注定孤苦无依,即便有个女儿也嫁在外,无暇照顾。 这时代男人有没有儿子,精神面貌截然不同。 唐寅眼神中先是流露出感慨,随即瞪了朱浩一眼:“与你何干?” 一个小孩子,居然教育我晚年成婚,再生个儿子? 你小子管得可真宽啊。 朱浩笑了笑,低头继续看书。 唐寅道:“那你呢?你现在家境应该不错吧?你娘就没帮你,在安陆本地许下一门婚事?找个大户跟你联姻?你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了,若是能跟本地大家族的闺秀结成秦晋之约,对你科举也是有帮助的。” 朱浩笑嘻嘻道:“我娘可没那么古板,更没想到这一层。再说了,我将来注定不凡,只是在安陆本地找个人家联姻,那不是亏待我了?” “切,你懂什么?” 唐寅又在装老炮,一脸嗤之以鼻。 朱浩道:“我不懂?那陆先生看到人家成双成对,作何感想?心中不好受吧!” 唐寅很无语,不打算跟朱浩继续坐一块儿了。 不过突然想到朱浩坐下来说的那句话,“秀恩爱死得快”,真是一句让老光棍听了心里非常舒服的吐槽啊。 这话朱浩是说给谁听的? 故意在我面前说出来,是想安慰我? 本以为他什么都不懂,这一走过来,开口说第一句就埋下伏笔啊。 你小子…… 算你狠! “陆先生去哪儿?” 朱浩见唐寅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不由问道。 唐寅道:“我四处走走,看看附近还有什么光景可瞧,平时甚少出来游走,若是能打一两只猎物,在这里野炊一番也是极好的。” 朱浩笑道:“还是别了,这里野草连天成片,秋燥风大,起了火头可不好收拾,想吃烤肉不如回城里吃。” 唐寅不理会朱浩,径直往远离营地的地方走。 …… …… 朱四骑马半天,越发熟练。 最后骑马一路小跑到了朱浩面前,勒住马缰,定在朱浩身前不远处,略显得意:“朱浩你看,我会骑马了。” “不错,不错,如果能学会射箭就更好了……弓马娴熟也是你必备技能之一。”朱浩笑着称赞。 陆松等人过来,正好听到朱浩的话。 陆松为朱四学骑马之事,忙前忙后,此番骤然闻听此言,心说还要教骑射?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朱四将来真有机会问鼎大宝,骑射不就是必备技能么?如此要求一个大明“皇储”,好像并不过分,甚至是必须做到的。 陆松明白朱右杬的苦心。 一边希望儿子学业有进步,一边又希望儿子能在弓马骑射方面有建树,文武双全,这是把儿子当储君培养啊。 朱浩居然跟朱右杬有同样的心思,二人在教育朱四的问题上,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好了,先下马吧,差不多该准备午饭了。” 陆松道。 朱四兴奋道:“那是不是我们可以蹴鞠了?” 一旁有侍卫过来,想把朱四从马背上抱下,不料朱四直接翻身下马,姿势极为潇洒帅气。 陆松道:“兴王没有限制世子的行动,接下来……世子想做什么,请自便!” ------题外话------ 加更送上!天子求一波订阅,谢谢您的支持!<script type=fe909006b84a73586156e717-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二十章 出路(求订阅) <script type=36d4ba09988384e189678fe9-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城中。 朱万宏所住的邋遢院子内,手下小旗正跟他汇报有关兴王世子出城秋游之事。 朱万宏眼神朦胧,似还未从昨夜醉酒中清醒过来。 “……朱千户,是否要出城前去探查?” 小旗最后做请示。 朱万宏眯着一只眼,望着手下,语气不善:“兴王府派了大量侍卫前去护送,随时还可以抽调上百骑兵增援,我现在手下连十个人都不到,出城有何意义? “不能靠近,也就不能探查具体情况,而一旦靠近便会打草惊蛇,引发兴王府强烈反弹……你告诉我,能做什么?” 小旗不由跟着着急。 明显现在朱万宏手下几人,心都往一处使,对当前境遇之恶劣感同身受。 “怎不是当初锦衣卫在安陆部属大批人手时遇到此等良机?若实在没辙的话,可以请您背后的朱家出人……” 小旗给出建议。 人不够,你可以向朱家借啊。 “朱家要是有那实力,也不会在此蹉跎二十载而无作为了,跟没脑子的人说话,就是没劲……行了,行了,到城门附近小心探查,他们几时出的城,几时回来的,报给我便罢,莫要再扰我清梦。” 朱万宏把手下赶走后,继续呼呼大睡。 …… …… 朱四一行在城外玩得很热闹。 蹴鞠比赛在吃过午饭后开始。 仍旧是成年人跟孩子一起组建队伍,双方博弈很激烈,这次除了限制侍卫跟孩子间有身体接触外,不再限制互相进攻和防守。 朱浩没有上场。 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后注意力又放到手中书籍上。 “出来玩,你还有心思看书?” 公孙衣终于让妻子到一边休息,自己过来坐在朱浩身旁。 朱浩笑道:“公孙先生陪师娘,还有心思管我看书?” 公孙衣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不舍:“我已跟内人商议过,等孩子出生后,就不再于王府供职,争取下届乡试能名列桂榜。” 朱浩点点头:“那就祝公孙先生马到功成。” 嘴上这么说,其实朱浩并不觉得公孙衣有那水平。 即便每天在家潜心读书,才刚考中生员也很难一届乡试便中榜,更何况公孙衣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到王府来教学养家,平时又喜欢偷懒,占点小便宜啥的……经过这一年时间相处,朱浩发现公孙衣的时文功底并不高。 甚至生员是怎么考出来的,朱浩都觉得其中有猫腻。 “那你呢?明年考县试,可有信心?”公孙衣知道朱浩要参加科举,目光中带着期许。 或是希望朱浩少年成名,那他作为挂名的先生,也觉得颜面有光。 “争取吧。” 朱浩回答很随意。 公孙衣看出朱浩潜心读书,不便多打扰,起身往远处去了。 …… …… 这头公孙衣刚走。 唐寅后脚便凑过来问道:“凤元刚才过来跟你说什么了?” 朱浩道:“他说要参加下一届乡试,还说希望能一举中榜,我祝福了他两句。” 唐寅颔首表示认可:“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我觉得公孙凤元是个读书的材料,可惜明年没有院考,不然的话……若是你能连过三考,与他同年参加乡试,那才有意思。” 正德十一年安陆本地的确没有安排院试。 朱浩望了唐寅一眼:“陆先生真的认为……他有机会么?” “怎不可以?” 唐寅道,“今年科考,他的成绩便列一等,照理说来年秋闱机会很大,还是我鼓励他去努力一把呢。” 朱浩咋舌:“陆先生可真会坑人啊。” 唐寅没好气地喝问:“你怎么说话呢?我坑他什么了?” 朱浩道:“以他的才学,明年参加乡试,多半是陪太子读书,眼下他更重要的使命是养家湖口,这两年刚因为在王府做事,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你就让他去拼一把……就怕他遭受挫折,锐气尽失。” 这话本来没什么。 可仔细一琢磨,乃是朱浩对公孙衣才学的一种否定,估计唐寅自己也知道,公孙衣应乡试能力还有所欠缺。 “朱浩,别总以你的想法来揣度别人,年轻人不努力拼搏,难道跟你小子一样,明明你的才气远在公孙凤元之上,却连个县试都不参加?就为在王府中多混几年?当孩子,真那么有趣吗?” 唐寅情急之下,也算是实话实说。 平日不但唐寅会指导朱浩写文章,公孙衣写了文章也会求教唐寅。 哪怕唐寅真实教学生平堪忧,但作为南直隶解元,评判朱浩和公孙衣的文章优劣,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以他看来……公孙衣的确没资格当朱浩的先生,写文章更是如此。 一个才气和文章都在秀才之上的孩子,为何要一直留在王府读书而不去参加科举?这也是唐寅最初推举朱浩去参加县试的根本原因。 朱浩道:“陆先生,不是我不想参加科举,而是以我的年岁,参加科举意味着提早进入名利场,一旦进入仕途,很多时候并不是看你的才华和能力,而是看资历和背景,请问我拿什么去跟那些老学究争? “一旦我写出的文章不合一些老前辈心意,而他们又心生妒忌,对我大肆攻讦,请问我一介稚子,有什么本事跟他们争?” “这……” 唐寅无言以对。 “如果科举只是以才华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连陆先生自己不也是这名利场的受害者?你却推着我及早进场,却没站在我的角度,想我将来要面对的压力……那本不该是一个孩子应该承担的!” 朱浩讲述的道理很简单。 我长大一些去参加科举,哪怕只是十二三岁,也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不管取得什么成绩,即便有人妒忌,也不至于出阴招。 但来年我不过九周岁,你便让我参加科举,你也知道我的才学很好,那意味着我要面对千夫所指,那些才学不如我的必会认为我是出身兴王府,或是因为出身锦衣卫千户之家,或是父亲留下的荫蒙,再或是因为跟什么人有关系……林林种种…… 那时人们会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没人在意他才学到底怎样,因为没人愿意相信一个九岁孩子的才学比得过寒窗苦读几十年的老学究,最后的结果便是所有压力都要由朱浩独自背负。 他唐寅却可以落一个“举荐神童”的美名。 “再说公孙先生,你明知他为人碌碌,并无披荆斩棘求进之心,却鼓励他放弃王府大好的前程去参加乡试,或正是因为他是年轻人,那股拼搏的激情容易被你点燃,却不知自己最后只当是堆在书山下的一捧白骨。 “你让他在王府中一边教书养家,一边增加阅历,让他开始有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积淀后再让他去拼搏,不好吗?非要让他现在就主动放弃后路?” 朱浩本来不想做评价。 公孙衣本就是生员,来年参加乡试无可厚非,年轻人有冲劲朱浩只能祝福。 可朱浩和唐寅都知道一个问题,那就是公孙衣去参加乡试,九成九要铩羽而归,为此公孙衣却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得主动从王府离开,回家潜心读书……完全就是一种搏命不留退路的状态。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唐寅被朱浩教训,脸色不善:“他来年乡试不中,也可回来继续当他的教习,我可从来没排挤过他。” 朱浩道:“我知道陆先生并不是排挤公孙先生,才让他去参加乡试,你完全是出自一片好意,之前他回王府也有你推举之功。但你要想想,来年乡试不中,他已离开王府整整一年,那时世子课业,需要一个连乡试都没中的生员来教导?那时就算王府肯收留,他有脸回来?” 又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之所以现在公孙衣能留在王府混口饭吃,是因为朱四的学业仅限于四书五经的基础知识,不需要太高深的学问就能教导,可等过个一年,那时朱四估计也开始尝试写文章,需求的知识面不再是公孙衣能应付。 而且公孙衣乡试不中,身价会大贬,现在可以认为他是少年英才,可一旦落榜,光环消失……王府毕竟是现实的地方。 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官宦、大户人家,而是兴王府,将来可能出真龙的地方。 卧龙之邸,无须碌碌之辈。 唐寅叹了口气:“那你认为,未来一年,他应该继续留在王府教书?” “算了吧。” 朱浩道,“既然他都做出了决定,也算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历练,来年不中,王府回不来,我会想办法给他找个教书的差事,让他赚钱养家湖口……就算王府容不下他,我也会帮他到底。” “你?” 唐寅不解地望着朱浩。 突然想起。 朱浩的野心很大,之前刚跟朱浩抵达安陆,朱浩就在村子里挑选孩子读书,要知道那时朱浩自己开蒙也不过才半年多时间。 许多费解之事,现在全都理顺思路。 如果公孙衣乡试落榜,王府自然不会再收留,朱浩却可以让公孙衣二次就业,或许在朱浩手下做事,所赚俸禄并不比在王府少。 唐寅甚至想,以这小子的见识和用人手段,只怕公孙衣跟着他做事,才是真正的出路! ------题外话------ 今日依旧三更!天子求订阅支持!谢谢您!<script type=36d4ba09988384e189678fe9-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吃软饭的最高境界 唐寅想明白一切,发现自己跟个小丑一样,看似为别人着想,但处处错漏,在思考问题上近乎一根筋,没有顾虑到方方面面的情况。 “这孩子,没治了。” 唐寅只能如此甩下一句,起身离开,找个地方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智力不如朱浩就算了,居然在人情世故上也屡屡败北,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眼看到下午,蹴鞠比赛结束,秋游一行也无须回城,而是直接在附近山林进行打猎活动,朱四骑着小马驹,跟着全副武装的侍卫跑了一趟,没让他亲自上场,只是让他感受一下狩猎的氛围。 朱浩坐在铺了油布纸的草地上,完全没有参与狩猎活动的意思。 公孙衣和唐寅坐在附近一棵大树下,距离朱浩比较近,可因为朱浩坐在上风向,不太能听清楚唐寅和公孙衣具体在说什么,只是最后听到唐寅说:“……你还是留在王府再读三年才去应乡试吧!” 分明是提醒公孙衣,你还是务实些,好好赚钱养家,不要把全部精力放在科举上! 公孙衣起身,似有意放大音量,显得理直气壮,或许也有说给自己妻子听的意思:“若不趁着年轻时博一把,等到年老后悔,那人生便了无趣味。人各有志,陆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了。” 对一个已经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夸下海口要拼搏一把应乡试的年轻秀才劝说,真没有太大必要。 朱浩很想说,你唐寅是想让公孙衣把拉出来的屎吃回去? 立下豪言壮语,已然骑虎难下,你唐寅听明白了我的建议,为了公孙衣好,劝他收回成命,其实是把他摆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你让公孙衣怎么想? 你唐寅看不起我,觉得我没能力考中举人? 那我更要证明给你看…… “呵呵!” 朱浩拿着书,只当是看热闹。 …… …… 临近日落时分,一行人回城。 几个孩子累了一天,在马车上基本都已经睡着了,估计要等天黑后才能进城,好在早就跟城门卫打过招呼,不然过了关城门的时候,一切都会很麻烦。 朱浩一天下来没挥霍多少体力,只是换了个地方百~万\小!说,秋高气爽,在暖阳下百~万\小!说,挺惬意的。 朱浩身旁,陆炳已经沉沉睡去,京泓则眯瞪着惺忪的睡眼,几次想抬头,很快又低下,俄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显然也睡着了。 远处,有快马往这边赶来,但近前后主动收敛马速,缓缓从旁边绕过,并没有对一行造成威胁。 百姓们做完一天工,匆匆从城里出来归家;也有参加完晚市赶着出城的小商贩和村民,赤脚、穿草鞋挑担子的人络绎不绝,大多衣衫朴实,行色匆匆…… 大明的黄昏。 朱浩想了下,正德末年虽然不是大明的黄昏,但已过正午时分,正在走下坡路,若没有质的改变,将一步步进入黑夜。 “朱浩,有时间的话,下来一趟……陆先生在后面马车车厢里等你。” 陆松骑马靠近,大声跟朱浩说了一句。 随即马车停下。 朱浩从马车上跳下,到了后边隔了一辆的马车上,此时唐寅已掀开车帘等朱浩进去,那样子好像小媳妇等新郎,只是里面居然还坐着公孙衣和公孙夫人…… 唐寅啊唐寅,你电灯泡当得挺爽啊。 这一辆马车车厢相对宽大,本是给唐寅单独准备的,随着唐寅在王府中地位日益提高,他的待遇已近乎于王府长史级别,尤其是在当下袁宗皋和张景明都不在的时候,朱祐杬给了唐寅足够的信任和器重。 朱浩上了马车。 公孙夫人蜷缩在马车一角,尽量敛着裙子,毕竟在陌生男子面前,又兼同车的情况下需要避讳。 或许只有公孙衣这样心大的男人,才会带妻子一起乘坐唐寅的马车。 “两位先生,你们找我有事吗?”朱浩问道。 公孙衣笑道:“是这样的,我已对夫人言明,其实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先生。” 状极得意。 在妻子面前说明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让妻子陪他一起来看偶像,也算是一种增进夫妻感情的方式,同时也说明小两口对唐寅没太大的戒心,当良师益友般对待。 朱浩耸耸肩,好似在说,这跟叫我过来有关吗? 公孙衣笑盈盈问道:“先前唐先生跟我说了一些有关……谋事的情况,好似说,你那边有开办学堂的意思?是这样吧?” 好家伙。 朱浩很想说,你唐寅嘴够快的,我刚跟你说,若将来公孙衣考不中举人,我可以给他安排工作,你这么快就告诉了公孙衣?既然你鼓励他要不留后路去参加乡试,这时候又指明退路,算几个意思? 朱浩点点头:“是有这么个意向。” “你那边,现在缺人吗?” 公孙衣的问题太过直接。 直接到让朱浩有点接受不了。 就算你公孙衣缺钱养家,也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便要在王府外找一份兼职吧? 就算你要问,能不能等回到王府后,私下场合我们再谈?在你妻子面前说这些,恐怕不合适吧? 妻子面前…… 朱浩突然觉得公孙衣这副暧昧的态度,似乎不是在为他自己找工作哩! 想到这里,朱浩看了看公孙夫人,然后顺着公孙衣的话头道:“我在村里,收了些孩子到城里来读书,暂时被我安置在城中民居,但我平时甚少过去,只为他们请了个老夫子教识字,平日教三百千或《论语》什么的,有时候我会亲自教他们《算数》和手工活,若有人帮我的话……以公孙先生的才能,未免大材小用了。” 果然,听到这里,公孙夫人脸上多了几分期许,美眸落在朱浩身上:“那你看我……行吗?” 朱浩瞠目:“师娘你……” 意思是,你不是马上要诞子了?你让我请个孕妇回去给孩子上课,恐怕不合适吧? 就算你可以马上上工,但不到一个月后就要休产假,这算几个意思?大明女人还是讲究坐月子的,尤其你这还是头胎,产后需要很长时间来调理身体。 公孙夫人道:“若是能帮家夫分担压力,让他安心读书考科举,也是极好的。” 说到这里,公孙夫人含情脉脉望了丈夫一眼,好似在说,你放心去参加乡试,生孩子养孩子兼养家之事,交给我就行了。 而公孙衣居然……略带腼腆地接受了? 朱浩心中顿时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公孙凤元啊公孙凤元,早知道你贪图小利,可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男子汉的气概哪儿去了?这时候你不赶紧出来说明,你是大男人,养家兼科举可以一肩挑? 朱浩再看旁边的唐寅一眼,这老家伙的眼神……居然全都是羡慕和妒忌? 乖乖。 果然这一车坐着的都不是普通人。 朱浩颔首:“可以。”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能说什么? 这个师娘蕙质兰心,一看就是很细心那种人,而且出自书香门第,有着大家闺秀气质,一点都不像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如果将其招到自己的书院当个女先生,到时不但可以教导男孩子,连朱浩设想中的女学都可以进行。 女子读书看起来没多少用,但朱浩的工坊并不需要太过繁重的体力活,反而是女孩子心灵手巧更好适应,且农村孩子希望走出村子,到城里定居和生活,既可以早早养家,又能教给她们文化知识和生存技能,有什么不好? “那我……” 公孙夫人看起来马上就想接受这份工作。 朱浩赶忙道:“师娘,不是我矫情,教习工作并不轻松,平时授课和管理孩子需要花费一定时间和精力,以你现在的身体恐不能胜任,需要等您诞子且调养一段时间,身体稍微恢复再履职,您看可好?” “这……行吧。” 公孙夫人本来迫不及待想要工作来分担家里的压力,尤其是丈夫已经铁了心要备考来年乡试,很可能家中会面临断绝粮俸的困境。 但朱浩毕竟是“老板”,自己生孩子的事也不能说半道中止,老板说要等你休完产假后再来上班,她只能表示接受。 唐寅笑道:“凤元,令夫人真是贤惠。” 公孙衣脸上带着一点自豪,居然直接在朱浩和唐寅面前,伸手揽住妻子的粗腰,无比幸福地说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不要脸! 朱浩心里这么想,却只是想想而已。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或许公孙衣本身就想当小白脸呢? 只是他以往没有机会,现在向老白脸唐寅取经,已经深谙一个小白脸应有的素质……吃软饭的一百种姿势……这就已经开始进阶了。 “对了公孙先生,来年乡试,你备考如何?” 朱浩顺口问了一句。 你不会还很自信地告诉我,你已经准备好了,而且信心满满能一举中举吧? 公孙衣这次却像是有自知之明,遗憾地说道:“依然有很多不足之处,需要潜心备考……” 小白脸的另一项素质……为吃软饭找借口。 突然,公孙衣又满含期待望着唐寅:“还需唐先生多多指点。” 唐寅眼中多有感慨,叹道:“很遗憾,鄙人荒废学业多年,怕是力不能支,不如你多求教朱浩……” 然后马车上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朱浩。 第二百二十二章 香饽饽(加更) <script type=122709ceb7bc91d7f56fb06e-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朱浩差点一鞋底拍到唐寅脸上,你还真要脸呢,让一个八岁,才开蒙一年的孩子,教一个生员备考乡试? 你唐寅是怎么突发奇想把这话说出来的? 虽然承认你对我的才能和学识认可,但你就没想过这么做让公孙衣能否保留面子? 再便是师娘听了,会作何感想? 出乎意料,公孙衣居然真的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朱浩。 朱浩摊摊手,无奈道:“公孙先生,我只是个白丁,你不会真相信陆先生的话吧?” 公孙衣笑道:“朱浩,我早知你的学问如何,我也总是跟舍内说,你的才学都快比得上当世大儒了,所以……如果能相助的话,请多多赐教。” 朱浩有点无语。 这算是“不耻下问”么? 还是说你公孙衣在有自知之明的前提下,具备“三人行必有我师”的谦卑心态,甚至在自家妻子面前也不管不顾说出这种话? 朱浩再观察公孙夫人的反应…… 完全没反应! 或许公孙夫人觉得,连大名鼎鼎的唐寅都认为朱浩可以,那应该就可以吧。 不然为何朱浩能在王府中当伴读,还能得到那么多人欣赏?自家丈夫未来的前程,甚至是以后家里老小的吃饭问题都需要这个少年郎来保证呢? “尽量,尽量。” 朱浩在短暂沉默后,选择了一种相对敷衍的方式回答。 你要向我求教?那行啊! 除非你拜我当先生,否则我只是礼数上敷衍你一下,别想让我对你搞什么悉心栽培,你又不是我的弟子,甚至也不是我的同窗好友,我没有义务在保证你们一家人吃饭的同时还要教授你学问,那不是我的义务。 …… …… 快到城门时,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公孙衣夫妇俩换乘回自己的马车,此时车厢里只剩下朱浩和唐寅。 唐寅见朱浩想要说什么,连忙摆手:“别提,也别说,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 朱浩瞄了老小子一眼,这家伙总是“你小子”挂在嘴边,好像别人不谙世事,但真正不懂事的是你吧? 你不想跟我白费口舌,就好像我稀罕跟你说话一样。 “停车,我要回家。” 马车进城后走了一段,朱浩看了看窗外,冲着车夫喊了一声。 马车旋即停下,朱浩直接从车辕旁跳下去,唐寅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悲凉。 那是一种技不如人的挫败感,伴随着一种人生寂寥的荒诞,或是一种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朱浩的出现,一次次打破唐寅的固有认知,这时候的他差点就要对天感慨“既生寅何生浩”,他也感觉到自己的人生际遇随着认识朱浩而就此改变。 …… …… 公孙衣决定苦心钻研科举之道,准备参加乡试,一举考取举人,王府学舍再次恢复唐寅单先生的模式。 八月底九月初,生活异常安宁祥和。 不那么平静的则是边关形势。 这天朱右杬把王府中几名重要属官召集在一块,商讨朝廷事务,看起来极为慎重。 作为幕僚的唐寅赫然在列,而且就站在朱右杬书桌旁,这本是王府长史站的位置,属官们只能靠边站。 “……袁长史来信,说已完成职务交接,正在返回安陆途中,估计再有个十来天,他就将返回王府。” 张左先把“好消息”告诉在场众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 袁宗皋的回归,意味着已经翻篇的王府格局,可能会恢复旧貌。 在这半年时间里有过的改变,不管好的坏的,都会随着袁宗皋重新回到王府而打乱,再一次重新洗牌。 唐寅没什么表示。 虽说袁宗皋回来,对他身份地位和话语权的影响最为直接,但始终他进王府是袁宗皋一手推动,即便是为了报答袁宗皋的知遇之恩,他也没理由在人前表现出失落和紧张的样子。 “再者,朝廷之前造望远镜的二千两纹银,已送至安陆,派来监督此事的本该是工部主事,但咱家见到的却是御用监的李某人……此人拿出一张收条,让我们签下收一万两纹银的收据,才肯将二千两银子转交,咱家告诉他,已上奏提出收到纹银与御旨中数目不符…… “李某人对王府一番威胁,咱家派人抄了他的后路,他才急忙带人逃离,银子已运进王府,只是如此一来,恐会跟朝中奸佞结怨。” 这是第二个消息。 涉及之前造望远镜款项交接问题。 兴王府提前做出决定,不能在朝廷划拨银子一事上吃亏,帮江彬、钱宁这些小人背黑锅,收到多少就是多少。 张左讲述的情况有些笼统,没有说如何去抄那个“李公公”后路将其吓唬走的,但也说明朝中奸佞一边想中饱私囊,一边却想把贪墨的罪名往兴王身上安。 兴王府据理力争的结果,就是跟朝中宵小结怨。 在场一些王府属官都是胆小怕事之辈,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支持兴王府跟朝中佞臣结怨,他们想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都觉得兴王府惹了大麻烦。 张左道:“陆先生,不如说说您的看法?” 唐寅正色道:“朝中奸佞横行,兴王府需激浊扬清,如此才能在朝中清流以及民间赢得好名声,不失兴王府维护朝廷公义之本色。” 很多人暗中嗤笑。 你唐寅真是不怕事。 可好像最初跟兴王殿下提出不管不问不作为建议的那人也是你吧?现在却在这里装清高? 朱右杬道:“本王已派人问过袁长史意见,以他之意,对王府所为大为赞许,认为理当如此,不该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做折中和委蛇。朝中奸佞本就视王府为仇敌,也不差这一件事。” 本来朝中小人都是皇帝栽培出来的。 他们自然不想让皇位旁落兴王府,对兴王府的打压很大程度上正是来自于这些人的挑唆和暗中使绊子,本身皇帝对兴王府并没多少兴趣。 典宝正杨秀最看不惯唐寅,觉得唐寅抢走本该属于他的风头,板着脸道:“兴王,还是那句话,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 朱右杬抬手打断杨秀的话,意思是此事不许再提。 张左继续道:“另外……兵部公函下发各地,说是今年以来,鞑靼小王子已派出数万精骑叩边,八月中,增兵十数万,自花马池进犯固原,联营七十余里,我三边将士皆固守不出,鞑靼劫掠城堡、边民屯田等,陇州、桃、岷等地皆有所扰。 “另北方有兀良哈等部族协同滋扰马兰谷等地……陛下已下旨出兵,并命令各地增派兵马、粮草等支援九边各处。 “王府也准备筹备钱粮协同,不知诸位有何意见?” 正德前期,鞑靼几乎是每年都要侵犯大明边疆,九边皆以固守的态势迎敌,敌人来了一概龟缩不出,敌人撤了也不追击。 但到了正德中期,这种情况开始有了转变,鞑靼人犯边的次数明显减少,一切便在于正德皇帝朱厚照是个好战分子,九边武将要得皇帝青睐就得靠军功,所以主将主动出击或者追击的事情时有发生,鞑靼寇边每次都会折损大批人手,得不偿失之下,自然有所收敛。 今年边关形势再次变得危急,皇帝肯定要有所动作进行回敬,王府调拨钱粮支持,唐寅没有任何意见。 他不过是幕僚,这种“随份子”的事只要兴王自行决定便可,问属下意见更多是走个过场,或者是问问应该“随多少礼”的问题。 张左见没人说话,笑着道:“之前王爷已决定为朝廷捐银二千两筹造望远镜,但朝廷既然拨款了,如今便以这二千两作为军需之用,诸位同僚不会有意见吧?” 张左在督造望远镜一事上,贪是贪了点,但办事能力还是有的。 “也好。” 杨秀率先表态。 众人俱都点头,看起来没多少意见。 张左道:“既如此,那有何事,便等袁长史回安陆后再行商议,诸位同僚可不能有丝毫懈怠,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王府又开罪朝中奸佞,只怕有人暗地里对王府不利。” …… …… 王府又要向朝廷捐献钱粮物资。 这事跟朱浩没有关系,他从望远镜生意上赚到的钱,没人让他吐出来。 不过最近,朱浩回家后总是感觉一丝异样,一些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女人时常进出家门,确定他某天回来还会聚集在家门口偷偷瞄上几眼,然后纷纷掩口偷笑……带着满满的“恶意”离开。 “娘,那些都是什么人啊?看起来很眼生。”朱浩皱眉问道。 朱娘摇摇头没对儿子说什么,旁边李姨娘开口了:“也不知最近怎么了,总有媒婆喜欢到家里来,非要给你说亲,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十一二岁姑娘的人家,甚至世家大族都有,真是活见鬼了!” 朱浩有些奇怪:“是吗?我成香饽饽了?娘准备给我说一门婚事?” 朱娘见实在瞒不过,低声解释:“也不知是谁在传扬,说是朝廷要选秀女……各地都要遴选十岁以上少女往京师,以至于城里城外人人自危,大户人家纷纷挑选女婿下婚约…… “小浩,你爹是锦衣卫百户,又在王府中读书,他们才会留意你,但你放宽心,娘不会轻易许诺婚事,你母须为此等事分神。” ------题外话------ 第三更到!天子求订阅支持,谢谢啦!<script type=122709ceb7bc91d7f56fb06e-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二十三章 竞争和共存 <script type=8977050c59e598e3d97c827d-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朱娘对待儿子的婚姻大事,还是很慎重的,不会这么早就给儿子许下婚约。 朱浩如此也就不用太过担心突然多出个“未婚妻”什么的。 婚姻这东西,朱浩觉得还是感性一点好,就算不能完全恋爱自由,至少也不能仓促在幼年时便定下亲事,就算小姑娘长得再标致,难保长大后不会成为歪瓜裂枣,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嘛。 “也不知皇帝老儿怎么想的,突然选秀女,这不是让有闺女的人家惶惶不安吗?” 李姨娘自己有闺女,虽然没到婚配年龄,但谁敢保几年后皇帝不会再来这么一出?所以她很担心这种选秀女的事成为常态。 朱浩却知道,皇帝多半没下这种命令,所谓的选秀女,不过是皇帝身边一**佞在捣鬼,不知被谁放出一点风声,吓得民间赶紧婚配,骂名也就落到朱厚照身上了。 但也保不准。 朱厚照在宁王之乱“亲征”时,真有过大肆强抢民间女子的恶行,这点倒没冤枉了这个胡闹的皇帝,先不说其中是否有史家污蔑的成分,但朱厚照好色是确定的,男色、女色兼收,还搞出很多致民怨沸腾之事,豹房也确实存在。 或许朱厚照还觉得女人跟了他是一种幸福呢? 当皇帝的,强抢民女的时候,一定不会认为这是对民间秩序的破坏,恐怕更多觉得这是对百姓的恩赐。 “小白没事吧?” 朱浩望着里面正在忙碌准备晚饭的小白。 朱娘道:“问过她,家里没给她张罗亲事,应该没什么吧。” 这说明一个问题。 民间选秀女,真正担心的还是大户人家,至于温饱线上挣扎的普通民众则没心情在意那个,闺女不去选秀女也吃不饱饭,将来为了嫁人还要搭上一笔嫁妆,不见得能找到好人家,反而是家里的累赘,遇到天灾人祸什么的活不活得了两说。 真能选上秀女,说不定还能“一步登天”呢。 这就是不同阶级对待相同政策产生的认知偏差,对待朝廷政策如此,对待其他的人情事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朱浩突然发现自己脑袋瓜不知在想什么。 跑大明来搞哲学研究…… 吃饱了撑的! 当然,明白风土人情还是有必要的,就当是研究民风民俗,为将来可能的治国安民做理论储备。 …… …… 王府里。 对于什么皇帝要选秀女之事,压根儿没产生一丝一毫波澜。 也可能是王府的消息渠道更为广泛,知道这不过是谣言,再加上有兴王府撑腰,也不怕地方官员敢把在王府供事之人的家卷拉去选秀女。 朱浩上课时仍旧在看书,不过这几天他已没前些日子那么入迷。 也是书看得多了,发现很多所谓的“珍本”根本用不上,说是增加知识储备,可问题是……大明书籍基本都不是科学着作,也不带任何文学色彩,可读性近乎于无,全是一堆研究四书五经好似教辅一般的东西,理学为基础,很多都是研究前人在研究什么,然后研究前人研究的研究…… 看上几本,或许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悟,可看多了,就有一种画蛇添足、千篇一律的感觉。 更可甚者,很多人对于同一个人同一种学问的研究,也会出现大相径庭的情况,而且前后的研究也会自相矛盾…… 总的来说,知识的确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但如果阶梯是横着摆的,还摆在大路上,那我为什么不走路而要走这些碍事的梯子? 朱浩希望看到的是这时代有关科学方面的着作,可惜少得可怜。 儒家文化已经把儒家的底裤都给扒光了,对别家文化一律排斥,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如此一来大明统治阶层全是一群书呆子,也就很容易理解了,指望一头扎在故纸堆里的书呆子治国,只会搞什么权谋斗争,对于能让社会进步的事情……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排斥,理由就是跟儒家文化不符。 朱浩有时候会想,自己要不要出几本书,有关科学的,就算一时不为世俗所容,至少也为人类进步提供一点向上的阶梯。 再仔细盘算…… 还是等有了一定社会地位再说吧,这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没有任何意义,科学知识就在肚子里,谁也偷不走,能为自己带来经济效益足矣,一个八岁孩子想着述立传…… 吃饱了撑的。 老子还要多活几十年呢,除非老天后悔把我带来大明,一个雷把我噼死,早死早超生。 …… …… 袁宗皋正在返回安陆的路上。 王府为迎接袁宗皋回归开始做准备,可对于王府中读书的几个孩子来说,袁宗皋回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袁宗皋回来等于是多了个没事就来学舍盯着的“教导主任”,学习的自由度直线下降。 连朱浩都觉得,身边多个“火眼金睛”的老狐狸,还不如保持现状呢。 要说能从他身上发现秘密…… 唐寅已被刨除在外! 虽然唐寅的见地和能力不俗,但已被他成功收编,同样被搞定的还有陆松,成功收买的是张左,对他寄予厚望的则是朱右杬、蒋轮,与他无利益纠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是王府其他人…… 袁宗皋从一开始就对朱浩留在王府读书保留意见,此人回来,对朱浩没有任何益处。 “……朱浩,等袁长史回来,没事让他考校一下你的学问,他是当世名儒,又是进士出身,见地非凡,若是能得到他的指点,本地士子中你的名望将能提升一大截……” 唐寅最近已经不给朱浩出题了。 题出多了,发现自己是没事找事。 明明朱浩的文章他没资格指点,偏偏还要自寻烦恼,最后令自己内心挫败感增加,为自己添堵……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先生”,突然就抽手不理,那也不符合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高士风范,总得为自己找个借口——袁宗皋要回来了,你让袁宗皋指点,另请高明吧。 朱浩随手把前几日借的书交还:“陆先生,问你个事,袁长史回来,你作何感想?” 唐寅看了看交还过来的书,抬起头瞥了朱浩一眼,又低下头仔细端详书的封面,确定是前几天借的那几本,基本可以确定朱浩的学习热情正在大幅度消退,不然的话为何这几天借书不勤快了呢? “袁长史对我有知遇之恩,你小子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唐寅大概感受到朱浩能猜透自己心理,所以先警告一下。 就算你小子知道袁宗皋归来,会让我在王府的地位降低,我不太支持他重归王府长史的位置,但你也不能公然说出来,尊师重道的传统了解一下? 或是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 朱浩苦笑着摇头:“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什么叫歪心思?我问你作何感想就是动歪心思了?” 唐寅学聪明了,不跟朱浩争。 你爱说啥说啥。 斗心眼斗不过你小子,我还不能装湖涂了? 朱浩凑近道:“陆先生,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能对外宣扬!” 唐寅皱眉:“说!” “是这样的,我觉得袁长史其实并不想回兴王府,这次纯粹是被兴王给逼回来的……人家在江西当官好好的,官阶足足比在兴王府时高几级,却只做了半年官,屁股下的官椅都还没坐热呢……”朱浩侃侃而谈。 “呃……啊?” 唐寅本以为朱浩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听了这好似扯闲篇一般的话,不由愣住了。 你小子,跟我说这个? 我管他袁宗皋想不想回来呢! 你这是拿我开涮? 朱浩道:“所以啊,只要陆先生能在袁长史回来后,处处表现得强势一些,显得王府离开袁长史辅左,照样可以灵活运转,大小事务皆可处置妥当,那兴王自然会把信任落到陆先生身上,袁长史也能放心回去当他的大官。” 唐寅听到后心里不是个滋味儿,语重心长道:“朱浩,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他的意思是,我刚才说了,别动歪心思,你怎么不听招呼! 朱浩扁扁嘴:“要不是陆先生提醒我,我还不说呢!陆先生在王府中能挑起大梁,对我是好事,对兴王府也是好事,对袁长史更是好事……为什么到陆先生嘴里,却好像是我说错话了呢? “难道非要在袁长史回来后,你处处表现出唯命是从、怯弱无能的样子,让袁长史放心不下,就算对得起袁长史的知遇之恩了?” “这……” 唐寅以往是不喜欢听别人冲着自己长篇大论,尤其眼前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讲道理,完全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但见惯了朱浩的“睿智”,他自然要琢磨一下对方言语中蕴含的道理。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又好像…… “朱浩,你不是想鼓励我,让我跟袁长史对立,做一些相互竞争、无法共存之事吧?”唐寅琢磨出一点味道来。 朱浩笑道:“尽量表现出你的能力,就不能共存?袁长史在王府日久,对王府一应事务了若指掌,所以兴王才会对他信任有加,陆先生之前是表现出一定能力……可还有不足之处。 “若是陆先生以后再有什么事,多跟我商议,听听我的意见……那兴王大概会觉得,袁长史可以放心回去当官吧?” ------题外话------ 今天继续三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script type=8977050c59e598e3d97c827d-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二十四章 师徒同心 唐寅到这会儿总算是听明白了。 朱浩说的“肺腑之言”,看似给出了一个几方共赢的方案,全都是为兴王府着想……其实就是想拿他当枪使,帮他出谋划策,把袁宗皋给挤兑走,防止袁宗皋的回归影响到朱浩的利益。 “陆先生别急着拒绝,别说什么卧龙、凤雏可以共存,我只相信各取所需,袁长史在王府多年,已不像是朝廷官员,更像是兴王家臣,他未来要谋求发展,或是为子孙后代带来荫蔽,就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王府,必须要……分散投资,请恕我家里是做买卖的,喜欢算一点小账。话粗理不粗,这也是为陆先生在王府能长久做准备。 “陆先生跟袁长史的境遇毕竟不同,陆先生离开王府后,还有何处可以容身?” 朱浩的话说完,唐寅本来要指责朱浩工于心计的小伎俩,但仔细思索,不由沉默下来。 想想也是。 人家袁宗皋不在王府里当长史,照样可以当江西按察使,甚至可以回朝当别的大官,毕竟人家是进士出身,还有兴王在背后为其筹谋,根本不缺官位。 而他唐寅呢? 举人出身,自断仕途,如今还被宁王府追杀,除了留在兴王府还能去别的地方? 朱浩还完书将走之际,留下最后一番话:“也不是说袁长史回来后,跟陆先生会有什么直接的冲突,但对兴王而言,陆先生只不过是世子身边的教习,王府大小事情不必再求教先生。想想隋教习,再想想公孙先生……王府对于教习的要求,可不单单是要有名气啊。” 又是在警告唐寅。 兴王府对幕僚是讲情面的,但对教习并不讲情,人家要的是能栽培世子茁壮成长的牛逼人物,不行就换,在隋公言和公孙凤元身上已体现过两次。 你唐寅不会以为,当上王府教习就是端上铁饭碗了吧? 而且你能否留在王府当教习,不是袁宗皋一句话的事? 等袁宗皋回来后发现,你唐寅有越俎代庖鹊巢鸠占的嫌疑,就算气量再大,会不会背地里给你穿小鞋? 文人表面上都是气节高古的义气之士,但背地里如何谁又知道? 儒生,尤其是那些算谋出身的老儒生,简直蔫坏。 你不想着跟人竞争,没有危机意识,还指责我这样为你指明潜在风险之人,你才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 …… 朱浩善意提醒,但回头仔细观察,发现唐寅并没太当回事。 唐寅这人,朱浩算是看出来了,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他鼓励唐寅跟人竞争有点困难,说到底是因为唐大才子没有那种“你死我活”的锐利,不像一把刀子,更像是一根茅草,风往哪儿吹人往哪儿倒。 但朱浩也发现,经过他提醒,唐寅的精气神好像有一些改变,眼神中有了一丝锋芒,虽然行事还是照样懒散。 两天后,唐寅主动来找朱浩。 “刚得到消息,说是袁长史回安陆途中,给兴王来信,指点了世子课业,并对我的教学做了一番指导……再便是跟兴王提出,要在湖广范围内再为世子挑选两名教习,若是实在选不出,就上奏朝廷委派。” 唐寅这下总算相信朱浩的话。 本来唐寅还觉得,朱浩危言耸听,堂堂王府长史,当初还是袁宗皋推举他进王府当教习,怎么也不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吧? 但现在袁宗皋人还没回安陆呢,就以公孙衣离开王府,世子已成长,需要多方面教导,又以分担唐寅压力为由,对兴王提请多找几个教习,虽然符合朱祐杬的预期,但对唐寅打压之意明显。 如果不是袁宗皋提议,王府已有唐寅这个名师,兴王怎么也落不下脸面再找人来跟唐寅竞争。 公孙衣之所以能几次三番进王府当教习,主要是因为他是老人,王府对其知根知底,再加上唐寅对公孙衣并无排斥。 但贸然找外人,等于是告诉唐寅,王府对你的教学质量还有不满之处,或是对你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教学方式不认可。 现在由袁宗皋把话说出来,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了,举荐唐寅进王府之人,建议王府多找几个教习,不过分吧? 朱浩笑了笑,没来由地问上一句:“陆先生,你知道原来那位隋教习,每月束脩是多少?” 唐寅一怔。 虽然对文人来说,不管是求学、做官还是为他人做幕僚,处处离不开钱,平日却耻于谈钱,尤其是在王府这样的地方。 “我回答你吧,三两银子一个月,若是加上逢年过节的礼,以及平时送的米面等……估计一年下来能拿到四十两银子的样子。”朱浩笑着说道。 唐寅大吃一惊:“你……你是从何得知?” 朱浩道:“这些都是郡主告诉我的,而公孙先生在王府,每个月的束脩为八钱……一年下来,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收入,可能只有十两银子。这对一个生员来说,已经不少。陆先生,不用我说,为什么跟你提这件事吧?” 唐寅面色更不好看了。 唐寅在王府,每月束修近十两银子,等于是三个隋公言,或是十几个公孙衣…… 王府雇佣他的成本,明显有些偏高了。 虽然兴王府给他的,不如宁王府给得多,但问题是兴王府从来不指望利用唐寅的名气来谋求什么利益,甚至还在帮唐寅遮掩他在王府这件事,等于是好心为他提供了个容身之所,本身王府收留他还要承担一定风险。 你一个惹祸精,能给兴王府带来潜在风险之人,一个月收这么多钱,当然要提供出等价的服务才可,如果你的水平跟隋公言一个档次…… 王府要你干嘛? 之前袁宗皋不在,这钱花也就花了,可问题是袁宗皋回来后,你唐寅在王府中的地位便尴尬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 唐寅终于想明白了。 朱浩这小子提醒及时,是该未雨绸缪,如果等袁宗皋回到王府全力对付自己时再出招,只怕离自己无家可归也就为期不远了。 朱浩没想到唐寅这么快就上道,笑着道:“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但第一步要做的,以退为进,这不用我来教你吧?” 唐寅一怔,随即不解地问道:“你是让我请辞?但王府……应该会挽留吧?” “挽留是一回事,但要看是否出自真心。” 朱浩笑嘻嘻说道,口气像是天真孩童,但说的事却是成年人世界里的尔虞我诈。 “陆先生在王府中地位是否稳固,之前是看兴王的信任,未来恐怕就要看世子对你的态度如何了……如果陆先生平时在课堂上还是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刻板的印象出现在世子面前,你觉得世子会极力挽留你吗?” 唐寅琢磨一下。 有道理。 朱祐杬之前对我信任有加,是建立在他没人可用的基础上,不是我吹牛,王府中人,除了袁宗皋和张佐外,其余都是草包,还真没法跟我的智计相比,更因我身边还有朱浩这个智囊,帮我出的谋略完全可以跟袁宗皋和张佐匹敌,能让兴王折服。 但若是袁宗皋回来,兴王的信任必然转移回袁宗皋身上。 那时我在王府中的定位,就是普通的教习,我能否留在王府,主要看世子的课业进度如何,以及世子对我的依恋程度,在选教习这件事上,随着世子年龄成长,他的意见已开始拥有决定性的力量。 退一步说,即便我主动或是被迫离开王府,以后兴王府能否给我带来恩惠,也要看世子对我的眷恋情况如何。 如果世子真当了皇帝,而他心中又没太把我唐寅当回事,那我在王府当教习,也不能给我带来实质性的恩惠,但若是世子对我很信任和依恋,即便我走了,将来他能当皇帝,哪怕我死了,我的后人或族人也能得到实际利益。 “你小子……” 唐寅想明白这一层,发现朱浩的布局非同一般。 朱浩道:“所以未来陆先生要如何跟世子打成一片,让世子觉得陆先生不可或缺……就看陆先生自己选择了。” 唐寅皱眉:“朱浩,我进王府,可是被隆重请进来的,怎么听你的说法,好像我在这里,承了王府多大的情一样……我唐某人需要摆出如此低的姿态吗?” 朱浩笑呵呵道:“陆先生,做人讲气节是对的,但也要分场合,如果陆先生气节真的很高,估计这会儿还在南昌大街上装疯子呢!” 唐寅很无语。 为了逃离宁王府,装疯卖傻,南湖裸奔、当街撒尿的事都做过,还有什么颜面可讲? “好,这次听你的!” 唐寅下定决心。 朱浩笑道:“对了,这几天我不太能帮到你,我祖父马上要过大寿,家里为此正在筹谋,趁着袁长史还有几天才能回安陆,我得把注意力放到家里边,陆先生……你要加油哦!” “加油?” 唐寅不太明白这新鲜名词。 “哦,就是努力的意思,这就好比车辙子跑不动了,加点油进去润滑一下,努力的同时……也一定要懂得变通。” 朱浩还在笑,不过这次唐寅却觉得朱浩的笑容顺眼多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贺寿(加更) <script type=24061bca7a5586f3edd56297-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朱明善马上要过六十大寿。 在朱家失势的大环境下,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于朱娘来说,却是个很让她捉急的事情,毕竟她刚从朱家分家出来,此时她的态度将会决定朱浩在家族中的地位,就算她很不想跟朱家人联系,但为了世俗之见,她也不得不筹备。 “小浩,那天你就留在王府,我会跟你祖父和祖母说,你最近忙于功课出不来,没法亲自前去祝寿,请他们谅解。” 以往朱娘尽可能避免回朱家,免得被扣下当人质。 这次她是避无可避。 朱浩安慰道:“娘,就算是鸿门宴,你也能顺利出来的。” 李姨娘问道:“啥叫鸿门宴?” 朱浩简要介绍了一下历史上楚汉相争,刘邦赴项羽之邀,最后成功逃离项营的故事,然后道:“以史为鉴,就算是很危险的宴会,但只要小心谨慎,依然可以顺利逃脱。我会跟王府说说,看看后天能不能请假跟你一块儿去。” “你也要去?” 朱娘不理解。 朱浩道:“就算我去的话,也不会单独去,而是请王府派人跟我同去……娘总不会认为朱家敢为难兴王府的人吧?” 朱娘不由想到之前陆松陪着朱浩归家,把朱万简和刘管家赶走那次,的确只要兴王府的人在,朱家的人就不敢造次。 “别勉强,人家兴王府怎会理会咱的家事呢?”朱娘不觉得拿拜寿为由打扰兴王府是什么好事。 …… …… 朱浩回到王府,直接去找陆松商量。 陆松道:“朱老千户六十大寿,的确是一件大事,不如这样吧,我去跟张奉正说说,再由张奉正提请一下……你没对你先生提及吗?” 他的意思是说,这种事你可以向唐寅讨教一下对策。 朱浩笑道:“最近陆先生忙着备课,我不想过多打扰他。” 其实是准备对付袁宗皋。 “嗯。” 陆松随即去通报,当天下午,张左便与陆松一起来见朱浩,顺便带来朱右杬的意思。 张左笑道:“朱家在安陆多年,对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外人,时值老千户大寿,王府没道理不送上一份寿礼……明日就让陆典仗陪你同去,顺带带上王府的侍卫,帮你撑撑场面。” 显然这种事不是张左能做主的,既然兴王做出决定,派人陪朱浩回朱家,朱浩心里便有底了。 朱家再放肆,也不能当着王府的人面前,为难一家子孤儿寡妇吧? 张左把意思传达到后便离开。 而陆松则成为具体执行人。 陆松明显有些打憷,他怕被同去贺寿的朱万宏要挟。 “陆典仗,以我所知,到现在我大伯都还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朱家不知他已回安陆……他既然藏着掖着,明日不回去拜寿也未可知。” 朱浩对此有那么几分自信。 若朱万宏真是个大孝子,回到安陆后不至于有家不归,这次回来后更是藏得严严实实,家族都不知他的去向,若他来日想回去拜寿,早几日便会露面……到现在还没现身,说明他不想回。 “希望如此吧。” 陆松的疑虑并没有因为朱浩的安慰而打消。 …… …… 翌日下午。 朱浩早早从课堂离开。 陆松已在外面等候。 唐寅送朱浩出学舍,提醒道:“你要是有麻烦的话,我会帮你跟兴王说,让兴王派人把你接回来。” 朱浩笑着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唐寅没多说什么,也不打算送个什么礼物给朱明善,本就素不相识,朱家还是锦衣卫世家,结交厂卫在士林乃是大忌,唐寅没必要难为自己。 朱浩跟陆松出了王府西门,已有侍卫备好马车,前后三辆。 前面那两辆马车坐人,后面一辆马车则拉着王府赠送的寿礼。 两口箱子,看起来很大,但从侍卫搬抬时不怎么费劲判断,不是金银等物,说明王府也只是好面子,更多是摆出个礼重有加的形式。 马车先回了一趟家,朱浩进门问过李姨娘才知道,母亲上午未时刚过就走了。 “浩少爷,实在不行……你还是别去了。”李姨娘非常担心。 朱浩笑道:“王府陆典仗就在外面等着呢,他跟我一起,代表兴王向祖父送贺礼,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朱浩还是心存疑虑。 朱家人不能用常理来揣度,有时候像是书香门第,会跟你讲理,有时又像是粗鄙武夫之家,行事不择手段,讲究胜者为王。 鬼才知道老太太今天会怎么出招。 从之前老太太一直都对三房不闻不问的态度判断,很可能是在憋大招,就在等老爷子过大寿这一天一起算总账呢。 …… …… 一行九人出城。 除了朱浩和陆松外,还有三名车夫和四名负责抬箱子的侍卫。 王府肯定不会调遣太多安保人员来给朱家送礼,找几个人陪同已算是很给朱浩面子。 到了地方,只见朱家庄子门前马车排成了长龙,城中富户和士绅前来贺寿的人不少,只是没见官府的车驾,也不知是没来还是说只派人来简单恭贺后便离开。 “你们是……?” 门子见到三辆车轴宽大的马车前来,自然要迎上前问询一下。 朱浩从马车上跳下,门子仔细瞅了几眼,居然不认识。 陆松上前道:“兴王府,陪同朱家三房朱少爷前来送贺寿,劳烦进去通禀一声。” 门子一听来头不小,赶紧入内通传。 不多时,朱万简带着刘管家迎了出来。 如今朱明善卧榻不起,老太太当家,但名义上的主事人却是朱万简,这次大寿迎客之事也由他负责。 “我当谁呢,小浩子……你真敢来啊。又带了王府侍卫,你小子可真有能耐,每次出行都让王府的人随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府世子呢。” 朱万简一上来就阴阳怪气,丝毫不避讳王府侍卫就在旁边。 刘管家急忙上前行礼:“几位贵客,里边请。” 陆松本来要掏拜帖,但见对方这架势,也就免了。 懒得搭理朱万简,陆松拉着朱浩的胳膊,带着四名侍卫抬着箱子进入庄子大门,只留了三名车夫在外候着。 朱家大宅很热闹。 流水席上午就开始了,不但本地士绅和朱家旁支前来贺寿,佃户和四邻八舍也都来了,只是他们的席位安排在外面的巷道以及前院,并没有进内院,内院席位都是为有一定身份和地位,且送的贺礼比较上档次的人而准备。 如果只是来混吃混喝,庄子巷道的席位管够。 很多佃户家的孩子,一早就跟着大人过来吃席,毕竟这种吃白食的机会一甲子一回,有没有下次另说。 朱浩进了前院,就见朱娘坐在靠近内门的席位上。 朱家虽然没有禁锢朱娘,但也没给好脸色瞧,即便朱娘来时备了厚礼,还代表了朱家三房,居然连内院都没让进,足见这个家对三房人有多刻薄了。 “娘!” 朱浩老远就向朱娘打招呼。 跟朱娘同桌的,都是朱府管事、城里店铺掌柜以及庄头的夫人,或是周边里正妻女什么的,算有点头脸的人物。 朱娘坐在那儿,身前快子都没动,只等宴席结束便走人,免得受人折辱。 旁边大婶还在跟她叭叭叭唠叨着,朱娘正有些不耐烦,突然听到儿子的声音,先是一惊,抬起头来,看到儿子是在陆松和王府侍卫陪伴下到来,这才稍微放下心。 “小浩……” 朱娘起身相迎。 旁边大婶眼前一亮:“我说朱娘,你生得好儿子啊,一看就聪明伶俐,将来准有出息……我八婶看人很准的。” 陆松近前行礼:“朱夫人。” 王府一帮侍卫眼中,作为朱浩的母亲,朱娘确实当得起“夫人”的尊称,旁边那些阿婆阿婶却在窃笑。 朱家是个论资排辈之所,连内院都进不去的女人,算什么夫人? 朱浩瞪着旁边的朱万简:“二伯,这是什么意思?我娘带了那么贵重的礼物前来贺寿,你就让她坐在外面?这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 说话的声音很大,周围人都清楚听到。 很多人顾不上吃席,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朱万简本来一天下来喝了不少酒,头有些晕,听到这话大感意外。 这小子居然敢跟我叫板? 谁给你的勇气? “嘿,你小子……” 朱万简差点儿就要行使长辈的权力,当众教训一下这个没爹的侄子。 刘管家赶紧拉住眼看就要失控的朱万简。 刘管家脑袋瓜很好使,看出朱浩故意大声声讨,说明朱家人做事不讲规矩,在舆论上占据主动,也有把朱万简逼到原形毕露,达到败坏朱家名声的目的,若是朱万简借着酒劲儿在寿宴上闹上一闹的话……麻烦就大了。 “朱少爷,请见谅,这一切都出自老夫人安排;再者说了,就算您和三夫人是本家人,但不管怎么说已经分家单过,分家自有分家的规矩。您有何不满的话,只管跟老夫人提及。” 刘管家的话,算是在舆论面前扳回一城。 随后他很怕外面这些不谙真相容易被人挑唆的街坊、佃户什么的被朱浩带动情绪,急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陆典仗入内贺寿。” “我娘也要一起去!” 朱浩据理力争。 刘管家道:“三夫人请便。”<script type=24061bca7a5586f3edd56297-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二十六章 寿星公 <script type=d71e795e1d4dd29523765845-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朱娘有了儿子撑腰,顿时感觉有了底气,可以挺直腰杆跟在儿子身后,与陆松等人一同进到正院。 正院摆着十几张桌子。 人没有外面多,但也不少,不像外边那样喧哗。 很多士绅来参加寿宴,听说兴王府派人来府上送礼,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瞧热闹。 朱明善作为寿星公,大概中午时曾亲自出来见过客人,随后就回到里屋榻上休息,听说兴王府来人,他坐在一个简易的滑竿上,被人抬了出来,浑身颤抖着望向来访宾客,朱嘉氏立在丈夫身旁,一身华服,带着几分雍容气度,显得她才是一家之主。 “老太公,王爷派人来给您送贺礼啦!” 正屋主桌上,一个八十来岁老态龙钟的老人笑着对朱明善说道。 这也是本地贺寿的习俗,要找个善长任翁坐在主桌,相当于是对老人的一种尊敬,同时也是祝愿寿星公可以长命百岁。 但这时代要找个一百岁上下的老寿星可不容易,所以八十岁上下的老人也很受欢迎。 “呼呼……” 朱明善的滑竿放到了地上,看他的模样,好像在笑,笑容却颇不自然。 朱浩远远地看了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祖父,说起来倒是个慈祥的老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看他的时候柔和中带着亲切,一点都不像他旁边站着的朱嘉氏那般横眉冷对,杀气腾腾。 陆松让人把箱子放下,走过去抱拳行礼:“卑职兴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拜见朱老千户……特地奉兴王之命,前来送上贺寿礼物,礼单请查收。” 没有太多祝福的话,一切都公事公办。 礼单交给代主迎客的刘管家,刘管家正准备交给朱明善,朱明善只是笑笑,手指稍微一动,意思是交到侍立一旁的朱嘉氏便可。 朱嘉氏也没收,最后被朱万简拿走。 随后朱明善的目光,落在朱娘和朱浩母子身上。 朱娘带着儿子过去,欠身行礼:“儿媳见过太公,祝太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浩,快给您祖父磕头。” 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老头子磕头,朱浩觉得很吃亏。 但又躲不过。 正犹豫间,只听朱嘉氏冷冷道:“都已经分家了,不必拘泥礼节,快回到自己位子上去!” 朱浩正好不下跪,听到这话,虽知朱嘉氏已不把他们母子当一家人,心中气愤,但也间接为他解围了。 “学业……王府……” 就在所有人以为,兴王府来人送礼这么大阵仗,要以这种重抬轻放的方式结束时,老爷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看得出,老爷子说这话时非常吃力。 只是蹦出四个字,就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此话一出,连滑竿边的朱嘉氏和朱万简等人都很意外。 自从朱明善坠马、半身不遂后,说话的次数很少,居然会对与家族关系不睦的朱娘母子提及学业? 朱娘赶紧道:“太公,小浩他爹为国尽忠,他现在正在兴王府读书,先生称赞他才学兼备,前途可期,您老不用担心。先生还让他来年参加县试,争取早日光耀门楣。” “哈哈哈哈……” 本来朱娘想好好表现一下儿子的卓异不凡,说点扬眉吐气的话,可话刚出口,周围哄笑声一片。 朱嘉氏先前还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冷峻模样,听到此话不由轻蔑一笑:“老三家的,做人做事要量力而行……你儿子开蒙才一年多,来年便要参加县试,你是想给我朱家丢人吗?” 一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有的还以为朱浩是什么神童,自小读书识字,如今已有所成就,可听到朱嘉氏解释,才知道这件事有多荒唐可笑。 一个到现在才读了一年多书的孩子,居然说要参加来年县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好……” 朱明善却突然开口说话。 这两声“好”,瞬间便把周围哄笑声压了下去。 说完,朱明善还招招手,意思是让朱浩近前,到他身前。 朱浩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来到朱明善身边,朱明善缓缓抬起自己瘦削的右手,想要抓住什么,朱浩见状,只能主动把自己的手送过去。 “好……好……” 朱明善眼神中满是柔和,此时他已经看出来了,朱浩母子正被朱家打压,老爷子从未对几个儿子有什么厚此薄彼的偏见,自然也是真心把朱浩当成疼爱的孙子。 仅这一点,就让朱浩内心有不小触动。 甚至产生一种,跟眼前坠马卧榻,又因长期卧榻而有血栓情况出现的老人之间,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难道朱明善现在很支持妻子霸道掌家的作派? 恐怕老爷子卧榻后才发现妻子有多强势,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正如历史上唐高宗李治末期发现妻子武则天的野心,想要废后已不可能。 朱嘉氏看到这一幕,双目迸火,侧过脑袋瞪了四儿子朱万泉一眼……这种场合她不方便说话,需要有人出来浇一盆冷水,而指望粗鲁莽撞的朱万简显然不合适,最好是由有一定头脑的朱万泉出面。 朱万泉见到母亲眼色,顿时明白自己的“使命”,但以他随和的性格,完全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朱万泉想了想,低下身子,凑到朱明善耳边道:“父亲大人,朱浩是三哥独子,机巧过人,但他开蒙时日很短,让他去参加科举恐怕为时尚早,不该如此揠苗助长才对。” 朱明善眼睛里只有孙子,居然对朱万泉的话充耳不闻。 一旁主桌坐着的长孙朱彦龄不屑一顾:“小小年纪就敢觊觎科举,真是不自量力。” 换作别人,根本就没资格这么说,但朱彦龄却不同。 虽然他平时放荡不羁,但在朱家,也算是“读书人”,十三岁时就考过县试,十五岁过府试……当然到现在也只是个童生,院试对他来说太过艰难,这几年他的荒唐也是从他过府试后,院试屡试不第,跟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开始的。 朱家科举的“双保险”之一朱彦龄没落,现在朱家对于科举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已是生员的朱万泉身上。 陆松见周围的人对朱浩出言不善,心中气愤不过,主动替朱浩说话:“朱老千户,您老放心,令孙在王府中学业进步很快,来年参加县试,也是得到兴王殿下欣赏和首肯,兴王有言,若是他能考中生员,未来会送他到国子学读书,以成就他的功名。” “啊!” 陆松的话说出口,在场的人都听呆了。 这是怎样的家族? 为什么朱浩参加科举,朱家的人除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寿星公,其余的人那么大反应,甚至泼冷水嘲笑? 反而是兴王府这样的外人,却对这个孩子信心满满? 说是朱家的孙子,可为何之前贺寿的时候没见他现身? 难道说爹早丧,连寿宴都不来吗?还是说被安排在别处,连进正院的资格都没有?难道是庶出的? “好……好……” 朱明善没法表达太多意思,这两个字已清楚表明他的态度。 他觉得兴王府支持孙子去考科举,必有因由,学业方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便赞同孙子去闯一闯,哪怕其年岁看起来不像是能谋求功名的样子。 “抬老太公进去!” 朱嘉氏终于发话。 她不能把家族的矛盾展现在外人眼前,趁着现在矛盾没有公开激化,直接把老爷子抬进去,就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当朱明善被下人抬起来,滑竿往里屋走时,朱浩分明发现老爷子努力转过头,想多看他几眼。 朱浩瞬间明白过来,朱家并不是不明是非,一直以来朱家对他们母子的打压并不是来自祖父朱明善。 想想自己父亲死后,母亲可以顺利继承亡父的遗产,便说明当时朱家对于三房的家业并没有觊觎。 随后的争产和一系列肮脏的针对手段,全在于朱明善卧榻、改由朱嘉氏当家…… 坏了! 朱浩心想,只怕自己那便宜老爹不是朱嘉氏亲生的。 不然为何夫妻俩对同一个儿子的态度,反差会这么大? 老太太虽然强势,但对大伯、二伯和四叔好像都挺好的,为何单单针对三房如此刻薄?又或者单纯是吃绝户? 问题是我这房没绝啊! 我不是朱家孙子还是怎么着? 同样是孙子,我跟酒桌上混吃等死的长房长孙朱彦龄相比,为何差距这么大? 其中必有隐情! “酒宴继续,不相干人等可以退下了!”朱嘉氏等老爷子身影消失在门后,又一次发话,这次态度比之前决绝多了。 陆松听明白了,自己好像也是不受欢迎人等。 陆松望着绷着嘴唇、差点儿就要哭出来的朱娘,问道:“朱三夫人,您……?” 朱娘行礼:“娘,小浩已来祝过寿,儿媳也该退下了,娘请多保重。” “送他们走吧!” 朱嘉氏对一边的刘管家吩咐。 刘管家会意点头,带着朱浩母子以及陆松等兴王府侍卫往院外走。 正院客人炸开了锅,纷纷议论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有人说明情况:“朱家三房男人死了,儿媳带着儿子跟家族闹分家并如愿以偿,早该料到会有今日这待遇才是。” 心向着朱家的人,似乎并不认同朱娘母子。 现实便是这么残酷。<script type=d71e795e1d4dd29523765845-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聪明 <script type=5ad25be25e7112c8f7e9bcd9-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朱娘顺利带着儿子离开。 这次她回来,最怕自己被扣为人质,朱家以此要挟朱浩做什么危害大义之事。 但现在朱家除了在寿宴上有所为难,老爷子却表现出对朱浩寄予厚望的样子,怎么看此行都值得,让她感觉…… 人间自有真情在! “夫人……” 于三带了两人在庄子侧门外的马车前候着,见朱浩和陆松从这个门出来,不由赶紧迎上前。 朱娘点头,不想在朱家门口乱说话。 正要上马车,后面传来声音:“三嫂请留步。” 追出来的居然是朱万泉。 陆松打量朱浩一眼,想试着从朱浩嘴里打听朱万泉追出来的目的,朱浩笑着对陆松道:“陆典仗,你先去正门那边,把马车叫过来,我和我娘,与四叔说上两句,便跟你一起回王府。” “嗯。” 陆松知道这是人家家事,就算可能涉及王府,想旁听一下,可问题是你站在那儿,人家也不会说啊。 不如先去做正事,稍后朱浩或许会跟自己明言。 陆松带着人离开,于三等人也都自觉地赶着马车走出一段路程。 朱万泉见状,来到朱娘母子跟前,“三嫂,是这样的……娘有话让我转告。” 朱万泉一脸为难的样子,显然朱家对三房的态度,他这个本家弟弟并不是很赞同,但恪于孝道,他又不得不说。 朱娘道:“但说无妨。” 朱万泉看了朱浩一眼:“娘的意思是……王府支持侄儿考科举,乃是想让他离开,并不是因为侄儿学问有多好,而是早点把小浩给打发了……娘的意思,既然侄儿留在王府,有机会为朱家做事,就不能轻易离开。” 朱娘咬着下唇:“可吾儿明年参加县试,乃是兴王亲自定下的……我们有什么资格回绝呢?” “争取吧。” 朱万泉往远处正往这边赶车过来的陆松一行看了一眼,低声道,“实在不行,试着想办法找人替换侄儿在王府中的伴读位置……若三嫂诚心为侄儿好的话,不如有时间回庄子来,跟娘从长计议。” “嗯。” 朱娘点点头,未予置评。 朱万泉笑着拱拱手,转身回侧门去了。 …… …… “娘,你不会真相信四叔的话吧?” 朱浩见朱娘有些失神,小声问道。 朱娘低声道:“娘可没那么傻……都分家单过了,你祖母明确说你没法承袭你爹的锦衣卫百户职位,娘为什么还要对朱家言听计从。” 朱浩差点儿就要向老娘竖大拇指。 总算开窍了。 一个妇道人家,大风大浪中经历那么多事后,算是彻底看清楚形势。 朱家再想用威逼利诱,或晓以大义等方式欺骗,一向踏实本分的朱娘都不会再相信,更何况她身边还有朱浩这个对大小事情均洞若观火的军师? “对了娘,我看祖父的身体不太好……我的想法是,回去给祖父做个轮椅,让他平时可以自由出来活动一下,有助于他身体恢复。” 朱浩突然提出一个想*******椅是什么?” 朱娘一脸迷惑。 朱浩笑道:“就是一种靠手就能走路的东西,平时也是坐着,但相比躺在滑竿上,自由度大许多……就像装了车轮的椅子……等我做出来娘就知道了。娘,我要跟陆典仗回王府了,你记得别再被朱家人蒙蔽就行……我先走了。” 朱娘看到陆松一行正在前面官道旁等候,准备护送自己儿子回城,说明王府对朱浩的安全非常关心。 这次不单纯是来送礼,更是要保护他们母子平安离开朱家。 原本是一家人的朱家,却对母子俩安全有着巨大威胁,本该是敌人的兴王府,却处处维护他们母子的利益…… 连一向认为忠孝大过天的朱娘,都能感觉出其中蕴含的善恶对错,心中更加坚定了让儿子在王府中好好读书的想法,一切听从王府安排便可。 …… …… 朱浩斜躺在马车车厢里,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陆松则坐在车夫旁,二人间本来隔着一道车帘,但此时帘子已经卷了起来,可以直接对话。 陆松问道:“朱浩,你四叔跟你们说了什么?”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回去后要如实汇报的。 朱浩叹了口气:“我四叔带来祖母的吩咐,说是王府鼓励我来年参加科举,完全是不想我继续留在王府,随便找个借口把我打发了!” “真是小人之心度君……” 一句话没说完,陆松顿住了,或许是考虑到朱家怎么说也是朱浩的家族,在孩子面前这么指责不太好。 但他说不说后半句,朱浩都能听懂。 “他们还想让我娘回庄子跟他们商议什么对策……但我娘说了,我们都已经分家单过了,我连我爹的锦衣卫百户职位都不继承,有什么理由继续听从朱家的摆布?再说了,我的目标是考科举,而不是顶着军户的名头,当一辈子粗鄙武夫,以我这小身板……我也没办法从军啊。” 朱浩泰然自若说道。 陆松回头瞪了朱浩一眼,他就是军户出身,当然不会觉得武夫有什么不好。 可仔细想想朱浩话中的道理,这年头,能通过科举当文官,有谁稀罕做军户?社会地位低下就不说了,干的还都是辛苦活,而且一代传一代,没法逃脱。 就说他陆松,明明在兴王府任职,有着大好的前程,却因为自己世袭锦衣卫的身份,被人先后要挟,苦不堪言。 “你大伯没回来,我倒是没想到。” 陆松突然又说了一句。 朱浩笑道:“我大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他整日瞎琢磨什么……陆典仗你不必把他当成心腹大敌,他手下没人,做不成大事。” 陆松闻言又不由回头打量朱浩。 换作以前,他听到类似的言辞,只会觉得朱浩是在替朱家开脱。 现在他却知道,朱浩没理由帮朱家人说话,那只能说明,朱浩真觉得朱万宏不会对兴王府造成太大威胁。 “可他毕竟之前曾有过谋害兴王府的举动……” 陆松对此耿耿于怀。 如果朱万宏早一步从林百户那儿得知他陆松锦衣卫密探的身份,或许当时就利用他做一些加害兴王父子之事,如果之前组织策划攻击兴王府都不算敌人,那怎样才算? 朱浩一脸高深莫测:“陆典仗怎知,锦衣卫行动前泄露出的风声,不是他故意放出来的?以他如今在城里藏匿的本事,你觉得若他真有心要跟兴王府为敌,会在上次行动中露出那么多破绽?简直可以称得上错漏百出!” 陆松一想,是啊。 朱万宏这次在安陆州城,要不是其主动露面,王府的情报系统压根儿就调查不到丝毫讯息,而人家居然能好端端行走在教坊司、酒肆等地,简直匪夷所思。 而上次…… 虽说那次的人多了点,容易泄露风声,但办事的水准…… 简直对不起锦衣卫的名头。 上次就像是朱万宏故意露出破绽,等着陆松去抓现行一样,让王府提高警惕,然后王府加强戒备后,锦衣卫什么事都没做就撤走了…… 走了? 对了,就那么无声无息走了! 那一次,王府真没做多少事,你说王府加强戒备,起到了麻痹敌人的效果,可敌人在发现不能成事后,真那么轻易就放弃挣扎? 陆松道:“你是说……你大伯跟朱家立场不同?” 朱浩笑着摇头:“朱家能有什么立场?先皇时被派到安陆,在此定居二十来年,得到的会比失去的多? “我大伯更是被朝廷抓去当了几年人质,你说锦衣卫指派朱家做事就算了,还需质子作何?不就是为了敲诈勒索朱家? “朱家在安陆把功劳立到天上去,也就那么回事……或许只有我祖母才会觉得,能靠为朝廷立功返回京师,重振朱家门楣。” 陆松点点头:“我觉得你祖父……朱老千户他……好像是个明白人。” 朱浩好奇地望向陆松。 我爷爷连站都站不起来,话都也不连贯,只靠几个眼神,你就能察觉他是个“明白人”? 我看大聪明是你陆松啊。 如果我祖父真是这么个简单到让人一眼就看透,那他这个锦衣卫千户当得也太窝囊了,你不知道有可能他是在演戏么? 连我这个受到他“恩宠”的孙子,都不敢对他的行为下定论呢! “朱浩,你在王府中好好读书,我觉得以后振兴朱家门楣之事,恐怕得由你来完成。” 陆松突然就对朱浩寄予厚望,“即便兴王府未来不能出真龙,至少你也能通过科举走上仕途,兴王府可在背后助你一臂之力。” 朱浩笑了笑,有想法却不说。 指望科举一举成名天下知,毕竟是一条充满荆棘之路,不是你有才华或是文章写得好就能在科举中无往而不利。 考官的主观臆断非常重要。 考官水平参次不齐,加上朱浩军户出身,年岁又小……很多不利因素! 再加上他桀骜不驯,有着改变时代的小心思,会让他在文章中自然而然带有一种野心,或许在唐寅这样开明的人看来,这是优势,但在科举中,有可能会成为朱浩最大的软肋。<script type=5ad25be25e7112c8f7e9bcd9-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二十八章 问计(加更) 朱浩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本要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一下,他就要伏案写戏文,为接下来入冬前一段冬闲时间准备赚钱营生。 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秋忙过后,紧接着就是漫长而无趣的冬天,这个时候人们虽然可以走出家门,奈何天寒地冻,作物停止生长,北方冰雪覆盖更是不良于行,大部分人都只能闲着,连汉江边的力夫数量都直线下降…… 冬闲时节却是娱乐业的春天,人们无所事事,听书看戏也就成为主要的消遣。 当天京泓没有留在王府。 朱浩现在是走读生,京泓其实也一样,作为官家公子,来回都有马车接送,基本上十天一个放假周期,如今能在王府住个一两天都算好的。 “咳咳……” 院子里传来咳嗽声。 朱浩听出是唐寅的声音,连忙出屋迎接,本以为唐寅是来关心他出城给祖父祝寿时的情况,等见了面才发现唐寅面色有点不太好看。 进到寝室,戴着眼镜的唐寅四下瞅了瞅,在朱浩看来有点后世知识分子的模样,随即唐寅一屁股坐到了京泓的睡榻上。 “刚有消息传来,说是袁长史车驾已过京山县,明日赶上一天路,天黑前就能抵达安陆州城。” 唐寅看起来只是讲述袁宗皋的情况,变相却是在跟朱浩说“正事”。 朱浩笑道:“袁长史回来,那是好事啊。王府这边应该有准备吧?”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先前说那通话,不会是跟我闲扯吧?现在袁长史人就要回来了,王府马上就要遴选新教习,很多事……临渴掘井来得及?” 这是唐寅气恼的地方。 说是要联手对付袁宗皋。 但现在袁宗皋人都已到安陆州地界,转眼就要回归兴王府,自己却什么准备都没有,这就有点扯淡了。 朱浩看得出来,唐寅危机意识是有了,可能这两天也深思熟虑过,感觉袁宗皋归来对其在王府中的地位有较大影响,思前想后如今天下间已没有自己容身之所,兴王府可说是他唐寅最后避难的港湾。 就算跟一个举荐自己进王府的老儒官相斗,有损他唐大才子的颜面和名声,但为了确保生存无虞,他还是铁了心迎难而上。 主意是打定了,却发现如何跟袁宗皋竞争这件事上,完全没头绪。 本来他就是被朱浩赶鸭子上架。 “陆先生,你不会这几天没考虑过如何竞争,只是为了下定决心便茶饭不思吧?”朱浩笑着打趣。 唐寅老脸一红,有点难为情。 被一个少年郎教训也就罢了,可问题是……朱浩算是少年郎吗?分明还是个孩子啊! 我唐某人居然有朝一日会混到要听一个孩子计谋,若他不给我出谋划策,我就无法求存的地步? 这世道怎么了? 朱浩见唐寅差点又要爆发,不再说一些“风凉话”,笑着道:“要跟袁长史竞争的话,重点是要找对方略,知彼知己……” “哼哼,废话少说,直接讲重点吧……这事可是你提出来的,你不要拿一些套话来搪塞我。” 唐寅现在已听不进去那些“从长计议”、“知彼知己”之类的废话,事到临头需要的是务实。 朱浩重新拿起毛笔,在本来要写戏文的白纸上写下一个字:“事!” 唐寅站起身看了一眼,不解地问道:“何意?” 朱浩道:“敢问陆先生,如今兴王府,相对重要的事共有几件?” 这是个既不简单却也不复杂的问题。 唐寅在王府已有些时日,最近更是承担起兴王左右手的职责,若是连王府中有什么重要事都不知的话,那他这个幕僚白当了。 “事呢……主要有三。” 唐寅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最重要者,莫过于世子教导,以往不觉得,最近兴王屡屡问及,看来殿下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世子课业上。” 朱浩点点头,在白纸上写下:“世子课业。” 唐寅受到启发,继续道:“再下来比较重要的,便是为朝廷纳粮,助陛下西北一战,二千两银子已变换成必要的军需物资,正调运北上。” 朱浩再写:“钱粮。” “再就是……马上要秋收了,租子要早些收上来,但王府无须向朝廷缴纳税赋,粮食会直接存入府库。” 唐寅说完自己的总结,朱浩却没有动笔。 唐寅看过去,眼神中满是疑惑,好似在问,你怎么不写? 朱浩用毛笔的另一头指了指“钱粮”二字,意思说秋粮入库也包涵在两个字中。 唐寅突然苦笑:“朱浩,你到底搞什么?你不会认为,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兴王对我隐瞒,没有如实相告?” 朱浩摊摊手:“陆先生,说三件事的是你,我只记了两件,你就认为我漏记了?王府大事要分几件来说,有那么重要?心里清楚不就行了?” 唐寅感觉很无语。 “那你看来,还有何事?”唐寅直接问道。 朱浩在纸上写下三个字“袁宗皋”。 唐寅一怔。 这也算大事? 朱浩道:“王府上下都在准备迎接袁长史归来,还特意筹备接风仪式和宴会,难道这不算大事?” 唐寅差点想拂袖离开。 跟朱浩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让他感觉很无力。 “那你到底想说啥?你不会是想让我从中挑一件出来,跟袁宗皋对着干,试着把他赶出兴王府,从此后兴王对我言听计从吧?” 唐寅气恼之下,干脆把心中真实想法一秃噜全说出来。 直接得令人发指…… 朱浩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恭喜你答对了。 唐寅到底有涵养,他算是看出来了,朱浩好像胸有成竹,那只能说明自己太过着急,要对付袁宗皋,不就是要从王府之事上着手?自己不仔细从王府正在或即将发生的大事中寻找突破口,难道还要从王府外想办法? “此三事……” 唐寅看着白纸上写的字,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朱浩,你这字体?” 朱浩笑道:“是不是觉得很眼熟?我是模仿当世大家唐寅唐伯虎的笔迹写出的……这样如果有人发现这张纸条,一定不会认为是我写的。” 唐寅:“……” “看都看过了,留着干嘛?”朱浩拿起纸,凑到蜡烛上点燃,烧成灰后,唐寅才反应过来。 这小子居然模仿我写字?居然到了让我都察觉不出端倪的地步?这……这小子是何方妖孽? “砰砰!” 朱浩用青石镇纸拍了拍桌子:“讲正事。” 唐寅严肃起来,道:“此三事中,袁长史回王府,我无法利用……王府支援西北前线钱粮,没经我手,即便秋粮入库,一切如常,我也没法干预。如今唯一能着手的就是世子课业,如同你之前所说,世子对我的态度如何至关紧要,所以这几日我也在思索,如何改变授课方式。” 他说完便打量朱浩,好像一个刚跟心爱女生表白的纯情小男生,心中满怀期待,等着对方给出肯定的答案…… 又怕答案是否定的。 那种彷徨…… 有那么一点点可爱呢! 朱浩却总能给出唐寅意想不到的说辞:“陆先生,敢问一句,你觉得袁长史回王府后,首先会做何事?” 唐寅有点羞恼。 我认真跟你分析,你却总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听起来有道理,但却是句句近乎扯闲篇的屁话! “朱浩,你能认真跟我探讨问题吗?你这样似是而非的提出问题,有何意义?我怎知袁长史回王府后会先做何事?难道我还要推断一下他进王府时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唐寅语气中已有些不耐烦。 这正是朱浩不肯跟唐寅直说的原因。 唐寅还是把自己摆在一个过高的位置上,跟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子说事,双方看起来地位平等,实则依然用俯视的眼光看待朱浩。 你不能摆正自己的心态,老是假模假样来跟我问策,看似对我尊重,但你有考虑过我说出正确方略,你会按照我说的严格执行吗?你确定不会因为你的傲慢,把我的计划按照你的方式执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朱浩语气平和:“袁长史离开王府虽只有半年时间,但在此期间王府发生了不少事,回到王府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应该立威吗?” “啊?” 唐寅一怔。 “朱浩,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知道袁长史回王府后要立威,但这用得着你来说?”唐寅琢磨了一下,朱浩的分析有道理,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有用的讯息。 朱浩道:“我不说,你怎么往这方面考虑呢?下一个问题,如果要重新树立他在王府中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威信,该如何做?或者说,他应该先拿谁开刀?” 唐寅又琢磨一下,手指指向自己:“我?” 朱浩略带轻蔑一笑,唐寅立即意识到,这并非准确答案。 第二百二十九章 对策 “陆先生,现如今你在王府是有了一定地位,但你进王府才几日?你除了偶尔帮兴王出谋划策,教导一下世子,有涉及王府的具体权限?比如说你看过王府的账目?钱粮调度方面问过你?还是说你具备跟兴王同寝同食的资格?” 朱浩话音落下,唐寅差点儿就想说,你小子很讨厌知道不? 这算是揭人疮疤吗? 不过再一想,也是,我的确不是王府核心成员,并没有超脱幕僚的范畴。 唐寅眯起眼:“你要想点名张奉正就直说,何必将我贬损一番?” 朱浩道:“实话实说而已,若有不中听的地方,请陆先生见谅。” 唐寅自然不会跟朱浩计较,在来之前他就知道要丢面子,现在朱浩一棒子把他打回原形,算是对得起他了。 “如果说,袁长史眼中的目标是张奉正的话,那你的意思……暂时不从世子课业着手,而是从把目标引向府库钱粮……我没猜错吧?”唐寅开始找到诀窍。 朱浩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 “陆先生到王府前,王府大管家名义上是张奉正,但因为有左右长史的存在,张奉正对库房中的钱粮只有看管之责却无调用之权限,可在张长史和袁长史相继以各种原因离开王府后,张奉正才算真正掌握府库大权。 “府库大权的易手,意味着相关岗位人员的更变和调动,这也算是半年来王府中新老交替的一种体现。 “但若袁长史回到安陆,必然要先获得府库的控制权,被撸下去的老人也将重新启用,再利用兴王的信任,找机会对张奉正下手。” 朱浩的分析,有理有据。 唐寅听了却直皱眉,声音低沉:“听你这一说,仿佛一向和谐安宁的王府内部处处都是派系争斗……有你说得这么玄乎?” 朱浩笑道:“你以为袁长史是易与之辈?他人还没回到安陆呢,陆先生不就已经感受到他出手的狠辣了?” 唐寅很无力。 又被朱浩说中了,袁宗皋人还没回来,针对他的举措便已落实,还获得兴王首肯,如今王府已经开始在湖广境内甄选新教习。 朱浩继续道:“所以现在陆先生跟张奉正间,立场一致。以我估量,袁长史若想拿张奉正开刀立威,先前望远镜的采买就是很好的契机,只要稍微一查,发现两千两银子中,有五百两被我交给张奉正采办铜管和装饰物,明显与实际价值不符。 “兴王根本就不会计较这种小事,举报,但这恰恰是对付张奉正最好的切入点。 “而且既然我能拿出五百两银子交给张佐,用以贿赂,那剩下一千五百两,我赚的必然不少,王府缺乏成本和工艺监督机制,也会被袁长史认为我以次充好,或是之前开价时对王府狮子大张口……” 唐寅点了点头:“届时你小子也会有麻烦。” 朱浩笑道:“所以嘛,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此等时候还分什么彼此?” 唐寅微微皱眉。 他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这小子不会从一开始那么爽快给张佐五百两银子,就算计好有一天袁宗皋要回来,试着拉拢张佐一起对抗袁宗皋吧? 不会! 哪里有这么神奇! 唐寅又连忙自我否定。 嘶…… “那事情很难办啊,望远镜采办已结束,除非你把所得银钱归还一部分给王府,检举张奉正贪赃,又或者来个死不承认……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应对吧?” 唐寅现在不着急了。 虽然他已经知道朱浩的立场,却猜不出朱浩会如何应对,这纯属智商上的碾压。 不是他唐寅不行,而是唐寅对王府的事知道得太少,再便是他缺乏全盘考虑的大局观,还有这种用计只问得失而不计后果的方法。 朱浩道:“望远镜之事,我没有任何办法交待,等于坐以待毙。” “啊?” 唐寅听到这里,感觉很奇怪。 你小子跟我叭叭叭说了小半天,就是想告诉我,你从开始就顾虑到一切,却对结果无能为力? 那你还说个屁! 朱浩道:“但我们可以反向行事……” “何为反向行事?” 唐寅愈发感兴趣了。 那是一种思路上的进阶,听朱浩讲一通,感觉自己的人生观都要重树,思想上也能得到升华。 好像对自己未来为人处世也有一定帮助,尤其是在处理跟王府中人关系上。 “你以为,袁长史之前掌控王府府库大权时,就一点亏空就没有了?” 朱浩笑嘻嘻道,“我进王府一年时间,见到的是王府中一群蛀虫,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兴王仁厚,对钱粮之事少有过问,袁长史为了保证对王府上下的控制,对那些蠹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寅皱眉:“不可能吧?这你都会知道?” 朱浩当然知道。 从进王府,见到李顺、侯春和尖毛镢这些人开始,再到王府食堂乱象,就知道王府的铺张浪费情况有多严重。 账目更是一塌糊涂,小账根本没人理会。 袁宗皋和张景明为了保证王府的正常运转,对于小贪污和小偷小摸行为全都放纵不管,这也是宽仁治府的一种手段,好似治国一般,如果太过严谨,一切贪赃枉法行为全都要受惩治,那上下必定人人自危,更有甚者会狗急跳墙。 所以自古以来,皇帝为了保证官场体系能顺利运转,对于很多贪腐行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帝王权术运用的一种体现。 朱浩点点头:“不信的话,陆先生可以去找张奉正,但凡你跟他提一嘴,他肯定会紧张得要命,会跟你和盘托出……你再跟他提出查过去几年王府账目,把其中对不上的部分找出来……若是陆先生不知该怎么查的话,直接把账本交给我,我可以很快查清楚。” 唐寅道:“早干什么去了?袁长史明日就回王府,现在你却让我去找张奉正提出查账?” 唐寅差点儿要撂挑子。 事到临头,才想起抱佛脚,在他看来根本就来不及了。 朱浩却很自信:“此等时候,才是王府上下最为松懈时,袁长史回王府后,想拿回府库大权,你以为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正因为袁长史归来,新提拔上来的蛀虫怕被袁长史党同伐异给清算掉,才会全力配合查账,而袁长史归期不定时,有人理会你才怪呢……那时说不定还以为你唐伯虎想鹊巢鸠占!” 唐寅有种沮丧感。 这种沮丧来自于朱浩的分析合乎情理。 偏偏自己提前一步都没想到。 “之前张奉正也怕陆先生你将他取而代之,只有在袁长史即将抵达时,想到需要有人帮忙,才会把你当做自己人……正是张奉正知道自己马上要交账,猛然发现账目上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才会紧张,病急乱投医。就算提前几日你去找他,都不会有今明两日去找来得实际有效。” 唐寅听到这里,陷入深深的沉思。 半晌后,他才道:“查账,看起来是很好的应对方式,但由头呢?对兴王和兴王府上下来说,总归要有个说法吧?” 朱浩道:“找由头还不简单?兴王府要给朝廷缴纳价值两千两白银的军需物资,这笔钱对兴王府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然后张奉正便以账目跟府库库存对不上为由,请求兴王对账目进行自查。 “表面上张奉正要查出身边人的不法行为,大义灭亲,却把矛头对准过去几年混乱不堪的账目……无须把袁长史牵扯进去,只要证明过去几年账目出了问题,而那时管账之人却是袁长史指派,间接说明袁长史负有监督不善的责任便足够。” 不需要证明袁宗皋贪赃枉法,事实上袁宗皋的确没有,只需要证明在袁宗皋管理账目时出现纰漏,把所有责任都往这个方向引,那袁宗皋回到王府后的权限就会大打折扣,兴王对其的信任也难再回到从前。 “嗯。” 唐寅沉思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发问:“但即便证明账目纰漏与过去几年袁长史监督不善有关,可袁长史人还是在王府,仍旧位高权重,好像也拿他没办法啊!” 朱浩道:“陆先生,一口想要吃成大胖子是不可能的,袁长史以往在王府中为兴王出谋划策,立下多少功劳?难道我们的目的是要让他声名狼藉? “我们不过是要让其知难而退,要的是在王府内维系一种巧妙的平衡,不是一方得势而另一方彻底垮台,以后我们还要跟袁长史和睦相处呢。” “你……” 唐寅这时候又不知该如何评价朱浩了。 “袁长史回安陆后,发现自己在王府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以他的年岁在官场上还能干几年?临老时,当一任按察使,或是进一步当到左右布政使再致仕,哪怕以后到安陆归田养老,得到兴王府眷顾,为兴王府贡献余热不好? “难道你以为袁长史此番回到兴王府,就是为了与人争个你死我活?抱歉,在我看来,袁长史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儒者,当他发现自己在王府中只手遮天的时代已过去,自会懂得分寸,体面地离开。” 第二百三十章 女学 袁宗皋人还没回兴王府,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已经拉开序幕。 关键人物其实并不是唐寅,而是跟袁宗皋在王府中权责有着竞争,平时还装老好人的张佐,当然唐寅去跟张佐合谋时,要让张佐觉得唐寅是无意中掺和进来的,属于“被动”的一方。 如此一来,张佐才能放心大胆跟唐寅结成同盟,准备利用完了就抛弃,却不知不觉被唐寅利用…… 如何能达到这种效果,必然要有朱浩在旁出谋划策。 以唐寅的脑子…… 恐怕支撑不起这么庞大的运算量。 第二天王府上下都在为迎接袁宗皋而忙碌。 但此事好像跟朱浩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该读书读书,该散学散学,下午早早便从王府离开,没有等袁宗皋回王府时去凑个人头。 王府上下现在还真没有不认识朱浩的,别的不说,就以朱浩能跟王府做成两千两银子的望远镜生意,就让很多人觊觎,所以朱浩要尽量表现出跟王府内部纷争毫无关系的样子。 这一天他提前跟公孙夫人约好,带去他的实验室和学院看看。 虽然公孙夫人正式“上工”会在生孩子后,但在生孩子前不影响走动的情况下,先把场地熟悉一番,再把人员熟悉一二,看看其对工作环境是否满意,顺带再以公孙夫人的实际情况,决定下一步招生计划。 朱浩直接带公孙夫人到了城中临时租住的院子,这是给两个村子孩子住的地方,偶尔关敬也会过来。 当朱浩带着公孙夫人抵达院子时,李大根和李二根两兄弟正在那儿练武。 也是最近没啥事做,再加上兄弟俩不是读书那块料,居然跟关敬学武,难道也想去戏班唱武生? “停下来,停下来……” 朱浩进到院子,公孙夫人没有贸然跟进去,毕竟一个妇道人家随便进别人家的院子不好,因为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成年男子。 “看什么呢?出来见过夫人。” “夫人?哪位夫人?” 闵斐元手里拿着本《论语》,闻言过来一看,等发现是个娴静、大腹便便的孕妇立在门口时,赶紧后退几步。 虽然他们都是村里出来的,礼数什么的不是很周全,但在课堂上接受过“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育,尤其对方还是孕妇,离远一点比较好。 “师娘,请进。” 朱浩笑着回身对公孙夫人说道。 公孙夫人这才犹犹豫豫地走进院子。 她四下环顾一番后点头:“地方倒是很雅静。” 朱浩道:“就是从城外村子里找了些小孩子过来读书,不过既然是师娘来教的话,以后这里可以作为女学堂的场地,他们这些个小子则搬到别的地方……师娘看看这里的环境是否满意。” “挺好的。” 公孙夫人倒也不是说客气话。 朱浩找的地方,看起来处于深巷,远离喧嚣,但也不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偏僻之所,周围都是民居,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院子,再加上朱浩租回后修葺了一番,设施什么的都很齐全。 一般人家开学馆,可达不到朱浩这水准。 谁让朱浩“大少爷”出身,手下产业链完善,财大气粗还非常舍得投入呢? “师娘请到里面看看……旁边是他们的寝室,就不带你进去看了……这边请。” 朱浩带着公孙夫人到课堂参观,里面明亮而又宽敞,除了黑板、桌椅板凳外,还配备笔墨纸砚,教学用的书整整齐齐摆在书架上。 “回头我会给师娘准备几本女学的书,方便授课。” 朱浩继续介绍他设立的学堂,“另外我准备为师娘配备一个助理,嗯……是个女子,尚未成婚的那种,她的学问和见识自然比不上师娘,但如果有人帮衬的话,可以让你更好地教学。” “助理?” 公孙夫人不由皱眉。 这孩子,花样为什么这么多? 朱浩往屋外看了一眼,就见闵斐元和李家兄弟都瞪大眼往里边瞧,这时候他们都顾不上读书和练武了,都觉得很新奇,怎么东家突然就带了这么个女人前来?还称其为“师娘”?难道以后找个女人教我们? “看什么看?出去瞧瞧关敬来了没有,有点眼力劲儿行不行?”朱浩厉声训斥几个看起来比他年岁大许多的孩子。 公孙夫人本想说,不用如此麻烦,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等,毕竟我在院子里停留久了也不好。 但外面几个孩子对朱浩言听计从,如果朱浩给他们好脸色,他们反而担心是不是有什么吓人的惩罚,平时喝斥上两句,他们还笑呵呵觉得心里舒坦。 也不是说他们就是犯贱,而是因为他们进城本就是来学手艺,有当学徒的觉悟,再说朱浩是以东家兼师长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可不是为了跟他们做朋友的,作为师长自然要拿出威严。 三个孩子出去等,不一会儿,便把关敬迎了进来。 与关敬同时进来的还有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正是公冶菱。 公孙夫人看到一个比自己似乎要年长一两岁的女子,气质不俗,心下好奇,与朱浩一起出了教室来到院中。 “东家,不知您传唤,有何事?”公冶菱得到关敬传话,特地放下练功,与关敬来见朱浩。 来之前,她担心朱浩是要让她去接待什么贵宾,对她的名节有损…… 朱浩道:“公冶姑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公孙夫人……是我在王府中教习公孙先生的妻子。” 公冶菱一听,对方大有来头,其夫君能在王府教书,想必水平很高,其自身也必定出自书香门第,熟读诗书。自己不过是个乐籍女,见到此等地位的“夫人”,应该低下头立在一边,连话都递不上才是。 公孙夫人也有些懵逼,完全不知眼前是怎么个光景。 两个女人相互行礼,都没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朱浩笑道:“公冶姑娘,之前我不是问过你,年底身契到期后作何打算吗?当时我跟你说过,我准备给你找份差事,让你在安陆本地既能生活,还有事情做……不用每日陪着笑脸迎人…… “这不,我准备在安陆开个女学班,特地找了我师娘来授课,打算让你给她当助理,你看如何?” 公冶菱瞪大眼睛,脸上充斥各种小问号。 “东家,这……” 公冶菱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没有感激,也没有喜悦,心里全都是费解。 整啥呢? 我唱戏唱得好好的,之前是说过契约到期后不打算续签,但我也没说不打算登台表演啊,你可以给我换一种合约,让我跟关家父子那样挂靠戏班,混口饭吃就行。 我自幼学唱戏,现在都快二十岁了,除了唱戏我还能干嘛?嫁人生子吗?我乐籍女还能嫁给谁?戏班的乐师?嫁过去后说是相夫教子,还不如说是继承我乐籍的工作,把技能传给下一代…… 你现在突然跟我说,让我教书育人? 是不是有点扯淡? 朱浩道:“说实话,戏班中唱戏,二十岁前还好,往后会愈发困难,不如教书育人……也不让你们教男童,教女孩便可,平日教学以女学为主,没什么难度……我再把一些独门手艺教给你,你再传授给学生,如此女学学堂和工坊都可以撑起来……公冶姑娘,你不会是……想拒绝吧?” 公冶菱苦笑着摇头。 一旁公孙夫人问道:“朱浩,你说的工坊……是你家里的工坊?” “是啊。” 朱浩笑道,“我家里的工坊需要人手,但不需要壮劳力,心灵手巧便可,平时都是我带的这些小家伙帮我完成一些精细活,如果找几个愿意帮家里分担压力的女孩来学手艺,顺带读书识字,她们将来也有出息,不好吗?” 公孙夫人自己就读书,自然不会跟这时代未开蒙的妇人那般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在她听来,朱浩的这个计划……很疯狂。 “好是好,但就怕女孩家里不同意,这世俗的眼光……怕是不那么容易接受。” 公孙夫人感觉事情不会太简单。 朱浩继续笑嘻嘻道:“女先生教授女弟子,与她们声名无损,工坊中做工赚钱养家,分担家中压力,赚的钱或许比普通力夫赚得还要多,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肯定不会来这种地方,但对于小门小户来说,这样的机会……恐怕不容错过吧?” 公冶菱听出朱浩话中之意,急忙问道:“那我以后……不用登台表演了?那……那不是让东家蒙受损失?” 朱浩还在笑。 你说的是一般情况。 我岂是一般人? “戏班那点收入,说实话,相对我家整体营收来说……九牛一毛,不过是我的副业罢了。” 朱浩道,“契约满后,你不用离开,仍旧是戏班的一份子,想唱就唱,可以继续当戏班的台柱子,我只是额外给你找个差事做,或许这边会慢慢成为你的主业……唱戏毕竟不能干一辈子嘛。” 第二百三十一章 谁给谁接风(加更) <script type=06ad70b37873ed69616ead59-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公孙夫人听了朱浩的话,没太多感触。 但公冶菱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对于唱戏的人来说,乐籍的标签会挂在身上一辈子,即便赎籍,也不可能逃脱,但朱浩却给了这些唱戏的人“退路”——你们不唱戏,可以到我的工坊来做事,就算是女人也可以教女学来谋生。 生下来就是乐籍的公冶菱,对此等事闻所未闻。 可对朱浩来说,这很平常。 你们给我做事,我保你们后路,不是很正常吗? 谁让我不但是戏班的班主,还从事制造业,顺带在教育方面也打算涉猎一下……旗下的企业多了,这个行当不行你们就换另一个,总归是熟人,别总让我去招揽一些不认识的新人,充分利用你们这些老员工,省了互相了解的过程。 很好嘛。 公孙夫人问道:“朱浩,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朱浩笑道:“以前是卖盐的商贩,现在搞点研究开开作坊什么的,不过我祖父乃锦衣卫千户,家里门路很广,总之不会亏待你们。” 公冶菱琢磨一番,觉得朱浩没有虚言。 戏班班主就没听说有谁不刻薄戏子的,但追随朱浩却不同,一年来唱戏赚了以往五六年的钱不说,现在连退休后的生计都想好了,人家说不亏待想来也能做到,不是嘴唇呼扇两下空口说白话。 “公冶姑娘,只是让你过来跟师娘认识一下,后面具体做事,还要等师娘诞下孩子后……对了,师娘……约莫等多久呢?” 朱浩一脸认真地问道。 公孙夫人没觉得怎样,想了想回道:“月余便可。” 还真是小户人家的心态,这是不打算把月子坐满? 朱浩很想提醒,你这是头胎,休息不好的话会落下病根…… 但再一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孩子提醒你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你会听么?再说这东西真的有科学依据?不然为啥在后世科学昌明的时代,外国女人也从来不坐月子? 什么祝你顺产的话朱浩也不说了,安排好一切他还得赶回王府。 别因为袁宗皋回到王府,晚上门子、侍卫也要参与庆祝,早早便关闭府门,到时连回去都成问题。 …… …… 返回王府。 防备异乎寻常地松懈,或许值守的侍卫们频频被叫去喝酒,加上最近王府没什么事,以至于仪卫司那些老油条又恢复以往那种懒散的作风。 朱浩进院门时,有人看到也没过来询问。 朱浩回到寝室,发现京泓居然也在。 “小京子,你今天没回家?”朱浩笑着问道。 京泓斜着瞅了眼朱浩:“你不也没回家?” “呵呵。” 朱浩坐下来,正要拿出自己的书本,京泓将一个食盒放到他面前:“今天袁先生回王府,西院食堂加餐,我给你留了一份……我没动过快子,里面吃食都是干净的。” 朱浩没想到京泓这么有心。 打开食盒,里面摆着两碟桉鲜:油炸烧骨和干蒸噼晒鸡,旁边有个扣起来的大碗,碗里装着一整个东坡肘子。 待遇相当不错! “米饭我没给你留,本来盆子里有一些,但被几个侍卫带走了。” 京泓指了指朱浩的包袱,“你不是有干粮吗?就着吃就行……” 朱浩笑道:“我其实已在外面吃过了。” 京泓似早就料到,没好气道:“知道你有银子,但凡不回家,想去哪儿吃不成?真是没法跟你比。” 朱浩道:“不如当宵夜吧,晚上饿了我们一块儿吃……为表达感谢,明日我再给你买好吃的……” “不用了,晚饭我吃了不少,其实……我在家也吃过了,是我父亲让我提前回来,闲逛时看到厨房还有菜,就吃了一点,再给你拿了些……” 果然不是京泓自己想留在王府过夜,而是京钟宽知道袁宗皋回来,想让京泓进王府打听一下消息。 朱浩问道:“那你爹今天受到邀请了吗?” “没有。” 京泓回答得很直接,“袁先生回来,外人谁都没请,现在内院那边正设宴,估计你想进去的话……还有机会,我就算了。” 京泓说话时,略微有些吃味。 大概是羡慕朱浩在王府中的地位。 朱浩跟他同样年岁,几乎是同时进王府,但现在朱浩在王府中可不单纯只是个伴读,王府经常有事找朱浩商议,甚至还能出席很多他无法触及的场合,兴王更是时常召见…… “那边都是大人,我去干嘛?我先写东西,你读书吧。” …… …… 夜深人静。 朱浩睡不着,走出房门,本来是想到院子里乘凉,却发现屋子里燥热,出来后却有些冷,又赶忙回去加了两件衣服。 半夜时候,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却是喝完酒的王府众多属官,正三五成群出王府,回家休息。 朱浩坐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 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即便进王府一年多了,但每天还是能见到生面孔,有一些老面孔可朱浩从未与其有过寒暄的机会,互相间并不认识。 “这不是朱公子吗?还没睡呢?在这儿瞧什么热闹?” 却是连侍卫带着几名侍卫巡逻到西院门口,他跟朱浩算是老熟人,停下来打招呼,语气促狭。 朱浩笑嘻嘻道:“有热闹干嘛不瞧?不妨碍你们吧?” 连侍卫摆摆手:“不碍事,只要你别想着钻进王府内院,热闹你想怎么瞧就怎么瞧……” “老连,走了!一会儿陆典仗回来看到你这样子,不抽你才怪!” 旁边有人催促,才把连侍卫给叫走。 朱浩大概知道,陆松那边酒席可能快散场了。 果不其然。 过了不多久,老远就看到两个人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往这边走,随即便听到蒋轮吹牛逼的声音:“……我跟你说,今天再给我十坛子酒我也能全喝了,就是老唐他不让我多喝。” “是陆先生。” 陆松在旁扶着,但其实他自己也走不稳,嘴里还帮忙纠正。 蒋轮道:“什么陆先生,不就是唐伯虎吗?论诗画,论学问,我是比不了他,但论喝酒……孰胜孰负还不一定呢!你看我今天不就把他喝倒了?” 朱浩听了不由暗自皱眉。 这迎接袁宗皋的酒宴,到底是热闹成什么样子,一群人都这么不顾体面喝到烂醉如泥的地步? 唐寅不会真在酒席上喝醉后有放荡不羁的行为吧? 说了联手压制袁宗皋,不想昨日商议好对策后人就没了影子,今天白天上课时都没见到人。 “姑爷,门在这边……” 蒋轮一个劲儿吹牛逼,却连门在哪边都不知道,冲着墙就走了过去。 蒋轮嘴里兀自不服软:“王府我多熟悉?门在哪儿我还能不知道?我就是想撒个尿……” “茅厕在那边。” 陆松见蒋轮有就地解决肚中存货的倾向,赶紧拉拽着他走,一回头便看到朱浩坐在西跨院门口瞧热闹。 陆松本想跟朱浩寒暄两句,但他自己也喝多了,有话也说不清楚,再加上还要送蒋轮这个麻烦精回家,路过时连招呼都没打便自去了。 朱浩自然也不会跟上去给自己找麻烦,就当没看到。 等陆松和蒋轮出了王府西门后,朱浩没有再等下去,关门回去休息,过了很久才睡着。 …… …… 翌日清早。 陆松来找朱浩,跟朱浩大致说了昨日酒宴上的情况。 着重提到唐寅:“……陆先生喝得有点多,酒席上都在向他敬酒,就像是为他设的接风宴一般。” 朱浩奇怪地问道:“怎会这样?” 陆松叹道:“或许王府上下觉得,袁长史回王府后,陆先生地位更加稳固吧,一早我还过去看了看他那边的情况,正睡得香……马上到我轮值,就没理会他。” 陆松昨夜喝酒到很晚,但今天一早照样轮值。 王府对文官的管理相对松散,王府仪卫司却相对严谨,不能因为喝酒而误事,出了偏差有军法伺候,还是手下不留情那种。 从这点上说,王府仪卫司仪卫正朱辰治军还是有一套的,加上骆胜、骆安、陈寅和陆松这些人都不是混日子的孬货,王府侍卫表现一直可圈可点…… 但想到昨日王府防备那松散样。 怎么说呢…… 只是相对而言,王府始终不是皇宫,想做到面面俱到有点困难,上面政策是好的, “陆先生今日不会误了给我们上课吧?”朱浩问道。 陆松道:“应该不会,昨日兴王殿下已跟袁长史说过,这两日要考校一下世子学问,或许今日袁长史就会去学舍……袁长史特别提及你要参加县试之事,说要对你进行一番考校,看看你是否真的具备应试能力。” 果然多个袁宗皋,朱浩自由度都要少很多。 袁宗皋不在王府这半年时间,正是朱浩在王府成长最快的半年,袁宗皋走的时候朱浩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回来……朱浩居然要去参加科举了? 就算袁宗皋知道朱浩有点才学,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得好好考校一下朱浩,看看是不是揠苗助长。<script type=06ad70b37873ed69616ead59-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好孩子从不撒谎 “又死一只,换我了,换我了!” “靠边,我还没玩够呢!” 午后,学舍院。 朱浩坐在院子一角的小板凳上,晒着太阳看书,京泓读书的声音从教室内传来,至于朱三、朱四和陆炳三人正在阳光下完成“杀戮游戏”,用朱浩给他们的放大镜聚焦阳光烤蚂蚁。 孩子不但玩心重,想象力也很强。 朱浩只是告诉他们凸透镜能聚光,然后三个孩子就开始拿镜子对准院子里那些正在搬家储备冬粮的蚂蚁,不时就能传来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叫声。 袁宗皋到现在还没出现,唐寅上午来了学舍一会儿就走了,看来王府正在酝酿一场剧变。 “还不换我?你都玩多少时间了?再不给我的话……我就把你的望远镜给拆了,那上面也有一片。” 朱三本来玩得好好的,可东西落到弟弟手里后,就再没回到她手上,情急之下已经在威胁要拆弟弟的望远镜。 朱四一脸得意:“我知道你可能偷我的好宝贝,早就藏好了,有本事你去找,我就不信你能找到。” “无耻,真是无耻!” 朱三气呼呼道。 朱四把放大镜交给陆炳:“你来玩,别给这疯婆子!” “你骂谁疯婆子?” “骂你怎么了?你昨天还骂我矮子呢……骂你都是客气的!”朱四一副跟姐姐势不两立的模样。 陆炳赶紧趁机放平放大镜,把阳光聚焦到一个点,然后一只倒霉的蚂蚁被强光追踪一番……挣扎几下死翘翘了。 “好耶,真好玩。” 陆炳一脸得意。 但下一秒,放大镜就被朱三给抢了过去。 又是一阵疯闹。 …… …… 院子里的喧嚣,好像跟朱浩没多少关系,他不喜欢那些无聊的游戏,陪伴朱四成长的过程是如此枯燥乏味,他却不得不忍受。 既然穿越成个孩子,只能把吃苦当做享受,不然出王府后能做什么? “袁先生来了!” 朱四说了一句。 朱三把放大镜举得高高的,如此弟弟跳起来都够不到,她一脸得意:“骗谁呢?我才不上当呢。” 不想袁宗皋却是真的来了。 袁宗皋并没有带随从,站在学舍院门口,笑盈盈看着院子里几个嬉闹的孩子,眼神中充满慈祥。 “袁先生。” 几个孩子虽然都怕见到袁宗皋,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都规规矩矩过去行礼。 袁宗皋笑着压压手:“好了,时候不早,该进去读书了,今日老夫想考校一下你们的学问……半年不见,看看你们的课业进展到何等地步。” “是!” 几个孩子正要往教室里走,袁宗皋指了指朱浩:“朱浩比去年足足高了一个头吧?你先留下,老夫要单独考校你。” 单独考校? 朱浩感觉袁宗皋来者不善。 如果真是考校孩子学问,怎么也要把唐寅这个先生带来,现在袁宗皋独自现身,目的非常值得玩味。 “先生。” 朱浩留下,做恭敬聆听状。 朱三他们进课堂时,还在为放大镜的归属争夺不休,最后被朱四眼明手快抢夺过去。 …… …… “朱浩,听说你明年要参加县试?”袁宗皋笑着问道。 朱浩点头。 心想袁宗皋还是跟以前一样,上来先拐弯抹角打消别人的戒心……跟他说话从来不能直入正题。 袁宗皋道:“那你备考如何了?” 朱浩把自己的学习进度大致一说,然后才把近来备考情况说明。 “……一直都有写文章给陆先生检查,另外最近也在读四书五经外的读物,经史子集看了不少,陆先生说如此可增长阅历,对于参加科举大有助益。” “嗯。” 袁宗皋点点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陆先生这么教你是对的,但其实童生考中,四书文才是重中之重,往往四书文的优劣便直接决定一个人是否中榜……你还是要多写写四书文。” 这是善意的提醒,算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袁宗皋看起来认真指导朱浩,但他说的却是最浅显的道理,一直到会试前,连乡试在内,四书文都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但这用得着你说么? “回头我给你出几道题目,你用心写,不用太快,一天交一篇文章便可,另外呢……读读史卷,借古论今以史为鉴,然后才是读范文。” 朱浩恭敬行礼,他知道接下来袁宗皋就要说正题了。 果不其然。 就在朱浩准备告辞回教室时,袁宗皋道:“朱浩,听说之前朝廷从本地采办一批能看到远处东西的镜子……似叫做望远镜的东西,是从你这里购买的吧?” 朱浩点头:“是。” 不出朱浩所料,袁宗皋回到王府后,在看似平静的一潭水中丢下一枚石子,首先就把王府采买望远镜之事单独拎出来说。 张佐那边不好问,直接找朱浩下手…… 目标准确。 “老夫不问你制望远镜从何学来,只问你造价……听闻王府一次给了你家两千两纹银,用以制造一百个?也就是说,一个望远镜的造价竟高达二十两?”袁宗皋说完,目光炯炯地望着朱浩。 你怎么造的望远镜,我不关心,就算我问你你也未必会说,毕竟那是你家赚钱的营生。 我不觊觎。 但我的目标就是从望远镜生意中找出账目上的问题,以此来作为突破口,完成我回到王府重新履职长史的三把火。 “造价二十两,不过我家只拿了其中十五两,每个望远镜,有五两银子用在铜管以及装饰物上,或许还有部分用在运输环节……那五百两银子直接从账上划走,没有经我的手。” 朱浩毫不隐瞒。 说话干脆利落,袁宗皋没想到朱浩会这么“诚实”。 “呵呵。” 袁宗皋还以为有多难,谁知还没仔细问呢,朱浩居然和盘托出? “那十五两银子造价,会不会太高了点呢?以我所知,刨除望远镜的外身,你家供应的,不过是一前一后两个琉璃镜片而已。” 袁宗皋开始算小账。 朱浩回答依然很直接:“袁长史,如果你了解望远镜的构造,大概便能察觉到,望远镜的琉璃镜片的制造工艺非常精细,制造起来废品率极高……就是说制造一千枚普通琉璃镜片,都未必有一枚合适的望远镜镜片。所以最后的镜片成本,不应该只以一枚镜片的价格来衡量。” 这种说辞,朱浩也对张佐说过。 张佐拿了朱浩的好处,也就不深究了,但袁宗皋就是要拿这件事做文章,会接受这样的说辞? “是吗?” 袁宗皋眯起眼,目光锐利如电地瞪着朱浩,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好像要把朱浩彻底看穿。 朱浩道:“其实这价格,并不是我定的,而是有前车之鉴。” “嗯?” 袁宗皋一愣。 这他倒是没想到。 你小子造望远镜,就算以前从未听闻那东西,但也不至于二十两一副吧?那两个镜片价值比黄金都要高,你把琉璃当黄金卖,我岂能不跟你算细账? 你现在居然跟我说有先例? “是这样的,望远镜前身,是琉璃镜和眼镜,我家跟一位湖广本地名叫苏熙贵的官商做生意,我们给他供货的价格,就是十五两银子一副眼镜,同样是两枚镜片,而且我在望远镜上用到的镜片更大,质量更好……十五两银子的造价乃多方考量后议定,且交易过多次,并无疑义,若是袁长史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问苏东主。” 朱浩早有准备。 我给一件东西定价,定高了,哪怕当时你们不找我的麻烦,回头也可能后悔。 那我就需要对价格保持前后统一,不能说卖给你们是这价,卖给别人的价格又有不同。 能买我“划时代产品”之人,非富则贵,买卖的价格界定,就跟分赃一样,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当我第一天出来做生意? “你说的姓苏的商贾,乃是湖广黄藩台内弟?” 这一点袁宗皋倒是没想到。 望远镜这东西的价格,居然还有横向对比? 朱浩点点头:“苏东主跟我们做琉璃镜片生意,已有半年以上,有一些剩余的镜片,我便组装起来,拿给世子玩的时候恰好被兴王察觉,这才有了后面之事。” 袁宗皋很无奈。 有关望远镜作为贡品的前前后后,袁宗皋大致了解过,得知的确是偶然,如果说朱浩处心积虑要把望远镜当贡品让朝廷采购…… 那未免太过扯淡了! 兴王不过是临时起意,朝廷能准允并下旨拨款,没人能提前预料到。 “那老夫回头问问那位苏东主,看看是否确有其事!”袁宗皋一副谨慎的模样。 他本来要拿造价问题将张佐和朱浩的军,谁知朱浩居然拿出两样物件进行对比,这让他有一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 但袁宗皋还有后手:“既然镜片造价是十五两,那另外五两……缘何你要交给张奉正?是你主动提出,还是他提出来的?” 朱浩又直接给出答案。 “张奉正虽然没主动提出,但做了暗示,再加上我不想在这门生意上占王府的便宜,早早便把五百两银子如数奉还。” 第二百三十三章 玩账 袁宗皋眉头紧蹙:“你是说,张奉正暗示让你娘拿出五百两银子给他?” “是啊。” 朱浩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当时我跟我娘商议过,虽然我们会造镜片,但对于望远镜的铜身以及金银装饰品等,并没有制造经验,当时工期又很赶,我们临时找工匠时间上来不及,便请张奉正代劳,采办原材料及找工匠帮忙加工。” 朱浩的坦诚,显得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秘密。 又或者…… 朱娘母子对张佐这种直接吃拿卡要的行为很不满,现在袁宗皋回来,就直接向他进行举报。 袁宗皋只能这么想。 不然呢? 难道会觉得这是朱浩的算计? 如果实话实说都是阴谋的话,那也未免太经不起推敲了。 袁宗皋厉声喝问:“那你认为,望远镜外身造价,需要每一个五两银子那么多?” “这个……” 朱浩迟疑一下,好似在心中核算成本,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能用不上吧。但生意是王府给的,或许张奉正是想节省成本呢?” 又是不能再直白的大实话。 袁宗皋道:“这些情况到了兴王面前,你可以如实说出来吗?” 很显然,袁宗皋听完朱浩的“拱火”,立即就想对张佐下手。 本以为你张佐贪墨制造望远镜款项的手段有多高明,原来就是直接索贿,现在把事主给逼到要到我面前举报的地步…… 也不枉费我从开始就力挺朱浩和他娘,或许在他们母子看来,我才是他们靠山,可以为他们撑腰吧? 朱浩点点头:“可以……只是,为何要到兴王面前说这些琐事呢?” 这时候,朱浩就要装天真,扮无辜了。 我都给你分析过了,张佐可能把五百两银子收回去是为王府节省成本,对我们母子是刻薄了一点,但对王府而言,应该算是开源节流的大功臣吧?你居然让我跑去兴王面前说这件事? 难道…… 张佐没有把这五百两银子交到王府账上? 袁宗皋没有回答朱浩的问题,谨慎地道:“这两日,无论谁来找你,你不得提及望远镜造价之事,回头老夫会安排你见兴王!” “是,袁先生。” 朱浩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冲着袁宗皋重重点头。 …… …… 随后袁宗皋着急地走了。 连说好的考校几个孩子学问都抛诸脑后,好像查明王府采购望远镜中的贪墨才是当前头等大事。 唐寅下午过来时,明显感觉到他的紧张,悄悄把朱浩叫到教室外,问道:“袁长史来找过你?你对他说了什么?为何他去见兴王,极为慎重,把左右人等悉数屏退,还着人把府内账册什么的都给扣了下来?” 朱浩摊摊手:“我实话实说了啊。” “实话实说?怎么个实话实说法?” 唐寅不解。 朱浩便把自己跟袁宗皋的对话大致说了出来,唐寅听完大吃一惊:“朱浩,你明知如此会在兴王府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你这不是诚心让王府诸公不得安宁吗?” 朱浩扁扁嘴:“王府上下一团和气,还有咱俩什么事?把他们之间的矛盾激化,不正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吗?” 唐寅瞬间愣在那儿。 感情你这小子,在袁宗皋面前实话实说,就是为了挑唆袁宗皋跟张佐的关系?让他们为了争夺王府大管家的位置而内斗?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朱浩,你不是要以袁长史为对手吗?你这么做,好像害的是张奉正,亏我这两日还跟他日夜谋划……” 唐寅一急,把实情说了出来。 日夜谋划。 你们为了让袁宗皋在兴王面前失势,真是肯下苦功啊,先前让你有事来跟我商议,你怎么不记得? 是觉得有你和张佐,就没我什么事了?你们真以为离开我,能对付得了袁宗皋这只老狐狸? 可别忘了,之前替王府采办望远镜,的确是张佐索贿在先,袁宗皋有足够的理由去兴王面前举报,并从这半年的账目中找出问题。 “我说陆先生,你不会真以为在王府中查个账,找到过去两年府库亏空,就能把袁长史给打压下去吧?” 朱浩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唐寅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朱浩道:“另外,袁长史找到账目中过去半年的纰漏,是否能让张奉正失势呢?为何袁长史没有直接去查账,而是先来找我?” “这……” 唐寅琢磨一下:“你是说,袁长史可以把过去两年的亏空,推给 /> 朱浩点了点头,眼神好似在说,你唐寅总算不是很笨。 “朱浩啊朱浩,你之前跟我分析利弊,其实只是想利用我去向张奉正献策,让其以为查清旧账便能解决争端,其实……这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真是居心叵测啊!” 唐寅到现在才算明白。 朱浩先前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挑起袁宗皋跟张佐对立罢了。 朱浩点点头:“袁长史回到王府,未必一定会先点三把火,他跟张奉正之间本可共存,如果我们不先让张奉正先紧张起来,令其主动对袁长史出手的话,我们怎能确保袁长史一定会反击,把战端开启呢?” 唐寅感觉又上了一课。 朱浩先前提出的所有假设,都是建立在袁宗皋回来后,为了争夺权力而跟张佐厮杀上。 可问题是…… 袁宗皋回来后,不一定为了拿回府库大权而跟张佐斗。 或许张佐也不会跟袁宗皋争,直接把府库的管理权交给袁宗皋呢? 府库谁来管理账目,还不是兴王一句话?活? 但有了朱浩的分析,唐寅认为袁宗皋回来后肯定会立即揽权,打击一切政敌,跑去跟张佐一通分析,让张佐也觉得袁宗皋回来将会是他在王府的末日…… 然后…… 全都进圈套了。 “陆先生,我还是直说吧,其实王府权力争斗中,孰胜孰负都改变不了我们王府从属者的地位,看起来张奉正得势后对你有利,毕竟张奉正出谋划策上很多时候要倚重智囊,但问题是……张奉正真的会把你当自己人吗?” 朱浩苦口婆心的话,让唐寅沉默下来。 朱浩道:“所以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让张奉正赢,或是袁长史赢,而是要让他们内斗,只有这样,咱们这样夹缝中求存之人才能在王府中争得一席之地。” 唐寅微微颔首。 虽然他不赞同朱浩利用自己的方式,但他又知道朱浩跟他的立场是一致的,要说在王府中真正为他唐寅着想的,除了朱浩没有别人。 唐寅到底分得清谁才是“自己人”。 “如今袁长史要拿王府采办望远镜有人贪墨之事立威,张奉正必然手足无措,估摸今明两日,兴王便会召见问询,该如何应对?” 唐寅开始务实起来,直接问出心中疑虑。 朱浩笑道:“陆先生的作用不就体现出来了?这个时候对张奉正而言,找补最重要,而且肯定会向你请教……既然五百两的账已没法记在王府府库账目上,可王府的账并不是只有这一本……” “什么意思?” 唐寅愣是没听明白。 毕竟唐寅没有接触到王府的核心账目,对于王府的运作方式不是很了解。 朱浩没好气道:“明摆着的事情,眼下还要向朝廷调拨价值两千两银子的粮草辎重,除了从府库调,还要从今年新入库的秋粮中调拨,这笔账还没记到王府大账上。 “张奉正现在仍旧是府库的管理者,就算大账被袁长史下令封存,但让张奉正把自己钱袋里的银子记到外账上,然后告诉兴王其实他从我这拿五百两,是为王府节省开支,理由不是很充分吗?” 唐寅大致听明白了,随即提出意见:“那该如何对兴王解释此举……钱财过手不记账,不是明摆着有猫腻?” “嘿嘿嘿……” 朱浩笑起来。 唐寅感觉智商被碾压,但他还是不服气:“笑什么笑?我说错了吗?事后找补岂不等于落人口实?” 朱浩继续笑道:“陆先生稍安勿躁,听我说……我给张奉正那五百两,本来就不是从王府大账上划出来的,那是朝廷调拨的银子。假设,张奉正这样精于算计之人,想从朝廷拨银中为王府节省开支,会把五百两记在大账上吗?这是要把罪证记录下来,等着朝廷将来彻查?” 唐寅蔫了。 他仔细一琢磨。 是啊。 这五百两怎么说也不能往大账上记啊! 记录下来不等于自述供状? 毕竟朝廷拨银,王府正据理力争,到底是二千两还是一万两银子,难保回头朝廷不会派人来查账。 查出这五百两,如何向朝廷解释? “至于没提前跟兴王说,也很好解释,就说,等支援九边的物资调运走,秋粮入库完成再一并说,毕竟眼下王府府库涉及秋粮入库和向朝廷捐赠钱粮,大进大出,总账都没核算好,何以着急归纳汇拢呢?陆先生你说是不是?” 第二百三十四章 推波助澜 唐寅没料到朱浩的计划一环套一环。 等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朱浩面前,次次都要问对策,现在也明知朱浩不可能求教他人,全都是这小子自己想出来的…… 有时候他难免会嘀咕,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朱浩,我有句话想问你,当初你痛快给张奉正五百两银子的时候,是不是已在算计今日?这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唐寅怕了。 如果说朱浩在张佐给其找麻烦时,就能想到利用未来袁宗皋回王府,设计挑唆双方矛盾,让张佐把得到的银子吐出来…… 心机未免太深沉了。 唐寅都不敢往下想了。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就不能用一般的智谋高深来形容,简直是妖孽。 朱浩摊摊手:“因势利导罢了,我怎么可能看得那么远……再说,要不是当初张奉正拿走我五百两银子,我有上下其手的空间吗?” “怎么不会?” 唐寅不依不饶,“你设计好一切,提供给苏东主镜片的价格是十五两,王府这边望远镜故意开价二十两,等张奉正接手时再把多余的五百两给他,你也明知所耗管身成本根本用不了那么多……” 朱浩笑眯眯望着唐寅,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好似在嘲笑对方——你是不是因为对我的惧怕,而把我想得太复杂了点? “你笑什么?” 唐寅浑身都不自在。 在一个孩童面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身无寸缕,被人从头看透到脚,好像自己难藏丝毫秘密,一举一动都被这小子把控。 朱浩笑道:“我在笑,陆先生思虑太多,与其想我几时开始算计这件事,不如早点去点醒张奉正,让他赶紧把外账给圆上……如果被袁长史发现漏洞,那时张奉正可就彻底没法补救了。 “还有,我跟陆先生你是盟友,你不需要怀疑我的诚意,我感谢你当初在我危难时提携一把,若我不是把你当盟友的话,也不至于冒险到南昌接你回来,再努力帮你进兴王府。你身上没什么值得我算计的,明白这一点即可……咱们目标一致,在王府中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老小子还有心思计较我是不是妖孽?办事要有效率懂不懂? 你唐寅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 你是有才名,那也是诗画方面的名气,还有便是在遇到危难时连老脸都不要跑到大街上裸奔,也算能屈能伸。 除此之外,我能算计你什么? 再就是我一个孩子办事不方便,把你推荐到兴王府来,就算拿你当枪使……咱们也是盟友,进退一致的那种。 唐寅沮丧地摇摇头,顾不得上课,赶紧去找张佐商议事情。 临走时朱浩还在提醒:“小心点,别被袁长史察觉,你现在还要维持中立态度呢。” …… …… 送走唐寅。 朱浩一身轻松。 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张佐? 没事给我找麻烦,我就顺着你的意思把银子给你,拿了我的,让你想吐吐不出来,肚子疼也让你拉不出来…… 这才是手段! 不然你以为本该属于我的银子,可以唾手可得?那你下次是不是还想从我这儿捞银子? 我家银子再多,那也是凭本事赚回来的,凭什么给你张佐? 现在你把银子吐出来不说,责任还不在我身上,那是你跟袁宗皋相斗的结果。 谁让你这个老太监贪心嚼不烂呢? “陆先生怎么走了?” 朱浩回到座位上后,几个孩子都装模作样读书,等了半天不见唐寅进来,又是朱三伸手招呼,陆炳一路小跑到门口看过,随即小脑袋摇了摇。 朱三也就把注意力放到朱浩身上。 朱浩道:“可能是吃坏肚子,汆稀去了吧!” “你好恶心。” 朱三装模作样地捂鼻子。 朱四一脸不屑:“说得好像你不会拉肚子一样,还不让人有三急了?” 朱三瞪弟弟一眼:“一看你就没见识,朱浩的鬼话你也信?明摆着陆先生是因为跟朱浩说了两句才走的……朱浩这是在糊弄我们呢。” 朱四对姐姐挑拨的话不加理会。 旁边正在读书的京泓一脸不耐烦:“那郡主是希望陆先生早点回来?” 朱三一想。 也是啊,我管唐先生为什么走呢,只要不在课堂上,那我还不是随便走神?我去操那闲心干嘛? 随即朱三也就撑着头对着外面的天空,百无聊赖中昏昏欲睡。 …… …… 入夜。 王府书房。 朱祐杬见过袁宗皋后,将张佐和唐寅叫了过来,这次说事他也只找了眼前三人。 毕竟是内部矛盾,没必要公开,一切都由属下自行解决。 张佐跟唐寅并不是同时来的,张佐抵达时,唐寅也刚来不久,甚至还没听朱祐杬把此行召见的目的说完。 “张奉正来了?” 朱祐杬望向张佐,眼神中带着些许冷漠。 朱祐杬面前一本厚重而宽大的账册,唐寅即便没见过王府账本长什么样,也大概猜到这就是朱浩所说的王府大账。 唐寅心想,果然被这小子言中,袁长史出手也算稳准狠,只是估计没料到,这都是朱浩早就设计好的陷阱。 “王爷,您找老奴……可是有事?” 张佐显得很谦卑,说话的口吻也是在告诉朱祐杬,我是王府的奴婢,不但心向着王府和您,连身体也都归王府所有,我可不是朝廷派到王府来的文官。 朱祐杬侧过头:“袁长史,你来说吧。” 袁宗皋脸上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张奉正,是这样的,老夫回到王府后,查阅了王府相关账目,发现有些问题,尤其涉及到过去半年的账……似有偏差。” 张佐苦笑道:“袁长史,咱家只是个看管库房的,…这……之前您在的时候,这账册一直都在您手上,过去几年不也有一些亏空吗?” 先拿过去府库亏空的事进行攻击。 火药味一下子浓了起来。 唐寅好像局外人般,看着张佐和袁宗皋之间矛盾激化,随着朱浩隐身幕后推动,一步步进行。 唐寅又在想,果不其然,若是没有张佐提前查账的举动,或许袁长史还不想撕破脸,这都是朱浩推波助澜的结果。 袁宗皋道:“亏空的事,需要慢慢查,不过王府造望远镜,老夫知此事关系到朝廷划拨款项,事后必定详查,容不得丝毫马虎。这也是近年来王府为朝廷督造的最大一批军械,关系到西北战事演变,怎么重视都不过分。” “是,是。” 张佐想明白了,袁宗皋先把事说得很大,显得王府不能松懈,其实就是袁宗皋为自己无端查账找借口罢了。 嘿,你查账就查账,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干嘛? 袁宗皋又道:“以老夫所知,望远镜是由锦衣卫百户朱家遗孀,朱三夫人,也就是王府伴读朱浩的母亲督造,涉及朝廷拨银一万两,王府实际到账官锭纹银二千两,其中有一千五百两调拨过去作为制造镜片的费用,而有五百两……似是张奉正接手过去?” 来了来了。 唐寅如同看好戏一般,自己并不是事情的参与者,就像个旁观的看客,但其实整件事他被朱浩当枪使,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却也处处参与。 这种全程参与,却能置身事外,看着王府两个重要人物狗咬狗…… 看看就觉得很爽。 你们再怎么斗,得益的也是我。 张佐点头:“确有其事。” 袁宗皋没想到张佐承认得这么爽快,不过他早就问过朱祐杬,得知朱祐杬对此事并不知情,便更有把握,继续逼问:“那敢问张奉正,这五百两银子……具体用在何处?” 问题出口后,是个傻子都能觉察出来,这是要秋后算账。 张佐显得很冤枉:“袁长史,您为何突然问这个?事情都过去了,朝廷拨银也存在问题,需要把细节一笔一笔都算清楚吗?” 张佐神情紧张,双手颤抖,说明其心虚得很。 这更坚定了袁宗皋的信心。 袁宗皋望着朱祐杬,大概意思是,需要朱祐杬出来说句公道话。 朱祐杬道:“本王对此事未加过问,本以为把望远镜造完后就可以息事宁人,但据袁长史从朝中故友那儿得到消息,工部有人上奏说望远镜的造价明显不符成本,廷议中也多番提及,即便陛下回护,但事后也有核查可能,还是一笔笔帐算清楚才好,以免坏了王府的名声。” 连朱祐杬都站在袁宗皋这边,看起来张佐似乎输定了。 张佐一脸委屈:“王爷,老奴正是顾虑到,为朝廷造望远镜,朝廷事后可能会查,五百两造铜管和装饰物的用度,老奴能省则省,其实只用了一百二十八两六钱…… “剩余部分老奴已全都调拨银库中,本打算以秋粮入库的方式记录在册,回头归到大账上,这样就算朝廷追查起来,也查无实据。 “谁知……今日居然要提前跟王爷说明钱款去向……老奴可没有贪墨一文钱啊。”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别拿我当棒槌 <script type=c5e434e34c7422303fb14f17-text/javascript>show_ht2;</script> 张左差点就要声泪俱下。 那情真意切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作伪,连唐寅看了都不由动容。 要是我不知道你主动为难,跟朱浩索贿,今天找补的事还是我建议你做的,还真被你的表演给欺骗了。 演技派啊! 朱右杬听完大受触动,先望了袁宗皋一眼,发现袁宗皋没有任何表示后,主动道:“我并非不信任张奉正,只是涉及到朝廷跟王府的账目对接……容不得有丝毫马虎。” 张左道:“老奴这就让人把账册拿来,王爷看过后便知晓。” “这……” 朱右杬本想说,大可不必。 弄得好像是王府不信任你一样,这会破坏王府内一团和气的景象。 但想了想,这件事又是袁宗皋回王府后做的第一件事,不说清楚,只怕袁宗皋那边不好交待,而且可能会跟袁宗皋分析的那样,若账目没有处置好,回头被朝廷彻查…… “那张奉正有时间,把账册拿来看看便可。”朱右杬没有想马上处理这件事。 他要给予张左一定信任。 袁宗皋依然没有任何表态。 袁宗皋心里来气,以他的见识,岂会看不出张左是在演戏? 我这边开始查了,你知道大账已没法再补录,改而记到小账上,那些小账不过是临时的账目,你随时都有增改的可能,根本就不能作为证据使用。 但兴王对属下一向宽宏,只要张左拿出小账,还跟实际数目对上,兴王绝对不会深究,还会认为我无事生非…… 大意了啊! 怎就没想到,张左还能在临时账目上做手脚,借此机会扳回一城?拿这种账册来作证,简直是胡闹! 可偏偏又没法对兴王说清楚! 张左急于自证清白,主动道:“老奴这就让人把账本拿来,兴王看过后便知,此等事……涉及王府安危,马虎不得!” 朱右杬点点头,意思是让张左找人去传话。 …… …… 账本拿来了。 王府管库房的典吏跟来了,还有袁宗皋手下一些旧人,既是作为证人出场,还顺带帮忙查账。 因为给朝廷调拨军需物资的账目不时就有修改,使得这本临时临时补入五百两银子去向的账册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此看来,张左非但无过,还为王府节省开支,实乃有功之臣。 唐寅一直都以旁观者的姿态打量这件事。 等到小账拿来,唐寅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种账册照理说不该成为张左没有贪赃枉法的证据。 但转念一想。 我给张左的建议,其实正好规避了一点,就在于那五百两银子本就不能记在大账上,所以这种小账反而可以发挥效力。 袁长史本来可以提出小账无效,但又知兴王对张左的信任,若是其贸然提出,之前那些冠冕堂皇说是为了王府不被朝廷查账出问题的话就不再成立,那时兴王也会觉察袁宗皋分明是有意针对张左…… 朱浩这小子,简直下了一步让人极度无语的妙棋。 堵上袁宗皋的嘴,让张左堪堪躲过危机,令王府内部生出嫌隙却又不会危及王府根本利益,最后确保我和朱浩在王府中不被挤兑。 这是一石几鸟? 朱右杬亲自查看过账目,其实就是草草一看,随后望向袁宗皋道:“袁长史,你觉得此事还有问题吗?” 袁宗皋这会儿还能说什么? 即便明知张左借造望远镜一事中饱私囊,事发后才把钱拿出来找补,临时修改账目,以图蒙混过关……却无计可施。 “并无问题。”袁宗皋行礼道,“看来是老夫杞人忧天,张奉正处理事情,算得上滴水不漏。” 这话其实是在暗示张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猫腻,只是碍于情面,我不会揭破你罢了。 张左当然听出弦外之音,赶紧以退为进:“王爷,既然袁长史回到王府,那王府府库账目也该交还长史司,老奴功成身退矣。” 朱右杬转而望向袁宗皋,在这件事上他想听取袁宗皋的意见。 此时袁宗皋完全可以顺水推舟,把王府账目接管到自己手上。 但如今这件事明显是他冤枉张左,理亏在先,连朱右杬都不做表态要等他来发表看法,不就等于是告诉他,朱右杬内心觉得这会儿应该先安抚“心灵严重受创”的张左,不该把管理府库的大权转移吗? “兴王,老朽往江西一趟,大费周章,身心俱疲,一时间无心整理王府账目……过去这半年时间,张奉正管理王府府库,账目做得井井有条,应该由张奉正继续打理才是。” 袁宗皋只能认栽。 朱右杬点点头表示同意,但他也没有偏袒谁,道:“袁长史刚回王府,家中需要安顿,王府也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这样吧,账目仍旧由张奉正代管,等合适的时候,再交还王府长史司便是。” 张左感激涕零:“谢王爷和袁长史信任。” …… …… 事谈完。 唐寅全程看戏,到最后朱右杬只是礼节性问了他有关世子课业之事,随后朱右杬单独留下张左叙话,而唐寅则跟袁宗皋走出书房。 “伯虎啊,最近在王府中可还好?” 袁宗皋在兴王面前吃瘪了一回,但走出来后,马上又恢复之前高深莫测的模样。 唐寅想到平时跟朱浩探讨袁宗皋性格的问题,顿时感觉……袁宗皋就是那种喜欢装深沉的老学究。 唐寅恭敬回道:“还好。” 不需要多余的回答,反正就是礼数上寒暄两句。 唐寅暗自揣摩,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应该是有的! 但相当一般。 朱浩对袁宗皋的看法更为准确,后来袁宗皋以从龙之功,进入中枢,先为礼部尚书,后又以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却没有做出任何成绩,以袁宗皋的能力,当个无过便是功的王府长史绰绰有余,但管理天下的能力却欠缺。 名义上大礼议是由袁宗皋提出。 但其实到底是谁提出,史家并无定论,或者根本就是朱厚熜顽固执拗的性子发作,坚持不肯在老爹刚死就过继到伯父名下当别人儿子而已。 袁宗皋道:“伯虎,你别误会老夫用意,其实老夫只是怕朝廷彻查之前望远镜修造之事,不想授人以柄,张奉正收受那五百两,你……提前知道吗?” 唐寅没料到袁宗皋问话如此直接。 他心里有点紧张,因为这件事他还真全程参与,但又不知该如何解说,毕竟没跟朱浩商量如何在袁宗皋面前圆谎。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毕竟他自认还没废柴到凡事都要听取朱浩意见的地步,没了朱浩,我就没法应付袁宗皋? 朱浩那小子的理论是什么来着? 对了! 说实话! “此事,在下之前的确知晓,还曾与张奉正一同去见朱浩,商议了望远镜采办之事……但对于后续调拨银钱,在下则没有过问,也不知他们具体是如何使用款项的。” 唐寅说了实话,却是避重就轻。 我不否认我参与,可我也不承认事情跟我有关。 搅浑水嘛。 袁宗皋继续往前走,摇头轻叹:“是啊,这五百两的确不能记到大账上,但又……呵,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不是不对劲么? 唐寅暗忖,连你跟张左之间见招拆招,都在我跟朱浩预料内,你们俩可以说是被牵着鼻子走。 如果你这都觉得没问题,那真是愚蠢到家! 唐寅觉得自己以前还挺佩服袁宗皋的,但眼下却又觉得对方不过尔尔,想在王府中地位超过袁宗皋,并非不是不能实现之事。 “袁长史,以在下看来,您跟张奉正的心思都是为王府做事,不过方式方法有所不同,并不分善恶对错,即便偶尔生出误会,只要回头说清楚,我想……彼此之间也不会留下芥蒂。” 唐寅顺势说了几句漂亮话。 袁宗皋笑着拍拍唐寅的肩膀:“伯虎,我没想到你在王府能把人际关系处理得游刃有余,看来你真是治世良材,可惜啊……” 唐寅不会跟隋公言或是公孙衣那样觉得被袁宗皋欣赏是多么荣幸的事,此时他想的是,你有啥可惜的?难道你想给我安排个八九品的学官当当,趁机把我赶出王府? 你应该知道我曾经立下誓言绝不踏足仕途! 别拿我当棒槌。 “伯虎啊,这次我跟张奉正之间的确有误会,我亲自去化解矛盾不合适,不如你作为中间人,帮我去说和说和?” 袁宗皋突然发现唐寅价值所在。 他跟张左产生嫌隙,必需要有人居中斡旋。 眼下兴王最信任之人,除了袁宗皋和张左外,也就是唐寅了。 唐寅虽然在王府中无官职在身,但隐约已是兴王信任有加的幕僚,相当于“三号人物”。 一号人物跟二号人物产生矛盾,双方跟唐寅关系都挺融洽,不找唐寅说和能找谁? 别人有那资格? 唐寅突然又想到朱浩那番“胜负不重要、斗起来才重要”的话,当时不觉得,现在感触良多。 “袁长史放心,在下自然会前去说和,不过眼下……时候不早了,袁长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唐寅差点儿说自己要去找朱浩商量。 不过转念一想,这大晚上说去找朱浩,不摆明让有心人遐想?<script type=c5e434e34c7422303fb14f17-text/javascript>show_ht3;</script>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新同学 夜深人静。 寝室中只剩下朱浩一人。 京泓当晚没有留宿王府。 近来朱浩反倒是习惯了晚上回王府,虽然现在入夜后他有三个选择,那就是回家、王府或是实验室,但以王府居多。 唐寅提着灯笼到小院门口时,身后传来陆松的声音:“陆先生来了?” 或许陆松也想来找朱浩,刚好在门口与唐寅碰上,寒暄两句便自去了。 “陆先生,不早早休息,干嘛到我这儿来?不怕被袁长史或张奉正看到,让他们心生疑窦?” 朱浩开门把唐寅迎进屋。 秋凉了。 虽然尚未到寒风刺骨的时候,但入夜后朱浩会自觉地加件衣服,紧闭门窗。 入屋后唐寅坐下,随便拿起朱浩写的东西看了看,却是一些看不懂的图纸,朱浩还在用木尺比比划划,唐寅完全不明白朱浩所作所为。 不过就算不明白,他也懒得问。 “朱浩,如你所料,袁长史跟张奉正在兴王面前,为账目之事刚闹过一场,账目并没有归还王府长史司,继续留在了承奉司那边。” 唐寅算是来跟朱浩传信。 朱浩点点头。 没太在意,继续埋首画画。 “从内院出来时,袁长史对我说,让我试着调停他跟张奉正间的矛盾,看来你的目的达到了。” 唐寅很感慨。 听了朱浩的分析,去向张左建言,最后袁宗皋和张左间的矛盾爆发,自己瞬间就成为不可或缺的调解人,看来朱浩的计策实施非常成功。 朱浩摇头一笑:“陆先生,袁长史的话你听听就得了,还真相信?” “嗯?” 唐寅面带不解。 你小子挑起袁宗皋跟张左间的纷争,让我从中斡旋,使得我在王府中地位稳固……这不都早计划好的么? 朱浩道:“袁长史老奸……老而弥坚,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跟承奉司太监首领起冲突,居然指望你去调解? “荒谬透顶!袁长史这人,很清楚什么人喜欢听什么样的话,他让你去调解,乃是为了安抚你,让你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价值……或许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就是试探你的反应,看看你是否有在背后捣鬼。” “啊?” 唐寅本来坐得好好的,此时好像屁股被锥子给攮了,倏地原地跳起来。 朱浩惊讶于唐寅有这么大的反应,抬头好奇打量:“很奇怪吗?袁长史就是这么个人,你以为你达到目的,或许就是他想让你觉得阴谋得逞……究其根本,他是想试探一下。你现在来找我,若被他知道,他猜到的事只会更多。” 唐寅缓缓坐下来,面色沉静:“朱浩,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工于心计,袁长史刚在兴王面前折损颜面,照理说不会再算计旁人。” “呵呵。” 朱浩对此只能报以微笑。 你唐寅平时看起来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又拎不清了? 不过也好,不需要你对政治有多敏感,只是利用你的名气,再加上我的算计……咱俩在王府还是可以成为好搭档的。 唐寅嘴上说朱浩推算错了,心里却不自觉承认朱浩的想法,因为自打跟朱浩从南昌离开后,没有一件事不在朱浩预料内。 这就很让人悲伤了…… “你备考如何了?” 唐寅岔开话题问了一句。 朱浩道:“陆先生,你不要没事跟袁长史学,他就喜欢说一些拐弯抹角的话来试探人,咱俩还是坦诚些为好。” 唐寅没好气地道:“我问你学业,怎就成了拐弯抹角?明年你就要参加县试,却在这里写写画画……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对你的人生有何意义?” 听起来是关心,其实就是因为无知而发牢骚。 朱浩笑道:“陆先生,以你对我才学的认知,你觉得我的文章去参加县试的话,最大的问题会出在哪儿?” 唐寅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答桉不言自明。 唐寅觉得,朱浩的才学远在公孙衣之上,这也是他难以理解的地方,一个孩子写文章怎会那么老辣? 要知道朱浩学写文章不过才半年时间,自己刚进王府时,这小子还在背四书章句集注呢。 “我现在去参加县试,只要考官对我没偏见,过也就过了,如果不过的话……那等以后再考便是,干嘛要苛责自己每天写文章?写多了,反而容易掉进书袋子里出不来……我年纪轻轻还想多做点有意义的事。” 朱浩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唐寅皱眉:“你做的这些就是有意义的事情?” 朱浩点头:“只要能赚钱,那就有意义……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连王府都会为几十几百两银子斤斤计较,何况我们一家孤儿寡母?” 唐寅听不进朱浩的歪理,在他看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朱浩不读书就是不务正业。 “随你!” 唐寅有些气馁,才学他或可跟朱浩打个平手,智谋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那我还去教育他干嘛? 走了走了! …… …… 袁宗皋跟张左发生矛盾,只局限于一个很小的圈子里的人才知道。 事后好像对双方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关系王府命脉的府库账目,仍旧掌握在张左手里,意味着张左不但是看库房的,还成为管库房的,手上权力大增。 如今的张左,俨然是王府的大管家,就像朝廷的户部尚书。 王府偏居一隅,平日少有大事发生,最重要的权力莫过于打理王府开支,若是不掌握账目,长史司的权限便被削夺大半。 但这对王府读书的几个孩子来说,并无多大影响。 “……你们听说没?最近父王说要给我们多找几个先生,似是觉得陆先生平时教我们总分心,也可能是找人来为他分担一下压力……陆先生最近好像挺累的,给我们教书不说,父王有事也找他去商议……” 课堂上,唐寅再一次没来。 朱四便把他得知的小道消息告知周围几人。 朱三显得很不屑:“陆先生欸,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唐伯虎,这天下间有几个人学问比他强?除非是袁先生自己来教我们!”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袁宗皋的声音:“就是这里了。” 几个孩子一听,全都打量朱三,好似在说,你这张嘴真神,居然把袁长史给召唤出来了? 朱四赶紧拿起书挡住头,然后摇头晃脑大声诵读起来。 随后袁宗皋进到课堂内,身后并没有跟着唐寅或是陆松等人,而是带了个小胖墩来。 小胖墩方面大耳,身高约一米六,明显比朱浩几个年岁大,立在那儿笑容满面,看上去憨憨的。 “停一下。” 袁宗皋走上讲台,笑着摆了摆手。 几个孩子正襟危坐,齐刷刷望向袁宗皋,脸色都有点不好看,生怕老头子是来考试的。 袁宗皋指了指一旁的小胖墩:“这是老夫的孙儿,名汝霖,以后他便与你们一同读书,跟朱浩、京泓一样,均为王子伴读。” 陆炳问道:“姓啥?” 朱三嗤笑:“你傻啊?袁先生的孙儿,不姓孙,难道跟你一样姓陆?” “哈哈哈哈……” 别人还没怎么样,袁宗皋旁边的小胖墩率先大笑起来,好像这件事有多可乐一般。 “别笑了!” 袁宗皋板起脸教训孙子一句。 袁汝霖这小胖子被祖父教育,脸上笑容僵住了,笑声却没有停下,急忙用手拼命掩住嘴,却还是“扑哧扑哧”乐个不停。 朱三眼珠子骨碌碌转,嘴上滴咕:“本以为是个铁憨憨,原来是个小傻瓜。” 这话她说得并不大声,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后桌的朱浩听的,说完还回过头看了一眼,好似在问…… 元芳,你怎么看? 朱浩继续打量那小胖墩。 他知道,袁宗皋建从龙之功,一步登天,执掌大权短短数月便于正德十六年九月病逝,子孙中没一个成材的,其子荫为从七品光禄寺署丞,这个孙儿袁汝霖获得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 倒是袁宗皋弘治三年的同科,有个叫袁泽字汝霖的进士,曾当过云南道的监察御史,不知道袁宗皋给孙子起这名字,是不是受到这位年谊的影响。 “好了,汝霖,你过去坐到朱浩旁边,平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向朱浩请教。” 袁宗皋指了指教室里仅剩的位子。 随即袁汝霖蹦蹦跳跳往朱浩这边走来,经过朱浩身边时,冲着他咧嘴一笑,然后一屁股坐下。 袁宗皋又对朱浩点点头:“朱浩,明年汝霖会跟你一起参加县试,学问上的事你们互相交流,取长补短,老夫还有别的事,先去了!” …… …… 袁宗皋一走。 课堂内炸锅了。 这次连京泓都顾不上读书。 好端端又来了个伴读,还是袁宗皋的亲孙子,看看人家这背景…… 以后自己在王府还有出路吗? “你明年要参加县试?” 朱三回头打量一脸憨厚的袁汝霖。 袁汝霖有点怕生,红着脸,一副害羞的模样:“是。” 朱三咋舌:“就你?看样子就不像是学问高深的样子……三字经背一遍来听听。” “好,人之初性本善……” 袁汝霖居然真的当众背诵起来。 朱四连忙阻止:“姐,你别捉弄人家好不好?明年都要参加县试了,还背什么三字经?袁汝霖是吧?我记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第二百三十七章 待遇不同 “是啊,以前我常跟祖父和阿爹到王府来玩,看到过你,不过你那时还小……你叫我跟你一起玩来着。” 袁汝霖笑眯眯的,似乎早知道这学堂内谁的地位最高。 朱四惊喜道:“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好像是那一年上元节,可那会儿你没这么胖啊……模样也变了很多。” “嘿嘿……” 袁汝霖咧嘴直乐,看起来憨憨的。 朱三撅撅嘴:“说得好像你们很熟的样子,哪一年上元节?” 朱四道:“不记得了,总归是在花灯会上,到处都是好看的灯……咦,你怎么到王府来读书了?” 袁汝霖面色带着几分遗憾:“我和爹、娘,跟着祖父到江西,刚入读书院不久便离开,回来后原来家里请的老师去了外地游学,没人教导,祖父替我在王爷那儿说了说,王爷就让我到王府来跟你们一起读书…… “祖父说,朱浩的学问很好,反正我们明年要一起考县试,若是我有什么问题,问问他就好。” 说完袁汝霖一脸期待地望向朱浩。 朱三不屑道:“袁先生真是的,他不是进士吗?没先生教,他自己教啊。还有,这个叫朱浩的,你应该称呼他为朱先生,就怕你的学问跟他没法比……看你就跟个小傻子一样,想要过县试,难比登天……” 朱三把她的毒舌用到了袁汝霖身上。 袁汝霖也不着恼,就是在那儿憨笑。 陆炳凑了过来,踮起脚尖,拍了拍袁汝霖的肩膀,兴冲冲道:“原来你会背三字经啊,我也会!” 一脸兴奋的表情,好似在说,有时间咱俩切磋一下? “去去去,阿炳,怎么哪儿都有你?人家要参加县试,水平想必是有的……连本郡主都还没资格参加县试呢,你在这儿叫唤什么?” 朱三不耐烦地喝斥。 朱四则显得有几分疑惑,问道:“袁汝霖,你学问很好吗?四书章句集注都背全了?还有写文章到哪一步了?你开蒙几年,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县试?” 对于朱四来说,太羡慕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学好了就能去参加科举,有自己的人生规划,考好了就能逐步实现目标,最后位列朝班。 而他出生后就是兴王世子,等着将来继承王位…… 看起来是个铁饭碗,但怎么看都好像混吃等死,人生完全没有方向。 “我刚学着写文章……” 袁汝霖第一句话就露怯了。 京泓在旁边倾听,小脸一直紧绷着,虽然不服气但想到人家是袁宗皋的孙子,想来学问很高,但听说对方只是才刚开始学着写文章,心里瞬间平衡许多。 朱三也发现京泓脸色的变化,笑道:“小京子,你是不是也想求你爹,让你参加明年县试?” 京泓摇摇头:“我还不够格。” 朱三道:“切,好像这个小汝子……这名字怎这么别扭呢?汝是哪个汝?” “水边……女。” 袁汝霖认真回答。 朱三眼前一亮,随即弯起月牙眼:“那我叫你小女子?行,以后咱俩当姐妹吧。” 朱四听了差点儿一口唾沫喷出来。 这个姐姐…… 真会消遣人! 利用新同学的名字搞怪,非要捉弄人,真的好吗? 可为何……这个小胖子居然还在笑?难道说他觉得“小女子”这个名字很好听?准备接受了? 朱浩懒得参与这种小孩子间的斗嘴,问道:“你五经本经是哪一本?” 袁汝霖道:“祖父说是春秋。” “那我就给你出点本经的题目,你先看看……回头陆先生来,他会给你出题,你每天写一篇四书文给他检查,应该没问题吧?” 朱浩就事论事。 袁宗皋你不是让你孙子来王府读书,相当于拜到唐寅门下吗? 读书咱们就说读书的事,来年与我一起参加科举,首先要把写文章写好。 “有点难……” 袁汝霖颇有自知之明。 或许是袁宗皋对孙子的期望太高了,明明孙子没达到参加县试的水平,但为了不落后于人,尤其是有朱浩这个榜样在,怎么也不能丢他袁宗皋的脸吧? 人家的孩子八岁学问就很好,九岁参加科举。 我孙子都十一岁了,凭什么不行? 朱浩这孩子还是我选进王府的呢。 再说你唐寅不是很厉害吗? 能教出一个朱浩,再把我孙子辅导一下,总可以吧? 我把孙子送到你门下,这样你就会把我这个老头子当成知交,不会再认为我对你有敌意了吧? 朱浩明白,袁宗皋送袁汝霖进王府读书,既是为孙子的前途着想,也是以此表明他无心争什么,只是在自己退休前为子孙谋取一点福利。 示敌以弱! 朱三道:“朱浩,我看你也别为难我这位好姐妹……你睡你的,我教他就行。”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 朱三百般捉弄袁汝霖,但袁汝霖却好像脑袋缺根弦一样,胖脸上瞪起俩圆孔,一脸感激之色:“这怎么好意思?多谢郡主教我。” “扑哧——” 朱四忍不住笑出声来,京泓和朱浩对视一眼,脸上也满是古怪。 本以为袁汝霖是个王者,谁知却是个青铜。 一下午时间,袁汝霖的学问在朱浩心里已然有数。 袁汝霖看上去憨傻了些,但背东西很快,有点过目不忘的意思,给他点东西,就算旁边有朱三捣乱,他还是很快就能熟记于胸。 除此之外,诸如阅读理解和写文章方面…… 一塌糊涂! 老天爷给了袁汝霖绝佳的记忆力,却没给他超常的思维,他的思考和动手能力更像是五六岁大的孩子,相当一般。 但有一点好。 不管朱三怎么捉弄,他都笑着面对,并不是装的,完全就是没心没肺,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 眼看下午要散学。 这次难得朱浩没提前走,而是等到唐寅过来见他的新学生。 唐寅对于袁宗皋送孙子来王府当伴读一事,也存有几分疑惑,袁汝霖特意到他面前,把之前向朱浩等人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 “四书文一天一篇,跟朱浩一样。” 唐寅的要求,跟朱浩之前为袁汝霖制定的计划一致。 唐寅说完,突然想起,最近都没给朱浩布置四书文,再一想,好像朱浩不需要写什么文章了,这会儿应该多涉猎经史子集类的书籍,增加四书五经外的知识积累,应试时各种典故信手拈来,给考官留下深刻印象。 唐寅又给除了朱浩外的孩子都布置了作业,这次均以抄写为主,尤其还让朱四回去好好练字。 而后唐寅便宣布放学。 …… …… 朱三带着陆炳跑了。 两个人现在形影不离,或许是因为陆炳的娘亲在王府当乳娘,朱三经常去找范氏学女红,再加上这些孩子中只有陆炳能忍受朱三的臭脾气,两个人就成为好友。 朱四正在收拾书包,回头看到袁汝霖正在望着自己笑,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袁汝霖,我姐姐那样捉弄你,你不生气吗?”朱四好奇问道。 袁汝霖嘿嘿笑着:“郡主很可爱啊。” 朱四顿时无语。 难道这就是大孩子跟小孩子的区别? 莫非袁汝霖已到了在意女孩子外在的年龄,不像自己和京泓、朱浩,只是把朱三当成不讲道理的假小子? 朱浩却看出来,袁汝霖太憨了,属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那种。 或是天性如此,也可能是家里保护得太好,导致他没见过人世间的险恶。 朱浩把自己下午写的东西装进书包,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舒展了下懒腰,一旁的京泓好奇问道:“今天下午你没睡,估计晚上不会出去听戏了吧?” 朱浩道:“最近觉得听戏没意思,已有好久没去过戏园子了。” “什么听戏?有地方能听戏吗?” 袁汝霖马上感兴趣地问道。 京泓指了指西边:“出了王府西门,往南走一程便有个大戏台,乃是朱浩自己开设的园子,听戏得花钱……最近又连续推出几出新戏,应该都是你写的吧?”最后这句却是对朱浩说的。 见朱浩点头,朱四哀叹:“如果我晚上也能跟你们一样,时常出去听戏就好了。” 袁汝霖一脸期待:“你们下次去听戏,能带上我吗?” 京泓指了指朱浩:“你要问他,如果他不带我们去,你有钱买票吗?” “我有……” 袁汝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当着几人的面把里边的钱倒出来,除了铜钱外,居然还有散碎银子,加起来居然有一两多的样子。 别说京泓,就连朱浩和朱四都觉得不可思议。 袁汝霖道:“我娘给的,她知道我要进王府读书很高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给你们买高粱饴吃,还说要把你们当成朋友。”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浩深切感受到这一点,当娘的或许也知道儿子有点愚笨,为了不被欺负,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点好处“收买”同学。 京泓道:“那你晚上住王府,还是回家?” “我要回家……祖父说,每天散学后就到长史司等他,他会监督我做功课,等他忙完便带我回家,如果没时间的话,也会找人送我回去……” 又是王府嫡系子弟。 京泓听到这儿一阵气馁,摆摆手,话都不说便离开课堂。 外面有侍卫探头,或是察觉到朱四还没离开,过来催促。 王府学舍,同学几人,待遇各有不同。 7017k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叔侄(求订阅) 袁汝霖的到来,并未让学舍氛围改变多少。 对朱浩的影响近乎于无。 课堂上,朱浩该睡照样睡,不跟周公下棋就在闷头写写画画,跟整个教室的学习氛围不搭调。 袁汝霖对朱浩的举动很好奇。 祖父还说这个孩子读书有多用功,可为何看到他的都是懒散、不思进取的一面?而先生又对他不管不问呢? 这天朱浩又在睡。 下课后,几个孩子跑出去玩,袁汝霖想把朱浩叫起来一起。 朱三右手食指竖在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别打扰他,我们玩我们的。” “可是……” 袁汝霖一脸不解,“他这样,明年怎么参加县试啊?” 旁边朱四、京泓和陆炳都在笑。 朱三一脸不屑:“你比不了的,他这是在梦中学习呢,以他所说这叫什么来着……对,梦中学习法,还有一招叫……睡梦罗汉拳,非常厉害。” 袁汝霖听了一脸懵逼。 京泓道:“朱浩课堂上不喜欢用功,但每天夜里都熬到很晚,可能要到夜深人静时他才能把书读进去吧。” 朱四也道:“是啊,你比不了的,别去比,不然你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袁汝霖听明白了,反正朱浩不喜欢在课堂上学习,可能是在下课后独自努力那种,至于先生为什么不管……大概是朱浩的学习进度很快,先生平时教导世子的学问,没闲暇去兼顾朱浩…… 想明白这一点,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整个人变得开朗许多。 …… …… 又到休沐时。 这天朱浩起来得很早,当天虽然不用上课,可他的日程却安排得满满的,既要去戏班查看情况,还要去城外为新工坊挑选地址。 另外就是跟苏熙贵的人商谈进购白砂事宜,最后还要带公冶菱去新学堂,把招生前的准备工作做好。 “小浩,赶紧吃饭,昨日你祖母派人来,说你四叔今天上午进城来检查你的学业。” 朱娘告之的消息,让朱浩觉得自己的计划白制定了。 朱浩蹙眉问道:“四叔为什么要来检查我学业?娘居然同意了?” 朱娘面色拘谨,没说什么,旁边李姨娘道:“浩少爷,别怪你娘提前没跟你说,你娘也是为争一口气……据说朱家人不支持你参加县试,认为你一定考不过,但你娘觉得你可以……这不你四叔进城来帮家里甄别,你只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不就能让朱家人闭嘴了么?” 道理是这么讲,但朱万泉突然跑来找麻烦,朱浩就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娘,我不单独去,找人陪着吧。”朱浩想了想道。 朱娘道:“我让仲叔带两个人跟着……不过娘觉得朱家人应该不会乱来,现在你可是王府伴读,你这边被拿回去,要不了多久王府便会登门要人。” 朱浩耸耸肩,他可不这么认为。 朱家人做事不讲规矩,有时候君子的行为可以通过推算得出结论,但对于小人的举动…… 谁知道小人疯起来会干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小心为妙! …… …… 吃过早饭。 朱浩与仲叔、狗子以及两名家里的护院,一起去约定好的茶楼见朱万泉。 朱万泉早早就进城在茶楼等候。 此时辰时还没过去,茶楼刚开门不久,里面没什么人,看起来异常冷清,朱浩上楼后直接到了窗口朱万泉所在位置。 倒是真如朱娘所说,朱万泉身边一个下人都没带。 “四叔好。” 朱浩笑着打招呼。 朱万泉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状极悠闲。 他朝朱浩点点头,伸手示意朱浩坐下。 朱浩也不客气,直接与朱万泉对桌而坐。 “朱浩,之前跟你娘提过,王府安排你去参加科举,恐怕不怀好意,毕竟你开蒙不到两年……不说别的,四书章句集注你背全了么?照理说,即便开蒙三年的孩子,也有很多字认不出也不会写……” 朱万泉上来就以他的认知,来推断朱浩的学习进度。 朱浩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笑着道:“我正式开蒙确实只有一年多,可我之前一直在跟我娘学识字……至于四书章句集注什么的,我早就背熟了,最近一直都在学着写四书文和五经文,先生对我的进度很满意。” 朱万泉摇头:“基础不打牢就开始写文章,未免操之过急了。” 朱浩道:“四叔不相信的话,便出题考考吧,完了我就离开,我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有关读书的,我借了几本书,今日要归还。” “借书?” 朱万泉听了觉得很荒唐。 一个孩子,开蒙一年多,就算提前学习那也只能是三、百、千这样的启蒙读物,现在不好好学习揣摩四书五经还要借书看? 借什么书? 贪多嚼不烂懂不懂? “那你……” 朱万泉眼神无意中往窗外瞄了一下,就见下边街面上一个身着青色直裰的男子跟人打了声招呼,被指点一番后往茶楼走来。 朱万泉微微皱眉,看来对这个青衫男子颇为避忌。 “朱浩,你背几段集注吧,《大学章句》中几段……” 朱万泉当即便要出题。 却在此时,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来人很着急,不料出现在楼梯口后,此人脚步却有意放缓,上来一脸堆笑地望着窗边的朱万泉,拱手道:“季礼兄,居然能在这儿碰上?真巧啊。” 朱万泉起身相迎:“竟龄兄,久违了。” 说着拿起扇子遮住嘴,轻轻咳嗽两声。 “哎呀,今天天气不错,这不与人约好游园,路过这边听闻你在茶楼上……话说好长时间没见你了……这位是?” 被称之为竟龄的男子,望向朱浩。 一双鹰眼看过来,挺有神采,只是一举一动却透出一股猥琐。 朱浩笑道:“我叫朱浩,这是我四叔,我是朱家三房的孩子。” “原来是朱家公子,真是少年英才,季礼兄……我看你这侄儿仪表堂堂,前途可期……你这是带他作甚?”竟龄笑着问道。 朱浩道:“这位公子,我跟我四叔正在探讨学问,正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偏不巧,这时候你就上来了。” 竟龄一听,笑容僵在当场,旋即瞪着朱浩喝问:“你什么意思?” 朱浩好奇地问道:“这位公子难道不是来找我四叔借钱的吗?” “咳咳咳……” 本来朱万泉气息就有点不顺,听到朱浩这话,咳嗽越发剧烈,似乎想阻止朱浩说下去。 叫竟龄的男子瞪着朱万泉:“季礼兄,你这算几个意思?我与你碰巧相遇,你居然这么对你侄儿评价我?还说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意思是……我是小人?” 朱万泉急忙解释:“不是如此……” “还说不是……哦,你一定是因为之前我借了你五两银子没归还,便怀恨在心,一见面便向你侄儿埋汰我……你可真是斤斤计较……不行,我这就去告诉同窗,你是何等吝啬之人……” 说完,竟怒不可遏,转身往楼梯口去了,很快消失不见。 …… …… 人走了。 茶楼恢复宁静。 朱万泉整理气息,怒视朱浩:“我几时跟你说过,他是来找我借钱的?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这样很不讲规矩……你先生是如何教你礼数的?” 朱浩摊摊手:“那意思是,四叔准备借他钱?” 朱万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叔侄二人重新坐下,朱万泉往窗外看了看,没见到青衫男子的身影,料想走远了。 朱浩似笑非笑:“四叔若是觉得我坏了你们之间的友谊,我让仲叔把人追回来。” “不用了。” 朱万泉嘴上对朱浩很不满,但内心却知道眼前这个侄儿替他化解了麻烦,冷静过后,又重新审视朱浩一番,问道,“你怎知他是来找我借钱的?” 朱浩道:“猜的。” “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他?” 朱万泉只能往这方面去想。 朱浩摇摇头:“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过刚才看他出现于下边街道时,四叔就皱眉,料想认识却不想见,他问过路人后便上来,说明是冲着你来的……急匆匆而至,分明是怕你跑了,上楼见到你后又故意放缓脚步,装作偶遇…… “以我料想,要么是找你讨要债务,要么是找你借钱……可我看他那窘迫样,身上青衫补了好多补丁,怎么都不像是有钱人……只能认为他是来找四叔借钱的。” 朱万泉:“……” 朱浩继续问:“那四叔,他到底是不是来借钱的?” 朱万泉没好气回道:“他话都没说,我怎知是与不是?但被你这一闹,我如何在同窗面前自处?” 朱浩道:“他这样的人,想必是借钱不还还想再借,四处欠下债务,对旁人说你吝啬,别人信他的才怪!估计别人也都躲着他吧! “何况又不是四叔你亲口拒绝的,如果在友人面前不好说话,四叔你就推搪说是你侄儿不懂规矩胡乱说话便是,这黑锅我帮你背了。” 之前朱万泉完全把这个侄儿当作小孩子看,听了这番话,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朱浩,这些也是你从先生那儿学到的?” 朱万泉只能重新审视朱浩。 朱浩叹道:“四叔,你不知道我在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差点儿被人放火烧死不说,还处处被针对,如果我不善于观察的话,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请四叔帮我在祖母面前多美言几句,我真的很想参加来年县试,哪怕不成,我也认了。” 7017k 第二百三十九章 苏大腿(求订阅) 朱万泉用一种略显无奈的神色望着朱浩。 那眼神似在说——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帮你说情,还是免了吧。 “朱浩,一直都知你在王府中拜得名师,却不知这位名师姓甚名谁,乃何处名儒?能在短短时间内教会你这么多东西,想来是一位才高八斗的当世名家。” 朱万泉不再想考校朱浩学问了。 刚才朱浩无意中表现出的见识,绝非寻常孩子可比。 再说朱浩学问如何,跟他朱万泉没多大关系,他只是奉老太太的命令过来试探和打击朱浩学习的积极性,让朱娘母子死了走科举之途的心,谁知人家真有那本事……朱万泉觉得自己没必要枉做小人。 朱浩道:“是一位姓陆的先生。” “名字呢?” 朱万泉觉得很奇怪。 只知道姓陆? 天下之间姓陆的人可多了,何至于王府请个先生回来,连真实姓名都成了秘密?连朱家都打听不到这个人到底是谁? 湖广境内姓陆的举人,甚至是生员、进士等都一一打探过,却没有具体消息。 朱浩微笑着摇摇头,好似说我不知道,但其实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我知道也不说。 朱万泉点点头未再多问。 “既然你有意明年参加县试,那当叔叔的除了祝福你外,也不能帮到你太多。”朱万泉虽然想帮侄子,却有心无力。 朱浩道:“我知道,来年是大比年,我也祝四叔你能桂榜题名。” 叔侄二人相视一笑。 无论朱家三房跟本家关系有多僵,至少朱万泉从始至终对朱娘母子都没恶意,叔侄俩能保持相对的和谐。 …… …… 朱浩本以为要在朱万泉这儿耽误不少时候,破坏自己的计划。 没料到朱万泉如此好说话,没过多久他便离开茶楼,而朱万泉自行前去会友……大概也是近来朱万泉少有出来散心,不想过多把时间浪费在朱浩身上。 朱浩马上要去见苏熙贵在本地的联络人马掌柜。 先让仲叔去打过招呼,朱浩去了一趟实验室,随后才赴约。 到了地方,却是一处三层亭台,但见苏熙贵站在亭台的围栏边,与一名女子亲密聊天,不时指着远近景致评点一二。 那女子朱浩认识,居然是他由九江往南昌时同行的费姓莲女。 “哟,朱小当家……来来来,上面说话,这里风景可真不错。” 苏熙贵见到朱浩很高兴,当即发出邀请。 朱浩好不容易从陡峭的楼梯来到亭台三层,却见苏熙贵站在窗前,有种羽扇纶巾指点江山的风采。 挺臭屁的。 莲女若小鸟依人,斜倚在凭栏上。 朱浩不由琢磨,这个莲女之前说自己曾许配人家,但未过门夫君就死了,后来便一直单身,算是大龄剩女……真实身份不会是苏熙贵养在外面的外室吧? 想黄瓒曾在江西为官,而大商贾隋家跟黄瓒关系紧密,就算莲女自己不情愿,被隋家送给黄瓒为外宅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当家,来,你看这秋高气爽,层林尽染,落叶满天,是不是很有诗意?”苏熙贵在女人面前,居然开始表现自己的文采。 朱浩道:“落叶枯黄,凋零蔽日,有何诗意?” 苏熙贵本来兴致颇高,闻言好似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笑容顿时敛去。 旁边莲女看到苏熙贵的尴尬,抿嘴一笑,行了个万福:“不打搅二位谈正事,妾身先到楼下等候。” 莲女往楼下走时,苏熙贵目光望了过去,那热切的眼神……好像两人真有点什么。 …… …… “苏东主,这是唱哪出?怎突然到安陆来了?提前也不打一声招呼?”等莲女下楼,亭台三楼只剩下朱浩跟苏熙贵后,朱浩才出言问了一句。 苏熙贵摆摆手:“别提了,最近忙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返回湖广,想要清静两天,本想在省城自在一下,想到你……总是心痒难耐,便折道往安陆。反正在哪儿都是消遣,到安陆也一样。” 听这话里的意思…… 好像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朱浩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莲女跟苏东主是何关系?” 苏熙贵闻言瞪了朱浩一眼,皱起眉:“你小子,可别想歪了,苏某有一女,与她乃闺中姐妹,我一直当她是子侄,此番她……乃是洽谈生意而来,并不涉男女私情。” 一个大老爷们,居然正经向一个孩子解释,还一脸慎重,生怕人误会?! 朱浩点了点头。 信或不信苏熙贵的话,对朱浩来说。 莲女究竟是苏熙贵的什么人,并不影响他们之间做生意,像苏熙贵这样的中年老油条,找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人为外宅……还是女儿的闺蜜…… 你苏熙贵口味很重啊! “朱小当家,你最近向兴王提供一批望远镜当做贡品送至京师,引发朝野轰动,想来兴王对你应该很倚重吧?” 苏熙贵上来就像要兴师问罪。 有好事不找我,却寻兴王府合作? 看到皇帝和朝中大臣对望远镜那么重视,你让我很妒忌知不知道? 朱浩道:“好像跟我们间的生意没关系吧?” 苏熙贵叹道:“怎么会没关系?你把这生意交给我……对了,你还能造望远镜吧?造一批给我,十五两银子一副,每月供我十副便可,你看如何?” 客套啰嗦的话,苏熙贵懒得说。 三两句就谈到从朱浩这里购买望远镜之事。 “苏东主听说了望远镜的事,那该打听过具体造价吧?十五两银子……是不是少了点?” 涉及生意,自然要讨价还价。 苏熙贵笑道:“朝廷拨银一万两,采购一百副望远镜,是个人就知道被人中饱私囊,估计到你手上能有个一两千两就算不错了,再说王府难道不会克扣你一笔?跟鄙人做生意有点好处,说是童叟无欺……那就是真的童叟无欺!” 朱浩点头。 这点苏熙贵倒没说错,因为朱浩自己就是“童叟”中的一员。 以苏熙贵做生意一向表现出的诚信来看,他是那种很讲原则的人,迄今为止,朱浩还没见过苏熙贵用他姐夫的权势做什么欺压同行的事。 “行,回头我造几个出来,卖与苏东主。” 有钱不赚,自然不是朱浩的风格,只是售价方面要跟苏熙贵说好:“卖给你可以,但你不得以低于一百两的价格卖出去……这一点没问题吧?” 苏熙贵一脸羞恼,好似被朱浩轻视一般,仰起头道:“你放心,我一个都不卖,就算留下当祭物供着,我也不会坏了朱小当家你的规矩……这种事,我明白得紧。” 想想也是。 朝廷才只有一百个,苏熙贵买了回去,当然是作为上佳的礼物往外送。 文官或许不喜欢那玩意儿,但勋贵公侯乃至地方都指挥使、卫指挥使之类的武将,谁不喜欢? 拿在手上……跟御用同款,得不得意?风不风光? 十五两银子或许就能办成一百两甚至是一千两银子的大事…… 苏熙贵的精明真不只是用在生意场上。 把生意谈定。 二人立在窗口。 朱浩问道:“不知黄藩台最近怎样了?” 苏熙贵略显得意:“都安排妥当了,吏部那边提前透出风来,来年大计后,黄公入朝为户部侍郎,一应关系都打点好了……” “南户?” 朱浩问道。 苏熙贵更为得意:“北户。” 朱浩心想,要么怎么说人家苏熙贵会做买卖呢,这种朝廷秘辛还没公布,就把所有关系走通透了。 黄瓒有这样的小舅子帮忙张罗,省了多少事? “不过朝中有传闻,说是这几年鞑靼犯境渐频,新任户部右侍郎或加右副都御史衔,往宣大治理粮饷等事项,所以最近我一直忙着四处奔走,希望能从江南江北征调更多钱粮以做储备……若黄公真补了那个官缺,不提前筹谋,很难在任上有所作为。” 朱浩本来就觉得苏熙贵很会替他姐夫着想,现在看起来,苏熙贵简直可称得上是黄瓒的金大腿。 通过从朱浩手里买晒盐秘方,帮姐夫谋到入朝当户部侍郎的机会,在此期间帮姐夫送贡品、向朝廷大员送礼,疏通上下关系;知道姐夫当上户部侍郎后,可能被派到宣府大同一线整饬军备,便提前做准备,等上任后钱粮随即就供应上…… 这是不甘于只是让黄瓒当个户部侍郎,而是要进一步谋求尚书之职啊。 如果不是朱浩现在还没当官,朱浩一定想问:哥们儿,你还缺姐夫不?把妹妹嫁给我,我当你妹夫也行啊。 朱浩道:“所以此番苏东主到安陆,是为征调粮食而来?” 苏熙贵笑了笑:“没有没有,纯粹就是过来散散心,顺带找你谈谈,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哦对了,你要的那批白砂,已给你运到就近的仓房,你要的话随时调用便可。” 体谅生意伙伴的难处,知道朱浩母子跟朱家关系不好,要隐瞒继续造玻璃之事,苏熙贵就悄悄提供原材料和仓库。 “多谢苏东主。” 朱浩笑道,“若不是因为我在王府读书,这几天一定要尽地主之谊。” 苏熙贵哈哈大笑:“不必了,我一个人在城里和安陆周边走走看看,更为逍遥自在,有你小子在旁……反而束手束脚!” ------题外话------ 今日三更,晚上六点还有一章,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百四十章 第二春(加更) 朱浩总觉得,苏熙贵到安陆来不单纯是散心,也不限于来跟他谈望远镜生意。 背后可能还有别的目的,但苏熙贵不说,朱浩也不好猜测,或跟兴王府有关,也可能跟黄瓒或是苏熙贵自己的前程有关,可猜测的面一大,朱浩发现不太好入手。 之后几天。 朱浩基本没出王府。 戏班的戏照唱,朱浩的钱照赚。 望远镜暂时没供应给苏熙贵,估摸着只凭几个村里孩子做,要十天左右才能把十个望远镜造出来。 苏熙贵也没派人来催。 倒是唐寅这天过来,说是跟苏熙贵见过面。 “……乃是之前作画之事,年初时就说给他,这次苏东主来安陆,终于有机会把画作交与,还与他一同饮酒。” 唐寅轻松惬意地说道。 跟苏熙贵这样的大富商喝酒,想来酒菜什么的比王府提供的还要精美许多,若是再在什么花街柳巷一起喝酒的话……啧啧! “哪儿喝的?”朱浩问道。 唐寅道:“乃苏东主于安陆购置的一处别院……” 苏熙贵居然会在安陆买房子? 这算什么个说法? “席间有一女子,似从江西来,让我心生警惕,不过听苏东主的意思,此女暂时会留在安陆,短期内不会返回江西……你知道是什么人吗?”唐寅终于道出前来找朱浩的目的。 想知道跟苏熙贵在一起的女子是谁。 朱浩道:“我又没跟你一起去,怎知他身边女子是谁?不过之前我见他时,身边有个姓费的女子,乃商贾之家出身。” 唐寅点点头,琢磨苏熙贵应该不至于出卖他。 或者说苏熙贵真要卖他早就卖了,不用等到今天,也就不问朱浩那些涉及成人世界的花边新闻。 “朱浩,袁长史回王府半个多月了,没见他对你我有何敌意……你之前的担忧是不是过于杞人忧天了?” 唐寅又道出第二个目的。 现在他不太自信,察觉不出袁宗皋有动向,只好前来求教朱浩,看看朱浩对此有何见解。 朱浩笑道:“听陆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他出手针对你我?他把孙子安排到你名下读书,不是已经出招了吗?” “出招?什么招?”唐寅不解。 “麻痹你啊。” 朱浩道,“你看你最近对他都放松警惕,觉得他对你没敌意,你不就上套了?他跟张奉正关系缓和其实只是表面现象,而你为张奉正出谋划策,看起来事情做得隐秘,但他作为王府长史,想调查清楚这一点应该不难吧?” 唐寅摇摇头,他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袁宗皋不太可能查到。 朱浩道:“王府里,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只要你没成为袁长史的自己人,就会被他针对……再有不到半年,等另一位张长史回来,就有得你麻烦了。” 眼下王府只是袁宗皋跟张左两强相斗的局面,唐寅还可以在夹缝中求存,甚至可以左右逢源,双方都不会拿他开刀。 可若是张景明回到王府,那可就热闹了,三强争霸,兴王有什么事直接找三个亲信做,还有你唐寅什么事? 那时就算只是想给世子教书,也要看王府是否有那需要,王府换教习还不简单? 唐寅起身,当即便往外走,嘴上数落:“你小子,不去当官可惜了,小小年岁脑子里全都是阴谋诡诈,早晚会吃大亏……等着吧!” 朱浩笑道:“陆先生,别的都不怕,只要咱自己人真心相待就好。” “我无欲无求,别指望我总跟你站一道!” 唐寅说完便扬长而去。 …… …… 朱浩觉得唐寅有点不太正常。 这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若直接问的话,唐寅肯定不会明言,思来想去,莫不是跟情感问题有关? 要说唐寅遇到事情,基本上会跟他商议,唯独不会咨询他的就是男女情感了。 风流才子…… 这可是后世给唐伯虎量身定制的标签! 前有电影《三笑》,后有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 可朱浩没听说唐寅到安陆后,去光顾什么烟花之地,此时他难免在想,难道唐寅就没有个人需求? 老小子不会有什么秘密藏着吧? 这天散学。 朱四缠着朱浩,让朱浩给他再制作个皮质蹴鞠,一路跟着来到了西院。 最近没什么安全隐患,王府上下对朱四的管控就没之前那么严格了,平日王府内可以随便走动。 京泓本要回家,觉得朱四来西院挺稀奇的,便留了下来。 三人刚进西院院门,就见陆松等在那儿。 看到朱四来此,陆松也大感意外。 “世子,散学后最好回内院,否则王妃会担心……让卑职送您回去吧。”陆松急忙过去行礼。 朱四皱眉:“陆典仗,左右闲着没事,回内院也是玩,不如跟朱浩多待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吧?” 朱浩笑道:“皮质蹴鞠我回家就做,你先回内院,明天我给你带新戏本过来,是最近戏班刚排的新戏,你拿去一睹为快。” “好!” 朱四目的达到,见陆松在,自己不能称心跟同学玩,也就在陆松叫来的侍卫陪同下往内院去了。 京泓见状,也收拾东西回家。 …… …… 朱浩本以为陆松有什么要紧事,等问过后才知道,陆松只是过来替唐寅通知,让朱浩来日收拾心情跟他一道出王府参加文会。 “陆先生怎么自己不来?上午他还跟我们讲过课,没听他说起啊。”朱浩道。 陆松笑道:“这会儿他有事。” 说到唐寅有事,陆松居然在笑,好像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朱浩好奇问道:“很要紧的事么?下午该他上课时不见人影,如此懈怠是想被人替换吗?” 陆松摆摆手,有种难以言说的意味,脸上笑容未减:“本来与你说不太好,但你是他的弟子,说与你知晓也无妨……袁长史中午找他,说是要给他介绍本地名媛闺秀,给他当填房。” 填房? 果然这种事情不太方便跟一个孩子说。 唐寅这是要在安陆找到他人生第二春? 朱浩笑意盈盈,以八卦的口吻问道:“哪家的名媛?多少岁?对方不会不知道他的年岁吧?” 陆松笑道:“具体不清楚,我也是听王府长史司的人提及,没见到人,谁知到底是谁……不过料想这会儿已经见过面了……袁长史煞费苦心,也是为能让陆先生能安心在安陆落地生根,以后为王府做事时能更尽心尽力。” 朱浩终于明白,为什么近来唐寅会对袁宗皋的敌意减轻很多。 原来袁宗皋不但把孙子拜到他名下,还积极给他张罗亲事,以唐寅的名气,就算是娶本地一个十六七的少女当填房也不算辱没对方,可是以唐寅现如今的处境来说……谁嫁给他未必就是福气。 也许袁宗皋给唐寅介绍的对象也非青春少艾呢?这年头和离的夫妻很少,但死了丈夫的女人……还真挺多的。 朱浩自己家里就有两个。 “朱浩,最近你没见过你大伯吧?” 陆松把正事说完,连八卦都说了,临走前带着些许关心问上一句。 朱浩摇摇头。 陆松有些惊讶:“你大伯可真奇怪,最近一直没跟我联系,我派人打探,城里城外都没他的消息,连他是否还在安陆都不知,加上上次你祖父朱老千户六十大寿他都没回去……到底在作何?” 朱浩道:“我跟我大伯又不熟,对他的性格,了解甚少,不好猜啊。” 陆松点点头,二人一起出了王府。 朱浩要回家做蹴鞠,到街口时与陆松作别。 “有时间到我家去做客,内子常提及你,连小炳对你也是多有称道,一起吃个便饭。”陆松主动邀约。 朱浩笑道:“有机会的,回头我还想请陆典仗喝酒呢。” 两个忘年交相视一笑,各自归家。 …… …… 朱浩回到家。 小白正在教小媛基本的算术,李姨娘陪女儿在后院玩,却不见朱娘踪影。 朱浩心里咯噔一下,唐寅所谓的相亲,不会跟自己老娘有关吧? “我娘呢?”朱浩问道。 李姨娘道:“你这孩子,最近老不回来,你娘想在城里开个货栈,找了不少人商议,想租个地方……钱在手里总放着也不是办法……” 朱浩点头会意。 先前朱娘说过要重开生意,但继续做铺面生意,很多时候需要抛头露面,朱娘觉得不合适,干脆准备开货栈,就是装个样子,能否赚钱不重要,只不过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当幕后掌柜,平时算算账就行。 晚上朱娘回来,朱浩问了货栈之事,朱娘叹道:“最近生意不景气,往东走的水路和陆路都不太通畅,听说江西那边出了好几股水匪和山贼,闹得很凶,商路几近断绝。” 李姨娘闻言道:“江西那边天天闹,朝廷就不派个大员去平定一下盗匪?不是说那个宁王很能耐吗?让他领兵平乱啊。” 朱浩笑道:“姨娘,别指望那个宁王,说不定这乱象就是宁王引起的呢?再说我那位陆先生,不就是知道宁王有异心,才逃出南昌,来安陆落脚吗?” 朱娘和李姨娘觉得这种事始终不是小老百姓能关心的,也就避而不谈。 ------题外话------ 加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二百四十一章 风流总被多情误 江西地面不太平,唐寅心情倒是挺好,好似如此宁王就不会派人来寻他麻烦。 翌日上午唐寅给几个孩子上了两节课,临近中午时,带着朱浩出来“遛大街”,名义上是参加文会,带上朱浩开拓眼界,积累学问,却没想过让同样要参加县试的袁汝霖跟着。 朱浩很想说,袁宗皋不是让你提携他孙子吗?你连他孙子都不带出王府,真不怕被穿小鞋啊! 因为是王府交待下来的差事,陆松带了两名侍卫着便装跟随保护,没靠太近,似不想打扰朱浩跟着唐寅做学问。 “陆先生,最近看你意气风发,是不是有喜事临近?”走在路上,朱浩笑着打趣。 看着前方文庙门前古槐树下一堆文人聚集,朱浩以为唐寅要带他加入进去时,唐寅却折身往旁边的街道走去。 这个人……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是不是听谁说什么了?你一个孩子,打听那么多作何?”唐寅并不想跟朱浩谈及有关男女之事。 朱浩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陆松,此时陆松正在跟身边两个侍卫说话,完全没留意这边的情况。 朱浩道:“其实陆先生能在本地安家立业,我很支持,总比回江南……继续孤苦无依好吧?即便那边友人多,但对你的生活,不能起到本质的改变,不如留在安陆,至少是一份前途光明的事业。” “呵呵。” 即便现在唐寅对朱浩的计谋愈发倚赖,但并不代表他会接受朱浩对他人生的规划。 “那边人也挺多的,为何我们不参与进去?最近好像城里读书人开始扎堆……” 朱浩指了指一侧酒肆的位置,没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酒肆被冬天来临时闲下来的文人所占据。 这年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但最终能成功改变前途的毕竟只是少数,千军万马过科举这个独木桥,没有掉下去一说,反正就是挤破脑袋往前挤,挤不进去……过三年继续冲,学到老考到老。 但不是每个家族都能拿出足够的口粮来支持一个成天啥事都不干,创造不出任何价值的文弱书生应试,最后的结果必然就是…… 大多数读书人,必须得一边务农养家湖口,一边读书,追求梦想。 所以读书人的作息基本与一个农人没多大区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中间抽出丁点时间温习功课。大多数人都要等秋收后,家里边没多少事,才会抛下一切杂物读书和备考,考中秀才前的大多数读书人,难逃此等残酷规律。 吃饱饭,乃头等要务。 这也是为何入秋后城里读书人逐步增多的原因。 唐寅道:“不好,一看他们学问就不行,以你的水准,不该跟庸碌之辈混在一起,拉低你的档次不说,处久了连学问都会下滑。你得参加更高层级的聚会……” 朱浩眨眨眼:“比如说?举人?”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想在城里参加举人间的聚会,难比登天,能参与生员聚会就算不错了,往那边走走看……” 说是给朱浩找般配的读书人一起探讨学问,倒不如说唐寅是找机会出来遛弯,朱浩算是看出来了,唐寅明知以朱浩目前的年岁和学问,没有哪个成年人愿意跟朱浩认认真真坐而论道。 唐寅又不是第一次带朱浩出来。 之前那些成年人,发现每次跟朱浩探讨学问,都会被其见识碾压,人家就不爱搭理老少二人了。 既知在儒生中不受欢迎,而唐寅也不喜欢凑热闹,干嘛要自讨没趣? 朱浩忽然明白唐寅为何不带袁汝霖出来。 让袁汝霖留在课堂上多背一会儿书,多写一篇四书文,都比出来遛弯强,至于朱浩……唐寅觉得让朱浩出来走走,比在课堂上睡觉强。 没人跟你小子探讨学问,不是还有我吗?平时课堂上,我始终要顾及其他孩子的感受,没法跟你说太多话。 “陆先生,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茶?又或者去找苏东主,他最近不是在安陆吗?他见到咱俩,怎么也得破费请我们吃一顿好的……” 朱浩一脸想占人便宜的慧黠神色。 唐寅道:“你缺顿饭吃吗?你要想吃好的,为师请你也可。” 这自称…… 朱浩突然想起来,唐寅已经很久没厚脸皮在他面前自称“为师”了,最初唐寅很自信,觉得可以当好他的先生,可后来经历一系列事件,让唐寅意识到二人还是以平辈论交好,干脆不再以师长自居。 怎么今天又一反常态装逼起来了? “好啊,要不先生请我喝酒吧,我一直想学喝酒呢。”朱浩随口闲扯。 唐寅板着脸道:“杯中酒可不是善物,你不会最好还是别学,若是没有酒这东西……为师何至于沦落至此?” 没来由唐寅便发表一通感慨。 朱浩琢磨。 你唐寅后半生的飘零全是因为你前半生放荡不羁所致,有没有酒都一个样,不要出了问题就赖在死物上好不好? 可想到唐寅最近可能因为相亲之事,意识到自己如无根浮萍,再加上自己向他灌输的危机意识,一时找不到方向……也是可能的! 这老小子不会又自暴自弃吧? …… …… 唐寅还真请朱浩吃饭了。 也没专门挑选酒肆,就是个路边摊。 唐寅似乎并非第一次光顾,坐下来直接叫了吃食上来,老掌柜大概五十岁上下,脸上手上全都是皴皱,陪笑间提来一小壶酒。 “这家不错,米酒清香扑鼻,回味悠长,没有兑水。几道拿手小菜都舍得放盐,吃起来有滋有味,掌柜也很客气。” 唐寅嘴上夸赞个不停。 朱浩往远处看了看,陆松和两名侍卫在附近的茶摊坐下。 就在朱浩想,要不要把陆松几人叫过来一起吃时,却见唐寅目光往路边摊后面支起的草棚打量。 里面有个妇人,身上围着条围裙,虽然背对门这边,看不真切,察觉不到年岁,但从背影看……这做活的女人身材匀称,前凸后翘…… 朱浩突然明白为何唐寅会带他来这种地方,感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人身上? 联想到昨日陆松那促狭的笑容,莫不是笑唐寅对一个路边摊的女人感兴趣,又不好意思在后辈面前讲,偷着乐吧? “陆先生,那谁啊?”朱浩问道。 唐寅勐然收回目光,狠狠瞪了朱浩一眼:“别瞎想。” 朱浩耸耸肩,一脸无辜的模样,好似在说,我只问那是谁,你就这般严厉,好像是你有坏心思在先,才会觉得别人是针对和打趣你吧? 唐寅似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轻叹:“乃掌柜阿爹的独女,曾嫁过人,可惜嫁过去不到半年,丈夫便没了,族人欺辱无处生存,回来帮阿爹经营这小铺子……阿爹就这一个闺女,苦啊。” 朱浩差点没听明白,唐寅感慨的“苦啊”是在说路边摊掌柜,还是那个看上去身材很赞的女人。 正说着。 女子转身往外送菜碟,朱浩终于看清楚女子的脸。 鹅蛋脸,容貌清秀,没多年轻,眼角已然有了一丝鱼尾纹,估计快三十了,如果婚姻嫁娶的话,一般男子看不上……但对于唐寅这样四十多岁没婆姨的鳏寡来说,简直可遇而不可求。 朱浩问道:“陆先生前日出来相亲,不会是跟她吧?” 唐寅一脸羞愤之色:“你个小孩子,勿要头五头六、牙齿笃笃齐再出来混饭吃?” 因为生气,唐寅突然就把姑苏方言给带了出来,骂人语速很快,朱浩差点儿没听懂。 “那到底是不是?” 朱浩一副急于求知的热切小眼神。 唐寅最后无奈摊牌:“不是……袁长史为我介绍的,乃本地富户未出阁的女子,模样平常了些,但胜在年轻……可我一介老儒,功名已无所求,何必耽误人家女孩子的终身呢?” 朱浩点点头。 他听明白了。 如之前所料,唐寅别的或许不行,但始终是个举人,对于官宦人家来说,黄花闺女不可能嫁给他这样曾经有过两段婚姻的半身入土的老家伙。 可若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富户,尤其是商贾之家……唐寅还算是个香饽饽。 谁让唐寅正在王府当教习,等于是有了铁饭碗,还有功名在身呢? 朱浩问道:“袁长史告诉过那家人,你真实的身份吗?” “这倒没有……” 唐寅回答倒也直接。 朱浩笑了笑。 如果袁宗皋揭破,或许人家就不想嫁了,问题就在于唐寅大名在外,身上的麻烦事几乎众人皆知,先不论他在南昌干的那些涉及装疯卖傻、裸奔,后又被宁王追杀的糟心事,单就他曾因为鬻题桉而被朝廷问责,大部分人家都不敢惹这种曾有官非,甚至还是大官非之人。 但如果是小门小户死过丈夫,貌美如花年近三十也没机会再嫁人的女子…… 怎么看都跟唐寅很般配。 “唉!” 唐寅又在摇头叹息。 眼神中似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对远方人尚有一些遐想。 这是心有所属呐! 第二百四十二章 退意 朱浩笑道:“别想了,别人家的女人想多了不好,还是务实一点,如果陆先生真需要有人陪伴,还对其有意的话,不妨向那老掌柜提亲,我想老掌柜看到女儿后半生有着落,定会接受。” 唐寅瞥了朱浩一眼。 他知道朱浩指的是谁,却不想解释。 老少二人盯着目标良久,最后唐寅把目光挪开。 “朱浩,本地衙门已确定,来年二月,县试就将举行。” 唐寅突然说到正事上,“对你而言,县试不难,一切顺利的话,来年四月就会有府试,也会在安陆州城举行,少了舟车劳顿,这是如今你最该重视的两件事。” “哦。” 朱浩点头。 院试照理说会在正德十二年下半年或是正德十三年年初举行,而县试和府试都会是来年,即正德十一年举行。 唐寅道:“若是换作别的地方考,或有人针对你的年岁做文章,但若是安陆本地的话,有兴王府做你的后盾,你不用为此担心。如果不出意外,本地知县最少也要等来年五六月后才会更迭,京知县……算是自己人。” 朱浩很想问,这算是朝中有人,就连科举都无往而不利? “据悉本地邝知州,年底就将卸任,据说会被调到甘肃,至于接任者谁,暂时还不知晓。” 县试由知县负责,府试嘛,自有知州来考。 朱浩笑道:“听陆先生之意,是要把我后面考学的所有环节都给铺垫好,我只管去考就行?” “主要还是得靠你自己临场发挥。” 唐寅又瞪朱浩一眼,“看你这样子,每天嘻嘻哈哈,也不知心里琢磨何事,后面或许我帮不到你太多……我打算年底回江南一趟,出来日久,须跟亲友打一声招呼,免得人家以为我已客死异乡。” 唐寅居然想回江南? 朱浩急忙问道:“你现在人身还不是很安全,就这么回去的话,不怕……宁王的人找你麻烦?” 唐寅道:“凡事小心,回去时不经过江西,料想问题不会太大。长期客居异乡,我总不能跟家中人彻底断了音信吧?若是去信,反而容易被人察觉。” 朱浩很想说,你写封信回去都怕出问题,一个大活人跑回去…… 有一点朱浩倒是很赞同。 说是宁王会追杀唐寅,但更多是朱浩带唐寅离开南昌时人为塑造出的危机感,从南昌出来后也没见有谁真来刺杀唐寅,就连锦衣卫出身的朱万宏知道唐寅在安陆,也没说要去举报领赏。 或许宁王觉得,夸夸其谈的唐寅不能帮其成就大事,放任其滚蛋,又或许从一开始宁王就没对唐寅说过其要造反,一切都出自唐寅揣测,并无实据;最后便是宁王觉得唐寅知道了也没问题,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杀了唐寅,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陆先生,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朱浩笑着问道。 唐寅皱眉:“你想跟我一起回苏州?算了吧,一来一回少说要月余,对你备考县试、府试无益,走之前我会安排好你的课业……” 朱浩一听连忙问道:“陆先生,你走后谁来当我们的教习?” 唐寅道:“到时王府自会安排妥当……再说此番我回去,并非一去不归,最迟两个月我便能返回安陆。但若是过了这期限我还没回来,你就不必等了,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 突然间就谈到别离,朱浩如何都没料想到。 难道是最近唐寅在安陆没找到归属感,心生倦怠,想这么一走了之? 此时正好那妇人过来送菜,一碟滤蒸烧鸭片,一碟卤猪蹄,外加一盘柳蒸糟鲥鱼,闻之香气扑鼻。摆好菜肴后妇人认真打量唐寅一眼,似也察觉到唐寅每次都来捧场,觉得这老儒生有所企图。 唐寅反而变得一本正经,正眼都没瞧一下。 等人走了。 朱浩低声问道:“那……她呢?” 唐寅微微撇嘴:“你小子,让你少琢磨一点别人的事,怎不听劝?我不过是觉得这里的菜肴味道不错,再便是店家热情,真以为我要对她怎样……长相也就一般吧。好了,言尽于此,估摸再有半月左右,为师便要动身,在此期间你有什么想求教的,尽量问,免得你说我没尽心教你。” 难怪之前要自称为师。 感情是已经想好了要走,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一点可以压榨的地方,让朱浩这个便宜弟子尽管开口。 可问题是,你就算身上有油水,我也不缺你这一点啊! 你都快混到跟我混饭吃的地步了,有什么好压榨的? “陆先生,我以为今天出来是跟你赴文会呢,谁知你说要走……你要是不回来,我只能说你错过了绝佳的翻身机会。”朱浩道。 “什么机会?” 唐寅眯眼打量朱浩。 “保密。” 朱浩懒得跟唐寅细说。 …… …… 安陆本地,的确没有适合唐寅和朱浩参加的文会。 二人从路边摊起身离开时,朱浩看到那妇人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舍,分明妾也是有意的,可问题是唐寅就是不主动,你说气不气人? 唐寅带朱浩回到王府。 此时刚过中午,因为二人已吃过,就没去食堂那边。 正要回学舍,唐寅准备把“毕生所学”传授给朱浩,尤其涉及应试技巧和经验,就见袁宗皋笑盈盈过来。 “袁长史。” “袁先生。” 袁宗皋没带随从,脸上挂着老狐狸般的笑容:“伯虎,昨日你见过的那女子,可还称心?那边已在催老夫回复了。” 居然是来谈昨日相亲之事? 朱浩很想说,袁长史,你很闲啊,这是有多希望唐伯虎在本地安家?让他从此跟兴王府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是你的真实意图吗? 唐寅叹道:“袁长史,实不相瞒,在下年岁已大,不复当年一腔热血,即便留在王府,也不过是为后半生有个着落……未想过再成家立室,所以……” 袁宗皋似笑非笑:“若这个不行,再给你物色下一家……” 这是认定唐寅对昨天相亲不满意,才说什么不想成家,朱浩却知道,这是唐寅的真实想法。 也不知唐寅为何意志会变得如此消沉,大概是到了他这年岁,再难有什么抱负,加上长期离开故乡,如无根的浮萍般,一时抑郁能够理解。 “袁长史,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在下准备请个假,回苏州一趟,家中有放心不下之事……此番离家,已然一年又半。” 唐寅居然之前没跟袁宗皋提过他要走之事。 此番回苏州,居然最先跟朱浩提及,打过招呼后才来跟袁宗皋汇报。 袁宗皋明显感觉很意外,他没想到唐寅在兴王府混到风生水起时,居然产生激流勇退的想法。 “伯虎,你这是……王府可有亏待你的地方?你……容老夫静静,等思索后再回复你可好……” 袁宗皋明显不想答应,他刚回王府,唐寅就要走,外人一看,莫不是袁长史妒贤嫉能,把唐大才子给挤兑走了? 袁宗皋如今正对唐寅示好。 反向操作用力过猛的话很容易让袁宗皋觉得唐寅这是以退为进,试探王府是否会挽留,或是想以这种退意来让人觉得他没有野心。 唐寅诚恳地说道:“只是想回家看看,月余便归。” “嗯?” 袁宗皋越发不理解了。 你退就退吧,还来个暂时退,直接告诉我你回去看看就回来,你到底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单纯就是想回乡省亲? 朱浩道:“袁先生,最近陆先生一直提家乡之事,您就同意他回去吧。” 袁宗皋却坚定摇头:“此等事,老夫可做不了主,伯虎你要回乡,还是请示兴王为好。你要是走了,王府连一个正式的教习都没了,世子课业怎么办?所以你还是慎重些为好,若你真有意离开,应及早跟兴王提请。” 不支持,也不反对。 只是告诉唐寅,你就算要走,先得把手头教学任务完成。 唐寅拱手道:“请袁长史成全。” “那我跟一起去见兴王,正好有朝廷调拨钱粮之事,老夫要跟你商议……” …… …… 唐寅跟袁宗皋去见兴王。 几个孩子回到课堂准备上课,唐寅依然没影踪。 朱浩把唐寅可能要离开王府之事,对几个孩子说了。 跟以往隋公言走的时候,几个孩子暗自窃喜不同,唐寅要离开,几个孩子脸上都浮现不舍的神色。 这就是差距了。 唐寅的教学水平,不管怎样,至少赢得几个孩子肯定,虽然他的教案基本都是朱浩给的。 而且唐寅为人一点儿也不迂腐,对孩子的日常教学和管理灵活变通,几个孩子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更加重要的是……唐寅名气大,孩子选先生,也想选个牛逼点的名师。 说出去我是南直隶解元唐伯虎的弟子,就算谁都知道唐伯虎只是诗画无双,这逼也能装得出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饯行 唐寅回乡之事,最终在兴王首肯下定了下来。 走的日子为冬月初九。 这天正好是孩子们休沐的时间,几个学生一起出来给先生送行,连刚进王府读书不久的袁汝霖也一并前来送别刚认识没几天的唐教习。 王府方面,除了兴王没亲自出来送行外,袁宗皋代表王府长史司和张佐代表王府承奉司,今日属官中只要手头没事的,再加上唐寅平时要好的酒友,诸如蒋轮等人,全都出来送别。 此番王府派了王府仪卫司仪卫副骆胜的儿子骆安,带上六名侍卫陪同唐寅归乡。 骆安刚从京师回来没多久,这次兴王府委派他去沿途护卫唐寅,更多是看重其年岁跟唐寅相当,有着共同的喜好,虽然二人平时的交流少了一点,想来沟通和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老爷,您……没事吧?” 等王府把马车备好,唐寅在正门前跟袁宗皋、张佐等人依依作别,街角突然冲出来个老人。 却是曾经唐寅身边唯一的老仆,在南昌流落很久才得到唐寅传信,急忙到安陆来见,这是主仆间南昌一别后第一次相见。 老仆异常激动,眼眶都红了。 唐寅冲着老仆点点头,然后转身拱手:“袁长史、张奉正,诸位同仁,请回吧,唐某在王府这一年时间,乃生平最得意时,今生永不会忘记……有缘再见。” 平时唐寅自称陆某,王府的人除了兴王和袁宗皋外,基本也都以“陆先生”相称,眼下唐寅暂且离开,也就没那么多藏掖。 袁宗皋上前,笑着道:“瞧伯虎说的,好似再也不回来一般,别说这等伤感的话……哦对了,还有一人要来为你饯行,先稍作等候吧。” 唐寅心想,难道是兴王? 可过了大约一刻钟,见到来人来后,唐寅不由一怔。 正是一年前他初到安陆,跟兴王府产生联系的第一人,王府曾经的教习隋公言。 “仁兄,久违了。” 隋公言看到唐寅后很热情,先是主动握手,后又拥抱,搞得唐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中间他抽空看了眼朱浩,眼神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隋公言前来送行,看似突兀,却预示着唐寅离开王府的这段时间,甚至从家乡回来后,隋公言都可能会担任王府教习之职。 王府一时间不知去哪儿找新教习,正好隋公言的署理广济知县任期到头,回头他是否还会当官不好说,但看样子会回王府来当一段时间教习…… “公言兄,未曾想再见时,未及与你共饮一杯,便要离开。”唐寅面带感慨。 张佐笑呵呵道:“陆先生……啊不对,应该称呼你为唐先生才是,等你重归王府时就不需要再隐藏身份了,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您江南第一才子大名?早些归来,咱家跟你喝酒还没喝够呢。” 蒋轮也拍了拍唐寅的肩膀,“是啊,回来共饮三百杯!” “好,好!” 之前唐寅如何也没想到,王府送行的阵仗这么大。 看得出来王府对自己甚是重视,再加上这次的离开本不在王府计划内,或许王府方面也在斟酌,若是有唐寅在王府当教习,请谁来当教习都只能做陪衬,公孙衣这种穷酸也就罢了,换作一般举人谁愿意? 就算找个生员来当助教,人家也不乐意啊! 隋公言回来教书,明显是王府找不到合适人选下的无奈选择……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世子课业开天窗吧? 也不能指望正在备考县试的朱浩天天上讲台授课,充当临时先生。 堂堂兴王府,就算知道朱浩的学问和教学水平很高,但找个孩子给世子当教习,传出去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朱浩,与我同行一程,路上我们再说说话。” 唐寅突然望向朱浩。 当天不用上课,朱浩早早便从家中来王府送行,这会儿手上拿着包袱,是他娘送给唐寅的礼物。 袁宗皋摸了摸朱浩的头,示意他听老师的话。 随即朱浩便往唐寅的马车跑了过去。 朱浩跟着唐寅上马车时,有意留意了一下隋公言的反应。 此时隋公言已在跟袁宗皋寒暄,明显没把师徒二人当回事,朱浩心里有数,跟唐寅一起钻进马车车厢。 …… …… 马车行进。 唐寅望着气窗外熟悉的街巷,有点感慨。 “来时,孑然一身,与你同乘舟车,两手空空,未曾想要走时,却有了些许家当。”唐寅感慨地道。 朱浩心想。 可不是么? 来的时候唐寅你连吃喝都要靠我,走的时候至少是三辆马车,三名车夫以及王府仪卫司侍卫七人陪同,再加上跟你汇合的老仆……看看三辆马车上大箱小箱的东西,你一年下来简直赚大发了。 但这些家当,明显不是唐寅追求的。 朱浩道:“先生,你是不是想到未来不知该为何而努力,心怀惆怅,此番回江南故乡又不知归期,突然感怀呢?” 唐寅回头望着朱浩,苦笑着摇头:“你啊你,老是喜欢琢磨别人的心思,这样很不好。我一把老骨头,决意离开宁王府时,便已断了功名利禄之心,准备后半生安心种田养花,你却让我又多了一年的红尘历练。” 朱浩笑道:“这样不好吗?如果兴王府真出了真龙,那先生你前半生坎坷,就能一笔勾销,或许还能位列朝班……” 唐寅抬手打断朱浩的话,不想听他画大饼。 “朱浩,临走前有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知你才思敏捷、观人于微,但你可否告诉我,你的启蒙恩师到底是谁?别说无师自通这种鬼话……我不信,你背后一定有高人提点,那是谁?” 唐寅一直以来的疑惑。 为何朱浩年纪轻轻就拥有有比他这样自诩天才的成年人有更深的见地,还有着近乎无敌的才学。 如果是之前,他问朱浩,也知朱浩不会回答。 趁着今日告别,师徒二人感怀的时候,或许激动之下朱浩就说实话了呢? 朱浩道:“这件事不如等先生回来后再跟你细说……哦对了,这是我娘找人给你做的冬衣,虽然江南天气未必如江北这般寒冷,但用料和手艺都是极好的。” 衣服根本不是朱娘找人做的,而是朱娘和李姨娘知道唐寅要走,觉得唐寅对儿子有栽培之功,特地亲手连夜赶制而成。 但为了防止唐寅多想,朱浩必须要断了这老家伙的念想。 谁知道你这个浪荡才子,会不会觊觎人家的娘亲? 换作以前不觉得你个老小子那么多情,但最近看你在感情方面简直有点往情圣发展的迹象,到处留情,虽然我知道你思念的对象始终是宁王的妻子娄素珍…… 你一个觊觎别人家老婆的老男人,我能当你在男女方面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替我谢谢你娘。” 唐寅开心地收下礼物。 虽然唐寅从兴王府带走不少东西,但随身衣物真没什么太好的。 要不就是出去买成衣,再或是自己找裁缝定制,唐寅从来没有刻意追求物质方面的享受,除了喝点小酒,平时一身文衫基本就没见换过。 有一身新衣服,还是绸缎面料的冬装,唐寅好生欢喜,忍不住伸手摸了下。 “先生,我看你是该考虑一下……给我找个师娘了。”朱浩再次建议。 唐寅生活邋遢,那是因为身边没有女人照顾,如果有的话……唐寅再怎么也不至于会这么不修边幅。 唐寅笑了笑没接话茬。 …… …… 马车眼看就要出城。 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却是王府仪卫司的人为唐寅送来之前兴王没来得及送出的饯行礼,乃是个半大的木匣。 即便没打开,朱浩也知里面放的是金银之物。 “兴王对我,真是情深义重啊。” 唐寅送走来人,心怀感慨。 骆安牵着马过来:“唐先生,我们该出城了。” “好。” 唐寅这次没有回马车,大概要在此处跟朱浩作别,他似还有放心不下之事,让骆安等人先到城门外等候,随后把朱浩叫到身前。 朱浩道:“先生有事交待?” 唐寅点头:“有关你课业,此番王府找隋公言回来,他不会像我这般包容你,或许会给你找麻烦,你不需要针对他,忍到来年二月县试开考便可。” 朱浩心说,这算在提醒我跟隋公言和睦相处? “先生不是年底前就回来了?” 朱浩显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朱浩以往还要指望隋公言发好心别鸡蛋里挑刺,但现在早没把隋公言当回事……考县试是兴王支持的,隋公言最多是不闻不问,找麻烦不至于。 朱浩从不指望隋公言教导。 唐寅摇头:“话虽如此,但可能回来时已是明年春夏时节,甚至……一去不归,提前跟你说好,避免到时候你胡思乱想。你的性子,就是太喜欢与人争,希望再见面你有所成长……不必送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哭穷 唐寅暂时离开安陆。 是否愿意回来,以及就算想回来但受家事牵绊能不能成行,都是两说。 朱浩感觉到,唐寅这次走得很急,或是家乡亲卷有什么事也说不定,但唐寅却不想把此行真实目的相告。 也或如其所言,只是因为离家久了,想回去看看。 王府内。 朱浩生活如旧。 唐寅一走,袁宗皋跟张左之间的矛盾少了调解人,王府长史司和承奉司之间不时爆发龌蹉,但并不显现于表面。 隋公言重新进王府教书。 这次隋公言回来,明显比之前更专注于教学,只是他的教学质量……太过乏善可陈。 朱浩自然不会把自己的教桉交给隋公言,隋公言本就是老派儒生的代表,课堂上教授内容也不过是让几个孩子死记硬背,偶尔讲解时也是“之乎者也”从不离口,还总喜欢拽词,以显现出其学问高深。 最后的结果…… 别说朱三和陆炳听不懂,就连朱四、袁汝霖和京泓也都一头雾水,朱浩更懒得去听。 “小四,我们出去蹴鞠吧。” 这天一堂课上完,隋公言被袁宗皋派人请去喝酒,几个孩子终于可以休息。 朱三叫弟弟去蹴鞠,结果朱四趴在那儿一动不想动,嘴里喃喃道:“不去,太累了,容我缓缓。” 朱三过来摸摸弟弟的脑袋,问道:“咋回事?病了?” 朱四愁眉苦脸:“根本就听不懂先生在讲什么,你听懂了吗?” “切,我听那个干嘛?他讲的……我根本就没听,我在偷偷玩纸球呢……隋先生有一点好,那就是他根本不看我们是不是在听课……这点陆先生可比他厉害多了。” 隋公言只顾讲他的,根本就不管 朱三这样本来上课就是混日子的,听不明白就在 反而唐寅这样的,虽然平时课堂上也是个大混子,可是他会不时观察学生们的反应,通过眼神和表情看看孩子们是否已经掌握他教授的内容。 除了朱浩外的孩子搞小动作,他眼明手快,绝对会第一时间纠正。 朱四哭丧着脸:“陆先生几时回来啊?” 然后包括京泓、袁汝霖和陆炳在内,都打量正在那儿拿着本书看的朱浩。 对朱浩来说…… 隋公言当教习,对他的生活没多少影响,他估计就算自己不来上课,隋公言也懒得搭理,在隋公言眼中自己完全就是透明人,隋公言也从来不会照顾朱浩的学习进度比几个孩子快,甚至来上课几天了,都没跟朱浩有过对话。 朱浩道:“看我干嘛?陆先生才走没几天,这会儿估计都还没出湖广地界呢,要回来……有得等咯。” 京泓轻叹:“陆先生在的时候,不以为他教的东西有多高明,觉得跟朱浩教的差不了多少,但现在陆先生不在,感觉每天上课都稀里湖涂的,这样学下去,恐怕难有长进啊。” 朱三笑道:“连小京子你都开始说丧气话?没长进,那就跟我一起玩啊。” “呵。” 京泓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不想搭理朱三。 让我一个三好学生,跟你一个后进的孩子,还是不用参加科举的郡主相提并论?亏你说得出口。 我小京子就算再没本事,也不屑于与你为伍。 我只是恨,唐寅走了,我追赶朱浩的路越发艰难了。 “混几天吧,年前不用太过着急,年后开春好好学就行。”朱浩知道几个小家伙可能会让他上讲台授课,赶忙表明自己不想喧宾夺主。 自己跟隋公言的关系已经非常恶劣了,如果再跟以前那样自作主张教几个孩子,隋公言不生吞活剥了他? 朱四喃喃道:“还不如让公孙先生回来呢……我觉得公孙先生,好像都比隋教习教得好。” 京泓道:“那是因为公孙先生平时教的东西,都完全照搬陆先生的授课模式,本质上没有区别……唉,不知怎么回事,以往我觉得隋先生这样的教学方式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处处是毛病。” 几个孩子探讨来探讨去,都觉得隋公言不行,唐寅很厉害。 朱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估计上午隋先生不回来了,我先回家吃饭,下午如果先生问及……帮我请个假。” “啥?你请假?朱浩,你这么做可不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可是要参加明年县试的人!” 朱三最看不惯朱浩这种撂下他们独自跑出去玩的行为,自然要好好谴责和教育一番。 朱四道:“算了吧,姐,朱浩有事就让他去,我听袁先生说,以朱浩的学问,别说是考县试,发挥正常的话,直接考生员也没问题。” “呸!你看到他玩,自己却在这儿学,心里好受吗?你觉得隋先生不行,那就去跟父王说啊,你不说却在这里叫苦,我鄙视你!” 朱三见弟弟不支持自己的观点,改而把弟弟教训一顿。 朱四吐吐舌头,不加理会。 …… …… 朱浩当天等于是逃课。 他想看看隋公言作何反应。 再有一点,他的确有事情做,涉及向苏熙贵交接一批货,顺带跟其谈谈之前说好的,官盐买卖一成收入的问题。 不能因为年初苏熙贵给了笔金子和银子,就轻易把事情揭过。 苏熙贵马上要走,这也是朱浩在其离开安陆前,最后一次与之交涉。 估计年前就这一次机会。 下次再见面指不定等到几时。 见到苏熙贵时,已过了中午,苏熙贵还在跟马掌柜验货,由于三和仲叔帮忙把一个个木匣递过去。 望远镜、银镜和眼镜,都不是什么大件东西,属于“精密仪器”范畴,交接时几个人就可以完成,但为了保证交易完毕银子不被歹人抢走,朱浩还是多带了一些人手来保证自身安全。 “哎哟,朱小当家?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种事,让 苏熙贵见到朱浩,颇感意外。 朱浩笑道:“苏东主不也自己来了?这种小事让手下人办难道不一样?” 苏熙贵一听笑得合不拢嘴,用手指了指朱浩,好似在说,你小子真够精明的,咱俩是该好好谈谈了。 二人没理会货物交接和验证等程序,一起到了商铺后院,苏熙贵本来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可能是觉得石凳太凉,又赶忙站起身,叫手下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没什么好招待的,茶水什么的……小当家你也不稀罕吧?”苏熙贵率先坐下后问道。 朱浩跟着在其对面坐下,也不玩虚的,上来便直接问道:“苏东主在本地办的事,完成了吧?” “啥事?经你这一说,弄的好像鄙人在安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不过是生意场上一点小纠纷,顺带跟兴王府做点买卖……” 苏熙贵没有遮掩。 朱浩感觉出来了,苏熙贵乃是有意接近兴王府。 之前苏熙贵单独请唐寅,虽然唐寅事后没细说,但朱浩知道,苏熙贵是想以唐寅为跳板,结识王府中人。 估计唐寅卖了个顺水人情,向其引介了张左这个王府大管家。 兴王府需要粮草辎重调拨到北方,粮食什么的本地好购买,但涉及军需物资,比如说甲胃、旌旗、药材等等,就需要有经验的商贾代为购买,苏熙贵便趁机向兴王府递出橄榄枝。 有心人都知道兴王府可能会出真龙,苏熙贵和其背后站着的黄瓒难道看不出来? 你苏熙贵长时间滞留安陆不去,安陆又不是什么大地方,能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说是过来散心,还不如说是找机会接近兴王府,给姐夫和自己铺一条路。 朱浩道:“既然谈到买卖,苏东主,去年卖给你晒盐秘方时,我们可是说好了,我这边有一成收益,当时还签下契约,这一年下来没机会跟你说这事儿……” 苏熙贵一怔。 他自然会想,你小子要真稀罕那一成收入,早就该跟我说了,现在才说,摆明了另有所指。 “朱小当家,你也知道,那秘方最后由黄大人敬献朝廷,今年以来沿海各盐场均做过试验,效果很明显,但因为今年朝廷要改变盐场格局,把本来煎盐的摊子变成梯田盐滩,花费不菲,收益并不见明显增加……再说了,朝廷的收入,又不是鄙人的,怎么给您一成呢?鄙人可不晒盐啊。” 苏熙贵如此精明,岂会被朱浩“敲诈”? 跟你做生意可以,但不能被你小子占我的便宜! “而且……年初为了感谢您提供秘方,不给了您一笔钱?那可比一成收入实在得多,折换起来……足足有几千两纹银,要卖多少盐才能得到?” 要是朱浩不了解苏熙贵的为人,听了这番辩解的话,合情合理,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朱浩故作委屈:“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成了一杆子买卖?以后我家靠什么维持生计呢?” 苏熙贵一口气不顺,唾沫星子差点伴随着咳嗽喷射而出。 你小子,一个月光是跟我做琉璃镜的买卖,收入就有几百上千两,现在居然在我面前哭穷?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中间商 “朱小当家,做人可要凭良心,你说我苏某人做生意……是急功近利了一点,可我没说亏待了你这边吧?你怎就跟我叫起穷来了?话说朱小当家你现在缺银子花吗?” 苏熙贵可是聪明人。 朱浩哭穷,必有哭穷的道理,他心里想的是,一定不能被这小子要挟。 不管是向他加琉璃制品的进货价,还是想讨那所谓的一成卖盐钱,不给就是。 朱浩摇头:“我不缺银子。” 苏熙贵瞪大眼:“不缺银子还说?” “但不代表我以后不缺银子。”朱浩说话很直接。 苏熙贵:“……” “这银子呢一定要以财生财,才能做到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如果钱的来源断了,早晚会坐吃山空。” 朱浩讲道理,可在苏熙贵听来,完全是歪理。 苏熙贵心中不认同,嘴上却帮着出谋划策:“小当家,你娘不是买了地,要靠收田租过活?莫非是被朱家收回去了?” “这倒没有。”朱浩道。 苏熙贵有点生气,你这大喘气的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 土地没被收回你跟我说什么呢?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万一以后被收回去怎么办?以我所知你娘可没把所有银子都拿去买地。 再说了,朱家收你们一套宅子,就又闹官府又抓贩私盐的,搞那么大阵仗最后不也没得逞么?要拿你家的地,还是在名义上分家的情况下,你们会轻易就范? 朱浩叹道:“苏东主,我把话直说了吧,最近我娘要开设邸店,但我们手里却没有资源,如果货物进来后要出手的话,也需要有关系才行。” 邸店乃是这个时代供客商堆货、交易、寓居的行栈,兼具后世货栈、商店、客舍等功能。 苏熙贵闻言皱眉:“你们家大业大,一年下来收入怎么也有个几千两,会看上邸店这样辛苦赚钱的行当?” 朱浩笑道:“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连苏东主你不也在做邸店生意?不然苏东主特地跑到安陆来干嘛?” 苏熙贵一听急了眼:“我那是普通邸店的生意吗?我那是……” 说到这里,再看到朱浩那笑盈盈的小脸蛋,苏熙贵瞬间好像明白过来朱浩跟他废话的目的,当即收音,瞪了朱浩一会儿后才问道:“小当家,你不会是想让我把跟兴王府做的买卖,让给你吧?” 此话一出,马上见到朱浩脸上笑容更甚。 “要不怎么说苏东主是做大生意的料,那是一点就透,我这边还没点出来呢,苏东主就透了……” 苏熙贵听了直想骂人。 你才透呢,你全家都透!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若是面对别人,苏熙贵一定会让其好好见识一下自己摆谱起来有多恐怖,有多不好说话,可对待一个能提供紧俏商品,每批货都能赚大钱的“独家供应商”,苏熙贵想甩脸色也没底气。 朱浩继续道:“苏东主自己不也说了吗,来年黄藩台就要高升入朝,当上户部右侍郎,那时安陆这小地方的生意,你还顾得上?可兴王府的关系总是需要维系的,你不能亲自来,正好我娘开的邸店可以帮你这个忙,一家功劳两家占,谁都不吃亏……” 苏熙贵不耐烦地甩甩手,意思是你趁早免谈,语气也变得极度不耐烦:“我这边跟王府做点小本生意,你也看得上眼?” 朱浩道:“苏东主都看得上眼,还要亲自做,我们可是安陆本地人,本来就要做邸店买卖,还不视若珍宝?” 苏熙贵眉头直皱。 我好不容易托关系打通天地线,终于跟兴王府有了深入合作,哦,你小子一来就说让我把生意转给你? 真好意思开口啊! 感情你小子跟我哭穷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变着法想把我跟兴王府的生意拿去自己做,捞取政治资源呢? 朱浩笑盈盈道:“我也不是说就此据为己有,只是苏东主有什么货直接存在我家邸店里,如果兴王府需要的话,随时从我这里支取……” 苏熙贵没好气地道:“朱小当家,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既然你知道这生意不是单纯为了赚钱,那我为何要让你过一道手?我自己干不好吗?” 朱浩道:“没关系,马掌柜就在本地,以后你就让马掌柜跟着我和我娘干,由我们给他开工钱!苏东主在本地不用再安插别人……我和我娘就当是给苏东主你打下手,负责把你苏东主在安陆的生意给包圆了!” 苏熙贵听完,一拍桌子站起来,瞪着朱浩:“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苏熙贵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当年初至安陆,就吃了你祖母的瘪,今日我苏某人还要折在你小子手里不成? 朱浩无奈道:“要是苏东主不想把本地生意交给我和我娘,那也没办法,要不还是按原先的契约执行,你把你做官盐生意利润的一成分给我…… “不确定一成收益是多少吧?苏东主把账目交给我来审查一下,我这个人算账挺快的,不用算盘,给我纸笔,一天内就能把你一年的账目厘清……账册什么的,苏东主都带在身边吧?” 苏熙贵突然有种想把脑袋往桌子上撞的冲动。 冷静下来,苏熙贵重新坐下,摇头哑然失笑。 他想明白了。 朱浩这是有备而来。 以往不跟他提有关那一成利润之事,他还以为年初在上夼村给朱浩的金子和银子已经把朱浩的嘴给堵上了,感情留在这儿等着他。 “朱小当家,你要做邸店生意,鄙人完全可以帮你,但你要在我跟兴王府之间的生意上……横插一杠,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再说了,兴王府要做生意,也只会找大客商,以你和你娘的人脉资源……兴王府怕是看不上眼!” 苏熙贵开始认真跟朱浩探讨这件事的可行性,想让朱浩知难而退。 朱浩笑道:“我们是做不了,但不是有苏东主你吗?名义上,是我们跟兴王府做买卖,但其实我们只不过是以中间人的身份,参与到苏东主跟兴王府的交易中来……做个中间商,且不会赚差价那种……最重要的是,以后兴王府有什么采办的东西,找我们就行……” “苏东主,你别忙着拒绝,我跟你分析一下利弊。你看黄藩台现在只是布政使,山高皇帝远的,没人在意站在他背后的你跟什么人做买卖,可当黄藩台坐上户部右侍郎的位子,甚至以后进一步成为尚书,你觉得你跟兴王府做生意的话,不会被朝中人攻讦,说黄藩台跟地方藩王暗中勾连?” 苏熙贵本已想好各种理由回绝朱浩,但听了这番话,万千理由都说不出口了。 为了政治利益跟兴王府保持来往。 同样也可以为了政治利益,跟兴王府保持界限。 自相矛盾的两件事,如果有朱浩出面的话,全都可以迎刃而解。 朱浩继续道:“难道兴王府就很希望跟黄藩台正大光明产生联系?这对兴王府同样不利,但这年头,不是官商,背后没有强大的背景,兴王府怎会与其做生意呢? “但有我们作为中间商的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本来就在王府当伴读,还曾跟王府做过望远镜的生意,可谓是老客户,有我们当中间人,兴王府能采办到他们想要的一切货物,而你又能跟兴王府之间保持利益关系……朝中人还说不了什么……毕竟你只是在跟我做生意,又没跟兴王府……” 苏熙贵再次抬手打断朱浩:“朱小当家,你的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可问题是,你和你娘就不怕被朝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朱浩惊讶地问道:“苏东主莫不是忘了我家的背景?” “啊!?” 苏熙贵又是一怔。 仔细一想。 猪脑子啊我! 朱浩家是锦衣卫千户,这职位看起来不高,但问题是……这锦衣卫千户其实是派来监视兴王府的! 如果朱家跟兴王府做生意,朝中人恐怕还会觉得,这是朱家趁着做生意打探王府中的情报,属于“打入敌人内部”,朝中那些御史言官非但不会参劾,估计还会觉得朱家人牺牲很大呢。 朝中最不怕跟兴王府扯上关系的,估计也就是朱家吧? 明摆着的事情,谁会认为朱家投靠了作为“敌人”的兴王府呢?兴王府再愚蠢,会收编一个在安陆本地监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敌对家族? 政治归政治,生意归生意。 苏熙贵道:“朱小当家,你是说,不会白占我苏某人的便宜……你会跟兴王府的人说明白,是谁在背后给你供货,是吧?” 朱浩笑着点点头。 要不怎么说苏熙贵上道呢? 看破不说破,改而认真探讨合作的可行性,这才叫真正的商人。 “也不是不可!” 苏熙贵终于松口,脸上换上和善的笑容,“咱们本有生意来往,算是……生意合作伙伴嘛,安陆一点钱粮调度的小生意,本来就不大,找本地有头脸的人合作,本就互利互惠,鄙人有什么理由拒绝? “只是很多方面,估计你和你娘没多少经验……这样,鄙人把老马叫上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他!他以后就是你家的伙计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很满意 安陆州,长寿县。 汉水码头。 已到秋粮收获季节,加上北方正在与鞑靼人交战,宣府、大同、偏头关等处形势全面收紧,汉水码头也比平时喧闹了许多。 此时一辆马车旁,苏熙贵悠哉悠哉立在那儿,瞧着江面上刚运来物资的船只,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官商做到他这份儿上,背后靠山的官不但越做越大,对他的倚重也愈发加深,已不是一个普通掮客,简直可以左右靠山官途的大人物,再加上最近他赚得盆满钵满,又跟兴王府这样的“潜力股”有了交际…… 人生得意啊! 可每到兴起时,总有那么些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东家,您再考虑考虑吧,我就算没给您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也不能说轻易就把我扔给朱家母子吧?给一介妇孺做事,成何体统?” 却是马掌柜。 马掌柜心中那叫一个委屈。 被人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安陆来当掌柜,就已像是被流放般,让人看不到出头之日。 谁知现在更加直接,东家直接跟他撇清干系,让他跟别人干? 还有这种操作? 苏熙贵带着马掌柜来到汉水码头,就是跟朱浩商量交接事宜。 苏熙贵不但把生意交给朱浩,连同之前他在江边租赁的货栈,以及临时修造的仓房,还有人手,诸如马掌柜等……以及一些生意场的人脉关系,甚至包括大批存货。 能送都送。 送则平安。 苏熙贵望着平缓的江面,语气中有一股指点江山的豪迈:“老马呀,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亏待过你吗?这是给你人生创造向上的机会……你可别看不起人家母子,能撑起这汉水旁的一片生意,岂是简单人物?我还指望跟他们合作赚银子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当初不是我雇来的,卖身契还拽在我手里呢,我现在就算把你卖了,你有意见吗?” 苏熙贵见好言相劝没用,直接发出威胁。 马掌柜算是听出来了,自己跟那些货物一样,被苏熙贵送人了。 苏熙贵打了手下一棒子,改而给个甜枣吃:“老马,朱小当家精明得紧,你跟他做事,不会吃亏的。我这也是没办法,在安陆地界做生意,还跟兴王府有关,你觉得黄公希望跟兴王府扯上关系?黄公马上要入朝当户部侍郎了,此时把安陆地面的生意交出来,其实是给各自方便。” 又把理由说了。 苏熙贵很会做生意,平时对手下这些掌柜态度非常好,把他们当朋友和家人看待,这也是马掌柜等人殚精竭虑为他卖命的原因。 可事情一旦决定下来,就怎么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马掌柜一脸沮丧:“东家,小的舍不得您啊。您也说了,那朱小当家鬼精鬼精的,为他做事,能讨得了好?” 苏熙贵双目一瞪:“他做生意精明,应该担心的是我这个跟他交易的,你现在已成了他手下掌柜,担心个鬼啊?你一个做掌柜的,东家做生意有头脑,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来,给我笑一个看看。”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马掌柜这会儿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陷入无边黑暗,哪里还笑得出来? 但也知前东家铁了心让他转会。 他能怎么办? “呵……” 他勉强咧开嘴,努力挤出个笑容,比哭还难看,但苏熙贵可就笑靥如花了。 只是那笑容……干瘪瘪的带起皱纹,泛着些许油光,看上去有点让人作呕:“这才对嘛,下次再见面时,我该称呼你一声马当家,你这是高升了啊。” “呼呼。” 马掌柜欲哭无泪。 …… …… 另一边。 朱浩正带着朱娘,验收此番跟苏熙贵谈判后获取的“战利品”。 朱娘整个人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懵懂。 “小浩,娘是跟你说过要做塌房生意,可……苏东主这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为何这么大的铺子都给我们了?这些货……也都是他给咱们的?” 这里的塌房可不是后来的网络流行语,亦即爱豆在粉丝心目中形象的坍塌,而是泛指寄存商旅货物的场所,寄存者须向主人支付寄存和保管费用。 朱娘要做这行当也是突发奇想,想的是不用亲自出面也有个稳定收入的渠道,从未指望过能在由地方官绅把控的、各种生意汇聚的汉水边上,能做成什么大生意。 可现在,朱浩直接把她推到大坐商的宝座上。 朱浩笑道:“娘你瞧好了,这是六个货栈的租约,其中四个刚签不久,租期为五年,苏东主已经预缴三年租金……另外两个是他以前用过的仓库,租约长达十年。咱这次接手,预估开支方面,主要就是人工……这个苏东主他不会再负责,每月开销大概二三十两……” 朱娘更觉得不可思议。 生意让也就让了,连货栈场地,也这么租下来白白便宜她? “娘,你放心吧,苏东主做生意那么精明,会分不清利害关系?这次其实是我拿之前跟他谈好的,把他官盐生意一成的利润给我们,他不想给,就以这些东西抵债,从此后两不相欠。” 朱浩说明原因。 但这个理由很难得到朱娘信服。 “王府的人来了!” 朱浩突然指着远处的官道说道。 朱娘一看,果然有车轴宽大的马车前来,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府仪卫司侍卫随行保护,之前见过的陆松便在其中。 朱娘问道:“王府为何要来人?” 朱浩道:“王府以后就是咱们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们有货会通过我们卖出去,王府需要什么则直接从我们这里采购,我们不单纯是做存货买卖,还要做批发商……” …… …… 有些事,很难跟朱娘讲清楚。 马车下来之人,赫然是张佐,自然是苏熙贵请来的。 张佐现在可是兴王府名副其实的大管家,涉及生意上的事情兴王自然不会出面,张佐便是全权代表。 苏熙贵请张佐来的目的,也是怕被朱浩给“坑”了,或者说是怕朱浩言而无信,回头朱浩跟王府做生意,直接把他苏熙贵晾到一边,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朱浩跟别人做什么买卖,苏熙贵懒得关心,但跟兴王府的生意,他一定要表明自己才是真正向王府供货的幕后大商贾。 张佐既然亲自前来,朱浩便知道,之前苏熙贵应该向其送了不少好处。 张佐估计把袁宗皋回来后从望远镜生意上损失的三百多两银子,从苏熙贵身上找补回一部分。 “哎呀,这不是苏当家么?朱三夫人,好久不见!” 张佐不管多贪财,但表面上他是个能平衡各方利益,全心全意为兴王府着想的老好人。 其实太监贪财人尽皆知,谁让太监未来没保障?没人养老,一切只能靠自己。 也不能因此就说张佐是个恶人。 苏熙贵上前拱手行礼,朱娘只是远远地行了个万福。 朱浩代表朱娘走过去,笑着望向张佐:“张奉正,今天您怎么来啦?” “张奉正,朱小当家,你们同在兴王府供职,相互间应该很熟悉,我就不用介绍了。” 按照流程,这里本来苏熙贵要向兴王府的代表引介新的供货商,当着王府的面完成新旧供货商角色的转换,但现在这一步可以省了,他继续道:“是这样的,鄙人毕竟做的是行货买卖,这地方上的邸店,兼顾起来有心无力,便把生意交给朱三夫人打理。 “朱三夫人做生意踏实诚恳,以后王府内有什么缺失的货物,只管跟朱小当家提一嘴,他这边供不上的,鄙人会全力从他处调运。” 苏熙贵不会把话说得太直接。 只需要讲,自己不能每时每刻留在安陆,有时候顾不上这边,所以找了个合作伙伴来做中间商。 其实王府这边哪里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正如之前朱浩向苏熙贵分析的那般,兴王府短时间内靠着苏熙贵的人脉,双方做成几笔生意,但这一切都建立在黄瓒是湖广布政使的前提下。 一旦黄瓒入朝当上户部侍郎,还是北京六部部堂,兴王府必然要跟黄瓒划清界限,跟苏熙贵的生意也就不能会维持下去。 但若有朱浩作中间商…… 兴王府和苏熙贵可各取所需,兴王府需要的是像苏熙贵这样背景雄厚、能做成大生意的官商供货。 而苏熙贵也需要跟兴王府建立起良好关系,若将来朱厚照突然嗝屁,那苏熙贵就要为今日跟兴王府建立起的联系而赚得盆满钵满。 就算回头皇帝有了子嗣,或者继承皇位的不是兴王府,再或是这件事发生在几十年后,苏熙贵平买平卖,也不会亏本,只不过是付出了时间和精力。 这叫政治投资,不能把宝押到一边。 明知兴王府可能出真龙,而苏熙贵有朱浩、唐寅这样的关系,姐夫还是现任湖广布政使,近水楼台都不去押宝的话,那他苏熙贵也太蠢了。 张佐望着朱浩的目光中满是欣赏:“朱浩……你的确很会做生意啊。” 在张佐看来,朱浩是大大的“好人”。 之前给他五百两银子采购望远镜的铜管、装饰物等,让他凭空赚了三百五十两银子,虽然后来银子被王府没收,但那不是朱浩的错,分明是袁宗皋这老匹夫硬要查账,跟我作对。 再说了,就算银子被没收,兴王觉得我主动为王府节省开支,是个能人,现在把王府大账交给我打理,就是对我最好的奖赏。 你苏熙贵给王府找的这个中间商。 咱家很满意。 7017k 第二百四十七章 好一张大饼 苏熙贵在张佐面前,宣布把本地生意交给朱浩打理后,马上请张佐到一边单独叙话。 大概又要塞银子了。 朱浩不会去干涉苏熙贵跟张佐间的暗中往来…… 眼下苏熙贵留滞安陆,张佐想从这个大商贾手上捞银子,二人才有共同语言,可等苏熙贵离开,兴王府有什么大单要出货或是采购,那时张佐才会知道谁是合作伙伴。 “苏当家……真的把他在本地的生意全都交给你了?” 陆松走过来,疑惑地问了一句。 朱浩本来正要带朱娘去接收苏熙贵的人,闻言笑道:“这很奇怪吗?” 陆松摇摇头:“苏当家聪明绝顶,生意做得很大,跟他做买卖会让人占便宜?还是少与此等人来往为好。” 朱浩很想说,如果我不跟苏熙贵做生意,还能跟谁? 要不是有苏熙贵这样的大商贾把我生产出来的东西从安陆转运至全国各地售卖,光靠本地甚至本省市场,怎么消化那么多奢侈品? 我做的一直就不是小商小贩的生意。 “多谢陆典仗提醒,我会注意的。” 朱浩没跟陆松说太多。 之前邀请陆松入股戏班,陆松都没同意,眼下再有什么生意,朱浩也不打算把陆松拉进来。 陆松这样的人,还是走仕途比较好,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 …… …… 张佐拿到他想要的好处,带人回王府去了。 苏熙贵也把人手交给朱浩,甚至还把其中几人的卖身契交给朱浩,包括经验丰富的马掌柜。 马掌柜,本名马燕,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名字,但在这时代却很普遍,看起来一脸老相,但其实只有三十来岁,以苏熙贵所言,跟他已经有二十年,苏熙贵早年做生意时就带在身边调教,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 现在马掌柜转档成了朱浩的手下,每月工钱二两,这笔银子要朱浩自己出…… 雇请一个有经验的大掌柜,可以独当一面,朱浩觉得这钱花得很值。 至于马掌柜手下,从武昌府带来的二十多人,苏熙贵要带走其中六个,剩下的全部交给朱浩,再加上本地雇请的人手……塌房给朱浩留下的伙计有二十七人,基本都是负责看仓库和跑业务的,本地人脉关系维持得相当不错。 这些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生意伙伴,从基本的粮食、布匹、茶叶、官盐、酒、糖,再到稀缺一点的药材、五金、宣纸等等,五花八门,总之本地需要的商品,这些人总有渠道能弄来,价格都还可以。 等苏熙贵当着朱娘的面,把这些人进行引介,还逐一说明他们的能力后,朱娘整个人都不自然了。 朱娘本来只是想在汉水边租个小仓库开个货栈,帮人存点货,搞点小生意,结果一扭脸就变成本地数得着的大坐商,不用自己出面,手下人就把市面上急需的大宗商品搞到手,采购、仓储、运输、分销一条龙…… 转变太大,朱娘一时消化不了。 “苏东主,多谢你帮忙,以后有什么生意只管往这边招呼,我和我娘受得住!”朱浩笑嘻嘻说道。 苏熙贵撇撇嘴:“听小当家话里的意思,不但要吞了我的邸店和人手,以后还让我给你介绍生意,你可真是……听没听说过贪心嚼不烂?” 朱浩笑道:“嚼不烂就多嚼一会儿,就算是骨头也给它咬碎了。” 苏熙贵本还一副剑拔弩张要跟朱浩死磕到底的架势,但一转眼又眉开眼笑:“当年我在安陆做生意,就是吃了没本地坐商撑腰的亏,所以才大张旗鼓开设塌房……以后我再把货运到安陆,你小子可要给我招呼好了!” 马掌柜等人等着苏熙贵跟朱浩翻脸,这样他们就可以重归旧主。 但见苏熙贵这比翻书还快的翻脸速度,便知人家这是耍花枪,他们这些人以后就要跟着朱三夫人和朱小当家干活…… 以后苏东主借着黄瓒的威名生意做到四海,他们也只能守在安陆这个小地方盼星星盼月亮…… 几时是个头? …… …… 苏熙贵很快就要离开安陆。 接下来他要押送朱浩提供的银镜、眼镜和望远镜等玻璃制品,回一趟省城,然后便去南京、苏州、杭州等富庶之地销售。 现在苏熙贵可是大忙人。 “东家,您看我们几时开始上工?”苏熙贵返回城里客栈,码头上侍候着的一班掌柜和伙计,开始找朱娘问策。 朱娘对于货栈生意完全没底,以前采购官盐和五谷杂粮时,是跟邸店的人有过接触,这些人相当于批发商,但现在让她自己来坐这位置……上来就是本地最大的坐商,哪里有那能耐接手? “我……妾身……” 朱娘瞬间口拙。 朱浩插嘴道:“以后该干嘛就干嘛,有事问马掌柜,你们各自负责什么生意,一并整理出来,写一份清单,本地采购货物多少,成本价几何,售出价又是多少,仓储费用几何,要算清楚了。” 言语间,好似朱浩才是塌房真正的当家人。 “不过丑话我可要说在前面,每个人过两个月就要进行一次考核,定下任务,完成任务有提成和奖金,没完成的第一次警告,两次卷铺盖卷走人,我们这里不养闲人,尤其是控制成本方面…… “如果谁想靠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被发现就地赶走……到时发生什么不好之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马掌柜一听,好家伙,上来不施怀柔,直接以大棒相逼,这是正经做生意的态度? 马掌柜道:“小当家……小东主,这些虽然不都是老人,却也是本地有经验的掌柜和行家里手,您看……” “老马呀,我这么说其实就是告诉你和大家伙儿,别看我们母子势单力孤,但我们也有把生意做大做强的野心,如果我们只是找一群混日子的碌碌无为之辈,因循守旧,故步自封,你们愿意跟着我们干吗?” 朱浩语重心长。 手下这些人听了,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马掌柜到底跟苏熙贵久了,算是个人精,一听立即明白过来。 朱娘和朱浩孤儿寡母,不用大棒光靠怀柔,一群在商场久经战阵的老油条,谁会听他们的?到时还不人人想着怎么往自己荷包里捞钱? 朱浩采取的管理策略,恰恰是当下最好的应对方案,就是让这群人知道,别想在这里混饭吃,谁干不好直接滚蛋! 以马掌柜估计,下一步朱浩就要找一些倒霉蛋开刀,做那杀鸡儆猴之事…… “老马,平时你盯紧点,有钱大家赚,没钱一起喝西北风!今天回去每个人把经手的生意进行总结,我看过会给你们定指标……每个人都先把自己的业务额度想好再整理,能做成大生意的,工钱和提成自然水涨船高,当然任务量也大。 “没本事只能做成小生意的,给大家伙儿赚的钱少,分到手头的钱自然就少。量力而为吧。 “如果有些人实在没能力,或者想要跟我耍心眼儿,做出一些与自己能力不符的许诺,完不成业绩就是考核不达标,早早给我走人……生意一直做不大的,恐怕也要另请高明,或者是把你手上的生意交给别人接手。” 朱浩所说都是市场营销最基本的要求。 优胜劣汰。 但在一个没有形成系统销售理论的大明汉水旁的一个邸店,一群自诩见过大场面的老油子,听了这话却感觉新东家极其专业。 说得条条都有道理,以我们的见识,都快听不懂了! 新东家不好糊弄啊。 …… …… 朱浩带着朱娘,查看货栈内现有的货物。 苏熙贵说是存货悉数赠与。 但其实也没多少。 大宗货物已经供应兴王府了,苏熙贵搞货栈,主要还是高效快捷地跟兴王府做生意,再就是方便他自己以后把全国各地的商品卖到安陆来。 可即便如此,庞大的货物量也足以让朱娘咋舌。 “小浩,娘就跟做梦一样,昨晚娘都还不敢想能把生意这么快支棱起来,这一夜工夫,生意就做到这么大了?” 朱娘望着眼前堆成小山一般的货物,整个人继续发懵。 朱浩笑道:“苏东主谦虚,咱却不用跟他客气。下一步咱就把汉水边的货运买卖,基本给垄断了,回头自己再买它个几条大船,有货自己运。” 朱娘听了更觉离奇:“买船?会不会……太过冒进了?” 朱浩道:“娘,咱如果只做塌房生意,怎么做大做强?这两天就要跟本地有货船的船主见面,他们看我们孤儿寡妇,岂不趁机提高运费?好在苏东主给咱提供了几条船的运力……想镇住本地那些船主,让他们以为咱要人有人,要船有船,就不敢提出非分的要求……” 朱娘惊愕得合不拢嘴:“苏东主还给咱船……?” “不是给船,是提供运力,就是运到本地货物的船只,咱可以随意调用,但时间不能太长,估计也就年底前可以调用,年后就不管了!咱要把每个环节都变被动为主动,让人知道,这汉水边的生意,咱说了算!” 朱浩又画了一张在朱娘看来完全吃不下的大饼。 7017k 第二百四十八章 命脉 兴王府,书房。 张左例行向兴王朱右杬汇报王府采办及未来供货商的事,着重说明接下来王府的主要出货、进货渠道,从刚签约的苏熙贵,变成了朱娘母子,在他汇报时,袁宗皋列席旁听。 等张左说完,袁宗皋面带谨慎发出质疑:“姓苏的乃是湖广行商中排得上号的,找他做生意无可厚非,何至于会跟本地朱家有生意来往?如此岂不是受制于人?” 在袁宗皋看来,无论朱娘母子跟王府的关系有多亲近,始终是锦衣卫出身。 王府招揽朱浩入王府读书,已属不计前嫌给足了面子,但若是把王府的经济命脉跟朱家牢牢地捆绑在一起,他袁宗皋是不赞成的。 张左笑道:“袁长史过虑了,名义上王府是跟朱家三夫人做买卖,其实与我们交易的仍旧是苏当家……他背后的黄藩台来年就要入朝为户部右侍郎,此等关键时候避嫌而已。” 袁宗皋摇摇头:“既要避嫌,何以之前他要特地来安陆,商谈与王府进行合作?” 张左闻言脸色顿时不太好看,笑容僵住了。 朱右杬眼见自己的左膀右臂有掐架的倾向,赶忙抬手打断二人对话。 朱右杬道:“这个黄藩台内弟,可是别有目的?” 张左道:“王爷,苏当家跟安陆本地客商生意往来日益频繁,他一直采办朱家三夫人工坊所造琉璃镜,此番王府调运九边军备辎货不足,也都是靠苏当家才采办齐全,价格全是按市面最低价供应,王府与其做生意,一点亏都没吃,还白赚了不少便宜……” 他的这些话,看似说给朱右杬听,倒不如说是反驳袁宗皋的观点。 王府跟苏熙贵的生意来往中,做的并不是亏本生意,而是大大地赚了一笔。 有这么好的合作对象,自然要维持下去,就算表面上多个中间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袁宗皋道:“兴王府如今在朝地位特殊,若此时被人攻讦与湖广藩台暗中来往,只怕对兴王府不利。” 张左急切地道:“袁长史啊,咱王府在朝中是何等地位,官民皆心知肚明,一切不是因当今陛下尚未有子嗣? “您要说苏当家别有目的,咱家不反对,但就算有,王府并未蚀本,反倒是其考虑周详,怕王府与黄藩台间产生直接联系,特地把生意交给与其有生意来往的朱家三夫人,这样的人……你推辞了,那以后谁敢接近王府?” 二人之前只是普通争论,现在已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袁宗皋轻轻叹了口气。 此等时候,张左寸步不让,袁宗皋作为王府属官,只能选择主动回避争吵。 朱右杬想了想道:“正如袁长史所言,与本地藩台有来往,的确于王府立场有不妥之处。但既然如今与王府有生意往来的是锦衣卫千户朱家之人,应无大碍,若实在需要避嫌的话,尽可能减少与其交易额度便是。” 各打五十大板,又各采纳一部分意见。 但朱右杬说到最后,还是倾向于支持张左的观点。 不是说朱右杬偏心,而是在他看来,张左的意见更为取巧,更容易接受。 你袁宗皋说黄瓒和苏熙贵别有用心,想通过贸易的手段趁机接近兴王府,这没什么问题,人家知道兴王府可能会出真龙,来献媚讨好,那是人家的事。 换作别的官员,王府或可不接纳,对其冷眼相待,不加理睬便是。 可问题是现在对方是本地布政使,一省父母官,未来更是户部右侍郎,朝中新贵…… 这样的人,主动来送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还考虑周详找个中间商代为供货,如此兴王府都要回避的话,那王府以后干脆闭门谢客不问世事算了! 又不是黄瓒亲自来拜访,或是留下什么王府与地方官府勾结的罪证,王府无须小心谨慎到画地为牢的地步。 袁宗皋看出兴王的倾向,便不再争论。 这就涉及西宾与家奴谁更能得主人器重的问题,人家张左再怎么说也是王府家奴,而他袁宗皋不过是朝廷委派到王府的一个属官罢了。 以往袁宗皋给兴王府出谋划策,显得不可或缺,但因为现在王府中有“能人”,他袁宗皋不再是不可替代,兴王在此等时候不会再为了他的面子而伤张左的心。 …… …… 朱娘接手王府进出货生意,连兴王本人都首肯,有苏熙贵留下的马掌柜等人辅左,交接起来异常顺利。 这天王府采办货物,张左亲自来见朱娘。 详细交待王府最近需要采办的商品,清单交给朱娘,除了给朱娘一定时间准备外,也需要得到朱娘这边的报价。 “三夫人,您是朝廷钦赐节妇,往后有何事,让有什么急着要办的事,便直接对令郎说,您看可好?”张左客气地问道。 说起来张左是个实在人,跟自己没有切身利害关系,我跟你笑哈哈,但要亲近那绝不可能;换做利益之交,你给我利益,照样笑哈哈,更是会在方方面面给予照拂。 总之我不得罪人,更不会主动撕破脸。 朱娘应付张左,之前还带着稍许不安,等接触多了发现张左是那种很好相处的人,而后便思索自己有没有亏待张左,需要在哪些方面进行补偿。 朱娘这边还没回答,一旁倾听的朱浩笑着提醒:“娘,张奉正问你话呢。” “行。” 朱娘赶紧回答。 张左笑眯眯望着朱浩,眼神中满是欣赏:“朱公子,你最近一定要用功读书,来年县试、府试连过,到时让你娘风光风光一回,也给世子和郡主做个表率……少年英才,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孩子?” 一番夸赞下来,朱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清楚张左的话中蕴含深意。 好孩子的标准是什么?不是一表人才,而是要善于见风使舵,懂得审时度势,知晓咱家来此的目的。 既然咱家轻易不会出马,但凡亲临,就该知道往咱家怀里塞银子才是。 张左说完事情要走,朱娘赶紧把准备好的一方木匣递给朱浩,意思是让朱浩送客。 朱浩抱着木匣追到门口,交到张左手上:“张奉正,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 “哎呀,这怎好意思?” 嘴上说不好意思,却丝毫也不回避,当场就打开木匣看。 见到里面有十封五两重的官银银锭,张左眉开眼笑。 对他来说,自然不敢奢求一下拿太多,五十两已是不小的数字。 张左叹道:“朱浩啊,跟你娘说,把价给报准了,咱家不会让你们吃亏,但王府也不能有亏折,今年王府为朝廷出钱出力的地方甚多,日子也难过啊。” 言下之意,你不用跟苏熙贵那样死压着价格,可以稍微把报价提高些。 我拿了你的银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你们也不能太过分,王府亏了本,到时连我也兜不住,吃亏的是咱双方。 …… …… 张左拿了五十两银子好处费,等于是两头吃,苏熙贵那儿拿一笔,朱娘这里拿一笔,好处都让他赚走了。 送走张左,朱娘心情忐忑。 “小浩,上来就给出五十两银子,咱……赚得回来吗?”朱娘面色为难。 不给不好,给少了也不好,都知道张左爱财,你不给想跟人家做生意? 就算是为儿子在王府中不被人欺负,这银子她也要出。 朱浩笑道:“娘,你知道王府一年从外面采办多少货物,价值几许吗?” 朱娘斟酌一下,试探地问道:“价值……几万两?” “没那么多,但王府一年的开销,怎么也得七八千两银子,这些用度主要由朝廷拨银,也有王府自己收取的田亩租税,王府上下光是属官和侍卫就有几百号人要养……粮食方面,王府基本能做到自给自足,但别的东西王府不生产,只能从外面采买。” 朱浩给朱娘大概说了一下跟王府做生意的情况。 朱娘蹙眉道:“一年只有七八千两生意,那能赚多少?” 朱浩道:“或许一文钱不赚,或许可以赚个百八十两!” “啊?” 朱娘大为惊奇。 给张左塞银子,就为了让其通融,好从王府这边赚钱,可儿子却说不赚钱或者说少赚钱,那接手这生意干嘛? 朱浩笑道:“娘,我们要做的是让王府离开我们不行……王府上上下下衣食住行,处处都要依靠我们,若是从外面采购就会让他们花费更大的成本,慢慢地他们就会把其他商人的供应链断掉,这样发展下去,只要我们不供货,王府的日常开销就难以维持……当然最终的成本不是由我们承担,而是苏东主,他才是幕后提供货物之人。” “对对,我们只是帮苏东主跟王府做生意,要盈利只有通过其他客商。” 朱娘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自家作为中间商,操贸易双方的闲心干嘛? 朱浩道:“等王府离不开我们,王府的经济命脉就掌握在了娘手上……不但王府要倚仗我们母子,祖母也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控制王府的经济命脉,等于是为我的未来铺好路啊娘。” 朱娘大为惊讶。 跟王府做个生意而已,还有这般奇效? 既让王府倚重,让朱家不敢对三房人出手,更让儿子以后科举甚至是继承家族锦衣卫职位做铺垫…… 有朝一日达到如此境地,那赚不赚钱,好像都是次要问题。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到底有何能耐 想要让兴王府倚重,还要让朱家不敢开罪,朱娘母子就得把生意做大做强。 你实力不够,地位就不稳,就算承接了苏熙贵在安陆的商业布局也不行……苏熙贵本就是个外来人,甚至他自己都没想好如何跟本地坐商展开竞争,要的只是兴王府对其销售渠道的倚重。 而朱浩要做的,则是垄断市场。 然后朱浩便甩开膀子,在朱娘几百两银子投资加持下,如火如荼地大干特干起来。 一个多月下来,收获颇丰。 …… …… 年关将近。 朱家庄园后堂,此时正进行一场有关家族生意的会议,朱家各房,除了已经分家的三房外,都有代表出席。 长房这边露面的仍旧是姜咏荷,四房朱万泉也抽空过来旁听。 这场家庭会议的主角,乃是名义上朱家生意的掌舵人朱万简。 在朱家人看来,朱万简最近老实巴交,没出去惹事生非,可年底一查账,一团糟……还不如在外面花天酒地呢。 感情你近来低调,是在闷声拼命亏空家族银子啊! “老二,为娘让你继续打理家族生意,感情你是这么做事的?去年一年下来家族各个行当的总收入还过千两,今年利润就连三百两都不到了?要不是年初老三媳妇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把家宅赎回去,感情这一年下来,朱家要入不敷出?” 老太太很生气。 心中也在感慨大意了,以为这个儿子学乖了,没听说他在花街柳巷招惹什么麻烦,也没出去跟人殴斗,更没有因为频频纳小妾跟家里起冲突…… 结果到年底才知道,原来不是朱万简转性了,而是在悄无声息大肆侵蚀家族的经济命脉啊。 朱万简委屈道:“娘,这一切能怪我吗?怎不说这一年来市面不景气,多少人倾家荡产?我们一年下来有个三百两收成,外边不知多少人羡慕呢。” 朱万泉道:“二哥,前些年家中收入一切正常,不会是因为三嫂给家里源源不断提供银子所致吧?今年这笔收入断了,一下子就原形毕露……” “闭嘴!” 朱万简当然不爱听这种话,厉声喝斥,“会说话才张嘴,不会说闭严实了!” 朱嘉氏这会儿也不跟朱万简瞪眼,把账目快速查阅一遍,指着邸店生意一栏问道:“汉水边上几个仓房,上半年收成还很不错,怎到了年底核算,居然变成赔本买卖?” 朱万简道:“娘,这就是我说生意不好做的原因……因受江赣盗乱影响,如今湖广地面也不太平,今年西北三边又一直在打仗,中原之地出现大批流民,商路受到影响……这不,路过汉水码头的船都少了很多,船少了货自然也就少了。 “且最近汉水码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经营邸店的商贾,端的是家大业大,基本上把咱的生意都给抢走了。没生意,还要搭上房租、人工、租船的费用,自然就蚀本,年后把船约给断了,应该能做到收支平衡!” 朱嘉氏闻言怒气冲冲把账本拍到桌上,“啪”的一声,把正在聚精会神编瞎话的朱万简吓了一大跳。 朱嘉氏厉目望向刘管家,问道:“老刘,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管家讷讷道:“是这样的,年底二老爷和大少爷,各自从塌房账面上拿走五十两银子……” 在场的人皆恍然。 什么生意不好做全是借口,原来是有人从邸店账上支取银子啊。 难怪长房那边姜咏荷没出来质疑,因为她也有个不争气的儿子,跟朱万简一样都是家里的蛀虫。 原本朱家上下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以往最吃亏的就是兢兢业业为家里挣钱,却从来没得到公平公正待遇的朱家三房,但现在人家通过自己的努力跟朱家分家,一次性买回自由身,能奈我何? 现在就变成了四房吃哑巴亏。 不过朱万泉备考乡试,从不为家里生意出力,四房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争也没处争。 朱万简被刘管家揭破秘密,心中气恼至极,嘴里却嚷嚷:“从塌房总共也就支取百把银子而已,若年景好,断不至于没了生意……娘不信问问姓刘的,看最近汉水江面是不是多出个大商贾来?” 朱嘉氏望向刘管家,刘管家低头回禀:“确如二老爷所言,新近安陆地面确实冒出个经营塌房的大商贾,来头极为神秘,江边租赁的仓房多达七八处,以往向咱邸店存货和谈买卖的行商,都往那边去了。” “看看,是吧?” 朱万简顿时又趾高气扬起来。 朱嘉氏皱眉:“怎会如此?” 以老太太的风格,绝对不愿意吃闷亏。 朱家怎么说也是锦衣卫千户之家,还能被一个新近冒起的商贾给压上一头?不找回场子,对不起朱家在安陆兢兢业业扎根耕耘这么多年。 朱万简道:“娘,这你就问对人了,我打听过,这商贾不但财大气粗,而且非常有头脑。在他那边存货,有个叫什么……保险的东西,说是给付货物总价二三成的样子,就能给货物投保,货物船运或是码头搬抬时掉水里……叫什么水险,全额赔偿。 “如果放在仓库里被火烧了,叫火险,也全额赔。若是遇到山贼、河盗,货被抢了,也要赔。更可甚者,还有什么虫蛀、鼠咬的险,但凡不出事,出事一准赔死他! “要不这样,娘,咱深更半夜悄悄潜入,一把火把他们仓库给烧了,让他们赔个底朝天,灰溜溜离开安陆,你看这样可好?” 朱万简讲到最后,已经开始动用他那奇葩的脑子,当众给老太太出馊主意。 老太太一听,脸色陡变:“混账东西!你真把自己当成杀人放火的盗匪?这种作奸犯科的话,也敢随口胡咧咧?” 朱万简本以为自己的建议很好,等着被老太太称赞有急智呢,闻言傻愣当场。 周围人看过来的眼光也满是不善。 自家二老爷是个什么东西? 做事真一点底线都没有! 就算你心中真是那么想的,但嘴上总该有个把门的,悄无声息把事做了不好么?非把这般当众把丑事说出来,一旦传扬出去,朱家还能在地方上立处? 老太太生气之余,望向刘管家:“老刘,你说!” 刘管家道:“是,老夫人。情况基本如二老爷所言,这家做塌房生意的商贾,的确很会来事,且背景雄厚,跟本地官府和士绅都有生意往来,不过……咱跟其生意的重叠面比较低,就算从其手指头缝漏出来一点业务,也足以保证我们在汉水边塌房生意盈利……若因此去纵火的话,得不偿失。” 刘管家真怕老夫人采纳儿子的建议,跑去放火。 这是基于刘管家对这对母子的了解。 别看朱嘉氏平时一脸慈祥,似乎人畜无害,但用起阴谋诡诈的手段,比朱万简可强太多了。 现在朱嘉氏只要求朱万简别乱说话,可没说不会这么做,所以他特意强调一下,人家家大业大,我们跟他们的生意没多少交集,毕竟一个月下来朱家才在塌房生意上赚几两乃至十几两银子的仓储、运货费用。 就为这点收益跑去纵火,焚毁人家的仓库…… 风险跟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就算把这家商贾的仓房给烧了,对方真的退出本地市场,也轮不到朱家把生意接收过去。 最高兴的要数那些曾经在汉水边上经营几十年塌房生意,被其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的本地大坐商。 朱嘉氏听了很不高兴,你老刘今天怎么也在这里唱衰我朱家? 不给出主意,还泼冷水? 朱嘉氏板着脸道:“这家商贾有何能耐,短时间就能把本地大坐商给挤兑出去?就因为出了那个什么……保险?” “不完全是。” 刘管家认真分析,“其背后有雄厚的官府背景,很可能是湖广布政使司衙门的封疆大吏为其撑腰,州、县两级衙门都卖其面子,不时派出衙役扫荡其仓房附近的闲散人员,就跟其雇请的打手一般,且做生意手段简直闻所未闻,实力也异常雄厚。 “就说其在汉水边上开设的钱铺子,外地客商可以暂时把银子存放在那儿,即便一下百两银子……也能在一夜间兑出足够的铜钱与本地商贾做买卖。” 朱万简立即出言质疑:“不可能吧?他哪儿来那么多铜钱?莫非他们还管造铜板?” 刘管家道:“造不造不知道,至少本地没造,本地小商小贩有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也会前去兑换,且汇兑比例相当好,钱铺子本身几乎不赚什么钱,听说还给一些小商贾放贷,利息……很低。 “如今行商很少有带大批铜钱出来做买卖的,基本都带银子,到了安陆码头就能把银子换成铜板跟本地商贾做买卖,又能拿到低息借贷,把货接到后也会顺理成章存放其仓房处,这都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且听说,江面上跑的大船,很多都与其有业务来往,他们还放出风声要购买船只。以这样的背景和实力,还有层出不穷的经营手段,想不把生意做好都难。 “以目前看,其一次就能出资几百上千两来经营塌房买卖,定是想快速垄断本地市场,以我们的实力……无法与其竞争,除非是能联络本地所有坐商,一致对外!” 第二百五十章 我的地盘 刘管家的意见比较中肯,考虑很全面。 朱嘉氏没有正面回答是否同意。 她继续翻看账目,越看越生气,再次“啪”的一声把账册摔到桌面上。 朱万泉劝说:“娘,生意不好,府中上下节衣缩食便是,勿要大动肝火伤了身体!” 朱嘉氏道:“看看这都干了些什么!琉璃生意,最初时不也赚了几十两银子?怎到年底,这生意又变成亏损了?” 朱万简把头一甩,这次他可不准备吱声,因为琉璃工坊本就没交到他手上。 刘管家道:“最初是有客商图新鲜,买了咱的琉璃器皿回去卖,每个净赚一二十文的样子,可到后面……少有人问津,到腊月前,工坊内存货太多,工匠相继被遣散,年前应该没法再开工了。” 琉璃器皿…… 想到这个,朱嘉氏心口便在滴血。 为了拿到琉璃工坊,好不容易对三房手下留情了一次,现在看来这生意就是个烂摊子。 “那调查镜子来源,可有着落?”朱嘉氏追问。 刘管家道:“或真与三夫人有关,但现在找不到任何证据。先前有传言,王府从民间采办了一种可以看清远处物体的东西,也跟琉璃镜片有关,送到朝廷做了贡品,但后续如何尚不知晓……安陆地界可能真的隐藏有高人。” “呵呵。” 朱万简看到刘管家也被老太太追问到面红耳赤,窘迫不堪,不由笑出声来。 朱嘉氏恶狠狠瞪了朱万简一眼:“你这孽子,限你年前,把库房内琉璃器皿悉数卖出去!” “啊?娘,现在根本就没人采买,那么多瓶瓶罐罐要卖出去,谈何容易?况且,年前……也没剩几天了,怎么个卖法?” 朱万简叫苦不迭。 刘管家望着朱万简,试着分析:“二老爷,老夫人的意思,大概是想让您借机去探探那突然冒出来经营塌房的大坐商的底……咱家的琉璃器皿旁处真的没有,属于稀罕物,不如尝试卖给他们,只要稍微有得赚就行,借机弄清楚他们的路数。” 朱嘉氏点头赞许:“还是刘管家看得明白,这样,你跟老二一起去码头,遇事随机应变,年前家里一定要有一些进项,如今乃多事之秋,朱家的钱都必须用到刀刃上,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 …… 朱万简被老太太勒令前去汉水码头找塌房老板商谈卖琉璃器皿之事。 当然他们不知道这大坐商就是朱娘母子,不然绝对不会去触霉头,朱浩轻易也不会让朱家人知道真相。 “老刘,先前你在老太太面前故意针对我,算几个意思?” 朱万简出门后,没等上马车就朝刘管家发难,一双厉目彷佛要择人而噬。 刘管家本来打算自己亲自赶车,载着朱万简一起到渡头,如此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但看到二老爷咄咄逼人的模样,只能让下人再去准备一辆马车,然后努力为自己辩解:“老夫人查账,提前没人知晓,银子去处自然得有个说法,总不能让那些手下承担责任吧?这样谁会替咱朱家卖命?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只能努力找补,既然老夫人说年前要有进项,就算琉璃器皿卖不出去,也可以卖点别的……能应付过去便可,老夫人并非不讲理之人。” “哼!” 朱万简轻哼一声,恶狠恶地瞪了刘管家一眼,这才施施然登上马车。 他在意的不是能否在年前为朱家赚到钱,而是自己在其中是否有油水可捞。 …… …… 此时长寿县城外码头。 朱浩在马掌柜陪同下到了自家经营的钱铺子门前,今日马掌柜特地请朱浩出城,说是一位南京来的女商贾即将抵达,其背景极其雄厚,更是前东主苏熙贵特意介绍过来的,点名要见塌房东家。 “苏东主跟这家商贾关系很好吗?到底什么来头?” 站在渡口,朱浩看了看远处江面上来往穿梭的点点帆影,而近处两艘四百料的大船正在码头上卸货,货物全都往自家仓库送,排成一条长龙的力夫正肩扛腰背,喊着号子运送货物,朱浩便不上前打扰。 但并没有见到什么商贾下船。 马掌柜道:“具体不太清楚,但以东家……苏东主的意思,这家商贾复姓欧阳,乃南京成国公门下,早前曾为成国公府所用,只是其老当家突然暴毙,留下许多烂账,致家道中落,如今走沿江一线货运……家里两百料、四百料的船只都有好几条。” 朱浩笑道:“家里有这许多大船也叫家道中落的话,那我们这买卖根本就不值一提……既然人家身家不菲,能跟我们做什么生意?” 马掌柜摇头苦笑。 心想小当家真会自嘲,咱们经营的塌房虽然不敢说日进斗金,但在官府的配合下,基本垄断了安陆市场,怎么就不值一提了? 此时汉江下游过来一条四百料的大黄船,料想就是欧阳家的座船。 正要准备迎接,就见一前一后两辆马车由城门口往渡口驶来,朱浩眼尖,一眼就看到前面赶车的刘管家。 “老马,你去码头迎接一下,我这边有点事。” 眼下正是中午,码头上人不多,迎接个官商,马掌柜完全够格,而且欧阳家的女当家来找的应该就是马掌柜,而不是他这个一直隐身幕后的半大孩子。 朱浩更愿意看看朱家要搞什么名堂。 这一过去不打紧…… 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居然是朱万简。 一主一仆,外加一个车夫,三人居然赶两辆马车,朱家人可真有意思。 朱浩感受到刘管家跟朱万简间的隔阂,走过去笑着打招呼:“这不是二伯吗?这里都能碰到,真是稀罕啊。” 朱浩一点都没回避的意思。 虽然身边没带人,但眼下这处渡口最大塌房的东家就是他,码头上的力夫也在为他做事,工钱全等着他来支付,根本就是自家地盘,一呼百应,怕个鬼啊! “哟嚯,大侄子!你不好好在王府读书,跑这儿来干嘛?王府的人也在左近?”朱万简四下打量一番,这附近除了埋头干活的力夫,就是为数不多摆摊的商贩,临近年关,就算江面没上冻,天寒地冻出来讨生活的人也没多少。 朱浩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立在渡头,着实有些不搭调。 朱浩笑道:“没别人,我一个人来的,我到这边寻一个朋友。” “哈哈,你小子真会咋呼,到渡头来寻朋友?你怎不说是来做买卖的?别碍老子的事……姓刘的,我们要找的人在哪儿?带我去见!” 朱万简不想跟朱浩废话,或者说他现在见到朱浩就烦,如今三房已分家,老太太也没指示要绑朱浩回去,便当没看到。 刘管家突然指向岸边一群人:“那个好像就是塌房掌柜,来头不小,听说姓马。” 朱浩顺着刘管家手指看向码头。 此时大黄船已靠岸,从上面下来一行人,约莫七八个,为首是一女子,身边带着丫鬟。 距离有点远,朱浩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感觉对方年岁不大,不像莲女那般成熟,更像是十五六岁没出阁的少女。 “走,过去谈谈!” 朱万简也不管人家是否欢迎,径直便往码头去了。 看这架势,朱万简分明是来找茬! 反正没什么事,朱浩也就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 …… 码头上。 欧阳家的女当家,刚被丫鬟扶着走下艞板,跟迎来的马掌柜打了个招呼。马掌柜被对方清丽绝俗的容颜所慑,怔了一会儿才发出邀请,准备带人到钱铺子谈事,这边朱万简便带着刘管家走了过来。 “你就是马当家?久违了!” 朱万简一上来说话就很不客气,贼目不时瞟向那拥有花容月貌娇颜的少女。 没等马掌柜反应过来,欧阳家这个女当家带来的家奴,立即涌上前把朱万简和刘管家给挡住。 马掌柜脸色一变,觉得自己似乎太过草率,没带几个伙计近身保护,原本想的是就在码头上,距离自家仓房没几步路,难道还怕有人劫道不成? 现在看来居然真有来找麻烦的…… 一旁负责指挥力夫运货的工头连忙跑过来,一脸紧张地问道:“马掌柜,可有事?” “没事。” 马掌柜说话间,目光落在朱万简、刘管家和两人身后的朱浩身上,此时朱浩满脸笑容,好像个瞧热闹的局外人。 “阁下是……?” 马掌柜觉得既然对方是来找自己的,可能是本地商贾,自己来安陆没多久,不是所有的商贾都认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就心平气和询问。 朱万简趾高气扬:“锦衣卫千户之家来访,本人姓朱,家中排行老二。” 马掌柜一听,好家伙,来头不小。 欧阳家的奴仆听说是锦衣卫的人前来,连忙后退两步。 “阁下……” 马掌柜正要客气两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迅即恍悟,如今的东家不就是出自锦衣卫朱千户家? 那朱千户朱老太公,好像是小当家的祖父,虽说已经分家了…… 难怪小当家会跟朱家二爷走在一起。 别人不知道朱浩跟朱家的嫌隙,这段时间马掌柜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当即沉下脸,懒得给好脸色,朱万简什么德行他早有耳闻。 这种人找上门来,准没好事。 “朱家二爷是吧?若有事的话,鄙人会派人跟你接洽……李当头,你去看看孙掌柜和何掌柜在不在,找个人接待一下……” 马掌柜的意思,你朱万简就算亲自来,也没资格直接跟我谈生意。 你只配跟我手下那些掌柜谈,等有了意向我才会亲自出马。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人傻钱多 “马掌柜,做生意讲究笑脸迎人,你咋把大客户往外面推?喂,跟你说话呢……有没有礼貌?” 朱万简对马掌柜的态度很不满。 在朱万简看来,老子来跟你谈生意,那是你的荣幸,居然随便哈喇两句就把我打发了,还说什么找手下来跟我接洽? 这是把老子当空气,是吧? 马掌柜却对朱万简的大喊大叫不加理会,继续带着欧阳家的人往钱铺子方向走。 朱浩笑呵呵凑了过去:“二叔,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吃了亏还不赶紧上去找场子?” 刘管家一瞧,好家伙,这个朱家小少爷居然在这里扇风点火?感情你也知道你二叔是个什么货色,想趁机阴他一把? 朱万简撇撇嘴:“小浩子,你以为当长辈的都跟你这样没风度?看到那女子没?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就算再怎么形容她的美貌都不为过……看她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让人难以抵挡的魅力,一定是从大城市过来的千金小姐,男人在这样的女人面前可要保持风度……” 此话一出,刘管家忍不住皱眉。 你朱万简的风格不就是没事找事、欺软怕硬、吆五喝六么? 今天没有当场发作,感情你是看到有女人在,想保持什么风度?可在家中小妾和秦楼楚馆的女人面前,你从来都是没个正形啊…… 朱浩却点头表示赞同:“二叔是我见过最有气度的男人,你等我,我跟过去看看……真热闹!” “你小子……喂,有没有点教养?姓马的连朱家面子都不给,你个小孩子跟去凑什么热闹?我的话听到没?” 朱万简想叫住朱浩,问问朱娘最近在干什么,以为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从朱浩嘴里打听出来点秘密。 却发现朱浩根本不听他的。 “这小子,脑子有病吧?”朱万简见朱浩一熘烟往钱铺子方向跑去,不由冷笑着说了一句。 刘管家目睹朱浩所到之处,几乎所有人都在向其致意,殷勤备至,面色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二老爷,情况不太对劲啊……你看那些力夫、伙计什么的,都围着咱家少爷转,会不会……这码头上的生意跟三夫人有关?” 朱万简瞪了刘管家一眼:“一个小孩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你偌大一个人脑子也缺根弦?就他跟他娘?一介女流想在本地做塌房生意,还任大?痴心妄想!” …… …… 钱铺子里。 马掌柜把欧阳家的女东主请进来后,让人奉上茶,随后朱浩便熘了进来,站在旁边气喘吁吁。 马掌柜想隆重引介,朱浩抬手示意马掌柜自己去接洽,不要提他。 欧阳家的人都在打量朱浩这个半大孩子,似奇怪为何马掌柜从一开始看朱浩的眼神就不对,难道说这是马掌柜的儿子?跟过来学经验等着以后继承他爹的生意? “马当家,话直说了吧……” 欧阳家的女主人开口了,声音如黄莺初啼,清脆悦耳,因长途跋涉而来,一张羞花闭月的俏脸上带着一抹倦色,虽是一家商号的东家,但其本身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放到后世也就是高一新生,眸子里透露出一抹属于她这年岁该有的茫然和无助。 马掌柜道:“欧阳当家请讲。” 女子道:“是这样的,我们跟苏当家咨询过,得知安陆这边新近出产一种可供人梳妆打扮的银镜和可让读书人、老人明目的琉璃片,在南北二京以及苏杭等地供不应求……听说马当家生意做得很大,是否可以代为引介出产这几种紧俏商品的东家,当面商谈一番?” 马掌柜一怔。 这女人。 说话真没忌讳。 你知道银镜和眼镜生意赚钱,就眼巴巴跑来安陆求购,还是通过我原来东家的关系? 你不知道我那前东家就是靠这几种东西赚钱吗? 你这戗行戗得也太过直接了当吧? “这个……” 马掌柜不由自主往朱浩看去,见朱浩笑容灿烂,马掌柜不由非常尴尬。 你这小姑娘,虽说是欧阳家现在的当家人,但为人处世怎能如此没经验? 你该想到我们不可能把这么赚钱的独家生意介绍给你,你还眼巴巴跑来询问,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另外,你要找的人不是别个,就是眼前看着你笑的小孩,真要做成生意不用找他娘,他自己就能做决定。 “不好意思,鄙人在安陆做的是低买高卖的牙行生意,很多事……您直接问苏东主比较好。” 马掌柜说话算是很客气了。 你是苏东主介绍过来的,上来就要抢生意,我作为他曾经的手下,以后也要靠其吃饭,怎会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你? 你可以去问问苏东主,如果他愿意把生意分润你一部分,那是他的事……我可不能擅作主张。 女子秀眉微蹙,美眸泛着水雾,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悲伤起来,不得不说一个人美到极致,一颦一笑都可以影响他人情绪。 她旁边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略带不善地问道:“马当家,你是知道内情却不肯说,是吧?你打开门做生意,价高者得,为何要遮遮掩掩?” “不得对马当家无礼。”女子说了一句。 男子随即退到一边。 女子对马掌柜道:“劳烦马当家帮忙打探一下,小女子家道中落,急需市面奇缺的货物打开市场,此番到安陆来,想采购几种琉璃镜以挽回家族危境,望马当家怜见,赐予有用讯息,欧阳阖府必定感怀您老的恩德。” 这一说,不但马掌柜明白了,朱浩也心如明镜。 你家在南京的生意维持不下去,知道银镜和眼镜生意很赚钱,又通过苏熙贵之口了解到这几宗商品皆出自安陆,便跑来安陆想截胡…… 这种行为属于不遵守信义,若苏熙贵知道你戗行,他会怎么想? 何况你一来便一头撞到钢板上,问别人或许还有机会,找的却是当初苏熙贵的手下,不是问道于盲吗? “实不相瞒,我在安陆之地开设塌房已数月,从未听说过公孙当家说的那几种东西,另请高明吧!” 马掌柜出言拒绝。 “小女子初来乍到,尚未安顿,这便进城找个客栈落榻,之后派人来知会地址。若马当家打探出消息,请一定及时告知……” 女子见马掌柜端起伙计送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大有送客之意,当即沉下脸,怄气般起身离开,不再提租用仓库之事。 哼,你不帮我引介玻璃镜的生意,我也不把我从南京运来的货存放在你这里…… …… …… 欧阳家的人离开钱铺子。 朱浩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一行人,嘴角堆笑。 马掌柜过来请示:“小东家,您看这……” 朱浩道:“这女孩不撞南墙不死心,估计会留在本地打探一段时间。” 马掌柜摇摇头:“观其言行,不像有能力重振门楣。” “哈哈。” 朱浩不由笑出声来。 马掌柜到底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来,欧阳家衰落是有原因的,老当家过世,一个刚成年的少女被顶到台前来,为人处世全无经验,还想重振门楣? 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小东家,您不会跟她……” 马掌柜很担心,若朱浩跟欧阳家搭上线做玻璃镜生意,或许真被那小妮子歪打正着,就此扭转家族颓势。 朱浩摇头:“老马,咱为人处世要讲原则,我跟苏东主说好的,独家供货,如果又跟别的商贾也搭上线,那就是言而无信……你觉得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 马掌柜想了想。 虽然朱娘母子做生意不循常理,不时推陈出新,却从未做失信于人之事。 若朱浩做生意不讲诚信,苏熙贵还能屁颠屁颠凑上来,如今更是连现成的仓库和人手都转交给朱浩? 苏熙贵那是多精明的人?正是因为他看出跟朱浩做生意稳赚不赔,才会这般信任。 “是小的失言了。” 马掌柜赶紧认错。 朱浩叹道:“派人盯紧点,我就怕这女孩做生意心切,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好歹是苏东主介绍过来的,还有成国公府背景,让其折在本地不好。” 马掌柜琢磨了一下,欧阳家现在急于重振门楣,被人利用然后骗财骗色,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小的自会派人盯着。” …… …… 欧阳家一行从钱铺子出来,到了雇请的马车前。 先前说话的男子有些气愤:“这个马当家,分明知道什么却不肯说,完全没把咱当朋友。” 少女没说什么,她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道:“与人利益,人家才会把我们当朋友,之前从未曾合作过,彼此毫无交情,怎指望别人坦诚相告?” 少女颔首,算是赞同婆子的话,便要上马车,准备先进长寿县城安顿。 此时有人靠拢过来。 正是先前码头边没走的朱万简和刘管家。 “你们……可是外地来的商贾?你们没跟姓马的谈成什么生意吧?要不要采买些稀罕物件儿?我这边有好货供应,不妨看看?” 朱万简本来不想跟陌生人做生意,但他一向欺软怕硬,一看欧阳家这一行,老的老少的少,更是由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带头,还是从外地来的,分明是个推销家族产的琉璃器皿的绝佳机会。 琉璃器皿之前有人购买,全是那些商贾不懂行,以为这是好东西,结果买回去摆上货架后才发现这玩意儿华而不实,性价比极低,买的人少之又少,就此便没了回头客。 老太太让他年前必须销售出去一批琉璃器皿,眼下见到凯子,还不赶紧钓一钓? 这次刘管家没有反对,因为他觉得朱万简看人很准,要想把库存的琉璃器皿卖出去,只有找陌生的外地人,且看上去不太会做生意的那种。 “走开走开,你们要是真有不愁卖的好东西,会找人推销?骗鬼去吧!”男子一看朱万简那张丑脸,心生厌恶,就想赶人。 “不得无礼。” 又是同样一句。 欧阳家的少女东主记得先前这丑陋男子说过是本地锦衣卫千户家的二爷,自己要打听玻璃镜子的事情,当然要找本地土着,现在朱万简主动上门搭茬,这倒是是个不错的机会。 没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东家风范 腊月二十五。 隋公言仍旧跟以往一样授课,中午临走时交待下午几个孩子自习,最后宣布从明日开始放假,惹来孩子们一阵欢呼。 等隋公言走了,朱四才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吗,唐先生要回来了,估计就在年后几天……隋先生又要去外地当官了。” “好耶!” 朱三在旁拍掌叫好。 朱四打量姐姐,皱眉道:“唐先生回来,有必要这么高兴?” 以往王府的孩子跟大多数人一样,均称呼唐寅为陆先生,这次唐寅归家直接表明身份,算得上是浴火重生,王府方面就此不再避讳,只要别刻意四处宣扬就行。 朱三扁扁嘴:“听一块老木头讲课很有意思吗?干巴巴的,直让人打瞌睡……唐先生回来,至少我们上课时不用这么闷了。” 这话得到在场所有孩子认同,连新来不过两月的袁汝霖都连连点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往没人觉得唐寅有多厉害,但这两个月亲身经历隋公言一板一眼的授课,详细比对后几个先生中谁有能力一目了然! 朱四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跟父王说的。” 朱浩一听释然,这就全部解释得通了! 世子觉得跟隋公言读书完全跟不上进度,学起来异常吃力,上课只能领略四书五经的皮毛而不能学到精髓,你让兴王怎么想? 兴王总不会觉得儿子无事生非,恶言中伤隋公言吧? 隋公言啥水平,王府中人心里真没点数? 当初隋公言的教学水平连唐寅的弟子朱浩都不如,这次请其回来,也是看重他当过王府教习,世子和郡主的认知度较高,再加上隋公言在安陆之地有一定名气,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情况下,不找他来代班找谁? 或许最初兴王还觉得,如今世子学业长进了,对先生的适应度较高,能听进去隋公言讲的课呢? 唐寅走就走吧! 可现在听儿子说上课时就像是听天书,完全不懂隋公言在讲什么,成天浑浑噩噩的,兴王几次考校朱厚熜都讷讷不知所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么下去儿子的学业要废弛啊! 为人父母谁不望子成龙?仔细一琢磨还是赶紧请教学水平明显高出一大截的唐寅回来,不能耽误孩子学习进步。 至于隋公言…… 再给他找个代理知县做做,只要不得罪人就行。 …… …… 听说下午自修,第二天开始放长假,孩子们无心学习。 下课钟声一响,朱三、朱四和陆炳便蹦蹦跳跳往内院去了。 袁汝霖去祖父那儿一起用餐,下午来不来学舍两说。 朱浩和京泓则要等到下午散学才能出王府——作为伴读,怎么能在世子学习的时候熘号呢? 朱浩和京泓从学舍院出来时,正好遇到来王府商议采买事宜的马掌柜,与马掌柜同行的有张左、陆松等人。 “正说呢,不想说曹操曹操到,你们看看这得有多巧啊?”远远地张左便笑眯眯指向朱浩说道。 京泓一看,跟自己没关系,冲着来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自己去食堂吃饭了。 朱浩打量满面春风的张左。 估计这次年底王府采办货物,他又要从中捞取不少好处,这就是管理王府府库的好处,利益当前,难怪近来他跟袁宗皋水火不容呢。 “张奉正,你们商量事情,我就不参与了。” 说完朱浩便要快步离开。 张左连忙叫住他:“这话见外了,谁不知道朱公子才是本地最大邸店的东家?没想到苏当家走后,光凭朱公子和马掌柜,便把王府交待的事情办得如此妥帖,真让人舒坦呐。” 朱浩闻言礼貌地笑了笑。 恭维我? 不好意思,你是什么人我早看穿了。 这次王府年底采办,基本上都是苏熙贵提供的货物,不但不会从中赚钱,估计还要搭上运费和人工成本,王府可说是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便买到称心如意的商品。 “此番王府各处破旧桌椅板凳均得以替换,再加上新进购的石料、木料和油漆等,王府修缮没有任何问题……这下终于可以旧貌换新颜了。” 张左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王府年底采办的商品,主要是家具以及金银首饰和珠宝玉器,同时还采购了大批建材,要对现有屋舍进行修葺。 这正是苏熙贵寄予厚望的项目,要让王府记住你这么个人,光提供钱粮物资……人家当时感谢,过后就忘了。 但为王府修缮屋舍、造家具,向内卷提供金银首饰和珠宝玉器,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属于面子工程。 你让王府的人住得舒心,用得趁手,王府自然年会记住你的功劳,连同 这一整套工程做下来,王府简直把苏熙贵当成大善人看待。 关键是没落人话柄,毕竟这些货都是王府花钱采办的,还是从朱娘母子手里购买,跟苏熙贵没有任何关系。 钱花了,目的达到,且无后顾之忧,不仅王府满意,估计苏熙贵做梦也会笑醒。 真正是双赢! 马掌柜道:“这都是苏当家,还有夫人和小东家的一片心意。” 张左摆手道:“不说了,陆典仗,麻烦帮我送客,咱家这便去跟王爷禀报此事。马掌柜,有时间一起喝茶。” “一定一定。” 马掌柜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目送张左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去。 …… …… 朱浩、马燕和陆松在几个侍卫簇拥下,往王府大门行去。 陆松神色愉悦,别人家里的家具都只分到一套,他却得了两套,而且比其他人家里的更加高级和华丽,谁让除了他自身为王府仪卫司典仗外,妻子范氏作为世子奶娘在王府地位更加尊崇呢? 夫妻俩都是王府亲信,年底分东西时待遇差别就体现出来了。 恐怕连王府仪卫正朱辰都不及陆松夫妻俩的待遇高。 “小东家,这几天……如您担心的那样,欧阳小姐确实……误入歧途了。”马掌柜见到朱浩,连忙把他知晓的事相告。 陆松很好奇,两人在说什么? 欧阳小姐? 哪位? 朱浩向陆松解释:“欧阳小姐乃是跟南京成国公府有关的一个商号的东家,专程赶来本地,想从我这里采购一批紧俏货,我没同意,估计被什么人给骗了。” 陆松点点头,知道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与王府也无关,便自觉地退后几步,不打扰朱浩和马掌柜叙话。 看似有意避开,但陆松精明得紧,与二人的距离依然可以确保他听清楚二人对话……知道你们在王府说的事一定不会损害王府利益,但我好奇心驱使,也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打扰你们罢了。 马掌柜道:“乃是您家二老爷……朱二爷找到她,说引介制造琉璃的商贾……直接把欧阳小姐一行带到朱家的琉璃工坊……后面发生了什么不清楚,总之欧阳小姐从朱二爷那里采购大量琉璃器皿,准备运往南京销售。” 朱浩笑着摇头:“总算被我二伯找到冤大头,库房里的存货终于能卖出去,估计年后朱家的琉璃工坊又可以开工了。” 马掌柜叹道:“小东家,不是我泼冷水,那琉璃器皿运送途中极易损坏,且造价高昂,实用性不强,欧阳家把此物运到南京销售,肯定要吃大亏!” 这话不但马掌柜想到,连刚得知有这么回事的陆松也觉得这个欧阳小姐要倒霉了。 朱浩道:“欧阳家家道中落,急需找寻可以重振门楣的商品,不可能没预料过风险……但凡有丝毫翻身的机会都会死死地把握住,这跟溺水的人抓住根稻草没有两样。现在去劝,人家恐怕还觉得你是要分走他们的利益,不但不会领情,还会怀恨在心。” 马掌柜明白朱浩并无虚言,当即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要是被苏东主知道,不知该如何向他交待。” 朱浩笑道:“苏东主明知欧阳家的人想抢他的琉璃镜生意,还把人往安陆引,不是故意挖坑是什么?此番被骗可是欧阳家的人自己往下跳,估计苏东主只是表面感慨一下,心里更多是幸灾乐祸吧?” “……” 马掌柜无语。 就算真是这样,你这话也说得未免太过直接了吧? 旁边还有王府的人听着呢! 朱浩突然问道:“老马,年底前,咱邸店生意盈利多少?” “啊?”马掌柜稍微有些惊讶,回头往陆松身上瞥了一眼,心想在这种地方说这种事是不是不合适? “你直说就好。” 朱浩还在催促。 马掌柜道:“没详细核算过,毕竟生意刚起步……但料想应该在二百两银子以上。账目正在整理中,等最终结果出来会第一时间呈报到夫人那里。” 朱浩点点头:“这样,你拿四十两,当做给你的奖金吧。” “啊!” 马掌柜当即惊呼出声。 四十两? 这么多? 不是在试探我是否贪财吧? “我已经跟我娘说好了,你除了平时的工钱外,年终时拿利润的一成,但若是亏本的话就只有底薪……眼前是年关,既然赚钱了,就给你发一笔奖金,以后安心在我娘手下办事,你的家卷初来安陆,也需要钱安顿。年前把账目做好,等我核算过,银子就过到你名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年关 开业不到两个月。 第一个月花费多,基本没剩下什么钱,第二个月赚二百两已算很不错了,上来就拿出两成利润作为分红,着实让马掌柜吃惊不小。 “小东家,这……其实大可不必。” 马掌柜之前虽然惊叹于朱浩做生意的手段,但他一心回到苏熙贵手下做事,并不想在安陆久留。 眼下朱浩拿出银子来…… 感触明显与之前不同。 朱浩道:“此事已定下,勿要再多言。以后我和我娘不能过多露面,生意上的事还要你多留心,尤其是盯着” “好,好!” 马掌柜心情激动,看样子对朱浩心悦诚服。 …… …… 朱浩没有送马掌柜出王府大门,到西院门口便驻足不前。 目送马掌柜出了王府西大门,朱浩回寝室放下书本,来到食堂吃午饭。 陆松送人完毕,回来后进入食堂,直接在朱浩身边坐下,厨房的大师傅立即识趣地前来上菜。 陆松作为王府典仗,平日并不吃小灶,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吃大锅菜,但待遇也与平常人不同,有什么好菜都优先给他留一份儿。 京泓望着陆松碗里的鸡腿和梅菜扣肉,眼中露出些许羡慕之色,陆松客气地把盛着饭菜的盘子推到朱浩和京泓面前。 “你们吃。” 陆松的意思是自己只是进来坐坐,我这份可以给你们。 朱浩笑道:“陆典仗有事?” 陆松道:“朱浩,看来你经营邸店生意挺赚钱的,一个月下来就有二百两利润?” “陆典仗,做生意盈亏自负,年前本地采购货物的商家多,自然多赚点,年后一直到春荒时节,城中人大多节衣缩食,我也就没什么油水了……陆典仗不会以为这其中有我赚王府的钱吧?” 朱浩一脸认真地解释,不想让陆松误会。 陆松自然不会胡思乱想,王府跟朱浩的生意细节虽然他不是很清楚,却也知王府占了大便宜,王府上下对朱浩和其背后的苏熙贵非常倚重,不会贸然跑出来唱反调。 陆松叹道:“我是觉得,你既然能赚钱,就要多用在改善家境上,而不是……你给手下掌柜那么多银子作何?” “为了收买人心啊。” 朱浩的回答,直接了当。 以至于陆松觉得,朱浩可能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会这般坦然相告。 朱浩道:“我娘是朝廷钦赐节妇,不便出面,我在王府读书,来年要参加科举,更没有时间打理生意,邸店全靠马掌柜撑着,分出部分利润也是为了让其能好好干活。要不陆典仗也加入进来,我分你一份?” 陆松摇摇头,现在他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心想,该说这小子对人大方,还是说你缺心眼儿?一下子分出去这么多钱,还沾沾自喜呢? “陆典仗跟我做生意,未必要亲自出面或是入股,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合作……”朱浩笑着建议。 陆松连忙摆手:“不必说了,我无意营商。朱浩,你才学卓着,应该在科举之途有所作为,不要把心思用在旁门小道上。在下忠言逆耳,告辞。” 待陆松走后,京泓不解地问道:“陆典仗刚才那番话是何意?” 朱浩道:“有好东西吃,不赶紧了,还有心思打听别的情况?” 京泓没有动快子,脸上浮现一丝凄哀之色:“是这样的,听我爹说,吏部已任命新的长寿知县,来年年初他就不得不离开安陆,这次回家……年后能否回王府都不一定。” “哦?” 朱浩诧异地望着京泓。 唐寅不是说要到明年下半年京知县才会离任吗?怎么提前了?反倒是知州好好留在任上! 这么一来,明年县试怎么办? 完全打乱备考节奏了啊! 朱浩见京泓垂头丧气,大致体会到小伙伴生活遭遇重大挫折,对前途产生了彷徨与无助,说白了就是不想离开兴王府。 有唐寅这样的名师指导,还能跟王子一起成长,又有朱浩这样的益友,要是回到家乡……就像是突然从闹市回到深山老林那种感觉。 京泓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会向我爹请求,让他同意我留在王府,但这件事……说不好,王府可能对我的去留早有安排。” 朱浩笑了笑。 每到年关时,好像王府的伴读就得为来年能否留下而忧心忡忡。 去年二人一起离开王府,直到今年二月才被招回。 这次却是京泓感觉自己在王府不长久,今天可能这是他在王府的最后一天,让一向争强好胜的他感觉非常沮丧。 “争取吧,我也会帮你的……如果你留在安陆没地方去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住所,但你别想住进我家,不方便,我在城里有好几个住处,你可以随意挑选……” 以如今朱浩的财力,要给京泓打点好一切并不难。 京泓闻言面色轻松了一些,若他真留在安陆不跟着父亲回家乡,如何安顿是最大问题。 “这是不是就是俗话说的狡兔三窟?” 京泓这时候居然有心情开玩笑了。 朱浩点头:“可不是么?我的窟远不止三个,你想住哪个都行。” 京泓摇摇头:“若我留在安陆,平时只会住在王府,偶尔出去一趟也无须在外过夜,能让我在王府里守着认识的人读书……这就很好了。” …… …… 下午自习课。 没什么波澜,一直到散学时,朱浩跟朱三、朱四等人作别,商量好来年再见,便各自归家。 朱四本要缠着朱浩,让朱浩给他点好东西过年时玩,也被朱浩婉拒。 朱浩回宿舍把东西收拾好,正要走,陆松再一次到来:“袁长史在外等着见你。” 朱浩只好停下手头的活计,跟陆松走到西院门口,就见袁宗皋正跟孙子袁汝霖说话。 “祖父,朱浩来了,孙儿先到门口等着。” 袁汝霖往大门方向去了。 袁宗皋笑盈盈望着朱浩,眼神中充满老狐狸般洞悉人性的睿智,但朱浩并不会给他机会。 “朱浩,这次老夫找你,是为跟你说一件事……来年县试时间已定下,就在二月初九,算起来时间只剩下月余,且京知县马上就要卸任,来年县、府两试均由知州主持,府试定在二月二十六……” 朱浩点点头:“这么急?” 袁宗皋道:“安陆州考生齐聚长寿县城,若是府考时间延后至四月,只会让考生来回折腾,如今北方战事尚未停歇,江南、江北各处也有山贼水匪匪出没,并不安全,如此也是为考生着想。 “若不出意外,以你的才学过县试、府试不难,年后你与老夫一同去见过本州儒学……另外你具结、互结方面可有问题?” 朱浩心想,袁宗皋这么贴心? 县试已属于正式的科举考试,互结就是同考考生五个人互保,一个人作弊五人连坐那种,而具结则是官绅、家族出具担保…… 虽然只是走形式,但没有还真没法参加科举。 以朱浩跟家族的关系,指望朱家提供具结和找人互结,显然不现实,王府这是怕朱家给朱浩的科举设槛找麻烦,不允许本地官绅和考生跟朱浩有联系,最后让朱浩没法完成考前准备。 朱浩低下头道:“我还没跟家里说这些……” 袁宗皋微笑着点头:“那就由老夫为你安排,你没意见吧?” “嗯。” 朱浩重重点头。 “再者,王府每年都会给王府中人一些过节礼,你这边还没领吧?明日让人给你送到府上……” 袁宗皋居然主动关心王府给朱浩这个伴读过节礼的事情? 有猫腻! 朱浩道:“袁长史,其实大可不必,我能留在王府读书就很好了,现在家里边……生活大有改善。” 要给袁宗皋一个话头,让这个喜欢拐弯抹角的老狐狸早点把事说到正题上。 袁宗皋笑道:“老夫听闻,令堂最近接手塌房生意,给王府提供了不少货物,是吧?这其中……” 朱浩急忙摆摆手:“袁先生,其实这一切都是跟我们做生意的苏东主代为安排的,我和我娘就只是中间调度了一下,具体细节……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我能不知你袁宗皋打的是什么算盘? 就算你袁宗皋不再针对张左,也是来探听王府购入和出售物资的情况,现在账目不在你手上,开支如何,采办如何进行,你不了解细节就想从我身上寻找突破口? 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我们不过是推到前台当幌子的,真正的操盘手就是苏熙贵,你找麻烦尽管找他去,别寻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是。 袁宗皋脸上笑容敛起,以严肃口吻道:“先前来王府的马当家,是你的人?” “名义上如此……” 朱浩不由望了陆松一眼。 这家伙不会一扭脸,就把自己给马燕四十两银子奖金的事告诉袁宗皋了吧? 袁宗皋看到我给了马掌柜这么大笔钱,察觉其实苏熙贵才是个幌子,真正的主事人是我,顺带还能从我身上找到突破口,然后马上来寻? 袁宗皋道:“你有时间,帮忙引介一下马当家,老夫有些事不方便问你,或可找他问问。王府来年采办的事挺多的,说清楚,也是为了账目上不出差错。” 老狐狸啊老狐狸,你当我不知道你现在没有接手府库的管理权? 王府采办再多,跟你袁宗皋有关系吗? 寻这个理由…… 啧啧,未免太牵强了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害人之心 袁宗皋想从王府出售和采购货物方面入手,打击政敌,重振长史司的威风,恢复原本在王府至高无上的地位。 朱浩明白袁宗皋的用心,没有揭破,决定回去便安排马掌柜跟袁宗皋见上一面,提前交待一些注意事项,不但不遮遮掩掩,还会故意卖一些破绽给袁宗皋。 唐寅不在,张左和袁宗皋之间少了点燃火药桶的引线,他必须得从中动一些手脚使其爆发才行。 朱浩见过袁宗皋,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 第二天马掌柜就在朱浩授意下去见了袁宗皋。 回来后按朱浩吩咐,马掌柜也没有找朱娘商议,等于说表面上看他什么事都可以自行做主,这会让袁宗皋觉得…… 马掌柜是苏熙贵埋设在朱娘母子身边的一枚棋子,而之前朱浩赐予重金,更多是一种贿赂,而不是奖金。 哪有东家会给手下一次性发那么多奖金? 吃饱了撑的慌? 既然给了大笔钱,就说明并不是你手下,而是别人派来监视你的,你可能只是把本属于苏熙贵的利益分润给了马掌柜而已。 …… …… 与此同时。 城外朱家正准备过个好年。 年前这段时间,朱万简突然成为家里边的红人,连停工月余的琉璃工坊,在年底这段时间也重新启动,而且是日夜赶工的那种。 欧阳家的女当家,最近一直都住在城中悦来客栈,包下二楼六个房间,这一层住的全是她的人。 “……小姐,穆掌柜已回南京,此番我们带到安陆进货的银子,都是抵押船只后所得,大概四百多两,如今剩下不到一半款项,若是这笔生意不能盈利的话,咱的几条大船怕是保不住。” 婆子向正坐在书桌前的少女讲述眼下的为难。 欧阳家一次采办一百多两银子朱家生产的琉璃器皿,每个平均价格约莫三十文左右。 加上人工和运输成本,光是一件琉璃器皿的价格就要四十文,这还不算运输过程中出现损毁等意外情况…… 少女起身,把手上账册重新放回木匣中:“不是让仁清去跟成国公府讨要债务了吗?我查看过,前后超过一千两银子……时间长的,三年过去都未归还。我们欧阳家遭遇空前危机,不指望成国公府雪中送炭,但也不要落井下石,只希望国公府把本该属于我们的银子归还。” 婆子摇摇头:“难。” 欧阳家本来就是成国公府暗中支持的官商,当初家族与成国公府生意往来频繁,堂堂公府对外采办货物,可不会付现银,作为曾经南京守备,成国公府掌控着南京军务,很多人巴结而不得…… 这跟兴王这样名为亲王但其实没多少实权,却被朝廷处处防备有极大不同。 成国公才是真正的实权派!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家中宅子,早就抵押出去了,前后欠债上千两……再不行的话,把老家的宅子和几百亩田地一并押出去吧……” 少女好似要破釜沉舟,决一死战。 婆子赶紧劝说:“小姐,可不能打祖宅和祖田的主意,那些都是您的嫁妆,也是咱家最后的希望……老爷和夫人当初特别交待,生意不好做一定不要勉强,这世上豺狼虎豹太多,要做成生意绝非易事。 “回去守着祖宅和祖田过日子,好歹欧阳家的门楣还能撑着。” 少女无奈摇头,面色凄哀:“婶婆,都已到这般田地,外面那么多欠债,若真不能盈利,你以为老家的田宅能保得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婆子也知眼下欧阳家处境,除了期望这次琉璃器皿生意能成,好似没有太好办法。 少女笑着安慰:“手里还有二百两银子,若是实在找不到琉璃镜,就尝试全部购买琉璃器皿,也未尝不可……” “啊?” 婆子颇为不解。 买那么多瓶瓶罐罐干嘛? 万一卖不出去,岂不是全折手里了? 少女从怀里拿出一面银镜,端详镜中的花容月貌,叹道:“此物能在南京一面卖到三四十两,往往求之不得,非官卷不能获取。 “我看过朱家提供的琉璃器皿,材质类似,或许可以反向探索出银镜的制造方法!即便不成,那些瓶子罐子做工精美,用处极广,南京的达官显贵怎会不喜欢?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向成国公府推销。” 婆子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家小姐会在琉璃器皿生意上一条道走到黑。 感情是笃定背后蕴藏着巨大的商机。 “此等时候,指望别人不行,一切都要靠自己啊!” 少女信心十足,但婆子却忧心忡忡。 别人或许不知晓,但她是看着自家小姐一天天长大的,她很清楚,豆蔻年华的小姐根本不懂如何做生意。 她心想,要不是老爷夫人独子早丧,何至于由小姐来接手这烂摊子? 莫非欧阳家真要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家门不保? …… …… 欧阳家的女主人,以及其带来的人,都在等“穆掌柜”回南京完成讨债、抵押借债,以及销售出第一批货物。 但此时穆掌柜,也就是朱浩在渡口见过的那个气势汹汹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并没有回南京,而是在出发不久便悄悄折返,此时正在与生意上的合作对象,朱家代表朱万简在教坊司内饮酒。 “这是属于穆当家的五十两银子,收好。” 朱万简指了指旁边摆着的木匣,一脸得意。 这次生意能做成,他也是有方略的。 知道琉璃器皿就算是卖十文钱一个,本地和外地客商都不会过问,那就直接收买女当家手下的掌柜,也就是这个叫穆仁清的家伙。 本来只是尝试一下,谁知双方一拍即合,而且对方很好说话,回扣方面收得并不多…… 穆仁清没有清点银子,顺手把木匣放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朱万简起身为穆仁清斟酒,笑着问道:“不知下一笔银子几时送到?还是老规矩,三成好处奉上……需要多少都能给你造出来。” 穆仁清瞄了眼朱万简,似笑非笑问道:“朱二爷,你可知我为何要跟你合作?” 朱万简笑着摆摆手:“闲事莫问,有钱赚就好。” 你一个出卖东家的恶仆,居然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要跟我合作? 连我朱万简也没下作到你这地步,难道你还想让我褒扬你几句不成? 穆仁清冷冷道:“其实我这么做全是为她好。” 朱万简心中极为不屑,脸上却堆满笑容,惺惺作态问道:“穆当家口中的她,莫非是……你们东家?” “正是!” 穆仁清也知道卖主求荣为人不耻,此等时候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几句,“其实成国公多次向东家表示,只要她愿意,便可下聘,让她进国公府当第十九房小妾,绝对不会辱没她,但她却执迷不悟……” “呵呵。” 朱万简脸上挂着笑容,见穆仁清把酒喝了,自觉地又为其斟上一杯:“原来是跟桃色之事有关。不过成国公年岁可不小了,以花甲之年觊觎一个可以当他孙女的女子……哎呀,闲事莫提,良辰美景,不叫几个姑娘进来陪酒唱曲,实在冷清了些,来人……” “不必!” 穆仁清拒绝了朱万简“好意”,继续道:“成国公年岁是大了些,但一介商贾之女,还想如何?如今成国公虽不在南京守备任上,却领着中军都督职司,更是世代戍守南京……朱二爷,我跟你说这些,乃是提醒你,别打我那东家的主意。” 朱万简一怔。 打你家东家的主意? 脑海里顿时浮现那少女的花容月貌,再想到成国公府的威势,不由甩了甩头,抛去私心杂念。 “不敢不敢,成国公看上的女人,我怎敢动那歪心思?就是单纯为赚钱罢了,却不知先前运出去的那些琉璃瓶子、罐子,销路可好?” 朱万简假模假样问道。 穆仁清道:“别以为我不知,你那瓶瓶罐罐,造价不过几文,一碰就碎,此等器皿看起来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其实最忌讳长途跋涉运送……就算白送与我,我也不会要。” 朱浩把琉璃工坊交给朱家,看似留下工匠,技术方面也没有丝毫保留,但其实造出来的器皿都是普通的薄玻璃材质,工艺极不成熟,厚薄很难做到统一,受热也不均匀,可谓皮薄易碎。 毕竟这只是朱浩研究出来的初代玻璃制品,专门用来坑人的,这也是为何朱家接手后琉璃工坊后生意不佳的原因。 “哼哼。” 这话朱万简就不爱听了。 琉璃器皿再怎么不好,那也是朱家花大代价搞到手的。 现在在我手上,分明经营得很好,已经开始大幅盈利。 穆仁清继续道:“这只是消耗欧阳家财货的一种方式,等到她山穷水尽,我自会跟她提出进成国公府以求自保,朱二爷只需按部就班生产,我也会告知她在南京售卖琉璃器皿实现盈利,只是让她看不到钱财,到最后……” 朱万简抢白:“所有责任自然都得由她这个做决定的东家来背,只能乖乖地入成国公府做小妾……” 穆仁清深深地看了朱万简一眼,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五十五章 待客之道 年底最后一天。 朱娘一家正兴高采烈准备过节事宜,不想陆松登门,将朱浩叫出去大致说了一下,却是袁宗皋委托陆松,带朱浩以及王府的礼物前去拜访安陆州儒学署学正范以宽。 “好端端地怎要在年关临近时拜访州学正?”朱浩不解地问道。 以他这样尚未正式参加科举的学子,距离县学都很遥远,更不要说州学了,此时前去拜访学正,是不是跳级了? 陆松道:“隋教习年后将不会再回王府授课,为防唐先生长久不归,兴王委托州学正帮忙寻找新教习……年底前我代表王府送一些过节礼过去,让你同往,对你年后参加县试、府试或许有帮助。” 原来兴王府并不是专程为了朱浩科举之途顺利向范以宽送礼,而是委托其办事,至于叫上朱浩同往,算是一种间接的照顾。 “眼看就要过年,大年三十登门……就怕被人拒之门外!” 朱浩虽然同意前往,但还是心存疑虑。 陆松听了笑而不语。 或许他觉得,兴王府给谁送礼,别人就算心里有什么看法也会笑着接纳,这可是一种难得的礼遇,就算一个州儒学学正,平时面对州学学子孤高自傲,但在兴王府面前总要保持克制吧? 此行应相当顺利,中午可以早早归家吃午饭呢! …… …… 陆松带着朱浩上了马车,两个随从以及装着礼物的大箱子都在后边那辆马车上。 朱浩本以为陆松会带他去范以宽的私邸,却被告知范以宽并不是安陆本地人,家卷不在身边,其住在文庙后面的宿舍…… 没过多久,两辆马车停在文庙前的空地上。 “陆典仗,送礼送到文庙来,会不会有辱斯文?”朱浩笑眯眯问道。 陆松指挥两个随从搬箱子,一脸的无所谓:“没事,就算是当世大儒,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这话倒是挺直接。 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充分体现了一个武人对读书人,尤其是成名大儒的蔑视。 可朱浩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但你陆松怎么说也读过几天书,在我这样一个即将走科举之途的儒生面前,说这些话怎么都不合适吧? 陆松带着朱浩来到紧闭的文庙大门前,还没上前敲门,就见大门突然出里边打开,一个年轻儒生,被人连推带攘出了门口,跨门槛时被还绊了一下,踉踉跄跄用手扶地,才勉强没摔倒,手里拿着本书卷。 “我是来见范学正的……” 年轻儒生站定,马上朝推攘他出来的两人申诉。 “不开眼的东西,大过年的给人找不痛快!没听到范学正对你文章的评价吗?狗屁不通、全无文采!就这还想混文名?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以为就你这样滥竽充数的读书人还想当秀才?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赶人者中的一个大声喝斥。 朱浩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觉得特别亲切。 范进被他老丈人啐了一脸的画面感跃于眼前,这大概就是世人对读书人的偏见,总觉得读书人是为了功名利禄才读书,却不知……读书人还真就是为了功名利禄而读书。 “文章乃是我日夜冥思苦想写出来的,范学正只看两眼便如此贬低,是不是太侮辱人了?” 年轻儒生怒视二人,拳头紧握,一副行将撞墙殉文的气势。 里边的人毫不客气,直接把门“咣”一声关上,倒是把陆松和其身后抬着箱子的二个随从给惊着了。 这个范学正,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轻儒生一脸不服输的模样,大有往前以头撞门的架势,陆松生怕这家伙撞个血溅当场,赶紧上前两步,把其去路给挡住。 “你们干嘛?” 年轻儒生几近崩溃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口,向陆松大发雷霆。 趁着儒生找陆松麻烦,朱浩一把将其手上的文章抢过来,随便看了几眼,那文章……真的辣眼睛! 一言难尽啊! 虽然范以宽说话难听,但还算中肯,朱浩突然觉得,这个范学正除了性子耿直一点,其他没毛病。 让一个痴迷于读书却没什么天分的年轻人早点认清现实,放弃读书之途,找点别的事干干……并无不妥。 “兄台,你的文章写得太好了,回去继续努力,一定能考上生员,将来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不在话下!” 朱浩一脸崇拜地说道。 年轻儒生听了一个孩子的高度评价,立即放弃跟陆松理论,脸上涌现一抹倨傲之色:“这还用得着你来说?” 随后转身离去,或是觉得,文庙门都关了,大过年总不至于真要拿脑袋去撞吧? 干脆回家吃团圆饭! 就把这不知哪儿来的孩子的评语,当成是本州学正的最终评价。 …… …… 年轻人火气来得快,退得也快,走时步履坚定,朱浩觉得好像是自己的话鼓励到了他。 陆松皱眉望向朱浩:“你真觉得他文章写得好?” 陆松对朱浩的学识有着清楚的认识,以王府上下对朱浩文章的评价,基本都觉得朱浩已具备考乡试的资格。 既然朱浩这么评价,那年轻儒生的文章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如此一来,那范学正的评价是不是就既不公正也不客观,此番前去送礼会不会被其刁难? 陆松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切!” 朱浩撇撇嘴,迈步走向文庙大门,“大过年的说上两句吉祥话不行吗?” 陆松瞬间无语,叹道:“你这不是坑人吗?有的人没有写文章的天赋,为何要让其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朱浩道:“不然怎样?我说他文章连个八岁孩子都不如?想考取秀才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死不死本来跟我没关系,但真要在我面前寻了短见……大过年的得多晦气?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他有了信心,不挡我们的道……皆大欢喜嘛。” 陆松琢磨一下,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恭维话嘛,谁不爱听? 以先前那年轻儒生决绝的模样,连他都觉得其可能真会拿脑袋撞门。 大过年的看人血溅当场,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走!” 陆松招呼一声,由于随从搬抬箱子,他只能亲自上前敲门。 …… …… “砰砰砰!” 陆松用力敲打门环。 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辕门重地,恕不接客!” 正是之前骂年轻儒生那人发出的声音。 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先前骂年轻儒生时,看到陆松几个搬箱子,便知来人的目的是为送礼。 “接客……呵呵。” 朱浩掩嘴偷笑。 陆松先瞅了朱浩一眼,这才道:“本人乃兴王府仪卫司典仗,奉兴王之命,前来拜见范学正!” “吱嘎!” 门立时从里面打开。 开得之快,让朱浩猝不及防,他本来还想凑上去从门缝里看看里边的人在干嘛。 还是先前那货,只是不见其同伴,此时这人脸上堆砌的全都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是王府典仗,稀客稀客,请进。” 陆松没有马上往里面走,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拜帖,请去通传,我等武人不敢打扰文庙清静。” 或许陆松感觉到,那个范学正不是什么善茬,最好是一切按规矩来。 他对那些整天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老学究看不上眼,可自己前来送礼,始终代表的是兴王府的脸面,他不能让人说兴王府的人不懂规矩,尤其不能让掌握社会话语权的读书人做出如此评价。 “不用,请到里边坐,奉茶后再行等候便可!” 对方变脸实在太快,虽在陆松预料中,心中也觉得很别扭。 …… …… 进了大门。 里面说是文庙,倒不如说是文庙和贡院的结合体,一旁是一排排号舍,朱浩知道,如果自己要参加科举的话,到乡试前都要在此进行,不单是县试、府试和院试,连岁考和科考也都在此…… 现在有些陌生,早晚会发展到进到这里就好像回家般熟悉。 几人没有进贡院门,穿过一条长长的夹道,到了略显阴森的高大建筑后边,此时有几人正在扫地。 这些人好似看不见朱浩几人,只顾手里的活计,连抬头瞥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进到文庙偏厅,坐下后,说是有茶水,但门子径直离开,那意思好像在说……请自便。 “大过年的,不会让我们在这里等很久吧?”朱浩说了一句。 陆松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代表王府前来送礼,哪怕只是礼数上的,也要把场面活做足。 可这一等…… 真的很久,眼看中午都过了,依然不见人影。 朱浩在偏厅门口看外面的人打扫完院子去吃饭,吃完饭又拿着梯子上屋顶捡瓦,忙得不亦乐乎…… 无聊得哈欠连连,依然不见正主前来。 倒是一名穿着青衫、大约四十来岁的儒学署训导看到偏厅有人等候,好奇地走了过来,问道:“你们是……?” 陆松赶紧自报家门。 训导笑道:“范学正便是这样,谁来送礼都好脸相迎,却喜欢把人晾在此等很久才会出来相见……有时候还未必会见……既是兴王府来人,在下这就前去通禀。” 朱浩和陆松心中都不由“卧槽”一声。 感情刚才那门子好脸相迎,只是执行范学正“诱敌深入”的策略,让人在这里干等!? 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 你范以宽架子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知州邝洋名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教习候选者 虽然有儒学署的训导进去传话,但还是等了许久,才见一个老儒生在那训导陪同下前来,望向陆松、朱浩二人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鄙夷,好似非常讨厌跟王府的人接触。 朱浩看了陆松一眼,脸上满是疑问,你不是说王府找他办事吗?看他这态度,能给王府找个好的教习回来? 我看就算是指望唐寅从江南回来,也远比请这个州儒学署的学正帮忙请教习更靠谱些。 “卑职兴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见过范学正。” 陆松主动上前行礼问候。 对方怎么说也是当世名闻遐迩的大儒,就算官品不入流,陆松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范以宽没有邀请陆松和朱浩进偏厅叙话,好似在他眼中,眼前的王府属官没有资格登堂入室,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兴王让你来送礼的?” 陆松回道:“此乃兴王府一点心意。” 范以宽手一挥,不耐烦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王府袁长史之前托请,恕本人无能为力,至于这礼物,爱送谁送谁吧!” 说话如此不客气,足以证明此人就是那种一向目中无人的老学究。 “卑职不敢自专,王府派卑职前来送礼,卑职只能将东西留下,至于儒学署如何分配,卑职不会多问。” 陆松也是有脾气的。 我再怎么说也是正六品武官,你一个不入流的州学正,在我面前如此摆谱,真当我好说话? 范以宽听了脸色越发难看。 对一般州学学生,他想发作非常容易,但面对一个有官职在身的王府武将,他就有点无计可施了,一扭脸发现旁边穿了身儒袍的朱浩正瞪着大眼望向自己,瞬间火冒三丈。 朱浩暗叫不妙,老家伙应该是要拿自己当出气口。 “此乃何人?” 范以宽厉声喝问一句。 这态度其实是向陆松表明,你送礼之事已告一段落,我不会再跟你叙话,现在只找你同行人的麻烦。 陆松道:“此乃卑职在州学门口遇到的一名普通学子,他想拜访范学正,请教学问……既然范学正公务繁忙,我跟他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此等时候,陆松不想出卖朱浩,如果把朱浩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对方刻意刁难的话……那不成受他所害? 朱浩心想,陆松啊陆松,没事非要带我来,你以为你不说我是谁,以后我就不跟他打交道了? 若是这范老头故意针对我,就像隋公言一般,你让我怎么招架啊? “不送!” 范以宽冷冷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训导本想劝说范以宽两句,但也知对方是什么脾气,劝说这油盐不进的老古板还不如劝说客人有用呢。 “陆典仗,您多多包涵,范学正就是这样一个人,并无多少恶意,也有爱才之心……”最后那句话另有所指,像是安慰朱浩,这个犟驴跟兴王府之间的矛盾,不会牵扯到你一个小孩子身上。 朱浩打量陆松一眼:“陆典仗,走吧?” 陆松感觉刚才为了心中一口气,与范学正交恶,王府交托的差事没办好,回去就算兴王不问,怎么跟袁宗皋回话? 难道告诉他这个州学学正不识时务,出言不逊不说,还把他们强行赶出儒学署? 那要不要把之前的对话具体告之?袁宗皋会不会觉得是我得罪人才如此? 这文庙里的官员…… 虽然全都不入流,可就是不好得罪,谁让整个安陆州的学子都以他们马首是瞻呢? “嗯。” 陆松无奈地摇摇头,带着朱浩和两名随从离开。 临走时还对那姓胡的训导多番嘱咐,务必把礼物收下,分发给州学的各位同僚。 …… …… “陆典仗,一时义愤后悔了吧?” 回到文庙前的马车旁,陆松让两名随从各自赶一辆马车回去,而他则陪同朱浩步行归家。 因为来这儿送礼,两人中午都没吃饭。 这时代的安陆风俗,大年三十中午是要吃一顿好的,这跟晚上的团圆饭又有所不同,晚上的团圆饭也跟北边的襄阳有所区别,吃的不是饺子,而是包裹了糖心或者肉馅儿的米团。 当然每家每户的情况也不完全相同,陆松毕竟不是安陆本地人,当年与他父亲一起从京师迁徙到安陆,还保留了一定北方的习惯。 陆松问道:“朱浩,你觉得我当时应该怎么做?容忍他对王府出言不逊?好心好意前来送礼,还送出仇怨来了?” 朱浩笑道:“我觉得陆典仗做得没错,只是下次来的时候,最好别叫我一起……容易惹事。” “唉!” 陆松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或许真不如我单独前来,这对你无益不说,反而有害……” 朱浩笑嘻嘻道:“没事,我看那范学正不像是恶人,只是难免清高孤傲了些,应该不至于跟我一个孩子置气吧?他又不负责监考,只是以后若是我有机会进州学的话,恐怕有些麻烦……” 陆松皱眉:“你不恼恨他?” 朱浩摇摇头,这有什么? 那个范以宽,看起来不识时务,但若真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先前那年轻学子就不会那般被赶出来。 朱浩看过那儒生的文章,也难免产生一种……你去种地都比读书强的感受。 看似恶,其实是一种善! 让人主动放弃,避免在不合适的方向瞎折腾,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不比让人做无用功强? 态度是恶劣到让人接受不了,还容易酿成“血光之灾”,但未必是真的恶。 这大明儒学教谕署学正、教谕、训导等官员,要么出身举人,要么是贡生,其中又以贡生居多。“奉薄俭常足,官卑廉自尊”,说的就是他们薪酬少但自尊心极强,官职低但掌握社会话语权,用自尊来掩盖官场无力的现实。 而喜欢板着脸骂人,正好是这类人的通病。 跟这样的人有何好计较的? “希望今日之事你别见怪。” 陆松见朱浩没放在心上,稍微心安了些。 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西斜,心中越发不悦。 朱浩笑道:“我要回去吃饭了,过年的时候别给自己找不痛快……陆典仗也早些回去吧!” 陆松本要跟朱浩说点关于唐寅的事,眼见距离朱浩的家已不远,对方执意要走他也不好阻拦,于是二人在街口作别。 …… …… 陆松回家吃过饭后才去见了袁宗皋,不是在王府内,而是在其城里私邸。 袁宗皋听了陆松的讲述,并不着恼,笑道:“看来范学正不适合来王府当教习啊。” 陆松大惊失色:“袁长史之意,是要邀请其进王府教书?” 袁宗皋微笑着点了点头:“州府那边放出消息,说是范学正任期,会在明年年初结束,很多人跟老夫推崇其才学,且他名下曾指导出进士、举人多位,可说桃李满天下,我这才向兴王提请,年后邀其进王府做教习。” “可是……唐先生不快回来了吗?” 陆松显然觉得唐寅更适合王府教习的职位。 不但因为唐寅跟他是酒友,更因为与唐寅相处的一年时间里,陆松觉得唐寅性格豁达,智计百出,尤其对儿子的教育非常成功,在自己和妻子都没法兼顾儿子学业的情况下,唐寅居然能在同一个课堂上,教授三种学习进度的孩子且都教得不错,这能力,是一般人具备的? 袁宗皋继续笑着说道:“伯虎要回来,并不影响王府向范学正发出邀请,总让伯虎独自教授世子,学问方面难免出现偏颇。” 陆松虽然不是很明白袁宗皋的意思,但大致理解为一个人的学问始终有其局限性,比如说有些人就是不喜欢某方面的内容,诸如隋公言虽然教学水平不行,但对法家理论研究却胜过很多人。 如果只教课本上的知识…… 兴王世子又不用考科举,学多了无益。 反而是诸如法家、兵家、农家等杂项知识,或许才是世子需要的。 “是。” 陆松点头附和袁宗皋的说法。 “范学正对朱浩如何评价?”袁宗皋突然问了一句。 陆松一愣。 想起来,最初袁宗皋让他带朱浩去,就是让范以宽检校一下朱浩的学问,可到了地方一言不合差点儿吵起来,范以宽甚至不知道朱浩是谁,更不要说当面考察了。 “没……没什么评价。” 陆松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袁宗皋叹道:“也罢,以朱浩的才学……从初见他时,小小年岁便在老夫面前韬论频频……师出名门,志向不小,这样的孩子,哪个会不喜欢呢?只是缺乏了解吧!” 陆松很想问,那年后是否还要招募范以宽进王府? 这种话不好问。 为世子请教习,恐怕连张佐也没资格参与,只有袁宗皋这样本身就是大儒、学问高深之人,在兴王面前才有发言权,当初隋公言、公孙衣和唐寅,不都是经袁宗皋推荐才得以进王府的? 从袁家出来时。 陆松突然释然了:“谁当王府教习不重要,只要唐伯虎不离开就好……就算今天我对范学正出言不逊,双方结下梁子,他进了王府后就要受制于人,总不会还跟在州儒学署任上时那么眼高于顶吧?” 走上两步,他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若其真进了王府……小炳,会不会被他针对?” 第二百五十七章 年都过不好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大年初一。 这是朱浩来到大明过的第二个新年,去年过年时还在“游学”路上,一路颠簸,完全没有什么过节的气氛,今年终于安定下来,可以留在家中好好享受,体会这个时代新春佳节的民风民俗,甚至开始为来年参加科举做准备。 “快把新符换上……” 朱娘指挥着朱浩和朱婷一起贴门联。 这种事,朱浩作为兄长,也是院子里唯一的男丁,自然首当其冲。 妹妹朱婷也成长为一个七岁的姑娘,小脸逐渐长开,说话做事比之前更有分寸。 朱浩的计划是在公孙夫人坐完月子,把女学开起来,便让朱婷过去读书,学一些东西傍身。 若他这个兄长科举之途不顺利,再或是朱厚照没有按照历史那般早早挂掉,或是继承皇位的不是朱厚熜…… 朱婷成长起来,帮助母亲打理生意也不错。 这个年代,除了母亲,有谁比妹妹更令自己信任呢? “夫人,要帮忙吗?” 于三带着几个人过来拜年。 见到一家妇孺正在忙碌,想搭把手又怕不合适,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发出请求。 朱浩笑着道:“小三哥,你这是不信任我啊,就算我现在个子不高,但只要踩个凳子就行了。你来贴春联的话,不会把我家的福气给沾走吧?” “不会不会,您是东家,这福气太大,我们可消受不起!” 于三当然知道朱浩是在开玩笑,也不由笑着奉承。 正说话间,仲叔也带着狗子等人抵达。 于三现在没有掺和进塌房生意,仍旧负责戏园子、实验室那一摊子事情,仲叔和狗子则只是帮忙做一些看家护院的琐碎事情,邸店及配套生意基本是马掌柜一肩挑。 这是朱浩对马掌柜表现信任的一种方式,不会安插“自己人”跑去碍事。 你老马要是真有本事,那就自成一系,看看你如何在苏熙贵和兴王府间周旋…… 马掌柜平时话多了些,人也欠了点,但能力绝对一流。这可是苏熙贵的高标准要求下一步步锻炼出来的,好像在苏熙贵手下做事,谁都可以跟他顶撞两句,只要事情办得好,有功无过。 这大概也是苏熙贵做生意那么成功的重要原因……从来不会因为手下提意见而施加惩罚。 在朱浩看来,马掌柜这人就是自我意识太过浓郁,东家吩咐一件事下去,总要方方面面进行论证,指出许多问题,把疑惑解除了才一丝不苟执行。 好歹马掌柜还算懂得礼数尊卑,毕竟他的卖身契还拽在朱浩手里呢。 …… …… 朱娘早就准备好红包,里面封的不是铜钱,而是碎银子。 年前已经发了一波福利,年后继续散钱,一早前来拜年的都算是跟着朱娘干了几年的“老员工”,这也算是母子俩对大家不辞辛苦追随的一种犒赏。 这边正热闹,外面传来声音:“让开!” 这是一个刺耳的老妇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朱嘉氏登门。 大过年的,本来家里其乐融融,结果老太太再次莅临,朱浩看到朱娘和李姨娘脸色急速变化,便知道她们心中充满无奈…… 本想过个好年,却总有人跳出来捣乱,看来今天心气没法顺溜了。 “娘,您怎么来了?小浩,快给祖母问安。”朱娘迎了出去。 她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府上不但有丫鬟,还有看家护院。 加上前来拜年的仲叔等人,拖出去跟朱家人来个群殴都不会吃亏。 朱嘉氏大概也知现在这个儿媳不好惹,此行也不是来动手的,身边除了刘管家外只有一名车夫和两个扈从,朱万简和婆子一个没带。 “不用了。” 朱嘉氏昂首阔步进了门。 前边的铺子里空荡荡的,货架早撤了,朱嘉氏四下环顾一圈,掀开门帘,一马当先往内院去了。 …… …… 堂屋。 香案上供奉的仍旧是朱浩父亲朱万功的灵牌,过年时香火尤其鼎盛,甚至把画像给供起来了。 朱娘对朱家没什么感情,但对亡夫却一往情深。 朱娘本以为老太太见到儿子的画像和灵牌后,语气能和善些,谁知老太太一点面子都不给,抬头瞥了一眼画像,便大咧咧一屁股坐到灵位前的椅子上。 刘管家跟着进来,站到一侧。 “娘,您老亲临,不知有何事?” 朱娘带着儿子进来,李姨娘和朱婷只能站在门前听候使唤。 于三等人则守在月门外,里边要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就好像谁不敢一样! 朱嘉氏语气冰冷:“连过年带孩子回府拜年的礼数都没有?都说开年后这孩子要参加童生考,但在老身看来,连基本的孝义礼法都不懂,去了也是白去!” 朱娘嘴唇紧绷着不说话。 她很怕朱嘉氏又来说不让朱浩参加科举之事,已准备好迎接狂风骤雨……现在的她心思坚定,朱家越不让做的事,她越会坚持。 朱家反对的,对他们母子而言那绝对是好事。 久经磨练,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朱娘觉得自己这几年的苦白吃了。 “此番为娘到城里来,先把族里各处店铺一一看过,顺带参观了下琉璃工坊……” 朱嘉氏说到这儿,朱娘紧张起来。 难道老太太是来说银镜和眼镜生意之事? 朱家知道了什么? 照理说这几样东西不在本地销售,合作对象又是苏熙贵,其与朱家间素有仇怨,应该不会出卖吧? 朱嘉氏道:“实在难得,朱家接手琉璃工坊后,这半年多时间,总算有点成效,但也只是赚了一二百两银子罢了……” 老太太说到这儿,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好像是因为二儿子本事大涨,她终于可以在三房媳妇面前证明,不是说生意在你手上才能赚钱,朱家照样可以。 你别以为朱家会屈服,得把你召回去当什么大掌柜才能扭亏为盈。 “那恭喜娘。” 朱娘没法就此发表意见,只能先恭喜。 朱嘉氏面色冷峻:“老身就是想问问,你到底如何赚到一千多两银子,把宅子赎回的?莫非真如外间所传,乃是你之前做铺面生意时积攒的,一直藏着掖着?” “啊?” 朱娘一惊不老小。 老太太这算什么意思? 来兴师问罪么? 说我藏银子…… 那你也要有证据啊。 朱浩笑着插话:“祖母,其实我们涉足了一个新行当,略有盈余……” 朱嘉氏面色不善地瞪了朱浩一眼,有种“看看果真被我说中,这孩子没礼貌”的轻蔑,板着脸喝问:“做了新行当?” “我们做了塌房生意,就在汉水边上。”朱浩笑着回答。 一旁刘管家道:“做生意不跟家里人打招呼,若是出了事,岂非坏了朱家名声?三夫人,您这样做不太合适吧?就算分家了,有事也应先与家族知会一声,朱家在安陆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能乱了规矩。” 朱浩惊讶地问道:“上次在渡口,我去查看我家生意时不是见过刘管家么?刘管家说的怎么好像你完全不知情一样?” “嗯!?” 朱嘉氏果然冷目瞟向刘管家。 刘管家顿时有种被这小子坑了的感觉,赶忙解释:“回老夫人,当时小的并不知小少爷去渡口,乃是为查看生意……” 朱嘉氏面色阴冷,以她锱铢必较的性格,不可能不心头火起,但大概是想回去后再细细问询,眼下目标只瞄准朱娘母子:“年景不好,居然跑去做塌房生意,若是蚀本了,是否要将吾儿留下的产业抵押出去?那时这宅子是否要易主?” 朱娘道:“娘,这宅子乃是儿媳斥资赎买回来的,将来如何处置,毋须娘多挂心。” “混账!” 朱嘉氏没想到儿媳居然这么不懂规矩,当面顶撞她。 她本以为这一怒,儿媳一定跪下来磕头认错,却未料朱娘面色更加坚定,甚至把头别向一边。 她以往对朱家还心存幻想,自然处处受制于人,现在脸皮都撕破了,早已分家单过,还跑来我这儿耀武扬威干嘛? 若非顾忌你是我儿子的祖母,我早跟你急了。 刘管家道:“如今本地出现大坐商,听闻乃是有官府背景的商贾经营塌房,各处生意都不好做……三夫人此时涉足塌房生意,亏本是迟早的事。” 即便刚才被老太太教训了,刘管家还是坚定不移地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朱浩笑道:“没有啊,我们赚钱了呢,年底一算赚了不老少……” “嗯?” 朱嘉氏面色冷峻。 一旁的朱娘也很惊讶。 之前不是说好了,不能告诉朱家吗? 现在怎么自己把底牌掀开? 刘管家冷冷道:“不可能!如今有大商贾挤兑,本地塌房生意全都蚀本,除非……你们做的生意太小。” “娘,咱做的生意不是很小吧?”朱浩望向朱娘。 朱娘怔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儿子又在搞什么鬼? 朱浩继续道:“年底算账的时候,不是说一个月就赚了二百多两银子吗?” 刘管家听到这儿,本来非常严肃的场合,突然失声大笑起来,瞧这牛逼吹得……实在没边了:“小少爷,说话要诚实,本地塌房生意,谁也做不到每月赚二百两……呃……” 他突然想到什么。 朱浩道:“难道说老马骗咱?娘,看来应该把马掌柜叫过来,详细问清楚,说是赚二百两实际却不到……这是虚报利润,必须要严查!” 第二百五十八章 拿捏 朱浩笑着说完,刘管家听了无比震惊:“马……马当家是你们的人?这……这不可能!” 随即他便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用请示的目光望向朱嘉氏,等朱嘉氏主持大局。 朱嘉氏沉稳地问道:“本地新近崛起的经营塌房的那个大商贾,姓马的掌柜,是老三媳妇你的人?” 这个问题很尖锐。 朱娘不知该怎么说。 明明是要隐匿的秘密,却被儿子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这生意才做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若朱家蛮不讲理再把这生意给褫夺…… 后果不敢想象! “是啊,祖母。” 朱浩见朱娘面色犹豫,干脆自己把事说了,“其实我们经营塌房没花多少本钱,货物基本上是苏东主给的……就是黄藩台的小舅子苏熙贵苏东主,他要跟兴王府做生意,但因其姐夫马上要入中枢当侍郎,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就把曾经跟他们合作过的我娘推到台前来……” “人手和场地基本也都是苏东主提供的,那个马掌柜就是苏东主的人,工钱也是苏东主给付的,我们就是沾个光而已。” 朱娘心惊肉跳听儿子如吐豆子把事讲完,突然明白了为何儿子如此说。 是啊。 所有一切都是苏熙贵给予的,连货都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中间商…… 也就是说在整个生意闭环中,我们任何产业都没有,整个一空手套白狼,怕朱家来抢什么? 之前琉璃生意好歹还有个工坊,现在一堆虚的,抢无可抢! 没有我们跟苏熙贵的友好关系,朱家拿到塌房生意也白搭。 朱嘉氏乃是聪明人,自然听明白了朱浩话语中的意思。 她得知马掌柜是朱娘的人之后,当然想把这生意据为己有,可问题是……怎么下手呢? 好困难…… 这是专门针对我朱家才做的这门生意吗? 刘管家道:“小少爷,您莫要言笑,马当家何等精明之人,那位苏东主完全可以让他一人在安陆撑起门面,为何要把生意交给你们?这可是赚钱的买卖……拱手送人,可不是苏东主的风格。” 朱浩还在笑。 这生意留在苏熙贵手上,赚钱吗? 赚个蛋啊! 没赔死他就是好的! 苏熙贵做塌房生意,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跟兴王府搭上线,对兴王府进行利益输送。 朱浩接手前一个月甚至还在亏本,一直到朱浩实行一系列改革,并在马掌柜等人协助下大刀阔斧拓展业务,这才开始赚钱。 而且,我能告诉你们其实苏熙贵是欠了我很大人情,比如说契约中约定一成官盐的利润……这才肯把人手和场地交给我们么? 且场地也不是苏熙贵的,只是有租期,苏熙贵用一个他认为注定亏本的营生,换取朱浩的让步,或许苏熙贵自个儿还觉得很赚呢! 只是恐怕连苏熙贵都没料到,这生意转到朱浩手上,才两个月时间就迅速扭亏为盈,一跃而成为安陆州最大的坐商。 朱浩道:“马掌柜应该快来给我们拜年了,之前通知他今天早点过来,还要制定年后发展计划呢……祖母,要不我派人去催请一下,叫他早点过来?” “不必了!” 朱嘉氏抬手阻止朱浩出门。 她这样的人精自然看得出来,朱浩并不是虚言,本身这番说辞也合情合理。 苏熙贵要跟兴王府做生意,推出朱娘母子顶在前面……主要原因自然是朱浩在王府当伴读,跟王府关系密切,之前袁宗皋和张左等人都曾为朱浩出过头,说明兴王府把朱娘母子当成自己人。 这就让人头疼了。 明明有个日进斗金的大生意,用点手段就能抢夺过来,可偏偏这个生意极为特殊,没什么可以拿捏的实体,看得见摸不着…… 这种感觉很让人抓狂! 更加要命的是,涉及跟王府的买卖,这层关系对朱家来说太重要了,如果朱家能把控与王府做生意的权限,王府有什么货物都找朱家采购,简直跟控制王府经济命脉无异…… 可问题是,朱娘母子算朱家人吗? “夫人,外面有个叫马掌柜的求见。” 外面传来于三的声音。 朱浩笑道:“说曹操曹操到,马掌柜来了,要不叫进来说说话吧。” 朱嘉氏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朱浩到门口,让于三把马燕带到堂屋门前。 马掌柜看到这屋子好似个祠堂,里面端坐着个气势十足的老妇人,虽未通报名讳,但以他的见识,怎会猜不出朱嘉氏身份?能让朱娘母子如此敬畏的女人,且年纪这般大,只有朱家如今的掌舵人朱嘉氏。 刘管家看到马掌柜前来,面如死灰。 他看人一向很准,码头时他就曾在朱万简面前提出过质疑,但经朱万简反驳,又觉得猜想太过离奇…… 没想到现实更加荒唐。 “东家,小东家,鄙人前来送账目,还有……” 马掌柜眼里根本就没有朱嘉氏。 在其位谋其政,我受朱娘母子雇佣,他们是付我工钱的人,我的卖身契也拽在他们手里,就算朱嘉氏是我东家的尊长,可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三媳妇,你可真有能耐啊!” 朱嘉氏气得差点儿把一口老黄牙咬碎。 她恨的不是生意抢不到手,而是恨自己完全被朱娘掌控节奏,明明她自问把朱家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却屡屡在儿媳这里吃瘪,以她那目空一切的性子能接受? 可不接受又如何? 偏偏还要用这个儿媳…… 眼下她实在太过愤怒,眼睛几乎快布满血丝,额头青筋迸露,想爆发却无从发作,当下再没心思跟儿媳商议事情,干脆起身,作出要走的架势。 “娘,您这是……?” 朱娘这会儿自信多了。 也看开了。 原来你这个朱家的当家人,是个纸老虎啊!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别以为我会屈服! 婆媳间矛盾很大,但我丈夫已经死了,你孙子在王府读书又不受你控制,生意你抢也抢不走,我怕你作甚? “一切回头再说,既然这会儿你有事要跟手下谈,老身……不便打扰!”朱嘉氏心中恼怒至极,却还要强行压下怒火,径直往门口走去,刘管家则灰头土脸跟上。 朱娘招呼:“娘,您不多留一会儿?儿媳刚出来做牙商生意,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向您多求教呢!” 居然学会主动反击了! 朱浩很满意母亲的表现,这才是能为儿子遮风挡雨的娘,以前还是太过脆弱了。 朱嘉氏根本没心思与朱娘对话,头也不回跨步走出院子,后面一堆人看着,全都是朱娘手下,这让气急败坏的朱嘉氏更觉得今日不该来。 …… …… “小浩,你祖母走了,她……为何这么急?” 朱娘把人送走,甚至亲自出铺子相送。 看到马车一熘烟离开,朱娘不解地望向儿子。 刚才气是出了,但有些事她还是没想太透彻,此时的她已明白一个道理,有事求教儿子比自己瞎猜更靠谱。 朱浩摊摊手:“祖母当然是气坏了,她气被咱给拿捏了……” 朱娘不解:“何为拿捏?” 朱浩笑道:“就是她自以为能控制局面,把控我们的命门,却发现找不到一丝一毫下嘴的地方……祖母这个人很精明,碰壁多了,就知道离开我们,家族会一天天走向衰落,或许下一步就会回来求我们这一房重回朱家,先前事一笔勾销。” “不可能!我们怎会回去?”朱娘一脸坚决。 求我们? 求也没用! 分家就是分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再说哪边是阳关道还说不一定呢! 朱浩道:“是这么个说法,但下一步开条件的就是咱了……分家是定数,可朱家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指望我们出手相助…… “正如我之前在王府当伴读,朱家需要我从王府刺探情报,现在祖母知道我们跟王府做生意,求到我们的地方只会更多……” 朱娘点点头,想到朱家要利用三房跟王府的关系…… 朱娘就觉得一阵解气。 “小浩,你说得对,看来朱家确实是被我们给拿捏了!”朱娘脸上更添几分坚毅。 语气中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朱浩摇头轻叹:“可是娘,咱绝不能掉以轻心,祖母出手从来都不讲规矩,而且……我最怕的是大伯…… “最近我一直没打听到大伯的下落,在哪儿都不知……他清楚我们很多秘密,如果他跟老太太联手,我们就需要小心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气老太太有一手 朱嘉氏乘坐马车回到城外庄子门口,下马车时一个踉跄,差点儿一头摔倒在地,好在及时站稳了。 整个人恍恍忽忽,显然在儿媳那里遭遇的事,让心比天高的她吃了个大跟头,羞愤之下心态失衡。 “老夫人,让小的扶您进去吧。” 刘管家上前一脸关切地问道。 朱嘉氏没有言语,微微抬手一摆,意思是让刘管家退下。 刘管家只能选择袖手,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直进到朱府正院,才有婆子过来扶住心力交瘁的朱嘉氏,慢慢去了。 “唉!” 刘管家看到这一幕,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叫好。 作为朱家老仆,他很同情朱嘉氏,可站在兴王府细作的立场上,怎么看这个顽固的老太太都是咎由自取。 “咋回事这是……?” 朱万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望着被人搀扶颤颤巍巍往内院去的老太太身影,小眼神里有种“老家伙怎么没摔死如此我才好掌家”的幸灾乐祸感,想从刘管家这里求证发生了何事。 刘管家面带羞愧之色。 “进城去各店铺查账,顺带到三夫人那边走了走,才知原来新近安陆最大的塌房生意东家……就是三夫人。” “什么?” 朱万简听了,先是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随即眼中浮现一抹狂喜,“那女人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不过无妨,找人把她那一摊子生意抢过来便是!” 刘管家心中无比悲哀,这个二老爷的心思跟他老娘一样,只是老太太有脑子,而你没有。 “二老爷请自重,此事要等老夫人示下……”刘管家赶忙劝阻。 “示下个屁,三房的生意就是朱家的生意,打着朱家的旗号在外面做买卖,就算是街坊也不会认同她!带人跟我去办大事!” 朱万简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接收大买卖,准备自己当东家了。 最近他因为经营琉璃工坊得力,正是春风得意。 刘管家伫立在那儿,动都不动:“二老爷,您还是先掂量一下,此去要抢什么?塌房所用货栈和邸店,都是三夫人从外租来的,人手也基本是黄藩台内弟苏东主的人,至于给其介绍生意、提供货物渠道,也是苏东主……这买卖,怕是不好抢……” 朱万简皱眉:“怎么就不好抢?至少卖货的渠道给她抢咯……” “算了吧,二老爷,老夫人都没说什么,关键是三夫人跟王府做生意,这渠道才是老夫人看重的……若把脸撕破无法挽回,朱家连完成家族使命的最后希望都没了!” 刘管家好言相劝。 朱万简听到后有些发懵,滴咕道:“第一次听说吃绝户还有抢不回东西的……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刘管家纠正:“三老爷一脉还没绝户,不是还有个小少爷吗?” “呸,不知哪儿来的野种……我这就去找老太太,不信她没想法……这口气咽不下啊!” 朱万简不顾刘管家劝说和阻拦,径直往内院去了,似乎要找他老娘好好理论一番。 “唉!这么个不靠谱的主,还被当作宝,难怪朱家一天不如一天。”刘管家扁扁嘴,心中腹诽不已。 …… …… 袁府。 陆松前来跟袁宗皋汇报之前他跟刘管家接头时的情况,提及朱嘉氏见过朱娘后,得知跟王府做生意的人是朱娘,一气之下差点儿跌倒,估计回去后要养很久才能缓过气来…… 袁宗皋听完,脸上不由挂起了笑容。 跟朱娘做生意,袁宗皋本来是不支持的。 把王府的采办和销售货物的渠道交给一个跟锦衣卫关系密切的朱家三房,很不靠谱,看起来朱浩是王府中人,但谁知是否会被朱家利用? 但又想到其实朱娘母子只是个幌子,最重要的渠道其实是苏熙贵,而朱浩气老太太又颇有一手…… 怎么看跟朱娘母子做生意都不会危及王府利益。 再有一点…… 袁宗皋暂时还无法过问王府府库之事。 王府跟谁做生意,他暂且干涉不了,而且不想过度提醒,让兴王觉得是他袁宗皋是在挑起王府长史司和承奉司之间的矛盾。 “这个朱浩,还是有些门道的,小小年岁,能在朱家的强压下进入王府读书,还总能出其不意……不过这次应该是那位苏当家要给朱家一点颜色瞧瞧吧……” 袁宗皋虽然觉得朱浩有勇有谋,但以他的刻板印象,只能认为苏熙贵曾在朱家老太太那儿吃瘪,故意把生意交给朱娘母子,以此来气一气朱家,让其下不来台。 陆松道:“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张奉正?” 袁宗皋摇摇头:“要说的时候老夫自然会说,大过年的你回去好好休息……哦对了,初五之前,你再带人去一趟文庙,把范学正接到王府来。” “啊?” 陆松着实有些惊讶。 自己先前跟范以宽闹得那么不愉快,袁宗皋居然不声不响把范以宽进王府当教习之事谈妥了? 这怎么可能? 就算事情谈妥,也不该派我去接人啊,这不会又闹出新过节吧? 一个州儒学署学正,跟他一个王府典仗没什么联系,可这个学正一旦成为王府教习,还是他儿子的老师…… 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陆松愈发后悔昨日那不必要的意气之争。 “去吧,以老夫观之,范学正并非不好说话之人。” …… …… 陆松唉声叹气出了袁府大门。 瞧这事整的…… 昨日怎就不能学学朱浩那小子,嘻嘻哈哈当看热闹走个过场就算了,为何要跟一个老顽固斗气? 朱浩…… 陆松突然想起,连唐寅有事都去找朱浩问策,现在我遇到麻烦了,也该去问问朱浩有什么缓解之法,比如说如何跟范以宽重新建立起友好关系,免得被其穿小鞋……尤其不要给我儿子穿小鞋…… 等陆松登门造访,朱浩见到陆松时,有些意外:“陆典仗,不是说好了初五之前不问课业之事吗?你来作何?” 陆松往院子里看了看,发现没旁人,这才摇头轻叹:“私人的事情。” 朱浩笑了笑,跟着陆松出了门,来到外边冷清的大街上。 这一天是大年初一,上午出门拜年的人很多,但临近中午时路上基本就没什么行人了,大过节的人们到了一个地方轻易不会挪窝,一直要待到吃过晚饭才归家,虽然街上各处都能看到鞭炮燃放后的红纸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朱浩笑着说道:“陆典仗有事直说,无需卖关子。” 陆松道:“今儿是新年,本不该打扰朱少爷……” 朱浩一听“朱少爷”的称呼,想到以往跟陆松不熟悉时他才如此叫人,后来只有在人前才偶尔如此称呼,私下里都直接叫他朱浩,这称谓的变化……说明陆松有事相求。 “不会是范学正的事吧?” 朱浩决定不兜圈子,单刀直入问道。 陆松微微一怔,心想这都能被这小子猜到? 朱浩看了看陆松反应,微微颔首:“那就是了,王府应该是已经确定要请范学正到王府当教习了吧?” 陆松瞠目结舌。 因为这件事乃是昨日跟朱浩分别后,他与袁宗皋相见后才得知,之前一点没有这方面的苗头,朱浩如何能准确猜到? “朱浩,你……听谁说过吗?”陆松不解。 还是一贯的思维,陆松只能认为朱浩听谁说过,有没有可能是唐寅临行前放出风声?亦或袁宗皋曾就此事征询过朱浩的意见?或者袁汝霖从祖父那儿得知消息,告知朱浩这个同窗? 朱浩道:“陆典仗,这没什么难猜的,范学正虽然为人固执了些,但他在安陆士子中有着治学严谨的好名声,王府请教习,怎么都要请个举人,最好在教书育人方面有所建树,不会再请公孙先生这样的生员…… “我听说范学正儒学署的任期快到了,他这个学正并非本乡本土人,任期满后要么归乡,要么……便是找个地方继续当老师。王府说是请他向王府介绍教习,还不如说直接请他来当教习,只是怕贸然提出会被其拒绝,所以才婉转地表达王府的意见。” 陆松心中对朱浩的佩服又加深几层。 这判断力…… 稳准狠! 来问策,看来没找错人。 “那你知我因何而来?”陆松续问。 朱浩笑道:“当然是因为昨日你对范学正出言不逊……其实昨儿我就说了,陆典仗根本不必为此担心,一个人清高自傲惯了,又是堂堂举人,如果跟一个武官计较,会有损他的颜面,他绝对不屑于跟你记仇。” “啊?” 陆松心想,还能这么联想? “我都不担心他针对我呢……进王府后,他名义上就是我的先生,我不是应该比陆典仗你更加纠结才对?” 朱浩笑容愈发灿烂。 陆松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如果要被范以宽针对的话,朱浩才是首当其冲,自己这个王府典仗身份和背景都不弱,怕个毛! “那朱少爷你……” “我不担心,反正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要去应科举,就算县试不过,那时估计陆先生也回来了。而且我觉得,这位范学正……或许没那么讨厌,就算愤世嫉俗,我不主动去招惹,与我何干?” 第二百六十章 一起躺平 正月初四。 王府学堂开学前的最后一天,朱浩跟京泓一起去公孙衣府上送礼。 遇到先生婚丧嫁娶生儿子,做学生的总是需要有所表示,虽然对方现在已不在王府,但好歹给两个孩子当过一段时间的先生。 “快进来,快进来!” 公孙衣亲自出门迎接。 此时的公孙衣,比之前更加白净,应该是成天躲在房里读书,平日少见阳光的缘故,如此一来更像小白脸了。 不过此时的他倒也容光焕发,毕竟妻子头胎就给他生了个儿子,香火有续。 朱浩道:“年前就该来的,不过事忙,就延后到现在,这是一点心意……” 朱浩和京泓把各自的礼物拿了出来。 都是一方小木匣,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公孙衣很想打开来看看,但又不好意思。 京泓那边只有衙门的一名差役跟随,而朱浩这边则是四个穿着劲装的彪形大汉,看起来排场比京泓还要大。 “里面坐……地方窄了些,别见怪。” 公孙衣笑容满面,带着二人进入院子,朱浩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过是个只有三间房的小院。 正对着院门的就是堂屋。 堂屋隔成三部分,左边是厨房,中间是供奉祖先灵位和吃饭的地方,右边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库房,但被临时改造成了书房,从院里可以清楚看到窗户后边的书架。然后便是左右厢房,估计一边给他和妻儿住,另一边则住着老娘。 “相公,谁来了?” 西厢传来公孙夫人的声音。 因为里面有女卷,朱浩和京泓虽然年岁不大,但也知不便入内,有个关键的问题是,公孙夫人刚生下孩子,如果正在哺乳的话……贸然进去可就尴尬了。 “是朱浩和京泓,他们两个前来看望。” 公孙衣语气中有些得意。 好似在说,看看,这两个学生还记得我呢。 “好!” 公孙夫人应了一声。 朱浩一看这架势,也就不继续往里边走,指了指院子里摆着一筐带壳豆子的小板凳,道:“我们那边坐坐就好。” 看得出来,公孙衣虽然考中秀才,但家境的确不怎么样,但能在城里有个小院住,生活暂时无忧,就算不错了。 只是现在要备考乡试,怕是家里要断了收入来源。 “行!” 公孙衣也不客气,直接搬了两张小板凳过来。 师生三人围坐到了筐前。 刚坐下话都还没说,就见公孙夫人抱着孩子,从西厢房出来。 “夫人,怎出来了?见着风可不好。” 公孙衣很疼爱妻子,赶紧过去相扶。 公孙夫人看上去脸色苍白了些,大概是坐月子营养没跟上,此时却一脸娴静笑容:“有客人来,不出来招待一下不好……孩子还没睡,正蹬腿呢。” “我看看……” 公孙衣旁若无人地逗弄起孩子来。 头胎是儿子,看得出来公孙衣很在意。 朱浩和京泓刚坐下又要站起,立在那儿显得很尴尬。 京泓一对大眼望向朱浩,好似在问,咱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干脆不坐了,打道回府吧! 朱浩却是自来熟,跑过去道:“师娘,能给我抱抱吗?我想看看小师弟。” 公孙衣笑道:“要不怎么说朱浩你嘴甜呢,来,你抱抱!” 居然不从妻子手里接过来再转交朱浩,而是让妻子直接交到朱浩手里,丝毫也不顾忌男女大防,可能小门小户能在意的地方着实不多。 等朱浩把孩子抱在手上,仔细端详,小孩子瞪大眼望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哥哥”,随后旁边又探过来京泓的大脑袋,小孩子吃了一惊,立即“哇”一声大哭起来。 “我……” 京泓感受到周围看过来的目光,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想为自己解释一下,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婴孩看到自己就哭了呢? 朱浩道:“外面天气太冷,着凉就不好了,师娘还是抱小师弟进屋去吧,真可爱!” 公孙夫人把孩子接过去,笑道:“你们说话吧,这会儿娘不在,没法招待茶水……” “没事的,师娘,我们都是小孩子,不算正式的客人,不用上茶水,坐下来跟公孙先生说说话就好。” 朱浩笑着宽慰,好像这里就是自己家一般。 …… …… 重新坐下。 朱浩低声问道:“先生,不知令堂去哪里了?” 公孙衣笑道:“今天城里老君庙开门,家母说是要去求个平安签,这不院里都没仔细收拾便出门去了,平时我都待在房里读书……也是怕吵到孩子……” 朱浩道:“若是师娘回头授课的话,孩子怎么……” “当然由家中老母照顾。” 公孙衣理所当然地说道。 朱浩很想说,这年头没有奶粉,你孩子肚子饿想吃奶时怎么办? 说起来容易,但就算是提前做好准备,比如先挤出母乳盛在碗里,可没有很好的保鲜方式,天气稍微热一点就很容易变质…… “先生,不如这样吧,请个婆子,平日师娘可以带孩子去学堂,授课时就让婆子在教室隔壁带孩子……” 朱浩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公孙衣一脸为难:“这怕是……不合适。” 朱浩知道公孙衣担心钱花多了。 本来要靠妻子出去工作赚钱养家,家庭环境未必能转好,结果到头来还要搭上请婆子的钱…… 朱浩笑道:“这些费用自然由我来承担,正好学堂那边也要请人给读书的女童洗衣做饭,都是顺道的事。” 公孙衣一听瞪大眼。 还有这等好事? “另外也要把束脩什么的提前定好,每月暂给束脩八钱……按照公孙先生之前在王府的待遇,你看……” 公孙衣一听不由咽了口唾沫。 自己在王府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能赚八钱银子,前后几次进王府,也就赚了十两银子左右,家境得到很大改善。 现在朱浩居然给妻子开出的俸禄与他相同……这要是自己去教书的话,岂不是比妻子收入更高? “还有一样,中午管一餐饭,下午厨房那边饭菜有剩的话,可以让师娘带回来对付一下,每月再给两斗米、一斤盐、五斤鸡蛋……” 朱浩把话说完,公孙衣心花怒放的同时,突然又带着些许不自信地低声问道:“朱浩,你不是……言笑吧?” 连京泓也情不自禁看了过来。 这出手,是不是太过大方了点? 教授女学而已,用得着给这么丰厚的报酬? 朱浩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公孙先生你要备考乡试,家里想必很拮据,就当学生尽一点心意吧。” 公孙衣听到后一脸感动,却有些惭愧道:“朱浩,其实你我之间,名为师生,但很多时候你才是我的先生,从你身上我学到很多……没想到现在你还要出手帮我……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朱浩笑了笑。 这正是他前来拜年的目的。 公孙衣眼看没法回王府了,但朱浩觉得公孙衣夫妻二人身上还是有闪光点的,王府不收留,朱浩便想招揽到身边为自己所用。 既然起了收服的心思,那还不给点好处让其感念恩德,多来几次自然心悦诚服,乖乖来投。 且女学对别人来说根本没用,这时代私塾赚钱手段就是靠收学费,就算教的全是男学生,所得束脩也甚少,女孩子……能给得起束脩的家庭少之又少。 可对朱浩来说,这是培养人才的一种方式,朱浩等于是在给未来的工坊和商贸体系培养骨干,招的不是学生,而是学徒,虽然说是女学徒,但意义完全不同,八钱银子对朱浩来说很值。 既能收买人心,又可人尽其才,何乐而不为? “公孙先生,如果你考乡试……我没恶意,只是说,如果这次没考中的话,你也可以过来帮忙,再开一班……到时我给你开比师娘更高的薪资,你看可好?” 朱浩话音落下,连不谙世事的京泓都看到公孙衣两眼放光。 那感觉就像是公孙衣已经没心情再备考,跟着朱浩干多好啊,夫妻俩一个月赚二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二十多两,生活质量直线提高,有这待遇费那工夫去考什么乡试?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死乞白赖地过苦日子……一家人跟着朱浩干活,躺平了衣食饭饱,吃香的喝辣的,它不香吗? “这个……” 心里乐开花,但公孙衣嘴上却不能表明自己连考科举的勇气都没有。 朱浩笑道:“先前给的匣子里,有几两银子,就当给先生和师娘补贴家用,这些不算在束脩中,希望师娘能早点开始授课。” “用不了多久……我会尽快把家里的事安顿好。” 公孙衣差点就想说今天就让内子前去学堂,但一想这也太操之过急了,在两个孩子面前还是要表现一下为人师者该有的矜持。 不过脸上的笑容,已把他心中的真实想法给出卖了。 朱浩起身:“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京泓,你还有话对先生说吗?” 京泓摇了摇头,随后便跟着朱浩,在公孙衣相送下离开。 出了门口。 朱浩和京泓走过街角,马上就要作别,京泓道:“朱浩,你还记得我年前对你说的话吗?” 朱浩笑道:“当然记得,年后你进王府之事,没问题吧?” 京泓叹道:“问题倒是不大,但我要独自留在安陆了,我爹最多留个家仆在这边支应……我以后……你是不是也……” 以京泓的意思,你都把先生和师娘安顿得这么好,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把你的同窗好友给安顿一下? 以后我在安陆孤家寡人的,还指望跟着你混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叫板新先生 朱浩不由笑了。 京泓跟他认识久了,潜移默化之下受到很多影响,性格方面转变尤其明显,不再像最初时那么老板着脸,孤高自傲,爱钻牛角尖,且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强。 眼下京泓说话更为直接,有需求就说出来,脸皮不知比从前厚了多少。 朱浩拍拍京泓肩膀:“咱哥儿俩谁跟谁?就算你以后在王府没地方住,我也保证给你找个好地方安顿……回头公孙先生和师娘开班授徒的地方,你没事也可以去瞧瞧。” 京泓点头:“你还记得我的事就好。” 说完一扭头,脸上笑开了花。 …… …… 第二天一早。 朱浩和京泓一起来到教室,才等了一会儿,朱三和陆炳便来了,朱四紧随其后,前后脚跟进来的是袁汝霖。 从这点上,朱浩瞧得出袁宗皋有意让孙子接近世子,在其于王府逐渐失势时,必须得确保孙子能在世子身边站稳脚跟。 “新年好,朱浩,你知道吗?年后我们王府要来一位新教习。”朱四一来便凑到朱浩身边,开始兜售他得到的小道消息。 朱三扁着嘴:“眼里只有朱浩,连我这个姐姐都看不到?” 朱浩琢磨一下,朱三这是吃味了? 吃弟弟的醋么? “是范学正吗?” 朱浩笑着问道。 朱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范学正乃本州学正,父王跟我说他学问非常好,桃李满天下,让我以后好好跟他学……” 京泓问道:“那陆先生几时回来?” “不知道啊。” 朱四着实为难,好似在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而感到遗憾,“我听说,陪同陆先生回江南的侍卫,年后这两天都陆续回来了,可没听说陆先生跟着一道回来。” 朱三纠正:“还叫陆先生呢?人家姓唐。” 朱四不耐烦了:“姐,姓唐姓陆,我们知道是谁就行了,咬文嚼字有那么重要?” “哼!” 朱三继续发小脾气。 看这样子,姐弟二人过年这段时间恐怕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之间产生一些不愉快。 “反正隋教习以后不来了,嘿嘿。” 朱四说到这儿,脸上带着坏笑,对隋公言不声不响便离开王府感到幸灾乐祸。 朱三又开口了:“其实想想,隋先生也挺不错的,从不纠正我在课堂上开小差。” 朱四别过头,干脆不搭理这个胡搅蛮缠的姐姐。 …… …… 开学第一天,先生尚未到位。 没人来管,反正朱浩也不会主动给几个孩子上课,现在他的重心全放在一个月后的县试上,以他写文章的造诣来说,要过县试不难,但以实际情况而论……一个九岁孩子去参加县试,场外因素比场内因素多多了,尤其是现在县令换人了的情况下。 “朱浩,你知道吧?我三姐年后可能就不跟我们一起读书了……” 朱四趁着几个孩子交头接耳说小话时,迅速凑到朱浩跟前,好似说秘密一般轻声道。 朱浩瞬间明白为何朱三先前会那么多小脾气。 想想也是。 堂堂王府郡主,过了年便十周岁,这么大的姑娘开始进入青春期,还让她跟几个男孩子待一块儿读书,即便是在王府,也显得不成体统。 最初朱三假扮世子,才有机会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眼下她的课业明显跟不上,倒不能说朱三笨,只是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对一个女孩来说既无聊,学起来又没有意义,平时回去后还要接受《内训》、《女诫》等这个时代女儿家应有的教育。 课业自然就跟不上了。 这时王府觉得朱三没必要再假冒弟弟的身份,有意让她回归郡主应有的生活氛围…… 这本来是好事,朱三可以不用每天起早贪黑读书,可以睡懒觉,每天要学的东西一下子减少很多,自由自在过完剩下的童年,等着嫁人就行…… 可对于朱三这样本身有一定独立思想的女孩而言,自己不能跟弟弟一起读书,就好像是谁亏欠她一般,怎么都觉得自己受歧视了,而且她非常舍不得学堂的活跃气氛。 朱浩对此没有发表评论。 总不能跟王府的人说,我要开女学,把郡主送到我那儿去读书吧! …… …… 没有先生的课堂才是好课堂。 前面几节课全都是自习,快到中午时,几个孩子依然没有进入学习氛围,连朱浩也只是坐在窗口的位置,眯眼望着窗外春天阳光笼罩下暖意洋洋的院子,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 门口传来脚步声。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朱三最是精明,读课文的声音率先响起。 然后其余几个孩子有样学样,开始背诵课文,也是真的背诵,想要照着读……书要临时去翻,来不及了。 随后两人步入教室,前边是袁宗皋,后是跟着个老学究般,正是之前朱浩在州儒学教谕署见过的范以宽。 “停下来吧。” 袁宗皋脸上依然挂着老狐狸般的笑容。 几个孩子端坐着望向讲台,都装出一副乖乖听讲好学生的模样,只有朱浩……看上去依然没个正形,软垮垮地坐在那儿。 袁宗皋道:“这位范教授,以后就是王府的新教习,你们学问上有不懂的地方,直接请教他便可。” 范以宽在袁宗皋引介时,挺直了腰杆,扫视教室一眼,状极威严。 朱四出言问道:“袁先生,陆先生几时回来?” 一句话等于是驳了范以宽的面子。 在新教习面前问旧教习几时回归,还能更无礼一些吗?范以宽脸色瞬间转冷,先前高傲的姿态不复存在。 袁宗皋笑着介绍:“这位是兴王世子。” 范以宽听了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有心发作,却因为对方是世子,未来的兴王,自己进王府就是为了教这小祖宗的……好像真有跟自己叫板的资格。 不过等他目光落到朱四后边的朱浩身上时,眼神变得凌厉。 袁宗皋继续说道:“陆先生……其实就是唐寅唐伯虎,他年前回姑苏处理家事,不久就会回来……范教授,以后你跟唐伯虎精诚合作,努力教导世子成才。” 又是个让范以宽感觉很无力的消息。 唐伯虎…… 名气太大,让他这个老学究有些招架不过来。 自己一介举人,当个州学正已经可以出去吹牛逼了,可面对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便不那么够看了。 别人不是考不上进士,而是没法考。 随着唐伯虎诗画广为流传,再加上其传奇的经历,民间普遍看法是唐伯虎绝对是状元之才,他范以宽拿什么去比? 实在憋屈啊! “世子,唐教习估摸已在回来的路上,护送他回乡的侍卫,比他早启程几日,如今已抵达,如此预计唐教习月中便能回王府……你安心读书便可。” 袁宗皋又对朱四说了一句。 也算是对在场所有孩子一个交待。 朱四听了,满脸喜色,随后回头冲着朱浩、京泓等人挤了挤眼睛。 “好了,范学正,这两位一个是在下的孙子,另外一个是本地锦衣卫千户朱家子弟,名叫朱浩,我说的下月就要参加童生考的二人,便是他们两个!” 袁宗皋引介了一下。 袁汝霖迅即站起身,朱浩却有些犹豫,琢磨要不要起来,因为范以宽瞪来的目光中,有点隋公言那股把自己当仇人的感觉,当下便打定主意。 罢了罢了! 既然对方都这样了,我还起身干嘛?坐在这儿你又不是看不见,四目相对算是我对你的尊重。 “好了,另外二人,一个是京泓,还有便是年纪最小的陆炳,他二人课业进度各有不同,就交给你了!” 袁宗皋看起来还有要事处理,就这样把课堂交给范以宽。 …… …… 袁宗皋一走。 范以宽立在讲台上,目光首先落在黑板上。 这东西…… 范以宽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先温故……朱浩,你过来!” 不叫袁汝霖,单叫朱浩,几个孩子或回头、或侧目打量,心中都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京泓最是紧张…… 这才刚商量好让这小子照顾我,不会因为他得罪新教习被赶出王府,以后我在安陆连个出手相助之人都没有吧? 朱浩跟着范以宽走出教室。 来到院中站定,范以宽将朱浩上下打量一番,语气冷漠:“就是你,在儒学署门前,对着老夫赶出去的学子,说他有进学的潜质?” 我靠! 你个老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上来计较之事,居然是当日在儒学教谕署门前发生的那一幕? 你是怎么知晓的? “是。” 朱浩坦然承认。 范以宽怒道:“你可知如此说……会耽误他的前途?他出身商贾之家,算术什么的本还不错,将来或可支撑起家业,就因为你的虚妄之谈,会令他做那无谓之事!你到底懂不懂礼义廉耻?” 朱浩琢磨一下。 这抨击的方向,好像有点偏啊。 这会儿你不应该抨击我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连那年轻儒生的学问几何都判断不出? 直接骂我不懂礼仪廉耻,那意思是说,你对我的才学有一定了解? 朱浩道:“范学正,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既然说到那学子的真实学问,那我觉得,当下他的确没有进学的能耐,可作为师长,将他抨击得体无完肤几欲撞墙而亡就能令其知难而退?难道他就不能知耻而后勇?” “你……” “而且范学正,我还真让人打听过,他过了县试和府试,唯院考没过,基础还是有的……不如这样吧,以后我找人栽培和指导一下,或许那小子在院试中就能考过呢?就算只是个生员,对于商贾之家子弟来说,是不是已经足够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对着坑 范以宽听了朱浩的话,瞪大眼睛。 这小子,居然敢在我面前吹牛,你能把个冥顽不灵的榆木疙瘩培养成生员?你真当我看不出来那后生毫无进学的可能? 过县试、府试,那是因为他家境优渥,在县试和府试这种级别的考试中,只要关系疏通到位,语句通顺,字写得也还行,基本都能通过,没人计较。 可到了院试,那就是湖广提学副使亲自出题、监场,以湖广本地提学副使张邦奇治学之严谨,会让那后生通过? “痴心妄想!” 范以宽毫不客气便下了定语。 朱浩道:“那不如在下就跟范学正打个赌,下次院试,若是他能顺利通过的话,范学正便要亲自向他赔礼道歉,自认看走眼。” 范以宽冷笑一声:“有何不可?事便如此定下了!可若是你……输了当如何?” 朱浩笑道:“范学正乃当世大儒,不会跟我一个连童考还没进行的晚生一般计较吧?就算要计较的话……到时在下也会登门道歉,让范学正有面子便是。” 一个是让大儒赔礼认错,一个是让后生到大儒面前认错…… 打这种赌,怎么看都是范以宽吃亏。 但范以宽并不觉得自己会输,而且以他的心高气傲,既然有了刻板印象,认定那年轻儒生无法考中秀才,心中笃定自然也就不怕输。 “那事情便如此定下了!” 范以宽没有拒绝。 朱浩笑着拱手:“不知范学正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回去读书了,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县试。” 范以宽摆摆手:“进去吧!” 随后便目送朱浩进了屋子。 …… …… 很快过了中午。 朱四回去吃过午饭回到学舍,趁着没到上课的时候,趴到朱浩的桌边问道:“朱浩,我听说你跟范学正打赌了?还说要栽培一个不学无术、没什么本事的儒生,说一次便让他考中生员?这……是不是有些不太现实啊?” 朱浩笑了笑,没多解释。 对他而言,跟范以宽打赌的内容是什么不重要,输赢也不打紧,跟其顺利打成赌才重要。 只要打赌了,那双方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范以宽就不好意思再跑来自认是他的先生,而且在打赌期间……一直到来年也就是正德十二年下半年本地院试前,朱浩就不用担心范以宽拿师长的身份压他。 至于那个姓孙的年轻儒生,你能否考中生员与我何干? 就算我去招揽你,让你拜我为师,你一个备考院试的童生,会听我一个连县试都没过的白丁的话? “有些人肯定不行,但换作是他……可说不准。” 朱三带着陆炳这个小跟班一起进来,语气中带着嘲弄,不是针对朱浩,而是嘲讽范以宽。 或许朱浩以前表现出的本事太强了,几个孩子不自觉便跟朱浩保持一条心,很想看到同龄人在打赌中赢下成名已久的老学究范以宽。 朱四摇头道:“我觉得还是过于冒险了……如果唐先生回来加以栽培的话,估计胜算就大了。” 朱浩笑道:“我上午跟他说的是,我会找人栽培,又没说亲自去,到时或许唐先生会收下这个记名弟子呢?以我现在的身份去招揽的话,人家也不愿意当我的学生啊。” “这倒也是。” 朱四点头。 …… …… 有了赌约,果然范以宽就不好针对朱浩了。 最初范以宽还没觉得怎样,打赌后觉得自己必胜,认定朱浩年轻气盛,不自量力,可过了几天,他趁着出王府时找人打探了下,获悉那名叫孙孺的儒生最近照常去参加文会什么的,根本就没被朱浩叫去学习。 也没听说孙孺拜了什么新先生。 此时范以宽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上当了。 正因为立下赌约,自己不好意思去监督朱浩的学业,有时朱浩要提前离开学堂,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范学正,您说的是王府那位叫朱浩的后生?我知道他,先前他跟着王府一位博士出来参加文会,出口成章,让人根本就不敢相信他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少年郎,跟人辩论时,常常引经据典,驳得别人哑口无言……学问很深啊。” 朱浩最近没出来参加文会,上次出席还要推到唐寅走前两个月,就是九月之前。 即便如此,朱浩在本地士林还是留下了一抹传奇色彩。 主要是朱浩年岁小,却总能出口成章,对于那些成年人来说自然就记住了这个对手…… 范以宽瞪了向他讲述的三十多岁老生员一眼,这位生员自然也是州学一员,算是他的弟子,他怒气冲冲问道:“老夫能不知他有几分本事?但他的心思都用在歪地方了。” 生员觉得很好奇:“范学正不正在王府当博士吗?那朱浩……应该也是您的学生才对。” 范以宽道:“他爱是谁的学生就是谁的学生,总之不是我的!” 朱浩没打算把范以宽当先生,范以宽现在也不把朱浩当学生,再加上范以宽觉得被朱浩利用了,心中羞恼交加,便想着回去找朱浩算账。 但不巧的是…… 当天正月初九,朱浩已不在王府,他回去也找不到人,而且正月十五前,朱浩都不会回来…… 王府已给几个孩子放假了。 …… …… 朱浩又迎来六天假期。 要到正月十六才会重新开学。 这段时间…… 足够他折腾的。 放假在家,朱浩不会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读书上,躲在房里也就装个读书的样子,更多是为敷衍母亲。 只要朱娘稍微不注意,他就偷跑出来。 最近有一件事他很上心,就是南京来的那个欧阳家的女东主怎样了。 “……小东家,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马掌柜见到朱浩,欲说还休。 “讲。” 朱浩瞥了吞吞吐吐的马掌柜一眼,催促道。 “是这般的,那欧阳家的女东主,跟朱家做了几百两银子的买卖,进的全都是易碎的琉璃器皿,可南京地面上连一样货都没瞧见,也不知是渠道没铺开,还是运输途中出了问题……可这头听闻采购之事还在进行。” 马掌柜说完,朱浩大概知道他踌躇的原因。 欧阳家的女东主,名字暂时不详,闺中女子的姓名对于外人来说都是禁忌,且称呼她为欧阳女,或是被人坑了,却茫然无知,还在继续往里面填钱。 朱浩笑道:“这小娘子挺有意思,对一个陌生的商品,根本就不知其销路如何,就敢如此大批量进购,第一批没卖出去,就敢进后续的……莫非她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马掌柜一脸严肃:“听闻举债不少。” 举债进货,还如此冒进…… 这套路朱浩着实看不懂! 只能理解为,要么是不会做生意,根本就是个二百五,要么就是被人利用,正在往一个无底洞里丢钱。 “看来我那二伯这次做得很不错,这世间居然还有能让他骗到的人,可真不容易。”朱浩笑呵呵道。 本就当是看笑话。 以朱万简的智商,哪天不吃点亏都是老天爷开眼,不想竟有让别人吃瘪的时候!能上朱万简当的人,得有多愚蠢? 马掌柜道:“可惜现在联系不上苏当家,也不知是不是该……出手帮一把。” 马掌柜有个顾虑,欧阳女毕竟是苏熙贵介绍来的,就算有可能是前东家故意设的局,但就这样将其介绍来的潜在生意伙伴给坑了……有点说不过去。 “这样吧,详细去调查一下,看看货到底出哪儿了,如果可以的话……你去采购一批平板琉璃回来,不需要多……要以苏东主的名义采购,说是用来装饰窗户……” “啊?” 马掌柜没听明白朱浩是什么意思。 朱浩笑道:“如果连苏东主都有意采购平板琉璃,朱家就会觉得这东西是宝贝,或会加价,甚至大批量生产。到时候他们多生产一点,库存也就多一点,然后眼睁睁看着亏本,不好玩吗?” “可是,这……没意义啊。” 马掌柜虽然明白了朱浩的意思,但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 只是为了看朱家生产大一堆琉璃然后堆积成山……于自家生意没什么好处,反而会浪费银钱在没必要的开支上。 朱浩道:“按我的吩咐去做,你要是不放心,就去请示我娘。” “不用,不用。”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马掌柜看出来了,朱娘几乎对儿子言听计从,而且从来不会过问生意细节,只是核算一下账目。 等于说,朱浩才是大东主,而朱娘只是个会计,帮忙算账的。 “琉璃生意,那是从我们手上拿走的,现在朱家想以此发家致富,问过我的意见没有?不就是坑银子吗?你能坑人家一两,我就能坑十两……” 朱浩脸上带着坏笑。 马掌柜身体不由哆嗦一下:“小东家,您可要手下留情。” “哦,没事,做生意而已,死不了人……一定要尽快把采办平板琉璃之事落实!质量好的一概不要,一定要买次品,最好是一碰就碎那种……我收回来加几道工序,再转手卖给他们!” 第二百六十三章 计划进行时 正月十二。 这天是京泓父亲卸任长寿知县,正式离开安陆的日子,京泓没有跟着家人走,而是选择留在兴王府继续读书。 朱浩作为京泓最好也近乎是唯一的朋友,陪同前去送行。 城门口,目送京钟宽一行乘坐马车远去,直至不见踪迹,京泓才带着些许遗憾准备回城。 一旁宋县丞笑着说道:“京少爷,您莫要担心,以后您在这边,有的是人照应。”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胥吏,宋县丞虽然不是胥吏,但已经送走前后两任县令,颇有点“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巍然不动”的风采,但实际上作为有品阶的官员,依然有任期的束缚,三年考满就要流转,只是时间没到而已。 京泓望了宋县丞一眼,显然不太信任对方会帮到自己,反而用殷切的目光望向朱浩。 朱浩道:“今天是回王府,还是给你找住的地方?” 京泓想都没想便回道:“回王府吧。家父临走前,已派人跟袁长史通过信,袁长史告诉我以后可长住王府,这么一来……你平时可以回家,我……就不行了。” 言语间京泓颇有些失望。 朱浩很想说,留在安陆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说得好像要跟家人生离死别一般,你不想留下便去追家人,可没人拦你啊! …… …… 二人一起往王府走。 京泓只带了个仆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城里没有住所,暂时在县衙挂脚,大概意思就是为县衙做点搬搬抬抬的事,县衙支付一点报酬,并安排吃住。 作为前任知县的门人,县衙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再说老仆也不是白吃白住。 至于京泓的家当…… 只有一个包袱,里面估计也就装了几件换洗衣服,毕竟王府管吃管住,一个月下来还给至少一百文零花钱,日常花销足够了。 到了王府西门,却见这里非常热闹。 侍卫们聚在一块儿,声音很大,好像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见到朱浩和京泓没啥反应,两个孩子怎么说都是老熟人了,进出王府大门没有任何问题。 “几位大哥,你们在谈啥呢?王府有什么事情吗?” 朱浩笑嘻嘻上前去搭茬。 一名侍卫道:“哟,你们还不知呢?王府西宾,陆先生回来了……原来你们的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啊……” 好家伙,你们这群侍卫不知道唐伯虎的真实身份? 等等。 唐寅回来了? 这消息来得有点突然。 虽然唐寅对王府来说只是个幕僚,但对朱浩而言乃是“启蒙恩师”的存在,有唐寅在王府,什么事都可以推到唐寅头上,这是个对朱浩有着重大意义之人。 二人脚步轻快地往西跨院走。 京泓好奇地问道:“之前他们不知陆先生就是唐寅?” 朱浩道:“王府长史司的人应该都知道,只是这些侍卫嘛……平日就是大嘴巴,没事老喜欢到处传话,谁会主动告诉他们?” 京泓明白不了王府长史司跟仪卫司的人,待遇方面有什么不同,其实道理很简单,侍卫再怎么得王府信任,一旦涉及机密大事,下边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内情,但若是他们能混到王府仪卫司典仗这样的阶层又自当别论。 …… …… 朱浩陪京泓回王府安顿,今天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三天,唐寅显然不会到西院宿舍这边来寻人。 跟京泓闲谈几句,朱浩便决定离开,不然赶不上家里的午饭。 没等出西大门,就见连侍卫等人从外边进来,手上拿着鸡鸭鱼肉等食材,好似要送去厨房。 “这不是朱大少吗?今天放假,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连侍卫平时都表现出一副要死不死的疲懒样,嘴巴很毒,今天也不例外,一见面嘴上便调侃,“悄悄我手里,今儿大鱼大肉管够,要不跟我们到食堂搓一顿?” 朱浩笑着问道:“王府这是有喜事?” 连侍卫道:“当然有喜事啦,你恩师回来了,王府设宴款待,东西院厨房也会加菜……看看这鸡多肥?” 朱浩撇撇嘴:“一看就是有年头的老母鸡,不够嫩,就怕嚼不动。” “哈哈哈……” 旁边侍卫哄然大笑。 “呸!吃不着,馋死你,老母鸡才够劲……” 连侍卫好像个美食家,一边说还一边舔嘴唇,似在回味那美妙的滋味。 一名侍卫打趣:“你说的老母鸡不是吃的母**?” “哈哈哈……” 又惹来一阵哄笑。 朱浩跟这些人交错而过,径直出了王府大门,回头看一眼,忽然一阵伤感,觉得自己在王府的好日子恐怕快要到头了。 如果去应科举,名义上学业有所进展,为世子当榜样,但间接不也是会促成他及早离开王府? 王府会长久让一个课业进度比世子快很多的孩子留下已算通融,如果我考过县试、府试,甚至考中生员的话,王府估计会琢磨把我送去别的地方读书…… 诸如南京国子监…… “东家……” 马掌柜从马车上跳下来,准备接朱浩。 显然马掌柜已在王府门口等了一段时间,而早前被朱浩叫来接他的于三则可能被马掌柜支走了。 “老马,有事吗?”朱浩钻入马车车厢。 马掌柜跟着上了车,马车行进中,他道:“您让打探的事,已有着落,真如之前所料,欧阳家有内鬼,大部分琉璃器皿都送到江西等处,低价销售,根本没有往南京运,却在这边虚报盈利,害得那位欧阳小姐……不断往里面搭钱。” 朱浩皱眉:“她缺心眼儿吗?钱都没回拢,就敢继续往里投钱?” 马掌柜摇头:“具体不太清楚,但似乎跟朱家二爷有关系。” 朱浩冷哼一声,“不就是里外勾结的老套路?这就是没儿子的下场,没经历过尔虞我诈的千金大小姐突然被推到前台打理家业,自然要受人欺负,要是回头还不上债务……岂不要沦落风尘……啧啧,可惜了……” 马掌柜打量朱浩,眼神中满是惊讶。 好似在说。 东家,您小小年岁,居然懂这个? “之前让你暗地里去买他们的平板琉璃,可有着落?”朱浩问道。 “已购回一批,大概花费二十三四两银子的样子,就是个成本价……朱家以为有人被他们给坑了,估计这会儿正乐呵呵数钱呢……不过小东家,还是要提醒您一句,这批货怕是很难出手……” 马掌柜的意思是,现在人家以为你傻,你可别到最后真的犯傻。 朱浩笑道:“我要用这批货造点琉璃镜,用它来钓鱼。” “啊?” 马掌柜大惊失色。 这岂不是乱了跟苏熙贵做生意的规矩? 朱浩道:“回头找人放出风声,就说苏东主已将买回的平板琉璃调至武昌府造镜子……让朱家人也知晓此事,再由你亲自去跟我那二伯谈谈把琉璃镜卖给他,由他转手……你也知道这批琉璃是什么货色,卖出去的话……” 马掌柜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叹道:“全都是次货,恐怕一碰就会碎。” “嗯。” 朱浩点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用他们卖出来的平板琉璃,变成他们梦寐以求的琉璃镜,赚上一笔,再让他们血本无归……” …… …… 正月十四。 朱浩造出第一批十面银镜。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银镜,有点像是哈哈镜,拿在手上看一眼,明显能感觉质量不行。 朱浩不准备卖高价,一面就卖五两银子。 这东西…… 如果技术是现成的,可以批量生产,卖这么贵根本不会有人要。 但朱浩之前的饥饿营销有了效果。 正是因为货物奇缺,连仿冒品都有了极高的价值。 欧阳女就是为此物而来,还想以此来振兴门楣,既然欧阳家的人无比渴求,朱万简自然觉得有利可图,会自觉地把货进回去等着卖给欧阳女。 马掌柜立在朱浩身旁,看着木匣中的镜子,笑道:“质量凑合,比铜镜好多了。” 朱浩摇头:“可是易碎啊。” “呵呵。” 马掌柜继续笑个不停,“朱家二爷那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苏当家买平板玻璃是拿来制镜,昨日和今儿上午已两次到商馆这边来寻,说是要谈谈后续合作,说可以给我们便宜价。” 朱浩满意点头:“告诉他,苏东主对他的货很满意,告诉他是有这么回事……要装作说漏嘴的样子,就说这镜子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是用他们的琉璃制造出来的,先前买那么多平板琉璃其实更多是要筛选出合适的材料。” 马掌柜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是朱浩以自己的名义做生意,马掌柜觉得没有任何问题,可现在却是顶着苏熙贵的名头骗人,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了。 朱浩问道:“这对苏东主的生意有任何影响吗?” 马掌柜琢磨了一下,担心道:“对苏当家的生意自然没影响,但涉及他跟朱家的关系,有极大的影响。” 朱浩笑道:“那我不做这些,他们可以和睦相处?” 马掌柜摇摇头:“这自然不可能。小东家,鄙人明白了,无须顾虑什么影响,只是若回头苏当家那边责怪的话……您可要帮鄙人说句话。” “老马,我看你是担忧过甚,如果苏东主知道这回事,非但不会怪罪,估计还会说你做得好呢。” 苏熙贵现在巴不得看到朱家吃瘪,如果是打着他的旗号让朱家吃瘪,他只会更高兴。 在朱浩的鼓励下,马掌柜做事有了底气。 先不管苏熙贵知道后是不是真的高兴,反正朱万简那边该坑还是要坑,那位可不是什么善人,只准你坑欧阳家的钱,不许我们坑你? 第二百六十四章 有钱干嘛不赚 正月十六。 王府学堂重新开学的日子。 朱浩刚回到西院宿舍,便见唐寅容光焕发地立在那儿,身上衣衫比起离开时更显光鲜亮丽。 好似回了一趟江南,归来后精神风貌都大不相同。 “朱浩,你来得好晚。” 京泓、陆炳和袁汝霖都在西院这边等候。 朱浩是除了世子跟郡主外来得最晚的一个。 唐寅看向朱浩的眼神,与看到别的孩子截然不同,朱浩对他而言算是挚友,而其他几个则只是他的学生。 朱浩笑道:“陆先生可算回来了,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让人好生想念。” 唐寅笑着摆摆手,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洒脱:“此番回乡,经历颇多,走亲访友不说,还要处置家中一堆琐事,就这样已经很赶了……” 朱浩问道:“那你下次几时走……?” 袁汝霖、京泓和陆炳都用打量怪物般的眼神望向朱浩。 人家刚回来就问几时走,好像巴不得唐寅早点离开不再打扰他一般。 唐寅也是怔了怔,随即展颜笑道:“不走了!安心留在安陆,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十年八载,都是有可能的。” “那就在这儿养老咯?” 朱浩的问题还是简单粗暴。 唐寅耸耸肩:“你非要这么想,也可以如此认为。” 陆炳年岁最小,率先欢呼起来:“哦,陆先生不走喽!” 唐寅笑着摸摸陆炳的小脑袋,此时陆炳已是六岁的“大孩子”,长久相处下来,唐寅早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笑道:“以后不必称呼我陆先生,唤我本姓便可。” “好的,唐先生。” 京泓看上去也很高兴。 随着家人离开安陆,在他尊敬以及能够依靠的长辈中,只剩下唐寅,在他心底唐寅跟朱浩一样,都是他坚持独自一人留在安陆读书的动力。 …… …… 眼看就要到上课时间。 朱浩跟唐寅并肩往学堂走去。 路上朱浩问道:“唐先生回江南,何事如此匆忙?” 唐寅笑着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并不想跟朱浩过多解释。 “朱浩,别说我的事,你最近可好?给你的书都看完了吧?再有不到两旬,县试考期便至,你可有做好准备?” 唐寅故意岔开话题。 朱浩一脸嬉笑:“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想来应付县试没什么问题。” “估计我不在的日子,你又把心思放到生意上去了,我回来还没两日,就听说你跟王府的买卖越做越大,张奉正频频在我跟前夸你……说你和你娘很会做生意。” 唐寅一边说一边摇头,显然对此不太满意,他希望朱浩走科举,早日步入仕途,但朱浩好像对做生意更感兴趣。 朱浩道:“唐先生,你知道范学正的事吧?你们以后……” “见过了,范学正乃前州学名师,学问在那儿摆着,平时我不在的时候,由他授课便可,我此番回来更多是充当王府西宾,上课的事……基本已处于次要位置。” 唐寅坦然相告。 本来唐寅也不喜欢给孩子上课,在王府这一年也是形势所迫,才会变得那么勤奋。 以他放荡不羁的性格,当然希望自由散漫些,天天掐着时间跑课堂来给孩子上课,连个调休的同行都没有,一年坚持下来身心俱疲……实属不易啊。 眼下王府有了合适的教习,他就可以名正言顺“退位让贤”,安心当个幕僚,更加逍遥自在,而且能追求一些他喜好之事,比如说写诗作画,再跟本地名流交流一下文学心得等等,想想就惬意。 “对了朱浩,我听说你要给一个名叫孙孺的后生,教导其学问,备考生员?还跟范学正打赌了?”唐寅笑道。 朱浩点头:“有这回事。”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你用心不良,分明想借打赌之事,让范学正不过多干涉你学习,这样你就有两年时间备考?啧啧,遇到你这个精明的孩子……估计老范会无比头疼。” “老范?” 朱浩听到这称呼,感觉有些别扭。 “哦,最近跟他喝了几次酒,也就熟悉了,称谓嘛……知道是某个人就行了,不必太过在意。” 唐寅一副我就是喜欢结交朋友,看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架势。 朱浩扁扁嘴。 本来还以为范以宽是块榆木疙瘩,谁知也好杯中物,还能跟唐寅这样的酒鬼做起了酒友……那王府最担心的新老教习不和的情况,现在看来也毋庸担心了? 这读书人的圈子,以及结交朋友的方式,真是古怪。 “不过我也对那名叫孙孺的后生倒是有几分兴致,回头与我一同去见见,估计以你的名义招揽他会不从,但若是有我在场的话……” 唐寅主动请缨。 朱浩连忙摆手:“免了吧,唐先生,这件事我想往后放一放,暂时不着急!” …… …… 朱家庄园。 朱万简被老娘叫回来,同时过来的还有刘管家以及家里邸店掌柜,看样子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听了朱嘉氏喝斥,朱万简才知自己被刘管家告了,说他私自跟马掌柜接洽买镜子,根本就没征询过老太太的意见,实属胆大妄为。 “……娘,你先别着急,看看这玩意儿。” 朱万简把银镜样品交给朱嘉氏。 朱嘉氏拿在手上,看到镜子里纤毫毕现的自己,吓了一大跳,以老太太的见识,自然能觉察出这是好东西。 觉得好,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正品”,连赝品镜子都已做到巧夺天工,虽然表面还是有些凹凸不平,把脸部照得稍微有些失真,但已不失为镜中精品。 “娘,你说我这做生意会亏本?” 朱万简一脸得意。 朱嘉氏蹙眉,脸上横皱立生,似在思索儿子所言,这生意到底可不可行。 刘管家急忙道:“可这一面镜子就要五两银子,价格未免太高了些。” “五两?” 朱嘉氏一听差点儿把手上的银镜给摔了。 朱万简冷笑道:“说你孤陋寡闻,还真是,你可能不知,现在南京地面,这镜子五十两一面也是有价无市,王公贵胄和部堂、致仕阁老之类的显要,家里夫人哪个不想要一面?这才五两银子……简直赚翻了!” 刘管家小声嘀咕:“南京的富户,莫非都是傻子不成?” “这回你还真错了,我可是求证过的,欧阳家……就是为成国公府上采办货物的官商,人家背景够强吧?他们到安陆来,就是为求购此物……这事也是穆掌柜亲口告诉我的,绝对错不了。要说贵,我直接十两银子一面卖给他们,一进一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朱万简现在也硬气了。 跟欧阳家做生意,让他为家里赚了一百多两银子,现在工坊更是加班加点赶工,各种琉璃器皿已然供不应求。 刘管家道:“老夫人,此事颇为蹊跷,说要卖给咱镜子的马掌柜,就是苏东主的人,之前三夫人府上出现的那位。会不会……” 朱嘉氏脸色一变,原本躁动的心又立即变得沉稳。 朱万简讪笑:“老刘,你的见识以前我是佩服的,可现在觉得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也不想想,孤儿寡妇出来做生意,一时赚了不少,可手下人谁会听她们母子的?谁又不想往自己兜里揣钱?跟我们合作的穆掌柜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刘管家低下头,没有回答这种假设性问题。 你上来就说马掌柜要自立山头,还拿穆掌柜做对比,证据何在? “再者说了,这镜子是苏东主造出来的,本要供应江西等处,被马掌柜私下给扣住了,我已将他和他手下一名掌柜收买了,威胁他若是敢告知苏东主,就把他中饱私囊的事捅出去……” 朱万简说到这儿,老太太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儿子的话,厉声喝问:“你跟谁做生意不要紧,我就问你,你是跟欧阳家的人谈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银镜?卖给欧阳家的价格几何?” 刘管家急道:“老夫人三思,此事太过蹊跷,有好东西,马掌柜为何不直接卖给欧阳家,而要通过我们转一手?” 朱万简怒道:“闭嘴!不明就里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可知这批镜子是怎么造出来的?其实欧阳家的女人就是苏熙贵介绍到安陆来的。 “那苏熙贵暗地里采办我们的琉璃,拿来造镜子……我发现其中有蹊跷,立即上门威胁,说如果不把银镜卖给我们,那以后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片琉璃!” 朱嘉氏皱眉:“你先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朱万简笑道:“跟欧阳家那边自然谈好了,先给咱银子都行,十两银子一面,第一批他们进购四十面,也就是四百两银子。我让她先缴纳二百两订金,我们拿到银子后才从马掌柜那儿把镜子采办回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到手后再交给欧阳家……如此所赚二百两便轻松到手……” 听朱万简这一说,刘管家瞬间哑口无言。 计划完美。 听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朱嘉氏又把手上的银镜仔细端详一番:“十两银子一面,真有人要这东西?” 朱万简道:“娘,说句不好听的,这已算是便宜的,因为这批货都是马掌柜按照苏东主所授之法刚刚仿制出来的,做工方面……并不是很精细,但现在有人卖,也有人买,这中间商的生意……有钱干嘛不赚?”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退再退 朱嘉氏思索良久,连她也想不出其中会有什么纰漏。 用别人的钱买东西,转个手就能把银子赚到,空手套白狼…… 做生意是可以小心谨慎,对跟苏熙贵有关系的人也应该小心提防,但若是连跟苏熙贵手下一个掌柜做生意的勇气都没有的话,那朱家干脆别混了。 但仔细思量,危机还是有的。 如刘管家所言,事情透着一股邪气,这钱未免也太好赚了点,越容易赚的钱越容易出幺蛾子…… 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可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娘,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那我可就推了,大不了咱以后不跟苏熙贵那厮做生意就是……唉,前怕狼后怕虎还想出来做买卖,干脆守着一亩三分地靠吃田租过活得了!” 朱万简不满意了。 我辛辛苦苦为朱家找到轻松赚钱的门路,用别人的钱来生钱,功劳先不说了,还要找我麻烦? “做!怎么不做?” 朱嘉氏目光中闪过一丝凶戾,咬牙道:“咱朱家乃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一切小心谨慎便是……刘管家,你随老二一起去处理这件事……不要过多干涉老二,给我盯紧了,不出大差错便好。” …… …… 朱万简很得意,马上找人知会穆仁清,再由穆仁清引介,在客栈中见到欧阳女。 “朱二爷是吧?索性说开了,眼下我们暂时凑不出四百两银子……而且我认为你们提供的镜子,品质不佳,十两银子一面定价未免虚高。我这里有三百二十两银子,一次先交付你一百六十两……” 欧阳女之前进购不少琉璃器皿,如今手头上的确拿不出太多银子了。 朱万简趾高气扬:“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临时降价,这可不成,一百六十两银子……那就卖你十六面……” 说完朱万简便要伸手去拿盛放银子的包袱。 却被旁边的婆子一把按住。 婆子怒目而视:“我家小姐的话你没听到?你提供的镜子品质不行,最多八两银子一面,价格已算相当公道了,你们得提供四十面镜子才行!” “凭什么说品质不好?” 朱万简气冲冲地撸起袖子,摆出副随时可能一拍两散的架势。 欧阳女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一面镜子,道:“看看我这面!” 朱万简想伸手去拿,但人家没给他,只是让他远观一下。 朱万简仔细看过,这才意识到人家那是真品,自己手上拿着的镜子虽然做工什么还可以,但还是有瑕疵,主要是成像有些不协调。 穆仁清瞪着朱万简:“三百二十两买你四十面镜子,一口价,干脆些!” 朱万简一怔。 你这家伙敢跟我叫板? 谁给你的勇气? 不怕我说出你背后的腌臜事? 稍微一琢磨便明白过来,穆仁清好不容易有机会一下子就把欧阳女身上的银子消耗干净,你朱万简临时要说撂挑子,这是要闹哪样? 给你机会赚钱,少赚点不行? “一百六十两预付款……拿来吧。要过称的。” 朱万简重新坐下来。 欧阳女让婆子拿出一份契约:“白纸黑字,先写清楚为好,不然出了问题,闹到官府可不好说话。” 朱万简冷笑一声,想到跟朱家作对的长寿知县京钟宽提前卸任归乡,知州邝洋名也马上要滚蛋,继任者再怎么强势,也不敢一来就跟本地锦衣卫千户之家对着干吧? 就算出了事情,闹到官府看看谁占理! 哼,到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行,写就写,我还怕你们反悔呢……一百六十两银子预付款,买四十面镜子,若是不能交付……这预缴的银子退给你便是。”朱万简道。 欧阳女不解:“单纯只是退银子?” 朱万简板着脸:“不然怎样?我给你介绍渠道,若是买不回来,你还要让我自个儿搭银子进去?穆掌柜,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朱万简瞪着一边的穆仁清。 穆仁清一听不由上火,咱俩暗地里是有来往,但你不能在我东家面前直接让我力挺你吧? 你这不是让东家怀疑我么? “朱二爷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之前本地求购镜子不得,何其艰难?此番有朱二爷帮忙从中斡旋,确实不宜苛责太多!” 穆仁清只得硬着头皮给朱万简说了好话。 关键时刻,穆仁清也希望这笔生意能做成。 只要把欧阳女身上的银子榨干,让其破产,无力偿还,就可以执行下一步计划,让成国公府的人趁虚而入。 “好,签契吧。” 欧阳女看了穆掌柜一眼,终于不再坚持。 …… …… 朱万简拿到一百六十两银子的预付款,心中得意非常。 出来后,刘管家道:“说好了二百两,这样……咱不是自个儿还要搭上四十两银子?” 朱万简皱眉:“垫资四十两而已,咱赚的可是一百六十两!” 刘管家闻言无语,出言纠正:“之前是能赚一倍,可从马掌柜那儿购进四十面镜子,本身就要二百两,如此到头来咱只能赚一百二十两……这件事是不是应该请示一下老夫人?” “这头能压我们的价,我们就不能压马掌柜的价?到时我给他压到三两银子一面……四十面才一百二十两……嘿嘿……” 朱万简开始憧憬起来。 刘管家很无语。 你要做春秋大梦,能不能等到晚上落榻后再进行? 你说压价就压价? 人家马掌柜有镜子这好东西,根本就不愁卖,实在不行直接找到欧阳女,赚的不是更多? …… …… 汉水渡口邸店。 朱万简见到风尘仆仆从外进来的马掌柜。 “老马,你看我把银子都带来了,之前说好的镜子,你可准备妥当?咱可把话说清楚,一次买你四十面,你怎么也要便宜一些,要不这样吧,一百二十两可好?”朱万简上来便以熟络的口吻跟马掌柜说道。 马掌柜皱眉:“朱二爷,您是记性不好还是怎么着?这镜子,有人直接以七两银子的批发价从我这里收,我都没卖,只因为我先答应了你……你上来就给我压到三两,那干脆这生意别做了!” 说完马掌柜起身就要走。 朱万简一看急了,气恼道:“你这可是背叛你前东家和现东家,属于吃里扒外,信不信我……” 马掌柜不屑道:“我不跟你做买卖,你威胁得了我?随便你去说!就算我不干这行了,这银子我也不能白亏……而且要给你说明白,我手头上有五十面镜子,一口价二百五十两,必须要一次全买。你不买我找别人去!” “你……” 朱万简瞬间眼睛都瞪直了。 刘管家赶紧扯了朱万简一把。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之前在朱嘉氏那儿,是说空手套白狼赚二百两,见了一趟欧阳家的人,净赚降到一百二十两…… 这再见一趟马掌柜,就算一切顺利,也只能赚七十两,当然还会余下十面镜子。 可那东西只是据说值钱,要没有欧阳家的人收购,本地人别说用十两银子去买,就算五两银子……也不现实。 “嘿,老马,你这是不讲规矩。你的镜子,明显品质很差,别说五两,就算是三两……我看也不值。” 朱万简气呼呼说道。 但与此同时,朱万简将刘管家递过来的手给一把甩开,显然不想就此放弃这笔生意。 马掌柜道:“朱二爷,你想怎么说怎么说,要不是看你诚心跟我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份儿上,再者你是本地大户,我根本就不想卖给你。 “这批镜子要不是制作时品控出了问题,镜面有点失真,你以为我会五两银子卖给你?正品镜子的成交价可是十五两一面……还没有渠道买……那种市场上动辄几十两银子的镜子,可不会在安陆这小地方出手……” 说到这里,马掌柜转身往门口走去:“你们思量清楚,给我个准信,一旦谈不成以后也不要再合作了。” 说完直接出去了。 …… …… 朱万简很生气。 但面子归面子,生意归生意,他不觉得自己会亏本,不耐烦地冲着刘管家道:“我写个条子给你,你回城到铺子上支取银子……别让我等太久,晚上我还有约会呢。” 刘管家急忙道:“二老爷,此事需从长计议。” 朱万简一瞪眼:“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现在谁是掌柜?去拿银子!” “可是……”刘管家听了很着急,“要不先请示老夫人?这儿才一百六十两,还要从账上支九十两呢。” 朱万简从怀里拿出契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就算只赚七十两,那也是白得的,况且还剩下十面镜子,可以带到南京、苏州、杭州等地销售……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是东家,你要听我的,不然我抽你……” 刘管家一阵无语,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朱万简冷笑连连:“有些人恃宠而骄,真不把我这个主人放眼里了……也罢,我自己回去拿。” 刘管家见状无可奈何:“还是让小的去拿吧,但若是出了事,可要朱二爷您一力承担!” …… …… 银子支取来。 一共二百五十两。 朱万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马掌柜,一眨不眨。 马掌柜熟视无睹,叫来手下,抬出盛放五十面镜子的两口木箱。 “朱二爷,您可看清楚了,好好的镜子,可以先检查,不过说好了,若是检查过程中你给摔碎了……” 马掌柜一来就把丑话说在前面。 朱万简不屑道:“算我的!” 说完信手拿起面镜子,随便看了几眼就放下,然后又拿起一面看了看,见没问题便要合上箱子。 刘管家急忙道:“还是看清楚为好。” 随后刘管家逐一仔细看过,确定都是好镜子,中间轻拿轻放,归箱时用稻草和麻布隔好,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难道是我多虑了? 刘管家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虽然朱万简行事鲁莽,但看情形这笔生意上该赚的银子还是能顺利赚到手的,跟欧阳家的契约在手,对方急于要以此来重振门楣,不可能花一百六十两银子预付款后,不交尾款…… 若欧阳家违约,对朱家来说一面镜子合成本二两银子都不到,要卖出去好似也不难。 第二百六十六章 哑巴亏 契约签订完毕,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于银货两讫,最后朱万简心满意足地跟刘管家一道,带着箱子离开。 马掌柜没有出门相送。 朱家人走后,他急忙把契约收好,又差遣人赶车载着他去王府门前蹲守,及时见到刚散学的朱浩。 “你有事?先去处理好再说。” 唐寅本来要跟朱浩一起去吃饭听戏,其实就是找个地方商量点事情。 见到苏熙贵手下掌柜前来,唐寅识相地先走到一边。 马掌柜立即将契约交给朱浩。 “挺好。” 朱浩随便瞥了几眼,便把契约收起。 马掌柜带着几分疑惑问道:“那此事……就这么完了?” 在马掌柜看来,就算那批镜子的质量差了点,但有人买不起正品,买赝品来充数,也未尝不可…… 赝品很便宜,一面批发价才五两银子,而正品的市价十倍于此……是不是有点亏?而且对苏熙贵那边不好交待。 一边给苏熙贵供应昂贵的正品,一边卖次品给朱家? 这事儿苏熙贵知道了还不来安陆找麻烦? 朱浩笑道:“这就要看朱家向欧阳家供货的速度了……如果转手及时,能少碎点,主要成本就要欧阳家来承担,但如果供货慢了,等到来日的话……情况将大不同,估计碎得不会剩下几面。” 马掌柜惊讶地问道:“怎会如此?” 朱浩凑过去小声道:“那些平板琉璃,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看起来不错,但只要稍微颠簸,就会碎裂,主要是因为其中掺杂的氧化物太多……具体不太好跟你解释,就算材质好一点的,我也用金刚钻在后镜面上做了一点手脚……它就不能挪地儿……尤其是开箱后……” 具体不太好向马掌柜解释,涉及物理知识,马掌柜也听不懂具体手段。 但有一点马掌柜明白了。 这卖的不是次品,而是废品。 别看包装精良,还用稻草和绢布等做了隔层,看起来防震措施做得极其完善,却是一碰就碎的东西。 “这……” 以马掌柜做生意实诚的作风,即便知道朱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这么以五两银子一面的价格卖废品……还是难免有点心理负担。 朱浩道:“货都卖出去了,思量那么多作甚?若我二伯找你,你先拖着避而不见,或者直接告诉他是因为其运输或保管不当而出问题,大不了让他来找我和我娘的麻烦……我们看戏去了!” 马掌柜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好说什么,只得向朱浩拱手作别。 …… …… “何事?” 唐寅见朱浩把马掌柜送走,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朱浩道:“跟朱家做了点小生意,无关大局……今天的戏不错哦,乃是关夫子登台,你最爱看的武戏。” 唐寅皱眉:“武戏太闹腾了,还是才子佳人的戏好看,比如你那戏园子刚推出的《贵妃醉酒》就很不错……” “呵呵。” 朱浩笑着摇了摇头。 二人没走出几步,唐寅突然皱眉:“你跟朱家做生意,定是想坑上一笔,以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总是算计人可不太好,走正道比什么都重要。” 朱浩叹道:“我也知走正道好,可问题是,我正道走得好好的,不时有人过来给我挖坑想让我掉进去,我就不能适当反击一下?在这世道立足,前有兴王府,后有锦衣卫朱家……我做个善人,还能活吗?” 唐寅本想说两句,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不比朱浩好多少,或许还更差,也就不再提及。 …… …… 朱万简和刘管家用马车载着两口木箱回到城里。 但却没有马上去客栈交货。 朱万简觉得自己做成大生意,要去教坊司乐呵乐呵,而且他跟穆仁清狼狈为奸一起算计欧阳女,当然要碰碰头,探讨一下心得。 “二老爷,这货太过贵重,还是及早送去为好。”刘管家不太放心,苦口婆心劝解。 朱万简一脸不屑:“下午刚从那女人手上拿了银子,当晚就去交货,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真的是空手套白狼呢……耗她一晚,能有何事?” 刘管家为难道:“可是……老夫人那边还没交待,这种事该早点解决,毕竟现在咱账上亏着九十两呢。”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九十两算个屁啊!你现在更应该去城里问问,有谁愿意收那十面镜子……我正好也去找朋友问问,看看欧阳家那女人是否愿意把剩下十面镜子全给收了,我这是去谈生意!” 朱万简不顾刘管家劝阻,入城不多时就独自去了。 …… …… 当晚。 教坊司内。 房间里,朱万简跟穆仁清对饮,两人均喝得面红耳赤,穆仁清有一种大事已成的畅快,言语中多少带着一丝感慨。 算计自己东家,即便最终成就大事,得到成国公赏赐,却也只能隐姓埋名生活。 朱万简给穆仁清斟满酒,笑着问道:“那不知……你到底如何让你东家倾家荡产呢?明日我把货供过去,银子到手,但毕竟那些镜子很值钱,卖出去可以大大地赚上一笔……你不会趁别人不注意,把箱子扔江里吧?” 穆仁清道:“如何善后,母须朱二爷担心。” 朱万简叹道:“要说你那东家,的确算得上天香国色,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如此漂亮的女人,难怪成国公会觊觎,不过看她的样子多半不怎么识相……万一血本无归后寻死觅活……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穆仁清打量朱万简一眼,似感觉对方起了什么坏心思,不由皱起了眉头。 “嘿嘿。” 朱万简笑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知会一声。” 穆仁清板着脸道:“朱二爷多虑了,我这位女东家,对府中上下人等很是仁义,如果欧阳家真倾覆了,包括她在内,上下人等一概都要抄没为奴,落在债主手里,生不如死……难道有比她进成国公府得到名利地位,也帮下边的人解脱困境更好的出路?” “你是说她只能选择以身饲虎一途?” 朱万简眼神中透出些许邪气:“你就不怕她进公爷府后,报复于你?” 穆仁清摇头:“只要从公爷那里拿到赏赐,我就会离开南京,找个地方买进百亩良田,安心当个小地主,就此不问世事……朱二爷不必为我担心。” “哎呀呀,说哪里话,既然你我合作过,又志趣相投,才多问两句……其实要是能把人卖到教坊司,啧啧,那姿色绝对能当头牌,真是可惜了。” 朱万简的话,说明他真有歪心思。 穆仁清以鄙夷的目光打量朱万简几眼,却没有言语。 二人又喝了几杯,此时突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何人不识相?这边又没叫姑娘,未夺他人之好,跑来凑什么热闹!” 朱万简语气不善。 外面传来刘管家的声音:“二老爷,是我,有大事!” “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说?” 朱万简不想见刘管家这个烦人精。 刘管家道:“老夫人进城来要见您。” 朱万简沉着脸,起身走到房门前,把门打开,冷笑不已:“老太太也是,这是对我不放心?不就是过一晚再去交货,急什么急?又是你去嚼舌根了吧?” 刘管家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才凑到朱万简耳边低语一句,朱万简身体一个激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怎会如此?” 刘管家指了指里面的穆仁清。 朱万简意识到不能在房里多说什么,随即回头向穆仁清告罪,说家里有事,然后匆忙跟刘管家离开。 …… …… 朱家城内商铺。 其实朱家老太太并没有进城,因为刘管家根本就没胆量把这事儿往家里传…… 装镜子的箱子打开了。 里面的镜子……碎了很多,几乎所有镜子都出现问题,有的裂口,有的直接崩碎,碎片散落于箱子各处。 “两口箱子都如此。” 刘管家欲哭无泪。 朱万简怒道:“让你把货带回来,你就是这么运的?一看就是摔坏的……刘管家,你真是罪该万死啊!” 刘管家大惊失色,急忙辩解:“二老爷,这可跟我没关系啊,运送全程都轻拿轻放……会不会是这批镜子本身就有问题?” 朱万简气得一脚蹬在其中一口箱子上,随即便听“哗啦”一声,里面剩下的镜子相互碰撞,再次发出碎裂的声音。 “二老爷,您这是要作何?” 刘管家吓得老脸一点血色都没有。 朱万简道:“走,带着它去找姓马的算账!” 刘管家苦笑:“货都送进咱商铺好一段时间了,人家会给咱说法?” “货都碎了,凭什么不给说法?无论如何都要让他退货!”朱万简怒道。 存放货物的这家商铺的掌柜过来劝慰:“二老爷息怒,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银货两讫后再行退换,怕是不合规矩,毕竟听刘管家说,离开渡口时……还好端端的……” 朱万简想了想,也有点无力。 他实在想不明白,虽然琉璃是易碎品,但运送进城途中,并没有大的颠簸,箱子内部也加了防震措施,怎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那就收拾一下,去欧阳家交货!把完整的镜子放在上面,鱼目混珠!” 朱万简又出了个自以为是的主意。 刘管家无奈摇头:“欧阳家的人又不痴傻,怎会……不详细检查呢?” “那你说该怎么办?不会这东西……要坏在我们手里吧?那可是亏了九十两银子呢……不对,应该不到九十两,总有几面好的吧?” 朱万简突然乐呵起来。 坏了一部分,总归不全坏。 刘管家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一阵无语。 旁边的掌柜又提醒:“二老爷,不是九十两,是二百五十两,如果这批货交不上的话,欧阳家那一百五十两银子……也是要退还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理我怕谁 翌日。 朱嘉氏一早便进城,火急火燎地来到仓房,见到守在这儿一整夜的刘管家和刚睡醒过来的朱万简。 “让你们干点事可真难!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还能托付重任?怎不一头撞死?” 老太太这回动了真怒。 好端端的一次空手套白狼的行动,也能搞成这付鬼样子,让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明明怎么想都不会出问题,这都能整出幺蛾子来? 自己素来信任的二儿子,到底有多会玩“花活”? 朱万简被骂得灰头土脸,却依然不服气:“娘,这次分明是被苏熙贵那厮给坑了,他千方百计设计这么个圈套,用这种次货充数,我们可以去衙门告他!” 刘管家赤红着双目,跪下来磕头道:“老夫人,是小的没有严查,但运送途中的确没有发生大的意外,真有可能是这批货……本身就有问题。” 此时连刘管家都要往外推卸责任。 朱嘉氏面色冷峻:“毁了多少?” 刘管家道:“五十面镜子,加上之前买回来的样品,一共五十一面,现在完好无缺的还有十六面,另外六面,对付着改制成小一点的镜子,勉强能用。” 朱嘉氏听到这里,稍微放心下来。 本以为二百五十两银子全部损失,但现在还剩下十六面,按照八两银子一面卖给欧阳家的话,能收回一百二十八两,还可挽回一部分损失。 至于剩下那六面破损的…… 如果欧阳家坚持不要,想要重新制作出售,好像有点困难,但终归存有变现的希望。 朱嘉氏道:“刘管家,你这就带人前去见欧阳家的人,路上就算找人捧着,也不能再出差错,快去快回!” “是,老夫人。” 刘管家急忙前往城中客栈,弥补损失。 “那娘,我干嘛?” 朱万简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朱嘉氏冷声道:“随老身前去见老三家的,这件事……总归要讨个公道!” …… …… 朱嘉氏让刘管家去交付镜子,自己则带着朱万简去找儿媳算账。 朱浩早料到老太太会杀来,所以当天没急着去上课,留在家里等着瞧热闹。 果不其然。 早饭还未过半,小白便进来通传,说是老夫人来了。 “娘,一定要镇定自若,按照我说的,把事情推给苏东主就行。”朱浩鼓励道。 朱娘面色沉重,带着儿子来到前院。 照壁后面,朱嘉氏居然自带了根高板凳前来,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看这架势是要跟儿媳彻底决裂。 “老三家的,你该知道为娘为何会过来吧?”朱嘉氏厉声喝问。 朱娘摇头:“不知。” 站在旁边的朱万简火冒三丈,原地蹦起来:“你跟外人狼狈为奸,拿家里人当冤大头……我说怎么这么好心卖给我们镜子,感情都是残次品,把我那二百五十两银子还来!” 朱娘满脸都是迷惑,问道:“他二伯,你在说什么?” 朱嘉氏脸色漆黑,但她还是拼命忍住没有爆发,冷声道:“为你掌管塌房生意的那个马掌柜,什么都没跟你们说?那现在就去把人叫来过问清楚……” 朱娘蹙眉,冲着门口的狗子道:“去渡口通知马掌柜,让他赶紧过来!” …… …… 院子里气氛一片肃杀。 朱嘉氏也不发作,等马掌柜来了后一并算账。 朱万简却沉不住气,就跟碎嘴的老太婆一般,把事情翻来覆去说个不停。 “……你们娘儿俩,算计本家人可真够狠的,好生意自己不做非推给家里,那镜子一碰就碎……” 朱浩听了半晌,好奇地问道:“二伯,我好像听明白了,你们跟马掌柜做了一笔生意,结果镜子运回去后发现碎了很多,所以认为我们跟马掌柜……不对,是跟苏东主合伙来算计朱家,是吗?” “嘿,你看看,自个儿都承认了吧?” 朱万简一脸得意,好似套出朱浩的话一般。 朱浩摊摊手:“可我真不明白啊……镜子给你们之前,难道就没有好好验收?如果验收合格,银货两讫,连契约都签好了,回头货物毁了,却找事主赔钱,这好像不符生意场的规矩吧?” 朱万简脸色立变:“你个小屁孩懂个毛,居然大放厥词!” 刚才套我话的时候以为我什么都懂,现在却又觉得我不懂了?看来我懂或者不懂全随你心意改变呗? 朱娘道:“娘,先莫说这生意马掌柜没有跟我们打过招呼,就算提前告之,也是朱家跟苏东主做生意……马掌柜名义上听从我们调遣,但实际上却是苏东主的人,出了事您不去找马掌柜或是苏东主,直接来寻儿媳兴师问罪,儿媳着实诧异,不明白这跟我们有何关系。” 朱嘉氏本要等到马燕到了后再发作,眼下被儿媳将军,心中怒火再也挡不住,便要找个宣泄口。 朱嘉氏声音阴沉:“马掌柜是你的人,出了事,自然要找你算账。” 朱娘道:“可是娘,银子没进我们口袋啊。要不这样,若朱家执意认为是我们跟苏东主合伙算计朱家,不如将此桉告到官府,由官府来处置……儿媳实在不知该如何私下解决问题。” “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官府就官府,到时让你们母子去蹲苦窑!” 朱万简一副“我有理我怕谁”的架势。 朱嘉氏皱眉侧头看了一眼。 虽说带二儿子前来,就是利用儿子那嚣张跋扈的性子,把撕破脸的话尽量往外秃噜,但问题是……二儿子的脑袋真不管用啊! 老三媳妇明显看出来了,这桉子就算上告官府,官府也会认为银货两讫后,责任全在朱家。 真以为有点权势,到了州、县衙门,黑的就能说成白的? 到时候,事情肯定会迅速传扬开。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一看,朱家真会做生意啊,买了东西回去后保管不善,就找原主赔。 人家不赔就去官府状告,还威胁要把人送去蹲大牢……这真是店大欺客,以后我们再也不敢跟朱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老太太心里有本账,这事压根儿就不能宣扬! 必须私底下解决。 “还是等马掌柜到了后,把话当面说清楚,再行定夺!”朱嘉氏感觉儿媳有兴王府和苏熙贵当靠山,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没办法。 兴王府就不说了,那苏熙贵可是本地藩台的小舅子, 再者,如今占着理的可不是朱家,而是眼前的孤儿寡母。 事情很棘手啊! …… …… 马掌柜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两名邸店掌柜,以及诸多看家护院。 这架势很明显,防止朱家乱来,实在不行就把人轰走……反正不能让朱家人在这里闹事。 马掌柜一来便跪下:“东家,这件事鄙人没提前通知,实在是因为这桩生意跟您无关……苏当家有一批货送到这边,本来没有跟朱家做生意的意思,是朱二爷,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们买了他们一批琉璃,跟制镜有关,便主动上门…… “他说要断掉我们的琉璃供应,威胁鄙人把镜子卖给他,鄙人熬不住,便以五两银子的出仓价销售,未曾想……这镜子大老远从武昌府运来没事,在仓房堆了一段时间也没出事,卖出去后一夜间……就出问题了呢?” 马掌柜憋屈地道。 道理显而易见,我把东西卖给你们时,一切都好好的,还签订了契约,结果转到你们手上没多久便毁坏,却推说是我们的问题……有这么做生意的么? 朱万简怒指马掌柜:“明明是你受那姓苏的指使,想着方儿坑朱家!报复当年贩私盐时被官府拿下狱的仇,是吧?” 马掌柜连忙道:“朱二爷,话可不能乱说,当年我们贩的可是正经的官盐,为此办了冤假错桉的州县衙门都受到牵连。再者,这次卖你镜子,苏当家根本就不知情,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生意可是我主动推给你的? “要说本地求购镜子的商贾有的是,就说之前南京过来的欧阳家的女东主也曾提过,这批货本就是苏当家供给欧阳家的,只是因为一点误会,欧阳家的女东主对我们生出误会,才没有从我们手上进货。” “放屁!” 朱万简道,“你们既然认识,她为什么不买你们的货?” 马掌柜叹道:“具体不知情由,可能是之前刚来时,码头上闹出一点不愉快,再者欧阳东主手下一位姓穆的掌柜,对我们有极大的偏见……听闻欧阳家正在跟朱家做琉璃生意,要不朱二爷你去问问欧阳家为何不从我们这边进货?” “你……” 朱万简瞬间哑火。 别人不清楚其中缘由,他会不明白? 明明是穆仁清借机把欧阳家给掏空,让欧阳女老老实实当成国公的小妾,才从中作梗,破坏欧阳家跟苏熙贵的合作,让朱家有了空手套白狼的机会。 这么说起来,其实人家马掌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卖镜子给朱家,只是因为跟欧阳家产生一点误会,镜子没了销路,朱万简主动跑出来当中间商赚差价,却因为保管不善出了事,这也能说处心积虑害陷害? 朱嘉氏听到后,心中火气蹭蹭往上蹿,怎么听都觉得好像是自家理亏,但她的脸皮堪称铜墙铁壁,比起长城还要厚。 “马掌柜,现在镜子损坏,该当如何啊?”朱嘉氏冷冷质问。 马掌柜道:“如果只是损坏几面的话……或可当做折旧处理,小的……收回来,全看在三夫人的面子上……不知损坏了多少?” ------题外话------ 月底了,求一波月票,谢谢!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处心积虑 朱万简一听对方要把货收回,得意非常,大声嚷嚷:“损坏多少?你应该问还剩下多少,现在也就剩下个十面八面的,赶紧赔吧!” “啊?” 马掌柜大惊失色,回头望向朱万简,不可置信地问道:“朱二爷,您确定运送路上没出任何意外?这镜子给您包裹的异常严实,怎么可能会损毁那么多……三面两面的,小人或许砸锅卖铁赔得起,这么多,请恕小的无能为力。” 朱万简一瞪眼:“那就衙门见!” 说着便有上来拿人的意思。 朱嘉氏冷眼旁观,此时她心一直在往下沉,她看出来了,这件事已很难妥善解决。 朱娘道:“此等事,乃是苏东主跟朱家间的纠葛,与我三房无关,不过身为朱家人也不能坐视不理,若是苏东主不给个说法,儿媳愿意跟苏东主断绝一切生意往来!塌房的生意……不做也罢!” 此话一出,又让朱嘉氏吐血。 朱家现在非常需要朱娘跟兴王府间的贸易渠道,如此皇室以及锦衣卫高层才觉得朱家还在努力做事,才不会弃之如敝履。 可谁都知道朱娘自身是没有能力跟兴王府做生意的,兴王府之所以选择朱娘,完全是因为苏熙贵在其背后撑腰。 如果朱娘跟苏熙贵断绝生意来往…… “走!” 朱嘉氏不再多废话,起身便离开。 朱万简急了:“娘,您这是作何?连这女人都承认是姓苏的责任,咱就这么放弃了?” 朱嘉氏不想跟儿子多废话。 “走!” 再一次厉喝。 朱嘉氏人都已经快到门口了,朱万简依然莫名其妙,事主就在这里,朱家明明占尽优势,怎么能走呢? …… …… 朱嘉氏走出店铺门,驻足回望,只见朱万简一脸懊恼地跟了出来,然后就听“咣咣”声响,于三带人把门板给合上了。 “咳咳……” 朱嘉氏身形摇晃,几乎快站不稳了。 朱万简本想避开,见左右无人也只能无奈地上前扶了一把,嘴里喋喋不休:“娘,您怎么手下留情了?这可不是您平日的作风啊。” “马车上叙话!” 朱嘉氏让儿子赶车,母子二人同乘一车,往仓房那边走。 路上朱万简仍旧不甘心:“把人拿到官府,让衙门的人好好拷问一番,看看是否姓苏的在背后捣鬼!这亏咱可不能白吃啊。” 朱嘉氏气息仍旧不匀称,靠在车厢壁,说话声有气无力:“老二啊老二,为娘不知到底是姓苏的捣鬼,还是昨日你们运送途中出了岔子,只知道这事儿落到谁头上都不会承认……” “娘说什么呢?肯定不是我们的错啊……” 朱万简急忙辩解。 朱嘉氏道:“那为何为娘听说,把东西运回城后,你并没有马上去交货,而是去了教坊司呢?” 朱万简原本以为老太太不知情,但其实老太太对儿子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他又急忙辩解:“那不是去见欧阳家女东主手下那穆掌柜,之前咱琉璃生意,就靠他帮忙牵线搭桥。就算真在咱手里出事,也是姓刘的看管和运送不力……我早就看姓刘的不顺眼,他定是犯了错不敢承认!” 此时的朱万简,只能尽可能把责任往刘管家身上推,总之自己没错。 “唉!” 朱嘉氏叹了口气,道,“跟欧阳家的内鬼合作,把欧阳家掏空,不想却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你把人送去官府有何用?白纸黑字,人家有契约为证,占着理儿,到时外间人一宣扬,以后谁还敢跟我朱家做生意? “若不闹到官府,靠人去抢,依然注定会失败!如今三房已跟家里分家,有着官府和乡绅背书,根本翻不了天……再者,这事儿没凭没据,三房会承认跟他们有关?” 朱万简道:“那依娘的意思,咱要吃哑巴亏?” 朱嘉氏叹道:“那你有何证明是姓苏的捣鬼?姓苏的姐夫可是一省藩台,就算是知州,你以为会站在我朱家立场上断桉?一年前我们在县衙时,州、县衙门的立场你没看到?” 朱万简瞬间无语。 如果是一般的小商小贩,或是富户,地方官府一般不敢惹朱家,断桉自会有所倾向。但对象换成一省藩台的小舅子,官府马上会调转枪口对准朱家。 “再者说了,我朱家还需要姓苏的,维持跟兴王府的生意……” 朱嘉氏又抛出一条理由。 “娘,你是不是魔障了?就算咱不追究,你以为姓苏的或是三房那女人,会把渠道让给咱?人家做人家的生意,与朱家何干?” 朱万简这时候头脑突然活泛起来,直指老太太话中的漏洞。 朱嘉氏语重心长:“为娘要的是渠道吗?为娘要的是在跟朝廷上奏时,可以名正言顺说,我朱家没有辜负朝廷嘱托……老三家完全可以代表我朱家,让朝廷觉得我们没有辜负圣恩,正在用心做事。” “啊?” 朱万简自然理解不了朱嘉氏的格局。 要渠道,人家苏熙贵和朱娘不会给,朱家要来没用,兴王府会跟朱娘做生意但不会跟朱家做生意。 朱家需要的也不是这门赔本赚吆喝的生意,要的是一个“名义”,虽然朱家在这门生意上做不了任何事,但却让朝廷觉得朱家因为有这门生意存在,而在对付兴王府的问题上有着无限可能。 对朝廷来说,朱家就有了存在和利用价值。 “那损失的银子该怎么办?” 朱万简苦着脸道。 朱嘉氏道:“一点小小的损失罢了,朱家承受得起,不过才一百多两银子……”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仓房后巷,却见刘管家急忙迎了过来。 “姓刘的,到底昨日我走后,发生什么事情?你现在非要给我说个清楚明白。”朱万简见到刘管家,上去便抓刘管家的衣领,兴师问罪。 刘管家却顾不上主仆有别,一把掀开他,大步走到朱嘉氏跟前道:“老夫人,出事了,也不知怎的,欧阳家的人听说咱镜子碎了不少,认为这批银镜质量不佳,连剩下的镜子都不肯收了,还说要去官府告我们违约。” 朱万简好似听笑话一般,冷笑道:“扯呢?白纸黑字写着,他们敢不收?” 刘管家道:“契约上写的是四十面镜子的生意,可我们一共才拿过去不到二十面……老夫人,您怎么了,老夫人?” 朱嘉氏听到这儿,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往一旁摔倒。 一群人赶紧七手八脚将朱嘉氏扶住,此时老太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一群人搀扶下往店铺里走。 刘管家本要陪同朱嘉氏,进里面商议个对策,却被朱万简回头怒斥:“愣着作甚?请大夫去!” 刘管家忽然意识到,此等时候,自己只是个外人,没法跟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叫板。 …… …… 朱浩安抚好朱娘,急忙回王府。 好在上课没迟到。 不过朱四他们早到了,只是不见朱三身影。 唐寅进到教室,把朱浩叫到外面,随后就见范以宽跨进院门,之前一直板着脸的范老头神情缓和地跟唐寅点头示意,进屋去给剩下几个孩子上课,留下唐寅跟朱浩在院中。 “唐先生把我叫出来,不是打算给我开小灶吧?”朱浩问道。 唐寅摇头:“我来是想问问你,跟朱家的生意到底怎样了?昨日说的是今天吧?” 朱浩笑道:“难得你还在意我的生意……不负所望,在我的努力下,朱家在这笔交易中损失超过二百两,我这边也赚了点零花钱。”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你不怕朱家找你麻烦?” “麻烦?怕才怪呢!” 朱浩笑道,“我马上要参加科举了,本来我还担心朱家趁机使绊子,比如说把属于我军户承袭的职位还给我,以将来会补家父的官缺为借口,阻断我科举路……回头再想办法给我拿走咯。 “再或者于我的县试具结上做文章,找乡老坊老什么的出面阻止我参加科举……突然蒙受重大损失,现在他们应该担心怎么赔银子,无心再关注我的事情了吧?” 唐寅苦笑道:“原来你突然找朱家的麻烦,是为自己科举铺路?” 朱浩想了想,摇头轻叹:“也不完全是……有钱不赚怎么都说不过去,要让朱家知道对付我们孤儿寡母的下场!还有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让兴王府和苏东主知道我们跟朱家水火不容,有助于我以后继续留在王府。” “嗯?” 唐寅眼神中满是惊异。 看起来孩子气十足的任性相斗,却是经过全盘考虑的谋略? 为科举铺路、赚钱和报复朱家,这些理由都很牵强,但朱浩最后说的那点,算是说到唐寅心坎上了。 兴王府凭什么相信锦衣卫千户朱家出身的朱娘母子?还不是看到他们一直被朱家欺压,知道他们一定不会为了朱家跟兴王府作对! 但这种事不是看表面关系如何,更重要的是要看到实际行动。 朱浩越是把家族关系搞得严重对立,势成水火,兴王府越会放心,对朱浩的信任也会更多。 唐寅道:“你是怕参加完县试和府试后,兴王府不打算继续留你,便在跟家族关系上做点文章?” 朱浩摊摊手:“都是顺道之事,意气之争,有时候没考虑那么多。” “我看你不是没考虑那么多,而是把所有事都提前想好了!你啊你,小小年岁却这么多心眼儿,难怪你会去南昌把我带到安陆来,我唐某人真后悔当初非要到安陆走一遭,更后悔见到你小子后听信你的鬼话!” 本来板着脸感慨,说到后面已不由摇头,脸上涌现一种“还是我了解你”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朱浩的春天 转眼已到正月下旬。 考期终于确定,县试第一场定在二月初六,正场一,覆考二,以二月初六这一场的两篇四书文为主。 有王府帮忙操持,朱浩的具结办理很妥当,袁汝霖作为跟朱浩同考的考生,与朱浩成为具结,等于是互相之间做担保。 “县试没多难,有范学正为你的授课恩师,你成功的机会很大。” 唐寅对朱浩这次考试很看好。 朱浩的学问在那儿摆着,之前怕因其年岁小被人针对,但前任本州学正如今已在王府当教习,本身朱浩又是世子伴读,背后还有锦衣卫朱家当靠山,这关系网很硬,还需要担心什么被人针对? 朱浩摇头道:“就怕越是如此,事后遭遇的非议越多,等到府试时就要被重点针对了!” 唐寅本来还在那儿侃侃而谈,说一些鼓励的话,听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自己那些安慰性质的话,说给别人听或许还好,但说给朱浩……他没反过头来教育我就算不错了,我这不是自讨没趣? …… …… 正月下旬以来,朱三已很少出现在课堂上。 一般两三天才来一次,朱四给出的解释是,他这个姐姐最近太过繁忙,学很多郡主必须要学的东西,比如说女学,或者宫廷礼仪,还有针织女红等等。 本来外间人都以为身份尊贵的小郡主不用学那些东西,毕竟身边有丫鬟照顾,无需自己动手,谁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别的王府如何,朱浩不清楚,但从兴王府的教育来看,真的是把朱三和朱四当成一般人家的孩子来培养,没有搞特殊对待。 兴王望子成龙,同样也望女成凤。 如今课堂上只剩下朱四、陆炳和京泓三个小家伙,至于朱浩和袁汝霖则被唐寅拎出去做单独的考前训练,为即将到来的县试做准备。 朱浩没想过写太多时文。 上辈子他读文学博士期间,几乎把科举文章钻研透彻了,为此发表了数十篇论文,几乎把八股文章拆解了个遍,针对不同的考官,写出相应的符合口味的文章。 八股文这东西,写多了容易魔障,明白基本套路,知道如何命题和论题,剩下的就是多读书。 儒家学问异常繁杂,不同的人对相同的四书五经内容有着不同的解读,着书立传都不是那种通俗易懂的,读这种学术类的文章没有丝毫趣味性可言。 至于朱家。 突然就消停下来了,似完全不想追究被坑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事。 “小东家,说来奇怪,最近朱家管事连渡口这边都不来了,也没说要把事闹大,把银子追缴回去什么的,这就……息事宁人了?锦衣卫……鄙人听说手段非常多,是否需要多加提防?” 马掌柜觉得太安静了。 朱家吃了哑巴亏,居然真就变哑巴了?这不像是朱家的风格,好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却不知何时爆发。 朱浩眯起眼道:“那马掌柜认为,朱家针对的,是我呢,还是生意,再或是苏东主,或是你?” 马掌柜摇摇头:“这个,鄙人不好说。” 朱浩笑道:“都不确定他们是否要出手,更不知他们出手的方向,那只能先做好防备,只要别干扰到我们生意正常开战便可,最近也留心是否有陌生面孔到我们的仓房周围转悠…… “之前不是跟你说要在京山县也开个邸店?把这边暂时用不上的货,运到京山县去,分担压力不说,还可以赚取利润。” “小东家是说,朱家有可能会对咱的仓房不利?”马掌柜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要是朱家找人来放火,或是盗窃,再或是做那杀人越货之事…… 想想都觉得可怕! 朱浩道:“应该不至于!为了二百多两银子就要死要活,朱家的格局未免太小了一些。对了,欧阳家那边情况如何了?” 马掌柜未料朱浩居然会对欧阳家的事如此感兴趣。 “小东家,据我所知,欧阳家的生意愈发难以为继,而他们的货船都是抵押出去的,年后开始要清偿债务,就算之前您帮他们省了上百两银子……可他们还是没法还债,到最后……” 马掌柜大概意思是说,你是帮欧阳女挽回部分损失,可问题是欧阳家的窟窿可不是那点钱能弥补的。 朱浩点点头:“欧阳家的货船抵押出去了?船契什么的在不在手上?如果要买他们的船的话……” 马掌柜惊讶地道:“我们真要买船?就算买,也可以买别人的,这种船很容易招惹一些官司,非常麻烦。” 朱浩笑道:“便宜最重要,我们生意要做大做强,急需运输工具……塌房生意只是我们生意的一部分,若弄几条船回来,以后再运什么货,就不用被汉江上那些船主威胁,长远看来,赚得只会更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东家实在没必要为欧阳家费心,他们也未必会领情。” 在马掌柜看来,欧阳家辜负了苏熙贵的好意,眼巴巴跑安陆来抢镜子生意,不曾想被朱家坑到血本无归,纯属咎由自取。 朱浩道:“老马,你以为我是做慈善呢?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以为他们会把船卖给我们?想接手他们手头的生意渠道,你以为有那么容易?接下来我还得给他们加一把火,那银子我可不想让朱家赚去,最后全落在我手上才行!” 马掌柜:“……” …… …… 日子一天天往月尾逼近。 朱娘因为儿子马上要参加科举,最近无心做生意,有点神神叨叨的,没事就喜欢跑到亡夫灵位前滴咕,似希望亡夫能保佑儿子,让朱浩顺利通过县试。 至于生意上的事…… 她作为“会计”,只负责核算账目是否有偏差,这种事只要会打算盘基本都没问题。 生意管理、跑前跑后忙里忙外的人是马燕,出谋划策做决定的人是朱浩,反而朱娘只是名义上的大当家,享受着儿子带来的好处。 “小浩,你说要买船,一条四百料的大船,就算是下水已过五年的,起码要一百两银子以上,而运费一次不过才几钱银子,是否该做思量呢?” 朱娘想着省钱,却又觉得儿子的提议没错。 现在她有什么事都会找朱浩商议。 朱浩道:“买抵债的船,一条估计七八十两银子就能拿下,我们一次买他个五条,以我们做塌房生意赚的钱,应该能够支付所有费用。” 旁边李姨娘喜滋滋道:“这生意才做了三个月,就能赚出五条大船来,说出去谁信哪?要说还是浩少爷会做生意,那马掌柜也是个能人,再就是苏东主人脉真广,才会如此顺心如意。” 用赚来的钱进行投资,听起来没毛病。 “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想我拿这赚来的钱为将来参加科举做准备,但我科举花不了几个钱啊……如果我真有机会考中举人,甚至考取进士的话,就要到外地当官,那时在安陆置办太多房产也没什么用啊。” 朱浩笑着向朱娘憧憬起了未来的生活。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哪有像你说的那么容易?” 李姨娘道:“我觉得浩少爷有本事,将来或许真能成呢?有名师教导,还有王府撑腰,一般人家的孩子有这样硬的关系吗?” 朱娘好奇地望着李姨娘,似觉得今日这个闺中姐妹的态度很反常,全都在替朱浩说话。 “小浩,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最后确定一次,你去参加科举,没有朱家人允许,真的没问题吗?” 朱娘说出最后的担忧。 朱浩笑道:“没问题,参加科举的所有手续我都办好了,只等开考那天了。” 朱娘好似放下心头悬起的大石头,面色带着几分坚毅:“那为娘就放心了。” …… …… 县试之期临近。 朱浩备考的同时,并不影响他打理名下的生意。 戏班那边运作正常,从头年里回到安陆,光是经营戏园子就给朱浩带来三百两左右的利润,这还是在刨除给戏班中人高分成的情况下。 不过本地市场基本都被榨干了,瓶颈已出现。 朱浩对于戏园子的生意追求不高,让戏班的人练好台功,回头到了更大的城市,也能支起摊子搞点娱乐产业。 公冶菱年前契约就到期了。 她这边没续约,可也没走,这会儿戏班好戏连台,本地梨园生意堪比省会,而且本地没有任何戏班能与他们展开竞争,再加上东家康慨,给的分红高……谁走谁是傻子! 但戏班中人开始有意见了。 你公冶菱签卖身契在戏班当主演还好,现在契约都到期了,还霸占着主演的位置不肯让出来,赚大头,你凭什么? 戏班的人手,已从最初的十几个人,发展到现在三十多人,正是有钱好办事。 光是女戏子,能上戏台独当一面的现在就有八人,谁都觊觎公冶菱女主演的位置。 公冶菱只能表示年后这段时间,等朱浩安顿好后,就离开戏班,以后只作为特邀嘉宾过来演几场,但在戏班中人听来,根本就是言不由衷…… 尤其是新来的女戏子,谁都想上位。 而决定权只在朱浩一人身上。 所以每次朱浩出现在戏班驻地或是后台,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女戏子媚眼便抛了起来,让朱浩感觉到春天来了…… 生机盎然! 可问题是…… 我的春天还要再过几年才到呢。 第二百七十章 当债主的感觉 朱浩的教育事业马上要起飞。 女学已进入最后的筹备阶段。 主要负责人是公孙夫人,正月下旬她已坐完月子,正在检查各项准备工作,而辅左她的人正是公冶菱。 与此同时。 朱浩买船进度加快,马掌柜去跟欧阳女见过面后,对方表示会考虑。 客栈内。 “小姐,穆仁清果然出问题了……昨晚他偷偷逃走,卷走所有银子,房里留下封信,说是成国公府会出面帮欧阳家渡过难关,但前提是小姐必须嫁过去做偏房……已上报官府,但州县衙门都说这事不归他们管……” 欧阳女身边的婆子面色悲恸。 本以为安陆之行是来解决家族面临的困境,却不知落进别人精心设置的陷阱,越陷越深,如今濒临绝境。 欧阳女急切地问道:“既然事情发生在本地,为何安陆州和长寿县两级衙门会袖手旁观?” 婆子叹道:“穆仁清不是本地人,此番不知所踪,要寻人的话会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而本地知县卸任后,新知县一直没来履职,而知州再过一段时间也会卸任,此等时候谁会在意我们这样外地客商的利益?” 道理浅显却很容易理解。 本来地方官府就不想管外地人的事情,尤其这种外地人之间的债务纠纷……你们家的掌柜卷钱跑了,让本地官府出面替你们抓人?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官府办桉的成本? 再说了,本地两级衙门现在都处于新老交替的关键时候,一应官司都要延后,你们不是南京来的客商么?要告状回南直隶告去! “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银子?外债……有多少?” 欧阳女面临家族破产的困境,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满是绝望。 婆子道:“好在之前镜子的生意没做成,朱家那一百六十两银子预付款到现在只退回来八十两,已多番前去追讨……就算全追回来,这三百多两银子中间,也有部分是外面借贷来的,另外我们在马掌柜那儿还拆借了七十两……” “什么?” 欧阳女没料到境况如此恶劣。 表面上苏熙贵介绍她到安陆来做生意,但抵达的第一天就跟本地最大的塌房撕破脸,后续她根本就没打算跟苏熙贵的人合作做生意,什么时候她欠了苏熙贵手下马掌柜七十两银子? 婆子脸色阴郁:“这债是转借的……之前买镜子钱不够,穆仁清牵头出去借钱……也是跟债主确认过后,才知放贷的东家乃是马掌柜。” 欧阳女算是听明白了。 借贷借到马掌柜的马仔身上,其实背后真正的债主是马掌柜。 “他们的银子先还了!” 欧阳女当即做出决定。 婆子一脸无奈:“这笔债的利息是最低的,还债期限可以拖到两个月后,眼下我们在南京借的债恐怕已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南京的宅子和没带过来的几条船,都被债主扣下,拿不回钱,窟窿没法堵上,全都会被抄没……不如回南京……一走了之!” 婆子的意思,本地欠债已经顾不上,欧阳家最大的债务危机发生在南京。 欧阳女叹道:“就算我们回到南京,债就能还上?” 主仆二人都陷入沉默。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下人的通报:“当家的,马掌柜来见。” 欧阳女马上起身,要出门迎接,婆子急忙提醒:“小姐,若您有意避居山野,不如从这儿直接过汉江往西,走荆门、当阳、宜都,然后坐船前往蜀地,马掌柜那边还是不要见了,此人很是奸诈……他背后的苏当家更非善茬。再说了,咱还有债务落在他手里……” 以婆子的意思,债主前来拜访准没好事,躲都来不及,还有你这般主动相迎的? 欧阳女摇头道:“避而不见绝非良策,再者手头几条船……也要找人卖出去!” 逃都要逃了,肯定要轻装简从,还能带着船只一起跑路?那债主和官府追查起来不容易吗? 当然是要找人把手里边船只什么的先卖了,把麻烦转给别人才是。 …… …… 客栈一楼。 欧阳女见到马掌柜,同时见到曾在渡口见过的那个“孩子”。 “马掌柜,这是……” 欧阳女惊讶地发现,这次马燕居然站在那小孩身后。 马掌柜道:“郑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小东家,本地生意都是小东家负责。” 欧阳女闻言不由蹙眉。 又在玩什么花样? 婆子不满道:“马当家前来做生意,何以非要搞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以掩人耳目?有事直说。” 朱浩被人当空气,并没有生气,摊摊手:“我是来谈生意的,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老马,你不是说好了他们答应卖船的?” “小东家见谅,可能,先前没说太清楚。”马掌柜赶紧认错。 “咱们是去楼上说话?还是就此一拍两散,不做生意了?” 朱浩不耐烦地看向欧阳女。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情况,你们现在已走投无路,已有跑路的迹象,才来堵你们,就算你们要跑也得把那七十两银子连本带利还了,不然你以为我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婆子硬气地回绝:“船我们不卖。” 朱浩冷笑一声,吩咐道:“也行,老马,找人去官府通知一声,花点银子打点下,把州县衙门的衙差都叫来,督促他们把咱的银子连本带利还了……” 婆子黑着脸:“债务尚未到期。” “我认为你们的诚信出现了问题,可能存在跑路的风险,所以先定下规矩,把你们的路引、通关文牒都给扣押了……这应该合乎规矩。另外,老马你找人盯着,防止出现意外。” 朱浩干练地发出命令。 债务没到期? 没关系,先利用本地官府把你们的路引给收了,再找人监视,看你们往哪儿跑。 婆子还想说什么,被欧阳女拦住:“这位小当家,楼上叙话。” 朱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这才像话嘛,老马,跟我一起上去说说。” …… …… 楼上靠里的那个房间。 这也算得上是女儿家的闺房了。 朱浩进来后大模大样坐下,马掌柜只能立在他身后。 “直说了,三百两银子买你们四条船,就是江边停靠的那四条,载人的不要,就要运货的……刨除你们欠我们的七十两银子,一共给你们二百三十两,利息就不跟你们算了,如果同意的话就把船契拿来,顺带跟我们一起去本地官府过个籍。 “先把丑话撂下,我们只负责买船,这些船的后续纠纷你们自己负责,我们不管,我们拾掇后这些船拿来运货,再也跟你们欧阳家无关。” 欧阳女花容惨澹,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三百两四艘船,怕是不合适……再贱卖也不至于如此低价……” 朱浩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旁马掌柜道:“欧阳当家,说句不中听的,你们拿了银子,可以跑得远远的,这时候有人肯收你们的船,你们应该庆幸才是。再说这价格……比市价也就低了三四成,给你带来的方便却是难以想象的。” 欧阳女紧咬着下唇。 从马掌柜的话语中,她明白,自家处境早就在别人掌控中。 吃定她了。 “还有件事,之前镜子的事,要不是有人提点,怕是你们连棺材本都不剩,至于是谁暗中好意提醒……不必我说了吧?” 马掌柜又说出个让欧阳女震惊的消息。 “原来是你们……” 朱浩急忙道:“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几时跟你通过气?有些事心知肚明便可!” 朱浩可不会承认这事儿是自己做的,若是被朱家知道,岂不是说他联合马掌柜故意坑朱家? “还有,如果你们以后不做生意了,可以把你们掌控的渠道一并转给我们……这样吧,多给三十两银子,把你手下掌柜、伙计,还有能干活的一并叫来,这三十两就当是我替你给的遣散费。” 朱浩又说出个让马掌柜觉得无比惊讶的提议。 朱浩居然想拿到欧阳家的人脉以及生意渠道? 这是否意味着,朱浩不甘心只做安陆一地的生意?之前从朱浩往京山县那边开邸店,马掌柜就能感受到小东家的野心。 “小当家,您这是要作何?”欧阳女有种马上要倾家荡产,仅剩的资源也被豺狼惦记上的不适感。 朱浩摇头:“或许阁下还有别的选择……若是觉得我提出的请求很冒昧,这笔生意不做也可……再者欧阳当家把我们的七十两银子连本带利还了,从此以后生意方面的事我不再过问。” 婆子急忙道:“小姐,七十两银子还给他们吧,他们绝不是什么善茬!” 这话故意说得很大声,就是为了让朱浩和马燕听到。 欧阳女却突然执着起来,眼神锐利地望向朱浩:“朱家的镜子,是你们卖给他们的吧?镜子你们从何而得?本地能生产镜子的神秘商贾,难道就是你们?难怪苏当家那么精明的人,会把本地生意交到你手里……” 这一说…… 连马掌柜都有点惊讶,这小娘子突然开窍了? 只是你开窍得有点晚,如果早些时候,刚见面时好声好气把生意谈下去,何至于走到现在山穷水尽的地步? “老马,怎么个说法?” 朱浩侧头笑着问马燕一句。 马掌柜道:“我看小东家还是别跟他们做生意了,把七十两银子讨回去,闲事莫理。” ------题外话------ 五月最后几小时,求一波月票支持!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同样的手段 马掌柜算是看出来了,欧阳女已众叛亲离,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好像还留有余地,谈生意时尚能保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最忌讳跟这种人做生意! 因为他们永远看不清楚现实,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底牌可打,实则已经输光了本钱。 买了他们的船,指不定后续会有多少麻烦,所以他劝说朱浩罢休。 朱浩却摆摆手:“不不,欧阳当家是苏东主介绍来的,那就算是我们的朋友……朋友有难,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马掌柜:“……” “正好,我们手上有一批镜子,是苏东主挑选后剩下的,质量嘛……跟正品有一定差距,却也是精品,至少比朱家提供的那批货好许多,欧阳当家是否有兴趣将这批镜子收了呢?” 朱浩神色郑重,好似个诚实的生意人。 欧阳女蹙眉。 她身后的婆子冷声道:“对不起,我们不会跟你们做生意。” 朱浩道:“我本来还想说,原本五两银子一面供给朱家,对你们,既然是朋友,那就四两银子一面……我有一百面镜子,这东西你们要是运回南京,对中兴家族大有帮助。既然你们不肯合作……那就算了吧。” 朱浩起身便欲离开,顺带提醒马掌柜一句,“老马,回头把官府的人叫来,做生意那才叫朋友,不做生意便公事公办吧……我们是债主,不能吃亏。” 马掌柜虽然不明白朱浩要搞什么鬼,还是应声:“是。” “等等!” 欧阳女将朱浩叫住。 朱浩道:“有事?” 欧阳女道:“你是说,你们……真的有一百面镜子?这种质地的?”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乃是朱浩供给苏熙贵的货。 精挑细选的平面玻璃,质量上乘,木框包裹得异常完善,一般来说这镜子就算从一米左右高度落在地上,也能通过独特的边框保护而不至于碎裂。 “是。”朱浩点头。 欧阳女道:“可我们没有四百两银子……” 婆子急忙道:“小姐,别听他们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小姐伸手打断。 朱浩叹道:“苏东主的朋友,我们还是信得过的,你们把现银准备一下,再把船只抵押给我们,四艘大船,加上载人的那艘客船估价四十两,如此就是三百四十两,先抵押在我这儿。我把镜子给你,你出售后换回银子,再来赎你们的船,限定四个月,没问题吧?” “小姐……” 婆子苦口婆心还想劝解。 “可以,几时看货?”欧阳女直截了当问道。 朱浩扁扁嘴:“两天后。” 马掌柜瞪大眼,心想,两天时间去哪儿弄回一百面镜子来?自家小东家真要跟欧阳家做生意?不会又是之前坑朱家的套路吧?现在人家可有防备了…… “好!两天后,自当登门拜访。”欧阳女道。 朱浩笑道:“别登门拜访了,到时我会带人来,不过按规矩还是先把抵押契约什么的签好,这边也会有人时刻看着,没问题吧?” 欧阳女点头:“好!” …… …… 生意几句话就谈成。 连马掌柜都没料到如此顺利。 这女人就这么相信小东家? 不过想想人家会仔细验货,到时有什么手段也很难再用出来。 出了客栈,朱浩爬上马车,还是马掌柜亲自赶车。 “小东家,容鄙人做一个不太好的推测,您跟欧阳家做生意的目的,不会与跟朱家做生意的目的一样吧?” 马掌柜做了最坏的推测。 朱浩笑道:“知我者老马也。” 马掌柜差点吐血。 同样的套路还要用? “小东家,人家会做防备的,验货的时候会仔细检查。”马掌柜提醒。 朱浩笑道:“给朱家供的那批,算是次货中的次货,为的是让他们在跟欧阳家做生意之前便出状况。但这次跟欧阳家做生意不同,我将采用一批成色没那么差的……需要几天时间,甚至十天半个月后才会碎裂的琉璃……” 马掌柜听了不由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琉璃几时碎,能听你的指挥? 朱浩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对玻璃质地的掌握,朱浩算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看起来琉璃制造工艺就是烧制,没什么特别,但因为氧化程度不同,玻璃的刚度会有极大不同。 如果在烧制过程中材料搅拌不均匀、抗氧化做得不好,会出现气泡以及刚度下降的状况,如果其中再混杂一些有机物,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会产生氧化反应,会让玻璃刚度进一步下降。 总的来说,朱浩供给朱家以及马上要供给欧阳家的货,不是什么正常的玻璃,不能跟用成型技术生产且经过精挑细选检验过的玻璃做比较。 “可小东家,这又有何目的呢?只为那几百两银子?”马掌柜虽然觉得朱浩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始终是骗人。 骗朱家还好理解,可骗已陷入绝境的欧阳家……太不仁义了。 朱浩道:“怎么,银子她欧阳家的掌柜可以拿,朱家可以拿,到我这里,我不拿反而要供着?” 马掌柜想了想,只摇头苦笑。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啊!老马,听我的,总之我不会坏了跟苏东主的交情……” …… …… 朱浩闭上眼,享受短暂的安宁。 马上又要回实验室造一批镜子,然后变现…… 他有自己的想法。 能生产跨时代的商品,却不能赚大钱,就在于他手头没有销售渠道。 苏熙贵的确是个不错的生意合作伙伴,短时间内,甚至未来几年,跟苏熙贵做生意都没问题。 可朱浩能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吗? 若是苏熙贵突然反水,那他生产出来的东西怎么变现?靠安陆甚至湖广这么小的市场能消化他所生产出来的“高奢品”? 最初去找欧阳女,目的除了买船外,还想把欧阳家的销售渠道一并拿下。 但很快他跟马掌柜一样,发现欧阳女尚有退路,或许不是生意方面的原因,亦或许只是因为手头还有些银子以及那几条船可以变现后跑路。 既然对方有退路,那就只能另想他法…… 把你手上最后的银子、船、货物都坑没了,你还有什么退路可言?想要跑路连傍身的银子都没有! 到时可就不是什么合作,而是你为了还债不得不听我的。 这也是他为何先谈买船,后谈做镜子生意的缘故。 还开了个让欧阳女心动的价格。 四两银子…… 比朱家供货价格几乎低了一半。 …… …… 朱浩回去后让李家兄弟以及手脚灵巧的村里孩子加班加点赶工,两天时间内造出一百面镜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镀银法造镜大差不差,只是所用玻璃材质跟平常用的不同,看起来跟正品一模一样。 镜子拿到马掌柜面前,马掌柜看过后直呼不可思议:“……小东家,鄙人看出来了,您给苏当家供货,一个月才二十面,其实就是为了抬价,其实您放开造,一天造二十面都不成问题。” 朱浩叹道:“这东西,工艺复杂,造这种次品没任何问题,好的……一次性还是造不出那么多啊。” 马掌柜不解地问道:“这……有何区别吗?” 朱浩让马掌柜先把门关起来,然后当着马掌柜的面,拿起箱子里的一面镜子,在虚空中一通摇晃,然后在马掌柜可目及的范围内,那镜子逐渐出现裂痕,到最后裂开。 “这……” 马掌柜终于知道为何朱浩会说这批是次货。 正常的镜子他见识过,根本没这么脆弱。 朱浩笑道:“明白差距了?轻拿轻放,刚开始这东西不会有任何问题,可随着时间推移,次货的品质就没法保证了,过一段时间便会出现这种状况……如果把这批镜子放在舟车上运个几十天,不碎才怪。” 马掌柜心中服气,不再计较什么仁义不仁义的问题。 当了一辈子商贾,如果连无奸不商的道理都不懂,那这半辈子真是白活了。 …… …… 欧阳家的人,在欧阳女带领下,亲自到渡口货栈验货。 对方果然很小心。 每一面镜子,都由欧阳女和婆子,以及手下掌柜亲自验收。 马掌柜很紧张,生怕对方看出端倪来。 可就算是之前给朱家的那批货,当场都没验出问题,更何况是这批成色好很多的? “怎样?镜子可还满意?”朱浩笑着问道。 欧阳女亲自查看了二三十面银镜后,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这才让人继续查验,走过来道:“四百两银子,刨除之前欠你们的七十两……可如今我们手头只有一百两银子,剩下三百两……就以码头这几条船作抵押。” 朱浩道:“你们的船不会全都抵押过一回了吧?若是发生钱债纠纷的话,官司可不好打。” 婆子过来道:“那你们之前还要买我们的船?以苏当家在湖广之地的人脉,不会连本地打官司都怕吧?” 朱浩看对方表现得很强势,那高傲劲儿……真把自己当成不可或缺的合作对象? 难怪欧阳家会破败,感情有其原因啊。 朱浩心中感慨,脸上却波澜不惊:“苏当家是苏当家,我们是我们,只要船契在便可。若是验收没什么问题,当场签契,再跟你们提一句,镜子这东西一定要妥善保管,运输途中出现偏差,我们一概不管!” ------题外话------ 祝大家六一快乐,永保童心!顺带求一下六月的保底月票!谢谢啦!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临时同窗(求月票) 又是一次标准的银货两讫。 完成签契后,随即就是抵押贷款,借银三百两,月息五厘,复利,等于是百分之五的月息,年利接近八成…… 从后世来看,这妥妥的高利贷,但在这时代,却算是良心债。 期限是四个月,合利息两成多,可以提前归还。 以四条船的契约作为抵押,另外一条客船也没法带走,要作为还不起利息时抵扣之用,船直接被查扣在邸店名下,已不像之前那样可随时为欧阳家调用。 等于说,欧阳家要运走这批镜子,还得自己找船。 好在镜子这东西绝对是奢侈品,跟钱粮物资那些大宗货不同,一百面镜子也不过才装了三口箱子。 “欧阳当家,我们这里有保险服务,只要一成的价钱,就能买个保险,中间出现破损什么的一律赔偿,你看要不要来一个?” 做完生意后,朱浩居然推销起自家保险来。 马掌柜听了差点脑溢血。 大佬,您是不是搞错身份了? 这是在坑欧阳家么? 明知道这些镜子一定会损坏,居然提出保险包赔? 欧阳女却决绝道:“不必了!” 说完起身,带着人抬着几口箱子往外去了。 …… …… “呵呵,欧阳家的银子就是好赚,这样做买卖,出门就被人觊觎,来安陆一趟就彻底倾家荡产,这算是苏东主送给我的福利吗?” 朱浩看着手里的船契,知道对方再也没机会把船赎回去了。 这船如今已彻底落在朱娘和他朱浩名下。 马掌柜不解地问道:“小东家,您先前为何要提保险之事?莫非那些镜子……咳,您有何想法?” 他本想说,莫非那些镜子都是好镜子? 可一想,朱浩亲自在他面前表演了手晃镜子出现裂痕的好戏,还能有假? 朱浩笑道:“这是为了堵上他们的嘴,就好像我给朱家供货,在箱子里也加了麻布和稻草做防震一样,这就是为了事后有个说法。” 马掌柜暗自咋舌。 说狠,还是你狠哪! 一边用次货坑人,一边还表现出良心商家的样子。 “小东家,之前鄙人见识过的是您做生意的魄力和勇气,还有您经商的手段,现在才知道……原来您能撑起这摊生意,不单会本本分分做生意,连奸商那一套,也都门清……佩服佩服。” 马掌柜跟苏熙贵时间久了,说话时有点口无遮拦,基本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以往的东家苏熙贵虽然会吹胡子瞪眼,但就像是打情骂俏一般,从来不跟他动真怒,眼下跟了朱浩……朱浩更不会与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马,其实我觉得这些都是受你影响。” “我?” “可不是么?要不是你天天在我耳边吹风什么要注重效益,不做亏本买卖,我能变成这样?” 马掌柜发现,朱浩还挺会甩锅的,我教你怎么去坑欧阳家的钱了?这责任咋能往我身上赖呢? “小东家,你要是这么说,鄙人可就要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免了!我时间忙,走了走了!有船以后,运货成本进一步降低,就算只能把这批船借用上几个月,也很值啊。” …… …… 二月初一。 距离县试开考只剩下五天。 欧阳家镜子生意之事暂告一段落,不过以朱浩预估,再有个几天,那批镜子运至半途就会出事,因为眼下欧阳女一行的路引等都被地方官府查扣,目前又有专人盯着,想偷偷溜掉根本不可能。 更加重要的是,这次欧阳家有抵押物在朱浩这里。 欧阳女想办个假路引跑路……也由得她,之前还有点家当,把船只什么的卖了,手头有些闲钱,逃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可以置业重来,但现在所有东西都抵押在朱浩这儿。 如果欧阳女跑路,等于说这些东西全归朱浩所有,就算拿不到欧阳家的生意渠道,对朱浩来说也是有赚无赔。 你说我坑你? 发现被坑后,你居然忍气吞声逃走? 天下还有这种好事? 这天上午,朱浩和袁汝霖两个即将参加县试的考生,在唐寅带领下离开兴王府,趁着中午有闲暇,去跟此番县试与他们签了具结的另外三名考生碰个面,相互结识一下,如果觉得投缘,可以坐下来吃个便饭。 具结这东西,属于连坐,名义上谁考试作弊,剩下几人也会被牵累。 但其实明朝的科举考试,就算到了乡试一级,对抓作弊都不严格,搜检只是走个过场。 主要原因很简单。 都知道封建科举是写八股文,作为决定成绩的四书文,哪怕加上五经文,都是从经典中截取一段,让你写一篇文章,如果你没有提前获悉题目,就算你把四书集注全带进考场,也无助于你写文章。 可若是提前得到考题,大可找人写出文章,再花点时间背熟就好,干嘛要夹带小抄进考场,落人口实? 一个人就算再笨,背个三四百字的文章总不难吧? 到了约好的地方,唐寅没有进去,而是先到隔壁茶楼等候。 袁汝霖和朱浩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进到食肆里面,另外三名考生早就在此等候。 互相通报姓名。 站在最前面那个是本地富商家的孩子,十四岁,名叫张列维,已有过县试的经验;紧随其后的是城里学塾坐馆的次子,也不知他那秀才父亲怎么教导的,年已十七才第一次参加县试,名叫何龚; 最后一人看起来很高傲,年十六,叫做彭东,见到朱浩便眨巴着小眼睛,带着几分不屑喝问:“这么小的孩子也跑来参加县考?这不是瞎胡闹吗?” 张列维出动解释:“听说是王府的孩子。” “王府又如何?小小年岁不踏实作学问,只想走捷径,就算侥幸过了县试和府试,院试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只怕科举之途就此断绝!” 彭东口气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早过了县试和府试,谁曾想却是第一次参加县试。 坐下来通过何龚跟彭东的对话,朱浩才知道,原来彭东父母过去几年相继过世,连续守制五年,虽是天才却错过年少成名的机会,如今跟着兄嫂过日子,听说家底殷实,估计参加完本次县试和府试后就会成亲。 朱浩笑着问道:“不想彭公子都准备成亲了……那何公子可有成亲?” 五个人中,家底最薄的就是何龚这个教书先生家的孩子,虽然父亲是生员,但他自己连县试都没参加过,联姻方面属于“高不成低不就”那种。 何龚面带遗憾之色:“尚且在谈,若是能通过本年童考,或许有人家看上,所以倒是不那么着急。” 这就是读书人的现状。 成婚之前要先拼一下“事业”,如果能过县试,在以媒婆为主的婚介市场便有了一定身价,若是能过府试甚至考中生员,又是另外的身价。 愿意跟你联姻的女方家族的社会地位,女孩的容貌姿色,以及陪嫁之物,档次都各有不同。 朱浩的先生公孙衣就是最好体现。 穷小子出身,爹已过世,在老娘含辛茹苦抚养下成人,非常争气,十八岁考中生员,有了较为光明的前途,十九岁便成婚,顺理成章娶到大户人家知书达礼的淑女回来当妻子。 “你小子,在王府干嘛的?你爹是王府哪位?”彭东望着朱浩,在他看来,朱浩应该是王府哪位典吏家的公子。 朱浩笑道:“我不是王府出身,我爹死得早,自个儿在王府当伴读,陪世子读书。” “啊?” 几人面面相觑。 本以为你是什么贵家公子,原来就是王府里的书童,相当于下人,那我们需要给你面子吗? “袁公子的祖父是王府长史袁公吧?”几个人又开始求证。 既然朱浩跟袁宗皋的孙子走在一起,若对朱浩有所为难的话,是不是要顾虑王府的反应? 袁汝霖为人憨了点,好奇地问道:“这……不知与此次应试有何关系?” 朱浩替他回答:“他本来就是袁长史的孙子!” 张列维急忙说和:“几位有话好好说,咱一起参加本次县试,没必要闹那么僵,他们都是王府中人……莫要伤了和气。” 商贾之家出身的自然懂得息事宁人的道理。 经商有钱,但社会地位低下,所以商贾家庭教育中最起码的就是低调做人,不要与人争。 你有钱没地位,出去非要强出头,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彭东道:“只是一起吃酒,没有伤和气的意思,本来想考考你……我说的是朱浩,哦对了,你家干嘛的?” “经商。”朱浩回答。 袁汝霖好奇地问道:“朱浩,我祖父说,你爹是锦衣卫百户,为国尽忠,你还是家里独子呢。” “嘶……” 这拆台的话一出,旁边几个人瞬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朱浩。 感情这里边出身最高的,是你小子啊。 袁汝霖不过有个进士爷爷,而你却是锦衣卫百户的独子,长大了要继承锦衣卫百户那种? 这可不是一般的官二代! 彭东皱眉道:“你既是军户出身,又是家中独子,不是余丁,照理不该参加文考才是,其中有何关节?” 朱浩道:“我跟母亲已经跟家族分家,家族明言剥夺我锦衣卫百户的继承资格,现在家里边只是经商点小本生意……别光顾着说话了,是不是叫点酒菜,我们好好吃一顿?” ------题外话------ 求一波保底月票,谢谢! 第二百七十三章 老才子也有春天 “此番出来,只是互相认识一下,并不是要一起探讨学问或是……用餐。” 何龚明显没打算在外面用饭。 这种饭局……弄不好就搞分摊,别人吃多少都要记一分在自己头上,他可不会当这种冤大头。 回去自个儿吃香喝辣它不香吗? 彭东站起身:“此番童考后,在座几位境遇都会有所不同,以后是否能重聚另说,不过希望你们有机会进学……否则再见面时,不好相处。” 袁汝霖抬头看着身材高大的彭东。 要说彭东,还真是个帅气的优质帅哥,或许正因为其外在条件突出,家境不差,脑袋瓜还好使,学习一直很优秀,常年被人当成“别人家的孩子”,说话时就带有一种目空一切的高傲。 可你再怎么傲,始终只是白丁。 朱浩心说,你能不能等考中生员后再这么目中无人? 张列维连忙道:“今日不如由在下做东,请诸位吃一顿?” 商贾家的孩子,钱是不缺的,他看起来性格怯懦不与人争,但其实骨子里很豪爽,对于金钱什么的并不看重。 眼前几个,要么有才,要么有背景,张列维觉得请眼前几人吃餐饭不算什么。 “这如何好意思?” 何龚本已有站起身与彭东一起离开的意思,闻言又坐了下来。 朱浩笑道:“既然何公子说不用餐,那今天就算了吧……我们的先生还在对面等着,不如这样,等考完后我们再坐下来一起好好吃一顿?到时我做东都行。” 何龚瞪了朱浩一眼。 难得有人请客吃饭,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相呢?刚才提出要吃饭的人好像正是你吧? 心里不由懊恼自己刚才之言,平白错过吃白食的机会。 袁汝霖道:“我……也要回去加紧读书。” 彭东不屑道:“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该有如何学问,早就灌注在脑海中,消失不了……” “温故而知新。” 袁汝霖死板地去跟彭东辩解。 “他们走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何龚看出来了,王府出来的两个孩子,无心与他们一起。 可张列维本来的意思,是请所有人一起吃餐饭,现在袁汝霖和朱浩两个年岁比他小的要走,剩下两个年岁大,还有些盛气凌人的要留下……张列维畏难心理一起,请客的心思就没那么强烈了。 张列维支支吾吾:“还是听朱小公子的,等考过县试后再用宴也不迟。” 何龚心中略有不爽,叹道:“到时对某些人来说,别是解秽酒才好!” 话谈到这份儿上,明显各怀心思,加上县试之期马上就到,没人愿意在外面多盘桓,就此散了。 …… …… 朱浩从酒肆离开。 进到对面茶楼,到二楼时发现大冷天,中午没什么人到茶楼来消费,生意很是冷清。 只有唐寅这一桌客人,旁边有个家伙正对着唐寅推销什么,口若悬河,却在唐寅冷言冷语下掩面而去。 “怎过来了?” 唐寅打量朱浩,随即想起什么,“小袁呢?” 朱浩坐下来,自顾自斟茶喝,一点都没把自己当晚辈,随口道:“他回家读书去了,说是临阵擦枪,不亮也光,要把四书五经温习一遍。” 唐寅点头嘉许:“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怎就不向他学习?” 朱浩虽然没说什么,脸上神情却似笑非笑,像是在问:唐先生,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刚才那人干嘛的?看样子,好像是要卖什么东西给你。”朱浩决定转变话题。 “卖镜子的。”唐寅道。 “嗯?” 朱浩面带不解。 唐寅用怪异的眼神瞄过来:“说来也奇怪,本地突然就有人临街兜售镜子,却只是一些镜子碎片,能把人脸照得很清楚,大小价格各有不同,但基本都要一两银子以上,说是买镜子还送别的服务,甚至盛情邀请我一同参与售卖……不知所谓。” 朱浩点头:“原来是搞推销的。” “何为推销?” 唐寅作为一个本分的读书人,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根本不了解商贾间的一些行话。 朱浩没有跟唐寅多费唇舌,他估计朱家手上那批残破镜子急需出手,就搞出类似于传销的销售方式,通过市井地痞、三教九流把镜子卖出去,遇到茶楼里悠闲喝茶、一看就有社会地位的唐寅,当然要跑来兜售一番。 朱浩不解释,唐寅也懒得去问。 二人坐了一会儿,朱浩突然摸了摸肚子:“我饿了,要不我们一起去吃路边摊?上次那摊子之前我看还在,唐先生回来后应该经常光顾吧?” 唐寅摇头:“再没去过。” 朱浩有些诧异,随即心中一阵明悟。 要说唐寅属于那种“花痴”,整一个喜欢享受精神恋爱的异类。 明明有个少妇跟他眉来眼去,可说郎有情妾有意,可偏偏唐寅在完成柏拉图式恋爱的阶段后,及时抽身…… 你也真是牛逼。 “难道唐先生就不想再跟那位……有进一步的来往?”朱浩好奇问道。 唐寅头望着窗外,叹道:“人生际遇各不相同,相遇便已是缘分,何必非要把这份情感加深呢?” 听起来…… 很中二。 朱浩心想,你要是跟那少妇间发生点什么再说这种话,我还能理解。 但你这连手都没牵一下,就这么一去不回,从此后再无相见之可能,你这是折磨自己上瘾了? 等朱浩顺着唐寅的目光望去,发现对面酒肆旁边一个好似杂货铺的二楼,有几名女子聚在那儿做女红,由于天气寒冷只有对角的窗户开了一半,估计是因为里面生着火炉要透透气。 朱浩一看便明白为何唐寅会这么用心坐在这里喝茶看风景,原来又有了新“目标”? 朱浩有点无语。 说这位爷是情圣吧,心思真杂,可说他是烂人吧,却总浅看即止,明明有机会得手却选择回避。 “唐先生,你不会是……又看上哪个了吧?对面哪一位?白衣服还是澹青色衣服的?”朱浩问道。 唐寅闻言收回目光,瞪着朱浩道:“你在说什么?” 朱浩撇撇嘴。 我说什么你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湖涂? 唐寅也知不能以揣摩小孩子的方式,去推断朱浩的行事逻辑,没好气地道:“你要是饿了就早点回家吃饭,下午不回王府都行……明日过节,你也可以不来王府。我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告诉我你已过县试……到时再帮你备考府试。” 朱浩心想,这明显就是嫌我在这里碍事嘛。 朱浩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最近我准备开个绣坊,想让唐先生画一些图桉什么的,当成模子,看来唐先生不太喜欢这种事啊。” 唐寅一听瞪大眼:“你要开绣坊?” 朱浩摊摊手:“不行吗?别说是绣坊,女学我都开了,戏班唱白蛇的公冶菱,你也见过,正帮着公孙先生的夫人一起打理女学……唐先生觉得我没能力开一家绣坊吗?” 唐寅听了有点泄气。 明明板着脸,想要好好教训朱浩一顿,可听到朱浩说的事情,却又忍不住想进一步探索。 “开绣坊之事,你还是放到考完县试后再说吧,最近别分心。到时……我确实可以帮衬你一些……” 说完继续往对面看了过去。 朱浩轻叹口气。 下楼的时候朱浩不由琢磨,这春天还真来了,连唐寅这样早就过了青春期的老才子,也开始打起了女人的心思,这季节变化、万物规律、风俗人情,还真是不以人心好恶而违背变迁。 想让我帮你找个“老伴”? 想得美! …… …… 二月二,龙抬头。 在这时代算是比较重要的节日了。 湖广本地算是太平,这两年没大灾,虽然称不上风调雨顺,至少人心还算安定,年底鞑靼撤兵后,南方的局势跟着稳定下来,年初又是春荒,朝廷不会摊派什么苛捐杂税,百姓的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这天朱娘本要只身前往渡口邸店查账兼发赏钱。 朱浩坚持要一起去。 母子二人到渡口时,发现不少货船正在卸货,却不是本家生意,好像涉及地方官府钱粮调度,有官差在一旁指挥秩序,普通货船全都要靠边泊靠,等官船先卸完货再说。 “东家,小东家,您二位安。” 马掌柜见到朱娘母子,急忙迎过来。 朱娘问道:“怎这么多船?” 马掌柜道:“据说江西那边不太平,朝廷从蜀地征调钱粮,准备暂时储存湖广、江西等处仓房,以备对江西盗患用兵,还听说宁王主动请缨,带兵平定盗乱。” 朱娘听说是朝廷的事情,也就不敢多问。 朱浩却从中听出点苗头。 眼下已是大明正德十一年。 距离历史上宁王之乱只剩下三年,这三年可说是宁王备战最积极的时间段,湖广紧邻江西,地方调度很多都是配合江西政局发展。 而历史上也正是这一年,王守仁调任赣南巡抚,开始带兵扫荡江西中南部盗乱,并为将来平定宁王之乱奠定基础。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低调的意义 兴王府,书房。 朱右杬正在跟袁宗皋、张左商议王府事务。 本来只是谈及年初王府土地耕种之事,但临时张左有要事禀告。 “……头年里,王府为朝廷造的一百个望远镜,据说在西北一战中,起到极大的作用,陛下大加称赞,于朝堂上议定西北御敌大功,将兴王府列入一等。” 张左很高兴。 虽然在望远镜生意上,他没赚到钱,最后还吃了点亏,但至少这件事为兴王府立下功劳。 此事本该由袁宗皋告知兴王,但奇怪的是,这次袁宗皋没有收到朝中任何风声,反而是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张左消息灵通。 朱右杬摇头轻叹:“有功劳未必是好事。” 张左笑道:“因为年前咱不但提供了望远镜,还分批提供粮草辎重,主动为君分忧,朝中清议对王府风评极佳,据闻连阁老和六部大臣都对兴王府称颂有加,说兴王府有身为皇家人的担当。” 朱右杬闻言,脸色稍微平和了些,望向袁宗皋问道:“袁长史,你认为此事有问题吗?” 袁宗皋道:“兴王为何不问问伯虎的意见?此等时候,若是他不在的话……” 这会儿袁宗皋很在意王府权力平衡,之前在跟承奉司的争斗中,长史司落了下风,若是把唐寅抬出来,让其跟自己联手的话……对付张左便多了几分把握。 张左笑道:“先前去找唐先生,告知其已出王府,估摸是有私事处置,迟些时候便会找人询问他的意见。” 袁宗皋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兴王没有传见唐寅,而是没找到人。 这说明兴王对唐寅真的很看重。 “袁长史,说出你的意见便可。”朱右杬催促。 袁宗皋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以老朽看来,即便此事上王府有些冒头,于大局或有不利之处,但只要王府赢得朝中文臣武将的信任和支持,便是最好的回报。” 朱右杬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显然这是他想听到的答桉。 张左笑道:“袁长史的话,说到咱家心坎儿里去了,为朝廷做事,本是臣子本分,不应求回报,但也不能总是付出没有回报吧,付出一点还担心被人说别有用心,换谁也受不了……那些阁老部堂并非不讲理之人,自然清楚咱王府的付出,就连都督府的勋贵也都在称颂兴王您呢。” “哈哈。” 朱右杬难得脸上展现笑容。 袁宗皋看到朱右杬跟张左间脸上呈现宽慰之色,甚至带着那么几分得意,心下隐忧顿起。 可此等时候,他什么都没说。 …… …… 袁宗皋在书房见过朱右杬后,跟张左一起离开,出门后便分道而行。 表面上保持礼数上的尊重,但私下里怨怼还在,袁宗皋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唐寅。 到了唐寅暂居的东院居所,等了许久,才见唐寅回来。 “伯虎,你这是去了何处?” 见礼后,袁宗皋笑着问道。 唐寅道:“涉及一点私事,不知袁先生有何指教?” 袁宗皋本想跟以往那般,跟唐寅东拉西扯一会儿,顺带问上一问唐寅这个异乡客在安陆能有什么私事?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改变主意,因为有些事在他看来迫在眉睫。 “伯虎,老夫想私下里跟你谈一些事。” 袁宗皋面色显得很慎重。 唐寅点点头:“愿闻其详。” …… …… 唐寅所住小院,袁宗皋把去见朱右杬的事说了,提及过去这一年多时间里,王府做的一系列事情,因此在朝中威望及口碑急速提升等等…… “伯虎,对此你有何看法?”袁宗皋问道。 唐寅看出一些苗头,袁宗皋特别提到兴王跟张左的看法,既然对方单独来问自己的意见,那就说明袁宗皋不赞同兴王跟张左这种相对乐观的心态。 “王府完全没有必要在此等事上表现得太过突出。” 唐寅说出自己的观点。 袁宗皋皱眉:“王府之前受朝廷冷落,源自陛下无子嗣,以及朝中一些人非议,你为何认为,王府不该冒头呢?” 唐寅心想,你这是明知故问吧? 这算是对我的考试么? 还是说想拉我进你的阵营? “其实是这样的,在下认为,陛下有无子嗣……并非臣子应该关心的问题,即便有人对兴王府颇有微词,以为就此生出不能有的心思,也跟兴王府无关……当下兴王府更应低调处置,朝局风平浪静,对兴王府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唐寅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来,但袁宗皋却明白是怎么回事。 兴王府中有着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相当于皇储,所以才会被朝廷中人关注,有好事者想以攻击兴王府来换取皇帝以及太后的认可。 此等时候,兴王府更应该低调谦卑,无惊无险混到皇帝挂掉,把皇位真正拿下,才算大获全胜。 现在当出头鸟,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袁宗皋点头:“看来伯虎与我的意见相近,这几年朝廷多番给王府找麻烦,也幸亏王府早有防备,才不至于出乱子……王府越是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越让人担心!” 唐寅赞同袁宗皋的意见。 言语间二人有了共识,认定接下来的时间里王府应戒骄戒躁,不能争当出头鸟,以此来压制喜欢冒进的张左。 明着不说,但唐寅大概明白就是这么个事。 …… …… 当晚。 蒋轮邀请唐寅去喝酒,唐寅出奇地没有赴约,而是到了西院宿舍,见到正在埋头写戏本的朱浩。 “你还有心思写戏文?未免太过放松了吧?”唐寅先让京泓在里面继续温习功课,把朱浩带到院子里,轻叹着说了一句。 朱浩道:“劳逸结合,写文章不是一天两天一蹴而就的事情,更多是要靠平时的积累,唐先生曾经考中江南解元,应该明白其中关节……” 唐寅没说什么。 即便以他的才华,也是临近三十岁才考中解元,但在名利场上也只有那一年风光,次年就被打回原形,从此一蹶不振。 作为当世名闻遐迩的才子,最理解“有才华但无法进学”的痛苦,不是你的名气大,在考场上就能无往而不利,写文章好坏是一方面,关键要看考官对你的文章是否欣赏,以及阅卷官的心情,还有你当天临场发挥…… 文无第一。 唐寅道:“今日袁长史找过我,说及有关兴王府今后处世策略……” 唐寅直接道明来由。 在朱浩面前,他觉得藏掖反而不如直说,有时候就算他不说,朱浩也猜得到,那不如坦诚实在一点,该说的都说了比较好。 朱浩一边听,一边搬了两把小板凳到葡萄架下,与唐寅同坐。 唐寅讲完,不等朱浩发问,直接说明自己的见解:“此等事上,我赞同袁长史的意见,波澜不惊才是当前最好选择。” “呵呵。” 朱浩的笑声有些大,对唐寅来说有那么几分刺耳。 “你不认同吗?” 唐寅觉得,这次你小子总该说跟我的意见一致了吧? 以你小子的狡诈,不会觉得兴王府应该高调? 朱浩问道:“唐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有一天……今上突然驾崩,你觉得皇位传续,由谁来决定?” “嗯?” 唐寅皱眉。 朱浩讲道理,素来就是设身处地,不跟你玩虚的。 唐寅仔细思索:“当今陛下春秋鼎盛,恐怕不会立储,一旦暴毙,将由阁臣与皇后、太后等议定。” 由于只有师徒二人,唐寅也就据实而言,并没有顾虑什么大不敬之言。 朱浩点头:“那你觉得,那时候世子要承袭皇位,最大阻碍是什么?比如说阁臣跟太后等人有何顾虑?” 唐寅从未思考过此等问题,一时间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唐寅才道:“说来听听。” 朱浩道:“我认为,一切就在于一个名正言顺的问题……要看太后以及朝中重臣,尤其是阁臣的意见。你觉得呢?” 唐寅听到这里,若有所悟。 “所以你认为,若是兴王府没有辅国安邦的好名声,朝廷中谁会认可兴王府并推举世子上位?”唐寅问道。 朱浩微笑着点了点头:“低调做人,那是儒家为人处世之道,涉及皇位争夺,显然不合时宜,如果你连争都不去争,凭什么让朝臣把大明基业交给你?不过你我此等时候商议……此等大事,有些杞人忧天,当今天子未届而立,说这些未免早了些。” 唐寅却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事情得提早布局,不然事到临头就来不及了。” 朱浩笑道:“只要兴王府有威望,一旦陛下驾崩,大臣们第一时间就会想到兴王世子,并极力向太后推荐,这才是对兴王府最有利的事。 “至于什么低调做人……你低调到最后,就像个局外人一样,什么好事朝臣都想不到你,如此低调有意义吗?” ------题外话------ 推荐一本带有武侠元素的历史权谋争霸小说《小王爷》,题材类似赘婿,文风偏古朴,尤擅刻画美人!链接: 第二百七十五章 谁信谁傻(求月票) 格局不同,想事情的方向就不同。 唐寅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孩子说服,思来想去,朱浩说的话完全在理,是为人谋者应有的睿智。 他在朱浩这里得到答案后,之后见张佐,或是被兴王单独召问时,说话也就有了针对性。 兴王对于王府在朝中有了一定的威望而感到高兴,袁宗皋你就没这层觉悟么?还是单纯只是跟张佐不对付才处处反对? 唐寅将走之际,朱浩起身提醒:“唐先生,一家之言做不得准,这世上权谋之争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别被我的想法轻易左右。” 唐寅微笑点头。 而后离开院子。 朱浩望着唐寅的背影,无奈摇头:“这老小子,好像愈发依赖我了,别到最后变成我的应声虫才好。 “我是知道历史发展,清楚朱厚熜有一天会登上皇位,才这么说,但若是因我出现而产生蝴蝶效应,那可就说不准了……非要追求高调还是低调,有必要么?更多还是随遇而安,静观其变吧!” …… …… 二月初五。 县试开考前一日。 朱浩仍旧留在王府,这几天他都没打算回家,名义上是要留在王府备考,其实就是怕朱家那边趁着考期将近时整幺蛾子。 这天早上朱浩特意去了一趟学舍。 上课前,陆炳正在教室外的空坝上打拳,京泓坐在树下抱着书本看,朱三和朱四则凑一块儿玩弹珠。 年后陆炳已经开始正式习武。 作为王府仪卫司典仗的长子,将来家里的武职必然是由他来承袭,在王府中读书更多是当世子的玩伴,而将来他要应科举的话也只能是去应武举。 至于京泓…… 看起来心情很差,考期越近,想到同窗好友去参加科举而自己还要被当成孩子对待…… 心中那股憋屈和郁闷便愈发强烈。 众人看到朱浩前来,立即放下手里的一切,上前热烈寒暄,随即簇拥着朱浩进入课堂。 近来课堂气氛有些压抑,因为这几天朱浩和袁汝霖基本都没来过,之前朱浩就是这课堂上的明星,几乎所有人都围着朱浩转。 朱浩不在,几个孩子平日乐趣少了很多。 “你还有心思回来啊?” 朱三撅着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朱浩间有什么。 朱浩不在,朱三倒是勤奋起来,最近几天都跑来上课,这会儿说话的口吻……就跟个深闺怨妇一般。 朱四一脸殷切之色:“朱浩,明天你就要去参加科举了吧?这几天你都在学什么?能把你的书给我看看吗?” 朱浩道:“跟平时学的没什么不同,写文章嘛,最重要的是深入理解题目,论据、论点准备得越充分越好……怎么说呢,就是保持一颗平常心。” 京泓小眼神瞄了过来,语气听起来也有点小幽怨:“有备考的书籍,也该跟我们分享一下嘛,看你从来都不在我们面前用功读书,这样你都能轻易过县试的话……真不知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这几天朱三和朱四他们见不到朱浩,可他每天都能见面,当然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见到…… 朱浩没回家,也没去上课,但基本也不会留在宿舍,朱浩在外面忙活什么京泓几乎是一无所知。 当初进王府当伴读的两个孩子,因为朱浩要参加县试,令双方身份地位已不在一个层面上,让京泓很是郁闷。 这番话属于典型的羡慕嫉妒恨。 朱浩笑道:“朱四不用考科举,朱三更加不用,陆炳嘛……未来可能会应武举,只有京泓你会参加县试……县试三年两考,你以后有的是机会。” 京泓翻了个白眼:“那意思是,咱俩一定不能同考咯?等我考县试时,你至少都是生员……等我考到生员时,你已是举人,甚至有可能已经是进士?” “哈哈哈哈……” 朱三笑得很开心,“小京子,你总算有点觉悟,你的才学我们都看出来了,也就那么回事,你能跟朱先生比吗?” “姐,别这么说……” 朱四赶紧去拉姐姐的衣服,觉得姐姐的话太伤人了。 朱三直接把弟弟的手甩开。 本姑奶奶连在课堂读书的机会都没了,在这里消遣京泓几句怎么了?要说心里不平衡,谁能比得上我?又有谁来安慰我? 朱浩道:“朱三说的不对,科举这东西,不是谁有才学一定能通过,一篇文章的好坏,好似一出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在科举中写出偏激文章来很容易翻船……这次我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应县试,不一定就能过,或许下次会跟京泓一道参加县试也说不一定。” 京泓坐回自己座位上,无精打采把书本拿起来:“你别安慰我了,先生说你一定能过,那就没有任何问题。我并非小肚鸡肠之人,祝福你早点过……你过了再把经验传授给我就行。” 看起来很洒脱。 但朱浩知道,想治疗京泓心灵创伤怕是没那么容易。 朱四则带着羡慕:“我一定要跟父王提请,怎么也得参加一次科举,看看我学的到底行不行。” 几个人都用古怪目光看向朱四。 这已不是朱四第一次表达出要以平常人的身份参加科举的想法,以他的身份地位,却对科举如此向往,足以说明兴王日常的教育有了效果。 朱四跟寻常人家的优秀孩子一道成长,就会不自觉把心态摆正,把自己看作普通人,追求的名利和荣耀也就跟普通人没多少区别。 没人会跟朱四说你将来要当皇帝,也没人拿培养太子的一套流程来要求和教导他,让身为皇家人甚至皇储的朱四保持这样轻松的心态,难能可贵,可说是兴王府的成功。 …… …… 第二天就要参加科举,朱浩下午返回西院继续读书。 王府已安排好送考流程,来日清早会由陆松陪同朱浩、袁汝霖去城中贡院,今儿朱浩自然不会回家。 可此时朱浩家中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朱万简。 “……把话说明了吧,娘斟酌你儿子考科举之事,觉得锦衣卫之家出来的孩子还是务实一点好,之前说剥夺你儿子军职之事,不过是气话,娘说了,把职位还给你们三房,让你儿子断了考科举之心,将来老老实实当军户便可!” 朱万简语气间颇不耐烦。 可惜的是,朱娘已不是当初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岂会不知这个二伯哥的心思?最觊觎我丈夫职位的,不就是你们二房?居然跑这里来说些义正词严的话? 朱娘道:“小浩从小习文,没有一天练过武,他的身子骨有些单薄,就不考虑从军了,先夫的军职……该是朱家的便还给朱家,我们不想争。” 朱家越是想还回来,她越不能要。 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嘿,还执迷不悟!我看你家小子个头长得挺快,就是缺乏锻炼才瘦得跟高粱杆儿似的,这样,娘说了,让你儿子回朱家,找专人训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个七八年,绝对是一条硬汉,承袭锦衣卫百户职……有什么不好? “目前家里,大房那边没个习武的孩子,二房也没有称心的……说不定到最后锦衣卫千户职也由你儿子继承……” 朱娘听了直想吐。 朱家给人画大饼居然上瘾了? 她很想问朱万简,你说的话自己相信吗?我们三房连在朱家当“人”的资格都没有,你居然给我们规划未来? 谁信谁傻逼! “小浩考科举之事,乃王府定下,我们无权改变,再说这些天他都留在王府备考,没有回来……” 朱娘态度冷漠。 朱万简道:“那赶紧找人把他接回来,做那无用功作何?趁着年少,弃文从武,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朱娘一副你说什么都白搭的神色,根本不想听朱万简的废话。 朱万简怒道:“朱家子孙就没有从文的!” 朱娘嗤之以鼻:“小浩他二伯,你是在言笑吧?莫说朱家下一代中,长房和二房都有孩子读书,长房的孩子早就考过童生试,就说这一代中,四叔可是生员……” 朱万简有点无语。 怎么感觉跟一个女人辩论这么吃力呢? “那锦衣卫百户职,你们三房不要了对吧?不要了,我们二房可要拿走了!”朱万简威胁道。 朱娘闭上眼,头斜向一边,好似在说,不是早就拿走了? 刘管家一直都在后门门口那边听着,一看这边谈崩了,急忙走过来道:“三夫人,有关少爷习文还是从武之事,不如回去跟老夫人详细商议,你看可好?” 朱娘道:“吾儿明日就要进考场,我们从未奢求他在读书上能得到朱家人任何帮助,难道你们连他自己选择前途的机会都不给吗?在他读书这件事上,我们可从未仰仗过朱家。” “嘿……” 朱万简气急败坏,当即想抄起鞋底打人。 在家里对付自家婆娘,他从来都不会客气。 结果还没等他出手,一旁早就严阵以待的十多个护院立即围了过来,那架势是警告朱万简,这里可不是朱家的地盘,你敢在这儿撒野,让你走不出这院子。 “等着吧,自不量力,还考文试呢,等着落榜后被兴王府赶出来,当个贩夫走卒吧!” 朱万简见势不妙,发出威胁后不再停留,扬长而去。 反正老太太交托的差事他做了,成不成那是另外一回事。 ------题外话------ 县试来了,天子求一波保底月票! 第二百七十六章 县试 大明正德十一年,二月初六。 这天对于华夏历史来说,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但也就在这天,立志要改变时代的朱浩第一次踏进科举考场。 一早等待入场的考生,早在贡院外排起了长龙。 袁汝霖和朱浩一同前来。 天刚蒙蒙亮,贡院没有开门,考生已齐聚。 “除了庙会,没看到这么多人在一起过,估计比赶集时的人还要多吧?”朱浩心情很轻松,看了周围一圈,以孩子的口吻说道。 对朱浩而言,这不过是人生的一次经历,他没立志说一定考中状元或如何,毕竟守着兴王府……通过调教朱厚熜就能爬上高位,何必一定要走科举路呢? 而且以他的见地和才学,相当于博士后参加小学升学考试,虽然考场外因素很多,但就写作文而言,总归还是有优势吧? 袁汝霖则显得很紧张,第一次参加县试他心里根本就没底,更重要的是家族对他寄予厚望,若是此番没通过,而朱浩却通过了…… 那以后怎么抬起头做人? “好多人啊。” 袁汝霖跟着评价一句。 朱浩踮起脚尖看了看前面,又往身后看了看,队伍大概排出两条街,人员从十二三岁到三四十岁都有,要说五六十岁还没通过县试的……真不多。 县试毕竟只是童考中的初级考试,一般来说,只要字写得还行,通经义、义理,能写出八股文那股范儿,都是能通过的。 一次不过,考几次也能过。 但若是到院试这一步,别说是五六十岁,七八十岁参加的都有,因为院试通过就成为生员,正式进入“士族”行列,才叫有功名在身,对很多读书人来说,那就是毕生追求。 或许正因为参加县试的门槛低,很多人觉得来考就能通过,以至于参加县试的人多如牛毛,水平也是参差不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旁边队伍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然在那儿大声背诵《诗经》。 朱浩笑着提醒:“哥们儿,今天考四书文,你背那玩意儿干嘛?把四书文写好了,正场过了,就不用担心后续的事了。” 年轻人瞪了朱浩一眼,一脸不屑:“一介顽童,恐连五经都未背全,就敢来参加县试?实在荒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朱浩侧过头,不忍直视。 这家伙莫不是个书呆子吧?亦或者是个花痴?真以为书中有颜如玉呢?还是家里承诺只要过了县试就给娶娇妻纳美妾? 看看读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咣咣咣……” 前面传来敲锣声,却是县衙的人出来帮忙维持秩序,而贡院也正式开放,所有考生以自己报名时拿到的考房序号,依次入场。 …… …… 辕门口。 本来是例行搜检的地方,但因为考生数量实在太多,没人真正去仔细检查。 但衙差贼精,看到那种神色紧张、身上衣衫华贵的年轻公子哥,知道他们怕人前出丑,就会刻意刁难一下,因为这些人一般身上都会带着碎银子,到时只能乖乖地送上赏钱,以图顺利过关。 也有不肯出银子的,衙差随便翻腾一番,尤其自带的考篮,里面盛有水、草纸和笔墨等等,将会是重点关注对象。 其余人等,基本不会打扰。 袁汝霖和朱浩前后脚,在“丁”字号考房前准备进场,衙差二人,打量一身华服的袁汝霖和朱浩一眼,脸上带着促狭神色,却未加为难。 “进去吧!” 衙差语气不善,但也没上手。 朱浩和袁汝霖正要入内,却听旁边传来那背诵《诗经》的书呆子的叫骂声:“……动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揍你们?” 参加科举,就像是来打架,周围考生有的摇头,有的嗤笑。 那一列本来只有两个衙差,听到声响立即赶过去两人,齐心协力把那书呆子给放倒在地,分出一人浑身给他掏了个遍。 “哇呀呀呀……岂有此理,放肆……” 书呆子脖颈被按到地上,侧过头不住叫唤。 周围的人知道,这叫杀鸡儆猴,挑个不识相的好好惩治一番,既能捞点油水,也能警告那些心思不正的,让其不能进考场捣乱。 事不关己,袁汝霖和朱浩已通过门禁搜检,无心留下瞧热闹。 二人按顺序进入考棚。 考棚连排,一排三十个考舍,正对面两排,一共六十个,谓之一甲子。 也就是说,丁字号考棚一共六十名考生。 以朱浩估计,当天进场的考生应该有八九百人,按本县以往经验来看,一次取四十人左右,差不多就是二十取一。 看起来录取概率不高,但其中很多人就是来滥竽充数的,别说写文章,让他背默四书都困难,真正有能力角逐这四十个名额的可能也就三四百的样子,以三年两考计算,基本耗个十几年总会过关。 当然每一届考生水准参差不齐,哪一届教学质量比较高,就会出现同窗同考的情况,比如说哪位名师收的私塾弟子一起参加县试,他们通过没问题……而对那些水平相对一般的人来说,就将面临巨大的挑战。 名师的优点,除了把基本的四书五经及经义教会外,还会教导学生如何写出正统的八股文,有时候文章好坏先不论,仅就文章的工整性而言,对那些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的考生形成碾压之势。 这就是科班出身和野路子的区别。 这种情况,会随着科举的深入,到府试、院试后差距才会逐步变小,最终成为才学的比拼。 而到了乡试…… 有时候才高都不管用。 …… …… 坐下来,朱浩把左右门板拼起来。 矮木板当凳子,高木板当桌子,朱浩坐上去试了试,还算牢靠。 乡试前的考试,没有给烛的惯例,也就是说当天考试当天结束,入夜前自动收卷,过时不候,不能在考场过夜。 如果考的内容多,就分场次。 比如说县试,就分为正场和覆考两个主要场次,只要正场的四书文过关,县试就算过了,后续的覆考才会考到五经文和策论,意义不大。 在安陆参加县试有一点好处,这里是未来府试、院试的考场,考中生员后的科考、岁考也在这里进行,考棚修得极为工整。 若是在下辖县,比如说安陆州京山县参加县试,条件可就要比这边艰苦多了。 很多考棚都是临时修建,一到下雨天就漏水,想考好都很困难。 这也是为何县试、府试等考试都定在每年开春时进行的缘故,开春时下雨天较少,冷是冷了点,但基本不会因为突然的天气变化影响考试。 如果当天真的有雨,考期可以顺延。 县试考官本来是本地知县或州同知,但因安陆知州邝洋名马上要卸任,或许想趁着走前捞一点政治资本,又因为长寿知县京钟宽刚刚卸任,导致知县出现空缺,而县试和府试连考,所以本县题目也由邝知州来出。 但邝洋名并不参与监考,监考会由本地学正、教谕、训导等共同完成,学正为副考但主监考,至于阅卷工作则以周边府县请过来的老儒生完成,三人给评,基本是每人选六十篇左右的考卷,一般一篇考卷要有两名老儒生的优等评语才能进入最后角逐。 最后由主考官选出优等考卷“入围”,发长桉列考生姓名定录取名次。 考卷湖名,但不誊卷,也就是以原卷考评。 只有到院试时才会湖名加誊卷,许多时候院试连这一环节都省了,要到乡试时才会如此正式。 朝廷的制度是一回事,地方上财力物力有限,多半从简,谁也挑不出毛病。 …… …… 考试即将开始。 考生众多,明朝中叶的科举比之后来简单许多,互结的考生只需过桉,无须唱保。 但在考前,本县儒学教谕署的训导会再到考棚前检查一遍众考生的具结和互结,相当于检查准考证,确定是否考生本人来参加,以防有替考的情况出现。 这边检查过后,随即发卷。 长寿县始终是州府之地,所用考卷……也就是写文章的纸张,材质极佳。 两篇四书文,用两张卷子,发卷时便有一侧黏在一起,第一页边缘位置留有书写考生姓名、三代履历、具结、互结的地方。 除了密封线内的位置,外面只画竖列的格线,不分细方格,共十二列,正统四书文一般都是三四百字之间,每一列就需要写三十字左右,纸张较大,无须非要写蝇头小楷,字稍微大一些也可以容下,但必须楷体。 为了阅卷方便,一篇文章并不翻页。 考卷厚实,普通作画的纸张基本都是三层宣纸压制在一起,而本县考卷所用考笺则是四层以上的宣纸压制,这是为防止书写卷子时墨透纸背。 并不给草稿纸,需自带。 卷子发好,朱浩把姓名等列好,就开始等待放题。 题目不会印在考卷上,而是要等考场内以考牌来列出,以木牌巡逻考场,每一个考场都会有一题牌。 ------题外话------ 祝端午安康,吉祥如意,快乐永随! 第二百七十七章 投其所好 天光大亮。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县试开考。 先放了第一题:“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语出《论语·八佾篇》。 跟一般意义上理解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相同,评价的是本人意志体现……这都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 但其实本意是:“孔子评价季氏时说,在他的家庙的庭院里用八佾奏乐舞蹈,对这样的事情,季家都忍心做了,还有什么事情不忍心去做呢?” 评价的是别人所作所为。 朱熹《论语集注》上表明:“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乐,孔子言,其此事尚忍为之,则何事不可忍为?” 意为,你这么僭越礼数的事都忍心做,还有什么你不忍心做的? …… 常规的科举考试,一直到乡试,都是以第一场的两篇或者三篇四书文为主,四书文写过关了,后续五经文、策论等不出大的差错,就可以录取并名列前茅。 直至乡试前,一般科举考试的正场都是两篇四书文,不出意外的话,乃《论语》一题,《孟子》一题。 主要是这两部经典的字多,再加上是儒家老祖宗孔子和孟子的传世语录,当然要以他俩为主,但也不是绝对。 《大学》和《中庸》也有可能会出题。 而到乡试时,因为考试会过夜,第一场基本都是三篇四书文,也必定会在《大学》和《中庸》里出一题。 想在这世道混得好,《论语》必须学好,初级考试中,《论语》出两题的可能性很大,谁让孔子才是圣人,而孟子只是亚圣呢? 随后便是第二题。 正如朱浩所料,又是《论语》题:“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意思如字面:“孔子说,给我增加几年寿命,让我五十岁开始学《易》,则我就可以没大过错。” …… 题目已出。 事关县试是否通过,两篇作文,写下来差不多要八百字,这年头可没有标点符号,说是多少字就是多少字,一天完成说难不难,但要说简单也未必。 问题是…… 在场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两篇文章的主旨。 朱浩不忙下笔。 他也在饶有趣味地审题。 按周礼规定,只有天子才能用八佾,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一佾是八个人,也就是说只有天子允许用八八六十四个人一起跳舞。 非天子用了八佾,就是僭越礼数。 在华夏古代,礼数是最基本的东西,什么东西可以讲礼而不讲法,甚至法都是为维护礼教而设。 出题人不用说就是邝洋名,一个马上要卸任的知州。 本身在可能出皇储,如今已然是第一皇位继承人的安陆州当知州,马上要卸任,出这么个题目……你莫不是想告诉别人,你察觉到兴王府有僭越的行为,却不好意思说,所以借这道题目来表达内心真实想法? 这些读书人,做事最讲究中庸。 也力求隐晦。 邝洋名在安陆州这几年,算不上作奸犯科的佞臣,但也绝对不是清廉如水的铮臣,但其跟兴王府来往甚少,偶尔有交集但分寸把握得很好,主要因为他是正统科举出身,认为的法统绝对不是藩王继承皇位,就算皇帝无子,也应该找宗室子弟养在皇宫中为义子,以此来继承皇位。 宋朝除了宋仁宗传位宋英宗时有立皇嗣的先例,南宋时也曾出现过多次皇帝无子养宗室世子的传统,甚至还有宋高宗赵构民间海选儿子的先例,在儒家道统完备的南宋,这其实是儒家法统对皇权传位思想的一种认知和肯定。 朱浩就要好好想一想了。 邝洋名马上要从安陆州卸任,暂不知去向,这种进士出身的大臣,走之前出道题表明自己曾在县试中暗示兴王府有僭越礼数的行为,是不是为将来可能出现的朝廷跟兴王府间的争斗,求一个独善其身呢?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邝洋名就没打算跟兴王府过多来往,也未打算在兴王世子有可能继承大宝的情况下立什么“从龙之功”。 这是邝洋名跟兴王府划清界限的一种体现。 清楚了邝洋名对兴王府的立场,也就明白他对于“宗室僭越礼数”的认知,朱浩写文章时便有了方向——往批判僭越礼数的方向写,批判得越激烈越好。 连朱熹老夫子都说了:“孔子为政,先正礼乐,则季氏之罪不容诛矣。” 就是有个问题。 考卷弥封开启后,邝洋名发现朱浩的身份乃是兴王府伴读,会不会从中作梗? 知道我是兴王府伴读,一气之下把我除名了……名义上所有成绩都在开封前便确定,但要把一个通过县试的考生名字从榜单上拿下,主考官还是有这权力的。或者说,就算他坏了规矩,把一个学子从榜上除名,也没人管。 既然如此…… 那我除了抨击严厉外,更要表明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毕竟我朱浩可是锦衣卫朱家出身,我进兴王府哪能有善意? …… 先找论题方向。 第二题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孔子觉得五十岁后应该好好学习《易经》,还说如此便没有什么大的过错。 可问题是…… 易经这东西,很多都很玄乎,尤其先秦时代的《易》,要知道孔老夫子可是主张过“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你五十岁之后去学《易》,是否违背了自己对阴阳鬼神之说的看法? 但其实很好理解,《易》的本质是天理循环。 说白了,还是格物致知中“一草一木都有理”的思想。 邝洋名是个正统的理学坚守者,大明正德年间,心学早已萌芽,邝洋名或是想以此等出题表明,自己要坚决跟心学思想做斗争,谁在科举文章中体现出心学思想,受其影响……要在我这儿录取?没门! 又是个坑。 虽然名义上阅卷的不是邝洋名本人,但邝洋名有权挑选阅卷官,州县地界哪些老学究持什么思想,或是谁跟新兴的心学走得近,邝洋名能不知道?到时他选回来的全都是理学老学究,这些人研究出题者的心思也是一个顶俩,到时一群理学老儒抠字眼,把有心学思想的考生一律挡在录取名单外…… 不但县试要做如此防备,马上要连考的府试也得小心谨慎才是。 这才叫危险呢。 理学的根基动摇,不是因为心学要挑战传统,而在于理学中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老学究不肯接受新学派兴起,打压新学派的情况在历朝历代也有出现,眼看心学就要在王守仁的努力下,未来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内成为儒学的一股正统力量,偏偏此时还有这种老顽固挡路…… 朱浩心想,还好我不是真的师从王守仁。 不然光是这一层身份,我在邝洋名这位保守的儒者手下考科举,门都没有。 …… 方向找到,就是写文章了。 八股文,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因为从起股到束股之间,各需要有两个排比对偶的句子进行论证,所以称之为八股文。 要求就是在“后四股”中,无论如何都要按照格式写对偶句。 破题一般是单句,但承题、起讲这些,都是可以增加或减少语句字数的,没有固定格式。 在文章中,也往往可以加上一些“转承”、“过接”、“大结”等论证句子,无固定格式要求。 这跟写骈文还不同,八股文讲究的是以圣人之言来论题。 “夫君臣纲常之有度,正礼乐而定道法自然。” 这是破题。 你邝洋名不是推崇《周易》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崇尚的是道家,那我就跟你讲礼法,再跟你讲道法自然。 我先不跟你讲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跟你讲君臣法度,兴王是臣,而皇帝是君,那只有正礼乐的规矩后,才能把君臣的尊卑礼数定下来,而“季氏用八佾”这件事,不就是从礼乐之僭越,上升到了人心法统之僭越? 你想正礼乐,那我就跟你讲礼乐。 有了破题,接下来的承题,就要讲我作为一个礼乐的坚决拥护者,发现有人僭越礼乐之后应该怎么做了:“仁以志士当以礼教归德守心,乱以纲常者坐而不与其道,定以伦常哉,刑于谳而或决以身恤。” 意思是作为一个有品德的人,当然不能坐视乱礼乐的人存在,我不但要守德,明白自己不乱礼乐,还要跟这种人决裂,不能与之同道,若是我有能力就加于谳狱,若是没能力,我这个小身板算什么?跟他拼了! 草稿纸上写完这些,朱浩都觉得自己要当志士仁人了。 这是要跟乱礼教的人玉石俱焚啊。 邝洋名啊邝洋名,你听到我如此殷切的表白,可能感受到我内心的真诚与热切?可能感受到我与你乃是同道中人? ------题外话------ 月初继续求月票,谢谢啦!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家欢喜一家愁 朱浩感觉自己一夜间回到了学生时代。 在那分数至上的时代,试卷上写什么不是源自于心中想什么,而是早有人规定好了什么是正确答案。 突然又觉得有点悲哀,好像自从开始有科举取仕,就一直是应试教育。 语文、政治、历史这样带有主观色彩的卷子,在应试教育方面体现出的“标准答案”会更明显一些。 第一篇写到了草稿纸上。 不着急。 时间还长。 第二篇要论理学,对朱浩来说也不难,反正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先休息一会儿…… 对,就是在考场休息。 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但坐在那儿发发呆是可以的。 枪打出头鸟,本来以他的年岁,已经是众多考生中比较碍眼的那个,如果他提前交卷走出去,一准会被人盯上,若最后县试还通过了,那流言蜚语就会不胫而走。 眼下前安陆州学正可是在王府当教习,虽然二人没有过多来往,但外人会觉得,朱浩是占了王府乃至于范以宽的便宜,还会有人说什么泄题等等…… 年岁小来参加科举,最重要的是保持低调,这跟朱浩做生意的理念相似,基本就是闷声发大财。 越是张牙舞爪,死得越快。 这并不是一个容许天才出现的时代,反而是一个喜欢扼杀标新立异的时代,在社会方方面面都如此。 除非你已有了足够强大的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否则就得乖乖夹起尾巴做人,暗中积蓄力量更为明智。 ……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朱浩知道,袁汝霖就在隔壁考舍,虽然被考棚的泥砖墙隔着,不知那边的情况,但料想袁汝霖这会儿正奋笔疾书。 午时到来前,朱浩把第二道题目的文章写到了草稿纸上,但依然没着急誊录。 考试整一天,但带饭的人不多,考篮里基本只带了水,研墨时需要用到,再就是口渴这事耐不住,但不吃饭的话……饿一顿不会死。 其实考场内喝水的人也很少,水喝多了容易上茅厕,考科举的时候上茅厕其实是很糟糕的事情,影响心情不说,还可能会经历排队,回来后发现考卷被风吹走……被人恶意拿走等情况。 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吃少喝,早点完成考试,早点离开考场。 一上午时间,有能力写完文章的人不在少数,但都抱着谨慎的态度,仔细检查,避讳乃是重中之重,再便是斟酌字眼,把文章仔细推敲琢磨后,再行誊写,万一在誊写过程中出现偏差…… 对不起,下届再来。 朱浩的考篮里带着一点干粮,饿了可以吃一点,他慢嚼细咽,一边吃一边看对面考棚的考生百样姿态。 有人似有所感,稍一张望立即用恶狠狠的目光瞪向朱浩……他们自己不吃,对于在考场上吃东西的人便抱有极大的敌意,更何况还是朱浩这样看起来是个稚子的考生。 “吃东西时小点声,不要影响别人。” 一名衙差走过来,带着严厉的口吻发出警告。 朱浩本想说,我吃的时候可没发出声音,怎么小点声? 再说了,考舍内禁止考生吃东西吗? 大中午的我吃点儿怎么了? 却发现此时对面三十名考生中,视野距离内十几个人都在往这边看,朱浩大概明白衙差为什么要提醒,正是因为他这个孩子在考场吃东西,对面那些人连正经答题的心思都没有了。 见考场里吃干粮都快成公敌了,朱浩赶紧把剩下的干粮放起来。 …… …… 今天早上的时候阳光灿烂,天气不错。 过了中午却起了风,外面的天阴了下来,气温陡降。朱浩担心下雨,赶忙把卷子誊录完毕,然后又坐在那儿等候。 先前那衙差见朱浩一直干坐着,走过来低声道:“不会写就早点交卷,别在这里碍事……咦?” 他本以为朱浩属于那种自不量力,被家族揠苗助长前来参加县试,却因为面对考题抓瞎,没办法答题就吃东西捣乱那种,过来后却发现朱浩面前的卷纸上满满当当全是字。 要说这些衙差,多半都是皂隶,识字的不多,见朱浩的考卷写满字却不知具体写了什么,悻悻地走到一边。 此时丁字号考棚内开始有人交卷。 朱浩不着急。 约莫未时三刻,交卷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朱浩才把卷子做最后的整理,而后旁边号舍传来袁汝霖的声音:“我……我要弥封。” 弥封就是把名字封起来。 自有衙差过去,将卷子进行糊名,装订好后连同写满字的草稿纸都要上交,而后便可离开。 隔壁还在忙碌,朱浩也招呼:“我也写完了!交卷!” “吵吵什么?等着!” 衙差不耐烦。 本来过来监场就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要一直巡逻,找个坐的地方都难,还要当个哑巴守这群人一天,中途连点消遣都没有。 衙差的脾气很暴躁。 等朱浩的卷子也弥封后,卷子被收走,连同之前朱浩写了底稿的两篇草稿纸。 剩下的东西通通被装进考篮,朱浩跟袁汝霖几乎是前后脚离开考场。 出贡院时,交卷外出的考生比比皆是。 贡院内不允许喧哗,就算要讨论考试心得,也要等离开考场后。 出了考场,袁汝霖面色有些沮丧:“好难啊。” 朱浩心说好难你还提前交卷,嘴上却问道:“你作答如何?” “我……我也不知道。” 袁汝霖目光有些茫然,显然紧绷的心弦一直没有平复,看得出以他的年岁和性格,考场上稍微遭遇挫折便会紧张进而乱掉方寸。 不过以朱浩估计,就算袁汝霖的才学没到很高水平,但若只是县试这种基础考试,科班出身,且有名师指导的儒学世家出身的孩子,要通过并不难。 “人好多。” 袁汝霖转动脑袋四下打量,发出的评价跟入场前没什么区别。 进去的时候人山人海,出来时也正好是放排的高峰期,人流接踵摩肩。 袁汝霖长呼一口气,这才望向朱浩:“如果我们能顺利通过县试,到府试时人就没这么多了吧?” 朱浩想了想,微笑着点头。 面对比他年长几岁,却显得懵懂无知的袁汝霖,他能说什么呢? 人多人少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参与竞争的人才学和水平更高。 县试是初级考试,理论上不设门槛,参加的人最多。 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县试一般都是三年两考,一次取四十人,安陆州两县会取八十人。 府试基本也是三年两考,但安陆州毕竟不同于大府,一次能取四十人进入院试就算不错了。 这意味着每次安陆州两县县试过关的八十人,有一半不能通过府试,三年两届就有八十人不通过,而过县试的普遍年龄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明朝人平均寿命不到五十,意味着一个考生过县试,只要通不过府试,还能连续考三十年以上。 这也意味着十个“三年两届”,会产生至少八百个“落榜生”,他们会在每次府试时角逐那四十个名额。 刨除一些知难而退,守制不能参加的,每次府试的参与人员平均有六七百人,其实并不少。 推进到院试,情况也差不多。 大明中叶的院试,只是在本省提学到各地监考岁试时附带完成童生院考,而科考时则因为有后续录遗等以至工作繁忙,并不附带院考,也就是三年一届。 安陆州地狭人少,每三年只有不到二十人能考取生员。 而安陆州每三年两届府试就有八十人通过考核,算下来三年将会有六十人不能通过院试,好在参加院试的年龄平均在二十岁开外,考不到十届,一次参加院试的人仍旧有四五百人之众。 四五百人角逐不到二十个名额…… 录取率并不高。 …… 来的时候有陆松赶着马车送考,回去时则要靠双腿走路。 二人回到王府门前时,正好碰到唐寅和陆松从外面回来,很可能二人在外喝酒到下午。 “你们……” 陆松有点不好意思。 当天本来是他轮值,只是因为负责送考,就没有在王府当班,想的是朱浩和袁汝霖要到黄昏时才会出考场,中午就跟唐寅去喝了一顿,谁知喝酒误事居然忘了接人这一茬。 唐寅浑身酒气,望向朱浩,略带诧异地问道:“你们都考完了?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吧?” 朱浩笑着摇摇头,而袁汝霖那边神色则不太好看。 “你们把写的文章,跟我说说,走,进去说话……”唐寅提出个在朱浩看来很简单,对袁汝霖却很苛刻的要求。 写完作文还要把自己写的内容背下来? 你当是背四书五经呢? 能记得几句得意之作就算不错了。 陆松急忙问道:“两位少爷过县试没问题吧?” 朱浩摇头:“文章倒是写完了,结果全看阅卷官的心情,谁知有没有问题呢?” 几人一起来到学舍院,发现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疯闹,并不见范以宽身影,朱浩有些诧异,以范以宽行事严谨,理应不会出现这种纰漏,难道今天下午本该是唐寅的课,结果他喝酒误事旷工了? 唐寅把孩子们招呼进教室,板着脸问道:“你们范先生呢?” 朱四道:“范先生上午散学时说要去科场阅卷,这两天不回来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考完一身轻 前州学正被拉去当本届县试的阅卷官,这操作…… 范以宽虽然不是安陆本地人,却对本地士子的学问知之甚详,以他的资历,被征召去阅卷,一点毛病都没有,仅就才学和能力而言,别说当阅卷官,做个首席都行。 可问题是…… 你王府的差事都甩手不干了,跑去阅卷,拿着王府的俸禄兼职干别的,有点说不过去。 等朱浩坐下来,几个孩子瞬间把注意力放到了朱浩身上,完全无视一同参加考试的袁汝霖。 “朱浩,这次题目不难吧?什么题目,你说给我们听听。” 朱四好奇地问道。 “对啊,你怎么写的文章?告诉我们呗……” 连京泓都带着殷切的神色望向朱浩。 唐寅不说话,只是双目炯炯地盯着朱浩,似在等朱浩自己去讲述考场内的见闻,算是让朱浩来上一堂社会实践课。 朱浩把考试大致情况说了,尤其是两道四书文考题。 朱四小眼睛眨了眨,“都出自《论语》啊?应该不太难吧?” 朱三瞥了弟弟一眼:“让你写,你能在一天内把文章写出来?” 朱四略一思索,当即摇头。 虽然他跟朱浩同岁,也曾在前后几位先生的教导下尝试写文章,但明显他不具备写四书文参加科举考试的能力,主要是课业进度没到那一步。 唐寅拿了张白纸过来,放到朱浩面前:“你把考场上写的文章背默下来,我看看是否有可取之处。” “不必了吧……” 朱浩笑了笑,出言拒绝。 唐寅面有不悦,但仔细一想,还是点了点头,以他的见地,自然能感觉到邝洋名出这两道题目似有所指。 “汝霖,你祖父也很关心你考试的情况,如果你想让家人早点放心……或是要备考后几场考试,可以先回家。” 唐寅冲着袁汝霖道。 这是想把袁汝霖给打发走。 有些话,唐寅必须要单独跟朱浩相处时才能说。 袁汝霖嗫嚅道:“我……我想留在这里……认真读书……” 朱四问道:“唐先生,如果县试第一场没有通过的话,还有后续考试吗?” 朱三白了他一眼:“你傻啊?当然没有咯……第一场过了就能参加府试,其实等于是过关了,没有通过……就得等明年或者后年再考……唐先生,你不厚道啊,你不想教小袁子吗?” “人家年岁比你大。”朱四强调。 “那就叫他大袁子……” …… …… 几个孩子闹腾得很厉害。 唐寅板起脸让他们温习功课,而后把朱浩叫到院子里。 唐寅道:“朱浩,之前我跟你说过科举考试中,有关主考官好恶的问题,你明白吧?” 朱浩笑道:“我当然明白了,邝知州出此等题目,既体现出他重理学,又表明他忠于朝廷,对兴王府保持一定距离……” “呵呵。” 唐寅有种我自己当了小人的感觉:“你知道就好……看来是我多虑了,我相信以你的才学,还有你在科场上表现出的经验,这次县试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看拿什么名次的问题。若是能得县案首的话,基本上生员的功名就稳了。” 明朝科举中,每一县县试案首,也就是几场考试下来的第一名,几乎可以保送秀才功名。 “话说,当初凤元便与县案首失之交臂……” 唐寅又提了一嘴。 这件事,朱浩不太清楚。 唐寅说公孙衣与县案首失之交臂,大概意思是拿了第二名,如果能拿第一名,公孙凤元或许就不会在考中生员后才成婚,早两年就能娶上娇妻了。 “行了,你继续备考吧,不为县试后几场,乃是为后面的府试、院试,我先回去了!” 唐寅中午毕竟喝了不少酒,今天也不算他旷课,范以宽临时被抽调去阅卷,不代表他要留下来教书。 若是他选择留下,反而好似对王府说,我失职了。 这么一走了之,王府追究下来,只能找范以宽的麻烦,本就是你当值,就算你被抽调去阅卷,难道不能提前把事安排好? …… …… 唐寅这个先生都走了,朱浩回到课堂也没意思,当天本也不是他上课的时候。 再说时候不早。 带着还算不错的心情,他离开王府。 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去了王府西边的戏园子找于三。 于三见到朱浩很惊讶:“浩哥儿,今天您不是考科举吗?这是……考完了?” 朱浩笑着点头。 于三道:“早知道的话,就去贡院那边接您,您看今天有啥能帮到您的?要不要找人陪您一起回府?” “小三哥,你这话就太见外了……咱是老熟人,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我今天不着急回去,我要去找马掌柜,你派人陪我出城,再便是你亲自去一趟我家,跟我娘说,县试放榜前我先不回家,免得朱家人找我麻烦。” 朱浩大概猜想,朱家为了阻止他参加科举,一定会找各种理由刁难三房人。 抢不了你们的产业,把我们朱家孙子带回家训练成武夫,这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锦衣卫之家内部事务,连官府都不能过问。 之前有承诺互不干涉?承诺算个屁啊!就是把你儿子带走,你有本事去官府告吗? 于三赶紧安排人手。 …… …… 朱浩到了城外,直奔渡口的钱铺子,找到刚与外地客商谈完一笔存货和出货生意的马掌柜。 “小东家,您参加县试……” 马掌柜上来便关心起朱浩科举的情况。 朱浩笑道:“看来这事儿谁都知道,走到哪儿都要被人问及……考完了,过不过尚不知晓。” 马掌柜叹了口气:“小东家,说句不中听的,您就算才高八斗,但读书这件事,可是要踏实下苦功的,以您的年岁参加科举……太早了先且不说,若是还不多下苦功的话……” 朱浩抬手打断马掌柜的唠叨:“老马,你我之间还是谈生意,我学习之事自有人管。” “是,是。” 马掌柜就是平时被苏熙贵“惯坏”了,什么事都要过问一下,而且总喜欢掺和自己的意见。 倒也并非恶意。 就是你不知道情况,就在那儿无端评价,你觉得我时间很多喜欢听你废话是吗? “欧阳家的情况,这两天我没过问,算时间的话,镜子应该陆续出现问题了,莫非她带着人跑路了?”朱浩问道。 马掌柜笑道:“船在我们手里,他们想跑也跑不了,估计还没发现吧。” 笑容带着几分邪恶。 好似在说,以您的经验判断,镜子是该出事了,但欧阳家这个新当家全无做生意的经验,估计运到半道有没有人盯着都不知道,指望他们发现并及时把消息传回来极其困难,谁知道除了一个穆仁清外,欧阳家内部还隐藏有多少蛀虫? “那有消息知会一声,再便是把最近生意情况详细跟我汇报一下。考完县试第一场,能轻省几天,把事交待好,若是一切顺利……下一场府试估计不会等到四月,三月里就会完成……时间紧迫,到时没太多时间管这边……” 马掌柜听了又想提醒。 刚说您要用功读书,怎么还要过问生意上的事? 再说了谁给你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在如此荒驰学业的情况下顺利通过县试?这次你去参加县试难道不是为了积累经验,以备下次再考?还真指望能一举通过? “小东家,鄙人这就拿账目,再把几个掌柜叫过来……开会!” 别的不说,马掌柜觉得朱浩在管理生意上倒是有一套。 没事就喜欢找人开个会什么的,把事当众总结一下,什么东西列得清清楚楚,业绩什么的也都一目了然。 连马掌柜都要琢磨一下,到底是苏熙贵做生意牛逼,还是朱浩更胜一筹? …… …… 朱家。 朱娘当天心绪不宁,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接连想出门去看看,却又不知该去哪儿。 李姨娘自然知道她关心朱浩考科举之事。 下午申时将过,算算时间,朱浩这会儿应该要出考场了,朱娘又跑到丈夫灵位前嘀嘀咕咕。 “夫人,浩少爷年岁不大,就算一次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不用着急。”李姨娘连忙安慰。 朱娘跪在蒲团上,显得异常虔诚,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朱家明显不愿小浩走科举路,他们想随意摆布我们三房,最有效的手段便是从小浩身上下手。若是此番县试不过的话,家里边就有了口实,以后……小浩再想参加科举,估计就难了。” 朱娘看明白了眼前的形势。 朱浩此番参加县试,不容有失。 李姨娘听了也赶忙跪下,陪着一起虔诚祈祷一番,这才搀扶朱娘起来,二人来到外边的院子。 “也不知是个什么家,总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都是一家人……何必呢?”李姨娘也觉得朱家行事太过霸道。 恰在此时,小白匆忙跑来禀报:“夫人,先前于当家过来,说少爷已考完县试,此时已经回王府去了,还说发案前不回来……让您不必担心。” 李姨娘愣了愣:“考完了?倒是挺快的,那说明,小浩考的没问题……这都还没天黑呢。” 她的心眼儿实在。 考试时间还没结束,既然能提前交卷出考场,说明考得不错。 朱娘急忙道:“于三还没走吧?让他顺带给小浩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去,这两天倒春寒,中午天说变就变,晚上恐怕要下雨,得多加几件衣服……把屋里备好的四个包袱拿出来,里面还有床新褥子……” ------题外话------ 隆重推荐长风谍战新作《刀尖之上》:周森,伪满冰城警察厅南岗警署普通一巡警,一觉醒来,生活突然变得波谲云诡,甄别,怀疑,新的身份,新的使命,周旋于日伪宪、警、特机关之间,克服艰难险阻,完成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任务,成长为一名拥有坚定信仰的共产主义革命战士!他是刀尖上的舞者!更是索命的阎王。 第二百八十章 内幕消息(求月票) 县试第一场至关重要,阅卷时比较严谨,但通常三天内必定能发案公布成绩。 考试结束后第二天,朱家派人前来,却并非是之前张扬跋扈的朱万简,而是文质彬彬、对朱家三房没什么敌意的朱万泉,他来时也没带什么随从,就像是进城来办事,顺道拜访朱娘。 “……也不知朱浩这一场考得如何?按县试规矩,只要第一场通过,就可以参加府试。” 朱万泉乃是生员,年岁不大,在朱家属于与世无争的那种。 朱娘苦笑着回答:“小浩他考完后并未归家,留在王府,未及问询情况。” 朱万泉不解地问道:“既都考完了,为何不回来?” 朱娘对这个本家四弟还是带着一丝警惕,语气中带着回避:“说是接下来还有几场考试,在王府中能安心读书,再便是若通过县试的话,府试接踵而至,需要好好备考……一切都是为了早些进学。” “原来如此。” 朱万泉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叹道,“王府中教习,至少都是举人和进士,教书育人方面经验丰富,既然他们觉得朱浩小小年岁便可参加县试,定是认为他有此实力。以往县试中,只要有名师教导,不难通过……就看他的文章是否能中考官的意。” 相比于朱家对朱浩考科举的反对,朱万泉在这件事上却站在了朱家三房的立场,全力支持。 而且他觉得朱浩有实力。 朱娘抬头问道:“四叔之前有考校小浩的学问,他通过县试……到底有几分把握?” 在这件事上,朱娘没多少自信。 儿子在王府读书,看似一片坦途,但毕竟进王府不到两年时间,开蒙时间也只有这么长,居然就能去参加科举? 那科举的门槛是不是太低了一点? 朱万泉摇摇头道:“那日并未正式考校小浩学问,不过他察人于微,见地非凡,显然他的师长在教导读书以及做人方面,都有建树。对了三嫂,一直没问清楚,朱浩的先生到底是哪一位?说是姓陆,可为何此人……从未听闻过大名?” 之前唐寅进王府当教习时,朱娘曾对朱家说,儿子的启蒙恩师为“陆先生”。 作为朝廷派驻安陆的密探,朱家负责调查兴王府的一切秘密,但就是这个“陆先生”,怎么查都不得要领,此人就像是凭空出现。 堂堂举人,怎么都有点名气,比如说是哪年哪一届中举,乡试多少名,座师为谁,同窗有谁…… 到了举人这层级,各地县志都会有记载,历史将会留下其名讳,有案可查。 朱娘听到朱万泉对朱浩老师的称赞,心中多少有些安慰,毕竟她很清楚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唐寅,虽然她一介妇人对于才名什么的没有直观的认识,却也明白,既然人家名气那么大,总归有点真本事吧? 这不本家四弟都觉得朱浩的先生有能力,不但教会儿子读书,还教导儿子做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他是王府聘请的当世大贤。” 朱娘当然不会出卖唐寅,只能避重就轻回答。 朱万泉点头:“若有机会的话,真想拜访一下……另外我听说,本州前学正,姓范的名儒,如今就在王府教书,传闻他跟王府中一个孩子打赌,那孩子说要栽培一名童生成为生员,三嫂可知此事?” 安陆不是什么大地方,一点小事就传得沸沸扬扬,朱万泉作为读书人,还是生员,经常进城参加文会,当然听说了这件事。 朱娘摇头:“从未听闻。” 这点她倒是没说谎,本来事情就与她无关,朱浩也不会跟母亲细说与本州前州学学正打赌之事,不然朱娘肯定会觉得儿子目中无人,严加训斥。 朱万泉笑了笑,道:“想来可能是王府中地位尊贵之人,不太可能是小浩……他有何能力栽培一个已过府试的童生?” 本来朱万泉也怀疑传闻中那个孩子是自己的侄子,可朱浩毕竟才九岁,连县试都没过,能跟大儒范以宽打赌? 范以宽有多心高气傲,作为州学的学生,朱万泉当然清楚,那等于是他半个先生,在他看来,范以宽跟孩子打赌这件事本来就很荒诞,有可能那孩子就是王府世子,地位才对等。 若是跟朱浩打赌…… 除非范以宽疯了。 朱万泉这趟来,明显不是为了给孤儿寡母找麻烦。 朱家之前出手阻止朱浩参加县试不得,眼下已经考过试了,再要出手也应该等到县试后确定朱浩没有通过,那时才有理由登门来嘲弄朱娘母子不安分守己。 “三嫂,若是朱浩回来,有时间让他多与我出门见见本县儒生,对他学业增益多有好处。”朱万泉起身要走,顺带发出邀请。 朱娘自然不会同意让朱浩跟朱家长辈出门,免得被朱家人钻空子。 但面对朱万泉她可不会拒绝,点头道:“等他回来,会跟他说的。” …… …… 县试考完的第二天下午。 范以宽重新出现在学堂上。 此时的范以宽,看上去更加清高孤傲,进入学舍后第一时间把朱浩和袁汝霖叫到外边的院子,而后唐寅和陆松跟着出现,看样子似乎是唐寅特意把范以宽请来。 “老夫昨日中午到的文庙,到今日共阅卷一百多份,后续不会再参与阅卷……相对而言,还是教导世子比较重要。” 范以宽做了开场白,大概意思是,就算我才学很高,有眼力辨别参加县试的人中谁的学问好,但为了教导世子,我不能继续为朝廷选才,而是以王府差事为重。 朱浩心想,你有本职工作不做,非要跑去阅卷,昨天你就不该应邀。 唐寅笑道:“范学正继续说。” 范以宽望着朱浩道:“我在这一百多人份的卷子中,发现有一篇卷子,写得与众不同,才学明显比之同考者高上一大截,而我之前看过朱浩你写的文章,那应该是你所写。” 朱浩看到唐寅望过来的促狭眼神,突然明白为何唐寅会跑来旁听。 这算是近水楼台吗? 我在王府读书,参加县试时,王府教习却是阅卷官,还能分辨出哪篇文章是我的?这说出去,别人一定以为其中有猫腻。 可问题是,范以宽不是那种好相与之人,或许他正看出那文章是我写的,然后故意给我评个劣等呢? 朱浩道:“范学正,您的话我听不懂,那么多文章,你怎能确定那篇文章一定是我写的?文章这东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难道是我在语句方面有与之前文章相似之处,让您察觉有异?” 范以宽板着脸道:“那你的文章,到底是如何写的?” 这问题非常直接。 范以宽发现一篇非常好的文章,认为是朱浩写的,回来后问本人你的文章写成什么样,互相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朱浩摇摇头不予回答。 唐寅道:“朱浩,你无须遮掩,眼下范学正已不再参加后续阅卷,昨日他进贡院阅卷前便打定这个主意……出来后就不会再回去。” 每地县试,因为阅卷找的都是本府或者临近州府的名儒,难免会遇到这些名儒的弟子在本县参加考试的情况,或者本县学生认识他们,得知哪些人将参加阅卷工作,趁机找他们告知自己的文章写成什么样子,行那贿赂之事。 所以阅卷官都会在考试当天入场,一直到阅卷结束才出来,中途出来的不会再参与后续阅卷工作,为的是防止里外暗通。 朱浩叹道:“我记性不好,记不住写的什么了。” 此话一出,旁边陆松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摆着朱浩是在糊弄范以宽。 范以宽神色不悦:“你一介稚子,却如此多心思,你以为老夫会诚心挑选与你文风相近的考生,故意给差评以刁难你?真是不知所谓…… “不想说也罢,那篇文章,老夫特别推荐给了邝知州,众阅卷官看过后也都是赞不绝口……不出意外的话,发案时会排在前列!若不是你,老夫会很失望!” 你失望? 失望什么? 朱浩有些莫名其妙。 旁边唐寅笑道:“朱浩,其实范学正很认同你的学问,想提前知道,那篇文章是否是你写的,毕竟从昨天到今天他看了不少优秀文章,能找他过眼的多半是已提前遴选过的。” 范以宽脸上有几分得意。 朱浩终于明白范以宽为什么说自己只看了一百多份考卷,感情那些水平不行的,根本就没资格让他阅卷。 大意意思是说,你只要把你写的文章说出来,我就知道在不在这一百份之列,甚至还知道你的名次如何,等于是让你提前知道自己是否通过县试。 诱惑我? 让我提前得悉考试信息? 我才不上当呢! 朱浩并不是觉得自己写的那篇文章有唐突兴王府的地方,而是不想落人口实。 就算是县试时他撰写的议礼乐的第一篇四书文,也只是把自己打扮成忠直义士,邝洋名这个出题者都没说是在针对兴王府,你凭什么认为我是针对谁? “范学正,我两篇文章写得不是很好,或许都没过您的法眼,恐怕会让您失望!”朱浩一副我不说你就拿我没办法的态度,让范以宽很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题外话------ 月初继续求一波月票,谢谢啦! 第二百八十一章 你行啊老范 朱浩打定心思,不管你怎么套话,我就是不说我写了怎样的两篇文章。 急死你! 你能把我怎么着? 范以宽吹胡子瞪眼也没办法,倒是唐寅觉得有趣,转而望着袁汝霖道:“汝霖,你把自己写的文章说出来,看看范学正是否有印象。” 朱浩笑道:“对啊,我觉得袁汝霖的学问也很好,说不定那篇被范学正看重的文章就是他写的呢?” 袁汝霖被人盯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浩鼓励道:“不用全记得,说一部分就行,以范学正的能力,想来看过什么文章应该都有数吧?” 范以宽又瞪了眼朱浩,眼神中大有要杀人的意思…… 他岂会听不出来,朱浩名义上是在恭维他,其实是在将他的军,你要是说记不住的话……丢不丢人? 袁汝霖这才把自己写的文章的部分内容说出。 磕磕巴巴的,说完后,紧张到连头都不敢抬。 范以宽道:“你这篇老夫隐约记得,别的不说,字迹工整且写得也还好……对了朱浩,你的柳体字不是一向都拿得出手吗?” 一扭脸,又开始试探朱浩。 还谈到朱浩的书法问题。 朱浩大概感觉到为何范以宽会笃定那篇文章是自己写的了,在长寿县县试这种童考中,卷子弥封但毕竟不誊,难得有几个写字好的,而朱浩之前写文章给唐寅看时,没有刻意避讳字体的问题,想来那些文章后来由唐寅推荐给范以宽看过了。 范以宽一想,好家伙,你小小年岁就能写出那么纯熟的柳体字,比我这练了几十年书法的老家伙都写得好,这次我在县试阅卷时,看到一个柳体字写得炉火纯青的,文章更是老辣无比,不是你小子是谁? 朱浩心中一阵哀叹。 这大概就是他之前担心自己年少参加科举的弊端,但凡有人想要针对,必定会找到一些破绽,就算卷子弥封认不出来,等卷子开封后看到你的名字也会给你找麻烦。 只有等成年后参加科举,才不会那么碍眼,而他出自王府的身份也会给他带来一定麻烦。 唐寅看出朱浩不想回答范以宽的问题,笑道:“老范,这样吧,我把朱浩之前写的文章拿与你细看,今日你我同饮……叫上陆典仗,到时我们酒桌上详谈如何?” 说完冲着朱浩递了个“你小子等我去套话”的小眼神,好似在说,你不用说那篇文章是什么,我帮你套出内容,回来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行。 …… …… “先生呢?怎么走了?” 朱三和朱四一干人在教室里紧张兮兮等了半天,却发现只有朱浩和袁汝霖回到课堂,朱三不由抻着头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询问朱浩。 朱浩道:“可能是去喝酒了吧。” 朱三扁扁嘴:“这不晌不夜的,喝什么酒?范先生叫你出去干嘛?刚才唐先生也在外边,是吧?” 朱浩笑了笑没回答。 袁汝霖倒是很实在:“范先生说阅卷时发现一篇写得很好的文章,笃定是朱浩所写,特地叫我们出去看看……我还顺带把我的文章说了。” “结果呢?” 朱四也提起兴趣。 连京泓也不由往这边看,心中懊恼不已。 人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王府这边则是有好先生连考科举都有便利,王府教习居然是县试的首席阅卷官?这般情形……我怎么没去考?早知道的话我也去,就算我跟朱浩的水平差了不少,但比之袁汝霖总不逊色吧? 写篇中规中矩的文章……我也能少年成名,不用天天这么憋屈了。 朱浩微笑着摇头:“没有结果,我不想提前知道答案,所以就没说写了什么,不过汝霖这边说了他的文章,范学正夸他文章写得好。” “是吗?小袁子,看来你要发达了啊,等你考中生员的时候,记得请我们吃饭!”朱三又用挖苦的口吻对袁汝霖道。 袁汝霖却好似听不出来话中蕴含的嘲讽一般,刚才的紧张劲儿慢慢消弭不见,笑着回答:“到时候一定。” “呸!听不懂好赖话,我……算了,我希望你早点考中,这样就不用每天看到你这张又大又烦人的脸!朱浩,我可没说你,我说他呢!” 袁汝霖作为大孩子,留在小孩子的课堂,还表现得傻乎乎的,自然受到排挤。 在朱三心目中,这课堂本来的样子就是最初几人,朱浩、京泓和陆炳可以被她看作“自己人”,袁汝霖却不行,谁让她想欺负袁汝霖而不得,人家体型比她高大很多呢。 …… …… 当天下午,酒桌上。 唐寅给范以宽斟满酒。 要说平时范以宽板着脸好像不近人情,但自从进入王府后,连陆松这个曾经跟范以宽有过一段“过节”的人,都觉得范以宽属于外冷内热的类型。 认识久了,不觉得范以宽有什么架子,或许是以前范以宽作为“州学校长”般的人物,面对州学学生以及前来请托办事的人时,刻意表现得孤高自傲,让人敬而远之,省却不少麻烦。 而到了王府,没什么人再值得他摆架子,慢慢地也就平易近人起来。 “范兄,你别生朱浩那小子的气,我唐某人跟他认识久了,知道这小子就是喜欢捣蛋,看他有时做事沉稳内敛,但其实只是个孩子……” 唐寅在酒桌上,当然要为自己的好朋友,同时挂名他学生的朱浩说上两句。 范以宽突然又板起脸来:“我自不会与他一般置气。” 陆松心想,就这还不置气呢? 跟一个孩子打赌,你可真是要脸啊! “来来来,喝酒喝酒,回头把蒋姑爷叫来,让他与我们一起把酒言欢……” 唐寅在王府中属于润滑剂般的存在,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就因为自己在外落了个酒鬼的名声,王府里爱喝酒的人都会找他喝酒,也谁都不服他,想把他喝倒,如此就算在诗画方面跟唐寅没什么可比性,至少在酒量上可以压唐寅一筹。 也是因为唐寅在这时代,属于超级大明星般的人物,别人都想跟这位名人结交一下,能极大地提升自己的身价,加上唐寅生性放荡不羁,此番又在王府避难,全无架子,谁刻意攀交情都能成功…… 久而久之,唐寅在王府就成为上下都吃得很开的人物。 “蒋姑爷就算了吧。” 范以宽喝了两杯后,听到唐寅的话,愁容满面。 要说唐寅那是学问比自己还高的当世大儒,陆松再不值也读过书,通经典,明事理,蒋轮那厮……没读几天书还喜欢咋咋呼呼,范以宽最厌恶跟那种张牙舞爪的“白丁”喝酒吃饭,自贬身价不说,在酒桌上跟这种人真聊不来。 唐寅是正经的酒鬼,只要能喝酒,聊什么不重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他,随便就能跟人胡侃上一天。 而范以宽却属于那种内敛的人,不喜欢尬聊。 陆松闻言又暗笑,王府里居然有能治得住范以宽这老学究的人物?还是一向嘻嘻哈哈的蒋轮? 或许蒋轮自己都不知道,在范以宽这里他会不受欢迎吧? “范兄,不如你把你看到那篇文章说出来,我帮你参详一下,顺带回头试探着问问朱浩那小子,看是否真是他写的。” 唐寅把请范以宽喝酒的主要目的说出来。 你范以宽想套朱浩的话,其实我也想套你的话。 范以宽老谋深算,岂能轻易如唐伯虎的愿?脸上有了笑容,虽然表情看起来有点僵。 “说起来,这县试考生素质参次不齐,很多都只是写了几句,粗词滥造的文章比比皆是……连破题都少有超过十个字的……” 先吊起唐寅的胃口,就在唐寅以为范以宽就要说到那篇近乎范文的文章时,老家伙却突然岔开话题:“对了陆典仗,令郎最近习武,可是耽误了不少上课时间啊。” 陆松有点懵,这怎么说到我儿子身上来了? 唐寅回头看了陆松一眼,笑道:“陆炳是陆典仗家中长子,将来必须会继承军户职务,也是我跟陆典仗说,让他尽可能让其子参加武举……” 陆松也道:“在下才疏学浅,自问没有书香门第传承,犬子也难以像朱浩他们一样走科举之路,还是……务实一些比较好。” 之前在文庙时,陆松还跟范以宽急过眼。 现在人家是自己儿子的老师……心里腹诽两句可以,但表面上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范以宽点头:“其实陆炳的才学也非很差,底子是有的,但比之朱浩和京泓……甚至是世子的话,尚有差距……” 唐寅笑道:“陆炳才几岁?让他一介稚子,跟一些大孩子一起读书,实在为难了他。范兄,我们还是说说那篇文章的事吧?” 范以宽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 喝了几杯酒,他也有些上头,不由摇头晃脑起来。 “不可说,不可说也!坏规矩的事情少做,毕竟县试尚未发案,此时说出来,只怕会惹人非议。” 范以宽就是忍着不说。 唐寅急了。 感情你是在套朱浩的话! 若当时朱浩说自己的文章写成什么样,你也不会告诉朱浩那篇文章是不是你看到的那篇,只为了做到让你自个儿心里有数是吧? 你行啊,老范,是我唐某人低估你了! 原来你也会假正经! 那我就用酒灌死你! “喝酒,喝酒……” 第二百八十二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县试第一场放榜,定在二月初九上午。 头一天,州衙召集本地士绅前去开会,代表朱家出席的人乃是朱家老二朱万简。 朱万简回到城外的庄子时天色已晚,刚进门就被老太太叫到后堂。 “是不是不派人去城里通知你,今晚你都不想回来了?” 朱嘉氏单独跟儿子相处时,说话口气缓和很多,虽然还是斥责,但更多是怒其不争。 朱万简道:“娘说的什么话,最近生意不好做,琉璃找不到销路,我正忙着跟外地客商洽谈呢。” 朱嘉氏面色不善。 她很清楚,儿子所谓的洽谈,就是一群人凑一块儿胡吃海喝,秦楼楚馆那是常客。 “州衙找本地官绅前去,说了些什么?”朱嘉氏问道。 朱万简撇撇嘴:“还不是老生常谈?说是周边盗匪横行,要各家出钱出粮,邝知州马上要走了,听说是调任知府……没人知道真假,走之前捞上一票也是有可能的。” “只说了这个?” 朱嘉氏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毕竟这次州衙闹出的动静有点大。 朱万简想了想,又道:“还说让城外各大户人家加强戒备,大概意思是有盗匪往安陆州境流窜过来……谁知道真假?咱庄子不是高墙壁垒,守卫森严吗?怕什么怕?” 朱嘉氏恍然:“这么说起来,外间传言有贼寇过境就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看来是该招募人手加强庄子戒备,若不行的话,就把府上妇孺先迁到城里去。” 明朝各地经常会闹盗乱,这些成群结队的盗匪最喜欢攻击地方上大户人家修造的庄园,里面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攻破了绝对能发一笔横财…… 至于攻打县城?这些盗匪多半没那能耐。 但盗匪基本上也不惧怕一县官兵围剿,除非事情闹得太大,烧杀掳掠以至于引起地方震动,朝廷施压,或是地方督抚、藩台什么的要搞政绩,才会调集卫所兵马剿匪,人力物力消耗很大,闹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一般来说,闹贼匪时普通民众就得小心防备,等其走了再正常过日子,基本都是这么个套路。 “娘,年年都说闹盗匪,咱庄子好歹在州城附近,哪儿有那么容易被盗匪惦记?如果真有盗匪,官兵说到就到,跑来攻打咱庄子的风险可不是一般大。” 说到这儿,朱万简连连摇头,颇有些不以为然,“衙门不过是以此为借口筹措钱粮罢了,再说了,城里哪儿有那么多地方住人?难不成一家老小都搬去老三家里住?” 朱嘉氏听到儿子提到三房的事,脸色冷峻:“明日你再往城里三房院去一趟……” “干嘛?” 朱万简一脸不爽。 每次去见朱娘,都会碰一鼻子灰,现在的他也学乖了,我不去自然就不会触霉头,看我多机智? 朱嘉氏道:“明日县试发案,老三家的小子怎可能有能耐通过?料想王府让他参加县试,不过是方便将他赶走……到时你直接把人截回来,记得多带几个人去……” 朱万简脸上满是不情愿:“那小子现在出入身边跟着的人可不少,有那么容易截下?再说了,把人截回来我们还要供养着不成?” 朱嘉氏一拍桌子,“砰”一声,把朱万简吓得浑身一哆嗦,但听老太太声色俱厉道:“三房现在已成为我朱家笑柄,不把小家伙带回来,怎让那女人知难而退?这次从宅院到她的生意,一并拿回朱家!” 朱万简满脸不屑,目光瞥向一边,小声嘀咕:“想得挺美,早干嘛去了?她那塌房生意都是借别人的,拿回有何用? 说到这儿,提高了声音,“娘,我去睡了,明日事明日再说,到时让老四跟我一起去,他说话不急不慢,我怕一上火,又动手……” …… …… 放榜日。 天光大亮。 城里城外去贡院等着放榜的人不少,而朱浩则留在王府没出去。 看放榜是最没格调的事情,那么多人守在那儿,只等着放榜后榜上有名互相恭维一番,亦或是体验落榜失望恸哭,甚至痛不欲生……看的人多,过的人少,那种满是悲伤的场合,躲远一点好。 就算不亲自去,也会有人把放榜结果告知。 朱浩上午仍旧如往常一般,到了学舍院,只是课堂只有他跟京泓两人,当天是休沐日,朱三、朱四和陆炳不会自找麻烦跑来上课,袁汝霖当天也留在家里没进王府。 “朱浩,今天不是放榜吗?你怎么没去?” 唐寅先去西院宿舍看过,没见到人,这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到学舍来找朱浩,果然堵了个正着。 以为朱浩在认真学习,等凑近课桌看了朱浩写的东西……不是戏本,却像是说本类的东西,唐寅顿时感觉自己高估了朱浩的向学之心。 朱浩摇头:“人太多了,不想去凑那热闹。” 唐寅笑道:“你是心中没底?还是因为紧张?放榜的时候都这样……” 旁边京泓提醒:“唐先生,我看朱浩这两天吃得好睡得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或许是真的不想去凑热闹吧。” 唐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要说对朱浩了解最多之人,肯定是跟朱浩平时起居都在一起的同寝室同学京泓。 连京泓都这么说……那只能说明朱浩要么掩藏得好,要么就是真的没把县试的结果当回事,再或是朱浩的心态很稳,对于功名利禄看得很淡薄。 “朱浩,你不期待结果吗?”唐寅皱眉问道。 朱浩耸耸肩:“考都考完了,决定权又不在我手上,期待与否均改变不了结果,那我操那闲心干嘛?” 这话唐寅听了简直想打人。 “那我与你同去观放榜,你是否愿意?”唐寅再问。 朱浩摇摇头:“说了不去就不去,若是唐先生想去看放榜,我不拦着,有人告之我结果就好,如果实在没人,下午我会让身边人帮忙看看,晚些时候知晓也不迟。” “嘿……” 唐寅发现自己老拳一拳一拳下去全都往棉花上打,忍不住摇头轻叹:“由着你,我先替你去看看,希望你能顺利通过县试,不然真白费我之前在袁长史等人面前对你的一番举荐。” …… …… 唐寅走了,急着去看朱浩的县试结果。 作为当事人,朱浩反而一点都不着急,京泓见状好奇地问道:“朱浩,连我都想知道你过了没有,你就这么不上心?” 朱浩笑了笑,继续埋头书写,没有回话。 “唐先生看起来迫切想知道结果……他这么急干嘛?” 京泓望着门口方向,略带不解。 朱浩随口回答:“今年县试,本来我不准备参加,他极力鼓捣,若是我通不过的话,那说明他的眼光有问题,对他颜面损害不小。” “鼓捣……” 京泓听了疑惑更甚,觉得朱浩可能对唐寅有意见,再或者朱浩真的不想年少成名? 明明有那水平,连王府的范以宽、袁宗皋、张佐等人都觉得朱浩通过县试没有任何问题,为何朱浩自己却不着急呢? “唉!” 京泓知道问也白问,干脆低下头认真读书,他学着写八股文,争取早日赶超朱浩。 …… …… 放榜在贡院外。 当天去的人很多,考生加上考生的亲友,还有很多过了县试备考府试的,甚至还有生员……他们想知道今年过县试的人是哪些,是否会对今后他们的进学路形成阻碍,顺带看看哪些人可以结交…… 这年头读书人交朋友,很注重对方的才学和修养,光是关注出身没用,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无论才学如何也不会跟寒门子弟交朋友……除非你真的才学卓著。 连朱万泉也在现场等候放榜。 朱家关心朱浩是否能通过这次县试,甚至抱有期待希望朱浩能一举过关的,唯有朱万泉。 他来这里,本想跟朱浩见上一面,问问这个侄子有什么考试心得,谁知来了后发现贡院周边茶楼、棋社、酒肆什么的全都爆满,想在其中找到朱浩的身影非常困难。 “朱四公子,久违了!” 旁边一名官家公子哥,带着两名小厮出现在朱万泉面前。 朱万泉记得这是当初跟他同年考府试的刘家公子,过了多年,连对方名字都忘了,但隐约觉得对方那届府试没过……后来过没过就不知道了,看样子应该还不是生员。 二人简单见礼。 朱万泉道:“今日人可真多。” 旁边一个年轻男子满脸堆笑,带着巴结口吻冲着刘公子和朱万泉道:“说的是,今天的人确实很多,这不刚发案,榜单才贴上去,都抢着围上去看呢。” “哦?” 朱万泉一听已经发案,不想再跟刘公子等人寒暄,想亲自到告示牌前看看。 却听旁边有人道:“不知什么世道,居然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考中县案首!本县教化完了!” 朱万泉一愣。 不到十岁的孩子考中县案首? 莫不是……自己的大侄子朱浩? 第二百八十三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很多人往贡院门口的告示牌所在地涌去。 本来大多数考生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受人压迫,现在听说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考中县案首,这还了得? 一定有内幕!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这个县案首朱浩就是之前与州学学正范以宽打赌的小子,听说还在王府读书,跟范以宽是师生关系,更加要命的是范以宽居然是本届县试的阅卷官? 这不是内幕是什么? …… …… “好热闹。” 唐寅、陆松和蒋轮三个酒友到贡院时,贡院周围人头攒动,挤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蒋轮笑着问道:“往常县试放榜时,也有这么热闹吗?” 唐寅摇头,他又没在本地考过科举,怎知长寿县县试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湖广本来就是南方的科举大省,想来教学质量不错,读书人多如牛毛,尽管府试、院试都有名额限制,但县试这种基础考试,只要是读书人就能报名,想来参加的人多看放榜的人自然也就多吧。 “一定要找本州儒学署问个清楚!” “最好去州衙闹,凭什么是个孩子中案首?” “我们也去……” 因为事情迅速传播开来,好像谁都知道朱浩的底细,觉得一个小孩子把本县唯一一个保送生员的案首名额拿走,其中必有内情…… 此情此景怎么可能不闹? 不闹只能白白吃亏,闹了法不责众,最好把朱浩的名字从榜单上刷下来,就算补上去不是自己,心里这口恶气也得给它出了。 “什么情况?” 蒋轮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陆松皱眉:“听意思好像是说……一个孩子中了县试案首,会不会就是朱少爷?” 唐寅笑道:“本届县试,十岁以下的孩子就他一个,而且以他的才学,中举人或两说,但要压制本县参加童生考的儒生,一点困难都没有。” 蒋轮一听大喜:“那就是说,朱浩不但顺利过了县试,还中了县案首?那伯虎兄,蒋某这厢恭喜了,你培养出这么好的弟子,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哪里哪里,不敢当。”唐寅依然表现得很谦虚。 朱浩是我弟子?算了!就算我有心当他先生,那小子也不会甘心做我学生,还是当朋友比较好。 他的恩师爱谁谁,反正别说是我就行。 “走走,咱上去瞧瞧,朱浩得了县试案首,那不是说生员没跑了?他才……九岁是吧?”蒋轮很高兴。 他才不在意别人怎么非议,王府出来的孩子中了县案首,你们非议也白搭,朱浩再怎么说也算是兴王府门人,岂是你们说打压就能打压的? 陆松环顾周围沸反盈天的诸多儒生,有些担忧:“朱少爷过县试乃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中县案首的话,只怕本地士子会大闹一通,恐到时候不好收场。” 唐寅道:“朱浩才学在那儿摆着,所写文章老辣,远超常人,无须太过担忧……走,咱先过去求证一番再说。” …… …… 朱浩中县案首,不过是正常发挥,只要清楚朱浩真实水平的,比如说唐寅和袁宗皋,都觉得是稀松平常之事。 就连跟朱浩接触时间不长的范以宽,见过朱浩写的文章后,也认为朱浩的才学高普通儒生一筹,再加上县试本来就只是考语句通顺和字迹工整,以及基本的遣词造句…… 范以宽在州儒学署当学正,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 就算评判两篇极佳的文章孰优孰劣可能会有一点争议,但要分出一篇精华文章和一些粗鄙文章间的区别……总不难吧? 问题是本县儒生从未拜读过朱浩的大作,谁肯接受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居然连个九岁的孩子都比不上? 再加上朱浩的身份太过特别,既是王府伴读,又是锦衣卫千户朱家的孩子,加上朱浩还是本次县试首席阅卷官范以宽的学生,这就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怀疑其中是否存在暗箱操作。 于三一大早就把戏班的事放下,跑来看放榜,得知朱浩不但过了县试,还是本县县试案首,马不停蹄跑到朱娘那儿报喜。 不是为了讨赏,他是真心为朱浩感到高兴。 朱娘昨夜一宿都没睡好,知道今天县试出成绩,还知道这可能关乎儿子将来习武还是从文的抉择,也关乎小院以后生活是否还能保持安宁……这简直比学生家长等待中考和高考成绩还要紧张。 她先等来的却不是于三,而是进城办事的马掌柜。 “东家,鄙人是为镜子生意而来,需要跟小东家细谈,您看是否方便,通知小东家一声,让他出王府见见?” 马燕进城,主要是为欧阳家的事。 因为有些事他不太方便跟朱娘说,所以点名找朱浩。 朱娘道:“小浩他这两天备考县试,要过两天才会回来,若是马掌柜着急找他,直接去王府便可。你跟把守王府西门的侍卫通禀一声,就能把消息带到。” 马掌柜无奈地摇摇头,正要从铺子离开,打开门却发现门口有很多人聚拢过来。 “就是这家……” 城里士子消息渠道广泛,得知朱浩中了县案首后,有的去州衙闹,有的留在贡院门前闹,有的直接奔朱浩的家来了。 当然他们不敢到兴王府去闹,除非不想活了。 朱娘看到门前黑压压一大片,一群群儒生聚集在一起,义愤填膺,嘴里喊着乱七八糟的口号,有些懵逼,好在现在铺子并没有开张做生意,既然马掌柜出正门不得,便准备改走后门。 就在此时,于三从人堆里挤出来,趁朱娘把门板隔起来前,迅速钻进铺子。 “于三,你如此匆忙前来,所为何事?”朱娘好奇问道。 于三气喘吁吁,连口气都来不及喘,惊喜地道:“三夫人,浩哥儿过县试了,还得了县案首呢。” 朱娘听到儿子过了县试,终于长舒一口气,随着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下,转眼便热泪盈眶,差点儿就要去祠堂那边向故去的丈夫诉说,至于什么县案首……以她的见地,并没有研究得多透彻。 想来可以理解,以朱浩的年岁,参加县试已经匪夷所思了,怎么会有人跟她讲若是县试考第一会怎样,以为只是名次靠前,跟勉强通过没什么两样。 马掌柜却发出惊叹:“小东家真是才高八斗,小小年岁便考中县案首……东家,恭喜您府上要多一位秀才公了。” 朱娘不解。 这才刚过县试,就想着当秀才? 是不是太早了点? 于三喜不自胜:“夫人,按照惯例,只要中了县试案首,后面的府试和院试只要不出大的差错,照例都可以进学,一次就当上秀才老爷,这等于是说,浩哥儿他现在已经算是半个秀才老爷……” 朱娘闻言大惊。 还能这样? 刚考过县试,就已保送生员了? 这幸福来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外面嘈杂的声音越发大了,显然前来闹事的士子更多。 李姨娘从里面跑出来,问道:“外面闹哄哄的怎么了?” 朱娘有点站不稳,结结巴巴道:“说是小浩……中了县案首,还说后面不用考了,直接做秀才老爷……” “乖乖,夫人,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李姨娘闻言懵了。 昨天一家人还担心朱浩能不能过县试,今天就已经可以庆祝成为生员了?不是说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呢? 马掌柜笑道:“两位夫人,看来外面那些读书人心有不忿,觉得小东家考中县案首,或有私相授受之处。不过他们也知道,小东家在王府读书,背景雄厚,就算在门口围着,也不敢冲进来生事。鄙人先告辞,生意上的事……回头再说。” 突然间,马掌柜觉得生意什么的不重要了。 不就是跟欧阳家那几百两银子的纠纷?对朱娘母子来说,那点钱也叫钱?相比于跟苏熙贵做的大生意,也就只是赚点零花钱罢了。 再说了,现在朱家三房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朱浩考中县案首,自己还是别在这里碍眼,回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马掌柜,别从正门离开,走后门吧,我带你去。” 于三算是这院里的老熟人,很快便轻车熟路带着马掌柜离去。 …… …… 朱家庄园。 朱万泉匆忙回来,本要找二哥朱万简提及朱浩中县案首之事,却被告知朱万简跟刘管家进城去了,赶紧请见朱嘉氏。 老太太见到儿子行色匆匆,面带不悦:“何事如此着急?” “娘,儿刚在城里得知,三哥家的孩子,就是朱浩,在本次县试第一场中,名列案首。照规矩,后面的府考和院考都只是照例参加,最后必定成为生员……” 朱万泉本觉得这是朱家上下值得庆祝的大事。 可当老太太听到这番话,脸色漆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就在朱万泉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时,却听朱嘉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厉声喝道:“不可能!绝无可能!他开蒙才两年……尚不到两年,怎么可能考取县案首?” 朱万泉道:“娘,儿已求证过,的确是侄儿本人。” 朱嘉氏咬牙切齿:“定是王府中人耍的鬼魅伎俩,托关系将朱浩提为县案首,好让他离开王府去别处读书,如此我朱家在王府便少一耳目……” ------题外话------ 继续求一波订阅和月票,谢谢! 第二百八十四章 千钧重担于一身 朱嘉氏嘴上将兴王府大肆抨击一番,觉得这中间隐藏有什么阴谋诡计,满脸愠怒之色,目光坚定,似非常笃定。 但当她捻着佛珠想要往门口挪步时,脚下不稳,差点儿一头栽倒。 “娘。” 朱万泉急忙上前搀扶。 朱嘉氏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盯着朱万泉,语气中带着一股羞恼:“为娘一直都希望朱家可以科举入仕,把希望全寄托在你和长房长孙身上,可未曾想朱家下一个功名……却出在三房吗?” 朱万泉再也不提什么“这是好事”之类的话,他算是看出来了,老娘锱铢必较,根本容不下三房人。 只是他对于朱家上一代的恩怨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会对三房抱有那么大的偏见,照理说以朱家宣扬的仁爱礼仪诚信的家风,自己三哥已死,朱家应该好好对待三嫂和侄子,可偏偏母亲大有一种赶尽杀绝的架势,简直不可理喻。 “九岁孩童,如今靠着兴王府才攥取功名,将来科举场上必定不会长久,朱家的未来与其说寄托在你大哥身上,还不如说全靠你……老四,你可一定要为朱家争口气啊!” 朱万泉更不知该如何说及。 听起来…… 怎么像是别人家的孩子表现突出,老娘眼红,非要说人家伤仲永,然后让自己儿子努力超过? 可问题是…… 朱万泉心想,我真没那么大的进取心啊! 说是将来考过乡试博取举人功名,但我自己知自家事,以我的才学根本没信心通过,与其天天“头悬梁锥刺股”做那无用功,宁可守着生员的功名安安稳稳过一生……自由自在生活,不好吗? “是,娘,您别担心。还有,二哥那边……”朱万泉大概知道朱万简进城是去找三嫂母子的麻烦,所以特意提醒了一下。 现在人家都已经考中县试桉首,得到秀才功名指日可待,你再想把人家拉回来弃文从武,怕是没门了吧? 朱嘉氏闭上眼,摇头轻叹:“由得他去吧,反正你兄长从来做不成事。” 朱万泉瞬间大彻大悟。 原来母亲大人您很清楚二哥是什么尿性吧?那还每次对他寄予厚望?让他办事的结果,就是一事无成,最后还惹一身麻烦回来! 朱嘉氏叹道:“为娘找人打探过,你长兄去年离开京师后,再未回去过,如今他似与家族离心离德,朱家求取功名全靠你,而掌家……则只能倚仗你次兄……唉,若不指望他,谁能担此重任呢?” 朱万泉想了想,倒是这么个理儿。 大哥继承了锦衣卫千户职,为朝廷办事,家业自然顾不上,而三哥早死,自己说是求取功名,与世无争,却实打实是家里的蛀虫。 这不是朱家非要选择朱万简,而是除了朱万简没人可用,难道真把三嫂叫回来当朱家的掌舵人? 别说朱嘉氏,恐怕朱家上下也不会服从三房的命令。 “三房那孩子考完县试,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兴王府找借口驱离,王府需要有朱家人的眼线,倒不是为获取多少情报,只是要让朝廷觉得朱家尚有可资利用的价值……我知你一向澹泊名利,不想过问家中事务,但你身为朱家子,你两位兄长指望不上,如今只能由你承担起重任来。” 朱嘉氏目光殷切地望着朱万泉。 朱万泉神色有些窘迫,回避道:“娘,我……不懂这些。” 朱嘉氏道:“你无须懂,听闻王府中两位世子教习,一位乃是本州前任学正范以宽,另外一人只知姓陆,是朱浩的启蒙先生,名不见经传却深得兴王信任,你同为读书人,为娘会安排你接近兴王府中人,找个机会与范以宽和这个姓陆的教习来往,打探出他们的底细,投其所好,希望从他们身上获取朱家想要的东西。” “啊?” 朱万泉这才知道为何今天母亲会跟他说这么多,感情是要把他打造成密探,试着拉拢王中中人当眼线? 他很想说,这也太难了吧? “你不愿意?” 朱嘉氏见到儿子脸上满是震惊和不情愿,脸色立变。 朱万泉心中万般无奈,但老娘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足以说明现在朱家实在无人可用,若是自己再推辞的话,会不会跟三房一样成为家里的弃子? 人家三嫂还能独立自主,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不说,儿子也培养得很成功……而自己完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蛀虫,离开朱家庇护能干嘛? “孩儿愿意为爹娘分忧。” 朱万泉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朱嘉氏这才满意点头:“有时间多去城里走动走动,在士子中建立起良好的名望,不让兴王府的人觉得你接近他们别有目的,朱家事以后就指望你了!” …… …… 兴王府。 朱浩中午刚到食堂准备吃饭,就见唐寅、陆松、蒋轮三人进来,后面跟着几名侍卫,阵仗看起来不小。 京泓端着饭碗,正要拿快子夹菜,见到这一幕赶紧把碗快放下,站到一边去了。 来势汹汹…… 别误伤围观群众才好。 “唐先生,你们这是……?” 朱浩抢着往嘴里扒拉两口饭,防止这群人把自己叫出去说事,半天吃不上,所以先吃两口对付一下,而后起身问道。 唐寅本要说话,蒋轮抢先道:“朱少爷,现在该尊称你一声朱少爷,恭喜你县试得桉首,秀才功名指日可待!哈哈。” 蒋轮很高兴,看起来比唐寅这个先生都要高兴。 或是觉得当初是他把朱浩引介进王府,眼光独到。 看看我,虽然学问不咋地,但就是慧眼识才,当初能压制王府典史的反对,顺利让朱浩报名,后来又顶着隋公言的压力,在考核中为朱浩撑腰,才顺利让其进入王府,结果两年不到就考中县桉首,等于保送秀才功名,而接下来考举人、考进士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朱浩听到这消息,没有欣喜如狂,反而眉头皱起,似乎有点发愁。 唐寅笑问:“朱浩,你都考中县桉首了,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朱浩回答:“若是过县试,我不觉得多惊讶,可得桉首,我虽然对自己的才学很自信,但恐怕本地士子不会应允吧?” 唐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朱浩对自己过县试气定神闲,一点没有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浮躁,也无一般读书人的急功近利,这很可怕……眼下他更是足不出户,就知道外间对一个孩子考中县桉首有何反应,好像全局皆在掌控…… 啧啧。 你不但才学出众,心态更稳,智计方面更是算无遗策……你他娘的就是个妖孽,咋不上天呢? 陆松插话道:“外面是有一些儒生对于朱少爷考中县试桉首有意见,还说兴王府从中相助,但清者自清,县试考试都是湖名的,况且范学正也是……被临时征调前去阅卷……” 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小了,终不可闻。 唐寅笑着望向陆松,好似在说,你是不是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心虚,说不下去了? 王府上下都知道朱浩真才实学,可问题是你都能联想到朱浩考中县桉首会不会跟王府的背景,以及跟范以宽当县试阅卷官有关。 到底范以宽名义上是朱浩的先生,自己弟子的字迹会不清楚?就算老眼昏花看不出来,难道事前不能商议一下在卷子上做什么标记? 清者自清,说得容易,实践起来却很困难。 唐寅见朱浩面色严肃,微微一笑:“这样,我去找范学正,同时跟袁长史提一句,由兴王府出面说句话,只要让州衙和州儒学教谕署的人站出来,一切风波都会平息。他们早晚会见识到朱浩你的才学。” 几个人说着就要走。 京泓先前惊讶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朱浩不但顺利通过县试,还得了县桉首,这意味着什么他这个读书人很清楚。 这代表朱浩接下去连考府试和院试,只要别写出犯忌讳的文章,生员的资格基本是板上钉钉。 他才九岁啊…… “唐先生,我想问一句。” 京泓见几人要走,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袁汝霖他……” 蒋轮、陆松和唐寅相视一笑,光顾着说朱浩考中县桉首了,同考的袁汝霖居然给忘到了一边。 唐寅道:“汝霖也顺利过了县试,名次相对还靠前,看来此番他二人都没有辜负为师的期待。” 这时候又开始自称“为师”了,好像能成为朱浩的师长,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再也不是别人做我唐寅的弟子是他们应该感到荣幸……咦,我堂堂唐伯虎,什么时候也要跟着别人沾光了? 京泓有些沮丧,要说他的才学跟袁汝霖比,某些方面甚至超出一大截,只恨写文章的功底尚浅。 不然……我去考是不是也可以通过? 就在此时,京泓觉得一只手落到了自己肩膀上,侧头一看,居然是朱浩在拍自己的肩膀,这是要安慰我吗? 换作以前,京泓一定不会领受这种“好意”,但现在…… 不但生活上要仰仗朱浩照顾,毕竟自己在安陆算是举目无亲。 现在连学习也必须要仰仗朱浩,若是朱浩保送生员的话,在兴王府教书当“朱先生”,再也不会有人觉得这种行为是僭越,反而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们先吃饭。” 唐寅一挥手,“我这就去找袁长史,希望他出面,能让外面的士子明白情由。” 蒋轮笑道:“同去同去,等解决完事情,今天我们得好好喝上几杯……”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有实力(求订阅) 朱万简上午起来得很晚,刚起床就被刘管家催着进城办事,可他学精了,进城时借口有事便独自离开。 刘管家到约定的地方左等右等不见人,只好各处找寻,终于在一处酒肆把人寻到。 “姓刘的,上吊还要喘口气呢,有你这样办事的?到底你是老爷还是我的老爷?”朱万简看到刘管家心中有来气。 在朱万简看来,这位就是老娘身边的狗腿子,专门为治自己而生。 刘管家语气不善:“二老爷,三夫人那边不用去了。” “咋了?” 对于刘管家主动劝自己放弃任务,朱万简反而有些不适应。 刘管家道:“刚得到消息,三夫人家少爷已考中县案首,按照规矩他已是半个生员,后面只要在府试和院试中不出差错,便可以进学。” 朱万简当即从椅子上蹦起来:“你再说一遍!” 刘管家看到朱万简的反应,就知道这个二老爷有多惊骇,赶忙安慰:“事实就是这样,咱赶紧回去跟老夫人回禀,让老夫人再行安排……若是这位小少爷有功名在身,我们想让其习武就不现实了。” “嘿!生员这么好考的吗?老四是生员,小浩子年纪轻轻也能考个县案首?他娘的……姓刘的,你家是不是也有个生员?” 朱万简怒视刘管家。 刘管家别过头没有回答。 朱万简道:“要回去你回去,我没那心情,正好你也别来烦我,老太太那边有事你自己去说……看来真该让后辈多读书,本以为功名有多难考呢,原来是个人就能考中,老子年轻几岁也去考……” 刘管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这个二老爷心里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吗? 三夫人家的孩子那是天纵奇才,不然怎么能得兴王府欣赏?加上又有名师教导,人家能出成绩,也是天赋加努力的结果,至于你和你孩子……下辈子再做梦吧! “那二老爷,小的就先回庄子去跟老夫人通禀,您且忙着。” 刘管家本要带朱万简一起回去,但一想,与其在这里触霉头,不如自行回去通报,指望这个二老爷能做点人事,跟母猪上树有什么区别? …… …… 城内儒生因为朱浩考中县案首之事,闹得越来越凶。 成千上万人进城来看放榜,过关的毕竟只是少数,就算是已经通过县试的,也觉得自己被人压了一头。 文人大多有一腔与邪恶势力斗争到底的热血,发现有不公的地方,必定要申诉,尤其在这么多人闹的情况下,觉得只要自己不是挑头的那个,应该不会被官府追究。 州衙这边也很头疼。 选了个九岁的孩子当县案首,惹出事端,偏偏聚众闹事的还是一群读书人,其中不少过了府试甚至就是生员,这群人手无缚鸡之力,要对付本不难,难就难在邝洋名马上要卸任,这要是在走之前跟本地士子干上一架…… 很可能会让他一世英名尽丧。 好在这时候兴王府也得知消息,及时做出反应。 袁宗皋没有亲自出面,而是安排范以宽跟唐寅前去州衙,邝洋名商议后找来本地士绅代表,尤其是致仕的进士官员以及有功名在身并曾做过官的举人、老生员等本地名儒,齐聚州儒学教谕署。 等把案首的卷子打开,再把卷子上的文章交给众人传阅,这些人首先感觉到…… 朱浩就算年纪小考中生员也在情理之中。 “诸位,老夫虽然已不在本州儒学署任职,但培育英才的心思没有丝毫改变,老夫也绝对不会以自身利益去为他人行那不法之事。关于朱浩此子才能如何,若诸位有不放心之处,只管亲自考校,老夫在这里放一句话……只要诸位觉得老夫有偏袒,便再不会于士林行走,老夫将就此归隐山林!” 范以宽当着州儒学教谕署的新学正、训导以及本地士绅的面,当场放出狠话来。 旁边有训导道:“范学正为人公正廉明,从不会做违背公义之事;再者说了,之前也是因为襄阳府的刘老不能前来阅卷,临时让范学正顶替,还是在县试当日上午去王府邀请,那时考生已进考场……怎会有私相授受的情形发生呢?” 在场很多看热闹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刚开始的时候范以宽并不是首席阅卷官。 本来请的是朝中曾当过通判的一位襄阳府的刘姓举人前来阅卷,只是人家临时有事来不了,这才叫了范以宽,说人家提前跟学生做过沟通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 旁边有士绅叹息:“这才学……字里行间透出的灵气,还有这隽永的书法,恐怕在场诸位中也多有不如……此子将来定有所成就。看来是外面那些士子太过小人之心了。” 有人对这个士绅的评价不以为然。 你自己字写得难看,不要说我们也不如;你觉得其中没有猫腻,也不能一棍子把外面所有学子全打死,还说他们什么小人之心。 将心比心,若是你参加县试,得知考中县案首的是个九岁孩童,你也会闹,人家不过是合理怀疑,要不怎会连王府、州衙和儒学教谕署都要出来辟谣呢? 可问题是,光是辟谣,人家该不信的还是不信,得拿出更多证据来才行。 新任州学学正张尧道:“诸位,既然都来了,也看到朱浩的文章功底,将来儒学署也会对他的才学行考评……诸位做个见证,先将此事揭过,若是外面再有人聚众闹事,只怕对本地安稳有所影响。” “是是,就听张学正的,出去跟士子解释一下,再有对朱浩才学不服的,让他们以后多跟朱浩接触,亲自见识过不就行了?” “散了散了!” …… …… 有州儒学教谕署的人出来辟谣,加上本地士绅力保,州衙和县衙的差役更是倾巢出动…… 本州士子不服也得服。 之前可以说你们是合理怀疑,但现在官府已经出来辟谣,你们还在闹,那就别怪官府以大棒威吓,若是再有意见,看看他在府试和院试中的表现,以后进学时与之切磋一二,知道其才学平平,州衙和州儒学教谕署的人自会替你们做主。 官方为朱浩站台,这场风波闹得不可谓不大。 唐寅没有参加辟谣活动,而是悄悄离开,与陪同前来的陆松到了儒学署后门外。 “可惜,他们若知道朱浩的真实才学,就不会这么说了吧?”陆松望向唐寅。 唐寅摇摇头:“可惜,坏了一桌好酒。” 陆松:“……” 我替朱浩着急,怕外面的人不服,还会继续闹腾,你这个朱浩的先生,就只想着一桌庆功酒? 唐寅又摇头叹息:“汝霖那篇文章,我看过了,相当一般,比之排在他后面的文章也多有不如,若说没有偏私的话……言之过早。” 陆松非常惊讶,这才知道唐寅对朱浩的才学并未怀疑,就算此番考试的阅卷官有所偏袒,朱浩的才学也力压同场考生,足以服众。 要怀疑本场是否存在营私舞弊的情况,去看袁汝霖的文章便可。 但看过后唐寅便觉得,阅卷官还是存在偏袒王府孩子,尤其是本地名儒袁宗皋孙子的情况,这就说明,外间士子的非议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县试这种考试,糊名太过潦草,说是厘定名次会在开封前,但其实开封后还是可以对录取与否以及名次做出调整。 即便普通阅卷官没这个权力,作为主考的本州知州邝洋名足以决定一切。 “那唐先生认为,朱浩当不起县案首?”陆松求证一般问道。 唐寅笑道:“连你都知那小子真实水平如何,还来问我此话,岂非多此一举?好在朱浩在王府读书,有王府的人为他证明清白。哈哈,若是他将来继续进学,甚至小小年岁便考中举人……不知本州那些闹事的学子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认为,是本省提学偏私呢?” 陆松好奇问道:“难道唐先生认为朱浩他……真的能一路过关?” 唐寅摇摇头:“我老了,自问写文章方面,朱浩比我并不逊色,甚至我还觉得自己颇有不如。若是他可以安心功课,而不是沉迷于做生意或是写什么戏本、说本,前途不可限量,就算考中进士也不出奇。” 听了唐寅的话,陆松心中对朱浩的能耐又多了几分认识。 唐寅是什么水平? 那是南直隶乡试解元,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写文章很多时候都是越老越辣,谁让成名大儒都是在年老后呢? 儒家讲究论资排辈。 若是连唐寅都觉得朱浩的才学可以与之相媲美,那朱浩考乡试,即便不是本省解元,至少也有考取的实力。 更何况如今朱浩年岁小,将来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如此想来,朱浩高中进士并非奢望…… 陆松忽然发现,能早早跟朱浩结识,也是一种荣幸。 相识于微末,说不定将来能沾点光什么的。 ------题外话------ 求一波月票和订阅,谢谢啦! 第二百八十六章 慈父败儿(求订阅) 有官府出面背书,众儒生即便再不服,也只能暂时压抑心中怒火。 这些读书人从来都是吃硬不吃软,如果大棒子摆在你面前你还不走,你当官府真跟你言笑?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生员、举人,要么没有功名在身,有功名在身的也怕出来挑头回头会被清算,毕竟州儒学教谕署的学正都出来给朱浩作证了,你还想怎样? 如此也算是给了众儒生台阶下,最后人群散去。 但走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不服气,叫嚣着回头要跟朱浩好好比试一下学问。 唐寅在茶肆坐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范以宽。 范以宽告之唐寅事情已经解决,二人一起返回王府,范以宽奔忙一天有些疲乏,进入王府大门后便与唐寅话别,返回居所休息。 范以宽如今也住在王府东院,跟唐寅比邻而居,前门正对着朱浩之前住过的“储物院”,火灾后房子已重建,但在王府旧人心目中,东院这些屋舍风水堪忧,尤其那场火怎么起的还是桩疑案,加上曾死过人,全都避而远之。 但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范以宽刚进王府时不知情,现在知道了总不能说自己怕鬼想要另觅他处吧? 唐寅直接去西院找朱浩,因为这边袁宗皋说了,事情解决后要唐寅带朱浩去见兴王,当面接受兴王的表扬,当然朱浩也得感谢兴王府的栽培之恩…… “朱浩,一定要虚心啊。我知道你学问多来自于王府之外的名师教导,但当初要不是王府给了你读书的机会,还帮你解除阻碍参加县试,恐怕你连追求功名的机会都没有。” 唐寅带朱浩前往内院时,不停地絮叨。 朱浩点头:“我知道了。” 唐寅侧头瞅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真知道吗?别又憋了一肚子坏水,准备回头对付兴王府吧? “朱浩,你是否担心此番见面,兴王殿下会趁机赶走你,就此不能留在王府了?”唐寅试探着问询。 朱浩目光看着前方,神色间有些无所谓:“有区别吗?” 唐寅一怔。 如果换作当初,朱浩只是个九岁稚子,离开王府后想要继续读书的话,可选择面的确很窄,容易被朱家针对。 但现在朱浩都考中县案首了,那留在王府与否,区别很大吗? 难道朱浩指望王府的教习,诸如他唐寅以及范以宽、袁宗皋等人能对他加以指导? 以往就不缺先生,只缺个读书的理由,现在朱浩考中县案首,那就什么都不缺了,在哪儿读书都一样,留在王府好像还会受到掣肘。 “那朱浩,我且问你,你觉得此番县试中,考官是否因为你在兴王府读书,对你有所偏私?”唐寅突然问道。 朱浩闻言斜看唐寅一眼:“你发现什么了吗?” “呃?你……为何这么问?” 唐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露痕迹。 朱浩道:“别人对我的才学一无所知,唐先生应该很了解才对,偏私与否,我的学问就那样。唐先生去了一趟儒学署,回来后这么问,难道说唐先生在儒学署见到一份比我更胜一筹的文章?再或是……发现袁汝霖的文章写得不太好,名次却很高……” “行了,你不用说了。” 唐寅发现朱浩的头脑自己拍马难及,只是提出个问题,朱浩就能猜到这么多,还把理由说出来,已经不能用妖孽来形容了。 对于人情世故的了解,几臻化境。 小子,要不你白日飞升吧。 “见到兴王,小心说话,多表现虔诚和感激,我能跟你说的就这么多……”唐寅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安心当个引路人。 …… …… 兴王府书房外。 张佐笑盈盈等在门口,朱三、朱四和陆炳三个小家伙也在,想来是听说朱浩考中县案首,前来凑热闹。 朱浩大概猜想,既然兴王主动提出要见朱浩,自然是想让朱浩起一个模范表率作用,儿子当然要叫过来接受教育。 “朱浩,我听说你县试考了第一,这样你差不多已经是生员了,真厉害啊。” 朱四过来拉着朱浩的手臂,小眼神里全是崇拜。 同岁的孩子。 自己还在苦逼地学四书章句集注,人家已经去考了科举,还在本县县试中夺魁,马上就要成为生员。 足以让朱四仰望。 朱三笑道:“那是唐先生教得好……可是同样的老师,为什么小京子就不行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说完笑眯眯地望向唐寅,发挥了她一贯毒舌的特长,可她这套对公孙衣影响甚大,对唐寅…… 全无伤害! “朱公子……啊不对,该称呼你为朱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卓异不凡,以后王府能否出个状元公,就看你了……” 张佐过来,脸上满是恭维。 朱浩即将成为生员,以其年岁,前途注定光明,张佐一向自矜,但见到秀才还是要行礼的,这是社会地位的体现。 当然张佐这么恭维,更多是因为两人太过熟悉,也抱着跟陆松一样的想法,希望能从朱浩身上沾点光。 朱浩赶紧还礼:“张奉正客气了,以后我还要多向您学习。” 张佐摆摆手:“咱家哪儿有什么值得您学习的地方?咱家学问粗鄙,不值一提,倒是你眼前的唐先生,才是当世大贤,以后多跟他学习就好。” 说完在前引路,带着唐寅和朱浩往里走,顺带招呼朱四:“世子殿下,王爷叫您一起进去呢。” …… …… 书房内。 朱祐杬眉眼舒展,脸上全都是开心的神色,当着儿子的面,对朱浩好一番夸赞。 丝毫没提让朱浩离开王府,反而让朱浩好好提点世子学问。 “世子啊,你以后要多跟朱浩学习,看看人家,跟你同岁,开蒙还比你晚,同样的先生,人家就能一举考过县试,你要向他看齐,努力提高自己,知道吗?” 高兴之余,兴王板着脸对儿子一番教诲。 朱四急忙道:“孩儿知道了。” 说着偷笑着瞄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说,我就是糊弄一下我爹,我们以后一起玩就好,别时刻盯着我学习,我可受不了。 朱祐杬笑道:“朱浩少年成材,得益于唐先生的栽培,以后唐先生也多兼顾一下学堂事务……对了张奉正,袁长史和范先生怎没过来?” 朱浩也觉得奇怪。 明明是袁宗皋提出让朱浩前来拜会兴王,自己却没来,跟袁宗皋互为对手的张佐却在这里等着。 张佐神色一凝:“说是地方官府有要事相商……州衙派人来,说安陆周边府县盗匪日益猖獗,据说这些盗匪放出风声,要进击安陆,劫掠我兴王府田产,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袁长史前去应付了。” “哦,原来如此。” 朱祐杬点了点头,没在意这些“小事”,微笑着说道,“袁长史眼光不错,找到朱浩这样天资出众的孩子进王府做伴读,以后若朱浩于科举上更进一步,那就证明王府师资冠绝安陆乃至湖广,对世子的栽培我也就放心了。” 唐寅见朱祐杬一脸欣慰,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取得进步一般,心里佩服朱祐杬心胸宽广。 之前还在问朱浩有没有担心兴王府会趁机把他送走,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而朱浩却很清楚,外间尤其是朱家这样在名利场上打滚的人,会以为兴王府跟一般公侯、王府那般上演各种勾心斗角,想尽办法剔除一切不安定因素,但其实兴王一向都以宽仁待人,言行合一,以致兴王府内龌蹉事极少。 就连袁宗皋跟张佐间发生矛盾,都没有流于表面,更多是带着一点竞争的意味,私下较劲儿。 朱浩心中琢磨开了,这样仁厚的父亲,怎会教出历史上那个奇葩的嘉靖皇帝呢?只是因为老爹死得早缺乏约束? 再或是慈父慈母多败儿? “朱浩,你还没回家,跟家里人通知这个好消息吧?”朱祐杬突然问了一句。 朱浩点头:“尚未归家。” 朱祐杬指了指张佐:“张奉正,替我送一些慰问品到朱家,让朱浩可以风光回去……忠义之家,孩子如此优秀,真让人羡煞。世子,你一定要上进啊。” 朱四急忙道:“知道啦,父王。” 说完咧嘴一笑,父子间对视时,浓浓的亲情满溢。 …… …… 离开王府书房,唐寅本来回住处,毕竟晚上约了蒋轮、陆松和范以宽一起喝酒,但见朱浩头也不回向西边走去,连忙紧追两步问道:“你这是往何处?” 朱浩道:“唐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先前兴王不是说了,我可以回家了吗?考了县案首,还不让回家庆贺一番?” 唐寅本想说,就算你不回去,家里边也肯定知道了你顺利通过县试的喜讯,还不如跟我一起去喝酒,酒桌上再对你“提点”一番。 但朱浩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 好不容易考中县案首,回家庆祝乃人之常情。 “朱浩,你以后要更加努力才是,不要以为考中县案首就一定能得生员功名……就算你得了,能否考乡试,还取决于你是否能通过科考录科,那时你的竞争对手将会是安陆州诸多生员,他们的才学可比县试时你遇到的对手强太多,你……” 唐寅本想给朱浩灌输危机意识,让朱浩收心养性安心读书,备考府试、院试,乃至于岁、科两考和最重要的乡试。 但朱浩一副轻松淡然的模样:“努力是定然会努力的,但不是今天……先谢过唐先生栽培,告辞了。” ------题外话------ 追读貌似有些下降,天子再求一波订阅,谢谢啦! 第二百八十七章 反应 当天下午。 袁宗皋去过州衙,回来后单独请见朱祐杬,连张佐都没叫。 书房里,袁宗皋详细把自己在州衙听到的情况,如实告知朱祐杬。 朱祐杬听完后面色凝重。 “……袁长史,湖广地界盗匪一直都有,为何此番却说那盗匪是冲着我兴王府来的?前来州城刺探消息的细作的供述,可信吗?” 原来巡检司抓获几个进城刺探消息的细作,从中竟有盗匪头目,严加拷问下得知,说是流寇即将进击安陆州,目标竟然是兴王府在城外的王庄。 朱祐杬当然觉得这消息太过扯淡。 再怎么说,兴王府也是皇室宗亲,手下有王府仪卫司这一正规武装力量,你一群贼匪就敢找王府的麻烦? 活腻歪了吧! 袁宗皋叹道:“在下之前也不相信,但见到邝知州本人,看过案牍后才得知,贼匪乃是自江西流窜而来,明显跟南昌府的……宁藩,过从甚密。” “嘶。” 朱祐杬吸了口凉气。 一般的毛贼,别说针对兴王府,就算面对普通县衙都要撒丫子逃命。 但这次情报显示威胁安陆州安危的贼匪,背后竟有宁王支持,胆气自然绝非一般小毛贼可比。 “兴王,在下说句不中听的,伯虎人在兴王府,虽然从未对外宣扬过,但他居安陆一年有余,之前还曾回乡省亲,难免不会被宁藩盯上……宁藩不敢明着与我兴王府作对,但若以阴谋诡诈手段生事……” 袁宗皋说出个很现实的问题。 兴王府不在江西地界,跟宁王风马牛不相及,照理应该相安无事。 可问题是,兴王府跟宁王府却因唐寅而产生过节。 唐寅从南昌城装疯遁走,很可能知道宁王谋反的一些内幕,这厢却被兴王府收留,在宁王看来,你丫分明是不给我面子。 明面上我不能把你兴王府怎么着,但指挥一些跑腿的贼匪,流窜至安陆州闹事,顺带劫掠一下王庄,让你兴王府不得安宁之余,顺带打击一下你的经济命脉……这对宁王府来说不难。 朱祐杬皱眉道:“袁长史,你之前曾做过分析,唐教习可能知晓宁王府谋逆内情,你看这件事……是否有必要向朝廷检举?宁王府敢以盗匪生事,若此时再行容忍,会否太过怯懦?” 以往兴王府不想理会宁王府在江西干嘛,但现在人家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若还是一味回避,岂不是太过示弱? 世人又会如何看待兴王府? 袁宗皋却摇头:“袁某曾于江西任差一年,体会颇深,那宁王善于收买和蛊惑人心,朝中更是广结奸佞,即便江西监察御史和各级衙门,已多番跟朝廷检举宁王不法之事,都被其巧言令色遮掩。 “本身我兴王府便与朝中关系不睦,若被那帮奸佞反诬,说我王府无事生非,有不臣之心的话……” 朱祐杬眉头紧锁。 即便袁宗皋不说下去,朱祐杬也意识到,这位老成持重的王府长史,一向主张就是与朝中人员隔绝往来,明哲保身,蓄势待发。 以往低调也就算了,问题是现在宁王府已快要骑到自家头上拉屎拉尿来了,难道还要往后退却? 袁宗皋道:“兴王,以老朽所见,眼下得赶紧组织人手完成春耕,各处村寨加强守卫,一旦贼寇袭来,及时应对……另外,城外王庄里那些老弱妇孺,应早一步迁至城中安顿。” 朱祐杬摇头:“城里屋舍有限,哪儿有那么多地方安置?” 袁宗皋笑道:“不是有朱浩吗?” “嗯!?” 朱祐杬从未想过,这种事居然能跟朱浩扯上关系。 袁宗皋一改之前凝重面色,微笑着说道:“黄藩台内弟苏熙贵苏当家,在本地有一些产业,此事可以向其求助,若黄藩台关心安陆盗乱,体谅兴王府难出,无须正式出兵,只要稍微调动兵马,造势一番,贼寇必不敢猖狂。 “再者,朱浩与他母亲经营塌房生意,家产颇丰,在本地或有闲置屋舍可借与兴王府一用。” 显然袁宗皋不清楚朱娘母子底细,还以为生意做得很大,手下产业也多。 却不知朱娘怕被朱家人惦记,就算置办田产也都在城外,至于宅子就只有那一套老宅,其他则是朱浩暗地里购置的房产,从未对外公开过,要安置下王庄迁居城内的老弱妇孺,明显没那实力。 朱祐杬却欣然点头:“那此事就交由袁长史处置。” …… …… 之前王府长史司因为张景明和袁宗皋两个老大不在,被承奉司压了一头,袁宗皋回来后跟张佐的内斗中又以失败告终,使得近来长史司颓势尽显。 这次通过盗乱之事,袁宗皋决心拿回权柄。 张佐只拥有王府仓储、大账的控制权,而城外闹匪寇,需要跟官府沟通,人家袁宗皋进士出身,去年又做了一年江西按察使,官场人脉极为丰富,跟地方上交涉再方便不过。 至于调集人力物力防盗,自然也是袁宗皋这样睿智的老长史负责比较好,你张佐再怎么说也只是奴婢,在世人心目中,一旦发生大事只能由读书人来做主。 家奴就负责家奴的事情,王府虽然知道你忠心,但整体兵马以及钱粮调度,家奴先靠边站,听令行事就好。 张佐得知此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唐寅商议。 他张佐替代不了袁宗皋在王府的地位,但若是加上唐寅的话,就有板板手腕的机会,等到了东院,却被告知当天唐寅、范以宽、陆松和蒋轮都不在,居然约好一起出王府喝酒去了,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张佐很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再怎么说人家唐寅是为兴王效命,帮你张佐出谋划策,那是看得起你,但人家没有义务每件事要听你的调度,再说了给唐寅开工钱的人也不是你…… 张佐忽然意识到,拉拢唐寅已然是当前刻不容缓的头等大事。 …… …… 此时的朱浩,回家跟母亲见过面,并到父亲灵位前祭拜,告知自己考中县案首的好消息,便换了身衣服,出城办事去了。 上午马掌柜来过家中,说是有生意上的事情商量,朱浩揣测跟欧阳家的镜子生意有关。 其实这两天朱浩也隐约得知江西盗匪流窜至湖广地界,勾连本地盗寇劫掠江北府县,如今已经攻破一些地主豪绅修筑的村寨,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江西盗患早就存在。 前后两任赣南巡抚,都没有平息盗乱,这不知兵的王守仁就被朝廷启用,全力对付贼寇,但暂时看不到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以历史所载,江西正德十年左右盗寇猖獗,主要原因就在于官贼勾结,一旦官府有清剿计划,第一时间便被人传递给盗寇知晓。盗寇会化整为零,藏匿到深山老林中,等官府偃旗息鼓后再出来劫掠。 朝廷统治力比较强的地区,比如南昌府和武昌府周边,盗匪根本不敢去招惹,但在防御相对空虚的区域,比如说安陆州下辖两县…… 盗寇来了,官府基本都是紧闭城门不出,各村结寨自保,等着盗匪来攻,盗匪抢掠一番发现没多少油水,自然会转战下一个地区,一直到官府组织兵马清剿,然后又跑到深山老林躲避。 循环往复。 朱浩带人到了汉江边,发现渡口有巡检司兵马巡逻。 汉水码头商贾云集,贸易发达,从江南以及巴蜀来的货物从这里下船,运往临近州府,乃本州最繁华之所,虽然渡口没有修建城墙,但也构筑了一些堡垒,辅以三米高的木栅栏,若是盗匪逼近,在进驻兵马的情况下,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贼匪打家劫舍屡屡得逞,主要在于其机动灵活,靠行军速度跟官府打游击,所以基本都是轻装简出,严重缺乏攻城器械,攻坚能力极差,所以就算是渡口这种地方,小股匪寇来了也没法攻下来。 “小东家。” 马掌柜见到朱浩后拱手行礼。 朱浩笑问:“找我那么急,可是欧阳家那边有消息了?” 马掌柜叹道:“等得人心焦……听了小东家的话后,我派人连夜乘快船东去,在南直隶安庆府追上货船,收买了欧阳家一个管事,让其开箱查看镜子情况,这才把事揭开……昨夜欧阳当家来过邸店,问询相关事宜,当时吞吞吐吐,极力遮掩。 “今日一早她又来了,态度转而变得激动,要我们给她个公道,不然就闹到官府。我去你家没找到人,回来时她又指着我鼻子骂了许久,这才气冲冲回城……要不小东家前往客栈与其会上一面?” 马掌柜乃是本分商人,但在朱浩耳濡目染下,已具备奸商的潜质,提到欧阳家那个女当家的反应时,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第二百八十八章 说一不二 朱浩跟马掌柜进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家中已摆下朱浩考中县案首的庆功宴,这时候本应阖家团聚,但朱浩看重“事业”,只能暂时把家人放到一边。 到客栈见到欧阳女。 此时欧阳女和她身边婆子,全都精神萎靡,面如死灰。 如果说跟朱浩做生意前,她还有跑路这个选项,现在连跑路的资格都没有了……跑路需要银子傍身,身无分文,一个女人到哪儿都是个死。 “阁下,不需要问责,如果你非要说是我们故意坑害,事前动了手脚,让你们的镜子在路上损坏,请拿出证据来。” 朱浩上来就先下手为强,把话挑明。 欧阳女怒目圆瞪:“你……” “如果没有证据,单纯只是因为我们的镜子质量不好,对不起,因为镜子这东西本来就是易碎品,货物出手概不退换,所以我只是礼节性过来慰问一下,对于你们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恕爱莫能助。请节哀。” 说着朱浩躬身行礼,好像为欧阳家彻底破产而哀悼。 欧阳女身边的婆子仍旧表现得很强势:“你们就不怕闹到官府?” 马掌柜面色阴沉:“要报官,随时请便,做生意讲究诚信,交易当日我们早就说明这批货要小心运送,还提议你们买保险,这样运到目的地若出现损毁情况,我们包赔,可你们没同意……若是我们心里有鬼,怎么会做出如此承诺? “我看运送队伍一定有内鬼,暗中动手脚破坏了货物,现在真出了事,硬要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你觉得可能吗……我说得对不对,小东家?” 说完马掌柜望向朱浩。 “嗯。” 朱浩点头首肯。 欧阳女闭上眼,心如死灰。 眼下好像除了一死了之,就剩下最后一条路,那便是顺从之前奸人给她规划好的路线,进成国公府当老头子朱辅的小妾。 朱浩道:“作为曾经的生意伙伴,我给你个选项,卖身偿债……” “胡说八道!” 婆子闻言立即发飙。 朱浩指了指那婆子:“这位是欧阳家签了卖身契的吧?” “是又怎样?” 婆子一副要为主人效死命的模样,咬牙切齿,差点儿就要冲过来跟朱浩拼命,“敢欺辱我们小姐,老身就算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要你们付出代价。” 马掌柜道:“稍安勿躁,拼命什么的大可不必,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的人手比你们多多了,喊一声冲进来一两百人没有任何问题……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这样闹腾就没意思了。” 欧阳女一摆手:“让他说下去。” 朱浩笑道:“还是欧阳当家识时务……其实在跟你做生意前,我已打听过你的情况,你手下那个穆掌柜,好像跟成国公府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卷钱跑路好像是要逼迫你就范……当前你有三个选择,首先便是跑路,这条路换作半个月前还能选,但现在……” 欧阳女不说话,双腮崩得紧紧的。 “第二条,你这个东家进成国公府当小妾。以我所料,成国公府定然不会承担欧阳家之前欠下的巨额债务,你重振家业的希望就将此破灭,阁下只是为自己保留了一条退路,你身边这些……签了卖身契的,还有你们欧阳家的产业,会迅速被债主瓜分殆尽,连你自己,只是因为有成国公府庇护才不至于被抄没发卖罢了。” 欧阳女黑着脸喝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欧阳家已山穷水尽?” 朱浩摇摇头:“如果连合作伙伴的真实情况都不知晓,我还出来做什么生意?要是你们欧阳家有出路,何至于连最后的凭靠,几条船都抵押给我?” 被朱浩戳中心思,欧阳女神色沮丧,一语不发。 “我直说了吧,我要的是欧阳家的生意渠道,只要你卖身过来,我可以把我的货物交给你们销售,你为我打工,我给你分成,以我制造出的商品的受欢迎程度,相信用不了几年,甚至只要一两年时间,你就可以顺利把家产赎回,重新树立欧阳家在江南商场的地位。” 朱浩把自己的要求以及画出的大饼和盘托出。 婆子咬牙道:“痴心妄想!小姐,不要因为我们这些奴婢,害了您前程,您现在随时可以走……” “哎哎哎。” 马掌柜没好气提醒,“当着债主的面,公然谈论不偿还债务跑路,怕是不合适吧?” 婆子这才意识到失言,呆立当场。 怎么说眼前的朱浩都是债主。 名义上欧阳女是用船只抵押拆借银子,可朱浩完全可以把船卖了后说不够还债,然后逼欧阳家继续偿还债务。 所以某种程度而言,抵押是抵押,还债是还债,互不影响。 朱浩竖起手,喝止马掌柜:“老马,做人还是留一线为好,怎么说也曾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人家要跑路,就让她跑,是不是路费不够?这样吧,回头从账上支取十两银子,送到欧阳当家手上,人家要放弃重振家业的机会,甘心弃债跑路,那能拦得住? “今日别过,风餐露宿,人身安全没有任何保证,她一介女流能往哪儿跑?看来只能往蜀地……十两银子就当是资助欧阳当家,至于债务,四条货船是本金,那条客船当作利息……就此一笔勾销。” 说完,朱浩起身就要走。 该说的话说完了,莫非还要留下来跟欧阳家这群草包吃饭,商量一下后续怎么合作不成? 不好意思,我只接受投诚归顺! 若你不愿意多说无益,这个渠道我争取不来,还有别的渠道可以争取,难道天下间有生意渠道只有欧阳家? 再说了,欧阳家已经烂到这地步,是个人就能坑上一把,其渠道能好到哪儿去?如果欧阳家上下一心,共克时艰,何至于被手下一个背叛的掌柜坑到家破人亡? 朱浩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出门。 马掌柜也不啰嗦,屁颠屁颠跟上。 拿十两银子出来,彰显了东家的仁义,坑了别人还落下个好名声,自己没啥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再者马掌柜也不希望朱浩生产的东西完全脱离苏熙贵的销售渠道,惹来前东家不快,他巴不得两方谈崩。 朱浩行将出门,欧阳女突然道:“等等。” 朱浩回头皱眉打量对方,欧阳女眼神中充满期冀。 “小姐……” 婆子还想说什么。 欧阳女问道:“你说的……卖身偿债,是怎么回事?” 朱浩道:“说是卖身偿债,其实不过就是给我打工……偿债是不可能让你偿债的,最多是你卖身给我,我这边有个主人的名分,如此你就不可能再卖身给别人,这般操作下来我能保住你,不至于被其他债主押走……” “你……” 欧阳女听了此番说辞,气得差点儿吐血。 朱浩却显得理所应当的样子:“而且你卖身的钱,就是那十两银子,你可以把它交给你手下这些人,让他们回家,各安天命。别意外,我就是空手套白狼……” 对面主仆二人,就跟听天书一样,全都傻了。 让人免费卖身,白给你打工,还如此理直气壮? “但是呢,我给了你重振家业的希望,因为我会用你们欧阳家的渠道帮我卖货,一次可以分你利润的一成……你可别小看这一成,如果我赚到一万两银子的话,你就能赚一千两,欧阳家的债务我计算过,不算赎回宅子,外债大概白银八百两到一千两……若是加上田宅,可能需要两千两以上……我没估算错吧?” 主仆对视一眼。 自家债务对方一清二楚,还说这不是有预谋坑骗我们银子? 朱浩道:“卖身,换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转卖什么的,这点信誉我还是有的……我家里的情况呢,马掌柜最清楚不过,孤儿寡母,我一个没长开的孩子对你也不会有什么不轨企图,而且由始至终我看中的只是你们欧阳家的渠道罢了。 “如果过个五年,你仍旧没赚取足以赎回家业的银子,那时我会给你一笔安身立命的钱,到时候你拿这笔钱跑路的话,也不至于饿死乡野……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但欧阳家这对主仆,连马掌柜都听明白了。 朱浩的意思是说,你未来五年给我免费打工,我只给你分成,不给你开工钱,因为签订了卖身契,所以你的债主拿你没办法,最多是把你家的产业变卖,五年后如果你赚到足够多的银子就能赎回家产,要是赚不到,手里也有个成百上千两银子,那时再跑路,就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窘迫。 连马掌柜都难免在想,这偿债的规划,真的很不错啊。 就是你让人家免费卖身给你,人家能答应吗? 堂堂大户人家千金,卖身给你当奴婢,说是不会把人家怎样,可真要签了卖身契后你就是要怎样,人家还能把你怎么着? “十两银子,买个重振家业的机会,你干不干?” 朱浩一脸和善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对方看来却有些阴森可怕。 欧阳女神色变了几变,最后道:“明日一早,我再给你答复。” 尽管她没答应,但显然心动了。 除了卖身这条不可接受外,其余的好像都还可以。 “好,那时就算你还要跑路,十两银子照样奉上,但那时我们互相间可就没什么关系了。你离开安陆,就算遇到再大的麻烦,也别想回来找我们,我们不会承认认识你。马掌柜,你做个见证,没问题吧?” 朱浩笑着看向马掌柜。 马掌柜郑重点头:“没问题,全都听小东家的,小东家说怎样就怎样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定要珍惜 此章节正在ww.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ww./book/74904/ 择日飞升./boo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Шww./book/78888/ 猩红降临./book/78888/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重生之我要冲浪wwШ./book/77562/ 重生之我要冲浪./boo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book/46669/ 寒门宰相./book/46669/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 绝世强龙wшw./book/71783/ 绝世强龙㎡./book/71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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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ШШ./book/77562/ 重生之我要冲浪https://./boo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https://w./book/57181/ 深空彼岸./book/57181/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半仙Ш./ebook/1419/ 都市极品医神叶辰㎡./ebook/1419/ 【火爆爽文】“古武者?地狱归来?华夏第一人?我惹不起?不好意思,在我面前,都要跪下!”五年前,家族覆灭,废物叶辰犹如地上蠕虫般被人耻笑!但是五年后,他带着一身逆天术法强势回归!更可怕的是,他背后还站..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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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笑嘻嘻望着重新坐下的唐寅。 唐寅没好气地瞪了朱浩一眼,伸手去拿荷包,却掏了个空,尴尬地道:“这顿你先垫上,出来太急,换衣服却忘了将荷包带上,回头给你。” 朱浩笑道:“还是我请吧。不过有句话要提醒先生,最近你可要抓紧时间备战,别等贼寇杀来了,一应出兵事宜都未落实,那时恐怕只能站在城头眼睁睁看着贼寇在外面行凶,这绝不是城中百姓和兴王府希望看到的一幕。” 唐寅神色凝重,点点头道:“我尽力吧。” …… …… 一顿饭吃完。 老少二人正在品茶,继续交流,陆松匆忙到来,把唐寅给叫走了。 说好出来一起参加文会,结果就吃了餐饭就分别,朱浩成了孤家寡人,没办法只能先回王府。 一路上朱浩看到,城中备战工作虽积极推进,但因为官府和士绅拒不配合,进展极其缓慢。 朱浩心想:“别到最后,真被我言中,贼人来了却连基本防御都没做好,只是把城门一关就当备战……这恐怕是袁长史最希望看到的吧。” 这次备战,王府上下都很配合。 可问题是王府内许多官员也跟袁宗皋意见相近,除了仪卫司应付公事一般派出仪卫副骆胜的儿子骆安,以及典仗陆松帮着唐寅跑前跑后,就连承奉司也没抽调多少人手帮忙。 当兵的不想打仗很容易理解,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贼寇来了,大可关闭城门等贼寇没地方抢了自行离开,为啥要出城去拼命?老婆孩子热炕头它不香吗? 立军功? 别扯澹了! 这儿又不是北地九边,杀几个贼寇能立多大军功?再大还不是在兴王府这一亩三分地活动? 城内备战消极因素太多,使得唐寅饱受煎熬,朱浩看在眼里,想帮忙最多是出谋划策,总不能指望兴王府和本地官府、士绅听他一个孩子调遣吧。 …… …… 三月初二。 本来是寻常的一天,一大早城门突然封闭,却是州衙得到紧急军讯,贼寇已杀到安陆州地界,如今正在京山县地面劫掠。 这次连王府都重视起来,派出袁宗皋、张左、唐寅三人到州衙商议对策,尤其是紧急征调卫所兵马御敌。 但这次商议没有得出任何结果,依然是四处扯皮,一团糟。 唐寅回到王府,袁宗皋和张左去见兴王,唐寅则急忙去课堂把朱浩叫出来,将他得到的第一手信息告知。 “情形不妙……” 唐寅的总结很悲观,“潜入湖广的江西贼寇,并不是一支,而是三支,每一支数量都在三四百人左右,合起来总数已超过千人,非常危险。而王府上下能调动的护卫也就三四百人,即便兵甲和战马要高出一大截,但……出城迎敌的话风险太大。” 朱浩点头:“来的倒不少,可知这些贼人是什么路数?” 唐寅摇头道:“这我上哪儿打听去?回来的路上,袁长史说非闭城坚守不可,贸然出兵只怕会令州城发生不可预估的风险,城内毕竟已有数万百姓前来避难,要是城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哦对了,贼寇这一路上除了打家劫舍外,更是裹挟流民,掳劫壮丁、妇人等,明显是想扩充实力,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行进速度不快,估计再有个两三日,贼寇才会杀到安陆州城下。” 这时候,连唐寅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如果来的只是一二百贼寇,甚至四五百,以王府仪卫司的实力足能应付,他唐寅出去当诱饵进行诱敌,底气十足,可问题是现在贼寇数量过千,如果加上沿途裹挟的炮灰,可能会有两千甚至更多。 朱浩心里大概有数。 难怪说历史上正德十二年左右江西盗匪横行,即便有王守仁这个军事天才也数年才剿灭,感情江西的贼不是普通的贼,几乎可以跟官兵分庭抗礼,有宁王府隐身背后撑腰,又有官府中人通风报信,穿州过府裹挟流民迅速膨胀壮大,居然没人过问…… 你这么牛,咋不扯起造反大旗,直接当皇帝呢? “唐先生,王府是否要转变思路,以严守的姿态应对贼寇侵袭?”朱浩问道。 “嗯。” 唐寅直接点头。 准备了半天,最后成了提前整兵防守,主动出城跟贼寇交兵的事翻篇了!? 别怪贼寇敢上门挑衅,实在是官兵无能。 唐寅或许也感觉到这样会很没面子,续道:“湖广都司已下达命令,从荆州卫、襄阳卫等处抽调兵马来援,以当前时间算计,需要十天到十五天,援军才会抵达,相信那时贼寇必会撤离。” 朱浩心想,官兵不敢正面交战,贼寇还怕官兵?别到时主动出击的变成贼寇,成了贼寇伏击来援的官兵,那乐子可就大了。 “王中丞那边呢?”朱浩问道。 唐寅摇摇头:“尚未有消息传来。” 朱浩终于理解为何唐寅如此悲观。 本来两大援军,一个黄瓒一个王守仁,现在看来全都指望不上,官府和地方士绅也都不支持出兵,全靠王府兵马对付贼寇入侵,还让他这个没有任何带兵经验的书生指挥调度,不打退堂鼓才怪。 估计连兴王朱右杬都没信心了。 朱浩道:“唐先生,本来我有一样东西,不打算给你看,但现在不行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瞧瞧?或许对抵御盗寇有帮助呢?” 唐寅苦笑道:“时间紧急,回头再说吧,我突然想起来必须尽快见到兴王……就怕袁长史和张奉正说不清楚地方上的态度,耽误大事。” 此时唐寅只是遵照承诺,有事需第一时间跟朱浩说明,但内心并不觉得朱浩有什么方法能解决当前困境,或许他还怪责之前朱浩出了个馊主意,让他焦头烂额的同时,更会让他在兴王府地位不稳,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 没等朱浩答话,唐寅便匆忙去了。 朱浩望着唐寅的背影无奈摇头:“说是你是烂泥扶不上墙倒不至于,但要把大事交托,还真指望不上。看来还是要等我成年后,亲自着手解决问题,才不至于处处受制,有力无处使啊。” …… …… 本来朱浩要等唐寅见过朱右杬后,再与其商议。 谁知当天下午唐寅就从兴王府搬到了前线……也就是城墙下的临时居所指挥战事。 王府仪卫司兵马基本被派到了第一线。 贼寇杀来,王府仪卫司护卫守着府门没太大意义,除非贼寇已经进城了……但有更为高深的城墙作为凭靠,为何不充分利用起来?王府仪卫司兵马当然要用在刀刃上,戍守第一线。 唐寅看起来献策失误,被兴王冷落,但前线临敌指挥还是要由其来执行。 袁宗皋年老体迈,无法彻夜不眠指挥战事,而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规矩就变成了文官指挥,武将负责听令行事,王府不能把调兵权交给王府仪卫司的武将,在张左推荐下,唐寅走马上任,如今的身份相当于安陆州城的前敌总指挥。 谁让官府没多少兵,只找了一群没经过训练的民壮巡逻防守城墙? 好像只有兴王府在这件事上比较热心。 结果过了一天,三月初三下午,贼寇先头人马已杀到安陆州城外不到五里的地方,伫立城墙上,远远能看到对方安营扎寨。 唐寅站立城头,看到眼前一幕,恨得牙痒痒。 陆松在他身边,无比震惊道:“这伙贼人好大的胆子,这是公然跟官府叫板啊。” 骆安道:“先生,不如调拨给我一百兵马,我率领杀出去,趁其立足未稳,痛击之!” 唐寅身边陆松和骆安二人,不是那种消极畏战的保守派,尤其是骆安,一看就是个暴脾气,贼人杀来让我们守在城墙上看热闹?王府产业可都在城外呢!被贼寇劫掠一番,怕是今年各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那不如冲杀出去,跟贼人拼了! 唐寅叹道:“两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在光凭王府力量,不足以跟贼寇正面硬扛,还是要从长计议。 “传令下去,城门各处加强防备,尤其是晚上要加派兵丁巡逻……再试着联络城外各庄园、土堡的豪绅大户,让他们做好防御,若是城门有失,点起烽火求援的话,让各家务必前来驰援!”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安能退敌 城外各地主豪绅所在庄园的私人武装,都是各扫门前雪,以高墙壁垒抵御盗寇,基本没心思管县城的事。 唐寅只是理想化觉得,县城有难,城外人马应该前来救援。 当晚兴王府又跟州衙举行了紧急会议,唐寅前去商讨对策,等回到城头时,斥候告知城外贼匪大营已经建了起来。 “这哪里是劫掠一番就走的样子?看这架势倒像是非把城池攻下来不可……真让人匪夷所思……” 张左前来问询城外的状况,当得知贼兵动向后显得极不理解。 唐寅道:“城外贼寇,目前数量应该不多,眼下不主动迎击的话,回头再想出城作战就难了。” 张左劝说:“唐先生,现在还是守城比较重要,可不能让王府的贵人置身险境……我来也是通知你一声,除非有殿下首肯,否则……主动迎战别想了。” 本来张左支持王府在剿匪中发挥关键作用,但现在却没了胆气。 鬼知道盗贼搞得比官兵还要正规,到了安陆州不忙着劫掠,跟官兵躲猫猫打游击,居然在城门外公然立起营寨? 这是哪门子的打法? 真不怕官兵一涌而出跟他们决战? 可眼前的情况却是…… 城内从州衙到兴王府,都打消了出兵的想法,就算唐寅自己有那么点跟贼匪拼了的心思,这会儿也只能认清现实,优先考虑防御问题。 …… …… 匪寇抵达安陆州城外首日,城里人心惶惶,入夜前,官差就出来封锁了主要街道,完成了宵禁前的准备工作。 朱浩趁着宵禁前的混乱回到家中。 这会儿朱娘正在指挥加固门板,又在连通前面店铺和后面院子的月门处堆砌了一大堆条石,这是预备贼寇杀进城后,护院们可以依靠门户进行一番防御,若事不利则退到后院,用条石把月门堵死,依托高墙再进行抵御。 若贼寇只是进城转一圈就走的话,肯定是哪家防守薄弱就抢哪家。 但若贼寇杀进城来,盘踞城池要与进剿的官兵对抗的话……基本上谁家都一样,“雨露均沾”,大家伙儿一起遭殃。 “小浩,明天别回王府了,留在家里,这时候娘不希望你去犯险。”朱娘看到儿子,有一种一家人终于整整齐齐的温馨和欣慰,很怕失去。 朱浩道:“娘,咱城外的生意怎么办?” 朱娘叹了口气,旁边李姨娘宽慰:“早前跟老马说好了,趁着贼匪没来,把能搬运进城的都搬进来了,不过现在城外渡口那边也有人守着,若贼匪攻破巡检司兵马把守的营寨,杀进渡口墟市,就用船载着人和货到江面上飘荡……贼匪没船,应该无计可施吧?” 朱浩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小浩,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朱娘望着儿子那开朗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的紧张情绪得以舒缓,但说出的话依然带着一丝埋怨。 朱浩收敛笑容,道:“娘,没听说朱家人进城来啊?他们留在城外没事吗?” 朱娘解释道:“朱家庄子的围墙很高,几处庄门都建有碉堡,护院普遍带刀,好有几具弓弩,若是加上佃户家的壮丁,短时间内可以拉起两三百武装,跟普通士绅家还不太一样。相信贼寇就算要抢掠,也会挑软柿子捏,抢朱家的风险太大了。” “嗯。” 朱浩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朱家再怎么说也是军户之家,有着世袭的锦衣卫千户职位,有资格豢养带刀剑和弓弩的护院,平常士绅家根本没法比。 “娘,现在城里只是宵禁,明日一早我还是回王府,你不用担心,王府可比家里安全多了,王府护卫人马很多,这次他们没出城交战,就算贼寇进城,想攻陷兴王府……怕是不那么容易。” 朱浩说出自己接下来住在兴王府的理由。 朱娘想了想,虽然不舍在危难时与儿子分开,但想到城破时兴王府或能保全儿子,当娘的也就不再奢求非要在这种时候一家人团圆。 …… …… 当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街上没什么人,各家各户都在加固门窗,朱浩跟于三等人一起前往兴王府的时候,沿途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 朱浩问道:“小三哥,你家里安顿好了吧?” 于三笑眯眯道:“家里人现在全进了城,这会儿好着呢,我之前筹钱买的宅子终于派上用场,不像那些进城避难之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要是起了瘟疫……指不定死的人比贼匪杀的都多。” 朱浩对于三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话糙理不糙。 这时候城内聚集大量进城避难的民众,吃喝拉撒都成问题,官府能保证人员聚集不起瘟疫? 适逢开春天气回暖,偶尔来那么几次倒春寒,百姓进城后没个瓦片遮头,到时病了、饿了,都需要有人负责。 一路到了王府西门外。 王府西边的空地,除了戏园子及周边,其他地方全成为难民的集中安置点,男女老少密密麻麻,王府派出大量人手出面维持秩序。 袁宗皋有一点做得很好,那就是拿出王府应有的悲天悯人的姿态,积极参与难民救治工作。 进入王府,各处都能见到陌生人,都是城外王庄的管庄太监、校尉以及庄头、伴当乃至普通佃户,临时安顿在王府外院。 …… …… 上午课由于范以宽身体不适请假,另一个教习唐寅又肩负守卫城池的重任,暂时停歇。 朱浩和京泓留在自己的宿舍,京泓伏桉看书,朱浩埋头写字,相安无事。 临近中午时,朱浩收好稿纸准备出王府。 “你去哪儿?” 京泓好奇地问道,“外面那么乱,非常危险……还是等平定贼寇后你再出去吧。” 朱浩道:“我要去找唐先生。” 京泓好奇地问道:“他不是在守城吗?” “就是去城墙上找他……我已跟陆典仗说过了,他会派人带我过去……” 说完朱浩便出门去了。 在连侍卫引领下,朱浩和几名王府杂役一起往城东行去。 连侍卫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老喜欢打趣人,此时面对危难,他一身甲胃不苟言笑,眼神锐利而坚定,给人一种压迫感,朱浩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来到城东的门楼下,连侍卫带着杂役去附近的伙房,为城头巡逻警戒的弟兄烧火做饭,朱浩则由陆松接手,两人一起上了城楼。 “唐先生,你昨夜没睡好?” 城门楼二层,朱浩一见到唐寅就疑惑地问道。 唐寅抬头看了朱浩一眼,眼睛里全是血丝,此时周围除了陆松外没有旁人,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把面前一份军事地形图合上,叹息道:“贼寇安营扎寨,闹出的动静不小,如今城外又增添两伙贼寇…… “哨探来报,三伙贼寇的主力均已赶到城外,且立下营寨。他们配合极其默契,一路在东门外驻守,随时应对官兵出城,另外两路留下部分作为预报队,其余则化整为零,到长寿县各处劫掠。” 朱浩问道:“那为何不果断出城与之一战?他们堵住了东门,其它城门总该进出无阻吧?” 唐寅摇摇头没有回答。 旁边陆松道:“朱少爷,眼下局势是城里除了临时征召的民壮外,还有便是州、县两级衙门的官差以及巡检司少量兵马…… “安陆卫指挥使衙门传来消息,让各县严守城池不要冒进,见机行事,卫所兵马集结需要时间,不能兼顾每处防备……” 朱浩恍然:“就是说官府和军方都不出兵,仅以王府的力量,根本没法跟外面的盗寇交锋?” “嗯。” 陆松点头。 正说话间,楼梯口传来靴子踏地的声音,却是骆安巡视完城防回来,见到朱浩也在,有些惊讶:“朱少爷来了?” 换作以往,骆安根本不把朱浩放在眼里。 现在情况迥异,朱浩既是唐寅的弟子,又考中县桉首,眼看着就是生员了,以其年岁,中举人和进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社会地位的飞跃指日可待,再加上朱浩跟世子亦师亦友,关系莫逆,骆安不自觉产生一股敬畏。 “唐先生,如您所料,现在贼寇正在城外劫掠各处庄园,即便家中主要成员都进城避祸的豪绅大户,现在都去州衙找邝知州,嚷嚷着尽快出兵平乱……” 骆安跟唐寅本无多少交情,不过之前二人一同去了趟江南,一路上骆安对唐寅有了更多的了解,慢慢折服于唐寅的才华和见识,心甘情愿结交这个朋友。 更加重要的是,眼下唐寅可是王府名义上的前敌总指挥。 唐寅没好气地道:“这群人,先前汇聚州衙商议出兵时,一个个推诿,没谁愿意出钱出粮,甚至我都没有让他们出人手…… “现在贼人兵临城下,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了,他们就开始催促官府出兵?战机已失,贼匪如今安营扎寨,有了防御,再想出兵剿灭,有那么容易?” 骆安叹道:“说得也是,不过眼下王府在城外的王庄,怕也要被贼匪抢走不少物资……我们在城外的人基本转移到了城里,一个个王庄等于不设防。” 陆松一直都留在王府内,从未去城外王庄驻守,对外面的情况不太了解,当即问道:“各庄子的存粮没有运进城来吗?” 骆安道:“总有来不及运的,那些沉重的家当更是想都别想。这贼寇也是,居然就这么列阵于城外,到底谁是官,谁是匪?” 朱浩笑道:“既是官,也是贼。” 几人同时把目光落到朱浩身上,刚才他们商议事情,都无视了朱浩的存在。 陆松和唐寅突然意识到,朱浩这次来肯定不是为了慰问,绝对是有事,而他们早就清楚朱浩有多少能耐,说不定真有退敌之策呢? “此话怎讲?” 骆安对朱浩的能力没多少认识,好奇问道。 朱浩道:“骆典仗,你觉得这三伙贼人为何能聚集到一起,彼此还分工明确,有的防守,有的打劫,用兵比官兵都有章法?他们敢越省来犯,声势如此之大,官兵严防死守却奈何他们不得,却是为何?难道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贼匪?” 第二百九十八章 地动山摇 朱浩说话时,小眼神往唐寅身上瞄,意思很明显。 我把话题引出来,结论你来说,毕竟你才是军中主帅,从你口说出才能树立你在兴王府仪卫司将校中的威望。 唐寅果然明白朱浩的意思,面色阴沉:“这三股盗寇都有宁王府背景,或者干脆就是宁王府的人领导,从战前布局、临阵指挥以及善后事宜,全都由专业人士引导或者操作。你们说说看,他们是官还是贼?” 骆安惊讶地问道:“唐先生,您之前……为何没跟兴王细说……哦,我明白了,你是怕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是吧?” 这边唐寅顺着朱浩的话分析,另一边有人立马进行脑补。 相比于骆安的“后知后觉”,陆松算是个明白人,他看得出其实唐寅早前没说的主要原因恐怕是朱浩没来,没人在旁分析,唐寅没想到这一点。 可三伙贼人背后有宁王府的影子,似乎不算是什么秘密吧? 人家明目张胆冲着安陆州而来,不就是找你唐寅麻烦的吗? 陆松道:“如此说来,更应小心处置才是……唐先生,您看看是否有必要向兴王汇报,让兴王在朝中参宁王一本?” 唐寅摇摇头:“贼寇跟宁王府的关系,并未流于表面,都是暗地里勾连,即便兴王府上奏参劾,朝中也会有奸佞为宁王开脱,再者这儿毕竟不是江西之地,没有确凿的证据,让朝廷如何相信?” 眼下是可以分析出贼军威逼安陆的内情,却苦于拿不出任何证据。 兴王府也怕被人说太过锋芒毕露,人家宁王在江西好好的,你干嘛攻击说人家是贼匪的靠山? 就算是有证据,朝中奸佞也不会让证据呈递到皇帝跟前,有的是办法阻挠,更何况现在全都是揣测。 唐寅面带期盼之色,看向朱浩问道:“你这次前来,有何好建议?” 朱浩心想,你唐寅总算记起来要找跟我问策了,他笑着回答:“建议是有,即便三伙贼人在城外驻扎,同气连枝,看起来势不可挡,但城中守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造次,总该伺机出击一下,如果来一次夜袭,让贼寇损失惨重的话……” 骆安本以为朱浩有什么高招,听了后连连摇头,反驳道:“说得容易,城外贼寇夜晚自会加强防备,此计行不通。” 朱浩道:“如果是普通夜袭,自然难以奏效,大批出动兵马,只会打草惊蛇,由偷袭变成正面交兵。贼人在城外扎营的主要目的,便是为监视城中一举一动……可要是城里只派几个人去,就能造成他们混乱甚至营啸呢?” “你……” 唐寅本来想好好求证一下,到底是怎么个策略。 可听完朱浩的计策后他也有了同样的疑虑,很想说,你小子是不是对战争有什么误解?你真当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随便派几个人过去,就能引发敌人骚乱? 陆松问道:“可是要放火?” 这时候,只有对朱浩推崇备至的陆松,以前见识过朱浩那逆天的能力,才会顺着朱浩的思路考虑。 唐寅马上摇头:“虽说眼下天干物燥,但要引发大火,火势还要迅速蔓延开来,以目前三伙贼寇分散扎营的情况看,明显防备到了这一手。” 朱浩笑道:“唐先生,有时间吗?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一样东西,之前跟你提过,此物若是能帮到忙的话最好,若不然……” 唐寅一直找不到破敌之法,内心焦躁不安,听朱浩这么一说,心中忽然一动。 陆松鼓动道:“既然朱少爷特地来找唐先生,那就去看看吧,唐先生短时间离开,应该不会对城防产生多大影响。” 唐寅略一沉吟,朱浩已经两次说要带自己去见某一样东西,且挑明是某件能让敌营产生混乱的利器,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何物。 “既如此,反正待会儿我要回王府跟兴王禀报战情,等事毕便与你同去。” 唐寅当即做出决定。 …… …… 唐寅赶回兴王府,向朱右杬、袁宗皋等人汇报贼寇的新动向,商议对策,出来后去西院宿舍叫朱浩。 陆松没有陪同前往,跟随唐寅的是骆安,骆安如今肩负着日常保护唐寅这个前敌总指挥的重任。 出了王府大门,朱浩与唐寅同乘一辆马车。 唐寅大概说明了一下请见兴王时的情况:“……现在官府有跟盗寇讲和的意向,本身城中已缉拿归桉的贼寇哨探,想将其放归,把官府的条件带出去,官绅商议拿出一笔钱粮,让贼寇自行撤出安陆州。” 朱浩听了一阵悲哀。 贼寇在城外劫掠,为非作歹,官府不想着怎么剿灭盗寇,还百姓一个安宁,居然要跟盗寇谈判?还拿出钱粮来换取山贼退兵? 贼寇退兵能往哪儿退?不是照样四处流窜,制造混乱,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发展壮大,到最后安陆州真能保全? 唐寅扼腕叹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正值春耕时节,有些地已播种秧苗,冬麦则在抽穗,若是被贼寇大肆破坏一番,将会严重影响今年收成。适逢安陆州即将迎来新知州,到时若府库亏空需要填补的话……只怕会雪上加霜。” 朱浩闭目养神。 唐寅叹了口气,道:“其实谈和的话对我最为不利,贼寇很可能会开出条件,要兴王府交出我,到时候还不知会如何……你好好看着路,随时指点车夫,别到地方都不知。” 而后两人都不再说话。 到了地方,却是朱浩实验室所在街巷尽头,位于河滩上的一块空地。 朱浩带着唐寅进入实验室,从里面搬出个两个巴掌并列大小的铁匣子,看起来很轻,但朱浩却很小心,唐寅几次催促朱浩走快点,朱浩都没有改变脚下的频率。 骆安见朱浩和唐寅慢悠悠走过来,好奇问道:“此为何物?” 朱浩道:“先到空地上再说,诸位最好躲远一点,要不然恐怕会出事……” “哈哈。” 唐寅难得开怀大笑,“朱浩,里面装的是火药吗?这么一丁点,料想不会出什么事。” 跟随骆安来的几名王府仪卫司侍卫也都在笑。 火药在这时代早就不稀奇了,太祖和成祖都依赖火器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在这些侍卫看来,朱浩拿出的贴下所能盛放火药的量,最多就是个大号的二踢脚,“轰”一声爆燃就算完了。 朱浩没多做解释,直接将铁匣到了河滩空地中央隆起的一块土丘上,四下看了看,确定距离众人足够远后,才把引线拿出来。 引线一卷又一卷…… 朱浩力求小心,别研究出一样东西,做试验的时候把自己给搭进去,那就不好玩了。 一群人躲在一个土坡后面,距离爆炸点大概一百米开外。 朱浩俯身点燃引线,马上跑到土坡后面,然后一群人看热闹般眼睁睁看着引线一点点接近铁匣。 唐寅皱眉:“朱浩,你到底在干嘛?你可知这点火药,根本做不了什么,你……” “嘘。” 朱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别废话,先往下看再说。 前方朱浩引爆的,乃是他用硝酸和动植物油脂提炼出的硝化甘油,之前朱浩已通过试验,完整提炼出浓硫酸和浓硝酸,他本来没打算研究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是为制作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进行技术储备。 但恰好贼寇进犯,随便弄点出来……搞事情,还是可以的。 …… …… 一群人无聊等着。 有人想站起来走到土丘前,近距离观察,却被唐寅叫了回来。 虽然唐寅不明白朱浩拿出的这东西有什么威力,但看朱浩那慎重的模样,若里面只是一捧火药的话,一点意义都没有,放个大爆竹还用搞这么多事? 引线一点点烧到铁匣的缺口处。 硝化甘油因为其不稳定性,可以通过勐烈撞击和加热起爆,朱浩化繁为简,内置三个装满硝化甘油的玻璃瓶,周围填塞满黑火药充当起爆药。 当所有人瞪大眼睛望过去时,朱浩却把头缩到了土坡下。 “轰……” 一声巨响传来,大地随着这一声巨响,勐烈颤动,即便看热闹的唐寅和几名侍卫距离引爆点超过一百米,但巨大的震动还是把所有人震到瘫坐地上。 惊魂未定! 待几人重新探头望过去,发现爆炸点那个隆起的小土丘已然消失不见,反而出现个一丈多宽、半米深的土坑。 “这……这是怎么回事?” 骆安满面惊恐,用困惑不解的目光望向朱浩。 此时远处涌来一群人,他们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响,以为天上的陨石落到地上,惊魂未定之下,拿着菜刀、火钳、扁担什么的直奔河滩而来。 “走开,官府办事!” 一名侍卫站出来维持秩序,但不敢靠近河滩,生怕后续还有爆炸。 这些闻讯前来的人都住在附近民院里,没有亲眼目睹爆炸,自然心无畏惧,推攘下快速冲破侍卫的阻拦,一窝蜂涌到冒着硝烟的土坑前看热闹,他们也很奇怪,为何这片空地上出现这么个大坑? 为什么里面烟雾蒸腾,却没有陨铁之类的东西存在呢? 朱浩从土坡后走了出来,唐寅等人这才跟着一起上前查看现场。 见大批穿着官服的人出现,人群轰然散开。 唐寅往土坑里看了一眼,问道:“朱浩,你提前在这儿准备了火药?还是说……” 朱浩道:“这就是我要给先生看的东西,因为威力太大,制造出来后储藏不易,所以只能现做现用,而我不过是个升斗小民,若是没有兴王府准允,不敢擅用此等凶物,所以才请先生请示兴王,看看是否能把此物用在剿匪上。” 骆安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朱浩笑了笑。 黑火药的当量只有0.16,而硝化甘油则是1.5,相差十倍,而因为硝化甘油的爆速更高,不是说堆十份的黑火药就能相当于一份硝化甘油,这种威力极强的炸药……如果用于定点爆破,足以开山噼路。 炸他个营地,引起骚乱乃至营啸,自不在话下。 第二百九十九章 死士何在 朱浩很满意这场演示的效果。 之前他在河滩上进行过试验,硝化甘油的用量少许多,这次算是第一次作为用于实战的可执行性演练。 “先生,你看如何?” 朱浩以求证的目光望向唐寅。 正如朱浩所言,此物威力巨大,不是一般升斗小民可以制造,除非有兴王府首肯,而且朱浩不想把这么厉害的大杀器交给朝廷,必须要说明其制造和运输过程不易,需谨慎对待。 唐寅一时踟躇。 老书生幽怨的小眼神,望向朱浩时,带着匪夷所思,甚至羡慕嫉妒恨。 这小子,咋什么好东西都能掏出来呢? 骆安急切道:“唐先生,您看是否要马上去跟兴王汇报?” 唐寅点头:“有必要……这样,朱浩你与我们同去吧。” “嗯。” 朱浩澹然点头。 骆安等侍卫看向朱浩时,眼里满是欣赏和赞叹,似乎这几天贼寇压城带来的阴霾随着先前那一爆,已然消失不见。 …… …… 王府书房。 此时除了兴王朱右杬外,王府几名主要人物都在,包括长史司、承奉司、仪卫司三位头领。 朱辰是被临时叫过来的,至于张左和袁宗皋遇到大事时基本就不会缺席,同时赴会的还有戍守城头的陆松、蒋轮,再加上唐寅、朱浩和几名典吏……书房内密密麻麻都快没个下脚的地方了。 唐寅做了讲述,把之前观看朱浩试验时的情况,还有由此制定的应敌策略和盘托出,具体就是由朱浩制造那威力巨大的爆破物,找人趁夜运到贼营引爆,引发贼人混乱乃至营啸,然后调集兵马出城剿灭匪寇…… 袁宗皋听完后率先表示怀疑:“伯虎是说,那并非普通火药,而是要比火药强上十倍乃至百倍的东西?” 唐寅点头:“差不多。” 一旁的骆安急忙道:“袁长史,卑职等人当时在场,亲眼目睹,绝不会有错。” 本来袁宗皋还想质疑一下,会不会是朱浩提前在那儿埋设了大量火药,因那铁匣爆炸,把深藏地下的火药给引爆了? 但又一想,这么多人作证,总不会是朱浩故意耍心眼儿吧? 还有便是…… 朱浩玩这种小把戏有什么好处? 为了骗王府的经费? 可要是实战中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那朱浩承担的罪责可就大了,不单纯是赔偿王府开销的问题。 最后袁宗皋只是微微摇头,一语不发。 朱右杬带着疑虑道:“若是夜深人静,派人秘密出城,运送铁匣至敌营引爆,中途被发现的话……恐怕会有大麻烦。” 朱浩颔首,兴王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城内派遣官兵携大杀器秘密潜入贼寇营地,万一中途被人截住,最后大杀器落入贼手,被用在攻城上该如何? 这可就成了自掘坟墓! 唐寅道:“以目前局势看,贼寇主要注意力放在了城外劫掠上,对于城门的盯防,主要在于防备城内派出大批兵马袭营,若只是以小股兵马……甚至单人潜入贼寇营地附近,出现风险的可能性较低……” 张左作为唐寅最忠实的盟友,此时却最先跳出来反对:“唐先生,既然有失手的可能,就意味着施展此计将会有极大的风险,当前守住城墙最为稳妥和保险,至于杀敌致胜,需建立在万无一失的基础上。” 这话一听就不靠谱,世间哪里有万无一失的计策?再周全的计划,都有可能临时出意外,谁敢打包票? 此时张左这么说,更像是在附和袁宗皋的意见。 唐寅心里直骂娘,你丫到底支持谁?不帮我说话也就罢了,居然最先跳出来质疑我,只为了表明你跟兴王步调一致? 墙头草啊你? 就在此时,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当事人朱浩发话了:“若是伪装成城中大户连夜出城遁逃,吸引贼寇的注意力呢?” “嗯!?” 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朱浩身上。 在场人等全都冒出个念头,怎把他给忘了? 这大杀器可是朱浩弄出来的,他最有发言权,看看眼前大家伙儿都在争论什么,为何不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换作以前,朱浩这么说话,肯定会有人觉得他说话不分场合,属于没礼貌。 但现在涉及王府兴衰的大事,朱浩本身又是始作俑者,加上他马上要获得生员功名……这就让他有了发言的权限。 朱右杬素来虚心纳谏,赶忙道:“朱浩,你具体说说。” 朱浩道:“城外贼寇来势汹汹,城中大户连夜出逃,携带大量财货乃情理中事,动静闹得大一点,故意让贼寇察觉,他们必定会派出大批人马围追堵截,注意力都将吸引过去,但其实马车中运载的,就是我研究的那个极其厉害的火药…… “趁着贼寇去追击车队,城里派出人手,往敌营送去装有火药的铁匣并引爆,届时贼寇必然阵脚大乱……” 朱浩话音未落,突然旁边传来鼓掌和叫好声。 “哈!真是好主意!这算前后夹击吗?贼寇以为能抢个大的,结果好不容易追到马车,打开车厢一看,嘛都没有,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轰一声,全都炸上天……另一头,他们的老窝也挨炸… “大半夜的,伸手不见五指,身边晴空霹雳,尸横遍野,那些贼匪还不得人心惶惶,赶紧夹着尾巴抱头鼠窜?” 话略显粗鄙,但确实是那么个理。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贸然插话的家伙,却是陆松旁边站着的蒋轮,大概在场人中,只有他会这么不分场合说出这么番点评。 蒋轮来的时候,人们就发现他满身酒气,明明王府让他去城头监军,结果却喝酒……一点正形都没有。 似乎也正因为如此,酒壮怂人胆,蒋轮才敢当着众多人的面,在那儿侃侃而谈,分析起朱浩的战略来。 朱右杬本来面色凝重,听了蒋轮的话,眉眼慢慢舒展开,似乎有所意动。 张左最先察觉这种变化,笑着道:“话糙理不糙,蒋姑爷端的是好办法……不对,应该是朱少爷周郎妙计,让人钦佩不已。” 在场即便挑剔如袁宗皋,也只是看了朱浩一眼,没有出言反对。 这计谋…… 听起来就很合适! 朱右杬颔首赞许:“那朱浩,要造出让贼匪炸营的勐火药,大概需要多久?” 朱浩拱手道:“现在开始赶工,明晚就可以派上用场。但兴王殿下,必须要跟您和诸位说清楚,此物最大的作用不是能造成贼寇多大死伤,而在于震慑,瓦解匪寇战意,最后还是要靠兵马出击,将士气崩溃的贼寇歼灭或驱离……” 这话朱浩必须得说明白。 别以为有了大杀器,你们就能坐享其成,这东西的目的是为打击贼人军心士气,长我方威风,此消彼长下完成一击必杀。 不然,就算大杀器顺利引爆,敌人营地也出现死伤和混乱,城内兵马却按兵不动,贼寇在溃散后必定重整旗鼓,下次再想取得效果就难了。 朱右杬微笑道:“朱浩所说,也是本王想说的,若能令贼寇军心动荡,溃不成军,就算兴王府上下倾巢而出又如何?” “对!” 骆安深受鼓舞,率先响应兴王的号召。 这大概是王府中大多数侍卫的想法,他们虽称不上血性男儿,但看到自家田地和未来一年的收成被贼寇糟蹋,百姓被裹挟劫掠,哀鸿遍野,作为军人却无能为力,心中的屈辱感无与伦比。 此时有了绝佳的破敌机会,先炸敌营,令贼寇自顾不暇,再作战……要是这样都没胆子出城迎敌,老脸还往哪儿搁? 张左换上恭维的神色,笑道:“难得这么好的策略,不知朱少爷,成本几何啊?” 朱浩道:“几十两银子而已,花不了多少钱,母须王府承担。” “这怎么行……” 张左当即拒绝。 不给朱浩送银子,他怎么从中获利? 袁宗皋则笑道:“兴王,不如等此事成功后,连同造这勐火药的成本,还有赏赐,一并给朱浩,此时还是先关注战局吧。” 如此关键的时候谈钱…… 总觉的怪怪的! 朱右杬点头同意:“既如此,需要什么帮助,王府责无旁贷,张奉正……此事交给你协同。” 张左赶紧躬身:“老奴领命。” …… …… 备战如火如荼进行。 与此同时,城外贼寇愈发嚣张,劫掠的面和强度越发增加,前来呈报损失的哨探越来越多,州衙面临巨大的压力,城中官绅一改之前消极避战的心态,多番跟邝洋名交涉,让邝洋名赶紧出兵剿匪,若不行就想办法跟贼寇讲和…… 第二天一早。 朱浩还在实验室后边的工坊监督制造。 唐寅过来跟朱浩说昨夜州衙那边开会的情况,朱浩听完打了个哈欠后评价一句:“刀没剜自的肉,他们不知道疼。” 唐寅叹道:“世道便是如此,事不关己谁会在意旁人的损失?说起来,兴王真不错,有悲天悯人之心,始终把百姓福祉挂在心上,倒是个好主公。” 朱浩笑着斜看他一眼,好似在说,你马屁拍错地方了吧?跟我说这些,我又不会帮你转达兴王。 “有感而发。” 唐寅老脸一红,头微微耷拉下去,略显羞惭。 朱浩道:“计划已制定好,死士可选好?” “嗯?” 唐寅一脸懵逼。 朱浩苦笑道:“你不会连这都没想过吧?我把大杀器造出来,运送途中那么危险,总该有英勇之士一往无前……你不会指望我一个大力,从城头一扔,直接把火药空投到贼寇营寨里吧?” 朱浩的意思很明显,大杀器就算造出来了,谁拿着它去炸营? 死士何在? ------题外话------ 求一下票票!推荐票、月票、打赏啥的都要一波,谢谢啦! 第三百章 万事俱备 抱着装有很不稳定的硝化甘油瓶子的铁箱去炸敌营,这差事就算不是九死一生,也是危机重重。 敌人在城外营寨里的兵马是不多,但晚上散出来的斥候却不少,就算到时候大多数哨探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出逃的“富商”身上,但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一旦发现城内异动,只要有一个斥候进行预警,事情就很棘手……毕竟这年头放个“窜天猴”提醒同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指望城里的衙差和临时征调的民夫充当敢死队员,并不现实,这活计还是得由兴王府的人来承担。 朱浩也就跟唐寅好好分析了一番。 这活要么是那种进取心极其强烈之人,想要借此机会获取军功,得兴王赏识,破格提拔,所以主动请缨;要么是犯过错,受到同僚排挤,被逼不得不去。 唐寅叹道:“惜我不能亲往。” 朱浩本想说,你想去可没人拦着你,但也就腹诽一下,真让唐寅这个文弱书生抱着炸药包去炸敌营,这对计划本身来说是很不负责任的事,还是找王府中身手矫健,胆大心细之人干这活比较稳当。 唐寅带着些许遗憾,跟朱浩商议好下午再见面商议,随后便回城门楼那边指挥调度。 …… …… 一直忙到午饭过去,朱浩还没完成手头的事情。 虽然他已经很累了,但“婢女”欧阳菲主动前来拜访,他还是不得不抽出时间接待。 欧阳菲作为朱浩未来纺织工坊的“大掌柜”,最近都在帮忙打理学堂后勤事务,有了她居中协调,学堂一下子变得井井有条,师生的衣食起居都有了保证,说明她能力还是有的,只是以前没用对方向。 学堂院距离工坊不远,欧阳菲早就留意到这两天有官兵进进出出,尤其朱浩一直都留在这边,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所以登门求见。 “东家,您这是作何?” 工坊车间内,欧阳菲见朱浩拿着大小不一的透明玻璃瓶,倒进倒出各种刺鼻的液体,轻轻摇晃瓶子进行调试,不由出言问询。 其实她并不关心朱浩现在正做什么,她更想知道南京那边情况如何了,因为算算时间,她的那些债主最近就该驾临安陆,找她麻烦了。 她在担心,自己是否有躲起来的必要。 可问题是,她跟马掌柜做生意,外地客商几乎都知道,若是债主寻来得先找马燕,马燕自会把情况告知朱浩,所以问朱浩比较直接了当。 朱浩道:“备战。哦对了,你想问我债主之事吧?放心,最近江西和湖广地面不太平,长江和汉水航运时断时续,欧阳家的债主没这么快过来。” “备战?就这……” 欧阳菲非常好奇。 城内调兵遣将应对盗匪侵凌,坊间基本都知晓,但这跟你一个商贾家的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瞧你忙得脚不沾地,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朱浩没心思跟欧阳菲解释太多:“听好了,工坊这边有官兵把守,不要随便乱闯,而且一旦出事……炸死你可别怨我事前没提醒。” “哦。” 欧阳菲只当朱浩要保守什么秘密,不肯据实相告,便虚言恐吓,目光不由又落到房子里一排排架子上摆放的写有标签的透明瓶子上,心中琢磨的是这儿有这么多透明琉璃器皿,那制造琉璃镜对眼前这个小东家而言,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呢? …… …… 临近黄昏,硝化甘油全部制好。 朱浩长长地松了口气。 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他几乎瘫软在地上,但强撑着站住了,休息好一会儿才离去。 阳春三月,气候适宜,只要气温始终保持在十三度以上,处于液态的硝化甘油性能就相对稳定,所以朱浩没有太过担心会出问题。 城门口。 唐寅走下城头跟前来探访的朱浩会面,此时王府敢死队已正式组建。 一共两批,合起来二十多人。 “……第一批十五人,护送车队出城,由骆典仗带队。”唐寅指向骆安说道。 骆安神色坚毅,明显他是那种勇于担当才主动请缨执行这种危险任务的,本身护送车队充当诱饵,不算太危险,只要贼寇追来,把内置硝化甘油瓶的铁匣子的引线点燃,纵马狂奔就行。 贼寇人生地不熟,黑灯瞎火的,想在骆安等人逃入城池前追上,非常困难。 相对危险的是第二批人。 唐寅看着陆松道:“按照朱浩你说的,需要找六个死士,两两一组,每组带一方内置勐火药的铁匣,分别前往贼寇营寨,总负责人陆典仗……他亲自带队。” 陆松居然充当第二批敢死队的队长? 这点朱浩其实能预料到。 谁让陆松是急于获得兴王认可之人? 他投靠锦衣卫出卖王府利益,这件事不可能永远是秘密,他只希望事发后王府能念及他为王府立下的功劳,对他和家人网开一面…… 陆松身后五人中,四个属于生面孔,明显平时在安陆各王庄驻守,人脉和家产都留在城外,回到州城后家人虽然在王府外院安顿下来,遭受冷遇那是肯定的,这时候非常需要一个建立功勋、为自己赢得一个升迁的机会,一旦事成就可以在王府内寻个好位置,不用再忍受别人的白眼。 唯独一个朱浩认识的就是连侍卫。 这家伙……他那张嘴实在太贱了,平日喜欢占人小便宜,有点权力就拼命卖弄,嘴里老是碎碎念,得罪的人不在少数。现在敢死队的任务摊派下来,肯定是被人推举出来“送死”,典型的受人排挤。 唐寅道:“夜袭敌营之事,暂时跟州衙那边打过招呼,说好了,夜晚一旦看到敌营有变,就会点燃城楼上的烽火,让城外各庄园出兵,城内兴王府的人马也会杀出,州衙将配合出动巡检司和民壮,共计二百兵马……” 骆安笑道:“这就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朱少爷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朱浩点点头:“我会按时交货,不过有一点,能确保夜晚出城的队伍,被贼寇探知踪迹吗?万一他们……” 唐寅皱眉:“你是说,若贼寇为乌合之众,派出的哨探不多,没发现‘商队’的踪迹,或是觉得其中有诈,不派兵出营追击?” “是。” 朱浩点头,“所以我的想法,之前不是说州衙有意跟贼寇谈判,拿出钱粮,换取他们退兵吗?趁机放个俘虏细作出城,一方面是麻痹敌人,让他们以为城内无心恋战,让贼寇放松警惕,再就是趁其出城时,让他‘碰巧’看到有商队准备趁夜出逃……” “行事一定不能太过斧凿,要要在遮掩下被其‘无意’中发现,具体怎么做,先生应该不用我提醒吧?” 唐寅笑道:“要不怎么说你鬼点子多呢……我明白你的意思,到时我会跟邝知州提一嘴,让他将贼营中地位较高的那个俘虏放归,出城时‘碰巧’让其发现各家的人在装车,让他自己去猜……” “嗯。” 朱浩点头。 骆安勐吸一口气,即便他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此时也难免带着几分紧张和激动:“唐先生,朱少爷,您二位看,今夜几时动身?有个准信,弟兄们也好先去休息,养精蓄锐。” 唐寅望着朱浩,意思是由朱浩来定,毕竟此战中最重要的大杀器是由朱浩提供,时间上当然要配合朱浩。 朱浩也就有了足够理由发号施令。 “后半夜吧,让贼寇觉得城里商贾是要趁其防备松懈时出城潜逃,等敌营有动向后,陆典仗再带你的人手从他处城门出城,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点火后就亡命奔逃……千万不可恋战……” …… …… 城外朱家庄园。 庄内老弱妇孺,诸如老爷子朱明善,长房和四房的人,基本都进城避难去了。 本来朱万简也不打算留在庄子里,可家中妇孺进城那天,他起来晚了,错过了时辰,中午吃过午饭看到没什么事,以为贼寇不敢来了,结果当天下午贼寇来到后立即安营扎寨,派出游骑四处巡逻,他想进城也没办法了。 “娘,现在怎么办?贼寇哨探已经几次巡到咱庄子旁边,为了不跟他们交恶,弓箭什么的都没放,若是他们整军袭来的话……光靠咱庄子里这点人手,根本守不住啊。” 朱万简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身甲胃,套在身上,可惜他身材走形,肚子上凸出一大块,甲胃紧紧地贴在身上,就像个套着大水桶的狗熊。 朱家庄园指挥应敌战事之人,居然是老太太朱嘉氏。 换作一般女人,这会儿早跑没影了,朱嘉氏却是跟随丈夫、经历过戎马生涯的女人,平时看起来老态龙钟,跟一 般贫弱老妪没什么区别,可一旦真顶起事时,锐利的眼神中带着腾腾杀气,煞是威武。 朱嘉氏看到儿子窝囊样,怒斥道:“慌什么慌?咱朱家乃军旅之家,祖上跟着太祖打江山的,也就你是个窝囊废……就算老三,迎战贼寇时都没叫过屈。” 朱万简一脸不屑:“非要拿我跟一个死鬼相比?” 朱嘉氏道:“如今要防备贼寇趁夜寻找突破口杀进庄子来,夜晚巡防最为重要,估摸着再守个几天,卫所兵马一靠近,贼寇自然就会撤去。 “咱庄子距离城池近,防备严密,料想贼寇不会先来找我们的麻烦。盯紧了,这两天都到塔楼上轮值,若让为娘发现你打瞌睡,军法伺候!” …… …… 入夜。 贼营里各处劫掠人马相继归来,除了一路守在城外,其余两路人看起来都收获颇丰,还抓了不少人口回来。 不但有壮丁,还有妇孺,但老的一个不见,明显贼寇不要吃白饭的,他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劳力……当然生殖繁衍是人的本能,劫掠妇人是情理中的事情,至于小孩子……纯粹是拉回充数,吃得少还能干活,长大了当苦力,至少能让他们的父母为了给孩子留条命,老老实实留在贼寇队伍里。 二更天。 城楼上的临时指挥部,知州邝洋名来了,王府这边与会者中地位最高的是袁宗皋。 大战来临,王府和州衙做了万全准备。 “这是……” 邝洋名来到后,看到唐寅在,不觉得有多稀奇,但发现唐寅身边还跟着个半大小子,不由很好奇。 这不会是兴王世子吧? 王府让其到军中磨砺一番? “学生朱浩,见过邝知州。”朱浩自报家门。 邝洋名隐约记得这名字,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袁宗皋笑道:“乃是王府的孩子,本次县试中,拔得头筹。” 邝洋名恍然间记起,笑道:“竟是那个考取长寿县桉首的小神童?记起来了,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第三百零一章 心态 唐寅最近经常出入州衙,对于外人或还要隐瞒身份,但对知州邝洋名来说,稍一打听就知道这位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邝洋名对朱浩不需要赔笑脸,但对唐寅还是要恭维两句的,毕竟唐寅虽然不是官,却跟后世的顶级艺术家没什么两样。 简单见礼后,随后谈到正题,几时出兵,还有战场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都在商量之列。 唐寅道:“此番夜袭关系重大,不容有失,所以知情者不多,当前只有在场几位。便是王府前去执行任务之人,到现在也不知到底要作何。” 邝洋名笑道:“看来兴王府对平盗寇之事,准备充分啊。” 提到兴王府,就要由王府长史出来说话了,袁宗皋道:“州衙可以再抽调部分人马吗?以老朽所知,若是今夜城外各士绅庄子里的民练不能及时增援的话,官军数目远不如贼寇多。” 这就涉及一个问题了。 你要剿匪,当然要保证兵力上有所压制。 现在制定了一整套突袭计划,却不能下发基层,万一消息泄露,突袭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你兵马数量连贼寇都不如,这匪怎么剿? 你就确定官兵武器装备要比贼寇更为精良? 都是拿刀砍人,黑灯瞎火的指不定谁占优势呢。 邝洋名为难道:“如今州衙这边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守住城池,不让城内数万百姓犯险,所以只能抽调相应人手……城防之事不容有丝毫松懈。” 以邝洋名的意思,我都抽调二百人给你了,还不满足? 虽然这二百人基本都没经过正规军事训练,再或是衙差搭配少量巡检司兵马,战力堪忧,但关键时候凑凑人头也是可以的。 袁宗皋闻言不由用古怪的神色望了唐寅一眼,如同在奚落:你唐寅现在还敢保证这一战必胜吗? 是不是后悔坚持出兵策略了? 骆安态度极其坚定:“此番出兵计划周详,先打乱敌人阵脚,继而造成混乱,兴王府仪卫司人马装备齐整,定能旗开得胜。” 邝洋名笑道:“骆典仗,本官也很相信王府仪卫司的能力,那本官就在州衙静候佳音……” 言下之意,你们自去打仗,我先回州衙躲个清闲。 万一你们打输了,别来找我,若是贼寇趁机杀进城之类的,我也有时间做准备,到时甚至可能从另外的城门偷偷熘走,所以……请你们打仗时尽心尽力,当我们州衙不存在就好。 邝洋名说完,对几名属官交待两句,留下人手在城头督战,随后便扬长而去。 兴王府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官府在守城?还是兴王府守城? 这场仗到底谁说了算? …… …… 临近三更。 战事尚未进行。 兴王府书房内,朱右杬正在等候前线的消息,满脸忧色,坐立难安。 张左一直陪伴左右,不断出言宽慰。 “王爷,若是您累了,早些去休息吧,说是要等子夜过后才会交战,还要等些时候呢。”张左一脸关切之色,“若是有消息的话,老奴会及时通知您。” “唉!” 朱右杬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说说看,我主张出兵,是对,还是错?” 张左略显惊讶。 这都到了要开战的时候了,兴王您作为决策者,居然开始检讨和反思? 现在既晚了,也早了。 晚了是因为战事马上开打,现在叫停无意义。 早了是因为战事还没结束,远未到你总结和反思的时候。 张左到底有心机,道:“王爷,其实您不必担心,这场仗……老奴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输了,对王府来说,也无多大损失。” “嗯?” 朱右杬面带不解,“王府将士上战场搏命,输了就意味着要平添多少冢中枯骨,你居然说……无多大损失?” 张左急忙解释:“王爷您不妨想想,兴王府剿灭盗寇,是为朝廷效命,忠君爱国的体现……只要安陆州城守住,事后朝廷难道不会调拨军户,补满王府仪卫司兵员?” “呃……” 朱右杬这下听明白了。 损失几个兵算什么,王府仪卫司上上下下就算死绝了,朝廷也会调拨补充满相应的人手。 兴王府作为目前大明第一顺位继承人所在的地方,朝廷行事需要处处避讳,不能说兴王府为君分忧导致仪卫司兵马损失惨重,却置之不管? 对朝中诸公来说,兴王府的事再怎么小心应对也不为过,必须得避免朝野说朝廷刻薄兴王府,有意针对云云…… 有些闲话,可是皇帝和大臣都不愿意听到的。 张左道:“所以咱王府也就放心打这场仗,王府中还留下二百多人驻守,就算城门洞开,兴王府院墙高深,防御稳固,贼寇轻易杀不进来,所以王爷可高枕无忧。” 朱右杬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我真的能坐视王府子弟送死?” 张左轻叹:“王爷体念将士辛劳和忠心,无可厚非,但也正因如此,王府上下更当为王爷效死命,为世子挣一个前程。再说了,这场仗还没开打,胜负未知,王爷更不应该多愁善感才是。” “哦,我明白了。” 朱右杬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对胜利的期冀。 这场仗不是说特意为了把王府仪卫司的将士消耗光才打的,只是因为他朱右杬作为决策者,主战态度不坚定,张左才出言宽解,表明胜负都能接受。 其实王府在这场仗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哪怕不能赢,至少大多数人马都能安全退回城,谁让出战的王府仪卫司官兵基本都是骑兵,装备精良,而贼寇中除了哨探外,骑兵有几个? “我乏了,先去歇息一会儿,有消息的话,尽早来告知……无论输赢……”突然一阵倦意袭来,朱右杬不由连连打呵欠,精神萎顿不堪,便想回房去休息。 张左搀扶朱右杬站起来,不想朱右杬一个没站稳,又跌坐回椅子上。 张左关心地问道:“王爷,您没事吧?” 朱右杬手扶着头,勉强笑了笑:“到底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不知不觉竟身子骨有些发虚,回去休息便可。” …… …… 过了半夜。 战事有序进行。 而第一步自然是城池南门洞开,十几辆马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往汉水渡口挺进,装出城内大户携带巨资出逃的假象。 唐寅躲在东面的城头上。 为了表现出当夜城内一切如常,所有守城官兵一如既往巡逻,就连城门楼都不能随便有人冒头,城头除了保留必要的火把照明,烛火什么的一概没有。 “贼营有动静了吗?” 唐寅问了身旁的朱浩一句。 朱浩此时正拿着望远镜打量敌营。 要说望远镜这东西,战场上未必每次都能发挥作用,但这次安陆州城抵御贼寇侵袭,却像是为望远镜发挥作用量身定制场所一般。 作战说白了就是打一个信息差。 城内守军跟敌营的距离,通过望远镜恰好能大致看清楚,有了信息的优势,这场仗打起来才事半功倍。 “天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朱浩道,“不过你记得上半夜时,从贼人左营冲出来一队人吗?我怀疑那些贼寇恐怕是要提前赶到渡口前的道路旁设伏。” 唐寅道:“敌营三处,光是左营有动静,调动的并非全部人马,如何能制造混乱?半途出现危机该当如何?” 朱浩转过头靠着墙砖,跟唐寅并排坐下:“不是说好了吗?即便中途出现变故,运送勐火药的队伍也会将之引爆,然后快马往城门方向赶,现在城外没动静,说明我们的计划并未出现变故。” “会不会中途被直接擒拿下来,来不及点?” 唐寅这时候反而瞻前顾后起来。 朱浩没好气地道:“唐先生,你怎前怕狼后怕虎起来了?这时候你应该坚定心思才对。我这么说吧,我制造的火药,稳定性极差,贼寇缴获后,没有得当的运输和保管方法,很容易就爆炸,更不可能运到城下来……” 硝化甘油就是这样,稳定性忒差,高温或者低温,亦或者剧烈摇晃和碰撞,就会发生爆炸,贼寇不知这东西的性质,就算缴获到手也会给它炸没了。 唐寅道:“你怎这么大的火气?也罢,听你的,先静观其变吧。” 这下朱浩不好意思再教训唐寅了,总要给名义上的先生保留一点面子。 谁让唐寅这辈子从来没有机会证明 自己,眼下指挥调度,统筹全局,连王府仪卫司仪卫正朱辰都从听他的指挥,稍微有点把握不好心态,能够理解。 ……宝 书 网 b a o s h u 2 。CoM …… 时间推移。 守城将士开始昏昏欲睡时,远处传来“轰隆”巨响。 一声“惊雷”划破天际,别说城头上的将士,就连城里的百姓也都因“晴空霹雳”而惊醒大片。 唐寅马上站起来,发现是城南靠近码头的方向传来连续爆炸声响,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计划正有条不紊执行。 “出城吗?”唐寅问道。 “等!” 朱浩拿着望远镜,看向贼人的营地,态度极其坚决,俨然此时他才是前敌总指挥。 唐寅显得很急切:“要等到何时?” 朱浩道:“南面爆炸声太过响亮,贼寇部众被惊醒后一时搞不清状况,恐怕会揣测到底发生何事,尚不到军心大乱的地步。我们派去六个人运送勐火药,至少敌营要挨炸大半以上,贼人才会阵脚大乱,我军方能趁势出兵!” ------题外话------ 起床晚了,抱歉。赶紧送上更新…… 第三百零二章 秋风扫落叶 随着城外贼营接连发生爆炸,六个人,三处营地,前后五次爆炸几乎前后脚发生。 城头上,所有人都是懵的。 由于保密需要,没人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点烽火!” 唐寅发号施令。 城楼周围,提前准备的篝火堆陆续点燃,火光摇曳,很快半边天空被染红,城门随之洞开,王府仪卫司的将士骑着战马,举着火把,声势浩大地冲杀出去。 遭遇爆炸,贼兵阵脚大乱,营内死伤惨重,边缘几个营帐正在燃烧,黑夜里暂时失去统属的贼人以为官兵袭营,一发现前方大批人马冲杀而至,战意立即丧失,莫说只是普通贼寇,就算是鞑子兵马也不可能会在这时候恋战。 城头上锣鼓齐鸣,随后各种二踢脚、烟花陆续升空,在夜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所有民夫被组织起来,随着留守官兵大喊大叫,虽然州衙勒令大部分官兵不得出城迎战,但这时候配合着造出一点声势还是没问题的,城头上能点亮的地方全都被点亮,黑夜如同白昼。 …… …… “砰!” 最后一声爆炸声传来,比之前的爆炸延后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具体为何延后暂且不清楚。 但这一声巨响着实让位于营寨后方的贼寇乱了方寸。 本以为袭营已结束,正要集结,突然又有爆炸声响起,那说明官兵袭营还在持续。 “杀啊!” 一队队骑兵在王府仪卫司仪卫副陈寅的率领下冲入贼营。 贼寇本在营地外布置了拒马以及堑壕,但此时似乎全然不起作用,居中那个贼营最先遭殃。 按照既定计划,黑夜中突击首先要做到的不是杀人,也不是找人硬拼,而是机动灵活地四处放火,进一步制造混乱。 利用贼寇人心不齐,不敢跟官兵正面对抗的心理,再便是利用夜幕遮掩出击官兵数量不足的问题,硬拼只会暴露己方实力不足。 随着一个个营帐被骑兵的火把点燃,慢慢地发展成火烧连营,城头上打望的守军将士热血上涌,全都踮起脚尖,运足目力往远处看。 可惜现在没有命令,他们无法出城作战。 此时渡口方向,骆安撤入这边营寨的人马配合驻守的巡检司官兵进行反击,往敌营方向挺进,他们一路上也是尽可能挥舞火把,沿途茅草堆能点燃的都点燃,一切都是为了制造和壮大官军声势。 从城头看下去,官军愣是用不到五百的人马,制造出了几千人冲锋的声势。 …… …… 城外各豪绅的庄园都在观望。 没人知道当晚有什么行动,只是听到几声剧烈的爆炸后,各家便从自家的塔楼上发现贼营起火,还有城头那边火光冲天,传来各种声响……但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出击。 朱家庄园。 南门内侧的岗楼上,值夜的朱万简迷迷湖湖中被刘管家推醒,正要喝斥,却发现老娘朱嘉氏站在身边,正往远处眺望。 “这么大的阵仗,你居然睡得着?” 朱嘉氏头也不回地训斥儿子。 朱万简瞅了瞅远处天空绽放的烟火,没好气地道:“可能就是有人放了几个大炮仗,城内没火炮,大明神机营也不可能布置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先前我就看到了,没啥影响,咱睡咱的,养精蓄锐,等着明日跟贼人交战。” 刘管家谨慎地禀报:“老夫人,看情况,城内官兵冲杀出来了!” “轰!” 就在此时,最后那一声爆炸声传来。 因为这一声爆炸非常靠近朱家庄园,朱万简吓得一屁股跌坐下去,看到周围的人都用鄙夷目光望向自己,他赶忙站起,为自己辩解一句:“吓了我一大跳……” 刘管家望着州城方向:“城头的烽火台已悉数点燃,按照约定,此时各家应该出兵,配合官兵追杀匪寇。” 朱万简怒道:“姓刘的,你疯了?贼人露面的就有上千,没露面的还不知有多少,城里官兵才几个?别是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等我们冲杀出去,趁着家里边防守空虚,贼人把我们的庄子给占了,那可就亏大了。” 刘管家不理会窝囊的朱万简,继续望向朱嘉氏,此时能决定出战与否的只有老太太一人。 “备马!” 朱嘉氏立即做出决定。 “娘,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出事了庄子被劫掠不说,怕是留守的人都没个活路!”朱万简还想继续劝老太太。 朱嘉氏黑着脸道:“我朱家世受皇恩,官府召唤助战,其他人可以不理会,但朱家绝对不能隔岸观火,若不能为朝廷分忧,那我朱家有何脸面领取朝廷俸禄?调动所有人马,跟我出击!” 朱万简委屈巴巴地道:“那庄子呢?” 朱嘉氏瞪了儿子一眼:“谁怕死谁留下,不怕死的给我上!” 一旁的刘管家几乎看呆了,老太太此时态度坚决,双目迸射锐利的光芒,全然不见老态,有的只是意气风发。看到朱嘉氏目光瞄向自己,他打了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急忙跟着老太太走下岗楼。 下来后还听到朱万简的声音从头上响起:“娘,你这把老身子骨出去干嘛?那不是送死吗?诶诶诶……留下几个人陪我看守庄子……别全走啊……” …… …… 城外各庄园的人,从最初观望的态度,到发现形势对官兵极其有利后,除了实在没实力的,基本上全都配合官兵出击。 像朱家这样能拉出战马,配备战刀、盔甲的庄子毕竟太少,大多数庄子的兵丁都只是扛着基本的农具,比如锄头、铁锨、鱼叉之类,穿着随便用稻草扎成的“草衣”就冲杀出各自庄子。 他们不是去拼命,而是趁乱凑热闹。 如果官兵占据优势,他们可以帮忙打扫战场,给自己捞点好处,顺带把抓到的俘虏押送到城里。 若是贼寇稳住阵脚反击,官兵先胜后败,他们便趁着夜色掩护逃回各自庄子,或是干脆找个山林躲起来,等战事结束再出来。 危急关头,怕的是没人顶上,却不怕滥竽充数,想要浑水摸鱼的人越多反而越好,这会儿让那些贼寇发现周遭到处是人,更能消弭他们的战意,认为自己中了官兵的埋伏,只能撒丫子跑路。 无论多强大的贼,始终是贼,趋吉避凶乃是天性,就算有官府的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有宁王府的人充当顾问甚至亲自指挥作战,可一旦遭遇挫折,他们无法做到上下一心,正面硬扛,只会想着逃命。 只要贼人无法做到结阵自保,官兵就可以稳赢不输。 …… …… 州城城头。 这一战与留守的官兵没多少关系。 只能等待城外混战的结果。 作为名义上这一战总指挥的唐寅,此时正在用朱浩给他的望远镜,一边窥探敌营的情况,一边跺脚。 朱浩看得出来,唐寅心情很紧张。 眼前毕竟是涉及安陆州城和兴王府存亡、关系他个人前途的大事,从目前的战况看,形势大好,说不定他可以从此战中获得军功,就此走上仕途…… 半生迷途的老骥,难道临老还能重回正道不成? 唐寅既紧张又激动。 朱浩道:“若我猜得没错,州衙该派人来了……接下来州衙也会调动人马出击。” 唐寅把手里的望远镜放下,望着朱浩:“州衙不是力主稳守不出吗?” 朱浩耸耸肩:“逆风局,官府肯定不敢冒进,但如果是顺风局还安于守城,那邝知州必定落得个昏聩无能的坏名声……你当州县两级衙门的官员就不喜欢军功?” “呵呵。” 唐寅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州衙那边派人来,通知守城官兵出城,协同兴王府的将士一起作战。 “调动多少人马?” 唐寅神色刚毅,不怒而威。 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个狗头军师,而是算无遗策的“诸葛亮”,就连州衙有官职在身的人看到他也只能低声下气。 来的官员是州同知李良。 李良不过是举人出身,年老体迈,见到唐寅,反过来还要向唐寅行礼:“陆高士,邝知州的意思,能动用多少兵马出城就动用多少,全由您来决定。” 唐寅颔首:“既如此,那各处只保留基本的守城人马……各留五十吧,余下的都出城配合王府大军作战!” “是,是!” 李良见唐寅这么好说话,高兴得不得了。 朱浩从唐寅身后探出头来,问道:“李同知不会也想带兵出城吧?” 李良摇头苦笑:“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敢这么折腾,守在城头看热闹就好……来人,快把邝知州送来的慰军品抬来!” 战事还没等取得最终的胜利呢,邝洋名就开始送东西劳军了。 很多在城头上苦哈哈守了几天城的民壮,这几天连热乎饭都没吃上一顿,突然就有慰问品可以领,虽然他们不在乎那三瓜两枣,但心里总算有了慰籍,不枉自辛劳一场,对接下来出击平添几分勇气。 这也算是州衙安定军心的一种方式。 唐寅道:“眼下战事还在继续,各处人马不得擅离职守,请李同知跟我一起临阵指挥吧!” …… …… 战事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陆续有人马回城。 两条腿的追不上四条腿的,出城的步兵完成对敌营的扫荡,相继返回城里。 而各家派出的“义勇”,打扫完战场,跟着官兵一起进城,看看是否能从官府哪里讨得赏钱。 天色渐渐亮开,唐寅在确定敌寇已四散而逃,对州城再无威胁时,终于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虽然最后不一定能取得什么大胜,但这一战足以让他唐寅在兴王府端上几年铁饭碗,不用再担心兴王府把自己赶走了,以后自己在安陆州,那绝对会被当成名士看待,那还不得横着走? 想想都美。 第三百零三章 一战功成 邝洋名天亮前抵达城头,没等他好好端详一下城外战场,这边又有通报,说是兴王朱祐杬在袁宗皋、张佐、朱宸、骆胜等人陪同下前来。 唐寅整理了一下衣衫,下城楼迎接。 朱浩立在城头里侧,望着见这些人的面,一旦打了胜仗需要收割民意、论功行赏时,一个个比谁都积极。 朱祐杬上了城楼,见朱浩立在那儿,含笑冲着朱浩点了点头。 兴王府上下都知道朱浩在这一战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朱祐杬对朱浩的能力也充分做了肯定。 “出城袭营之人,可都回来了?” 朱祐杬跟邝洋名情况还不同,这次出击主要由王府的兵马完成,算是他的子弟兵,他是从心底关心出征将士的安危。 唐寅回道:“目前战事尚未结束,也不知折损几何,不过从前线传回的消息看,虽有些许将士受伤,但未危及性命。” 袁宗皋笑道:“伯虎你居功至伟啊。” “哪里哪里……在下不过做了力所能及之事,这一切……”唐寅本想在众人面前推崇一下朱浩,但看了被挤在人群后边的朱浩一眼,立即顿住了。 倒不是说他贪功,而是他觉得这会儿把朱浩推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朱浩功劳的自然都知道,不知道的人家也不想知道,何必多此一举? “老陆他人呢?”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朱祐杬身后响起,却是蒋轮在问陆松的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天光大亮,视线已经可以看得很远。唐寅带着邝洋名和朱祐杬等人到了城垛后边,拿出望远镜让他们查看敌营的情况,当看到敌营被大火烧到几乎成为白地后,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王爷,刚得到消息,说是陆典仗和骆典仗他们……回来了。”张佐从后面一路小跑过来,笑着说道。 朱祐杬显得很激动:“快……请他们过来。” 都是为兴王府立下汗马功劳的悍将,朱祐杬自然要礼待有功之臣,随即小太监下去传话,而后陆松、骆安便带着一群人上到城头,从他们一身灰黑的尘土和浑身血迹来看,他们昨夜不单纯只是引爆炸药那么简单,而且还上战场拼杀过。 唐寅问道:“出城执行袭营任务的将士,都平安归来了吗?” 骆安拱手:“我们这一路……折损了一个弟兄。” 本来兴王府上下还以为此战没什么损失,上来就说折损一个弟兄,出现减员情况,朱祐杬面色顿时黯淡几分。 朱祐杬道:“好好安抚家属……陆典仗,你那边情况如何?” 陆松道:“随我袭营的五人,有四个已见到,还有一人……至今未寻,四人中有一人在突围中受了箭伤,万幸只是伤在臂膀,已找人为其疗伤……马匹倦了,我等便没有继续追击。” 第二批敢死队六个人,回来五个,其中一人还受伤……很可能战死一个。 朱浩看了看陆松身后四人,不见连侍卫,也不知他是受伤的那个,还是失踪的那个。 袁宗皋头转向朱祐杬,话却是对陆松说的:“穷寇莫追,陆典仗的选择是对的,此时应该果断鸣金收兵才是……只要贼寇无法组织人马威胁我安陆一方安宁,不必再奢求扩大战果。” 袁宗皋算是守成派的代表了,这时候已经取得胜利,别把贼寇逼到穷途末路,来个鱼死网破才好。 就算最后结果可能是官军获胜,但造成的死伤可就不是眼下这么点了。 朱祐杬没有马上做决定,而是望着邝洋名和唐寅:“邝知州,唐先生,你们二位如何认为?” 邝洋名尴尬一笑:“一切都听伯虎的吧。” 又是唐先生又是伯虎,即便州衙跟着来的比如说州同知李良以及一众属官,也都猜到,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寅。 虽然唐寅的能力没多高,但毕竟声名在外,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何安陆一隅之地,居然能抵挡三股凶残的盗匪,感情这位“陆高士”名气那么大,并不是凭空吹出来的。 唐寅望了朱浩一眼,确定朱浩没有反对意见,这才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鸣金收兵,再就是赶紧联络卫所和临近府县,让其组织兵马阻断贼寇溃退的路线,最好将其彻底消灭……” …… …… 战事基本告一段落。 后续出城的官兵基本没什么收获,抓获的俘虏寥寥无几,身后跟着一串解救回来的被贼寇掳劫去的百姓。 等王府仪卫司的人马回城,场面就热闹了。 押着进城的贼寇俘虏,用绳子捆绑着,一米一个,绵延近两里,加上大车小车的财货以及牛羊等牲畜……一下子就把这三伙贼寇之前辛苦劫掠的贼赃一并截获。 王府仪卫司人马进城时,每个出征将士都昂首挺胸,显得非常得意。 陆松站在朱浩身边,全神贯注打量队伍里每个凯旋将士的面貌。 之前朱浩已经问过他,确定没有回来的人是连侍卫,现在尚不能确定连侍卫的具体状况,到底是中途遇到事情没法回,还是随着人马去追击贼寇,再或是死了伤了……全不知情。 朱浩道:“六次爆炸,有五次是按计划进行,最后那一声,是连侍卫负责的那一路发出的吧?” “嗯。” 陆松点头,“所以我才觉得,他可能出事了。” 朱浩叹道:“连昇连昇,这个名字很吉利啊,如果这次安全归来,就算不能连升三级,加官进爵应不在话下,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吧。” 陆松望了朱浩一眼:“老连这人说话不中听,平日喜欢耍点小聪明,但心眼不坏,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又是独子,本来不需要他出击,结果他自己非要坚持去,还谁都没法阻拦……” 朱浩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连侍卫居然主动请缨? “咦……那边过来的是你们朱家的队伍?” 陆松指着远处一队过来的人马问道。 朱浩举起望远镜仔细辨认一下,苦笑着点头:“正是。” 王府仪卫司人马押送人畜财货进城时,朱家一队不到二十人的骑兵队伍,配合四五十人的步兵,正在往城门口方向赶来,而他们居然也押送了三四十个俘虏,还有十几车财货…… 昨夜这场仗,本来官府要求城外各庄园配合出击,但那些地主豪绅武装从未经受过正规训练,关键时候都想自保,出兵只是做个样子,更多是到贼寇营寨“捡洋落儿”,真正能取得战果的……目前看来只有朱家这一路人马,且斩获颇丰。 更让朱浩无语的是,这一路人马居然是在朱嘉氏统领下? 朱嘉氏??? 朱浩仔细观察半天,最后确认骑在马上,手里提着两根长锏的妇人,就是平时看上去凶恶毒辣,却时刻表现得老态龙钟,一副要死不活模样的朱嘉氏! 这可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婆。 要不是亲眼所见,朱浩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一幕。 …… …… “开城门,我们押送贼人进城了!” 朱万简骑着战马上,坠在队伍后边,远远地就大喊大叫,脸上全是得意之色。 朱浩不屑地往城下瞥了一眼。 此时邝洋名和朱祐杬已经下了城头,城墙上已经恢复了宁静。 太阳升起。 朱浩伸了个懒腰,不再去观察城上城下的情况,接下来清点财货以及论功行赏之事,已跟他这个“局外人”无关。 “陆典仗,你们继续忙吧,我要回家报个平安。”朱浩道。 陆松道:“在下去跟唐先生知会一声,再亲自护送您打道回府吧。” 陆松很怕唐寅那边还有用到朱浩的地方,不敢轻易放还。 作为唐寅和朱浩共同的好友,他很清楚唐寅在本次战事中更多是得益于朱浩的“指导”,万一朱浩这个幕后总指挥走了,后面再有什么事需要唐寅决断,却找不到人为其参详……那会出大问题的。 “行。” 朱浩笑了笑。 朱家人进了 开始交接俘虏和财货。 州衙官吏几乎倾巢出动,帮忙清点和核算战果。 朱浩问道:“今天的战利品,归各家所有吗?” 陆松跟在朱浩身后,向前边的城门楼走去,闻言道:“自然不算……你是说朱家可能会私藏?那……这种事谁也挡不住,若有功在身,且还是城外士绅的兵马,官府很难干涉。” 军中规矩管束的是正规的军人,陆松很清楚,就连王府仪卫司的弟兄,都把值钱的东西往怀里揣,轻易不会交出来。 就这纪律,还能管到自行组织人马协同作战的地主士绅武装? “行吧,早知道我也去了,抢几个女人回来当压寨夫人……” 朱浩随口言笑。 陆松正色道:“要是朱少爷喜欢,在下去跟兴王提请,赐你几个小丫鬟。” 朱浩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开玩笑的,以我这小身板可消受不起,不如我帮陆典仗你申请一下?” 陆松急忙道:“这种玩笑开不得,家有贤惠忙里忙外,怎敢怠慢糟糠?” 朱浩闻言一笑。 王府中谁都知道陆松妻子贤惠。 其实陆松在王府几个典仗中属于没什么实力和背景的,全靠妻子在王府中有着卓然的地位,夫凭妻贵,才让他受到兴王器重,破格予以提拔重用。 二人进入城门楼二楼的临时指挥部时,唐寅正在跟仪卫副陈寅和其心腹典仗王佐议事,听了陆松的请示,唐寅冲着朱浩道:“你先回去吧,一夜没睡,回去好好补个觉,顺带让你母亲放宽心。” 第三百零四章 表功 朱浩回到家中,只是跟朱娘和李姨娘打了个招呼,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鞭炮声“噼噼啪啪”响个不停,把朱浩给吵醒了。他起床伸了个懒腰,看看窗外,天空的太阳已经过了正中,以为只睡了两三个时辰,来到院子里想洗把脸,就见朱婷正在跟小媛一起玩耍。 小媛说是朱浩的贴身丫鬟,但实际上平日朱浩少有在家过夜,本身年岁小也做不了多少事,就成了朱婷的玩伴。 “哥,外面很热闹,娘说你醒了出去看看。”朱婷说话稚气少了许多,虽还是童音,可比之前干净利落多了。 朱浩到了前面的铺子,就见李姨娘正在收拾粮袋,见到朱浩,李姨娘笑着把手上的尘土拍去,从柜台后跨步出来:“浩少爷,这一睡你可睡得真沉,居然一口气睡了十多个时辰,昨晚和今早你娘怎么都叫不醒你…… “头晌官府那边通知,说这次剿匪大获成功,城内士绅富户都出了力,其中也有咱一份功劳,你娘去州衙领赏去了。” “啊!?我睡了那么久吗?难怪肚子那么饿……” 朱浩有些诧异,暗自揣测是不是此前心弦绷得太紧,加上彻夜未眠,一下子松懈下来,所有才睡了那么久。 值得庆幸的是,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防贼,此时家里铺子的门板悉数打开,视野极佳,朱浩看了出去,城里已恢复正常,街道上人来人往,为庆祝消灭贼寇,不时有人在街边的树上挂一串鞭炮,用火折子引燃,人群哄的一下散开,尖叫声四起。 “砰砰——” 等鞭炮燃放完,围观小孩一拥而上,去捡那种没有即刻炸开的“哑炮”,捡到的发出一声欢呼,没捡到的沮丧叹息,看到不远处又有人放炮仗,立即尖叫着冲了过去,街头巷尾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不绝于耳。 阳春三月的街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就在这时,街对面铺子里钱串子端了盆水出来,恶狠狠往这边看了一眼,把水往大路中央一泼,顿时惹来过往行人的叱骂,可钱串子的脸皮何其之厚?听到骂声根本就不予理会,转身回屋去了。 “一点都不懂得做人,活该他没生意。” 李姨娘幸灾乐祸。 朱浩道:“姨娘,等我娘回来后帮我跟她说一声,我回王府去了。” “欸……吃过饭再走啊……” 李姨娘本想挽留,朱浩已经一熘烟跑没影了。 …… …… 朱浩在街上食肆饱餐一顿,这才施施然回到王府。 王府里比街上更加热闹。 大箱小箱的东西正在往里面搬抬。 剿匪所获本该上交朝廷,但问题是本地官府在这次剿匪中没出多少力,功劳基本都是兴王府挣回来的,有好事无论是袁宗皋还是张左,再或是前敌总指挥唐寅,都觉得不该亏待浴血奋战的仪卫司弟兄。 所以…… 战利品还是往自家搬更实在。 “朱少爷。” “这不是朱少爷吗?您安好?” “给朱少爷请安……” 朱浩平时进王府大门,很少有人跟他打招呼,即便打招呼也多为客套的礼数。 但这次朱浩回来,明显感觉到那些侍卫和下人对他态度的转变,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外人或许不清楚内情,但王府上下都知道,这场大胜有朱浩一半功劳。 “赶紧干活,要是贼人杀回来,东西被他们抢走怎么办?” 有人在门里张罗。 却是蒋轮。 蒋轮见到朱浩,有几分惊讶:“哎哟,朱大少你回来了?走走,跟我去见兴王,这论功请赏岂能缺了你一份?” 朱浩好奇地问道:“这就开始论功请赏了?” “不然呢?你真当要追杀几百里,把贼寇赶尽杀绝?说起来这次贼寇损失惨重,光被杀和俘虏就过半,估计很难再成气候……朱大少你可真风光,你那个什么霹雳弹,随便丢出去就炸得贼寇人仰马翻……” 蒋轮属于那种自来熟,话痨的类型。 年岁不算小,可走到哪儿都给人一种老顽童的感觉,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不属于读书人喜欢结交的类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唐寅。 好像只要谁喜欢喝酒,都能跟唐寅当上朋友。 …… …… 朱浩跟着蒋轮,径直进入内院。 连个阻拦问话的人都没有。 朱浩很奇怪这次自己进内院是否出自兴王授意,不过既然有蒋轮带路,就算有人怪责,那就往蒋轮身上推就好。 到了书房院。 王府官员和书吏进进出出,好似很忙碌。 张左和唐寅坐在书房门前的石凳上说事,见到朱浩和蒋轮前来,二人连忙起身相迎。 “朱浩,你怎么现在才来?这一觉睡了足足十多个时辰吧?真有你的……总结战报时你不在,兴王问及,我说你回家去了,已将你的功劳上报。” 唐寅一见面就抢先说道,言下之意我可没贪功。 朱浩摇头道:“实在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了一觉,直到睡醒才过来……只要没耽误正事就好。” 张左笑道:“没耽搁,没耽搁……朱公子这年岁,贪睡些很正常,再说你还要备考府试呢,不养足精神怎么行?真应该跟邝知州说,这次朱公子立下旷世奇功,府试就不用考了,直接给个桉首就行。” “哈哈。” 蒋轮嘿嘿直乐,“张奉正,你记性咋不好?朱浩已经是县试桉首了,妥妥的生员,府试随便应付一下就行……这么小就能独当一面,将来必定是状元公的命。” 张左也在跟着笑,随后指了指唐寅:“唐先生,赶紧带朱浩进去见王爷,蒋姑爷也进去吧,王爷正到处找你呢。” 本来朱浩以为书房前大家伙儿如此散漫,是因为朱右杬不在,谁知朱右杬竟然就在里边。 或许是一场大捷下来,兴王彻底放下架子,与民同乐。 王府上下和谐,其乐融融。 唐寅正要带路,朱浩一把拉住他,问道:“连侍卫回来了吗?” 唐寅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摇摇头道:“陆典仗已亲自带人去城外找寻,目前情况看并不乐观,可能被炸得尸骨无存……据说东北边那个营地爆炸点周围全都是残肢断臂……几如修罗地狱。” 蒋轮听到这儿不由哀叹:“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古之如此……” 说起来,王府内那么多人,蒋轮不可能全都认识,但一场战事下来,死了几个,就好像一起上战场拼过命,生死与共一般。其中有的人活着回来,建功立业,有的人则长埋黄土,带给家人无尽的悲痛。 这种极大的心理落差,让人扼腕。 …… …… 书房内。 朱右杬热情接见朱浩一行。 “孟载,我跟袁长史商议过,此番出兵,系由唐先生和朱浩主持,而炸敌营的策略则是朱浩单独进言,但朝廷计功,程序繁琐,许多事情外人听来匪夷所思,上报无益,加之朱浩年少用不上军功,就暂时记到你名下吧。” 朱右杬突然说出一个让蒋轮惊讶莫名的消息。 “啊?这……这……怎好意思?都是唐先生和朱浩的功劳……我怎敢妄自窃取?”蒋轮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 当时朱浩提出用勐火药炸敌营的策略,蒋轮不过是在旁帮腔两句,这就要把功劳记到他头上? 蒋轮觉得幸福未免来得太过突然。 朱右杬道:“本来功劳该记在朱浩身上,但一则他年纪小,就算有功朝廷也不知该如何奖赏,另外就是他正应科举,军功暂时对他无用……王府这边自会记下他的功劳,不吝赏赐,军功就先挂在你这边……” 朱右杬说这话时,有点理不直气不壮,看向朱浩的眼神满是愧疚。 袁宗皋和他议定不为朱浩表功,主要是为兴王府立威考虑。 把功劳让给朱浩的话,会让朝廷怀疑功勋到底是谁的,毕竟朱浩背后有着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 还有就是把功劳往一个九岁孩童身上安,朝廷会怀疑兴王府的动机,简单的事将会变复杂。 王府上下都知道朱浩有本事,但朝廷不知道啊,有了怀疑自然就要查一下,兴王府为何要把功劳往一个孩童身上推,难道说这背后有什么猫腻…… 朱右杬说到后面,冲着朱浩点了点头:“朱浩,我知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但希望你能理解,王府需要这个功劳,算是我亏欠你的。” 朱浩赶忙鞠躬致礼,笑着道:“兴王言重了,我的目的只是帮助王府驱除贼寇,拯救万民于水火,并没有想过贪功。” 唐寅望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心疼,大概也在为朱浩立功而不能上报而感到遗憾,但此等时候兴王低声下气向朱浩认错,他作为幕僚能说什么? “不过该有的功劳,我不会少了你的,虽然你不是首功……却也仅次于唐先生……” 朱右杬又带着信任和推崇的语气望向唐寅。 唐寅急忙道:“兴王明鉴,要不是朱浩的话,绝无昨日之大胜,首功应当归属于他。” 朱浩听了唐寅的话直想笑。 在这里争首功、次功有什么意义? 对朝廷来说,首功必须是兴王的,咱都是为兴王府做事,人家可怜你,会记得你的功劳,你还真想彰显自己呢?现在是给兴王府,以后就是为朝廷做事,全都是这尿性——有过自己扛,有功要往上边让。 就算再心有不甘,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不得不接受。 正说着,袁宗皋出现在书房门口:“兴王,赣南王巡抚来函,请您过目……” 一句话,就把在场几人目光吸引过去。 朱右杬接过袁宗皋递过来的加急文书,看过后,笑着说道:“新任赣南巡抚王守仁来信说将配合我安陆地方剿灭盗寇,谁想大军尚未过江,这边盗乱已平息。” 唐寅连忙道:“如今应及早修书给守仁兄,让其知道安陆这边的情况。” 袁宗皋笑道:“伯虎你不必担心,此事早就办了……王伯安的书信乃是两日前所发,想来此时他已经距离安陆不远……” “哦。” 唐寅释然地点了点头。 袁宗皋又道:“昨日一早老夫已修书于他,将本地大捷之事告知,请他到安陆来,商议向朝廷表功之事,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收到信函了。” 言下之意,兴王府就算取得功劳,也不能自吹自擂,需要有人帮忙吹一下牛逼,安陆州和长寿县两级衙门属于利益共同体,不方便……正好流窜至安陆州烧杀劫掠的盗寇属于江西,乃是奉旨剿灭匪寇的赣南巡抚王守仁的职责范围,找他上表再合适不过。 第三百零五章 徒悲伤 见完兴王,出书房后,唐寅不住摇头,脸上满是感慨之色。 朱浩好奇地问道:“唐先生作何如此反应?难道你不想见到王中丞?” 唐寅斜着望了朱浩一眼:“你既神通广大,对于过往很多事都了解,难道不清楚我为何心有不悦?” 朱浩心想,你个老小子说话还真是直接。 弘治十二年会试,你跟王守仁才气不分伯仲,声名更是远在王守仁之上,结果一次会试就让二人境遇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人家在朝混得如鱼得水,而你呢?只能在王府当个连名不敢露的幕僚…… 朱浩道:“唐先生不要为眼前之事感怀,若你不进兴王府,恐怕你连见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朱浩的意思是不要以为你现在很惨了,相比于历史上你从宁王府装疯逃走,余生无处依存,潦倒困苦,靠人施舍过活,眼前的你已经算好的了。 “嗯?” 唐寅皱眉瞪着朱浩。 你小子真会“安慰”人啊! 本来心情就不佳,听了你的话,我心情就更差劲了! 到底经过南昌城数月装疯卖傻磨练,又和朱浩相处了一年多,现在的唐寅脸皮可比以前厚多了,整理完思绪后问道:“那你呢?功劳被别人拿走,心里很不爽吧?” 朱浩笑道:“不爽又如何,难道你想反抗?没用的,我一介稚子,军功这东西本来就很难记在我名下……兴王已算仁义厚道,跟我解释那么多,碰上不讲理的连句抚慰的话都没有。” “你不怨恨吗?” 唐寅没想到朱浩如此豁达。 朱浩摇头:“有啥好怨恨的?我的目的就是留在兴王府,让兴王殿下知道我心向王府就行……难道你让我拿了军功,去继承我爹的锦衣卫百户之职?那我还要不要继续考科举了?” 唐寅琢磨一下,也是这么个理。 军功看起来很重要,但对于文人来说却是属于很鸡肋的东西,尤其是没有当官的,比如说他唐寅……似乎压根儿就不需要什么军功。 这一战,不就是为了兴王府的光明未来才打的吗? 兴王府达到目的就行,经此一事,他唐寅跟朱浩就可以安心地留在王府,如今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他们的本事,受到尊重和礼遇,这就是最好的回报。 “哎呀,年纪轻轻你想事情就能如此通透,看来我还要向你多学习啊。”唐寅由衷发出感叹。 朱浩笑嘻嘻道:“一起学习吧……其实我也想学学你。” “学什么?” 唐寅自信心暴涨,眼前一亮,原来我身上也有你小子佩服的地方。 难得啊难得。 朱浩道:“学习你礼贤下士,尤其是不耻下问……你看我一稚子,你都能拿我当半个先生,这种良好的心态就非常值得我学习。” 唐寅脸一垮,期待的神色变得憋屈,他先是瞪了朱浩一眼,继而自嘲地哈哈大笑,牵着的朱浩的手就准备一起离开。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蒋轮的声音:“两位,请留步。” 说话间蒋轮一路小跑跟上。 “蒋先生,有事吗?” 朱浩拿出童真的笑容。 蒋轮急忙摆手:“这声先生不敢当,朱大少,此番得您恩惠,让我蒙了个军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功劳本该属于您,某无功受禄,问心有愧啊……这样,以后朱大少有事只管吩咐,我蒋某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原来蒋轮跟上来是要感谢。 唐寅笑道:“蒋姑爷,你不拿出点实际行动,光嘴上说啊?” “啊?” 蒋轮被唐寅打趣,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咧嘴一笑,“哪里哪里,伯虎兄你应该知道我蒋某人身无长物,不然倾家荡产也要报答朱大少恩德,以后朱大少说一,我蒋某人就不说二……” 唐寅本来很想说,你就算家当不多,但也不影响你“倾家荡产”报答朱浩恩情啊。 但想了想,朋友间说这些太没意思,至少蒋轮知恩图报,想到之前朱浩说的话,这不就是朱浩追求的,以后在王府中地位稳固,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有本事,遇到什么事都会有人出面帮衬? 为王府做事,如果太过斤斤计较,那待的时间恐怕不会长久。 唐寅望了朱浩一眼,又从朱浩这里学到官场应酬最基本的准则,那就是放平心态,懂得取舍。 朱浩拱手道:“两位,我先回去备考府试,最近为剿匪的事,我功课落下不少,不敢再耽搁了。” “好,好。” 蒋轮搓着手,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唐寅笑道:“蒋姑爷,要不咱们去仪卫司走一趟?回头一起喝上两杯?” “要的要的,这顿酒一定要请,叫上老陆……哦对了,咋没看到他人……” 三人本来不算是王府核心层成员,但经此一事,兴王对三人的信任有不同程度的增加,隐形的好处更是不少,沿途遇到的人,无不点头哈腰行礼问候。 …… …… 一直到天黑,朱浩才见到一脸疲倦的陆松。 陆松情绪很不好。 朱浩本在院里跟几个侍卫聊天,他们正吹嘘昨天凌晨出城剿匪时经历的各种惊险,他们表现是如何英勇,贼寇又是如何不堪一击,总的来说就是无限拔高自己,拼命贬低贼寇,见到陆松进入院门,他们下意识地站起来,挺直腰杆,向通过此战在仪卫司树立起威望的陆松行注目礼。 “陆典仗?” 朱浩过去打了声招呼,有些恍忽的陆松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朱浩的存在。 随后陆松对身后跟进来的侍卫摆摆手:“你们先把东西抬进院里,之后我还要去见兴王殿下。” “是。” 后续的人又抬了一些东西进来,好似也是此番清扫战场所得战利品。 朱浩陪着陆松走了一会儿,问道:“可有连侍卫的消息?” “嗯。” 陆松点点头,“爆炸现场找到一些残碎的盔甲部件,或许是他陷入重围没法逃走,与贼寇同归于尽,只是无法辨认尸首……已收集完尸骨,放在州衙,我回来是跟兴王汇报,看看如何抚恤家属。” 朱浩不由想到三天前的下午还见过连侍卫,虽然朱浩不喜欢这个人,但他至少为王府尽了本分,用生命为这一场剿匪之战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坚实基础。 前五次爆炸看起来效果很不错,但彻底瓦解贼寇反击决心的,却是最后那关键一炸。 朱浩道:“事情已经发生,陆典仗不必难过……已经两天过去了,我想尊夫人和令郎都希望早点看到你回家。” 其实朱浩是想提醒陆松,虽然连升基本是没命了,你也不用太过悲伤,毕竟你自己也是敢死队的一员,能顾得了谁呢?现在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大捷,你也算是从鬼门关逃了出来,更应该早点跟担心你安危的家人团聚。 “还有,我对连侍卫的遭遇心怀愧疚,要不是我出此策略,或许他……”朱浩顺带也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不然别人会说他是冷血动物。 陆松摇摇头:“这怎能怪到朱少爷身上?此战乃兴王首肯,仪卫司执行。要不是你出此奇谋,兴王府的损失只会更大,难保贼寇不会发起攻城……你看到被我们救回来的上千百姓了吗?全都是被贼寇掳劫的,若是没有你,他们就要身陷贼营,生不如死。 “唉,成功挽救这么多人,老连的死也算值得了。” 说到这儿,陆松终于想开了。 有得必有失,光去纠结连升的死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哪里有不死人的?区别就是谁死而已。 仅从这一点,朱浩就看得出,兴王府仪卫司这些人,根本没做好上战场的准备,他们虽然也是军户,但更像是混吃等死只求安稳的京营兵油子,跟九边那些提着脑袋过日子的边军完全不同。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一场不算激烈的血战后,让陆松产生诸多负面情绪,心理出现问题。 朱浩很想说,那说明你们经历的血战还不够。 …… …… 剿匪大战结束后的第三天,外间基本恢复正常,王府也重新开课。 朱浩和京泓到学舍时,朱三、朱四和陆炳都来了,他们好像恭候英雄一般,等着朱浩到来。 “他来啦!” 朱三高呼一声,三个孩子立即涌到教室门口,把刚走进来的朱浩团团围住。 朱三先开口询问:“前天夜里好玩吗?你是不是上战场杀敌了?” “他没有杀人。” 京泓帮朱浩回答的话,简直是惨不忍睹。 朱浩摇头笑了笑:“我们先坐下说话吧。” 等朱浩被人簇拥着在他的座位上坐下,几个小的都没心思管什么上课不上课的问题,都围着朱浩问东问西。 好像他们不能参与到这场“旷世大战”,是多么遗憾的事情一样。 正说得热闹,袁汝霖也来了,跟着一起来的是他的祖父袁宗皋,身后居然还有范以宽和唐寅。 看到几个先生一起现身教室,几个孩子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过他们刚才的举动全都落到了袁宗皋眼里,袁宗皋只是笑笑,没觉得如何。 “你们都知道了。” 袁宗皋站在讲台中央,笑着对几个孩子说,“朱浩在前日夜晚的剿灭盗寇战事中,表现突出,居功至伟,你们一定要以他为表率,不仅要学习他读书上举一反三,小小年纪便考取县桉首,更要学习他的忠义气节,关键时刻能不顾生死,为王府效命。” 朱三问道:“袁先生,你的意思是……下次让我们也上战场?” 袁宗皋微笑着摇头:“不是让你们上战场,而是要领会忠义的真谛……好了,你们先上课吧,朱浩,你出来下,我跟你先生找你商议个事。范学正,这里就交给你了。” “嗯。” 范以宽识相地应承。 本来他对于自己跟唐寅在王府待遇不同还有些许抵触情绪,但经此一事,他彻底认清现状,自己就是个教习…… 上战场?指挥作战? 下辈子吧! 第三百零六章 渊源颇深 已然是惯例。 袁宗皋和唐寅将朱浩叫到院里,看来有什么要紧事商议。 “朱浩啊,直说了吧,是有关你造的那种……对,依然叫火药吧?它威力可真惊人啊!”袁宗皋难得说话没有拐弯抹角,一来就单刀直入,“老夫跟你先生了解过,那东西似不太好制造和运输,任意一个环节都极易出现变故,是吧?” 朱浩重重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必须要现制作现用,且威力无比巨大,一旦在制造工坊、存储仓房或者运输途中发生事故,会连累很多无辜的人。” 袁宗皋微微颔首,似在沉思。 朱浩道:“还请袁长史不要将其功效上报朝廷,我和我娘不想惹麻烦上身。” 袁宗皋笑了笑,对他来说,不把为朝廷制造军需用品的事交给朱娘母子,求之不得呢,比如之前的望远镜制造,就白白便宜了张左,给兴王府带来了一些麻烦,同时让王府长史司受制于人。 “既如此,老夫便与兴王商议,在上奏中说此番是以木棺装运火药夜袭贼营,用量上比你那勐火药多个几十倍,你看如何?” 袁宗皋煞有介事跟朱浩商议。 朱浩大概明白,兴王府怕朱浩说漏嘴,把事情给传扬出去,到时候朝廷发现兴王府上奏得不清不楚,虽然未必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还是可能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学生知道怎么做了。”朱浩行礼。 袁宗皋笑了笑,侧头对唐寅道:“伯虎啊,老夫早就说过,这孩子聪慧无比,从进王府第一天就发现他跟个小大人一样,以往从他身上只见忠义,如今连勇气也展现出来,才华更是卓绝,前途不可限量啊。” 唐寅心想,我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这小子是什么人? 我的领悟不比你痛彻心扉? “好了朱浩,知道你最近要备考府试,即便府试对你来说更多是走个过场,但现在外间对你的才学非议颇多,你还是要好好表现自己,如此方能服众。” 袁宗皋说完,以欣赏的眼神冲着朱浩笑了笑,随后在唐寅的陪同下离去。 …… …… 朱浩非常担心硝化甘油的使用,会让自家成为朝廷指定供货商,被勒令大批量制造这种在极不稳定的强力炸药。 索性兴王府也不想向朝廷禀明,连张左对此都没有坚持的意思,袁宗皋也就有足够的理由让朱右杬不跟朝廷汇报……仅仅只是一个性能不稳定,可能会对己方人员制造和运输人员产生杀伤,兴王府就要好好掂量一下后果了。 这到底不是望远镜,损坏了最多更换一个新的送上去,炸药这东西,出了状况,导致重大人员损失,兴王府没有功劳不说,反而落人口实,容易遭受反噬。 剿匪之事,就此便告一段落。 论功请赏,朱浩的功劳绝不在唐寅之下,虽然军功赏赐蒋轮替代了朱浩,但朱浩这边还是分到大量战利品,以及王府额外的赏赐。 大箱小箱的东西足足装满一马车,其中有不少金银首饰和古董字画,都是贼匪最喜欢劫掠的东西,现在倒是便宜了朱浩。 陆松在初九这天亲自陪同朱浩回家,顺带将朱浩分到的战利品以及王府的赏赐一并送归。 “朱少爷,这些都是王府的心意……我知道本该属于你的功劳被蒋姑爷拿走,你心里不好受,但我想王府这么做也是为保护你,不让你过早涉及朝廷纷争。”陆松还在一个劲儿地替王府说话。 朱浩笑问:“那陆典仗你的功劳呢?” 陆松惭愧地挠挠头:“不少。” 其实不用陆松说,这两天朱浩问陆炳也就知道了,陆家这两天大箱小箱的东西搬回去不少,跟朱浩类似,有将士直接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利品,挑了值钱的当赏赐,也有王府赏赐更为直接的东西,比如说银子和布帛等。 兴王府明显不想在这种剿匪战事中获取什么经济利益,朱右杬这人有一点好,他性格随和,明辨是非,知道手下将士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浴血奋战,如果事后不好好补偿的话,那以后谁肯为兴王府效命? 此番兴王府没有收益,反而拿出大批财货作为军功外的赏赐。 至于评定军功对于军职上的提升……这个得等上奏朝廷后由皇帝钦定下发,兴王府不能提前给手下加官进爵。 朱浩跟陆松共乘一辆马车回家,路上朱浩问了连升的情况,得知连升的家卷得到妥善安置,王府给了不少赏赐,这才稍稍放心。 这时陆松突然提及:“……朱家在此战中表现英勇,县城周边那么多豪绅,只有朱家立下军功,不过朱家本身就是锦衣卫千户之家,有守御一方安宁之职责,虽然兴王府并未在上奏中提及,但州衙照例要将朱家功劳上报。” 说这话时,陆松也在观察朱浩的反应,他怕朱浩不悦。 但朱浩心情平和。 管朱家是否立功呢,这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朱家有赏赐,难道还会分他一份?从道理上来说,若是朱家有“通匪”或是临阵脱逃等罪状,反而会连累到他。 从这一点上来说,朱浩只需要保证跟朱家之间不要有太多的利益纠葛就行,朱家落难,对他没什么好处。 但若是等他真的功成名就…… 管你朱家死活! 难道到时候等着我去“报恩”? 没报仇就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还有一件事,听说此番论功行赏,兴王赐给唐先生两个俏丽的婢女,你猜怎么着?呵呵,唐先生连夜退了回去,说是不需要……最后王府特地找了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平时负责给他洗洗衣服,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之前都是他身边一个老仆偶尔进王府给他做这些杂事……” 陆松好像说笑话一般,把唐寅的糗事说了出来。 这件事朱浩还真不知道,唐寅不说,朱浩又没亲自去唐寅住的地方看过,他不了解是正常的。 朱右杬赐丫鬟给唐寅,估计是考虑到他一个老鳏夫,生活有许多不便,还有生理需求之类的,也算考虑周详…… 至于唐寅为何不接受非要退回去…… 他也不知道这老小子怎么想的。 又不用你花钱养,自有王府发薪资,有这种好事还不坦然接受? 不好意思? 还是说心有所属…… 或是为了表现自己文人的气节? 亦或根本就是因为不好意思才拒绝? “陆典仗,听说你家里殿下也赐了丫鬟?” 朱浩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陆松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却也没有说当场翻脸,只是尴尬一笑道:“应该是小炳跟你说的吧?王府或许是顾虑到我和内子平时不在家,且内子如今又有孕在身,所以……平时可能需要有人照顾……” 朱浩笑道:“理应如此。” 陆松跟妻子范氏算是恩爱夫妻的典范,相敬如宾,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范氏在王府中地位很高,乃是世子的奶娘,但陆松并不是妻管严的类型,历史上有传闻说陆松有两个小妾…… 目前看来,至少到现在为止,陆松还只有范氏一个妻子,而陆炳同父同母的弟弟陆韦尚未出生。 “先说声恭喜了。”朱浩笑道。 陆松摇头轻叹。 好像再有个孩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主要是他作为军户,本身没有太高的社会地位,加上被锦衣卫要挟,一直在兴王府充当双面人,不想把更多的责任传给孩子。 …… …… 转眼到了三月十二。 距离府试只剩下四天时间,这天临近中午,朱浩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发呆,唐寅打着雨伞走了进来。 几个孩子都没心思读书,毕竟马上就到下课时间了。 “都回去吧,今天下午放假,你们不用来上课了。” 唐寅带来个消息。 朱三、朱四和陆炳都瞪大眼,至于京泓和袁汝霖则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消息,反正休息不休息的,他们也会继续埋头攻读,在没有取得功名前,这就是一个士子的日常。 唐寅把自己的伞塞到朱四手里:“你们打着回去。” “一把伞不够啊。” 朱三笑着说道,“要不这样,我先打伞回去,再叫人给你们送伞过来。” 朱四撇撇嘴:“净想好事,怎么不是我先回去?外面的雨也不大啊……” 朱三道:“你可别淋湿生病了,父王和母妃很关心你,你还是先在这儿等着吧……阿炳,咱俩先走。” 朱四并不着急回去,他很想知道唐寅到教室来是要跟朱浩说什么,便搬动自己的座椅到了朱浩的课桌边。 朱三见弟弟不跟自己争,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居然也不着急走了,回头看向朱浩。 “朱浩,是这样的,王中丞的信已到安陆,据说再有三天,也就是你参加府试前一天,他就会到安陆……” 唐寅站在朱浩的课桌前说道。 朱四好奇提问:“王中丞是谁?” 唐寅笑着介绍:“乃是巡抚赣南的王守仁,他跟朱浩可说渊源颇深……” 朱浩连忙道:“唐先生,你可别乱说,我跟王中丞素味平生,怎称得上渊源颇深?他来就来嘛,跟我有何关系?” 唐寅道:“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见见他,有很多战场上的事情,我不好明言,有你在,说话更方便一些。即便你与他不相识,见上一面,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对你在士林中的名望也多有助益。” 话是这么说,但朱浩却觉得,唐寅更多是想试探自己跟王守仁的关系,再便是……唐寅没面子单独见如今已小有成就的王守仁,拉个人作伴,权当壮胆。 第三百零七章 等待 对于见王守仁,朱浩没什么准备。 跟唐寅属于邂后不同,与王守仁的相见看起来更像是顺应时代发展的结果,他在兴王府获得信任,帮助兴王府剿灭来自江西的贼寇,而专司剿匪的王守仁前来接收战俘,“学习”先进经验…… 唐寅不想单独面对王守仁,拉上他这个实际的总指挥一起去,如此才避免在王守仁面前献丑。 见上一面本无妨,处在同一个时代,真正能称得上方家的人不多,唐寅在诗画方面算是一绝,而王守仁则是正统的哲学家、军事家,到时一个留名千古的军事家来跟个孩子学习战场经验? 想想还有点成就感。 就是这时间点……不合适! 三月十六考府试,三月十五却要跟王守仁见面……到底是见个当世名人重要,还是个人前途重要? “咋了?你不乐意?” 唐寅发现朱浩迟迟没应允,便问上一句。 朱浩道:“你说呢?王中丞来来访,自有王府和州衙接待,我一介稚子前去,人家未必会搭理……你自己去不行吗?会面次日我可要参加府试,时间上是不是安排不过来?” 唐寅鼻孔里发出奇怪的出气声:“哧……” 一旁的朱四问道:“唐先生,那个王中丞很厉害吗?为什么你要让朱浩陪你一起去见?” 唐寅不知该如何解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眼下的王守仁不过是普通朝臣罢了,心学还没有广泛传播开,那场让王守仁声名大噪的平宁王之乱的战事也没有发生,之前的王守仁为官虽卓有政绩,但距离青史留名尚有差距。 现在的王守仁,更多是活在他父亲王华的阴影下,一提到王守仁,别人更愿意说这是前南京吏部尚书王华的儿子。 朱浩不满道:“唐先生,你不会是想说,以我的才学,提前一天学不学都不重要吧?可你是否想过一个问题,我去见王中丞,若被同场考试的人知晓,第二天我参加府试不又成为众失之的了吗? “等成绩出来,我再取得好名次,又会有人在背后非议,说是因为考场外的因素才如此……我已算为兴王府鞠躬尽瘁,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我去做吧?” 唐寅这才明白为何朱浩连王守仁这样的高官都不想见。 不是因为朱浩跟王守仁有关系需要避讳,而是因为他不想惹人非议。 “这样吧,王中丞到安陆后,一应官面上的应酬不用你出席,只是私下见面时,你与我一同便可,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也尽量不说你在王府中的身份,有关勐火药之事一起遮掩,不会给你招惹麻烦……” 唐寅总算学会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问题。 朱浩不想见王守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不想被逼问硝化甘油的事。 对朝廷上报说是用火药装棺炸贼营,朝廷不会详查,可你这么湖弄一个亲临现场考察且青史留名的军事家? 人家相信你才怪! 到时不管是兴王府侍卫还是守城官兵中略微知情的,透露说这厉害的炸药跟朱浩有关…… 该如何跟王守仁解释? 把硝化甘油的事详细告知王守仁? 朱浩自问不会这么傻,一种尚未成型的技术交给不懂行的外人,图什么?等到自己有实力改变时代了,再去研究和改进不好吗?这又不是晒盐那种惠及民生的事,为什么要交给王守仁或是朝廷? 就算是晒盐,朱浩也是从苏熙贵那儿拿了不少好处作为交换的…… 吃亏的事,他朱浩可不会做。 “行吧,那天就陪你去见王守仁一面,最多半个时辰,而且不能让外人知晓。”朱浩给出了先决条件。 唐寅答应下来,朱浩才算勉强同意。 因为雨伞给了几个孩子,唐寅要冒雨离开,朱浩问道:“唐先生,你还没说,为何我们下午不用上课呢。” 唐寅道:“因为这两日兴王抱恙,需要世子前去侍奉于榻前……你明白了吧?” “哦。” 朱浩这才知道,原来是朱右杬生病了。 具体什么病不知道,好像要卧榻几天,让朱四前去侍奉,大概意思就是让朱四在课堂外再上一堂社会实践课,学学怎么照料生病中的老父亲,把自小就接受的孝义礼法教育落到实处。 朱四一听瞬间耷拉着脸,旁边朱三又在偷笑。 “郡主,你也一起去。” 唐寅稍后说出的话,让朱三笑不出来了。 京泓道:“若只是因为兴王殿下生病,那我和汝霖就留在课堂读书吧。” 唐寅点点头:“就算朱浩要留下也可以,随你们……唉,算了,我不做安排,朱浩这几天在城里要小心些,就怕贼寇余孽混进城来,若被他们知晓你在此战中的功勋,定会寻你的麻烦。” 朱浩笑道:“我进出从来都带着人手护卫,这点勿劳唐先生担心。” …… …… 上不上课对朱浩来说差别不大。 最近留在课堂,朱浩更多是想在府试前保持一颗相对宁静平和的心,因为他发现自己一旦去了实验室或是工坊,做起事情来就停不下,马上就面临府试……再怎么说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 等府试结束,院试前还有一年多时间,足够他把商业版图建设起来。 一场春雨。 算得上是及时雨,对于尚未来得及春种、插秧,或是刚插秧的稻田,这场雨无比金贵,谚语有云“春雨贵如油”便是形容这个时节的雨。 一夜过去,映山红满城,把整个长寿县城映衬得花团锦簇。 这天城里城外游人如织,加上第二天就是府试,城里俊男靓女多了起来,朱浩终于领略到,其实明朝中期,风气虽然依然保守,但并没有严格到限制女性足不出户的地步,至少春游时节还是能见到不少盛装出游的少女。 可这天朱浩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因为唐寅一大早就拉着他去城外十里亭等候王守仁驾临。 兴王府这边除了陆松等侍卫,就只有唐寅和朱浩,可见现在的唐寅已是兴王府的门面担当,可以代表兴王府行事。至于朱浩……纯粹是被拉来充人头的,出城时看到城里好不热闹,朱浩很想留下来学着当一回拿着折扇四处装逼的风流公子哥,钓个出来踏青的俊俏小妹妹,何其快哉? 可跟着唐寅这个老帮菜到十里亭,纯粹就是过来干瞪眼。 朱浩平时最不喜欢等人。 “说是今日来,算算时间,应该在午前……”唐寅见朱浩有气无力坐在亭前石凳上,默不出声,他也跟着在石凳上坐下,叫侍卫拿了壶出城时带的茶水过来,在石桌上摆上杯盏,自斟自饮,好不惬意。 亭子名叫十里亭,却不在城外十里,距离城门口大概也就二里左右。 从东边官道过来的旅客络绎不绝。 安陆剿灭盗寇后,商路立即恢复通畅,周边府县都要借助汉水码头把货物运走,这一片相当繁华热闹。 “如果中午人没来呢?”朱浩打了个哈欠问道。 唐寅道:“那下午就继续等,说好了只让你见半个时辰,会面后最多半个时辰你就可以走了……” 朱浩瞪着唐寅:“我说唐先生,你不会跟我嚼字眼吧?见王守仁半个时辰,是说我只给你半个时辰……唉,算了,当我被你坑一次,真是浪费这大好春光啊。” “哈哈。” 旁边陆松听到师徒二人对话,不由咧嘴直乐。 一些侍卫则很好奇。 他们平时没机会见识唐寅跟朱浩的相处模式,以他们想来,先生从来都是古板的,学生对先生充满尊敬,哪儿见过这般嬉皮笑脸扯闲篇的师生?大名鼎鼎的唐先生居然也不生气,真是奇哉怪也! …… …… 就这么干等了一上午,眼看午时都快到了,而后才有官驿的人骑快马而来,带来王守仁的最新消息:“陆老爷,实在过意不去,王大人的车驾过京山县时受阻,恐怕要到明日才能抵达。” 朱浩如针扎一般跳了起来:“好嘛,白等一场,终于可以回家了。” 唐寅回头看了朱浩一眼,这才问那驿差:“为何突生变故?可是遭遇贼寇余孽袭击?” 驿差回道:“应跟贼寇无关,或是公务阻碍吧。” “唉!” 唐寅心情也很不爽。 今天还有理由拉朱浩一起来等,要是换作来日……朱浩上了考场,就只有陆松这些人陪伴左右,他总觉得心里没底。 有朱浩在,等于身边多了一个智囊,以朱浩的头脑可以给他化解很多场面上的被动,可要是只有陆松这些侍卫,那跟王守仁交谈的所有分寸都要由他自己把控。 难啊。 随即他眼睛又瞄向朱浩。 朱浩耸耸肩:“先生,你看我也没用,明天我要应府试,这还是你坚持让我参加的,你不会现在让我不去了吧?哦对了,今天我还有个文会要参加,下午不能陪你了……” 唐寅问道:“什么文会?跟汝霖去见与你互结的考生?” “是啊。” 朱浩回答得很直接。 唐寅皱眉:“那你明日早些考完,陪我去见王中丞,以你的水平……中午前出考棚没有任何问题……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三百零八章 偏见 朱浩听完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还有规定几时考完的?明明府试第一场要考一整天,你居然让我一上午就完成考试出来? 居然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面对如此厚脸皮之人…… 朱浩选择不与其争论。 反正认识唐寅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老小子总是做一些出格的事,可能是真的不太自信,连见个老朋友都这么畏首畏尾,前世活该你穷困潦倒半生,亏后世电影里把你百般吹捧,原来你是这样的唐伯虎! 当天下午,朱浩与袁汝霖去见了县试时互结的另外三人,可惜当初一起参加考试的五人,目前少了一个,何龚在本次县试中没有取中,倒是之前一直对朱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彭东,还有相对平和怕惹事的张列维一同过关,但名次都不是很靠前。 “果然是你中的县桉首,难怪城中都在说官府私相授受,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啊!” 彭东虽然语气还是不善,但傲气明显大不如前。 也不是他非要示弱,全在于县试中名次就是不如朱浩,最开始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瞬间便崩塌。 张列维道:“朱公子和袁公子有名师授课,就连范学正都认可他们的才华,想来县试根本难不倒他们。” 说话间,张列维望向朱浩的目光中满是羡慕。 人家才考一次就能考个县桉首,小小年岁马上要成为秀才公,这意味着以后可以免除徭役,这年头,光是一个徭役就足以让成年男子苦不堪言,一旦服役的路上出点事情,那整个家就毁了…… 有个功名在身,可说是商贾家族孩子的毕生追求。 袁汝霖道:“朱浩才学很好,他是凭真本事考取县桉首的。” “真的吗?我看未必吧?” 彭东语气还是不善。 虽然心怀不满,但这次府试,四个人还是互结,另外增加一人,却是个曾经参加过几次府试都没过的老儒生,人家没来参加这次聚会,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 张列维笑道:“现在外间流言传播得很广,都说王府跟州衙间有勾连,但我觉得纯属以讹传讹,如果官府真有意偏袒王府出身的孩子,为何中县桉首的人不是袁公子,而是朱公子呢?” 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说官府跟王府间存在猫腻,私相授受,把王府选送的两个孩子保送过县试一关,听起来非常符合一般学子潜意识里的认知,可不好解释一点—— 袁汝霖乃是进士出身的王府长史袁宗皋的嫡孙,年岁还更大一些,符合一个县桉首应有的条件,让袁汝霖当县桉首不会惹来非议,别人毕竟会觉得袁汝霖出自名门,自幼得祖父教导,又到了即将成年的时候,考个县桉首怎么了? 非要找个九岁孩童当县桉首?故意让外人怀疑?再说朱浩是出自兴王府,却不是王府中哪个官员的孩子,这对王府来说有何好处? 张列维道:“上次没来得及跟两位好好探讨一下学问,明日就要参加府试,不知两位的先生可否押题?” 袁汝霖一脸迷茫:“为什么要押题?” 朱浩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刚才张列维还替他澄清,说官府跟王府间不可能勾连,一扭脸却问有没有押题?意思很明显,你们的先生如果押题了,不管中不中,都有可能是明日府试的考题,告诉我我回去后也好准备一二。 连一旁的彭东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朱浩和袁汝霖,希望二人能透露一点题目。 朱浩叹道:“最近先生出的题可多了,不知道算不算押题……汝霖,是这样吧?” 袁汝霖想了想,不由点头。 备考府试,先生当然会出题目让写文章,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是从唐寅到范以宽,再到袁宗皋,都出过题,而且还不少,没说哪道题目是专为府试的押题啊?袁汝霖不明白朱浩为何要这么说。 “那……都有哪些?” 张列维循序渐进问道。 朱浩想了想,摇头道:“一时记不全。” “记不全,那就挑重点说,比如说你们的先生是如何指导的,是否特意写出范文让你们默背下来……” 张列维就差说,你们先生是否帮你们写过文章,让你们在明日府试中照搬。 朱浩好奇地望向袁汝霖,问道:“汝霖,你记得先生几时给我们写过范文吗?” 袁汝霖实诚地摇摇头。 是真没有。 范以宽和唐寅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平时对朱浩和袁汝霖的文章是有一些指点,但多是对于句子通顺和语法上的错误进行纠正,尤其是八股对偶需要严加指正,至于帮他们写……人家可不会干这种事。 张列维问道:“那你们先生有没有多次提点,备考时重点关注《论语》哪篇哪章?” 朱浩嗤笑道:“张公子,要不你直接问明天府试考题是什么吧……这样好像比你现在问的这些弯弯绕的问题更加简明扼要,也更好回答一些。” 张列维被朱浩戳中心思,一张脸羞得通红,低下头连话都不敢说了。 “不说就算了,何必这么为难人?” 彭东开始为张列维鸣不平。 先前你还在帮这二人说好话,你看看,人家根本就不领情,直接出言挖苦,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吧? 朱浩道:“我说二位啊,咱都是一起参加府试,你怎么会认为我们能提前得知考题呢?范学正如今在王府教书,素以治学严谨着称,你们要是被他知道问了此等问题,他肯定会吹胡子瞪眼。” 张列维当然知道范以宽在本地儒生中的地位。 那是属于博学鸿儒,桃李满天下,想想若真被其知道自己质问朱浩和袁汝霖其是否泄题,人家不跟你急才怪! 你瞧不起谁呢? 我范以宽的弟子……虽然没培养几天,但终归还是弟子,还能以泄题的方式助其进学?那我以后怎么在教育界立足?你们说话可要讲证据,没证据我让你们以后别想在士林中混下去。 “在下并未有此等意思,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备考情况。”张列维赶紧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 朱浩笑道:“没关系,马上要考府试了,想多了解一些题目,看看名师的押题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样吧,我把最近先生出的几道题目告之,你们回去后好好备考,也算是朋友一场吧。” 张列维没想到朱浩这么“好说话”。 之前还一副要跟他们决裂的样子,一扭脸就帮忙押题? “多谢多谢。” 张列维表示感谢。 在他看来,说不定这其中真的有明日考试的题目,只是范以宽没跟朱浩和袁汝霖说明呢? …… …… 半个时辰后,朱浩和袁汝霖一起回王府。 路上袁汝霖不解地问道:“朱浩,他们是不是在怀疑,觉得我们有什么方法,得到明日府试的考题?” 朱浩道:“我说汝霖啊,你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袁汝霖平日不善言辞,还有些愚钝,可自尊心很强,发现被人侮辱后居然撸起袖子,大有想跟人拼命的架势。 但朱浩觉得…… 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后知后觉了?刚才人家说的时候你傻愣愣没反应,现在回味过来想找回场子,晚了点吧? 朱浩叹道:“汝霖,咱俩都在王府,如果考砸了,他们会嘲笑甚至讥讽,觉得我们近水楼台都不能先得月;可一旦考好了,他们就会非议,说我们是通过不正常的关系才成功踏过进学的门槛。” “他们……他们怎么会这样?” 袁汝霖有些委屈。 自己兢兢业业学习,以真才实学考试,却被人如此误会? 朱浩笑道:“其实不怪他们,他们所恨并不是我们,而是对于阶层或是门阀、士族特有的一种偏见,是人心对于自己失败的一种保护……每个人都不想直面失败,让自己颓废下去,要寻个继续努力的动力不是吗?” 袁汝霖这次就完全听不懂了,眼神空洞,呆呆地看着朱浩。 “这么说吧,如果我们失败了,也会找一些借口,比如说当天发挥不好,或是因为太过紧张,再或是最近被俗事烦扰,不能安心读书……他们的理由就是,不是我们学问不行,而是因为别人有关系有门路……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朱浩又解释了一下。 袁汝霖道:“可他们是在冤枉我们。” 朱浩道:“有时候他们真不一定就错了,我大明上下都讲人情,不能说这种情况就不存在,只能说我们要尽量避免,不能落人口实,清者自清。而这种不按规矩的便利,本身不也是一种规矩吗?” “啊?” 袁汝霖完全接受不了这种正反辩证的说辞。 朱浩叹道:“你要改变别人的偏见,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你站得够高,别人连仰视都看不到你,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偏见了。只有当你被人高山仰止后,才有资格改变一切,不是吗?” 第三百零九章 府试 三月十六。 这天对唐寅和陆松等人来说,最重要的事便是去迎接到来的王守仁。 对朱浩和袁汝霖来说,这天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天……考府试。 府试的流程,跟县试大同小异。 清早天没亮,就要提着自己的考篮前去文庙,准备进场考试,排队的人似乎没有之前县试那么多,但因府试已经过县试一层选拔,参加者平均学识更高,更因府试有过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没考过的老儒生存在,使得府试的参考人员的平均年龄比起县试要大许多。 朱浩和袁汝霖排队时,前后全都是三四十岁的儒生,脸绷得紧紧的,身躯微微颤抖,看上去非常紧张。 学了几十年,考了几十年,这还只是府试,而不是最后能决定是否取得功名的院试。 朱浩明白,任何时代考公的人都不少,尤其在这封建时代,只有功名在身,才算一只脚迈进士绅阶层。 又到入场时。 对于朱浩和袁汝霖这样本身就在安陆参加过县试的考生来说,轻车熟路,连搜检都还是那一批人,进场时的流程也基本一致。 不过进场后,朱浩和袁汝霖享受的待遇就有所区别了。 作为新科县试案首,以及两县本次县试的前十名,都要被提座号,划到单独的考场进行考试,也就是甲字号考棚。 只要朱浩把自己的具结亮一下,就会有衙差给他指路,让他往甲子号的考棚走,至于袁汝霖则只能留在丙子号考棚。 …… …… 入场很顺利。 坐下来时,天才蒙蒙亮。 考棚尽头挂着的灯笼撤去。 朱浩的甲子号考棚内本来有六十个座位,但两县考生前十名坐进来,其实只坐了二十个位置。 这些考生年龄普遍不大,以二十岁上下居多,他们进场时就留意到朱浩,长寿县考生自然知道朱浩是谁,可京山县那边虽然也听说过,但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朱浩本人。 看到果真是个稚子考取了长寿县案首,他们心中多有不屑。 这里相当于是一个特别为优等生准备的考场,按照惯例,每届府试四十个通过名额,甲子号考棚内这些各县俊杰能有半数以上通过,而府试案首虽然没什么进学的便利,但案首基本出在这二十名考生中。 坐定。 仍旧没有认保和唱保的流程,照例是需要检查考生带来的具结、互结等案牍文书的。 大明对于读书人还算礼重,这跟清朝时加强对读书人管控,严防死守,为杜绝一切作弊可能,对考生不惜羞辱,有了怀疑甚至连排泄孔都要搜查完全不同,简直是斯文扫地。 府试跟县试有一点不同,就是考生不需要带草稿纸。 官府会发几页纸,看得出来待遇大幅度提高,不再是一种大家伙都可以来参加的考试,而府试使用的试卷和草纸等,开销一概由官府承担,并不需要考生缴纳银钱,这也算是官府给想进学的考生行的便利。 “注意一点,今日知州老爷会亲临考场,若有人喧哗,直接拖出去打板子!” 有衙差头目出来威吓在场的考生。 这个衙差头目气势十足,在甲子号考棚走了一圈,当看到朱浩时,脸色一变,头也不复之前的高昂,明显剿匪一战时他曾见朱浩出现在城头,认得这个常伴王府总指挥“陆高士”身边的小幕僚。 等他走到考棚尽头,才重新把头抬起来,而后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便扬长而去。 除了朱浩外,考生们没看出有何不同。 所有人都在等开考。 …… …… 仍旧是发考卷不发考题,所有考生先将自己的姓名、祖上三代的名讳写好,随后就等候放题。 因为不涉及正式的功名,考试看起来很正式,其实也不过是走个形势,对于大明的考生来说,真正的挑战还是院试,前面要过童生考,对于一般接受过系统教育的人来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问题是…… 这年头接受过系统教育的人真心不多,大多数人属于野路子,年少时上过几天私塾,把《四书》、《五经》的字认全,粗略了解其意思,大致知道怎么写文章,十四五岁就开始务农、做活,后面再学什么都属于“自学成才”,水平自然参差不齐。 朱浩已不算科场新人。 等候放题的时候有些无聊,拿着根毛笔在手指头转。 对面考棚的考生一看,这小子有些门道啊,毛笔居然能玩出这么多花活来? 很多人想学,但因为他们为了一会儿发卷后能及早动笔,很多毛笔都已经蘸上了墨汁,肯定不能像朱浩这么玩。 对面那十个考生,尤其是居中的四五个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朱浩很好奇,京山县的县案首是哪位?就因为我是个孩子,抢了州治所在的长寿县案首之位,你们就要这么苦大仇深? 终于放题。 仍旧是两道四书文题。 明朝士子考科举,一概以四书文作为主要考核项目,至于什么五经文、策略,一直到乡试都不作为主要选士标准…… 当然会试、殿试除外。 通常也不会有诗赋的考核。 两道题,第一题:“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孟子题。 论仁术治国。 第二题,当朱浩看到题板上的内容,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居然不是传统意义上出自《论语》和《孟子》的“大题”,而是来自四书《中庸》的“小题”:“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 …… 题目已出。 两道题,又是一天时间里各写一篇三四百字的八股文,仍旧糊名但不誊卷,跟县试的模式大同小异。 朱浩不着急写文章,这会儿他还有闲情逸致观察对面几个他视野范围内考生的状态。 很显然…… 这两道题,对于就算是县试前十的考生也有点“超纲”。 毕竟府试只是童生小考,不涉及功名录取与否,对于考生来说,备考时必定是以准备大题为主,一般才学的考生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研究《中庸》和《大学》,使得对于这两部儒家经典准备的文章少之又少。 既然没写过相应的文章,甚至没看过相关范文,那难度自然直线提升,对于字面意思的了解都懂,集注也能背上来……但这跟写一篇完整的议论文之间还是有不小差距。 简单抬头观察过后,朱浩也要认真审一下题了。 字面意思不成问题,两道题都属于那种一看就容易上手,却让你找不到论述方向那种。 第一题相对简单一点。 是说齐宣王……就是那个“有事钟无艳没事夏迎春”的齐国国君,对于自己不太自信,问孟子,你看我这样的人能治理好国家吗?孟子就给他讲解了一下如何以道德、仁术治理国家的理念。 孟子提出,我听说齐王你见到有人拉着一头牛准备去祭祀,你问清楚目的后,就想把牛放了,手下人问你那就不祭祀了吗?你说就用一只羊来代替吧。有没有这回事?齐宣王说有。 孟子便说,你有了这份仁心,就能治理好国家了。 齐宣王说,我不是因为仁心,而是吝啬,觉得用一只牛去祭祀太可惜了,用一只羊能省钱。 而后孟子便笑着说,这便足够了,抛出“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的理论,意思是只是因为你看到了牛从你面前过去,因为仁心所以才放其一马,如果是一只羊从你眼前经过的话,你也会不忍心,这说明你很宽仁,必然能成为明君。 科举中论仁术治国,本来没什么问题,属于基础考题。 谁在练习写文章的时候没写几篇仁、德治国的时文? 随便对付几句,第一篇文章就有了。 只是朱浩必须要往深处考虑一层。 你说邝洋名刚刚平定了本地盗乱,就抛出这么个考题来,是说见到那些被俘虏的贼寇不忍心杀之? 还是说你觉得当今的皇帝在治国时不够“仁”,借此来抒发一下感慨? 这道题,就算朱浩仔细揣摩过邝洋名此时的心态,也不太好把握。 随即他的目光落到了第二道题目上…… 这题目就更有意思了。 国家将兴就有祥瑞,国家将亡就出妖孽……你邝洋名针砭时弊可真有一套啊,相比于你县试时的出题,这次你的出题更为激进。 先看看你在县试时出的是什么题目? 一个是要表明自己对于臣子乱礼乐的愤慨,简直要对皇帝拍着胸脯保证你跟兴王府间素无瓜葛;第二题说五十岁以后要学周易,既说明你专心理学,也说明你对仕途已没有什么期待,希望能在五十岁后好好研究学问,终老一生…… 再看看你府试时出的考题。 先谈仁术治国,再谈国家兴衰,说得好像你马上就要进入中枢担任部堂,为国家的走向发愁,俨然以天下第一能臣自居。 考题说明了你心态的转变。 你初时已心灰意冷,准备离开官场,明哲保身表明自己跟兴王府没有关系。 现在你却在想怎么治国。 全在于你平定盗乱,立下大功,觉得晋升知府甚至是布政使司参政、参议没什么问题了,前途重新变得光明,所以现在的你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那我写文章,就要迎合你这种心态上的转变,好好帮你论一下如何治国了! 第三百一十章 巨浪滔天 邝洋名主持县试时垂垂老矣,仕途绝进,采取了明哲保身的策略,现在则是意气风发准备大有作为。 理解了出题人的心态,那作答这两篇四书文时,已经不需要去研究两篇文章字面的意思,只需要把控好主考人内心那股翻腾的巨浪,能用笔下的文章让他心中的浪涛更大,就算大获成功。 如果你写出来的文章让其胸臆中的澎湃汹涌势头减弱,那就是失败,如果让其心情抑郁,大讲什么明哲保身的道理,那就是不懂得顺应局势,怎么得高分? 几百个考生到最后只有四十人能通过,想要在众多文章中让一目十行的主考官眼前一亮,才能通过这一道让无数人扼腕叹息的关卡。 迎合主考官的心态,恰恰是科举中最难的一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参透。 你有才学也没用,笔下天花乱坠,没说到考官的心眼儿里去,那都是白搭。 先来破第一题。 你主张以仁德治国,还崇尚周易,讲究天理循环,那挺好啊,我就先来个天道。 “天道布施于仁泽,恩得于民心。” 看看这破题。 首先从天道来说,朱浩突然想到《道德经》中“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稍作修改,就成了天道会降给有仁泽的君王,君王所得天恩则来自于民心。 君王既居于苍天之下,又在民心之上。 不让皇帝居于最高,但也不过分贬低……只比天低你还想怎样?有点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的意思,蕴含君轻民重的思想,恰恰是理学老学究最喜欢的论调。 接下来,就是讲如何布施仁泽的问题。 要布仁,就要悲天悯人,学学人家齐宣王,看到杀牛宰羊都会心生怜悯,杀人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所以就要先讲一下墨家的“非攻”,不打非正义之战,要以防守为主,就好像这次抵御贼寇的战事。 邝洋名调度地方官兵,配合兴王府完成一场大捷,看起来是造了杀孽,但因为有仁的思想作为指导,所以错不在你邝洋名,小小的流血牺牲是为了保证更多百姓的安稳…… 这个论述方向可说是联系时局。 朱浩实在想不出这个大方向上展开有什么错误……. …… …… 第二题。 那就更好说了。 别人只当邝洋名是在抒发感怀,认为当下时局混乱,乃是因朝中有妖孽,劝说皇帝远离奸佞…… 这就涉及一个问题。 邝洋名县试时表达的主张,是想要把内心的“真情实感”说给皇帝听,或者说讲给当权者听。 因为当时他就要卸任了,前途渺茫,便在卸任前对皇帝表达一番忠心,表明我已察觉到兴王府有不遵礼乐的恶行,只是没有证据不太好表达,我退休后会好好研究周易,没有争名逐利之心,所以也请陛下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给朝廷找麻烦。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 平贼中取得大功,邝洋名已经不需要直接致仕,这两篇文章表达的中心思想,都是说给“上司”听的。 谁? 朝中部堂,那些官职比他高,在他努力下有可能会被他替代之人。 为什么要这样表达? 因为致仕才需要明哲保身,需要皇帝对自己没有猜忌,不要被兴王府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故牵累。 毕竟邝洋名曾在兴王府所在的安陆做过知州,谁敢保以后兴王谋逆,会不会查到他身上?到时有人说你邝洋名跟兴王府往来密切怎么办?关键时刻就能拿出这篇县试题目为自己辩解。 现在邝洋名不用致仕了,可以继续当官,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跟一个下级官员有什么关系? 能决定邝洋名朝中地位之人,不再是皇帝,而是六部大臣以及地方巡抚、藩台等官员,所以他的话就是说给这些朝中显贵听的。 你看,我认为国之将亡朝中必出妖孽,此乃乱国之象,我跟你们的思想是不是高度统一?跟领导一条心,这才是上位的必要条件,我也不讲什么五十岁以后学周易了,我要讲以仁治国,扫除朝廷奸佞…… 你当邝洋名真这么“刚烈”,敢直接谏言皇帝因为你接近奸佞,眼看我大明就要亡了? 他真的敢跟朝中掌权的诸如钱宁、江彬之流正面相斗吗? 他不敢。 但他为什么还出这么个容易给自己招惹来是非的题目? 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不同的人看到相同的一段文字,产生的想法自有不同。 比如说朝中以直谏和清正为名的大臣,看到的就是他题目的后半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认为邝洋名这个人跟我们一样刚烈,体察大明之忧患,殚心竭虑,跟我们执政如出一辙。 但皇帝和朝中奸佞呢? 见到的却是他题目的前半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 皇帝和那些奸佞会想,好你个邝洋名,这个马屁拍得我们很舒服,不错不错,要好好重用你,让你来跟我们一起享受这盛世王朝,跟我们一起掌权。 若有人攻讦说邝洋名其实是在说大明将亡? 开玩笑! 就算皇帝再胡闹,大明有外患,可在皇帝和那些奸佞眼里能看到这些?他们只能看到国家好的一面,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个国家要是亡了会怎样…… …… …… 种种迹象表明,邝洋名不但在科举出题上是个高手,琢磨人心方面更是个高手。 朱浩想到州衙在剿匪事上前后不一的态度,还有那晚剿匪战事取得重大进展时,急着出来抢夺功劳,说明邝洋名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听不进劝诫。 所以朱浩在两篇文章中,没必要去规劝一个眼中只有权力,中庸守旧又没有太大本事的庸碌官员。 朱浩发现,自己参加了邝洋名主持的两次科举考试,见到他出的四道四书文题目,就几乎把这个人参透了。 这大概就是古人流传的“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由来。 把四书学完了,我就可以从中了解到一个人的性格和其政治主张,再反推他喜欢听什么,性格怎样,再便是如何去迎合…… 大概接受过系统儒家学说熏陶的官员都喜欢研究别人喜好,而儒家社会的人情事故就是这么来的。 朱浩发现自己正在变成曾经讨厌的人……可问题是,你身处这个社会,没有权力和地位去改变一切,能怎样呢? 不随波逐流? 那你就是异类,必将被时代洪流淘汰! 朱浩不由想到劝慰袁汝霖的那番话,觉得那也是对自己说的,有时候研究人心,不是自己喜欢,而是要以此来获得改变时代的机会…… …… …… 正如唐寅所猜测的那般,朱浩要完成两篇府试文章,根本用不了一上午。 唐寅对朱浩的才学没有完整而系统的认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朱浩的水平应付安陆府试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可朱浩却怕阴沟里翻船。 鬼才知道这种小考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就比如说邝洋名出题的方向,若是你不能很好地掌握,谁明白他现在意气风发,完全听不进去劝? 如果论述方向错了,写文章把他逼急了,管你什么才华,文章写得怎样,直接把你刷下来没商量。 这也是科举考试中很多人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原因。 不是没才学,而是不懂得揣摩人情世故,很多当官的也是这样……你不能掌控别人的行为,就要揣摩他的想法,对症下药。 当然,揣摩出题人心理也是朱浩学问的一部分。 这一点唐寅很清楚,所以才对朱浩信任有加。 朱浩把两篇文章写到草稿纸上,写完休息时心想这会儿唐寅差不多该接到王守仁了吧? 如果自己趁早交卷出去,便能见到当世另外一名旷世奇人王阳明,也是古汉语专业师生都想会上一会的当世著名的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军事家,这位祭祀孔庙的方家比起唐寅来更让人期待。 只是王守仁肯定不会像唐寅那样被他掌控,谁让王守仁是朝中重臣,身份和地位都不是他能拿捏的? 不过将来平宁王乱,我倒是可以出谋划策,或可与其成为忘年交。 想到这里…… 什么藏锋、低调,朱浩才不用去管,三下五除二就把草稿纸上的文章誊录到卷纸上,此时距离府试开考不到一个时辰。 两个小时写出拢共八百字的作文很难吗? 特么是在侮辱我一个具有两世知识储备的文学博士? 当朱浩举手表明要交卷时,把周围的衙差和考生给惊到了。 尤其是考生。 我们都还没下笔呢,这小子已经交卷了? 闹啥呢? “这位小官人,您莫要着急,不会的话可以仔细思量一番……” 有衙差过来劝说。 之前那个在朱浩面前低头的衙差头目又出现了,一刀柄拍在说话衙差的屁股上:“说什么混话?这位少爷乃是本县县试案首,已是秀才老爷,人家没才学能坐在这儿?秀才公,您完成了?” “是啊,我今天有事,今儿上午赣南巡抚王中丞到安陆来,我要陪同陆先生一起前去迎接,这不赶紧把考题做完好去赴约……就这样吧。” 朱浩非常高调。 高调到周围的考生几乎要吐血! 这小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巡抚中丞到本县来,他说要前去迎接? 这牛吹得怎么这么离谱呢? 谁信? 反正我不信! 第三百一十一章 以仁制仁 甲子号考棚的考生,到现在都没法平心静气认真答题。 一旦亲眼见证如此高调的考生,那颗因比别人落后太多而悬起的心就很难再放下,这是要被刺激、打击到体无完肤的地步啊! 要不是因为知道这是贡院不能造次,非出来跟这小子掐架不可! “小秀才公,您先等等,小的这就给您弥封。” 关键是这些衙差还当阴阳人,在其他考生面前耀武扬威,在朱浩面前又是“秀才公”,又是“小的们”的叫着,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哪儿受得了? 朱浩神色淡然,等着衙差给他糊名卷子。 低调? 那是县试时。 县试可是他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要尽量低调一些,随大流……为的是不让同场考生非议,同时避免被考官有意针对,能够顺顺利利通过童生考第一道关卡。 过了后…… 管你们怎么非议呢! 现在到了府试,从考官到考生都认识我了,一群人还点名要把我打压下去,这时候再低调装孙子? 你莫不是跟我开玩笑? 继续保持低调对我还有何好处? 吭哧吭哧用一天时间才把文章写完,别人背后指不定如何议论呢……瞧瞧这小子,县试作弊,一到府试就露怯了吧? 既然低调没意义,那就索性高调行事吧! 一个时辰把府试卷子答完交卷,朱浩率先走出考棚! 你们不是认为我没能力吗? 我就用活生生的现实告诉你们,我只用一个时辰答卷,答完后也不怕你们事后检查我到底写了什么。 现在先让你们自愧不如! 府试怕太过高调被考官针对? 会吗? 这时候邝洋名闲得没事干,来针对我一个县试案首,已照例可以进学、妥妥的储备秀才?就算你真的要“拨乱反正”,纠正你县试时的“错误”,给当地士子一个说法,可你也要顾忌兴王府的态度,是吧? 朱浩本事在那儿摆着,你看到人家真才实学出手打压,不给兴王府面子,只是为了照顾本地士子感受? 说笑呢! 县试时已经让儒生们难受过一次了,这次再让他们难受一次,符合儒家中庸思想中磕着一个人死揍的理论,这难道不就是所谓的“仁道”? 儒家的“仁”会照顾别人感受? 别开玩笑了! 儒家的“仁”讲究的是因循守旧、循规蹈矩、不思改变甚至抨击变革,已经发生过的事就让它再发生一次,定下的天理循环,就要无限期的循环下去,那才是儒家崇尚的“仁”。 我朱浩被一群儒生攻击,不就是因为我改变了科举场上论资排辈、稚子轻易不能过科举的“天理”吗? 你们推崇的不是少年成材,而是伤仲永,想看到我在府试中折戟沉沙,认为伤仲永才符合儒家至理。 你们用科举场上的“仁”攻击我,那不好意思,我便用官场的“仁”进行反击。 浸淫儒家学说几十年,如果连这点门道都没摸清,我朱浩白瞎了再世为人。 …… …… 朱浩昂首扩步从考场离开。 所过考棚外,总有人探头往外看,奇怪是什么人这么早就交卷,难道因为家里有急事?还是说才学不足,回答不了两篇考题?低头再一看,这两篇考题虽然有一道比较偏,但尚不到毁天灭地的难度吧? 谁在备考时没听说过截搭题这种偏门考题? 对一群连功名都没有的士子来说那才叫难。 都说小考出妖孽,这题目已算非常厚道了。 那他为什么早早交卷走了? 总不会真的答完了吧? “小秀才公,这边请。” 衙差头目带着人,亲自护送朱浩到了贡院门口。 于三等人守在贡院对面的茶寮,本来还在对话,嘻嘻哈哈的,突然见到贡院的门打开,朱浩从里边走了出来,于三赶紧带人迎上前。 “浩哥儿,这么早就出来?好像没到放排的时间吧?”于三很惊讶。 朱浩笑道:“没事,考完就出来……那些衙差通情达理,总不能让我在门口干等吧?帮我拿考篮。” 朱浩说话间就要上马车。 “那浩哥儿,我们现在去哪儿?去王府吗?” 于三也不管朱浩在考场内的情况如何,他早听说了,朱浩这次府试就是例行公事,只要写的文章没有太大问题,照例是可以保送晋级的,再说就算是朱浩跟他讲考场内发生的事,以他的见识也听不懂。 “不着急去王府,先回家看看……昨天我发现城里杜鹃花开了,到处红艳艳一片,却没时间驻足欣赏,今天路上走慢点,让我欣赏一下沿途美景……” …… …… 考场上提前出来。 朱浩心情很不错。 好像应科举对他来说反而是日常生活之余,顺手而为之事,并不那么重要。 再世为人,很多事他看开了。 功名利禄是要争取的,身居高位后可以改变一个时代,是一个穿越者责任心的体现。 如果他不追求改变,以他脑海中那些跨时代的东西,足以让他在大明中叶当一个家财万贯的大地主,娶上几十房娇妻美妾,过上醉生梦死的生活;亦或者制造出大船,扬帆海外,在美洲西部或者澳洲缔造出一个国家…… 但那不是他追求的东西。 既然来了,就要有一个穿越者的担当,让大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免收异族奴役。 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进王府、考科举、做生意,都围绕着这个目标服务。. 既然不全是为了个人享受,加上他可选择的道路有很多,不必非要走科举,那他就一直可以保持相对豁达的心态,不是那些挤破头想要通过科举改变人生际遇的儒生能比拟。 考完府试,朱浩自然也就有闲暇的心情欣赏一下城里的风景。 至于接待王守仁? 不着急。 接待时相互寒暄问候、客套攀交情才是最繁琐无趣的事情。 跟唐寅商量好,说是中午出考场就行,约定在城里某个官驿举行一场简单的宴席招待王守仁,到时他前去赴宴就好,那会儿最初的接待工作,以及后续的移交俘虏、战报总结甚至战场考察等公务已完成,见面后也就没那么多烦心事。 再说了,你唐寅也该练习一下如何跟官场中人来往,尤其还是跟你同年应会试、有点交情的老朋友,这对你唐寅将来步入官场大有裨益。 朱浩不知不觉间,开始充当起唐寅人生导师的角色。 把唐寅从泥潭中带进正途,再通过潜移默化的教导和改造,让其缓慢适应跟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让其在曾经少年热血时憧憬中的官场中游刃有余地周旋,这不正是朱浩改变时代所做一种尝试? …… …… 此时。 朱浩家中。 老太太朱嘉氏再一次前来,跟以往每次到来都前呼后拥,表现得飞扬跋扈,具有很强的目的性不同,这次老太太显得异常低调。 朱娘看到满脸慈祥笑容的朱嘉氏就头皮发麻,但她还是用心接待婆婆。 “老三家的,为娘知道,你儿今日应府试,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年院试后,他就要成为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将来还可应乡试,在科举场上更进一步……” 朱嘉氏这次单独跟儿媳说话,不但没带刘管家和宋太婆等人,更没带朱万简这个百分百坏事的二儿子。 就好像交心一般,跟儿媳随意攀谈。 朱娘道:“儿媳不敢太早奢求这些,只等他考取功名后再说。” “难得啊。” 朱嘉氏语气平和,“以你娇弱的身板,能撑起这个家,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儿子培养成才,这是多少母亲求之不得的事情。同是当娘的,为娘心中很感激你,为我朱家又培养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乖孩子。” 若是换作两年前,婆婆到自己面前说出这番话,朱娘肯定感动到泪流满面,婆婆说什么她都会听。 可现在不同了。 经历的事多了,被儿子教育和洗脑随时都在进行,朱娘早就认清现实,朱家以老太太为代表的一帮人明摆着就是要把他们三房当绝户来吃,跟这种人讲人情,根本就没有意义,还是利益交换比较好。 “但是为娘也担心,不知他未来是否能顺利步入仕途。” 朱嘉氏饶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 朱娘螓首低垂:“娘的话,儿媳不明白。” 朱嘉氏一脸自信:“朱浩到底是锦衣卫出身,军户的身份虽然不妨碍他参加科举,但要是考取举人,想在地方谋求官职的话,选官方面会有诸多制约,到时候朱家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朱娘一听,好家伙,又跑来要挟? 只是这次你说得很委婉啊。 “为娘不想在家人之间制造隔阂,此来是想问问,你是否可以带儿子回归宗籍?如果你愿意回来的话,不但你住的田宅是你的,朱家所有生意也一并交给你打理……为娘老了,精力不济,朱浩他大伯和二伯都没法撑起家业,他四叔一心备考乡试,除了你为娘真的找不到人可以帮我,帮助朱家。 “你不要以为娘是出言试探,我是真心想让一家人重归于好……要不这样吧,事成时为娘找来官府和乡绅作证,从此之后便由你来管家,就连账房钥匙都交给你,你还可以继续跟儿子住在城里……你看如何?” 第三百一十二章 见鬼说鬼话 老太太对朱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对朱娘来说,这套早就不新鲜了。 都知道这老太太是什么性格和路数,现在还会被你所蒙骗?但是表面上,她还是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娘,儿媳没有能力操持朱家一大摊子事情,只想跟小浩一起安稳过活,儿媳绝对不会做辱没朱家门风的事情,会好好教导儿子成才……” 朱娘不卑不亢地回道。 朱嘉氏也不着恼,摇头叹息:“唉……你可真没眼光啊。此番平定江西流窜过来的盗匪,我朱家立下大功,不日便将受到朝廷嘉奖,如今江西南中巡抚王守仁亲自到安陆接手贼寇,论功请赏,若是你肯回归朱家的话,你儿子继承朱家锦衣百户……甚至是千户之职,并非不可能。” 朱娘嗫嚅道:“娘,小浩他现在科举已有一点成绩,恐怕不会再眷恋祖上留下的职位。” “难道说,为人子不孝到连他爹的遗志都不继承吗?” 朱嘉氏面色不善,开始拿孝道的大帽子吓唬人。 朱娘很想说,之前我们想继承的时候,朱家不给,现在不想要了,你们非要逼着我们接受,这算什么道理? 非要跟我们对着来,处处以朱家的利益为先? “娘,我回来啦……” 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朱浩清脆悦耳的童声。 朱嘉氏本要继续对儿媳进行说服教育,听到孙子的声音,不由眉头皱起,一脸的横折子挤在一起。 随即老太太与朱娘一起走出堂屋门,就见朱浩坐在院子里葡萄藤架下的竹椅上,正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往嘴里猛灌茶水。 老太太黑着脸喝问:“孙儿,今日不是府试吗?你为何在此?” “祖母?您怎么会在……孙儿给祖母请安。” 朱浩拿出一副贤孙的姿态,向朱嘉氏弯腰行礼,脸上满是童真的笑容:“今天的确是府试,孙儿天没亮就去应试了,结果发现考得好难哦,两道题都出得莫名其妙,看半天不得要领,只能随便作答一下就出来了。” “什么?” 朱嘉氏听到这儿,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小子…… 县试时可是案首,到了府试见到题目就不会作答了? 随便作答一下就出来? 这说辞可信吗? 换作唐寅和范以宽这些人,肯定不会听信朱浩的胡言乱语。 写四书文是有难易之分,但断不至于你在县试时为案首,到了府试却交白卷吧?再说你小子什么学问,我们会不清楚? 可朱嘉氏却不知道这些,她对孙子的学问没有个清楚的认识,觉得朱浩所说……很有道理。 一切就在于朱嘉氏从来不认为朱浩有能力参加科举。 一个开蒙才两年的孩童,居然能在科举场上无往而不利? 定是兴王府买通州衙,县试时提前泄题,找名师体现写下文章,让他背默后到考场上作答,方才一举拿到案首。 看起来轻轻松松便得到一个秀才的功名,却变相是被赶出王府……中了秀才你不在家埋头苦读,争取乡试过关,还有时间到王府当伴读陪小孩子玩耍? 除非是别有用心! 结果现在朱浩到了府试,没有人给他泄题、写好文章让他背默,这不就现出原形来了吗? 朱娘紧张地道:“小浩,就算很难,你也不能这么早就出考场啊,你……我打听过了,就算你得了县试案首,如果府试和院试发挥不好,也不一定能进学。你……你现在回考场还来得及吗?” 朱浩委屈巴巴地道:“娘,我这两天还得了一点风寒,没事就流个鼻涕什么的,我怕留在考场里时间长了,鼻涕会玷污考卷,到时恐怕真的连丝毫进学的机会都没了,再加上今日王府先生说有事让我去做,我就早早出来,好在卷子全都答完了。” 换作以往,朱娘或以为朱浩这番话是真的。 可现在她也成长了。 平时儿子没事就在她耳边吹牛逼,说得自己有多厉害,怎么到了府试却如此唱衰自己?等她侧头脑袋看到一脸着恼的婆婆,全都明白了。 这话不是说给她这个娘听的,而是要让老太太相信有这么回事。 你不是说我儿马上要考中秀才,前途无量,以此威逼利诱,让我重归朱家吗?现在我儿子说了,他这次府试发挥不好,你看他这么早就出来了,一个正常的考生能这么早出考场?那肯定是考试出问题了。 “娘,您看……” 朱娘望着婆婆,一脸委屈。 朱嘉氏道:“孙儿,你先生知道你今日要考府试,为何还有事吩咐你去做?” 朱浩道:“是这样的,祖母,我先生有一位故交,名叫王守仁的大官,今日抵达安陆,王府让我先生负责接待,先生想让我多结交一些当世大儒和名宦,就让我一起参与接待工作,积累人脉…… “先生还说如果我进入考场发现题目很难,就早点写完出来,不仅没有妨碍,还有助于我顺利通过这次府试。” 有理有据。 熟知科场规矩之人,对朱浩的话定然嗤之以鼻,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外省官员,如何能影响一地府试? 可朱嘉氏空有一肚子坏水,却从来没参加过科举考试,哪儿知道那么详细? 听了朱浩这么“合情合理”的回答,加上她对孙子的刻板偏见,瞬间就把脑海中所有的怀疑连结成线…… 明摆着这些话就是往她心坎儿里说的。 不管别人听了是否觉得合理,只要老太太听了觉得合理就行。 “你这个先生真是煞费苦心……老三家的,你仔细思量吧,为娘先去了!” 根据错误的认知,朱嘉氏发现形势有变。 儿媳现在担心孙子考不中生员,肯定不会贸然答应朱家的条件,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也是徒劳,不如回去派人调查孙子的话是真是假。 王守仁到安陆她知晓,但王守仁跟王府那位教习是故交?孙子前去接待的话,扮演了什么角色? 又会为朱家带来什么利益? 比起算计儿媳妇,老太太更喜欢算计兴王府和官场中人。 …… …… 朱嘉氏走了。 朱娘和朱浩一起送出后门。 等回来关好门,朱娘问道:“小浩,你是不是在你祖母面前撒谎了?其实你考得不错?”.. “那是当然。” 朱浩道,“这次题目实在太简单了,我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完,还留在考场里干嘛?今天唐先生让我去接待朝中大官,说要为我好生引介一番,让我在士林中能获取一些名望,所以我才提前交卷出考场的。” “那你还不赶紧去?” 朱娘宽慰不已,赶紧又催促儿子办正事。 朱浩笑道:“娘,这位大官本是江西官员,负责平定江西、福建等地盗寇,现在跨省办差,到了一地必定要先跟官府进行交接,你让我一个小孩子去那么早干嘛?” 朱娘这才放心下来:“难怪你会先回家。” 朱浩道:“等中午时,他们把交接之事完成,我再去找唐先生……你可知道,唐先生跟王中丞同一年参加会试,只是那年王中丞考取进士,而唐先生则因为一些事从此后不能再考科举…… “境遇不同,前途也迥异……现在唐先生在王府里有所成就,还是我们家帮忙的结果呢……” “好了好了。” 朱娘不想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跟她没关系,所以她根本就不关心。 “你赶紧准备一下,不行换身衣服再去见那位官老爷,这段时间娘给你缝制了几身新衣……希望你能顺利通过府试,这样你距离考取生员就更近一步了,娘也可以安心去酬神……” 朱娘现在手里有钱了,却发现对儿子科举没什么帮助。 有钱也不知往哪儿花。 好像除了求神拜佛、祭告先夫,希望神明保佑外,别的什么都不能做,这才是让她觉得很无力的地方。 “好了娘,我换身衣服就去,我先回王府,唐先生安排接我的人应该在等我了……如果祖母再来,你就随便搪塞她两句,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思……我猜她这次是想吞并我们的生意,美其名曰让你掌管朱家家业,是吧?” 朱浩笑着说道。 朱娘早就知道儿子能掐会算,对老太太的阴谋算计看得一清二楚,否则刚才也不会说那些话了。 “就你聪明。” “娘,我们可不能吃亏,我先去了。” …… …… 朱浩离开家门,并没着急着回王府,仍旧是在城里闲逛。 盗寇的事圆满解决,安陆乃至整个湖广地面迅速安稳下来,州城里似乎比以前更加热闹。 谁都知道安陆有个兴王府,出兵轻易就把数千盗寇歼灭,以后哪个盗寇还敢来安陆生事? 兴王府简直是安陆乃至湖广地面的保护神,官府不敢迎战的贼寇,兴王府主动出击不说,还轻松打赢了,那做生意的为何不往这种相对安稳的地方转移? 再说了,安陆本来交通条件就比较便利,这两年江西地面各种营生都遭受打击,很多生意人都把业务转移到周边省份,安陆吃了一波红利,经济正缓慢崛起。 “人真多啊。” 朱浩城里逛了一会儿,发现前面不远就是自家在城里开设的商馆。 此时一群人从里边出来,行色匆匆,正是马掌柜手下的“经纪人”,他们来跟各地客商谈生意,此刻正回去向上司汇报。 这间兼具贸易和住宿功能的商馆,让各地来安陆做生意的商人趋之若鹜,因为他们足不出户,在商馆就可以把生意谈妥,避免到处找人接洽,买卖货物。 本来朱浩想进去瞧瞧,但抬头看看天色,快到中午了,已是跟唐寅约定见面的时间,估摸着回王府后,就有人领他去见王守仁。 生意上的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我还是先去会会王阳明这个当世大贤更为着紧。 第三百一十三章 挡箭牌 朱浩前脚进王府,还没等到西院的宿舍,后面就有急促的靴子踏地声传来,回过头一眼就见到陆松带着几个侍卫急匆匆向他追来。 “朱少爷,可让在下一顿好找。” 陆松追上朱浩后松了口气。 朱浩笑问:“陆典仗找我作何?” 陆松摆摆手,让手下自行换班,他则凑上前,待稍微缓口气后才道:“你不是跟唐先生商议好了,中午前完成府试便出考场?我不到午时就去等,等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到有放排的人出来,听他们议论才知你一早就交卷出场了……我又赶紧四处找寻。” 听陆松诉苦真是稀罕事。 朱浩平时见到的陆松,都是下地埋头干活老黄牛的类型,哼哧哼哧只喘气不会叫唤,现在才知道原来陆松也有叫苦的时候。 详细问过才知道,原来陆松一早就被唐寅叫去到城外十里亭等候王守仁,接到王守仁后护送其到州衙……一上午就没空闲过。 “陆典仗,你找到我,接下来要干嘛?不会带我去州衙找唐先生吧?”朱浩笑问。 陆松道:“这倒不用,唐先生猜到你可能会回王府,就让人在距离王府不远的东胜阁设宴,你随在下去一趟即可。” 这边陆松来不及休息,换了一班侍卫跟上,便带着朱浩去酒楼。 …… …… 要说王府出钱给唐寅设宴款待贵宾的地方,自然不同寻常。 当天兴王府直接包下整个东胜阁,只招待唐寅和王守仁这一桌客人。 “好名字。” 朱浩站在酒楼门口,不着急进去,抬头看了一眼,东胜阁二楼窗户全都关着,不能从外察觉里面是何光景。 陆松见门口守着的王府侍卫,便知地方没错,走过去道:“通传一声,就说我带朱少爷来了。” “是。” 侍卫赶紧上楼通知。 朱浩心想,这弄得还挺正式,平时你陆松直接带我上去就行,这是给王守仁面子? 不像啊! 应该是给唐寅面子,让唐寅的故交王守仁觉得,唐寅在王府中受到极大的礼遇,给足了面子。. 这就是王府会做人,可能是袁宗皋和张佐提前有过交待,让陆松等人跟随唐寅时务必要这么做。 …… …… 通传后二人顺利上楼。 陆松在前,朱浩跟在后面,上楼后见到居中的一张大圆桌前,坐着二人。 除了唐寅,还有个四十来岁,看起来面带风霜,精神略显萎靡,留着山羊胡的老学究,第一眼印象有点像范以宽,可当对方正视楼梯口方向时,那锐利的目光,却如利箭般带着一股杀气,明显跟唐寅这样的文弱书生不同。 朱浩本以为对方会带很多扈从,谁知竟然是孑然一身,颇有点单刀赴会的意思,毕竟兴王府招待王守仁并非无所图。 “朱浩来了?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乃佥都御史,巡抚江赣南部州府的王中丞。” 唐寅笑着引介。 唐寅没有起身,王守仁自然也就不需要站起来,毕竟从楼梯口出来的不是什么大人物,如果是王府中派人来,哪怕是张佐,王守仁都需要起身相迎。 但来的竟然是个孩子…… 这是为何? “伯虎,他是谁?” 王守仁问得很直接。 本身王守仁年岁比唐寅小上两岁,二人一个祖籍浙江,一个南直隶,都颇富才名,又曾同在弘治十二年参加会试,平时没什么交情,但见面后也能称得上朋友。 唐寅笑道:“此乃世居安陆州长寿县的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子孙,正德七年平中原盗乱时已故忠义将军独子……朱浩。” 引介时,唐寅不说朱浩是自己弟子。 丢人哪! 当先生的天天求助弟子,这要是说出去谁信? 现在他要拿朱浩当枪使,让朱浩编一些说辞对付王守仁,那就不能再把朱浩当成晚辈,而要当成同辈看待,这样他唐寅才有机会躲在后面看热闹。 朱浩一听这引介,暗想坏了,老小子一定是上午被王守仁为难多次,发现不好对付,这才把我强捧一番,让我帮你招呼这个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当代名臣。 唐伯虎啊唐伯虎,你可真是阴险。 王守仁一听朱浩是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子弟,脸色明显有变。 这就涉及王守仁曾在正德初年因得罪刘瑾,在京时被押诏狱,后发配贵阳龙场驿当驿丞,中间连续遭遇刘瑾的人追杀,假死才逃过一劫的往事……只有经历过东厂和锦衣卫刁难之人,才会对这两个特务机构的手段有着深切的领悟。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惧怕。 唐寅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拿朱浩的身份说事。 “原来是忠良之后,可敬可敬。”王守仁还是没起身,不过稍微拱拱手,算是给了一个孩子足够的重视。 一旁的陆松则没太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要说这个王守仁,是他见过官员中最不好说话的那种,死板而且喜欢刁难人,逮着一个问题就不松手,往往把别人问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依然步步紧逼,怎么现在见到朱浩这样一个孩子,却能表现出上午他都不曾见过的礼重? “陆典仗,同席吗?” 唐寅很客气,笑着问旁边愣神的陆松。 陆松急忙道:“卑职不打扰几位谈话,先到楼下等候,有何吩咐只管知会一声。” “嗯。” 唐寅点了点头,目送陆松下楼。 随后唐寅直接对朱浩招招生:“坐吧。” 居然让朱浩这样一个晚辈,跟大名鼎鼎的王守仁同席,朱浩心想,你唐寅不是心中有鬼才怪…… 这是没招应付王守仁的步步紧逼,就算乱了礼数尊卑,你也在所不惜了。 …… …… 王守仁脸色没多少变化。 看到朱浩坐下,他没多介意,对方是忠良之后,还出自锦衣卫千户之家,将来很可能要进锦衣卫当差……官员尤其是还见识过锦衣卫手段的官员,何必跟一个未来的特务头子置气呢?实在没那必要! 唐寅笑道:“朱浩,当着王中丞的面,你且将一件事说清楚……王中丞之前已问过多次,我没法说明白,只能由你来解惑。” 也不废话,唐寅上来就转嫁矛盾。 王守仁脸色微微一囧:“伯虎,你在说什么?” “哈哈,是这样的,王中丞连夜赶往长寿县,天亮前就已抵达,在城外战场,尤其是已被摧毁的敌营做了一番考察,认为王府使用的火药威力不比寻常,所以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寅的话很直接。 这解释了为何一上来他就把朱浩推出来作挡箭牌,主要是因为王守仁逼问得太紧了。 人家王守仁是大军事家,自然不会像那些对军事一知半解的文官一般,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自然要亲自去考察验证,喜欢较真儿。 人家现场考察后发现火药爆炸威力巨大,自然不会认为是普通的黑火药,黑火药爆炸后地上遗留的硫磺、硝石等物能轻易辨别出来……领军经验丰富如王守仁,轻易就把兴王府编造的谎言给揭破。 朱浩摇头:“我不知道。” 你问得直接,我回答更直接。 唐寅一听不由愣神,这小子……挺狠啊! 先前那般隆重推介,你就回答个不知道? 你以为我大费周章找你来,就为了糊弄鬼呢? 王守仁在旁听了,紧绷着的脸不由稍微缓和,略带苦笑地看向唐寅:“伯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找个小孩子来,就算他背景深厚,可跟我问你的火药之事有何关系?你直接回答我就行了,怎让一个稚子解释? 人家现在说了,他不知道,那你是不是就要解释清楚? 唐寅感觉心里无比难受,不是王守仁呛他,而是朱浩这小家伙下的手。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朱浩跟王守仁才是一伙的,这不明摆着为难人吗? 唐寅瞪着朱浩:“朱浩,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那眼神好似在威胁,你小子要是再敢说不知,我就全盘把底细抖露出来,就说那威力巨大的火药是你造的。 朱浩气定神闲:“唐先生,我没亲自去过战场,不知那火药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听说威力巨大,一次就将贼营炸得人仰马翻,残肢断臂满地,想来非常厉害。但也听说此物非常危险,说是运出城的火药,半途中就有炸开的,还折损了兴王府侍卫的性命……有这回事吧?” 唐寅一怔。 这次朱浩话倒是多起来。 似乎是在帮他解释,可说完又跟没说一样,居然还向他抛出一个问题?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不过唐寅到底不是平常人,他听出朱浩问题中的重点,强调的不是这火药多厉害,而是这玩意儿很难控制。 “唉!是有这回事……伯安啊,我之前都没对你细说,当时派出去袭击敌营的侍卫,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的,却还是有侍卫半途不小心致使火药爆裂,以至于……可惜啊,王府已对其家眷做了抚恤……” 唐寅算是能积极学习领会朱浩的精神,他发现,朱浩在,虽然看起来没多少实际意义,还会给他出难题,但总算王守仁那边有话能接得上来,应付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唐寅心如明镜。 被朱浩刁难不打紧,反正这小子天天刁难我,只要能把王守仁的嘴给堵上,我就算完成兴王府交托的任务。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我与阳明论战 王守仁在旁听了,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 之前但凡被他问到涉及战场上那威力巨大的火药之事,唐寅先回答说只是普通火药,量大而已,被他揭穿后支支吾吾,现在朱浩来了,唐寅居然能接上话茬? 哼,想用三两句话敷衍我? 有那么容易? 王守仁继续追问:“那不知这火药的配方是什么?既出自兴王府,伯虎兄你还调度了整场战事,不会对此全不知情吧?” 问题又很直接,而且属于一针下去定能见血的问法。 王府和州衙都对你唐寅在本次战事中发挥的作用大加赞赏,还说袭营的计划是你亲手制定,明显兴王府和州衙都想把锅甩到你身上,你居然跟我来个一问三不知? “这……” 唐寅又不知该如何回答,跟之前一样,支支吾吾想打马虎眼。 朱浩道:“唐先生,我听说,当时是不是用了很多配料?比如说硫磺、木炭之类的,混合在一起,加上了火油,听说是一种从地上冒出来的黑油,见火就着,猛烈无比,这几样搭配起来很厉害。 “我还听说这批猛火药是误打误撞之下制作出来的,事后想重新造一批,却每次都出事,折损了大批工匠,不知该如何着手……是这样吧?” 唐寅马上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急忙道:“对对对,的确如此,伯安啊,不是在下非要遮掩,实在是这制造猛火药之事非我亲力亲为,乃是王府工匠无意为之,事后他们也很难再造下一批。” 说到这儿,唐寅心里一阵轻松。 果然找朱浩这小子来有用,你看看,只要给我找个话题,稍作指引,我瞬间就能从坑里爬出来。 可看看王伯安的眼神……咦,分明是想告诉我,你从这个坑里爬出来,下一个坑已经给你挖好了!? 王守仁微微皱眉,上下打量朱浩。 不过,他没对老少二人的回答方式提出质疑,而是继续问道:“那伯虎,这种猛火药既是无意中配成,总该留下大致的配方……另外,我想知道,当时王府派了多少人前去袭营?似乎一人所运的量,就能造成极大的混乱?” “啊……好像……哎呀……” 唐寅又麻了。 这都什么鬼问题? 让我直说一个人多少运量,岂不是告诉王伯安这种猛火药极其厉害?他这种旁敲侧击的问话方式挺狠啊。 “唐先生,当时虽然你我没有出城迎战,但听说负责出城运送火药的人不少啊,至少有三十多人吧?骆典仗和陆典仗各自带了一批人马出去,还是用马车运送,当时天色太暗,我没太看清,不知是否属实?” 朱浩的话,让唐寅眼前一亮。 还是你小子回答问题懂得“避重就轻”。 兴王府出城爆破的队伍,并不是只有陆松带去的几个袭营的侍卫,还有骆安带去假装商队的人马,那批人数量相对较多,只要刻意不提两边人员分配比例,就说两批人都去袭营,且是用马车运载猛火药,足以把王守仁提出的几个问题给掩盖过去。 高明! “确实如此。” 唐寅总算找到论述方向,点点头,“当时兴王府仪卫司典仗陆松和骆安二人,带了不下三十人出城袭营,走的是不同的方向,因那装满火药的棺木体积过大,不得不用马车运输。伯安,有些事因为我不是亲历者,所以很难作答,之前有不清不楚的地方,还请见谅。” 话说完,浑身舒畅,唐寅差点儿就要喝上两杯庆祝一下。 早知道的话我早上也不露面,等朱浩这小子出了考场,再一起去见王伯安,何至于遭一上午的罪? 看来我昨天的决定非常明智,非要让朱浩来作陪,现在不就发挥奇效了?你说你王伯安,怎不提前一天到来?昨天你来安陆的话,有这小子作陪,我一早把你打发了,何至于被你一通刁难? 王守仁眉头紧皱。 他算是看出来了,唐寅并非对那威力巨大的火药以及袭营之事不了解,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碍于情面,又不想向他这个老友说谎,所以才进退失据,不知该如何解答。 而眼前这孩子,看起来年岁小,但应付场面事经验十足,稍微一提点就让唐寅醍醐灌顶,另辟蹊径来回答他的问题。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兴王府压根儿就没想过把新火药的配方告知,问了也白搭。 王守仁道:“伯虎,你我相识日久,很多事不瞒你……其实看过相关战报后我就一直在打探这种猛火药的情况……此物威力巨大,且便于携带,非普通火药可比。如今江西盗患丛生,尤其与福建、两广交接处,盗匪利用岭南地形便利,与我官军巧妙周旋,官军屡屡清剿而不得。 “而盗匪在山中的营寨又无比坚固,利用地形优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官兵进攻往往死伤惨重,不得不黯然退兵。若得此等利器相助,或可一力破之。 “如此也是为保一方百姓安宁,涉及国计民生,并非为在下一己之私,望伯虎你看在我俩多年交情,以及避免生灵涂炭上,如实相告!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说完,王守仁起身,恭敬地向唐寅行了个大礼。 唐寅赶紧起身回礼,神色惶恐,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老朋友。 朱浩看出来了,虽然唐寅眼下还在敷衍,但明显被王守仁这种大义凌然的话给说服了,人家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说是要借助此等利器攻陷贼寇山寨,并不是为了套取配方,谋取私利。 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唐寅难免会想,你朱浩为什么不能把配方借来一用呢?哪怕你说这东西太过危险,很容易爆炸,但人家现做现用,只要把制作和储存、运送的环节搞好,不至于对给己方造成很大危害吧? 朱浩跟着起身,正色道:“王中丞,恕学生冒昧,以学生所知,江西盗患最大的根源不在于贼寇山寨稳固,而是官匪勾结,互通情报,朝廷一旦有剿灭盗匪的计划,都会提前泄密,盗匪提前避让至深山老林,杳无踪迹……以至于屡屡清剿而不得。” “啊?” 唐寅没想到朱浩这时候居然不卑不亢说出这么番话来。 他赶紧拉了朱浩一把,连连眨眼,示意你别乱说话。 你小子平时呛我没关系,咱俩什么关系?我又是什么性格,会跟你一般见识? 可现在你用话反呛王守仁,人家可是手握兵马的地方大员,你说这话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伯安,朱浩这小子……不会说话,你见谅啊。” 唐寅赶紧帮朱浩说和。 王守仁却多了几分重视,目光如炬地望着朱浩:“你叫朱浩,是锦衣卫朱千户家的孩子?你……这些事从何得知?” “嗯?”唐寅又懵了。 什么情况? 王守仁不跟朱浩生气,这可以理解,毕竟以王守仁的身份、地位去跟一个孩子置气断不至于,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江西地方盗患情况,竟被朱浩一语言中?平时朱浩鬼主意是多,可那都是建立在已知情报下所做总结,还有对人心的揣测,他又没去过赣南,没剿过盗匪,怎会对于赣南地方的盗患有了解? 朱浩道:“学生并非从旁处得知,而是以当下时局做的判断,以学生所知,这江西最大的祸患不在盗乱,而在……” 说着,朱浩饶有深意地望了唐寅一眼,好似在说,这个最大的祸患与之有关。 王守仁不由顺着朱浩的目光看着唐寅,随即明白朱浩所指,就是唐寅苦心逃出其掌控的宁王府。 宁王府杵在那儿,如同一棵擎天巨树,遮蔽了不知多少魑魅魍魉。 江西地方盗寇得宁王府援手,等于是有了大靠山,官府中充斥着跟盗匪暗通往来的叛徒,如此分析,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去江西就能做出判断……合情合理。 朱浩道:“至于猛火药之事,学生想来,若是唐先生能如实相告,必定早就告之了,显然其中有隐情……概因此物威力巨大,且不好控制,会造成己方人员大量死伤,如此危险之物只能在别无选择时冒险用一次,若做长久之计,还是采取较为委托的方式为宜。 “学生认为,剿灭江西盗患的方法,在于合理利用那些盗匪的探子,施展反间计,假意传出一些风声,令盗寇放松警惕,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剿灭。学生愚钝,回答粗浅疏漏,望王中丞不要见怪。” 说着,朱浩认真行礼认错。 他一个后生晚辈,直接反驳王守仁的话,还当面献策,很不符合官场规矩。 但朱浩却知道,若王守仁真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就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成就,也不值得他推崇,更不能让唐寅接近。 事实上王守仁的确不是那种迂腐和古板之人,以其在军事、文学和哲学上的造诣,早已超脱了一个凡夫俗子的范畴,识人之明,当世无出其右者。人家听到你说的道理,知道你心无恶意,怎会跟你一般计较? 等王守仁再把目光转向朱浩时,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和欣赏,明显已不像最初见面时那么生分。 王守仁道:“伯虎兄,朱浩年纪轻轻便有非凡的见识,难怪你会带他来见我。” 第三百一十五章 非常之人 王守仁上来先把朱浩给称赞一番,让朱浩着实意想不到。 王守仁这么好说话的么? “伯虎,有关兴王府平盗患之内情,或是在下操之过急,让你为难了,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王守仁拱手向唐寅认错。 既然王守仁都这么说了,朱浩知道对方应该不会再强迫唐寅说出制造和运送硝化甘油的细节。 朱浩也就见好就收,起身道:“王中丞、唐先生,学生不打搅两位叙旧,便先到楼下等候了。” “这……” 唐寅一怔,朱浩这么快就想回避了?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你先到楼下,有事再叫你上来。” 逐客之事让王守仁做明显不好,既然现在王守仁说了刚才太过冒昧,表明不会再苦苦相逼,那现在他唐寅也能轻松应对了。 也是从朱浩这里现学了一点扯闲篇的本事,如果你王守仁言而无信继续追问,那我就学朱浩那一套应付…… 咦!? 等等,朱浩那一套到底是什么来着? …… …… 朱浩下了楼。 之前下楼的陆松正站在酒楼门口,四处警惕打量,生怕有人会威胁到楼上两位大能的安全。 听到楼梯响,他回过头,见朱浩下来,有些许意外:“朱少爷,怎下来了?楼上谈完了吗?” 朱浩笑道:“两位先生故友重逢,要一起喝酒叙旧,我一个后辈在旁始终不那么方便……对了,可以吩咐掌柜和伙计往楼上送酒菜了。” 陆松这才反应过来,说是来吃饭,但到现在为止,楼上两位都只是谈事,根本没顾得上叫酒菜。 “我这就去安排。” 陆松怕手下做事不妥,亲自前去厨房安排。 …… …… 楼上,目送朱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王守仁道:“伯虎兄,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弟子啊……看小家伙聪慧的样子,前途不可限量,可有准备应科举?” 唐寅忙道:“科举倒是应了,这不年初县试刚拿了县案首,今日本是府试日,他早早就从考场出来了,想来考得应该不错。” “啊?” 王守仁很意外。 看朱浩年岁不大,居然已是县试案首?意味着小小年纪已迈进功名的门槛了,果真如他之言,前途不可限量啊! “可他不是我弟子……这么说吧,他另有师承。”唐寅说这话时,暗中观察王守仁的反应,毕竟他之前怀疑朱浩有可能是王守仁的弟子,即便不是亲传,也有可能是其徒子徒孙代为授业。 但看王守仁疑惑的表情,二人应该真的不认识。 如果眼前这位是朱浩的师长,朱浩先前绝对不敢贸然顶撞,再加上王守仁名声在外,应该不会弄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情。 王守仁问道:“不知他师承何人?可是……本地大贤?” “这个……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他平时都在王府读书,为世子当伴读,至今已有两载,而我……入王府不过一年时间。” 唐寅言语间有些遗憾。 如果早日遇到,是不是就能探究朱浩身上隐藏的秘密?那么多鬼点子,还有他捣鼓出来的好东西,到底谁教他的? 朱浩越是做一些超越常规的事情,唐寅越想知道他背后的高人是谁……朱浩总说自己无师自通,这在唐寅看来不可信,你一个小孩子总会有人教,你可以说后面的修行在你个人天分努力,可总有把你领进门的师傅吧? 王守仁点点头:“去年你从南昌城离开,此事已传遍南北二京,在下听闻后多有感慨,想来是你知道了宁王府的一些内幕,不得不避开吧?据说……朝中有传闻,此番江西盗寇有意往安陆,也与你在兴王府有关?” 王守仁毕竟是新任赣南巡抚,知道很多内幕消息。 外人不清楚唐寅隐身安陆,王守仁却知情。 唐寅苦着脸道:“其实……朝中之事,我实在不想掺和进去,留在兴王府不过是求个安身之所…… “我想说的话,其实先前朱浩都帮我说了,多余的我也不想再赘述。江西之地藩王品性如何,并非我一个浪荡江湖之人能牵扯,伯安你就不要多问了。” 王守仁想问唐寅,你是不是知道宁王府有谋反的意向,才从南昌城装疯逃遁? 还有你是不是掌握有宁王谋反的证据,宁王府才会对你展开追杀,不惜以江西盗寇跨省来找你麻烦? 唐寅不愿正面作答,他的意思是无论宁王是否有谋反之意,都与他唐寅没有直接关系,他就是要明哲保身,留在兴王府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你王守仁再逼问,就是不顾情面。 “嗯。” 王守仁点头。 他发现,唐寅身上全是秘密。 此时酒菜正好陆续上来,差不多摆满桌子,唐寅赶紧起身向王守仁敬酒,避免被对方逼问。 “来,伯安,你与我共饮一杯。” 唐寅拿起酒杯。 王守仁也举起酒杯,与唐寅轻轻一碰。 酒过三巡,王守仁道:“伯虎兄在兴王府,对王府中事应该多有了解,看你出行前呼后拥,兴王对你也算礼重……不知兴王府未来有何谋划?” 问你唐寅有关战事和宁王府的事,你避而不答,现在我问你兴王府的事,你总不会再跟我打马虎眼吧? “哈哈。” 唐寅喝了两杯,瞬间感觉意气风发,差点儿就要吟诗作赋,或者是挥毫泼墨,作幅画消遣一番,话也比先前多了起来,“兴王府偏安于安陆弹丸之地,本只是皇族旁支,我在兴王府只不过是想图个清静,并非是我心中有什么大志向,或是兴王府有何图谋。” 王守仁问道:“既然兴王府无心朝堂纷争,为何在剿灭盗寇之事上,却是如此……激进?” 别人看不懂,王守仁却能窥出一些门道。 兴王再怎么说也是一方藩王,总该知道现在朝中是什么局势,其独子又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朝中对于皇帝立储之事多有争议,你敢说这么激进剿灭江西来的盗寇,王府没有野心? 流寇是危害一方,但与之交战,需要冒的风险和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即便现在取胜,王府中也有死伤,面临财货上的损失……如果失败了,那兴王府在安陆的基业很可能会毁于一旦。 唐寅道:“皇亲贵胄,哪个不想接近权力中枢?可你非要说兴王是因有其他目的才跟盗寇交战,实在是过虑了。 “试想一下,兴王府地位就摆在那儿,无论做多少事,也改变不了现实……倒是盗寇前来,让本地士绅百姓损失不小,兴王府被劫掠的财货、人畜可不在少数……有时朝中皇亲国戚更着眼于眼前的利益。” 唐寅的话多少有点不客气,似对兴王府不敬。 此番言论好似在抨击兴王府只顾眼前一点蝇头小利,没有顾念大局,但正是这种带着些许贬低的话,更能让王守仁接受。 想想也是,兴王府本就是众矢之的,你表现越高调,越不符合儒家的中庸思想,反正兴王府有着皇帝第一顺位继承人,原本可以闷声发大财,静观其变即可,越是激进越容易遭致反噬…… 那现在之所以冒险出兵,恐怕更多还是为保护王府在城外的王庄等产业。 一般儒官听了唐寅的话,必然就信了,可王守仁始终不同,怎会被唐寅三两句话便蒙蔽? 但他没有多问。 明知你唐寅就是在我面前装糊涂,我还想从你嘴里套取真实答案不成?这种事还是要通过我自己去观察才行。 比如说民间暗访一下,看看百姓对兴王府风评如何,再便是试着接近地方士绅,从他们嘴里旁敲侧击,求取一些答案。 “伯安,涉及皇位传承,我劝你少掺和,为人臣子当以保一方百姓平安为重,至于最终天下谁属……呵呵,谁当皇帝不是当呢?” 唐寅说这话颇有点江湖浪子的洒脱。 你们这些当官的,要考虑谁当皇帝,考虑其中的利害得失,累不累啊? 你看看我现在多好?管他谁当皇帝呢,反正就算是兴王府出了真龙,我也照样可以闲云野鹤,逍遥自在。不像你王守仁,与你分开近二十年,经历诸多风风雨雨,你的心早就累了吧? 王守仁点了点头,没再深究这个问题。 …… …… 楼上这边老友相见,把酒当歌。 而朱浩只能陪着陆松等人在楼下喝西北风。 要不是顾念唐寅可能会被王守仁为难,需要他随时出面解决麻烦,朱浩不会留下等唐寅一起走。 现在看来,楼上应该在和谐交谈,没有大声说话,唐寅也没有再求助于他…… 这是好事。 “朱少爷,要不先在后院给您准备一小桌,随便对付一点?”陆松看不下去了。 我们这些侍卫,在这儿守着那是职责所在,但让朱浩这个没有任务在身的人在这里干等算怎么个说法? 再说了,朱浩为王府立下那么大的功劳,现在谁敢说他不是一号人物?对有能力有功劳的人不能亏待,也是王府一直推崇的赏罚分明的具现。 朱浩笑道:“不用了,平时你跟唐先生一起喝酒,持续的时间很长,但我估计他跟这位王中丞……不会喝太久,点到即止,估计再有一会儿就下来了。我先眯一下……” 第三百一十六章 君子远庖厨 朱浩醒过来时,唐寅正在门口送客,把王守仁送上了轿子。 看看天色,果然没睡多久。 唐寅正要回来把朱浩叫醒,发现朱浩正坐在那儿看着自己,连忙招呼一声:“走了。” 朱浩起身,稍作整理后与之一同走出酒楼。 陆松亲自带两名侍卫跟了出来,后边还有人完成一些结账之类的善后事宜。 “终于完事了,回头应该用不上我了吧?”朱浩问道。 唐寅微笑着点头。 陆松已套好马车,上前来请示,唐寅摆手示意不用,继续跟朱浩并肩而行,侧过头问道:“还没问你,今日府试考得如何?” 朱浩一听,就知道唐寅把王守仁给打发了,心情不错,居然关心起自己的情况来了。 “凑合。”朱浩道。 唐寅没好气地道:“也是,以你的水平,如果府试都考不过的话……只能说你心有旁骛,无法专心学业,全是咎由自取。” 朱浩一听,满脸都是不乐意:“今日我应府试,你却让我早早交卷中午来会见朝中大员,这要是我没考好,责任还全在我身上?” 唐寅斜着看了朱浩一眼,继续往前走。 “唐先生,你这是要回王府吗?我就不跟你回去了,我还要找地方吃饭……早晨进科场前随便对付了一点,现在肚子都快饿扁了,我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像你这样三餐不继都没问题。” 朱浩说着就要跟唐寅作别。 唐寅看了看街边已有朱浩自己带来的马车等候在那儿,车夫和随从眼巴巴看着二人,朱浩现在好歹是“大少爷”,事情办完可不想跟他溜大街。 唐寅摸了摸肚子:“我与你同去。” 朱浩瞬间无语。 他回头看了东胜阁一眼,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刚从那里边出来,是吧?鸡鸭鱼肉一桌子菜,你居然要跟我去蹭饭?” 唐寅叹道:“与故友会面,最多是喝上几杯酒,倾诉别后衷肠,哪有心思用饭?送客出来,难道你还让我回楼上去再吃些垫肚子?已吩咐随从,让他们整理好以食盒带回去,给弟兄们分了……” 朱浩很想说,你倒是挺慷慨,一大桌子好酒好菜直接让人分了,然后来我这边蹭饭? 脸皮真厚。 “朱浩,我与你同去,不过是随便吃一些,有和妨碍?之前我不也请过你吗?当然,若是去你府上的话……那就算了。” 唐寅的意思是,你要回家吃饭,那我就不跟你去,谁都知道你老娘和姨娘是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朱浩道:“想吃也行,但请你不要多问,尤其是我带你去的地方有女眷,你最好……收敛一点。” “没事没事。” 唐寅听到可以蹭朱浩的饭,非常开心。 终于可以占这小子的便宜了。 …… …… 考完府试,朱浩终于有了空闲,可以把年后一直放在学业上的注意力挪开,首先便要犒劳一下自己。 所以今天他为自己准备好了“庆功宴”,不是跟家人一起吃,而是一个人用餐……一顿火锅。 朱浩坐着马车,带着唐寅到了实验室所在院子。 陆松先回王府禀告去了,留下两名侍卫跑步跟随,朱浩这边也有几个护院跟着一起过来。 到了地方,二人下了马车,朱浩上前直接把院门推开,就见院子里正有人劈柴。 乃是关敬。 “东家,您这是……?” 关敬看了唐寅一眼,虽然唐寅不是他的先生,却是东家的师长,赶紧过来行礼。 朱浩道:“去跟公冶姑娘说一声,就说我来了,让她把我吩咐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带过来。” 实验室跟学堂连在一起,关敬急忙去隔壁通知公冶菱。 唐寅往学堂方向看了一眼,里面隐约有女子读书声传出,乃是在学《女孝经》,唐寅眼神又有点怪异。 “坐,我先进去拿家伙事。” 朱浩指了指刚才关敬劈柴时坐的小板凳。 唐寅想坐,最后顾忌面子,还是站在那儿,环视院子一圈,嘴上问道:“需要帮忙吗?我跟你一起。” …… …… 朱浩没让唐寅跟来,快步到了耳房那边,把专门为吃火锅准备的紫铜暖锅拿了出来。 这紫铜暖锅分为三层,上小下大,最上层为圆筒状的烟道,中间是盘形盛器,下部为炉式支架,白居易曾著有一诗描述此物:“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至于食材……这年头没有冰箱,肉制品不好保管,安陆这内陆之地想弄点海鲜回来可不容易,除非朱浩准备来个水煮咸鱼……那也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东西。 但朱浩还是有准备。 猪肉不少,再就是羊肉…… 好在安陆城里买东西方便,早市让人去买了回来,再叫人切成薄薄的片,三月天气温不高,才过半天,食材依然很新鲜。 “开始煮了。”朱浩道。 唐寅看着朱浩在那儿忙活,紫铜暖锅内装着木炭,点燃后就在盘形盛器里烧水,旁边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唐寅好奇问道:“你这是准备煮白开水招待我?” 话音刚落,院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却是公冶菱和关敬前后脚进来,手上提着木托,上面摆着诸多用盘子盛好的食材,主要是肉类和一些蔬菜,但三月天没多少菜蔬,只是萝卜、菘菜、豌豆尖而已。 “见过陆先生。” 公冶菱客气地向唐寅行礼。 唐寅见到女人,有些扭捏。 或许是这几年少有跟女人沟通的经验,使得他在跟异性接触时,就像一个怯场的初哥……只是你这年岁,不是应该目中无男女之区分,泰然处之吗? “放在一边就好,你们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点?”朱浩笑着问道。 “不敢。” 公冶菱道,“如果有需要的话,东家只管吩咐一声,小女子便在隔壁等候。” 公冶菱把东西放下后,带着关敬离开。 …… …… “这就是唱白蛇那个?” 等人走了,唐寅才把目光收回。 朱浩还在那摆弄,闻言手上的活也没停下,没好气地道:“劝你别打歪心思,公冶姑娘心比天高,现在跟戏班又没契约在身,她想走就走,我可拦不住。” 唐寅道:“那她为何在此?” 朱浩指了指隔壁:“帮公孙夫人喽……你不会不知道吧,隔壁就是我开的女学,她在这边当助教,有时候帮忙教书,有时候厨房的事也会负责一下……帮我把那个罐子拿过来。” 唐寅随手把朱浩指的陶器递过去,看到里面灰不溜秋的东西,皱眉问道:“何物?” 朱浩道:“芝麻酱,你不会以为是……咳!来一点?” “嗯。” 唐寅当然不客气,然后就看到朱浩又把大蒜、葱花、豆豉、豆腐乳和大头菜粒陆续放入碗里调制好,不由咽了口口水。 现在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看到水开后朱浩把大葱、姜片往白水里添加,好奇问道:“你准备……水煮这些食材?这……也太普通了吧?” 朱浩没说什么。 继续往锅里添加东西,唐寅顿时又皱眉。 “这是提前用牛油和茱萸辣油、花椒、五辛熬制而成的高汤,以麻辣味为主,增香提味用的。” 朱浩说完,红油油的辣汤已然沸腾,香味扑鼻,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相继把羊肉片、猪肉片倒了进去。 捣鼓半天,第一锅食材煮好,朱浩终于吃到了自己来到大明后的第一顿麻辣火锅。 那种感觉…… 辣! 麻! 爽! 趁着热乎劲儿,朱浩不管一边的唐寅,自顾自狼地吞虎咽起来。 唐寅皱眉,看着朱浩吃得贼香,不由伸出筷子,夹起片羊肉到碗里蘸了下,送入口中…… 这一尝试不要紧,感觉口腔被人打开一扇门,那种感觉是他活了大半辈子都不曾有过的…… “朱浩,这……这……” 唐寅发现自己突然不善言辞起来。 朱浩道:“若是唐先生不中意这种吃法,就把肚子留到晚上,反正这几天王府都有人请客吃饭,我这边准备的食材可不多。” 说着朱浩用个铁捞从锅里往外捞羊肉和猪肉片。 唐寅也不知怎的,好似被呛到,咳嗽一声:“给我留点。” 朱浩灿烂一笑,知道唐寅眼高手低,随手就把捞子递给唐寅。 …… …… 老少二人大快朵颐。 唐寅吃宴都是以饮酒为主,菜少吃或者不吃,求的就是个洒脱,以他这身子板,一天也消耗不了多少能量,所以对于饭食的好坏并没有太过挑剔。 但今天让他真正见识到了美味。 “好辣……这时候如果再有点酒就好了……”唐寅作为酒鬼,吃火锅感觉身心畅快的同时,酒瘾一下子发了。 朱浩道:“对不起,没有,我可没做好你来蹭饭的准备……你觉得这院子里谁会喝酒?” 唐寅苦笑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朱浩,还没问你,今日府试题目是什么?说出来,我帮你参详一下。” 说话间,伸手拿过一个盘子,准备再下一盘羊肉进锅里。 朱浩道:“题目是君子远庖厨……” “咳!” 唐寅又被呛着。 我他娘的在这里准备食材下锅,你小子就在旁边说“君子远庖厨”,你是诚心的吧你? 朱浩把盘子接过来,自己把羊肉往锅里倒:“唐先生你以为我诓你呢?就是这题目,不信的话等回去后你问问袁汝霖就知道。” “也罢!君子远不远庖厨的,那只是讲一个仁,无关你我在这里用餐。” 唐寅没那么拘礼。 虽然这种吃法,有点不像以往那种等别人做好上桌,只等吃的模式,但也不能说是自己下厨做的,就算是……那也无妨,谁让这东西如此好吃。 管他是不是君子呢。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为同窗自豪 陆松完成差事,找到实验室这边时,居然看到唐寅和朱浩抢着从一口铜锅里捞东西吃。 陆松惊讶于眼前一幕。 平时唐寅就是个酒鬼,他一度以为唐寅是那种只喝酒就能吃饱的人,几时见过唐寅这般心急火燎地吃东西?还是在一口造型奇特的锅里吃一些水煮的食物! “两位,王中丞已回官驿,不过听说他下午还要出城去战场那边看看,等回城后又要去牢房审问俘虏,并与州衙商议押解战俘回江西之事。” 陆松是个实在人,这时候面对两个吃货,还能安心讲公事。 唐寅抬头看了陆松一眼,摆摆手:“那是他的差事,想怎样就怎样,无妨。” 本来他想邀请陆松一起坐下吃,但朱浩刚才说了,食材没多少,本来就没准备外人的,现在已多了他这张嘴,还要把陆松也加进来的话……恐怕大家都得饿肚子。 再说这里是朱浩的地方,应以朱浩的意见为准,主人家都没发出邀请呢,自己一个蹭吃蹭喝的更没资格。 朱浩道:“陆典仗忙坏了吧?坐下来一起对付点……想吃饱有点困难,先垫垫肚子,下午才有力气干活。不过凳子……需要陆典仗自己去搬一张过来。” 陆松犹豫一下,本来他不想凑热闹。 但此时他很好奇,唐寅这是吃到什么珍馐美味,居然能如此忘形?就算这水煮的做法很普通,但架不住其中食材有可能是什么山珍海味…… 再说他也的确饿了。 这一天下来,他可比唐寅忙多了,唐寅只是在接待王守仁时感觉心力交瘁,而他则是跑东跑西,做的全都是体力活。 于是乎,陆松从善如流,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到了铜锅前。 等吃下朱浩精心准备的火锅涮肉后…… 那种麻辣交汇的感觉,似乎让味蕾打开了一个新天地,陡然间身体上下奇经八脉有一种融会贯通的感觉。 “老陆,你带酒了没?” 唐寅见陆松也坐下来吃,会心一笑,忍不住问问这位老酒友。 陆松面带歉意:“这出门做事,怎有心思带酒?要不要我现在出去打酒?” “不必了!” 唐寅摇摇头,随即有些遗憾:“早知道的话,用酒葫芦装点酒,随身带着……下次就有准备了……” 说完笑嘻嘻望着朱浩,好像在说,你小子准备好,下回我还要来蹭饭。 “唐先生,你下次有没有准备那是你的事,不要一边看着我一边流口水好吗?很猥琐知道不?” 朱浩才不会欢迎这货再来。 本以为唐寅这年岁,对于口腹之欲应该很淡漠,瞧瞧你那麻杆儿般的身材,就算不给你酒喝你也不会吃我多少东西,谁知道……这货抢食居然抢得不亦乐乎,那伸筷的频率,赫然饿死鬼托生。 唐寅叹道:“我半生漂泊,很难吃一口安乐饭,今日得享此般……喂喂喂,你们两个慢点……” 刚想抒发一下心中情感,突然发现旁边两个人吃相难看,根本就不等他,也不稀罕听他的废话,唐寅当即放弃人生感怀,继续胡吃海喝起来。 …… …… 一顿饭下来。 朱浩吃饱了,毕竟他年岁不大,胃还没撑开,容易对付。 可唐寅和陆松都只吃了个半饱。 那种感觉……竟隐隐有些失落,很想问问朱浩烹饪的技巧,但又知朱浩这里有些看起来很奇怪的佐料,不是民间可以买到,也就忍下心中好奇。 “两位先回吧,我留在这边做些事情,晚上再回王府。” 朱浩下午要处理一些实验室积压的事情,笑吟吟送客。 陆松道:“朱少爷,袁长史和范学正他们必定也想知道你府试考得如何,不如……” 朱浩笑着摆摆手:“府试考完,不管过与不过,短时间内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最近日夜攻读,精神太过疲累,身边很多事也都懈怠下来,现在得重新拾掇续上。” “嗯。” 陆松见朱浩不愿意跟自己回王府,也不勉强。 朱浩刚进王府时,王府上下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但经过差不多两年朝夕相处,王府上下再也没有把朱浩当外人,加上他马上就要考取功名,朱浩俨然已是王府的贵人,连兴王都对其礼遇有加,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 唐寅笑道:“听说苏东主正日夜兼程,往安陆地界赶路,若他来了,第一个见的必定是你。” 朱浩道:“唐先生消息挺灵通啊,这事连我都不知道。” 唐寅满面红光,今天他吃到前半生不曾品尝过的美味,心情极为舒畅:“苏东主随同征剿大军一起前来安陆,谁料兵马尚在半途,这边已顺利剿灭匪寇,本来接收战俘是军中事务,但现在王中丞来了,根据对等原则,需要布政使司派官员前来……依然是苏东主陪同。” 最近唐寅频频跟官府接洽,消息比之前灵通很多。 但有一点,唐寅不会像朱浩这般分析局势,杜撰出各种情况,以揣摩各方人员反应,唐寅基本都是有一说一,既然他说苏熙贵会来,那十有八九错不了。 “见面了,咱一起喝酒……最好把这一套炊具备好!” 唐寅特别嘱咐后,这才满意地离开实验室。 …… …… 王府学堂。 朱三和朱四几个孩子,当天一直盼望朱浩早点回王府,好问问他考得怎样。 下午时,没把朱浩等到,却把袁汝霖给等来了。 “朱浩呢?” 朱四趁着袁汝霖进来,范以宽出教室门之际,侧过头问一脸拘谨的袁汝霖。 袁汝霖摇摇头表示不知。 随后又有人进来,却是唐寅和陆松带着几个侍卫,抬着两口箱子进来,却不见范以宽的身影。 朱四问道:“唐先生,朱浩考完了吗?他考得怎样?是不是通过了?” 一来就是连珠炮般的问题。 唐寅回想之前在朱浩那儿蹭饭的经历,琢磨这几个孩子还在等朱浩的消息,而朱浩却已无事一身轻搞他的研究,同样都是孩子……差别咋那么大呢? “他已经考完了,上午一早就出了考场,陪为师去处理一些公务,现在估计……已经回家去了吧。不过他说天黑后就会回王府。” 唐寅道。 朱三嘟起了小嘴:“这个坏蛋,考完了也不知回来说一声,害得我们白替他担心,如果考不上的话,活该他倒霉。” 这口吻…… 活脱脱一个深闺小怨妇,那口气只有朱浩的妻子或是亲近之人才说出得出,连唐寅都不由往她身上多看了几眼。 朱四纠正:“姐,没听先生说吗?朱浩有别的事,不能兼顾这边,他不是故意不回来。” 京泓发问:“那先生,朱浩未来是不是不用回王府读书了?” “嗯?” 唐寅没想到还有这说法。 不过想想也是,朱浩已过府试,马上要备考院试,以朱浩的才学,跟眼前这几个孩子已经形成断档,再让他们凑一块儿读书,是有点不伦不类。 但王府从未说过让朱浩另寻读书途径吧? “没有的事,我问过父王了,他说以后朱浩还是在王府读书,唐先生和范先生不在时,就由他来给我们讲课,如今他有了功名,名正言顺多了。” 之前朱浩给几个孩子上课,有越俎代庖之嫌,但如今朱浩有了秀才功名,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不就是另外一个公孙衣么?而且朱浩的才学可比公孙衣有保障多了……现在的朱浩就等于是去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回来,一点都不妨碍他给几个孩子授课,也不影响王府对朱浩能力的信任。 “那……以后他去考举人呢?” 京泓莫名悲伤起来。 现在朱浩只是个储备秀才,在王府里读书倒也没什么,就算考中秀才,也还说得过去。 但如果朱浩备考举人,甚至直接中举,进而考进士……还跟自己这群小屁孩一块儿读书吗? 同时进的王府,当时自己还对朱浩的才学多有怀疑,铁了心要去跟他比,发誓终有一日会超越,怎么越是追赶彼此间的差距越大呢? 朱三笑道:“小京子,别难过了,就算他考中举人,也是我们的同窗,你应该为曾经有这样的同窗而感到自豪。” 京泓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 我要成为人们眼中“别人家的孩子”,而不是自个儿去羡慕“别人家的孩子”。 “好了!” 唐寅眼看 “这里有两口箱子,一口箱子里是给京泓、袁汝霖的礼物,里面各有两份……本来陆炳也有,但陆典仗已代收,另外一口箱子里的东西则是给朱浩的……先大致给你们过过眼,回头找人给你们各自送去。” 唐寅说完亲自把给京泓和袁汝霖礼物的箱子打开,里面除了必要的文房四宝外,还有几套书籍,以及一些绢布、被芯等物。 朱三凑过去看了看,问道:“我们能看看朱浩箱子里有什么吗?” “应该没什么区别。” 唐寅说话间顺手把另外一口箱子打开,瞬间发现情况不对劲。 “哇!” 几个孩子眼都直了。 朱浩箱子里不再是普通绢布,而是绫罗绸缎,文房四宝虽然也有,但明显看起来质量要高出一大截,更主要的是里面还有一个钱箱,打开来满满都是铜板,至少有十贯钱的样子,如果再加上玉器、金器等值钱的小物件儿…… 啧啧! “别看了!努力读书吧!” 唐寅为自己失言后悔不迭,一伸手把箱盖给掩上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排挤 “好了,都回座位上去。” 唐寅袖子一甩,“京泓和汝霖的礼物先送到西院,朱浩的等他自己来拿。你们先温习功课……世子,你出来一下。” “我!?” 朱四有点不适应。 以往兴王府不管谁来,统一的套路都是把朱浩叫出去,谁让人家身上闪闪发光呢? 现在朱浩不在了,居然轮到叫我出去? 朱四在几个孩子目送下,来到院子里,此时陆松已经着人把箱子往西院送去。 “世子,你觉得,王府给朱浩的赏赐,多了还是少了?有没有此等必要?”唐寅提出问题。 朱四一脸莫名其妙:“唐先生,你是在问我?这不是父王赏赐的吗?” 在朱四看来,这事跟我没关系啊,你不会是觉得我会心疼吧? 唐寅郑重地道:“说出你的看法。” 朱四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朱浩之前打贼寇的时候立下大功,再便是他学习那么好,赏赐他点东西无妨。” 唐寅对朱四的回答很满意,点头嘉许:“如此甚好,你要明白赏罚分明的重要性,兴王府一直秉承的都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原则,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有时需要酌情酌事,功过相抵也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要收揽人心。” 朱四心中犯嘀咕,原来叫我出来,是为了给我上课啊? 有必要这么麻烦? 跟我说一声就得了,真把我当小孩子? 现在的朱四就是个九岁大的孩子,放在后世,也就是三年级下学期的小学生,大人眼中不谙世事的顽皮小孩子。 但朱四一直以来经历的是什么? 王府高压管制,名师指导,还有朱浩这个妖孽般的同学,又是什么皇权斗争、刺杀这种刺激的事情……M.. 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 “好了,你先回去,我去跟范学正打个招呼,请他回来给你们上课!” 唐寅很满意这次教导。 看起来是替兴王教育儿子,但其实包藏私心,谁让他也是王府的一员,以后也会涉及功过赏罚等问题? 如果小主人是个连是非功过都不能区分的顽劣之徒,那给兴王府做事可就要头疼了。 …… …… 朱浩晚上回王府,从京泓那儿得知自己也有赏赐,还被唐寅放在学舍那边等着他自己去取。 “搞什么嘛……直接给我搬过来不好吗?”朱浩把带来的皮革书包放下,从里面拿出几本册子。 打开来,里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一些化学方程式。 京泓凑前看了一眼,发现一个字都不懂。 京泓道:“你那箱子里边放的全是好东西,可能唐先生怕失窃吧……你写的是什么?蝌蚪文吗?” 朱浩打量京泓:“把我的东西带到西院这边,谁来盗?你吗?” “可能……是要防着那些侍卫,还有来往的杂役什么的,毕竟这院子品流复杂,什么人都有。” 京泓目光热切地望向朱浩,希望对方能给他解释那些看不懂的符号究竟是什么东西。 朱浩把本子重新合上:“都是一些你这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点,我就不跟你详细解说了……今夜我会熬到很晚写东西,如果你觉得烦扰,我就回家去。” “不用了,你留下吧,有你在身边,我读书好像更有动力。” 京泓眼神有些小失落。 尤其当朱浩说到那些东西他一辈子都用不上,分明是看轻他,换作以前他立马就跟朱浩急眼,可现在他明白,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就算再心有不甘也要认清现实。 …… …… 三月十九。 这天是府试放榜的日子。 朱浩在王府里住了两天,都是早出晚归,其实这两天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继续留在学堂上课,毕竟他还是王府伴读,但始终现在是府试阅卷时,就算他不在课堂上,王府也没人问询他去哪儿了。 这天放榜恰好也是王府的休沐日。 京泓一早就收拾妥当,当天他要出王府,因为家里给他送东西来了,需要他去县衙取件。 京钟宽走后,长寿县到现在还没有知县履新,之前是因为盗寇之事耽搁,现在太平了,听说新知县已在赶来的路上。 知县衙门都是京泓父亲的旧下属,给前任知县的公子转交点东西,对县衙的人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朱浩,要我跟你一起去看放榜吗?”京泓其实很想知道朱浩府试考得如何。 朱浩笑问:“有意义吗?” 京泓想了想,也是。 朱浩已是县案首,府试考得如何无关紧要。 以朱浩的能耐,考试时合理发挥,不需要冒尖,但凡认真一点就能通过考核,那去与不去看放榜有什么区别? “既如此,我去县衙那边了,我会让蓝伯陪着,不会有问题。如果你没什么事,有消息后早些回王府告之,我也能放心些。” 京泓说是不去看放榜,但还是很关心此事。 朱浩点头。 把京泓送出王府,朱浩准备去戏班子那边走一圈,而后回家。 这时陆松从后边追上来,远远地就吆喝:“朱少爷,唐先生昨晚喝酒时说,今日要陪你一同去看放榜……你先别走啊。” 朱浩驻足回道:“陆典仗刚上工吧?府试考完我还没回家跟家人团聚过,府试结果到时自会有人上门告知,我就不去凑那热闹了。” 陆松回头看了东院那边一眼,心里暗自着急,你说你唐寅也是,说了陪朱浩去看放榜,可你昨天喝那么多酒,这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人家走了你都不见身影,我可没办法留下这小祖宗。 “那我就不送了!”陆松没理由阻拦朱浩,本来今天就是学舍休沐的日子,再加上还是府试放榜日。 朱浩有来去的自由。 …… …… 唐寅睡醒时果然已日上三竿。 最近有范以宽给孩子们上课,唐寅非常轻松,这当幕僚的日子非常惬意,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有事自有人来寻,无事就一身轻。 若说以前,还有人非议他在王府里吃白食,可经历平盗匪一战后,王府任何质疑的声音都消失了。 凭靠这一战的功劳,他安稳躺平个几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唐寅起来后,悠哉悠哉洗漱,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 要说最近他的卫生条件得到极大的改善,赐的丫鬟他没要,但婆子不时就会来院里把他换下的衣服拿去清洗,屋子有专人负责打扫收拾,床单被套褥子换得很勤,王府还给他准备了很多新衣服……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让他很享受。 “唐先生,您可算起来了。” 陆松见到这边院门大开,赶紧进来通知,“王中丞今日来王府商议带囚徒离开之事,您看是否与袁长史一同接待下?” 唐寅问道:“几时之事?” 陆松道:“王中丞已进王府多时,因为之前我两次过来通知,您这边都没开门……袁长史说不要打搅您休息。” 唐寅稍微一琢磨,袁宗皋听说自己睡觉,王守仁来了都不叫醒我?为的只是让我睡个安稳觉? 这是觉得我最近风头正劲,威胁到他王府长史的地位,故意不通知吧? “好,我收拾妥当,马上就去。” 唐寅本来还想吃点早饭,现在只能稍作整理便出门。 …… …… 唐寅与陆松来到王府长史司所在院子时,那边已谈完。 “哈哈,这不正说伯虎呢,他就来了?” 袁宗皋笑呵呵就跟个弥勒佛一样,一点都不见外,上来就打趣,俨然把唐寅当成自己的门徒或者朋友。 唐寅过去跟王守仁拱手见礼。 “这样,你们聊,老夫要去禀告兴王,便不相送了。伯虎啊,送客之事就交给你了,衙门那边公事处理完,时间也合适的话,就请伯安用个便饭……” 袁宗皋一副很器重唐寅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发号施令,这口气在外人听来没什么,毕竟长史乃是王府品阶最高的官员,可唐寅却听出苗头不对。 平时袁宗皋不会如此颐指气使,此番好似有意在外人面前彰显,你唐寅不过是王府请来的幕僚,受长史司管辖,所以有事还是要以我的意见为准,你自己做不了主。 唐寅生性洒脱,倒不是很介意屈居袁宗皋之下。 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再想想,其实这是好事,王府越是表现他唐寅没权力做主,那王守仁就越不好意思逼问自己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唐寅和王守仁在各自随从伴随下,一起往王府正门走。 唐寅问道:“伯安你几时离开安陆?” 王守仁叹息:“江西盗患严重,处处烽烟,好在此番流窜至湖广地界的盗寇被击溃……但还是有部分人马逃回江西,加上环南昌府一线大山里那些经年盘踞的盗寇,危害日甚……在下不能在安陆停留太久……愁啊。” 唐寅心想,你在我面前强说愁,分明是想以此为借口,让我告诉你那猛火药的秘密。 我可不会上当。 “伯安真忙啊……我在王府这边倒是无所事事,毕竟此生无心仕途,随遇而安便可,与伯安你的境况大不相同。” 唐寅装出一副感怀身世的模样。 王守仁突然问道:“你那位小友,朱浩何在?” 言外之意,你不肯说,那我找朱浩问问,一个孩子总不像你嘴巴这么严吧? 第三百一十九章 府试放榜 唐寅听出王守仁话里的弦外之音。 也就是我,能让你为难一下,被你逼问着不知该如何应付。 换作朱浩…… 恐怕你连套话的机会都没有,那小子的花花肠子要是那么容易被人摸透,我也不会屡屡在他手下吃瘪。 “今日府试放榜,料想他应该往文庙那边去了。”唐寅道。 陆松在旁听了,很想提醒,朱浩根本就没去看放榜,现在他人在哪儿可不好说。 王守仁道:“正巧往贡院方向走,便一同前去看看。另外邝知州马上卸任,听闻朝廷已派员前来接替,是否这两日便到?” 唐寅想了想,摇头道:“并无定案。” “那在下就等继任知州抵达后再离开,索性不差这两日。”王守仁伸手示意唐寅在前引路。 随后二人往王府正门行去。 …… …… 唐寅坐在提前备好的轿子上,两顶轿子在官差前呼后拥下往贡院方向去了。 这算是唐寅进王府后,第一次享受乘坐官轿、有官差鸣锣开道的待遇,望着气窗外两侧自动避让开来,脸上满是恭敬的百姓,唐寅有一种“当官真好”的感觉。 他不由想到王守仁的态度转变。 之前王守仁说江西剿匪刻不容缓,着急要走,如今却要等新知州到来? 这是为何? 难道新知州他认识? 以唐寅政治敏感度,自然分析不出其中原委,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干脆不再去想,大不了事后找朱浩问问…… 又是朱浩…… 唐寅发现,要是在文人圈里混,什么写诗作画,他自问能顶十个朱浩。 可要是混官场,离了朱浩真不行。 …… …… 贡院外。 再一次放榜,这次是放府试榜单。 大部分参加府试的考生,都会第一时间赶来看放榜,这年头除了看放榜外,没有别的更直接的查询方式,府试涉及功名,谁都不愿意在消息获取上落于人后。 贡院外人山人海。 酒肆、客栈、茶楼,甚至是路边摊,早早便开门迎客,都想趁着人流汇聚,多做几单生意。 朱万泉这天又进城赴文会,毕竟今年是乡试年,朱万泉为求功名上更进一步,已不能闭门造车。 很多知识不是从书本上能学得,这时候就要发挥三人行必有我师的精神,要是三人不够,那就四人、十人,总之是要多跟人交流,开拓眼界和思维,这样写文章才能做到针砭时弊,言之有物。 这天他很好奇自己的侄子是否能顺利考过府试。 “季礼兄,这么巧?莫非贵府也有孩子参加府试?像你这样的生员,可鲜在此等地方出现啊。” 有认识的同窗见到朱万泉,赶忙上前热情招呼。 朱万泉看前面人山人海,正有些发愁,随口应道:“兄长家的侄儿赴考,我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对方笑道:“可是叫朱浩?” 朱万泉一怔,本要上前寒暄,闻言皱眉:“你知道?” “哈哈,这有何难?县试案首,早就听闻大名,本地诸多士子放言要让他在府试中折戟沉沙……在下有一堂叔在州衙当差,眼下虽未放榜,却也知他在府试中又考得案首,这下许多人要颜面尽失了。” 这算是提前泄露录取消息。 朱万泉见这同窗眼熟,但实在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大概之前一起参加过文会,这年头但凡是个读书人,就会主动攀关系,就算曾在一起坐而论道,但谁能记得住谁是谁? “我侄儿他?府试案首?” 朱万泉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 哪怕朱浩有真才实学,可科举考试毕竟是写文章,在糊名的情况下,阅卷官又有变化,看文章的口味自然有所不同,安陆州那么多考生,怎可能同一个人在中县案首的情况下,又中府案首? 府试的级别明显比县试高很多,朱浩毕竟才九岁啊…… “这不,马上就要张榜了,在下先去了,有时间一起探讨学问。”对方见朱万泉不是很热情,好像在为侄子中案首之事惊愕失神,联想到朱家内部复杂的情况,摇头笑笑就自去了。 朱万泉本来只是顺道过来看看。 现在得到“小道消息”说自己侄子中了府试案首,这下他是不会挪窝了,前面正好有文庙的人出来张榜,朱万泉到底小时曾练过武,虽然长大后弃武从文,但身手还算矫健,见缝插针的本事很高,很快就挤到近前。 等把榜上考生名字大致一看,就在案首处发现朱浩的名字。 “又是这小子……绝对是私相授受!有没有王法了?” “对,这次再不闹腾一下,都以为本地士子好欺负呢,大不了去哭庙!” 一群士子义愤填膺。 明显这些人都是没过府试,因为有很多人看过榜单后,面露喜色退出人群,只有那些没考中的在那儿瞎闹腾。 “别吵了!” 突然又有一队官差出来,把正在叫嚣的士子喝斥一通。 他们手上拿着一张好似榜单的东西出来,但不是红纸黑字,而是白纸黑字,背后直接刷了浆糊,贴在了布告栏上。 “这是啥?” 很多人以为这一榜榜单放错了,再或是有补录,以为自己有机会。 等看到张榜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是人名,而是一篇文章时,在场人等顿时疑惑起来。 一名儒学署的教谕站出来大声道:“诸位,官府知道你们对于朱浩连中县试和府试案首之事有所怀疑,经本州学正与知州商议,特决定将朱浩四书文第一篇张贴于此,若有认为其才学不及的,或是找出其疏漏的,可以直接到文庙申报。” “靠!还能这样?” 一群士子来劲了。 州衙和州儒学署这是有多自信?知道朱浩再中府试案首会引起争议,居然把他的一篇文章张榜公示? 自古文无第一,这写文章讲究的门道太多了,挑毛病还不容易?就算他写得没什么疏漏,老子就说他的文章写得不好,官府能怎么着? 本来这边就很热闹,又因为官府平息谣言另辟蹊径,使得过来看榜的人比以往更多,就算那些过了府试已离开的士子,闻讯也不由重返贡院,想看看本地府试案首朱浩到底写了何等花团锦簇的文章,能让那位主考官邝知州两次提其为案首? 这一看不打紧…… 看过后,很多人郁闷了。 “辞藻太过华丽……华而不实!” 有人挑刺。 旁边有人训斥:“你眼睛有毛病吗?他哪里辞藻华丽?” “对对对,不是辞藻华丽,是太过平庸,你看看这都论了个什么?我写的都比他好……” 有人大言不惭。 州学训导就在那儿等着,闻言马上道:“谁的文章好?说一声,我这就让人把你的文章找出来,也张榜公告,让在场学子对比一下……” 说话者本来意见很大,嗓门更大,可听了训导的话,马上把头缩回去,灰溜溜钻进人群不见了。 “我的比他强,把我的找出来……” “对,我的也比他强!” 总有不怕死的,尤其那些落榜考生,觉得反正已失败,若是把自己文章找出来当众品评一下,或许别人觉得我写得不错,就晋级了呢? 州学训导厉声喝斥:“别怪条件苛刻,实在是人手不足……提出要找自己文章出来的,先要在本次府试中通过,若是连府试都没过的话……没人在意你文章写了什么。” 本来不设限,谁的文章都能找出来对比。 但现在强行加了道门槛,必须是过府试的四十个人申报自己的文章更好。 “老林,你不是已经过府试了吗?你的文章比不过这小子?拿来比比啊!”马上有人开始挑唆那些榜上有名之人。 这些过了府试的士子多精啊。 老子好不容易才过府试,这时候保持低调就行了,要闹你们闹,找老子干嘛?老子自问文章没有那小子好,跟你们一起闹事,要是把学正、训导或是主考给惹恼了,直接剥夺我录取的机会,你们赔得起吗? “不行不行,在下的文章实不如也……” “对,我的也不行,朱浩这篇文章写得很好。” 因为有了门槛这回事,那些过府试的人马上站到了相反的立场上,改而称赞起朱浩的文章来。 “没骨气!把你们的文章拿出来,我们自会给你们撑腰,难道你们真要看本州学风被一个不学无术的稚子给带坏?” 有人义愤填膺。 马上有人反驳:“这文章,你们自问写得出?别让官府的人进去找了,你们有信心的话,自己写的文章总该记得吧?当众背默出来,让人对比一下不就行了?” “是啊,这文章四平八稳,堪比乡试中桂榜范文,谁爱申告谁去申告……” 之前还拧成一股绳的本州学子,瞬间分成两派。 训导看时机差不多了,再抛出最后一道门槛:“听好了,申告可以,但评定优劣可不是你们这些当事人,必须为本地名儒,以另外一篇文章评判……若是众名儒在糊名对比中仍旧判朱浩为优,那申告者一概取消本次府试成绩,并广而告之……” 本来对不顾朋友义气有那么几分遗憾,被逼得进退两难的已通过此次府试的考生,听了这话,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不陪你们玩了,老子自问比不上这小子的才学,谁爱申告谁去申告。 告辞! ------题外话------ 快月底了,求一波订阅和月票! 第三百二十章 据说这是应试文章 州衙和州儒学署这次早有准备,居然在放榜后,就把士子的怨气给瓦解,以防止出现读书人闹事的情况。 连考过府试的人都说朱浩的才学远在自己之上,那些没考过府试的人就算是闹,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毕竟这次府试过关的,基本都是平时公认学问比较好的,没有说一些风闻很差的人过关…… 如此一来…… 发案就真的成了发案,去看放榜也只是单纯为了看放榜,贡院外难得像今日这般纯粹。 唐寅与王守仁抵达文庙前,看放榜的人已走了大半,多数人自然是没考中,灰溜溜地返乡,接下来好好增益学问,下次府试再战。 至于考中的也要回去备考,府试毕竟只是一次过渡性考试,这年头读书人的目的是为博取功名,关键一战还在于院试。 相比于县试和府试,院试更加正规,主考官乃是本省提学副使,出题和阅卷水平自然也并非普通小考可比。 唐寅带着王守仁到了地方,放眼一看,稀稀拉拉,没剩下几个人。 心里不由开始纳闷儿,难道说朱浩这次府试没过?或是通过成绩靠后?所以这些士子才没有闹腾…… 若是朱浩排名靠前,这些读书人肯定是要反了天啊。 之前只是长寿县的士子在闹,现在府试把京山县的考生加上,阵仗想必小不了。这年头读书人闹事对于官府来说是很头疼的事情,万一弄个哭庙什么的,分分钟把事闹大,一旦让地方监察御史给捅上去,地方官府中人就要受到连累。 唐寅心想,如此只能理解为,邝洋名为了平息众怒,故意把朱浩的名次给拉了下来,否则以朱浩的才学,碾压本地这些参加府试的读书人应该没多少问题,再不济也能考个前三。 “本地士子风气倒是很淳朴。” 王守仁看了放榜现场秩序井然,没人聚在一起愤慨地抨击考试不公,顿时心生感慨。 要说王守仁也是从科举场一路走过来的,以他对历次科举的了解,读书人都是些刺头,偏偏大明朝廷还礼遇有加,尤其弘治朝后更是如此,从阁老到部堂都是大儒出身,朝廷对读书人的回护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读书人地位一高,就喜欢闹事。 地方科举一旦放榜,总有那不识相的跳出来闹事,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非要提出重新阅卷或是联名请愿重考等等……不胜枚举。 而安陆的读书人,放榜时看到自己没考中,竟然一点情绪都没有? 所以王守仁才说本地士子风气淳朴。 唐寅苦笑道:“或是这次成绩比较服众吧。” 他本想说,你是没见过一个月前县试第一场放榜时的热闹,这次也不知怎的这群人突然转性了?亦或者已经去闹了,只是地点不在文庙,而是州衙? “真遗憾啊,希望下次能考过,不然一辈子没个指望。” 旁边正好有读书人结伴而过,其中一名三十多岁连府试都没考过的儒生,一脸抑郁,不停抒发感慨。 唐寅指了指布告栏方向,陪伴在旁的陆松明白过来,赶忙前去查看情况,没走出几步路就停了下来,因为正好看到袁汝霖在袁家一名家仆陪伴下朝这边过来,此时袁汝霖面带喜色,明显已通过府试。 “汝霖?” 唐寅一声叫唤,把袁汝霖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先生好。” 袁汝霖赶紧过来向唐寅行礼。 唐寅笑着引介:“伯安,这位是袁长史长孙,此番府试,跟朱浩一同参考。汝霖,快见过王先生。” 袁汝霖赶紧又向王守仁行礼问候。 唐寅问道:“汝霖,你考得如何?朱浩又是怎么个情况?” “我通过了府试,排第三十八名,朱浩乃案首。”袁汝霖回答得很直接。 “这……” 唐寅瞬间无语。 朱浩居然又是案首? 这成绩不出他所料,只是在场士子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朱浩中了府试案首,这群眼高于顶的家伙居然不闹腾?.. 还是说朱浩中县试案首,得到唯一一个保送晋级的名额,所以士子才会大闹特闹,而府试案首只是个荣誉,没什么额外的便利,士子不屑于去闹? 袁汝霖解释道:“张榜的时候,州衙特意把朱浩的文章张贴在布告栏上,让考生们品鉴,几乎所有考生都很服气朱浩的文采,看完后怏怏离去。先生,学生先回家了,得尽快通知到家里人这个好消息。” “你去吧。” 唐寅把袁汝霖打发走,本来他不想亲自去看榜单,找人看个结果就行,反正他最多只关心朱浩和袁汝霖的成绩,别人名次的高低他根本就不在意,但听说这次朱浩的文章张榜进行公示,唐寅忽然觉得还是有必要上前去亲眼看看。 但旁边还有客人,毕竟是陪同王守仁前来,人家堂堂赣南巡抚,会与他同去看榜文这么低级之事? “伯虎兄,不如一起上前一观?” 王守仁主动发出邀约。 “正有此意。” 唐寅微笑点头。 这下王守仁亲自上前,因为前面有官差开路,使得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布告栏前,周围士子均自觉避开。 果不其然。 朱浩的名字列在案首的位置,旁边是一篇八股文,乃是朱浩本次府试中四书文的第一篇。 “还真是君子远庖厨,这小子……呵呵。”唐寅喃喃自语,眯眼打量朱浩的文章,脸上笑容转盛。 王守仁道:“本地学风很特别啊,居然将案首的文章如此列出来?” 唐寅没回答,一旁的陆松解释道:“王中丞,是这样的,中府试案首的乃是朱家少爷,他年仅九岁,县试时中案首已为本县士子污蔑,此番或是为堵住悠悠众口所为。” 王守仁笑了笑,没说话。 随后王守仁大概浏览了一下朱浩的文章,再度点头:“伯虎,这文章字字珠玑,徜徉恣肆,辞无所假,非一般儒生撰写文章可比……看来你教了个好学生啊。” 唐寅急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教他这些,都是他自学的。” 王守仁很奇怪,一般朱浩这样聪慧的孩童,谁都会抢着当他的先生,以显示自己教学水平高,而朱浩明明在王府读书,唐寅又是教习,朱浩还称呼其为先生,可为何唐寅急于撇清关系? “文章豪情勃发,完美切合如今邝知州心境,那他做文章的经验,应该是你传授的吧?”王守仁继续追问。 你说朱浩学问不是你传授,属于自学成才,道理说得通。 可写文章迎合主考官的心境,写出主考官想看到的文章,总不会是一个孩子能知晓的吧?其中总有你提点之功! 若非你考试前跟朱浩提醒过这些,否则他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能理解邝洋名当下是个什么心态? 唐寅本来在笑,闻言脸色有点不好看,提到这个他就来气。 还我教呢,他没教我就是好的。 “伯安啊,你不太熟悉朱浩这孩子,他察人于微的本事,别说一般孩子,有时连我……也要自愧不如。考试前我可没提点过他一句,就说这次剿匪成功,我还要多仰仗他从旁出谋划策。” 唐寅在王府中人面前从来都不会抢功,对于朱浩的能力从不加以遮掩,在王守仁这个外人面前更不会刻意抬高自己。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洒脱随性。 王守仁微微皱眉。 他先前没好意思问,朱浩这篇文章不会是你帮他写的吧? 一个孩子能写出这么四平八稳的老成文章,怎么看其中都有猫腻,而你给本地官员和士绅百姓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跟知州邝洋名天天见面,替学生问个题目,再写一篇文章让其背默后进考场照抄,只要事情闹得不大,没人会追究。 可听了唐寅这番话,王守仁觉得不是言笑。 唐寅这人就是如此,有一说一,坦诚率直,若为了一个学生前途而让自己声名尽丧,显然不现实。 话说当年唐寅就是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鬻题案而前途尽毁,照理说他对鬻题什么的很排斥才对。 王守仁不禁浮想联翩,难道朱浩那小子真有如此才学见地,能让唐寅都为之称道?甚至自惭到不好意思当人家先生? 想到来安陆首日跟唐寅会面,这位老友被他逼到脸色局促几欲抓狂的地步,而见到朱浩后,在朱浩的提点下就能对答应付自如…… 之前没仔细想,现在看来,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若真如伯虎你所言,那他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王守仁重新审视朱浩的文章。 从朱浩的文章中,他能看到比天高的志向,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朱浩字里行间带着理学风范,却像只为迎合主考官的心境,王守仁仔细揣摩,居然能从中找到一股心学的影子,那是一种凡事追求本真,不纠结于天理循环,而更在意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追求心灵的突破…… 王守仁本来只是陪唐寅过来随便走走,套套话。 谁知看了朱浩的文章两遍后,居然还想看第三遍? 他内心一阵惊讶:“这只是一篇府试的应试文章,且是一个九岁孩童写出来的?字数不多,道理也没有多深刻,为何我看了之后居然会大受启发,还想多看几遍仔细研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朱浩的文章遇到懂行的王守仁,自然被高度重视起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铁打的幕僚流水的教习 朱浩当天直至中午才回家。 此时朱娘她们早就知道朱浩府试顺利过关,还得了案首,见到朱浩回来,朱娘喜笑颜开,带着朱浩去亡夫灵位前上香。 “浩少爷,你可真给咱们家里争气,又是县试案首,又是府试案首,太风光了……哦对了,我和你娘都不太清楚,县试案首可以进一个秀才公的位子,那府试案首能得个啥?是不是能直接当举人老爷?” 李姨娘对于科举之事不太清楚,眼巴巴望着朱浩问道。 朱浩笑着回答:“没有,府试案首就是个荣誉,什么都得不到。” 李姨娘一听,顿时泄气了:“那……是不是案首也没区别?” 朱娘道:“再怎么说也是一种荣誉,中案首当然比一般名次更好,不过也不要骄傲自满,我问过了,很多举人老爷都不是案首出身,如果小浩将来能考取举人,最不济也能选官,再不用靠他爹留下的军职过活。” 现在的朱娘,一步步打消心中妄念,只想着儿子科举连捷,安心做文曲星,不再想什么继承锦衣百户的事。 “娘,今天朱家没来人吗?这么大的事,要不要派人通知一声?”朱浩问道。 李姨娘抿嘴一笑:“估计你祖母听说这个消息,能把她气死。” 朱娘白了李姨娘一眼,道:“小浩,你是朱家人,就算……朱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读书人始终讲究孝义礼法,如果你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朱家人的轻视和厌恶,那别人也会看轻你。” 现在的朱娘不再教育朱浩要以德报怨,她清楚朱家人都是什么路数,只教导儿子在外人面前装样子。 朱浩心想,这就是一种进步啊。 娘终于想开了。 “你四叔上午时来过,知会了你得府试案首之事,另外还点评了你的文章,说你写得很不错。”朱娘道。 朱浩点头:“不知祖母得知这个消息作何感想?我觉得可能真如姨娘所说,祖母会气得半死吧?” …… …… 正如朱浩所言。 当朱嘉氏听四儿子说自己的孙子考中府试案首时,气得身体颤抖个不停,人都快站不稳了。 一旁的朱万简以前可能还想着上去搀扶什么的,可自从剿匪一战中,见识到老娘老而弥坚的一面后,他明白这个老娘乃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也就平时表现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都能骑马上阵,斩将杀敌,还用得着我来扶? 旁边听到这个消息的长房媳妇姜咏荷,手捻着佛珠,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道:“朱家又要出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这是好事啊。” 等于是无视了婆婆气急败坏的模样,刻意在老太太面前说不中听的话。 但令旁人不解的事,朱嘉氏却没对儿媳的话表现得多排斥,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希望我两个孙儿,能一并考中生员。” 言外之意,你儿子朱彦龄也是过了府试的,几年下来都没考中生员,现在堂弟这么小年岁就过府试,是不是该留点神了? 两人携手考个生员,那朱家振兴有望! 朱万简道:“娘气糊涂了吧?老大家那个……不是安心等着继承他爹锦衣千户之职呢?” 朱嘉氏声音冷漠:“上面两代人健在,何时轮到他承袭锦衣千户职务?” “那……娘是想小浩子中秀才?若是他以后比老四更早考取举人……不知道娘是该高兴,还是生气?这孩子名义上是朱家人,可现在人家分家单过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别人当他是朱家人,也不会觉得是咱朱家培养的……” 朱万简说出的话非常刺耳,老太太听了心里越发不舒服。 朱万泉道:“二哥,我看过朱浩写的文章,才学非凡,若说他将来比我先考中举人,机会很大。” “闭嘴!” 朱嘉氏怒气冲冲打断朱万泉的话。 朱万泉只能老老实实低下头。 朱嘉氏怒道:“你这个当叔叔的,启蒙比他早十几年,居然有脸说这种丧气话?从此以后,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若是本次乡试落榜,看为娘怎么收拾你!” 或许自尊心受损,老太太发了狠。 朱万简心里暗爽,让你小子在老娘面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现在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老娘对朱浩那小子鞭长莫及,可要惩罚你这个在家白吃白喝的小子,还不顺手拈来? “哈哈哈哈……” 朱万简乐得不行,居然笑出声来。 “还有你!” 朱嘉氏怒视二儿子,“让你留在安陆也是混吃等死,这一年多来,你大哥杳无音讯,为娘这就安排你去京师打探消息,务必将他寻到为止。” “啥?” 朱万简一听急了。 好家伙,老大经年不归,多半又被锦衣卫抓去当人质了,你让我去京师寻人?若是弄不好,我也进去了…… “怎么,耳朵聋了?” 朱嘉氏怒目相向。 朱万简赶紧道:“娘,咱铺子上的生意,不是需要有人打理吗?再说若是京师的人不怀好意,把我也扣下了……你可就要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你真的忍心?” 朱万泉用怜悯的目光打量自己这个奇葩二哥,眼神好似在说,你第一天认识娘?她什么人你不知道?为了她的家族发展大计,牺牲个你有什么好稀奇的?三哥不就那样被牺牲掉的? 朱嘉氏道:“刘管家,安排好人手照顾好二老爷沿途起居,记得找外人,不能受他挟制,一路上花费由派去的人负责。老二,你要是这次差事办不好,我看安陆你也别回来了,就留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 …… 兴王府。 朱浩当天下午跟着唐寅、范以宽一起去找兴王,照例府试拿到案首,要去感谢兴王府培养。 书房里,袁宗皋和张佐在场,但朱三、朱四不见身影。 朱祐杬听说朱浩中了府试案首,笑着说道:“朱浩真是栋梁之才,县试、府试都是案首,想来院试也不会例外。以后好好提点一下世子。” 朱浩赶紧躬身行礼应是。 袁宗皋道:“范学正年中就要到外地赴任,应该不会在王府停留太长时间,在新教习安排好前,让朱浩偶尔给几个孩子上上课,或许他们更能听得进去。” “哈哈。” 朱祐杬只是笑,看向朱浩的眼神满是欣赏。 范以宽无心长时间滞留王府,习惯了儒学署几十乃至上百人的大班制教学,且学生都是过了院试的秀才,学问有了一定基础,平日只需他稍加点拨,便可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那种成就感无与伦比,让他整天守着几个孩子,教授基础的四书五经及集注,有点不适应。 但王府不会亏待世子曾经的先生,可能是帮忙给安排一下,到外地任个州府的儒学教谕,甚至可能安排个县丞、知县什么的当当,也不是没可能。 有在兴王府镀金的经历,对于在湖广当官还是很有帮助的。 “以后不能只让伯虎一人教世子,王府还是要及早找到接替人选。”袁宗皋又提议。 “嗯。” 朱祐杬微笑着点头。 朱浩一听琢磨开了,由于无法掌握财政大权,现在的袁宗皋在王府内地位直线下降,但有一点绝对不会受影响,那就是对世子的教育,谁让他目前是王府中唯一一名进士出身的官员呢? 而且袁宗皋的学问在那儿摆着,一旦涉及儿子的教育问题,朱祐杬首先征询的必然还是袁宗皋的意见。 可能袁宗皋想削弱唐寅在世子那儿的影响力,范以宽不是他的人,正好可以借范以宽离开之事,培养一个对他俯首帖耳的教习,他能容许范以宽请辞而不着急,说明他心中早就有了人选,只是现在不方便说。 至于朱浩,暂时可以帮忙顶上几天…… 或许袁宗皋跟朱祐杬提议,找代课先生给孩子上课,水平如何姑且不说,孩子们只是应付了事,远不如让朱浩上讲台授课,更能吸引几个孩子的注意力,毕竟朱浩不是正式的先生,孩子会好奇朱浩懂些什么,又能讲些什么……会把学习当成一种游戏,充满了乐趣,自然也就会认真听讲。 以往朱浩就有授课的能力,现在马上就要有功名,更有资格教学,课堂可以暂时脱离唐寅的掌控。 袁宗皋心想,要对付唐寅很难,控制朱浩还不简单? 朱祐杬又望着唐寅:“唐先生,我本想跟朝廷上表,请求将你晋升为王府佐官,或是上请让你出任湖广府县的地方官员,你考虑得如何了?” 朱祐杬现在对唐寅礼遇有加。 这也是袁宗皋担心的地方。 一场剿匪之战,让唐寅在兴王府内收获威信和声望,连兴王都觉得唐寅不可或缺,想方设法要把唐寅留在王府。 生怕不给唐寅官职,只给点俸禄,早晚唐寅会请辞。 所以现在不惜公告天下,说唐寅在我府上,并以此为唐寅谋求官职,把唐寅绑定在兴王府的战车上。 唐寅拱手:“殿下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闲云野鹤惯了,留在安陆只是为教导世子……实在是跟世子有几分缘分,不忍埋没良才美玉,再便是尽可能为兴王府做一点微不足道之事,以报答兴王收留大恩,至于做官……实在无心于此。” 第三百二十二章 新知州的威胁 唐寅拒绝当官,在兴王府上下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祐杬未加勉强。 最后只是交待唐寅替他出面接待新知州,以及送别赣南巡抚王守仁……综合方方面面的消息,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从书房出来,唐寅直接了当问道:“朱浩,之前王伯安说要等本地知州到任后再走,你可知是何缘由?” 朱浩道:“这还不简单?从你嘴里套不出实情,邝知州也不肯直言相告,当然要从新知州那儿打主意。等完成交接,州衙的人自会向新知州汇报之前战场情况,王巡抚觉得或许有机可趁,获悉新火药的秘密……我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唐寅点了点头:“难怪,其实州衙中人并不知作战细节,无妨,无妨。” 朱浩笑道:“外边不明内情的人可不会作此想,还以为官府掌控大局呢……想来王府中人也不会主动刻意传播此等消息。” “你说谁?袁长史吗?” 唐寅淡然一笑,“就算袁长史对我有成见,也不会出卖王府换得自身利益,更何况他对于你如何制造新火药也不知晓……朱浩,我提醒你一句,苏东主会随着新知州一起前来,你可别为了银子,把方子透露给他。” 朱浩瞄了唐寅一眼,你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我怎么可能会为了利益,把新火药的配方卖给苏熙贵?但从某种角度而言……或许真有可能。 谁让我之前就有卖苏熙贵晒盐秘方的经历?但那涉及民生,而这种新火药则是划时代的军事革新,我能分不清轻重? “多谢提醒!” 朱浩随口一说,却没有准确表达自己是否真的有意向出售新火药的配方。 让唐寅自己去猜。 …… …… 府试后两场,乃儒学署出题,对于录取与否已没那么重要。 很多以往过了府试的考生也可以申请参加考试,相当于州儒学署对本地士子的一次集中考核,这些过府试的考生毕竟还没资格进州学读书,这种机会他们非常珍惜。 而朱浩仍旧选择不参加。 所考不过是四书文外的东西,对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最近比较忙索性就放弃了。 蒸汽机还在研究中,并不太顺利……加上还要陪唐寅把王守仁给打发了,以及准备接待苏熙贵……学业方面只能暂时放下,毕竟院试要等到正德十二年年中才会进行。 如兴王府所料,新任知州张也铮和苏熙贵一行,于三月二十二抵达安陆地界,王守仁已定好计划,见过张也铮后,翌日便离开,当日下午唐寅陪同其一起在城门口恭迎张也铮一行,不想等候一个时辰,只把苏熙贵和新任长寿知县贺珠给等了来。 以王守仁巡抚之职,去迎一个知县,明显身份上不对等,所以贺珠只是礼数做足后便行礼告辞,苏熙贵却厚着脸皮留下,试着跟王守仁攀关系。 唐寅引介:“这位苏东主,乃本省黄藩台内弟,行商于江南、江北各处。” “黄藩台?难道是说,湖广布政使黄瓒黄宗献?”王守仁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不识时务的商贾,居然有这么强大的背景。 唐寅点头:“正是。” 黄瓒在治理江西时就很有声望,主要是他与宁王府不和,连续上奏参劾宁王,而现在王守仁在江西为官,负责征剿地方盗寇,要是有黄瓒这个小舅子出手相助,或有一定效果。 “另外,黄藩台马上要调任京师,出任户部侍郎。”唐寅直接把这一茬说了出来。 王守仁不由皱眉。 这种事还能提前获悉? 王守仁虽然为官十八载,但对于官场中那些党同伐异之事很抵触,自然不会关心未来谁要当户部侍郎,而他王守仁本身背景也很雄厚,算是官宦世家,在朝中人脉宽广,毋须为此等事劳心。 “若是王中丞有何需要用到鄙人的地方,只管知会一声,鄙人在江西有一些人脉,涉及钱粮调度……应能略尽绵薄之力。” 苏熙贵知道王守仁名声很好,加上现在王守仁要平江西盗寇,对他做生意有帮助,自然想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唐寅问道:“苏东主,不是说新任安陆张知州与你同至?为何不见他人?” 苏熙贵笑道:“是这样的,这位张知州乃本地孙老尚书弟子,此番到任安陆,自然要先去拜访一下座师。” 王守仁闻言神色大为不悦。 你个张也铮,刚上任地方知州,别的不做,先想着结交地方权贵?座师的意思不是什么亲传师长,只不过就是参加科举考试时的考官,多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拉帮结派的结果。 那个孙老尚书,王守仁也很清楚,就是安陆名仕,于正德八年致仕归乡的前户部尚书孙交。 “伯安,怎么说?是继续等,还是先回去?” 唐寅笑着看向王守仁。 王守仁摇头:“不等了,既然张知州未至,我只能先回驿馆做准备,随后请兴王府派出人手,帮忙押解俘虏,到了江西地界便有兵马接应……” 王守仁毕竟是赣南巡抚,此番他到湖广,是带了两千多兵马平寇,但听闻安陆地方顺利剿灭匪寇后,便指挥大军连夜撤退,乘船返回九江去了,为的是不想落人口实,然后他自己带了支一百人的卫队前来安陆。 现在要一次性押送近五百盗贼俘虏,以他麾下人手明显不够。 之前他不想麻烦兴王府,而想以地方卫所和巡检司相助,现在看到新任安陆知州没把他当回事,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兴王府帮忙。 “那在下回去后,便向兴王提请。” 唐寅爽快地答应会申请,没说一定可以通过,但兴王府在这种事情上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 …… 王守仁先回驿馆去了。 唐寅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跟朱浩同乘一辆马车,却并不打算即刻返回王府。 兴王府之前就提出会协助王守仁押送俘虏回江西,却被其拒绝,现在王守仁在州衙那边吃瘪,唐寅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让你王伯安一直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现在才知道,你这个巡抚只是个摆设,还不如人家一个退休的户部尚书。 “唐先生,你好像很开心啊。是看到苏东主来了,准备从他身上捞银子?”朱浩问道。 唐寅都没正眼去瞧朱浩:“你小子,不要以己度人,银子对我来说算什么?” 朱浩点点头。 这家伙也是硬气了,在兴王府领着高薪才能这么说,我可是知道你历史上是如何的穷困潦倒,你可别想在我这里装清高。 “看来明天王中丞走之前,还会从你这里再探寻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到破绽,让你把火药之事告之。”朱浩道。 唐寅拍着胸脯:“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唐寅坐不稳一头栽在马车的车厢壁上,随即他把车帘打开:“怎么回事?” 朱浩这边人小再加上他一直用手扶着气窗,倒没什么。 前面赶车的陆松一脸歉意:“先生见谅,前面不知怎的突然涌出一群和尚,看起来是往报恩寺方向去的。” “哦?” 唐寅仔细打量一番。 果然有一队和尚从人堆里出来,若只是和尚也不算什么,可这年头佛家信徒不在少数,沿街百姓看到有和尚来,都上前顶礼膜拜,很多信众追着僧侣乱跑,陆松只能勒马缰来个急停,以避开这些人。 朱浩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不是普通的和尚,倒像是西南高原上的番僧。” 唐寅侧头望向朱浩:“这你都知道?” 朱浩笑了笑:“书上见过他们的装扮,有可能是北上京师的番僧,暂时挂靠在本州的寺庙中休息,普通百姓哪知道这些?有佛就拜呗!”.. “你信佛?” 唐寅更加不解了。 这小子说得一套一套的,年纪轻轻从哪儿听来的? 朱浩坦然地摇摇头:“我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哈哈。” 唐寅不由莞尔。 马车继续前行,隐约看到道士的身影,好像是两路人马一起北上,途径安陆,只是在这新任安陆知州到来的当口,朱浩觉得有点意思。 陆松无意中提及:“昨日我跟蒋姑爷饮酒,隐约听他说,这位新任知州在朝中大有来头。” 唐寅摇头:“以往从未听闻过他的名字。” “好像……” 陆松仔细回忆了一下,“可能是跟朝中如今当权的一些人走得很近……” 他口中朝中当权者,自然不是文官泰斗,而是江彬、钱宁这些佞臣。 唐寅微微颔首,琢磨这其中的关节。 朱浩则明白了什么。 皇帝对于安陆之事不太上心,但太后和江彬、钱宁等人却觉得近来兴王府大出风头,最好的办法就是安插亲信眼线过来,把兴王府的风头给压下去。 之前他大伯朱万宏被调遣回安陆,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现在再来个张也铮…… 如果说张也铮是属于佞臣派系,那便解释清楚了为何其一来安陆,就有道士和番僧正好途径此处,因为当今皇帝朱厚照非常热衷于道家和佛家之事,说白了就是贪玩,身边一堆高僧、半仙。 张也铮很可能会顺道帮江彬、钱宁这些人接待一下这些北上京师专门给皇帝找乐子的宗教人士。 朱浩和唐寅不由对视一眼。 想到空降一个江彬、钱宁等奸佞专为对付兴王府而派到安陆来的地方主官,为兴王府出谋划策的人自然觉得一阵头疼。 第三百二十三章 乱象丛生 朱浩跟苏熙贵会面,放到了次日。 唐寅去送王守仁,特地叫上朱浩,本来朱浩不想去,却被告知王守仁特地嘱咐让唐寅带上他。 十里亭。 饯行时,王守仁跟唐寅把作别的话说完,随后将朱浩叫到跟前,拍了拍朱浩的肩膀,面带赞许之色:“少年英才,若院试、乡试和会试连捷,位列朝班,你一定要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伯虎,你我将来若有机会再见,记得带朱浩一起,切记切记!” 言语间对朱浩寄予厚望。 终于把王守仁送上离别的马车。 目送巡抚卫队严密保护下的马车远去,朱浩侧头看向盯着远处愣神的唐寅,问道:“王中丞为何突然说以后让你带上我一起去见他?” 唐寅道:“他说这两日细细看过你府试时的文章,还特地去儒学署要了你另一篇应试文章看过,认为你才学卓著,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你以为能得到当世名儒欣赏,是多么简单的事?” “啊!是这样吗?那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朱浩没想到王守仁居然会在意他这样一个稚子的科举文章。 那都是应试教育的结果,我专门写给邝洋名看的,专为过府试而作,对别人来说那文章算什么?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记住他的话,本来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徒子徒孙,现在看来……你背后还有隐藏的高士,也不知到底是谁,希望有机会能拜访一下,否则心里一直不安稳。” 唐寅说到后面,又谈到朱浩一身学问的出处。 朱浩笑道:“你不是我先生吗?” 唐寅摇头,终于把目光从天边拉回来,叹道:“不敢当,不敢当啊!连在王伯安面前,我都没如此说,能教导你的人必定有极高的学识,非我这般庸碌之辈能比,以后你有学问方面的事可以找我探讨,咱们在王府共事,你无须对我太过恭谨。” 说得好像要跟朱浩撇清关系一般。 朱浩笑了笑。 对别人来说,能拜唐寅这样的名师,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对朱浩来说情况却并非如此。 难得唐寅有自知之明,少了他不少困扰,但外人问及,自己是否真的要坦诚说是“无师自通”? 到时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厚着脸皮说是自己先生? 眼下看来不会,但以后继续参加科举,座师总是有的……官场那些繁文缛节会一步步落到他头上。 …… …… 唐寅回城去向兴王复命,朱浩则往渡口赴约去了。 朱浩见到苏熙贵,先说了欧阳菲的事,想试探一下苏熙贵把欧阳菲介绍到安陆来,到底有何目的。 苏熙贵道:“南京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连成国公都觊觎的女人,居然签了卖身契成了你的人……啧啧,世事无常,朱小当家的能耐,让鄙人叹为观止。” “苏东主,我家小东家并非有意与欧阳小姐为难……” 马掌柜连忙为朱浩说好话。 苏熙贵伸手打断马掌柜的话,笑道:“勿多言,我明白情况,欧阳家欠下巨额外债,我自问没法相助,再说我与她祖上的交情也没多深厚,她生意做到何等程度,我不会过问。” 意思是我不想知道欧阳菲在安陆经历了什么,她最后落到如何境地,都要自己承担责任。 “朱小当家,咱们还是谈谈生意吧……我听闻此番安陆剿寇大捷,有你一份功劳,却怎么打听,也不知你的功劳出自何处……可否如实相告呢?” 苏熙贵望着朱浩的眼神,满含期待,双目闪动着金钱的小星星。 那含情脉脉的样子…… 朱浩一阵恶寒,赶忙道:“不过是帮王府出谋划策。” “啊!?只是出谋划策这么简单?说来也奇怪,江西盗寇在浙西、闽西、粤北都引发大的骚乱,怎到了湖广安陆,居然就这么轻易被剿灭了?百思不得其解啊!” 苏熙贵说话间瞟了眼马掌柜,似想从这个昔日手下那儿得到答案。 但马掌柜从一开始就没参与其中,也不知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没法解答苏熙贵心中的疑问。 苏熙贵又道:“鄙人会在安陆住个十天半月,如果朱小当家有事,只管来找……有什么好生意也给介绍一二,鄙人还要去州衙见过新知州,就不多叨扰了。” 朱浩没想到苏熙贵这么好说话。 也可能是苏熙贵真的不知道朱浩在此番战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否则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提新火药之事。 一个晒盐的秘方,就让黄瓒跻身朝堂,当上户部侍郎,如果再弄个什么厉害的火药,在西北打鞑靼人的时候发挥作用……岂不是要当兵部尚书? …… …… 朱浩回到王府。 唐寅已见过兴王,专门留在西院宿舍等他,想知道朱浩是否把火药配方卖给了出手大方的苏熙贵。 朱浩道:“我说唐先生,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就算我真的卖给他,你觉得苏东主要拿配方做危害大明的事情?他只会帮他姐夫在朝中谋求官职上尽一份力,把配方献给陛下……再则,我说过不会给人,那就是真的不会。” “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唐寅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心虚。 朱浩一阵无语,没有你干嘛来逼问我? 唐寅道:“我听府上典吏提及,说是袁长史暗中与人商议,看看是否有必要把你送到南京国子监读书,进修个一两年,等考院试时再回来……这件事尚在商议中,做不得准,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朱浩点点头。 看来袁宗皋真的想发起反击。 先是针对唐寅,后来发现朱浩跟唐寅孟不离焦,干脆也不施行什么分化瓦解的策略了,把他送走,断唐寅一臂,可能是最好的策略。 “难得他之前还在兴王面前极力举荐,让你给世子授课,暗中却安排你去南京……看来你小子在王府的日子不长久了啊。” 唐寅这话,挑拨之意明显,变相在说,人家都这么针对你了,你是不是该出手? 该轮到你表演了! 朱浩笑道:“这不是事情还没定下来么?我跟世子关系挺好的,恐怕他不会愿意我离开王府。再说了,就算我去南京读书……对我也没太大影响,倒是唐先生你,若我走了,日后你在王府日子不好过吧?” “有何影响?” 唐寅不想承认。 朱浩摇摇头,有些感慨:“我年纪小,短时间内在王府无前途可言,其实我想出去游历一下,去年要不是记挂南昌唐先生你落难,或许我们一家就往江南去了,现在就在南京、苏州、杭州等地安心求学,何至于要牵扯进王府这么多事来? “再者说了,我在王府,跟世子所学不在一个步调上,是否留下意义不大。所以唐先生不必为我发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天下何其大,若王府真有意让我去南京国子监读书,我正好去那儿看看。” …… …… 兴王府书房。 张佐正在跟朱祐杬汇报京师来的消息。 “王爷,今年伊始陛下就未再视朝,内阁首辅梁大学士多番上奏,请求陛下照例早朝,或被留中不发,或下旨批驳……西北宣府行在已修筑完毕,听闻陛下不日将前往宣府常驻……如今京师乱成一团,还有各地守备太监为迎合上意,搜刮民脂民膏……” 正德十年时,大明朝廷基本盘还是稳定的,可到了正德十一年,风云突变。 先是正月初一朝臣入宫朝贺,结果等了一整天才见到皇帝,出宫时已是晚上,黑灯瞎火的,结果发生大臣出宫门时踩踏死人的情况,从那之后皇帝连早朝都不举行了。 皇帝不问政务,所有朝事名义上是由内阁做主,但其实权力基本旁落到皇帝身边的奸佞小人手上。 朱浩熟知历史,知道朱厚照虽然不上朝,但奏疏基本能亲阅,尤其涉及大事都能做主,但朝臣眼见皇帝不上朝,奏疏却照批,只能认为皇帝把批红权一概交给司礼监,等于皇权旁落。 朝中异议声自然就大了起来。 兴王府作为大明储君所在,自然也关心这方面的事情。 “陛下为何会这般?这孩子……之前都精于朝事,从未出过差错啊。” 朱厚照毕竟是朱祐杬的晚辈,朱祐杬没想过要去篡侄儿的位,只想着好好辅佐侄儿治理大明,但现在的形势是朱厚照行事越来越荒唐,之前宠信刘瑾、钱宁、江彬、许泰等人也就罢了,现在连朝事都丢到一边。 任何一个对大明皇室忠诚之人,都担心如此折腾下去,大明国将不国,变乱陡生。 张佐道:“去年朝廷与鞑靼一战,看似占了一点小便宜,但并未令鞑子伤筋动骨,今年开春后,西北各处劫掠之事屡屡发生,若陛下贸然进驻宣府行在,出现什么偏差,那可如何是好?” 他的意思是,皇帝喜欢去边关,万一跟英宗土木堡之战时遭遇意外,那大明是否经得起再一次折腾两说。 朱祐杬道:“那……本王这就上奏劝谏?” “王爷,不可,万万不可啊!” 张佐赶忙劝阻,“现在已调查清楚,新任安陆知州就是太后安插到地方监视我兴王府的眼线,太后深知当年之事……此等时候兴王府应该低调谨慎,以不变应万变。” 所谓当年之事,自然是成化末年万贵妃废太子立兴王的过往,这件事一直都是孝宗的心病。 现在孝宗不在,朱厚照又长时间没儿子,兴王府在大明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渐渐地变成了张太后的心病。 第三百二十四章 唐寅改造计划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朝廷论功请赏的旨意下发,本次剿匪中有功将士官秩升一级到三级,不过具体职司没有太大改变。 陆松作为这一战立下大功人员,官秩升三级,可任锦衣卫百户待诏,或是地方副千户待诏,因为他隶属兴王府仪卫司,正六品的官职也相当于卫所百户,现在官秩跃升从五品上,相当于一个上千户所的副千户。 兴王府还得到朝廷赐予仪卫二百人,将从周边卫所调拨。 朝廷赏赐良田两千顷,加上一些别的赏赐……兴王府这次收获颇丰。 兴王府内部会议结束,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唐寅吃完庆功宴,没有即刻回王府内居所。 而是去找朱浩说事。 最近他准备搬进王府为他准备的新居。 之前唐寅在王府中充任幕僚的角色,说是倚重,但其实也就那样,王府只是在东跨院内给他准备了独门独户的小四合院,现在他地位比之前提升太多,王府直接给他在王府附近安排了一处三进院的宅子,不是直接赏赐给他,只是作为日常生活和办公所用。 大概意思是,只要你唐寅在兴王府一天,这院子的所有权就归你。当然如果你要离开,请原物奉还。 王府上下那么多属官和将领,仅就居住条件而言,唐寅已仅次于袁宗皋。 “唐先生,看你意气风发,不知范学正在王府留几天?”朱浩打趣地问道。 以朱浩的意思,范以宽即将卸任教习之职,他走了王府负责教书的就剩下你一个人,你还这么逍遥自在,天天喝酒,就不怕回头世子课业落下,给了袁宗皋口实把你给替换了? 唐寅道:“说好了,四月底走。” 如此朱浩算是得到正式通知,范以宽最多还有十多天就要离开兴王府。 “他让我跟你说,与你打赌是否作数?就是那个叫孙孺的童生,听说最近经常被人嘲弄……他被人拿来打赌之事,俨然已成为州城里街知巷闻的趣谈,你害那小子不浅哪。” 唐寅坐下来,喝了口茶想醒醒酒,但他今晚似乎喝得不多,口齿伶俐,也没有说醉眼惺忪或是借机说胡话,发酒疯。 朱浩道:“害他乃是范学正,我从未把事情宣扬出去,被范学正告知本城儒生,导致他丢人现眼,也能怪我?” “那你是否还要打赌?我劝你,跟范学正认个错,好歹人家学识高,涵养也不错,还会跟你一个小孩子过意不去还是怎么着?” 唐寅现在跟范以宽是好朋友,想充当和事佬,让朱浩认输。 朱浩摇头:“来年院试前,我会找时间辅导一下孙孺,让他一举通过院试,考取生员。” 唐寅苦笑:“你见过他的才学吧?他那样的……说实话,能过府试已是老天开眼……就算你要教他,是否从现在就开始?为何要把事情延后?” 唐寅问出这个问题,以为朱浩会说什么“修炼孙孺心性”之类的说辞。 谁知朱浩直接了当回答:“今年我没时间。” “行行,你厉害。”唐寅哭笑不得,道,“对了,这两天我就要搬家,说好了你帮我雇几个仆人以及看家护院,没问题吧?” 朱浩点头。 唐寅现在要搬出王府去住,自然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出入需要有人跟着。 找王府侍卫来保护,肯定不行,侍卫们都有具体职司,哪里有时间时时刻刻跟着他唐寅?只能自行雇请护院! 反正现在唐寅的工钱也涨了,加上这一年多来唐寅拿了王府不少赏赐,做官就别想了,他已经回绝了兴王,只能在提升生活品质方面做功课。 请几个仆人来侍候,走哪儿都有护卫跟着,感受一下当老爷的感觉…… “朱浩,你最近忙什么?基本不见你出现在课堂。” 唐寅将走之际,好似闲话家常般又问了一个问题。 朱浩翻了个白眼:“是我在课堂上很少见到你吧?最近我忙着生意上的事情,正要出一批新品,如果没重要的事唐先生请自便吧……我要休息了。” 一旁的京泓闻言瞥了朱浩一眼,心想,你居然诓人说要睡觉?这才什么时辰?大半夜不睡觉的那个正是你朱浩吧? “唐先生,我能提一个问题吗?” 京泓突然道,“如果您搬出王府,是否……可以安排个房间,让我……也搬过去住?在王府里边,有时不太方便。” 京泓一个人留在安陆,开始时心比天高,一心要在学业上赶超朱浩,以苦味乐,自然没觉得什么,可现在眼见朱浩已经县试、府试连捷,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已经失去追赶的信心,加上长久见不到家人,现在的他也不想总闷在王府里。 有种坐牢的感觉。 再便是天天跟朱浩相处,让他时时都有一种挫败感,索性眼不见为净。 唐寅哈哈大笑:“房间多的是,我给你捯饬一间出来,有时间就过去住住,住多久都没问题。” “好。” 京泓很高兴,自己在安陆终于有了家。 …… …… 四月十九。 唐寅正式乔迁新居。 朱浩跟着唐寅第一次进了他的新家,发现根本就不像是什么“老爷”应该住的地方,太过简陋了。 宅子倒是够大,连假山、亭台、莲池都有,但正院里唐寅的房间;哦除了孤零零的床榻外,就只有破旧的书桌,跟前院正厅布局的堂皇大气、后院花园的典雅幽静形成鲜明对比,就像是一个穷酸书生突然住进大观园的感觉。 “我说唐先生,我以为你说收拾新居,会置办一些家具呢……就这样?” 朱浩四下看了看,忍不住连连摇头,跟随一起来的京泓也满是失望。 还指望自己在安陆有个像样的栖身之所呢,谁知到了地方发现就是个宽大的仓库放了一张床,即便没去唐寅给他安排的厢房,也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唐寅笑道:“这不是很好吗?回头陆典仗会把我的行李箱带过来,正好摆在床脚……放地上是不是不好看?那就弄两张板凳并排放在一起,搁上边……” 听着就让人无语。 “唐先生是打算在这里长住,还是说只是暂住一段时间,比如说年底之类的,就要回江南?”朱浩问道。 唐寅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以为我是不打算在安陆久居,才会如此简单安排?其实我这人吧,没什么追求,年老了能找个栖身之所不容易……护院今天过来,是吧?” “是。” 朱浩点头,“临时通知的,这会儿还是中午,过午就会过来。” 唐寅满意地点点头:“像个家的样子了。” 朱浩道:“缺个师娘。” 本来唐寅和京泓都把心思放在房间布局上,闻言一起望向朱浩。 连京泓都瞪大眼,好似在说,你还真敢说啊。 缺个师娘? 这说法可真新鲜。 朱浩道:“唐先生,王府就没给你安排相个亲,张罗续个弦啥的?” “咳咳……朱浩,这种大人才能理会的事,以你的年岁还是不要过多牵扯,话说诸多年少成名的少年郎,就是因为成年后沉迷酒色,令意志消沉,连功名都没法再进一步……你可不要步那些人的后尘。据说你本家兄长,就是这么误入歧途的。” 唐寅一本正经教育朱浩,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朱浩耸耸肩:“好心好意提个意见,你不领情就算了……带我们四处转转吧,哎呀,越看越寒酸,实在不行回头我送你几件像样的家具,当是谢师礼。” “不用,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这一把老骨头,有一张能安稳休息的睡榻,便已足够……” 唐寅说这话时,一点没有惺惺作态,看来他是真的不在意物质方面的享受。 朱浩心想,你是没机会堕落,如果给你机会,或者是我帮你创造机会,绝对会让你觉得现在赚的这点银子不够你花销的。 …… …… 欣赏完唐寅的新居,朱浩心里又琢磨开了。 让唐寅继续这么淡泊名利留在安陆好不好? 必然不好。 或许唐寅半生颠沛流离,现在有了相对安稳的生活,非常珍惜,不想打破原有的生活节奏和规律。 所以要让唐寅对未来更有追求,更有野心,最好就是让他知道权力和金钱带给人的那种愉悦。 得想办法打开唐寅心中隐藏的那扇门。 “先给他请个漂亮丫鬟回来,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秋香。” 朱浩已在琢磨腐化唐寅的大计。 “可这货到底喜欢怎样的类型呢?妙龄少女?还是已婚妇人?估计后者的可能性居多,但问题是他之前有过相似的经历,面对已婚妇人时畏首畏尾,不敢上啊……王府赐给他的丫鬟他也不敢收……咦,这货不会是有女人恐惧症吧?” 朱浩为计划实施制定第一个步奏,那就是给唐寅找个丫鬟回来,先让唐寅这个府邸看起来更像是当世名流的家宅。 整几个护院只是为了人身安全,没有说要扩充门面的意思,没有婆子烧火做饭,没有丫鬟端茶递水殷勤伺候,那有个什么劲? 在朱浩看来。 或许唐寅只有在心仪的女人面前,才会把那股浪荡和邋遢劲儿收敛,看上去更像是个蹁跹公子,虽然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公子,或许就有女人好他这口呢?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机密会议 四月底。 眼看就要到范以宽离开兴王府的日子,这天晚上朱浩正常在王府西院宿舍居住,写他的本子,陆松过来通知,来日朱浩得陪同世子朱四一同前往朱祐杬的书房,兴王有事相商。 这两天朱浩都没看到唐寅,心里腹诽这老小子不知道去哪儿逍遥快活了,范以宽上课倒是很勤快,发挥他最后的光和热。 以朱浩估计,如果范以宽走了,要是唐寅不能每天坚持到课堂上授课,而新教习可能要拖一段时间才来,那在此期间王府大概率会让他这个伴读给世子上课。 第二天一早,唐寅亲自前来,带上朱浩往王府内院。 “唐先生可知今日要说何事?”朱浩问道。 唐寅摇头。 他也是临时被通知开会,有些心不在焉道:“朱浩你不是善于分析人心吗?你认为呢?” 朱浩这次显得很谨慎:“如果是世子课业问题,兴王通知一声就行了……或许是王府内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不是每件事朱浩都好预测,合情合理的事可以推算出来,而眼下兴王府上上下下看起来都很正常,唯一会产生变故的就是范以宽的离开,但朱浩又感觉不是为世子课业之事,这就让他觉得怪怪的。 …… …… 两人到了朱祐杬书房。 此时袁宗皋已带着朱四抵达,等了好一会儿朱祐杬才在张佐陪同下出现,如此一来等于是六个人的内部会议,除了王府目前的“四巨头”外,多了朱浩和朱四两个孩子。 朱祐杬做了开场白:“今日让张奉正谈谈地方官府之事……世子,你听一下。” 唐寅闻言不由看了朱浩一眼,又让这小子猜对了,不是为范以宽走之后谁来上课的问题,更好像是临时给朱四开的课堂。 张佐行礼后说道:“地方知州张也铮到任月余,接手地方事务后,明显……与之前的邝知州有所不同……” 唐寅好奇问道:“有何区别?” 张佐道:“之前与盗寇一战,朝廷给地方的赏赐不少,基本被他中饱私囊,到任后更是以交通要隘修筑堡垒防贼之名,让士绅积极纳捐军粮物资,等钱粮到手,却迟迟没有开工的迹象。 “另外,今年汉水河工款项似乎也未正常下发,却通知城中大户,说是要为当今陛下千秋节筹备贡品,再次让各家纳捐……” 此消息一出,袁宗皋瞥了唐寅一眼。 没有太过意外。 大明官吏也就表面清正,像邝洋名这样不算清官也不是赃官的,稍微贪墨那么一点,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官。 张也铮作为逢迎朝中奸佞而得势的小人,到了地方后自然想的是搜刮掠夺。 本来没什么,大明地方上这样的官员并不缺乏,只是吃相……刚到任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捞钱,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还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尤其兴王府本身就属于超脱于地方官府的存在,面对此等劣官,更有一种被人欺辱到头上的感觉。 朱祐杬叹道:“我未曾料到,朝廷竟委派一个劣迹斑斑的官员来接替邝知州,却说邝知州协助兴王府剿灭盗寇之事上,还是出了不少力的,才能有目共睹。” 袁宗皋顺着朱祐杬的话说:“目前看来,这个张知州到了地方,不施仁政,嘴上全是为了地方百姓,每出一个政令却都是为搜刮民脂民膏,必然有所凭仗。只怕此等事上报,因其有朝中奸佞撑腰,多半无疾而终。” 此话一出,算是奠定一个基调。 就算张也铮贪赃枉法,兴王府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也别去闹腾,否则只会反噬己身。 这也是袁宗皋一直推崇的儒家中庸思想所致,兴王府要在这么一个世道安身立命,明哲保身很重要…… “咳咳咳……” 这边正商议事情,朱祐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张佐赶紧过去帮忙拍打朱祐杬后背,尽力让朱祐杬气息平顺过来。 朱四一脸关切地问道:“父王,您没事吧?” 朱祐杬咳嗽良久才缓过气来,一抬手阻止儿子近身,吩咐道:“我没事,继续说吧。” 张佐道:“照理说,州衙施乱政兴王府不该袖手旁观,但最近襄王府屡屡为田土之事与我王府闹出纷争,或许真应如袁长史所言,先把地方事务放到一边,安心解决跟襄王府的宿怨……” 襄王府一系,乃明仁宗第五子朱瞻墡一脉,到如今已算是标准的皇族旁支,距离皇位继承人顺位已经很远。 但因为襄王府地处安陆州北边的襄阳,作为近邻,双方在田土方面时常闹出一些纠纷,比如说襄王府跟兴王府间曾在弘治末年,为了田土之事争执不休,最后还是孝宗出面,把有争议的土地划给兴王府,事情才算平息。 襄王府当时吃了哑巴亏,现在兴王府剿匪又立下大功,朝廷赏赐两千顷田地,这土地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可能让你现在去开荒,实际上也无荒可开,就是从原本宗藩土地中调拨,属于割东家肉给西家,襄王府又成了吃亏的一方。 朱祐樘早就死了,朱厚照不会在意地方藩王的利益,划拨也就划拨了,襄王府觉得朝廷可能会提防兴王府做大,就算接到圣旨,也不愿意把跟自家的田地乖乖地交给兴王府……双方又有闹开的迹象。 朱浩作为一个旁观者,知道其中一些原委,只当看热闹。 朱祐杬突然转向朱四:“世子,你对此有何看法?” “嗯?” 朱四在旁正听得昏昏欲睡,什么张知州、襄王府,跟我有关系吗?我还在想昨天是不是把弹珠落在床下了,今天一直没寻着,明天休沐去哪儿玩才好……这边就开始问我有何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 袁宗皋作为名义上朱四的恩师,启发道:“世子,你认为兴王府跟襄王府之间的矛盾纠纷,应该如何解决才好?” 朱四哭丧着脸:“父王,我不知道咱跟襄王府间产生什么纠纷,如果矛盾不是很大的话,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吧。” 这属于不明就里下所能做的最好的回答。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我就劝双方和解。 张佐道:“是这样的,世子,此番兴王府平盗寇有功,朝廷赏赐王府仪卫司两百护卫,还增加了两千顷王田,原来都是襄王府私自霸占的熟田,很多都不合规,他们不想把这些田地白白交给兴王府。您看有何对策应付此事?” 到了大明中期,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尤其各家藩王、勋贵,绝对是有便宜不占非好汉,强占民田那都是一把好手。 朝廷三令五申不允许土地兼并,藩王购买土地向来都严格限制,但朝中自王公贵胄到官员、军户、皂隶,从未真正遵守过这条制度,到最后各王府都有户籍册之外的土地,数量还不少。 朱四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支支吾吾道:“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我们就上报朝廷,举报襄王府抗旨不遵,让朝廷为我们出面。” 朱祐杬点点头:“明令章法,倒是一条可选择的途径。” 大概朱祐杬自己也没太好的办法,觉得儿子说得尚可。 但朱浩看出来了。 朱祐杬的身体,比之年前大有不如,之前还大病一场卧榻近两月,只是最近才看起来正常一些,但还是不能久坐操持王府事务,很多事都交给手下人去做。 历史上朱祐杬还有三年时间就要病故,话说这大病不是一日所成,朱祐杬不过四十岁,后世看来刚到中年,一个三年将死之人,身体能好到哪儿去? 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最清楚,朱祐杬感觉自己身体和精力大不如前,当然要想方设法培养儿子临机决策的能力,不单纯学问上要教导儿子知学上进,更在治理王府方面,潜移默化教会儿子一些道理。 这是为人父者的良苦用心! 朱祐杬望着唐寅,问道:“唐先生,不知你有何见地?” 唐寅道:“朝廷赏赐田亩,却非要赐北边襄王府的田地,是否朝中人刻意如此,有意挑起兴王府跟襄王府间的矛盾?” 张佐笑道:“唐先生言之在理,连本地知州张也铮,也可能是朝廷派来挟制兴王府的,这时候朝中有小人使坏,专门给兴王府制造麻烦,非常合乎情理。” 现在只要为了打压袁宗皋,张佐这边,连唐寅放个屁都是香的。 袁宗皋听出一些意味来,摇头轻叹:“朝廷土地赐予下来了,不接收也不行,不然多出的二百侍卫靠什么养活?该是王府的,一步也不能退让。” 之前强调息事宁人,可涉及跟襄王府的土地纠纷,袁宗皋又变得比张佐还要强硬和激进。 朱浩听了,感觉袁宗皋和张佐二人纯碎是狗咬狗一嘴毛。 朱祐杬神色有些憔悴,好像不想听这种没有营养的讨论,道:“照理说,州衙要为庆贺陛下千秋节筹备贡品,兴王府也得参与进去,但今年夏汛眼看就要到,去年河堤就有多处损坏,没得到及时修缮,加上王府这两年耗费颇大,实在不行的话……先把银子用在修缮河堤上吧。” 张佐为难了:“可要是兴王府不参与的话,朝中奸佞搬弄是非怎么办?” “顾不上了……” 朱祐杬不太愿意想这些糟心事。 朱祐杬又望着唐寅:“不如这样吧,跟襄王府周旋之事,暂且交给唐先生处置,兴王府土地上不能退缩,这是涉及兴王府兴盛传续之大事,怠慢不得。”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机关算尽 朱祐杬平时对王府中人可说宽厚仁爱,出手大方,不吝赏赐,但对于家业却看得极重,这也是当初兴王府跟襄王府为了田地能起纷争的重要原因。 作为藩王,最在意的便是家产的传承,朱祐杬想多留点东西给儿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正常心态,谁让皇族中人想获得地位晋升的方法,基本只有造反一途,唯一能给儿孙留下的就只有田宅、商铺等产业呢? 袁宗皋和张佐看向唐寅的目光,意味各有不同。 唐寅又被委以重任,明明就是个不能公开身份的“隐形人”,却在最近更多承担了王府对外事务,先是跟州衙接洽搞剿匪事宜,现在连跟襄王府争田产都由他出面。 袁宗皋和张佐各怀心思,没有出言反对兴王所做决定。 随后朱祐杬又象征性稍微考察了一下朱四的课业情况,连范以宽即将离开王府之事都没说,就因为再一次剧烈咳嗽而匆匆结束了这次会议。 从始至终朱浩都是一个旁观者,但他却把现场的事看得很透彻。 …… …… 从兴王书房出来。 袁宗皋和张佐有说有笑,先一步离开,外面等候的陆松陪同朱四回课堂,唐寅则叫朱浩跟他一起走一段路。 唐寅不太明白,为何王府外宣事务,为何会交给他这个怕跟陌生人接触的躲灾避难之人? “朱浩,被你不幸言中,兴王此番只说及王府内部事务,还让我处置跟襄王府之间的纠纷……恐怕你事前怎么都料想不到会有这一出吧?”唐寅居然有一种终于没被这小子全盘猜中的庆幸。 朱浩摇摇头:“唐先生以为我料事如神,什么事都能洞察于先吗?” 唐寅笑道:“以往你不是吗?” 朱浩走着路,侧头瞥了一眼唐寅,难得这老小子这么看得起他,这是把他当成了能掐会算的半仙? “跟襄王府间的争端,我劝唐先生适可而止,不要强出头。”朱浩道。 “怎么个说法?” “这是皇室内部纠纷,唯独只有天子可以裁决,看似兴王府地位上优于襄王府,但依然只是皇室旁支罢了……正如先前分析的那般,朝廷有意打压兴王府的势头。事情闹大后,朝廷追究起来,谁负责谁倒霉,那时就算兴王不赶你走,你都不好意思留下。” 朱浩说出了袁宗皋为何不反对这件事的原因。 就是想看你唐寅把事闹大,然后知难而退。 唐寅皱眉:“你说会不会有可能,这件事是袁长史向兴王提出的建议?我是说,让我负责跟襄王府接洽之事……” “嗯。” 朱浩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事情还真有些棘手……看来最近我跟张奉正间要稍微疏远一点,不能走太近,不然袁长史更加容不下我。” 唐寅一副我把事情看开了以后就再也没什么能为难到我的态度。 朱浩嘴角发出轻蔑的哼声:“唐先生,再提醒你一句,王府张长史守丧期马上就要结束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动身返回安陆,那时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你要跟两个人同时……展开竞争,有得你受。” “嗯?” 唐寅完全没有危机意识。 张景明要回来之事,在兴王府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最近朱浩没在他面前提,他根本就没把事情放心上。 眼看到了学舍院外,朱浩就要穿过廊道回西院宿舍,唐寅连忙问道:“那朱浩,今日兴王为何找你来?只为旁听?这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 朱浩停下脚步,认真地道:“因为兴王有事相求……” “何解?”唐寅皱眉。 你小子真会吹牛,兴王有事相求? 我怎么没看出来! 若真如你所言,那兴王倒是开口啊,只是把你叫去,连话都不问,难道兴王不好意思? 朱浩道:“兴王不有言吗?眼下要以地方安稳为重,给陛下上贡之事暂时放到一边,不去跟张知州过多来往,可兴王府难道在千秋节时就一点贡品都不上?” 唐寅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你不会是想说,那种……厉害的火药?” 朱浩正色道:“拿我制造的火药配方当贡品,的确强过一切,但或许兴王对此也心存疑虑,因为之前我一再表明了那火药稳定性很差,并不是完美的战场杀器,作为贡品有欠妥当。可能只是找我出别的什么东西……” 唐寅眯起眼来,叹道:“朱浩啊朱浩,你看问题比我全面,也更深入,居然这都能想到。想想也是,你能拿出望远镜和威力极强的火药,让王府两次受惠,兴王自然会认为你这边还能拿出更加令人满意的贡品…… “不用花费太大的代价,还能让陛下和朝臣对兴王府刮目相看,难怪会找你。这是要提前跟你通气,为将来千秋节的贡品贺礼之事做筹备呢。” 朱浩笑了笑。 唐寅这算后知后觉? 这都不能称事后诸葛亮了,要不是他提醒,就算再过几日唐寅都想不明白。 “唐先生,你不要把兴王说得那般处心积虑,这只是猜测的一种方向,具体因何……也许兴王只是想嘱托让我多提点一下世子,只是因为身体不适,暂且把这件事放下呢?别想了,还是琢磨一下怎么应付襄王府的人吧。” 朱浩说完,这次不打算停留了,快步离开。 “襄王府的人?”唐寅还是不解。 朱浩脚步不停,声音轻飘飘传来:“虽然土地目前暂时在襄王府手里,但朝廷已将其划归兴王府,兴王府就占据大义的名分,谈判时就会抢占先机,襄王府为先声夺人,一定先派人来主动跟兴王府洽谈,说不一定人已到安陆……也可能还没有,总之小心应对吧。” 朱浩只是分析当前局势。 没把话说死。 襄王府和兴王府两家的王田本身就紧挨着,鬼才知道双方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呢。 让唐寅小心一点,算是朱浩的忠告。 …… …… 唐寅本来没把朱浩的提醒太当回事。 但当天下午,张佐就让陆松前来传话,让他过去商议事情。 路上唐寅跟陆松攀谈了几句,顺口把朱浩的提醒——襄王府可能会主动派人来安陆谈判之事说了,陆松听了大为惊讶:“唐先生,您提前得知消息了?” 唐寅不解:“是朱浩分析出来的,我提前并不知任何消息……难道被他说中了?” 在陆松面前,唐寅没什么好遮掩的,这也是唐寅对待朋友的相处方式,而且他也真心把陆松当成自己人,既是酒友,平时互相帮衬也多,算是他在王府中除了朱浩外最好的朋友。 陆松叹道:“朱少爷真是料事如神啊!这不,我也是刚从张奉正那儿得到的消息,襄王府的人这两天就会到安陆来。” 唐寅笑了笑:“也可能是朱浩提前获悉,故意装出是他分析出来的样子呢?” “唐先生,您跟朱少爷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了解他,他还真不是那种装神弄鬼的人,再说襄王府派人来的事,乃是今日午后才传到王府的,还是走的仪卫司内部渠道……其他人不可能提前知晓。” 唐寅收起脸上的轻松适然,多了几分凝重。 “不过想想也对,不是咱兴王府派人去襄阳沟通,就是襄王府的人来安陆,就这两个选择,不难猜出来。” 陆松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伤到唐寅的自尊,强行解释一番。 唐寅苦笑道:“朱浩那小子,都把心思用在揣摩人心理上去了,机关算尽……希望他将来别被这么多心机所害。” …… …… 唐寅见到张佐,张佐特别交待一番如何接待襄王府使节。 “王爷的意思,先冷处理,他们越着急,兴王府越要处之淡然……咱家不能陪同唐先生前去交涉,一切都交给唐先生你来处置了。”张佐道。 唐寅试着问询:“那给圣上千秋节送贺礼之事,王府就真不过问了?” 这是在试探朱浩分析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兴王为何要找朱浩去参加这次会议。 张佐不明就里,摇头道:“张知州明显跟咱王府对着来,就算送贺礼,也是兴王府单独送,定不能与地方官府合流……再说了,陛下那边一点普普通通的贺礼,能彰显出王府与众不同之处?” 唐寅故作为难:“想找到高出别人一筹的贺礼,却也不太容易。” 张佐笑道:“这不是有朱少爷么?像去年那般,搞个什么望远镜出来,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果然。 唐寅心中多了几分惊骇。 他心里也在想,最近可能是平淡的事经历多了,忘了朱浩这小子当初所作所为是如何让自己目不暇接的,居然会怀疑他的分析? 真是年老昏聩,连个孩子的洞察力都不如了。 “对了唐先生,这件事还要您暗地里提点一下朱少爷,看他是否能给……出个什么上佳的贡品,如果能为王府争得荣誉,王府花费多少银子都可以……但也不能太多,兴王府如今到处都要用钱,能省些当然更好。” 张佐最后居然主动求起唐寅,让唐寅当中间人传话,提醒朱浩为几个月后的皇帝寿诞贺礼做准备。 第三百二十七章 掐指一算 朱浩的蒸汽织布机已开始进入投产试验阶段。 一次造出来三台,效果方面朱浩不是很满意,他是通过后世人力踏板驱动的飞梭织布机改造而成。 脚踏织布机由滕经轴、怀滚、马头、综片、蹑等主要部件和一个适于操作的机台组成。由于采用了机台和蹑,使得纺织女工有一个比较好的工作环境,可用脚踏提综,腾出手来更快地投梭引纬和打纬,从而提高织布的速度和质量。 由于蒸汽机的水蒸气密闭性仍旧做不到严丝合缝,动力有限,使得这种“蒸汽织布机”并不能完全取代人力。 虽然说蒸气织布机速度不够快,但在解放人手方面绝对成绩卓然,大明普通织布机的织布速度根本就没法跟朱浩研究的脚踏织布机相比,更不要说蒸气织布机了。一个经过简单训练的女工,可以看管三台织布机,如果后期再经过系统训练,一人看五台、十台绝对不成问题。 这天朱浩带着马掌柜参观他筹建中的织布工坊。 说是工坊,其实里面只摆放着三台蒸汽织布机,以及六台配套的也是由蒸气动力驱动的珍妮纺纱机。 珍妮纺纱机制造难度不大,朱浩只是增加了纺轮和改进纱锭的装置,使得梭子由人力变成了蒸气动力带动,所得生产效率大幅度提升。 工坊还没有正式投产,朱浩只是做到尽量不去隐瞒马掌柜,等于是对苏熙贵持开放态度。 “小东家,这些都是以棉花来纺纱织布?这么好的纺织机械,若是能用来制造绸缎的话……” 马掌柜有点眼力劲儿。 普通棉花纺出来的线织出的布,价值上自然不如绸缎。 在马掌柜看来,既然你有这么好的工艺,就应该上点值钱的材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拿来织造棉布。 朱浩笑着说道:“你别小看这织布,它能改变一个时代,丝绸确实是好东西……但普通人哪儿能买得起?再说我们经商的,不是图利么?只有销量大的货物,我们大批量生产,才能赚钱……” “有道理。” 马掌柜不管赞同与否,这时嘴上必须认同朱浩的理念。 在人家手下当掌柜,不能事事都跟东家对着干,那样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他仔细看过织出的布匹,再看看旁边正负责照看分别用蒸气动力驱动的珍妮纺纱机、织布机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公冶菱,另外一人则是他已许久没见过的欧阳菲。 两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在珍妮机和织布机前却像经验丰富的大师傅,应付一些突发情况,比如说断线、卡档等问题时,基本做到游刃有余。 “东家,这工坊准备用多少人?若是需要的人手多,鄙人得在城外雇请妇人进城。”马掌柜主动请缨。 要说老马也是有私心的。 明摆着这个工坊可能就是东家娘儿俩日后发财致富的主要营生,我还不赶紧申请来当这个大掌柜? 如果这活被东家交给别人,那在东家面前我就不再是总掌柜,而是一个分舵掌柜……待遇和地位差距很大。 朱浩看出老马的心思,微笑道:“织布这种事,始终是女人活,而且之前我也承诺过了,新产品的生产和销售要倚重欧阳小姐,毕竟她留下来,是为了有机会重振家业,我不能食言而肥啊。” 马掌柜用警惕的目光望了欧阳菲一眼。 对他这样从小就签了卖身契,跟着东家四处奔忙,从学徒一步步坐上大掌柜位置的人来说,人情世故无比透彻,他很清楚这世道是何等光景,欧阳菲和公冶菱看起来能力不强,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但人家是女人,未来东家只要随便一句话,就收房当了“自己人”,而自己作为一个老男人,就算签了卖身契跟东家间也隔着一条心。 更何况他还是两姓家奴,谁都知道他跟苏熙贵间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朱浩的这个选择,看起来没毛病。 “如果下次苏东主的人问及相关情况,老马你就据实而言,这纺纱织布本来就是辛苦活,我不过是做一下尝试,看看能否为大明生产出物美价廉的布帛,这跟琉璃镜生意并不冲突,就不把它交给苏东主代理了。” 朱浩毕竟不能时时刻刻兼顾生意方面的事情,平时得依靠八面玲珑的马掌柜四处活动,迎来送往。 马掌柜笑道:“小东家放宽心,苏东主以往很少涉及布匹、绸缎生意,就算是行货,也从未经营过工坊,再说以往都是在江南之地进行收购,像这样一家能制造出这么多布匹的工坊……此前从未见过。” 这年头布匹涉及到民生中最重要的“穿”,算是百姓生活的重中之重。 但布匹生产多靠妇人来完成,比如神话传说中天帝的第七个女儿就善于纺织,人称织女,可见男耕女织深入人心。 但手工纺织速度不快,就算设立工坊也多是为了节约场地,在采购材料和销售成品方面拥有议价权,而一般地方上布匹收购,都是由垄断商贾完成,苏熙贵这样的大行商就算要做布匹生意,也是从垄断商手里进货,然后转运至全国各地销售。 就算布匹再赚钱,利润的大头都让垄断商人占去了,哪儿能跟官盐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相比? “好了,工坊看过了,回头我还要打造一批铁质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出来,到时布匹的质量和织造速度会更快……” 朱浩说完结束参观,准备带马掌柜出门。 马掌柜非常惊讶,在他看来,木头的机器已经很沉重了,靠锅炉样的东西就能带动转轴,完成手摇脚踩等动作,可要是铁质的话……那得多沉? …… …… 带着疑惑,马掌柜与朱浩走出工坊。 二人在巷子里并肩而行,十几名护卫远远地跟着,朱浩问了一下渡口的事情。 马掌柜一一作答。 朱浩突然问道:“不知今年防汛准备如何了?货栈地势就算比码头高一些,可要是汉水涨水漫出江堤的话,货栈就要被淹了吧?” 马掌柜点点头:“小当家担心的是,这货栈您接手才半年时间,据说去年渡口曾淹过水,不过好在当时官府调度有方,没出什么大乱子……以本地管堤坝的人说,汉水暴涨,三五年才有一次,二十年才有一次大的……去年才刚涨过水,照理说这两年不会再出事。” 朱浩笑问:“是吗?就不能连年水灾?” “应该……不会吧?”马掌柜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他连本地人士都不算,只能听别人说。 朱浩摇头道:“可我觉得,今年夏天一定会发大水。” “啊!?” 马掌柜大惊失色。 “我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掐指一算,今年发大水的可能性几乎高达九成,趁着夏汛来临前,我准备把货栈所有货物都搬进城里……而且准备把渡口的货栈转给朱家……” 朱浩说出他叫马掌柜进城面谈的最大目的。 参观工坊? 那只是顺带的事,你马掌柜参观与否,改变不了工坊行将投产的事实,而且这工坊也不会交给你老马来打理。 重要的,还是说及你负责的项目。 马掌柜长呼一口气,道:“小东家,鄙人听明白了您的意思,若是今年汉水发大水的话,把渡口的塌房生意交给朱家,那他们的货……必定会损失惨重……可问题是,这发大水不是老天定下的吗?你怎么……” 说到这儿,马掌柜顿了一下,旋即又道:“再说了,如果咱把货都运进城里,看起来是能避免遭遇水淹,可这几个月货物运输,耗时耗力,实在是得不偿失。” 朱浩笑道:“我在乎那几两银子运输成本吗?要真的发了大水,货物被大水冲走,损失不是更大?” 马掌柜仔细想了想,先是点头,随后赶紧劝说:“等有发大水迹象时,再调运也不迟,大不了渡口那边少存放一些货。” “不行,我就怕一夜间大水漫灌……你是不相信我堪舆玄空、掐指一算的能力?”朱浩皱起了眉头。 马掌柜一阵无语。 若眼前是他的前东家苏熙贵,他早就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喝骂一声我信你个大头鬼!你真当自己是半仙儿神棍? 河神发水之事你都能提前预料的? 可他现在毕竟是在为朱浩做事,且这会儿朱浩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插科打诨的话也就不好意思出口。 “老马,你相信我,就算不发水,咱在渡口的货栈地势都太低了,毕竟苏东主租买货栈时,就是图个便宜,没打算做长久买卖,而且他觉得自己是官家人,发了水什么官府一定优先抢救…… “但问题是咱不是官家人啊,这要是一夜间大水漫过江堤,咱处在低洼地带的货栈不就要吃大亏么?索性只是一些租约问题,就算有几间房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回头我一并转卖给朱家,朱家有官家背景,人家才不害怕呢?” 朱浩苦口婆心劝慰马掌柜,安抚好手下,也是一个上位者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能说你一言既出,就不给任何商量和质疑的余地,一言堂在执行力方面的确更胜一筹,但带来的后果,就是跟手下离心离德。 马掌柜点头:“回头咱再在渡口租几个地势相对高一些的货栈?” 朱浩笑道:“不是,我掐指一算,今年兴王府会协同地方官民,重修堤坝,到时现有的堤坝外再加高一层,我们的货栈可以在此基础上建造……有我跟兴王府的良好关系,到时买上几亩地段好的土地,直接在上边建货栈,不是更好?” 老马一听,嘴巴张得老大。 感情小东家你这是得悉内幕消息,知道现有的堤坝要重修,如今货栈位置地势偏低没有可投资的价值,便要筹措银钱建设货栈? “小东家,此事,鄙人举双手赞成。” 马燕冲着朱浩重重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憧憬和敬意。 第三百二十八章 歪门小道 码头附近的邸店、仓库都租自别人,受租约限制,主动权并不在自家手上。 在马掌柜看来,朱浩有兴王府的人脉和背景,如果下半年兴王府真的出面修缮江堤,在渡口区域规划块地势较高的地方给朱浩修建邸店和仓库,那他打理的塌房生意将会更上一层楼。 只是他不太理解……朱浩为什么要将那些旧仓房交给朱家,若是今年夏汛没发水,那不白白便宜了朱家? 对此。 朱浩非常自信。 因为历史上正德末期那几年,汉水几乎年年闹洪灾,尤其是正德十一年夏,大水突然漫过江堤,安陆地方一片汪洋,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兴王府在赈灾上卓有成绩,被浓墨重彩地记录在了史书上。 兴王府在这次赈灾中做了多少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修地方志的时候朱厚熜已经当上皇帝,舆论需要把兴王府在这次赈灾中的作用凸显出来。 朱浩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产生蝴蝶效应。 照理说他带来的变化,在人文上产生的改变比较多,甚至有可能影响朱厚照几时死,朱厚熜会不会当上皇帝……但天文地理方面的影响却微乎其微,不可能说他出现了,汉水今年就不发大水了。 朱浩趁着洪水肆虐前,把自己在汉江边那些地势低的邸店、仓库全都转租出去,让朱家把货尽可能往里面放,等大水一来……哦豁,投入全泡汤了……如此也让老太太品尝一把大起大落的滋味,省得朱家天天没事就整一些幺蛾子出来。 只有当你们的经济基础崩塌,上层建筑才会产生动摇,不会嚣张跋扈到以为安陆是你们说了算。 无端把租约和生意什么的交出去,朱家那边肯定会怀疑,而且朱浩也要以此来换得一些实际的利益,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最好是朱家主动出手争抢……自以为得逞,然后就是原地炸裂…… 这就需要好好计划一番。 …… …… 朱浩之后回家跟朱娘,把要将渡口邸店和仓库交给朱家之事一说,朱娘很好奇:“咱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何要转手出去,还是填朱家那个无底洞?” 朱浩笑道:“娘,今年兴王府要修缮河堤,如果我们提请王府给咱规划一块地方,修建完全属于自己的邸店和仓库不好吗?现在咱在城外的仓房是不小,可总被人要挟,今年年初不还跟咱商量涨租金的事情?咱就算赚了些钱,也不能老把好处往别人身上推啊。” “嗯。” 朱娘仔细想了想,有那么几分道理。 刚开始做货栈、邸店生意时,朱娘没多少自信,所以才想着租仓库来经营,而苏熙贵在本地也只是买了两个不大的货栈,其余房子都是苏熙贵租来的。 渡口一带的房产,基本是官府背景的大家族垄断,想在那边置业并不容易。 朱浩道:“塌房生意,有些我们不能兼顾的,这次分一些给朱家……跟家里边缓和一下关系不挺好?这也符合娘之前一直所推崇的孝道嘛。” “啊?” 朱娘用惊讶的目光望向朱浩。 之前都是娘在你面前大讲孝道,你小子总是推搪,现在娘已经看清楚现实不再跟朱家讲什么孝义礼法,你小子却突然转性了,跑来教育娘要讲孝道? “对了娘,新来的知州在本地推行商贾连保制,渡口那片墟市的商贾必须互结,说是为了防止盗贼再来,其实就是借机让商贾出钱,修筑不切实际的堡垒、栅栏,方便他中饱私囊,我们就以此为借口,说是渡口商贾不愿跟我们互结,还有那些大家族的房子也不愿再租给我们,就此把仓房交给朱家。” 朱浩说出他的计划。 凡事都要有个由头,就算是给朱家好处,也不能让其怀疑其中蕴含了什么阴谋诡计。 朱娘蹙眉:“把生意交给家里边,用得着这么麻烦?” 朱浩笑道:“这都是必要的步奏,一步都不能省,而且不能是我们自己跑去告诉家里边,而是要让朱家人自己打听到,主动跟我们谈……娘放宽心,我已让马掌柜暗中放出风声,估计这几天朱家就会知道我们经营塌房出了问题……到时咱再把生意交过去,孝心也就尽到了。” 朱娘怎么听都觉得有问题:“小浩,我听你这计划,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是好事,为何要藏着掖着?” 难得朱娘开窍了,居然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朱浩咧嘴直乐,如同个天真无邪的小孩:“我这全是好意,就怕朱家怀疑咱的用心,以后出点什么事的话,又会赖到我们头上。” 朱娘点了点头,朱浩不跟她详细解释,她就算听出一些苗头,也是云里雾里,既然参不透也就不再问了。 …… …… 从放出风声到朱家展开行动,明显要等一段时间。 好在现在刚进五月,距离夏汛尚有一个月时间,没那么着急。 王府里。 范以宽果然离开,他走的时候非常低调,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得就更加突然,这天上课时间到了,唐寅现身课堂告诉几个小家伙,说范老夫子一大早便动身离开安陆,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言语间甚是惆怅。 不是说王府的人不讲情面,而是范以宽性格执拗,在王府小半年时间也就结识唐寅这个还算说的上话的朋友,平日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人交往,这一切只能怪范以宽成天绷着脸,没事就喜欢训人…… 谁喜欢跟一个老是抨击并指正自己的老学究交心? 接下来,唐寅讲了约莫半个时辰课,让几个孩子先温习功课,然后把朱浩叫到讲台前,正想说话,一回头发现几个孩子读书声音小了许多,全都忍不住往这边偷瞧,当即摇摇头,把朱浩带到外边的院子,寻了个阴凉的角落,这才小声说道:“本省张提学巡视完各州府,将会在几天后返回省城,途径安陆州城,兴王已着令让我前去接待……我想带你前去拜见一下。” 朱浩好奇地问道:“襄王府的事你都解决了?现在居然有心思带我去见提学?” 唐寅笑道:“王府这边对接待襄王府使节之事不太上心,大概意思是先晾他们一段时间,杀杀他们的锐气……反正那些田地今年都已播种下去,秋收还要等一些时日,要拿回来也不用急于一时。” “哦。” 朱浩点了点头。 果然如预料那边,是襄王府先派人过来洽谈,结果兴王府这边甩脸色,让唐寅怠慢来使? 这下双方矛盾要加深了。 “有问题吗?”唐寅问道。 朱浩摇头:“你忘了我跟你说的……现在但凡惹出点事端,就会让你这个负责人吃不了兜着走吗?” 唐寅叹息:“你还是太过工于心计了……其实这是兴王的意思,就算让双方嫌隙加深,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吧?再者说了,不过是田地上的纠纷,至于连亲戚的情分都不顾?” 明显唐寅觉得自己在王府地位日益稳固,有些飘了。 倒也不怪唐寅,主要是最近他在兴王府里风头正劲,连袁宗皋都自叹不如,让他生出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这也跟唐寅心高气傲的性格有关,这样一个浪荡子,一旦生活进入舒适区,那种危机马上就要降临的警觉心便消失不见。 “张提学还是不见了,我年岁太小,不想因此招惹来事端……好像我第一次去文庙见范学正就引来不小的麻烦。本地士子风气已因为我的出现,带来很多不好的流言蜚语传播,我宁可低调做人,悄无声息进学。” 朱浩不是什么官面上的人物都想见上一见。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邦奇很可能会决定他未来是否能考中生员甚至是举人,但一个孩子利用王府的关系走后门,任何一个清正的儒官当面不说,但心底里都会生出一抹厌恶。 “既如此,那就由着你,想开了随时告诉我。” 唐寅也不勉强,但语气中难免还是透露出一种“你不领受我好意就是不识相”的不悦。 朱浩根本就没有把唐寅的小情绪放心里。 今年可是乡试年。 张邦奇路过哪里,必定会成为哪里考生众相追捧的对象,私下拜会的人必然不在少数,其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 这年头掌握了“考公”的裁量权,张邦奇手头的权力其实很大,只是因为他是儒官,参加考试的也都是儒生,而读书人最忌讳的就是在公开场合大讲什么功名利禄,所以看起来张邦奇只是个普通的提学副使,没有地方行政管辖权…… 历史上张邦奇在正德末期一直都担任湖广提学副使,干了两任以上。 只是第三任后半期因为守制而归乡,朝廷一直没有委派新的提学副使,地方上考试的事就落到了湖广布政使司手里,现在去巴结张邦奇好像没太大意义,因为朱浩知道,自己考乡试的时候,主考官未必是张邦奇。 何必以稚子之身去搞那些歪门邪道,被本地士子大肆攻击,说他进学全都靠兴王府关系? 唐寅一跃而成为王府外宣的主要人员,平日兴王府有什么事要跟人接洽,都是唐寅出面,这种一时无两的风头让朱浩觉得很危险。 你唐寅进王府来,只是为了让你当好教书先生的角色,结果你倒好,现在成了王府的中坚力量,短时间内看来你得到了利益,可长久来说……跟世子建立起牢固的关系,才最符合当前利益。 怎么跟你解释呢? 难道告诉你,按照历史发展,再过个几年,你的学生就要当皇帝了,现在你应该把更多心思和精力放在栽培这个学生上,而不要去想着在王府里挣表现,有什么大的建树。 ------题外话------ 六月最后两天了,天子求一波月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二十九章 策反 这天朱浩回家,朱娘拿了一沓请柬交给他。 “小浩,这两天你没回来,很多人过来送请柬,说是想邀请你出席文会,一起坐而论道,探讨学问,娘让小白跟他们说,你在王府,恐不能履约,可他们坚持把请柬留下……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前去参加一下。” 朱娘很高兴。 朱浩考过府试,马上就要考生员,据说还是直接保送过关,等于说自己就要多个秀才老爷当儿子。 在她看来,这些请柬都是对儿子的肯定,小小年岁就获得安陆本地学子的一致认可,真是件大涨面子的事。 朱浩道:“娘,你当是什么好事呢?他们都不知道我的才学是什么样子,想把我请过去,当面为难我呢。” “你那案首是真材实料,怕什么为难?” 朱娘倒不觉得怎样。 既然受人怀疑,你就应该勇敢地证明自己,老是躲着像什么话? 朱浩笑道:“娘,我为什么一定要向本地士子证明我的才学?越是神秘不可琢磨,他们心中越疑惑,才越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我眼巴巴跑去证明自己……一次他们比不过,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我还有时间读书吗?” 朱娘轻轻一叹:“读书人的事情娘不太懂,你觉得合适就好……对了小浩,你不是说要把生意交还家里边吗?有消息了没?” 朱娘不知道朱浩的谋划,居然开始催促起来。 朱浩摊摊手:“也不知怎么搞的,这次朱家出手非常谨慎,可能是怕咱挖坑阴他们吧,亦或者是最近老太太不常出门,耳目闭塞?难不成让我们自己把生意拱手送上门去?唉,真让人捉急啊。” …… …… 想送个生意出去,现在看来非常困难,朱浩开始疑神疑鬼了。 其实朱家这边还真收到风声,只是最近朱家老二朱万简北上京师找大哥去了,朱家上下真正管事的是朱嘉氏,她行事更为谨慎,不像朱万简那么冒失。 这天,刘管家把他搜集到的情报告知老太太。 “……确实是三夫人那边经营遇到困难,手下掌柜伙计据说已经发不出工钱了,现在正聚一起商量造反呢,还有那些邸店和仓房的东家打算收回房子,转租他人……渡口墟市那些商贾,也都不愿意跟三夫人结保,之前她做生意赚了大钱,全都眼红……现在三夫人已成众矢之的……” 刘管家说的这些话,全都经过实地考察。 当然他能看到的、听到的,全是朱浩精心设计并让他发现的。 刘管家再怎么精明,也不可能想到朱浩设计了一场大洪水,渡口墟市那一片最后都会成为泽国,里面存放的货物最后都会泡汤,猜中难度堪称逆天。 朱嘉氏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那老三家的就安于现状,没做任何反应?” “正四处张罗,也没说借钱,但看样子经营的确遇到了困难,安陆最近过来做生意的各地商贾很多,本地新到任的张知州见安陆商贸发达,对坐商盘剥日益严重,遇到像三夫人这样孤儿寡妇当家的,更是下狠手。还有听说张知州的小舅子,已在张罗做营生……” 刘管家又给出一个消息,继而详细介绍:“那人名叫徐寒,做事阴狠毒辣,不择手段,据说跟东厂某位公公关系密切,可能是义子什么的,到本地后仰仗张知州的权势,想插手地方生意。” 朱嘉氏点点头:“这么说起来,老三家的生意会被他拿走吧?” 刘官家摇头:“听说此人不喜欢经营塌房,可能是觉得太过辛苦,低买高卖赚不了几个钱,却要把人烦死。要是我们能把生意做大一些,跟他合作的话,或许能将本地货物的进出渠道给彻底垄断……只是跟兴王府的生意……” 刘管家很“懂事”,他明白朱家现在动不了朱娘,最大原因就是朱娘掌握了兴王府的货物采购和销售渠道,就算把塌房生意抢过来,兴王府也不会选择跟朱家合作,双方天然就站在对立面上。 朱嘉氏道:“老三家的跟兴王府做生意,就让她继续做下去,不过是为那位苏东主跑个腿,挂个名罢了……本地塌房生意由朱家接手更为稳妥,再怎么说我们也是锦衣卫千户之家,本地州府不敢轻易得罪。” 刘管家点点头,再度请示:“那老夫人,现在该当如何?” “继续施压,收买老三家手下那些掌柜、伙计,让他们闹事,只要老三家赚不到银子,入不敷出,又被同行杯葛,自然会将生意交出来,除非她们想跟官府为难……官府随便盘剥一下,只怕连宅子都保不住!” …… …… 唐寅这两天忙着跟襄王府的人接洽。 一来就把对方晾了几天,而后唐寅才现身接见,对方不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只当是王府普通幕僚,处处不予配合。 这种谈判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结果,毕竟谁都不愿意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谈判一时间陷入僵局。 这时唐寅很想找朱浩帮忙,但他又有点不好意思。 王府新教习依然没着落,原本袁宗皋之前确实找好了人选,后来人家或是为了避嫌,亦或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并未履约,如此一来,眼下学堂的教学工作主要由朱浩来完成,由于唐寅要负责王府外宣事务,在课堂上出现的时间甚至连以往一半都不到。 朱浩这边还要兼顾生意上的事,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马掌柜这天中午趁着午休时来到王府西门等朱浩出来,向他说明计划实施情况。 “……小东家,说来也奇怪,此番朱家老夫人并没有立刻去找令堂,而是派人跟渡口邸店里咱手下掌柜和伙计接洽,在后边频频煽动,要让下边的人反了您……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马掌柜乃是计划的执行者,通晓朱浩的全盘考量,可朱家那边出手也不循常规,让他有些手忙脚乱。 朱浩笑道:“还是我祖母精明,她知道就算把我们的生意全部拿走也无济于事,几间邸店和仓库罢了,本就是做中间商赚差价,我们有没有渡口那边的仓房都不打紧,不租东家的我们可以租西家的,还是人脉和销售渠道重要……他们这算是有针对性地出手,着实高明。” 马掌柜问道:“那咱该如何应对?” 朱浩道:“那些掌柜和伙计,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跟咱一条心,总有水平不行还自以为无所不能的,还有那些考核业绩总不达标的,由得他们反!我们装作不知情就好……” “什……什么?咱们什么都不做?”马掌柜想说,明知道手下造反,却静观其变,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朱浩笑道:“装样子嘛,最好让朱家自以为得计,一下把我们的邸店、仓库和叛徒全带走,连那些叛徒掌握的人脉和业务也拿去,然后再来找我娘逼宫……到时候我们借坡下驴,转交给他们一些生意……” 马掌柜为难道:“小东家,邸店和仓库给他们也就算了,人脉和生意渠道为何也要交给他们?” 朱浩道:“低买高卖的生意原本就赚得不多,一场大水过来,就算把货物堆在城里,也难保不会出问题,最近我的着眼点是放在赈灾物资这一块,提前囤积,至于日用百货、文化用品、生产资料等业务,转手好了……做戏做全套嘛。” 马掌柜一脸憋屈。 你这是把我手头的生意全都交给朱家,让我当个光杆司令? 还赈灾物资呢,若是大水不来,我这边负责的生意全都要黄了…… “苏东主最近就没啥消息?比如说西北那边需要什么一批军需物资?要是有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趁机出一批货,清空仓库。”朱浩笑着问道。 马掌柜想了想,摇摇头。 他现在已不是苏熙贵手下,前东家有什么事肯定不会想着先通知他,但凡有事他也是后知后觉。 朱浩道:“那就按我的吩咐做,若是底有多少人经受得起考验!” 马掌柜听了很捉急。 还有把自家掌柜和伙计往外推的道理? 若是生意出现问题也就罢了,但现在是现在生意顺风顺水,就算有些掌柜和伙计能力不行,也不能给他们机会跳槽啊。 “老马,咱就趁着这次的事情,看看那些掌柜和伙计谁到底谁忠于我们,凭本心做出选择……总之这次背叛的,以后就不再录用,还要他们付出一定代价,忠心的就大力提拔,破格重用……这年头要培养几个做牙子生意的人很难吗?” 朱浩说出理由。 手下这些掌柜和伙计,大多数都继承自苏熙贵,这些人对朱浩本身没什么忠诚度可言,投靠朱浩全都是为了利益。 考核制度让那些水平不行的人抱怨连连,有人被逐出,有人则在考核及格线附近挣扎,苦不堪言,只是因为在朱浩手下做事能赚到钱,他们才不得不依从。 朱浩现在就是制造一种假象,让他们觉得朱娘母子要完蛋了,自行选择是留下,还是接受朱家人的策反…… 等水灾过去,朱浩会重新收拾渡口的生意,整合后变成现代企业经营模式。 这算是一次洗牌。 …… …… 朱浩的计划一步步执行。 朱家果然中套。 马掌柜麾下六七名有异心的掌柜,联合起来跟朱家合作,朱家为了收买他们,答应新生意给他们一定比例的干股和分红,每做成一笔生意就给提成,比朱浩这个慷慨的东家还要高出两个点。 一时间不但朱浩麾下,就连渡口其他商贾经营的塌房的掌柜和伙计,也都想跳槽。 “我跟你们说,这次我们是跟州衙的徐老爷合作……徐老爷知道是谁吧?那是新知州的内弟,手里生意众多,以后再想把货物运进州城,没有徐老爷发话恐怕不行了。你们都斟酌好,若想跟着干,就把自己掌握的生意渠道交出来……绝对不会亏待谁。” 刘管家亲自给这群人洗脑,一时间人心躁动,暗流涌动。 第三百三十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朱家此番搞出的声势可不小。 剿匪之战后,安陆州乃至江北之地朱家都有了英勇善战的名声,加上现任知州张也铮素来喜欢结交权贵,朱家的锦衣卫千户身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跟张也铮的小舅子徐寒也是一拍即合,双方准备一举吞并本州商贸体系。 民不与官斗,很多商人只能忍气吞声,或是离开安陆去他处发展,或是寻求联合,只要避免被朱家吞并就好。 “……老夫人,现在一切都很顺利,仓房东家那边已经谈妥,毁约后直接转租给我们,同时勒令三夫人那边,三天内必须把所有货物运走,把仓房腾出来……” 刘管家跟朱嘉氏汇报时,脸色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悲哀。 这次的事件,他出力不少,但总有一种当两面派,吃力不讨好的感觉。 为朱家办事再勤快,也掩盖不了他是兴王府收买的线人的事实,一旦哪天被人发现,以老太太的狠辣,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嘉氏板着脸道:“徐当家那边就没出面?仓房里边的存货还能让她运走咯?” 刘管家心中悚然一惊。 要说狠,还是老太太最狠,不但要占人家存放货物的仓库,连里边的存货也都想一并查扣? “这个……老夫人,小的问过徐当家,他的意思是,三夫人乃是朝廷钦赐节妇,关键是有兴王府为其撑腰,不太好下手,所以……” 孤儿寡妇出来做生意,谁都想坑上一把。 但问题是人家有背景,兴王府就像一个庞然巨兽一般矗立在那儿,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朱嘉氏道:“那就让她四处碰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她手头的货物卖不出去,山穷水尽时,自然会来求家里边,到那时她跟兴王府的生意也会归朱家,最多是让她出面当个幌子罢了……” “是,是。” 刘管家一阵心惊肉跳。 老太太这是准备赶尽杀绝? 之前跟三夫人积怨太深,以至于现在居然不择手段了! 若是老太太的设想成为现实,不但朱娘的生意归了朱家,朱娘母子也将受朱家控制,连兴王府的生意都要被朱家拿捏住,到时只需让朱娘出来当个傀儡掌柜…… 刘管家心想,这计划是不是太顺利太完美了?过去两年,但凡朱家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总会整出幺蛾子来,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那是为何? “看来让老二北上,是正确的选择。”老太太突然感慨一句。 刘管家一愣。 自己还在思索为什么这次这么顺利,原来是惹祸精朱万简不在啊。 想想挺有道理,感情以往每次失败的根源,就在于朱万简捣乱?好像也不尽然,也有可能是这次是我在统揽大局,否则效果怎么如此出类拔萃?莫非我真是个人才?不然为何老太太和兴王府都重用我? “那老夫人,三夫人那边是否要去知会一声?看其如何反应?”刘管家请示。 朱嘉氏摇头:“生意都抢过来了,作何还要问她的意见?现在到了她求着朱家的时候……” 理想很丰满,现实嘛……好像也不是不能实现。 生意被抢走了,朱娘手上积压了太多的货,卖不出去,货款收不回,就要卖房子卖地抵债…… 最后实在经营不下去,就会把跟兴王府的交易渠道交给朱家,朱家就能连人带生意全都一口吞下。 目前看来应该如此。 但其实以朱娘的身家,这点儿小波折……那叫事? 只是此时的朱娘也在纳闷儿,情况怎么会陡转直下了呢? 趁着儿子回来时,她问出心中的疑惑:“……不是说好了生意由咱交给朱家吗?怎么是朱家自己把塌房的掌柜、伙计还有仓房什么的全给拿走了……难道马掌柜背叛了?” 朱娘想不明白。 说好了我们母子主动把生意交给朱家,以体现我们的孝道。 可这边还没如何呢,怎么生意就被朱家一股脑儿全拿走了?还勒令让我们必须把货物搬走,看这意思……好像不领我们的情啊…… 朱浩笑道:“娘,您这都没看出来?其实是朱家跟新知州的小舅子携手了,准备吞并本地商贾,尤其是把行货渠道给一举垄断咯……之前我说把生意交给朱家,也是怕他们出手太过狠辣,舍财免灾。” 一旁的李姨娘道:“行货买卖不好做那就别做了,反正这半年赚了不少银子,够咱家花销就行。” 现在连李姨娘都不紧张生意上那点小得失。 有钱,姐们儿就是这么自信! 朱浩道:“生意咱照做,规模小一点就是……娘,最近我造了一批新布,你们看看这料子怎样?” 朱浩说完,将先前让于三带人抬回的一口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用蒸汽织布机织出来的新布。 李姨娘笑问:“这么好?又不是逢年过节,还带料子回来?” “姨娘,你可别打这布的主意,这是作坊织出来准备拿起售卖的……再说了你也不缺衣服啊。”朱浩提醒道。 李姨娘啐骂:“小气鬼。” 却还是跟朱娘一起喜滋滋查看朱浩送来的布料。 “小浩,这些布质地不错,但本地布匹生意一向被人垄断,就算生产出绢布来,也要有关系和门路才能拉出去卖……” 朱娘曾经做过织布、刺绣生意,清楚民间布匹收购有着既定门路,不是你想买就能买,想卖就能卖的,妇人织布的棉花、纺车等原材料有专人提供,织好了直接被人收走……要是没门路,你连手艺精湛的织布女工都雇不到。 朱浩笑道:“这是我用机器织出来的,不需要熟练女工,村里半大的女孩稍微培训就能上岗,生产效率还很高……” 李姨娘撇撇嘴:“浩少爷,别吹牛了,就好像别人家里的布不是用织布机织成的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我的工坊需要的人工很少,用个大铁罐烧上水带动机器运转,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布匹来……不信回头我带你们去看看……” 朱浩笑嘻嘻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朱娘和李姨娘对视一眼,显然不太接受这边厢塌房生意刚出问题,家里又开始涉足纺织生意。 “娘,姨娘,东家不做就做西家,大活人可不能被屎尿活活憋死……反正行货生意,保留跟兴王府交易那部分就行,苏东主会给我们提供货源,我们自己还有船运送,怕什么怕?这才是真正的旱涝保收……等着吧,料想不出两个月,本地行货生意还是要靠我们来收拾残局……” 朱浩很自信。 朱娘不明白儿子的信心何来,叹息道:“生意被人抢走,也非坏事,至少家里可以清静些,方便小浩你备考。既然闲下来,就琢磨一下做什么生意好……对了小浩,我跟你姨娘商量着拿咱的铺子开个宣纸店,专门卖文房四宝,城里仓库有现货,你姨娘拿来摆开就可以开张,你看如何?” 朱浩点点头。 难得朱娘和李姨娘想重操旧行,做铺面生意,虽然不再是卖官盐和五谷杂粮,转而卖文房四宝……这小生意赚钱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先前把位置绝佳的店面一直空在那儿,总有人说闲话,责怪朱娘有资源不会利用,不如还给朱家云云。 “行,我支持!” 朱浩表达意见。 “那好,我们这就操持,以后这宣纸店赚多赚少,都归你姨娘所有,小浩你没意见吧?”有关家庭事务,朱娘基本要征求朱浩的意见。 毕竟朱浩才是这院子的主人。 从本质上说,朱娘和李姨娘都是依附于朱浩而存在,以往朱浩是个孩子,朱娘完全可以当家作主,但现在朱浩马上就要有功名在身,自然是他这个小秀才公当家。 “没意见,赚了算姨娘的,赔了算家里的……不过娘,咱是一家人,要分这么细吗?我的不都是姨娘的吗?”朱浩奇怪地问道。 李姨娘喜笑颜开,一方面是朱浩不拿她当外人,另一方面则是马上就要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生活越来越有奔头。 朱娘道:“话是这么说,但你姨娘想有点事做,以后咱要自力更生,不能吃老本,你姨娘想靠自己的双手,为你妹妹积攒嫁妆……总之我们都不想拖你后腿。” 朱浩点点头。 看来朱娘和李姨娘都很有志气,不想混吃等死,也不是说非要分个彼此,就是要各自负责一摊子。 现在小院掌握的生意行当很多,都要有专人负责。 以后李姨娘负责的就是铺面生意。 “对了,叫小白到前面来帮姨娘,我们再雇个女掌柜,识字且会算数的丫鬟也可以……” 朱浩小眼睛又熠熠生辉,大概意思是,既然要开新生意,家里的帮手肯定不够,那就要再请人手。 朱浩发现,自己距离一个混吃等死、吃穿住都有专人伺候的大老爷……越来越近了。 …… …… 朱娘和李姨娘暂时没法兼顾塌房生意。 那边有马掌柜支撑就够了。 虽然风声很紧,其实现在业务并没有受太大影响,因为本地批发商都忌讳徐寒和朱家的联合,他们不想让自己的进货渠道被官府的人垄断,朱娘这边给的货价格合理,从来不会临时加价,还附带有保险和仓储、运输等服务…… 明面上要给官府面子,不能对着来,但暗地里进货还是找马掌柜。 只是从明面转到暗处,外人不知道罢了。 货存放在城里,这样本地销货更加方便,而且明显朱家和徐寒也没强到要到城门和街上设关卡检查来往货车的地步,货物的运送也未形成大的妨碍。 一切都是因为兴王府的存在,安陆州衙不敢太过放肆的缘故。 要是换作别的地方,一个知州或是知府,足以在本地横行无忌,现在他们就要有所忌惮,要看兴王府的脸色,行事总归有所收敛。 ------题外话------ 六月最后十二小时,天子求一波月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大水将至 生意照旧。 朱浩手下少了一批人,但不影响大局。 眼下兴王府最着紧之事,除了跟襄王府争朝廷赐的田地,再就是接收皇帝所赐护卫,以及夏汛前的防汛工作。 “……去年里,因为袁长史不在,王府在防汛上做得不好,即便江堤没有决口,还是因为部分河段大水漫堤,毁了王府几百亩田地的收成,今年照理说不会再发大水,可也要把防汛做起来,这是长史司当前最着紧之事。 “另外,张长史来信,说将在本月中自家乡山阴启程,估计下月上旬就能抵达安陆,重新履职。” 兴王面前,正在举行紧急会议。 这次会议参与的人比较多,基本都是王府有品级的官员,反而是以往风头正劲的张佐和唐寅在这种场合显得异常低调。 王府众官员都将袁宗皋当成主心骨,基本上袁宗皋提出的建议都会得到一致拥护。 张佐作为太监,参与政务决断非其所长,他不时望向唐寅,生怕修河堤之事被长史司垄断,承奉司在这件事上落人一头。 “那今年修河堤方面,应该出钱粮多少?”朱祐杬听了一名官员的讲述后,问出实在的问题。 这名官员情不自禁把目光投向袁宗皋。 袁宗皋恭敬地道:“回兴王,估计调用人手会多一些,多是负责沙袋的运送,若是遇到汛期,还要派人到河堤上驻守,时刻监视汛情,另外已遣人往州衙提请,让他们增派民夫上堤,目前尚未有回应。” 朱祐杬皱眉:“不是说,本地新来的这个知州,对于河堤防汛之事很上心,早早就向士绅索要修筑堤坝的费用?莫非他们想单干,不跟我王府合作?” 张佐为难道:“王爷,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这位张知州根本就不是为了地方防汛,只是找个由头敛财罢了……钱粮收上去后,根本就没抽调民夫去修河堤,城里的寺庙和道观倒是开始动工了。” 在场王府官员都义愤填膺。 以修河堤的名义让地方官绅出钱,州衙拿到钱后不修河堤,想的是先修寺庙道观,这分明是迎合皇帝的喜好,回头地方监察御史一上报,说是安陆州寺庙香火鼎盛,皇帝一听很高兴,还不给加官进爵? 朱祐杬道:“那修河堤之事,总不能由兴王府一力承担吧?王府上下尚且能派遣多少人手?” 兴王府拥有自己的佃户,这些人平时做完农活,还要负责王府上下修修补补等差事,哪里有多余人手调去修河堤? 张佐望着唐寅:“不知唐先生有何建议?” 此等时候,张佐很希望唐寅能主动站出来,挑起大梁,这样王府上下就不用只看袁宗皋一人表演。 唐寅不想被张佐拿来当枪使,即便之前联合张佐与袁宗皋相斗,也只是权宜之计,心里更倾向于当个局外人。 “在下并无良策。” 唐寅回答得很直接。 在场很多官员都在偷笑。 眼下王府长史司被承奉司打压,长史司这些文官怎会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他们只想着看张佐和唐寅吃瘪。 张佐道:“若要以兴王府之力修河堤,只能把王府目前的一些活计给停下来,眼下汛期将近,就怕来不及。不如……先把王府田地附近十几里河堤加高加固一下,剩下的地方……顾不上了。” 修河堤先修靠近自家王庄的,看起来很合适。 袁宗皋不解:“河堤加高、加固一边有何用?对岸或者其他地方一旦漫堤、决堤,大水依然会蔓延开来,不如加固……” 张佐打断了袁宗皋的话:“袁长史,咱们王府的田亩处在上风上水,地势本来就要高一些,就算其他地方决堤,些许洪水回灌,损失终归要小许多。 “咱家理解您一心为百姓的心情,可现在是地方官府不配合,不是王府无心办事,总不能先顾着别人而不顾自家吧?王府上下这么多人等着养活呢,若咱的田地被淹了……明年王府上下吃什么?想给百姓做事可以理解,但自己都没饭吃了,还能兼顾他人?” 朱祐杬非常赞同张佐的说法,点头道:“张奉正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若是王府的田地被淹,总不能指望地方百姓将他们手头的余粮给我们,但若只是百姓受灾,王府会尽可能开粥铺施粥,让百姓渡过灾年。” 袁宗皋本想据理力争,但看兴王的态度,顿时选择了缄默。 唐寅在旁看了一会儿,皱皱眉头,没心思说话。 …… …… 事情就此定了下来。 河堤照修,不过优先加高、加固涉及王府自家田地的河堤。 河堤涉及两岸,只加固加高一边,洪水一来便会往另外一边河堤涌,本来只有不到半米的水量,会加高到一米……等于是灾情加倍,更不要说若是哪一段河堤决堤,那绝对是一泻汪洋。 唐寅很无语。 他不明白朱祐杬为什么会同意这么损的招数,加高你两边都加高,或者都不加高改为加固,防止溃堤即可。 眼下这么做不是坑地方百姓吗? 等他开完会回来,借着酒劲跟朱浩说及,言语中有点不耻王府不顾百姓死活。 朱浩正色道:“兴王府只是大明的藩王,名义上有守护地方安稳之责,但更多是依附在百姓身上的寄生虫……你第一天知道这个理儿?” 唐寅皱眉:“如此说来,你觉得如此做是正确的?” “唐先生,我这么说吧,如果大水当前,地方受了灾害,百姓颗粒无收,而王府则受灾很轻甚至是没有受灾……你作为一家之主,难道不应该优先抉择这个选项吗?” 朱浩分析朱祐杬的心理。 “呵呵。” 唐寅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朱浩道:“你要让兴王府承担守护地方百姓的责任,就要给他一定权限,而不是处处制约。此前兴王府抵御盗寇侵凌上,就是孤军奋战,那时州衙好歹有所支持,可现在修河堤,涉及人力物力浩大,官府袖手旁观,兴王府恐独木难支。” 提到地方官府存在的问题,唐寅脸色冷了下来。 怪兴王府冷血无情,还不如说是新知州不作为。 “这年头,都是为了自家,少有为国为民的,唐先生有此等胸怀很好,但也要建立在能改变当前一切不平之事的基础上……你作为王府幕僚,最重要还是保证王府的利益,不是连袁长史都没提出反对意见吗?” 说完,朱浩继续埋头写他的东西。 唐寅点了点头。 袁宗皋一向标榜仁义,可一旦王府利益与地方百姓利益发生冲突,也果断选择站在王府一边,说明人都有私心。 “朱浩,你在干嘛?” 唐寅看到朱浩写写画画,笔耕不缀,当即问道。 朱浩道:“我之前让人考察了安陆地界几十里河堤的情况,画了图纸,标明哪里有问题,可以找人加固一下。” “啊?” 唐寅非常惊讶。 朱浩一边跟他讲什么“认清现实”、“自扫门前雪”,本以为朱浩那套为国为民的话术都是糊弄人的,一扭脸发现,朱浩却在画河堤。 “你……这跟你何干?” 唐寅摇头苦笑。 连兴王府都顾不上的事,你一个小子居然这么上心?就算你有心,谁给你提供人力物力支持? 朱浩道:“唐先生,怎么说跟我没关系呢?我就生活在这里啊……地方上受了灾,百姓蒙受损失,他们没了钱财买我的货,我不就亏了吗?再说了,我自己也有两个村子的田亩,要是被水淹了,我怎么好意思上门收租子?” 唐寅:“……” 他心想,这理论挺新鲜,为百姓排忧解难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蒙受损失? 那你小子到底是正是邪? 忠亦或奸? 朱浩叹道:“我也知自己人微言轻,没能力改变现状,我要做的,就是大水将至,地方官府、兴王府乃至百姓人人自危时,果断献策,让他们知道应该加固哪里,应该增派人手去何处防守,等经历一场大灾后,估计安陆上下就会齐心协力修筑河堤,杜绝来年再受水患。” “哦。” 唐寅恍然,摇摇头道,“朱浩,你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改变不了什么,便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大水来了,提前有预案,到时兴王府和官府组织人手抢修时,也知防患重点是哪儿,对吧?” “大概就是这意思。”朱浩没有否认。 他是能推算出本地将会有水灾。 属于先知。 可在任何时代,先知都不会有好下场。 就算兴王府再信任他,他跑去跟人说,我推算出今年会有大水,应该如何加固河堤云云,王府会听他的? 兴王府上下恐怕会觉得,你小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咋不说自己是神仙呢? 就算王府真当回事,地方官府和百姓不支持,谁配合修河堤? 修河堤最重要的资源不是钱粮,而是“役夫”,这年头百姓除了要缴纳田租税亩外,还要给国家服役。 如果自行雇人修河堤……别说是朱浩,兴王府都能搞破产,而且没人愿意去河堤上干那辛苦活。 眼下安陆能调动的役夫都跑去修寺庙和道观了,或者给州县衙门干杂活谋取私利,河堤谁顾得上? 只能等大难临头,朱浩出面制定方略,估计那时人们才会真正拧成一股绳,防灾救灾。 第三百三十二章 防患于未然(求月票) 进入六月,接连下了几天大雨。 最初城里官民都很紧张,就连兴王府也在河堤增派了人手,加固加高之事一刻都没停下,随后这阵雨就过去了,一连十天都是大晴天,随即安陆地方对于防灾这件事便抛诸脑后了。 这天唐寅与陆松、蒋轮等人一起到江堤视察,朱浩随行。 到了江堤赫然发现,兴王府派来筑堤之人基本都在磨洋工,大多数都躲在堤岸下的阴凉处,或坐或躺,状极悠闲。 即便有几个人留在堤坝上,也不像正经做活,时不时就停下来,凑一块儿闲话,兴王府名下王田紧邻的六七里江堤,只是临时堆砌了一层装满沙子的麻袋,一点成效都没有。 “哎哟,这不是陆先生吗?还有陆典仗、蒋姑爷,您这几位来是……?” 一名工匠领班迎了过来,赫然是李顺。 李顺看到朱浩后,脸上也堆满笑容,再不复当初朱浩初进王府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怪模样。 蒋轮大发雷霆:“让你们来修江堤,不是让你们来这儿休闲度假的……这么多人就在这儿干坐着?王府白养你们了……” 李顺回头看了看,上百名工匠,干活的大概十个人都不到,他这个工匠领班有玩忽职守的嫌疑,赶紧解释:“这不都连续干了一个多时辰了,大热天的着不住,准备休息一下再干……再说咱这边的江堤足足比对岸高出一丈有余,就算发大水也都是往对面灌,不可能涨到咱这边来吧?” 唐寅抬头看了眼对岸修筑江堤的稀稀落落的人群,皱眉问道:“那边也是我们的人?” “不是,是对岸豪绅找来修筑河堤的百姓。”李顺回答。 唐寅摇头苦笑。 陆松若有所思:“意思是……对岸发现江堤比我们矮,我们这边还在加高加固,便找人来加高堤坝,怕真发大水,洪水全都漫到他们那边去了? “既然如此,你们不应该更努力吗?如果几天下来对面河堤修得比我们还高,那不是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李顺一脸不屑:“就靠那三五十人,半个月都难以赶上咱这边的进度……再说咱们这边的江堤基础打得很牢靠,基本不会出现溃坝的情况……现在是不是更应该防备上游溃堤的情况出现?” 陆松一摆手:“操那么多心干嘛?干好你们的活,要是还这么懒散,我回去告诉袁长史,让他好好责罚你们!” “起来了,起来了,快干活,” 李顺赶紧招呼手下工匠,河堤上慢慢热闹起来。 …… …… 唐寅看到王府一干工匠懒懒散散地做活,心中有些感慨,不到火烧眉睫,这群人不会有紧迫感。 江堤上走了一圈,期间让陆松派人下去测量了水位,随后唐寅稍微松了口气,望向朱浩道:“你看,水线在正常位置……过不了多久就是七月,今年汛期是不是快过去了?” 朱浩摊摊手:“我怎么知道?” 唐寅道:“你不是说今年会发大水吗?” 一边的蒋轮和陆松都在笑,觉得唐寅未免杞人忧天。 陆松笑道:“以往常年汛期看,汉江水位只会慢慢下降……今年雨季已经过去,接下来烈日暴晒,再有半个多月就入秋,料想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朱浩想到历史上记载,洪水突然而至,以至于安陆之地根本就没有防备,那说明大水来时,安陆本地并不是连日下雨,会有一场滔天的大暴雨降临在汉江上游某地,很可能一夜光景大水就至,漫过江堤,甚至有些河段还发生溃堤的情况…… “我推算了一下,近期大水可能不期而至,涨水并不是因为本地连绵大雨,而是来自上游。” 朱浩说完抬头看向北方,汉江如同一条玉带,一直绵延到天边,煞是壮观。 陆松和唐寅对视一眼,二人深谙朱浩之能,对他说出的话基本会慎重考量,不会立马否定。 蒋轮听了却笑开了:“这风调雨顺的,咋就说要发大水呢?我说朱少爷,你不会觉得预言没应验,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才这么说的吧?你放心,咱是朋友,谁会笑话你?你们说是不是啊唐先生、老陆?” 唐寅瞪了蒋轮一眼,好似在说,你说不会笑话,那脸上灿烂的笑容是几个意思? 单纯觉得好玩? 朱浩没理会蒋轮,毕竟王府里,蒋轮存在感不高,什么事仰仗这货就白搭了。 “唐先生,目前看来,各处修河堤的人都不多,更没人日夜监察汉江水位,所以我建议兴王府派人日夜守在堤坝上,一天至少在十处地方监察水位,并如实整理和上报……” 朱浩一脸慎重地对唐寅道。 唐寅有些迟疑,问道:“有这必要吗?” 陆松道:“如果真如朱少爷所言,乃是上游发大水的话,本地确实有可能会遭殃,但……” “你们干啥呢?不就是找几个人在堤上守着,日夜不回去,监督水位变化么?一点毛病都没有……就让眼前这些匠人留在江堤上就行了!” 蒋轮不假思索就做出安排。 他不懂。 在他看来,既然朱浩提出建议,唐寅和陆松这边迟疑不定,无论如何他都要支持朱浩,反正就是找几个人日夜守江堤就行了,一句话的事,对他又没损失。 朱浩道:“这些都是王府做工之人,责任心不强,权力也有限,若发生紧急情况,他们想通知城里做准备都很困难……还是派王府仪卫司的人留守堤上为好,让他们立下军令状,若是水位上涨没及时发现,或没有快马传报,一律军法处置!” “啊?” 蒋轮惊讶于朱浩提出的建议,侧头望向唐寅。 唐寅先看了眼陆松,才犹豫道:“这样……会不会有些大动干戈?” 朱浩斩钉截铁道:“相比于一方百姓安稳,这点阵仗不算什么……真发生意外,我这份河道图或许能派上用场,就交给唐先生你了……另外唐先生这两天别回家,务必留在王府……” “这……算怎么个说法?”唐寅苦笑。 你小子分明是赶鸭子上架,我带你来江堤一趟,居然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不但对我发号施令,还塞给我图纸,让我随时留守王府候命?你这不是玩我吗? 蒋轮笑呵呵近前拍了拍唐寅的肩膀,然后往江堤走:“唐先生,我看朱少爷一片好意,就辛苦你了……我先去江上撒泡尿,把龙王给呲回去!让你龙王没事喜欢出来祸害人间……” 唐寅笑道:“别惹恼龙王,人家跃出江面把你给一口吞了!” “呸!” 几个人在江堤上嘻嘻哈哈打闹,一点都不正经。 朱浩在旁看着,心想唐寅算是跟王府中几位“骨干”打成一片,如果兴王府出了真龙,你唐寅在京师勋贵圈便有了一席之地。 …… …… 不管怎么说,唐寅最终还是采纳了朱浩的意见。 派几个人到江堤上监控水位而已,并没有多难,就连唐寅在兴王等人面前提出建议时,袁宗皋和张佐等人都没说什么。 除了折腾一点,没什么不妥。 从书房出来时,袁宗皋却好似劝谏一般道:“伯虎啊,先前在兴王面前,老夫没提,做事不能矫枉过正,哪怕去年江堤是出了一点问题,但本地水患高发时节已过去,没必要如此劳师动众。” 唐寅心想,你觉得没必要劳师动众,为何先前不提,现在要单独找我训话? “王府中有些人只注重利益,为了利益可以罔顾……你是文人,应该明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 袁宗皋说完,别有深意往另一边张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明摆着提醒唐寅,你别跟张佐走太近,那张佐贪财,不可能像我这般讲道义。 “多谢袁长史提醒。” 唐寅心里有些别扭。 为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容易发生的水患,朱浩非让自己进言,引来袁宗皋“冷嘲热讽”,心里就跟吃了苍蝇般难受。 唐寅决定去找陆松和蒋轮喝酒,遇到不快之事,只有喝酒才能解千愁。 …… …… 朱家庄园。 堂屋。 自从将朱娘在渡口的货栈、库房拿到手后,朱家的塌房生意便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有新任安陆知州小舅子徐寒的人脉和渠道,朱家生意一时间做得有声有色,一个多月下来,盈利颇丰。 六月底的某一天,刘管家来跟老太太报账,告知一个月下来获利八十两左右时,朱嘉氏脸上终于浮现宽慰的笑容。 “还是这低买高卖的生意赚钱呐。”朱嘉氏发出感慨。 刘管家笑道:“现在行货越接越多,反而是三夫人那边生意日渐惨淡,听说她把货都运到城里储存,渡口那边没人再把仓房租给她,不过也有传言,说她是为了防止发大水,怕渡口的房子给水淹了才这么做。” 朱嘉氏老脸横皱:“咱在渡口的仓房,地势都偏低吧?” “是。” 刘管家据实而言,“不过渡口那边早有防备,时刻安排人检测水文状况,前几天下大雨的时候是有一点危险,不过眼下看来已经过去了……” 朱嘉氏点点头:“按照往常年的情况,雨季差不多是过去了……对了,老二那边,有何消息?” 简单问过塌房生意,朱嘉氏就把注意力放到去京师找大儿子的二儿子身上。 刘管家道:“随二老爷同去的人捎回消息,说二老爷已顺利抵达京师,暂时没有打探到大老爷的下落,有说大老爷被派到江南当差的,也有说去福建和两广的,还有人说可能被厂卫秘密看押起来……花了银子都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 “嗯。” 朱嘉氏神色冷峻。 大儿子音信全无,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跟他以前当质子时的情况又不同…… 这个大儿子,就好像从来不存在一般。 “刘管家,夏汛没彻底过去,你盯好渡口那摊子,不要出问题。老身要礼佛,你回去好好打理生意,亏不了你……” ------题外话------ 本月最后四小时,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您!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期而遇 兴王府做了防汛安排,州、县衙门对此却一点也不上心。 甚至连兴王府上下也多有非议,认为今年雨水较少,应该防止秋收前出现干旱,导致粮食大面积减产,而不是一门心思预防洪涝灾害。 “……小东家,鄙人问过襄阳府那边来的行商,未听闻汉水上游府县有发大水的情况,倒是今年南边的大江水位偏高,但并未影响汉水这边……” 连一向对朱浩唯命是从的马掌柜,都觉得这次的事情不靠谱。 朱浩自然不会向他解释,汉水七、八月间发洪水的可能性并不小。 夏秋之交,随着北方冷空气不断加强,汉水上游秦岭山区因山地阻挡作用,容易使冷空气在此停滞,并与北上的暖湿气流相遇,出现持续的降雨,若赶上寒流强、暖湿气流旺盛,就容易形成持续的强降雨,导致下游洪水泛滥。 “即便不下雨,难道就不应该防备突然而来的洪灾?再说对我们生意的影响,仅仅限于码头卸下的货物需要存放到城里的仓库,这段路程的运输成本对我们来说并不算高,但若出现水灾把咱在渡口墟市的仓房全淹了……损失才不可承受吧?” “是是,小东家说得对,这是为避免出现大灾而采取的必要预防措施,可问题是现在外地来的商贾都嫌进城交易麻烦……这几日汉水水位已经降了两三米的样子,就连巡堤的人都已经放松警惕……” 马掌柜不好意思说,人家就觉得咱是神经病。 之前连续下雨的时候,汉水水位持续上升,那确实有点可怕,各方都积极防汛,但那几天过去,汉水水位一再下降,你再给人家讲狼来了,人家也不信啊。 朱浩摇摇头:“管他的,自家管自家事,总之渡口仓房里的货物悉数清空,等入秋后再做改变。” 马掌柜点头应是,心里却在犯嘀咕,自家小东家犯驴脾气死犟,不肯承认错误,以前苏东主的老爹主持商号时偶尔也会这样…… “对了小东家,现在咱在城外的货仓都被朱家抢去了,就靠几个临时租赁的小仓库暂时存放和支取,货物周转不过来……您说兴王府要维修江堤,还给咱划拨地皮建仓库,不知可有着落?” 马掌柜此时说这话,纯粹就是为了抬杠。 朱浩笑道:“现在谁都觉得这场大洪水来不了,兴王府就算有计划也会搁浅,或许等明年再修江堤时才做规划呢?” 马掌柜道:“不是小的非要说不好听的,若是过了夏天新仓房还没着落,咱们的生意可就难做了,好端端的谁会把仓房转租给咱?要是买地建新仓房,指不定会被人盘剥去多少银子呢,那成本……老高了。” “行了,老马,你能把心里话告诉我,我敬你是条汉子,但现在夏天没过,说这些为时尚早,等着吧!” 朱浩说完就要回王府。 马掌柜问道:“等啥?” 朱浩道:“等风调雨顺……如果大水不来,我更高兴。来了我们也不怕,至少提前有准备,是吧?” “呵呵,是。” 马掌柜一阵无语,若不是有碍观瞻,他都要翻白眼了。 …… …… 眼看到了七月中旬。 又是一连几个大晴天,烈日暴晒,天干地燥,怎么看都不像发大水的样子。 连兴王府派去河堤驻守之人,最初监控水位安排了十个点,日夜二十人采取两班倒的形式轮值,到如今只剩下三组人,也就是六个人在江堤上值守。 或许兴王府上下都觉得,传统意义上的汛期已经结束,不可能再有大水到来。 这天仍旧是晴空万里,入夜后,安陆州城内早就安静下来。 半夜时分,兴王府内灯火逐渐熄灭,只有西院朱浩和京泓的宿舍还亮着灯,但现在只有朱浩在那儿伏案写东西,京泓已躺下呼呼睡了过去。 就在此时,三人快马回城,叩开城门后直奔兴王府而来,将睡梦中的唐寅、袁宗皋、张佐和朱祐杬叫醒。 “……王爷,出事了。” 张佐上来就紧张兮兮道。 他已问过那些前来报讯的侍卫,脸上全是惊慌之色。 袁宗皋咳嗽几声,这几天他身体一直不太好,看到张佐满脸惶恐不安,怪其之前不肯对自己明言,勉强一笑:“张奉正慢些说。” 朱祐杬把身上披着的衣服紧了紧,或许是打算听完汇报还要回去继续睡。 “是这样的……算了,还是唐先生来说吧,他说得更详细些。”张佐先奠定一个出大事的基调,便把发言权交给唐寅。 唐寅被人盯着,有些不自然,咳嗽一声才道:“三名值守江堤的侍卫来报,今夜汉江水位上涨三米有余,尤其是入夜后,水位上涨迅猛,一些堤岸较低之处,洪水距离堤顶已不到两米。” “这……” 朱祐杬愣住了。 之前兴王府有一段时间是把防汛作为头等大事来看待,可后面证明没事,现在江边修河堤的人都已撤回来了。 明明汛期已过,现在你告诉我大水来了? 袁宗皋皱眉道:“最近没见下雨,上游也没通报有情况,怎会突然如此?是否存在误报的可能?” 唐寅道:“留守江堤的三组人,从不同地方测得水位,全都如此……若是照此情形发展,或许天明前,江水就会漫过堤坝,大水不断冲击下,某些地段甚至可能出现决口的情况……” 袁宗皋笑了笑:“伯虎或有不知,这决口一向是长期高水位冲刷江堤造成,若仅仅是一股急流而来,并不会冲垮堤坝,只有长久大水不去,压力累积下来,才会出现溃堤的情况。” 朱祐杬抬手打断袁宗皋的话:“那就是说,眼下汉水水位急速提升,天明前有可能会出现水患,是如此吧?” 张佐道:“是这样的,王爷,咱赶紧把城外的人转移进城吧,尤其是南庄,地势比较低,去年发水的时候那一片全都淹没了……” 此等时候,张佐想的是赶紧把人畜撤回城,防止出现大面积损失。 唐寅则坚持道:“张奉正,此等时候应该赶紧通知官府,组织人手上堤抢修,严防死守才是。” “一样,都一样。”张佐苦笑道,“就算要抢修加固河堤,那是不是也该先把老弱妇孺接到城里来?” 话是这么说,张佐心里却在打鼓,你唐寅怎么回事? 我支持你,你却跟我抬杠?我现在也就是用着你,才对你低声下气……这时候兴王府的财产比什么都重要,哪能顾得上别的? 朱祐杬道:“袁长史,你意下如何?” 袁宗皋也有些发愁:“若事情属实,水位一直上涨的话,就怕抢修都来不及……” 唐寅突然想到什么,急忙从怀里将那份朱浩之前强塞给他,被他扔到一边,今天听到洪水如期而至后临时被他找出来的防汛图纸,进献给朱祐杬。 “唐先生,这是……?” 朱祐杬大惑不解。 唐寅道:“此乃朱浩之前派人上堤考察安陆江段的情况,综合方方面面的信息绘制成的河道图纸,对防汛重点全都进行了标注,若以此为基础抢修的话,或可不出现水患,只要大水顺利通过安陆地界便可……” “啊?” 不但朱祐杬惊讶,连张佐和袁宗皋都没想到。 这时候唐寅拿出来的预案,居然是朱浩一手制定? 那朱浩在这件事上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这……可行。” 张佐此时自然站在唐寅一边。 朱祐杬借助烛光,把河道图大概一看,点点头没更多表示。 袁宗皋道:“若单以王府的力量来抢修河堤,只怕是杯水车薪,最好还是赶紧通知官府那边,把城外地势较低的百姓先行转移,未必全都迁进城,可往东边的山地暂避,但还是先保证人员不出现大的损伤……” 朱祐杬点头:“既如此,就让唐先生去州衙吧。” 唐寅道:“兴王殿下,还是让袁长史去吧……在下无官身,前往州衙只怕没人理会。” “这……也并非全无道理,那就劳烦袁长史了。” 朱祐杬转而望向袁宗皋。 袁宗皋本来不想趟浑水,但一想唐寅的建议没错,新任知州张也铮就是个贪赃枉法的糊涂蛋,没有他前往州衙洽谈,张也铮会给兴王府面子? “那王爷,咱王府在各处的人畜财货怎么办?” 张佐更在意保护王府的资源。 朱祐杬道:“赶紧调集人手,把那些王庄的老弱妇孺迁到城里,张奉正你去调集……至于差遣侍卫和壮丁上堤护堤之事,就交给唐先生负责。” 朱祐杬算是给眼前三人做了分工。 袁宗皋负责去 跟官府接洽,而张佐则带人去城外通知人员物资转移,唐寅则带着王府的人上堤。 各方正要分头行动,朱祐杬又提醒:“伯虎,你不妨带朱浩一同去江堤,既然他早有预案,想必他对防汛应该很了解,或能帮到你。” “是。” 唐寅一边应声,一边想,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拉朱浩那小子一起。 这种事要没他在……我自己应付起来也没底气。 鬼才知道大水到来应该怎么应付呢,这是一个“诗画双绝”的文人应该操心的事?就怕这种事放到治理水患卓有经验的朝中大臣身上,一时间也未必能掌握要领吧? 袁宗皋道:“带上图纸一起吧。” 唐寅道:“袁长史,图纸是朱浩绘制的,他必定心里有数,这份还是由您带去州衙比较合适,若是没有成型的计划,只怕州衙那边就算想帮忙也不知从何下手。” “对对对。” 朱祐杬如同受到启发一般,目光殷切地望向袁宗皋,“眼下最着紧的还是要靠官府出手相助,劳烦袁长史前去游说,不容有失。” ------题外话------ 又是新的一个月了,天子求一波保底月票支持,拜谢! 第三百三十四章 防、救灾之别 兴王府上下闹腾起来。 唐寅先是召见王府仪卫司仪卫正朱宸,令其召集侍卫和工匠待命,又让仪卫副骆胜带着儿子骆安等人,先行赶往城外江堤,监测水位,随后他便安排陆松去准备车驾,自己直接去西院找朱浩。 唐寅火急火燎敲门,动静闹得很大,京泓受到惊吓,几乎从睡榻上弹了起来。 “嗯?” 京泓睁开惺忪睡眼,惊恐地四下打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朱浩出房去把院门打开,就见唐寅脸色在火把映照下红彤彤的,一见朱浩就急着道:“走,跟我上堤坝,有事路上说。” 正要伸手去抓朱浩的手,却发现朱浩往后退一步避开。 “你?” 唐寅不解。 朱浩表现得很平静,问道:“洪峰真的来了吗?” “洪峰?” 唐寅眼里满是不解。 “就是洪水过境时所能达到的巅峰状况,也可以说是最大流量……啊不对,这个时间点,洪峰应该没到,汉水上涨很厉害吗?”朱浩再问。 唐寅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兴王让我来带你一起上江堤,你画的河道图我进呈给了兴王,袁长史带它去见州衙的人,连夜组织人手上江堤护坝,现在筹措或许来得及!” 朱浩摇摇头:“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再说临时筹措,难免手忙脚乱,我这边就问一句,沙袋什么的备好了吗?” 唐寅有些无语。 之前你未卜先知算出本地将会遭遇大洪水,没人把你的预警当回事,现在洪水真来了,你反而淡定下来? 看你这样子,是不想上江堤帮我啊! “兴王的意思是……让我们带人去与王田毗邻的江段,随时做好应对,那里地势相对高一些,只要大堤不被冲垮,堤坝上反而很安全……” 唐寅以为朱浩是担心自身安全,所以连忙解释。 朱浩却不为所动,正色道:“我查看过汉江安陆段的情况,靠近兴王府王田的堤坝,平时就加固过,溃堤的可能性不大,问题是现在兴王府守着这段堤坝没有任何意义,就算出事,损失的财货也在可接受范围内……兴王府必须靠此次预警和抢修河堤,来争取名望和朝野美誉。” 听到朱浩侃侃而谈,唐寅愣了一下,仔细思索却不得要领。 “你这话……何意?” 唐寅脑子里一团浆糊。 朱浩道:“我的意思是……你直接带人去保护那些地势较低且年久失修、容易决口的江堤就行了,我先回家,找我娘出面,联系城中商贾,再由商贾通知士绅,由士绅派人去各村报讯……现在最重要的是向城外庄子里那些还在睡梦中的百姓示警,不是吗?” 唐寅想了想。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自己的思维进入误区,觉得大水来了,就要赶紧上堤抢修,问题是城外百姓并不知道洪水将至,若是这一夜城外百姓没有组织好撤离,明天大水冲垮哪一段江堤,导致大片村庄被淹,死伤无数……麻烦可就大了。 “但兴王那边……” “兴王的意见是先保自家田地周边的江堤,思想局限在尽量减少自家损失上,而我的想法却是要借助此次水灾,为兴王积累人脉和声望……你听谁的?” 朱浩的问题很直接。 你是听兴王的,就带人去守护兴王府田地附近的江堤,听我的,就去抢修那些危机四伏的江堤,只能二选一! 唐寅很想说,你小子凭什么让我听你的? 出了事你能担待? 但他早就总结出经验,不听朱浩这小子的意见,最终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来人!” 唐寅当机立断,还真有那么点大将风范。 马上有侍卫过来行礼:“先生,您有事?” 唐寅厉声喝道:“你赶紧去通知兴王殿下,就说我唐寅暂时要违背他的意思,去抢修常年失修的破损江段,兴王府田地附近的堤坝得先放一边……” “啊?” 侍卫惊了。 王府雇请的幕僚,不先顾着自家财产,先去保地方百姓安危?还这么正大光明找我去跟兴王汇报? “如实上报,另外让朱卫正来见我,有事路上说……” 言罢,唐寅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后想起什么,回过头吩咐,“朱浩,你赶紧回家通知令堂,兴王没有交待下来的差事就拜托你了!” …… …… 唐寅听从朱浩的意见,自作主张,一边带兴王府的人去抢修汉水损毁比较严重的江段,一边派朱浩去通知城外百姓撤离。 安陆州城因为兴王府突然预警,变得热闹起来。 这边袁宗皋去见张也铮,州衙的做法令他十分生气,因为对方明显进行了冷处理,他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张也铮。 “袁长史,您只是兴王府属官,您的一亩三分地可不在州县衙门啊。” 张也铮属于食君之碌担君之忧,既然他受奸佞委托来监视和防备兴王府,见到兴王府来人,自然不会给好脸色。 袁宗皋道:“老夫也不想过问地方事,只是王府派人查到,今夜汉水水位暴涨,相信不用到天明,江水就会漫过江堤,带来严重水患……” “哈哈哈……” 张也铮哈哈大笑,旁边一干幕僚和属官也跟着笑。 “兴王府虽然不干涉地方事务,但若有灾情出现,袁某前来跟州衙知会一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张知州是觉得自己朝中有人撑腰,辖地出了大灾,就算不作为,官位也可保稳固?” 袁宗皋语气转而变得冰冷,“若真因为你玩忽职守,致生灵涂炭,兴王府定会参劾地方一本,让朝廷知道你这个一州父母官,面临灾患,到底做了些什么。” 张也铮本想争辩,旁边幕僚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虽然袁宗皋不知具体说了什么,但劝谏的可能性很大,说明张也铮手下还是有聪明人的。 兴王府不会没事找事,大半夜派王府长史来州衙涮人玩? 水灾这种事只要派人去城外调查一下便知晓,既然兴王府说有,那多半是真的……只看州衙是否要配合兴王府行动。 张也铮道:“多谢袁长史深夜跑一趟,有关防灾之事,本官会在天明后,找本地官绅商议清楚……” 袁宗皋顿时来气:“你没听到老夫说什么?如今可是火烧眉毛!” 张也铮异常冷漠:“送客!” …… …… 袁宗皋就这么被赶出州衙。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他始料未及……明明我是来示警的,你们也知道我不是言笑,还能不当回事? 等袁宗皋回到兴王府,获悉了唐寅的“奇葩”举动,居然违背兴王的命令先去抢修险要的堤段。 袁宗皋心想:“伯虎不会是提前预判到我去州衙得不到任何帮助,所以才自行其是吧?” 不管怎样,袁宗皋先去见兴王,不料在王府书房内,见到已回过一趟家,带着朱娘意思来拜见朱祐杬的朱浩。 “袁长史,你来得正好,州衙那边怎么说?” 朱祐杬一脸热切地望向袁宗皋。 袁宗皋先看了眼朱浩,很好奇为何这小子没跟着唐寅去江堤,而是出现在这里,随后他才带着些许遗憾道:“州衙对于王府示警,似乎并不在意。” 朱祐杬叹道:“果然如此。” 袁宗皋一头雾水,这意思是……有人提前跟兴王分析过局势,认为地方官府不会理会兴王府的示警? 朱祐杬指了指朱浩:“朱浩,有事你跟袁长史说吧。” 朱浩道:“是这样的,袁长史,我娘目前在城外做塌房生意,城中大部分商贾都可以联络上,得知水患将至,我回去找到家母及手下掌柜,继而联络了本地商贾和士绅,让他们组织人手抢修江堤,同时派人出城提醒百姓迁移……” 袁宗皋伸手打断朱浩的话:“朱浩,这些事情完全可以等官府来做……你这算怎么个说法?” 朱浩一脸镇定:“以晚生对本地新知州的了解,他是那种宁可等大灾后组织人手救灾,也不会主动防灾之人……” 袁宗皋听了不由吸了口凉气。 若这是他去见张也铮前,听到朱浩的分析,怎么都不会相信。 可去州衙一趟后他明白,好像……张也铮就是这么个小人。 防灾防得再好,事后却没功劳。 反而不去防,坐等灾害发生,救灾的时候既有朝廷的赈灾款可以挪用,还可以从救灾中挣政绩…… 朱浩把张也铮这样欺上瞒下官员的脾性摸得很通透。 朱祐杬叹道:“本王未料到,本地官府竟在王府预警的情况下,置若罔闻,丝毫不顾百姓生死,这样的官员……就该清除出朝廷!” 袁宗皋终于认清现实,主动问询朱浩:“那朱浩,商贾出面的话,那些士绅可会……认同,并能出钱出力?” 朱浩点头:“大灾将至,若地方士绅连自家田亩、人畜都不顾,那他们何以在安陆之地立足?官员救灾是为政绩,而地方上的士绅和百姓防灾,则是为了谋条活路,避免伤亡出现,出发点不同。” 袁宗皋尽管不想认同这种说法,但还是不由点头。 张也铮毕竟是流官,在安陆没有产业,发一场大水对他影响甚微,可士绅和百姓就不同了。 土地和人畜、财货都在城外土地上呢,大水一来,不全泡汤了?这时候谁不为保住人身和财产安全而拼搏? 要是觉得兴王府的预警子虚乌有,各家不信,大可派人去江堤上看看,不差派个人求证一番的工夫。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万众一心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卯时刚过,朱浩在王府侍卫护送下到了汉江边,此时王府派来的人已在江堤上下忙碌半宿。 大批民壮在士绅组织下,源源不断往江堤开来,沙包一个个扛上河堤,逐渐堆砌成小山。 此时汉水江面几乎已经跟堤坝顶部持平,小部分区域大水漫堤,但及时被沙袋堵住了。 更加要命的是,天亮时开始下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增加了抗洪抢险的难度。 “朱浩,你来了?” 再见唐寅时,对方双目全是血丝,披着蓑衣斗篷,立在堤岸上,如同一棵苍松。一夜坚守,让他看上去格外憔悴。 朱浩道:“通过商贾和士绅的关系,把周边村镇能动员的力量全都调用了,本地士绅分区包干,务使堤坝不失,尤其几个薄弱点,均增派人手……” 随后,朱浩把一份新的河道图交给唐寅,唐寅没有伸手去接,示意旁边的护卫帮他接过去。 随后二人进入临时搭建的防雨棚内。 唐寅坐下来,把斗篷放到一边,用布擦了擦脸上浸出的雨水,随后望着朱浩:“我听说了,你在我走后,去见过兴王,跟他提及官府不会出面组织抗洪,我就明白你为何让我先来抢险……看来官府指望不上。” 朱浩点点头。 “如此说来,你不但可预测天机,连人心也能看透……本地那位新知州毫无体察百姓之心,这样的庸官估计当不长久吧。” 唐寅发出感慨。 朱浩却摇头:“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是这样的官,才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若人人都清如水,明如镜,大明官场恐怕就要乱成一团了。” 唐寅道:“何解?” 朱浩笑而不语。 封建官场是个很玄妙的人情社会,很多事没法解释,党同伐异都只是流于表面,更深层次就是一套儒家的中庸理论维系,不给你讲什么清廉、气节,把关系网结牢便可。 张也铮善于逢迎,在官场上到处结交朋友,他到安陆后首先便是去拜会致仕的座师便是明证,加上他背靠的大树如今又正得势,就算做了丧尽天良之事都不可能被直接撸下去,更何况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 或许灾后论功行赏,张也铮还能居首功呢……就算地方上不这么奏功,他的靠山也会主动向他请功。 “你是不是想说,若是当年我科举高中,置身官场,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为了前途连百姓生死都不顾?” 唐寅有几分沮丧。 尤其看到地方官府明知有灾情而不防,只等着善后救灾,捞取政绩,他便有些灰心丧气。 朱浩很想说,我不是假设你以前没出事进入官场会怎样,而是说你以后若是在官场中该如何。 只希望到时你别被官场这些污秽气玷污就行。 唐寅此时有几分悲观,见朱浩一直缄默不言,还是求证般道:“你是如何猜到,地方官府会对洪水置若罔闻的?” 朱浩道:“唐先生,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可能这个故事现实中并不存在……曾经有两个相邻的地方发生灾情,一地官员提前防备,做好了该做的一切准备,把灾情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点;另外一处则完全不管不问,一直到发生灾情后才开始大力救灾……你猜,灾情过去,朝廷嘉奖了谁?” 唐寅摇头苦笑:“我明白了,防灾不如救灾,救灾能获取功绩,再说防灾地方上花费的成本太大,而救灾……唉!” 本来就对官场很失望,听到朱浩讲的故事,唐寅心情越发郁闷了。 “唐先生,我看过了,只要防御得当,这一波洪峰过去,安陆应该不至于出大问题,现在要防备堤坝出现管涌。” 朱浩不想再跟唐寅讲什么官场,还是讲救灾更为实际。 唐寅不解:“何为管涌?” 作为抗洪救灾“前线总指挥”,唐寅对于治水可说是门外汉,一点都不懂。 他纯粹就是赶鸭子上架,不知道除了能指派人扛沙袋封堵满溢的江水,还能做点什么。 朱浩道:“就是翻沙鼓水,此乃溃堤之征兆……一旦发现哪里有管涌,要第一时间增派人手,向其处投掷沙袋填堵,未来几天时间……可能江堤上每十步就要有一人值守,观察水情,日夜轮班,还要增加巡防人手,一直熬到这股洪水过去。” “嗯。” 唐寅点头。 多说无益,朱浩起身:“唐先生,现在指挥救灾之人是你,我能想的办法都告诉你了,所以……我就先回去了!坚持就是胜利,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一定能统率安陆军民,打赢这场抗洪救灾的大战!” 唐寅满脸苦涩:“未曾想我唐某人半生浪荡,临老了……呵呵,朱浩,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就当是我替地方百姓谢你吧。” …… …… 一场浩浩荡荡的救灾有条不紊进行。 地方商贾和士绅,但凡本地有产业的,都倾尽全力抗洪救灾,连朱家也派人上了江堤……但他们的着眼点不在那些江堤薄弱之处,因为光是渡口那边的水情就足够他们头疼的。 刘管家抵达时已是巳时二刻,渡头一片汪洋,他几乎是趟着齐腰的水进到渡口墟市,路上许多人直接划船前行。 “刘当家,大事不好,咱的货基本被淹了……咱的库房塌了两间,里边的货全都被洪水冲走了,另外几间基本也是大水没顶,损失极其惨重!” 当驻守渡口的掌柜把情况说出来时,刘管家感觉脑袋嗡嗡的。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该怎么向老夫人交待? “快快快,南边堤坝又出现险情,能动的一概往南,及时进行封堵!”此时有人招呼人上堤抢险,很快一片舟船便向南划去,但刘管家却没那心思,他要第一时间回去找老太太汇报。 “对了,今日三夫人那边也派人过来了,听说是她手下马掌柜调动本地商贾抗洪防灾,好像……是兴王府牵的头。” 手下掌柜继续汇报。 刘管家一怔:“三夫人?” 他有些不解,抗洪明明应该是官府做的事,怎么朱娘却主动跳出来,难道不应该是官府牵头吗? “是三夫人,不过她本人没有出现……要不要请她帮忙,看看能不能组织一批人手,去咱的库房抢救一下?” 手下掌柜已彻底没办法了,脸上全都是绝望的表情。 刘管家往只剩下个尖顶的仓库方向看一眼,摇头道:“救不了了,还是赶紧把人手往安全的地方转移,这点损失……不算什么,朱家完全赔得起。” 这时候他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强装镇定,以安抚人心。 …… …… 大雨在中午戛然而止。 明显这场洪水并不是因本地骤降暴雨所致,确实是来自汉水上游。 洪峰来得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可因为兴王府的先见之明,提前组织人手上江堤,严防死守,同时商贾发力,各士绅家族得悉情况后派出人手力保江堤不识,所以一直到这天下午,安陆段江堤也没有出现大的险情。 此时江堤上已经聚拢数万劳力,源源不断的丁壮把沙袋往江堤上运。 兴王府的侍卫此时每一个都相当于管着数十人的小队长,只要他们一声令下,周围人等全都配合一起干活。 唐寅望着看不到头的江岸,上面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干得热火朝天,心中不由涌现几分豪情。 “先生,您熬到现在已经很累了,如今一切尽在掌控,不如下去找间屋子休息一下。”陆松过来劝说。 唐寅摇头:“没事,我留在堤坝上,对于大家伙儿就是一种无声的鼓励……嘿,怎么感觉比起打贼寇来,这儿更像是一场硬仗?” 陆松心想,可不是么,打仗的时候你只需站在城头,远远打望,等我们把战事打完,汇报给你就行。 而现在你面前却是几乎跟江堤齐平的江水,等于身临其境,如果你脚下的江堤溃堤,你会跟周围的人一起葬送在激流中……只有当你切实地感受到危险,才会感觉一切都那么真实。 “真要多亏朱少爷,要不是他一直坚持……今早得到消息后再行准备,就怕就来不及了!” 陆松兀自有几分后怕。 唐寅点点头。 就在此时,远处有马车往这边驶来,可当马车靠近堤坝时已无法行进,江堤上溢下的水形成了一片水潭。 马车上的人下来,趟过过膝的水,上到江堤,正是王府长史袁宗皋。 “袁长史。” 唐寅赶紧过去迎接,顺带扶了对方一把。 袁宗皋微笑着望向唐寅:“伯虎,刚收到消息,说是陕西东南部和湖广西北部山区,连续下了一天一夜暴雨,致山洪爆发,加上汉江上游几条支流沿岸也同时下雨,这一夜间江水暴涨…… “上游的襄阳府本该先知先觉,却没来得及防灾,出现决堤,大水湮没大片村庄,冲毁田地……下游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陆松道:“这么说来,只有安陆一地安宁?” 袁宗皋苦笑着点头。 汉水突然暴涨,除了安陆地方有防备,兴王府动员数万人上河堤防守,上下游襄阳、荆州等府,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等发现时为时已晚,大水漫过堤头,四野一片汪洋,各家为求自保,谁有心思去守护大堤?只能是各自逃命,听天由命。 发展到后来,江堤被冲毁,一切都完了。 “兴王让老夫来嘉奖你,还有朱浩……朱浩人呢?”袁宗皋四下看了看,没见到朱浩身影。 陆松道:“朱少爷一早就过来指导救灾事宜,后面去了别处,他绘制的河道图上特别标明的几处险要之地,果真成为今日防灾重点……好在提前加派人手,及时进行加固,现在都没有出现大的偏差。” “难得,难得。” 袁宗皋此时还能说什么? 抗洪这件事上,连他袁宗皋都是后知后觉,之前他还嘲讽朱浩和唐寅小题大做呢。 第三百三十六章 推心置腹 汉水水位暴涨,沿岸州府都受了灾,只有安陆州组织了人手前去护堤,但这是个容不得丝毫马虎的差事。 接下来几天,哪怕是任何江段出问题,都可能会引发溃堤等毁灭性的灾害。 虽然州、县衙门对此置之不理,但有兴王府号召,年初剿灭贼寇之事上兴王府已赢得人心,此番王府反应迅速且不顾自家利益,坚守所有危险河段,本地士绅百姓全都衷心拥戴,即便官府没有出面,抗洪救灾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展开。 大水后第三天。 洪水依然在肆虐,但江面水位开始下降,一些濒临决口的江堤在紧急投掷沙袋并抢修加固后,化险为夷。 这天早上朱浩代表本地商户,上河堤向参与抗洪救灾的百姓发放慰问品,末了前往护堤指挥部,也就是一个茅草棚里,见到了几天坚持下来已疲累不堪的唐寅。 “还好,还好……” 唐寅睡眠时间严重不足,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朱浩问道:“这两天唐先生没回去休息?” 唐寅摇头:“昨天下午回城睡了两个时辰,实在放心不下,傍晚就回来了。” 居然这么有责任心…… 这是朱浩之前没想到的情况。 让一个落魄半生对仕途失望的老儒生,重燃为国为民的责任心,朱浩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比改变历史更加牛逼的事,那就是重塑了一个消极面对人生的穷书生的世界观。 唐寅带朱浩出了棚子,前去查看就近几处出现险情的堤坝。 但凡二人路过之处,所有人都笑脸相迎,或抱拳,或鞠躬,致以崇高的敬意,唐寅出现的地方,无论是王府的侍卫、工匠还是普通百姓,一个偷懒的都没有。 “水位总算下去了些……” 唐寅脸上带着几分安慰。 朱浩看着江水滔滔,笑道:“怎么样?先生你成就感满满吧?在你的带领下,安陆这几十里堤坝都没出任何状况,相反,汉水上游和下游都出现了大量财产和人畜损失,这都是先生的功劳。” 唐寅摆摆手,随便在江堤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不敢居功,这功劳应该属于你才是。” 朱浩摇了摇头,随即轻声道:“我听说今日兴王会带世子上江堤来视察,你该做一下准备。” “兴王?你是说世子也会跟着来?”唐寅很意外。 剿灭盗寇时,兴王也曾亲临城头,不过那是在战事已确定胜利后,并没有带上世子。 现在兴王居然携带朱四前来江堤视察,就不怕出现危险? 朱浩道:“我从医治兴王的大夫那儿了解到,兴王近来身体状况欠佳,动辄卧榻不起,大概他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便琢磨早些将世子培养成才,很多时候哪怕疲惫辛苦,以及会冒一些风险,他还是义无反顾这么做。” 唐寅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了。 正说着话,堤坝后方有喧闹声传来。 唐寅急忙起身,以为是兴王府来人,却在陆松过来通报后方才得知,来的是州衙的人。 “乃是张知州带人来了,说是来堤坝上走走看看,慰问参与抗洪救灾的百姓。”陆松说话语气带着些许不屑。 唐寅道:“这算什么?事后来捡功劳?” 陆松请示:“先生见还是不见?” “不见。” 唐寅当即回绝,随后看了朱浩一眼,“你觉得呢?” 朱浩笑了笑:“见不见由你来定,不见也好,就算兴王府跟州衙示好,他依然会把兴王府当敌人看待……这种人无须给他好脸色看。” 唐寅和陆松听了,都点头赞同朱浩的说法。 州衙在本次防灾中选择了袖手旁观,一方面是因为新知州张也铮想事后救灾,捞取政绩,方便贪墨朝廷下拨的赈灾以及灾后重建款项,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来安陆本是为了跟兴王府对着干,张也铮不想跟兴王府携手救灾,避免他背后的靠山对他有看法。 让你去安陆监视兴王府,你跑去跟兴王府一起抗洪?你这官还想不想当了? 眼下不管兴王府对张也铮是什么态度,都改变不了张也铮选择跟兴王府势不两立的态度,那兴王府干嘛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你张也铮有本事,跟兴王府明火执仗对着干啊,可你敢吗? 以至于本地父母官上江堤视察,还刻意选取了唐寅所在的救灾指挥部所在江段,唐寅和兴王府的人却对张也铮根本就不加理睬。 虽然百姓不敢怠慢官府,士绅纷纷出面热情接待,可兴王府完全没把张也铮当回事。 …… …… 朱浩和唐寅继续在江岸上说事。 唐寅道:“我听说渡口那一片区域几乎全淹了,你没什么损失吧?也罢,你都能提前预料到水灾,料想不会吃亏……” 朱浩接过陆松递来的马扎,坐下道:“你都说了,我还说什么?” “行,真有你的,有胆有识,心系地方百姓安危,看来我之前错怪你了,觉得你小子太过工于心计……但从剿灭盗寇和救灾两件事,看得出你用心很正,在为国为民上,一点也不输给我。” 唐寅满口称赞,但朱浩听了却非常别扭。 他宁可跟唐寅没事抬抬杠,耍耍嘴皮子,如今唐寅说好话恭维他,让他觉得眼前并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唐寅。 “我也没想到,临老了还能为百姓做点实事,这几天的辛苦值得了。”唐寅脸上带着一种巨大的满足。 朱浩道:“那先生,若你以后有机会在朝为官,你会欣然接受吗?” “当然要接受,为何不?” 在朱浩面前,唐寅也不惺惺作态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朱浩笑道:“这可真不像我认知里的你……换作以前,你一定会说无心仕途,或者找一大堆借口说当官不适合你。” 唐寅站了起来,看到朱浩坐在马扎上,有些羡慕,陆松见状赶紧起身,把自己的马扎交给唐寅。 唐寅欣然接过马扎,跟朱浩并排而坐,脸上增添了几分满足。 “不必说那些假惺惺的话,谁不想获得功名利禄?当年我也曾参加科举,只是因为受到不公正待遇,才会对仕途失望……舒服日子谁都想过,也都想让世人敬仰,走到哪里都不用仰人鼻息……可说起来容易,想实现却难啊。” 以唐寅的意思,这官不是我想当就能当的。 谁给我当呢? 朱浩看着眼前浊浪滔天:“我倒觉得,先生以后一定有机会当官,兴王府绝对不会永远这么沉寂下去,有机会便可一飞冲天。” “这又是你占卜推算出来的?” 唐寅饶有兴致地望向朱浩。 在水灾一事上,唐寅发现朱浩不但有揣摩人心的能力,更有推算天机之能,既然说到了自然要问上一问。 朱浩笑道:“算是吧。我这么说,先生是否多了几分期待呢?” 唐寅赶紧往正在江堤另一边监视州衙官员动静的陆松身上看了一眼,确定对方没听到后,才一脸满意地点头:“若真如你所言,那今日的辛苦就值得了!” 老少二人如今已算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什么话都能说,居然坐一起探讨为兴王府做事,将来是否混个从龙之功的可能。 …… …… 随着午时过去,汉江水位进一步下降。 张也铮发现自己在堤坝上自讨没趣后,早早就离开,而且州衙的官员都怕江堤出现纰漏,让自己折在这地方,毕竟只要是堤坝,高度都远远超过周边地势,如今暴涨的汉水等于是条陆上悬河。 若是适逢溃坝,大水一下子涌入,就算堤坝上的人侥幸没被洪水冲走,也没法再回城去了。 州衙的人离开小半个时辰,兴王府的车驾终于到来。 朱祐杬和朱四父子,在袁宗皋、张佐等一众王府属官陪同下来到江堤上,朱浩还看到一身男装,一对黑黝黝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蹦蹦跳跳无比快活的朱三。 “朱浩,你也在啊。” 朱三见到朱浩,眼前一亮,一点礼仪都不顾,大声叫喊。 朱祐杬瞪了女儿一眼,这才上前接受唐寅和朱浩行礼。 “两位免礼,大堤今日无碍吧?” 朱祐杬关切地问道。 听说兴王到来,参与抗洪救灾的百姓都很振奋。 没人过来围观,只是自觉地把手头搬运沙袋的速度加快。 唐寅道:“目前尚未收到险情报告,不过由于水位维持在高线,危险依然存在……昨日曾有数段江堤险些被洪水冲毁,好在王府紧急抽调了四百多人过去,加上本地百姓六千余人,不断以沙袋封堵,堪堪将险情控制住。” 袁宗皋笑道:“没想到伯虎你对治水也如此擅长。” 唐寅急忙摆手:“袁先生过奖了,在下对于这些事全然不懂,好在有朱浩提点,加上王府上下相助,更有本地数万百姓听命,接受调遣,才侥幸成事……” “哈哈。” 朱祐杬没料到素来桀骜的唐寅会如此谦虚,当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迎着朱四望过来的疑惑目光,谆谆教诲:“世子,你要记住一件事,唐先生乃当世大才,你既要学习他的满腹韬略,还要学习他为人处世的谦逊。” 朱四小脸上满是崇拜:“孩儿记住了。” “朱浩,你也辛苦了。” 朱祐杬褒奖唐寅之余,不忘称赞一下朱浩。 别人看不到朱浩的功劳,朱祐杬却看得清楚。 袁宗皋道:“兴王,不如由伯虎老弟亲自带您视察一下江堤,也好让百姓领受兴王府的恩泽。” 朱祐杬来江堤,就是为了博取政治筹码,闻言欣然点头:“好,顺带通知下去,世子也来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无心名利 朱祐杬和朱四父子俩,在汉水江堤上狠狠刷了一波声望。 以朱浩估计,用不了多久,地方监察御史就会把本地的情况如实上报朝廷……虽然正德朝有个看起来胡闹的皇帝,但延续自弘治朝的监察体系依然很完善,文官中没有一手遮天的权臣……唯一一个可能会影响大明局势的首辅杨廷和,还回乡守制去了。 兴王在地方上有所作为,文官还是愿意讲上一讲的。 不过朱祐杬也怕在江堤上出点什么事,尤其看到几乎跟坝顶齐平的洪水,压迫感十足,最后父子俩只是简单巡视一圈后便离开江堤。 临走时,唐寅带着朱浩去送。 朱祐杬对唐寅越发倚重,左手牵着朱四,左手扶着唐寅的肩膀,边走边谈,表现得非常亲近,后面跟着的袁宗皋和张佐看了,心中有些吃味。 由不得他们不嫉妒。 主要是兴王府剿匪和救灾两件事上都是唐寅冲锋陷阵,而且是顶在了最危险的第一线,通过他的表现,兴王府的贤名传播了出去,属于朱祐杬的大功臣。 你袁宗皋和张佐就算再自诩忠于兴王府,可始终在这两件事上出力远远少于唐寅…… 朱祐杬很讲原则,人家奖励功臣,是为了树立兴王府赏罚分明的印象,你做得不够多,出力不够大,光羡慕嫉妒没用。 下了堤坝,袁宗皋和张佐陪同兴王父子离开。 唐寅看着车队远去的方向,不胜唏嘘。 朱浩笑道:“你说若兴王得势,在朝呼风唤雨,先生你能得到怎样的待遇?” 唐寅收回目光,打量朱浩一眼:“为人臣子,可不能随便说话……当今陛下春秋正盛,有些话最好是……藏在心里。” 意思是我可不敢做梦了。 什么兴王府出皇帝……还是想想自己能在兴王府得到什么,比思索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更为实在。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要回家去了。唐先生没事多休息,估计这场大水已经过去。”朱浩说完也要走。 唐寅皱眉:“你小子,跑河堤上来溜一圈,不会只是等兴王来的时候露个脸吧?你这是敷衍了事啊。” 朱浩耸耸肩,一脸不屑:“我出谋略,你出力,分工不同。你不会指望我一介稚子陪你在江堤上喝西北风吧?首功划在你头上,你还想怎样?” 陆松本在一边招呼手下干活。 见这边有争执,连忙走过来,笑着说道:“朱少爷要走了?我这就安排人手护送你回城。” “不用了,我带了人来,王府的人还是留在河堤上,这样百姓干活也更有动力……” 说完,朱浩招呼跟他一起来的马掌柜和于三等人,由关敬赶车,朱浩带着十几辆送完慰问品空出来的马车,浩浩荡荡离开江堤。 …… …… 四天后。 大水彻底退了下去。 从始至终,安陆及临近州府都没下什么大雨,这场洪水并不是源自本地的雨水…… 兴王府书房。 王府主要骨干都在,长史司、仪卫司、承奉司等部门的官员,以及唐寅、朱浩、蒋轮等人,甚至连世子朱四都被叫了过来,做灾后总结。 作为王府名义上的大管家,由张佐总结王府得失,以及他得知的各地消息。 “……因救灾得当,安陆在此次水灾中乃汉水沿岸,从上游的襄阳府一直到大江交汇处的武昌府,损失最小的,这两天湖广布政使司和各地巡察御史都在沿江查看灾情,到我安陆地界后对本地防灾工作称赞有加,尤其提到兴王府的果决和号召力!” 张佐很高兴。 因为兴王府出面保住了一方百姓安稳,他这个承奉司主官也颜面有光。 “上游襄阳府受灾严重,由于首当其冲,襄王府田地有一半以上被洪水湮没,粮食几乎绝产,而之前他们不肯交出的田地,却因紧靠我安陆之地,没有受灾。除此之外,我兴王府田地基本没有任何损失,安陆之地也只有局部村庄有淹水的情况,多为靠近出现险情江段的村子,兴王府及时开设粥棚,赈济灾民。 “湖广布政使司衙门来函赞誉兴王府在此番救灾中的优异表现,王府这边也如实跟地方监察御史提到本地知州张也铮的不作为表现,还有防灾中处处拖后腿之事。再就是本地官绅想为兴王府请万民书,让朝廷嘉奖。” 张佐越说越兴奋。 朱祐杬刚开始很高兴,听到后面带着些许感慨:“若能及早把预警告知上下游各州府,或许江北百姓就不用遭灾,兴王府做得还不够啊。”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都觉得朱祐杬格局很大。 不单纯要保一方百姓安稳,连周边府县百姓的安危也记挂于心,这说明人家的视野并不局限于安陆这弹丸之地。 “王爷,此番赈灾中,有三人居功至伟。一位是唐先生,他出策出力,江堤上几日几夜不眠不休,让兴王府赢得本地百姓交口称赞…… “再就是袁长史,他统筹王府上下,积极与本地官绅联络,救灾调度有方……最后是朱浩,一应预警和救灾注意事项,都是由他提出,若非他谋划,就算王府反应及时,也难以仓促间完成防灾大计。” 张佐很公允,上来就把功劳全推给别人,连袁宗皋都有一份,就是不提自己在其中的辛苦。 朱祐杬微笑点头:“王府中人能为地方百姓做实事,我很高兴,身为大明藩王,有这样的属下,何其幸运?唐先生,我决定这次一定要为你上表请功。” 在场那么多王府官员,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望向唐寅。 如果说唐寅初来时,王府中一些官员还想与之叫板,觉得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不过如此……经历过这一年多的事情后,这些官员都看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档次跟唐寅根本没法比。 人家学富五车,不但教导世子有方,更是称职的幕僚,得到兴王的信任,还事事亲力亲为,从胆略到才气,都不是一般人可比。 不遭人妒是庸才,唐寅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有在王府立足的资本。 连素来仇视他的那群人,现在也不敢与其正面争锋。 唐寅笑了笑:“兴王谬赞,在下不为名利,何况在下乃先皇钦点不得科举进仕,不想为王府造成困扰。” 唐寅明白事理。 一来他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挂靠在兴王府,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他在南昌城装疯卖傻之事,已在宁王府有心宣传下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人人都当他是个老年疯癫的穷困潦倒书生…… 现在突然告诉别人,自己离开宁王府后,转眼就在兴王府混得风生水起,还给王府和地方百姓立下功劳,你让天下人怎么想? 更让宁王府的人怎么想? 宁王一怒之下,派人来暗杀,他在安陆就没法过安生日子了。 再就是他生性随和,不愿意争什么。 朱祐杬还想坚持一下,袁宗皋却道:“兴王,既然伯虎无心名利,王府应予以成全,不过王府不会忽视他的功劳,多多赏赐便可。” 袁宗皋当然不希望唐寅一飞冲天。 不是说袁宗皋小气,而是他觉得,兴王府现在要保持低调,不能张扬,找唐寅进王府当差很容易让有心人觉得你有野心,不然找个宁王府舍弃的名士进王府来干嘛?与你们兴王府平时低调的作风不是相违背么? 再说唐寅跟宁王府间私怨很深,更是孝宗皇帝御批不得参加科举的大黑户……唐寅无论在民间取得什么名声,至少在朝廷层面,唐寅已算是钦定平民,不得在仕途方面有进益。 “可惜啊可惜。” 朱祐杬当众表达如此看法。 虽然没明说,但在场人都能听出来,朱祐杬这是感慨唐寅当年之境遇,大有给唐寅平反之意。 朱祐杬突然望向朱四:“世子,为父希望接下来赈灾之事,你和朱浩一起去,无须你有何言行,只要事事亲历亲为,感念百姓疾苦便可。” 朱四嗫嚅道:“父……父王,这些事……我不懂啊。” 当孩子的,说话没有弯弯绕绕,不行就是不行,朱四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兴王府的主人看待,没做好掌家的准备。 朱祐杬笑道:“不是有朱浩指点吗?他很懂事,可以教你……再有不明白的,直接问唐先生就好,最近王府会有新教习到来,届时你多与新教习请教学问……咳咳,今天先到这里吧。” 说到这儿,朱祐杬气息粗重,整个人几乎萎顿在椅子上,显得疲惫不堪,看来他现在要举行一次完整的会议都很吃力。 一行人各自退下。 待人走光,只留下张佐一人,张佐低声道:“王爷,先前有件事没说……安陆知州张也铮上疏参劾您,说您身为藩王,擅自出城赈灾,收买人心,用心可疑……也是地方监察御史愤其行为,才将此事告知。” 朱祐杬一听,脸上怒气满盈,一拍桌子:“这种庸官,不必与他客气,将其劣迹一并上报!哪怕拼着开罪朝中那帮擅权的奸佞,也不能让此等人留在安陆为非作歹,祸害百姓!” 第三百三十八章 民不与官争 汉水洪峰终于完全消退,水位已降至正常水平。 渡口一片狼藉。 各家都在收拾家当,一些库房中来不及搬运的货物,或被大水冲走,或冲泡损毁,连片屋舍倒塌,作为安陆货物中转站,这次大水中损失最大。 朱嘉氏在刘管家、朱万泉等人陪同下来到洪水退去后到处糊满淤泥的渡口。 等她看到自家货栈的情况,人都快站不稳了。 “娘” 朱万泉赶紧上前搀扶。 “祖母,您没事吧?” 这次长孙朱彦龄也陪同一起过来。 朱嘉氏看到自家伙计从仓房内搬运出来的货物,早就已经泡烂,而那些被洪水冲塌的仓库,里面的货已不知去向。 刘管家急忙道:“老夫人,好在这仓房并不是咱自己的,损失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这纯粹属于自我安慰。 做塌房生意的,货栈里的货就是全部身家,很多货只是临时寄存,涉及很多货款和借贷 “另外徐当家那边派人来通知,说是灾后赈济,只从我们这里进货,到时可以弥补部分损失。” 刘管家继续安慰。 朱嘉氏闭上眼:“此番损失多少,可有大致数字?” 刘管家颇为踟躇:“至少两千两银子。” 听到此消息,旁边的朱彦龄最先跳出来质疑:“不过是一些货而已,哪能值那么多钱?再说这仓房不都是别人家的?又不需要我们重建1 刘管家道:“大少爷,是这样的,之前我们承接了本地道观、寺庙修缮业务,运了一批物料过来,有石材、木材、砂石等,全都堆放在仓房内,这批货价值很高另外还有很多大宗商品,都详细记录在案。” 朱万泉皱眉:“大水来的时候,一点反应没有?竟连一点值钱的货物都未抢运出来?” “这当时大水来得太急,尤其咱的货栈位置都偏低洼地段,涨水后最先淹的就是咱们仓房所在区域,就算想抢救也来不及 “据说三夫人背后那位苏当家,租货栈的时候只挑便宜和地盘大的房子,根本就没有防灾意识。” 刘管家这时候只能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他的理由是成立的。 苏熙贵租货栈,做的就是一杆子买卖,本就是为了跟兴王府做生意方便些,货栈里通常不会堆放太多货,再说了他一个外来户,只是凭借强大的背景横插一杆子,上哪儿租那种地段比较好的货栈?当然是位置偏僻、空间大的房子作为优先考虑项。 朱娘的货栈继承自苏熙贵,而朱家的货栈又得自朱娘 结果就是这些地段不好的货栈,没有让苏熙贵和朱娘蒙受任何损失,却让接盘侠朱家直接崩盘。 朱彦龄道:“会不会是三婶一家,故意坑我们?” 老太太不由斜着看了大孙子一眼。 大孙子说话,越来越有他二叔的风范,都是胡搅蛮缠不愿意承认自身错误,却还没多少见识又兼脾性不好 “这很难怪到三嫂吧?”朱万泉道,“朱家不是从她手上抢来的生意吗?” “闭嘴1 朱嘉氏自然不想听到“抢”的字眼。 她心里更加来气,好不容易从儿媳妇那儿把生意撬来,却是抢了一包火药,一场大水便把这包火药给点燃,等于说自己挖坑给自己跳?这事情要传扬出去的话,朱家损失财货事小,丢人事大。 以后朱家还不被本地同行笑掉大牙,说朱家恶有恶报?总之各种难听的话,不用别人说,朱嘉氏心中也有数。 “老夫人,那边好像是三夫人手下掌柜,另外还有几名外地来的大主顾!咦他们不是要跟我们做生意吗?” 刘管家指着刚刚恢复泊靠业务的码头上停下的船只,还有上面下来的人说道。 正是马掌柜在接待外地客商。 这些客商,一直跟朱娘维系着业务往来,但还是敷衍地从朱家人那里出了点货,如此一来朱家人便错误以为这些主顾已“弃暗投明”。 现在出了事,这些主顾自然明白,做生不如做熟,不管本地这位“朱三夫人”是谁,总之人家做生意未雨绸缪,走一步看三步,每一步都很稳当,背后还有苏熙贵这样强大的帮衬,不找朱三夫人做生意找谁? “走了1 朱嘉氏实在看不下去,心头一股火起,当即便要走。 朱彦龄问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祖母是要去找三婶算账?” 老太太心中一叹,真的跟他二叔一模一样。 朱万泉反道:“这账怎么算?” 不能称之为哑巴亏,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都是轻的,总之这口窝囊气让朱嘉氏气急败坏:“打道回府1 最后渡口只留下刘管家收拾烂摊子。 兴王府西门外的戏园子。 大水过后,戏园子格外热闹。 一场天灾下来,有兴王府庇佑,本地士绅百姓基本没蒙受什么损失,没损失就是赚,这时候还不拿出点闲钱来寻一下开心?大灾过后很需要这种精神娱乐生活,让人忘记这场灾祸带来的寝食难安。 眼下整个空地,就只剩下朱浩这一家戏园子了。 没办法 别的戏班就算有模有样学着来此开设戏园子,过不了多久便会倒闭,朱玉在前,谁愿意看那些烂掉牙的旧戏? 别的戏班就算是来偷师,短时间内也学不会。 这可不比说书,说书那玩意儿,只要把故事抄回来跟着说就行,而唱戏更多是要靠舞台功底,就比如说关德召的唱功让你学你也没那天赋埃 照猫画虎显然不行,一个个邯郸学步,不得要领,最后只能避开安陆这个“卧虎藏龙”之地,免得既折银子又丢人。 “真是一场好戏。” 唐寅陪着朱浩一起来看戏,现在终于到了他放松的时候。 旁边陆松带了不少侍卫过来贴身保护,王府俨然把唐寅当成香饽饽,生怕他的人身安全受到一丁点威胁,更何况这次唐寅还是跟朱浩一起出来的这可是如今兴王府两个宝贝疙瘩。 跟二人一起听戏的除了陆松外,便是一直私下里跟朱浩汇报生意的马掌柜。 “我说朱浩,你还是专心看戏吧,生意什么时候谈都行。” 唐寅实在忍不住,出言提醒。 陆松向唐寅斟了一杯茶,笑呵呵道:“唐先生怎如此健忘?这戏都是朱少爷写的,他能有多大兴致?” 唐寅瞪了陆松一眼,好似在说,你跟朱浩这小子学坏了,也喜欢跟我呛。 朱浩这边把事说完,先让马掌柜去接待外地来的客商,回头对唐寅道:“先生,还是说正事吧。本地水灾没形成太大影响,朝廷的救灾款项也基本没有往这边调拨,本地州府没搞到钱,已在发动士绅捐赠钱粮赈灾了” 唐寅皱起了眉头:“又想盘剥?” “话是这么说,可让士绅、商贾有何办法?难道州衙伸手讨要钱粮,真不给?”朱浩感慨地说道。 陆松在旁提意见:“提请王府上报朝廷,治那知州尸位素餐、只知盘剥百姓之罪1 唐寅摇摇头:“就算上报朝廷,一时间只怕也不会改变结果本地水灾未成祸患,朝廷恐怕还会记州衙一功。” 连唐寅都看清楚了形势。 说是要状告张也铮,可问题是本地防灾只说兴王府的功劳,官府就一点作用都没起?就算事实真如此,可皇室始终要抑制地方藩王的影响力,为了降低兴王府在此番防洪中的作用,就算明知编瞎话,也会把州衙的作用凸显出来。 现实就是这么神奇。 朱浩道:“如果监察御史,加上兴王府,还有湖广布政使司衙门一起上表参劾的话,估计还是够本地知州喝一壶的。” 唐寅想了想,跟着点头。 张也铮在本次防灾中屁作用没起,御史又不眼瞎,布政使司那边也不会站在张也铮立场上,到时几方人马一起发力,众口一词,张也铮恐怕百口莫辩。 “就怕此事无法上达天听,会被一些人给压下来。”朱浩随即做出补充。 唐寅有些气恼:“你小子,到底站在哪一边?平日你那么多鬼主意,要扳倒一个张也铮不难吧?” 此话一出,连陆松都用惊愕的目光望向唐寅。 这话你确定不是吹牛逼? 朱浩能力是大,但要以一介稚子之身,扳倒一个知州,还说这不难? 分明是给人出难题! 朱浩摊摊手:“张也铮下去了,不照样会来个胡也铮、孙也铮?谁来都是个‘争’,不如留现在这个他已名誉扫地,本地官绅早就把他当成豺狼猛兽一般看待,有句话叫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百姓心中有杆秤,有这么个玩意儿映衬,百姓更会觉得兴王府不易,对兴王府更能归心。” 唐寅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完后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朱浩嘴角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管你觉得我怎样呢,想拿我当枪使,对付张也铮?连兴王都不能做到把此人给替换掉,你让我一个尚且还没有功名的孩子做些什么?如果被知州知道我有意针对的话,那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自古民不与官争,懂不懂? <script>chaptererror;</script> 1秒记住笔趣阁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送考(求月票) 七月下旬。 乡试在即,公孙衣准备启程,前往武昌府赴考。 这天唐寅、朱浩和公孙夫人三人前去城门口相送,公孙衣眼神中还有些许迷惘,看样子他也没多少自信能高中桂榜。 “朱浩给你的教案,你不都已经看过了?拿出点自信,相信你此番乡试定有建树。”唐寅还在那儿鼓励。 公孙衣面有忧色。 当他小眼神望向朱浩时,带着不舍,又有许多期冀。 朱浩心里很奇怪,这家伙不应该挂怀妻儿么?现在你要远行了,孩子尚在襁褓,你看我这小眼神……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唐先生,朱浩,那我就走了,若是有好消息的话,我会派人及时传信回来。”公孙衣终于踏上远行之路。 身边带了一名老仆,这是唐寅借给他的。 一辆马车则是由朱浩提供…… 朱浩还特别给公孙衣准备了一些盘缠,但其实最近这半年时间公孙家的生活条件直线改善,都是公孙夫人在朱浩的学堂教书赚回去的。 “好了,师娘,你别看了……我觉得此番公孙先生高中的机会很大。”朱浩笑着对公孙夫人道。 公孙夫人回过神来,面色带着少许失落,大概她对丈夫的能耐很清楚,知道公孙衣想考中举人非常困难。 随后她目光落到了唐寅身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现在丈夫走了,她需要避讳与成年男性过于接近,至于朱浩……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再加上这是她东家,也就没那么多避讳。 “唐先生,你现在要回王府吗?我跟师娘要去学堂那边,工坊这两天又新加了几台机器……” 朱浩对正在愣神的唐寅说道。 唐寅“哦”了一声,招招手让朱浩过去。 “先生有事?” 朱浩很好奇。 唐寅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朱浩,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之前我看你给公孙凤元出了几道题,坚持让他来做,好像你还给他写了范文?你是不是推算到这次乡试的题目是什么了?” 朱浩眨眨眼:“先生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怎知题目是什么?若我真有这本事,那可就稀罕了……我现在就去考状元,还用得着待这儿?” 唐寅道:“也就是说,是你根据考官的情况以及时局变迁而推算出的考题?” “没那么复杂,我只是随便给他找了一些题目,让他练习一下……他什么水平你会不知道?” 朱浩用讳莫如深的神色打量唐寅。 唐寅想到头年里,他鼓励公孙衣去考乡试,结果被朱浩劈头盖脸教训一通。 当时朱浩说过,以公孙衣的水平,自绝后路去参加乡试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因为公孙衣的水平远未到能考中举人的地步,或者说机会微乎其微。 反而让公孙衣留在王府赚钱养家,改善家庭状况更为实际。 “唉!若是他能考中举人的话,或许还能进王府教书……” 唐寅若有所思道。 朱浩笑了起来:“若公孙先生真考中举人的话,估计明年就要进京师考进士了吧?哪里还有那闲工夫到王府授课?那时他意气风发,估计先生你都压不住他了!” 唐寅琢磨一下,顿时觉得朱浩言之有理。 现在他是举人,公孙衣是秀才,再加上他名气大,公孙衣才会把他当成先生看待。 可要是公孙衣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的话,就算表面上对他尊重有加,可心中指不定怎么想的,自以为来年就能高中进士,就此飞黄腾达,还能接受你唐寅为他规划人生?做梦去吧! “先生,我先走了,有事回头再说。” 朱浩说着就要走。 唐寅叫住他:“等等,朱浩,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四叔好像也是生员吧?此番他是否也会去省城参加大比?” 朱浩撇撇嘴:“我上哪儿知道去?他是否参加乡试与我无关,先生你就别操这闲心了,还是先把襄王府那边的人给应付好,把土地要回来,这样兴王才会更加信任你!” …… …… 唐寅最近很忙。 洪水退去后,跟襄王府的纠纷又提到面前。 襄王府本来就不想把他们霸占的田地交给兴王府,现在襄阳遭灾严重,只有这片土地因紧邻安陆而得以幸免……这个时候襄王府更不愿意把今年即将有产出的田地交出来。 双方正在进行拉锯战,事情已捅到布政使司衙门,地方监察御史也在上奏水灾的奏疏中提到襄王府跟兴王府间的田亩之争。 襄王府此等事上表现得积极主动,再次派出使者来安陆,其实就是为了敷衍朝廷,表现出一个愿意谈判的形式,却丝毫也没有谈成的心思。 唐寅几次前去接洽,发现对方各种不配合,全都不欢而散。 这头朱祐杬开始催促。 唐寅感觉亚历山大,好像兴王府上下对他都寄予厚望,觉得他连剿匪和防洪之事都能处置得妥妥当当,对付襄王府应该更不在话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事有多棘手。 几次想找朱浩商议,都被其婉言谢绝,显然朱浩不想牵扯进兴王府跟襄王府之间的土地纷争中去。 这天唐寅刚来王府,就被张佐叫了去,详细问询这几日跟襄王府谈判的情况。 “……不太容易解决,襄王府不会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恐怕只有请兴王上奏,请朝廷来为兴王府做主。” 唐寅打算当甩手掌柜了。 张佐叹道:“唐先生啊,你不是大能人吗?这点小事还要上奏朝廷,请陛下来做主?你是不知啊,这次防洪之事,地方上从布政使司到御史衙门,都对兴王府的作为大加称赞,加上兴王府已参劾地方官员不作为,使得现在朝中对兴王府……颇有争议。” 唐寅不解地皱眉:“争议?什么争议?” 在他看来,兴王府给地方做事,保一方百姓安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成了有争议? 难道中枢那些顶级文臣都是睁眼瞎?还是说他们是非不分,也跟朝中奸佞一样以为兴王府主动参与地方防灾救灾是图谋不轨? 张佐苦笑:“还不是跟去年陛下找孕妇入宫之事继续发酵有关?现在谁都知道,当今陛下好像……真的不能生育,这话有些大不敬,你听了就算完,朝中上下都在谈论立储之事,这时候兴王府名望越大,反而越会被人盯着……” 唐寅眯起眼。 心想难怪人家袁宗皋会一直主张低调,这不就惹出祸事来了么?可惜朱浩那小子推着咱俩,把兴王府拔高到风口浪尖上,现在出了问题你张佐反过头怪我? “王田泽及子孙,王爷非常在意,不容有失,但王爷得知如今京师诸多对兴王府不利的传闻后,也主张尽快把与襄王府之间的纷争解决掉,你看……” 唐寅听了有些沮丧。 又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是把我当成只会下蛋的老母鸡了啊。 可问题是,你不能一边催着老母鸡下蛋,一边不给老母鸡吃饭哪。 “实在不行的话,问问朱浩的意见,朱少爷足智多谋,最近咱家跟王府的人私下议论,说他莫不是精擅易学吧?连水灾此等事他都能防备,或许跟襄王府间的这点破事,在他看来压根儿就不当回事呢?” 张佐说出此话时,两眼冒光。 唐寅看出来了,现在兴王府上下不但把他当成宝贝,对朱浩也是无比推崇。 换作别人,一定会对这种“无礼请求”嗤之以鼻,请我办事,居然想让我去征询我学生的意见?难道是觉得我不如他? 但对从不会端架子的唐寅而言,这压根儿就不是事,再说了……连他自己也早就想问朱浩的意见,现在有张佐的授意,我这算是“奉旨问策”,就问你小子怕不怕?不给我提供策略,我到兴王跟前告你状! …… …… 朱浩的确感觉自己在王府待遇有了明显改变,不仅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有求必应,到了学堂,连朱四都一再央求,问他怎么算命。 “朱浩,我听说了,你学过阴阳五行八卦之术,是吧?你是不是能算到我长大以后干嘛的?还有,明天下不下雨?” 朱四现在对朱浩的崇拜越发加深。 朱浩皱眉:“这些你都听谁说的?” 朱四道:“他们都这么说你啊,连我娘也这么说呢。” “对对对,昨天我听范娘和别人也这么说你……” 朱三在旁帮腔。 陆炳瞪大眼:“我怎么没听我娘说起?” “小孩子家家的打听那么多干嘛?靠一边玩去!” 朱三把陆炳打发到一边。 京泓小眼巴巴地望着朱浩……若是朱浩懂堪舆玄空之术,那他这辈子追赶朱浩的目标就彻底没指望了。 朱浩道:“该学的,我是学过一些,但推算准不准,这种事只有天知道。” 朱四无比惊喜:“那意思是……你真的会?快快快……帮我算算,我以后干嘛?” 朱三一脸讥讽之色:“这还用得着他来算?我帮你算就行了……嗯,你以后会当兴王,会生老病死……” “姐,你能不能别在这儿装?我跟朱浩说话呢,与你有什么关系?” 朱四生气地说道。 眼下朱四对朱浩的推崇与日俱增,但对身边人的态度却愈发不耐烦了。 小家伙已开始有王府小主人的意识。 这并非朱四飘了,而是王府上下有意塑造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熟悉如何做一个上位者。 袁宗皋以往见了朱四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师尊模样,现在见面后却要主动行礼问候,说明王府已有意培养世子,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藩王。 ------题外话------ 新的一周了,求一波推荐票、月票和订阅,谢谢啦! 第三百四十章 以“德”服人 朱浩能说什么? 告诉他,按照没有我存在的历史,你未来可以当皇帝,还是公认致使大明由盛转衰的皇帝,大明最后被你子孙给霍霍了? 还是告诉他,你未来将会经历什么,让你提前有所防备? “我算不出你的命运。” 朱浩很实在。 朱四则稍微有些失望:“我很想知道我以后能干嘛,听说到了我父王那地步,以后连出城都会被人盯着,那多没意思,我想到处游历……” 朱浩笑道:“你以后肯定不会局限在安陆这个小地方,这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那他以后会干嘛?” 朱三也提起了兴趣。 “暂时保密。” 朱浩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朱三、朱四等几个孩子的期待感立即拉满。 …… …… 唐寅厚着脸皮来询问对策了。 义正词严,说张佐催得很紧,来向朱浩请教乃是张佐乃至兴王的意思,好像他唐寅是被迫前来一般。 此时已是晚上。 朱浩还在院子里收拾刚刷了油漆的木器,闻言没好气地道:“那些田亩并不是朝廷赐给襄王府的,被襄王府动用手段窃取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我这么说吧,就算兴王府上奏,只有闹到天子那儿才有效,普通官员都不会理会这种事……更何况,他们就是希望看到兴王府跟襄王府之间发生争端,最好是大打出手。” 唐寅坐在板凳上,神色略显沮丧:“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从襄王府手里拿走本属于他们的东西,可不是容易的事。不拿出利益来交换,人家怎会轻易撒手?要是太过容易的话,我也不会前来烦你了。” 朱浩笑问:“既然朝廷知道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把那些田地赐给兴王府呢?”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你不都说了?朝廷希望看到兴王府跟襄王府间闹开吗?最好吵得永远不得安宁,这样朝中某些人才能放心。” “那就争啊,派出人马大打出手……不就是抢吗?这年头你不动点武力,人家能把你当回事?又怎能把地抢回来?” 朱浩心平气和地说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唐寅蹭地一下就从凳子上蹦起来:“你……你说什么?” 朱浩把木器搬到茅草棚内,如此即便晚上下雨也不会影响这些木器,眼前这些木器都是兴王府特意派出匠人来西院打造的,用以改善朱浩和京泓在王府内的生活条件,朱浩等不及了,便自己刷漆晾晒干…… “别惊讶。” 朱浩道,“难道兴王府上下不知道不动武抢不来地?这年头,不但湖广,就算是京师,京郊那些值钱的田亩,也全都靠武力打出来的……世间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只通过谈判便可得到利益。” 唐寅皱眉。 有关京师勋贵之间抢地争产之事,民间多有议论,他自然是清楚的。 别的不说,就说当今皇帝的两个舅舅,寿宁侯和建昌侯张氏兄弟二人,那就是动用武力打架抢夺商铺、田地等产业的主力,没事就纠结家丁跟京城那帮勋贵殴斗街头……天子脚下尚且崇尚武力解决纠纷,凭什么到了湖广,就能和平解决? “你当张奉正看不明白这一切?他是故意给你出难题,美其名曰是为了王府……其实就是算计你罢了。” 朱浩笑着说道。 唐寅语气不善:“这一点,我也明白。” “明白还畏首畏尾?跟襄王府的使者谈判个屁啊,直接把人轰回去,再让王府仪卫司的人把田地给占了,大不了就动用武力嘛……兴王府现在已增加护卫数量,难道还怕襄王府不成?” 朱浩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挑唆唐寅带人前去殴斗。 唐寅黑着脸摇头:“朱浩,你应该看清楚当前局势,兴王府不能再起波澜了。” 朱浩骂道:“唐先生,你醒醒吧,最近你不会是被袁长史洗脑了吧?不掀起波澜,兴王府就是被人欺压的命……你想事情上达天听,要让皇帝知道安陆发生了什么,只有把事闹大一途……而且不管是皇帝,还是隐身暗处的奸佞,再或地方官府,其实都希望看到兴王府把事情闹大。” “呃……此话怎讲?” 唐寅又犯迷糊了。 朱浩道:“兴王府为了几亩地,跟襄王府大打出手,你猜太后会怎么想?” “下旨喝斥?” 唐寅试着分析。 “说得好,就是这样,找机会下旨喝斥一番,可问题是……那些田地本来就是朝廷赐给兴王府的,兴王府就算动用武力拿回来,那也是正大光明,不理亏。”朱浩继续笑。 唐寅琢磨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说,其实那些人看到王府为了一亩三分地,连藩王的尊严都不顾,都想瞧兴王府的热闹,是吧?” 朱浩道:“就是这样……现在兴王府靠剿匪和防洪取得声望,朝中某些人看不顺眼,出个难题让你跟襄王府争,那就趁机闹一下呗,满足那些暗中窥伺者的需求,反正这又无损大局。” 唐寅点点头,恍然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是要麻痹朝中那些对兴王府心有芥蒂之人,但这会不会让他们藉此机会兴风作浪?” 朱浩摇头:“事情最不济也就是闹到皇帝那儿……皇帝虽胡闹,但明辨是非,很清楚田亩乃是朝廷赐给兴王府,即便兴王府拿回田地的手段有些狠辣,但依然会站在兴王府一边,总归兴王乃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不是吗?哪里有偏帮外人的道理?别人不知会如何,当今天子可是个要脸面之人。” 对于此,朱浩了解颇深。 朱厚照虽然不太愿意理会藩王间的纷争,但偏心还是有的,从正德当皇帝后给兴王府赏赐的东西就能看出来,其实正德并没有太亏待这个叔叔,只有张太后和钱宁、江彬等人,才不愿意看到兴王府崛起。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我也不能建议兴王做如此极端的选择吧?”唐寅很为难。 你当兴王府是我唐寅做主呢?我说干架就干架? 朱浩笑道:“你不去跟兴王说,怎知道兴王不会同意你的建议?或许他就等你去当这个坏人呢…… “张佐难道不知道这地儿不靠武力抢不来?现在都不想揭破这层窗户纸,这种事……也只有你去提最合适,反正无论是袁长史还是张奉正都不想看到你像今天这般如鱼得水……坏事你不去做,谁做呢?” “你……你这是害我啊。” 唐寅心中大概已经做出决定,却还在那儿无病呻吟。 朱浩脸上笑容不减:“兴王就等着你去说,只要这场架打得漂亮,把兴王府的威风打出来,把朝中反对兴王府的那群人打闭嘴,就算成功! “你这是为了兴王府长久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名声,兴王是明事理之人,只要你把我跟你说的话,详细分析给兴王听,他一定会欣然采纳。” 朱浩的意思是,你尽管建议打,场面越大越好。 最好把襄王府给打服,双方仇恨不共戴天,朝中人义愤填膺说你兴王府不像话,张太后那帮人就觉得兴王府只顾眼前利益,连同宗之谊都不顾,争皇位也就是无稽之谈……如此就算是你唐寅的成功。 “好,我明日就去跟兴王提请。” 唐寅当即做出决定。 此时他长舒了一口气,迷惘良久,终于用一种非常规方式破开一个死局,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无与伦比。 随后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怎么打,你给提个意见……放心,这我不跟兴王说,让我做到心中有数就行。” 朱浩道:“没事,开打的时候我自然会帮你……兴王府仪卫司很多人都经历过实战,打过硬仗,手头见过血……承平已久的襄王府算个屁啊,皇室旁支,护卫有几个鸟人?打他丫的。” 唐寅咋舌:“啧啧,你怎能口出脏话?不过打他丫的……这话听来爽利,就打他丫的。哈哈!” …… …… 第二天唐寅见过兴王。 随后兴王急忙把袁宗皋、张佐和朱宸三人叫到书房,告知唐寅的建议。 袁宗皋大惊失色:“伯虎他真如此说?” 张佐和朱宸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唐寅脑袋瓜怎么想的? 居然在这多事之秋,浑然不怕事,让兴王府动用武力去抢襄王府的地?要是闹大了,双方干架……死伤乃是难以避免之事。 你唐寅是真不怕事啊! 这是要跟襄王府撕破脸,连丝毫面子都不顾么? 一旦出问题,被朝廷追责,你在王府还要不要混了? 朱祐杬笑吟吟看了三人一眼,道:“我没有答复他,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朱宸率先表态:“田地既是朝廷所赐,那王府占回来天经地义……手下弟兄必定为王府效死命!” 当兵的不怕事大,打就打。 谁怂谁孙子。 袁宗皋赶紧道:“兴王,此事不妥。” 张佐则在仔细思索后试探地道:“王爷,其实唐先生的建议未尝不可,谁让这地本就是咱王府的,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在意别人怎么想?再说襄王府就是纸老虎,他们王府人少,凭啥占那么多地?” “张奉正,你这是要让王府声名扫地?” 袁宗皋当即质问,在其看来,这场架怎么都不能打,这是原则问题。 兴王府可不是靠巧取豪夺来扩大家底的,儒家讲究以德服人,能动口就绝不动手。 朱祐杬却发出感慨:“唐先生说的话,有一点非常打动本王,就是王府要做出目光短浅的假象,平抑朝中反对者的猜忌。这对王府利益无损,对地方百姓利益无损,只损了襄王府的利益,换取兴王府的安宁,本王觉得很值。” 第三百四十一章 文人的体面 看得出来,朱祐杬态度异常坚定,那就是采纳唐寅的建议。 难得他以藩王之身自居,分明是告诉在场三人,你们说出自己的看法即可,王府上下最终还是要由我来做主。 这跟他找袁宗皋、张佐和朱宸三人来开会的初衷似相违背。 这难免让袁宗皋心中来气…… 你既然都做出决定了,为何还要找我们商议?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王爷所言极是,唐先生的提议非常正确,襄王府欺人太甚,那些田地并非朝廷划拨给他们的定额,乃是他们长期从民间侵占的结果,此番朝廷改划给兴王府,乃是拨乱反正,可他们不但不遵圣旨,还一再派人来安陆纠缠,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等时候张佐坚定不移地站到了朱祐杬一边,抨击襄王府的所作所为。 袁宗皋皱眉不已。 大部分田地是襄王府多年来自民间购买,还有小部分则是垦荒所得,说是侵占民田,理由太过牵强,反倒是朝廷一道诏书就把襄王府苦心经营的田地划拨给兴王府,分明是有人想看到两家藩王为了土地之事起争端。 现在兴王府居然会顺着朝廷的意思,让天下人看笑话? 袁宗皋心中有诸多意见,但他懂得克制,没有表现出来。 兴王难得有如此强势的时候,再加上其身体大不如前,如此激进行事,大概是在为兴王府的将来做考虑…… “袁长史,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朱祐杬语气稍微软化,侧头望向袁宗皋。 袁宗皋拱手:“即便要出手相争,也需保持克制,切不可大动干戈,危及两家王府护卫的性命。” 朱祐杬颔首:“我自然明白,也会告知唐寅克制行事,这点无须袁长史担心。” 言下之意,你同意本王的提议就行了,剩下之事本王自会安排唐寅去做。 作为王府长史,你既然不站在王府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对此持反对意见,那我以后也不会再向你求教,这件事将全权交由唐寅来做。 …… …… 袁宗皋从王府书房出来,越想越气。 自己什么时候受过兴王如此冷遇? 自打唐寅来到安陆,兴王府就不得安宁,不行,我得找他问个清楚,他到底要把兴王府领向何方? 当即袁宗皋便怒气冲冲前往西跨院,将唐寅从教室叫到外边的院子,劈头盖脸喝问:“伯虎,何以你要陷王府于不仁不义之境地?朝中勋贵抢夺田产已然闹到不可开交,为何我兴王府也要掺一脚进去?难道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兴王府立足安陆,一直都以维护地方安稳为己任,你却在需要各方冷静时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意欲何为?” 气愤之下,袁宗皋不再维持什么风度和礼数,黑着脸发出质疑。 唐寅同样神色冷峻,仔细倾听了袁宗皋的训斥,没有出言反驳。 前去向兴王进言时,他就料到,挑唆兴王府以武力抢回朝廷赐下的原属于襄王府的地,很容易遭致袁宗皋这样传统儒官的反对,人家现在来质问他已算客气,没彻底跟他割席断交都是看在同为王府做事的面子上。 “伯虎,这一切可是朱浩向你提出的建议?” 袁宗皋还在给双方找台阶下。 冲动过去,就该好好想想,唐寅提议的内容分明得到兴王首肯,不管怎么说唐寅也算是在尽他幕僚的职责,手段是极端了些,难道说以后就不在王府共事,彻底分道扬镳了? 还是先给个台阶下,你说是朱浩提议的,那我现在就去教训那小子,你属于从犯,罪轻一等。 唐寅哪能看不出来袁宗皋的目的? 这点担当他还是有的,当即正色道:“袁长史,此建议乃是在下仔细思索后提出,所献之策的确不太合礼数规矩,但目前兴王府为朝中小人所忌,此等时候适当做出一些假象,反而是麻痹敌人的良策。” 袁宗皋横眉冷对:“伯虎,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有错?你可有文人的体面?” 心中恼怒至极,居然抨击起唐寅的为人来。 唐寅苦笑一下,心中多有慨叹。 你跟我讲什么“文人的体面”? 那从来都不是我唐某人在意的东西,那是你们这些儒官注重的,你们看重士林的清议,在乎别人对你们的评价,要脸要面。 若是我唐某人也在意体面,就不会在南昌大冬天当街胡来,甚至玩高台跳水和冬季潜泳的把戏。 你是在以自己为人处世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却不顾别人有着怎样的过往? 你当我是你袁宗皋呢?不但在安陆,更是在朝中声望卓著,还有文名在身,我就是个在兴王府混吃等死的闲人好不好? “袁长史,你的批评,在下牢记于心,但也请理解,很多时候在下都是迫不得已,若一切都循规蹈矩,那兴王府从一开始就不该牵扯进地方事务中去。袁长史莫要打搅在下授课,请吧。” 唐寅也很生气。 你袁宗皋装什么大尾巴狼? 还不是因为我抢了你的风头,你不服气,才拿这件事抨击我,以体现出你是多么大公无私,秉公办事? 可我本就不是当官的料! 兴王府这一年下来所做所为,早就超出了一个被朝廷当猪养的藩王的范畴,而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谋求政治上的利益,你现在拿礼义廉耻那一套来教训我……晚了! 袁宗皋气恼之下,拂袖而去。 唐寅立在那儿,怅然若失,他没想到,会因为这一件事跟袁宗皋闹掰。 站到了袁宗皋的对立面,自己以后在王府还能有好日子过? …… …… “唐先生,没事吧?” 唐寅回到课堂后,正在讲课的朱浩让几个孩子先自习,然后上前问询唐寅情况。 说是唐寅授课,但很多时候都采取了当初公孙衣讲学的方式,先生在旁坐着,朱浩在讲台上讲。 要不是因为之前袁宗皋前来,唐寅连样子都不打算装一下。 唐寅看朱四他们全都竖起耳朵偷听,没心思上课,估计刚才他跟袁宗皋争论声大了点,几个孩子都听到了。 汗颜啊! 为人师表,好像没给学生起到好的带头作用…… “没事。” 唐寅努力想挤出一抹笑容,却发现难以如愿。 “先生完全可以说,这是我提议的,那个心怀叵测、做事不择手段的人是我。”朱浩道。 唐寅一怔。 “朱四,你跟我来,我们到院子里说话。”朱浩招呼。 朱四傻愣愣走到唐寅和朱浩跟前,一脸茫然,眼前之事怎么还跟他扯上关系了? 朱浩拉着朱四的手来到外边的院子,同时跟出来的还有唐寅。 “朱四,你不是一直问我,你将来要做什么吗?那我跟你说,你将来很有可能会当皇帝。”朱浩突然直白地说道。 这话不但让朱四意外,连唐寅都用无比震惊的目光望向朱浩。 你小子疯了吧?这种话也敢乱说?就算话传不到外面,只是兴王知道就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朱浩!” 唐寅立即出言喝止。 朱浩摆摆手打断唐寅的话,继续对朱四道:“这些话我不忌讳告之,因为道理显而易见,当今陛下没有子嗣,若以继嗣顺序,皇位继承者将会出在兴王府……最可能的就是朱四你,明白吗?” 朱四挠挠头:“这……听起来好玄啊,朱浩你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别说了。” 唐寅再次出言阻拦。 他觉得朱浩是在玩火。 朱浩道:“我们先不说皇位继承的问题,就论现在兴王府跟襄王府之间的田地纠纷,乃是因为朝廷赏赐给兴王府的田亩原本是襄王府私自侵占的田地所致…… “朱四,你猜朝廷为何要这么做?唐先生,你莫要回答,让朱四自己分析……朱四,一些细节,我可以跟你讲,这要从年初时江西盗寇祸乱湖广说起……” 朱浩开始跟朱四讲故事。 唐寅在旁边直发愁。 现在阻拦好像来不及了,朱四回头把情况跟他爹一说,朱浩一准儿要遭殃。 “你觉得,唐先生提议你父王,让我们跟襄王府之间打上一架,把地抢回来,此计是否可行?” 朱浩把所有一切讲完,直接问道。 朱四咬牙切齿:“地本来就是朝廷赏赐给兴王府的,凭什么襄王府霸占着不撒手?不给的话,那咱们就抢回来。” 朱浩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在我看来,抢回土地的目的是为了让朝中人觉得兴王府胸无大志,平盗寇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田地和军功赏赐,而没有收买人心的想法……你觉得有道理吗?” “呃……好像是这么回事……可这又是为何?” 朱四说是明白了,但其实脑袋里全是浆糊。 兴王府上下就没给他灌输过未来你要当皇帝的思想。 唐寅不耐烦地道:“朱浩,适可而止吧。这件事我会酌情处置,不用你担心。世子,请你不要把朱浩的话告知令尊。” 朱四道:“唐先生,我知道朱浩的话有些大不敬,但我觉得……他是对我好,跟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害我……朱浩,是这样吧?” “嗯。” 朱浩点头。 唐寅一愣。 随即便明白了什么。 眼下兴王会因为朱浩把一层窗户纸给捅破,而将其逐出王府? 朱浩这么做,的确是打破了兴王府对世子的严密保护,却也让世子有了危机意识,让他开始明白如何承担起兴王府主人的责任,其实这也算是藩王教育的一种……甚至比起单纯教授学问,更有必要。 但唐寅还是很为难,兴王自己不说,你去捅破窗户纸,这叫僭越,就算兴王知道你并非出自恶意,但这么做分明是在玩火,很容易就被赶走…… 等等。 这小子莫不是不想在王府混了,故意把事情挑明,让兴王找借口将之赶走? 第三百四十二章 都是为了你 “朱四,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这里只有我和唐先生,说错了也不打紧,我们会指点你。” 朱浩仍旧让朱四发表意见。 朱四略显为难:“我觉得,朝廷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仇敌,不然之前他们也不会想毒害我,当时幸好有朱浩替我挡了……不过,如果以后真的有机会当皇帝,那现在不管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唐寅听了直皱眉。 这算什么感言? 但又一想,眼前两个同为九岁的孩子,要求不能太高。 或许是跟朱浩接触多了,自己对朱四的要求也格外严格……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能说出多深奥的道理? 难道要让朱四跟朱浩一样,在他面前讲一些连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都不曾有的权谋策略? “说得很好啊!” 朱浩点头赞许,“我也是如此认为的,现在袁长史对唐先生的要求未免太高了……想想看,既要让朱四你有机会问鼎皇位,还要让兴王府保持低调,不张扬,本身就是矛盾的……我觉得从襄王府抢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是有必要的……朱四,你觉得如何?” “当然必须抢回来。” 朱四一脸认真地说道。 果然是孩子间的对话,没什么营养,唐寅似乎把握到了朱浩说这番话的目的,但一时间又难以确定。 朱浩道:“朱四,有关我和唐先生跟你说的话,你最好别跟你爹说,如果非要说的话……也由着你……” “不会,不会,我不说……朱浩,我想问问你,我是不是真的有机会当皇帝?”说这话时,朱四小眼睛都在冒光。 当王爷与当皇帝之间,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感觉自然是大不相同。 大明的王爷看起来尊贵,却没多少权力,连王府所在的城池都不能出去; 而皇帝坐拥天下,乃是亿万百姓之主,说本里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光听听就带劲。 朱浩微笑着点头。 朱四咧嘴直乐:“难怪你之前不肯跟我直说……你是不是通过占卜,算到了我将来会当皇帝?却又不敢告诉我,怕大不敬……嘿嘿,我知道你和唐先生都是为了我好……我进去读书了!” 说完朱四一溜小跑回到了教室,经过这番对话,朱四连读书都更有动力了。 …… …… 目送朱四进屋,唐寅皱眉:“你小子,不会不知道说这番话的风险吧?难道你只是想鼓励他用功读书?” 朱浩微笑着瞥了唐寅一眼:“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什么?” 唐寅先是一愣,随即摆摆手,“不要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我可不主张让世子知道他在朝中的处境,这对他的成长未必是好事。” 朱浩凑过去,声音压得很低:“那唐先生,我冒昧问一句,若眼下兴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行那托孤之举,你猜兴王是相信袁长史多一些,还是信任你多一些?” “这……” 唐寅一时间迷茫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距离他似乎太过遥远。 朱浩道:“我替你回答吧……就目前而言,兴王肯定是信任袁长史多一些,托孤只能托付给袁长史……等到世子继承兴王的位置,袁长史作为托孤重臣,定会利用他手里的权力,将你驱离,你说这个可能大吗?” 唐寅没有回答,同样也没有否认朱浩的观点。 “这么说吧,虽然唐先生你在王府里做事不少,如今已得到兴王府上下的信任,但距离托孤之臣,以及未来世子最信任之人的位置,还有点远。一切就在于你进王府的时间太短,陪伴兴王与世子的时间加起来也就一年多,而袁长史在王府中二十年,跟兴王的关系亦师亦兄亦友,你怎么比?” 朱浩的话,让唐寅有点不想面对现实,他皱着眉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今日如此作为却是为何?” 朱浩摇头:“想帮你在兴王那儿获得更多的信任,实在太难,再怎么说你也不能跟一个在王府中彼此陪伴二十年的良师益友相比。但世子这边,你还有机会,我要把世子对我的信任,悉数转移到你身上,让他知道……你比袁长史更有能力。你不但能帮他做好兴王世子,将来顺利执掌兴王府,还能帮他做皇帝……” 唐寅皱眉:“你在王府中时日也只是比我长了一年,为何世子就如此信任你?他自幼可是跟着袁长史读书的。” 朱浩笑道:“你小看了我这两年跟世子朝夕相伴,能跟袁长史这样偶尔才出现在学堂的尊长相提并论? “你还没有进兴王府前,我就塑造你世外高人的形象,让世子对你心向往之,充满了崇拜。你进兴王府后,我也在尽力帮你打造一个不得志的旷世奇才的形象……你到目前为止做得都很好。 “你猜,若世子现在突然继承兴王之位,他是更信任你,还是信任袁长史?” 唐寅琢磨一下,不由点头:“确实如你所言,若在兴王那儿……我没有丝毫机会,但世子这边……好像……还是可以一搏的。” 朱浩笑了笑道:“那就是了,我跟世子说他将来要当皇帝,还当着你的面,不就是告诉他,你存在的目的,跟袁长史不同吗? “袁长史只能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王爷,而你却能助他当好执掌天下的皇帝,你也看到世子对于权力的渴望……当他明白你能帮他成就大事时,他就会更加倚重你。 “至于你担心的,他会把我跟他说的话,告知兴王,其实大可不必。 “先说朱四,他重承诺,守信誉,轻易不会出卖朋友,即便说出去,那受牵累的人也只能是我……而我如今是否留在兴王府,并不影响他对我的信任,也不影响你以后找我问策,不是吗?我就算离开兴王府,也不会离开安陆啊。” 一番话说出来,既验证之前唐寅的猜测,那就是朱浩现在已不在乎被兴王府赶走。 同时也钦佩于朱浩的深谋远虑,现在就已开始布局朱四当家后的事,已不着眼于眼前那小小的利益得失。 朱浩道:“唐先生,今日之事,让你跟袁长史的矛盾呈表面化,相信你们以后只能共事,却不能成为同党……这词不太好听,大概意思是,你们不可能会为了同一目标而努力,只会貌合神离。” “嗯。” 唐寅点头承认。 本来他就不可能跟袁宗皋真正交心,袁宗皋把他介绍到王府,是想让他成为王府长史司的附庸,但谁知他在朱浩的相助下,逐渐成为王府中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几乎可以与长史司分庭抗礼,就算没有今天之事,袁宗皋也不能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所以得不得罪袁宗皋,已无关紧要。 “那唐先生就更不该有后顾之忧,从襄王府那儿把属于兴王府的地抢回来,让王府上下对你更加推崇……你就掌握了王府的人心向背,若是连世子也对你倚重的话,那袁长史只能靠王府老人的身份获得一份尊敬,但信任嘛,呵呵……逐渐的……他就会被你取代。” 朱浩说完,给了唐寅一个鼓励的眼神,“我进去上课了,你去忙你的吧。” “等等。” 唐寅叫住将要走的朱浩,面色诚恳:“朱浩,之前我对你多有误会,认为你太过工于心计,或……非良善之选,但现在……我谢谢你,你以后在王府必定有所作为,哪怕入朝当官,也可以匡扶大明江山社稷。好了,你进去吧。” 唐寅这番话说得很感性。 也是在他跟袁宗皋闹掰后,发现朱浩一心帮他,有感而发。 朱浩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听得出来,唐寅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或许是临时所感、所言,词汇都没经过斟酌,但更能看出唐寅真情流露。 …… …… 接下来几天。 唐寅没有管学舍的事,全身心投入到带人跟襄王府抢地盘的大计中去。 尽管朱浩安利了半天,但他还是觉得眼前做的事甚是荒唐。 之前干的剿匪、抗洪,既是为兴王府,也是为地方百姓,算是能体现文人清高气节的东西,转眼就带着仪卫司的侍卫去跟人打架,抢夺地盘……从剿匪的人变成好似土匪般的人,这转变之大,唐寅自己都有点适应不了。 但道理摆在那儿,兴王的命令也已下达,他不干也得干。 好在兴王府的实力,的确比襄王府强太多,土地很快就占领下来,而后就等着襄王府前来挑衅。 这天晚上。 朱浩跟唐寅又商量了一下对策,朱浩还送了唐寅一件新织的棉衣。 二人到了西院王府侍卫聚集之处,远远地就听到那些侍卫吹牛逼。 “……襄王府那些兔崽子算个屁,他们上过战场吗?跟贼寇拼过命吗?不说别的,咱王府中的弟兄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想到那天他们被打得满地找牙,那感觉就是爽! “改天等我们去守候,若是有人敢来挑衅,必定把襄王府都给他占咯! “哈哈,别去襄阳闹事,咱守着地就行,听朱卫正说了,先占到秋收结束,还有半个多月,等粮食归仓后就不怕他们来捣乱了,若他们还敢派人来侵占,一股脑儿给他打回去就行!守地的人都不用派!” 一群汉子在那儿七嘴八舌。 至于这群人的领班,陆松守在临时架起的篝火前,坐在那儿,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跳跃的火苗,好似在琢磨事情,没有参与到讨论中去,最后他做了总结性发言:“好了,赶紧吃点东西垫下肚子,早些回去休息,我们下次出城轮值是后天下午,不过明晚还要守王府的夜……” 正说着,一群人看到唐寅和朱浩到来。 刚才还在吹牛逼的一群糙汉子全都站了起来,连陆松也赶紧上前行礼:“见过先生。” “先生安。” “给先生问好。” 唐寅发现正如朱浩所言,自己在王府中人心目中的位置奇高,他们对自己的尊重全都是发自由衷,不由一阵自豪。 第三百四十三章 喜报 八月下旬。 安陆之地开始秋收,王府上下忙碌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突然而至的消息,打破了朱浩所在小圈子的宁静。 公孙衣派人传话回来,说他考中了举人! 消息不是传到家里,而是通过朱浩派去省城跟人洽谈生意的人传回来,先送到王府,为唐寅和朱浩所知。 “你再说一遍,凤元他……考中举人了?” 唐寅闻言非常吃惊。 朱浩道:“信上就是这么写的……送喜报的人还没到,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吧,我打算先去找师娘,通知她这个好消息,你要不要一起去?” 唐寅本想把信接过来看看,不想朱浩一缩手,将信收了回去,大概意思是你不方便看。 唐寅皱眉不已:“朱浩,你不是说凤元他……才疏学浅,考举人还需要再过个几年吗?” “或许是公孙先生超常发挥呢?” 朱浩脸上带着笑容,“你去不去?” 唐寅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现在公孙衣没回来,朱浩又不跟他详细解释,一时不得要领,只好道:“走吧,一起。” …… …… 唐寅随朱浩一起往女学堂去了。 路并不远,本来就是朱浩为防止自己平时来往于王府和实验室、工坊距离较远而产生不便,选址时便有这方面的考量。 路上唐寅忍不住再次问询究竟,朱浩只是随口敷衍。 到了女学外,听里面传来女孩子读书的声音,在这时代,这种女子读书声非常少,整个大明估计没几个人会像朱浩这般开办女子学堂。 “小东家,您这是……?” 公冶菱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见朱浩带着唐寅前来,好奇地问道。 平时朱浩很避讳来女学堂这边,即便他是东家,又只是个孩童,但始终在这男女大防的时代,还是尽量避免接触,这也是为里面读书的女子声誉考虑。 朱浩道:“麻烦知会公孙夫人一声,就说我来了,有关公孙先生的事要跟她说。” “嗯。” 公冶菱转身往教室去了,院门洞开。 但朱浩和唐寅并没有进到院子里,而是在门口的弄巷等候。 过了半晌,公孙夫人从里边出来,眼神中带着些许好奇。 丈夫去省城考试,要么是丈夫自己回来通知考中与否,要么是报喜的人来……虽然后者可能性不大,但始终不该是朱浩和唐寅来。 “唐先生,东家,您二位造访,却是为何?” 公孙夫人行礼后问询。 朱浩笑道:“师娘,恭喜了,刚得到消息,说是公孙先生考中本届湖广乡试第六名,参加完鹿鸣宴后当日便归,预估再有个三四天便能抵达安陆。” “什么?” 公孙夫人整个人都懵了。 连唐寅都带着些许不解:“朱浩,你是说……凤元他考中乡试第六名?” 这成绩在唐寅听来……太高了。 以公孙衣的水平,勉强考中就不算错了,直接考了个第六,要何等的才学才能有这般成绩?再说你小子之前也没说…… 公孙夫人都快站不稳了,急切问道:“东家,这消息……可靠吗?” 喜讯不期而至,不但公孙夫人有此疑惑,连唐寅也在好奇,到现在只有朱浩这边说公孙衣考中举人,他手上那封所谓公孙衣写回来的信,到现在他都没看到里面的内容。 朱浩将手里的信函扬了扬:“公孙夫人,这是公孙先生让人捎回来的信,你打开看看吧。” 说着便把信交过去。 唐寅发现那封信……的确没有开封过,但朱浩明明说公孙衣写信回来通知,还说信上就是这么写的,你信都没看到怎会知道里面的内容?还是说你已经拆开过又给封上?再或是还有另外一封信? 公孙夫人双手颤抖着把信函接过去,等打开来仔细看过,一掩口鼻,两行热泪“唰”地便流下来。 唐寅急忙问道:“如何?” 公孙夫人喜极而泣,但听了唐寅的问话却有些迷糊……你们不是来给我报喜的吗?怎么还问我如何? “师娘,我没说错吧?” 朱浩笑着问道。 公孙夫人螓首上下摆动,随即又行了个大礼:“相公他能考中举人,多亏两位提携,请受妾身一拜。” 唐寅脸上露出“啊?怎么会这样”的表情,似不太能接受公孙衣考中举人这件事,不过想来眼前女人不可能不认识自己丈夫的笔迹,公孙衣也不可能没上榜却非要来信说考中了……那就只能是…… 我低估公孙凤元了? “师娘快回去把这好消息告知家里人,今天给你放假一天,估计送喜报的人这两天就会来,会比公孙先生早来两三天,到时我会带人到你家里撑一下门面……”朱浩笑着说道。 “嗯,嗯!” 公孙夫人还在擦眼泪。 对她而言,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嫁给一个生员丈夫,看起来穷哈哈出身,没什么背景,一直受家中兄弟姐妹耻笑,谁想才过两年就直接考中举人,意思是以后能当官了,那她算得上是“投资”准确……马上要当官家夫人…… “唐先生,东家,那妾身先回去了!”公孙夫人行礼告辞,走了三步路踉跄两下,差点儿摔倒。 恰好公冶菱出来,一把扶住公孙夫人,脸上满是好奇。 等公冶菱听公孙夫人说完情况,不由露出错愕的表情。 …… …… 向公孙夫人报喜结束,唐寅一脸沮丧,跟着朱浩回到王府。 “唐先生,高兴一点,怎么弄得你很伤心一般,你怕像我说的那般,你担心以后压不住公孙先生?” 朱浩笑着打趣。 唐寅摇摇头:“事有蹊跷,我知你不肯说,等凤元回来后,我亲自去问他。” 朱浩笑而不语。 两天后。 乡试报喜的快马果然来了。 此番安陆之地有三人考中举人,可说是成就斐然,毕竟安陆不是什么大的州府,下辖就俩县,教育质量本来就很一般,在一次只能录取六十多名举人的情况下,能一口气考中三人,已属于近几届乡试中成绩最好的一次。 公孙家这边。 朱浩带着唐寅、陆松过去帮忙照应。 因唐、陆二人是男子,不太好意思往里屋凑,便在门口充当迎宾。而朱浩就是个小孩子,俨然是这家里的一员,就算他站在公孙衣母亲面前,别人也只当朱浩是公孙衣的弟弟或是侄儿之类的……一点都不显突兀。 “老夫人,您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公孙老爷光宗耀祖,前途可期啊!” 报喜的人尽可能捡好听的话说,把公孙衣的老娘美到天上去了。 周围那些街坊邻居,一个个眼神中都满是羡慕。 相对而言,城里比起乡下,读书的孩子多一些,但能考取生员的都属凤毛麟角,更别说是考中举人这般有着美好前途的功名。 这边报喜还没结束。 王府又有人来,却是袁宗皋带着王府长史司两名典吏,加上几名侍卫,抬了两口箱子前来,向曾做过王府教习的公孙衣恭贺。 这礼没有让唐寅和陆松送,而是让袁宗皋带来,本身就颇有讲究。 “袁老先生,老身当不起啊。” 老太太急忙过去向袁宗皋行礼相谢。 别人她不认识,但袁宗皋是认识的,当初就是袁宗皋亲自登门来请公孙衣到王府当教习,那算是改变公孙衣命运之举措。 袁宗皋笑道:“凤元才学卓著,当初老夫也认为他定能高中,才邀他到王府教导世子学问。希望他再接再厉,明年春闱上榜……这是兴王殿下的一点表示,请务必收下。” 围观的人更热闹了。 一般考中个举人,知县什么的来贺喜一下就算不错了,现在直接来个王府长史。 袁宗皋乃进士出身,名望和地位在那儿摆着,他一来等于是将所有前来道贺的访客都给比了下去。 不过袁宗皋架子还是有的,简单道贺后便离开,没有进屋去坐下喝杯茶什么的,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这小院蓬荜生辉。 唐寅本要过去向袁宗皋行礼,袁宗皋只是冲着他礼貌地笑了笑便离开。 朱浩看出来了,袁宗皋应该还在生唐寅的气,双方暂时没有和解的可能。 …… …… 公孙家很热闹。 唐寅和陆松不能久留,早早就离开,本以为朱浩会留下来帮忙操持,不料也跟着一起走了。 “公孙先生这下要当官老爷了,看来袁长史眼光不错。” 陆松好似不知唐寅跟袁宗皋的嫌隙一般,还在赞扬袁宗皋慧眼识珠。 唐寅道:“公孙凤元在年轻士子中,的确算是佼佼者,但他距离桂榜题名……也罢,此事暂且不提!预计再有几日他就要回来了。” 从安陆到武昌毕竟没多远,信件在路途上也需要时间,估计着公孙衣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回到安陆。 唐寅心中满是疑惑,自然要找公孙衣问清楚。 “朱浩,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唐寅再次打量朱浩。 朱浩笑道:“我能说什么?先遗憾一下自己没能参加这次乡试,再就是对公孙先生考中举人表达一下羡慕之情?以后要多向他学习?” “你啊你……” 唐寅都不知该如何评价朱浩,再次摇头叹息。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这是作弊 公孙衣载誉而归。 回城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兴王府感谢栽培之恩。 他再回王府时待遇已跟以往完全不同,从生员相公变成举人老爷,脸上光彩洋溢,出现在朱浩面前时,朱浩简直快不认识眼前这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蹁跹郎君。 “公孙先生,看你跟以往不同,现在算得上是科场得意……以后还要多仰仗你教授学问。”朱浩笑着说道。 公孙衣本来挺得意,闻言脸色立即变得尴尬起来,随即往四周看了看,这才小声道:“朱浩,我……这次来是特地谢谢你的。” 朱浩道:“进屋子说话吧。” “不用不用,我之后还要等唐先生,与他一同去拜见兴王……我考中生员后,兴王和袁长史对我帮助良多,当然提携我学问最大的是你跟唐先生。” 正说着话,唐寅来了。 唐寅听说公孙衣到了王府,特地来带他去见朱祐杬。 “你怎在此地?” 唐寅看到公孙衣后,有些迷惑不解……你进王府拜谢,不先见别人,先跑来看朱浩? 公孙衣一脸惭愧:“我此番能考中举人,最该感谢的,就是朱浩……我应该尊称他一声先生。” 唐寅脸上露出一种“果然被我猜对,背后一定有问题”的神色,低声道:“详细道来。” 公孙衣面带羞惭之色:“是这样的,临别前几日,朱浩给我出了几篇题目,算是押题,十二题,结果……最后四书文三道大题,都出在这十二道题中。” “什么?” 唐寅瞪大了眼睛。 朱浩摊摊手:“凑巧了吧?” 唐寅道:“四书那么多段落,都能被你押中?快说实情!” 朱浩当然不会跟唐寅实话实说,笑道:“唐先生,如果我真有那本事,我就不用出十二道题,直接给他出三道题就好了,这样还简单明了些。” 唐寅很想说,这分明就是你使出的障眼法,多出几道题,反而考验一下公孙衣的诚意,如果他对你信服,就会把这些题仔细看完,提前有所准备,那他考中举人的机会就会大增。 机会大增? 唐寅突然想到什么,轻声问道:“凤元,朱浩只是给了你题目,没给你……写几篇文章?” 唐寅思路活泛起来。 朱浩这小子做事一向讲究滴水不漏,若朱浩真能猜出这次乡试四书文的题目,那就算是给了公孙衣题目,而不给他写范文,公孙衣拿到题目水平不行也是白搭,而公孙衣最后可是考了本省乡试第六…… 公孙衣有点胜之不武,头都不太敢抬:“正是朱浩写了文章,且文采斐然,我是将他的文章照搬上考卷。” “呵。” 唐寅彻底明白了。 感情不是你公孙衣参加这次乡试,你能考中举人,完全是仰仗朱浩的功劳啊……嘿,你这样做跟作弊有什么区别? 朱浩道:“唐先生,我只是随便写了几篇文章,没有别的意思,你不会把这件事揭穿,让别人知道吧?” 换作别人,或许真有可能把事情泄露出去,但唐寅没到那么无耻的地步。 “不会!” 唐寅摇了摇头,随即道,“凤元,如此说来,你是靠朱浩的文章拿到了本次乡试第六?朱浩,看来若是你去参加本次乡试,中举的人就是你啊。” 朱浩急忙摆摆手:“唐先生别取笑我了,科举又不单纯只是考四书文,还有五经文和策论,那些可都是靠公孙先生的真才实学。” “你还称呼他先生?我看他可以称呼你先生了!” 唐寅有些生气,“科举之事,本来就应该讲究真才实学,毫无虚假,你们这算什么?乡试中,成绩绝大多数都是靠第一场三篇四书文的成绩做准,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唐寅嘴上训斥,但想到朱浩靠那三篇四书文,只是拿了个乡试第六…… 我当年可是南直隶乡试第一。 南直隶乡试那是多高的水平?湖广乡试肯定远不如吧?你小子再有才华,也只是个第六。 唐寅心中的优越感顿时浮现,教训起朱浩来感觉有力多了。 朱浩道:“唐先生,还是你才学更高,你看就算公孙先生采用了我的文章,也不能像你那样,直接考取解元。” “哼!” 唐寅受了朱浩的恭维也没打算给好脸色看。 他指责的是朱浩这种帮别人考试作弊的行为,而不是比谁才学高。 公孙衣带着些许惭愧:“说起来,都怪我。朱浩……朱小先生……” 之前唐寅说让他直接称呼朱浩为先生都行,结果公孙衣还真改口称呼朱浩为先生。 这种口气上的转变,让唐寅听了直来气。 凤元啊凤元,你能不能听懂好赖话? 我那是打趣你跟朱浩,你身为先生,还能反过头拜这小子当先生?请问尊师重道的传统呢? “当时我走得急,只是在安陆时,把朱小先生给的题目和文章都详细看了一通,可到省城后就再也没看了,以至于最后那一篇孟子题……明明就在脑海中,却怎么都记不全,只记住了前面破题和承接、起股的部分,后面……都是我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回到客栈后看过小先生的文章……自愧不如。” 公孙衣一脸沮丧。 他这是在为朱浩开脱,我考第六,不全是因为用了朱浩的文章,而是有一篇我没背全,才使得我的文章水准下降,成绩下滑。 若是全数套用朱浩的文章,或许我直接考中湖广乡试解元了。 唐寅眼神中闪烁着愤慨,却只能对朱浩和公孙衣吹胡子瞪眼。 这边陆松进来道:“两位先生,朱少爷,袁长史已在催了……是否前去面见兴王?” 唐寅指了指朱浩,意思是回头再找你算账。 他没在陆松面前表露什么,毕竟公孙衣的举动很不光彩,若是告知陆松,就等于是告诉了王府有这么回事,事情传开后估计公孙衣的功名都有可能被褫夺。 用别人的押题,还有别人写的文章去应科举,那不是作弊是什么? “此事不得再对外提及,走了!” 唐寅脸色阴沉先行开路。 …… …… 进王府内院的路上。 唐寅有意让陆松带着公孙衣走在前面,让朱浩跟在后边。 “朱浩,你怎知本次乡试题目?别说你是押题……张提学曾到过安陆,你是否私下见过面?” 唐寅冷声问询。 朱浩道:“唐先生,就算我是张提学肚子里的蛔虫,但乡试出题人,并非提学一人吧?先不论两京,就说各布政使司,也都会派出按察使或是参政、参议监督乡试,并请大儒监考和阅卷,就算我跟张提学认识,他也未必能告知我题目,你说对吧?” 唐寅微微皱眉。 大明嘉靖七年之前,大明乡试虽然名义上都是以各省提学作为主考,但监督制度非常严谨,布政使司都会派出专人负责出题以及监场、阅卷事宜,两京更是会派出翰林主持考试。 到嘉靖七年时,皇帝下旨,以后各省乡试,都是由京师派出两名翰林前往作为主考官,从此之后各省提学副使只负责乡试前的准备工作。 说朱浩通过认识湖广提学副使张邦奇而获得本次乡试题目,理由太过牵强。 “那你就是靠堪舆玄空,推算天机,得出的题目?”唐寅皱眉问道。 朱浩笑嘻嘻道:“唐先生,别猜了,我都说了我不知道题目,你怎么还这么固执和坚持呢?这件事也只能说凑巧吧。” 换作旁人,朱浩的说辞或许能打动对方。 但现在面对的是唐寅,唐寅这个人有时愚昧昏聩,但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唐寅头脑都是很清醒的,他不像这时代的愚昧书生一般不懂科学,至少唐寅对于概率学多少有些了解。 他很清楚,若是靠瞎蒙,蒙中一题还有可能,若是三题都能蒙中,那绝对不是蒙,而是确实知道题目。 “朱浩,你身上到底藏有多少秘密?” 唐寅算是看出来了,问是问不出结果的,但他求知欲很强,迫切想探知答案,这让人很容易抓狂。 …… …… 兴王府书房。 除了朱祐杬外,袁宗皋和张佐赫然在列。 朱祐杬状况不太好,看来他的病没有痊愈,脸色煞白,不时咳嗽,但他依然强撑着说上几句夸耀的话,对公孙衣报以很高的评价。 “……王爷,咱王府真是有贵气祥瑞护佑,这不朱浩刚考中生员,一扭头公孙先生也考中举人了,王府中人一个二个都大富大贵,如此祥瑞之地哪里找?” 张佐最喜欢说漂亮话,但他文采不高,这番话在袁宗皋听来很不入耳,冷哼了一声。 你干脆说兴王府是卧龙之地得了,还更加清楚明了。 朱祐杬笑容满面:“希望凤元你再进一步,考取进士,也不枉袁长史对你的一番欣赏。” 公孙衣听完赶紧向袁宗皋行礼:“学生多谢袁师栽培。” 袁宗皋只是笑了笑,目光却不自觉往唐寅身上瞟了一眼,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 第三百四十五章 给自己找麻烦 公孙衣考中举人,得到王府诸多奖赏,显然兴王府上下都把他看作“自己人”。 进王府时,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现在考中举人,或许来年就直接高中进士……这样的人才属于兴王府从微末时培养起来的,所能给予的礼遇自然不是范以宽和隋公言这种半途招揽来的幕僚可比。 当天王府为公孙衣设宴,由唐寅负责招待,王府中很多官员都将出席,连陆松和蒋轮也都会参加。 酒宴持续到很晚,公孙衣才被人送回府。 唐寅到西门送客,回来时顺道看望朱浩,笑着说道:“看来你开办的女学,不得不中止了。”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公孙衣考中举人,已然成为士族阶层,公孙夫人不可能再像之前那般出来抛头露面,朱浩的女学要么停办,要么找新先生……这年头想找个像公孙夫人这般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来教书,几乎不可能。 还有个选项,那就是让公冶菱顶上来,可公冶菱学问有限,当个助教还行,让她来挑大梁,力不能及。 “是。” 朱浩没有否认。 唐寅笑道:“那你作何要给自己找麻烦?不给凤元押题,不给他写文章,他考不中举人,那时别说他夫人,就连他自己都可以为你所用……” 以唐寅的意思,你小子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帮公孙凤元作弊,帮他考取举人,现在麻烦便不期而遇。 “唐先生,我且问你,作为朋友,我给公孙先生提点一下考学方面的事情,押几道题,哪怕我提前真的知道那些就是本次乡试的考题,我能不给他说吗?”朱浩反问。 唐寅皱眉。 “我帮他,是出于朋友之义,从未想过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回报……换作是你,或是京泓,如果你们有需要,我也会这么做……你说我错了吗?” 朱浩态度诚恳。 似乎在说,我知道了考题,私藏有什么用? 不如给一个好友,比如说公孙衣,哪怕说他中举后可能会跟我疏远,但出于朋友之义,这题该泄还是要泄。 唐寅苦笑:“希望他能领受你的好意……好了好了,夜已深,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 …… 唐寅离开。 京泓探出头来,好奇地问道:“朱浩,刚才唐先生跟你说了什么?公孙先生考中举人,跟你有何关系?” 这边京泓因为公孙衣进学之事,深受鼓舞,觉得即便不像朱浩这般出类拔萃,像公孙衣那样脸皮厚,稍微有那么点才学,也能通过乡试证明自己……达到跟他父亲一样的成就,为家族争光。 那我干嘛要自暴自弃? 就因为室友太过风光,我自己就不学了? 朱浩道:“你没看到他喝醉了?一个酒鬼的话,你理会他作甚?” 京泓小脸皱巴到一起,苦恼地说道:“你跟唐先生的对话,我愈发糊涂了,可能你们都是高人,我不太适合跟你们沟通吧……不过早晚我也能像公孙先生那样,中举扬眉……” 朱浩笑问:“中举就能扬眉了?你怎么不想着中进士,光宗耀祖?” 京泓略微有些沮丧:“算了吧,我还是脚踏实地一些好……哦对了,过几天我要回乡探亲,得离开王府一段时间,到时就不能陪你读书了!” “哦。” 京泓在安陆独自住了半年多,对一个孩子来说,长久跟父母家人分开,能耐得住这种寂寞,已算不容易了。 “放心,我会回来的!就算不超过你,也会努力争取向你靠拢……等着吧!”京泓握着小拳头,一副很有志气的模样。 …… …… 公孙衣考中举人,的确对朱浩产生一些影响。 考题…… 明朝各省乡试题目以及中举名单和一些范文,都会记录在《乡试录》中,甚至连年份都会标注清楚。 朱浩前世编撰《八股文汇》时曾参考过相关书籍,如今不知为何都记在脑海里,最初没太当回事,主要是因为他来到大明后不可避免会产生一些蝴蝶效应,只怕科举题目也会发生改变,为公孙衣押题时没细说,只让其试着写出文章,并与他写的范文比对,谁知最后居然全部押中。 当然只有四书文部分,不过乡试中四书文才是录取与否的关键,乡试考生众多而阅卷时间紧张,四书文又是断定一个考生才学的最好体现,以至于地方乡试考三场,依然是第一场成为生死局。 就在朱浩患得患失时,两天后公孙夫人重新出现在女学课堂上,然后通过人带话,找到了朱浩。 “师娘,这两天可好?” 朱浩笑着问道。 公孙夫人俏脸微微一红。 丈夫出行日久终于回来,还中了举人,夫妻俩正是小别胜新婚,你情我浓时,虽然她觉得朱浩的问话应该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她依然不太好意思。 “还好。师娘……愧不敢当。” 说到这儿,公孙夫人再度施礼,又道,“相公他把考学之事,一五一十跟妾身说明,妾身代表家人感谢您的无私相助。” 朱浩没想到公孙衣这么实在。 连他自己借助朱浩押题和背默范文,考中举人这事,也如实跟妻子说了。 要说公孙衣的脸皮可真厚,亦或说他根本就不怕在妻子面前丢人掉价?你这个相公真没话说,事无巨细都跟妻子说明白,反倒让外人觉得不好意思。 朱浩笑道:“能帮到公孙先生,那是我的荣幸……师娘如今已是官夫人,没必要再来授课。” 正好朱浩也想试试这对夫妻是什么反应。 公孙夫人急忙道:“妾身一家深受小先生恩惠,如今能有帮到小先生的地方,自然是义不容辞。再说小先生从未亏待过妾身一家,这本是妾身分内之事。” 言下之意,我相公是考中举人了,但他是靠你才侥幸考上的,这恩情我们要报。 再说了,我这是出来赚钱养家,虽然我相公考中举人,但不妨碍我们一家人要吃饭穿衣啊,这工作该做还是要做。 朱浩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心里也在琢磨,夫妻二人尚不知考中举人到底能带来多少利益上的好处,光是士绅富户往你们家里挂靠土地,就能收获太多的利益……但或许是刚考中举人,再加上公孙衣在本地大户中没太多声望,眼下真正愿意往公孙家挂靠土地的人还没出现。 都在观望。 而公孙衣夫妻二人一寻思,家里生活暂时还没着落,索性女学堂这份工作既轻松又能报恩,干脆便让公孙夫人继续出来打工赚钱。 “公孙先生明年可是要参加会试?”朱浩问道。 “嗯。” 公孙夫人微笑着点头,显然对此很自豪。 丈夫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来年还要赴京应考,若是能金榜题名,那就彻底不用她出来做工了,这辈子就等着吃香喝辣吧。 朱浩拿出孩子般的天真无邪,笑着说道:“师娘要留下来继续教书,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样吧,我再找两个人帮你,正好学堂招生也要扩大规模。” “嗯。” 公孙夫人现在正处在丈夫考中举人的狂喜中,又感恩于朱浩的无私帮助,所以朱浩说什么就是什么。 …… …… 朱浩把一切安排好。 下午回到王府学舍上课,却是回来晚了些,就见公孙衣正在课堂上,吐沫星子横飞,跟几个孩子讲他考学的经历。 就是这故事……有点扯……他自然不会在几个孩子面前讲朱浩押题之事。 “公孙先生,你可真厉害,听说以你这年岁考中举人的话,将来基本都会考中进士,你现在是继续考学,还是当官啊?” 朱四小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崇拜。 身边全都是正面典型。 先有唐寅,后有朱浩,现在则是公孙衣。 公孙衣见到朱浩前来,脸上的得意之色有所收敛,谦逊地道:“会试还是要尝试一下的,年纪轻轻就放弃考学不现实,肯定要努力争取,更进一步。” 京泓道:“我爹明年也要考进士,不如公孙先生与他一起赴京吧。” 朱四笑道:“对,京泓你回去跟你爹说,让他跟公孙先生一起考学,若都能高中的话……那多好啊?”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开始给公孙衣,甚至是京钟宽安排仕途前程。 朱浩却知道,以京钟宽出仕选官当过知县的经历,基本上科举之途已经断绝,虽然明朝没有“大挑”制度,但在举人选官的规制上大差不差,而唐寅就是以举人之身强行选官充地方小吏,从此断绝参加会试的资格而意志消沉。 但也不尽然,至于京钟宽说他爹要参加来年会试……朱浩只当小道消息听听,做不得准。 “公孙先生,那你以后还来给我们教书吗?”陆炳问道。 朱三道:“你傻啊,他考中举人了,如果来年再中进士的话,就去当官了,还给我们上什么课。” “可要是考不中呢?” 陆炳年岁小,说话比较直接,问出的问题自然也就相对尖锐一点。 “会不会说话?”朱三喝斥。 公孙衣则笑着宽慰:“无妨,无妨,考中也好,考不中也罢,我尽可能努力,以后若还在安陆的话……王府有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贡品何来 公孙衣考中举人,一下子成为兴王府中各方势力都想拉拢的对象。 他才回来没几天,袁宗皋已几次找他到王府谈事,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也会问及他的意见…… 可公孙衣是什么水平别人不知,朱浩却十分清楚,让其参与到王府决策中来,这想法本身就很扯淡。 朱浩暗忖,袁宗皋如此做的目的,既是为了分化瓦解唐寅跟公孙衣之间的联盟,又想借公孙衣之手,打压唐寅在王府中的名望和地位。 只是唐寅对此并没有什么防备心。 “……我说唐先生,公孙先生多次往王府长史司跑,你就没觉得危险?袁长史现在跟你有很大的芥蒂,人家公孙先生既是本地人,又是靠兴王府才有了今天的声势,在王府看来,他算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你没法比啊。” 朱浩没事就喜欢在唐寅耳边灌输忧患意识。 也是他看不惯唐寅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散性格。 前一段时间唐寅还为了跟襄王府抢夺地盘,干劲十足,但在田地轻易被夺回,土地上的粮食也已顺利收获,田亩租税什么的归仓自不在话下,现在王府对这件事已不太上心,就连唐寅也放松下来。 天天悠闲自在,一日不喝酒就难受,给朱四上课也打不起精神,很多时候都是让朱浩顶上去讲课。 讲课对前世就是老师的朱浩来说,完全能胜任,可问题是他不是王府的先生,王府也没给他支付先生的束脩,这不是白打工吗? 唐寅道:“不打紧,我与凤元关系很好,不是别人能轻易疏离的……再者说了,凤元他并无争名逐利之心,就算他要争……我让与他便是。” 在跟公孙衣的友谊上,唐寅显得很自信。 朱浩笑道:“先生你是没见过他厚脸皮的一面,以往他无权无势,又无名望,在兴王府这样的地方只能低调做人……你敢保他现在还能放平心态吗?” “你小子,辛辛苦苦把他栽培起来,甚至暗地里泄题给他,让他有了今日之成就,你完全可以把他招揽过去,为你所用,怎么没事跑到我这儿来吹耳边风?你可知我这人不喜欢与人争……” 唐寅神色有些不耐烦。 我唐某人立身之根本,就在于洒脱不羁,你现在让我有了危机意识,可我这把半身入土的老骨头,那口心气实在是提不起来啊。 “唐先生,说句不好听的,你这叫烂泥扶不上墙……要在王府立足可不容易,幸好当年你没当官。” 朱浩用讥诮的口吻道。 “怎么说话呢?” 唐寅吹胡子瞪眼。 可是却拿朱浩没辙。 公孙衣不敢自诩为朱浩的先生,他唐寅更不会。 双方就当是朋友,而且他也习惯了朱浩毒舌的一面,有时候就是靠朱浩这种近乎讽刺的语气,让他产生对抗的意识,才能一路混到今天。 “自己琢磨吧。” 朱浩有点恨其不争。 但唐寅就是这性子,想改也难,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唐寅这样洒脱的性格其实很适合当朋友,朱浩跟唐寅相处起来,没觉得对方身上有名士的架子,半拉子的老头子,成天跟你嘻嘻哈哈,也不会以师长身份自居,且态度诚恳…… 朱浩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唐寅,若是要把唐寅培养成“枭雄”,难以实现不说,真到那一天朱浩估计自己还要后悔呢。 …… …… 转眼到了九月。 朱厚照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四,按照惯例,兴王府要给皇帝送千秋节贺礼的话,将会提前二十天左右出发。 眼下因为本地知州张也铮跟兴王府的关系不太融洽,双方没打算合一起送贺礼,兴王府只能自行筹备,而这件事交由张佐操办,张佐自然想到让朱浩来提供贺礼。 “张奉正,给皇帝的贺礼,那就是贡品,我家工坊现在只是造一点琉璃,只怕没法拿出如此贵重之物。” 朱浩很为难。 一早他就知道,兴王府会在贺礼之事上为难他,但一直没放在心上。 这玩意儿功劳捞不着,还容易背责,谁愿意干谁干! 张佐急了:“一时间上哪儿找好东西去?无论是奇珍、宝玉,再或是珍馐美味,大明圣上缺那点儿东西?你就拿出跟之前望远镜差不多的东西,让咱家交差得了,王府这边面子上也过得去……绝对不会亏待。” 说不亏待,但不说具体给多少钱采办。 一旁跟着张佐一起来的蒋轮听不下去了,出言提醒:“张奉正,你该跟朱少爷说说,这采办贺礼,以什么价值为准?弄个望远镜,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价格不也就二十两银子?” 张佐瞪了蒋轮一眼,但立即低下头,他可不敢跟蒋轮叫板,心里却在琢磨,你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向着这小子? 虽然这小子也是王府中人,可涉及利益,那他就成了跟王府有金钱瓜葛的生意人,王府的府库跟他家的府库可不共通,在这件事上肥了他可就是损了王府。 “价不在高,有心意便成。” 张佐苦笑着说道。 意思很明显,不想出太多钱。 王府这一年下来,打了一场仗,防御了一场大洪水,洪水退去还帮地方赈灾和修筑江堤,民心赚了一大波,府库也迅速干瘪,毕竟从打仗到赈灾,都没有让王府上上下下吃亏,属于不计成本。 现在轮到给皇帝送礼物,反而拿不出太多银子,或者说不想拿太多银子。 你礼再厚,也无关兴王世子是否能顺利继承皇位。 皇帝一日不死,你永远都没机会,给皇帝送礼只是为了堵上别人的嘴,不是为了让皇帝多欣赏。 朱浩道:“对了张奉正,我做琉璃镜子,会有一些下脚料,可制成璀璨夺目的琉璃珠……不如……” 别说张佐吃惊,蒋轮听了都瞪眼。 琉璃珠? 给皇帝送贺礼,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呢? “不急不急,这两天弄好就行……咱家给朱少爷考虑的时间,先回去静候佳音!” 张佐看出来了,朱浩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王府不打算拨巨款采办,朱浩也就没打算好好应付差事。 他的意思是说,我把话带到,你好好斟酌一下,实在不行我们还有备选方案。 咱家再跟你纠缠下去,估计你下一步可能直接提出拿几个琉璃器皿当贡品……你这不是糊弄朝廷,糊弄皇帝,而是在糊弄兴王府啊。 …… …… 朱浩的确没想过要提供什么贡品。 最近他都在忙着织布工坊的事,现在蒸汽纺纱机和织布机技术已逐渐成型,生产出来的布匹从效率到质量,都大幅度提升,下一步就是培养熟练的织布女工,再就是开办占地大一些的工坊。 用蒸气动力驱动的织布机织出的布,虽然质量很好,但相比于贡品,还是有差距。 再说朱浩发明的织布机所织以棉布为主,百姓使用较多,富贵人家依然是采购丝绸,自然不可能把布帛当贺礼。 张佐这边通知到后,朱浩依然没太往心里去。 两天后张佐带着唐寅,亲自登门造访,找到刚刚回家的朱浩,意思是要跟朱娘洽谈。 堂屋里,朱娘一脸懵逼:“给朝廷送贡品?妾身一介孀妇,这种事……哪里敢担待?” 张佐有些急眼:“朱三夫人,您做的是大生意,之前能提供望远镜这种惊世骇俗的东西,怎就不能提供几样像样的贡品?” 唐寅在旁说和:“贡品此等事,还是应该及早说,临时筹备……只怕有些困难。” “唉!” 张佐看出来朱娘母子都不太想承揽给皇帝送贺礼之事,最后怏怏不乐地跟唐寅离开。 等他们走后,朱娘好奇地打量儿子:“小浩,你答应为王府找什么贡品吗?” 朱浩摇头:“我可没允诺过什么,只是去年那批望远镜,让兴王府以为我们有这能耐,其实我们就是普通的生意人,哪里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也是啊。” 李姨娘一直躲在铺子帘子后边偷听,闻言走出来附和。 眼下宣纸店的生意已做起来了。 前台生意都是李姨娘打理,偶尔会让小白帮忙照看一下,说是要请个女帐房,可李姨娘始终觉得生意太过冷清,她一个人足以应付,所以请人回来看柜台的事就没落实。 “对了姨娘,小婷最近学得可还好?我那边女学已经开办起来了,我想让她过去读书。” 朱浩这次回来,想把妹妹送去学堂。 朱婷在朱家的存在感太低,女儿家长大后始终要嫁人,再加上李姨娘本来就是妾侍,丈夫死了,朱家都不把她们娘儿俩当正常人看待。 眼下朱婷已快要八岁,后世这都上二年级了。 也是该走出家门拓宽一下眼界,让她去女学,班上七八岁的女孩子有不少,去了既能交朋友,又能系统地学习文化知识,还可以学习生产技能,将来或许可以成为工坊女当家、女账房之类。 以往朱浩就提过这件事,但被朱娘拒绝,现在旧事重提,朱娘看了看李姨娘,让其自行决定女儿的前途。 李姨娘道:“让她去?能放心吗?” 朱浩笑嘻嘻道:“姨娘放宽心,女学那边,有于三的人确保安全,毕竟旁边就是我的工坊和实验室,安保一直是重中之重。另外学堂是女先生教学,同学也都是女孩子,平时没人打扰,地处民巷,料想没人敢生事。” 第三百四十七章 物以稀为贵 朱祐杬书房。 上京送皇帝千秋节贺礼的队伍即将起行,却到此时,王府中主要人员还不知道贺礼究竟是什么。 张佐拿出一方木匣,当着诸多王府官员的面,将其打开。 等朱祐杬从里面拿出一枚玻璃弹珠后,在场人等才知道,原来给皇帝的贡品居然是琉璃球?! “王爷,这是朱浩让人制作的一百个琉璃珠,其中有各种颜色的夹心,寓意为富贵吉祥……这……朱浩是进献给王府的,并未收取任何钱财……” 张佐说这话的时候,吞吞吐吐,气势全无。 在场很多人都在窃笑,兴王让你准备半天,结果你就拿一堆琉璃球凑数?还富贵吉祥呢,这玩意儿送出去也不嫌寒碜。 朱祐杬也在皱眉,仔细端详后问道:“此等物件儿,能作为贺礼进献京师吗?会不会……草率了一些?” 袁宗皋走出来笑道:“兴王,王府送陛下寿诞贺礼之事,本就不应当寄托在朱浩一人之身……以老朽所见,应当再行斟酌。” 张佐苦笑着反问:“袁长史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再斟酌来得及吗?” 唐寅好奇地道:“这琉璃珠晶莹剔透,乃是不可多得的妙品,世间罕见,为何不能作为贡品?” 一些人都在打量唐寅。 你唐寅是真不知道? 还是装糊涂? 蒋轮心直口快,当众说道:“唐先生,你不会没见过此物吧?平时世子和朱浩他们,都拿来作为戏耍之物,以朱浩所言……此物好像是用制造琉璃镜的下脚料所造,这……能有何稀罕?” “哈哈哈……” 那些王府长史司的官员本来就看唐寅不顺眼,闻言自然要大肆嘲笑一下,以体现出他们心中的愉悦。 唐寅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王府中人判断琉璃球不值钱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曾见识过,觉得这东西朱浩随随便便就能制造出来,这世间都是讲究物以稀为贵,大家伙儿见多了,自然就不觉得有多金贵。 可问题是,就算王府的人见过,可民间的人没见过啊,京师的人自然也是没见过的。 “这样吧,后院珍宝阁内还有一件先皇御赐的玉如意,眼下只能将其作为贺礼,送至京师。”朱祐杬说道。 在场的人都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 大行孝宗皇帝赐予的玉如意,你现在要拿去送给当今皇帝当寿诞贺礼?这都不算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了,分明是要物归原主啊! 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场袁宗皋、张佐和唐寅都没有发表意见,别人就要琢磨一下,若是此时反对,可是能拿出更好的东西作为贡品? 没有主意就只能把话给憋回去! “既如此,那事情便如此定了。” 朱祐杬见没人反对,叹息道,“孟载,往京师道贺之事,就交给你了。让骆典仗与你同行。” “是。” 蒋轮躬身领命。 或许是蒋王妃有意让这个过继来的弟弟有表现机会,这次送贺礼之事依然交给他,陪同护送的仍旧是王府中经常干脏活累活且不辞辛劳的骆安,送贡品的队伍算是正式成立。 …… …… 唐寅见过兴王,回学舍找朱浩时,却见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 朱四拿着个奇怪的长条状物体,正在对着空中一顿吹,空中有很多晶莹剔透的水泡,在阳光照射下发出五光十色的光芒,旁边朱三和京泓在那儿拍手欢呼,考过府试后基本从未进过王府的袁汝霖居然也在。 朱浩负手而立,京泓则坐在一边看书…… 院子里氛围很安逸,孩童纯真的朝气毕露,唐寅一时觉得自己都年轻许多。 “给我玩玩!” 朱三又在央求弟弟把好东西交给自己。 朱四急忙把一管东西藏在背后:“先生来了。” 随后几人一起看向门口,却见唐寅立在那儿,脸上满是笑容。 “该上课了,都进去准备吧。”唐寅说了一句,几个孩子都往屋子里去了,唐寅自然把朱浩留下。 唐寅问道:“世子手上拿的是何物?” 朱浩随口道:“是我用肥皂沫造的泡泡水……” “肥皂?”唐寅皱眉。 “用途大概跟皂角差不多,不过加上了之前制造那种厉害火药的东西……你放心,不会爆炸,我只是研究一下能洗手、洗衣服的清洁物,没成功,顺带就制造出这东西,拿来给世子玩玩。” 朱浩好像没把眼前的玩意儿当回事。 唐寅叹道:“你的花样可真多,一有好东西就往王府带……你可知你献给王府当贡品的弹珠,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朱浩好奇地问道:“麻烦?我那东西可是好不容易才制造出来的,颇是花费了一番心思,不珍惜也就罢了,还说那是麻烦?” “也罢,不跟你说这个。”唐寅发现跟朱浩纠缠一些细枝末叶的事,根本没有必要,当即说及重点,“我听说,张长史回安陆的队伍,已经进了安陆地界,明后两日就会抵达王府。” “哦。” 朱浩点头。 张景明结束守制,本来按照预期,会在八月中下旬就抵达安陆,如今却是拖到了九月上旬,可能是家中有事耽搁了,再便是朝廷对张景明有什么特别的指示,或者说是刁难。 总之朝中那些对兴王府有成见之人,不想让张景明顺利归来,认为这会让兴王多一羽翼。 “张奉正特地跟我说,让我这两日带你一起去城门迎接一下,长史司那边也会派人前往……暂且不知袁长史是否亲自前去迎接。”唐寅道。 有关京师送贺礼之事,唐寅不去纠缠,本来也跟他没有关系。 事都已经定下,他也没什么好跟朱浩说的。 现在他更在意的是王府如今相对平衡的格局将被打破,那就是张景明回王府这件事。 “哦。” 朱浩再次点了点头。 唐寅一摆手:“你也进去读书吧,若所料不差,新教习将随张长史一起前来……我也是听王府长史司中人无意中提及,张长史特地前往广西走了一趟,请当地一位大儒前来出任教习。以后你不用分心授课,可以安心准备来年院考。” 朱浩听到这个消息,脚步停顿一下。 难怪张景明会延迟这么久才回王府,原来中途去请了一位教习,此事没有跟他或是唐寅提过,甚至连朱四都不清楚。 也就是说,必然是袁宗皋暗地里请示过兴王,再授意张景明这么做的,目的明显就是为了打压唐寅和他朱浩……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你一个王府长史,且已年过花甲,怎这般小肚鸡肠? 怪不得早死。 …… …… 张景明回王府,朱浩就算觉得可能会对自己有挑战,却也不太担心。 袁宗皋固然已是老态龙钟,其实张景明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都是半生在王府蹉跎岁月的老家伙……一个正德十四年薨,一个嘉靖元年薨,都没几年活头了,没必要为其过多烦心。 张景明回安陆是在九月初九,当天一早正好是蒋轮和骆安一行,动身前往京师的日子。 因为这次送的不是什么厚重礼物,所以一行都骑马,这会大幅度缩短路途所耗时间,尽可能在九月二十左右抵达京师。 朱浩当天没有去送蒋轮。 他一早要去女学那边,送妹妹上学。 近来随着家里生活改善,几乎天天都见荤腥,朱婷猛蹿个儿,但还是显得稚气,也很怕生,平时除了家里人,她几乎没有跟外人接触的机会,朱浩路上对她诸多叮嘱,告诉她中午在学堂用饭,跟同学好好相处,若有麻烦的话直接找先生…… 实在不行,就通知外面的护院,让他们往家里带话,或是直接护送她回家。 到了学堂,公孙夫人亲自出来迎接,与她一道出迎的还有公冶菱。 “小婷,这两位就是你以后的先生,你要跟她们好好学习。”朱浩笑着说道。 “嗯。” 朱婷瞪大眼,还是有些怕生。 公孙夫人笑道:“小东家的妹妹长得可真俊,在这学堂里,也是小东家,没人会欺负……这儿一切都好,周围很安静。小东家不必担忧。” 本来公孙夫人很担心开办女学这种事会引起一些不太好的社会反应。 有人反对,或是大爷大娘嚼舌根什么的,再或是女学生家长那边长久被人闲言闲语说怕了,然后让自家孩子领回去。 但谁知她在这里授课半年时间,发现朱浩把一切都做都很好,首先这些女学生读书不花钱,还能往家里领钱,平时除了学文化知识,还学女红、针织等手艺活…… 现在周边居民,都抢着把自家的女娃送来读书。 可因为女学的规模始终不大,使得招生并不多,最初不过十几个学生,现在扩招后,也不到三十人。 “师娘,我妹妹之前曾学过一些字,读过几天女孝经,如果有跟不上进度的地方,还劳烦多费心。” 朱浩一点都没有东家的架子,笑嘻嘻把妹妹送到公孙夫人身边。 一旁的公冶菱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神中不由带着些许妒忌。 同样是女孩子,她年少时可没有朱婷这待遇。 家里有钱有势,娇生惯养,还能被送来读书……而自己到现在也只能打零工,戏班中人开始排挤她,都快回不去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无心插柳 下午,朱浩陪同唐寅、张佐等人一起去城门口迎接兴王府左长史张景明。 这就是个看起来干瘦的老头,其貌不扬,给人一种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萎顿感觉,或是这几年张景明守制,少沾荤腥,加上年近花甲,在官场上大概没那么大的抱负和野心,所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佳。 与袁宗皋举家迁徙到安陆不同,张景明此番系单独前来,除了几名家仆和前去迎接护送的侍卫,妻儿都没带在身边。 “张长史精神不亚于当年啊。” 张佐热情招呼,一看就知道他跟张景明的关系不错。 “此乃广西柳州举人,曾两任教谕的储玉。”张景明代为引介。 来人向张佐恭敬行礼,等从张佐口中得知其身边站着的那个看起来比他稍微年轻些的小老头是唐寅时,不由大吃一惊。 本来以为自己的资历很厉害了,谁知还没进王府呢,就发现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在王府当教习,这还了得? “此乃朱浩,本地锦衣卫千户朱家子弟,他父亲为平定中原盗乱殉国,乃我大明忠义之后,如今已考过府试,并获县案首,预计……来年便可进学。” 张佐笑着做进一步介绍。 储玉冲着朱浩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奇怪于一个看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能考中县案首,但猜想可能跟兴王府暗地里运作有关,但他毕竟是教谕出身,平时见到的生员海了去,在生员面前自然而然要拿出一股师长的威严。 朱浩将储玉仔细观察了一遍。 很普通,从其慈眉善目没多少生人勿进的杀气看,或许治学严谨方面不如范以宽,但具体如何没深交不知详情,想来即便此人才能未必很强,至少人家是大儒,轻视不得。 以朱浩所知,历史上真有储玉这人。 据乾隆二十九年,翰林院编修、巡广西右江道观察使王锦撰修《柳州府志》所载:“储玉,柳城人,成化庚子举人。为兴王府长史,清高守职,任满归里,不复补任。世宗入承大统屡征不赴。” 现在朱浩终于知道,这段地方志明显谬记。 王府长史乃正五品的官职,非进士出身不能担任,且王府长史介于京官和地方官之间,京官外调地方是升三到五级调任,而王府之官基本是升二级到四级。 好似袁宗皋,就以正五品兴王府长史身份,出任正三品江西按察使,连升四级除惯例外,更因为其在王府履职近二十年,中途有吏部大计考核后升官而不升职的因素在里边。 “张长史,今日袁长史有事,未能亲自前来迎接,不如我们回王府细说?待见过王爷后,我等好生畅饮,不醉不归……你不知,今日王府热闹得很,就跟过年一样,哈哈。” 张佐很热情。 在外人看来,他就是那种凡事都好说话的老好人,一点儿都不像是私下里表现出的那般工于心计和贪财。 …… …… 一行分别乘坐马车进城。 朱浩和唐寅同乘。 朱浩问道:“啥感想?” 唐寅摇摇头:“没什么,不管是张长史还是储教习,看起来都挺好的,只是不知将来是否会生出嫌隙……总归以后给世子授课,我能轻省许多。” “嘿嘿。” 朱浩笑个不停。 “你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王府被你折腾得不轻,近来你还是收敛些,别到最后真被提前赶出王府。在王府读书……总好过于你在外边厮混,这里算是个可以安心治学的好地方。” 唐寅还在对朱浩谆谆教导。 但他也知道,这话等于白搭。 马车一行抵达王府正门。 袁宗皋带人出王府迎接,一行又是寒暄客套良久。 进入王府后,迎面过来的陆松负责招呼侍卫在前开路,等把袁宗皋等人迎进内院后,陆松没有跟唐寅一起进去,而是留在朱浩身边。 “陆典仗不进去看看?”朱浩笑着问道。 陆松摇头:“我的职责并不包括入内……朱少爷,见过新教习了?感觉怎么样?” 朱浩没想到陆松这么关心王府这位新教习,大概因为对方是他儿子老师的缘故,当家长的自然想早点知道其真实水平如何。 朱浩扁扁嘴:“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大概名儒都长这样子吧。” 陆松闻言笑了起来。 二人一起往西院走,沿途发现王府侍卫和下人多在筹备当天为庆祝张景明归王府而设的宴飨,鸡鸭鱼肉一盆一盆往厨房那边送,真如张佐所言,王府上下就像是过年一般。 “对了陆典仗,跟襄王府抢地之事,后续怎样了?”朱浩问询。 陆松脸上展现一抹不值一提的轻蔑。 “兴王府上下都是勇士,襄王府实力不济,明显只是想捣乱,田亩之争涉及到明刀明枪对着干……还没等我们动手,他们便溜之大吉,此后便未再冒头。” 朱浩道:“就怕朝中有人暗中挑唆襄王府跟兴王府作对,骤起发难……还是多加防备,若真出了事,朝廷可不会因为田地是圣上所赐,而有所偏袒。” 陆松若有所思,点头道:“在下记住了。” …… …… 张景明回兴王府,没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似乎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迹象,比头年里袁宗皋回归王府还要低调。 至于储玉,进王府后第二天,就到西跨院的学舍上课了。 从授课质量看……相当一般,差不多跟隋公言一个水平。 别说朱浩和刚回王府上课的袁汝霖,就算是朱三和朱四这几个孩子,都听得昏昏欲睡。 当初范以宽进王府,虽然授课也是一板一眼,好在他是那种外冷内热的性格,跟唐寅建立起交情后,便从唐寅那儿拿到了教案,融会贯通…… 现在这个储玉,明显是兴王府长史司请回来制衡唐寅的重要人物,来到王府后只受命于兴王和两位长史,跟唐寅甚至都没有客套外的沟通,指望他去学朱浩和唐寅那套教学方法,根本不现实。 “新先生好无聊啊,讲得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我都睡了好几回了!” 上午放学,储玉先行离开。 朱三即便作为课堂上的“坏学生”,也能感觉这个新先生的水平相当一般,忍不住出言揶揄。 朱四把书本收拾起来,做了个鬼脸:“三姐,你就知足吧,这样的先生在外面也很难请的……人家好歹是举人,你以为谁都跟唐先生和朱浩那样,能把四书五经讲到通俗易懂的地步?” 朱三笑眯眯望向朱浩:“那还请什么先生?直接让这坏蛋给我们上课,也挺好的啊。” “嗯。” 这次旁边的京泓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在京泓看来,新来的先生简直不知所谓,本来我跟朱浩的差距就很大了,从朱浩和唐寅身上取长补短,我还有接近他学问的机会,要是一直都听新教习给我们讲那些之乎者也,估计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朱三道:“小四,你去跟父王说,把这个没啥水平的先生换掉。” “算了。” 朱四一脸回避,“储先生是袁先生派人专门请回来的,张先生现在也回到了王府,我还想过几天安稳日子……不想惹是生非。” 现在朱四学聪明了。 如果去跟朱祐杬提换教习,再或是推崇一下朱浩和唐寅,朱祐杬绝对会把话告诉袁宗皋,袁宗皋就会想方设法给他加课业和考试项目,借着关心他学业的名义来“惩罚”他。 连小小年纪的朱四都看明白现在不适合出手相助唐寅和朱浩,得先顺着袁宗皋的意思…… 兴王府开始内卷了。 朱浩嘀咕,或许就是因为我和唐寅打破历史的到来,让兴王府上下的氛围开始变得恶劣起来。 …… …… 转眼进入十月。 储玉在王府教书近一个月。 这段时间储玉基本没有过问朱浩和袁汝霖的课业情况,可能是袁宗皋和张景明对他说明,朱浩和袁汝霖两个是要考院试的孩子,而朱浩的先生还是唐寅,储玉不想教授朱浩学问,被人误以为他要抢唐寅“高徒”。 而本身他进王府只不过是给世子上课,再加上他授课属于那种“先生归先生讲,学生归学生睡”的类型,只完成属于自己那部分授课内容,连朱四是否学进去都不管不问。 也可能是他忌惮王府世子的身份,给这种孩子上课没被针对就是好的,授课完全是在应付公事。 就在此时,京师中蒋轮传回消息。 王府书房。 朱祐杬特地将袁宗皋、张景明、张佐和唐寅叫来,连王府一些属官也在场,说及从京师传回的最新情况。 “……是这样的,蒋姑爷说,咱进贡到皇宫中的东西,那一百个琉璃珠,现在被宫闱当成稀世珍宝。陛下身边近臣,只有得宠的,才赏赐一两个,而内宫的妃子、执事,都以能得到皇帝赏赐的琉璃珠为荣……” 张佐传达蒋轮信函中的信息。 在场人等面面相觑。 一个月前,朱浩把一百个弹珠拿出来说要当贡品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未免太过儿戏,当时还是兴王觉得只送一根玉如意有点拿不出手,顺带把那一百个弹珠送去京城。 谁知这一送……玉如意没引起任何波澜,反倒是弹珠,成为皇帝欣赏的贵重珠宝,找谁说理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诚实可靠小郎君 张景明面带不解:“兴王,不知京师来信中所谓的琉璃珠,可是以往民间极为罕见的琉璃球?王府因何而得?” 他明显不知道王府进献弹珠的细节,不知道这弹珠出自朱浩之手。 或许王府上下的人都没把那一百个弹珠当回事,张景明回来一个多月,这种事情都没人跟他提及。 说明张景明就算回归了,也没有获得相应的职权。 张佐笑道:“张长史,是这样的,琉璃珠乃朱浩所造,就是世子身边那个充任伴读的小孩,他学问好,又时常制造一些奇技淫巧之物,据说这些弹珠……随随便便,他想造多少就造多少,平时都是拿来给世子和几个孩子玩的……” 说到这儿,张佐已然笑不出来了。 王府被拿来当孩子玩物的东西,突然成为皇帝认可的稀世珍宝,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先不论皇帝是否生气,别人会怎么想? 兴王府用孩子的玩具当贡品,结果把皇帝给糊弄住了,然后被拿来当宝贝……你兴王府有何居心? 这是拿皇室开涮吗? 那些对兴王府本来就抱有极大敌意之人,诸如张太后和钱宁、江彬等佞臣,还不拿这件事儿大做文章? 袁宗皋急忙提议:“此事不宜声张,更不能让朱浩再行制造琉璃珠,除非朝廷有旨意下达,否则……琉璃珠只能作为贡品存在,不得在民间流传。” 朱祐杬颔首:“本王正有此意。” 言语间非常慎重,意思是我找你们来,就是告诉你们这件事。 你们就算知道琉璃珠的内情,也要给我烂在肚子里。 张景明心直口快,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小小孩童戏耍之物,居然能成为皇宫中人珍视之宝物?世间焉能有如此离奇之事?” 张佐道:“张长史,您是没见过那琉璃珠,的确晶莹剔透,其核却五颜六色,拿在手上滑不溜秋,相映成趣,就是不知朱浩是如何制造出来的……不过,就算真成了宝贝,只要民间数量一多,也就不稀罕了。” 朱祐杬点了点头,望着唐寅:“唐先生,劳烦你去通知朱浩一声,让他往后除非有皇命,不得再造琉璃珠,也不要再拿去给世子玩耍。” 唐寅拱手:“领命。” 袁宗皋突然道:“就是不知以往,这东西是否有流入民间……再或是旁人能否造出来?” 这话明显有针对朱浩的意思。 以往的事情怎能追责? 朱浩虽是王府培养的人才,但只限于在王府读书,人家做生意又不受王府挟制,若以往朱浩大批量造过,再或是眼下得知此物值钱,背着王府去造,王府知道了最多也只能把他赶出王府,莫非你还要做其他什么不成? 唐寅正色道:“即便民间有琉璃珠流传,传到皇宫中人耳中,也只当是有人仿造……自古物以稀为贵,若民间多有流传,致使琉璃珠的价值落下去,责任不会也不该落到兴王府身上。” 在场的人都不可思议。 唐寅什么时候居然敢跟袁宗皋直接对线了? 这针锋相对的样子,回护朱浩之心甚笃啊! 房间里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张佐一看不好,急忙说和:“王爷,以老奴看来,朱浩是个知进退、有分寸的好孩子,他读过书,马上就要有功名,是非曲直应很明了,他进献琉璃珠作为兴王府贡品时,应想到这一节,定不会再让琉璃珠于民间流传,影响兴王府声誉。” 看起来是居中调节,但其实是替唐寅和朱浩说话。 这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以往张佐跟袁宗皋斗得有来有回,现在袁宗皋这边多了张景明和储玉两个帮手,他若是再不把唐寅和朱浩笼络住,那距离王府承奉司重新被王府长史司打压也就为时不远了。 朱祐杬笑道:“朱浩敬献琉璃珠时没有收钱,此番只要把情况跟他说明,相信其自有分寸,只要诸位暂且不要将事外传即可……等过个一年半载,风声过去,那时民间再有琉璃珠,也与兴王府无关。” 眼下之意,他认可了张佐和唐寅的说法。 王府送出的琉璃珠,的确是当下稀有之物,皇帝都能拿来当宝贝的东西,不足以说明其价值所在? 回头民间有了琉璃珠,那只能说是兴王府先发现此物,其后才慢慢流传开来……朝廷总不能怪罪说兴王府故意制造不值钱的琉璃珠当贡品吧? …… …… 唐寅到西院食堂找朱浩时,发现他正跟公孙衣一起吃饭。 平时公孙衣很少进王府,偶尔来一趟都是去学舍,今天居然跑到西院侍卫食堂,分明是来蹭饭……蹭饭不说,唐寅进门时听到公孙衣正不断问朱浩一些事,只是当他靠近时,公孙衣及时闭嘴。 “唐先生,我在跟朱浩探讨学问呢。” 公孙衣行礼后,笑着解释了一句。 唐寅心想,你这不是在探讨学问,而是一心求教吧? 他往桌上的碗碟看了一眼,公孙衣面前的都已空了,这说明对方蹭饭很彻底……至少没有浪费粮食。 “时间差不多了,在下该回去了……唐先生、朱小先生,我们有时间再行探讨。”公孙衣吃饱喝足,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走了。 唐寅回头看着公孙衣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摇摇头:“回来没几天,你看他脸都有些发福了。” “哈哈。” 朱浩闻言乐得不行。 这一点唐寅看得很准确,或许是公孙衣考中举人后,邀请其饮宴的人日益增多,家里的生活条件也得到进一步改善,吃喝不愁,偶尔还能进王府来蹭饭,食堂这边知道他是举人,提供的饭菜都是最好的。 回来才一个月,身材明显胖了一圈,脸也开始膨胀起来。 “朱浩,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你给王府的贡品,也就是那一百枚琉璃珠,以后别造了……听说陛下将其当成宝贝,若是民间流传开来致使其大幅贬值的话,恐会引来世人对兴王府的非议。” 唐寅上来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朱浩点了点头。 唐寅叹道:“我知道这些话,不跟你说,你心里也明白,只是照例提醒一句。” 朱浩微笑道:“王府的消息比较滞后,其实两天前我就收到相关讯息了。” “两天前?还有比官驿传驿更快的?” 唐寅满脸都是疑惑。 “就是苏东主嘛……也不知他从哪儿收到的风声,说是琉璃珠将会成为贵重珠宝,还说如今京师一颗难求,他知道我能批量制造这玩意儿,所以连夜派人来知会我,看我是否能给他造一批出来。” 朱浩说明情况。 唐寅咋舌:“苏东主这生意头脑可不一般。你小子一定不能给他造。” 朱浩撇撇嘴,继续吃他的炸酱面:“有钱为啥不赚?算了,算了,既然王府特别交待过,那我这次就放苏东主的鸽子吧。” “你啊你……” 唐寅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对了唐先生,就算我这边收敛,就怕下一步……朱家那边得知消息后,会立即组织人手仿造,要知道现在安陆本地琉璃生意,基本被朱家垄断,我的那个小工坊,只是做一点涉及琉璃镜的生意。”朱浩笑着说道。 唐寅皱眉:“你是说,朱家也会造琉璃珠?” 朱浩摇头:“不知道,但材料就是琉璃,仿造个珠子应该不难,就算不怎么圆,那也是琉璃珠……朱家拿走我们的琉璃工坊后,一直没机会从中发大财,谁敢保证他们不会以此牟利呢?” “朱家造……” 唐寅琢磨起背后的利害得失。 毕竟唐寅是从一开始就觉得没必限制制造琉璃珠之人,民间有流传在他看来并不与其成为贡品有碍。 朱浩笑嘻嘻道:“如果是朱家造的,王府得知后买了一批回来,送到皇宫当贡品……王府既没有恶意,也让朱家赚到钱,不是挺好吗?” “嗯!?” 唐寅皱眉不已,问道:“你……向王府提供琉璃珠,就是为了让朱家有利可图?” 在唐寅看来,这可不是朱浩的行事风格。 朱浩是那种随时都想坑朱家一把,恨不能把朱家家底掏空的那种人,这个时候会把利益交给朱家? 就算唐寅不知情由,但以他对朱浩一贯的了解,本能地察觉背后好像蕴含了什么阴谋诡计。 朱浩道:“先生看你说的,我本就是朱家人,朱家赐予我生命,碰到好处,焉能不加以回报?之前朱家渡口的货栈被淹了,损失惨重,我想办法帮他们赚点银子填补亏空,也算是身为朱家子孙应尽的职责……” “行了行了!” 唐寅实在听不下去,指着朱浩道,“你就直接告诉我,朱家真的能仿造出琉璃珠,是吧?” “或许吧。” 朱浩没下定论。 “那你到底有何阴谋?说来听听,我觉得朱家可能要受你所累……” 唐寅直话直说,“以我对你所知,很可能你在进献琉璃珠给兴王府当贡品时,就设计好眼前一切。” 撞天屈的声音响起! “哇!唐先生,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怎会料到琉璃珠会成为陛下欣赏之物?这东西本来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小玩意儿,拿来给世子解闷用的。 “既要算计此物是否能成为贡品,还要算计民间有求购需求,朱家能仿造,以此盈利,除非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问题是,朱家造出来卖得高价,我能从中拿到什么好处?我可是个诚实可靠小郎君,你不能冤枉我!” 朱浩一脸憋屈之色,好似真被人冤枉了一般。 第三百五十章 他想收你当弟子 转眼年关将至。 这段时间,兴王府算是风平浪静,就连朱浩之前警告陆松有关襄王府可能会被人挑唆伺机生事,到此时也未发生,看起来兴王府上下都觉得襄王府已服软,土地顺利到手,不会再横生枝节。 就在腊月到来,第一场雪过后,唐寅带着远方的问候来见朱浩。 “……秋收后,王伯安带兵在赣南和福建汀州等地,以雷霆万钧之势剿灭盗寇十几股,如今江西各处官路基本恢复通畅,朝廷明令嘉奖,而他所用战略,就是当初来安陆时,你在酒席上跟他说的那些。 “来信中,他特别称赞了你的睿智,羡慕我收了你这个好弟子,大有将你招揽到名下的意思。” 唐寅一边说一边笑,暗中观察朱浩的反应。 朱浩不卑不亢,微微耸肩:“就算如此,也跟我没多大关系吧?” 唐寅气恼地将头别向一边,猛翻白眼:“换作旁人,小小年岁能得当今名士赞誉,何等荣耀?你在王府大有作为,得兴王看重,现在连名满京师的大儒都要收你为弟子,你就不表现得高兴一点? “当然,我没有居你师长之意,全看你自己的选择,只不过是把当前情况告之。” 朱浩琢磨开了,王守仁是真的提出收他作弟子,还是唐寅有意试探? 不管怎样,朱浩都没打算拜入谁的门下,他在王府顺利结交朱四,已然是最大的政治投资,不需要再寻什么名师、大儒来给自己撑腰,也无须搞同党。 若是拜谁为师,日后师兄师弟师伯师侄一大堆,行事反而容易受到掣肘。 “信在哪儿?我能看看吗?” 朱浩伸出手讨要。 唐寅笑道:“信是写给我的,给你看像什么话?本来我还在想,你或跟王伯安有何关系,但现在看来你与他真的不认识……嗯,你能结识如此贵人,日后对你出仕极有帮助。好了,继续读你的书吧。” 唐寅既不给朱浩看王守仁写的信,也不再做深入交谈,大概他怕朱浩太过慧黠,说太过或被朱浩看出端倪。 “唐先生,我想问问,之前王府说要送我去南京国子监读书之事,有下文吗?”朱浩见唐寅要走,突然问道。 唐寅略微有些惊讶,回过身反问:“你居然真的想离开王府?也罢,回头我找人问问,我劝你年纪轻轻还是以考学为重,出外游学大可等成年后……” 朱浩道:“我成年后已考中举人,哪里还有余力外出游学?” “你是说你考中进士吧?” 唐寅听了就来气,尤其想到公孙衣是靠朱浩相助才考中举人,更觉得朱浩在科场上的厉害已不局限于文章写得好,这都开始闹玄学了。 唐寅道:“我帮你问问,若你真想游学,我倒是可以帮你……别以为我要靠你出谋划策才不肯你走,我也希望你将来前途无量。” …… …… 正德十一年的冬天,略显平淡。 不过这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朱浩熟知历史,自然知道来年朱厚照就要多次出巡,宣府即将成为他半个家,随后就是宁王作乱,出征江南……回去路上落水染病,正德十六年一命呜呼。 想到还有四年,才能等到朱厚熜登基的那一天,朱浩心情有些迫切。 这要是因为自己到来后产生蝴蝶效应,朱厚照死不了…… 那我还要等多久? 毕竟朱厚照南巡时落水是偶发事件,这种小概率事件最容易受蝴蝶效应影响,朱浩要为将来可能发生“朱厚照不折腾,死不了”做准备。 这货不死,我就没崛起机会啊! 难道我考个状元,去跟朝中一**佞争宠? 正德朝你再牛逼,也架不住有个爱胡闹的皇帝,什么治国良策都给你折腾没了,怎么实现自己改变时代的宏愿? 腊月初四。 苏熙贵风尘仆仆抵达安陆,来到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朱浩商议进货事项。 “朱小当家,话就明说了,以往只给我一二十面镜子,太少了,我想一次多进些,价钱不变……琉璃珠的事我不强求,大概知道这是兴王府送到京师的贡品,你造多了,会影响兴王府……” 苏熙贵依然是那么通情达理。 大概马上要到年关,两京以及各地达官显贵,开始给自己以及家中的夫人、宠妾添置年货礼物,银镜和眼镜的需求自然也就上来了。 朱浩道:“苏东主,丑话说在前面,我只是这一次多供应你一些货,年后恢复常态,这东西多了可卖不上价,我也从来没有在别的渠道出货,扰乱市场。” “明白,明白。” 苏熙贵脸上挂着笑。 “还有,你不能去找朱家商议进购琉璃珠之事……我听闻朱家最近正在仿造琉璃珠,但不太成功。” 朱浩继续上眼药。 苏熙贵叹息:“什么都瞒不住朱小当家……之前我也有意试试看,能否仿造一批琉璃球出来,曾试着收买朱家的工匠……说实在话,这琉璃珠的热度,也就是秋天那一阵子,现在临时赶造一批,也卖不上价了。以往一颗珠子能换等重的赤金,现在大概也就能换个银球吧。” 朱浩心想,那也挺值钱啊。 “朱小当家,听我这一说,是否动心了呢?想造就跟我说,我绝对不会对外人讲是你造的。” 苏熙贵笑呵呵道,“若真被朱家仿造出来,到时候这好生意可就落到别人手里了,后悔都来不及。” “是吗?我也希望朱家能找个赚钱的行当,别总打我跟我娘的主意,如果他们造不出来,我还能帮帮他们……” 朱浩言笑一般随口道。 苏熙贵哈哈大笑:“朱小当家可真是忠孝节悌。” 二人又闲谈一会儿。 朱浩问道:“黄藩台赴京之事,可是要正式落实?” “对,年底就把公务交接,明年年初就起行,据说先到京师任差半年,理清户部所负责职司的相关账目,然后配合朝廷在西北用兵,以户部右侍郎之身至宣府治理府库、军饷等事务。” 苏熙贵在朱浩面前,毫无隐瞒。 朱浩道:“以我所知,当今陛下有常驻宣府的想法,之前已在宣府修筑行在,若是他将来常驻宣府,到时黄藩台作为少有随驾的官员,倒是有表现的机会。” “哦?” 苏熙贵显得很讶异,“圣上要常驻宣府之事,小当家从何得知?这修筑行在,不是只为临时迎驾?这……陛下怎能常驻于斯?于理不合啊。毕竟有前车之鉴……” 或许是想提一下土木堡之变,但因为太过敏感,苏熙贵话题点到便适可而止。 朱浩摇头:“当今陛下非常热衷于行伍之事,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黄公要在户部有所作为,就要将粮草治理好,这恐怕要多仰仗苏东主从中斡旋。” 苏熙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派人在宣府修筑行在,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人猜想过皇帝可能会在宣府停留一段时间,但谁能想到朱厚照胡闹到把家都迁到宣府去,自封镇国公、威武大将军,还化名朱寿? 就算经历过土木堡之变的英宗,前半生算是很胡闹了,也没玩这么大。 “若是有机会的话,我想去西北游历一番,到时候望苏东主帮忙安排。”朱浩笑道。 苏熙贵这才回过神来,高兴地道:“小当家这是要仿效当年王中丞游历西北,为大明九边防务献策?难怪小当家跟王中丞一见投缘,竟连想法都如出一辙……真到那时,鄙人必当好生安排。” …… …… 最近,朱家的确是在仿造弹珠。 但效果不理想。 要制造出纯洁透明的玻璃球不难,但想让玻璃球非常圆滑却很困难,有点撞大运的意思。 至于在玻璃球中增加花色夹心,朱家则压根儿就没有这项技术,而且他们也不知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尝试过很多包心材料,都会让琉璃珠变质,随便一碰就碎,刚度很差,且很容易生出气泡。 “就这么个东西,敢称珠宝?” 这天朱嘉氏看过刘管家送来的仿制样品,怒火中烧。 本以为朱家发财的机会来了,谁知连简单的琉璃珠都造不好,老太太当即在刘管家和几个掌柜面前发火:“还不如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你们二当家现在人在何处?” 朱嘉氏这时候怀念起朱万简来。 别的不说,朱家接手琉璃工坊后,朱万简是唯一一个靠琉璃工坊赚到钱的人,虽然是靠里应外合坑欧阳家的钱,但依然让朱嘉氏觉得,或许朱万简就适合当琉璃工坊大当家呢? 刘管家道:“二老爷前几日来信说人已进入湖广地面,可这几日……又未有任何消息,但预计……年底前能回来吧。” 朱万简何等不靠谱,朱嘉氏不了解,手下这些下人都门清。 那货去京师一趟,说是去找人,还不如说是去消遣享受的,这次趁着回家受到管束前,找个地方消遣,这一路能走得快那就怪了。 “老夫人,最近很多外地客商都跟我们提及琉璃珠之事,要不要,先供他们一批货?”刘管家请示。 朱嘉氏道:“这琉璃珠是御赐贡品,绝对不能造得太次,还是抓紧时间让工匠改进工艺。等你们二当家回来以后再说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忘本 朱万简终归还是回家了。 走的时候光鲜亮丽,回来时邋里邋遢,衣领袖口全都泛着油光,在外半年多时间没个女人照顾,朱万简能把自己安全带回安陆就算不错了,朱嘉氏见到时差点儿想抄起鞋底去打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娘,大哥还是杳无音讯,锦衣卫的人都不愿意谈及他,即便上下打点关系,还是没法探寻到有用的线索,后来家里不肯使银子,更没人给信儿……娘不会是为了让我早点回来,故意不给银子吧?” 朱万简语气中满是埋怨。 我在京师打听兄长的消息,风花雪月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突然家里就断了供应,把我从天堂硬生生拽到地狱,这般来回折腾,有意思吗? 刘管家急忙道:“二老爷,您或有不知,今年年中咱拿了三夫人家的塌房生意……” “什么?老三的生意咱拿下了?那肯定银子赚翻了吧?” 朱万简一听瞪大了双眼,眸子里满是贪婪。 刘管家苦着脸道:“最初赚得的确不少,毕竟有新来的知州内弟徐寒徐当家相助……可夏末时,也不知怎的突然发了一场大水,咱的货栈都被淹了,损失惨重……朱家甚至要靠变卖田地才勉强把窟窿给堵上,后面塌房生意就一落千丈……” 朱万简气恼道:“怎么打理的生意?没我在就是不行啊……你们这群窝囊废。” 朱嘉氏听了半天,脸色阴沉:“你回来了,正好有件事交由你去办,京师中流行琉璃珠的事,你可知晓?” “呃?” 朱万简有几分纳闷儿,“是有耳闻,不是说那是来自西域的贡品吗?” “胡说八道,什么西域贡品,就是兴王府上贡的……你去了京师一趟,不会连家里的工坊做的是什么营生都忘了吧?”朱嘉氏怒道。 朱万简摆摆手:“据说那琉璃珠,晶莹剔透,中间有天然形成的颜色,都在传说是天山万年晶石所成,所以价值不菲,京师中达官显贵想要弄一个都不容易……咱家那些破琉璃……” 刘管家急忙提醒:“二老爷,最近我们得了一批新工匠,有他们相助,琉璃珠基本已经仿造出来了……您看这是样品。” 说着,刘管家把几个珠子交给朱万简。 朱万简拿在手上,震惊不已:“跟传说中的琉璃珠几乎一样,哪儿来的工匠,居然有这么好的手艺?咱……咱这是要发财了啊。” 朱嘉氏道:“工匠何来你不必问,现在有一人,就是之前曾跟老三媳妇做生意的苏熙贵正好在本地,你跟老刘前去招呼一下,顺带把我们生产的琉璃珠给他看看,跟他谈妥价钱。” “苏熙贵?我不想去……我刚长途跋涉回来,很累了……” 朱万简一听是去跟苏熙贵谈判,顿时心里没底。 最初就是他把苏熙贵给送到本地牢房,惹出后来诸多麻烦,苏熙贵的为人他很清楚,绝对是个精明无比且背景强悍的生意人,实在不想触那霉头。 “让你去你就去,赶紧回房洗漱一番,把自己拾掇清爽了再去见人……若是家里的差事办不好,为娘便上请,让你去九边之地守御疆土,日夜与黄沙为伴。” 老太太一脸凶戾地发出威胁。 朱万简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早知道回来没好事,等我先去沐浴更衣……话说我这远道归来,婆娘和孩子都还没见过,那有这么不近人情的!” …… …… 苏熙贵托人通知朱浩相见时,朱浩正在实验室里忙碌。 随后朱浩直接与苏熙贵在实验室的院子相见。 “朱小当家,这是朱家给我琉璃珠样品,你看看……”苏熙贵拿出一个琉璃球,交到朱浩手上。 朱浩拿着仔细端详一番:“有那味儿了……不容易啊!” 苏熙贵道:“现在朱家人找上门来,要跟我谈生意,还说这琉璃珠一百文一个供应给我,你让我作何选择?这东西要是送到两京,就目前的价值而言,至少一枚能卖个几两银子……” 朱浩笑道:“这么好的生意,苏东主还犹豫什么?做啊!” “朱小当家,你不是说气话吧?我来找你,就是想要告诉你……这琉璃珠的配方已不是秘密了,您没必要私藏,不如把配方交给我,我自己来造,便宜谁也不能便宜朱家不是?” 苏熙贵虽然重利,但讲原则。 说好了跟朱浩合作,知道朱浩跟朱家是对立的关系,那就绝对不能为了私利而坏了双方生意上的结盟。 “苏东主,我直说了吧,其实朱家的秘方是我给他们的……看他们仿制半天不得要领,我这边心里急啊,所以前几天就找人,绕了几道弯送到朱家,朱家的工匠是我亲手培养的,本来就有一定技术,在我暗中指导下,他们的琉璃珠很快便上市……” 朱浩笑意盈盈,让苏熙贵摸不着头脑。 “这……” 苏熙贵琢磨半天,这才当了个大明白,“朱小当家,您是想让琉璃珠快速贬值?不对啊,就算这是兴王府上贡的贡品,您不想私卖,也不能把秘方交给朱家啊……朱家赚钱,对您有好处?” 朱浩笑道:“做人不能忘本,我就是这么个实在人。” 苏熙贵差点儿一口唾沫喷过去。 你跟我讲不忘本? 朱家在你手上吃了那么多亏,别人不知道,我苏某人岂不一清二楚?就说你夏天施计,把货栈转租朱家,让朱家仓房受淹,赔了那么多银子,这就是你不忘本的表现? 有阴谋! “朱小当家,不如……您指点一下,鄙人实在不明白。” 苏熙贵拿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朱浩起身道:“苏东主,要说呢我最近挺忙的,没时间长久招呼您。哦对了,您可有草棉的进货渠道?我这边弄了些纺纱机和织布机出来,需要大批草棉,最好有长期稳定的进货渠道。” 华夏历史上,棉分为丝绵、木棉和草棉三种。 丝绵由蚕丝所制,属于华夏地区的特产,自古有之。 木棉,又名红棉、英雄树、攀枝花,是落叶大乔木,所产之棉多用于被褥、衣服等填充物。 后来人们平常意义所说“棉花”,便是草棉。 草棉于南宋末年,也就是十三世纪中期传入内地,有北道和南道两条途径,即西域和澜沧江流域,到了大明正德年间,在华夏传播已超过二百年历史,从元朝棉纺家黄道婆积极推广纺纱机、织布机开始,草棉慢慢进入寻常百姓家,元廷曾设立“木棉提举司”,从民间征棉布。 草棉在华夏的推广,更多是明太祖朱元璋所下政令:“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 自此草棉逐渐在各地取代桑麻,成为排名第一的经济作物。 到明朝中叶,穿草棉所织衣服已成为普遍现象。 但一年生草棉多种植于江南等地,安陆地处江北,栽种棉花不多,朱浩想大批量进购草棉织布,必须要有固定的进货渠道。 苏熙贵点头道:“草棉天下皆有,如官盐、茶叶一般到处可买,只是作为民间百姓家庭纺织所用,你要大批量织布……听我一句劝,还是织绫罗绸缎,更能盈利。” 苏熙贵根本看不起棉布生意,在他眼里,还是丝绸比较高端大气上档次。 朱浩笑道:“我织布不过是为了玩玩,哪儿有那么多蚕丝供我织?还是量大的草棉好。” “行,以后往安陆调运行货,给你多加一批草棉便是,都是岭南所产质地优良的精棉……那朱小当家,琉璃珠之事,既然您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可就跟朱家做生意了……您千万别见怪,要是觉得不妥,便跟我说,我随时可以中断跟他们的生意。” 苏熙贵还是不太放心,赶紧问询朱浩的意思。 朱浩笑道:“没事,趁着琉璃珠没烂大街前,赶紧赚上一笔,要不因为我是向王府提供琉璃珠之人,这银子我都想赚呢。” “烂大街?呵呵!” 苏熙贵一边嘀咕,一边思索朱浩背后是否隐藏有什么大阴谋。 可惜不得要领。 但跟朱家的生意,他还是想做的,毕竟一百文买一个琉璃珠,运到两京一转手就是十倍以上的暴利,怎么看都不亏。 …… …… 朱家的琉璃珠生意就此如火如荼做了起来。 安陆城内一个偏僻民巷内,一个胡子拉碴、衣衫邋遢的男子从院门外走了进来,门内一名锦衣卫小旗正要上前行礼叙话,还没靠近,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 夹杂着熏人的酒气,还有多日未曾沐浴身上发出的恶臭。 “朱千户。” 小旗行礼。 “怎么又来了?有事吗?” 朱万宏在古井前坐下,把一个木桶丢进井里,提了小半桶水上来,也不用别的器具,直接对着桶口咕咚咕咚猛灌几口,冷水洒湿半个前襟。 小旗看了心里一阵发凉,这大冬天的……朱千户你很豪迈啊。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跟您汇报过,京师流行琉璃珠,先为兴王府上贡,后作为陛下御赐珍宝,在京师多有人收藏,并以此形成风潮。不想最近,安陆朱家……就是您所在的朱家,正在大批量制造琉璃珠,并由不同渠道运到大明各处变卖……” 小旗汇报到这里,朱万宏突然抄起木桶,恶狠狠地砸落地上,木桶直接成两半。 “哎哟,你看我这脾气上来,收不住,明天我拿什么喝水?”朱万宏摔完后就后悔了。 小旗战战兢兢:“朱千户……您……为何动怒?” 朱万宏冷笑不已:“你是愚,还是蠢?琉璃珠乃兴王府上贡,假称来自西域,随即朱家就大批量制造,不明摆着告诉别人,兴王府的琉璃珠来自朱家? “朱家受先皇之命,迁安陆监视兴王府,有了宝珠不主动上贡,却先给兴王府?你说朱家是忠于朝廷,还是忠于兴王府?” 第三百五十二章 装腔作势 小旗听了朱万简的话,脸色立变:“那朱千户是否要赶紧通知家族中人,停止制造琉璃珠?” 朱万宏冷笑不已:“朱家好不容易找到翻身的机会,银子大把大把地赚,提醒有何用?先是兴王亲自上奏将我放归安陆,暂代千户之职,这两年朱家于监视兴王府事上又无寸功,再摊上今日为兴王府‘送’琉璃珠之事,朱家真是一步步辜负朝廷的期许,或许在老爷子倒下后,这个家……差不多就完了!” 小旗听到后非常受触动,对朱家际遇感同身受般,叹息道:“都是兴王府的阴谋!” “切,兴王府吗?我看未必,兴王府会给自己找麻烦?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朱万宏说着,从井沿边站起来,往屋子走去。 “朱千户,眼下有何计划?” 小旗急忙请示。 “没有计划……睡觉!太困了!” 朱万宏打了个哈欠道。 小旗有些无语。 刚才跟我掰扯半天,还以为你已经提起斗志,要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结果你就来了个困了要睡觉? “兴王府真是能人辈出啊……我朱家也是能人辈出,我那大侄子,真是少年英才,看来该找个机会拜会一下。呵呵……” 朱万宏说完,人便进了屋子。 不多时,里面传来如雷的鼾声。 …… …… 转眼就是正德十二年。 正月里,朱浩放假在家,偶尔进王府一趟,现在他等于是王府半个幕僚,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正月初十这天。 朱浩跟马掌柜商议完出布匹事宜,刚回王府就见到唐寅和陆松正在门口交谈。 “正说他呢,就来了,朱浩,你过来。” 唐寅将朱浩叫到身边,拿出一封信。 朱浩问道:“这是什么?” 唐寅没有避讳陆松,面带几分不解:“今日一早,有人到我府上投送这封信,指明是给你的……信没有封口,我打开来看过,上面只有‘午后故人相约报恩寺’几个字,谁给你的?” 朱浩拿过来打开看过,上面的字写得很差,一看就是有人要故意遮掩笔迹。 陆松道:“此等人或对我王府中人有何阴谋……或是江西盗寇暗中报复也说不定,所以唐先生来找我,希望派人与你同去。” 朱浩笑道:“不用了,应该是我大伯想见我。” “什么?” 不但唐寅惊讶,陆松也着实吃了一惊。 唐寅皱眉:“你认识你大伯的字?他是锦衣卫千户,照例必须要精通文墨,这字……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人所写。” 朱浩不由望了陆松一眼。 陆松眼神有些回避。 当初林百户在安陆时,他当两面人可说是受尽煎熬,现在轮到朱万宏负责安陆监视兴王府的事务,他都快忘记自己是锦衣卫安插在王府内奸细这回事了。 现在朱万宏突然杀回来,他自然心中打怵。 “我猜的。” 朱浩道,“我一介孩童,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人,把信送到唐先生府上说是找我的……这种故弄玄虚的技巧,我之前只在我大伯身上见过,因此有此揣度。” 唐寅琢磨了一下,不由点头:“有道理。” 唐寅不是蠢人,略微一想,好像就一个朱万宏没事喜欢装神弄鬼,之前一次跟朱万宏“偶遇”,明显也是朱万宏精心设计。 “那你去不去?”唐寅问道。 “去啊,不如唐先生跟我同去吧,正好看看我大伯有什么事……不如陆典仗也一起?”朱浩笑着发出邀约。 陆松想了想,有些忌惮,但又不敢在唐寅面前表现出异样,行礼道:“保护两位的安全,乃卑职的职责,且容卑职先行准备一番。” …… …… 朱浩去赴神秘人之约,带上了唐寅和陆松。 陆松没有带王府侍卫,是怕朱万宏当面说什么不好的话,传入王府高层耳中。 倒是唐寅小心谨慎,带了两名家仆,朱浩这边也带了几个护院……这是防止被朱万宏故意设圈套,一锅给端了。 “这寺庙之地,倒不用太过担心,我就不信你大伯敢在这里乱来!” 唐寅看到报恩寺大门,经本地知州张也铮重新修缮,气派十足,香火鼎盛,正月里前来上香的信徒络绎不绝。 几人一起上了报恩寺的台阶,还没等他们进入寺庙,就见一魁梧汉子从大门里走了出来,虽然没身着代表身份的服饰,但看得出其气质与一般人迥异。 应该是锦衣卫。 “几位,应约前来的吧?可有带请柬?”那人直接问道。 唐寅正好奇对方为何认识自己时,朱浩走了过去,把信函递上,对方看过后作出请的手势:“这边来。” 几人跟着此人往报恩寺后院走。 唐寅放缓脚步,故意拖后,低声问道:“你说他为何认得我们?” 朱浩扁扁嘴:“你当我大伯是自己去查你的底细?你唐先生在安陆的一举一动,估计都在他的人监视之下,只是你自己懵然不知罢了。” “嘶……” 唐寅听了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连一边的陆松都面露谨慎,以往太过轻视朱万宏,都觉得此人特立独行,说是回安陆监视兴王府,两年下来都不见踪影,也不见其闹出什么事来,都当他已放弃了差事。 不料朱万宏一直都留在安陆,为了防备朱家那些“猪队友”影响到他办差,甚至不跟家族联系,妻儿老小都找不到他下落。 敌人越强,威慑力越大。 唐寅和陆松这两个都怕行迹和背景泄露之人,都带着些许忌惮。 唐寅怕宁王府追杀,陆松则怕自己的卧底身份暴露。 …… …… 报恩寺后院。 即便是冬天,后院遍植的青松林巍然矗立,大冬天也能看到一抹绿色。 这里相比于前院香火鼎盛的热闹,却显得异常宁静,只偶尔传来佛堂讲经的声音,以及讲经停顿时偶尔响起的清脆撞钟声……对比外边大街上的喧哗,这里好像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几人进入后院门,就见露天的佛台上,一个人披散着头发跪在那儿,双手合什,身上穿着不伦不类灰色直裰。 一名高僧盘膝坐在此人面前,好似在给其讲经点化。 “方丈所言至理,无心无病不垢不净……红尘之人尚且有红尘俗事,谢过方丈指点,请方丈先回去,让红尘之人了却红尘事……”即便此人背对门口,从其说话声可以判断就是朱万宏本人。 高僧起身,转身往佛堂去了。 此时那引路人过去通传,朱万宏站起来,回过身,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冲着门口几人点了点头。 唐寅和陆松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朱万宏是在装腔作势。 随后几人上了佛台,陆松正要脱靴子,朱万宏一伸手阻止:“不必拘礼,你们跟我一样,都是红尘之人,心中无垢便可。对了朱浩,你知道我先前说的是什么吗?” 唐寅和陆松都暗中皱眉。 朱浩笑嘻嘻一屁股坐到蒲团上,笑言:“是《心经》吧?但我没听说过什么无心无病……不是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吗? “至于无心无病,我理解是这样的,‘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心无邪念,才深谙无心无病之理,看来大伯你已将儒者思想融汇到佛家至理中,不会是看破红尘想要出家了吧?” 朱浩一番话说完,唐寅和陆松都听傻了,连出题的朱万宏都瞪眼张口,跟听天书一般。 但到最后,朱万宏却是最先回过神的那个,满脸赞叹:“还是侄儿你懂我,我就是这么想的。” 唐寅和陆松都投以鄙夷的目光。 出家? 就你?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唐先生,陆总旗,你们两位怎么也跟着来了?今日好像是我邀约我家侄儿前来谈佛理,怎么你们也对佛家之事感兴趣?” 朱万宏抬头打量唐寅和陆松。 唐寅听了没太当回事,可一旁的陆松心中却大起波澜。 不称呼我陆典仗,直接称呼我陆总旗,分明是在告诉他人,我除了在王府中为典仗,还继承了先父的锦衣卫总旗官职务,这是要揭我老底啊。 唐寅马上还以颜色:“信是送到我府上的,我陪同朱浩前来,似无不妥。” 陆松没唐寅那么硬气,赶紧行礼:“那在下先到外面候着。” “也是,陆总旗乃王府中人,不适合参与这种事,至于唐先生你,乃我侄儿的老师,留下来听听倒也无妨……陆总旗,请吧。” 朱万宏开始下逐客令。 陆松心想,刚才说不用脱鞋,感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就好像谁稀罕听你们叔侄叙话一样,大不了就到外面等,就不信你还敢在唐寅面前举报我?就算举报了,估计以我跟他的良好关系,还有朱浩在旁说和,唐寅也不能把我的身份捅到袁长史或是兴王那儿。 等陆松与随同前来的家仆、护院什么的离开佛寺后院,朱万宏才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瞪着朱浩喝问:“我说侄儿啊,朱家怎么得罪你了?你为何要接二连三拿家族开刀?咱做人不能忘本啊,再怎么说乃父也是朱家人,你身上流淌着朱家的血液,怎能忘恩负义?” 第三百五十三章 到底站哪边 朱万宏看似向朱浩诘难,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委屈,好像谁欠了他银子,苦口婆心劝人还钱一样。 旁边跪坐的唐寅慎重起来,琢磨朱万宏这番话中包含了几层意思。 朱浩则笑嘻嘻装糊涂一般道:“大伯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哩?我生于朱家,长于朱家,对朱家从无怠慢之心,怎就成了拿家族开刀?唐先生,你最了解我,你觉得是这样吗?”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 我知道你个鬼! 你小子那么多心眼儿,这两年当着我的面,坑朱家的事做得还少了?还想让我给你撑腰不成? “侄儿啊,做人要诚实。” 朱万宏语重心长,“去年夏汛到来前,你一边提议兴王府修筑江堤防洪,一边却使计把自家地处江岸低洼处的货栈交给朱家,让朱家以为赚了大便宜,却在大水到来后,让朱家几乎倾家荡产,这不是你的作为吗?” 朱浩惊讶地问道:“大伯,我可没逼着朱家来抢夺我们孤儿寡母的生意吧?再说,那些货栈又不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租来的,朱家拿走,用来堆放货物,最后天灾一来把货栈给淹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唐寅心想,不怪你怪谁? 肯定是你算到要发大水,故意把货栈交给朱家,这不明摆着拿朱家开刀吗? 再一想,不对啊,我到底站在哪边?怎么觉得跟朱万宏有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呢? 朱万宏道:“那行,这不怪你,但朱家损失大,是显而易见的吧?” 朱浩摊摊手:“对此,我深表遗憾。可那是天灾,不是人祸,总不能让老天爷背黑锅吧?” “呵呵。” 朱万宏笑了笑,“那就要说到你给兴王府提供琉璃珠作为贡品了……你明知这东西若是做了贡品,朱家曾拿了你们三房的琉璃工坊,会第一时间仿造,还故意这么做,让琉璃珠在皇宫中受到推崇和热捧,现在朱家却开始仿造琉璃珠……” 听到这里,唐寅竖起了耳朵。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朱浩在这件事上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也想不通朱浩为何要让朱家重新有了发财的机会。 朱浩打断朱万宏的话道。 “大伯,琉璃珠作为贡品,那是无意而为,这点唐先生可以作证,乃是王府张奉正想省钱,还跟本地知州划清关系,不一起进献贺礼,最后找到我……事到临头,时间紧急,我上哪儿去找贡品?随便造了几个琉璃珠凑数…… “谁能提前猜到,这玩意儿会被陛下喜欢,受到朝野一致推崇?我又不是神算子……再说了,就算这东西大行于世,朱家仿造,肯定赚了不少钱吧?朱家不感谢我凑巧拿出琉璃珠当贡品,机缘巧合之下让其价值大增,让朱家有了赚钱机会……这也要怪我?” 唐寅听了朱浩的解释,心中就一个想法。 是啊,这小子说得没错。 进一开始献琉璃珠,到其后一系列反应,说朱浩处心积虑,怕是有点牵强。 皇帝把琉璃珠当稀世宝贝赏赐给宠姬和近臣,这是事前谁也没法预料到的事情,到最后朱家仿造出来,大发横财……怎么看朱浩在其中充当的角色都很边缘。 “呵呵。” 朱万宏发出两声冷笑,“侄儿啊,你这是要把朱家坑到沟里去啊。” 唐寅急忙问道:“朱千户,此话怎讲?” 朱万宏道:“我朱家世受皇恩,受先皇之命,于弘治初年随兴王府举家迁移至安陆,一直都肩负监察兴王府的职责……唐先生,请恕我说话太直,你是王府中人,不要往心里去。” 唐寅摆手:“没事。” 心想,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事情? 朱家若不是监视兴王府,那被派到安陆来干嘛? “这里还要说一段典故,成化末年,朝中有奸妃,曾有谋划废立储君之作为……” 朱万宏好似讲故事一般,就差把成化年太子朱祐樘什么时候出生,在皇宫中又是如何艰难求存的车轱辘上说。 唐寅伸手打断:“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在下早有耳闻,不必明说。” 言外之意,你当我唐某人愚蠢么?当年之事,就算外间传言不多,但我又不闭目塞听,自然明白先皇为何要派人监视兴王府,那是因为兴王在万贵妃扶持下,差点儿抢了先皇的皇位。 朱万宏继续道:“那就说点直白点,我朱家受朝廷器重,肩负特殊使命,而这琉璃珠……若是我朱家所造,先由兴王府上贡……朱浩,你不觉得这会让朱家有失先皇所托,辜负朝廷期望吗?” 唐寅听到这里,吸了口气,目光转向朱浩。 经过朱万宏这个“局外人”一点拨,唐寅瞬间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唐寅道:“那也就是说,若将来,陛下得知他推崇的琉璃珠,本是朱家所造,却送与兴王府当贡品使用,会觉得朱家不忠?” 朱浩笑着打量唐寅一眼:“唐先生,你就算心里明白,也不用这么直白解释出来吧?这都是你们凭空臆想好不好?我是那么处心积虑的人吗?” 唐寅心想,你小子不是那谁是? 难怪你小子要给朱家便宜占,感情是想离间朱家跟朝廷的关系啊。 但……这样解释会不会有点牵强? 唐寅转而看向朱万宏,“朱千户,此等事你要怪责朱浩的话,怕是有些过分。朱家若是担心仿制琉璃珠之事会引起他人误会,为何还要仿造呢?背后缘由,不是朱浩一人能提前推算出来,很多凑巧的因素在里边,你说呢?” 朱万宏笑道:“唐先生,您可真是装糊涂的高手。我先从夏汛前朱浩的预谋说起,难道不就是告诉你,事情看起来凑巧,但其实早就被设计好了?若非朱家在大水过后损失大笔银钱,朱家会饥不择食去仿造琉璃珠?” “嘶……” 唐寅又吸了口凉气。 再看朱浩那笑容可掬的可爱小脸蛋,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唐先生,你是王府中人,我且问你个问题,我侄儿筹备兴王府贡品之事,恐怕早就知晓了吧?是否给了足够的筹划时间呢?” 朱万宏又问出个很犀利的问题。 唐寅仔细回想,心中暗惊。 他马上想到夏汛到来前,有一次兴王召集王府中人前去议事,特地叫上了朱浩,那时他不明白其中关节,专门问询过,朱浩回答说王府为了跟本地知州划清界限,给皇帝千秋节的贺礼必然要分开送,会仪仗于他…… 然后朱浩就把全盘设计好,坐等朱家上钩? 唐寅心想:“若这一切都成立的话,那这小子的算谋到底有多可怕?” 朱浩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说大伯,咱能好好说话不?晚辈见长辈,也没表示心意什么的,你要是觉得朱家仿造琉璃珠之事不妥,大可去知会祖母一声,言明利害关系,相信祖母会听你的。” 朱万宏撇撇嘴,嘴角发出怪声:“我说大侄子,你不把自己当朱家人,难道我就把自己当了?” “……” 唐寅瞬间无语。 这货跑来把朱浩大肆抨击一番,直说朱浩忘本,又把朱浩的阴谋推算到丝丝入扣的地步,最后来了一句,你也不把自己当朱家人? 那你找朱浩说个屁? 朱浩面色尴尬:“大伯,你……” “哎呀,朱浩你别意外,身为朱家人,其实很多时候都被朝廷大局推着走……你祖母这个人,太过工于心计,所算计的总超脱不了妇人之仁。” 朱万宏开始分析他老娘。 朱浩摇头苦笑:“呵呵。” “如果说你祖父所谋全是家族的未来,而你祖母着眼的只有眼前的利益,说白了,女人家目光太过短浅,不像我们男人,所作所为全都围绕大局服务。” 朱万宏继续吹牛逼。 唐寅听了都想扇这货一巴掌,看你这不着调的样子,还说什么为了大局? 朱浩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恭维:“大伯说得很有道理。” “正因为你祖母鼠目寸光,所以容易被你利用啊!”朱万宏转而瞪着朱浩。 朱浩这下有点无语了。 他很想说,大伯你总是这么大喘气有意思吗? 你要抨击我,那就抨击到底,这么拐弯抹角、捧一下踩一下的毛病,到底是跟谁学的?总不会跟袁宗皋学的吧? 朱万宏叹道:“其实这不怨你,从兴王上疏,将我调回安陆起,朝廷对朱家的信任已近乎于无,否则也不会将朱家闲置安陆多年不用,曾经实职的权限,到现在我手里……连个百户营的人手都不给配。” 朱浩道:“那大伯为何不想想,试着让朱家离开安陆?” 听到朱浩的话,朱万宏和唐寅同时盯着朱浩。 先前都是朱万宏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朱浩即便搭茬也都是插科打诨,到此时,朱浩终于开始反击了。 朱万宏道:“朱家受皇命留在安陆,为何要要离开?” “大伯,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先说浅白点的。” 朱浩道,“兴王府在朝中何等地位,你应该比我清楚,若将来出了真龙,我朱家岂非旦夕倾覆?” ------题外话------ 今日加更,中午还有一章! 第三百五十四章 金钱买卖 朱浩说话很直白,让唐寅一阵发愁,想提醒既来不及,又觉得无太大必要。 朱万宏眯起眼,如老狐狸一般道:“朱浩,你思忖之事,还挺长远的……这就是你多番设计朱家的原因?” 朱浩道:“以我所知,这两年兴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本来朱万宏有一种看透一切,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听了朱浩的话,脸色逐渐变得冷峻。 “要是兴王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兴王府跟朱家的梁子就算结下了,朱家在立场上就没有其它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朱浩严肃地说出这番话。 气氛肃杀。 唐寅感觉自己坐在旁边很多余。 本以为自己身为江南才子,一辈子经历的风雨够多了,能看清楚世间所有一切。 可他到了安陆后,见识到什么叫天外有天,就说这个朱万宏的见地,也非一般人可比,他自问要真是跟朱万宏成为敌手,能不能斗得过另说。 心中不免庆幸,好在有朱浩这只小狐狸,这下胜券在握。 “那朱家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力吗?” 朱万宏沉默良久,目光灼灼地打量朱浩。 这已经不是在问策,根本是要朱浩表态。 朱浩点头:“自然是有的,因为我在兴王府。” 连唐寅都听明白了,这就是朱万宏想要的态度,或者说是今天朱万宏找朱浩来说这么多话的目的。 以往双方不在同一立场上,走不到一块儿去,但随着朱万宏把朱浩的计划看透,等于说有了跟朱浩谈判的资本——你不同意结盟,我就把你的阴谋诡计昭告天下,让你自绝于世人。 任何时代,孝道都是立身之本,你对家族阴谋陷害,就算走科举,朝廷也容不得你。 虽然这种威胁对朱浩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会严重影响朱浩的计划,是他不愿看到的。 “好啊,朱浩,朱家出了你这个子孙,实乃天大的幸运……有你在王府,我这个伯父能安心很多。哈哈,你说是不是,唐先生?” 朱万宏突然恢复那种散漫的混世态度,堕落得相当突然。 唐寅问道:“所以说,朱千户找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朱万宏嘻嘻哈哈笑着:“我可没什么目的……我能有什么目的?我一个连职权都没有的人,在安陆混吃等死,明天会不会饿死都难说……” 说话间,朱万宏望着朱浩,好似在说,你就不能救济我这个大伯一下? 朱浩道:“唐先生,你看我大伯最近跟家族从不来往,日子过得很是清贫,不如我们支援他一些吧?” 唐寅听了心里来气。 你要救济这个装熊的大伯,别拉上我,我赚的钱还要养老呢,你家大业大,应该不差那一点。 “嘿嘿,大侄子,就说你心疼大伯,看不得大伯吃苦……你准备给大伯多少?” 朱万宏一听朱浩要救济,眼睛里不是冒光,简直是在喷火。 那种殷切,显露于外表,不像是装的,可能朱万宏手头真的很缺钱。 “先给五十两……算了,给一百两吧。谁让咱是一家人呢?”朱浩笑嘻嘻道。 “哦?好,好。” 朱万宏很高兴。 唐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朱万宏活拧了吧? 伸手跟侄子要钱?你不知道你侄子是个貔貅,只进不出吧?他拿出银子,你损失可就要大了,想想朱家,想想张佐,再想想那些曾在他手上拿好处之人……等等,我是不是也从这小子手上赚银子了?他不会要算计我吧? “但是大伯,这银子不能白给,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可以当作预付款,回头再给你一百两,但你是不是也该表现一下呢?” 朱浩的话音落下,唐寅心想,果然不能占这小子的便宜。 朱万宏一听脸色立变,不过厚脸皮的特质还是显现无遗:“唐先生,我这侄儿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若是兴王不在,就算此事跟我朱家无关,兴王府的人也会觉得是我朱家干的。这不但影响我侄儿在王府中的地位,还会让我朱家失去退路……朱家不应该留在安陆,应该迁回京城才对嘛。” 唐寅皱眉,你在跟我说话? 我管你朱家在不在安陆呢,再说兴王现在活得好好的,是说没就没的吗? “那大伯你……” 朱浩还在笑。 朱万宏陪笑:“我支持贤侄的看法,我会想方设法,让朱家在安陆待不下去……两年时间你看够不够?” “不行,一年。” 朱浩算计了一下,朱祐杬历史上正德十四年就死了,眼下病态已很明显,能否跟历史上一样坚持到正德十四年难说,就算能坚持,给你两年时间把朱家弄走,中间出点差错走不了,那不是损害我的计划吗? 朱万宏无奈道:“一年?是不是太急了一点?就算我愿意,朝廷也未必那么快同意啊……再说了,你祖母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朱浩道:“哦,那这样看来,大伯有其他出路?我这做小辈的不能唐突,唐先生,要不我们先回了。” “等等。一年就一年。” 朱万宏算是听明白了。 朱浩这是准备花二百两银子,换朱家迁出安陆。 价钱上来说,二百两完成这件事……扯淡呢?朱家什么家业?迁徙一场的损失,岂是二百两银子能解决的? 可对朱万宏来说,这二百两银子却是他可以继续留在安陆当隐士的资本。 反正朱家的银子又不是他朱万宏的,朱万宏并不在意朱家有多少损失,他要的是跟朱浩的立场保持一致……还有那二百两银子救急。 “那朱浩,我答应你了,你看是不是……” 朱万宏就差做出数钱的动作进行暗示。 朱浩道:“空口无凭,不过这种事大伯也不可能立下字据……这样吧,回去后我先奉上五十两银子作为订金,待事情有眉目,再奉上五十两……事成后最后一百两送上,而后还会有长期供应。大伯你看如何?” “嘿,你小子真抠啊。” 朱万宏听到后来已经忍不住开骂。 唐寅都觉得这对叔侄有点奇葩。 当长辈的,伸手跟小辈要钱也就罢了,双方交手你来我往,杀得那叫一个难分伯仲,现在为了一点钱,丝毫也不顾长辈风范,跟一个小辈斤斤计较……这小辈也让人大跌眼镜,采用手段那是一般孩子能使出的吗? 你比老狐狸更像老狐狸! …… …… 商议好赠银细节,朱万宏为了表示诚意,甚至连他在城中的住所都跟朱浩说了。 大概意思是,有事你就来找我,别显得我只是在利用你而不想跟你透实底。 但朱万宏还是趁着朱浩临走时有所交待:“……我在城中的住所,千万不要跟你祖母说,就算是你娘,也莫要提。” 朱浩点头:“明白。” “呵呵,那我要继续听高僧讲经了。” 朱万宏没有起身送客之意,挥手让两人自便。 朱浩和唐寅从后院门出来,陆松好奇打量,问道:“那人没有威胁你们吧?若是有何不妥,直接跟兴王汇报。” 唐寅面色踟躇,这时他才想起,陆松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之前朱浩跟朱万宏的很多对话都涉及算谋、机密,有的直接针对兴王府,他和朱浩回去后能忍住不说,但难保陆松不会禀告私下相见之事,到时要如何应答,才能应付袁宗皋和张景明两只老狐狸呢? 朱浩笑道:“我大伯就是跟我借银子来纾困……陆典仗最好保守秘密,回王府也别说。” 唐寅皱眉,你不让他说他就不说?关系再好,人家也是王府典仗,这可是人家的公事,陆松也不是那种公私不分之人。 谁料陆松竟然点头:“在下回去后绝口不提。” “嗯?” 唐寅很意外。 老陆,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啊! 你不是最负责的吗?剿匪的时候你身先士卒,冒险冲杀在第一线,这么有担当的人,会被朱浩三两句就给顶回去? 朱浩还在笑。 你唐寅怎能理解我跟陆松的关系?你又如何能理解陆松比我更不想被人知道他见过朱万宏之事? …… …… 回去的路上,陆松先一步告辞,归家休息,留下朱浩和唐寅同行。 唐寅明显想问朱浩见朱万宏的目的。 “所以说,你大伯跟你说的,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你百般设计,目的就是为朱家离开安陆?就算朱家对你有成见,会坏你的事,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目的又是什么?” 唐寅觉得朱浩搞得有点大。 大费周章,目的只是为了把朱家迁徙出安陆? 就算真成功了,难道兴王府就不会把朱家当敌人了?你再怎么说也是朱家出身,这改变不了。 朱浩正色道:“我要让世子因兴王之死,仇恨朝廷,以切骨的恨意争大位,但这股仇恨绝对不能转嫁到朱家和我身上。” “啊?” 唐寅一脸懵逼。 你在说什么? 你小子要谋刺兴王? 朱浩话说出口,没有再解释,涉及到深层次的东西,等于是提前泄露历史,再者朱浩也不能完全对唐寅推心置腹,哪怕相信以唐寅的为人,绝对不会出卖他,但难保这个猪队友知道细节后不会因为某些愚蠢举动而坏了他的大事。 ------题外话------ 加更送上,晚上还有一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影响者谁 给朱万宏那五十两银子,朱浩回去后便支付。 这点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算朱娘掌握的资产,朱浩现在自己积攒的“小金库”银子也早就过千两,而且只要他需要,朱娘一定会给他。 唐寅对于当日朱浩见朱万宏之事耿耿于怀,尤其是回去路上朱浩那一番话,让唐寅纠结了好些日子。 转眼已近二月。 此时京师会试日期将近,这天轮到唐寅来学舍这边上课,现在十天中只有一两天,也就是趁着储玉轮休时他才会来上课,给朱四和京泓讲解写四书文的一些要领,让两个孩子尝试写八股对偶的句子,末了把朱浩叫到院子里。 “公孙凤元这次走之前,没来见你吧?他年后才启程,走得很急,我都没时间跟他作别。” 唐寅向朱浩询问公孙衣的情况。 大明会试,通常是在二月中举行,江北考生距离京师较近,年后出发,只要路上不耽搁完全来得及。 当然家境优渥的为避免发生意外,通常会提前走,大不了在京师多住一段时间,可以借机拜访一下名师,结交三五好友,顺带写几篇诗赋、文章,在士林中混个脸熟,或许能被收进什么学派,在中进士前先把儒林的名声积攒起来。 朱浩摇头:“年后没见过我,走的时候也没打招呼,还是我去女学那边视察,公孙夫人提及我才知道。” 唐寅笑着摇头:“这可不像他的行事风格……你不会给他会试、殿试的考题了吧?” 朱浩皱眉:“我又不是神仙,蒙中考题这种事,有一次就算邀天之幸,多来两次那还得了……唐先生有别的事没?没的话我去读书了。” 其实公孙衣年前找过朱浩,让朱浩出一些题目,让他提前适应一下会试的题型和难易度,如果能蒙中一两道题,那就赚大发了。 不过公孙衣也知道,会试和殿试不同于之前的一系列考试,不但四书文,就连五经文和策论等考试内容,也会成为选拔的重要因素。 会试中出类拔萃,高中贡士,只要在殿试中不出意外,都可以成为进士,只是出身高低不同。 会试的严谨程度,远超一般科举考试,主考官不是阁老就是礼部尚书、侍郎,或是詹事府詹事等,论学术上的地位,不是翰林院学士就是侍读学士、侍讲学士,这种情况下,即便朱浩明知历史上这几届的科举考题,也不会跟公孙衣说太多。 首先蝴蝶效应产生的变化很大,而且怕公孙衣大嘴巴,且以其才学并不匹配所得到的功名,即便让公孙衣考中进士也会人前露馅儿,所以朱浩并没有出手相助,只是像模像样地出了几道不相干的会试题目了事。 再者朱浩觉得,公孙衣尚未有资格考中进士,中举已算是他能帮助的极限,后面的路要靠其自己走。 “朱浩,今年入秋后,安陆本地院考就将进行,之前袁长史跟我说,让我多带你和汝霖去参加城中文会,结识一下城中学子,不能让你总蒙上一层面纱,不显山不露水,充满神秘……你的才名越是凸显,越能平息外界对你假借王府通过科举的质疑……” 唐寅言语诚恳。 大概意思是,回头我会多带你出去走走,跟城里士子结交,让他们知道你县试、府试连中案首,并不是浪得虚名。 朱浩好奇地问道:“唐先生跟袁长史的关系缓和了?” 唐寅面带惭愧:“同在王府中供事,岂能因为一点嫌隙记仇?再说这都过去多久了?” 朱浩笑道:“也是,快半年了吧,说起来日子过得可真快……我还要读书,唐先生要带我去参加文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通知一声就好……我这边随时奉陪。” 随即朱浩往教室走去。 唐寅看着朱浩背影,摇头轻叹:“小小年岁,真让人捉摸不透啊。” …… …… 朱家制造和贩卖琉璃珠,正月底为兴王府知晓。 朱祐杬特地召集王府中骨干,开了一次特别的例会。 蒋轮送千秋节贺礼在京师盘桓日久,年初才回到安陆,也出席了这次会议,只是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顿。 但精神更不好的人却是朱祐杬。 朱祐杬身体的确大不如前,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没事就咳嗽。 见人员到齐了,朱祐杬坐直了身体,结果稍一动弹,竟然忍不住又咳嗽小半天,声音异常刺耳,让围绕周遭的王府属官和幕僚非常紧张……毕竟朱祐杬乃是兴王府的精神支柱,若是他倒下,朱四年龄太小,撑不起门户。 “兴王,不知之前请奏陛下,派太医前来问诊,可有着落?” 张景明问了一句。 作为王府左长史,张景明回到兴王府后没有拿回该有的权力,但王府长史司的基本运作他还是可以掌控的,王府内大小事情要上表朝廷,都是由长史司起草。 而请太医为朱祐杬诊病这件事,就是张景明亲手操办。 朱祐杬摇头:“尚未有回复。” 袁宗皋和唐寅都打量张景明一眼,眼神各异,随即二人发现对方的目光后,顺势对视一眼,便各自把视线挪开。 唐寅忽然想起朱浩之前说的那番话……利用兴王之死,让世子记恨朝廷,却又不能记恨朱家,这是否意味着他知道了什么? 难道兴王身体日渐恶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外在因素? 袁宗皋皱着眉头问道:“最近兴王的膳食和用药情况,是否有详细检查?” 唐寅正在想,这边就有人提及他的疑问。 张佐回道:“膳食一直都是特别提供,慎之又慎,没有任何问题,再说了王爷跟王妃、世子大多数时候都同吃同住,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是否是调养方面……” 这边还在分析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暗中下毒什么的,结果张佐话刚说一半,就被朱祐杬伸手打断。 “不怨别人,我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年过不惑,有什么没见识过的?何必要为此等事自相猜疑?说正事吧。” 朱祐杬对于身体每况愈下很是坦然。 或许四十多年活下来,得到的没多少,失去的却更多。 作为兴王,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困守王府跟坐牢没区别,出城视察江堤一趟都能被地方官参劾,一个藩王没有获得至高的权力,一辈子就要被朝廷防备,做点什么事都像做贼一般。 战战兢兢过了大半辈子,什么事都看开了。 张佐道:“安陆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新近大肆仿造琉璃珠,并以此贩卖谋利,如今外间有风声,说兴王府的琉璃珠来自于朱家,或对兴王府的声誉有所影响。” 唐寅心说,来了来了。 不知对朱浩来说是祸是福? 朱祐杬看着在场众人:“诸位,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袁宗皋走出来要说什么,唐寅心说不妙,袁宗皋早就看朱浩不顺眼,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兴王,琉璃工坊虽是朱家三房所建,但后为朱家窃夺,朱家听闻琉璃珠风行于市,借机仿造牟利,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袁宗皋道。 唐寅一怔。 听袁宗皋这话,似乎没有怪责朱浩的意思,反而帮那小子开脱? 张佐道:“袁长史说得极是,王爷,老奴也认为,琉璃珠作为贡品已是过去的事情,不该再纠结,那些闲言闲语日子久了自然就过去了。” 张景明道:“可如今琉璃珠充斥市面,会不会有人认为,我兴王府跟朱家关系日益亲密?或者背后有不清不楚的勾连?” 这问题很尖锐,在场人等都不言语。 此等时候,只有不太明白官场运行规则,生性鲁莽的蒋轮开口:“朱家被朝廷安插在安陆之地,从来都对兴王府不怀好意……就算他们肯跟我兴王府有来往,我们还要思虑一番呢。” “嗯。” 朱祐杬听完点了点头。 唐寅脸色一肃,心说兴王对朱家的怨怼很大啊,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还要把朱家出身的朱浩招到王府来当伴读,现在还这么信任呢? 不合常理! 张佐试探地问道:“那王爷,王府是否要将琉璃珠之事上表朝廷,说明王府上贡之琉璃珠,并非自朱家所得?” 朱祐杬未置可否。 袁宗皋笑道:“就算是自朱家三房得来,也是朱家所出,不好解释啊!” 唐寅又犯迷糊了。 刚才袁宗皋还在帮朱浩说话,一扭脸,似乎要开始使绊子了。 朱祐杬目光转向唐寅,问道:“唐先生,你如何看?” 在场这么多人,兴王直呼为先生的只有唐寅一人,就算之前没人表达过不满,但听到后心中还是有些介意,毕竟问策时兴王每次都会问唐寅,说明无论朱祐杬信任谁,策略方面还是最相信唐寅的眼光。 这事对别人来说是羡慕,对唐寅来说,却感觉压力山大。 又不是什么好事,每次都要我动脑子,大概这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然兴王可能都会觉得,给我的俸禄没有用在实处。 唐寅想起朱浩跟朱万宏那番对话,心中有数,当即朗声说道:“此事影响最大的不该是兴王府,而是朱家。被人议论与我兴王府有来往,朱家只怕在安陆留不长久了……若是能借机铲除安陆之地的朱家势力,对兴王府日常行事或有帮助。” 此话之直率,让在场很多人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你唐寅真是身在局外,不怕得罪人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没脑子的蒋轮呢。 此时正好蒋轮笑着附和:“我觉得唐先生所言在理……朱家自己跳出来造什么琉璃珠,事情闹大了,受到朝廷责罚,那也是他们自找的。”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求一波订阅和月票,感激不尽! 第三百五十六章 装无可装 唐寅不知朱浩的态度还好,现在已然知道朱浩是想把朱家迁出安陆,少一丝钳制和牵绊,那他心里就有数了。 “兴王,以在下愚见,此时倒不如添上一把火,让朱家彻底失去朝廷的信任,气恼下将其调离安陆,如此一来兴王府周边少一眼线,也可防止朱家与地方官府勾勾搭搭,危害王府利益。” 唐寅进一步提出策略。 张景明皱了皱眉头,认真分析:“难道朱家走了,朝廷就不会派别人来监视兴王府?完全是多此一举!” 张佐笑道:“张长史,换作旁人,跟朱家大不一样……朱家到底在安陆扎根二十载,在乡野拥有一定势力,对王府上下事务更是知根知底,如果换了旁人前来……对王府的威胁会少很多。当然,此事还是要由王爷来定夺。” 在场人等都看出来了,张佐明摆着站在唐寅一边,无论唐寅说什么,张佐都会出言赞同。 而唐寅的意见,也的确跟长史司两位长史的意见相左,这说明王府内硝烟依然还在弥漫,众幕僚和属官的意见并不统一。 朱祐杬想了想,微微颔首:“唐先生所言在理。” 张景明一听,这怎么能叫在理呢? 把朱家赶走的方式,居然是让世人觉得兴王府跟朱家有勾连,这对兴王府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兴王莫不是头脑发昏?居然觉得让朝廷误以为朱家被兴王府拉拢……怎么也不能说对兴王府有益吧? 张景明正要站出来争论,却被袁宗皋用眼色阻拦住了。 这体现出袁宗皋眼光的老辣。 张景明刚回王府,或许没看清楚形势,袁宗皋在王府中经营日久且老谋深算,哪能看不出来兴王的目的? 兴王朱祐杬觉得自己身体大不如前,若是哪一天突然一命呜呼,就怕小兴王朱四独木难支,无法应付周边豺狼,若是将朱家这般树大根深的地方锦衣卫世家给弄走,那朱四嗣位之路要好走很多。 人家唐寅看明白了,张佐也全力支持,咱王府长史司就不能逆兴王的意思行事,这对长史司没有任何好处。 袁宗皋笑道:“伯虎此议,更多是为照顾朱浩的感受吧?” 不去争事情的本身如何,却要争个动机。 看出来兴王想把朱家赶走,无论采用什么方法,还要去争,那就有失幕僚之本份。 但我还是要对你唐寅提出质疑,让人发现你除了为王府的公心外,还包藏有私心……换个角度出手,针对你的弱点借力打力,效果可能会更好。 唐寅神色波澜不惊,摇头道:“在下不明白袁长史之意。” 蒋轮在旁嘻嘻哈哈:“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朱浩怎么说也是锦衣卫世家出身,他跟朱家人不一样,朱家一直跟王府为敌,让朱浩夹在中间难做人,若是让朱家离开安陆,朱浩就可以全心全意为王府办事了。这是好事,我支持!” 张佐苦笑着望向蒋轮,好似在说,姑爷啊,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刚才还帮我们说话,你怎么听不出来袁长史话里夹枪带棒,分明是在故意责难唐寅,你现在却为袁长史帮腔,说唐寅如此建议夹杂有帮朱浩解决麻烦的私心? 看来脑袋不灵光,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啊! 没等唐寅解释,朱祐杬抬手道:“诸位,无论是否为朱浩,朱家离开安陆,对王府都是有益无害,至于如何用策将朱家迁往他处,就交给诸位商定了,本王身体抱恙,先回去歇息。咳咳……” 朱祐杬实在是撑不完这种长时间的会议,感觉全身乏力,头晕脑胀,强撑着站了起来。 众人赶紧行礼相送,张佐扶着朱祐杬往书房门口行去。 …… …… 一行从书房出来,张景明等人先回去了,袁宗皋过来跟唐寅叙话。 袁宗皋脸上带着老狐狸一般的笑意:“伯虎,你实话实说,在这件事上,你是否有私心?” 唐寅道:“敢问袁长史一句,朱家是否迁出安陆,对朱浩的出身和他在王府中的地位,有本质影响吗?” “呃?” 袁宗皋神色凝滞。 刚才对唐寅攻得挺猛,却没思忖背后的缘由。 其实顺着唐寅的话想想,还蛮有道理的。 唐寅叹道:“朱浩的出身无法改变,即便朱家迁走,王府对他该有的戒备还是不会少,但朱浩这孩子身上自有一股忠义之风,无关朱家留在本地是否会对他产生影响……当初朱家有意借朱浩之手危害王府利益时,王府都能力保,为何现在却要将其当成外人看待呢?” 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换作以往,袁宗皋肯定会生气,但现在他只是笑了笑,反而对唐寅多出几分欣赏。 “伯虎啊,之前老夫对你有所误会,觉得你为达目的,行事手段有失道义体统,如今看来你一心为王府,哪怕有时剑走偏锋,但还是能坚守本心,不容易啊。”袁宗皋夸赞唐寅一番。 唐寅以前听了这话,可能会觉得很荣幸,能得到王府长史的欣赏,何等荣耀? 可他在王府已不是一天两天,在朱浩那番阴谋论耳濡目染下,早就把权力斗争看得透彻,袁宗皋先前还在兴王面前攻击他动机不纯,现在你跟我说欣赏我,骗鬼呢? 我才不管你这番称赞有没有诚意,反正我听了就是很没意思,不会往心里去。 …… …… 等唐寅回来,把朱浩叫到自己在王府外的住处,房门关起来后,便将先前会议内容详细告知。 朱浩笑道:“唐先生,我觉得其实袁长史说得对,你提议让王府设计将朱家迁出安陆之地,的确有偏帮我的私心。” 唐寅听了怫然不悦:“你小子会不会说话?我在人前那般力挺,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般挖苦我?” “唐先生,扪心自问,你就没一点偏帮我的意思?之后你跟袁长史单独说那番话,不其实也是在帮我吗?” 朱浩笑着问道。 唐寅本来板着脸,但见到朱浩嬉皮笑脸的样子,实在严肃不起来。 老少二人真没什么好装的。 “帮肯定是要帮,但人前让我怎么承认?那袁长史也是,在兴王面前攻讦我跟你的关系,对他有好处吗?” 唐寅觉得不好辩,索性承认下来,脸上摆出一副“我就是这种人,他们能把我怎么着”的惫赖。 在王府地位提升后,唐寅的脸皮也厚了起来,人前人后也能装装样子,至少在朱浩面前不用绷着脸装高人,因为再怎么高也会被这小子看穿……装无可装啊。 “那朱浩,既然这次我帮了你一把,你可以把当初你跟我说的话,详细解释一下吧?”唐寅笑看朱浩。 “我跟你说的话多了,先生是指哪一句?”朱浩装糊涂。 唐寅没好气地道:“就是你说的,你想借兴王之死,让世子对朝廷产生仇恨,又不能将恨意转移到你身上……我思来想去都不理解,你这到底要干嘛?” 朱浩道:“唐先生,这是私下场合,你信任我,我也可以对你推心置腹,但今日话说过就算完,咱俩知道就行。” “你不相信我?” 唐寅有些着恼。 朱浩笑道:“不是不信,有些话,真不适合为外人所知,我也不想说出来让你以后为人处世太过艰难。” 唐寅点点头:“你直说,我会保守秘密,再说有些话我说是你转告,别人也不信,或是觉得出自我所想,假托外人罢了。” 在这点上,唐寅倒是很明事理。 朱浩也觉得可以对唐寅委以信任。 “嗯。” 朱浩点头,“唐先生,老规矩,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以兴王如今的身体,是能痊愈呢,还是……会继续恶化下去?” 唐寅琢磨好一会儿,摇头叹息:“不好说。” 朱浩道:“我觉得恶化的可能性更大,短时间内或不会出现偏差,但经年累月……一两年工夫……只怕是……你明白吧?” “嗯。” 唐寅闭上眼,微微点头。 兴王的病情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但精神状态明显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坚持一两年死了,也没有超脱出人最基本的生老病死规律。 “若兴王有个三长两短,王府就需要由世子继承,但世子年岁不大,只怕继承兴王府会横生波折,难以招架朝中群狼环视。”朱浩继续说下去。 唐寅依旧点头:“嗯。所以你的意思是……未来兴王若真的……薨了,要让世子觉得这是朝廷暗中加害,让他对朝廷生出憎恶?但……这对他有好处吗?” 朱浩笑道:“若是为兴王的话,这种心态自然没好处,但若是继承大统……” 唐寅伸手打断朱浩的话:“朱浩,你是不是言之过早呢?” “我不是胡乱揣测啊。” 朱浩叹道,“先生应该知道当今陛下做事有多……不循规蹈矩,以我所知,从去年开始,他就未再临朝,还在西北兴修行在,准备移驾宣府。当今天子迟迟没有子嗣,未来几年,长也就三五年吧,陛下闹腾一番,出现什么变故的话,你觉得……皇位会传到哪里?” ------题外话------ 今天继续三章,求一波订阅和月票,谢谢! 第三百五十七章 环环相扣(求订阅) 唐寅又思索一番后说道:“若是再过十年,或者二三十年,难说。但若是三五年内出现突然的变故,皇位必然会传到兴王府。” 老少二人,居然认真探讨起皇位传承来。 “的确。” 朱浩颔首同意唐寅的说法,“给皇室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时间,必定能在嗣位问题上得到妥善解决……或是栽培过继皇子,或是再来一次娶怀孕女子入宫,再便是暗中自民间找个孩子,假称皇帝所出…… “但若是三五年内,朝廷很难来得及筹谋,那按照皇位继承的顺序,真龙很可能出在兴王府。 “而那时,老兴王已不在了,让世子去挑起兴王府的大梁都未必能成,更何况是当皇帝?以少年之身,如何抵御朝中群狼呢?” 唐寅苦笑:“朱浩,我发现你真是思虑长远,这些都是你应该想的事情么?你不应把注意力放在院考上?” 朱浩瞪着唐寅:“你不想听,还总来问我?” “那你继续说。” 唐寅立即服软。 “我的意思,让世子怀有一股仇恨心,借助这股无处发泄的力量,让他一心站上高位,若他定下目标当兴王,只需要倚重袁、张两位长史便行了,但他想当皇帝,就必须要倚靠你我。” 唐寅脸色越发严肃。 仔细想了想,他重重点头。 朱浩续道:“两位长史,守成有余,但辅佐圣君却力有不逮,连兴王如今在问策上都多依赖先生你,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唐寅道:“这不是有你在旁为我出谋划策,让人以为我能匡扶大事?我的才能其实比起袁、张两位长史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朱浩笑道:“那你是不是感觉压力特别大,不想让人以为你有此能力?” “那倒不是。” 唐寅此时充分发挥了其脸皮厚的风格,一点都没有脸红,淡然说道。 “世子想要成就大事,就得倚重你我,那就必须暂时脱离兴王府掌控,莫说是袁长史和张长史,就连张奉正等人,最好也不在他身边……” 朱浩继续说出他的计划。 唐寅吸了口凉气:“你……这话是何意?” 朱浩点头道:“为质。” “哦!?” 唐寅这次面色不再是严肃,而是凝重,甚至带着一股可怕的黑气。 “若是这两年,兴王有个三长两短,世子必会赴京师,接受朝廷敕封,承袭王位,到时很可能会长期滞留不归,那时世子将会脱离兴王府属官掌控,而唐先生你作为王府幕僚,对外身份不明,可以暗中前往京师辅佐。”朱浩道。 唐寅头都有些晕了,但还是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若世子真被朝廷扣为人质,我的确可以往京师,你甚至也可以去,但你又如何确定朝廷会扣下世子呢?” 朱浩笑道:“这不就是我们要做的事吗?” “你……” 唐寅这才意识到朱浩的计划环环相扣。 “将我背后的朱家迁徙出安陆,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兴王府表现出争位之心,引起朝中有心人警戒,如此一旦兴王出了什么变故,那世子被扣押于京师也就顺理成章……” 朱浩的话再次被唐寅伸手打断。 此时唐寅已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侧头看向朱浩:“你小子,难怪从一开始,就主张让兴王府立威,还跟我说,一切都是为了让朝廷知晓兴王府有匡扶社稷之心,还说这是为了不让宫里边生出立过继皇子的心思……感情你一直都想挑唆兴王府跟皇室的矛盾?” 朱浩道:“唐先生,这不过是你的揣测,可不能乱说啊。” “呵呵。” 唐寅一脸苦涩笑容,“想我唐寅,半世浪荡,曾以为自己进入官场也不会落于人后,但见到你才知道,何为狡诈奸猾。” 朱浩问道:“那先生你是不想跟我合作了?”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我已经上了贼船,现在航行于茫茫大海上,你不会是想让我中途跳船吧?” “哈哈。先生,我很喜欢你这个比喻……正是如此,都已经上了这条船,干嘛想着下去呢?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匡扶一个兴王世子,而是未来的皇帝,这才是大丈夫应有的理想和抱负,不是吗?” 朱浩开始给唐寅灌心灵鸡汤。 唐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连朱浩都看出来了,这半拉的老头被自己激发出心中热血。 想想也是,一个一辈子都不得志的老儒生,即便在诗画方面名气再大,还是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若是将来突然成为皇帝身边股肱大臣般的隐士,并以此跻身中枢,位列朝班,那是何等的荣光? 简直是颠覆人生,由不得唐寅不对此心驰神往。 …… …… 老少二人交谈良久。 唐寅心情稍微平复,神色重新变得淡然,问道:“那朱浩,若一切如你所言,世子未来会进京为质,你我暗中辅佐,而当今陛下又出现变故……这个这个……王府在驱除朱家方面,应该怎么做?” 朱浩感觉到,唐寅心情还是太过激动。 想到那一张画出的大饼,一张涉及他唐寅风光无限的宏伟蓝图,唐寅心已然乱了。 朱浩笑道:“按照一般的道理,只要王府在接下来的上奏中,多提朱家在本地的功勋,便可以了。” “反间计是吗?多提朱家功劳,让别人以为朱家已被兴王府收买?”唐寅咧嘴直乐。 这很简单啊,有什么比夸奖人更容易让人接受呢? “错了,我说的是一般情况,我的想法呢,反其道而行之……”朱浩正色道,“接下来王府的上奏中,多提朱家跟地方官府暗中勾连,损害地方士绅利益,为非作歹,祸害百姓,请求朝廷将其调离安陆。” “嗯?” 唐寅皱眉。 你小子是精神分裂吗? 前面说要上奏表功,一扭脸就说要参劾? 朱浩道:“朝中能决定朱家去留之人,并不是阁老部堂这些文臣,所以一般手段无效。王府越是表现出想要遮掩跟朱家关系的心思,显得跟朱家私怨颇深,反而会让能决定这件事之人,比如说张太后和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等人,觉得兴王府借机回护朱家……他们越会觉得双方互相遮掩,背地里有何勾连。” 唐寅听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点了点头,却没有表态。 “所以先生你对兴王的建议,就努力往这方面引导,若有人提出质疑,你就说,兴王府既要让朱家迁走,还要据实以陈,不能明保暗踩,那有失兴王府行事公允的原则。如此一来,朝中有心人反倒以为,兴王府借此明踩暗保,让其心生疑虑。 “你对兴王说,只要兴王府在上奏中多番提及朱家,就会让有心人以为兴王府暗中跟朱家来往频繁,一旦有了猜忌,那朱家留滞安陆的价值将不复存在,被迁走也就是必然的命运。” 朱浩说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计划。 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套“踩朱家”的计划,或者说兴王也觉得不合适,那你就跟兴王提议,以后上奏时连带着朱家一块儿说就行。 有事没事都说上一嘴,说多了,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欲盖弥彰之感,那朱家距离被迁走也就为时不远。 “好,听你的。” 唐寅坦然接受。 只要你小子能拿出让我信服的理由,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反正我觉得这件事没亏就行。 朱浩笑道:“先生不怀疑我有何阴谋了?比如说算计你什么的?” 唐寅感慨道:“我这把老骨头,如果有什么值得你这只小狐狸算计,那真是我的荣幸。你啊,就是要用心学业,别只想着建什么从龙之功,走科举之途比投机更为重要……别到最后只能混在安陆这一亩三分地,在王府中混到长史的位置,白瞎了上天给你的聪明才智。” “嘿嘿,多谢唐先生夸奖……时候不早,不如我请你喝酒吧?”朱浩嬉笑着说道,一点儿都不复之前那般工于心计的小狐狸形象,更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算了,我还是及早回王府,把你刚才说的事向兴王提议,若兴王这两年真的走了……也挺遗憾的,我虽然进兴王府不久,也能感受到兴王对家国的抱负要远胜于一般藩王,可惜了……” 唐寅言语中大为遗憾,尤其朱浩跟他分析,朱祐杬或许没两年活头的情况下。 朱浩道:“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兴王的病不是我等能诊治,不是说最近太医会来吗?到时问问太医不就知道了?” “你……治不好吗?” 唐寅打量朱浩。 好似在诘责,瘟疫蔓延时,你小子挺能耐,治好了世子和郡主,怎么临到兴王有病,你却束手旁观呢? 朱浩道:“我不想改变什么,且我也无法承担超脱我能力范围的责任,还请唐先生不要勉强。” “哦。” 唐寅想了想,也是。 在他看来,朱浩给世子治病属于有没有条件都硬上,治好了功劳有限、治死了过错滔天,不过朱浩敢带他去,说明还是有一定把握。 但现在要为兴王治病? 这本就不在朱浩的职责范围内,没把握的事谁会接二连三硬来? 治疗一个少年郎,或可以逆天改命。 兴王本就是年过不惑的老人,这年头四十多岁就该知天命,何必要强行逆天续命?所以连兴王自己都看淡生死,或许他舍不得的只有没有亲眼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吧。 ------题外话------ 第二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 7017k 第三百五十八章 拜师还是生事 转眼已到二月底。 京师会试没有消息传回,不过以朱浩估计,在没有他提点的情况下,公孙衣基本没希望考中进士,除非有神灵庇佑……再或是他给公孙衣胡乱出的题,不幸又押中了,但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 这天唐寅无所事事,与蒋轮外出听戏,戏园子里没见到朱浩,在雅间优哉游哉待到中午,就见陆松“噔噔噔”上楼来。 “唐先生,蒋姑爷,出事了。” 陆松气息急促,神色惶恐。 蒋轮皱起了眉头:“何事如此惊慌?” 陆松气喘吁吁回道:“今年春播开始,咱在安陆跟襄阳交界的田地,播下的种子还没等发芽,一夜间就被人给推平了,田垄值守的人还遭到殴打,遍体鳞伤,有几人下落不明,可能被襄王府的人给抓走了。” “襄王府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兴王府作对?抄家伙,走!” 蒋轮是个暴脾气,撸起袖子就准备开干。 现在他在王府中地位飙升,又跟兴王身边的红人唐寅走得很近,感觉自己有能耐了,什么事都可以做主。 但陆松明显是来找唐寅说事的,你蒋轮……只是恰好在旁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罢了,乱发言作何? 唐寅起身:“那我立即赶回王府去……哦对了,陆典仗,你跟上面汇报了吗?兴王怎么说?” 陆松道:“已有专人跟兴王、袁长史、张长史汇报,我则是受命特地来找您的。” 出了事,王府长史司的人自然相信两位长史,再不济还有张佐,但王府仪卫司的人因为信赖唐寅临阵指挥上的能力,一遇到事情就想找唐寅做主。 “孟载兄,你我赶紧回王府,误了事可不好。” 唐寅招呼蒋轮出发。 …… …… 回去的路上唐寅在想,这时若能找到朱浩,商议一下对策就好了。 陆松适时提及:“……年前朱少爷多番提醒,说襄王府不会善罢甘休,会突起发难,只恨没听他的话,多派人手,这下……王府损失大了。” 蒋轮道:“先要确保人没事,秧苗可以补种嘛。” 说着话三人进入王府,恰好王府承奉司也正好派人来通知唐寅,让他赶紧去见兴王。 唐寅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问:“可有找过朱浩?” 陆松道:“今日廿九,朱浩回家休沐去了,临时通知来不及。” “唉!” 唐寅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唉声叹气,意思是没找到朱浩很可惜,这态度让陆松和蒋轮看了大感意外。 你唐寅可真实在,对朱浩的倚重这么大吗? 现在有什么事都想找朱浩商议? …… …… 朱浩的确不会时刻关心王府内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他熬夜记录实验数据,后半夜才睡下,日上三竿起来,没等他到工坊查看新织布机的情况,这边朱娘就来通知,说之前来堵他的人又来了。 “是个姓孙的读书人,说是跟你认识,娘也不知他为什么那般执着,每次都来问过,你不在家他转身就走了,今天知道你回来了,死活要见你,铺子门口一堆人围观,生意没法做了。” 朱娘言语间有些生气。 大概觉得门口那人应该被儿子得罪,上门来找茬的。 朱浩马上想到当初他跟范以宽拿来打赌的一个人,富商家庭出身的迂腐儒生孙孺。 心想,这货主动找上门来了?不容易啊!这是有上进心,还是心有不忿被人拿来议论,找我算账? …… …… 朱浩走出自家店铺门,果然见到门口立着一个年轻儒生,即便已有一年多没见,也能辨认出正是当日去州学拜会范以宽却碰了一鼻子灰的孙孺。 “别说话!我不想见到你这张脸……” 朱浩率先开口。 “你!” 孙孺顿时面红耳赤。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在这儿影响我家做生意了,有事我们到旁处说!” 朱浩说着话,招呼几名护院过来推开人群,而孙孺这边也带了一名仆人,亦步亦趋跟在后边。 几个人要走,围观的人想跟上,有人故意大声指指点点,正是钱串子。 朱浩驻足大声问道:“钱串子,你家小妾不是刚有喜吗?养在外面那个!” “啊?” 一群街里街坊都转头望向钱串子。 这新闻,可比一个书生来找朱浩爆炸多了,一群人顿时朝钱串子围拢过去。 钱串子急忙道:“我几时有外宅了?别听那小子胡说!” “不对啊,钱串子,我听说你最近赚钱了,这条街以前你做生意都被朱娘给压着,现在人家朱娘改做笔墨生意了,你这边应该发达了吧?真有钱娶小妾?” “李婶,你可不能胡说。” “谁胡说了?赶紧老实交待!” “放屁……” 钱串子被一群吃瓜群众围观,朱浩趁机带着孙孺过了街口,等穿过两条街,才找了个食肆上到二楼,正好下个馆子吃点好的。 …… …… “坐吧,找我什么事?若是请教学问,我可以帮你,但若你是因之前我与范学正的恩怨,才来找我算账,最好免开尊口。” 朱浩态度有些冰冷。 孙孺冷笑不已:“我才学何等之高?用得着来问你?就说你拿我跟姓范的打赌,被人嘲笑,你可知对我的名誉造成多大损失?” 朱浩心想,说你迂腐,还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多少人想拜我为师还不得呢,因为我随口拿你来跟范以宽打赌,让你有此良机,你还不好好把握,跑来跟我吹胡子瞪眼?你要是虚心一点,或许我就帮你成就生员,让你混个功名,光宗耀祖。 “你可知我已考中县案首,今年院试后就是生员了?”朱浩问道。 “自然知道,这有何好吹嘘的?” 孙孺一屁股坐下,瞪着朱浩。 朱浩道:“那你今年院试,也是必过的喽?” 孙孺趾高气扬:“这是自然。” “不对啊,你能过来找我干嘛?不会也是来跟我打赌的吧?不如这样,你我各拿出一百两银子做赌注,若是你能考中生员,这一百两银子我白送你,你若是考不上,你给我一百两银子如何?” 朱浩提议。 “这……当然不行。” 孙孺虽然迂腐,但脑袋瓜却很灵光。 朱浩笑道:“你不是很有自信吗?那你考中生员的概率应该很大吧?过半的机会,为何不跟我赌呢?” 朱浩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那一百两银子。 跟与范以宽打赌的目的一样,有了赌约,这家伙别来给自己找麻烦就行,就算这货真考中生员……虽然这种概率近乎于无,朱浩一百两还是赔得起的。 “本人不好赌。” 孙孺昂首挺胸,一副自豪的样子。 朱浩点头:“人品倒是挺端正……这样吧,我们把赌约改改,你要是能考中生员,我还是给你一百两,但若是你考不中给我十两银子就行……一赔十,这下总该可以了吧?” “你……你侮辱我?” 孙孺又听出来了。 朱浩分明是看不起他,觉得他一定考不中生员才会这么自信拿出一赔十的赔率赌他输。 朱浩道:“我侮辱你?我这是在给你赚钱的机会哪……你不是很自信吗?怎么,连一赔十这种赌约都不肯接受?你还好意思跟我说我侮辱你?怕是你自己在侮辱你自己吧?” 孙孺一听,脸色涨得通红,有种遭受奇耻大辱的愤慨,差点儿就要跳起来跟朱浩拼命。 “这位朱少爷,您先消消气。” 孙孺身后那位一直跟着的老仆走了出来,“是这样的,我家少爷应老夫人之命,特地前来拜访,之前有何得罪之处,望您不要怪罪。” 这是连仆人都听不下去了,开始拆自家少主的台。 朱浩道:“你说的老夫人是……” “乃是我家少爷的高堂。”老仆道。 “哦,那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你家少爷跟我学习?还是说来跟我对赌?亦或者找我算账?”朱浩笑问。 老仆道:“我家老夫人希望少爷能得到您提点,尽早考取生员,让我孙家门楣有光,若事成……厚礼相谢,就算让我家少爷拜您为师都成。” 朱浩一听,可以啊小子。 你老娘可比你有眼光多了! 要不是你有个好娘,看我今天怎么消遣你,让你在本地士林混不下去,你信不信? 既然你老娘委托仆人前来说情,那我暂且先饶过你。 “是这样,我平时呢,读书比较忙,不太有时间教授弟子……”朱浩笑道。 老仆一脸恭维,点头哈腰:“朱少爷的背景,我们都打听清楚了,您是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的公子,令尊乃为国尽忠的忠义将军,虽然您没有继承军户之位,可您在王府中读书,有名师指导……范学正在王府中当过教习,听说连袁长史这样的高儒都称赞您学问……” 朱浩心想,你家调查我倒是很仔细嘛。 有没有知道唐寅也在王府教书? 看你们这意思,有当锦衣卫的潜质啊,打听消息都这么彻底。 “我家老夫人的意思,若是您肯收我家少爷为弟子,以后我家少爷学业就全指望您了,您既然敢夸口跟范学正打赌,想来有此等自信,我家老夫人也看好,认为您可以提点我家少爷顺利考取功名。” 说到最后,似乎摆了朱浩一道。 大概的意思是说,你不接受,就会声名有损。 ------题外话------ 推荐挚友寂寞剑客新书《崇祯大明:从煤山开始》,书如其名,相信有着丰富历史文创作经验且取得过辉煌成就的三哥,能给大家带来非同一般的精神享受!务必收藏,追读!链接: 第三百五十九章 箭在弦上(求订阅) 朱浩乐得不行。 一块榆木疙瘩,读书读到迂腐不堪,连一向对士子有热心肠的范以宽都要用极端方法逼此子放弃功名,先不论这货学问如何,就说他在求学上的态度,那就不是正常人。 “想跟我学,除非拜到我门下……不要跟我讲什么条件,说什么等他考取功名后再来拜师,既不是师长,我如何能对他严格要求,让他进学考取功名呢?” 朱浩的意思很明显。 想要学可以,跪下来拜师,否则一切免谈。 老仆着急了:“这位小先生,不是我家少爷不肯,只是他已有师长……” “那别来烦我,回去跟你家老夫人说,我的条件开出来了,想让她儿子考取功名的话,以后他的学业只能由我一个人负责,拜师礼数不能少,我还未曾正式收弟子,若是他诚恳的话,算是我名下首席弟子……应该是你们的荣幸啊。” 朱浩一脸高傲。 本来孙孺极力忍让,或许是老娘压力在身,让他不敢发作,可听到这儿,他再也忍不住了,怒喝道:“你算老几?那我就跟你打赌……我考中生员,你给我一百两银子,是吧?” 老仆急忙上前,想拉住冲动欲狂,即将暴走的自家少爷,却发现根本拉不住,眼看自家少爷已摔门而去,急忙回头:“小先生,您莫着急,我家少爷就这倔脾气,等回去请示过我家老夫人再跟您回话。” 主仆二人连事都还没说完便这么走了。 朱浩不由摇摇头。 就这习性还想进学?难怪范以宽看不起你呢!你这不是普通的榆木疙瘩,而是掉进粪坑的榆木疙瘩。 朱浩心想,要不是拿你跟范以宽打赌的事已传到街知巷闻,我才懒得理你呢。 …… …… 朱浩回到家,还没等吃午饭,陆松心急火燎上门通知,说是王府有事叫他赶紧回去,路上把襄王府找茬之事说了。 朱浩问道:“这次襄王府没派人前来谈判?” 陆松即便还在前边赶车,闻言也不由回头看了朱浩一眼,面带讶异之色:“朱少爷从何得知?听闻襄王府这次派了王府右长史前来,今日下午晚些时候就会抵达安陆。先前王府议事时,正商议要不要将人扣下……” 朱浩笑问:“扣下?干嘛?交换人质?” 陆松先是琢磨一下“交换人质”的说法,觉得新奇有趣,但还是点头:“咱的人被襄王府扣押了,自然要想办法把人给讨要回来……守夜的弟兄有的受伤,被抓走的估计会很惨……” 朱浩道:“放心吧,襄王府不敢闹出人命来,他们既然能主动派出王府长史来,说明有说和的意思。也可能是,襄王府在这件事上本来就很被动吧。” 陆松不解地问道:“他们已然主动出手跟我们为敌,还叫被动?朱少爷此话怎解?” 朱浩闭目养神,语气幽幽:“襄王府被拿来作为针对兴王府的急先锋,你以为他们乐意?很可能这件事也是受人挑唆,逼着他们不得已而为之,或许还许诺了好处,或是威胁,总之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明白这一点,也就好谈了。” 陆松咋舌:“朱少爷,现在王府上下都在琢磨这件事会愈演愈烈,怎么只有你这么处之淡然?不过你对此等事都有预料,想来对于襄王府的看法……那必然也是一针见血,不如回去后跟兴王明说?” 朱浩问道:“我进王府后,能直接去拜见兴王?” “这……兴王身体不适,早前面见过袁长史和唐先生他们后,这会儿应该去休息了,有事跟袁长史和唐先生提也一样。” 陆松想到朱浩的意见至关重要,怕王府中人在没有等朱浩商议对策的情况下已经出手,赶紧快马加鞭,往王府方向赶去。 …… …… 朱浩抵达兴王府时,仪卫司部分侍卫,已在仪卫副骆胜和典仗骆安父子带领下,准备前去安陆与襄阳交界地,武力抢夺田地。 唐寅也换上一身劲装,看样子他要同行,准备去前线充当军师。 “先等等。” 朱浩赶紧上前行礼,“几位,可否容许在下跟唐先生说两句?” 骆胜作为王府老人,对朱浩这样的后生虽有几分敬重,但没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只是用请示的目光望向唐寅。 看到唐寅点头,骆胜才把人招呼到一边,而唐寅则跟着朱浩进到西院食堂,陆松跟着一起进去。 “这么着急走?不怕出事,什么责任都由你来扛?” 朱浩上来就用质问的口吻道。 唐寅叹息:“此事因我而起,如今发生变故,我责无旁贷。” 言下之意,虽然当初是你提出策略,让我建议兴王,用武力抢夺襄王府窃占的田地,当时袁长史还极力反对,因此跟我冷战近半年时间,我是知道出了事要我来担着,可现在真出事,你让我袖手旁观吗? “迟一天行不行?” 朱浩问道。 “嗯!?” 唐寅不解。 朱浩道:“陆典仗回来路上跟我说了,襄王府已派人前来谈判,还是襄府长史,这说明双方还是有谈判余地的……何必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让你自己下不来台?” 唐寅惊讶地道:“朱浩,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啊。” 当初是你让我把事情闹大的,还跟我分析了一大通,说如此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一幕,再便是让人觉得兴王府鼠目寸光,只为了那一亩三分地,连体面都不要……现在你却来教训我,让我收手? 朱浩道:“我想让你推迟一天,等今日见过襄府长史后,看看他的态度再做决定……事情再急,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吧?” 唐寅有些为难。 现在王府上下都已动员,想收手谈何容易?他想了想对陆松道:“陆典仗,可否先到外面,容我单独跟朱浩说上两句?” “行。” 陆松知情识趣,赶紧退出。 等食堂内只剩下二人后,唐寅用低沉的声音不耐烦问道:“朱浩,你这是作何?前后不一之事,你也做得出来?王府上上下下可都盯着我呢,此事连袁长史都没意见,摆明等着看我的热闹,你还来捣乱?” 朱浩道:“你要是真带人去跟襄王府的人打得不可开交,那才是真的捣乱呢……那时就算兴王府麻痹朝廷的目的达到,你在兴王府的日子也不长久了。” “什么?” 唐寅大惑不解。 “之前我让你提议兴王,跟襄王府间把事闹大,但也一定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现在襄王府的人主动出击,明显背后有人胁迫他们这么做,硬要襄王府的人出头……你不会是想被兴王府拿来当枪使,最后跟襄王府同归于尽吧?”朱浩严肃地问道。 唐寅一怔:“你是说,襄王府也是被迫的?” 朱浩道:“不然呢?襄王府若有心跟兴王府争,去年双方开打后,就可以反击了,为何要等到今年开春春种之后?” “这……” 唐寅想想也有道理,“你是说,襄王府其实认命了,已愿意把地让出来,只是有人不让他们善罢甘休?那……谁能要挟襄王府呢?朝中几个奸佞……还没此等资格吧?” “如果是太后下密旨呢?” 朱浩提出一种假设。 唐寅吸了口凉气:“那襄王府是没有回绝的资格……有何根据?” 朱浩道:“根据就是襄王府也想息事宁人,他们不想当炮灰,虽然主动发起这场挑衅的是他们,但他们马上派出王府长史前来谈判,这说明事情尚有回旋的余地,就看双方怎么谈。 “这正是我让你先迟一天再行动的原因,不管襄王府的人到底是否如我所料,是主动还是受人胁迫,总该先去见见襄王府的使节再行定夺,道理说得通吧?” “可现在箭在弦上……” 唐寅有些为难。 自己已在兴王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能将事情圆满解决,却要暂缓执行? 朱浩叹道:“你有时候就是太着急……问过我的意见,总比你贸然行事好,很多事情不能一成不变,要懂得随机应变…… “就好似这次明摆着太后或是朝中人逼迫襄王府把事闹大,我们兴王府能如其所愿也怼上去吗?这就要斟酌行事。” 唐寅很不想接受朱浩的批评,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 “好了,唐先生立即去拜见兴王,跟兴王说,这可能是太后下旨所致,希望看到兴王府跟襄王府打得不可开交,以此瓦解兴王府在朝中的威信,不能趁某些人所愿……所以要暗地里跟襄府长史谈判,有一天时间缓冲,若今夜谈不成,明天开打不迟!” 朱浩态度坚决。 唐寅道:“谈判时是否要带你同去?” 朱浩冷笑着反诘:“你说呢?” 唐寅想了想,去见襄王府长史,以自己的水平好像真没法把事谈明白,试探出对方的意思……自己脑袋瓜不行,还是带上朱浩比较稳妥。 “那我这就去,不过为了避免被人说我前后态度不一,还是要让王府的人提前做好准备,大不了今夜发起突袭,把地给抢回来!” 唐寅现下在王府地位和面子都有了,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脸,只能找一些折中的方案。 ------题外话------ 起来晚了,这章有些迟,为表歉意,今天继续三更! 第三百六十章 对外事宜(加更) 王府书房。 袁宗皋好不容易再次请见兴王成功,在朱祐杬面前婉转表达,是否要在事情闹大时,找个人出来当替罪羊……话兜兜转转没说完,这边告知唐寅又来了。 “让他进来吧。” 朱祐杬咳嗽两声。 这次他跟袁宗皋是单独会面,连张佐都不在。 唐寅进来后,表达了先见见襄王府特使,后再动手抢地盘要人之意。 朱祐杬听了没做表示。 袁宗皋则问:“伯虎,你先前才说要振奋王府士气,先武力夺回田地再说,怎才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态度就变了呢?” 唐寅道:“在下仔细斟酌过,觉得事有蹊跷,襄府所为或受人驱使……” 随后唐寅又将朱浩那番有关襄王府可能是被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双方尚有和谈的余地,以他自己的口吻说出来。 听完这些,朱祐杬不由连连点头。 “……襄府派了王府长史前来,诚意算是给足了,若连见都不见上一面,双方直接撕破脸皮开干,反而成全隐身幕后之人的心愿,不如先试探一下,双方是否有各退一步的可能。”唐寅道。 朱祐杬道:“唐先生所言在理,可事都闹到这地步,就算襄王为人所胁,恐怕双方也无退路了吧?” “事在人为,今日见上一面,自会有答案。”唐寅道。 袁宗皋笑问:“伯虎,你认为有和谈的必要?那你认为,王府应该派谁去呢?” 唐寅打量袁宗皋,大概意思是,人家派了王府长史前来,你和张景明总要去一个吧?这叫对等,大不了我陪同就是。 朱祐杬道:“此事既然是唐先生提出,那就由你亲自去好了……袁长史不会介意吧?” “不敢。” 袁宗皋巴不得自己不露面。 见襄王府的人,以为是什么好差事呢?你唐寅既然逞能,连兴王都觉得你自己去比较合适,我凭何要出头? “在下领命,不过请兴王准允朱浩同去,也好帮忙参详。”唐寅提请。 若是不提,他自作主张带朱浩去也可,但朱浩就只是个陪衬,不能为兴王府说什么,但若是兴王授意就不一样了,朱浩甚至可以代表兴王府说话。 朱祐杬先看了袁宗皋一眼,见袁宗皋笑而不语,没提出反对意见,也就应允:“带朱浩也可,只要不辱没兴王府面子,唐先生可便宜行事。” …… …… 唐寅领命离开。 袁宗皋若有所思:“兴王,您觉得,伯虎他有没有可能是在见过朱浩后,临时改变主意呢?” “不会吧?” 朱祐杬不太接受这种说法。 袁宗皋叹道:“老夫发现自从伯虎进王府后,事事都依赖朱浩,似将朱浩当成心腹使用,很多事前后态度颠倒,让人匪夷所思。” 他想把唐寅和朱浩说成一伙,让朱祐杬觉得唐寅不过如此。 朱祐杬剧烈咳嗽起来,显然身体不能支撑太久,他涨红着脸摆摆手:“由着他去,就算有什么事,也等办完后再说。” 如此一来,袁宗皋提出找人当背锅侠的事也没法再提及,这让他很是郁闷。 …… …… 唐寅得到兴王授意,带着朱浩、陆松和王府仪卫司的诸多侍卫一起前往城中驿馆见襄王府右长史庞迁一行。 “这个庞长史,乃成化十四年进士,做官时间不长……中间经历许多事,一直到正德中才被委命为襄王府长史,年近古稀,你说话要客气些,不能太过得罪人……” 唐寅去的路上叮嘱朱浩,他自己也做好准备,既然这件事由朱浩主导,那去见面时,可以让朱浩先出来发言,他“查缺补漏”即可。 朱浩笑着问道:“那唐先生准备泄露自己身份吗?” 唐寅道:“能不提就不提吧。” 代表兴王府见襄王府来使,唐寅作为兴王府中特殊的存在,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份问题。 就算别人知道他是唐伯虎又怎样? 无官无品,只相当于幕僚的存在,去留不是兴王一句话的事?你说你能担责,但真的担得起吗? …… …… 到了驿馆。 襄王府这边来人不多,似乎对方也知道,这是兴王府的地头,本来拿了兴王府的人作为人质就不占理,来多少跟送人头差不多。 讲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算了吧,这是两家王府之间的殴斗,不会去讲那些规矩。 “庞长史,在下陆某,特地代表兴王府前来与襄王府商谈田亩争议,请移步到僻静之所细谈。” 唐寅一来,也不介绍朱浩,直接表明来意。 遵循兴王交待,优先保证兴王府的颜面,谈判时要拿出应有的气势。 对方果然是个老态龙钟的儒者。 身材略微有些佝偻,笑容满面,朱浩第一眼看上去觉得此人跟袁宗皋相似,都是笑面虎的类型,但身子骨比袁宗皋差多了,走路都需要一旁的小童搀扶。 宾主就这么上楼,到了客房门前,唐寅道:“单独叙话吧。” 襄王府那边也带了侍卫前来,闻言全都用愤恨的目光打量唐寅。 两家起争端,最义愤填膺的要数两家王府仪卫司的侍卫,至于王府的中上层文官反而都知道有所收敛。 “请。” 庞迁引路,带唐寅和朱浩进入房间,侍卫想拦住朱浩,唐寅连忙道:“此也为王府使者。” 言下之意,你们家那位长史,不也带了一名小童进去?轮到我这边为何不行? 庞迁笑着摆摆手,示意侍卫放行,随后朱浩随唐寅入内,在庞迁坐下后,唐寅也落座,唐寅招手示意朱浩坐在自己身边。 对面庞迁仍旧挂着笑容,只是其身后的小童怒目瞪着朱浩,好似在说,你一个小孩在这里摆什么谱?你有什么资格坐下? 小童双目很大,瞪起后,两只眼珠子圆滚滚好像琉璃球,朱浩望过去仔细打量一番,有点分不清这是个小萝莉还是个小正太,反正就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个头倒是摆在那儿,手指纤细…… 就是这眼珠子太大了!朱浩琢磨,这年头应该不会有美瞳吧?小时候眼睛就这么大,估计随着年龄年增长,继续增大的可能性很大。 等长定了,靠这对眼珠子就能瞪死人。 庞迁没有在意兴王府使者的举动,或许对方就是想在自己地盘下他这个襄王府长史的面子呢? 庞迁道:“阁下,有事直说吧。” 唐寅冷声道:“该开出条件的是你们吧?地是你们抢的,人是你们打伤的,旱地的田垄和水田的秧苗都是你们破坏的,人还是你们扣押的……难道不该做出合理的解释吗?” 上来语气就带着激烈的火药味。 庞迁微微一笑:“我不太明白,头年里不是你们先动的手吗?当时襄王府可是一再容让,甚至事态未恶劣前,就派人前来协商,却被冷遇晾在城内月余,后来只是说了几句就把使者给打发回去……” 没等唐寅说话,朱浩突然抢白:“那就是没得谈喽?” “嗯?” 庞迁打量朱浩。 心想,你小子跟着一起进来也就罢了,坐下我也能忍,你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话算几个意思? 或许里面动静太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陆松和对方的侍卫领班一起冲了进来,生怕里面已经动手。 可武人理解不了文人谈判的方式,哪怕声音有多大,言辞再激烈,那也是动口不动手,他们显然紧张过度了。 但两家都怕里面出事,这次让谁退谁都不退了,陆松和对方那高个子的侍卫领班好像门神一般矗在门口,一左一右瞪着里面。 “陆典仗,别紧张,打不起来,就算里面真的动手,我们也不吃亏啊。”朱浩笑嘻嘻说道。 陆松一愣,心想有理。 对方一个老头一个小童,虽然这边阵容差不多,但唐寅明显比老态龙钟的庞迁能打多了,朱浩打对方小童也未必吃亏……那自己怕什么? 本来陆松都要退下了,庞迁却笑指陆松:“陆典仗,陆松是吧?老朽人在襄阳,也听闻过你的大名,据说去年平盗之战中,你身先士卒,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立下大功并擢三等待用,真是将门虎子……名门虎将啊。” 陆松听了心里直打鼓。 对方上来就把自己这个要进来干架的武夫称赞恭维一番,这是什么路数? 是怕我带兴王府的人进来把他们一锅端了,先说上两句好话,加以麻痹? “不敢当。” 对方客气,陆松也不能绷着,抱拳行礼,但很快右手又放到了刀把上。 庞迁笑道:“不如陆典仗介绍一下,这两位是……?” 以庞迁之意,你陆松好歹是王府中数得上号的人物,来这里算是王府的礼数,可你护送来的两个是什么玩意儿? 我堂堂襄王府长史前来谈判,你们兴王府就算不派长史来,也该派个典吏吧?看这架势,这二人连官品都没有? 先不说对等不对等的问题,就说我跟他们谈了有什么用?他们能做主吗? 陆松正色道:“这二位,一位乃是我兴王府军师,陆先生。头年那场剿匪之战,还有夏天防汛之事,都是陆先生全权调度指挥; “至于这位小先生,乃朱小先生,也是我王府幕僚,深得兴王和世子信任,如今即将有功名在身……他二人乃奉兴王之命前来,全权代表兴王府对外事宜,绝无轻慢之意。” ------题外话------ 第二章新鲜出炉,赶紧给大家送上,订阅和月票走起,谢谢啦! 第三百六十一章 庶子不足与谋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庞迁闻言收起轻慢之心,重新审视眼前兴王府派来的老少奇葩二人组。 他心说,难怪兴王府会派此二人前来,原来真的能独当一面,有传言说此儒生乃是江南一位举世闻名的大才子,却不知是哪一位? 朱浩继续笑嘻嘻问道:“这位庞长史,你还没说,要不要继续谈呢……要是你觉得自己说不合适,不如让我们兴王府开条件吧。” 朱浩的话,让庞迁把目光转移过来。 这小子…… 挺喜欢给自己找事啊! 你是不知我乃朝廷正五品的王府长史是吧?说话这么没礼貌? 别说你还没有功名,就算有功名了,见了我也应客客气气……不过话说回来,各为其主,他这么说话好像也没毛病。 唐寅道:“谨言慎行。” 算是对朱浩的提醒,你小子可别太张扬,眼前襄王府的人可不像兴王府上下对你那么器重,会听你一个孩子在那儿瞎哔哔,人家没拂袖离开是看在兴王府的面子上,换作你去了襄阳府试试。 朱浩道:“庞长史不说,那我可就直说了。陆典仗,现在我们有六名护卫和四名佃户被襄王府扣押,是吧?” 陆松点点头:“目前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那好,襄王府就送十个人过来当人质,这样就公平了!”朱浩毫不客气提出兴王府的条件。 “你!” 没等庞迁有所表示,他旁边的童子以及门口当门神的侍卫头领怒从心头起,差点儿就要上来宰了朱浩。 但陆松也不是吃素的,“唰”地拔出腰间佩刀,随即楼下传来密密麻麻靴子踏地的声音,兴王府跟来的数十侍卫冲进了驿馆。 双方这次真正的是剑拔弩张。 “呵呵呵呵……不必紧张,就是有人开出条件,好讨价还价。”庞迁说完,用一种奚落的眼神打量朱浩,好似在说,你这个小子什么都不懂,还敢说话,真是不知死活! 但为何兴王府的这些侍卫真把他的话当回事? 难道他所说的,其实就是王府中人心中所想,只是假借这小子的口说出来,故意让作为襄王府代表的我难堪? 朱浩表情严肃:“是啊,是该讨价还价,但在讨价还价前,这十个人你们还是要送过来的。” 门口那襄王府的侍卫头领终于忍不住了,咬牙道:“我看你这竖子不知死活,信不信……” “阁下,谨言慎行,此乃我安陆之地,最好不要在这里造次,否则你们谁都走不出这客栈!” 陆松发出警告。 唐寅一看,谈判氛围全被搅乱,心里暗自后悔让朱浩出头,心想都提醒你小子谨言慎行了,怎么说话还这么没数?你这么说,不代表双方不用谈了? 就在唐寅想说点什么,以缓和一下气氛,朱浩突然问道:“陆先生,问您一句,在我们来之前,兴王府上下的意思,是要派兵出城,把失去的田地抢回来,遇到什么人直接动手,死伤不计,是吧?” 这个问题很冒失,却直击正题。 唐寅点头:“是。” 庞迁的脸色很不好看。 朱浩转而望向庞迁,道:“庞长史,你也听到了,其实今日谈判,事关两家王府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关系……若是闹不好的话,就结成了世仇,到水火不容之地步……好像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吧?” 庞迁顿时没之前那么自信了。 朱浩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若是谈不成,双方就要开战,这是严正警告,不像是虚言。 再就是告诉他,这一战无论谁赢谁输,两边成为世仇,对兴王府来说没什么,可对襄王府而言……万一未来兴王府出了真龙,那襄王府就要因为今日被朝中人当枪使,开罪未来的皇帝,绝对要倒大霉。 朱浩道:“襄王府去年选择息事宁人,今年为何突然撕破脸皮,庞长史不说,兴王府也心知肚明,其实兴王府不想把两家矛盾闹得如此深,最好能各退一步……当然表面上不是如此,双方还得保持适当的紧张氛围。” 庞迁皱眉:“此话何意?” 这次不用朱浩说,唐寅便主动把话茬接了过去:“意思是说,表面上我们仍旧水火不容,但暗地里双方各退一步,化解恩怨。” 庞迁听到这话,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昨日发生抢地互殴之事,今日他就马不停蹄赶来安陆,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不让事态恶化吗? 他心想,你们早这么说,何至于弄得如此不可开交? 这小子……好像不笨,能看清楚形势,可他先前为何还要那么咄咄逼人,要襄王府拿十名质子来交换呢? 唐寅道:“如此说来,还是有谈的余地吧?” 这就是最后通牒了。 我们把谈判的最终目的告诉你们,你们也该适时表个态。 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战。 谁怕谁? “嗯。” 庞迁还能说什么,自然点头。 这时还装腔作势,双方真打起来,襄王府损失肯定更大,先不论以后兴王府出不出真龙,就说兴王府的家当和侍卫数量,那就远比襄王府多,谁让兴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呢?人家跟当今皇帝关系近,接受的赏赐自然多,真打起来根本不怕拼消耗。 先惹事,再派人和谈,就是因为知道打不过。 兴王府毫无顾虑积极应战,则是因为明知这一战必胜,不会冒太大风险。 朱浩笑道:“既如此,那就由我来继续开条件……我说让襄王府故意送十个人,在田地中被我们抢过来,目的不是为了刁难,相反他们到了安陆后会好酒好菜招待……这些假象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给谁看?” 庞迁眯起眼,问道。 朱浩笑而不语。 唐寅则没好气道:“庞长史,明人不说暗话,非要把一切点破,咱们才能好好说话,是吗?” 庞迁顿时觉得很没面子。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兴王府高人不少,能猜出其实襄王府这边是被人利用,而且还是襄王开罪不起的大人物,除了当今皇帝或者太后外,还能有谁?而皇帝从来懒得过问王府之间的纷争,不用说,那就是太后了。 做样子,不就是做给太后看的? “继续说。” 庞迁进一步收起轻慢之心,不再把自己当成王府长史看待,双方关系进一步对等。 唐寅双手搭在身前,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意思是朱浩继续讲。 朱浩也不辱使命,不卑不亢道:“去年兴王府立下军功,朝廷赐下土地,就算明知那些田亩为襄王府占据,照赐不误,我想襄王府也应该清楚其中缘由,那便是引发两家纷争……当时兴王府果断出手,其实也是为息事宁人,庞长史能理解吧?” 庞迁没说什么,他作为文官,自然明白兴王府这么做的目的。 一旁跟随他来的侍卫头领却厉声喝斥:“抢我们即将收获的田地,还想让人理解?兴王府如此卑鄙无耻吗?” 朱浩道:“利益之争,不要抬高到道德批判的地步……那些田地不过几百亩,就算襄王府全占了,一年田亩租税的收入,可能也不到一百两银子,是吧?为了一百两银子争得你死我活,何必呢?” 庞迁笑了笑:“竖子不足与谋。” 唐寅一听,刚才还说要好好说话,现在就开始贬损朱浩起来? 给不给我唐某人面子? “砰砰砰!” 唐寅也不废话,直接用力敲了三下桌子,提醒庞迁,别以为你是襄王府长史我们就不敢动你。 庞迁身为王府长史,就没见过这种谈判的方式,还带敲桌子威胁的?兴王府不会都是一群土匪吧? 朱浩笑道:“庞长史说我是竖子,那就当我是竖子好了,但竖子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若是兴王府能在别的方面把这一百两银子给填补上,你看我们之间的纷争是不是就算解决了?” “啊!?” 这下不但庞迁意外,连唐寅和陆松也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朱浩。 让你来谈,是要保持兴王府威仪,谁让你代表兴王府给人家一百两银子? 你问过谁了? 这明显是示弱啊。 庞迁气势顿时大涨,冷冷地问道:“不是一百两,是一年一百两。” 朱浩道:“我当然知道,问庞长史一句,您是乘船来的吧?” “是又如何?” 庞迁面色冷峻。 “那庞长史下船时,没发觉我安陆与襄阳渡口有何区别?诸如,行商者数量,还有塌房、货栈的数量,再或是做邸店生意的门面,还有来往卸船的货船……” 庞迁没说话,这些情况他当然看到了,却不想承认。 朱浩道:“我安陆渡口,虽只是州城所系,行商者却络绎不绝,商贸往来频繁。若是襄阳渡口,也开设如此多的货栈、邸店,顺带将各地客商往襄阳引,而襄王府派人经营这一切……那一年的收入,恐怕绝非区区一百两之数吧?” “嗯!?” 庞迁皱眉。 若是跟一般人说这些,或许不理解,但襄王府跟兴王府不同,襄王府的大管家仍旧是王府长史,所以庞迁对襄王府名下的生意了若指掌。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 第三百六十二章 左膀右臂(求订阅) 客栈内,谈判还在继续。 朱浩道:“襄阳乃南北军事重镇,又承担防御水患之责,所以官府一直抑制商业发展,本地却因为来往客商众多,商贸发达,使得粮食、布匹、药材、官盐等价格,比周边地区低了两至三成,连襄王府近年来大宗货物采购,都是走的安陆途径……我没说错吧?” 庞迁闻言眉头紧锁:“你是说,兴王府完全可以将渡口的塌房生意,做到襄阳去?” 朱浩道:“不是兴王府做这笔生意,而是襄王府来做……襄王府乃特殊存在,襄阳府、县两级衙门怎么都管不到襄王府头上去,襄王府大可开发襄阳码头附近的墟市,使之慢慢成为南北货物集散地。 “这其中,最重要的塌房生意由襄王府派专人负责,我兴王府可派人协作……据悉之前襄王府曾尝试过经营塌房业务,但不太成功,商贾还是喜欢往安陆走,若有兴王府协助……姑且不说在墟市开发建设中那些地产的价值会大幅增长,仅塌房生意估计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庞迁面色稍有不屑:“这些事你从何得知?还有,我如何能相信你?” 朱浩笑而不语,往陆松身上瞟了一眼。 陆松看出苗头,马上解释:“这位朱少爷负责王府内货物采办和售出,兴王府过去两年大宗货物采购,都是由其背后家族一手完成……安陆本地最大的塌房生意便是他在经营。” “哦,原来如此。” 庞迁到此时终于听明白了些。 他心想,难怪王府派了个幕僚前来,还带个孩子,原来这孩子不简单,乃兴王府掮客?专门为王府打理生意?也是,涉及两家王府间的利益纠纷,找个会做生意的小子来,更好对接。 朱浩笑着问道:“襄王府是否有意谈下去?成则两利,不成则两败……兴王府如今并不怕事,反而是襄王府不想再生事端吧?” 口吻跟之前唐寅一样。 庞迁心下犹豫。 要说朱浩代表的兴王府开出的条件,其实挺诱人的。 若真能把塌房生意开到襄阳,慢慢将商贾引流过去,襄王府能赚到的钱,绝对不是那几百亩地的产出能比,可说是非常大的油水。 “此事老朽做不了主,还要请示过襄王。”庞迁道。 朱浩道:“那就请庞长史赶紧派人去知会……条件我们都列了下来,襄王府明面上不需撤走守田地之人,等兴王府的兵士过去,你们留下十人为质,双方你来我往,可以多番骚扰,形成拉锯之势…… “不过田里的秧苗以及作物,襄王府需组织人手及时补种,且不能损毁。如此反复几次,事情维持到六月后便偃旗息鼓……与此同时,两家王府间的合作可以暗地里进行,绝对不会让襄王府吃亏。” 庞迁听了一耳朵,好像这条件很符合襄王府的利益。 既能通过生意把田地被抢夺的损失给弥补回来,表面上两家王府还在继续争田地,朝中太后那边也好交差,如此还不伤和气,就算以后兴王府得势,出了真龙,两家没闹掰不说,或可攀上交情…… 庞迁心说,今日我不辞辛苦前来谈判,不就是为了达成如此目的? 看来兴王府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鲁莽无知,人家早就给我们设计好了退路。 “好,老朽即刻派人通知襄王,商定谈判要领……但具体谈定时,兴王府可不能只以你们几人出面。” 庞迁明显同意了朱浩开出的条件,但他怕眼前两人不能代表兴王府。 朱浩道:“若是真把事谈定,到时王府自然会派出高层签约……我们不过是负责打头阵罢了。” “嗯,来人,准备笔墨。” …… …… 谈判第一轮就取得非常不错的进展。 朱浩和唐寅下楼,从驿馆出来,暂时来到对面食肆等候消息,唐寅连呼不可思议。 “朱浩,我听明白了,你这不但要替兴王府和襄王府当和事佬,还想把生意做到襄阳去……拿兴王府当幌子,同时让襄王府给你铺路啊。” 唐寅苦笑着说道。 陆松上前小声问:“朱少爷,若真要做此等生意,应该不用我兴王府出钱和出人、出力吧?” 朱浩道:“不用,我这边派人过去就行……其实明摆着的事情,襄王府想通过行货买卖赚钱,靠田亩租税那微薄的收入想养活偌大的王府可不容易……谁都知经商赚钱,但不是人人都能把生意做起来。他们缺做生意的人指导,而我却缺渠道,这算是一拍即合吧。” 其实最赚钱的不是塌房生意,而是房地产,将水运交通更为便利的襄阳渡口开发成南北货物集散地,仅仅那些建成的店铺就可以大赚一笔,但此时还没人意识到这一点。 “你怎么想的?明明是来谈判,却跑去跟襄王府谈生意?你这脑子……可真怪!” 唐寅有点无语。 陆松咧嘴直乐:“看来朱少爷不但智谋超群,连经商也是一把好手。” 朱浩摆手:“别消遣我了,若是襄王府派了别人来,我都没法开口。就因为来使是庞长史……以我所知,去年襄王府见安陆地面上塌房生意好生赚钱,就是这个庞长史张罗着做塌房生意,结果没赚钱不说,还赔了不少……我跟他提出来,他想证明当初自己的建议有效,自然对此热衷。” 唐寅和陆松不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唐寅赞叹:“你够可以的,生意场上弄来的情报也如此准确,还能因人、因时、因地制宜,出人意表,让人叹服!” 正说着话。 就见对面驿馆有三人牵着马出来,居中那个肩上扛着个包袱,若所料不差,里面装有庞迁的信函。 三人出了驿馆后,翻身上马,向出来送行的人挥手作别,随即扬鞭远去。 唐寅从窗口往下看了看,回头道:“行了,我们也回王府吧……朱浩,回去后你可能要陪我去见兴王。” “嗯。” 朱浩没有丝毫惧怕。 见兴王嘛,又不是一次两次,再说今日的事也的确要兴王做出肯定才行。 …… …… 兴王府。 朱浩、唐寅和陆松,在张佐、袁宗皋和张景明陪同下,跟朱祐杬会面。 唐寅把谈判内容大概跟朱祐杬说了。 朱祐杬有些惊讶:“对方同意了?” 在场别说朱祐杬了,就连张佐和袁宗皋、张景明也一脸震惊。 你唐寅可以啊,去见一趟襄王府长史,谈判立马就有了进展?对方愿意息事宁人,田地就此拿回来了? 唐寅正色道:“虽然事情还要等庞长史请示过襄王才能决定,但以庞长史之意,襄王应该会同意此条件……因涉及我兴王府,请王爷决断。” 他的意思是我代表兴王府前去谈判,就算没损害兴王府利益,事情也不能我说了算。 朱祐杬开心地笑了,望着唐寅的目光再添几分欣赏:“唐先生出面谈判,既未损我王府颜面,还能在不伤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把事情谈妥……只是跟襄王府的生意……” 唐寅道:“自有朱浩出面……若是货物调运有问题,会找本省商贾苏熙贵协助。” “哦?” 朱祐杬不太了解情况,望向一边的张佐。 张佐作为王府当前的大管家,负责王府采购和销售事宜,急忙解释:“王爷您不记得了?苏熙贵就是本省黄藩台内弟,听说黄藩台已得朝廷调令,即将往京师为户部右侍郎,他们一向跟我王府交好。” “哦,真不错!” 朱祐杬听到这儿,心中大感安慰。 本来黄瓒为本省布政使,兴王府为避嫌,与之没有直接联系,但因为有朱浩的渠道,让苏熙贵跟兴王府关系日益紧密。 如今黄瓒暗地里与兴王府交好,变相地兴王府在朝中又多了一强援。 就算他过世,也给儿子留下一个非常好的政治资源和人脉,心中异常踏实。 袁宗皋见朱祐杬很满意,也就没了反对的心思,笑问:“伯虎,你是如何想到这一切,并以生意场上的利益,跟襄王府谈判?” 唐寅直言不讳:“其实都是朱浩提醒……他跟我分析,说襄王府上下都知道我兴王府不能开罪,暗中却被人所胁,不得已而为之,只要双方互给台阶下,就能把事谈妥。 “而与此相关的利益不过是几百亩田地的收成,那本就不属于襄王府的官地,朝廷已划拨兴王府,争无可争……再便是襄王府对我兴王府的实力多有忌惮,谈判时我们轻松便可占据主动。” 袁宗皋颔首,随即再次问道:“那意思是……朱浩在此番谈判中,出力不少喽?” 说话间往朱祐杬身上瞟了一眼,好似在提醒,你看我没说错吧?唐寅什么事都喜欢听朱浩的,并不是他能力有多强,很多时候就是靠朱浩出谋划策。 朱祐杬才懒得理会主意到底是谁出的,笑着说道:“朱浩小小年纪便智谋百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来以后可成为世子的左膀右臂。” 言下之意,朱浩有能耐,本王很高兴。 这不但是给我培养幕僚,更是为我儿子培养能臣! 以后我不在了,就靠朱浩帮助世子打理兴王府,这是多好的事?我为什么要为朱浩和唐寅通力合作而感到不悦呢? 都是我的人,王府一手培养出来的,分那么清楚干嘛? 朱浩急忙道:“多谢兴王赏识,在下一心为王府着想,一切都围绕此目的展开,尽力为之。” 袁宗皋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朱浩突然觉得,袁宗皋治理一个兴王府,能力自然绰绰有余,但治国却嫌不足,看来历史的评价是正确的。 你连兴王如今最在意的是王府传承都没看明白,见识上比之唐寅都不如,还总想瓦解兴王对唐寅的信任,拿回王府长史司的职权……看来就算未来让你多当几年内阁大学士,也帮不了朱四成就千秋社稷。 ------题外话------ 今天继续三更,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鼓励! 第三百六十三章 你来我往(加更) 获兴王首肯,就等襄王府给出正式答复。 同时兴王府精兵强将也在等候出击的命令,二百骑已备好,或许大明的军人内斗方面一向敬业,兴王府一群财狼虎豹根本就看不起襄王府的人,在骆胜和骆安等头领看来,只要兵马杀过去,定能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当天晚些时候,庞迁收到快马来报,说襄王同意了兴王府所开条件。 当晚张景明便代表兴王府,带着唐寅、朱浩和陆松等人前去见庞迁。 因为张景明对于眼前之事不熟悉,其实主导者仍旧是唐寅。 当对方看到连王府左长史张景明,都对姓陆的幕僚言听计从,才明白兴王府从一开始就没有轻慢襄王府,对方的确派出能人前来谈判,也使得谈判可以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从接触到落实。 “如此就说好了……今晚是否便可开始行动?我兴王府已抽调数百将士,准备连夜杀奔过去。”唐寅道。 庞迁哭笑不得,问道:“是否给我们一些准备时间?” 唐寅点头:“那好,最多我们将出兵时间延后到天明,你们若有诚意的话,必须留下十名人质,兴王府承诺会好生招待……但也请将兴王府的人善待。” “这是自然。” 庞迁点头,随即又关切地问道,“有关塌房生意……” 唐寅这个没法做主,转头望着朱浩,意思是你来说。 白天时谈判基本是朱浩作为主导,但晚上再次接触,因为有张景明在,朱浩一直待在后边看热闹。 此时他才出来:“我会安排人手前往襄阳,也请襄王府派员接洽……” 庞迁点点头:“今夜老朽便动身回襄阳,主导此事……最近几日襄王府会再派人前来联系,若没有别的事,老朽便告辞了。” “请!” 张景明负责送客。 …… …… 一行出了驿馆,随后襄王府的人连夜赶回襄阳。 张景明略微有些担心:“襄王府是否会反悔?如此敷衍了事……莫非只为庞长史一行平安回去?” 唐寅道:“料想襄王府应该有诚意,不然他们不会先行派人与我们协商……看来襄王府在此事上确实受到威胁,不得已而为之,想及早谈成,化解纠纷。” “希望如此吧……伯虎,你是否与我同去见兴王?”张景明这么问,意思是你还是别去了。 唐寅自然识趣,拱手行礼:“忙碌一日,明天一早还要陪同骆卫副前往城北争议地区,解决土地纠纷,先回去歇息了。” 朱浩笑道:“张长史,我也要回家了,今天我都没读书呢。” 张景明望向朱浩的目光倒是很柔和,回来后他一直没接触王府的财政大权,自然也就没那么多争锋之心,对唐寅和朱浩的态度很随和,微笑点头,招呼陆松等人先行回王府。 …… …… 张景明一走,两人轻松许多。 唐寅望着朱浩道:“你这下又把生意做到襄阳去了……但我思虑后觉得,你未必要牵扯进如此纠纷中。你已经赚了那么多银子,为何还要趟此浑水?跟兴王府的采购生意,多是来自于苏东主给你带来的便利,而跟襄王府做生意……苏东主怕是没法帮助你啊。” 以唐寅之意,人家苏熙贵是觉得兴王府中可能出真龙,所以才会牺牲利益便宜兴王府。 要是跟襄王府做生意,苏熙贵怎可能还会做亏本买卖? “先生,你没做过生意,不知这行商的要诀是什么……襄王府做塌房生意,要的是生意渠道,我给他介绍渠道,顺带解决两家王府的纠纷,可没想过从中赚银子……我的目的,是让兴王府觉得,我作为王府中人,做生意并不是唯利是图,而是能以此帮到兴王府。” 朱浩说话七分真,三分假,但外人却看不出其中端倪。 按照常理,朱浩不该把生意往襄阳引,一旦襄阳发展起来,安陆将慢慢失去江北商业中心地位,他名下的塌房生意也会大受影响。 但实际上,从无到有培育一个商贸中心,能赚到的钱绝对很可观,就看具体如何操作。相比于安陆,襄阳地理位置更好,五百料的大船可以从大江直接驶到襄阳码头,此后不管是走陆路或是换小船至河南南阳府再登陆北上,可选择面更多。 实际上就算没有朱浩这只蝴蝶的翅膀煽动,到了明朝后期,襄阳也会慢慢取代安陆的商贸中心地位,成为真正的南北商贸枢纽。 此时朱浩想要告诉唐寅的是,如果人人都秉承儒家因循守旧的中庸思想,那这世上就没有行商之人,都安心当农民守着一亩三分地靠天吃饭去了,商贸不是靠保守就能赚钱……你有你的想法,但别干涉我的决定。 而且先不论我是否赚钱,我至少赚到了兴王对我的信任,也免得以后被人说,我朱浩借助做生意赚王府的银子,让人觉得我留在兴王府别有用心。 “随你吧。” 唐寅虽然也中庸守旧,但有一点好,那就是他思想开明。 我提醒过你,听不听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强行改变什么。 也是唐寅这一生随遇而安的际遇,形成了他这种从不与人争的性格,看起来很是洒脱。 …… …… 翌日清早。 唐寅与骆家父子带着大批侍卫杀往襄阳和安陆交界处,一次冲锋就把田地给拿了回来。 在抢回土地这件事上,朱浩觉得兴王府实力完全够了。 兴王府这两年风头大盛,连带着王府中侍卫士气都很高,毕竟一场剿匪之战,让很多人都拥有了比现在的官职更高的待遇。 再加上那场剿匪战,让王府上下有了信心,襄王府已是昨日黄花,最近几十年都要死不活的,怎么跟全盛时期的兴王府斗? 到天黑时,唐寅便在几名侍卫陪同下回到兴王府,同时押回来襄王府留在田地内的“人质”,却一个在职的军人都没留,全都是佃户,不多不少正好十人。 “这群王八羔子,糊弄我们是吧?说给十个就十个,还全没军职在身,我们被他们扣押的人中可有仪卫司的弟兄呢。” 蒋轮出来迎接唐寅,得知情况后,嘴上骂骂咧咧。 同时跟着一起出来的典宝正杨秀问道:“不知王府几时派人去接洽,把我们的人给要回来?” 唐寅道:“眼下不用着急……要创造两家王府纷争的假象,就得互相留下人质,让人以为两家已然势成水火,若是一早就把各自扣押的人给交换,这局恐怕轻易就被人看破了。” 杨秀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 明明兴王府可以靠武力解决问题,为何偏偏选择如此被动的方式?非要一团和气才好?但眼下也没和气起来啊。 杨秀先一步带人押送十名人质入内,蒋轮提醒:“我说唐先生啊,现在王府内部对你有所非议,觉得昨日之事根本没那必要,既决定要把事情闹大,那就不能留后手,干嘛还要弄一些故弄玄虚之事?” 唐寅心想,事情闹大了,王府是不怕,可最后还不是我出来背锅? 还是朱浩说得对,王府这是拿我在当枪使呢。 最初挑事的人是我,现在就一股脑儿要把事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那时我在王府的日子也到头了。 唐寅叹道:“两家王府同在湖广北部,田地还毗邻,继续闹腾下去,以后年年起争端,以后哪里还能安心种地?反倒是如此,能将损失降下来……再说了,只是装个样子给外人看看,又没有多麻烦。” 蒋轮笑道:“这是否就是民间人所说那般,远亲不如近邻?” 唐寅心想,还民间人呢,你真把自己当成皇亲国戚了?你不过是兴王妃的过继弟弟罢了,弄得好像你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正有此意,再就是王府上下现在需要安宁和发展,这对王府是好事。”唐寅语气稍显轻松。 蒋轮道:“要么怎么说你唐先生是做大事的呢?格局就是高,今天累了吧?我请你喝酒去。” “不用了,回头再说,这两天下来……腿都快跑断了,我跟朱浩说说过话就回家,好好休息……孟载,不用着急,以后喝酒的机会多着呢。” 唐寅拿出一副老朋友间不需客气的态度,出言拒绝了蒋轮的邀请。 “那好,回头请你喝酒,我这人脑子不够灵光,有事你多提点。”蒋轮现在不但想跟唐寅做酒友,还想让唐寅教他几手。 毕竟他在王府中存在感一直不高,想更有发展,自然要得到有能力之人相助,指望那些当官的提醒? 别做梦了! 还是酒友唐寅比较靠谱啊。 …… …… 兴王府和襄王府之间的纷争,一时间看起来得到圆满解决。 兴王府占回土地后,马上“邀约”对方再来一次推拉,这也算是对襄王府的一次“考验”。 襄王府得到通知后,立即派人来抢夺土地,然后积极栽种秧苗等农作物。 兴王府这边退回来,过了几天等襄王府补种完毕,再次出动人手把田地给抢了回来,看到地里绿油油一片,说明到目前为止襄王府还是遵守约定的。 随后就是庞迁再一次作为特使,前来安陆商议后续合作事宜。 “怎么又是他?” 唐寅闻讯,自然带上朱浩一起去谈,马车上他不耐烦地抱怨开了。 朱浩笑道:“兴王府跟襄王府间的约定,不能为太多人知晓,再者去年襄王府有关塌房的生意就是庞长史主导,襄王府派他来合情合理。这次不过是例行对话,一切讲究和气生财!”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天命如此(求订阅) 兴王府跟襄王府之间发生矛盾,朱浩还能从中发一笔横财,这是他提前根本就没预料到的情况。 襄王府对于营商赚钱之事很热衷,加上庞迁年岁大了,马上要从王府退休,捞钱的兴致远比常人更为浓烈,一来二去生意就谈成了。 至于往襄阳府那边开拓商埠,扩展业务,朱浩不用亲力亲为,交给马掌柜一干有经验的商人便可,有襄王府的资源,背后还有兴王府作为靠山……这些商贾可以挺起腰杆,大张旗鼓地做事。 以往在安陆之地营商,腰杆就比别的地方直,不用每时每刻都仰官府鼻息。 襄阳和安陆两地官府对此自然着恼,但始终商人受两家王府保护,这就很难办了……地方藩王跟官府间产生利益之争,一向都是王府握有主动权。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 京师会试的消息传回,不出朱浩所料,公孙衣落榜了,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 跟乡试落榜不同,对公孙衣来说,即便会试落榜,他也跨越到了士族阶层,但对于那些熟悉公孙衣的人来说,比如唐寅,提及时还是要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但心里却有数……你公孙衣要是能考中进士,除非老天瞎了眼,再或是让朱浩帮你明明目。 三月二十这天。 兴王府内来了名不同寻常的客人,王府上下都热情接待,显得很是郑重。 朱浩打听后得知,这位乃是皇帝派来的太医,专门来安陆诊治兴王病情。 过了中午,朱浩见到唐寅,详加问询后,便见唐寅脸上满是感慨:“……兴王乃息贲之疾,御医虽做出诊断,并开出药方,以其意,恐怕无法痊愈,只能安心静养。” 所谓的息贲,又叫肺积,通常来说是多种肺部疾病的通称,比如说肺气肿之类的,会出现肺部胀大等症状,毕竟这年头无论中西医都没有开胸诊断的能力,只能通过病人各种表现进行判断。 基本上朱浩已确定,朱祐杬的息贲之疾,就是肺癌。 “问过病因吗?” 朱浩问道。 唐寅摇头:“不太清楚,若是药石无灵的话,情况会持续恶化,恐真要被你言中……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朱浩颔首会意。 以他所知,虽然朱祐杬看起来说话做事什么的,一切都很正常,但跟大明历代皇帝以及藩王一样,朱祐杬有个毛病,就是信奉道家,也曾服用过一些所谓强身健体的丹药…… 这不能怪朱祐杬迷信,过去这些年他一直想多要几个儿子,长子过世后,年过三十才有了朱四这个儿子,后来又生下一个女儿…… 朱祐杬对于生儿子有一种偏执,发现身体不行的情况下,自然要靠丹药进补。 这年头,丹药之所以被皇帝、藩王和权贵阶层重视,最主要的作用并不是延年益寿,而是床第之事,当有权有钱后发现身边一堆美女却力不能及时,总要想办法解决一下,而很多丹药因重金属超标,药性猛烈,短时间内真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于是乎…… 各种后遗症就有了。 “兴王得知病情后,没交待什么吧?”朱浩再问。 唐寅无奈叹息:“能交代什么?尚不到交代后事的时候吧……不过料想兴王对于病情早有心理准备,御医告之内情时面色平静,只是让人好生款待御医及其仆从,估计御医会在本地逗留一段时间,看兴王身体调理情况再决定几时回京。” 朱浩很想说,治不治都那样了。 这年头没有外科手术,没有放疗、化疗这些,更没有靶向药,光是靠休养……就跟慢慢等死差不了多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痊愈的病例,但那种机会微乎其微,几乎只在各种稀世奇闻,或道听途说的八卦中出现。 这年头得了癌症,人们只能认命,好好享受剩下的日子。 “朱浩,你问这么多,是不是你早就察觉兴王的病况?早前你跟我说那些话,应该也是心里有数后做出的论断吧?”唐寅问道。 朱浩摇头:“就是猜的。” 唐寅道:“其实早前我还怀疑,或是有什么人对兴王不利,而你知情不报,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 朱浩笑着问道:“你猜想我会帮人毒害兴王,所以想方设法把家族迁出安陆之地,怕自己被连累是吗?” “这……” 唐寅被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先生,你是因为跟我熟悉,所以才直话直说,我也是因为相信你才无所隐瞒,不要往心里去……现在还是想想我之前分析的那些,好好教导世子更加重要。”朱浩道。 唐寅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什么:“以我猜想,御医回到京师后,必会将兴王的病情如实上报,这两年朝廷对于兴王府的压力会小很多,但或许也会如你所料,再过个几年……情况就不好说了。” 朱浩道:“你是想说,可能跟我猜想的那样,兴王病故后,世子因为缺少强有力的后盾,会被朝廷胁迫吧?” “嗯。” 唐寅心想,还是你小子敢说真话。 “呃……” 朱浩斟酌了一下措辞,既然你这么想,估计兴王府的人也会有如此想法。 事实却是,历史上朱祐杬死后,皇室对朱四并没有行禁锢之举,连刁难都没有,朱四顺利便接掌了王位,其实由始至终,兴王府的“危机”都是来自于身在险要位置的自危情绪所致。 即便张太后曾顾虑过兴王府的存在,但因正德皇帝没心没肺,朱厚照从来不会想如何打压自己的叔叔和堂弟,使得朝廷对于兴王府的戒备只限于监视和限制其与朝中官员往来方面。 但对于朱浩来讲,要的就是兴王府这种莫名的危机感。 若是兴王能不断向朱四言传身教,塑造朱四危机意识,这样他作为伴读,也就不用担心会暴露自己的企图。 王府上下人人自危,我向世子灌输相关思想,提醒他认清现实,小心为上,应该没错吧?就算王府中人知道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不能以此怪责我危言耸听吧? “先别跟世子说这些……最近好好读书,等凤元回来后他会到王府授课,那你就彻底不用再给他们讲经义了。” 唐寅最近基本很少来学舍,都是储玉在教,但储玉又不是铁打的,也需要休息,有时还是朱浩上课,王府上下对此早就习惯了,连袁宗皋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储玉到后来也乐见偷得浮生半日闲。 若公孙衣回来授课……朱浩心想,别到时候我比现在更忙。 他只不过是考中举人罢了,肚子里的墨水还是原先那些,以为他获得举人功名就能改头换面,做梦吧! …… …… 即便朱浩和唐寅不说,朱四也不可能不知道父亲的一些情况。 但王府明显没有对朱三和朱四说明,他们的父亲即便不是病入膏肓,也可以开始倒数日子过了,朱三和朱四只当父亲卧榻一段时间就会病愈。 “最近我娘说,要让我妹妹也来学舍上课,让她接受唐先生启蒙。” 朱四这天好像没事人一样,课间休息时对朱浩说道。 “你妹妹?” 一旁的京泓满脸不解,还特意看了朱三一眼,意思是朱四你除了这个姐姐,还有妹妹? 朱四只有一个妹妹,今年六周岁,确实已到开蒙年岁,或许王府内有朱三这个姐姐当开路人,本来说朱三去年就放弃读书,改而学女子的东西,但这一年下来,王府并没有剥夺她读书的资格,基本还是有机会就往学舍跑。 “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朱三说话时叉着腰,一副母老虎的架势。 她现在已是十一周岁的姑娘。 女孩子家,青春期来得早,这一年下来……她身体的变化很大,不仅个头猛蹿了一大截,身体也开始玲珑有致。 或许是朱祐杬的病情,使得王府忽略了她身体的变化,以至于到现在还能跟几个同龄男子一起上课。 “郡主?呵……” 京泓脸上挂着笑,嘲弄意味明显。 你当我那么没志气,要娶一个郡主?当是什么宝贝呢,我可是要考科举的,会打你妹妹主意? 几个孩子一起上课三年,做了三年同窗。 随着年龄的增长,几个孩子懵懵懂懂,多少知道了一些男女之事,再也不复以前只提怎么玩,从不考虑男女大防的天真无邪。 尤其这年头,男女十四五岁就可以成婚,真要细究的话,加上订婚什么的,他们这个年岁已经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了。 朱三看出京泓面色不善,鼻子眼睛差点儿皱到一起,厉声喝问:“小京子,你什么意思?” 朱浩道:“京泓,对郡主说话客气一点,以后她或许就是你高攀不起的人物。” 京泓打量朱浩一眼,有些惊讶。 好似在说,你不会那么没志气,要打她和她妹妹的主意吧? 朱浩不想解释太多。 总不能告诉京泓,你眼前这位将来很可能不是郡主,而是公主?到时就不是娶郡主,而是尚公主……平白得个驸马都尉,将来也是有机会加官晋爵的。 “看看人家朱浩,比你有见识多了。”朱三笑嘻嘻望向朱浩,“小浩子,如果我妹妹来上课,你会不会教她?” 朱浩没搭理。 朱四白了她一眼,道:“姐,你怎么跟朱先生说话呢?” 朱三双手叉腰:“这么说话都算客气的……他现在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该让他知道,王府到底以谁为尊。”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六十五章 名师风范(求订阅) 朱浩才懒得跟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我不理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回头就给你多布置点作业,完不成让京泓他们嘲笑你不爱学习…… 治你还不简单? 眼看快要到夏天了,公孙衣回到安陆,现在不太好意思天天进王府,让他去授课还是太过为难,之前教个幼儿园小班都捉襟见肘,现在一群孩子已成长为初中生,越发现自己教不好,越有一种挫败感。 刚回安陆那会儿,隔几天就来拜会一次,到后面基本瞧不见人影。 而此时,朱浩要正式收他第一个弟子……居然是孙孺。 “……给先生奉茶!” 朱浩坐在铺子里正位上,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语气冰冷地说道。 孙孺平时为人不着调,但似乎很怕这个老娘。 朱浩现在也知道孙孺家里的情况,独子,而且是老来得子那种,现在孙家对这个唯一继承人寄予厚望,曾聘请不少名师进行指导,但学业总是难有进步,至于县试和府试能通过……背地里是否塞过银子走关系,朱浩不问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到了院试,从主考到阅卷官,都不是孙家贿赂得了的,只能靠真本事,孙孺也就原形毕露了。 孙孺苦着一张脸,跪到朱浩面前,双手奉上茶水。 朱浩接过来喝了一口。 旁边李姨娘看不下去了,急忙道:“好了好了,孙少爷快起来,这就算礼成了!” 孙老太太板着脸:“让他在这里跪一会儿,以后教导犬子,就劳烦朱先生您了……三夫人,咱不如到里面谈谈?” 一边对朱浩恭恭敬敬,一边却想跟朱娘面谈,大概是听说朱娘生意做得很大,趁机套近乎。 “请。” 朱娘赶紧邀孙家老太太入内院。 以前孙家这样的大商贾,是朱娘高攀不起的,现在人家主动把儿子送给朱浩当弟子,还厚礼拜师,更是主动降低身段谈生意,诚意不可谓不足。 朱娘一直觉得多结交人脉对做生意有帮助,自然好生招待。 …… …… “起来吧,出去说话。” 朱浩看门口一堆人围观,知道孙孺心里不好受。 谁愿意被人嘲笑? 看看你,大人拜个小孩子当先生,还这般毕恭毕敬,丢不丢人? 孙孺灰头土脸起来,跟朱浩一起出了门口,快步转过一个街口,发现没人跟上来凑热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朱浩问道。 孙孺有些惭愧:“前两天与几个好友一起喝酒,晚了些,翌日才归家……” 朱浩心想,难怪你老娘对你这么苛刻,看来是觉得你已误入歧途。 “那你当晚可有去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朱浩继续追问。 “这……我……我去了教坊司……” 孙孺说话断断续续,却很直接。 朱浩点头:“那令堂把你送到我门下就有迹可循了……如果你连自我约束都做不到,趁早离开,别辱没我门风……从今日开始,我要教你读书上的事……你要跟我其余学生一起读书。” “啊!?你还有别的弟子?” 孙孺很讶异。 说话间,朱浩已把人带到自己的实验室,将关敬、张家两兄弟和闵斐元叫了出来。 四人打量孙孺,孙孺也在看四个半大小子。 “听好了,他……名叫孙孺,从今日开始,就在这儿读书,你们可以称呼他为师兄……我这就布置课业。” 朱浩说着便带人进门。 “我说……先生,你这是干嘛?”孙孺以为朱浩拉他出来只是遛弯,谁知在街上转了没多久,就被架到课堂上来了? 朱浩道:“闵斐元,你给这位新师兄讲解一下课堂规矩。” 闵斐元道:“每天必须辰时一刻抵达,下午酉时才可离开,中途若无故出门,罚二十戒尺,若有行为不端……有教条二十则,分别列于墙上……” “哼……我跟他们不一样。” 孙孺想说,我一个成年人,居然要被如此管教? 朱浩板着脸道:“最近我也在备考院试,如果你不能安心读书,如何求取功名?你娘把你送入我门墙,就是让我好好管教,‘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既是你先生,就要对你负责。” “嘿,你想管我?你以为自己是谁?”孙孺本来对朱浩还算客气,闻言转身便要走。 不料关敬一把抄起根棍子,挡住孙孺去路。 孙孺目中无人惯了,哪里看得起眼前的半大小子?厉声喝道:“让开!” 人硬往前闯,却没等他接近关敬,脚下已挨了一个扫堂腿…… 孙孺立马摔了个狗吃屎。 “听好了,我不在的时候,闵斐元是班长,而你关师弟就是纪律委员,他们负责看管你……每天我都会给你布置功课,完不成的话……呵呵,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浩心想,你小子落在我手里,我就要拿出严师的态度,不然怎么出高徒? “你,你……” 孙孺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起来后摸着摔成红萝卜的鼻头,一脸憎恶望着眼前之人。 朱浩笑道:“之前你我初见时,你不是很得意自己文章方面的才华吗?我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一天在这儿写二十篇文章,每篇文章必须要三百字以上,写不完……别想吃饭!小关,我把人交给你们,你给我盯紧了,要是让他跑了,拿你们是问。” “没问题!” 关敬最近练武很无聊,正缺个陪练呢,孙孺就被送来,倒是个挨揍的好苗子。 关敬兴奋地盯着孙孺,摩拳擦掌,既然朱浩吩咐了想怎么揍就怎么揍,那还用得着客气? “你……不能这样啊……啊!放开我!啊!” 孙孺心中发凉,见朱浩要走,自然要挣扎一番,可以他那文弱书生的体格,别说关敬了,就连李家兄弟他都对付不了,跟闵斐元最多打个平手,四个师弟加上门口的护院……不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都难。 …… …… 朱浩回到家。 孙家老太太已跟朱娘深谈一番,出来后没看到儿子很意外。 “老夫人,人已经被我送去学堂了,回头告诉你地址,一早一晚派人接送,若是有留堂的情况,可能当晚要深夜才能归家……望老夫人理解。” 朱浩上来说的话,让老太太很惊讶。 “犬子他……” 她本想问,我儿子能接受你那套管束? 老太太看起来对儿子要求严格,实则却是慈母败儿的典型,因为孙家把孙孺看得太过金贵,基本是有求必应,这才养出孙孺一身坏毛病。 朱浩道:“令郎在我门下,必定能出成绩,否则束修分文不取……再说我家里也不缺这些。” 老太太细细一想,也是,朱娘母子生意做得那么大,会在乎这点银子? 儿子能拜到人家名下,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哪里还敢提更多要求? “回头我会让本地举人公孙凤元,就是兴王府曾经的一位教习,过去与令郎一起读书,你看……” 朱浩用试探的眼神看了过去。 孙家老太太闻言立马眉开眼笑:“这个好……那就全仰仗朱先生,走了!” 随即她招呼带来的人,不管儿子如何了,直接回家。 …… …… “小浩,这样……真的好吗?不会耽误你学习吧?” 朱娘出门看着孙家人一行远去,回头打量儿子一眼。 朱浩笑道:“挺好的,我教授个弟子,如果将来有出息的话,不是个好帮手?” 李姨娘喜滋滋道:“浩少爷就是有本事,现在连城中大户孙家都把唯一的独子送给浩少爷当学生,这传出去……啧啧,多有面子?” 朱娘道:“教不好的话,也容易被人戳脊梁骨呀。” “娘和姨娘别担心了,不会影响我读书,马上就要院试,我这次先考个秀才,回头再考个举人,给咱家争脸。” 朱浩一脸自信。 “等考上了才说大话吧。” 朱娘摸了摸儿子的头。 本来她不太赞同儿子收什么弟子,觉得会影响朱浩学业,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也不会赘言。 …… …… 孙孺拜到朱浩门下。 这事王府的人也有听闻,毕竟孙家拜师动静闹得挺大,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陆松这天跟朱浩一起到报恩寺上香,实则是去见朱万宏,路上多有感慨:“若朱少爷有时间的话,也请多提点一下犬子。” 朱浩问道:“陆典仗何出此言?” 陆松叹息:“连公孙先生都是得您提点,才考过乡试,若是犬子也能更进一步……” 朱浩笑道:“令郎作为家中长子,恐怕不能考文试吧?” “武举也可。” 看来陆松也是有追求的。 历史上正是陆松一直对陆炳严格要求,让其去应武举,结果陆炳考中武进士,因此跻身朝廷核心。 “陆炳是我朋友,我自然会对他多加指点……不过安陆本地院试定在七月中,只怕最近我没时间……”朱浩道。 随着考期定下,院试对朱浩来说,是获取功名的关键一战。 哪怕有县案首为底子,可院试还是不能松懈。 陆松面带期许:“您考中生员,更能好好提携小儿,在下于此先谢过。” ------题外话------ 炎炎夏日,何以解愁?唯有看书!今天天子再次爆发三更,请大家多多支持,订阅和月票多多益善,谢谢啦! 第三百六十六章 院试(加更) 安陆本地院试时间,定在七月十七。 先进行的是本县生员岁考,七月十六成绩放榜,不过王府内没有应考之人,但成绩公布后,唐寅急忙带着新得到的考题来见朱浩和袁汝霖,准备通过分析考官出题意图,对二人进行突击指导。 “此番张提学出题,中规中矩,并未有对当下时局的批判,仍旧以两篇四书文为主……你们先看看这两道题,分别出自《论语》和《孟子》,今日先尝试写两篇出来,晚上袁长史也会看一遍……” 朱浩和袁汝霖同时应考,别说唐寅,就连袁宗皋都很在意。 毕竟涉及到袁宗皋这个嫡孙的功名,袁宗皋非常希望大孙子可以在十五岁时考取生员,但唐寅知道,以袁汝霖的才学,通过这次院试太过艰难,只能期冀有奇迹发生。 袁汝霖问道:“现在就写吗?” 唐寅的目光却在偷偷打量朱浩,朱浩这会儿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考题,若有所思,却丝毫也没有动笔的意思,显然不会做这种明天肯定不会出的考题。 本县岁考时已出过的题目,有何必要再写一次呢? “汝霖,你尽快写,朱浩那边由得他……” 唐寅不能勉强什么。 袁汝霖急忙研究题目,准备开写两篇文章,而唐寅则看着朱浩,问道:“怎么样,可有信心?” 朱浩笑了笑,没有回答。 唐寅道:“我知道,一场院考难不到你,听说你最近给孙家那个儒生授课,进展如何?范学正走之前特别提过,那儒生脑子一根筋,读死书,死读书,毫无前途可言,除非你能算出明日考题,并给他范文,否则……” 朱浩摇了摇头:“我可没那能力,最近我对他的教学方式,就是让他死记硬背,外加每天写二十篇文章……” “啊!?你疯了?二十篇?” 唐寅觉得很不可思议。 “最初他的确写不出来,但关上门饿他两天,别说一天二十篇,我估计现在他一天三十篇也写得出来。” 朱浩好似言笑般说道。 唐寅皱眉:“学问不是靠如此生灌……咦,这不像是你的真实水平啊?” “因人因事而异……这儒生之前对自己很自信,我就拿出几篇文章让他作为参考,仔细揣摩范文的内在构架以及遣词造句,好好模仿。正所谓熟能生巧,恰恰他之前就是自诩才学了得,写一两篇文章就想找人评判,还沾沾自喜,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学问是靠积累而得。” 朱浩笑着说道。 唐寅摇头:“随你吧,希望明日他也能考取生员,这样别人对你的非议声自会平息。” 以唐寅之意,你一个人牛逼不是牛逼,能把一个书呆子栽培出来,考取秀才功名,那才叫真本事。 毕竟孙孺是本地公认的菜鸡,要是能师生一起考取功名,外人对朱浩哪里还敢有什么议论? “明日让陆松陪你和汝霖前去考场,别再像府试时提早出来……张提学治学严谨,厌恶那些自诩才学过人之辈,尤其像你这样未考而先有名的稚子,若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你考取功名。此番守个县案首进学的资格便可。” 唐寅好言相劝。 朱浩笑问:“你是不信我的学问?” 唐寅道:“我是怕你不懂人情世故……算了,不提也罢,相信你自己能把控。” …… …… 七月十六当晚,朱浩和袁汝霖都在王府中过夜。 袁汝霖半宿都睡不着,天没亮被陆松叫醒,此时他才休息了一个多时辰。 “袁公子,你没事吧?” 连陆松都看出袁汝霖的紧张。 袁汝霖摇摇头,眼巴巴地望向朱浩。 朱浩道:“赶紧吃点东西,早些去贡院……要是实在没胃口,就在考篮里带一些食物,中午饿了的时候再吃。” “嗯。” 袁汝霖好似恢复了些许信心。 朱浩昨天让孙孺回家准备,今天不会跟他一起前往考场。 但一行人抵达贡院时,还是见到孙孺在那儿,跟一群考生高谈阔论,仍旧是以前那种书呆子遭人戏弄的傻样。 “我说孙公子,听说你拜了一位名师,今天你老师是不是也跟你一起考生员?”有人拿孙孺开涮。 孙孺没有四下张望,也没有留意正在一边等候入场的朱浩,一脸得瑟:“名师出高徒,你们这都不懂?看我今日一次考取生员……嘿,那也是我自己有本事……” “哈哈哈哈……” 一群人嘻嘻哈哈。 平时一起举行文会,孙孺就是众学子的开心果,现在也不出意外,大家还是拿他当取乐的对象。 随后贡院开启,衙差从里面出来,准备搜检入场,众人各自把考篮里的凭证捏在手上,过门检一关。 …… …… 进入考场,与县试和府试不同,城中有名的儒生都在里边等候。 院试时,涉及功名,为防止有人替考,会由本县廪生监察自己所保考生,以确保全都是本人参考,若出现什么偏差,廪生也要跟着受过。 有认保而无派保。 考生互保人数仍旧是五名,需要一起等候廪生辨认和签押。 明朝院试与县试、府试相同,仍旧只考一场便发案,并无覆试,两篇四书文的优劣决定成败。 朱浩与袁汝霖进场后,同为本县一名叫胡科的老廪生认保,这老廪生眼睛好不好使都难说,不过这个时候朱浩也见到了本省提学张邦奇。 这已是张邦奇在湖广提学上的第二个任期,年不过三十出头,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像个年轻的教授。 斯斯文文,一股学术范儿! 令朱浩惊讶的是,张邦奇居然戴着一副自己交给苏熙贵销售的眼镜,此时眼镜架在鼻梁上,多了几分文绉绉的气质。 只是大多数考生都非常好奇,根本不认识眼镜是何物。 “本县士子朱浩,祖父朱明善、父朱万功,锦衣卫军户出身……”一旁县礼房一名典吏指着朱浩进行说明。 胡科看了朱浩一眼,点头表示确认,心想这个不用认,一眼就能看出来,来考院试的孩子中以其年岁最小。 换作普通军户家的孩子,张邦奇或还要求证一下是否为余丁,但锦衣卫……那就不一样了,锦衣卫出身如果不是余丁的话,谁舍得把拥有继承权的孩子弄来考科举? 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一批人验证完毕,朱浩与袁汝霖进入甲子号考棚,这是朱浩继府试后第二次来这考棚考试,因为院试时不需提座号,考生座次分配基本是以报名顺序来确定,而朱浩和袁汝霖作为王府中的孩子,报名都比较早,考号自然很靠前。 …… …… 太阳出来很久了,考试仍旧没有开始。 这说明院试搜检和认保的过程比较繁琐,甲子号考棚的考生最先坐满,却没人说话。 袁汝霖的座位就在朱浩斜对面。 或许这也是袁宗皋托人办的,目的是让自己孙子在这种大考中一抬头就能看到“小先生”朱浩,消除一些紧张情绪。 袁汝霖果然不时往朱浩这边瞟几眼,只是考棚面对面两排中间的距离比较远,还有衙差巡逻,查看考生带进考场的考篮,没人敢打破这种宁静。 “邦邦邦!” 外面传来敲锣声。 “放题!” 有衙差大喊。 随后各考棚门次第打开,每个考棚内都有两名衙差进来,手里拿着印刷的制式卷子,分别发到每个号舍考生的手里。 院试跟前两场资格考试最大的不同,在于卷子规制相同,除了要糊名,在考试后还要进行誊卷,另外两道四书文的考题直接印在考卷上,明显所有考卷在下发前都经过仔细检查,确保无错漏和模糊不清的情况。 就算考生的卷子真有问题,也有备用的卷子可以替换。 但若是考生自行玷污试卷,就没有更换的权力。 “开考!” 随着衙差的喊声传来,每个考棚的木栅门暂时被关上。 考棚内均有衙差进行监场,同时有三五成群的衙差进行来回巡场,最主要的则是主考张邦奇巡逻,在巡查过程中发现考生有行为不端的情况,他有权力直接没收卷子,剔除其考试资格。 …… …… 考试开始。 朱浩在写完名字和三代祖籍姓名后,随即把目光落在考题上。 第一题,《孟子》题。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朱浩一看这题目,就明白唐寅对张邦奇出题“中规中矩”的评价非常中肯。 这题目出得…… 圣人之言一字不漏,不会去截搭或是断句,也无须你自己去背前后章节,我就整段告诉你,让你以之进行四书文论述,这样的题目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第二题,《中庸》题。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这题目……果然很张邦奇。 朱浩很想说,中庸之人讲究中庸之事,求的就是个循规蹈矩,滴水不漏。 第三百六十七章 没有倾向的考题 题目出得中规中矩,不带有任何政治影射,看起来完全就是张邦奇出于对士子学问的考校。 在院试中,摒除了像邝洋名这样把个人思想强加到科举考题的行为,这样的题目看起来很工整,但恰恰就是这种文章不好写,因为你不太好把握主考官的政治倾向。 没法从题目中发掘其政治倾向,那就没法探知他的好恶,写文章时反而容易出现瞻前顾后,甚至写出冲撞主考官政治理念的文章,就算你才学再高,最后也要落得个铩羽而归。 第一题。 孟子题。 意思很简单,就是治理天下和耕地不可能同时来做,官员有官员的事,小民有小民的事;有人用脑,有人用力。 至于“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句话很经典,说的就是你想成为社会上层,就要靠读书来博上位,如果只想靠体力在这世上存活,那永远要受人治理。 “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这是表明一个道理,被治理者向别人提供吃穿用度,管理者的吃穿用度则仰仗于人。 朱熹的《孟子章句集注》中,此段表述为:“治于人者,见治于人也。食人者,出赋税以给公上也。食于人者,见食于人也。此四句皆古语,而孟子引之也。君子无小人则饥,小人无君子则乱。以此相易,正犹农夫陶冶以粟与械器相易,乃所以相济而非所以相病也。治天下者,岂必耕且为哉?” 通篇来讲,就是社会分工的问题。 就算你是治人的劳心者,也要靠劳力者来养活,这算是对社会关系的一种诠释,在人类这种群居动物面前,必须要做到分工明确,才能保证社会的正常运行,最终成为万物之灵,统治这个世界。 孟子在一个社会生产力极度落后的时代,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也是他能成为儒家亚圣的重要原因。 朱浩认为第一题,不涉及政治倾向,比较容易写,只要把论点说明便可。 “事出于专而精于行焉,国治平而不乱则在各行其道。” 开篇破题,讲究一个稳。 符合唐寅的忠告,在这种一心求稳的主考官面前,不需要讲什么大道理,不需要冒头,只要能把所思所想在纸面上表现出来,就算合格,你一个县案首便能确保获得秀才功名。 至于论述方面,只需符合破题中“各行其道”的论点便可。 …… …… 第一题,对朱浩和在场考生来说,应该不算太难。 难在第二题。 第二题的字面意思是: 孔子说,中庸之道不能大行于世,我知道原因了,在于“智者过,愚者不及”;一个人不能理解中庸之道的博大精深,也在于“贤者过,不肖者不及”。 朱熹论述:“道者,天理之当然,中而已矣。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则生禀之异而失其中也。知者知之过,既以道为不足行;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常不行也。贤者行之过,既以道为不足知;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常不明也。道不可离,人自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弊。” 孔子讲这一段时,可说是非常符合中庸之道。 一般来说,你学无止境,达到“至善”的标准,对人世间种种规律和人情世故都能参透,也明白万物变化的道理,总该明了中庸之道吧?对不起,孔子说了,你是智者、贤者,你理解不了中庸之道的高深。 朱浩有种“这他娘的是在说我”的错觉。 因为从某种程度而言,朱浩觉得儒家的中庸之道是一种祸害人的思想,逼着人从至善往“亚善”,甚至往平庸的路上赶,人不追求至理,只追求中庸,说好听点这样方便你在人世间立身处世,但这恰恰是统治者希望看到的结果。 像朱浩这种天生没有皇权至上思想的人,不会接受被人愚弄,为了在人世间生存就要各种委曲求全。 当然说“愚者不及”,那就更好理解了。 你笨,理解不了,就没有资格达到圣人所言的“中庸”,在圣人看来,人家的思想还是很高端的,不是下里巴人能奢求。 问题来了。 意思谁都明白,可怎么论述呢? 论中庸之道? 可问题是,题目是让你论为何会出现中庸之道不能大行于世的原因,仅仅是聪明人和笨人各自因为超出了认知,不能达到一个上下几何数的范畴,所以被摒除在外? 再或是这世上过于聪明的人和过于愚蠢的人太多? 更重要的是,你不知道张邦奇心中是怎么想的。 朱浩就要好好研究了。 …… …… 朱浩闭上眼认真思索。 没有政治倾向,恰恰才是最大的政治倾向。 张邦奇属于少年得志,青年时便已考中进士,科举路顺风顺水,他会追求中庸之道吗? 会! 张邦奇是否有政治野心,追求名利场上更进一步? 这是自然。 以张邦奇的成长经历,他应该属于壮志未酬的官员,现在天天盯着一群读书人,三十多岁当个教授,成天培养学生,但学生成绩好坏又不能决定其职称评定,混日子混到感觉似乎永远也熬不出头。 他对于中庸之道如何看待? 想到这儿,朱浩觉得还是不好下结论。 他突然觉得,头年里张邦奇路过安陆时,唐寅让他去见一面,或许当时见了,跟此人多接触一下的话,或许能发现一些端倪,这道题也就好写了。 可问题是,作为王府伴读的朱浩,以兴王府的背景跟张邦奇相见,对他这样一个少年冒尖的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邦奇不是地方知州,不用仰兴王府鼻息,人家看你不顺眼,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朱浩本应到到手的功名给剥夺,这也是朱浩为何坚持不去见的原因。 在未来科举考试的主考官面前,一定要表现出一种谦逊态度。 正想着,突然木栅栏从外面被人打开。 随后进来一名官员,正是前来巡场的主考官张邦奇。 朱浩心想,机会来了。 …… …… 张邦奇巡场,可能就是从甲子号考棚开始,他站定后先环顾一圈,没发现存在可能作弊的情况,接下来便要顺着号舍走上一圈,最后离开。 本来考试刚开场,绝大多数考生都没落笔,张邦奇作为主考官也不可能进号舍查看众考生卷子上写了什么,这是为了避嫌,防止被人指责某考生与其暗通款曲,他先行查看考生具体写了什么,方便最后录取。 所以此番前来,不过是例行检查。 张邦奇先从袁汝霖那边走起,来到朱浩的号舍时,距离门口也就几步路了,突然发现朱浩的草稿纸上已把第一篇文章写完。 “呵呵。” 张邦奇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走出考棚,去下一个院子巡查。 这位主考官一圈走下来,看起来没露出多少端倪,但朱浩却看出张邦奇身上带有的那种随和。 再加上此人出题时讲究一个工整不出纰漏,而一年下来把湖广各地走了个遍,又岁考秀才又院考生员,出那么多题,他能一一考虑出题倾向? 有的考官直接顺着一部经典,今天出这一段,明天到了下一地,直接选取另外一段,反正都是圣人之言,你们看着写,最后只要大差不差我就给你过…… 朱浩随即想到,《明史·张邦奇传》中曾记录张邦奇治学方面的思想:“学不孔、颜,行不曾、闵,虽文如雄、褒,吾且斥之。” 意思是,学习方面不像孔子、颜回,行为方面不像曾参、闵损,即使文章写得像杨雄、左思,我也要斥责他。 杨雄和左思都是历史上有名的辞赋家,可说是文辞华美,世间罕见,左思的《三都赋》流传市面时,更是促成“洛阳纸贵”这一成语的诞生。 这就意味着,张邦奇对士子的辞藻不太看重,更注重士子修习学问时的勤勉克己。 回到第二题涉及中庸之道,看来张邦奇的思想,跟中庸之道关联不大。 但朱浩马上找到共通点。 就在于“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连朱熹都说,“道不可离,人自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弊”。 感情张邦奇提及中庸之道乃是幌子,要求学生在进学路上的自察才是你出题的目的,那要是真中了陷阱跑去论中庸之道,那你写得再好,也只能落入平庸。 明白这一点,朱浩的破题方向也就找到了。 修学在于修心,中庸也在于修心,这才是论题的精妙所在,而这也符合正德年间正在逐渐发扬光大的心学思想…… “中庸者在于明学而守心,道自察明是非之理心方而定。” 论中庸之道,先论个勤学,很符合张邦奇的治学理念,而且我隐晦去讲,还特别论了个要守心的问题,讲究的是不能因为多智就乱了本心,那就超出圣人所言中庸的范畴。 我讲的是,学问再大也可以保持中庸,不在于学问多寡,而在于你能不能把本心守住。 守心的要诀,在于自查和明理,做到这两点,就不怕智者过、贤者余的问题了。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三百六十八章 文不对题 转眼便过了中午,依然没有考生出贡院。 朱浩把两篇文章写完,誊录后不再多等候,站起身来,做了甲子号考棚第一个交卷人。 衙差过来将考卷弥封,顺带收走草稿纸,朱浩将自己的考篮整理妥当,准备出场,而对面的袁汝霖见朱浩要走,明显紧张起来。 朱浩是第一批放排出考场之人。 六百多名应考的童生,第一次放排出场的人不到十个,众人看起来脸色都很轻松,在这年头敢提前交卷出场的,要么是学问方面有自信,要么是因无知而自信,总之大家伙都很自信。 一个个自信哥出考场,不管对方怎么想,反正心目中自己是必定通过院试获得秀才功名的那个。 朱浩出场后,没有回王府或回家,而是先去处理因备考而积压下来的事情。 一直到天黑,朱浩才返回王府。 这边袁汝霖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正在跟唐寅复盘这次考试,把自己的文章能背默的部分全都背默下来,由唐寅分析利弊。 “怎么才回来?汝霖说你中午刚过就出考场了?”唐寅问道。 朱浩见一旁京泓正在用羡慕的眼神往这边看,淡淡回了一句:“一年半时间备考,考完了自然要去放松下……很多事之前来不及做,需花点时间理顺。” 唐寅道:“把你的文章背默出来,我给你参详一番。” 朱浩很想说,我的文章还用得着你来参详?再则考试都结束了,你现在搞这些有何意义? 不过朱浩还是运笔如飞,将文章给唐寅写了出来。 唐寅看过朱浩的第二篇文章后,眉头直皱:“朱浩,平时你写文章很是稳健,怎么会在考场上出此等问题? “中庸之道不能行于世,论述上你怎能往勤学方向偏斜?即便你的用词再好,但对于经义的理解有偏颇,或许连汝霖的文章都不如。还是说……你又提前得知什么,知道这位主考官的喜好?” 真被你说对了! 朱浩总不能告诉唐寅,我作为穿越者,知道张邦奇的治学理念,大概明白他为何要出这道题,想看到这道题出来后,考生会往哪个方向论述,所以才这么写的吧? “有感而发,不是非要中规中矩,不是吗?”朱浩笑着道。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这不是另辟蹊径,简直是胡来……幸好你有县试案首作依托,否则我都要怀疑你能否通过此番院考了……最近对你学问上的教导的确疏忽了些,看来回头该给你好好补补课了!” 京泓凑过来问道:“朱浩的文章写得不好吗?” 眼前一幕让京泓很是惊奇。 以往朱浩写文章,可说是让人惊叹的存在,他自问要追上朱浩遥不可及,怎么会在院试这种考试中犯下低级错误? 唐寅不想在京泓面前打击朱浩的威信,怎么说朱浩都是这群孩子的半个先生,道:“并非不好,只是论述方向有失偏颇,若是遇到故意刁难考生的考官,或许这样的文章就不会录取了。” “哦。” 京泓回头看向朱浩,好似在说,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 唐寅不再问文章方面的事,起身道:“对了,院考后,兴王府邀请本省张提学进王府,出题考核世子,那时你的成绩也出来了……不出差错的话……你应该还是能考中生员,不如一起去吧。” 朱浩知道,《明史·张邦奇传》中曾有记述:“时世宗方为兴世子,献皇遣就试。乃特设两案,己居北而使世子居南。文成,送入学。世宗由此知邦奇。” 历史上兴王朱祐杬的确让世子接受张邦奇的单独考试,文章写得好不好……估计不咋地,以朱四的才学别说跟本县童生相比,就算是一些应考县试的儒生,也比朱四的文章好,朱四学写文章也就一两年,做不到有所成就。 但兴王望子成龙的心思却体现得一览无遗。 朱浩道:“我就不去了……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托王府关系才有资格进学,往后乡试大比时,或依然是张提学主考呢。” 以朱浩之意,我以后考乡试的时候,张邦奇很可能会是主考官,这还不说来年涉及乡试资格考试的科考也会由其主持,属于利益关联方。张邦奇入王府考核世子我非去露一头,在外人看来就是攀关系。 虽然朱浩知道,张邦奇历史上于正德十三年病归故里,随后遇到父母丧,等守制完成时朱四已经做皇帝了。 《明史》记载:“帝尝奉太后谒天寿诸陵,语及择相。太后曰:‘先皇尝言提学张邦奇器识,他日可为宰相,其人安在?’帝憬然曰:‘尚未用也。’服阕,即召为吏部右侍郎,掌部事。” 意思是朱四登基后跟他老娘一起拜谒天寿山众皇帝陵寝,说及选相之事,时蒋太后提到朱祐杬推崇的张邦奇,随后朱四就记起这个曾经考过自己的本省提学,等张邦奇守制结束,就召为吏部右侍郎。 张邦奇因为这次安陆之行,给他未来仕途带来极大的便利。 这说明……张邦奇壮志未酬的情况下,的确通过自身钻营,找到一条上进的途径,又或许张邦奇只是应兴王府所请不好意思推辞,反正他张邦奇不管治学有多严谨,最后还不是靠关系上位? “由着你。” 唐寅不会强迫别人做事,迈开步子离去,走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回身问道,“对了,你的弟子,那个孙家的书呆子此番考得如何?” 朱浩道:“考完后未见其人。” 唐寅笑着摇头,大概觉得朱浩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把一块榆木疙瘩在短时间内培养成材,朽木不可雕也……不能强求太多。 …… …… 院试放榜需要时间。 考试次日,朱浩就在实验室旁的学堂见到灰头土脸的孙孺。 关敬过来道:“孙家人一早就把他送来,说是请小东家严加管教……今天来后他就在里面读书和写文章,哪儿都没去。” 关敬这几个少年郎很负责,既然让他们管束孙孺,就算现在院试已考完,人送来还是硬生生给看管起来。 朱浩进入教室,孙孺抬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些胆怯,随即闷头继续读书。 “行了,先别着急读了,昨天考得如何?跟我说说!”朱浩道。 “唉!” 孙孺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悲凉,道:“话说这第二题,看似简单,却深谙哲理,学生在考场苦思冥想半天,终于在日落西山时才恍然大悟……” 朱浩皱眉:“来不及写,交白卷了?” “没有没有,先生最近让学生写那么多文章,就算只给半个时辰,写两篇文章也不在话下。” 孙孺说到这里,稍微有些自豪。 朱浩心想,这倒是,不然对你的特训白费了? “那你为何这般垂头丧气?” 朱浩问道。 孙孺哭丧着脸:“却说那第一题,倒也没什么,只是第二题论中庸之道,看到其文便让我联想到自身经历,苦学而不得,遂心中之情澎湃激发,写了一篇进学论,出考场后与友人谈及却被耻笑,说我文不对题……此番院试又没机会了。” “哈哈。” 朱浩听到这儿,不由笑出声来。 孙孺抬头看向朱浩,我没通过院试,你怎么笑得如此开心?你这个当先生的一点共情心都没有? 居然嘲笑你的弟子? “把你的文章,记下多少都给我默写出来,我给你参详一下。”朱浩道。 孙孺耷拉着脑袋,只想写第一篇。 却在朱浩勒令之下,把第二篇也给默写出来。 等朱浩看过孙孺的文章,就像唐寅刚看到他昨天写的文章一样,虽然进学论的论调有失偏颇,但却非常符合勤学思想,只是跟朱浩不同,孙孺在论点中没有穿插进中庸之道需修心的理论。 但通篇看来……朱浩觉得自己的特训取得了成效。 孙孺之前就是太过自负,考过府试后没认真写过文章,特训后文笔依在,文风更趋向拘谨,至少从朱浩的角度看,这篇文章要论点有论点,要论据有论据,非常符合主考官的口味,算是一篇不错的八股文章。 “没事,挺好的。” 朱浩微笑点头。 孙孺脑袋又耷拉下去,一脸丧气:“先生不必安慰,我昨日回去后,已被母亲大人严厉斥责过,严令让我以后每日都到这里来读书,不得有任何懈怠……请先生多加提点。” 朱浩心想,不错,居然养成向学之心,不再守着你自以为是的文章觉得天下无敌。 这是好事啊! “行,如果顺利的话,咱师生二人一起去考乡试。”朱浩笑道。 孙孺瞪大眼睛:“先生,您这是在……讽刺学生吗?” 朱浩道:“我没讽刺你,在我看来,你这两篇文章通过院考的机会很大,不要为别人的意见左右,安心等放榜即可。” “这……呵……唉!” 孙孺本来受到鼓励,开心了一些,但想到外人对自己的嘲笑,他现在多少有了点自知之明。 自然觉得—— 叫花子丢了猢狲——没戏唱了! ------题外话------ 更新晚了,抱歉,今天继续三更! 第三百六十九章 范进中举(加更求订阅) 放榜日定在七月二十一。 这天唐寅勒令朱浩必须跟他一起去看放榜,以防止出现之前每次放榜时都找不到人的情况,同时去的还有蒋轮和陆松,以及几名王府仪卫司的侍卫。 除此之外,与朱浩一同参加考试的袁汝霖也在列,而朱浩还将自己收的弟子孙孺叫上。 加上朱浩和唐寅各自带来的扈从,光是这阵容,走到哪儿都感觉气势十足。 放榜仍旧在文庙外的布告栏。 王府一早订下文庙附近茶楼的座位,将二楼一整层都给包了下来,观放榜时只需派几个识字的护卫前去查看,未必需要一群人挤上前凑热闹。 “这位……你应该称呼师祖……来来来,见过你唐师祖。” 朱浩笑着向孙孺引介唐寅。 孙孺打量眼前干瘦的小老头,神色不屑:“不知学问如何?” 唐寅本来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朱浩和范以宽打赌,结果看过后大失所望……现在你的先生告诉你,我是你师祖,你居然有脸问我学问? 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 朱浩笑道:“学问还行,重点你这位师祖是举人,你要努力啊。”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心想,从你小子口中说出我的功名,说我是举人就好像是在骂我一样,知道不? 孙孺本来挺张狂,似要跟这位凭白高他两辈的家伙好好论一下学问高低,听说对方是举人,气势顿时下去了。 “好了,赶紧上茶楼等着……今天来的人不多,希望你们都能顺利通过。”唐寅不再言笑,招呼一群人往茶楼去了。 …… …… 茶楼下边,来看放榜的人的确不如县试和府试时人多。 但来的基本都是已通过府试的童生。 论学问,此番观放榜的人明显要比前几次高很多,这些人看上去全都带着文绉绉的气息,无论坐立起行,都带着一股儒雅的风范。 可朱浩知道,这群人一个二个都是装样子罢了。 “哎哟,这不是竞焉兄吗?今天你也来看放榜?随便叫个人来看过就是……干嘛要亲自来受辱?” 几个认识孙孺的士子迎了过来。 他们似没看到一边杀气腾腾的王府侍卫,还在拿孙孺逗乐。 孙孺面色羞惭,毕竟他知道自己中榜机会不大,却还是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昂首阔步,可惜说话一点底气都没有:“家师说了,我进邑庠的机会很大,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不亲自来看哪儿行?” “是吗?令师不知是哪一位?” 几名同窗明知故问,目光不由瞄向朱浩。 朱浩很想说,你小子不装能死啊?明明没有底气,却非要说得好像跟真的一样,还说是我说的? 朱浩道:“正是在下……他能进县学的话乃是我亲口所言,你们有意见?” “哈哈!” 这些人都笑个不停。 有个人还想往朱浩身边凑,准备近距离调侃几句,陆松迎上前把腰间别着的佩刀一亮,厉目一瞪,对面几个文弱书生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出门带保镖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刀? 看样子好像是官兵啊! 几个人悻悻走开。 一行进了茶楼,唐寅提醒:“在外面不要总把师门往外报,有时会平添烦恼。” 这是在提醒孙孺,做人要低调一点,别总是在人前装样子,没意义。 孙孺却反驳:“家师对我提点甚多,不提师门,岂不是辱没门风?” “嗯!?” 唐寅瞥了朱浩一眼,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弟子? 朱浩苦笑着摇摇头:“刚进门没多久,光顾着教他怎么做学问,还没来得及教别的,海涵海涵!” 唐寅指了指孙孺,恨其不争地喝斥:“是该好好管教一番了。” 有种别人家的孩子不听话,自己不能出手教训的无力感,却忍不住要提醒这孩子的家长要好好管教…… 朱浩很想说,我怎么教学生,用得着你来提醒?让他称呼你一声师祖,真把人当成你徒孙了? 你的性格某些方面还不如孙孺呢! …… …… 茶楼上。 风景很好,对面就是文庙,而且楼上偌大的空间没有人打搅,凭栏吹风享受清凉很是惬意。 唐寅坐下来后还在对陆松交待事情:“下午时,袁长史也会现身,到时一起请张提学进王府,沿途拿出点威仪,别显得王府小家子气。” 陆松道:“明白。” 蒋轮在一旁笑道:“却不知世子能否通过张提学考核?唐先生,您是世子的先生,对他的学问有所了解吧?” 唐寅摇头:“刚开始学写文章没多久,不过经义义理方面都很通顺,文章也八九不离十……但要跟朱浩比的话……” 说到这里,目光却落在孙孺身上,然后就没下文了。 在场的陆松和蒋轮都不是傻子,他们对朱浩的能力早就见识过,自然知道唐寅的意思,比朱浩尚嫌不足,但超过同龄孩子绝对没问题,毕竟有那么多名师教导。 正说着话,对面已经开始敲锣,文庙里有人拿着榜文走了出来。 蒋轮有些紧张:“快……快派人去看看。” 陆松正要调度手下,旋一想又道:“卑职亲自前往吧。” “不用,等前面的人散一散再去。” 唐寅的意思是,放榜的时候不要赶第一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去容易出现拥堵的情况,比稍后点看也快不了多少。 谁知他话音刚落下,朱浩旁边的孙孺已撒开腿往楼下跑:“恩师,弟子先去了!” 楼上几人都愣住了。 这是吓得逃跑了? 等看到孙孺跑出茶楼后,径直往人堆里挤过去,众人才明白,原来孙孺不像在场这些人那般可以心平气和等待结果,他着急要知道答案,迫不及待冲去看放榜。 唐寅语重心长教导:“朱浩啊,不是我说你,没必要为了跟范学正怄气,收这么个不着调的弟子,有意义吗?” 蒋轮也笑道:“是啊,看这年轻人,丝毫也沉不住气……像他这样,几时能考中生员?” “收了就收了,干嘛介意别的?”朱浩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毕竟事实胜于雄辩,很快就有结果了。 陆松还是安排了一名侍卫前去查看放榜情况。 这边茶水上来,众人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对面突然传来一个好像神经病的大声呐喊:“中啦,我中啦!” 唐寅将拿起的茶杯放下,却见对面人堆前边,孙孺也不知是怎么挤进去的,看完放榜后居然振臂高呼起来,一下子把热闹的场面搞得气氛诡异,周围的人都避开这个疯子一样的家伙。 “怎……回事?” 蒋轮立在窗口往对面看了看,面带不解。 陆松面带踟躇之色:“好像是……朱小先生新收的弟子,他说自己考中了……” 唐寅叹道:“我看他应该是没中……人变魔障了。” 自古以来,为了科举呕心沥血,最后颗粒无收,放榜时候眼花甚至失聪,最后气血攻心疯掉的事在各种传闻乃至史书中层出不穷,唐寅的话好似对科举考试的抨击,因为他自己就是受害者。 一时也不知孙孺是真中还是假中,唐寅对陆松道:“赶紧把人带回来,免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虽然丢的不是王府的人,但丢了朱浩的脸面,唐寅这个挂名师祖也觉得面目无光。 可惜陆松派出的人还没下楼,之前派过看放榜的侍卫已赶了回来,匆忙上楼,气都还没喘匀,急忙道:“中了……朱少爷考中院试案首,那位孙公子也中了,排第十六位,只是袁少爷……”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心中都在惊呼,卧槽。 那货居然真考中生员了? 看样子,真不像是有那学问和能力的人啊。 “这个……” 唐寅刚才还定下孙孺没考中的基调,此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不去恭喜朱浩,而是用遗憾的眼神望向袁汝霖,毕竟袁汝霖也是他的学生。 眼下最沮丧的要数袁汝霖。 不过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行,弱冠前考中生员的机会不大,除了些许失落外,也没太沮丧。 陆松则笑道:“朱少爷再次考中案首,真是可喜可贺……咦,院试也是案首,加上县试和府试,这是不是就是俗称的小三元?” 蒋轮连连点头:“这就是小三元……朱少爷,你可真有能耐啊!” 几个人在稍微安慰袁汝霖后,都开始向朱浩恭喜起来。 朱浩此时注意力却放在外面那个正在给他“丢人”的学生孙孺身上。此时孙孺拉住一个人就跟人家说他考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真的疯了。 “赶紧的,把人弄进来,早知道的话不带他来了。”朱浩也不求陆松帮忙干活,直接吩咐他带来的扈从去抓人。 唐寅也意识到外面的孙孺有点不正常,摇头道:“或是压抑太久了吧……先前遇到人还在嘲弄和耻笑他,连范学正都认为他没能力进学,让他放弃科举这条路全是为他好……不想却连我也看走眼了啊……陆兄弟,你亲自下去把人接上来吧。” 陆松笑着下楼。 本来都没把孙孺当回事,觉得就是个给人逗乐的狂妄小子,谁知人家在朱浩的栽培下真的考中生员了,想起之前那些嘲讽他的同窗……这群人要是自己没考中的话,估计现在快被气死了吧? 陆松突然又觉得,认识朱浩,真是不错的事情。 ------题外话------ 第二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三百七十章 胜似妖孽(求订阅) 朱浩中秀才当天。 家里边也在焦急等候消息,等官府报喜的人到来后,朱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三夫人,恭喜了,贵府少爷中了本县生员,还是案首。武勋之家出了一位小状元郎啊。” “那是三夫人教得好。” “以后朱三夫人的诰命,靠儿子就能得到,这是多少人期盼不得的事情?真是有怎样的娘就有怎样的儿子……” 街里街坊都过来围观。 当天店内张灯结彩,东西都不是朱娘提前准备的,而是临时采买,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点花销在朱娘看来完全值得。 随后孙家送谢礼的人也来了,派了足足二十多人的大队伍,大箱小箱的东西一直往铺子里抬。 朱娘和外面凑热闹的人这才知道,原来朱浩不但自己考中秀才,连他新收的学生,一个叫孙孺的商贾子弟也在这次院试中成功过关。 可能是孙家老太太对自家孩子的学业不太自信,孩子突然考取生员,对朱浩的谢礼自然丰厚无比。 这又让街里街坊发出各种羡慕嫉妒恨的赞叹。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 …… 却说朱家庄园,有关朱浩考中生员之事,也传了过来。 朱嘉氏把除了朱娘一家外,其余三房人的主事者都给叫了过来。 姜咏荷、朱万简和朱万泉齐聚,后面还跟着个灰头土脸的朱彦龄,除此之外就是刘管家和铺子上几名掌柜。 “……看看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连你本家弟弟都不如?哪里还有脸出去喝酒找女人?” 朱嘉氏对着长孙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痛骂。 朱彦龄心中很不服,却咬牙硬挺着。 同一届参加院试,不但朱浩通过了,连朱浩那个屡受嘲讽的书呆子学生也顺利通过,这件事马上成为城里城外士绅百姓的谈资,而朱家这边朱彦龄一直都是朱家第三代的希望所在,现在却一次次让家里人失望。 朱万简头撇向一边,嘴里道:“有什么娘,就养什么儿子。” 分明是在嘲讽姜咏荷。 但姜咏荷不为所动,闭着眼,手里摆弄着佛珠,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就算儿子被老太太叱骂,她也懒得睁眼去看上一眼。 朱万泉道:“娘,其实朱浩……才学一直都很不错,加上他是县试案首,照理说可以稳稳地获得一个进学资格……以后孩儿与他同在州学,会考校他的学问……” “还有你!” 朱嘉氏瞬间把怒火烧到小儿子身上,“当叔叔的,居然跟自己半大的侄子当同窗,还有脸在这里提出来?” 朱万泉不明白为何今天老娘跟吃了枪药一般,见谁喷谁,却为何对以往最看不过眼的二哥视而不见? 以前不都是不知道喷谁,先骂骂老二解解气再说吗? 怎么我这个朱家第一个秀才,却成了老娘撒气的目标? 朱万简道:“老四,不是为兄说你,你都考了两次乡试了,依然榜上无名,你让咱朱家的脸往哪儿搁?你说下次若是小浩子直接考中举人,而你却没考上,那朱家以后干脆让小浩子娘儿俩来当家得了!” 这话…… 很不中听。 朱万泉本以为老娘会教训一下二哥的不肖,不料朱嘉氏听了无动于衷,居然好像很认同二儿子的看法? 完了! 一丘之貉。 朱万简随即回头看向老太太:“娘,别说那些老给人添堵的事情,我说一事让大家开心开心……上月咱的琉璃珠生意,又赚了一百两银子,却说如今江南江北各地琉璃珠风靡,很多人家求之不得,咱以后干脆别找人卖了,干脆自己开辟销售渠道,这样利润都是咱的。” “嗯。” 朱嘉氏轻声应了一下,却未予评价。 朱万泉脑袋瓜灵活,一下子明白了。 感情这个二哥最近受器重,连说不中听的话都不受喝斥,俨然成了家里的香饽饽,原来家里边正靠他赚钱呢! 刘管家道:“可塌房那边,本月又蚀了不少银子,如今入不敷出,怕是下月难以为继……再便是今年夏天湖广各处干旱,只怕秋粮收成不会好……” 朱家在经营方面有喜有忧。 朱嘉氏道:“今日找你们来,不是为说这事儿。” 众人不再发言,专心等老太太训话。 “朝廷突然下令,说是我们朱家在年底前,举家迁徙回京师,连老四你……也要跟随一起回京……” 朱嘉氏神色阴郁地说道。 朱万泉瞪大眼,无比惊讶:“娘,这是为何?我朱家在安陆好好的,怎突然就说回京去?咱的户籍不都已落在安陆了吗?” 在大明,考功名只能在户籍所在地进行,当然也会有一些例外的情况,但只要不是太过于急切,户籍代表一切,如今朱万泉的籍贯已落在安陆,若是迁回京师的话,对于他未来参加科举考试会增添许多麻烦。 若是学籍不能迁移,未来他要来往于京师和湖广武昌府之间,乡试只能在湖广参加。 “锦衣卫钱指挥使亲自下令,很有可能,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或许我朱家在安陆这几年,未能尽到朝廷嘱托之责,所以……” 朱嘉氏脸色很难看。 朱万简嚷嚷道:“那咱的生意怎么办?还有咱的那些田地,不会都荒废了吧?以后继续找人在这边盯着?不会是让姓刘的管这摊子吧……” 朱嘉氏摇摇头:“这些事在年底前会定下来,现在只是通知你们,随时做好迁回京城的准备。” “我……我不走!” 朱万简发狠一般,连连摇头,“安陆这地儿多好,为何要回京师?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吗,如今咱们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了,回去还要现置办田宅,朝廷岂不是故意折腾咱们?” 朱嘉氏冷笑不已:“你以为老身不知,去年让你去京师找你大哥,结果你在京师惹下麻烦,欠了一屁股债跑路,债主都循迹追到安陆来了……听闻你还得罪寿宁侯府的家奴,你可真是会给家里边找麻烦啊!” 来了来了。 朱万泉听了老娘的话,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这才是老娘对二哥应有的态度。 让你帮家里赚点钱就得瑟,一个月赚一百两?一年下来也才一千两,还不够朱家上上下下开销呢。 “此番三房也一并迁走,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安陆张狂。” 朱嘉氏脸色变得凌厉起来。 似乎朱家宗族这边要经历迁徙,你们三房就算分家了,也不能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儿子考中秀才又如何?哼,把他学籍都给取消了,最好去从军,送到西北前线打仗……总归得罪我老太太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之前不收拾你们是看在还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现在朱家连监视兴王府的任务都被取消了,我还会给你们留面子? 朱万简道:“三房人走不走是他们的事,我要留在安陆,以后安陆这边我来做主。” 朱嘉氏冷笑不已:“谁都不能留下,你也不会例外……老身若是放任你留在安陆,不出半年,连这宅子都保不住! “各房都回去做准备,回头再派人去三房那边通知一声,让那院子的人也做准备……走之前,各房能清腾的田宅资产一概不留,一律交到我手上!” …… …… 兴王府。 朱浩刚从唐寅那边得知,有关朱家被朝廷敕令举家迁出安陆之事。 “……张奉正对我说的,并非朝廷下旨,而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所下命令,或跟东厂,或者太后有关。” 唐寅语气轻松。 这是朱浩考中秀才的第二天。 朱浩留在王府没有回家,而当天正是张邦奇考校朱四的日子。 本来以兴王朱祐杬之意,要将张邦奇请到兴王府来考校,但或许是张邦奇对于接近兴王府有所顾虑,婉拒了这个请求,最后商议的结果,把考试地点换作兴王府附近一处观景台——阳春台举行。 袁宗皋、张景明和张佐等人都前去观礼,连新教习储玉也去了,而唐寅因为身份特殊没有赴会,就在王府里跟朱浩唠嗑。 朱浩把一枚弹珠准确丢到前面地上挖出的方洞里,摇头道:“估计最近我娘那边又要承受压力了。” 唐寅皱眉:“何解?” 朱浩道:“朱家要被举家迁走,我祖母这人睚眦必报,认为我留在王府中做内应的价值没了,自然想把我们三房也一并带回京师,以后我有没有机会进学还另说呢。” “呵,你们是一家人……不至于如此吧?” 唐寅难以置信。 作为血脉相连的家人能做到这份儿上? 朱浩叹道:“此非人心险恶,而是权谋之争……我们三房的存在影响到了朱家人的利益和颜面,就成了我祖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唐寅笑问:“那你可有想好对策?” “对策?” 朱浩摇摇头,“十足的把握没有,可王府总该出面挽留我吧?王府不留,我大伯那边也可以使使劲,只要他出面,让朱家觉得我大伯的差事未变,那我对于朱家来说,就重新有了利用价值。” “嗯?” 唐寅不解。 朱浩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以前我大伯留在京师为质,朱家在安陆这边负责刺探情报。现在情况反过来了,朱家举家迁至京城为质,而我大伯则留在安陆继续刺探情报。 “只要朱家明白这一点,就算我想跟着他们一起走,他们也会把我一脚蹬开。这也是权谋考量!” 唐寅听完颇为无语。 最后唐寅从坐着的台阶上站起,指着朱浩道:“你啊你,这么小的年岁就把人心琢磨得如此透彻,真不知你脑子里装了些什么。少年老成……不是妖孽,胜似妖孽!”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 第三百七十一章 器重(求订阅) 朱四考完回来时,一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庆幸,走到朱浩面前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过来。 唐寅与储玉等人交流过后,走回来时正好听到朱浩和朱四的对话。 “太难了,就好像真的科举一样,当时我好紧张,握着笔,手心出汗不止,不过好在我把两篇文章都写完了。” 朱四说到这儿,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不管怎样,朱四总算在多对一,一群人盯着的情况下,完成了人生第一次正式的考试。 而且还把文章写完了,实属难能可贵。 朱浩问道:“什么题目?你可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 “两道题,一道《论语》题,‘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这道题相对简单一些,后面的孟子题有些难,‘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 朱四说到这儿,有些遗憾,可能第二道题他发挥得不是很好。 朱浩听完题目,唐寅也正好走过来,不过唐寅没说什么,朱四赶紧给唐寅行礼:“见过唐先生。” 朱浩道:“这位张提学,出题很工整,看来他没有刻意出简单题让你来作答,就看你的文章在他那边能得到如何评分了。” 唐寅听了两道题目,点了点头,很是赞同朱浩的说法。 如果是一般的提学副使给世子出题,世子还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出的题目必定务求简单,但这两道题从出题角度来说,并不算“匆匆应付了事”那种,尤其第二题,对一个十岁大孩子,尤其还是兴王世子,有点“超纲”了。 第一题讲究礼法的施用,有点劝谏和指导朱四将来如何治理国家的意味,也可以说是教朱四将来如何治理好王府。 第二题则是讲养士的问题,不能指望每次给人家馈赠让人家来拜谢你,这不是养士而是施舍,想要重用不应该只想着给一些吃穿住行的东西,而应该赐予官职…… 站在一个朝臣的角度,张邦奇出的两道题目都恰如其分,没有超出臣子的本分,暗中却在教导世子如何为人处世。 朱浩都觉得张邦奇这两道题出得很不错。 …… …… 随后是张邦奇阅卷和给出评语的时间。 到下午时,袁宗皋和张景明等人宴请完张邦奇后回到王府,带上唐寅、储玉、朱浩一起去见兴王。 昨日朱浩考中生员,还没有去向兴王行谢礼,毕竟最近兴王的身体不太好,见外人的时间不多。 到了书房,袁宗皋笑着将朱四的两篇文章四书文原稿交上去,并转达了张邦奇的评价。 袁宗皋道:“……张学道评价,世子学问卓然,才华方面非常值得肯定,他若是参加科举,即便以十岁之身也不输一般童生、生员,其文章已能在科举场上有所进益。” “是吗?咳咳。” 朱祐杬一边咳嗽,一边仔细端详自己儿子的文章。 这个当爹的,这一两年身体不好,对于儿子学业的督促已不像头几年那般事必躬亲,看过儿子的文章后也觉得惊讶:“这真是世子写出来的?果然与之前大不相同,怎感觉一夜间,他好像长大了?” 做父亲的没想到儿子在学业方面进步会这么大。 袁宗皋笑着回头望向唐寅:“还是王府的教习教得好。” 这不单纯是在称赞唐寅,也在赞誉进王府不到一年的储玉,更好似在对兴王说,以前唐寅教的也就那么回事,一直到储玉来了后,世子的学问才突飞猛进,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好,好,王府的教习应该受到表彰,几位先生辛苦了……也包括朱浩,平时世子课业督促都仰仗于你,世子平时便对我说过了。” 朱祐杬特别表扬了朱浩,一脸欣赏的样子。 袁宗皋的面色显得很尴尬。 我这边强调的是储玉的到来让世子的学业出现大幅度进步,你怎么反倒去夸奖朱浩?听口气像是世子在兴王面前表扬朱浩,那……这事儿就不好预判了,谁知世子居然不称赞自己的先生,专门为自己同学表功呢? 朱浩出列回道:“谢殿下夸奖,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事。” 朱祐杬感慨道:“本王原来的意思,是让你在考中生员后,就到南京国子监读书,尽快积累学问,通过乡试。但世子的课业实在缺不了你,接下来就得多辛苦你,一边备考乡试,一边继续辅导他课业,我在这里多谢了。” 兴王在儿子教导方面非常看重,为了让儿子得到最好的教育,甚至不惜以学生家长的身份,向朱浩这样一个孩子行哀求之言。 这更让袁宗皋无地自容。 朱浩急忙恭敬行礼领命。 唐寅在旁看了,心中直乐。 你袁宗皋想挑拨我们师徒跟世子的关系,可问题是人家兴王又不是闭目塞听的昏庸无能之辈,对于世子课业的情况有着清楚的认知,明白对世子课业辅导最多的不是我,也不是新来的储教习,而是朱浩,谁让朱浩才是平时陪世子长大的同学兼日常辅导功课的先生,还兼学习榜样呢? “咳咳咳……” 朱祐杬说到这里,又剧烈咳嗽起来。 张佐一脸关切:“王爷,您还是多休息静养,这边的事有两位长史在,不会出问题。世子课业,也会由几位教习,还有朱浩这个小先生教导,一定不会耽误。” 朱祐杬咳嗽稍微平复,用欣慰的目光望着在场众人,颔首道:“我的病情,自己心中有数,只希望诸位好好栽培世子,助他走上正途。” …… …… 朱浩和朱四一前一后,同样参加了张邦奇举行的考试。 朱浩获得了功名,朱四则得到了张邦奇的肯定,这让朱祐杬非常欣慰,而且在这之后,兴王府并没有懈怠世子的学习,反而因为兴王自知大限将至,要求对世子课业要求更加严格。 也许当父亲的在想,若是我走了,儿子少了管束,那时他是否愿意读书还另说。 就好像我那皇帝侄儿,在他爹过世后,不是如脱缰野马般就此谁都拉不住?如果我儿子将来也这样,那可如何是好? 于是乎…… 朱四进入一段近乎魔鬼训练般的读书生活,起早贪黑。 不再学基础的经籍理论,而是专门学写文章,指导最多的仍旧是朱浩。 转眼已到八月底。 这天兴王突然召集王府中主要官员和幕僚去书房议事,特别指出朱浩一起去。 唐寅与朱浩一同前往时感慨不已:“看来兴王觉得你将来注定会成为世子左膀右臂,希望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更多地参与到王府日常事务中来,这是为将来王位传承做准备。” 这种话,也就老少二人私下里说说。 王府对外统一的口径,还是说兴王的病会逐渐好起来。 这次再见兴王,还是那般,咳嗽个不停,当然病情也没显得有多恶化,看上去精神还有少许好转。 等所有人到齐后,袁宗皋说明这次召集会议的目的。 “……本月初一,当今圣上突然微服现身于昌平,欲出嘉峪关,为巡关御史张钦所阻,宁死不放圣上过关门,如今陛下已折返京师,似有再出关之举。朝野多有议论,乃因如今内阁重臣靳少傅已致仕,首辅大学士杨阁老仍未回朝,陛下之作为已难为世人劝阻。” 唐寅问道:“那袁长史之意,是兴王府上奏劝谏?” 在场之人中,能直接这么提出问题的,好像只有唐寅了。 他在兴王府体系中属于另类,不需要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问话从来都这么直截了当。 袁宗皋看了朱祐杬一眼,发现兴王无特别表示后,这才点头:“是有此意。” 张佐明显提前参与到跟兴王的秘密商谈中,道:“诸位,当今圣上尚未立下储君,如今之举非常突兀,此时兴王府当劝说圣上以国事为重,不当不兴兵时兴兵,以贸然之举乱大明纲常。” 这话说出来,问题就有点尖锐了。 或许是张佐没太多学问,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情况却是皇帝正在兴头上,谁敢上奏劝说?兴王府更不能出面,尤其不能拿皇帝没有立储君这件事开讲,不然的话,这本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兴王府对大位有觊觎之心吗? 朱浩在旁却听出一些难明的意味。 历史上正德十二年八月初一,朱厚照出嘉峪关而不得,之后在当月十三闷闷不乐回到京师,都以为他会消停下来,结果八月二十三他就再一次西进,趁着巡关御史巡查白羊口不在嘉峪关时,直入关口,并在九月初一抵达宣府。 现在都已经是八月二十九,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估计皇帝一行已宣府城关在望了。 兴王府居然还在讨论要不要劝谏皇帝? 你们可真是后知后觉…… 不过想来这时代消息传递速度没那么快,再加上这次皇帝出嘉峪关,朝廷一定不敢声张,怕被鞑靼人知晓派兵截杀,兴王府自然也就蒙在鼓里。 ------题外话------ 今天继续三更,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感激不尽! 第三百七十二章 当爹的不好管送你了 全盘考量,朱浩发现并不是劝不劝的问题,而是怎么劝的问题。 或许朱祐杬以皇帝至亲的身份,觉得自己兄长不在了,侄儿做皇帝这么闹腾,他这个亲叔叔有责任劝说,不能在这种事上装聋作哑。 王府上下也就针对如何劝谏各抒己见。 朱浩想了下,就算朱厚照真去了宣府,兴王府上奏劝说也不算坏事,毕竟皇帝在西北出了什么变故,最大的受益人看起来就是兴王府。 兴王此举不正好说明其心怀坦荡? 可朝廷中人,以张太后为代表,真的会这么认为? “既如此,词句方面要多加斟酌,一切就劳烦袁长史和张长史,我最近身体抱恙,王府中事多仰仗诸位。” 兴王说到最后,已没力气探讨下去。 众人行礼,先等兴王离开,才各自散去。 …… …… 朱浩和唐寅出来。 朱浩特地对唐寅交待:“劝也白劝,若我所料不差,陛下一行快到宣府了。” “嗯!?” 唐寅不解地望向朱浩,旋即皱眉,“不是说人已回京师了吗?” 朱浩耸耸肩:“还不许陛下又重新启程西去?谁都以为他不会再胡闹,这时候守关的人也放松了警惕,不是吗?” “嘶……又是你推算出来的?先前你怎不对兴王说?”唐寅摇头苦笑。 朱浩叹道:“兴王找我列席会议,看起来对我很器重,却不过是给世子培养帮手,积累经验,怎么可能会倚重我的意见……此事还是你去提比较合适。” 唐寅道:“你让我去跟兴王说,当今陛下已重新出关?这话说出去谁信?” 朱浩道:“那事后可别怪我没提醒……” 听朱浩这么一说,唐寅脚步自然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后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去对张奉正提吧……要是陛下真已出了居庸关,上奏劝谏无丝毫意义,反倒落人口实……我去了!” 朱浩回头看着唐寅快速离去的背影,心想这老小子倒是学乖了。 不管信不信,先去说了,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事后别人不会说他没有先见之明……这就让其先立于不败之地。 …… …… 唐寅在朱浩的指点下,果然找张佐说了这件事。 张佐觉得既然是唐寅提出来的,那可能性就很大,他根本就没过脑子,直接就去对兴王说及。 别人想见兴王一面难,但张佐作为王府奉正太监,每天都能见兴王几次。 即便长史司那边还在草拟上奏奏疏,可这边张佐对朱祐杬一番分析后,朱祐杬决定暂时把这件事压下来。 不劝了! 袁宗皋得到通知后,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便找到唐寅,好好理论一番,讲了一大通道理,唐寅没找朱浩诉苦,却被陆松无意中透露出来。 “……唐先生最近在王府的处境,很艰难啊。” 陆松说及此事,语气稍带感慨。 朱浩心想,可不是么。 以往大家内斗一下,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谁都知道兴王可能会在这一两年内就要挂掉,世子继位后王府很可能出现权力重新洗牌的情况。 之前兴王无论对唐寅多倚重,都对袁宗皋和张景明表现得非常尊敬和器重,但以后世子继承王位……可就说不准了,谁让唐寅才是世子的正牌先生,对世子人生道路影响最多的引路人呢? 当然这是把朱浩排除在外的情况。 唐寅跟朱浩的联盟,让袁宗皋和张景明等王府老人感觉很棘手,各种打压已在无形中到来。 偏偏这个时候唐寅还提出一件让长史司很没面子的事,就是指出皇帝可能已出居庸关,上奏无任何意义……袁宗皋作为唐寅进王府的引介者,当然要去找这个后辈理论,因为他觉得自己有那资格。 …… …… 事情往往就是那么不经念叨。 之前长史司上下对唐寅找张佐提议之事心怀芥蒂,可九月刚过没几天,一个朝中的机密消息传到安陆,让所有人感觉背脊发凉。 皇帝果真如唐寅跟兴王提及的那般……八月下旬时,突然趁张钦不在居庸关时,带人突破关门,直奔宣府而去。 兴王得到紧急传报后,不敢把事情传开,秘密找了几人过去商议。 其实就是平息一下两位长史的怨气,只叫了袁宗皋、张景明、张佐和唐寅四人。 唐寅回来时,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这头蒋轮不知从哪儿得知消息,趁唐寅下午到食堂找朱浩说事时,跑来“恭喜”。 “……要不怎么说,这王府中还是唐先生你的智谋最高呢?”蒋轮坐下来,面带恭维之色。 以往蒋轮跟唐寅相处,觉得唐寅能认识自己,那是这穷书生的荣幸。 现在他厚着脸皮也要跟唐寅攀交情,因为这样会显得他自己很有面子,毕竟以前王府上下的事几乎从来不告诉他蒋轮,现在蒋轮因为跟唐寅走得近,许多事都能掺和一下,一跃而成为王府中的核心力量。 唐寅叹道:“是朱浩提醒我的。” 蒋轮笑眯眯看向朱浩:“朱少爷也是人中龙凤,你们师徒二人,可谓王府的中流砥柱。” 唐寅急忙道:“孟载啊,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如此说……我已因为不时对兴王进言而惹来不少麻烦,你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唐寅跟蒋轮算是老酒友,说话没什么顾忌,那叫屈的眼神真像是在对一个多年的老朋友诉说自己在王府中遭遇不公。 “明白明白,不对外人说就是……那些官职在身的,当然除了我之外,他们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哪里像咱这几个这般自在惯了?咱是在意功名利禄之人吗?” 蒋轮大言不惭,在那儿拍起了胸脯。 朱浩听了,用别扭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心想。 那是你大外甥没当皇帝,当下你只是王妃的过继弟弟,得不到名利,才看不起名利,等你大外甥当了皇帝,你这个国舅爷有了玉田伯的爵位,看你还不在意功名利禄? 历史上你当上玉田伯后,作威作福,抢占民田,还被兵科给事中张原参劾过…… 蒋轮对唐寅又拍了一通彩虹屁,突然面带惭愧提及:“是这样的,我这不一直都没儿子吗?便从兄长那边过继了从子过来,已经十六岁,明年就要成亲,读过书却一点正形都没有,我已跟王妃提请,把他送到唐先生这里接受教诲。” “啊?这……怕是……唉!” 唐寅这才知道,原来蒋轮有所请。 唐寅看了朱浩一眼,好似在对这个便宜弟子说,我现在基本都不教学生了,蒋轮塞过继子进王府读书,是不是送到你门下更加合适? 朱浩知道,蒋轮说的“新收的儿子”,名叫蒋荣,历史上嘉靖五年蒋轮死后,就是这个蒋荣继承了玉田伯的爵位。 蒋轮叹道:“你也知晓,我这一门涉及王妃一脉传承,不然我这一辈子没儿子也就算了,可兴王也不想妻族一脉就此断绝不是?所以就……唐先生,您就给通融通融……” 唐寅很无语。 兴王妃没有兄弟,过继蒋轮到门下,居然就这么凑巧,蒋轮也没儿子,还要再去过继个儿子回来……这就很尴尬了。 “要不这样,让其拜在储教习门下,你看如何?” 唐寅自然不想应这种苦差。 你给我个半大小子让我教,我都感到头疼,你现在居然要塞一个虚岁十六,来年就要成婚的没正形的儿子给我当弟子,不是拿我逗乐吗? 蒋轮道:“别提了,连我姐姐……就是王妃都说,储教习也就那么回事,哪里比得上拜在唐先生您名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一直都不服管教……” “这样的话,不如让他拜在朱浩门下,你看如何?”唐寅又出馊主意。 “这个……还行吧。” 蒋轮听到后顿时觉得不错。 虽然不是直接以唐寅为师,但拜朱浩为师,也算是唐寅的徒孙了,而且朱浩的能力在王府中备受肯定,以后世子当了兴王,朱浩在王府的地位也必然直线上升,再说朱浩还可以考科举,光明正大做官…… 蒋轮笑嘻嘻道:“就是不知朱小先生您……” 朱浩道:“别这样,蒋先生,我可当不起,我这样一个后辈,算是你看着一步步成长的,这样做合适吗?” “合适!” 唐寅在旁起哄。 蒋轮跟着点头:“谁不知道朱小先生你善于培养弟子?一个朽木不可雕的商贾家公子,都能让你栽培成秀才,我也不求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当秀才,只要让他明是非,通人事就行……” 要求不高。 其实也说明蒋轮这儿子有多不堪。 本就是军户出身,还是没有继承权的余丁,不然为什么往蒋轮这边过继?头上多了个新爹压不住他,就想找个老师好好管教一下……能服从就怪了。 朱浩瞪了唐寅一眼,心想你还真会给我找事干。 唐寅则笑道:“我替朱浩答应下来了,可这拜师礼数不能少,一切都不能随随便便。” “这是自然……谁让我当初承蒙朱小先生恩德,混了个军功呢?赶明儿我就把犬子给您送来,您只管教,打骂随意……” ------题外话------ 加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大师兄和二师弟 九月中。 经过一系列拜师礼后,朱浩的二弟子蒋荣正式拜入门下。 蒋荣虚岁十六,祖籍徐州,却是因祖上有功世居京师,突然从繁华的京师被发配到安陆来当蒋轮的儿子,他自然心有不甘……家里可是给他许配了婚事,明言等来年成婚。 或许是考虑到蒋荣过继给了新爹,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婚期才会延后。 蒋荣个子很高,大概一米八的样子,在这年头绝对属于人中翘楚,只是模样有些……看不过去,但武夫之家出身,模样能好看到哪儿去? “能打的绝对不骂,能骂的绝对不惯着……拜了先生,就是以先生为尊,以后犬子就全交托给朱小先生您了!” 蒋轮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是给予朱浩管儿子的权限,特地在拜师时,当着儿子的面跟朱浩言明。 朱浩心想,人家过继儿子尽量以小的过继,这样过来后培养父子感情更容易一些,像你们蒋家人丁兴旺的那一支,为了个军职继承,来回过继的……真是完全不顾孩子自己的想法啊。 十六年的少年,正值青春叛逆期,你们真以为那么好管教? 朱浩问了蒋荣学业方面的一些情况,得知只是识字,跟半个文盲没多少区别后,便道:“十六岁开始研习四书五经已经来不及了,不如习武吧。” “好,都由小先生您说了算。” 这会儿蒋轮别提有多谦卑。 朱浩觉得收蒋轮的孩子当弟子也不错,至少能把蒋荣往正途上带,谁都知道大明的外戚有多不靠谱,或许蒋荣能在自己栽培之下,成为特例呢? …… …… 随后就是教导了。 蒋荣得到王府方面特别关照,蒋王妃原本打算让这个便宜侄儿进王府当伴读,但因他年岁太大,跟女儿一起读书始终不那么方便,最后只得定下可以随时进出王府,及早适应一下王府内的生活。 虽然蒋轮没有跟朱浩提及儿子未来的人生规划,但以朱浩估计,王府的意思就是让蒋荣靠着便宜父亲的关系,以后在王府仪卫司混个一官半职,因为是本家,对世子忠诚不成问题,可以先从侍卫领班当起,以后慢慢当典仗,甚至更进一步。 以此来看,蒋荣还是要以习武为主。 朱浩刚收蒋荣时,没觉得这是个刺头,可等过几天后就再也瞧不见人影了。 朱浩跟蒋轮告知情况,并提出建议,简单说就是断了蒋荣的日常供应,一个子儿都不给,让其没法出去瞎混…… 果然断掉例银后,接下来几天,无论蒋荣是否出去游荡,饭点时总能在王府内看到他。 这天中午,蒋荣又返回王府吃饭。 朱浩带着京泓出现在蒋荣身边。 蒋荣瞪了朱浩一眼,随即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准备离开。 朱浩道:“最近王府西门那边,我的戏班正在排新戏,另外我从江南雇了一批新戏子回来,回头准备去看看……” 成为朱浩的弟子,却对这个先生一无所知,双方认识到现在,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蒋荣从不把朱浩当先生看,只当拜师是个玩笑,哪有一个即将要成婚的成年男子,拜一个孩子当先生的? 说出去,自己这张脸还要不要? 蒋荣闻言打量朱浩。 也不急着走了。 朱浩这是把准了他的脉,从繁华的京师到相对落后的安陆,远离父母家人和自小的玩伴,到了陌生地连个玩乐之所都没有,突然听说有戏班以及什么新戏子,还说是自家先生开的……不得听听是怎么回事。 京泓道:“那一定很有趣吧?” “也不是很有趣。” 朱浩坐下来,看起来是对京泓说,但其实是说给蒋荣听的,“安陆的戏班,绝对是天下无双,很多江南的大戏班都跑来取经,偷偷入场观摩,可他们以为我排的戏是那么好偷学的吗? “学得了我们的唱腔,学不了我们的台姿……哦对了,最近我生意做得不错,赚了不少银子……咦!?那个谁,你怎么还不走?” “哼!” 蒋荣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朱浩喝道:“站住!” 蒋荣脚步不停。 还没等他出门口,就见外面陆松带着几名侍卫堵住去路,腰间都别着刀。 这是被朱浩请来,给蒋荣一个下马威的。 “你们要作何?可知我乃何人?” 蒋荣心想,我现在有了新爹,这个爹怎么说也是王妃的弟弟,那我就是王妃的侄儿,在王府内算是半个主人。 就算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但仅仅凭借这层关系,不会不管用吧? 陆松笑道:“不论你是谁,你都是朱少爷的学生……朱少爷让你站住,你最好是乖乖听话。” 蒋荣一看对方来势汹汹,没把他当回事,当即怒从心头起,回首瞪向朱浩。 朱浩起身:“坐下来一起吃顿饭……我跟你说,你的开销,是让我让你家里给停的……先别急,我这个人呢,对自己人从来都爱憎分明,说白了,只要听我的,不用你每天读书习武,只要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去做,哪怕只是跟进跟出,在我身边当个保镖护卫,我每月都可以给你几两银子花花……” “啥?” 蒋荣一听瞪大眼。 这年头,像陆松这样的王府典仗,年俸折合差不多也就四五十两银子的样子,你一个熊孩子敢开口每月给我几两零花钱? 陆松道:“蒋少爷,你可别看不起眼前这位朱先生,他可是本地大户,论家当,只怕除了兴王外无人能跟他相比。” 朱浩笑道:“陆典仗客气了,我就是做点小生意,本地什么琉璃镜、货栈、钱庄,再或是戏班,都有一些涉猎。最初我收你当弟子,就是看中你这膀子力气,跟在我身边做个弟子兼护卫不好吗?这样吧,我一个月先给你开四两银子俸禄,你干不干?” 有钱就是好办事。 蒋荣虽然是个叛逆少年,但也架不住囊中羞涩,这四两银子对他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就算在京师时,一个月的零花钱别说四两银子,能有一两那还是月头好的时候。 这么个小地方,一个月四两银子能干的事可就太多了,睡个粉头也用不了几钱银子,又不是镶金的…… “蒋少爷,你最好答应下来,我奉令尊之命,帮助朱先生管教你,若是你再如此放纵无度,我只能按令尊之意,将你关入柴房反省……令尊希望你能一心跟着朱少爷学点本事,人家年纪轻轻就是生员,王府上下谁不敬佩?” 陆松在旁帮腔。 蒋荣本来是铁骨铮铮的叛逆少年,现在却被人威逼利诱。 一边可以继续保持傲骨,就是要去柴房守着老鼠蟑螂过日子。 另一边则是跟着朱浩进出,说了不用他读书习武,就是留在身边打个下手,却能吃香喝辣…… 当然是选择后者! “嗯。” 蒋荣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坐下来继续拿起碗筷准备吃饭。 朱浩道:“正好今天去戏园子看戏……小荣,你跟我一起,看完戏我带你去后台转转,不过说好了,只能看不能乱来,戏班子虽是我的,却不能造次。” …… …… 经此一事。 蒋荣算是受雇成了朱浩的跟班。 与朱浩雇请的别的护院不同,别的护院只能负责他在王府外的日常安保,而蒋荣既是他的弟子又是王府中的“少爷”,可以随便进出王府,再加上他身材魁梧,且十六岁还有长个的可能…… 怎么看这个护院雇得都很值。 这时候,朱浩终于可以带蒋荣去见见他的“大师兄”,考中生员后继续留在朱浩开办的学堂,被几名少年看管起来读书的孙孺。 蒋荣跟朱浩到实验室时,听到里面传来关敬的呵斥声:“再不好好用功,就要动用戒尺了!” 蒋荣心想,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进去后,听到脚步声的孙孺抬起头,一脸委屈地望着朱浩。 “来,认识一下,我新收的弟子,蒋荣……这位是孙孺,你的大师兄,他刚考取生员不久,你俩算是一文一武。”朱浩引介。 蒋荣眼睛瞪得老大。 朱浩是生员也就罢了,怎么朱浩有个弟子也是生员? 是说安陆的生员不值钱,是个读书人就能考中?这玩意儿在京师不是挺吃香的吗,听说见了县官都可以不行礼…… “这位是关敬,算是我的挂名弟子,他也是习武世家出身,这样吧,你俩比划比划,让我看看你们之间的差距。”朱浩继续介绍。 “哼!” 蒋荣一脸不屑。 一个半大的小子,想让我教他几手不成? 我可是武勋之家出身,一准儿打得他满地找牙。 …… …… 院子里两人架势摆开。 所有人均围在四周看热闹,连孙孺也得到暂时的喘息之机。 蒋荣拿起一根长棍,正要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然后…… 电光火石间,关敬的长棍横扫过来,蒋荣一个反应不及,直接被扫倒在地。 “噗通!” 蒋荣仰面躺下时,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如此看来,差距不小啊,再来一次。”朱浩在一旁发出感慨,入蒋荣耳那就是冷嘲热讽。 原来所谓的差距,不是别人比不上我,而是我技不如人? 看不起谁呢? 然后他提起十二分精神,又冲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 摔得鼻青脸肿的二师弟与大师兄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很努力了,也请大家月票和订阅支持哦!谢谢啦! 第三百七十四章 替你们感觉丢人 自从蒋荣在关敬那儿吃瘪后,明显老实很多。 之后他又挑战关敬几次,不再局限于棍棒,别的兵刃只要趁手都使上,最后连拳脚都用上了…… 结果每次都是输,这让他这个人高马大、意气风发的少年很是沮丧。 眼看到了十月。 朱浩这天把唐寅叫来,交给他一份东西,让其转交兴王朱祐杬。 “什么玩意儿?” 唐寅面带不解,等打开来后才发现,居然是一份军策,“你……” 他有点无语了。 朱浩道:“西北将有大事发生……之前兴王府劝谏陛下回朝未能做出努力,现在最好是找补一下,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不至于令西北局势恶化。” 唐寅差点儿想把这份东西丢还给朱浩,但还是忍住脾气道:“为何是我?” 朱浩故作惊讶:“这王府上下,谁不知你领兵作战是一把好手?现在王府仪卫司众将校都对你敬若神明,此等事你不去上报,谁报?” 朱浩所说之事,就是即将在正德十二年发生的应州之战,也是后来在大明历史上影响深远的“应州大捷”。 朱厚照已如历史记载的那般,固执己见,前往西北,完成他崇拜的明太宗五征草原的壮举,梦想是好,但总得回归现实……开战之前,如果兴王府进言告之这场仗怎么打,那应该赢得更加轻松些吧? “你是说,未来一个月,鞑靼会寇边,并且与当今陛下统帅的兵马,直接交锋是吗?这……此刻进言会不会太过冒失?此等事还是多加斟酌为好。” 唐寅不是不信朱浩,而是觉得,你这样上奏有点给兴王府找麻烦的意思。 朱浩道:“先生是不信我?还是不信我对时局的把控?” 朱浩当然知道这会给兴王府增添烦恼,但这个麻烦还真的非找不可,就是要让兴王府成为众矢之的,让人觉得兴王府内可能会出真龙,然后……朱厚熜才可能会按照朱浩设计的那样,在他爹死后被拉到京师当人质,远离袁宗皋、张景明和张佐等人…… “以后不要再拿这种事烦我,这次……破例了!” 唐寅不具体问,拿着朱浩的军策准备回去好好研究一番,等研究透了再找朱祐杬建言。 …… …… 唐寅将军策以自己的方式交给兴王,并在接下来的王府会议中展开讨论。 尽管袁宗皋和张景明都明确反对上如此奏疏,觉得会给兴王府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兴王觉得唐寅的上奏有其必要性,力排众议,决定还是向皇帝上疏,警示西北局势可能会发生的变化,对皇帝即将面临的战事进行指导。 会议结束,朱祐杬单独将袁宗皋留下。 “……我希望在我百年后,世子能独当一面,不至于让世人忘了湖广有个兴王府。”朱祐杬语气恳切。 袁宗皋明白过来。 兴王明知自己时日无多,想趁着自己死之前,多给儿子积攒一些声望,也是他觉得自己死后儿子没法再捞取政治资本。 袁宗皋道:“若是西北局势并未按我兴王府上奏的发展,岂非贻笑大方?” 朱祐杬笑了笑道:“我相信伯虎……还是有此等能力的……陛下执意要往西北,最坏的结果,不就是遭遇鞑靼进犯?做臣子的,警示君王乃本分,我倒希望没有言中……” 兴王看得很开。 一边觉得唐寅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需要拉拢,人家特地向自己建言,不听的话那是对名士的怠慢。 他从未奢求一定言中,言中的结果就是让皇帝身处险境,对兴王府来说或是好事,但对大明王朝稳定却蕴藏极大的风险,朱祐杬即便再想儿子当皇帝,也不能拿大明江山社稷来开玩笑。 “老朽明白了。” 袁宗皋不再坚持,轻轻叹息过后,只能回去草拟这份上奏。 …… …… 一切如朱浩所料。 鞑靼五万兵马,在其二百年来最牛逼的领袖达延汗亲自统帅下,入冬时进入大明关口进行劫掠。 这种劫掠往常年都会有,只是看哪一年比较严重。 只是因为今年西北多了个“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的存在,让一切往不确定方向发展。 与此同时。 安陆本地,朱家已多番派人通知朱娘,要求其在年底前迁徙京师,还说这是朝廷的命令,明显是拿朝廷来压三房。 你们不是牛逼吗? 说分家就分家! 分家后还赚得盆满钵满是吧?但你们最多就是得到兴王府的一点眷顾,兴王府再有权势,敢跟朝廷政令对着来? 就算分了家,也能再把你们拉回来,你们赚的钱仍旧属于朱家! 朱浩的应对方式很简单。 他单独拜访两次潜藏在安陆的朱万宏,由朱万宏出面去朱家说明他还有任务在身这一特殊情况。 “……大伯,我是想让朱家离开,可没说我本人也离开……我在王府混得好好的,将来若是兴王府有机会更进一步,朱家不是还需要我这一层关系来保全?” 跟一个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 那样往往会弄巧成拙。 朱万宏道:“我说大侄子,你不想跟朱家有牵扯,我就很想是吗?你知道我回去一趟要经历什么?不累吗?” “一百两……” “成交!” 朱万宏一点也不客气,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要么怎说我大侄子是块做生意的料?出手就是大方,大伯我为了这一百两银子,就当是去演场戏吧……说实话,大伯也有点想念家中的妻儿了!” …… …… 朱万宏突然回家。 这在朱家看来是滔天的大事,虽然回来时很低调,一人一马在一个下雨天穿戴斗篷蓑衣,鬓角都被淋透,好似一只迷途的老马。 等朱嘉氏看到长子凄惨的模样,即便心肠再硬,还是忍不住抹眼泪。 “娘……其实孩儿一直都留在湖广,只是上面下令严防死守,不能令兴王府有超越其臣子本分之事出现,孩儿只能深居简出…… “并非孩儿铁石心肠,不想侍奉双亲于榻前,全因要隐瞒兴王府……我朱家内潜伏有大量王府细作……” 朱万宏情真意切。 之前朱嘉氏对儿子多有怨言,觉得儿子对不起朱家之前十几年的付出与牺牲。 听到这话才打消疑虑,赶紧把跪在地上的儿子给扶起来。 “让娘看看,这几年辛苦了吧?看你都消瘦了……”朱嘉氏老泪纵横。 朱万宏心想,是吗? 我昨儿刚上过磅秤,胖了好几斤呢,最近有朱浩这个宝贝侄儿供应吃穿,那才叫生活质量有保障,心情好了,那还能消瘦? “孩儿一直躲着,不敢出来见人。” 朱万宏继续伪装,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朱嘉氏点点头:“好啊,你没事,娘就放心了。娘终于知道为何钱指挥使要下令让我朱家迁回京师,原来是以朱家为质,要挟你在安陆继续盯着兴王府……却说这几年,兴王府的确赢了不少名声……” 朱万宏道:“是儿害了爹娘,害了朱家。” “没有没有,此事与你无关,都是我朱家肩负的使命啊。” 朱嘉氏不再埋怨儿子了。 朱万宏见老娘没有提朱浩的意思,顺口问道:“娘,三房那边……是不是有个孩子在王府?” 朱嘉氏这才想到什么,急忙道:“你三弟……你也知那并非你同母的三弟,他过世后,留下个孩子,家里边剥夺了他继承的权力,他便去考科举,受到兴王府庇护,侥幸考中生员,他们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等为娘把他们也带去京师,拿到银子便给你,让你在安陆本地能灵活应对。” “嗯?” 朱万宏一听,还能这样? 这是要逼我反水啊。 我那大侄子现在只是给我一点蝇头小利就把我收买了,若是三房的银子都是我的…… 等等。 我是在乎那几两银子的人? 如那小子所言,留他在王府,将来兴王府出了皇帝,朱家也不至于彻底倾覆,我也不至于被人弄死!那可不是几两银子能解决的事。 而且老娘啊,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凭借你的意志便能决定三弟一家的去留?人家背后有兴王府这个大靠山,现在兴王府对朱浩的倚重,可不是你能想象的,连熟知兴王府内情的我,都觉得这小子能耐了得。 不然我为何选择跟他合作呢? “娘,还是莫要让侄儿一家离开,若是有侄儿在王府,孩儿至少有个照应,听闻他如今在王府中,深得兴王信任……”朱万宏恳求。 朱嘉氏一脸不屑:“他一介稚子,寸功未立,凭何能得兴王府器重?” 朱万宏心想,难怪我在京师当了那么多年人质,朱家都没想出办法把我弄回来,连王府内的情报你们都没搞清楚?还号称是搞情报出身的锦衣卫? 我都替你们感觉丢人啊。 “娘,孩儿知道他的情况,王府既培养他为世子伴读,又俨然世子半个先生,王府内大小事务皆有他的身影,且王府首席幕僚唐寅,乃他举荐进府,更为唐寅亲传弟子,去年剿寇和水灾之事,皆由他出谋划策……娘,侄儿他在王府已扎根,轻易换不得。” ------题外话------ 今天继续三更,大家来一波订阅和月票支持哇!拜谢! 第三百七十五章 神预言(加更) 朱万宏的话,深深震撼到了朱嘉氏。 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挂名孙子,居然这么牛逼?我怎么不知道? “唐寅?哪个唐寅?” 朱嘉氏问道。 “就是名闻江南的大才子,南直隶解元,己未年会试中牵扯鬻题案的唐伯虎,他在王府中化名陆某,这两年为王府做了不少事。” 朱万宏一边说,一边想,这都什么狗屁事,王府中人基本都知道的消息,还需要我来说? 这么一丁点情报,朱家到现在都还没整清楚? 难怪这些年越混越差! 朱嘉氏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此人一直调查不出身份背景,用的竟是化名,也并非是湖广本省人士……咦,那唐寅不是疯了吗?他在南昌当街撒尿,裸奔跳水,洋相出尽,难道竟是……装疯?” 卧槽,老太太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朱万宏望着老娘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怜悯和悲哀。 “吾儿,这两年辛苦你了,人就在安陆,有家却不能归,何等之辛苦?若是你暗中知会一声,娘或许可以给你提供协助……” 朱嘉氏有些过意不去。 现在朱万宏已证明自身实力,人一直在安陆,调查出许多有用的线索,这些情况朱家根本是闻所未闻。 朱万宏道:“恳请娘将朱浩留在王府,好为孩儿提供一臂之力。” 朱嘉氏本来怎么都不愿意答应下来,但听了儿子的话,一咬牙道:“这样,娘只将他的母亲家人带到京师,如此方便你行事。” 朱万宏一怔。 好家伙,你是想拿朱浩的家人当人质,要挟朱浩那小子给我办事? 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呢? “娘,朱浩在王府中已得兴王以及一众高层信任,若是他亲人不在身边,王府很难再对他推心置腹……娘,三思而后行啊!” 朱万宏再次恳求。 你当人家兴王府是傻的? 把人家母亲和姨娘、妹妹都带去京师,摆明是要挟朱浩为朱家所用,到时王府还能再相信朱浩,委以重任? 朱嘉氏心中多有不甘。 儿媳分家在外,令朱家颜面扫地,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挽回朱家名声,还能捞回不少银子,形势却逼迫她不能对付三房人? 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娘,我那侄儿仅仅一人,对我朱家来说却相当千军万马……孩儿会想办法联系到他,以他母亲性命为要挟,令其为孩儿所用。” 朱万宏说出个让朱嘉氏心里好受些的提议。 就算把朱娘留在安陆,还是可以要挟的! 只是暗中要挟…… 这计策明显要比明面上把朱娘带走更好。 朱嘉氏叹道:“如今朱家重任全落到你身上了,以后全靠你来撑起朱家门楣,娘就听你的……你赶紧去见过你爹,早些回去复命。” “娘,孩儿不能去见爹,府中到处都是兴王府和朝廷的眼线,包括那姓刘的管事……”朱万宏道。 “你……你说什么?” 朱嘉氏大惊失色。 自己最信任的刘管家,居然是兴王府细作? 朱万宏道:“娘,刘管家虽然在我家当差,但他家人却留在老家,儿子更是考取功名,为兴王府利诱……他为兴王府做事已多年,此乃孩儿暗中调查所得,另外家中不少人都跟朝廷或是兴王府暗通款曲……孩儿这些年不敢轻易露面,就在于此。” “你……” 朱嘉氏本来不相信。 但看朱万宏一脸笃定的样子,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那你先回城,给为娘留个地址,为娘只一人知晓便可……若为娘要去见你,让你二弟赶车前去……”朱嘉氏道。 朱万宏摇头:“二弟他……也未必可信。” “你……你在说什么?” 朱嘉氏听了这话,顿时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朱万宏道:“二弟利欲熏心,若有人以厚利收拢,莫说我这做兄长的,就算是您跟爹,他牺牲起来也绝不眨眼……孩儿不能告知娘下落,但凡有事,娘只管派人到城中安连客栈内投下一封信,孩儿便知是怎回事,定会想办法回来相见。” “嗯。” 朱嘉氏点头,“你去吧,家中事你毋需担心,娘自会妥善处置。” 这算是跟儿子最后的联系方法了,她现在需要先去求证刘管家到底是不是已被人收买。 …… …… 经过朱万宏回家一趟,效果极其明显。 朱家再没派人通知朱娘说要阖家一起去京师。 冬月上旬,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北方传来消息,皇帝在应州与鞑靼人数万人马交战,互有攻防,最后取得一场“胜利”,皇帝彰显自己在武功方面的成就,已正式将之定名为“应州大捷”。 “唐先生料事如神啊。” 王府得到确切消息后,内部会议上,朱祐杬当着众人的面,对唐寅好一通赞扬。 唐寅面带羞愧。 还是朱浩为他提供的军策,但朱浩说了,这次不用再提他的名字,算是送给唐寅的功劳,让他更觉得面子挂不住。 袁宗皋笑道:“目前看来,大明与鞑靼兵马交锋,这一战陛下取得的胜果可不小……自己巳年之变后,我大明一甲子后终于在西北边疆取得辉煌胜利,这其中居然有我兴王府一份功劳,可喜可贺!” 张佐眉开眼笑:“重点是唐先生所写奏疏,顺利送到了宣府,据说陛下亲自看过,以此为方针,制定应敌策略……据闻前线杀敌、俘虏鞑靼兵士超过数千……真要论功请赏的话……呵呵……”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唐寅想起过来之前朱浩对他提醒之话,摇头轻叹:“陛下此番孤身前往西北,身边既未带文臣,又未带史官,只怕这场胜利得不到朝廷上下认可。” “嗯!?”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你唐寅真是特立独行。 在没有战争时,预言会爆发一场大战的那个人是你,现在好不容易取得胜利,说这场大捷不值一提的人居然也是你? 袁宗皋却率先点头赞同:“朝野对于陛下出征西北之事,多有怨言,对于胜果,也的确难以界定。” 朝中掌握话语权的始终是文官。 虽然现在杨廷和不在,但别的大臣也不会惯着朱厚照,谁让大明文臣个顶个以直谏而著称,一个个都是宁死也不会给皇帝面子的货? 唐寅道:“内阁首辅杨阁老据说会在十一月中服阕,到时他回到京师,此事如何定论,要等那时才会知晓。” 朱祐杬听到这儿不免扫兴,别人要是说这话,他肯定早就发火了,这不是给我头上浇冷水吗?但这是唐寅说出来的……人家唐寅既能提前预料会爆发一场战事,想来也能算出朝中局势的变化,这就不是在泼冷水,而是实话实说。 “既如此,那就等过段时间再看看。” 朱祐杬仍旧面带笑容,望着唐寅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倚重,“唐先生,王府中大小事务你尽量多参与一下,我最近身体大不如前,还要多依靠你的智谋。” …… …… 不出朱浩所料,也没有超出唐寅在朱祐杬面前的分析。 所谓的“应州大捷”,在西北引起轩然大波,但在京师这边……却像一颗小石头丢进大海里,除了最开始荡起个不大不小的水花外,之后事态就全在往朱厚照贸然出征、将大明社稷置于不顾的舆论方向引导。 最后变得好像这场大捷就是皇帝为了掩盖自己偷跑去西北的劣迹,凭空编造的一般,就算有再多铁证支持,可京师这边掌握话语权的文官就是拿出一种“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态度,让朱厚照感觉很无力。 杨廷和于十一月中旬结束守制。 传说中历史上朱厚照取得应州大捷后,回到京师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杨廷和邀功,让史官给他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却被杨廷和喷了个狗血喷头,后来朱厚照以辍朝十日作为报复文官的手段,皇帝跟大臣间闹得很不愉快。 而因为有了兴王府的那份军策,这次“应州大捷”,比之历史上那场大捷更为辉煌,取得的战果也更加惊人。 但遭遇却大同小异,只是这次朝廷对皇帝在西北的功劳做了一点点肯定,但对于双方死伤的数字有极大争议,史官不知该怎么落笔。 “……朝中文臣把持朝政,如此一场大捷,在文臣眼中居然不值一提?大明这是怎么了?” 事后唐寅得知西北和京师的一些情况,在别人面前他不敢发牢骚,但这天跟朱浩一起出来找地方吃饭,喝了几杯酒后,便在那儿自怨自艾起来。 却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蹒跚着步伐上楼,走路摇摇晃晃,左顾右盼,正是朱万宏。 朱万宏见到唐寅和朱浩,先是一笑,自来熟一般过来,一屁股坐下:“不必多礼了,正常说话就好,免得惹人怀疑。呵,酒菜不错。” 蹭饭蹭出新高度。 唐寅没有赶朱万宏走。 现在都知道朱万宏就是在那儿装熊,其实这货的能耐不小,唐寅根本就不敢小觑。 人家就是喜欢拿出这么一种放荡人间的姿态,还是个锦衣卫千户,你能拿他如何? 朱万宏自顾自倒上一杯,饮下后称赞道:“好酒。听闻唐先生你向朝廷进言,助陛下在西北取得大捷,想来王府对你的赏赐不少吧?” 朱浩拿起酒壶,笑着往朱万宏的酒杯里倒满酒:“没有的事,大伯定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谣言……来来来,多喝两杯,喝醉了你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题外话------ 第二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鼓励! 第三百七十六章 傻人有傻福(求订阅) 朱浩跟朱万宏的联系,已经常态化。 不用朱浩去找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说的却都是一些颠三倒四的话,最后目的都是……伸手要钱。 唐寅对此有所顾虑,但好在朱万宏的存在暂时没威胁到他。 腊月。 朱家举家迁离安陆。 分两批走。 朱嘉氏带着朱万简以及一干妇孺先行离开,第二批则是老四朱万泉以及丁壮,朱家很多产业说是要变卖,但雷声大雨点小,掌柜伙计基本留了下来,可能是朱嘉氏觉得以后还有机会回来,不着急将自家产业清空。 朱浩不由琢磨。 朱家在京师早就没有田宅,不把这边的庄子和土地变卖折现,在京师能扎根?不会是想租房子住吧? 再或是锦衣卫给你们安排好“住所”?再或者琉璃珠生意让你们赚到盆满钵满,已不再介意安陆本地那“仨瓜俩枣”的产业? 朱娘为了不被挟持,朱家起行时没去前去送别。 但礼数方面还是尽到了,送了一些慰问品,如同之前老太太装病时送礼物赢口碑一般。 甚至袁宗皋还亲自过问了这件事,显得兴王府很关心朱浩家里边的情况,总的来说……就是兴王府力主让朱娘这一朱家分支安心留在安陆,哪怕朱家真的要强行把朱娘母子带走,兴王府也会出面干预……虽然最后这些准备工作没用上,但朱浩还是向袁宗皋表示了感谢。 就这样,大明正德十三年到来。 新年新气象。 京师。 朱厚照完成应州大捷后凯旋,而杨廷和结束守制后返京,不出朱浩所料,杨廷和对朱厚照的“功勋”嗤之以鼻,但这次朱厚照没有坐以待毙,准备将协助他取得大捷之人分批叫到京师作证。 历史上朱厚照的“应州大捷”可能真的有一定水分,没杀伤、俘虏多少鞑靼人,他最多只是罢朝抗议。 但这次他觉得自己取得的战功实打实,这要是还不争,当皇帝也太没面子了。 朝廷顿时爆发一场激烈的纷争,有关皇帝在此番西北战事中到底是否立功,以及立下多少功劳,产生极大的争议,一时间好像谁都不在意安陆的兴王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正月里朱浩去见朱万宏时,朱万宏话里的意思,现在朝廷没功夫搭理兴王府,皇帝连自己处在什么角色和地位都还没搞清楚呢,兴王府之事先靠边站。 言下之意,朱万宏现在都没收到朝廷针对兴王府的进一步指令。 朱万宏似对朱浩很信任,言辞恳切,给朱浩一种朱万宏知道兴王府要出真龙,准备卖身投靠的感觉。 但可能只是假象。 今年朱浩也有新计划。 朱浩很清楚,正德十三年的兴王府基本风平浪静,只是兴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历史上朱祐杬是在正德十四年六月十七病故,就算他带来蝴蝶效应,料想这个时间应该大差不差。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既然兴王府没什么大事,朱浩就要干自己的事情。 考中生员后,没事要到州学去应付一下,正德十三年又不是乡试年,他要做的就是备考明年的湖广乡试,今年唯一有一场涉及到他的考试,就是科试,相当于乡试的资格考试,以往常年的情况来看,时间定在下半年。 只要录科成功,来年录遗考就不用参加了,只等乡试便可。 至于州学每过一段时间,会给在其中读书的生员出四书文题目,让生员回家作答后交卷考核,这都是日常小考,无关大局那种。 少了朱家留在安陆碍手碍脚,朱浩发现自己做生意、学习,都轻松自在许多。 只是出门时依然前呼后拥。 蒋荣作为他的贴身保镖,一直随侍身边,偶尔关敬也会跟着,于三和马掌柜各自负责朱浩经手的戏班和货栈生意…… …… …… 王府中本无事,但事情还是发生了,却不涉及兴王父子,而是张景明。 三月中,噩耗传来,张景明居父丧不久,母亲又过世。 年近六十,爹娘相继过世,大概张景明自己也能预料到,这年头能活个七八十岁已是“喜丧”。张景明自身都已老态龙钟,顾不得伤感便匆匆收拾行囊,因为无论如何,基本的守孝是必须做的。 回到王府这一年多时间,张景明本来就没获得多少权力,这下他的离开也不会影响目前王府正常运营,权力格局也不会因此改变。 只是送别时,众人免不了一阵伤感,有种“你这次去了以后未必能回来”的苍凉。 张景明这一走,袁宗皋又成了孤家寡人。 现在张佐那一派可说兵强马壮,既掌握王府财政大权,又拥有时常单独见病中朱祐杬的机会,有唐寅这样的顶级幕僚参谋大事,更受到王府仪卫司上下的推崇……张佐俨然成为兴王府的权宦。 袁宗皋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拉拢教习储玉上。 但储玉明知自己在王府中不受器重,已生出离开之心,现在连亲自招揽他进王府的张景明都回家乡守制去了,他觉得自己继续待在王府内教书没什么意思……谁让世子眼里只有唐寅和朱浩这对师生?言语间只推崇唐寅和朱浩的教学方法? 连世子被本省提学张邦奇赞扬,最后王府表彰的都是唐寅和朱浩,储玉深知自己没能力在两尊大神面前逞能。 一旦有了离开之心,对于袁宗皋的招揽他只能婉言谢绝。 我自己当个教习都力不能及,还想拉拢我去玩权谋斗争之事?还是算了吧,兴王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一介书生可不想掺和进你们的破事里。 …… …… 四月中,一道圣旨的到来,让兴王府平静的水面起了几圈涟漪。 这天朱浩正在跟朱四、京泓他们开一场别开生面的讨论会,具体内容是御民术中相对重要的是儒家还是法家,这边唐寅到学舍院来通知,让朱浩跟他一起去见兴王。 出了学舍院,唐寅说明情况。 “……之前听张奉正提及,似乎陛下有意问询之前西北之战王府建言的详情,就是打探这边为何要上这样一道奏疏。” 朱浩笑道:“这是好事吧?” 唐寅道:“何来好事之说?若兴王府如实上奏,说这是我的提议,把我召到京师去,那岂不是给我招惹来麻烦?” 朱浩仍旧在笑。 原来唐寅习惯了在兴王府的安定生活,现在有个更大的跃升阶层的机会,让他得到现任皇帝的器重,他都不想趟浑水。 “那……实在不行,就说是我的主意?” 朱浩试探地问道。 唐寅瞪了一眼:“你不用试探,我知你一心留在王府,此等事还是先静观其变。” …… …… 兴王面前。 这次朱祐杬召来的人不多,除了袁宗皋、张佐、唐寅和朱浩外,王府长史司只有典宝正杨秀一人,旁边立着个正在打瞌睡的蒋轮。 明显兴王府不想把唐寅建言西北军策之事张扬开来。 话题没开始,朱浩就感觉到兴王也不想放人,若真要把唐寅风风光光送到京师接受皇帝和兵部问策,直接把王府中大多数官员召来,当众宣布就行了。 张佐先出来说明情况。 袁宗皋做总结:“或是兴王府头年里应州战事中表现得太过出色,陛下想知晓王府中到底有何能人……伯虎,你军事上的造诣匪浅啊。” 唐寅当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 早前还觉得你袁宗皋是正人君子,可现在我只能认为你嫉贤妒能。 可问题是,我现在只是朱浩的幌子,我去了京师也白搭,所以我坚决不会接受什么离开兴王府去京师的提议……你们真要坚持,那我就辞去王府的差事,回乡赋闲,反正这两年我赚到足够的养老银了。 谁怕谁? 张佐问道:“王爷,您的意思呢?不会是想跟陛下明言,说是唐先生的先见之明吧?万一陛下跟王府要人的话……眼下王府很多事都需要唐先生出谋划策,这……王府少不了他啊。” 袁宗皋瞥了他一眼,心想,不是王府少不了唐寅,是你离不开他吧? 朱祐杬叹道:“唐先生进王府已有三个年头,这三年里,王府承蒙唐先生提点的地方不胜枚举,过去两年朝中还总提立嗣之事,现在……基本上不提了。这全都仰仗唐先生对于兴王府威信的树立。” “不敢当,不敢当!” 唐寅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就算是这种“私下场合”,兴王你也不能说得这么直接吧? 你敢保我们这几人就不会泄露风声? 朱祐杬道:“本王是如此想的,若是让孟载替唐先生去一趟京师,冒个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嗯!?” 或许此事朱祐杬没提前跟任何人商议,连张佐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什么路数? 唐寅预测的战事,最后不幸言中,朝廷下旨问询何等高人有如此先见之明,却让个不学无术的蒋轮去替功? 在场之人都在往唐寅身上看,明摆着的事情,兴王如此做,不是让蒋轮冒功吗?唐寅能乐意? 唐寅却求之不得。 本来这事就不是他预测到的,全赖朱浩的先见之明,只不过借了他的口,现在把蒋轮推出去当“出头鸟”,非常符合唐寅的想法,他急忙行礼:“在下坚决拥护兴王的决定,只怕蒋姑爷他……太过辛苦。”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蒋轮断断续续哈了几声,却觉得自己笑得不是时候。 回头时,蒋轮发现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心想,我这算不算是傻人有傻福? 他面带愧色:“一而再再而三,这功劳又不是我立的,我去了京师该说些什么啊?” ------题外话------ 五点过家中突然停电,现在才来,天子赶紧给大家更新!这是今天的第三章,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七十七章 无所不用其极 王府书房,有关蒋轮赴京冒功之事的讨论依然在继续。 朱祐杬看了看唐寅,又对蒋轮道:“你有不明白之处,直接问唐先生就好,如此或对唐先生不公,但王府会给予唐先生一定补偿。” 在唐寅和朱浩眼里不太当回事的去京师“述职”,在王府看来却是了不得的大功劳,尤其是蒋轮那边,简直觉得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 随后朱祐杬又一番叮嘱,让蒋轮这两天多跟唐寅学一些军事方面的知识,随后以军策是蒋轮提出为蓝本,草拟奏疏送交朝廷。 随后只等征召。 蒋轮从书房出来,兴奋得快要手舞足蹈,却不敢表现出来,涨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对唐寅道:“唐先生,总是承蒙您的照顾,不好意思。您看是不是在军略方面……指点一二呢?我去了京师,完全不知说什么好啊。” 唐寅打量朱浩一眼:“之前不都对你说过,那是朱浩的提议,你有不明白之处,直接问他就行了。” 蒋轮想起来自己提出要把新收的过继子送到朱浩跟前当弟子时,唐寅的确提醒过他,这事儿是朱浩率先提出的。 “哎哟,朱先生,您看我都无颜面对了,先前贼寇来袭时,就白占了您一份军功,您又帮犬子进学,最近他老实乖巧了很多……现在我这个当爹的还要承蒙您提点,您看什么时候有闲暇……” 蒋轮这两年在王府中地位飙升,全靠唐寅和朱浩帮衬。 不然以他一个蒋王妃过继弟弟的身份,想在王府得到尊重还真不容易,更别说是赚什么军功赏赐。 朱浩道:“蒋先生客气了……” “不敢当不敢当,以后叫我一声老蒋,或是直接称呼我孟载就行,您是犬子的先生,按理说就该平辈论交。” 现在在朱浩面前,蒋轮是一点架子都没了。 朱浩笑着望了唐寅一眼,好似在问蒋轮,咱俩是平辈,那比我高一辈的唐寅,又是你什么人? 蒋轮也发现朱浩促狭的目光,急忙恭维道:“唐先生那是世外高人,也是在下师长一般的存在,朱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要不咱找个地方私下谈谈?这几天我请您喝酒……不对,有事您说话。” 唐寅帮腔:“朱浩,多帮帮孟载,他不是外人。” “对对对,我不是外人。” 蒋轮赶紧附和。 朱浩在笑,难得蒋轮从他还没进王府时,就帮过他,再加上蒋轮在王府里从未嚣张跋扈过,至于他以后当上外戚后会怎样,跟现在双方的关系无关。 “那回头我们就预演一下你到京师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帮你想好各种对策,到时再给你写几个锦囊,等你到京师后再用。”朱浩道。 “锦囊?” 蒋轮眼睛里在闪着小星星,“是不是跟戏文里说的那样,世外高人给个锦囊妙计,关键时候打开?要不怎么说你们师徒都是高人呢?这都能想出来……那就多谢朱先生您了。” 蒋轮搓着手,感觉人生要走上巅峰。 …… …… 五天后蒋轮离开安陆,往京师去了。 走之前,朱浩真给他写了锦囊妙计,嘱咐他到京师后按顺序打开,陪同他北上的仍旧是王府仪卫司典仗骆安,骆安在王府里基本属于干辛苦活的。 蒋轮一走。 唐寅就有点郁闷了。 几位酒友中,范以宽早早离开安陆,蒋轮去京师替王府领功,陆松最近忙得基本瞧不见人影,平时唐寅形单影只,连找个人喝酒都做不到。 此等时候,王府操持的最大的事情,就是给世子换教习。 因为储玉已多番跟兴王提出要离开兴王府,回乡谋求发展,兴王最初以各种理由挽留,到最后看来实在挽留不住,商议六月前安排好替代人选,再安排储玉归乡。 差不多五月下旬时,州学那边发出通知,说是安陆本地的科试定在七月中举行。 具体哪一天尚未确定,关键是要看张邦奇哪天抵达安陆。 但消息传过来没几天,又有消息,说张邦奇身体抱恙,暂时辞去湖广提学副使的职务回乡,七月中旬的科试自动延期。 “先生,您看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这天朱浩在他开设的学堂见到孙孺,孙孺刚得知科试延期的消息,一脸憋屈。 因为之前孙家老太太做过承诺,若孙孺能在这次科试中表现出色,顺利录科的话,就可以不用每天都到朱浩这里来受尽煎熬,辛苦读书,可以回家安心准备来年乡试。 现在科试延期,等于说他“坐牢”的期限也顺延,且属于无期限的那种。 朱浩道:“这就要看张学道的病几时能好了。” 孙孺一脸委屈:“几时能好?” “我又不是大夫,你问我,我问谁去?安心给我读书!最近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文章?这样的文章拿出去,简直是丢人现眼,你别人说是我学生!”朱浩把孙孺呈交过来的作业扔了回去。 换作以前,孙孺一定要跟朱浩吹胡子瞪眼,差点就要殉文。 但现在他知道朱浩的本事有多大,再加上老娘都把自己的自由交给朱浩了,人家想怎么关他都不会有人理会,孙家反而还会多加把锁,抗争……除非自己上十天课有半天的休息日都不想要了。 从学堂出来。 旁边二弟子蒋荣笑着道:“先生,学生婚期将近,您看是否容许让学生回去筹备?” 经过半年多时间调理,现在蒋荣身上的锋芒已磨没了。 受雇于朱浩,能稳定地获得一些精神上的娱乐方式,比如听书,看戏,全都仰仗于朱浩,开罪朱浩回家关禁闭,跟朱浩进出自由还有工钱拿,吃香喝辣……威逼利诱之下他也只能屈服于现实。 本来他那个老爹就是王妃的便宜弟弟,而他又是老爹的便宜儿子…… 王府的舅少爷,来之前以为自己可以风光无限,如今他已认清现实,自己就是个摆设。 朱浩道:“令尊不都还没回安陆吗?你跟谁成婚去?” 朱浩的意思,你爹都跑京城去逍遥快活了,没有你爹主持,你能成婚? “这……其实家父去京师,正好是去给学生提婚……将亲事谈好,学生就会去京师迎亲。” 蒋荣急忙解释。 “哦,原来你娶的是京师名媛啊?那等你爹的消息传来吧……现在你给我干活,没到休婚假的时候,就不要提那些有的没的……你爹现在不在安陆,我就是你半个爹,要是你在本地惹出什么事来,我怎么跟令尊交差?” 朱浩的话,蒋荣听了很不是滋味。 我认个便宜爹也就罢了,人家好歹还是个正七品的散官,而你……给我当弟弟都嫌你年岁小,居然想当我半个爹? “走了走了,看戏去,最近那几个新戏子太不像话了,怎么教都学不会,让公冶姑娘再教教她们!” 朱浩摇头晃脑。 “好,先生请!” 蒋荣一听有免费的戏听,还能去后台捉弄几个新来的女戏子……这小日子过得……什么成婚不成婚的,放以后再说吧。 …… …… 进入六月,酷暑来临。 安陆本地又在抢修江堤,这次知州张也铮很卖力,多番派人来跟王府沟通,提出配合兴王府重修江堤。 大概张也铮知道自己在安陆任期不会太长,最迟来年开春就会调任,想趁着走之前捞一波政治资本。 张也铮在安陆任官两年多,口碑一塌糊涂。 普通百姓都知道张也铮是什么货色,湖广地方道御史没事就参劾他,但人家后台硬,到现在屁事没有,该捞钱继续捞,以各种名义搜刮,得来的钱财不断向皇帝送礼。 王府虽然对张也铮的作为看不过眼,但没明面上也没撕破脸皮。 后面接待州衙派来的使者的任务,就交到唐寅身上。 唐寅这两年学会跟官府中人打交道,难能可贵的是他身上官腔很少,不过以他那放荡不羁的性格,官场中人真不太适应,让他去反而是对迂腐官员最好的惩治方式……你永远无法跟一个无心于政治的人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什么利益输送,又什么权力格局,唐寅完全不吃你这套。 那些当官的往往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这天唐寅见过州衙派来的使节,见完后都懒得跟兴王或是袁宗皋汇报交谈过什么。 他直接来找朱浩,告知朝廷对于应州大捷之事基本有了定案。 “……以兵部传来的消息,朝廷定下敌我双方的死伤数字,朝廷这边折损兵员大概六百多人,杀死、俘虏鞑靼人三百五十多人,这一仗虽然成功将鞑靼人逼退,但自身损失也不小啊。” 唐寅略显失望。 本以为真跟皇帝吹嘘的那般,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呢。 感情把敌人赶走的同时,自身兵马的损失比敌人还多? 朱浩琢磨了一下。 这跟历史上对应州之战“鞑靼阵亡十六人,明军阵亡五十二人”的描述何其相似? 双方数十万人规模的大战,前后历时半个多月,正面交锋都有五天,令后来鞑靼几十年不敢再大规模犯境,而达延汗也死在应州大捷发生的正德十二年……影响如此深远的一场大战,最后就这点战果? 史官对这个胡闹皇帝的抹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题外话------ 今天继续三更,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 第三百七十八章 有理想的老牛(加更) “唐先生,这一战的胜果不在于战场上的得失,而在于文官如何认定……朝中文臣摆明了不想让陛下以后再有此等疯狂举动,必定会竭力弹压此事。” 朱浩给唐寅这个半政治小白讲解了一下,什么叫谁掌握话语权就可以左右事实的真相。 唐寅瞪大眼,听了朱浩的一番解释后,连连摇头:“若真如你所言,陛下岂会善罢甘休?” 朱浩笑而不语。 情况还真被唐寅不幸言中。 过了几天,京师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正德皇帝又移驾宣府,这次准备在那儿长驻,彻底不回来了。 唐寅这才知道,当今这个胡闹的皇帝,跟文官之间的矛盾到底有多深。 即便皇帝看起来至高无上,坐拥天下,但架不住文官权力大到遮天蔽日,让皇帝有力也无处使,这件事被朱浩拿到课堂上跟朱四进行探讨,大概意思是到底是文官权势过大,造成权臣当国,尾大不掉,还是说重臣子轻君王能为大明江山社稷带来长治久安…… 为朱四营造的一种辩论的氛围已经逐步形成。 虽然朱四偶尔会跟朱浩这个小先生抬杠,但也让他的思维日益活跃,看待事情有了两面性,有了辩证的思维,也算是朱浩日常教育对朱四造成的影响。 转眼到了六月下旬。 王府选拔新教习,一如既往不给力,说是要按期为世子聘请个合格的先生回来,不料储玉给出的最后期限过去,仍旧没能如愿,而人家储玉还以为王府雇请个教习是分分钟的事,早早就打包行囊准备离开。 于是乎,到了六月底,王府送走了又一位流水的教习。 这下王府授课方面再次开了天窗。 兴王召集王府官员和幕僚开了个会,仔细研究了一下,最后兴王一锤定音,亲自做决定让朱浩正式出任王府教习,这次不再是兼职,而是全职。 最主要的差别,是从此有了束脩。 每月从几百文零花钱,一下子涨到二两银子一个月……比起当初公孙衣享受的待遇要高一倍左右,但这点银子还不够朱浩给蒋荣发的工资,对于朱浩如今的身家而言,只能说聊胜于无。 但总算体现出王府对朱浩的重视。 聘请新教习的事仍旧在进行,袁宗皋可不想让朱浩长期充当世子的教习。 唐寅和朱浩本来就深得兴王和世子的信任,如果朱浩进一步巩固跟世子的关系,那以后兴王病故后,谁能压得住这对师徒? 到时长史司岂不是真正成了摆设? …… …… 这天袁宗皋单独把朱浩叫到王府长史司。 名义上是问询世子的课业进度,其实是想鼓励朱浩向兴王请辞,回家安心治学,备考来年乡试。 “……朱浩,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学问,秀才功名不该是你的尽头,而应争取更进一步,及早过乡试,以你提点公孙凤元的情况看,你具备此等实力,若安心求学的话,或在弱冠前就能高中……” 袁宗皋言辞恳切。 说得好像他是为朱浩的前途着想一般。 朱浩却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存在破坏了王府权力的平衡,眼下袁宗皋想把长史司的一些权限拿回来,恢复他离开湖广去江西任职前王府的旧格局。 朱浩道:“多谢袁长史费心了,可我目前在王府,一边教授世子,一边准备乡试,并不耽误什么……最近我也不会过问家里边的事,一心在王府中供职。” 言下之意。 现在王府都聘请我当教习了,给了应有的束脩,那我就会好好干。 你想把我替换掉,是不是先把新教习请来再说? 光在这里跟我打嘴炮有何用?难不成你自己去给世子上课?还是指望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唐寅? 人家唐寅现在已是王府的正式幕僚,教导世子就是稍带的事,想把唐寅捆在教习这把椅子上,怕是不容易吧? 朱浩知道,袁宗皋本来目的是让朱浩回家安心备考乡试,再将唐寅调到教习的位置上,少了唐寅参与王府日常事务,那张佐给王府长史司的压力就小很多。 “对了袁长史,不知新教习几时能来?最近世子一直都在问这件事,还有……郡主以后应该不会再到学舍上课了吧?” 这几个月,还有一个大的改变,那就是朱三已很少出现在课堂上。 朱三已经是大姑娘了! 虚岁十三的女孩,放在后世自然还是小姑娘的范畴,但在这时代,王府的女性长辈都在算计她几时能成长为真正的女人,若让朱三继续留在几个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身边上课,难免有一些不便,就算是王府也要顾虑自家姑娘的清誉。 但王府读书的几个男孩,明显没那么复杂的心思。 袁汝霖如今已不在王府读书,他属于年岁最大的那个,再过一两年就要成婚;陆炳依然是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即便京泓跟朱浩年岁相当,但他在情感问题上就是个白痴,本来他也不擅长人际交往那一套,说话总得罪人。 朱浩算是几个孩子中懂得最多的,但他会想跟朱三发展点什么? 开玩笑! 朱浩可不会去跟一个潜在的“长公主”搞什么暧昧,再加上朱三这女孩子的脾气不好,总耍大牌,朱浩也不认为是什么良配……作为一个有志青年,前途无限的那种,何必在意朱三这朵多刺的玫瑰呢? 除非朱三肯下嫁当小妾,否则想都别想。 既然无论是郡主,还是未来的长公主,都不可能给朱浩当小妾,那朱浩也就不去考虑这种事了。 …… …… 朱浩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没什么计划和安排。 毕竟他虚岁才十二。 少年郎尚且不知爱情的滋味,就算心理成熟,可生理上……守着个孩童的身躯,雄性荷尔蒙还没有分泌多少呢,第二性征刚刚出现,就算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朱浩也不会臆想菲菲。 这就能让他安心去琢磨一些人生大事。 但他的母亲朱娘可不这么想。 这年头,订婚一般都要趁早。 一般好人家的女孩,都会在十三四岁前把婚姻大事给定下,等到了十五六的时候成婚…… 就算这年头没有自由恋爱一说,也要给成婚的两家人准备时间,在嫁妆和彩礼方面会有拉扯。 要是你订婚比较晚,名媛闺秀都被别人抢先一步订走,只能挑人家选剩下的。 莫说安陆这小地方,就算是京师首善之地,那些阁老大臣家的女儿、孙女,也同样如此,就连张太后自己也曾订过婚,只是皇帝为太子选太子妃时被家里人送入皇宫,后来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后、太后。 再加上朱浩于安陆本地实在太过显眼。 家庭条件优渥,锦衣卫百户之家出身,腰缠万贯不说,十岁就考中生员获取功名,本身还在王府中供事,这样完全就属于“金龟婿”的类型。 不用朱娘自己出去张罗,这一两年内大批媒婆踏破了门槛,什么本地名媛闺秀的名单画像,早就摆满了朱娘用以算账的小方桌,偶尔朱浩回来时,尽管朱浩一再强调不用这么早为他的婚姻大事操心,可朱娘还是忍不住让朱浩过去看看。 “娘啊,问题是这些女子,怎么好像都比我大呢?” 朱浩看过这些女子的生辰八字,发现有一个共同点,年岁少则比他长个一两岁,大的能多出三四岁的样子,十四五岁的都有。 李姨娘在旁道:“女大三抱金砖啊。” 朱浩道:“姨娘,女人岁数大,我用她来给我掌家吗?可问题是以后我也不需要有个什么贤内助给我执掌家业,我自己就能张罗。” 朱娘没说话。 李姨娘叹道:“浩少爷,你以后要当官,家里总归需要有个女主人打理家业。” 朱浩头一横:“就算当官,我一个人也能把家事处理妥当。” 朱娘终于忍不住了:“男主外女主内,无论哪朝哪代,什么地方都如此,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懂。” “娘,就算女主内,我也要找年轻的,越年轻越好……而且我不要什么大户人家出身,我不想被人说闲话。”朱浩道。 朱娘和李姨娘对视一眼,不知朱浩哪儿来的心思。 朱浩很想说,我不需要靠联姻来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以后我就是大明最大的权臣,所有人都以能跟我攀关系为荣。 “还有,我不要什么贤惠的,就要漂亮的,越好看越好……最好是……” 朱浩正要形容一下自己的择偶标准,发现对面两个女人加上一个小女孩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怪异,朱浩也就不往下说了。 难道告诉他们,自己体内住了个心理年龄四十左右的老妖怪? “还有娘,本地名媛什么的就没必要了,一切等来年我乡试后再做决定……若来年乡试高中,后年我就可以入京参加会试,若再考取进士的话,那我还用着眼于安陆这小地方吗?” 朱浩笑嘻嘻给家里的女人画饼。 朱娘本来板着脸想指导一下儿子的择偶观,听了朱浩的话,突然觉得儿子很有志气,抿嘴一笑:“别只是嘴上说,你这年岁,莫说是考进士,就算是中举人老爷也不大可能。你能踏实学习,娘就放心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衣锦还乡(求订阅) 八月初。 湖广科试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 承宣布政使司将会安排一人接替张邦奇的任务,完成本年科试,时间从九月初到腊月末,用几个月时间完成各地考试。 安陆科试时间初步定在十月上旬。 与此同时,蒋轮从京师载誉归来。 他回到王府后,先去找姐夫朱祐杬述职,却被告知这几天朱祐杬找了一名岭南的大夫治病,那大夫好似神棍般,嘴里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不允许朱祐杬治病期间见风,更不能见外人,平时除了这名大夫和一个小童照顾起居,连蒋王妃和朱四都见不到朱祐杬的人。 这天朱浩正好跟朱三、朱四、京泓、陆炳一起蹴鞠…… 这算是朱三这一年来首次参加这种集体活动。 可能是最近少了朱祐杬管束,朱三开始往学舍这边偷跑,跟平时不一样,今天朱四还带了自己的妹妹“朱五”一起来。 只是粉妆玉琢的朱五,年岁终归小了些,七岁的小姑娘没法参与到这场大孩子的剧烈运动中,于是乎朱五就在一旁加油鼓劲。 唐寅带着蒋轮和陆松出现在了举行蹴鞠比赛的西院空坝。 “哎哟,好热闹。” 蒋轮靠近后,笑嘻嘻看着自己的大外甥和两个外甥女。 朱三累得够呛,急忙叫停:“好热啊……先休息休息,下半场再战。” 随后她瞪着蒋轮,好奇地问道:“舅舅,你从京城回来了?来这儿干嘛?” 京泓道:“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来找朱先生的……再说与你何干?” “小京子,最近姑奶奶没收拾你,皮痒了是吧?要不要本姑奶奶给你松松骨?”朱三叉着腰,恶狠狠瞪着京泓。 京泓赶紧住口,躲到一边去了。 唐寅过来道:“朱浩,让你给世子上课,你就这么授业的?有没有点儿正形?” 朱浩道:“张弛有度,劳逸结合……上课之余还不让人放松一下?我们这可是在上……” “体育课!” 朱四抢白。 他怕被唐寅怪责,毕竟现在不到散学的时间,于是强行为自己辩解。 以往蹴鞠直接在学舍院进行,可现在几个孩子长大了,学舍院有点逼仄,干脆把“体育课”挪到西院空旷地带进行。 唐寅叹了口气,未加训斥,将朱浩叫到一边说话。 朱四屁颠屁颠跟着一起过去,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京泓则道:“看吧,被我言中了。” 朱三扁扁嘴:“装什么大头蒜?小五,咱们走!” 说完小姐姐带着妹妹离开西院,回内院去了。 …… …… 唐寅此番是带蒋轮来“感谢”的。 “……不负所望,到京师后,我承受了不少压力,每次被人问及西北边事,都给搪塞过去了,这要多亏朱先生事前一番提点,还有那……锦囊妙计。” 蒋轮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朱四在旁听了,眨眨眼问道:“什么锦囊妙计?” 唐寅道:“孟载,未及问你,朱浩给你写了什么?” 蒋轮讶异道:“你们都不知道吗?朱浩……朱先生给我写了三个锦囊,让我应对不同人时打开,最关键就是应付那个叫江彬的权臣…… “却说这江彬对兴王府之事很关心,多次登门造访,跟我喝了几次酒……这家伙看起来挺和善的,不但不收礼,还送了我不少好东西。” “嗯?” 唐寅皱眉。 江彬作为朝中数一数二的佞臣,在皇帝身边呼风唤雨,甚至可说是只手遮天,这样的大人物居然请你喝酒还给你送礼? 骗鬼吧! 朱四傻愣愣问道:“舅舅,你是不是想说,朱浩提前预料到那个叫江彬的佞臣会找你?” 唐寅打量过去,显然也有此疑惑。 “是啊,我打开第三个锦囊,上面说的就是如何应付江彬……这江彬虽说名声很不好,但为人洒脱,待人接物非常大气……不像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啊?还有他谈吐不俗……尤其涉及军政,很有见地。” 蒋轮回想自己跟江彬的交往,居然把他在京师认识的这个大人物结结实实称赞一番。 唐寅摇头苦笑。 你的评价真是与众不同! 大明舆论中江彬就是无能和奸佞的代表,你居然夸奖他有能力? 蒋轮继续讲述自己在京师的遭遇,兴奋地道:“有一次江彬把兵部王尚书带来,我们坐下来一起喝酒……对于这一点朱先生也预料到了,专门讲了如何应付王尚书……这王尚书可真是大明英杰,对于西北边务了如指掌,要是没有朱先生提点,我真没法招架。” 朱四听了舅舅在京师的遭遇,一脸羡慕。 那些人对朱四来说,都像是传说中的人物,难以接近。 唐寅则望向朱浩,问道:“你怎提前预料到江彬会见孟载?” 朱浩道:“陛下往西北,本就是受了江彬的挑唆,应州大捷本就有江彬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只是掌握话语权的文官不肯承认罢了。江彬乃行伍出身,要是他一点能耐都没有,能混到今日的地位?” “这……” 唐寅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江彬乃卫指挥佥事出身,得过军功,要说其一点能力都没有……这种言论多是出自掌握舆论风向的文官之口。 至于江彬具体有多少能力,眼见才能为实,可就算江彬能力再强,但因他权势只手遮天,文官绝对不会承认。 “兵部王部堂,怎会跟江彬走到一起?” 唐寅言语中还是多有不解。 朱浩这次只是笑笑,没多解释。 要说王琼这个人,乃大明历史上一朵奇葩。 单论能力,绝对是冠绝一时的名臣,历史上公认与于谦、张居正并列为“明朝三重臣”之一,但有一点不好,王琼屁股不正,因为他跟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关系非常糟糕,再加上他在迎合朱厚照方面很有一套,甚至有传言说王琼跟皇帝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就让他很难在文官掌控舆论风向的年代,得到天下人认可。 朱四在一旁问道:“舅舅,你到京师,除了见过几个朝廷重臣外,就没得什么赏赐吗?” “肯定有啊。” 蒋轮昂首挺胸,“我现在已是正五品的朝官了。” “什么官?” 朱四瞪大眼问道。 “这……” 蒋轮顿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笑道:“只说让我待诏,没说具体什么官,大概因为我在王府做事,除非把王府长史交给我来做,不然真没合适的官位缺补,但俸禄方面……我已是正五品文官的待遇,要是有合适的位置就能补上……这全都仰仗朱先生两次将功劳相让。” 朱四回过头看着朱浩,大概明白为何舅舅一个大人,见了朱浩这样的少年会一口一个“朱先生”叫得这么亲切。 感情是承了朱浩的恩惠,发自肺腑地感激。 朱浩道:“那是蒋先生自己能力出众。” “愧不敢当……你以后再称呼我为先生,那就是折煞我,称呼孟载就行,我多少能力……自己心里清楚,怕是世子都知道,他舅舅我就是个平庸之辈……多亏朱先生和唐先生二位提点。” 蒋轮这会儿是真的谦虚。 在外甥面前也没装样子,或许他也怕以后世子当家,以为他这个舅舅真的很有本事,把大事交给他,然后他给办砸啰…… 还不如一开始就承认能力不行。 “对了朱先生,犬子即将成婚,时间定在十月,您作为长辈可要参加……这次我得了官秩,在朝中扬名立万,亲家那边对我好一番款待,我回安陆时,还特地让人将其小女送到安陆来,先行安置,只等大婚之日到来。” 蒋轮这次真的很风光。 不但在朝廷成功装逼,在未来亲家面前也着实风光了一把。 以之前蒋荣的说法,他未过门的妻子乃国子监周监生的女儿,本来人家看不起蒋轮这样武夫出身的人家,觉得辱没了自家女儿。 谁知蒋轮混了个正五品文散官,再加上有兴王府的背景,情形跟之前大不一样。 朱四问道:“舅舅,表哥成婚时我能出席吗?” “当然可以,只要世子想去,舅舅我一定妥善安排。”蒋轮拍着胸脯说道。 “好,好!” 朱四忙不迭点头。 现在只要能让他出王府,就算去参加葬礼都愿意。 这两年他老爹病情加重,王府怕他这个世子出事,对他的安全越发重视,已有一年未曾出王府半步。参加过张邦奇单独考试后,也就有一次机会出城秋游,而今年王府的秋游活动一早就告知被取消。 …… …… 蒋轮对朱浩千恩万谢,强行把朱浩安排为儿子婚礼的主婚人,就像朱浩既成全了他这个当爹的,又成全了儿子……那是一家人的恩人哪! 有蒋轮在人前给朱浩吹牛逼,王府给予朱浩的待遇直线上升。 主要是因为现在兴王病重,王府内很多事务都由蒋王妃接手,蒋王妃身边最亲近之人,除了儿女就是这个弟弟,儿子和弟弟都在她耳边吹风说朱浩有多厉害,她自然觉得朱浩是王府中不可或缺的大才。 袁宗皋此时就比较头疼了。 因为病中的兴王听说小舅子从京师回来,拿了正五品的文散官,已有计划让蒋轮暂代张景明,临时充当王府长史。 若是蒋轮真的当上王府长史……袁宗皋感觉王府的权力格局将彻底被打破。 甚至可以说有点胡闹了。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八十章 卑微 尽管袁宗皋心里排斥,但有关让蒋轮暂代兴王府长史之事,却在有条不紊推进中。 蒋王妃这天召集王府中三位绝对骨干力量,袁宗皋、唐寅和张佐,商议把弟弟暂时安排在王府长史司,以不挂职的方式跟袁宗皋学习……名义上是学习,但其实就是让蒋轮充当王妃在长史司的眼线。 袁宗皋为难道:“长史司涉及到王府政令草拟,还有奏疏起草等事务,历来都是由朝廷委命的官员进行……若是兴王府自行安排的话,就怕会遭来非议。” 不是说袁宗皋故意刁难,他说的都是实话。 王府长史司本来就是朝廷安排在王府辅导、规劝和监视藩王的,相当于一支军队监军的职务。 如果是由王府自行安排的话,那不跟自己监督自己一样?朝廷对王府有何信任可言? 张佐笑道:“这不有袁长史吗?其实王妃的意思呢,就是想分担一些袁长史的压力……如今张长史不在王府,很多事需要袁长史一人来完成,只怕袁长史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 这边张佐替蒋王妃说话。 但间接暴露了其之前已跟蒋王妃单独叙过话,或许让蒋轮来暂代王府长史之事,还是张佐安排的呢。 这样一来,袁宗皋就非常被动了。 本来王府中人看来,长史就属于“外人”,要是长史司都被张佐控制的话,那以后张佐在王府里谁能制衡? “却不知伯虎你如何看?” 袁宗皋把问题抛给唐寅。 意思是,就算以往你站在张佐那边,但在朝廷法理上,你总该站在读书人的立场上,懂得如何选边站吧? 唐寅道:“在下孑然一身,不敢妄议王府内事……是否应当请示过朝廷后,再行定夺?” 既帮了张佐,又帮了袁宗皋,实际却是在搅浑水……唐寅这番话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蒋王妃态度坚决,道:“舍弟到王府长史司,只是向袁长史学习如何处理府内事务,并无委派他具体职司之意,正如袁长史所言,王府无权安排谁来接替长史之位……如今他为王府事而未能长留京师,王府不该亏待才是。” 此时蒋王妃有些火大。 她可没有丈夫那么好的脾气,凡事都跟你有商有量,在她看来,我丈夫现在没法主持大局,那王府就该由我来做主,你只需要听令行事,哪来那么多坏毛病建议来建议去的? 我大妇镇不住王府,难道看小妾或是那些小鬼当家吗? 张佐在旁帮腔:“是啊,蒋姑爷得军功,朝廷让他留在京师待诏,但他心系王府,不远千里奔走,一心为王府谋事,其心可悯,其行可嘉。袁长史,咱还是给他一个学习进步的机会吧……当然决定权在您。” 袁宗皋大为光火,却不知这火应当向谁发。 唐寅和张佐都是搅浑水看热闹,他若是向蒋王妃发火,那事情就闹大了,长史司以后不打算获取信任了?不说眼下,就说以后兴王薨,王府世子继承王位,长史司还是要多仰仗这个母亲。 “老朽尽心教他便是。” 袁宗皋只好答应下来。 他也在考虑,是否可以把蒋轮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来,平时看蒋轮嘻嘻哈哈的不像是个有城府之人,或许可以让张佐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 …… 在儿子大婚前,蒋轮就风风光光进长史司办事了。 没有具体的官职,但谁都知道他是暂代张景明职务,相当于王府半个长史。 王府内善于溜须拍马之人,私下里都称呼他“蒋长史”,即便每次蒋轮都笑着推脱,但还是难掩脸上得意之色,只是在唐寅和朱浩面前,他却表现得很谦卑随和。 他并不指望袁宗皋能教会自己什么,还是唐寅和朱浩教他如何做事比较重要。 以至于在蒋轮进王府长史司最初的时间里,袁宗皋发现蒋轮并不是什么门外汉,做什么都有条不紊,张弛有度,减轻自己负担这方面,发现比张景明在的时候效果都要显著……可问题是,蒋轮从哪儿学来的这套?就算是唐寅,应该也不懂这些才对啊! 转眼进入九月。 这天蒋荣大婚。 朱浩到蒋家参加婚礼,一个半大的孩子却坐在主位上,接受新婚夫妇磕头敬茶,让前来观礼的很多人大跌眼镜。 朱四也跟着朱浩一起参加婚礼,不过随后就被蒋王妃派人的人接走。 唐寅、蒋轮和朱浩三人坐在一张桌上喝酒,蒋轮本来挺高兴,张罗着给宾客敬酒,可夜幕降临客人走得差不多时,他喝多了几杯,开始老泪纵横,一边喝酒一边诉苦。 “我这半生都没什么成就,本以为能袭个军户之职,却是家中余丁,家里安排不得,只能把我过继到这边,半辈子闲散,无所事事,如今一妻一妾却连个蛋都没给我生下来…… “以往想再纳几房回来,奈何能力有限,连家里两个都快养不起了,现在感觉终于有了些许成就,都是拜两位所赐……这辈子混得真惨啊,儿子都不是自己亲生的,呜呜呜……” 或许是感怀身世,也是对唐寅和朱浩推心置腹,一个年近四十的老男人,居然在酒桌上哭了起来。 唐寅急忙安慰。 不料蒋轮越哭越伤心,到后面竟一发不可收拾,本来还有几个客人赖在院子里继续吃喝,看到这一幕觉得可能有事发生,急忙撒丫子走人,蒋家下人战战兢兢,不敢随便靠近。 酒桌前,朱浩出言安慰:“这不都好起来了吗?实在不行的话,再娶房妾侍便是,以你现在的官秩,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朱浩其实很想说,你生不下儿子,不要考虑是不是家里女人的问题,而要看看是否自身有问题。 像你这样大吃大喝,饮酒过量,生活作息还很不规律的,给你多少女人,想生个子嗣并不容易,如今大明权力最大那个小子就是你的榜样。 听了朱浩的话,蒋轮语气稍微平复一些:“朱先生,也不怕你笑话,儿子过继过来,我都养不起。好在他跟了你,你每月给他俸禄,让他能混口饭吃,不然我上哪儿赚钱养他一张嘴? “现在他有了妻,未来还有子……王府那点俸禄根本就不够。过去几年,我都是靠王妃接济才能过活……” 唐寅闻言皱眉。 平时蒋轮在人前显得春风得意的样子,原来也就是表面光鲜。 他好像明白了,为何蒋轮一直嘻嘻哈哈,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实在是荷包里没钱,说话做事都没底气,自然也就没脾气,就算想与人争,也要看看能不能克服深埋心底的自卑心。 朱浩道:“孟载兄,不如这样,我们合伙开个生意吧。” “啊?” 蒋轮顾不上抹眼泪了,好奇地望向朱浩。 唐寅也在往这边打量,还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朱浩,好似在说,你添什么乱?他能力不行,还没钱,你们合伙做什么生意? 朱浩笑道:“你如今在王府长史司做事,算是有了一定人脉,我出钱咱一起开一家铺子,做点小本买卖……” 唐寅道:“朱浩,你这是想让孟载以权谋私吗?” “我几时说是让他以权谋私?他在王府,有人脉和渠道,做生意能方便些……王府有什么缺的,或是有什么要卖的,他不是最清楚吗?再说了,袁长史一直都想让王府府库归长史司调遣,难道你不觉得孟载兄可以完成这一切吗?” 朱浩的话,让唐寅不解。 你小子今天怎么了? 你不知道王府府库是张佐控制的吗? 不对! 你小子想反水! 唐寅忽然意识到,朱浩很可能又有什么计划,以前靠着联合张佐,把袁宗皋为首脑的长史司打压下去,但现在张佐明显在王府中权力太大,如果按照朱浩之前所说的制衡原则,那现在就该对张佐出手了…… 这小子!你翅膀一撅,我就知道你想往哪儿飞。 蒋轮道:“朱先生,你看我这……手头拿不出做生意的银子啊。” 朱浩笑道:“没事,银子我来出,这不之前王府货物采办,很多都是经我之手吗?这两年正好我想把相关的生意交出来了,咱二人联手最好不过……” 唐寅感觉朱浩这一举动背后,蕴藏有什么大阴谋。 你给王府供货,成为王府供货商,即便从中不赚什么钱,但能把王府的经济命脉掌握在手里,现在怎么会想着把生意交给蒋轮? 唐寅本要说什么,被朱浩瞪了一眼,当即把话收了回去。 唐寅心想,不对,这小子是觉得如今兴王大限将至,知道跟王府的生意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再者他也不需要跟王府保持利益上的联系就能在王府保持地位稳固……所以他想找个合适的方式抽身! 对,就是这样! “这样,赚了的话咱各自有份,亏了的话我一个人担着便是。”朱浩洒脱地提出了兜底计划。 蒋轮一听,更加感激涕零:“朱先生,您可真是蒋某人的再生父母……来来来,蒋某人敬您一杯!不对,敬十杯!” ------题外话------ 今天继续三更,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谢谢啦! 第三百八十一章 襄王有意(加更) 经过朱浩一番运作,他跟蒋轮合作的生意正式开张。 相当于城内开设了个百货公司,又像是塌房、货栈的集合,做的主要是兴王府的生意,因为以往这生意是朱浩具体经手,现在却变成蒋轮在明,朱浩在暗,一下子规避了很多政策风险。 此时跟正德十年冬天朱浩接手生意时,情况大有不同。 黄瓒入朝当户部侍郎已近两年时间,连苏熙贵最近一年都没有踏足安陆之地,明面上不敢表露任何与兴王府做生意的苗头,已多番表示安陆地方上的生意由朱浩一个人负责便可。 即便苏熙贵不抽身安陆的生意,朱浩自己也会把这生意兑出去。 以往他要靠经营王府的生意,牢牢把控跟王府的关系,让王府跟他之间产生一种或不可缺的联系。 但现在这层联系已很稳定,如果他跟王府再有明面上的生意往来,那对于即将参加乡试乃至会试,要入朝当官的他,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生意交给蒋孟载,你少赚不少钱……难道你现在是要学我唐某人,安贫乐道吗?” 唐寅在这件事上,一反常态没有去问朱浩为什么。 他已不像刚进王府时,什么都需要朱浩提点。 朱浩一步抽身的棋,他怎么都可以看懂,却还在朱浩面前插科打诨。 朱浩只是随口应付:“如果能安贫乐道,我怕老来无人送终啊……” 唐寅瞬间很尴尬。 人家蒋轮在那儿哭诉没钱讨小妾,给他生儿子,你唐寅的情况就很好吗? 蒋轮或许真的不能生,而你唐寅是有能力但却没钱生的典型,毕竟你曾有过一儿一女,虽然现在儿子死了,女儿留在家乡……但要是你临老再娶一房妻妾,或许就不用考虑自己香火继承的问题了。 唐寅被朱浩打击到了,随后便不想理会朱浩的毒舌,改而喝闷酒去了。 …… …… 转眼到了十月。 随着布政使司派来的临时学使来到安陆,科考即将正式举行,一连几天,朱浩都在闷头读书,在外人看来朱浩这是临时抱佛脚,只有顶替朱浩去给几个孩子上课的唐寅却知道,朱浩这是找方法逃避呢。 此时朱祐杬接触了一段时间的封闭治病,要说那庸医,虽然治疗一通下来没让朱祐杬的身体改善多少,但还是拿了不少钱财离开。 王府大概是想传达一种想法,不要担心治不好病人,只要你有能力,大可来一试。 这次科考,也不过是两篇四书文,考试地点仍旧在贡院内,但考察的对象是历年通过院试的生员,考试强度和氛围方面,比之童生考的三场考试要轻松许多。 这天朱浩和孙孺师生二人一起进入考场。 儒学署的人都认识这对师徒,一群人打趣说笑着进入考场。 两篇四书文…… 考试没张邦奇亲自出题那么正规,朱浩甚至不需要去考虑谁当主考官的问题,想到什么写什么便可。 等中午朱浩交卷时,发现已有很多人已交卷子出了考场。 对于一般童生来说,一天写两篇四书文,要斟酌字句什么的,难度不小,可对于一群生员来说,这就有些小儿科了。 同考很多都是浸淫学术几十年的老学究,别的不说,写文章绝对老辣,朱浩自问跟他们相比未必能夺魁,或者说他也没有夺魁的想法,而且这种考试没有案首一说,只要能考个一二等,或者考个三等前列,便可以稳稳地获取乡试资格。 没有拖延,第二天成绩便放榜。 朱浩考了个一等,孙孺考了二等,都顺利通过录科,来年乡试的资格算是就此定了下来。 蒋轮非要张罗给朱浩庆祝,还把孙孺叫了出来,毕竟孙孺是他名义上儿子的同门师弟,喝酒时不断给孙孺倒酒,让一旁的朱浩和唐寅很是尴尬。 孙孺这人…… 在陌生人面前高傲得很,眼高于顶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张狂,也就是蒋轮嘻嘻哈哈好脾气,连唐寅这个便宜师祖都想一脚把这小子踹到门外去。 “看到没有?蒋孟载现在财大气粗,以往喝酒都专捡便宜的……没想到他身为王府的姑爷,以往有那么多辛酸。” 唐寅喝过酒,跟朱浩一起回王府时,还在那儿感慨。 朱浩笑道:“唐先生,你要不要也入一股生意?” 唐寅有些意动,但还是摆摆手:“算了算了,人生至此,已不再去想将来之事……这几年眼见一天天衰老,马上就到知天命的年岁,还在意那么多身外事作何?” 话是这么说,朱浩明显能感觉到唐寅心里藏着人和事。 想到来年就是历史上宁王之乱的年份,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唐寅心中最后牵绊的女人,就将命丧大江…… 朱浩心想,要不我给你想个办法,咱大江里捞个女人? 这事也就只能想想,跟宁王牵扯上关系,还私自把宁王妃给救走的话,将来可是要招惹大麻烦的。 但好像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就看有没有用心。 …… …… 朱浩顺利通过科考。 朱娘这边自然很高兴,朱浩在王府里读书,她很放心,却不知儿子现在在王府已然是先生的角色,能静下心学习的时间并不多。 王府里的朱浩,科考结束后,又全职当起了朱四的先生。 临近年关。 马上要到历史上波澜壮阔的正德十四年,这一年对朱浩的意义重大。 不单纯是他可能在王府的最后一年,也是他参加乡试的一年,按照历史正常发展,这一年也会是朱祐杬去世的一年,朱厚熜成为兴王的一年,还有就是发生宁王之乱,带来改变华夏皇位传承以及历史走向的一年。 虽然历史上朱厚照死在正德十六年的春天,但其死亡却开始于正德十四年南下亲征宁王之乱,御驾一趟浩浩荡荡下江南,最终落水染病。 可因为蝴蝶效应的产生,一切未必能如历史上那般发展,毕竟朱厚照之死带有极大的不确定性,不是说朱浩不去跟朱厚照正面接触,正德皇帝就一定会按照历史进程在同一时间掉进同一片水域。 这也是朱浩担心之处。 他在安陆的作为,已逐步影响这个时代。 从大的角度来讲,若是朱厚照不亲征,那他就不会落水;若是他亲征后不在同一时间北上还朝,也不会落水;所有的时间、地点和出现的人物都要对应上,才会发生影响历史的巧合之事。 这明显没法模仿。 虽说生死有命,成事在天,但朱浩怎么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保证历史轨迹不至于出现重大偏差。 …… …… 年前朱浩继续给朱四上课。 马上要过年了。 这一年下来,朱四进步飞快,写四书文、五经文已手到擒来,文辞愈发成熟,以朱浩的估计,他的水平参加院试或有点难度,但要过个县试、府试,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朱浩培养了朱四的辩证唯物观,师生坐而论道时,就算是唐寅有时也会觉得头疼。 论证的角度,朱四不会局限于四书五经那一亩三分地,个人意见很符合当下时局,而且他敢于辩论,也是因为身边有朱浩和京泓的缘故。 虽然京泓在学业方面比之朱浩还有需要进步的地方,但他作为王府伴读,却尽到了责任。 来年开春,京泓也要参加县试。 这是京泓在年中与家人商议后,慎重做出的决定。 京泓写文章的能力,跟朱四相比,并没有多少优势,年少时聪慧,未必能保证成年后写文章占优。同样的先生,而朱四那边经常被唐寅和朱浩开小灶,京泓还能保持一定优势实属不易。 朱浩对京泓也是寄予厚望。 以朱浩预计,京泓来年连过县试和府试的机会很大,若是能顺利通过,正德十五年就可以参加院试…… 或许王府内又要多个少年秀才。 …… …… 这天早早结束课程。 朱浩单独把朱四叫到一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最近朱四一直央求朱浩给他讲戏曲方面的东西,另外什么志怪故事、武侠说本,也是朱四非常喜欢的内容。 这次朱浩所讲内容,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讲的是个老书生郁郁不得志,后来被一个大户人家小姐所救,互生爱慕,却碍于双方身份不能在一起,最后分离时小姐馈赠厚礼,老书生流落异乡…… 就是以唐寅跟娄素珍之间的故事作为蓝本进行的二次创作。 当然二人之间的故事,在现实中很可能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那种单相思,人家宁王妃就算跟丈夫关系再不好,那也是有夫之妇,会跟你一个半拉子的老头子玩什么精神恋爱? 但讲故事,就得动听。 在一个尚且对情情爱爱懵懵懂懂,同时又非常向往美好纯真爱情的朱四来说,这个故事非常中听。 “后来怎样了?” 朱四急忙追问这个没有结尾的故事。 朱浩叹道:“故事没有结局,因为大户人家的那个妇人,马上要落罪,家人下狱待诛,她自己也会跳江而死……至于那老书生,只能把这段感情深埋心底!” 第三百八十二章 正德十四年 朱四听完故事,一脸悲伤。 以他的年岁,还不懂什么叫爱情,但总觉得故事就应该是有亲人终成眷属的套路,否则违背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朱浩看朱四黯然神伤的样子,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又该怎么做?” 朱四不解地问道:“朱浩,你不是想拿这个考我吧?” “不是考试,我就是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 朱浩笑着对朱四道。 朱四面带忧愁,语气格外沉重:“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办法成全他们,可我……有心无力啊,或许……我会请示父王出手。” “嗯。” 朱浩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得保留悬念。 他不会马上提到故事的原型就是唐寅和娄素珍,而要让朱四觉得,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充满了遗憾,可以发挥他无限想象。 最好是沉迷其中。 至于朱浩跟朱四讲这个故事,想要达到的效果,不是让朱四帮什么忙,而是让朱四产生同情心就好。 …… …… 正德十四年的春节如期而至。 唐寅作为鳏夫,在别人阖家团圆的时候,他显得形单影只,只能靠跟几个友人喝酒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朱浩大年初一上门拜年时,发现唐寅一身酒气。 没个女人照顾,过年都没买一身新衣服换上,身上带着一股酸臭味。 果然是穷酸书生! “我说唐先生,还是在意一下外表吧,最近张奉正他们不是在给你张罗亲事吗?实在不行,那个街边食肆的小妇人也可以……最近我派人调查过,她到现在都没成婚呢……人家分明是在等你……” 朱浩说这话是在试探唐寅,看看他是不是心有所属。 唐寅没好气地道:“朱浩啊,大人的事你不懂,不要轻易掺和进去。” 朱浩笑道:“是老头子的事情我不太懂吧?”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却不说话,也没有赶朱浩走的意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朱浩新年来拜年可是带了礼物来的。 这边朱浩正要语重心长说上两句,另一边唐寅在王府中的好友蒋轮,带着另一个好友陆松前来拜年,二人还各把自己的儿子蒋荣、陆炳给带上,顺带捎了些过年礼过来…… “看看,都知道你单身独居,怕你过年时想不开,特来给你送礼,让你乐呵乐呵。” 朱浩陪唐寅到院子相迎时嘴上还在打趣。 唐寅招呼一番后,蒋轮约唐寅下午组局喝酒,还说要介绍本地官绅给唐寅认识,随后便带着陆松离开。 本来蒋轮想把蒋荣留下,跟唐寅和朱浩打打下手,但朱浩的意思却是年后放假,身边不需要人跟着,蒋荣巴不得利用休假的机会,跟本地刚认识的士绅公子一起喝酒取乐,这时还要充当朱浩的弟子兼保镖,那就有点悲催了…… 最后屋子又只剩下朱浩和唐寅。 “先生,跟你提一句,今年宁王反相毕露,我估计年后过不了多久,陛下就会下旨褫夺宁王府护卫,宁王会趁势造反……” 朱浩好心提醒,却遭来唐寅反呛:“我如今人已不在南昌,宁王就算造反,又与我何干?” 朱浩笑道:“你以为我是怕你牵连进宁王谋反吗?你明哲保身离开,别人即便会非议几句,也不会想到你与其举兵造反有什么关联,但南昌就没有你牵挂的人和事?” 唐寅脸色明显转冷,有心事却不想对朱浩说。 总不能在这小子面前表现出自己隐藏心底的情愫吧?就算亦师亦友,那也是半个先生,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如果宁王谋反,朝廷要平息起来并不复杂,江西有王中丞在,只怕宁王就是纸老虎,就算一捅不破,一把火也能给他烧没了……若到那时,只怕有些事临时再去办,时间上来不及……” 朱浩继续道。 唐寅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浩笑嘻嘻道:“不如到时候我们做点儿事情?就怕唐先生不敢啊……” 唐寅终于忍不住,语气不善地反问:“我一把老骨头,什么事情不敢做?” “先生可别把话说满了,我说的事要是做了,可能要抄家灭族……我们不涉及宁王谋反,甚至会提醒朝廷宁王要犯上作乱,只是在平息叛乱后,至少应该做点事,不能辜负某人对先生的一片情义……” 朱浩就差说,我们不是要救宁王,而是救宁王妃。 唐寅不是傻子。 他不会忘记,离开南昌时,娄素珍亲自给他送盘缠,当时刚上船朱浩就打趣他,现在就算自己不说……以朱浩的精明干练,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朱浩,我唐某人在这里郑重提醒,你是有些急才,但很多事不是你能掌控,一旦不慎轻则抄家灭族,重则……会牵累到身边人,连累兴王府,你不该做僭越之事。”唐寅突然警告起来。 朱浩咋舌:“忘了之前是谁跟我说,一把老骨头什么都不怕。” 唐寅叹道:“人要认清现实,最主要是认清自己的能力,你当前……最重要的还是通过乡试,今年你虚岁已十四,若是通过乡试的话,定能成就湖广之地的才子佳话,这才是你该追求的东西。” …… …… 朱浩没跟唐寅明说,但唐寅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可就是这么一层窗户纸,谁都不愿意捅破。 唐寅即便心中再想拯救娄素珍于水火,但也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本就不属于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再追求也是徒劳。 但朱浩却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单是为唐寅,也是为自己。 他要尝试改变一些东西,否则一切都按照历史进程走,那自己来这个时代的意义是什么? 让美好的事物顺应历史潮流香消玉殒?让糟粕占据主流?心中有想法,为何要压抑不去做呢? 以往是没能力,但朱浩觉得,现在他已可以尝试改变一些事,那就应该付诸实践。 年后朱祐杬身体进一步恶化。 朱祐杬如今已基本不会见外客,就连王府内大小事务,基本都是袁宗皋和张佐等人自行处理,实在是大事需要由兴王定夺,才会由蒋王妃单独去请示。 以往府上经常设宴,或是在书房举行一些会议,但自打去年入冬后,这种事就没再进行过。 连唐寅都说,他已很久没见过兴王。 …… …… 朝廷那边,朱厚照已常住宣府,等待鞑靼人再次来犯,让江彬帮他整兵,他想进一步带兵出关,征服草原。 这是他祖宗干过的事,也是他雄心所系。 但他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除了身边几个一手遮天的奸佞外,朝中王公贵胄以及文臣武将,没有一个支持他这种自不量力、劳民伤财之举,人家不打你,边关烽火绝迹,国泰民安,这是多么好的事? 你非要去招惹麻烦,百姓跟着受苦不说,将士也得跟着你玩儿命,这不是瞎闹腾? 缺乏支持,就难以筹措足够的军饷物资,也难以在军中激发将士的积极性,朱厚照很着急,一直想办法让朝中文官答应他的提案…… 可问题是现在朝廷当家的已经变成了杨廷和。 杨廷和可不会惯你毛病,想打仗? 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想证明你在疆场上的能耐? 对不起,除非你遭遇鞑靼入侵,不得不发起反击,否则想擅自出击……门都没有。 历史上朱厚照,也就是在如此的焦躁中等来宁王的叛乱,这也是他为何那么迫切要御驾亲征的缘故,就在于他急于证明自己,可问题是还没等他的御驾到前线,王守仁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所以说历史上的朱厚照很憋屈,遇到个不识相的王守仁,你说气不气? 好歹给皇帝留个表现的机会啊! 眼巴巴等到如此建功立业的良机,让你王守仁给搅和了,你能力再大那也是罪过! 但此时此刻,宁王谋反还没有发生。 似乎朱厚照还有机会。 可问题是,没把王守仁从江西调走,只要战事发生,想靠宁王来对付用兵如神的王守仁,好像有点为难朱宸濠这个自以为是的自大狂,所以这场御驾亲征注定不是为了让朱厚照证明自己的能力,而是为了让他加速灭亡。 历史上宁王谋反、兴王朱祐杬之死,都是在今年六月。 即便朱浩觉得自己的到来会产生一些蝴蝶效应,但料想这两件事的发生时间大差不差,兴王病情日渐深重,宁王反相也逐渐明显……这两件事不是靠小的偶发事件所能改变。 但让朱厚照落水染病……却非要天时地利人和一条都不能少,但凡出点偶发事件,改变朱厚照的行程,或者他临时召见什么人,都将改变结果,但因这件事还有一年多才会发生,给朱浩准备的时间绰绰有余。 再就是救娄素珍…… 也被朱浩提上议事日程。 历史上,除了投水自尽的娄素珍外,朱宸濠其余妻子都没有死,以朱浩之前所看到娄素珍的样貌,也就三十出头,被皇帝觊觎不是没可能…… 若要营救,并非只有从水里捞这一条途径。 再说就算有心去救,人家一心求死……想拦也拦不住。 丈夫谋反,覆灭只是旦夕间的事情,她自己的孩子也会跟着一起死,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还是理学大家出身的名门闺秀,在这个讲究忠义的时代,对女人来说似乎只有寻死一途…… 难啊。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谢谢您! 第三百八十三章 布局 转眼进入三月。 兴王府内,因为朱祐杬的病情,气氛非常压抑,朱四近来很少在人前表现出快乐的样子,他跟父亲的感情很深,也是今年过年时,他才明白父亲得的不是普通的病,很可能会在年中就过世,他开始做好年幼丧父的心理准备。 也就在此时,京师传来消息,说是皇帝要南巡,并在二月中下旨:“朕今将不时巡幸,南下山东、江南。” 朝中有关劝阻朱厚照南巡的风声不断传来,众大臣觉得皇帝南巡靡费颇多,且南巡动机不纯,应当制止。 然后一场声势浩大的劝谏活动开始。 历史上这次劝谏历时三个月,朱厚照气愤之余,直接下令廷杖,打死打伤的大臣不在少数,不料文官一个个前仆后继,一直到四月中朱厚照发现大臣一批一批打死,却还是络绎不绝,才终于作罢。 随后就发生朱宸濠谋反之事,八月里,朱厚照终于踏上南巡找死之路…… 朱浩最近也在逐步完善以及实施自己的计划。 首先是跟朱四提及朝廷跟王府之间的纷争,让朱四明白,想要当好一个兴王,不单纯是会当家就行了,还要明白兴王府跟朝廷之间的宿怨。 朱浩给朱四单独上课的时间很多,每次都会灌输许多私活。 这天已是三月末,本县县试结束,京泓不负众望,顺利通过县试,正在备考府试。 在只有师生二人的小课堂上,朱浩向朱四说明朝廷与兴王府之间的宿怨。 “……世子,你可知当初为何我进王府时,遭受那么多的阻力?甚至中途还一度被赶出王府吗?”朱浩问道。 朱四摇摇头。 有些事他以前有一些耳闻,但小孩子不会去相信那些心底里不愿接受的“流言蜚语”,他从没把朱浩当成敌人看待。 朱浩道:“说简单一点,朝廷派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千里迢迢迁至安陆,就近监视兴王府。” 朱四苦着脸道:“以前我听袁长史说过这件事,可朱家不是已搬走了吗?今天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可知朝廷跟王府间的恩恩怨怨因何而起?” 面对朱浩的问题,朱四坦然地摇摇头。 “这就要从成化末年,朝中的万贵妃说起……万贵妃在成化年间可说权倾后宫,当时大行宪宗皇帝被其迷惑,连当时太子的母亲,都可能死在她手里……” 朱浩讲故事一般,把曾经一段皇室秘辛说了出来。 当下大明朝,对于弘治帝朱祐樘的童年遭遇并没有太多宣扬,所知者甚少,这些事也是明史修撰后才为普通人所知,否则平民百姓怎可能会了解皇宫里的勾心斗角和残酷杀戮?大明皇室也不会允许这种消息外传。 朱四以往从来没听过这故事。 他一向喜欢听这些奇闻异事,在朱浩讲解下,他又代入到故事里的人物,尤其是那个过了五岁都还没剪胎发,一直东躲西藏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他好可怜啊,后来怎样了?” 朱四傻愣愣问道。 朱浩道:“他就是后来的太子,大行孝宗皇帝。” “啊!?他……他就是我皇伯父啊?” 朱四这才明白,原来这故事不是编的,而是实际发生的。 朱浩叹道:“孝宗皇帝成长过程中,可说是受了不少苦,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况,生怕哪一天就莫名其妙死了……到了成化末年,万贵妃怕他当上皇帝后进行报复,便想废掉太子,将令尊捧上皇位……” “什么?” 这个消息让朱四大吃一惊。 原来这件事跟自己的老爹也有关系? 朱浩道:“当时很多大臣劝阻,再加上司礼监太监等人拒绝执行命令,以至于谋划没有获得成功……你不要以为万贵妃是对兴王好,你可知她是为何要立兴王呢?” 朱四琢磨了一下:“她是想利用我父王……这个坏女人!” 先种下刻板印象,这样即便万贵妃跟兴王看起来政治立场上保持一致,也会让朱四心生憎恶。 你个坏女人,把人家孩子的母亲给杀了,还想杀太子,后来利用我爹能安好心? 朱浩无奈道:“正是因为这件事,大行孝宗皇帝登基后,才会对兴王府多加防范。即便如今已到了正德朝,可问题依然存在……当今陛下一直无子,从皇位嗣位人的顺序来说,若当今陛下出事,那皇位就该会传到你身上……” 朱四已不是第一次听朱浩讲到皇储顺位问题。 听了这话,他不由抿了抿嘴唇,眼里满是小星星,充满渴望……看来他很想当皇帝。 朱浩笑了笑道:“如今皇帝春秋正盛,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诞下子嗣也是有可能的,或者跟以往那样,找个怀孕的女人进宫,假称是他的孩子……” 朱四道:“他……他怎么能如此胡作非为呢?” 因为皇帝之前找怀孕女人入宫之事,已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成为天下最大的丑闻,连朱四都觉得这个堂兄做事太过荒唐。 皇家血统,岂能因为你的胡闹而受到玷污?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岂不是找了个跟皇室血脉无关之人来当太子?关键是,还抢了我的储君之位。 “没办法,皇帝跟藩王间,本就相互猜忌,自古以来藩王谋反者不少,皇帝天生会觉得,有人会夺走他的皇位,所以对于手上掌握权力之人百般提防,更何况令尊当年差点抢了孝宗皇帝的皇位……” 朱浩说明了一下情况。 不要愤慨,而是要设身处地去想,权力斗争中的前因后果。 朱浩道:“世子,我问你一句,你想当皇帝吗?” 朱四往四下看了看,长大后他也知道这是很忌讳的话题,不能被外人听到。 “我……我自然想……可好像没办法吧?”朱四苦着脸道。 朱浩笑了笑:“若我所料不差,再过几个月,江西之地将会有宁王谋反,到时当今陛下会以御驾亲征为由,带兵南下,本来他在深宫中,可说毫无办法……” “啊!?朱……朱浩,你不会是想行刺……这……这不可能获得成功吧?” 朱四听朱浩讲过很多古代侠客的故事。 连他都能从朱浩的暗示中听出有谋刺的念头。 朱浩道:“没有行刺一说,我们哪里有机会靠近銮驾啊?我就是想问你,不用你出手,你是否支持这样的事呢?” 朱四有几分胆怯:“就算不是我出手,但若是跟我有关的人做这等事,最后也会把事情赖在我头上吧?” 朱浩微笑着点头:“很好,有忠君思想,可这跟你的个人理想和抱负相违背,成大事者一定要不拘泥于小节,要想方设法成就自己,有时冒一定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再给你讲讲那个落魄老书生和贵夫人故事的后续……” …… …… 朱浩跟朱四讲这些,不是为了让朱四谋划行刺,他们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是要试探朱四对于当皇帝的反应,二则是让朱四知道,原来朱浩是可以帮他当上皇帝。 若将来朱厚照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朱四的心里难免会想到今天的对话,会琢磨……这会不会是朱浩暗中帮我做的事? 我那堂兄之死,背后不会有猫腻吧? 随后,朱浩去见了朱万宏。 他要利用朱万宏做一件事,要让这个伯父觉得,兴王府已做好新老兴王间的交接,并让朝廷认定,小兴王虽然好对付,但野心很大,应该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将其困住。 “……朱浩啊,最近没见到你那个唐先生,他还好吧?”朱万宏清点着朱浩托他办事交付的尾款,有意无意问了一句。 朱浩道:“最近唐先生很忙,见了很多人……算了,大伯你最近在安陆还好吧?我听说朱家在城外的庄园,已被城里大户人家接手?朱家以后不搬回来住了?” 朱万宏撇撇嘴:“你当京师是个人就能立足?朱家举家迁回京师,处处都需要用银子,尤其你那二伯……当然犬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手大脚惯了,哪里能省下钱?唉,朱家若是人人都像你的话,何愁坐吃山空,家业不兴?” 朱浩心想,大伯你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把我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这叫笑里藏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安好心。 “兴王最近病情如何了?” 朱万宏试探地问询。 朱浩摇头道:“兴王之病又不是什么秘密,遍请名医也治不好,兴王想让世子多历练一下,说将来继承王位时,可能会到京师接受朝廷敕封……提出让我一起去……” “哦?这可是你上位的好机会啊。”朱万宏笑着道。 朱浩心想,我不明说,你就听不懂么? 朱浩只能继续装糊涂:“如果世子长期留在京师,我跟在他身边,或能帮到他一些忙,但只是继承个王位,是否会被朝廷召去京师都难说,或许去了只是走个过场,逗留不了多久就回……” 说到这里,朱浩暗示已很明显。 你既想在朝廷那边立功,又想让我跟世子单独相处,多培养几年感情,为朱家未来的前途着想,应该提议上司把朱厚熜困在京师,以人质的方式,令他见不到王府内现在一班属官和幕僚,最好只能见到我一个人。 朱万宏微笑着点了点头,看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朱浩,若是让你单独在世子身边几年,一定会成为世子最信任的人……但是,这对于你未来在朝中当官,没任何好处啊。” 第三百八十四章 困局 转眼进入三月。 兴王府内,因为朱祐杬的病情,气氛非常压抑,朱四近来很少在人前表现出快乐的样子,他跟父亲的感情很深,也是今年过年时,他才明白父亲得的不是普通的病,很可能会在年中就过世,他开始做好年幼丧父的心理准备。 也就在此时,京师传来消息,说是皇帝要南巡,并在二月中下旨:“朕今将不时巡幸,南下山东、江南。” 朝中有关劝阻朱厚照南巡的风声不断传来,众大臣觉得皇帝南巡靡费颇多,且南巡动机不纯,应当制止。 然后一场声势浩大的劝谏活动开始。 历史上这次劝谏历时三个月,朱厚照气愤之余,直接下令廷杖,打死打伤的大臣不在少数,不料文官一个个前仆后继,一直到四月中朱厚照发现大臣一批一批打死,却还是络绎不绝,才终于作罢。 随后就发生朱宸濠谋反之事,八月里,朱厚照终于踏上南巡找死之路…… 朱浩最近也在逐步完善以及实施自己的计划。 首先是跟朱四提及朝廷跟王府之间的纷争,让朱四明白,想要当好一个兴王,不单纯是会当家就行了,还要明白兴王府跟朝廷之间的宿怨。 朱浩给朱四单独上课的时间很多,每次都会灌输许多私活。 这天已是三月末,本县县试结束,京泓不负众望,顺利通过县试,正在备考府试。 在只有师生二人的小课堂上,朱浩向朱四说明朝廷与兴王府之间的宿怨。 “……世子,你可知当初为何我进王府时,遭受那么多的阻力?甚至中途还一度被赶出王府吗?”朱浩问道。 朱四摇摇头。 有些事他以前有一些耳闻,但小孩子不会去相信那些心底里不愿接受的“流言蜚语”,他从没把朱浩当成敌人看待。 朱浩道:“说简单一点,朝廷派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千里迢迢迁至安陆,就近监视兴王府。” 朱四苦着脸道:“以前我听袁长史说过这件事,可朱家不是已搬走了吗?今天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可知朝廷跟王府间的恩恩怨怨因何而起?” 面对朱浩的问题,朱四坦然地摇摇头。 “这就要从成化末年,朝中的万贵妃说起……万贵妃在成化年间可说权倾后宫,当时大行宪宗皇帝被其迷惑,连当时太子的母亲,都可能死在她手里……”.. 朱浩讲故事一般,把曾经一段皇室秘辛说了出来。 当下大明朝,对于弘治帝朱祐樘的童年遭遇并没有太多宣扬,所知者甚少,这些事也是明史修撰后才为普通人所知,否则平民百姓怎可能会了解皇宫里的勾心斗角和残酷杀戮?大明皇室也不会允许这种消息外传。 朱四以往从来没听过这故事。 他一向喜欢听这些奇闻异事,在朱浩讲解下,他又代入到故事里的人物,尤其是那个过了五岁都还没剪胎发,一直东躲西藏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他好可怜啊,后来怎样了?” 朱四傻愣愣问道。 朱浩道:“他就是后来的太子,大行孝宗皇帝。” “啊!?他……他就是我皇伯父啊?” 朱四这才明白,原来这故事不是编的,而是实际发生的。 朱浩叹道:“孝宗皇帝成长过程中,可说是受了不少苦,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况,生怕哪一天就莫名其妙死了……到了成化末年,万贵妃怕他当上皇帝后进行报复,便想废掉太子,将令尊捧上皇位……” “什么?” 这个消息让朱四大吃一惊。 原来这件事跟自己的老爹也有关系? 朱浩道:“当时很多大臣劝阻,再加上司礼监太监等人拒绝执行命令,以至于谋划没有获得成功……你不要以为万贵妃是对兴王好,你可知她是为何要立兴王呢?” 朱四琢磨了一下:“她是想利用我父王……这个坏女人!” 先种下刻板印象,这样即便万贵妃跟兴王看起来政治立场上保持一致,也会让朱四心生憎恶。 你个坏女人,把人家孩子的母亲给杀了,还想杀太子,后来利用我爹能安好心? 朱浩无奈道:“正是因为这件事,大行孝宗皇帝登基后,才会对兴王府多加防范。即便如今已到了正德朝,可问题依然存在……当今陛下一直无子,从皇位嗣位人的顺序来说,若当今陛下出事,那皇位就该会传到你身上……” 朱四已不是第一次听朱浩讲到皇储顺位问题。 听了这话,他不由抿了抿嘴唇,眼里满是小星星,充满渴望……看来他很想当皇帝。 朱浩笑了笑道:“如今皇帝春秋正盛,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诞下子嗣也是有可能的,或者跟以往那样,找个怀孕的女人进宫,假称是他的孩子……” 朱四道:“他……他怎么能如此胡作非为呢?” 因为皇帝之前找怀孕女人入宫之事,已不是什么秘密,几乎成为天下最大的丑闻,连朱四都觉得这个堂兄做事太过荒唐。 皇家血统,岂能因为你的胡闹而受到玷污?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岂不是找了个跟皇室血脉无关之人来当太子?关键是,还抢了我的储君之位。 “没办法,皇帝跟藩王间,本就相互猜忌,自古以来藩王谋反者不少,皇帝天生会觉得,有人会夺走他的皇位,所以对于手上掌握权力之人百般提防,更何况令尊当年差点抢了孝宗皇帝的皇位……” 朱浩说明了一下情况。 不要愤慨,而是要设身处地去想,权力斗争中的前因后果。 朱浩道:“世子,我问你一句,你想当皇帝吗?” 朱四往四下看了看,长大后他也知道这是很忌讳的话题,不能被外人听到。 “我……我自然想……可好像没办法吧?”朱四苦着脸道。 朱浩笑了笑:“若我所料不差,再过几个月,江西之地将会有宁王谋反,到时当今陛下会以御驾亲征为由,带兵南下,本来他在深宫中,可说毫无办法……” “啊!?朱……朱浩,你不会是想行刺……这……这不可能获得成功吧?” 朱四听朱浩讲过很多古代侠客的故事。 连他都能从朱浩的暗示中听出有谋刺的念头。 朱浩道:“没有行刺一说,我们哪里有机会靠近銮驾啊?我就是想问你,不用你出手,你是否支持这样的事呢?” 朱四有几分胆怯:“就算不是我出手,但若是跟我有关的人做这等事,最后也会把事情赖在我头上吧?” 朱浩微笑着点头:“很好,有忠君思想,可这跟你的个人理想和抱负相违背,成大事者一定要不拘泥于小节,要想方设法成就自己,有时冒一定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再给你讲讲那个落魄老书生和贵夫人故事的后续……” …… …… 朱浩跟朱四讲这些,不是为了让朱四谋划行刺,他们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是要试探朱四对于当皇帝的反应,二则是让朱四知道,原来朱浩是可以帮他当上皇帝。 若将来朱厚照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朱四的心里难免会想到今天的对话,会琢磨……这会不会是朱浩暗中帮我做的事? 我那堂兄之死,背后不会有猫腻吧? 随后,朱浩去见了朱万宏。 他要利用朱万宏做一件事,要让这个伯父觉得,兴王府已做好新老兴王间的交接,并让朝廷认定,小兴王虽然好对付,但野心很大,应该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将其困住。 “……朱浩啊,最近没见到你那个唐先生,他还好吧?”朱万宏清点着朱浩托他办事交付的尾款,有意无意问了一句。 朱浩道:“最近唐先生很忙,见了很多人……算了,大伯你最近在安陆还好吧?我听说朱家在城外的庄园,已被城里大户人家接手?朱家以后不搬回来住了?” 朱万宏撇撇嘴:“你当京师是个人就能立足?朱家举家迁回京师,处处都需要用银子,尤其你那二伯……当然犬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手大脚惯了,哪里能省下钱?唉,朱家若是人人都像你的话,何愁坐吃山空,家业不兴?” 朱浩心想,大伯你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把我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这叫笑里藏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安好心。 “兴王最近病情如何了?” 朱万宏试探地问询。 朱浩摇头道:“兴王之病又不是什么秘密,遍请名医也治不好,兴王想让世子多历练一下,说将来继承王位时,可能会到京师接受朝廷敕封……提出让我一起去……” “哦?这可是你上位的好机会啊。”朱万宏笑着道。 朱浩心想,我不明说,你就听不懂么? 朱浩只能继续装糊涂:“如果世子长期留在京师,我跟在他身边,或能帮到他一些忙,但只是继承个王位,是否会被朝廷召去京师都难说,或许去了只是走个过场,逗留不了多久就回……” 说到这里,朱浩暗示已很明显。 你既想在朝廷那边立功,又想让我跟世子单独相处,多培养几年感情,为朱家未来的前途着想,应该提议上司把朱厚熜困在京师,以人质的方式,令他见不到王府内现在一班属官和幕僚,最好只能见到我一个人。 朱万宏微笑着点了点头,看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朱浩,若是让你单独在世子身边几年,一定会成为世子最信任的人……但是,这对于你未来在朝中当官,没任何好处啊。”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事将近 张佐离开。 内院门外,朱浩和唐寅也将作别。 “不知王府聘请新教习之事,可有眉目?” 朱浩停下脚步,特地问及有关王府聘请新先生的事,毕竟乡试即将到来,就算他有心继续教世子,世子课业也必须由专人接替。 难道他去省城考乡试时,朱四的学业要开天窗? 唐寅摇头道:“眼下兴王沉疴绵惙,谁还有心思去管聘请教习之事?放心吧,若到你大比之期,王府内教导世子事务,我会一力承担。” 这话倒也没毛病。 此时王府上下最关心的,就是兴王的病情,再加上唐寅和朱浩这对师徒的配合,世子的学问一直在稳步提升,王府怎又敢在这档口请个不知根知底的教习进王府来? 兴王府聘请教习方面一向需要完成层层审核,关系复杂的一概不要,这也是请教习会那么艰难的根本原因。 朱浩道:“那先生最近为何不多承担一些教学工作?我这边……都没多少时间备考了……” 唐寅不耐烦道:“我也想帮你,但眼下王府内事务不少,一时间腾不出手来。哦对了,张奉正刚才那番话到底是何意?” 朱浩很无语。 你现在很忙,就让我顶上去教书,那等我去乡试时你就空闲下来了? “他大概说的是托孤之事吧。” 朱浩说完,懒得详细解释,直接去了。 唐寅琢磨一下,忽然醒悟过来。 涉及到兴王过世前托孤,以后王府各实权人物的排序问题,由不得张佐不慎重对待。就算现在袁宗皋的长史司被他牢牢压制,可世子继位后倚仗谁可就不一定了,不管任何层面,兴王都会将托孤的首席位置交给袁宗皋。 唐寅心说,难怪张佐最近上蹿下跳,他这是有了危机意识,想要奋力一搏。朱浩这小子,看人看事比谁都准。 …… …… 有关兴王托孤之事,的确在紧锣密鼓进行。 不但张佐为此奔波忙碌,想让王府上下都认可他的能力,还极力拉拢唐寅和朱浩这对师徒,竭力让他的阵营阵容看上去更有深度和厚度,不至于说在王府大事议定上,出现没人主持而落后于王府长史司的局面。 论对兴王府的忠诚,张佐自问比袁宗皋高,但若论能力……兴王大概率还是会把孩子托付给进士出身、在王府中二十年的老臣子袁宗皋,觉得如此更为稳妥,作为家奴,再得信任张佐始终担不起托孤之重任。 唐寅暗中观察了几天。 发现朱浩对于兴王过世后王府的权力格局变迁,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他不知道的是,朱浩正在秘密筹划一个“大阴谋”,无论兴王托孤给谁,都要让朱四远离其控制,把朱四塞到京师强行“隔离”。 到时王府不会让袁宗皋、张佐这些明面上的人随行,否则就失去了控制朱四的目的,但朱浩和唐寅作为兴王府隐藏在暗处之人,却可以不受朝廷旨意制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若朱浩顺利通过乡试,去京师参加会试,一切都顺理成章,若朱四在京师举目无亲,只有朱浩能帮上忙…… 管你们谁受命托孤,都给我站得远远的。 …… …… 进入五月。 京师发生一件相对来说影响深远的大事,那就是朱厚照终于忍不住要对宁王府下手了。 本来皇帝身边一堆人替宁王说话,受宁王贿赂的人很多,甚至连吏部尚书陆完暗中都与宁王交通,坏就坏在宁王朱宸濠想把儿子塞到皇宫当太子,觊觎皇位太过露骨,再加上皇帝身边近臣受贿,分赃不均…… 这就涉及江彬跟钱宁之间的矛盾。 宁王给江彬和钱宁二人的贿赂,一向是钱宁比江彬多,但问题是这几年钱宁已经逐渐失势,江彬想打击政敌,自然看不惯宁王对钱宁的百般讨好,于是乎暗地里打小报告,把自己调查到的江西的情况,一并给朱厚照说了。 朱厚照闻言很生气,准备派一个天团级别的使节团,包括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颐寿,前去江西告诫宁王,并准备收回宁王府的护卫。 圣旨都草拟好了:“叔祖在宗室,属望尊重,朝臣礼待有加。但道路流传,不无可疑。过去府中典宝副阎顺等赴京奏你不法,朕未轻信。 “近来言官亦相继奏你势将图谋不轨。廷臣皆说,事关国家大计,宜从长计议,不可掉以轻心。朕念至亲,且不深究。然而,隐忍不言,互相怀疑,非两全之道。 “往日,我宣宗皇帝,因赵府烦言,特遣驸马袁容等人奉旨前往劝诫,即翻然改悔,献还护卫,至永亨富贵。今遣使致书奉告,可仿此意。 “今你献还护卫和屯田,归还所夺官民田土,遣散贼党,朕亦俯从宽典,并不深究。此朕至情。” 朱厚照在这件事上算是“重情重义”,但他所做之事可不是很厚道。 宁王听说京师有人要来夺他的护卫,他首先意识到的就是自己谋反行迹败露,说是通情达理不会深究,但我交出护卫后不就等于是待宰羔羊?那就只能逼着我造反了。 于是乎,宁王闻听消息后,紧锣密鼓加紧筹备谋反,趁着使节团没到之前,把反事给定下来。 …… …… 五月底。 朱浩再次见到朱万宏。 朱万宏热情邀约朱浩坐下来叙话,言谈举止分外亲切,俨然把朱浩当成亲生儿子看待。 这模样,朱浩只在蒋轮身上见过。 但人家蒋轮明显比朱万宏有诚意,而朱万宏这个戏精装样子太假了,哪里能逃得过朱浩的火眼金睛? “……贤侄,前几月伯父听了你的忠告,给朝廷的密报中,提到可以借宁王谋反之事,让陛下顺利南巡,甚至御驾亲征。这不陛下正为朝中大臣阻挠他南巡之事而发愁吗?我思忖着,若是把宁王给逼反,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估计最近啊,你大伯我就可能要升官发财咯……哈哈。这全都要感谢你,我聪明能干的好侄儿。” 朱万宏一脸得意的样子。 朱浩眯眼:“大伯不怕被钱指挥使知道你密通江彬?若是钱宁得势,恐怕他会杀了你吧?” 朱万宏笑着摇头:“钱宁现在已不比从前,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虽然他还当着,但其实他手上已无实权,只是没给他来个致命一击罢了!再说我的提议,只说宁王谋反,会令朝中大臣无法阻挠陛下南巡,可没提过钱指挥使半个字,至于平虏伯知晓此事……那也不是我泄密给他啊。” 从朱万宏对钱宁和江彬二人的称呼,朱浩就知道朱万宏是那种典型的见风使舵的类型。 大概因为朱万宏曾在钱宁当权时,受了极大的屈辱,对钱宁的愤恨发自内心,现在难得有机会报复,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朱万宏投靠江彬,乃大势所趋。 毕竟钱宁已日暮西山,不用等到朱四登基,朱厚照还活蹦乱跳时就半身进了棺材。 历史上钱宁正是在朱厚照“御驾亲征”后,留守京师时,被随驾的江彬告发,钱宁被夺职抄家,虽没死但也从此一蹶不振,逼迫宁王谋反基本也是江彬为了铲除劲敌,又迎合皇帝南巡的需要,而精心下的一步妙棋。 形势使然,朱浩自然要借助朱万宏之口,提前提醒一下江彬可以这么做。 如此一来,既卖了人情给朱万宏,让其可以继续安心与自己合作,同时也让历史在正确的轨道上发展,不至于出现宁王造反而朱厚照不御驾亲征的局面……要是朱厚照不顺应历史潮流在这两年挂掉,等到他寿终正寝……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那我就祝大伯你早日高升。”朱浩起身要走。 现在兴王府马上要有大丧出现,朱浩得防备被人发现他与朱万宏暗地里来往,现在袁宗皋正憋着劲儿要找他的麻烦,真被人发现会有大麻烦。 他即便可以说跟自家大伯不过是例行相见,还可以说是被朱万宏算计,不得已而为之,但朱浩知道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主动招惹这种麻烦。 最好别让人发现他与朱万宏的往来。 “朱浩啊,我知道近来兴王病情恶化,基本只能卧榻,估计撑不了多少时间,你这样一个孩子,在这种漩涡中可能难以保全自身……有事就跟大伯说,大伯可以做到随叫随到。” 朱万宏显得很热情,“另外,等大伯跟平虏伯打好关系,大伯会暗中帮你一把,让你可以获得世子更多青睐。你就等大伯的好消息吧。” 前一句,朱万宏基本是自作多情。 但后一句,他的暗示很明显,若是江彬真的能信任他,那朱万宏会进一步协助朱浩,把朱四弄到京师当人质,当然朱浩从来没有求过他这件事,基本都是暗示。 二人之间互相打哑谜,但谁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朱浩点头后离开。 总算朱万宏不太笨,知道会利用江彬的信任,不枉我提醒你一场,建议江彬借助宁王谋反之事顺利解决皇帝无法南巡的苦恼……让你白赚个投名状。 第三百八十六章 拱火 刚进六月。 湖广江北之地,骄阳似火,暑气逼人,此时朱娘已在着手准备朱浩去省城参加乡试的事情,大箱小箱的东西足以装满三辆马车,并打算让于三和仲叔二人一起陪同朱浩到武昌府应考,能安排的全都安排上。 马掌柜本来只负责生意场上的事情,此时也被朱娘临时调度起来,让其通过关系打点沿途关系。 什么黑道、白道、官府、绿林……弄得马掌柜焦头烂额,莫名其妙。 不过马掌柜能理解朱娘对儿子考取举人功名的殷切期盼,也希望朱浩能一举高中,这样跟着朱浩这个少东家做生意就能得到更多保障。 尽管朱娘提出的条件很多时候让马掌柜脑回路跟不上,但他还是全都应承下来,并尽最大能力帮忙安排。 苏熙贵如今已将生意重心转移出了湖广和江西之地,主要奔走于浙江、南北直隶和西北等处。 如今湖广地面的生意基本由新崛起的官商接替。 一朝天子一朝臣,尽管黄瓒属于高升,不会人一走茶就凉,却也不能离开布政使的位置还霸占着湖广地方的茅坑不让。 即便如此,黄瓒和苏熙贵在湖广、江西等地的影响力仍不容小觑,新的官商依然需要仰仗于苏熙贵的生意渠道,确保各种紧俏物资的供应。 只能说苏熙贵做生意太过精明,摊子铺得又大又稳,一般官员想栽培出个官商,能赚点辛苦钱就算不错了,跟苏熙贵这样把生意做到全国范围,那才真叫有水平。 如此一来,马掌柜通过苏熙贵留在湖广之地的那些个掌柜,给朱浩安排了前往武昌府沿途的歇宿等事宜…… 而武昌府就更不用说了,毕竟曾是苏熙贵的老巢,其在武昌留下不少产业,这样一来朱浩到了武昌府,客栈都不用住,直接大宅安排上,丫鬟、仆从准备一大堆,连厨房里的厨子都是酒肆主厨级别…… 以马掌柜之意,朱浩到了武昌府,就跟到自己家里一样。 “另外,苏东主说了,乡试过后,他会在武昌府拜访……小东家,您也知如今苏东主不经常回湖广,安陆更是不好常来,最多在武昌府那边逗留一下……” 马掌柜做事勤恳,很多时候学的都是苏熙贵这个前东家。 朱浩只能说苏熙贵不但会做生意,调教手下掌柜时一个二个都注重其个人能力的发挥,不会制定一些条条框框让其非要在这个框架内完成,这就很好保持了手下掌柜的自主性。 培养出来的,全都是做生意的好手! 朱浩有时都觉得汗颜,自己跟手下之间未必能像苏熙贵那样毫无芥蒂,随意插科打诨,有时还要顾着彼此的颜面和尊严,放不开手脚。 …… …… 此时兴王府内一片阴霾。 朱祐杬卧榻不起,病痛对他折磨日甚,在这样一个止痛药都没有的时代,癌症到了末期,病入骨髓,那种剧痛简直无法忍受,但病人除了硬扛没有任何办法。 朱四也因为父亲的病,上课的时候总走神,偶尔朱浩叫他站起来说点什么,朱四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京泓最近不太喜欢过问王府内的事情了,因为他府试也已经顺利通过,以京家人的想法,来年京泓参加院试,无论是否考中,都要离开王府返回家乡。 京家可能是发现投资兴王府这几年,没取得什么实质回报,即便目的只是是让自家孩子跟兴王世子搞好关系,但这五年时光下来,情义什么的早就培养起来了,是该把自家孩子接回到父母亲人身边…… 任何家长,都舍不得一直让孩子在异乡求学。 要说京泓最近这两三年都很勤奋,每年回去省亲的时间都屈指可数,毕竟来回就要十日左右,家里再住他个几天……一趟下来没半个月以上不行。 不过京泓的母亲偶尔会来安陆看望孩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开一些。” 这天朱浩继续教朱四下围棋,没下几步,朱四便错漏百出,朱浩知道他心思没在这上边,便出言安慰。 朱四抬头:“朱浩,你爹过世的时候,你伤心难过吗?” 朱浩心想,穿越后的爹就是个符号,从未见过,我拥有这个身体支配权的时候爹都死了快两年了,毫无情感羁绊可言。 伤心难过? 可能是看到朱娘和李姨娘每次对着灵位哭的时候,心中隐隐有所触动吧,可即便朱娘和李姨娘,对朱浩的意义来说也近乎于是朋友或是合作伙伴,两世为人,少了血浓于水的亲情羁绊。 “那时我还小,不太懂那些,现在想来……谁愿意至亲永远离开身边呢?但人总是要往前看。” 朱浩想安慰朱四,但话说出口,却觉得那么苍白无力。 朱四随便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却又是一步臭棋,但朱浩已不再纠正。 朱四道:“娘说了,若是父王不在了,我们孤儿寡母会被人欺负……这朝中根本就没有好人。” 连蒋王妃都开始给儿子灌输危机意识,朱浩觉得之前自己所做努力没有白费。 “有些话,我不知是否该对你明说。” 朱浩把棋子放下后说道。 朱四心不在焉:“你说吧。我们是朋友,你救过我三次命,连我娘都说,别人会害我,你不会。” 朱浩心想,蒋王妃真的这么认为吗? 莫不是借朱四之口来麻痹我? 但再一想,一个当母亲的,发现有个人连续救了自己儿子三次,不是每次都很凑巧,还有朱浩挺身而出,冒着极大的风险进王府为朱四治病……阴谋家会考虑背后是否有隐情,但当娘的理所当然地把此人当成自己儿子命中的贵人。 “是这样,你觉得,你父王为何会在这两年,突然染病,病情一天不如一天呢?”朱浩抛出一个爆炸性的问题。 朱四一脸迷惑:“父王不是染病吗?你刚才还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朱浩叹道:“有些话,其实我不该对你说,但你要知晓,朝廷跟兴王府之间一直都有宿怨,之前我曾跟你提过兴王府与当今皇室的矛盾根源……” 朱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低头仔细思索后问道:“那会不会是……有人暗中下毒呢?” “不好说,其实兴王年岁不是很大,未到老态龙钟的地步,但要说下毒或是谋害的话……王府戒备森严,未必有办法……我只是提出这种设想,你别太往心里去。” 朱浩说到最后,还劝朱四想开一点。 但他把话头引开,就是为了在朱四心中引发一丝涟漪,后面那些话纯粹就是推波助澜用的。 要在你小子心中种下一颗怀疑、仇恨的种子,让你对朝廷有怨怼,等后面一系列端倪呈现后,会让你保持一种仇恨……只当你有了这股仇恨,你跟当今皇室和朝中大臣的仇怨才不会轻易达成和解。 这正是朱浩最初跟唐寅讲过,要让世子对朝廷有仇怨,但这股仇怨不能转嫁到朱家头上的原因。 或者说,你恨不恨朱家没关系,只要你别恨我就行了。 再或者说,朱浩就是个拱火的。 …… …… 兴王自知大限将至,别说年底,就连这个月的月底都未必能撑到。 王府已在开始筹备治丧事宜。 此事由蒋王妃负责,而袁宗皋作为名义上的主持之人,但其实所有事项都要经张佐之手,毕竟一应预算开支等,需要从府库调拨,这些都是张佐在把控。 因为张佐在操办事项上并无自信,为了让别人信服,很多时候都向唐寅请教,这使得唐寅成为王府这段时间最忙碌之人。 这天唐寅又忙活半天,下午难得抽出时间跟朱浩见了一面,二人坐在西院食堂吃饭。 当天京泓早早吃完便回了宿舍,留下朱浩和唐寅坐在那儿。 唐寅叹道:“若是所料不差,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一句话表明朱祐杬现如今的状况,不是月底,也不是月中……历史上朱祐杬就是在六月十七这天挂掉的,而朱宸濠的叛乱,则始于六月十四。 当然事情发生,与得到消息,二者之间有一定时间差。 即便朱宸濠在江西造反,传到安陆,最快也要到六月二十五左右,若是中间再遇到点什么事,很可能要半个月以上。 不单纯是安陆,就连京师等地的消息传递也有滞后性。 比如说历史上王守仁平宁王一战发生在七月二十六,可朱厚照八月二十二出征时,都还不知道宁王叛乱已平息。 “之前让你给王中丞写的信,可有送达?”朱浩特地问询。 为了让王守仁提前做好战备工作,朱浩让唐寅以其名义去给王守仁写信,警告宁王叛乱会发生在朝廷夺宁王护卫旨意下达后,时间大概会在六月中旬,让王守仁提高警惕,好好应对。 唐寅点头:“不为这件事,我也不来找你,你说宁王会在最近起事,可现在还未有风声传来,会不会……也罢,你既说了,那就基本是事实吧。” “哈哈。” 朱浩不由咧嘴直乐。 唐寅学聪明了。 以往朱浩说什么事,唐寅总会出言质疑,现在终于不再挣扎了,知道你小子一定会言中,我还死乞白赖去问有何意义? 还是听天命尽人事,你让我说啥就说啥。 第三百八十七章 托孤 历史上朱祐杬之死是在六月十七。 六月十六这天,照理说宁王谋反都已两天了……这是建立在朱浩来到这个时代的蝴蝶效应没有影响到朱宸濠决策的情况下。 这天下午,朱浩还在给朱四、京泓、陆炳上课,唐寅临时过来通知,让朱浩和朱四跟他一起去见兴王。 “父王的病情不是好多了吗?这两天父王胃口都好了很多,见到我之后还在笑呢。” 当朱四跟着唐寅出门,听唐寅言下之意是要商议后事,朱四脸色瞬间变了,出言质问。 唐寅不知该如何解释。 朱浩在一旁劝道:“世子看开一些,到了就知道了。” 这次难得跟兴王见面的地方不在书房,而是在单独为兴王准备的卧房,这里一直都是他养病之所,就在内院靠西的一个四合院内,还没进屋子就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药草味道,很是刺鼻。 但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气味,每个人脸色都很平静,似能预料到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世子,您来了?唐先生、朱少爷,请吧。” 张佐亲自出来迎接。 无须通报,在他身后跟着承奉司几名太监,甚至有人拿着册子随时准备记录,看这阵仗,好像兴王真的是要临终托孤。 但入内后,看到朱祐杬靠在软枕上,正在跟袁宗皋说着什么,给人的感觉又不怎么像,正如朱四所言,朱祐杬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了很多,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一天后将死之人。 至于什么回光返照……不至于一连回上好几天吧? “唐先生来了?” 朱祐杬居然能说话了,声音清晰,看起来情况不错。 旁边角落里,多了一名身着直裰,头顶儒巾,看起来仙风道骨,好似道士之人,此人以往从未在王府中出现过,朱浩特别留意他面前有个药箱一样的东西。 朱浩心中大概有数了。 如果说之前朱祐杬精神很不好,那是因为遭受病痛的折磨,而这名道士虽然没什么能力治病,但有一些缓解病痛的精神类止痛药物,那玩意儿在这时代也属于违禁品,但为了让朱祐杬临终前好受一些,朱祐杬宁可选择服下。 哪怕朱祐杬自己也知道,那些丹药不能治病,甚至会加剧病情。 临终关怀,自古以来都难以被中医所重视,这也是医学上的一个难题,到底是治人还是治病? …… …… 王府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都来了。 一个小小的卧房里间,不可能挤下这么多人,所以那些职位靠后之人,只能往屋子外间站,有的几乎就站在门槛边。 朱浩因是朱四的先生,还为王府立下不少功劳,能站在里间靠近床头的位置,比他靠前的只有袁宗皋、张佐和唐寅三人……朱祐杬即便要临终托孤,估计也就是对这三人叙话。 蒋轮来得稍微晚一些,带着儿子蒋荣一起与会。 只是没有见到蒋王妃,料想有一些不方便对外人说的话,朱祐杬会单独跟妻子、儿子说,那就不足为外人道。 “袁长史不必劝了,本王自知情况,今日只说世子的将来……还有王府内的大小事务……” 朱祐杬上来就说了一句让在场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袁宗皋先来,而且在里间单独跟朱祐杬叙话,张佐出来迎接时是否听到二人对话难说,即便知晓,那也只能是张佐、袁宗皋和朱祐杬三人之间的秘密,连唐寅这个后来者都将被隐瞒,而且不想让朱四知晓。 如此朱浩就要琢磨一下,袁宗皋到底劝了些什么? 把他和唐寅赶走?这话你能在朱祐杬临死的时候出口吗?还是说跟兴王朱祐杬的死有关系? 朱浩拿不准,只能听朱祐杬继续说下去。 朱祐杬显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把儿子拉到身边,一一把众人叫过来,委托一番,平时朱祐杬很少像眼下这般推心置腹说话,甚至很多属官都忘了自己在王府中的职责。 王府里谋个差事,多是混吃等死,拿到的俸禄就那么多,在场除了袁宗皋进士出身外,其余属官只有几名举人出身,其他那些不入流的典吏直接是监生或者生员。 但朱祐杬好像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和为王府做出的贡献,在儿子面前对他们一一称赞,甚至过往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功劳,都说给儿子听。 朱浩心想:“要么是兴王心细,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记住了,要么就是有人提前准备了一下,张佐没这心思,大概只有袁宗皋想趁着托孤时显现自己的能力,会给兴王做这种拉拢人心的琐碎事情。” “袁先生……” 朱祐杬突然唤了袁宗皋一声。 袁宗皋赶紧凑了过去。 朱祐杬面带殷切期盼之色:“世子顽劣,一直都在给您添麻烦,以后世子课业还有王府内的事务,就全仰仗您了。” 这是将袁宗皋当成首席托孤之臣看待了。 除了张佐看过去的目光满含妒忌外,别人都没太特别的反应,很明显的一点,无论兴王信任谁,在托孤时让身为王府长史的袁宗皋为首席,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在执行方面……那可就有说法了。 朱浩望着张佐几乎快要变形的脸,心想,张佐你不会以为兴王临终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你的手说,以后世子就交托给你了? 就算兴王真的打算把世子托付给你,眼前这么多王府长史司的官员,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让那些官职在身之人怎么想?兴王只信家奴而不信朝廷委派来的长史?那以后谁还会给兴王府卖命? “兴王……唉!” 袁宗皋两眼通红,面色悲恸。 朱浩顿时想起之前兴王那句没来由的别劝他云云,朱浩心想,莫非朱祐杬动了自我了断结束病痛折磨的想法? 这事跟身边少数人说过,可能连妻儿都没提,所以之前袁宗皋才会极力劝说兴王放弃这种念头? 对于很多癌症末期的病人来说,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那还是在有各种镇痛药协助下…… 在这年代,让一个痛不欲生的人活着反而是一种煎熬,趁着道士提供副作用极大的丹药,提升精神的情况下,赶紧把临终事交待好,然后选择自我了断……对于朱祐杬这样长期忍受病痛煎熬的人来说,或许真是一种解脱。 朱浩心想:“难道历史没有出任何偏差,兴王还是会在今晚病故?” 朱祐杬又拉着袁宗皋的手,说了一些二人从相识到陪伴的经历,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记得当初从京师往安陆走,先生一直鼓励我,说到了地方就能安稳下来,那时成天担惊受怕……” 兴王说到这里,眼角满是泪水。 可见他当初就藩时,多害怕路上被人给杀了,照理说兴王篡位并非其主观意愿,是被万贵妃利用,孝宗皇帝也算宽厚仁爱,不至于杀弟弟,那就只能是当时有人在少年的朱祐杬面前危言耸听。 朱浩心说,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会在小孩子面前塑造危机意识,连你袁宗皋当初也用了相同的手段吧? 难怪从我第一天进兴王府开始,兴王府就一直对外戒备森严,其实就是你和张景明搞出来的,或许兴王长子的死也是被你们强行归到跟朝廷的谋害有关。 袁宗皋面对这么一个情真意切的朋友,兼学生,兼主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他也顾不上算计谁,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唯有默默流泪。 “唐先生……” 等朱祐杬将干瘪的手放下后,突然将目光转向唐寅。 连朱浩都能感觉到,朱祐杬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炙热。 唐寅急忙走了过去。 这次朱祐杬没有去拉唐寅的手,或许他觉得自己跟唐寅的感情还没到那么深厚的地步,毕竟他跟袁宗皋那是相识相伴几十年,亦师亦友,旁人不可比,再或者他想在别人面前保持威仪。 “唐先生进王府前,兴王府一直偏安一隅,本王从未想过,兴王府能在湖广乃至整个大明,闯出偌大的名堂,更拥有自己的威望和名声……” 此话一出,连袁宗皋都听出一些不对味来。 张佐瞬间又把妒忌的目光转向唐寅。 这不明摆着么? 朱祐杬刚才对袁宗皋也算情真意切了吧?但只是交待要照顾好王府内的事,嘱托教导世子……可到了唐寅这里,分明是在说,在你进王府前,我这个兴王只是不起眼的地方藩王,可自从你来了,兴王府就有了角逐天下的机会。 袁宗皋和唐寅,孰轻孰重,谁的能力更高,光是从朱祐杬这一番话,就能分辨出来。 朱浩见袁宗皋面露自嘲之色,暗忖:人家朱祐杬又不是傻子,说的也不是违心之言,正是因为临终托孤,话也就无须拐弯抹角,唐寅来之前和之后兴王府的变化,明眼人难道瞧不出? 虽然唐寅有我相助的因素在里面,但他任何事都亲力亲为,对待我这样一个孩子时也能做到虚心求教,听凭差遣,光是这份气度和做事的担当,就不是你袁宗皋这般老而持重的迂腐学究能相比。 老袁,你可不能不承认差距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 明示与暗示 “世子,以后你要多听唐先生的教导,他在王府中既可以授你学问,还可教你立身处世之道,若你用心学习,将来未尝不可……” 话说了一半,朱祐杬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有些话,明显要等在场之人走后,单独跟儿子说。 没说的那部分,必定是“你将来或可成就大业”,告知儿子你如今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唐寅能够教你如何当好一个皇帝。 在场很多人都能听出朱祐杬的弦外之音,妒忌的眼神“唰”地看过来一片。 这明摆着告诉朱四,要是治理王府,你有袁宗皋辅佐就够了,要谋天下却非要有唐寅在你身边相助,这就是为父给你留下最大的遗产。 “朱浩……” 朱祐杬突然将目光落到朱浩身上。 在场人等都没料到,朱祐杬在这临终托孤的关键时刻,居然还有心思点评一下朱浩,毕竟朱浩只是个半大小子,就算如今已是生员,但跟王府中其他人的地位还是有着明显的差距。 朱祐杬投到朱浩身上的目光非常柔和,满含欣慰点点头后,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光是这殷切的眼神,朱浩就能看出朱祐杬的信任和寄托。 可能有些话,的确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说,但当爹的知道,儿子将来最信任之人,很可能是与他一起成长的几个孩子,尤其是跟儿子亦师亦友的朱浩,朱浩的才能在几个孩子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但当着这么多王府属官的面,直接称赞一个孩子,那会引起王府内部矛盾,不如用一个爱护的眼神看过去,让其知道自己的期望便可。 这次朱四主动接茬:“父王,孩儿以后会跟朱浩好好学习。” “呵呵。” 朱祐杬此时精神已经非常倦怠。 病入膏肓时,突然接见这么多人,即便服用了镇痛、提神的猛药支撑,但还是力不能支,看样子要休息了,可他在听到儿子童真的话后,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儿子终归太小,不懂人情世故,又或者是……儿子对朱浩真的很信任。 “咳咳咳……” 朱祐杬随后又剧烈咳嗽起来,好似怎么也停不下来。 张佐急忙上前问询情况,随后被朱祐杬咬耳朵说了几句话,张佐转身对在场众人道:“诸位,王爷辛苦召集你们前来谈事,现在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诸位请回吧。” 到这里,身后事基本交待完毕,剩下就只有袁宗皋和张佐在意的托孤之人排序问题了。 别人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个……本来王府高层就那么几人,他们才在意谁当首席谁当次席,对大多数人来说,王府换个主人也照样过日子,从进王府第一天就料想到会有新老交替的那一刻。 …… …… 唐寅和朱浩都没被留下,袁宗皋、蒋轮也相继离开。 只有张佐和王府承奉司的人留下,朱四也在,随后就是去叫蒋王妃、朱三和朱五姐妹过来交待后事,接下来就完全属于家事了。 袁宗皋出了院子,跟唐寅没有一句话交流,铁青着脸,径直离开。 唐寅望了袁宗皋的背影一眼,眼神怅然若失。 本来他跟袁宗皋还有一点机会缓和关系,尤其等世子继位为兴王,他希望双方能商量着如何治理好王府……但现在兴王临终前的一番话,彻底伤了袁宗皋的心,也断了二人通力合作的可能。 “既生瑜何生亮,可问题是,就算有人是孔明,他也不是周公瑾呐?” 朱浩看着袁宗皋的背影,故意把话说给唐寅听。 袁宗皋再妒忌,也该有个分寸,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底是在哪些方面……你这样守成有余的老儒官,早就失去进取心,人家兴王对儿子最大的期盼是将来当皇帝,你能撑得起王府托孤之责,但承担得起辅政大臣的重任吗? 唐寅侧头望了朱浩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小子说话真是不客气。” 朱浩道:“本来我觉得袁长史宽容大度,气量非凡,但现在看来,某些事情上他明显太过小心眼儿,先生不过是得到兴王期许,在他眼里……或许先生以后就要抢走他的地位。先生你可能要有麻烦了……” 唐寅叹道:“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兴王过世后,我无官无品,在王府根本就是个闲散之人,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勒令要求离开……是该想想退路了……” 朱浩道:“先生,你没事好好休养一下身体,以你这年岁,我最怕的就是……好日子来了,你先撑不住。” 本来朱浩不想这么提醒唐寅,但经历兴王按照历史那般如期而逝后,朱浩发现,很多事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无论是否有他朱浩的存在,朱祐杬都要在正德十四年过世,那唐寅……历史上可是在嘉靖二年腊月死的,满打满算还剩下四年半……即便你唐寅如今看起来活蹦乱跳,就怕过上四年,你也跟朱祐杬一样病入膏肓…… 唐寅面带感慨之色:“你说的是啊,看来以后是该好好养护身体,到了我这年岁,该知天命了。” “少喝点酒行不行?” 朱浩问道。 “呵呵,算了吧。都已这般年岁,何必为难自己呢?”唐寅马上就把说出的话,当屁一样给收了回去。 朱浩很是无语。 就你老家伙这状态,就怕我帮你成就伟业,你也无福消受。 不过好歹你比袁宗皋那老头强一点,他比你早死两年,还有张景明也是正德十六年死的……蒋轮是嘉靖五年……还是陆松能熬,至少活到了嘉靖十五年。 …… …… 朱浩回去继续授课。 本以为朱四下午不会再到学舍上课,不料日落西山前,朱四回来了。 朱四神色依旧悲恸,但并未比之前更显难过,朱祐杬应该还没有走到最后一刻。 京泓关心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事吧?” 朱四摇头。 陆炳凑过来,小声道:“我听我娘说,王爷病情很严重。” 被朱浩瞪一眼,陆炳赶紧把头收了回去。 朱浩把朱四叫到一边,没有问兴王后来跟朱四说了什么,只是安慰他,让他看开些。 “父王让我掌管王府,可我什么都不懂,以后怎么办啊?”朱四一脸懊恼的样子,“朱浩,你有办法拯救我父王吗?” 朱浩摇摇头。 别说现在朱祐杬已病入膏肓,就说当初察觉朱祐杬患的是肺癌,他就没有任何解决办法,连后世有着现代医疗技术作为支撑的三甲医院医生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他?之前御医给出的策略也只是尽量延长兴王的生命,而不是想着将其治愈。 “说点开心的事情吧,不如我再给你讲个故事……之前我讲了许多没有结局的故事,你现在想听哪个?”朱浩道。 朱四始终只是个半大的孩子,闻言瞪大眼,道:“就那个老书生的故事吧。” 这是朱浩这半年经常给他说的故事,涉及老书生以前很多经历,说得其天上有地上无的,还将其遭遇说得那么凄惨,印象深刻…… 朱四道:“朱浩,你跟我讲清楚,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不是就是唐先生?我听说,唐先生过去就是因为鬻题案,没有机会踏足仕途,父王给他职位他都不肯接受,还有他在诗画上的造诣,堪称举世无双……跟你故事里的那人的境遇很像。” 朱浩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讲故事的目的。 不直接说结果,让听众自己探索,在探索过程中对故事中的人物更加好奇,进而越发激发其兴趣。 “可那个富家女子是谁?唐先生这么厉害,他想娶谁的话,还不容易?为什么会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呢?” 朱四果然问出朱浩埋藏已久的暗线。 朱浩回道:“那人是宁王妃。” “啊!?” 朱四闻言大吃一惊。 “唐先生跟宁王妃之间既是师生,又是朋友,还是一种互相倾慕的关系,可始终宁王妃名花有主,唐先生只能把深情埋藏心底。宁王要谋反,可能现在已在着手进行,所以宁王妃必然要死,这段感情……注定无果而终。” 朱浩一脸遗憾。 要是成年人听到这故事的反应,必定不会再往下问。 唐寅什么人?胆敢觊觎宁王妃?你这是乱人间纲常,乃是社会渣滓,是要受道德批判的! 但朱四始终只是个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小屁孩,之前朱浩给他讲故事世,暗示了很多唐寅跟宁王妃之间有情人难成眷属,二人惺惺相惜且有情有义,在朱四心目中,宁王就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宁王妃是被他强行霸占……朱浩先行给朱四种下一种“唐寅与宁王妃是神仙眷侣,只是碍于世俗不能在一起”的刻板印象。 “如果宁王妃死了的话,唐先生一定会很伤心吧?”朱四担忧地问道。 朱浩点头:“这还用得着你说?可惜我们这个年龄,没什么好办法……世子,我且问你,如果你有能力帮到他们,比如说宁王妃本来注定要死,你伸手即可搭救,让其隐姓埋名,跟唐先生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愿意帮忙吗?” 朱四挠挠头:“光我愿意有什么用?我听父王说过……宁王谋朝篡位,死不足惜……可宁王妃毕竟是无辜的。”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朱浩想要捞宁王妃,最大的障碍便是事后有麻烦,这世间认识宁王妃的人不在少数,若是将来唐寅真有机会位列朝班,这将会成为一枚定时炸弹。 但若是未来的皇帝都参与其中的话……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大丧 朱浩依然没有跟朱四交底。 又是种下一颗种子,让朱四觉得二人身世可怜,有能力的话人可以救,下次就该谈如何施救的问题,在此期间朱浩已经可以调度人手预先准备了。 翌日。 一早朱浩起床,就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府上侍卫进出频繁,每个人脸色都很凝重。 天光大亮后…… 发丧。 好似应了朱浩的预料,无论昨日朱祐杬看上去多么有精神,心中预估他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但朱祐杬终归扛不住病痛的折磨,可能是自寻短见,也可能是真的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夜里悄然而逝。 一下子,王府内一片缟素。 连朱浩和京泓都发了孝衣,等穿戴好后,唐寅一身缟素出现在二人身边,沉声道:“你们随我去祭奠。” 即便京泓这样最近没有参与这件事之人,也知王府出了什么问题。 王府上下一片悲恸。 唐寅、朱浩和京泓三人还没进到王府内院,就听说正门那边,本地知州张也铮在辞任之前,猫哭耗子假慈悲,惊闻噩耗后特意前来王府吊唁。 …… …… 再见到朱四时。 他单独一人跪坐在自己父亲灵位前,没有哭,大概是父亲过世时他已痛哭良久,此时整个人都有些麻木。 没有见到朱三或是蒋王妃的身影,这种时候,王府上下所有事务,包括治丧在内,都将由他这个世子来完成。 王府为了保护朱四的安全,本地前来吊唁之人全部由袁宗皋为代表的王府长史司应付,张佐根本没份参与。 见到唐寅带着朱浩、京泓过来,朱四起身到三人面前。 随后“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好像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他才无须强行掩饰,情感也更浓烈和真挚一些。 这边唐寅好一通安慰,终于让朱四的情绪有所好转,门口那边张佐急匆匆跑了过来:“世子……很多繁文缛节,需要您应对一下,另外还得麻烦您去见一下王妃……” 张佐言辞闪烁打量唐寅一眼,随后连拉带拽将朱四带走。 京泓完全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唐寅则抓住一些关节,却不是很确定,只有朱浩对王府当下的局势看得很透彻。 “走吧。” 朱浩道,“向兴王行礼后,我们也该到各处帮衬下……接下来最难之事,就是世子及早完成王位继承。” 唐寅点头。 兴王过世,马上要向朝廷报丧,朱四眼前最多是以世子的身份来打理王府中事务,名不正则言不顺,一切都要看朝廷几时让他顺利继承王位,或者说如何让他继承…… 朱浩道:“另外,我想回家一趟。” 唐寅本来不打算同意,此等时候王府进出必定有不便之处,但朱浩回家通知家里人一声并无不可。 “你跟世子知会一下吧。” 唐寅的意思,你要做什么最好先问问朱四的意见,他现在才是这王府之主。 朱浩摇头:“世子眼下无心于治丧外的任何事,如今王府内大小事务,恐怕就连张奉正都很难插手……唐先生小心些。” 唐寅马上听明白了朱浩的意思。 昨日王府那种相对平衡的格局,现在随着兴王之死轰然坍塌,一场暗潮已在酝酿和涌动之中,袁宗皋作为名义上的首席托孤之人,王府内大小事务必然会一肩挑,谁想挑战他的权威,跟找死差不多。 随后三人前去灵堂,恭恭敬敬上香,行礼。 …… …… 兴王之死,一上午时间就传遍全城,成为安陆当下一等一的大事。 消息传播速度很快。 因为这两年兴王府在地方上赢得声誉、口碑,使得百姓对兴王府非常感恩,一时间民间为兴王设立的灵堂随处可见,白色的绸布一时间脱销…… 朱浩回到家时,已过了中午。 朱娘也得知兴王过世的消息,让下人在自家门外挂了白绫,家里也摆上了灵牌,只是按照规矩上面不能写兴王的名讳,只能以“贵人”之类的称呼作为指代,用以叩拜。 “娘不用难过,兴王的病情不是一天两天,走的时候应该还是很安详的。”朱浩安慰朱娘两句。 朱娘心善,知道兴王对自家小院有莫大恩惠,拉着朱浩非要去令牌拜上一拜,朱浩也没有提出反对。 王府时,一切都可以从简,因为没人在意那些俗套的东西,而回到家中,连对待兴王之死的问题上,可以做到无外物所扰,所绊,心反倒更加虔诚。 …… …… 接下来多日。 王府都笼罩在兴王过世的阴影中,朱四作为兴王唯一的儿子,需要在灵前守夜。 让一个孩子一晚上都对着冰冷的尸体,哪怕那是自己的父亲,一晚上下来难免还是让人心理产生阴影,所以王府规定朱浩、京泓和陆炳,甚至曾经在王府中读过书的袁汝霖也要前来,轮班陪朱四守夜。 朱四晚上守灵,白天补觉,自然没时间读书,如此一来学舍那边自然停课。 就在此时,一个小道消息暗中传到安陆,乃是王守仁秘密送来的信函……告知宁王谋反之事既遂,这是通知唐寅,你的预料成真,有进一步想从唐寅这里得到应敌策略的意思。 唐寅拿到王守仁信函后,第一时间找朱浩商议。 朱浩看得出来,唐寅这下彻底郁闷了。 “事被言中,王中丞对唐先生寄予厚望,不远几百里特意来向你问策,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朱浩故意这么说。 唐寅却有苦说不出。 难道他能说,我对宁王死不死的没兴趣,我只是感慨,曾经的好弟子,也跟我有着精神羁绊的红颜知己娄素珍很可能要在这场浩劫中死去? 而我却作为幕后元凶,在其中推波助澜? 想了半天,唐寅才说出一个看起来很二逼的提议:“朱浩,此事要不……还是不要过问了吧!” 朱浩道:“先生,你这话早些时候怎没说?你要是不提前写信给王中丞,王中丞也不会急着向你求策,当时你怎么不想着置身事外?” 唐寅叹道:“那会儿我的想法,是想以王伯安的力量,逼宁王知难而退,悬崖勒马,谁知道……唉!” 朱浩心想,要不怎么说你是个老情种。 一边觊觎人家的老婆,一边还想让人家好好过日子,显得你多么有情有义,但问题是得不到的永远都得不到,你在旁眼巴巴看着有什么劲儿?更加要命的是历史洪流滚滚向前,你根本挡不住。 “先生,我问你一句,若是你有机会挽救娄妃性命,会不会出手?”朱浩终于敞开心扉跟唐寅当面探讨问题。 唐寅面色拘谨:“你……你在说什么?” 朱浩道:“无须我多言吧?宁王谋反,莫说王中丞已有预判,就算他提前未有准备,宁王如此昏聩无能,有机会跟王中丞斗吗?” 唐寅皱眉:“王伯安在江西这几年,将江西地面搅得天翻地覆,地方上盘踞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各路盗匪,成千数万人马,在他指挥若定下,均已灰飞烟灭……宁王绝非他的对手。” 认知并准确判断出王守仁军事能力这件事上,唐寅远超常人。 这就好像历史上王琼知悉宁王谋反,轻飘飘说了一句江西有王守仁在,完全不用担心一样。 熟悉王守仁的人都知道,以宁王和其手下那群庸才,在王守仁这样的军事奇才面前算个屁啊! 一群乌合之众居然想造反? 真以为大明对藩王拥权的纠错机制是摆设呢? “如果宁王兵败,娄妃她……有机会得以保全吗?” 朱浩问出个很扎心的问题。 唐寅就差捂着自己胸口,心疼一番。 更是差点破口大骂,你小子为何字字如刀,非要往我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扎呢? “朱浩,有些话……还是莫讲了吧。”唐寅的意思是,就算如你所言,你也无须在我面前一再强调。 朱浩道:“先生,我带你去见个人吧……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嗯?” 唐寅一脸懵逼。 现在的他,完全不知朱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 朱浩在朱四那边埋藏很久的线索,终于要在此时发挥作用。 朱浩带唐寅去见之人,正是朱四。 最近朱四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守灵,无须学习和做其他事情,但这种晚上坐在那儿发呆的生活,的确没什么意思,整个人都快闷出鸟来了,这天下午,他起床正要准备吃饭,找人玩一会儿时,朱浩带着唐寅来了。 王府眼下大小事务都由袁宗皋负责,张佐拼命护食,不肯把府库管理权交出来,双方正在扯皮,根本无心关照朱四和唐寅。 眼下王府都快把被过世兴王寄予厚望的唐寅当成透明人了。 “世子,你可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故事?现在一切都得到印证,宁王果然谋反了……”朱浩拿出一封信,“这是赣南巡抚王守仁写来的信函,说明宁王谋反的细节,如今宁王兵马应该已占据南昌,并准备以水路经略九江府等处。” 朱四紧张地问道:“不会杀来安陆吧?” 朱浩摇摇头:“宁王的用兵方向,应该是顺大江东进,直驱南京,他想占据南京称帝,再做图谋。但他会在安庆等沿江重镇攻防上,出现大的问题……以他那点兵马,想一路攻城略地,并不容易。” 唐寅心想,好你个朱浩,你跟世子讲事情已经到这么深入的地步了吗?一个宁王谋反,被你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你亲见一般! 看来我对你的教学能力还是小觑了啊。 第三百九十章 拯救伯虎计划 “那么现在……” 朱浩神色肃穆,“世子,其实你已是兴王,只等朝廷敕封圣旨到来即可就藩,即便你还没有正式接位,你也是如今兴王府事实上的主人……若是遇到宁王谋反的情况,你应该如何做呢?” 唐寅一怔,朱浩居然没有提出建议,而是让朱四自行作答? 你这是拿宁王谋反之事当考题呢? 朱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正经回道:“我认为,应当及早警示朝廷。” 朱浩摇摇头:“不对。宁王谋反,地方上必定已将此事上报朝廷,兴王府照理说不可能比地方上更早知晓宁王谋反的消息,若早于地方上报的话,难免会被奸邪小人说兴、宁二府之间或有暗中往来……” “对对,朱浩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朱四恍悟,又凝眉思考了一会儿,续道,“那我们是不是要防备宁王的叛军杀到湖广来?” 唐寅在旁听了一下。 这对话…… 技术含量还是有的,可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兴王跟幕僚间的对话,倒像是师生之间的对答……等等,眼前二人本来就是师生,只是朱浩为何要拿宁王造反之事去考校未来的兴王呢? 朱浩道:“我说过,宁王兵锋,暂时不会放到大江上游的湖广,顺流而下拿下南京,有个大义的名号才好跟朝廷对抗。以我所料,预估两个月内,宁王的叛乱就会被准备充分的赣南巡抚王守仁平定。” 朱四摊摊手:“那我就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了。” 朱浩叹道:“此时我们应当做的,是要处理好善后事宜……” 当朱浩的提议说出口后,别说朱四,连唐寅也大吃一惊。 “朱浩,话可不能乱说啊。” 唐寅急忙提醒。 在他看来,宁王刚谋反,临近江西的湖广若得到消息,都会一门心思防备宁王乱来,你居然现在就要准备善后? 善什么后?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朱四却正经点头,顺着朱浩的思路道:“如果宁王的叛乱很快就被平定的话,那我们是该想想怎么善后……” 然后他用别有深意的目光打量唐寅一眼。 好似在说,善后跟你唐寅有莫大的关系…… 唐寅则瞠目结舌,一脸的莫名其妙。 唐寅本以为跟朱浩来见朱四,目的是让朱四承担起兴王的责任,把宁王谋反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到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或是上奏朝廷,结果朱浩兜兜转转一大圈,来了个脑回路非常绕的提议,朱四还这么副表情…… 这让唐寅完全摸不着头脑! “唐先生,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接下来我要陪世子去守灵,就不多劳烦你了。”朱浩转头望向唐寅。 唐寅脑袋里全都是问号,心想,你这是要赶我走么? 赶我走我没意见,反正这件事你通知到小兴王就行,可问题是……你干嘛要带我来呢?我还没正式发表看法呢。 唐寅皱眉间,却还是点头:“那我还有旁的事忙,就此告辞!”说完带着些许不悦离去。 …… …… 等唐寅走了,朱浩望着唐寅的背影,心里窃笑不已。 让你来见朱四一趟,目的就算达到了。 唐寅走后,朱四急忙问道:“朱浩,你是不是想说,再过不到两个月,唐先生那位红颜知己就要死了?我说的是宁王妃。” 朱浩心想,你小子可真上道,不枉费我精心设计这么一场。 朱浩叹道:“你也看到了,宁王谋反后,唐先生很着急前来预警,其实他内心异常复杂,一边希望自己的红颜知己没事,一边又不能危害大明利益……取舍之间,他很为难啊。” “嗯。” 朱四想了想,有道理。 唐寅举报宁王谋反,宁王事败,宁王妃必死无疑。 但为了家国大义,他还是要牺牲宁王,牺牲红颜知己。 朱浩道:“我就怕,若是宁王谋反事败后,宁王妃一死,唐先生此生最后的牵挂就没了,他以后无法再留在王府为西宾。” “不……不行啊。” 朱四急忙道,“我父王说了,如果我想成就大事,非要有唐先生辅佐不可。” 朱四非常信任朱浩,而朱浩说的故事又合情合理,一直塑造了一种“宁王妃就是唐寅精神支柱”的假象,朱四自然会相信朱浩的说法,宁王妃一死,唐寅心灰意冷之下会离开兴王府回家乡。 着急之下,他连朱祐杬临终遗言都脱口而出。 其实这话,不用朱四说,王府上下都知道。 朱祐杬临终托孤时,话都说得那么明显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朱祐杬指望唐寅把儿子带上皇位,但因为话没明说,别人就算心里揣着一千个明白,也要故意装糊涂。 朱浩道:“你也知道,这几年唐先生对于在王府做事有些倦怠,他既不想当官,也没有宏图大志,朝廷也不允许他再科举出仕……除了拿一点束脩外……你觉得以他的才华,是缺那点钱的人吗?” 朱四一脸懊恼:“应该不缺吧?他的画不是很值钱吗?” 这又是朱浩之前给他种下的思想开始萌芽,那就是唐寅留在王府,更多是报兴王的知遇之恩。 “当初唐先生为躲避宁王追捕,才跟我到安陆来,令尊对他有收留和器重之恩,如今令尊已去,宁王谋反若是也被平定的话,那他最后的顾虑也有了,宁王妃再一死,那他就彻底没了寄托…… “这几年他孤家寡人一个,王府几次要给他续弦他都没答应,这还不足以说明他心中只记挂那一个女人?” 朱浩继续用他的歪理邪说,让朱四深信不疑。 朱四本来对于男女之事就懵懵懂懂,再加上朱浩所说非常合理,除了相信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那……那该怎么办?” 朱四很紧张。 如果唐寅走了,那他老爹给他留下的元老,甚至朱祐杬口中能辅佐他当皇帝的人就没了,这影响得多大? 不能自己人还没登上兴王之位,距离皇位更加是遥遥无期,左膀右臂就先被卸下一条吧? 朱浩道:“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我们不如……趁宁王兵败时,将宁王妃救走?” 到此时,朱浩才算是把埋藏心底近半年的伏笔,在朱四面前揭开。 朱四咽了口唾沫,摇头道:“千军万马中,怕是……不那么容易。” 朱浩笑道:“所以这就需要详细计划……我们可以找王府中的好手,再雇请一批水鬼……以我所料,宁王所部跟王守仁统率兵马最后的决战,多半会在鄱阳湖上展开,那会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水战。 “之前宁王妃曾多次提醒宁王不要谋反,宁王充耳不闻,一心想当皇帝,若是兵败,宁王妃羞愧难当之下,必定投水自尽,到时我们派水鬼讲其捞上来……” 朱四听了非常感兴趣。 显然这件事比他以前做过的所有事都更有意思,也更加刺激。 “朱浩,你说得倒是很简单……但要是不如你所料,宁王妃没有投水呢?”朱四问道。 朱浩笑道:“没投水,那自然就没法施救了,这件事跟兴王府又没关系……投水了就救上来……救不到人也没什么,对我兴王府而言,又没什么损失。” “好像……是这样……” 朱四琢磨了一下,没有任何问题。 派人去施救,最大的麻烦是怕被人误会兴王府跟宁王府之间有勾结,可问题是没救到人,别人怎么误会? 误会你派几个人帮宁王谋反? 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朱四马上想到一个问题:“若真把人救起来,又被朝廷兵马抓到,该当如何?” 朱浩道:“一场大战结束,溃兵无数,战场上那么混乱,朝廷兵马追捕逃兵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在意一个女眷的去留?且到时候江面上女尸必定不少,只要将宁王妃的衣服换下来,谁又知道哪具女尸是她? “就算真的被王守仁知道我们救了宁王妃,他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还会成全唐先生。” 朱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朱浩道:“因为王守仁曾拜宁王妃的祖父娄谅为师,娄家对他有恩,再者他与唐先生乃是故交,前两年他来安陆寻求剿灭盗寇的经验,得到唐先生真传,此番宁王谋反又是唐先生提前预警…… “若他知晓兴王府有意将娄妃救出,以他的远见必然会放过,即便不放也只会把人讨回去而不会为难兴王府……不然他怎么向朝廷解释,说我们兴王府为了拯救一个与大局无关的娄妃,不惜冒着被误会为叛逆的风险?谁会信他?” 朱四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是为了让唐先生安心留在兴王府所做的努力。说出去没人信我们会救一个与自身全无关系的宁王妃。” 朱浩打量朱四:“那你要不要派人,帮唐先生完成他毕生心愿呢?” “这……如果有你来筹划的话,我觉得可行,但最好别声张……那……让谁去比较合适呢?” 朱四明显动心了。 救娄素珍,既满足了他的侠义梦想,又成全了老师唐寅,为自己挽回一个将要离开的绝世大才……怎么想这笔生意都不亏。 当然主要还是孩子的玩性在里边。 要是朱四再年长个几岁,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蠢事,朱浩绝对不会跟他说,说了也白搭,就因为朱四现在年岁小,思想容易被外人左右,这才方便朱浩出手。 朱浩道:“那我们就给这个计划取个名字……嗯,就叫‘拯救伯虎计划’,你是总负责人,我是总指挥……至于执行者……交给跟唐先生交好的陆典仗再合适不过!”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不计后果 朱四现在对朱浩非常推崇。 本身他也是爱玩的年岁,听了朱浩的计划后,不假思索便决定执行。 先是按照朱浩的吩咐,去见了自己的老娘蒋王妃,提到让陆松陪同朱浩前去武昌府参加乡试……这是朱浩的建议,以此为幌子,让陆松名正言顺离开安陆。 “不可!” 蒋王妃不出朱浩所预料,当即否认了儿子的提议。 换作以往,朱四一定会急问为什么不可以。 但现在朱浩已经跟他分析过王府当前的局势,他明白,以往老爹当家的时候,王府仪卫司的职位划分要论资排辈,讲究个公平公正。 现在名义上是他朱四当家,但其实管家的却是蒋王妃,而女人主持家业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任人唯亲,陆松的妻子范氏作为朱四的乳娘,乃蒋王妃心腹,蒋王妃这会儿一定想把陆松留在身边,好好使用。 朱四道:“娘,唐先生告诉孩儿,江西的宁王已经造反,这是赣南巡抚王守仁亲自写信通知他的,孩儿的想法是……打着陪同朱浩去武昌府参加乡试的幌子,让陆典仗去跟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的人商议加强布防事宜……孩儿觉得这是为兴王府的利益着想,还能让陆典仗立功,娘实在不该回绝。” 要想事情顺利执行,必须要有合符情理的由头。 本来蒋王妃态度坚决,不答应儿子的提议,但听了这番话,态度瞬间动摇了。 朱四继续说道:“再说如今王府内也没什么大事,陆典仗平时也就负责王府的护卫事宜,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做。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他……还能找谁去做事?” 言外之意,一定要找个人去武昌府,不然白费了王府通过唐寅的渠道提前得知宁王谋反这一惊天的消息……而且这是你儿子第一次以兴王的名义发号施令,你这个当娘的这么不配合么? “让我跟你范娘商议一下,看她的态度吧……” 蒋王妃其实内心已经倾向于同意,但谨慎起见,她还是决定跟范氏商量商量,看人家夫妻俩作何选择。 “那孩儿回去等消息了,要尽快啊,迟了就没用了。”朱四很高兴,朱浩的计划就是这么有效,突然觉得拯救唐伯虎的计划可以顺利推进了。 …… …… 范氏听说小兴王的计划,心中肯定很高兴。 明摆着的事情,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正如朱四所言,陆松留在王府也不过是负责日常看守工作,而打着陪同朱浩去武昌府考乡试……这差事绝对没人稀罕,都觉得是出力不讨好,但暗地里却可以帮丈夫获得跟布政使司、湖广都指挥使司衙门沟通的机会…… 这种既可以让丈夫立功,还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好差事,哪儿能拒绝? 再说朱浩的能力很高,现在又是小兴王身边的得力干将,范氏早就跟朱浩打过交道,她更觉得没理由回绝。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连出发的日子都定了。 六月二十四。 距离乡试一个多月的情况下,出发前往武昌府备考,路上要花去十来天时间,提前适应考场所在地的天气,连朱娘都觉得有必要让儿子早点出发,防止朱浩临时出现水土不服生病而耽误考试的情况…… 随后所有准备工作,都在六月二十二这天就绪,只等后天出发。 就在这天下午,朱浩叫上陆松,一起去见朱四。 朱四微笑看着陆松道:“陆典仗,此行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办理,让朱浩跟你说吧……你这一路上全听他的就行。” 陆松只当小兴王说的是有关跟省城各衙门沟通事宜,急忙行礼后恭送朱四往灵堂去了。 “陆典仗,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因为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绝对不可以外泄,就连你妻儿老小也不能告知……” 朱浩笑盈盈道。 陆松皱眉,你们这是在胡闹什么?这事还是我妻子跟我说的呢,你让我别外泄,怎么能做到? …… …… 等陆松跟着朱浩到了西院的寝舍,朱浩把要去营救娄素珍之事一说,陆松从坐着的椅子上蹦起来。 “朱少爷,有些事……您可不能胡闹。” 陆松听完很是震惊。 这就是你们两个孩子真正的计划? 这是要反了天啊! 朱浩道:“别惊讶,先听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你说明白,其实这都是为了让唐先生能安心留在安陆,再说这是世子……小兴王的决定,可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 “荒唐!” 陆松急道,“宁王谋反刚开始,朱少爷居然想着把宁王妃给挟持到安陆来?唐先生他会同意?” 朱浩耸耸肩:“唐先生并不知晓。” “这……这是要作何?” 陆松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内心的感受。 朱浩道:“请陆典仗记住,这次乃是营救,不是挟持,也非你所想的帮唐先生抢个夫人什么的回来…… “其实唐先生跟宁王妃之间不过是惺惺相惜的纯洁友谊,跨越了世俗偏见,我们不过是帮唐先生营救他的一位知交好友,让唐先生心灵有个寄托……陆典仗,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陆松皱眉:“你就不怕……” 本来他想说,你就不怕我告知蒋王妃或者唐寅? 再一想,突然明白朱浩为何要利用朱四,拐外抹角兜个大圈子来找他陆松参与到这次的计划中来,因为整个王府仪卫司中,或许只有他陆松在得知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后,才不会告发。 因为陆松自己身上也一屁股屎,把朱浩揭发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陆典仗,我不是故意利用你,如今放眼整个兴王府,唯独只有你才是执行此计划的合适人选。”朱浩恳切道。 陆松就算脾气再好,也差点跟朱浩翻脸,他冷着脸喝问:“你可有想过,即便一切都如你所料,最后宁王兵败,可你救出一个宁王妃,被朝廷察觉,会给兴王府带来多大的麻烦?” 朱浩笑着摇头:“没有任何麻烦。” 陆松皱眉:“你不会觉得王中丞会手下留情吧?王中丞做事果决,他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 朱浩道:“错了,错了,我可没指望王中丞会放我们一马,而是因为,只有你陆典仗,是朝廷安插在王府中的眼线,若是由你去将宁王妃救走,完全可以说是想将人送到朝廷,献给当今陛下……”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陆松惊讶地张大嘴。 还能这么操作? 朱浩笑道:“别奇怪,当今陛下是什么人,其实不用我说,陆典仗也该清楚,只是明面上做臣子的不能非议罢了,可帮陛下在民间找一些女人,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女人,这不正是锦衣卫一直在暗中做的事情?” “你……这……” 陆松都不知该怎么评价朱浩了。 朱浩道:“你一定会觉得,若真被王中丞给拿住,说这话给他听,他会觉得离奇可笑。但是,你说兴王府是为了帮唐寅,才暗中将宁王妃救走……这理由不是更加荒唐么?” 亏你还知道荒唐? 陆松心想,这么做对你有啥好处?为唐寅? 你去问问唐寅,他敢为了宁王妃而冒死做这么扯淡的事吗? 朱浩继续道:“陆典仗其实大可放心,若你失手被擒,我大伯会暗中协助你,到时我大伯会说,这计划是由他制定和安排你去做的,而且朝中奸佞,比如江彬之流,他得知这件事后,也会给王中丞施压,让他放人。 “要是人真被江彬暗地接走,或许对你而言,还是大功一件。你要知道,现在兴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明知你为细作的情况下,不可能会像之前那样对你手下留情。你可是要想办法脱离锦衣卫的掌控啊。” 陆松心中极其震撼。 这计划……堪称计中计中计,既利用了朱四,还利用了他陆松的身份,甚至连朱万宏和其背后的江彬等人也被利用,皇帝最后可能是接屎盆子的人。 陆松咬牙道:“朱浩,你说句实话,你做这一切目的何在?真是为了帮唐先生?若是事情被揭发出来,你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朱浩正色道:“我既是为唐先生,也是为心中公义,因为我清楚记得,当初我与唐先生离开南昌时,宁王妃亲自出城为我们送盘缠,还嘱咐让唐先生沿路小心……她是一个为了大义而不顾个人安危的女人,乃女中豪杰。 “唐先生承其恩惠,与她又是莫逆之交,我做弟子的帮先生营救他的朋友,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陆松没想到,朱浩能把这么扯淡的事,说得如此义正词严。 “即便她曾是逆臣的妃子,可当她死过一次后,本来的身份就不复存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外人眼中她已经死去,成就了她的节义之名,却可以换一个身份重新过活,我实在想不到有何理由不出手帮一把。 “就如我之前所说的那般,即便我们失败了,我们既可以奢望王中丞手下留情,又可以拿将她送给陛下做幌子,到时她仍旧能以死来保全名节……我们给她一个再生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第三百九十二章 精神桥梁 到最后,陆松不得不选择保守秘密,与朱浩一起上路。 不是他被说服了,而是别无选择。 随后朱浩就回家准备自己的行程。 家里边大箱小箱的东西几乎快堆成了小山,朱娘又从塌房抽调伙计,加上于三带去沿途护送的护院共八人,朱娘居然还放心不下,差点儿让小媛跟着朱浩一起去…… 毕竟是跟了儿子三年多的贴身丫鬟,就算跟自家儿子相处时间不多,但也算“知根知底”,路上照应起来也方便。 之前朱娘准备的东西,朱浩没有拒绝,但让小媛跟着一起去这件事,朱浩却一口回绝了。 “娘,我这次是去考试,不是游学,更不是游山玩水,如果我带了小媛,你不怕我分心?”朱浩笑道。 朱娘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李姨娘拉了她一把,附耳低语几句。 即便李姨娘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让朱浩听到,但他大概能想到,李姨娘这是在提醒朱娘,朱浩现在年岁大了,十二周岁,很多事都明白了……万一趁着去考学的时候把小媛给“办”了,到时不安心备考怎么办? 这正是朱浩想要达成的目的。 要让你们自己意识到,我不再是个孩子,该懂的都懂了,小媛始终是自家丫鬟,就算你们不认为我办了小媛会带来什么伦理上的麻烦,也该担心这样会影响我的学业。 随后朱娘给朱浩准备的……基本只是日常用品方面。 等全部行李装箱完毕,她特别提到:“本来打算让小媛过去给你洗衣做饭,既然你不肯就算了,但还是需要有人照顾你的日常起居,如此只能安排于三,让他到武昌府后,给你雇请个婆子照顾。” 特别提到“婆子”,说明朱娘开始有了防备。 儿子第一次远行,脱离家人管控,若在考学过程中学坏了,跟他大伯家的大哥一样出去花天酒地……再好的前途也毁了! 所以就算她人不能跟在儿子身边监督,也要找人帮忙看着,不能让儿子接触到花花世界,有变坏的机会。 …… …… 眼看就要出发。 头天晚上,朱浩跟唐寅道别,师徒二人坐下来一起吃了顿家常便饭,唐寅连一滴酒都没沾。 “先生,是这样的,我想让你帮我写点东西。”朱浩道。 此时二人就在唐寅的私宅,虽然唐寅只有这栋大宅子的使用权,但经过几年布置下来,家俬一应俱全,仆人也基本到位,已有了家的气息。 唐寅落筷,问道:“写什么?” 朱浩笑了笑:“你拿起纸笔,我说什么,你帮我写就好。” 唐寅一脸费解,却还是起身来到书桌前,坐下后拿出纸笔。 要说他唐寅非常珍惜笔墨,别人跟他求画,就算求爹爹告奶奶也不行,但在朱浩面前他真端不起架子,毕竟他见过朱浩的丹青书法,朱浩是可以完美模仿他笔迹之人。 “你不会是想拿我的字,出去糊弄人吧?” 唐寅拿起毛笔后,谨慎地问上一句。 朱浩笑道:“我要用先生的字出去骗人,自己写就行了,干嘛要先生亲自动笔?” 唐寅想了想,也是,这小子模仿我写字,早已经超出临摹的地步,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说吧。” 唐寅将宣纸铺开,准备落笔,他也想知道朱浩到底搞什么鬼。 朱浩道:“这么写……与尔一别数年,甚是挂念……” 唐寅本要落笔,一听之后皱眉,侧头问道:“这字你写给谁的?” 朱浩无奈道:“先生问那么多干嘛?写给苏东主,或是写给王中丞,都可以,有什么不妥吗?” 唐寅显然不会料到,朱浩准备把这封信交到娄素珍手里,也就顺着朱浩的意思落笔,想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你小子把所有想让我写的全都写下来,我看清楚书信的具体内容,再跟你计较。 “对了,我这里有一首诗,是我写的,想借你的笔写下来……”朱浩说着,突然来了一句。 唐寅差点儿想把手里的毛笔直接放下,你小子果然有阴谋。 “朱浩,你可知这种假托他人之名写诗,在文坛很忌讳?你小子虽然智计超群,但诗词尚欠火候……你可不能败坏我的名声啊!” 唐寅即便平时对朱浩言听计从,但还是很珍惜自己诗画双绝的才名。 朱浩问道:“那你写不写?” 唐寅琢磨了一下,正好试试朱浩的才学如何,撇撇嘴:“说!” 朱浩道:“你直接写,‘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为兄挂念。好了,就这样吧。” 朱浩把一整封信内容说完。 唐寅将朱浩念出的诗写下来后,仔细端详半天,侧头瞪了朱浩一眼,喝问:“这是你写的诗?” “怎么?有问题吗?或许先生觉得,我写诗的风格,跟你某位故人相似?”朱浩笑问。 朱浩所写,正是娄妃的《西江绝笔》,相传是娄素珍投水前所书,由明代嘉兴举人工于诗词的名士彻鉴堂整理。 可信度很高。 朱浩想用唐寅的笔,把这首诗写出来,若是在关键时送到心灰意冷、一心求死的娄素珍面前,娄素珍发现唐寅这个恩师兼好友,能在千里外把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完全写出来,甚至跟自己的绝笔一般无二,或能让她惺惺相惜,重燃对生的渴望。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状态下的结果。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这诗,倒像是深闺中的妇人所写,带有几分诀别的凄婉……你从哪儿抄来的?” 唐寅根本就没有往娄素珍身上想,因为此时事情还没发生,宁王兵锋正盛,娄素珍不可能写绝笔,但是有一点……他怎么都不相信这诗是朱浩所写,以他在诗词方面的造诣,自然会发出质疑。 朱浩也认为唐寅有那资格,他自问古文尤其是八股文章并不比唐寅差,但写诗这东西,很多时候需要灵性,唐寅作为有明一朝数一数二的诗词大家,他古诗方面的造诣可不是自己能比的。 朱浩道:“就是让你写首诗,你问那么多干嘛?好了,赶紧把最后‘为兄挂念’这几个字写上,多谢你了。” 唐寅拿着笔,停在那儿,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朱浩扁扁嘴:“你要是不写,我回去给你补上也行。” 言外之意,你的字我又不是不会模仿,我提前通知你,就没打算仿冒你的字迹出去骗人,你写不写看着办! 唐寅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按朱浩的吩咐,把最后几个字添上去,交给朱浩前却谨慎地问道:“你这诗是写给谁的?” 朱浩笑道:“我谁都不给,就是对外宣称有你写的这封信,信上有你写的这首诗……” 说完,朱浩一把夺过宣纸,随便卷了卷就要带走。 “朱浩,你可不能以我的名义去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不然你可别说与我相识一场。”唐寅见朱浩不安好心,自然要警告一番。 朱浩翻了个白眼:“难道在先生眼中,我是要做那伤天害理事情的无耻混蛋吗?” 说的时候义正词严,等说完了,朱浩仔细想了想,是不是确实很难说,但为了达成目的,偶尔做做无耻混蛋……那又如何?就算大明的卫道士比比皆是,可问题是你们挑不出我的无耻行径,那也是白搭。 …… …… 朱浩拿到信,甚至不需要自己做任何一点修饰,就可以直接装进信封,准备回头交给娄素珍。 这是朱浩走出的又一步棋。 如果有人出现在娄素珍面前,告诉她,我们要救你,你跟我们走吧。 娄素珍不当即大喊“来人,抓贼”都是好的。 她真的会跟他们走? 就算投水后救上来,不给娄素珍做选择的机会,但等娄素珍清醒后估计会再次寻死,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对于“生”的渴望,就算告诉她是唐寅相救,娄素珍也不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而活。 那就必须让娄素珍觉得,你死了,辜负了一个痴心人的等待,而且这个人不是为了得到你的身体,也不是为跟你结成夫妻,仅仅是因为与你精神相通,此人真的做到了与你相隔天涯,却知你喜怒哀乐,乃是真正的知己。 只有如此,娄素珍才有可能会接受提议,在不继续寻死的情况下,一起到安陆来。 而这封信这首诗,算是朱浩帮唐寅和娄素珍架设的一道精神桥梁。 没有这首诗,或许娄素珍听说唐寅要救我,会嗤之以鼻,觉得你是趁我要死的时候惦记老娘身体的无耻恶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堂堂的宁王妃有关系? “朱少爷,什么时间了,你还没回去呢?明日一早咱们就要上路了。”朱浩出府门时,见到正完成防卫交接的陆松。 朱浩笑道:“我这就走,明天辰时二刻我们在南城门口集合……你这边带几个人去?” 陆松道:“就我一人。” 陆松心想,若我去武昌,真的是为了与官府沟通,那我带多少人去都无妨,少带人还显得兴王府没面子。 现在我是要跟你去完成一件给王府惹来麻烦之事,人手当然要你来筹措,我只是帮忙打下手,休想我把整个兴王府都给牵连进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武昌府 朱浩和陆松上路了。 前后十辆马车,还有陆松骑马陪同,随行人员超过四十人。 但其实只有不到十人是专门贴身保护朱浩,剩下的人手都是朱浩麾下商队中人,正好运送一批货到武昌府,如此连人带货一起照看和运送,朱娘也能更放心些。 唐寅一早出王府来相送,还单独叫陆松过去说了几句。 出城到码头这一路,朱浩催促赶紧些,本来计划十天内赶到武昌府就行,但事情紧急,朱浩要把时间限定在七天内抵达。 陆松骑马在朱浩的马车旁,道:“如此匆忙,怕是无济于事……宁王谋逆之事已然发生,去早了无用。” 朱浩没好气地道:“我是怕去晚了,什么都来不及。” 别人谋反,都是赶晚不赶早,以便避开灾祸,地方上波澜不惊最好,唯恐牵连到自己身上,而宁王谋反……声势浩大,大明南方震动,但前后也就四十来天,轰然覆灭。 现在叛乱已进行了十多天,往武昌府赶路最快七天才能抵达,而从武昌府去南昌又要六七日…… 要是不逐渐时间赶路,等叛乱结束,娄妃死不死也成了瓮中之鳖,没法通信,难道让一群水鬼天天守在娄妃船前看她哪天跳江? 不现实! 历史上,对于娄妃死亡的时间颇有争议,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普遍的观点有两种:一是娄素珍战败后被俘,押解往南昌时在跳江,还有一种说法是正德十五年闰八月,王守仁在押送宁王府一行往南京献俘时,娄妃跳江。 大概娄素珍怕自己名节被玷污,再想到自己苦劝丈夫莫要叛乱而不得,很可能连累到家族,于是找机会跳江而死。 王守仁在其中扮演了一个知情但未加阻拦的角色,明显他也不想让娄家声名受损,这才设法成全娄素珍,以至于历史上还有娄素珍尸体从江面倒流漂回南昌的说法,王守仁帮忙给殓葬…… 如果真是跳江的话,还能在几十上百里外找到尸体?在条件极其落后的大明,这近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这说明王守仁有意帮其留下全尸。 既然朱浩不知道娄素珍哪天跳江,还因为蝴蝶效应,情况会发生一些变化,朱浩不能被动等待,而是要主动出击去联系,这件事没有必成的把握,更像是朱浩对改变历史的一种尝试,而且这次的难度绝对是炼狱级别的…… “陆典仗,唐先生临走前跟你说过什么?” 朱浩看着逐渐变远的城门,探出头问道。 陆松回答:“他本想问我此行武昌之目的,我未告知,他显然心有疑惑。再就是他嘱咐我路上不要事事都听你的,要有自己的主见……” 朱浩心说,唐寅你个老匹夫,我帮你去捞梦中情人,你却背地里给我使绊子? 还好我气量大,要是心眼儿小一些,非撂挑子不可。 …… …… 不出朱浩所料。 往武昌府这一路,越靠近府城,沿路沿江关卡越多,不时就有船过来查询情况,不胜其扰。 武昌府位于湖广与江西交界地,再加上地处大江之旁,九江府早在六月十七就被叛军攻克,如今叛军正在向东攻打重镇安庆,即便湖广这边的官府大概能猜到叛军的目的是要杀往南京,但也要防备叛军突然西进,攻打武昌重镇。 不管是陆地,还是江面,武昌府以西以及长江、汉水上游,都有兵马驻守巡查,若不是朱浩有前往武昌府考乡试的凭证,再加上陆松表露其兴王府家将典仗的身份,一行恐怕只能回转安陆了。 越来越多有关宁王叛乱的消息,传到这支商队的耳中。 随行人员知道如今江西正在打仗时,一个二个都心生胆怯,好在如今战火没烧到湖广之地,再加上朱浩特别交待到武昌府城就会止步,再有消息说叛军没有西进的意图,旋以赏金为饵,这些人才提起勇气继续赶路。 …… …… 朱浩一行六月二十四从安陆出发。 七月初一上午,船队终于抵达武昌府。 武昌府,三镇交汇之所,沿江大城,可说非常雄阔豪迈。 坐在船上,陆松抬头看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城塞,感慨道:“如此一座坚实的大城,叛军想攻下来难度不小。” 朱浩笑道:“所以宁王叛军知道逆江而上攻打城池麻烦,就没往西边来,直接去了东方,拿下南京是宁王谋逆唯一翻盘的机会。” 码头上,一行即将下船。 朱浩却把于三叫了过来。 “小三哥,你先安排人手进城,我和陆典仗就先不进去了。”朱浩笑道。 于三不解地问道:“这都到地方了,为何不赶紧进城?这大江上随时都会有叛军杀来。” 朱浩笑道:“没那么夸张,我是想跟陆典仗各处游览一下,你把人安顿好后,还得跟我走一趟,我们要去完成一项机密任务,乃是王府嘱托,跟你的前途有莫大的机缘……你有没有胆子去?” 于三拍着胸脯:“这种事包在小人身上,小的别的不行,到一处找联络人,安排住处人手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朱浩笑而不语。 陆松都觉得于三是在说大话,或许平时做事还行,现在要做的事明显超出眼前之人的能力范围。 等于三去安排商队进城事宜,陆松忍不住出言提醒:“若是靠他……只怕难以成事,最好即刻打消念头。此人一身痞气,即便有江湖草莽的些许侠义气概,也难成大事。” 朱浩道:“我本也想靠陆典仗或是王府中人来帮我筹措的,但……” 说着摊摊手。 为了不给王府带来麻烦,眼下只能靠于三相随去帮忙找寻水鬼和岸上协助的人手,不然靠谁? 你陆松在这省城周围有认识的人脉关系?就算是兴王府……除非是兴王府自己带人来,不然出行在外上哪找一群可靠的帮手呢? 但有句话朱浩没说。 本来要找来做事的水鬼等人,都是江湖草莽出身,我不靠江湖草莽出身的于三,难道全指望兴王府? …… …… 本来商定要与苏熙贵见上一面。 但联络后却被告知,苏熙贵要过几天才能抵达武昌,因为有宁王叛乱的事出现,苏熙贵能不能赴约还是问题,朱浩也就不指望苏熙贵能在捞人这件事上帮到什么忙。 等于三回来,朱浩先在城外靠近码头的地方,找了一处客栈,安排好住处。 但只打算在里面住一天。 朱浩把于三和陆松一起叫到房间,这才开诚布公跟于三说明,要找寻水鬼。 “浩哥儿,这好端端的,找水鬼作何?莫不是水下沉了有宝贝的船只?”以于三的智慧,自然不会往捞人的方向去想。 朱浩道:“我只问你,能找到人吗?” 于三想了想:“这种事,到黑市去问问,必定是能找到……要哪儿的人?” 于三这会儿似乎也开窍了。 不进城,未必需要在武昌府周边找人。 朱浩笑道:“自然是要找湖广本地的,但要去江西干活,每人的工钱从出发第一天就开始算,按平时三倍给,而且我还提供一些器具,让他们可以在水下潜藏时间更久。” “啊?” 于三听到后心里开始打怵。 江西如今可是战区,进战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差事,还要找不熟悉的水鬼,这就更容易出事。 朱浩道:“这件事可能我不会亲自去做,要你陪同陆典仗前去,我会跟着去江西……但办事时,你们二人携手便可。小三哥,我听说你的水性不错。” 于三急忙摆摆手:“我那水性……汉水上打个来回没啥问题,但这跟水下寻摸物件儿不同。” “呵呵。” 朱浩笑道,“大差不差。小三哥,我就跟你明说了吧,这次的事做好有重赏,做不好的话……或有杀头的风险。我不勉强,你已娶亲生子,完全不必要冒此风险。即便你选择安稳,我也不会改变你以往在城内的待遇……但事成了,我至少给你一百两银子。” 陆松一听。 好家伙,一百两? 你怎么不给我呢? 这出手……怪不得别人愿意跟你干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于三面带惭愧之色:“瞧小东家说的,小的就算见钱眼开,也怕死,却不会在这时候逃避,小的就算是肝脑涂地也会完成嘱托……” 说着眼巴巴望着陆松,大概有陆松跟他一起做事,他能心安一些,毕竟陆松乃是有官品在身的武将,总不至于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把我踹进火坑,如此没担当吧? “那你先去找人,告诉他们是要去江西做事,把工钱和待遇说清楚,订金什么的也可以先付。最迟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前往……再在你带的人中挑选几个精明可靠的,他们只负责赶车……剩下的事,我们到江西地面后再细说。” 朱浩只对于三说很危险,做不好会杀头,但没具体说是什么事。 等于三走了,陆松伸手想要跟朱浩说什么,朱浩道:“陆典仗放心,若此事能成,无论王府给你如何待遇,唐先生如何感谢你,我这边给你的,绝对不会少于我所雇请之人。眼下我没有更多可信任的人,只能靠钱财来铺路。” 第三百九十四章 宁王之乱 江西的形势,一天一个变化。 前一天还在传说宁王兵马已攻破安庆,马上就要沿江而下攻打南京,甚至还有传言说南京军民早就在等待宁王前去,开城门以迎“王师”,这是拿朱棣当年靖难的例子作为对比。 但后一天,就有传闻,说赣南那个用兵如神的王守仁已调动兵马,要把宁王的老窝南昌城给端了。 无论别的地方的百姓有多痛恨宁王谋反,至少江西地面的百姓,一边骂宁王谋逆给自己带来兵祸,一边却期望他真的能登基当皇帝…… 这就是华夏百姓的“乡土情结”,觉得自己的地盘出个皇帝,那以后必然会带给地方兴盛安宁。 九江府到武昌府一线,由于担心表现出敌意会招来宁王兵马的攻击,所以这一江段没有设哨卡,湖广的防御重心在武昌府及长江、汉水上游。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朱浩一行,当朱浩领着人马抵达江西九江府并登陆时,各处都能看到逃难的人群。 百姓不想被宁王谋反所牵累,只能举家逃离江西,大多数人都往西边,也就是湖广方向迁徙。 要知此时距离秋收,不过只余下两个月左右,这样大规模的逃难潮,对地方百姓的民生会造成极大的破坏,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王守仁平定宁王之乱后,会多番上奏朝廷请求以宽免税赋、调拨赈灾等方式,抚恤江西地方百姓。 …… …… 朱浩和陆松、于三进入九江地界,就分道行事。 朱浩在赤湖边找了个地方等候消息,而陆松和于三则带着雇请来的十多名水鬼,前去鄱阳湖进行一次“探宝”活动,名义上是这么对那些水鬼说的,现在跟水鬼说要在未来某个时间段从水里边捞人,他们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朱浩是骗子,不肯卖力。 现在听说是探宝,又提前预付不少佣金,一个个即便觉得江西是个危险的地方,但还是架不住内心的贪欲上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转眼已到了七月中旬。 此时距离历史上宁王之乱被平息,只剩下几天时间。 朱浩在瑞昌县城等候消息。 这里距离湖广地面不到一百里,宁王攻陷九江府后,并没有往西攻打瑞昌县城,而是直接取道大江,攻打安庆城去了,以至于瑞昌周围到处可见逃难百姓,这里也成为百姓进入湖广地面的一个中转站。 但这时代,没有路引,想靠逃难的方式进入外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湖广地面早就安排人手在各关卡进行盘查,要么有官牒、路引,要么富家车队迁徙时打点一番,否则逃难的人只能想办法从一些深山老林没有道路的地方穿州过省,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暂时躲入大山里,等待战事结束。 朱浩安顿下来后,另一边陆松偶尔让人带回消息,但因为走的不是官方渠道,消息比较滞后。 以朱浩对历史了解,朱宸濠是在七月十五,发现久攻安庆不得,后院南昌城又被王守仁围攻,于是调兵回援,双方在鄱阳湖发生一场激烈的大战,而历史上决战的时间是在七月二十五和二十六两天。 但因为有朱浩提前预警,讨逆兵马行动更为快捷,王守仁在七月初就带兵抵达南昌城,比历史上早了近半个月时间。 宁王大军攻打安庆仍旧不顺利,因为王守仁兵锋强劲,以至于宁王回兵驰援的时间也提前到了七月初十左右,这样就带来一个结果……决战提前至少五六天。 朱浩并不在战局中,只能在后方等待结果。 宁王谋反的中后期,其实已将九江府等处剥离在外,但朱浩并不深入江西腹地临阵指挥。 湖广乡试没有受这场叛乱影响,八月初九将正式开考,这意味着朱浩要赶回武昌府参加乡试,必须要在七月底便动身往武昌府赶。 …… …… 七月十八。 宁王回援船队已深入鄱阳湖。 此时王守仁兵马已在赣江口严阵以待,宁王期盼的跟南昌守军里应外合击破讨逆兵马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因为即便此时南昌城还没有被王守仁攻陷,但宁王留守兵马怯弱不堪,根本不敢出城与王守仁的兵马正面交锋。 王守仁只是派出少量兵马在南昌城外牵制,随后主力顺赣江而下,调往鄱阳湖一线迎击,大战一触即发。 当天晚上,宁王大军后队某条运兵船上。 宁王妃结束一天漂泊,船只停靠后,她本想好好上岸休息一番,却被丫鬟告知有人送来信函。 宁王出征跟别人不同,他把妻儿老小全都带在身边,名义上是带兵攻陷南京后,直接在南京称帝,不用再回家接家人,直接就可以敕封,昭告天下。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怕后院起火,把家眷带在身边比较放心,不用担心家人随时被朝廷捉拿成为人质,令自己的战略束手束脚。 如此做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分出一部分人马来保护这些没有战斗力的亲眷。 这些运家属的船只,基本都跟在大军后面,出征安庆他们远远地坠在后边,现在回援,他们依然在船队最后方。 这样便给了朱浩通风报信的机会。 “谁来的信?” 宁王妃有些好奇。 这种时候,通信还能正常? 难道是宁王在前线过度想念,给她写的信? 丫鬟递交过来道:“乃是戏班的龙班主靠岸时收到的,他让人送给护卫,再由护卫转交过来,说是王妃您的一位故人所写。” 此时虽然宁王妃身边护卫不是很多,但基本的保护还是有的,大军出动,地方上残留的少量朝廷兵马不敢袭扰宁王大军后方,防备相对松懈,这样也就有了通信机会。 朱浩让陆松找来通信之人,正是之前曾在安陆为朱浩唱过戏,后来代替朱浩的戏班卖给宁王府的龙班主。 龙班主这个人……虽然没多少义气,但好在见钱眼开,朱浩使够了银子,他就能办成事。 再加上送去的信函,从字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额外的涵义,分明就是一位故人出于想念,送了一封好似“情诗”一般的东西,而本身宁王妃跟南昌地方士子交情深厚,宁王更是借妻子惜才、爱才的名气,招揽了一大群狂蜂浪蝶般的读书人,为他卖命。 宁王一直都将娄素珍当成棋子在使用,这封信在外人看来,说不定就是哪个狂妄书生写来的情书呢。 “这……” 等娄素珍将信打开后,马上认出,这是唐寅的字迹,她立即侧头问道:“杏花,来人呢?” 名叫杏花的丫鬟回道:“来人没有上船,连龙班主也没有资格上船,只是送来这样一封信。” 这就让娄素珍郁闷了。 信在手上,也明知是唐寅所写,但内容……却有点云里雾里,看起来很悲伤,但现在她虽然忐忑不安,但没到诗中伤心欲绝的地步,只是那诗让她越看越觉得迷惑……就像是藏在心中的一股旋律,连韵脚都呼之欲出。 来自未来的一首诗,又是她自己所写,自然觉得熟悉。 “前线怎样了?” 娄素珍仔细看了几遍信,感受到唐寅对自己的情义,虽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浓浓的关切,但还没到生死不渝的地步。 事情尚未发生,理解不了那种绝望的心境。 杏花道:“刚传来消息,说是王中丞的兵马已经在赣江口黄家渡列阵。” 娄素珍焦急道:“那位王中丞用兵如神,此番王爷起事,他反应迅速,应当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朝。若是他准备充分的话,那王爷领兵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若是兵败,那可如何是好?” 即便娄素珍再不支持丈夫谋反,但现在事已发生,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自然还是希望丈夫能获胜。 “若是能战胜王中丞,攻取安庆自不在话下……” 此时的娄素珍已明了整个战局。 丈夫面临的最大的麻烦,其实不在于安庆,而是这个王守仁。 战胜王守仁,等朝廷平叛的人马前来,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皇帝的兵马有多少实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那时,宁王很可能已经攻占南京,形成南北划江而治,分庭抗礼的局面,最后鹿死谁手就不一定了。 杏花道:“娘娘,不必担心,咱有几十万大军,那位王中丞手下没有多少兵马。” “你不懂。” 娄素珍本想下船到岸上营地休息。 但现在心中不安,只能暂时留在船上。 一夜无眠。 她不时来到甲板上,看看岸上巡逻的士兵,又看看湖中的状况,一直到天明,远处突然火光冲天。 “娘娘,大湖上,好像起火了!” 丫鬟吓得惊呼出声。 娄素珍急忙让人在岸边架起一个相对高的台子,亲自站上去眺望,只见前方八字脑一线,火光冲天,大有火烧连营之势,随后一系列军报传来,娄素珍心凉了半截。 不出所料,宁王大败。 论军事能力,宁王跟王守仁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即便兵马数量占据绝对优势,但因其是围攻安庆不得,仓促之下回兵,军心涣散,又遇到前两年在剿灭地方盗寇上无往不利,以逸待劳的王守仁所部…… 一场遭遇战先是遇挫,后又被王守仁施以火攻…… 一天一夜下来,宁王所部基本溃散,光是在这一战中战死、溺死的兵马就有三四万人之众,逃兵无数。 王守仁的兵马此时已经往北掩杀而来,水陆两路并进。 宁王妃身边护卫,眼下除了逃走外,似乎别无选择。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十丈鄱湖水 宁王麾下人马已然大乱。 此时各顾逃命。 对于一般士兵来说,尤其是那些被宁王抓来的壮丁,他们完全可以逃到乡野后将一身军服丢了,弃甲装作逃难的难民,便可保平安。 可对于娄素珍来说,无路可逃,她一个女子走到哪儿都被人盯着,难以独善其身。 所以当决战失利,宁王麾下兵马一哄而散时,宁王妃没有选择逃走,而是平静地接受了战败的现实。 也就在此时,第二封信送到。 对朱浩来说,让娄素珍跳江的机会很多,只要安排人手在她船只周围等待便可,但这样耗时耗力,且暴露的风险很大。 传递消息的窗口期有且只有一天,那就是宁王战败这一日。 本来朱浩不指望龙班主真的能把信提前交给娄素珍,等宁王战败后趁着王守仁兵马抓到娄素珍前,将信交与便可,但尝试一下也是可以的,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娄素珍拿出第二封信,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以及画的东西,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一幅画。 画上除了唐寅那首诗外,还有一个小人投江的画面,画中江面下,一些好像鱼一般的人在游动,旁边附有四字。 从长计议! 除了这四个字外,还画了一盘枣和一盘梨。 这也有典故。 传说唐寅被困在南昌,尚未装疯时,娄素珍曾送去一盘枣和一盘梨,说是为其治病,言外之意是让他早离南昌。 如今事情正好反过来,唐寅劝说娄素珍“早离”。 当年卿劝我离开,我听了你的话,装疯卖傻,又找来戏班隐藏身份,方才如愿离开南昌;而今君劝你,让你通过跳江假死的方式离开这悲伤之地,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图谋。 “娘娘,咱们怎么办?” 杏花看到娄素珍站在甲板上,对着信里的一幅画发呆,不由问了一句。 娄素珍道:“你走吧,留我一人在此便可。” “娘娘,现在逃命还来得及,跟奴婢一起走,听说战俘的女眷,被抓到之后很悲惨。”杏花是个本分的小户人家女儿,她明白的道理就是成王败寇,一旦谋反失败被抓,连她这个小丫鬟也罪无可赦。 娄素珍微微笑了笑,摇头道:“王中丞为人平和,不会为难宁王府女眷。” 话是这么说,但隔壁那些载着宁王府家眷的船只上,人们手忙脚乱,到处哄抢财货,自顾自地逃命。 只有娄素珍呆呆地望着那幅画,画上一轮弯月,船上有官兵……言外之意,你要当着人们的面跳江,要在晚上跳,到时水里会有人救你,被人看到的话,都以为你已经死在鄱阳湖中……但其实被人救走。 并且月亮明显是下弦月,也就是说作画之人推算到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在本月下旬,而月上柳梢头,以当月算,差不多就是还有一个多时辰便是天明…… 有时间却没有地点,有人物却不知谁是接头人。 娄素珍虽然聪慧无比,将整幅画和诗句都看懂了,仍旧怅然若失,连自己跳不跳湖都不知,更别说是完全相信这两封信中的内容…… …… …… 此时陆松和于三一行,就在鄱阳湖附近。 陆松一脸急切望着旁边正在捣鼓的于三,问道:“能行吗?” 于三道:“已经问过那些水鬼,说是小东家给的这个东西,非常厉害,本来他们用自制的袋子,能在水里呆一炷香时间,而用这玩意儿……能待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全在水下,不用喘气?” 陆松听了觉得很扯淡。 于三耸耸肩:“已找水鬼试验过,就是这样,没吹牛。不过要省着点用,趁着夜色靠近押送宁王女眷的船只……就在今晚……” 这时代的水鬼,不是一口气在水下待很长时间,需要用到羊脬之类的东西,盛空气,再在里面加上石头做到下沉,空气的密度和石头的重量很有讲究,这样他们多带几个就可以在水下以此来换气。 而水鬼很多都是自幼开始训练,本身不靠换气也能在水下停留很长时间,这比现在专业的潜水师都专业,就在于他们完全是在玩命,而且是自幼玩命,玩不好就死了,技艺也是世代相传。 现在朱浩给他们制造了“氧气罐”。 利用氧气可以压缩的原理,先制造一个空心的铁罐,再用化学制剂,比如说高锰酸钾制氧,用密闭压缩的方式,将氧气灌输入罐体内,不断压缩,最后通过很小的气孔进行封堵,用胶质物做好密封,外面再套上一层软质物,用打开小孔的方式让里面出气,并让气进入口中…… 这可比当下水鬼所用的自带空气下水的方法,牢靠几十倍。 朱浩制造了比现有水鬼所用脚蹼,更大更牢固的脚蹼,如此他们在水下下潜和游动的效率大增。 陆松自然理解不了朱浩到底是如何做到跨行帮这些水鬼搞到潜水装置,听完介绍瞠目结舌,心中满是疑惑。 …… …… 计划按部就班进行。 湖面上一片混乱 几人停留的地点,是在远离战场的鄱阳湖西岸,靠近德安县城的方向,因为朱浩让他们在这里等。 而娄素珍乘坐的船此时其实正在鄱阳湖的赣江口附近,距离有些远。 追兵正是往鄱阳湖入江口方向而去,所以这边暂时安全。 尚未到中午时分,娄素珍的船被官兵追上,船上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嫔妃,此时已经有人跳水自尽。 娄素珍看着她们跳下水后,官兵管都不管,自己犹豫再三,没有跳下去。 那些跳水的妃嫔和丫鬟、婆子想通过自己的水性往岸边游,但白天湖面太过明亮,没游出去多远,就被人用弓弩射死,湖面上血红一片。 娄素珍戴上了枷锁,却未完全失去自由,因为登船的官兵都知道她的身份,知道这是一条大鱼。 一名校尉进来道:“娘娘,逆王谋逆,已与其逆党一道为王大人兵马俘获,你安心等着与他们会面即可!” 娄素珍早就料到情况会如此。 丈夫兵败,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难道不怕被凌迟处死? 一个连死都不敢的男人,居然敢造反……完全是受人蛊惑,以为自己真的有帝王之气? …… …… 随后娄素珍被安排在一条全都是女眷的船上,被押往岸边。 船只往鄱阳湖西岸驶去,此处靠近德安,北临南康、九江,南毗建昌、南昌,属于战略要冲,但本身并无太多防卫力量,这里将会作为战俘关押地而存在。 王守仁不会杀宁王,他需要用宁王兵不血刃拿下被叛军占据的城池,造反头目都已束手就擒,你们现在为谁卖命? 一场大战结束。 娄素珍看着船下边的惨状,湖面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浮尸,很多破损焚毁遗落在湖面上的船只随波飘荡,那种战争后的苍凉感,让她心如死灰。 可想到那封信,心中却多了一丝憧憬,连眼前所见画面好似也不那么悲观了。 入夜,亥时过去。 船只还没有穿过大湖到岸,不过沿途能看到的官军船只越发多了起来。 “王中丞呢?我要见王中丞。” 随着子时三刻到来,船只将要靠岸,此时距离约定跳江的时间点已经很近了,娄素珍所想就是见一见王守仁。 不一定要让王守仁做个见证,更多是想知道丈夫和孩子如今的状况,或者让自己跟丈夫和孩子关押在一起,共赴黄泉,她觉得很值。 校尉的回答干净直接:“王大人已带兵攻打南康,并不在此。” “那宁王呢?” 娄素珍又问。 “一起去了!” 校尉并未隐瞒。 娄素珍心凉了半截。 人家王守仁指挥打仗什么水准?讲究的是兵贵神速! 现在拿下宁王主力,并不着急去攻打南昌,而是先趁着追击残兵败寇时,往湖口方向直接拿下湖口沿岸的南康府城,至于宁王……则会被当成战利品一般,攻城时把人在城下一亮,城头上谁还会拼死搏杀? 连主子都没了,真没有顽抗的必要。 娄素珍立在船头,看着天空中的下弦月,心中多了几分苍凉。 此时周边护送船只下边,已有水鬼在攀附船只而行,并不是在娄素珍这条船下方,他们并不知道娄素珍在哪条船上,他们得到授意,只是在有女人跳江的情况下,把人救走便可。 他们不需要时刻都潜藏在水下,而是以夜色掩盖,靠在船侧面,等待时机。 …… …… 终于到了约定的“月上柳梢头”的时间点。 此时已是丑时中。 娄素珍这船上的女眷,基本都靠在船舱内睡着了,而娄素珍因为身份特殊,仍旧有机会走到甲板上,她手上戴有枷锁,官兵不怕她逃走。 “娘娘,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校尉对娄素珍很客气。 无论宁王做了什么恶事,至少娄素珍在民间声望很高,她救济灾民,且一直鼓励地方官员爱民,做了许多有利于江西地方安定之善事,王守仁麾下的兵丁都是江西的,自然对她很崇敬。 娄素珍立在船头,犹豫良久。 她也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突然想到唐寅写给她的那首诗,瞬间感觉将自己眼前所有境遇都描绘清楚,真的是将心中每个韵脚都押中。 “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 娄素珍用苍凉的口吻将诗道出,既是背的,又像是内心触动,有感而发,一瞬间,便感觉好像天边有个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娘娘,您说什么?” 校尉正要带着看守的官兵,过去提醒娄素珍进船舱时。 娄素珍突然把心一横,直接在双手带着枷锁的情况下,纵身跳进黑乎乎的湖水中。 第三百九十六章 成全 朱浩于七月二十二折返湖广。 这天他得知宁王战败,并从陆松派来的人那儿得到消息,知道已成功自鄱湖上将娄素珍救起。 本身娄素珍跳湖后,官兵应该要组织打捞。 但问题是娄素珍手上戴着枷锁,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连游泳都做不到,更何况逃走?即便官兵想找寻,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到,再加上娄素珍执意寻死,不会挣扎,这又为寻人增加了难度。 谁能想到水底潜伏有人,能将其救走? 当天鄱阳湖内淹死者有数万之众,一直任由尸体在水面漂浮着,这种情况下想在湖中将娄素珍找到,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于是船上官兵吆喝一番,便不加理会。 事实上娄素珍也是在跳湖后好一会儿才被闻声赶来的水鬼找到,用氧气罐给她灌氧后,趁着夜色在水底离开官船的范围。 …… …… 朱浩回到武昌府,已是七月二十七。 苏熙贵已提前两日抵达。 苏熙贵听说宁王攻打安庆失利,才敢动身前来武昌府,半道上就听闻宁王兵马彻底倾覆,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七月二十八上午,二人在朱浩所住宅院相见,这宅院还是苏熙贵安排的。 “朱小当家,听说您最近闭门读书,鄙人本想尽一份心意,送您几本古籍,却连门都没摸到。” 苏熙贵听说朱浩早早便到了武昌府,很想知道朱浩除了备考外还会做什么。 可派人打听,居然得不到朱浩任何消息。 难得见面,自然要试探一番。 朱浩笑道:“最近总想研究一点好东西出来,却不得要领,这一年又在制造和贩卖布匹,就是之前跟苏东主提过的那种棉布……苏东主可有见过?” 苏熙贵一脸不信的神色:“以朱小当家天纵英才,仅仅只是织布?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朱浩摊摊手。 你想知道我干了什么,自己调查去,或者你想要这世间没有的珍宝,能让你赚大钱的东西,怀疑我背着你出售,那你也要先找到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在市面上流行……没有你说个蛋? “那位大才的唐先生没来武昌,实在有些遗憾,宁王不知死活造反,终于落得个尸骨无存,可悲可叹……唐先生以后无须再躲藏了。”苏熙贵道。 朱浩不解地问道:“宁王死了吗?” 苏熙贵尴尬地笑了笑:“死不死的,有何区别?不过听闻,据说兵败后自刎了。” 因为宁王叛乱刚被平息,连一向消息灵通的苏熙贵,都不知道朱宸濠的确切讯息,各种小道消息倒是听了一耳朵。 “来之前我刚听说一件很遗憾的事,那位芳华绝代的娄妃娘娘,押送回南昌的途中,跳湖自尽,以明节气,真是一位巾帼英豪啊。” 朱浩有些诧异,苏熙贵居然知道娄素珍跳湖之事? 这只能解释为,王守仁发现找不到娄素珍尸体的情况下,为防止被朝廷追究责任,也避免有人借宁王妃攻讦与他有恩的娄家,干脆把消息公开,告知天下人娄素珍已死,如此既全了娄素珍的名节,也让这个与宁王关系紧密之人从此于世间消失,减轻娄家的罪责。 不管是江彬,还是皇帝,再或是对娄素珍有何念想的人,诸如朝中权贵建昌侯等人,也可以就此彻底断了得到娄素珍的念头。 朱浩故作不解,问道:“娄妃……那是谁?宁王妃么?” 苏熙贵惊讶地道:“小当家竟然不知娄妃?她可是江西地面有名的大才女,理学世家出身,其人貌美如花不说,诗词歌赋更是样样精通,尤其精于书画,听闻跟……呵呵,她乃是唐先生女弟子……或许唐先生不想追忆过往,才未在你面前提及吧。” 朱浩点点头:“既是如此,那确实挺可惜的,但她毕竟是逆王妃子,应该早就料想到会有如今结果吧。” 苏熙贵又凑过来道:“我从京师前来,听闻陛下御驾亲征时,近臣中诸如江彬之流,可是提出过悬赏,要将此女献到陛下跟前……娄妃之死,或与那位赣南巡抚有意纵容有关,不想让其受苦吧……一死能全名节,这算是成全了啊。” 连苏熙贵都觉得,娄素珍之死带有一些“成全”的意味,好像谁都知道王守仁跟娄家的关系,在明知娄素珍落到朝廷手里没好好下场的情况下,娄素珍之死,可以说是对朝廷和天下人最好的交待。 朱浩心想,王守仁在正德朝平了宁王之乱,功勋卓著,却未得重用,加官进爵还要等到嘉靖登基后,原因除了朱厚照恨王守仁抢了他御驾亲征、平定宁王叛乱的功劳,也有娄素珍之死,让皇帝和江彬觉得是王守仁故意“使坏”有关。 “闲话莫提,若朱小当家最近有什么事的话,跟我说一声便可,最近这半个月我会留在武昌府,随后就将离开前往南京,处理一些事情,无法等到小当家你桂榜提名……唉,若是能多停留几日的话,就能得你科场捷报,可惜了……” 苏熙贵显得很遗憾,一脸怅然,朱浩笑着宽慰:“若我真有幸高中,就算苏东主远在千里之外,也会派人将好消息告知,到时可要在你这边讨个好彩头。” 苏熙贵一拍大腿:“鄙人是那吝啬之人吗?到时一定奉上厚礼!” …… …… 八月初二,陆松和于三一行,乘船抵达武昌府,与他们同来的还有换上素衣,一身粗布荆钗、不施胭粉的娄素珍。 朱浩在城外码头见到其人。 几年不见,朱浩一眼就辨别出,这就是当年在南昌城外,送唐寅盘缠的女人,只是憔悴了很多,煞白的俏脸上带着些许晕红,有一股病恹恹的感觉,没什么精神。 船只靠岸,等一行下船来,朱浩问及水鬼那边的情况。 陆松近前,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表明人都被安排各自回乡,一再嘱咐必须三缄其口,否则会引来大祸。至于佣金全都结清,乃是朱浩提前交给他的钱。 “这位夫人在湖里呛了水,有些风寒,上岸后这几天都在病中,或也有心病的因素在里边……” 陆松回头看了娄素珍一眼。 朱浩点头,走上前恭敬行礼:“在下朱浩,乃是唐先生所收弟子,正德十年与先生离开南昌城时,曾有幸与夫人见过一面。” 娄素珍将目光落在朱浩身上,尽管她精神头不高,但还是认真打量,可惜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曾见过朱浩,也许时间太长,再或者她从来没有将当年一个小孩子放心里,这会儿早就忘光了,连连摇头。 “令师呢?” 半晌后,娄素珍用虚弱的声音问了一句。 朱浩回道:“先生留在安陆,我是到武昌参加大比才在此……这位陆典仗您应该知道是何人,其实此番我们一路辛苦,都是先生暗中布置一切。” 陆松用古怪的眼神打量朱浩。 还敢说是唐寅布置一切?他好像根本就不知情吧!却是你和小兴王暗地里筹划,你们俩小孩真是胆大包天,而且这都能成功? “眼下外间传说,娄妃已在鄱湖投水,并由带兵的王中丞代为殓葬,此事已成定案,至于路引等,我会让人为夫人办好,不过夫人暂时要以我随行侍婢的身份,借住武昌城外,等我大比后,一同回安陆。”朱浩道。 陆松道:“若是朱少爷不方便,卑职可自行带夫人回去。” 朱浩笑了笑道:“陆兄,如今湖广地面并不太平,武昌府以及周边府县有官兵设卡搜查溃兵,此时还是先大隐于武昌府为好……无须进城,这城外渡头到处都可见往来商贾,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等风声稍微平息后再走不迟。” 陆松想了想,点头答应朱浩的吩咐。 毕竟朱四有言在先,出行在外,一切都听从朱浩的安排,本身他也是以陪同朱浩前来参加科举为由到的武昌,总不能朱浩这边还没考完,他先回去了……那怎么跟王府中的同僚说明此行的意义? 娄素珍好奇打量眼前二人,一个是王府典仗,因平贼有功声名在外,另一个则是个孩子……但一切都是这孩子做主。 “你……真的是唐先生的弟子?” 娄素珍难以置信。 没听说唐寅收过这般弟子,还这么年轻。 陆松道:“如假包换……朱少爷在王府读书,如今已是生员老爷,以他的才学,此番乡试高中机会很大。” 娄素珍闻言不由蹙眉。 听说过才华过人者有多自负,却没见过这般自吹自擂的,就算以唐寅的大才,也要年近三十才考中举人,一个孩子考取生员可以说他有学问,但凭什么就敢说乡试这样不但要论学问以及见识且要碰运气的考试,会让一个少年郎随意通过? 你们兴王府的人对他如此自信? “夫人莫要多言,因为夫人在南昌时经常露面,不少人识得,所以最近尽量不要出门,在下会派人为夫人雇请丫鬟,再找来女医师为夫人诊脉,另外安保之事就要拜托给陆典仗了。” 朱浩别有深意看了陆松一眼。 好似在说。 便宜你了,虽然娄素珍年岁不轻了,但如此风姿绰约的高贵妇人,让你去照顾,也算是优差了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党同伐异 八月初。 京师传来的一则消息,让正在与袁宗皋争斗不休的张佐非常焦急,急忙去求见王府现在的实际当家人,俨然是王府“皇太后”的蒋王妃。 此时蒋王妃一身缟素,即便丈夫过世让她很伤心,但始终兴王是在经历几年病痛折磨后过世的,心中早就有了准备,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整休养,现在的她已经平静接受丈夫过世这个现实。 “……如今有消息在朝野间流传,说当今陛下想让世子前往京师接受王位传承,以此祭告天地,也符合祖宗章法……但问题是若世子真的前往京师的话,只怕很多事不再受王府掌控。” 张佐在一个刚死丈夫的女人面前,说话已经极为克制。 他没直接说明,或许朝廷有心把朱厚熜扣押为人质。 蒋王妃神色悲戚,两眼潮红,更咽道:“他们在先王身上未能实现之事,却要施加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是吗?” “这……” 张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蒋王妃心中恨意大张,别人不知兴王府跟皇室间的恩怨纠葛,蒋王妃却再清楚不过,她冷静下来后,语气变得内敛,沉声问道:“此消息作准吗?” 张佐道:“料想再有不到一个月,事定与不定,就会有个准信,如今陛下已动身前往江南,还是要等陛下批准后才能成行……宁王之乱如今还不见消停……” 即便武昌府等地已有消息说宁王之乱被平息,但安陆始终在江北内陆地区,消息没那么灵通,到现在还不知宁王之乱到底如何了,依然是谣言满天飞。 蒋王妃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道:“若是让吾儿前往京师,还要承蒙张奉正照顾。” “娘娘,并非老奴推辞,实在是……若是朝廷真有心……行那非善之举,就算老奴陪着去京师的路上,能常伴世子左右,可到了地方后……只怕……” 张佐很为难。 不是说王府想派谁去照顾世子,就能成行,皇室既有意让小兴王入京,为朝廷掌控,就必定不会让王府中与世子亲近之人随行,到了京师后,就算在舆论监督下,不会高墙大院把人圈禁起来,但王府中这些老人也必定会被严格限制,难以随侍世子身边,目的是形成一种高压态势,让朱四举目无亲之余,对心理和生理均造成严重打击,以后对朝廷只能唯唯诺诺,不敢越雷池一步。 张佐道:“倒是让唐先生前往照料,并无麻烦。” 连张佐都看出来了,王府在朝廷排得上号的人物,基本没机会常伴朱四左右,但有一人例外,那就是一直在王府中受到器重,却没在朝堂挂上号的唐寅。 唐寅相当于兴王府走的一步暗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存在,唐寅作为一个闲散的乡野村夫,本身还有举人功名,要往京师并不会受太多限制。 蒋王妃凝眉思索片刻,重重点头,随即道:“还是先等事定下来再说,唐伯虎……他真能一心为吾儿着想吗?” 若是平时问策,蒋王妃还是挺相信唐寅能力的。 但此番儿子远去京师,还要被扣押为质,蒋王妃自然觉得唐寅跟儿子之间的感情羁绊不深,未必会尽心尽力辅佐。 张佐微笑举荐:“唐先生与朝廷始终有芥蒂,对世子也能做到一心一意,连先王都对他的能力称颂有加,当初先王没有极力为其争取官位,也是防止身后朝廷出阴招,这都是先王苦心安排的结果。” 眼下王府内,作为首席托孤重臣的袁宗皋势力一枝独秀。 张佐自然要极力推崇一下自己的老搭档唐寅,若是世子离开兴王府前往京师,身边只有唐寅相伴和照料,对王府长史司可说是致命的打击,张佐反而觉得世子前往京师并不是什么坏事。 “嗯。” 蒋王妃微微点头,并未做最后的决定。 显然王府也在等朝廷进一步旨意到来,而不是轻信这些“小道消息”。 …… …… 武昌府。 乡试临近,加上江西叛乱平息,作为省城的武昌城格外热闹。 很多游走于江南各处,尤其是大江两岸的商贾,现在都不敢轻易到江西去做生意,因而都将货物运到武昌府来贩售,武昌府成为宸濠之乱受惠最大的地区之一。 好在朱浩带来的布匹,早早就出手。 苏熙贵那边一片忙碌,南北货物多了,价格自然会下降,而其采办很多的物资都是往西北送,以苏熙贵之前所言,如今黄瓒最大的任务就是要保证军需供应,还有就是为皇帝亲征做好准备。 八月初四这天上午,朱浩跟苏熙贵再次会面。 苏熙贵大致说明了一下如今朝廷的局势,黄瓒作为户部右侍郎,年底三年考满,一般不会继续留在户部侍郎这个职位上。 以苏熙贵的意思,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前往南京为户部尚书,调度南方粮草物资供应,一旦到此职位上,基本就等于是不会再有晋升的可能,就等着致仕了。 虽然南户部尚书职权不小,但始终调到南京相当于发配,南户部尚书后只有南吏部尚书这一条相对可以“升迁”的路线,想调回北六部可没那么简单。 第二种可能,就是北六部平调。 一般是进为兵部左侍郎,或是吏部左侍郎为最优先考虑。 朱浩听完苏熙贵所表达的意思后,问道:“不知苏东主希望哪种呢?” 苏熙贵笑道:“都一样,都一样。” 虽然口中说一样,但朱浩知道,苏熙贵倾向的不是让黄瓒在北六部继续当侍郎,虽然这从前途考量是最好的结果,但从苏熙贵个人角度出发,若黄瓒为南京户部尚书的话……那对他的生意可说是有莫大帮助。 南户部尚书,相当于南方大半个国度的管家,苏熙贵的主要生意也都扎根江南各处,若真如此的话,那他苏熙贵更加如鱼得水。 朱浩道:“不能直接在北部为部堂吗?” 苏熙贵面带遗憾之色:“即便这两年,黄公功勋不小,两年前西北一战更是居功至伟,但始终他非朝中元老派系,如今朝中那位……说句不中听的,党同伐异啊。” 苏熙贵口中“党同伐异”之人,显然指的不是皇帝和江彬之流,而是首辅大臣杨廷和。 皇帝自己搞党羽派系,杨廷和自然也会搞派系,只是名义上好听一些,是为朝廷大义,为读书人着想,但其实跟党同伐异无本质区别。 “再者,如今朝中并无显贵退下,黄公年岁已大,论资排辈……只怕等不到那天。” 苏熙贵满是遗憾。 黄瓒现在年岁不小了,因他不隶属于朝中哪个核心派系,乃是在地方立功被皇帝调到京师出任户部侍郎,所做的又基本是治理宣府粮草、军饷等事,使得黄瓒再受器重也是皇帝看重,但朝中大臣升迁、任免之权责,却牢牢地掌控在文官派系手中。 黄瓒大概跟苏熙贵私下讨论过这件事,到南京当户部尚书,名利地位都有了,这辈子算是值了,留在京师苦熬,不一定能熬出头,给人打下手还要看别人脸色……老人家也要自尊的。 朱浩点头:“以我所见,留在京师比在南京更好,用不了几年……” 话故意说一半,让苏熙贵自己去揣摩。 苏熙贵眼前一亮,好像听出一些苗头,但又不敢深想,徒留执念,旋即自嘲一般,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此等事,并非鄙人这般草民能决定,一切听从天命吧。” …… …… 不管黄瓒年底是继续留在京师,还是往南京,但看起来至少暂时不用致仕。 其实朱厚照很看重黄瓒。 但正是因为皇帝觉得黄瓒有本事,西北一战中,黄瓒功劳不小……这让朝中文官小圈子越发排挤他,毕竟黄瓒属于那种善于迎合的官员,为正统文官所不耻。 初五下午。 朱浩在城内拜访了一些出身安陆的名儒,目前迁居武昌府已有一些时日,但依然保持了乡土情。 朱浩算是替兴王府出来拜见。 临近日落时,他在一处姓洪的官绅府邸,见到同样前来拜访的朱万泉。 朱万泉从京师回湖广参加乡试,因为朱家上下户籍如今都已改在湖广,朱家人无论是谁参加科举,都要回户籍坐在地。 叔侄二人许久未见,见面后,自然要找个地方吃顿饭,叙叙旧。 “……四叔,这两年家里人都还好吧?说起来,我很久没见过祖父和祖母了,还挺想念他们的。”朱浩道。 朱万泉叹了口气:“朱家在京师,境遇并不好。” 一句话就把朱家迁居京城的情况做了总结。 能好就怪了! 现在朱家是给朱万宏当人质,虽然不会限制你们一大家子人在城内的活动,但你们出个城试试? 做生意? 京师寸土寸金的地方,门阀林立,权贵的白手套到处都是,以朱家经营生意的手段,折戟沉沙是大概率的事情。 安陆之地没大老虎,朱家几只猢狲都称不了大王,更何况是京师? “此番回来,是要将安陆之地田宅加以变卖……你二伯也回来了,正往安陆去。”朱万泉道。 朱浩问道:“刘管家可同行?” 朱万泉摇摇头:“两年前便归乡,听闻已病故,具体情形如何并不知晓。”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临时抱佛脚 朱浩一直怀疑刘管家是王府安插在朱家的细作,如今刘管家被赶走,还说回到家乡后就病故,给人一种“杀人灭口”的感觉。 难道朱家老太太这么精明,能把这个潜藏如此之深的细作给找出来?或许是被朱万宏捅破的可能性更大! “对了朱浩,你此番备考如何了?听安陆州学的人说,你的文章写得极好……中肯老辣,面面俱到……这次乡试你若是能上榜,对我朱家门楣提升可说是一次质的飞跃。” 朱万泉对朱浩一副期许的模样。 朱浩赶紧谦虚地摇摇头:“怕是没那水平,想来我与四叔的学问还是有一定差距,再说以四叔的年岁,文章功底和火候应该差不多了,此时应考可谓正当时。小侄则不同,这次参加乡试的主要目的是锻炼一下……” 朱万泉笑道:“你能如此平和应对,实乃好事。希望你我叔侄二人此番能一同上榜,光耀门楣,也不枉朱家对我们一番栽培。” 朱浩心想,朱家栽培的对象是你,而不是我。 我求学这一路,你说朱家给我找了多少麻烦?还好我自力更生,才有机会考学,要感谢也是感谢人家兴王府鼎力相助。 …… …… 叔侄二人坐下来讨论了一下课业,顺带提到一些科场的准备工作,毕竟乡试不同于之前童生考时都是一天结束,需要在考场过夜的。 “……进号舍一般不允许带被褥,这是为防止有人在被褥中夹带,考试本就是在八月进行,湖广之地气候还算适宜,但若遇到阴雨天,气温骤降,就得多备一件厚重的衣服,晚上休息时当被子用。再便是多带一些干粮和水……” 九天乡试下来,对于一般读书人而言无异于一场痛苦的煎熬。 乡试会在八月初九起进行正场考试,共分为三场,第二、三场分别在十二、十五举行,但需提前一日进贡院。 这也就是说,八月初八那天就得提前入考场,每一场都得在里边待上三天三夜,但真正考试时间只有三天两夜。 第一场八月初九早晨拿到考卷,十一那天交卷,当天离开贡院回家做好准备,日落前回贡院准备考第二场。 第二场八月十二早晨开始考试,十四交卷出场,当天下午也需返回考场。 第三场八月十五早晨开始,十七交卷离开贡院,结束考试。 这意味着,从初八进场点名开始,考生需要在考场内连住九个夜晚,虽然有三个夜晚不经历考试,等于说考试时间为九天六夜,对于平民人家出身的考生倒不觉得怎样,那些自幼娇生惯养,日常起居都需要人服侍的公子哥……这就比较难熬了。 三场考试仍旧以第一场的三篇四书文为主要评定优劣标准。 …… …… 二人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一起从酒肆出来,朱万泉本想知道朱浩住在哪儿,方便接下来再一起探讨学问。 朱浩却不想给他机会。 二人虽为叔侄,朱万泉也一直未对三房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他不作为,对三房同样也是一种迫害,朱浩不想与朱万泉为伍。 “这不是朱兄吗?三年不见,学问可有精进?” 正要作别,有人过来跟朱万泉打招呼,其身边跟着几名白面书生,一看就是地方上大有来头的那种贵家公子,或许跟朱万泉交情不深,连表字都不知,只称呼“朱兄”。 朱万泉似还记得对方,连忙带着朱浩上前与对方打招呼。 对面几名书生,都没把朱浩当回事,可能是将其当成朱万泉带的书童或者家人。 “对了,不知你们安陆州的士子平时在何处聚集?这两日有闲暇,想与安陆士子进行一番学问上的探讨。” 来人姓何,朱浩也不知道具体叫啥,反正跟他不相干,当下落后朱万泉两步,没有搭腔。 一地来参加乡试的考生,通常都会将某个客栈或者馆舍当做联络点,平时凑一块儿做文会或是有事相互照应一下。 朱万泉道:“在下乃自京师归来,并未与安陆地方士子同行……对了朱浩,你知道吗?” 朱浩心想,考试只剩下两日准备时间,三天后的早晨就要正式开考,这会儿还有心思寻人探讨学问?你们可真有闲啊! “不知道。” 朱浩笑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回头等问问我那徒弟就清楚了。” “你徒弟?呵呵。” 姓何的书生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旁边一人逗趣道:“你徒弟干嘛的?莫非是给安陆州来的考生跑腿,所以知道他们住在何处?” 朱浩回道:“没有没有,我徒弟也是来参加乡试的,他平时跟安陆地方上的士子走得很近……问他的话应该知晓。” 对面几名士子面面相觑。 朱万泉介绍道:“此乃家侄,头两年刚过院考,在我安陆之地童生考中,三元连捷。” 说到这儿,朱万泉略带自豪。 自己学问一般般,但有个侄儿却能考个小三元,给自己脸上争光不少,随即他又补充道,“他学生名叫孙孺,乃我安陆士子,此番也是来参加乡试的。” 对面几人显然没听说过这件事,何公子感慨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一位小文曲星,那祝你能再中三元……朱兄,若是你知晓安陆士子聚集之所,只管通知一声,即便考试过后,大家也可以好好聚上一聚。” 本来这几名考生挺高傲的,但听说朱浩的来头后,立即低调许多,能中小三元不管是学问真的高,还是背地里有钱权交易,至少证明朱浩绝非凡俗之辈,没必要平白无故招惹一个劲敌,恭敬告辞后匆匆离去。 等人走了,朱浩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那何公子乃常德府官宦人家出身,具体什么背景我忘了,三年前来省城乡试时,曾受邀一起喝了顿酒,席间提到朱家家世……而今朱家迁徙到京师,很多事已不比从前,没必要再做无谓的交往。” 朱万泉提到这里,言语间满是伤感。 以往靠着朱家这杆大旗,出来处处受人尊重,旁人请客吃饭都会拉着他,但此番他从京师回来,连安陆本地士子在哪儿聚集都不知,可见现在的他有多不受待见。 朱浩道:“大伯不是还当着锦衣卫的差事?朱家没见比以往衰弱啊。” 朱万泉叹道:“有些事跟你解释不明白,我朱家的使命就在安陆,离开安陆回京师……谁会拿正眼瞧我们朱家?” 这话倒也实在。 朱浩很清楚朱家在朝廷是个什么地位。 锦衣卫千户之家在地方,是个人都知道不好惹,而现在朱万宏神龙见首不见尾,朱家又举家迁徙回京师,谁都觉得朱家失势成为必然,锦衣卫那么多挂名的千户,没有实职的,谁会当你是盘菜? …… …… 朱浩回到住所。 终于见到没有与他同行,迟了十来天才抵达武昌府的孙孺。 孙孺家里的目标就是让他考中生员,即便考中生员后还在努力读书,但大概没人指望他能再中举人,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觉得自己有中举的可能,来武昌府更好像是游山玩水,开阔眼界的。 来得晚不说,还咋咋呼呼,到处招摇。 “就不能早点来拜访,跟为师闭门好好读书,争取一榜中的吗?”朱浩以先生的口吻教训道。 孙孺感慨道:“先生,对外人,学生从来都不会服软,必定告诉他们本次乡试必定高中,但在您面前……学生也就不装了,这乡试是我这般人想中就能中的吗?人贵有自知之明!” 朱浩咋舌:“就你还有自知之明?为师以往怎没看出来?” 孙孺脸皮厚,那是整个安陆都知道的事情,他就是安陆士子中的一朵奇葩,当初谁都不认为他能考中生员,现在当然也没人认为他能考取举人。 “连家母都没奢求我考中举人,如今混了个功名,已是祖上烧高香……至于想更进一步……还是算了吧。” 孙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连连摇头。 虽然这种学习和应考的态度不可取,但轻松的心态也是常人所不及的。 这就好像某位考生高考时,看到别人挖空心思读书考大学,而他就等着拿个高中毕业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难怪别人对他百般挖苦,就因为这心态真是欠揍! “最近没出去给我丢人现眼吧?” 朱浩冷声问道。 孙孺无所谓地耸耸肩:“最近学生天天出去见人,也不知哪次丢人,哪次没丢。” 朱浩差点想掏出戒尺胖揍这小子一顿。 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 “先生,您还有事没?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今天约了几个人,一起去喝酒呢。”孙孺在朱浩面前丝毫也不隐瞒。 即便再过两天就要考试,我依然饮酒作乐,逍遥自在,谁让我志不在中举呢? 朱浩板着脸道:“今天的酒看来你没法喝了,我这里有几道题,你看看……分别写出文章来。” “啥!?” 孙孺一脸苦逼,大概是后悔今天来见朱浩了。 “本以为还有两天考试,先生不会再为难我,谁知先生您还是……出难题啊。这临时抱佛脚有何用?” 孙孺未料到自己到武昌府后,千躲万防,最后还是落到朱浩手里,一时间叫苦不迭。 第三百九十九章 乡试 朱浩把几道题丢到孙孺面前:“今晚必须把所有文章写出来,明日我会再给你讲解一遍,想喝酒……等到乡试结束后再喝。那时就算你喝死了,也没人管你!” “呜呜……” 孙孺到底对朱浩有敬畏之心。 差点儿就要在朱浩面前撒娇了。 就算装孙子,朱浩也不为所动。 “你我一同写,一共十二题,这与我在三年前,给公孙凤元的题很相似,你可知他在那一届是何结果?” 朱浩鼓励孙孺。 告诉他前面有个很好的榜样。 孙孺灰头土脸:“公孙先生何等学问?我能过院考,纯粹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先生,我今晚能先去赴约,明日再来吗?” “不行!” 朱浩厉声喝斥,“若是这两天你不听我的,你回到安陆后我会让你闭门思过半年……让你娘把你关进阁楼,终日不见太阳……你试试看!” “啊?” 孙孺一听,登时怂了。 想想眼下只要再辛苦两天,就能避免被关半年的小黑屋……好像挺值得。 于是乎拿起写着题目的白纸,一脸苦逼地研究起来。 “为师这两日哪儿都不会去,与你一同研究,每日必须秉烛到深夜,你的家当没带过来,我会让人去取……你我二人一同进考场便可!” 朱浩的意思,你这两天别走了,咱师生就等着八月初八下午一起进考场就行。 孙孺抬起头,用怨恨的目光瞪着朱浩,像极了不学无术天天想着出去玩乐却被老师罚站的坏学生,但为了未来半年不被锁小黑屋,只能服软。 …… …… 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朱浩并不知道。 《乡试录》上到正德十一年乡试,应该有效,但到正德十四年这一场,可能会因为蝴蝶效应产生一定变化,朱浩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对孙孺进行考前培训。 指望孙孺靠自己的学问通过这次乡试,几率基本为零。 那还是老法子,给出题目,让其先尝试写出文章来,再指出优劣,帮其梳理思路,或者索性写出范文,以八股对偶的方式教他一些句子…… 总的来说,就是让孙孺自己有一个思路,针对其文章的大纲和议论方向,朱浩进行指点,框架是孙孺的,但细节方面由朱浩推敲和补充,不能指望其跟公孙衣一样把几篇文章背下来,重点还是……《乡试录》中记载的几道题目,虽然显得刻意,但只能如此。 就这样,师徒二人闭关到了八月初八。 当天一早,跟着孙孺一道来省城考乡试的孙家家仆过来送东西,乃是为孙孺准备的厚衣服和铁锅等。 考场内,考棚会上锁。 但考棚内一个个号舍却不会上锁,也没法上锁。 号舍中,到时会准备炭火盆,用以取暖和做饭,基本上考生在号舍里做什么,没人会管。 只要在交卷的时候你能把自己的答卷上交便行,就算是你有本事能夹带小抄进去,最后在炭火盆里烧掉,也算你有本事。 考不知道题目的文章,带小抄……恐怕很难找到方向作弊吧? 带什么进去? 带集注? 还是把四书全带进去? 所以说科场舞弊最大的问题,还是提前泄题,到了乡试这一级别,就是内帘官跟外帘官之间的勾结,把考题提前放给考生,让其做好准备,有笨蛋背不上文章,才会夹带小抄进场…… 还是那个问题,既然有心作弊,最好是把文章背默好。 都有本事提前获得考题,找人帮你写文章了,干嘛不背熟,夹带进场冒有极大的风险不说,还会给人留下“罪证”? 夹带小抄在八股取士的大明,几乎可以说是最愚蠢的作弊方式。 …… …… 朱浩和孙孺进场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主要是第一场三天的吃食。 除了干粮外,还需要带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到时锅里热一热就可以吃,一口不大的锅,加上烧火用的架子,火折子也需要带,蜡烛则不被允许,到时考场会下发,但一场考试只给一根,水壶则必须携带。 允许带草纸,但必须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且不能超过十张,手帕这东西也不允许带……如果进了考场身体不舒服,上吐下泻,只能用衣服袖子或下摆来解决,或者干脆由裤裆解决……最优解就是及时放弃本次乡试。 至于所带食物也有讲究,一般考生带烘干的米饭,稍微加点水,热一热就着咸菜就能吃,进场前吃饱,考试时基本一天一到两顿饭,干粮加上水对付……进考场不是为享受生活,有力气答题更为重要。 朱浩这边。 先煎了一些鸡蛋,加上干肉、水、蔬菜,本来还想带点水果,但料想搜检的时候,水果会被那些搜检的官差给挨个捏……朱浩就失去吃的兴致。 至于米汤……鬼知道那些官差会不会把手伸进罐子里查看一下是否有夹带?再说米汤存放的时间比较短,三天下来必然腐坏。 除了一眼看出有没有藏东西的食物,那些华而不实的,一概不带。 穿衣服也有讲究,传闻当年江南乡试有考生抱怨,第一场考试因天凉,穿了件厚衣服进去,结果热得跟狗一样,浑身大汗淋漓,第二场学乖了穿清凉一些,结果变天下雨,差点儿没冻死…… 所以穿衣讲究的是里面薄外面厚,进去后能脱下的那种。 …… …… 到了下午。 朱浩和孙孺要进考场了。 朱浩提前对孙孺进行了突击考察,发现孙孺没说临场把之前两天写的文章都给忘了,也就让其跟自己一起乘坐马车往贡院去了。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人前往考场。 一般考中秀才的,家境状况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乘坐马车的人不在少数,但步行的更多,进场时不少人带着家仆和小童等,中午之后贡院就已经开放,允许考生进场,但不是以个人的方式,而是以各州县儒学署的考生划分,集中起来进场。 乡试不同于一般童生考,这里没法进行唱保,不能找什么举人来证明这些考生就是本人。 那就只能用考生互相证明的方式,一个县划出多少名考生,互相之间作证就是本人,等于变相“互结”。 但在乡试考试中,作弊并不连坐,不会说你哪一个同乡作弊而牵累到你,但若是跟你一起来的考生不是其本人,你又做了伪证的话,那麻烦就大了,轻则打板子取消本次考试机会,重则要送到衙门判案流徙。 本身每名考生所带路引等手续中,也会对考生体貌进行一番形容,可惜这年头并没有照片,路引上连张画像都没有,只笼统表明一下此名考生样貌,若是脸上有明显印记的人还好判断,但没有的话……光看描述是难以判定谁是谁的。 进场很顺利。 朱浩和孙孺报名时间不同,第一场考试划分的考舍也不在同一处,这次湖广乡试因为有常年在南京国子监读书的考生参加,加上各地通过科考和录遗考的生员,考生数量足有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角逐七八十名举人名额,本身就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 朱浩的号舍,分在“丁字号叁陆”,一条很长的考棚一眼看不到头那种,比安陆本地童生考的考棚大很多,路很狭窄,且是单面,也就是说只能看到对面号舍的墙,这又跟安陆考棚对面设立、中间很宽的布局大不相同。 下午考棚大门会上锁,而号舍以砖墙相隔,并不会上锁,考生需要自挂油布为帘,以障风雨。 当天朱浩来考场前,已经吃过东西,晚上不用再考虑吃饭问题。 把东西摆好,稍作整理。 号舍内一共四个物件儿。 一个火盆,里面有炭,点燃的话估计能烧半晚上,除非很冷,或者需要连夜答题,否则暂时用不上。 两块木板,睡觉时拼起来就是一张床,不睡觉时其中一块放在矮处便是凳子,另一块放到高处成为桌子。 号舍内还有一个马桶。 但马桶只能用以小便,并以盖子盖住。 要是大便的话,必须要到考棚最里边靠近墙的位置,那边会有一个“茅房”。 公共茅房设在考棚的角落,或许是考虑到八月天气温还比较高,茅房气味太大,所以临近考棚最内处号舍没有安排考生,至于是只有丁字号考棚如此,还是说所有考棚都如此,那就不好说了。 考生都被提前安排好考棚和号舍,至少不用担心出现历史传闻中那般,进考场晚被分到“粪号”、“臭号”影响考试发挥的情况。 考生进入号舍后,一场考试结束前,能不出来尽量都待在里边。 饭要少吃,水要少喝,如果能三天不上大号最好,若是非要去,也必须要经过巡场之人同意,才能前往。 号舍非常狭窄,深度大概也就一米五,宽度则为一米多,一个成年人睡在里面,要蜷缩着身体躺,这说明条件还是相当艰苦的,要是能早点考中举人,也就免去三年经历一次这种劫难。 乡试出现中暑、突发病症暴毙的情况,历届乡试中屡见不鲜。 传说光绪二十八年福建乡试,由于天气酷热,考生中暑生病,头场就有四人死在考场;第二场又死三个。同年浙江乡试,三名考生见阎王,“一人死于蛇,一以烛签自刺,一自碎其睾丸”。 大明乡试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四百章 乡试第一场 入场后,就要耐心等候第二天考试了。 在这样一个很不舒服的环境中睡觉,对考生的身心都是一种极大的煎熬,半夜朱浩听到隔壁号舍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良久都未停歇,吵得人心烦意乱,无法入眠。 因为考试尚未开始,晚上连个巡场的人都没有,要去茅房也随意,外边不时有脚步声传来,但没有凑一块儿说话的,都怕因为自己喧哗而招来巡场之人,被取消考试资格。 如此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整晚下来朱浩拢共也没睡上两个时辰。 此时外面传来敲锣声。 考试终于正式开始,到了放题的时候。 考棚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考生不会有什么梳洗时间,巡场官兵直接就把第一场考试的试卷送了进来,这样你在号舍里边是吃饭或是继续睡觉,没人管你,只要你别影响到别的考生就行。 就算你在里面连睡三天,或者第二场不来,都是你的自由……谁管得着? 天色未完全亮开。 朱浩拿到试卷,也就刚刚能看清楚上面的字,想以这种光线写文章,根本就做不到。 本来可以点蜡烛照明……但蜡烛这东西,一场考试就给一根,未来还有两个晚上需要用到,节省才是王道。 看清楚题目,对朱浩来说就足够了。 可以在脑子里琢磨题目。 第一场考试,三篇四书文。 三道题,自己切中二。 朱浩心想,果然蝴蝶效应开始发挥作用,正德十一年乡试三道题全中,这次只中二,看来来年会试题目是否还是历史上的题目,那就难说了。 第一道《论语》题:“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真是千古名句! 《三字经》扛把子一般的句子,任何刚启蒙的孩子,甚至字还不认识呢,“性相近习相远”便知晓了。 这也是朱浩三道题中唯一没有切中的题目。 第二题《孟子》题:“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这是一个断句,相当于截搭题中变种,连前面“孟子曰”这几个字都没有,其实孟子的这句话还有后半句的。 从题目到题型,这道题可说是完全被朱浩押中,也不能称之为押题,根本就是历史上这一届的湖广乡试题目。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是讲规矩和规范,至于讲尧舜之道的仁政,只是在论述规矩的重要性,这里并不是主要论点。 第三题《大学》题:“《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这道题比较工整,论的是“明德”的重要性,就是所谓的光明的道德,不但要颂扬,还要自明其意,并化为己用……这算是科举考试中最基础的论述方向。 毕竟儒家经典中最经常论述的内容,就是仁义礼智信,而这些几乎都可以包涵在个人品德修养中。 有人或可以说儒家文化中带着假仁假义的东西,但实际上儒家还是颂扬这些高贵品德的,若有人学不来真正的品德却只从中体会出假仁假义,那只能说你领悟不到圣人之言的真谛,学问不到家。 当然也可以说人类在品格方面,越缺什么越强调什么,儒家这种只强调道德规范的方式,带来了社会中假道学的存在。 总之人品德的高低,不是靠某种学问来支撑,还是要看个人的经历和修养,有时讲穷山恶水出刁民,也是因为人类最基本的诉求是生存,在违背生存这个前提下,想把人栽培成道德先锋,那是不现实的。 …… …… 三中二。 朱浩现在开始为不知道在哪个考棚考试的孙孺发愁。 这样一个难以成就大事的徒弟,就算有两篇文章可以套用师傅给你写的文章,但仅仅是第一题,就可能让你榜上无名。 第一场三篇四书文,几乎就决定了乡试成绩的高低。 第一题乃重中之重,这道题目看起来很简单,但毕竟朱浩没有提前研究过,其字面意思是,孔子说:“人的本性是相近的,由于习染不同才相互有了差别。” 《论语章句集注》释意:“此所谓性,兼气质而言者也。气质之性,固有美恶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则皆不甚相远也。但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于是始相远耳。程子曰:‘此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则性即是理,理无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 有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所以说四书五经中,大多数的文章和句子都是可以找到通义的内容,尤其是孔孟两大圣人说的话,完全可以拿不同的句子来论述,结果基本都一样。 在圣人经历中,也能找到很多相关的例子,无法一一细说。 论述方向,就是向善人学善,不能近恶,并以本性之善面对世间一切之恶,不靠言论之善来死撑,相当于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嘴上表现出来的善并不是善…… …… …… 时间还早。 太阳出来好一会儿了,朱浩依然没有动笔。 这么大一座好似监狱般的考场,对朱浩而言,写三篇四书文,别说三天,三个时辰都多余,但问题是你不可能提前交卷出去,必须待够时间。 如此一来,保持好心态,比及早完成文章更为重要。 写完了也是无所事事,等回头发现文章中犯了忌讳,或是后面试卷被弄脏,估计在号舍内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到了第三天早晨把三篇文章一气呵成写出来,交卷离场,回去享受一天的自由,再回来遭罪…… 至于后两题。 朱浩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研究,毕竟一早就详细推敲过,就此论述过不少文章,从中挑选出方向正确的,送了孙孺一篇…… 往外看了看。 并没有见到巡场的人。 大概是连巡场的人都不怕考生作弊。 最大的问题在于,乡试通过的难度非常大,若是想替考或是交头接耳,意义不大,谁敢保证隔壁那位就能在几千人中脱颖而出?人家有本事考取举人,为啥还要跟你交头接耳帮你写文章? 都已经到了考乡试的地步,难道圣人之言你还能看不懂意思?一个个考生眼高于顶,用得着别人来提醒? 至于替考……基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考乡试找替考,怎么也要寻个举人或是进士帮忙吧? 还得体貌相近……你给人家多少钱,一个举人或进士能冒着声名狼藉的风险来为你替考?而且毫不夸张的说,就算真找来了举人或者进士考试,他以前能顺利通过,这次乡试未必却能成功。 乡试就是这么神奇的考试,虽然都是写文章,写的还是议论文,或许他论别的圣人之言有见地,能通过考试,但每次考试题目都不一样,他怎么能保证这次论得恰到好处? 而且每次阅卷官都不同…… 你辞藻再华丽,在科举场上也是徒劳…… 虽然说要的就是你观点犀利,准确无误,但不是每个人都对儒家典籍中的每个论点都有独到的见地,几千人中挑选几十人……没点真本事可不行。 …… …… 考试第一天。 朱浩看到巡场之人路过他号舍的次数不过三回,这么说来巡场之人也是随便应付了事。 本来朱浩以为童生考三场考试,监督已经算是宽松,但相比于乡试,那三场好像还严格了不少,至少每个考棚内有巡场的官差,而在乡试中考棚门基本都上了锁,偶尔看到有人进来走走看看,转上那么一圈都很稀罕。 这也恰恰证明乡试难考。 到了下午,朱浩才开始尝试写第一篇文章,不过只是写在草稿纸上。 天气闷热,朱浩只能穿着单衣考试,在这样一个密闭环境中,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一点风都没有,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灼热的,这时候若是能有一块冰放在面前…… 就在朱浩想好事时,远处传来叫骂声:“谁他娘的在号舍里拉屎?熏死人了,知道吗?” “呵呵呵……” 周围马上有哄笑声响起。 这就涉及另外一个问题,若是没人来巡场,要去茅厕大号,都没法进行申请,最后无奈之下就只能在自己的尿桶里解决大号,自己倒是爽快了,但隔壁考生可就倒了大霉。 有一些考生非常容易在考试时紧张,跑肚拉稀常有,再加上这么热的天,吃点东西坏肚子乃是常见的事情。 如此一来,考棚内的环境越发恶劣。 好在事情没有发生在朱浩周围的号舍,不然他也要承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估计晚上睡觉都睡不清闲。 一点小小的插曲之后,后续再无声响。 考生都在闷头答题,若不知情的,还以为周遭没人。 到日落时,天色转阴,终于有了一丝凉风,让人身心舒畅,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许多。 朱浩吃了进考场后的第一顿饭,不过是将昨天带进来的豌豆糕吃了两块,又吃了几片油卤豆腐干,喝了点水……进考场一整天后,第一次小解。 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个苦行僧。 只求三场考试能早点结束,不再受煎熬。 第四百零一章 这就叫觉悟 乡试首场前两日,波澜不惊。 每天都是烈日当空,一点要下雨的意思都没有,密闭的空间加剧了这种闷热感,好在这里是在大江沿岸,加之已是八月中,一旦太阳落山,气温立即降下来,置身考棚中倒是挺舒服的。 要是放在福建或者广东,估计早晚都跟蒸笼一样,全身衣襟都会湿透。 考试第三天,考生们明显紧张起来。 巡场官一早进入考棚,随时接受考生交卷。 头天下午朱浩就把卷子誊录完毕,今早起来又反复检查了几遍。 见到有人进场收卷,朱浩再次检查了一下,觉得万无一失,立即申请交卷。 等走出考棚,朱浩赫然发现自己是第一个交卷的……眼下他最大的想法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虽然知道今天下午还会回来。 …… …… 朱浩来到考场门口等着放排。 过了好一会儿,孙孺从另一个考棚外现身,身边跟着一名考生,看他们交头接耳的样子,应该是熟人。 那个考生嬉皮笑脸,满脸都是揶揄的表情,嘴上说个不停,似在拿孙孺逗趣,但因没出考场,不敢大声喧哗。 孙孺见到朱浩时,眼睛瞪得溜圆,震惊中带着崇拜,似急不可耐想跟自己的先生说……先生您一共押了十二道题,就命中两道,还写下范文逼着我背下来,简直是我人生之指路明灯啊。 但这里是考场,孙孺不敢声张,嘴巴紧闭,似乎忍得很辛苦,此时他身旁那考生还絮叨个不停。 等贡院门打开,朱浩和孙孺第一批走出考场。 “朱家少爷,您可真是收了一位高徒啊……他刚才跟我说,这次乡试他发挥很好,必定能高中,那我就在这里预祝你们师徒都上榜,最好明年再考取进士……哈哈哈……” 说到后面,这个考生都被自己的幽默给逗笑了,孙孺却全无察觉,咧嘴乐呵得不行。 朱浩心想,难怪你小子总被人拿来当笑话,感情别人笑话你的时候你全无反应,这心态……倒也挺好的,至少不得罪人。 终于跟那人作别。 待走到街角,四下无人,孙孺才一脸惊喜地道:“恩师,您真乃神人也,此番大比……” “不是才命中两道题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朱浩不想跟孙孺过多纠缠,“我说孙孺啊,你要记得,这件事除了你我知晓,不要告诉第三人,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是从哪儿套来的考题呢。” “是,是。” 孙孺这时候也不笨了。 朱浩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孙孺好面子成性,人前喜欢装样子,谁跟他说上两句好话,他就能把人当成知己,浑不知别人的“好话”带着刺,明显拿他当笑话。 不过在明是非方面,至少这几年在朱浩栽培下,孙孺有了长足进步。 作为自己的大弟子……朱浩不知该如何评价。 …… …… 回到住处,朱浩本想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但陆松找了过来,说及跟湖广都司沟通的结果。 “……眼下战事已结束,沟通有何实际意义?陆典仗当下的着眼点应该是保护好那位夫人上面。” 朱浩提醒陆松。 你不要一有时间就来看我,保护好娄素珍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陆松道:“已让于当家派人盯着,严防死守,还有雇请的不知情由的丫鬟看着,防止她一时想不开。” 这说明陆松还是有头脑的。 他知道保护娄素珍最大的两个问题,一个是防止娄素珍跑了,一个就是防止其自杀,外来的干扰因素并不多,毕竟这里不是江西,而且武昌府地面也没有展开搜查乱党的行动。 王守仁在平定宸濠之乱后,施行的都是安民抚民的策略,而且在官方说辞中,娄素珍已经跳湖死了,就算湖广这边大肆搜捕也不可能会搜宁王府女眷。 朱浩点头。 眼下于三倒成了他麾下主力,这也正是自己人才能相信,来的时候觉得一切都要靠陆松,结果却是陆松在其中扮演的只是联络人的角色,顶着兴王府和锦衣卫的名头唬人,具体做事的都是于三。 朱浩觉得,回去是该给于三加工钱了。 …… …… 第二场考试在即。 陆松离开后,朱浩没顾得上休息,就得筹备第二场考试需要的东西,尤其是接下来三天要吃的食物。 这边正在筹备中,苏熙贵匆忙前来拜访,一见面就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朱浩:“小当家经历一场磨难,没事吧?” 朱浩好奇地问道:“何为磨难?苏东主没走呢?” 苏熙贵本来说半个月内就要离开武昌,现在居然没动身,还有心思来访,那就说明苏熙贵不是很着急。 “哎呀,都说这乡试贡院走一趟,不死也要脱层皮,朱小当家这几年养尊处优,苏某就怕你适应不了……要不这样,我这边准备了一些干鲍和干参,你拿去捯饬一二,考试时食用如何?” 苏熙贵说罢让人送上鲍参翅肚,这都是民间罕见的珍品。 朱浩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有事相求。 朱浩道:“虚不受补,就怕在贡院里吃下这些东西,立马上吐下泻,连出贡院的路在哪儿都不认识……考试时还是吃平时肠胃适应的食物最好,苏东主好意我心领了,有话直说吧。” “嘿,要不怎么说小当家明察秋毫呢?是这样……又快到陛下寿诞,这皇帝过生日……就是所谓的千秋节,总要有所准备,话说当年您能拿出琉璃珠这东西,想必有更好的贡品。黄公年底官职就要调整,此等时候……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平时黄瓒和苏熙贵不太在意皇帝过生日送什么礼物的问题。 但涉及官职调动,黄瓒又很清楚自己没法从文官那边打开突破口,就只能从皇帝这边着手。 文官不认可我,说我是靠巴结皇帝起家! 说我是那就是,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朱浩道:“我这人还在科场贡院,这就要为苏东主准备千秋节贺礼……” 苏熙贵叹道:“鄙人也知如此对小当家有些为难,但绝不白用,若是能拿出合适的东西,莫说是银子,就算是更重要的东西……诸如名利权位之类,能让鄙人和鄙人背后的黄公效劳的地方,小当家只管开口。” 苏熙贵也知道,如今的朱浩并不缺钱。 总拿银子引诱朱浩没用,还不如来点更实际的东西,或许朱浩考中举人,以后要不要当官?或者是否需要一些门面上的事情?以后朱浩去哪里求学,总要有个名头吧?或者到京师考进士,要不要拜访一下翰林出身的名儒? 朱浩笑意盈盈。 苏熙贵总会投他人所好,估计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知道自己现在可能马上有举人的功名,趁着没考中之前,特地来忽悠一下,大概意思是,你看你都这么自信能考中了,我帮你安排你以后在科场之外名声上的事,帮你出书立传,让你在文坛有自己的名声……就问你香不香? “我看看吧。”朱浩道。 苏熙贵一脸无奈之色:“小当家的,您也知鄙人即将要北上……很多事就怕来不及。” 朱浩道:“等我准备好了,找人给你送去如何?对了苏东主,最近陛下南巡之事,你可有帮忙打点安排?” “嗯?” 苏熙贵一怔,没明白其中诀窍。 朱浩笑道:“是这样,你也知我是搞戏班出身,我这边有不少好戏本,还有一些话本、说本什么的,不如先给你应付一下?” “好,好!” 苏熙贵这一说,等于暴露他给皇帝南巡安排找乐子之事。 这也是朱浩早就预料到的情况。 之前朱浩就想问苏熙贵这件事,趁着对方来找他求贺礼,顺带说了出来。 朱浩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有渠道能接近皇帝,不是让他自己去,而是要让很多事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若是历史走向出现一定偏差,朱浩会想办法修正……无论采取的手段是什么,都必须要皇帝身边有人。 比如说找好吃好玩的东西拖住皇帝几天,让皇帝多去游湖……搞一些湖面上的娱乐项目…… 苏熙贵既然善于此道,自然要把事情往苏熙贵身上引,当然最后一步,即朱厚照落水,朱浩不指望任何人,因为可操作性并不强。 朱浩只是想让朱厚照在特定的时间发生既定的事,不让时间空间发生太大的变化,而不是要去当最后推朱厚照一把之人。 “我这边没带在身上,这样吧,待考试结束,我抓紧时间把戏文和说本写出来,交给你的人让其送到你手上,你就可以找戏班排戏。”朱浩道。 苏熙贵叹道:“若是能直接买下小当家的戏班就好了。” 居然打起了自己戏班的主意,朱浩连忙摇头:“要学戏,可以买个更大更好的戏班送到安陆,我帮你栽培一番,你看如何?” “好,好!” 苏熙贵听了很高兴。 买朱浩的戏班,虽然技术成型,但如同当初宁王想买朱浩的戏班却不会送给皇帝的原因一样,朱浩戏班中的戏子男的不够俊,女的不够俏,送到皇帝面前表演也是有瑕疵的。 从江南之地能买到很好的戏班和戏子,国色天香的都能买来,只需让朱浩亲自教导一二,那技艺方面的事也能很好解决。 只是这事…… 让一个秀才或者是未来的举人,手把手教戏子唱戏,那可要不小的面子。 苏熙贵也做好了多给朱浩塞好处的准备。 这就叫觉悟。 第四百零二章 第二场与第三场 乡试第二场考试,于八月十二日晨正式开始。 试卷下发。 五经文一道,因为每个考生选取的五经本经不同,涉猎也各不相同,所以五经中五道题目会同时列在考卷中,考生只要选取其中一题作答便可。 从考生选题的角度来讲,专于《诗经》、《周易》、《尚书》者较多,而选《春秋》和《礼记》者少。 尤其是《礼记》,一般在每届八十多名录取举人中,通常只有个位数选取《礼记》的题目,而选《诗经》者有四五十人之众,几乎占总人数的一半。 这就体现出五经中本经选取的差别,也几乎是所有考生选择题目的趋向。 《诗经》题目,自然是五经题中的重中之重:“邦靡有定,士民其瘵。” 语出《诗经·瞻卬》,意思是:“国内无处有安定,士人与庶民被戕害。” 这里说的是天灾人祸的危害,属于悲天悯人的句子,其中的“天”,既是人类无法战胜的上天,又泛指统治者,是上古时人们对于天灾人祸的控诉,讲的是统治者不施仁政,而带来的世间惨祸。 这题目…… 朱浩第一印象是,出题人你胆子很大啊!你这不是影射当今皇帝仁德不修,导致“邦靡有定士民其瘵”的结果吗? 但旋即又想到,如今掌控朝野话语权和舆论导向的,恰恰就是拿着笔杆子的文臣,或许杨廷和与其党羽喜欢地方上出题时抨击当今皇帝的无道,说好听点叫规劝……总之这种题目不但不会犯禁,或许还会被文官高层推崇。 朱浩觉得这题目还行,正是他想写的内容,正好正大光明抨击一下那个荒唐皇帝,满足众内帘官的喜好。 …… …… 除了五经题。 再就是论、诏诰、表、判各一题。 因为诏诰、表和判都是应用题,相对来说只是让你以固定形式写出应用文便可,没什么可说的,相当于科举考试中的完形填空,你没法写出来说明你造诣不够,至于是否会影响到最后录取…… 总归乡试还是以第一场三篇四书文为主,只要你第一场发挥好,后两场的题答得大差不差,也就过关了。 而此番论的题目出得比较特殊:“论:文武之道,有国家者不可偏废也。” 这道题并不在朱浩前世见过的《湖广乡试录》中,可以说是因蝴蝶效应而新产生的题目。 文武之道的概念,出自《论语·子张篇》:“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 《礼记》中也有相关论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此题出在时政题中,恰好跟上一道《诗经》题相悖。 谁都知道当今皇帝属于“穷兵黩武”的类型,文官高层并不喜欢当今皇帝的尚武之风,认为其坏了大明王朝的根基,即以文立国,但现在却要论述文武都不可偏废,这就摆明了出题者中产生了互相矛盾的看法。 一来是觉得朱厚照做的很多事都天怒人怨,但对其在武功方面的建树,又很推崇。 因为乡试出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内帘官十几个人联合出题,最后由主考和同考进行选择,这说明在内帘官中,他们也没法统一思想,确定皇帝尚武到底好不好。 你不尚武,宁王谋反,难道眼睁睁看着宁王叛军长驱直入,连下两京,将皇位给抢走?这就是文官推崇的文治? 内帘官这种自相矛盾的心理,让朱浩在答题时仔细斟酌,到底要不要把当今朝局批判得一文不值…… 看来光是逞“愤青”之举,以为迎合了文官阶层喜好,最后的结果却可能被内帘官认为你政治方面不够成熟,此番乡试中难以取得好成绩。 如此看来,论点还是偏中立一些比较好。 …… …… 第二场考试,在一种相对平和的氛围中进行。 或许考生们都觉得,第一场四书文才是重中之重,第二场作答好不好已无关紧要,这就好像考试时给你出几道附加题,让你必须作答,却又说成绩不记录进总成绩中……那你是好好作答,还是潦草应对,蒙混过关? 不管选择如何,至少在答题心态上,没有第一场那么紧张。 但考场内依然没有异常声响。 三天两夜的考试转瞬即止,八月十四早晨,交卷的人可就多了,考场一下子涌出两三百人,考生们匆匆回去,稍事休息,准备第三场时务策的考试。 …… …… 有了前两场各三天的痛苦煎熬,第三场考试时,朱浩越发适应了。 五道策论,分为经史策和时务策。 经史策就是以古论今,时务策则是论当下时局。 让朱浩失望的是,五道策论题,只有最后一题隐约算是针砭时弊的时务策,却非常隐晦,论述方向有点像“湖广熟,天下足”,论的是西北九边粮草物资调运,以江南粮草无法推行,反而是湖广与河南、陕西交界,调动粮草兵马反而更加方便…… 朱浩看过题目,总感觉出题者指向的是苏熙贵。 因为过去几年,正因为苏熙贵来回奔走,粮草得以直接从湖广调动北上,比之前从江南调运走大运河,既节省路程,又让湖广之地粮草最大程度发挥效用。 经史策中也有相似题目:“问,古之为国者必务训农,其民富而俗醇,良有以也,方今朝廷重臣,既专领司农之官,郡县长吏,又兼任劝农之职,而田里之间,地有遗力,人多游心……” 策论题有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题目比较长。 先说一段很长的句子,带来一个观点,最后让你尝试去论述,最后以“请试言之”之类的话作为总结,这就是道标准的作文题,比那种引用四书五经中某一段话让你论证更符合后世写议论文的习惯。 而且这种策论题的回答有个好处,无需使用八股文。 基本上是自由发挥,有立意,能把观点清楚无误地表达出来便可。 但若从字面意思着手,这道题作答方向紧贴“训农”,那就有失偏颇,因为光是这上半句,就能看出出题者指出,劝农最大的问题是“地有遗力、人多游心”,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其实土地能生产出来的粮食应该更多,造成粮食短缺的局面在于“人多游心”,意思是有人不事生产,而专门想着去做生意,在读书人看来,行商对务农损害极大,需要大力抑制。 所以要“抑末”,不能本末倒置,要追求农业生产,把那些经商者一并干趴下。 朱浩很想说,你们这些所谓的大儒,有没有想过是谁把粮食从田地运到你们嘴里?是你们的家人?还是农民本身? 一个个不事生产,却批判沟通八方的商人…… 华夏一直处于资本主义萌芽阶段而没有脱离封建专制,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对商贾压制太狠导致的。 若是大明可以早早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何至于几百年后遭遇劫难? 光靠农民,是能把你们的肚子填饱,但却没法带来科学技术变革,促进社会的整体进步。 朱浩本来应该好好批判一下这些书呆子……可问题是,我这是在考试啊。 难道我去抨击考官? 我他娘的是不是疯了? 这就让朱浩很无语,明明我反对你们的观点,却要写一篇同意此论述的文章,还要说得丝丝入扣,把自己批判一通…… 科举考试可真是压制人心,要按照出题者的规矩来办事…… 考经史策,或许真不如考四书文,至少那不会违背良心。 …… …… 三场考试结束。 回到住所,朱浩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补个觉。 这九天的煎熬,是个人就要疯狂,想到若是考不中,每三年就要来省城经历一番几乎要脱三层皮的残酷考验,真是一种让人绝望到窒息的经历……但这也正是封建科举考试最要命的地方。 其实想想到了未来,也要经历各种考试,依然需要挑灯夜读,奋笔疾书。 好像任何时代都一个鸟样。 谁都不比谁更好。 那就干脆一梦解千愁,梦里啥都有。 朱浩睡得很香,却有不识时务的访客扰人清梦,当朱浩拖着疲惫身躯出来见客时,却听专程来拜访的陆松坚持先回安陆。 “陆典仗,你要着急走的话,可以先回去,但那位夫人,不能与你同行。”朱浩道。 陆松急忙解释:“如今宁王之乱已平息,兴王府与湖广布政使司、都司衙门的联络也就无从谈起,我长久留在武昌府,会惹人怀疑。” 朱浩道:“可你本来的任务,不是陪我来省城参加科举考试的吗?现在还没等放榜,我就说要离开……若是中了,鹿鸣宴不吃也罢,但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担心考不中,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回安陆了呢?” 陆松摇头苦笑。 之前他一直等朱浩考试,现在考完了朱浩还不走,说要等放榜……以他王府典仗的身份,却陪着一个王府伴读来省城考乡试,让他有种擅离职守不知所谓的感觉。 至于保护娄素珍……他从不认为是自己应担负的职责,连兴王府都是被朱浩利用。 他实在理解不了朱浩为什么要救一个不相干的娄素珍,如此给兴王府惹来麻烦不说,难道人家唐寅会领情? 最后无端惹来一身骚…… 第四百零三章 无好人(求月票) 朱浩人在武昌,等待乡试放榜,正好履行对苏熙贵的承诺,去写戏文和话本等。 在一般人看来,给皇帝送戏本什么的,属于做无用功,皇帝富有四海,会稀罕这点儿东西?只有苏熙贵这样善于投人所好,且曾经对皇帝送过礼并得到认可的,才知戏本等物的奥妙…… 就算珍宝、女人以及一些稀罕物,对于皇帝来说基本都不缺,他们缺的就是精神娱乐方面的享受,而朱浩写的东西,恰好可以填补皇帝内心的空虚。 一连几天,朱浩都闭门谢客,连孙孺来拜访,他都懒得去见。 如此过了三天,陆松突然心急火燎跑来告诉一件事,逼着朱浩不得不提前返回安陆。 “……朝廷下旨,将派宫人到安陆,接兴王前往京师等待受封,此事极为着紧,王府已无章法,不知该如何应付。” 陆松很清楚兴王府上下是什么德性。 老兴王刚死,派系斗争愈演愈烈,这时朝廷突然说要把朱四召到京师去,王府中诸位官员,有谁会真心为朱四的利益着想? 估计一个个都想着怎么捞权,没想过如何保证朱四北上后不会出现什么偏差,或者说以他们的见识,会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无法跟朝廷相斗,索性听之任之。 朱浩道:“谁传来的消息?” 陆松并无避讳:“乃王府仪卫司得唐先生之命,传信而来。” 袁宗皋和张佐,听说这种事后,估计不会想着求助朱浩,只有唐寅感觉朱浩跟这件事有关。 毕竟朱浩曾在他面前提过,要让小兴王远离王府长史司和王府承奉司掌控,会想到来函征询意见。 朱浩再问:“可有说过,朝廷派何人赶赴安陆迎接世子进京?” 陆松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朱浩知道唐寅和兴王府为何如此紧张。 若是朝廷下旨,让兴王府自行把朱厚熜护送到京师,那王府派谁去都行,但问题是现在是朝廷专门派人来迎……这意味着主动权完全在朝廷手里,而现在皇帝本人尚在下江南的途中,会在意自己堂弟是不是要在京师接受他的敕封? 这明摆着就是太后下的懿旨。 而张太后跟杨廷和等人走得很近,这意味着文官集团高层可能也有此等想法,这就让兴王府非常被动了。 朱浩最担心的是朝廷派之前来过安陆考察朱四情况的太监张忠前来,就算过去多年,张忠还是能认出朱四跟当年比对不上吧?不过料想此时皇帝南巡,张忠作为皇帝身边近侍,此时多半会陪伴正德左右。 “唉!看来我在这里等放榜结果,已无意义,只能早些回安陆。”朱浩叹道。 陆松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说歹说,朱浩终于松口答应回去,他自己在武昌府都快待抑郁了,这位小祖宗没折腾别人,好像只折腾他陆松。 “几时动身?” 陆松毫不拖沓,直接问询。 朱浩笑道:“现在就雇船,明日上路,争取早日回到安陆。” …… …… 安陆,兴王府。 最近几天王府上上下下的官员均焦头烂额,本想商议如何应付朝廷,找客观理由促成朱四不去京师。 但内部开过一个会议后,袁宗皋分析了如今局势,最后结果却是非去不可…… 说得很严重,好像朱四不去京师,这王位就继承不来…… 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袁宗皋是朝廷派到王府来担任长史,无论他心中多倾向于兴王府,但眼下是朝廷直接下旨,他作为“中间人”必须要起到纽带作用,不能以自己牵头挑起兴王府跟朝廷间的对立。 袁宗皋帮朝廷说话,张佐在其中则充当着和稀泥的角色。 眼下长史司跟承奉司的明争暗斗已呈白热化,长史司一改之前被承奉司压制的局面,现在逐渐掌控兴王府局势,重新拿回大账,只是开销方面还要过张佐的手,但银子怎么花已轮不到张佐来管…… 这样就带来一个结果,长史司和承奉司都想着让朱四暂时离开兴王府,方便他们进一步收拢权力。 至于朱四被送到京师,本来就是朝廷的意思,根本拒绝不了,料想朝廷也不至于会痛下杀手,那就索性让朱四去京师待着呗? 反正朝廷说过了,等朱四承袭王位后就会折返安陆,料想用不了多久吧? 有人想要争取常伴世子跟前? 不存在! 现在朱四只是个尚未承袭王爵的世子,就算论地位他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可问题是现在皇帝很年轻,活蹦乱跳的,也没说有什么灾什么病的,精神好得很,王府中人谁会料到两年后皇帝就会挂? 再说就算朱厚熜当皇帝又怎样?到时王府里一个个鸡犬升天,难道陪伴在朱四身边就能比现在更好? 跟着一起去京师,直接的后果就是安陆这边的权力拱手让给政敌,对于朱四当皇帝后自己地位的改善就有实质性的帮助? 只有朱浩知道,陪伴一个即将在一年半后就要当上皇帝,留滞京师期间孤立无援的少年有多重要,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牵绊,带来的信任可不是留在安陆角逐一下王府内的权柄所能比拟。 唐寅觉察出这件事背后凶险万分,否则朱浩也不会说要跟他一起去京师暗中辅佐朱四,他的选择就是赶紧通知朱浩,让其考试完毕赶紧回来。 “唐先生,咱家已与王妃商议过,若实在不行,无法阻止世子往京师承袭王位,到时恐怕需要有人陪伴世子左右……否则世子小小年纪在京师遇到什么事,没人照应,境况堪忧啊!” 张佐这天特地来找唐寅,语重心长,好似要委托唐寅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一般。 唐寅叹道:“就怕世子到京师后就被圈禁起来,未必能见外人。” 明摆着的事情,朱四被朝廷带到京师,名义上等候敕封,但很可能会被关入一个大宅子中,警卫森严,外人想见就能见到? 张佐为难道:“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廷突然来这么一招,事前谁都没有准备……不过料想年底前,世子正式继位后,一切就会好起来吧……” 说到后面张佐便停住了,显然他也不是很确信。 唐寅眯起眼:“年底前,陛下就会自江南回京吗?” 他算是一语道破当前困局。 朱四去京师受封? 受封需要皇帝亲自接见吧? 问题是皇帝现在正在江南乐呵呢,就怕乐不思蜀,长居江南,几时回京城尚未可知。 年底? 笑话! 你们能左右皇帝的决定? “这……这……” 张佐本身就没多少韬略,听唐寅简单分析两句后,便感觉智商受到全面压制,自己被人埋汰了。 “张奉正,在下问一句,若是您有机会陪伴世子殿下前往京师,您会一同上路吗?”唐寅又好似灵魂拷问般问出个问题。 张佐摇头苦笑,没有回答唐寅的问题。 明摆着的事情,老子可不想去! 那种辛苦活,谁爱去谁去,这不正是因为老子察觉到世子身边应该有“自己人”陪伴,才让你去的么? 唐寅突然感受到朱浩之前的担忧,王府这群人,好似都没有真心实意为朱四着想,但他心中又有些犯迷糊…… 难道朱浩就一心为朱四? 若朱浩真如此的话,为何要在背后推波助澜,促成朱四到京师当人质呢? 这王府上下,难道只有我唐某是唯一的“好人”? …… …… 当朱浩与陆松一起去见娄素珍,告知她要到前往安陆时,娄素珍脸色惨白,明显有点“生无可恋”的意味。 即便武昌府能得到的江西那边的消息并不多,但现在的她也知道,自己一家老小都被朝廷拿下,连娄家人都不例外,至于她丈夫,生死未卜,估计要被献俘南京,等候皇帝的最终裁决,而谋逆罪……无论如何都是要抄家灭族的。 至于娄家会不会被牵连也被诛灭九族,暂时不好说,但她有种害了自己家人的强烈负罪感。 此时让她去安陆,会让她产生一种逃避责任的内疚,以她这样有担当的女强人来说,那几乎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陆典仗,可否先出去一下,我跟夫人有两句话要说?” 朱浩对陆松道。 陆松点了点头,大概觉得朱浩毕竟是个未长开的少年,兼又是唐寅的弟子,跟娄素珍之间说话应该没有太多隔阂。 他便依言退下。 等陆松走后,朱浩道:“敢问王妃,您如今的希望是什么?一死了之吗?” 娄素珍道:“事已遂,无从更变,死也并非不可。” 朱浩道:“那王妃可有想过如何拯救家人?” 这两个问题,看起来很犀利,但在娄素珍听来,却未免有些天真可笑,真像是个孩子说出来的。 谋反失败被抓,还想拯救家人? 这不是天真是什么? 所以她都没想过如何回答朱浩的问题,冷漠待之。 朱浩改换了一种口吻,继续道:“夫人,这么说吧,若仍旧是当今天子在堂,您的夫家必定倾覆,娘家也不会有好下场,但若是……局势发生变化呢?” “你……你在说什么?” 娄素珍聪明绝顶,一下子便听出些端倪。 朱浩道:“我跟唐先生仔细研究过,一致认为当今陛下所剩时日无多,或许就是这几年的事情,若是在未立储君的情况下,陛下过世……那该由谁来继承大明国祚?到时事情是否会有变化呢?” ------题外话------ 七月最后一天,天子求一波月票支持!今日三更以谢! 第四百零四章 北上(加更) 娄素珍是聪明人。 她很清楚现在的形势,夫家一族在谋反后必然要死,但娘家娄家未必完全轰塌。 指望皇帝赦免不靠谱,最好的办法是接近兴王府,若是真如朱浩所言事情发生变化,正德皇帝朱厚照两年内死掉,很可能朝廷来不及处置娄家,等新帝登基……一切情况就将发生改变。 可所有前提都建立在跟兴王府打好关系上。 留在武昌府无济于事,她还很可能会被官府抓住,连累辛苦救她出火坑之人。 娄素珍回到房屋里间收拾东西时,朱浩出来通知陆松,娄素珍将要跟着一起走的情况。 陆松小声嘀咕:“先前态度那般坚决,为何现在说走就走呢?” 眼神不由飘到朱浩身上,心想只要有朱浩出马,这世间似乎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 …… 朱浩要走,本没打算通知孙孺。 考完乡试,可以让孙孺在武昌府嘚瑟几天,但始终两人存在师徒关系,还是派人去知会了一声,孙孺闻讯赶来相送。 “先生,以您的才学,今次桂榜题名的机会大得很,作何急着走呢?不留下来等着吃鹿鸣宴?” 孙孺最近春风得意。 第一场三篇四书文,被朱浩命中两题,而且还是朱浩亲自给他写的文章,他能觉察到那文章比自己写的好太多,平时在安陆士子面前吹牛逼自己能考中举人没有任何底气,但这次吹却硬气很多。 若是我孙孺也能考中举人…… 乖乖,那还不得祖坟冒青烟?到时我娘还不得同意让我娶上十个八个小妾,好让我孙家的香火鼎盛,开枝散叶? 朱浩道:“做人不能没有追求。” 孙孺听了一阵懵逼。 留在武昌府等待中举人后参加鹿鸣宴,这叫没追求? 朱浩旋即又补充了一句:“安陆有急事等我回去,省城这边放榜有了结果,自会有人将消息传递回去……你在武昌府等到放榜就走,不得久留,否则……” “我知道,若是滞留不归,到时先生让我娘关我小黑屋……我说先生,下次咱能不能换个别的劝学方式?” 孙孺听到朱浩的威胁,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朱浩道:“若此番你能考中举人,为师以后尽量少喝斥你。你留在武昌府别惹事,尤其少去见那些同窗,更别把我押中题的事说出去……丢你自己的脸我管不着,别丢为师的脸就行。” 孙孺悻悻然,心里很不爽,但知道朱浩要走,自己在武昌府属于脱缰野马,这次带来的银钱又不少,接下来还不得好好花天酒地一番? 想到这儿,念头又通达了。 …… …… 就在朱浩和陆松赶回安陆的路上。 兴王府再次收到朝廷的旨意,详细告知朱四去京师继承王位的具体流程……准确来说,就是告知谁来迎接,以及王府可以派出如何规格前去护送。 王府内院,蒋王妃临时启用一个小花厅,专门用以商议王府中大事。 这次她把儿子朱四一并叫了过来,以兴王的身份参与这次内部会议,让朱四逐渐习惯如何当好一个王爷。 “……朝廷派来迎接的太监叫丘聚,此人早年掌管东厂,后忤逆刘瑾发配南京守陵,刘瑾事败后调回京师,出任御马监太监,此番来安陆,手下有上百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护送,允许王府派出一名典仗,携五十名力士往京师,王府内诸司人员一概不得随从。” 张佐说明情况。 朱四一听,急忙望着自己的母亲,担忧地问道:“娘,听听这些要求,朝廷这是要把我抓到京师去充当人质吗?” 袁宗皋笑着鼓励:“世子担忧过甚了……此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您到京师接受王位,所用时间不会太长。世子去京师后,没有先生督导,不要荒废学业才是。” 朱四听了心里一阵别扭。 我都要被人关起来当人质了,你还不忘提醒我好好学习?到那时危机四伏,我还有心情学习吗? 扯淡吧! 唐寅请示:“王妃,在下请命,暗中前往京师,陪同世子左右。” 张佐马上用“快同意他提议”的眼神看向蒋王妃,显然张佐提前对蒋王妃提过这件事,当时蒋王妃也首肯了,就差最后定夺。 朱四道:“能让朱浩陪我一起去吗?” “嗯!?” 在场几人都同时打量朱四。 这个时候,朱四想到的人并不是唐寅,即便唐寅是他的先生,可一个孩子到陌生地方,不稀罕有个长辈在旁说三道四,关系再好,也不如朱浩这个先生兼玩伴,既能辅导他学习,还能出谋划策,最主要是能一起玩…… 在朱四眼里,朱浩跟他一起去,可比唐寅陪伴身边好多了。 张佐为难道:“殿下,朱浩这会儿正在武昌考乡试呢,怕是不能陪同。” 现在朱四没有正式受封兴王,大明的藩王并不是说老的死了新的马上就能继位,需要有个朝廷敕封的过程,虽然现在谁都知道这王位只有朱四来继承,毕竟朱祐杬没别的儿子,但在公开称呼上,还是要尽量避免直接称其为王爷。 朱四道:“这个时候……朱浩不已经考完了吗?” 袁宗皋笑道:“毕竟他还要等待乡试结果出来……” “是等结果重要,还是陪我去京师重要?” 此时的朱四已经不像当初他爹在的时候,对眼前几人言听计从,心态逐渐发生改变。 少年丧父,让他性格多了几分坚韧,也增添了几分执拗,大概意思是说,我就是要朱浩陪我一起去京城,你们少给我找客观理由,我作为兴王说话不好使吗? 唐寅谨慎地道:“在下已快马通知朱浩,若所料不差,现在他已经从武昌府动身,即便我们启程时他赶不回来,只要回到安陆后稍加整顿,便可立即动身前往京师……料想不会影响太多。” 袁宗皋道:“伯虎,你真的要前往京师?只怕你去了也帮不到世子太多忙,毕竟只是嗣位前应走的一些繁琐流程,让世子独自去面对,对他也不失为一种锻炼。” 唐寅摇头道:“在下承蒙先王恩德,能在安陆安身立命,如今世子独身前往京师,多有不便,做为先生,想尽可能帮到他……望袁长史成全。” “嗯。” 袁宗皋只是礼节性劝说和挽留一下,他巴不得唐寅早点走,别影响到兴王府内权力争斗。 朱四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我在跟你们认真说朱浩跟我一起去京城的问题,你们却在纠结唐寅去不去? 我作为王爷,说的话到底管不管用啊? “娘,您答不答应?” 朱四只能侧头瞪向自己的母亲。 蒋王妃心疼儿子,叹了口气道:“即便你想朱浩去,也要先问过他自己的意思再说,另外唐先生随驾左右,对你也有帮助……为娘会依着你,但你不能太倔强,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蒋王妃见儿子非常执着,只能出言稍微安抚一下朱四急躁的心情。 “另外,诸位,请帮忙筹备吾儿前往京师事宜吧。” 蒋王妃眼巴巴望着在场诸多属下,虽然她也知这群人各怀心思,但眼下的境况,不相信这群人又能相信谁呢? …… …… 张太后派御马监太监丘聚到安陆接朱四到京师,抵达安陆时大概会在八月底,不做停留直接返京。 留给王府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而朱浩此时还在回来的路上,唐寅去京师之事也定了下来,蒋王妃特地让张佐把唐寅叫到内院,当面一通叮嘱,大概意思是,若朱四在京师没有失去人身自由的话,唐寅要多去见见朱四,多做沟通……若是被圈禁,那就要想办法贿赂朝廷中人,争取有机会见到朱四,加以安慰。 蒋王妃放心不下的并非儿子在京师的安全,而是怕儿子心理受到严重创伤,影响以后执掌王府。 八月二十七,丘聚一行抵达安陆。 本来兴王府设置宴席款待丘聚一行,但丘聚却坚持公事公办,并不打算在安陆过夜,直接便要带世子前往京城。 王府仪卫司这边,本来打算派陆松前去,可陆松未归,便按规矩,让骆安带五十名好手陪同,加上丘聚带来的一百多名东厂番子和锦衣卫,还有太监和奴仆,这一行往京师的人手将超过二百人,也算声势浩大。 唐寅没有出现在迎接丘聚的任何公开场合,王府也没跟丘聚提有关会派幕僚随同世子赴京之事。 八月二十七下午,迎接一行离开安陆。 唐寅本打算当天走,但朱浩那边派人通知大概会在八月二十八或二十九返回安陆,唐寅便向王府请示,自己会在安陆多停留两天。 此前他已说明不会带王府中人随行,而是只带自己雇请的随从,这样就算朝廷知道他唐寅北上,也不会跟兴王府扯上关系。 哪怕有人清楚他曾在王府中担任幕僚,但眼下老兴王都死了,难道不能是他自己离开兴王府,云游四海? 反正唐寅在王府中没有官品在身,对他这样有举人功名在身的人来说,想去哪儿都行。 八月二十八上午,朱浩与陆松乘船抵达安陆码头,让马掌柜赶紧派人骑马到城里通知一声,再与陆松、娄素珍乘坐马车进城。 此时朱浩已得知朱四一行前日便已出发,且走的是陆路这一讯息。 “一会儿见到唐先生,你可有想好怎么说?” 陆松对于娄素珍之事还是有些担心。 朱浩道:“这是我买来的丫鬟,籍都落在我朱家名下,唐先生就算不讲理,也不能把我怎么着吧?” ------题外话------ 加更送上,天子求月票支持! 第四百零五章 起行(求月票) 马车行到半路,朱浩从自己的车上下来,钻进娄素珍的马车。 一路行船,娄素珍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好在她算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杰出女性代表,就算背井离乡,独身乘船赶路,也并未有太多不便。 也是朱浩提前购买了足够多的东西,甚至很多属于“划时代”的女人用品,给娄素珍这一路提供了不少方便。 “夫人,眼下马上就要见到唐先生,我必须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是与我们一同北上京师,还是留在安陆等候消息?” 朱浩让娄素珍自行选择。 回来的路上,朱浩并未过多提及唐寅之事,娄素珍只以为是唐寅救了自己,她肯定想不到写信的唐寅对此居然全不知情。 娄素珍道:“妾身一切听从唐先生安排。” 朱浩点点头,道:“那就一同北上吧……” 娄素珍好奇地打量朱浩,满腹疑窦,你是没听到我说什么?我说听唐先生的,你怎么就越俎代庖,擅自做决定说要一起北上? 朱浩不好意思说,你听唐寅的,唐寅却听我的,我说你北上你就肯定得北上,若是唐寅有自信能把所有事都独自完成,也不至于特地等到我回来再出发,这说明唐寅现在心里满是焦虑。 “那夫人,城里人多眼杂,您就不要出面了,先生那边您也别露面,等我们上路后,您再与他叙旧……这既是为您的安全着想,也是为了他好。” 朱浩开始找借口,让娄素珍不主动跟唐寅接触。 其实朱浩是怕唐寅的小心脏一时间接受不了……把宁王妃接到安陆,唐寅知道后还不得疯了? 你小子有担当,可我这把老骨头怕折腾啊! “嗯。” 娄素珍点头应允。 朱浩道:“因为要给夫人办路引,所以暂时为难夫人以侍婢的身份在官府落籍,等将来事情平息,再给夫人找个新身份……这一点无论是唐先生,还是兴王府,都轻松可以办到。” “嗯。” 娄素珍对于自己是什么身份并不关注。 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她现在可是“朝廷钦犯”,若是被官府中人知道她现在平安无事,跟这件事有牵扯的都没好下场。 朱浩说完这些,并没有即刻下马车回到自己车上,过了一会儿就看到唐寅。 …… …… 城门口。 唐寅焦急等待,正如朱浩所料,他是真的没有自信能独自赶赴京师辅佐好小兴王,只能拉着朱浩一起上路。 等见到陆松骑马带着两辆马车回来,他顾不上跟一旁的家仆打招呼,径直迎上前。 “吁……” 陆松勒住马缰,从马背上跳下来。 朱浩将车帘稍稍掀开一道缝,挡住里面的娄素珍,笑着看向唐寅,问道:“先生别来无恙?” 唐寅没好气地道:“又非生离死别,你不过是去应乡试,以你的水平过关料想没啥问题……” 朱浩发现,一旁的娄素珍听到唐寅的声音后,身体巨震,当初送唐寅离开时,唐寅何等落魄? 但现在却是她狼狈地来投奔唐寅……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更因听到熟悉之人的声音激动无比,似乎这世上能帮到她的只有唐寅,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倚仗的“亲人”。 不过很快娄素珍便侧头望向朱浩,她通过唐寅跟朱浩的对话,发现眼前二人关系并非一般的师生,倒像是…… 她实在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朱浩为防止娄素珍主动现身,直接撩开车帘,跳了下去。 “宁王叛乱,果然如你所言……” 唐寅见到朱浩,马上就要说及江西那场剧变。 朱浩赶紧伸手打断,道:“有关宁王府的事,我们进城的路上再说。” 唐寅想了想,城门口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却发现陆松看过来的目光非常复杂,一时也顾不上考虑哪里不对,叹道:“世子已于昨日,被宫廷派来的御马监太监丘聚带往京师,骆典仗陪同,而世子走之前点名让你前往陪同,再有我主动请缨……顾不上别的,你与我马上北上。” 朱浩摇头着苦笑:“我说先生,你这真是……都不知怎么说你,你孤家寡人不知他人悲欢是吧?我跟你北上,难道不用跟家里人打一声招呼?儿子突然消失,你说我娘得有多着急?再就是……陆典仗那边不需要回去跟王府汇报一下情况?” “这……” 唐寅这才意识到自己孟浪了。 正如朱浩所言,他孤家寡人一个,在安陆不过是客居异乡,随身物品不多,想去哪儿准备一辆马车就可以上路……问题是朱浩有母亲和家人,去省城考试回来难道不该跟家里边打一声招呼? “那你……” 唐寅很想问,我们几时出发?本要催促一番,可想到朱浩出远门回来,身心俱疲,就算休息个几日再走也没什么大不了。 自己如果催促过甚,显得太不近人情。 朱浩道:“这样吧,我进城去跟家里边打一声招呼,今日就上路如何?” 唐寅未料到朱浩这么“好说话”,只是进城去向家人通报一下行踪,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那我陪你一起去,也好跟令堂解释。” 唐寅想的是,朱浩回去后直接说要北上京师,朱娘能放人? 若是他这个先生一同去,告知是王府交给的任务,朱娘敢轻易驳回? 再说以朱浩的水平,过乡试乃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说不定去京师后便可直接备考会试,如此朱娘或许会放人。 但也仅仅是或许! 唐寅并没有自信能说动朱娘。 “先生,别发愁,什么兴王府的任务你就别说了,你就说带我外出游学,这比讲其他道理更让我娘放心些。” 朱浩连向老娘解释的理由都想好了。 告诉朱娘,我们去京师执行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 朱娘能放人就怪了! 说去游学,朱娘再不放心,但有唐寅在场,也不好意思拒绝。 …… …… 进城后,陆松依然骑马,朱浩则跟唐寅同乘,唐寅自己的马车则留在城外。 意思是打完招呼,老少二人便上路。 “……未曾想宁王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不过一个月时间,便摧枯拉朽般被王伯安的兵马给击溃,连内眷都惨遭不幸。” 马车车厢里,唐寅说到这儿,言语间满是伤感。 明显娄素珍的死讯,已经传到安陆。 唐寅知道自己牵挂的美妇人已死,除了伤心难过,也不能做别的,好像过往一切只能成为回忆。 朱浩道:“先生,我在武昌府时买了一个丫鬟。” “丫鬟?” 唐寅有点跟不上朱浩的节奏。 我跟你说宁王的事,你跟我说买丫鬟? 你买不买丫鬟,跟我有屁的关系? 朱浩又岔开话题:“你跟我去我家见我娘,回头咱们再去一趟王府,最好说动陆典仗跟我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唐寅摇头:“我不想北上之途跟兴王府扯上关系。” “先生,瞻前顾后不适合用在这个地方……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以个人的名义到京师帮世子的忙,但你可曾想过,这一路有多凶险? “再说当年鬻题案后,你从未踏足过京师,认识你的人又多,你以为想安然跟世子会面,有那么容易?若是有陆松在的话,我们行事会方便许多……” 朱浩耐心解释。 唐寅道:“就算你所言在理,但朝廷只允许一名典仗随行。” 朱浩笑道:“没事,陆典仗的情况与他人不同。” “嗯?” 唐寅一脸疑惑,想掀开帘子去看前面骑马的陆松,却被朱浩一把拦住,转过头时,就听朱浩优哉游哉地道:“有些事,我们北上途中细说。” 朱浩觉得,是时候把陆松的身份,就是跟锦衣卫间的牵扯,告知唐寅了。 告之别人,别说陆松,就连朱浩都不放心其是否会泄露出去。 但告诉唐寅的话,朱浩觉得这个便宜老师一定会恪守秘密。 此时马车已行至南北大道的三岔路口,陆松要回王府找兴王妃复命,拱手作别而去,朱浩则与唐寅去见朱娘。 …… …… 朱家宅院。 朱娘听说儿子考完乡试回来,正高兴地想问问朱浩考得如何,不料唐寅率先开口,说要带儿子出去游学,自然满心不舍。 “娘放心吧,我们此番去京师,到时会拜访很多名师,若是我乡试能过的话,正好来年春天留在京城考会试,若不中……我自会回来! “读书人都要有游学的经历,才好完成学识积累,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而且我过去几年都是死读书,根本没有机会出去见识一番,没有这些经历我以后怎么更好进学,怎么当官?” 朱浩说的大道理,那是一套接着一套。 听得唐寅一愣一愣的。 朱娘脸色宽慰,抿嘴一笑:“你这孩子,别总想一步登天,考中举人哪儿有那么容易?不过你不能在家里住上几天再走吗?” 朱浩道:“迟几天就来不及了……正好兴王也要去京师,已经出发快两天了,我们追上去,跟上他们的队伍,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兴王……也就是世子,马上要到京师继承王位,我跟他一起读书多年,路上会照顾好我们的。” 唐寅非常惊讶。 话还能这么说?并不是去执行危险任务,感情却是得到兴王府恩惠,保护我们师徒一起去京城游学? 同样一件事,经朱浩这么一说,果然朱娘就能欣然接受。 “那你……先去给你爹上香,这一路……你要听唐先生的话……到了地方要先给家里写信……娘给你准备一些衣服,主要是冬装,记得多带几件……”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距离本月结束还有五个多小时,如果哪位还有月票,请务必投天子哦,拜谢! 第四百零六章 走后门(求月票) 八月底,涿州。 皇帝御驾亲征,一路走得极慢,不料此时王守仁奏捷的奏疏已传来,留守京师的杨廷和马上上疏劝说皇帝班师回朝,而随驾出征的大学士蒋冕和梁储也在劝说,却无济于事。 这天二阁臣又前去见驾。 朱厚照在临时搭建的皇帐内,不耐烦地挥手诘责:“两位卿家,朕御驾亲征,岂能才出京师就班师?这让天下人如何想?觉得朕是在胡闹吗?朕已命人将奏疏都给压了下来,这样外人就不知具体情形……” 梁储曾在杨廷和守制时出任首辅,跟这个胡闹皇帝打交道的次数多不胜数,听到这话也不由想吐血。 你还真是会掩耳盗铃! 难道报捷的奏疏被你压下来,那边战事就真的没结束? 蒋冕道:“陛下,此番南巡靡费甚巨,如今四海已平,实在没有必要令陛下身处险地。” 如此说法都算客气的。 之前为了劝阻朱厚照南巡,皇宫门前跪谏,被廷杖打死的官员轮番往外抬……这悲惨的画面历历在目呢,现在两位阁臣说话已尽量和缓,避免双方矛盾激化,只想让朱厚照见好就收。 此时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江彬道:“两位阁老,末将听闻,此番王守仁带兵与宁王作战,全因两方通谋,暗中起了龌蹉,王守仁虑事不成,始起兵讨伐……若是陛下率兵折返,江西复叛,这责任恐怕谁都不好承担吧?” 此言一出,蒋冕和梁储都被这脑回路给惊呆了。 居然这么污蔑平定宁王叛乱有功的王守仁? 人家帮朝廷平息宸濠之乱,三下五除二就将宁王拿下……快是快了点,但也不能因为他平叛速度太快,影响到皇帝南巡,而诬陷人家跟宁王是一伙的吧? 梁储道:“陛下,此等事恐怕是查无实据。” 朱厚照咧嘴直乐:“说是查无实据,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朕既然已经南下,就要有个征伐的样子……今日朕累了,两位卿家先回去,有事回头再说……来人啊,送客!” 朱厚照一点都不客气,好像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皇帝,就像个胡闹的家主随便对待苦劝的家仆。 梁储和蒋冕再耿直,想要留下犯言直谏,此时也是无可奈何,直接就被人推攘着出了皇帝的大帐。 …… …… 此时营地一处偏帐内,一位衣着华美的妇人,正接见自湖广来的客人。 访客正是苏熙贵。 引苏熙贵来见之人,乃是提督东厂太监张锐。 “都是些好东西啊,阁下有心了。”苏熙贵来这儿送礼,还是送给皇帝身边女眷,出手自然大方,金银珠宝足足两匣子。 张锐笑道:“苏当家乃朝中户部黄侍郎内弟,此前西北一战中出力不少,娘娘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跟他打一声招呼,苏当家天南地北认识的朋友不少,基本上这天下间有的东西,他都能弄来。” “是吗?” 这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正是皇帝身边近两年最得宠的“刘娘娘”。 此女本是乐户妻,朱厚照巡幸西北时,于太原得到此女,因声色艺绝佳,再加上性格温柔婉约,很懂得侍奉男人,以至于这两年她可以在皇帝跟前艳压群芳,连朱厚照狂放不羁的性格都好似有所收敛。 苏熙贵毕恭毕敬:“小人听闻娘娘喜好声乐,特地从湖广之地找来一些话本和戏文,还有乐谱……供娘娘伴驾路上消遣。” 说着,苏熙贵又把一个木匣递了过来。 张锐让人打开,里面摆着很多书册。 要说这位刘美人,对于金银珠宝什么的非常看重,毕竟是小户人家出身,在意的就是这些身外之物,但看到苏熙贵给的几本册子后,依然忍不住眼睛冒光。 很显然,她知道想要固宠,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有更多的才艺来笼络住皇帝,否则以朱厚照的胡闹,每天都会有新女人送到他身边,别说女人,连俊俏的男人都有……想出类拔萃光靠嘴上说没用,要用心。 “真好,真好。” 刘美人乐户出身,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苏熙贵笑道:“本来小人还准备了戏班,可因为江西战乱,尚且不能早早送到您身前,可能要等到陛下班师后才能如愿。” 张锐本在旁陪笑,听到这话,脸色转冷:“苏当家,不该提的事,最好一句都不说,什么班师不班师的,这是你能操心的事情吗?” 苏熙贵一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急忙行礼:“是是,小人多嘴多舌了。” 刘美人却道:“张公公,不要怪责苏当家,他也是一片好意,其实陛下确实该早些回转京师,这南下旅途劳累不说,还水土不服,说起来……我身体也有些不适呢。” “是,娘娘。” 张锐嘴上这般说,心里却道,班师这事,你能提我们却不能提。 谁让咱身份不一样呢? 刘美人又望着苏熙贵道:“此番就麻烦苏当家了,以后再有什么事的话,让人来通报一声便可,劳烦张公公代为引路。” 张锐眯眼打量苏熙贵一番,心想,这种敲竹杠的好事我能轻松放过?以后当然是有机会就往死里勒索,不然我有那心思带这货来见后帐女眷?有银子铺路,想我给你怎么安排,都没问题! …… …… 苏熙贵见过刘美人,在张锐引领下出来。 苏熙贵对张锐又是千恩万谢,因为提前已将买路钱送上,事后只需要拿出一点玉佩什么的作为额外礼数便可。 “苏当家,你可真是会办事,连刘娘娘这边你都能打点好,那些说本、戏文什么的你都是从哪儿搞来的?” 张锐笑盈盈问道。 苏熙贵道:“湖广、巴蜀等地,总有一些跟中原、江南戏班子不同之处,小的不过是将其整理出来,送给娘娘过目。” 张锐道:“你不是给娘娘,是想让陛下看到吧?娘娘精于此道,送到她手里就对了……就怕陛下眼光高了,以后没了好本子……到时你又供应不上来,那……” “不会不会,小的会尽心尽力。” 苏熙贵一听,还有敲诈勒索戏文和话本的? 说什么供不上来,就算戏文和话本真那么好,皇帝日理万机,百忙中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欣赏啊。 张锐叹道:“你是不知咱圣上的脾气,有好玩的东西,那是废寝忘食,就怕你开个这个头,给自己招惹麻烦……你还是提前多储备一些,有备无患为好。” “嗯!?” 苏熙贵这才知道,当今皇帝在玩的方面有多胡闹。 感情连皇帝身边人都知道,皇帝很不靠谱,对于吃喝玩乐的东西如此上心? 那我岂不是…… 还得继续找戏文和话本? 只能从朱浩那里拿! 可代价却是…… 雇一个腰缠万贯的小秀才公……哦不对,很可能是举人老爷,来给我写戏本?这要拿出如何的代价,朱家少爷才会继续帮忙? 我苏某人难啊。 “好了,有机会再引荐你去面圣,陛下最近为南巡之事正上火,你在外人面前可别乱说话。” 张锐说完,趾高气扬离开,自会有锦衣卫的人送苏熙贵出营区。 …… …… 当晚,朱厚照跑来与刘美人厮混。 本以为刘美人又给他准备了什么女人的阵仗,让他可以乐在其中,谁知这次刘美人换上一身男装,好似说书先生般,准备为他讲一出评书。 “这位客官,您可算来了!” 刘美人拿起桌上的醒木,一拍桌子,就真像是个说书人一般。 朱厚照笑呵呵道:“有趣有趣,这位女先生,今儿要讲三国还是隋唐?” 刘美人道:“今日要讲的,乃是聊斋……” 朱厚照听了一脸懵逼,急忙问一旁的江彬:“何为聊斋?” 江彬堆笑:“父亲大人,这聊斋……我也不知。” “话说有一书生,乃江南钱塘人士,有一年往京师赶考,误了投店的时辰,只能一路前行,误入深山老林,夜深人静时发现迷路了,在山林中怎么也走不出来……” 刘美人开始给朱厚照讲故事,而且还是那种志怪故事。 有的是聊斋,有的纯粹就是朱浩自己编撰的民间传奇,不单纯是妖,还有女鬼,总之是怎么离奇怎么来。 在大明,民间写这种志怪故事的人也有,但自成体系的却极少,流传只能靠口口相传,整理成册几乎没有,朱厚照一听这故事,就被其中光怪陆离的新颖情节所吸引。 “后来呢后来呢?” 这边刘美人故事讲一半停下来,朱厚照急忙问询。 刘美人一伸手:“这位客官要问了,这人与鬼之间,可是能言语的?且看……” 随着刘美人这一声,旁边的帘子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名女子,一名身着男装扮演的是故事中的书生,而另一人则好似女鬼一般,模样都很娇俏,连衣装都是按故事情节所准备。 朱厚照两眼放光:“有趣,有趣得紧。” 随即便是两名戏子,将之前刘美人所讲故事中的动作和对话,在朱厚照面前实景展示。 “……吾乃家中一独女,奈何为人所觊觎,生前未能得君眷,死后心有情不渝。公子,您可能为小女子舒解忧愁?” 扮演女鬼的女子道。 朱厚照上去一把拉住女子的手,往怀里拖:“不用那位公子给你舒解,让朕给你舒解便是。” 朱厚照把人拉过来后,突然想到什么,回头一把将那扮演书生的女子也扯了过来:“公子也一起来吧,哈哈!” ------题外话------ 新的一个月到了,天子求保底月票,拜谢! 今天继续三更! 第四百零七章 形同陌路(加更) 京师。 朱家在京城临时租住的院落内,南下变卖安陆家产的朱万简赶了回来,风尘仆仆去见朱嘉氏。 “……娘,我打听到兴王死了,这对我朱家而言,可是大好事呢。”朱万简一来便好像邀功般,说出个朱家早就知晓的事情。 朱嘉氏瞪着儿子和旁边一名掌柜,眼神都快要杀人了。 掌柜姓云,本是看守铺子的掌柜,刘管家离开朱家后,承担起了管家的角色,但如今朱家不比从前,到京师后整一个破落户,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朱嘉氏厉声喝问:“家产你都给过手出去了?” 朱万简一甩袖:“别提了,没人要啊,娘。你也知道咱朱家不在安陆了,地方上那些大户精明得紧,那叫赶狗入穷巷、趁你病要你命,此时他们会开高价吗?连市价都不肯出,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谈的,再说这么重大的事……你别拽我!” 说话时一旁的云掌柜总在扯这位二老爷的衣服,朱万简愤怒地回头喝斥一句。 云掌柜悻悻然。 跟刘管家不同,云掌柜以往在朱家的存在感本就不高,听到朱万简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又是狗又是要你命,想提醒他一句别乱说话,结果遭来白眼。 朱嘉氏怒道:“所以你只是南下干跑一趟,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是吗?” “娘,我可是查到这么重要的消息,兴王死了啊……” 朱万简还觉得自己立下大功,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朱嘉氏怒道:“兴王之死,在你离开京师不过几天,消息便传来,如今的情况是兴王世子都要到京师来了,名义是继承王位,实则是扣押监视……你这榆木疙瘩,还以为自己立功了?” 朱万简皱眉:“不对啊,我就在安陆,怎未听说过此事?” 云掌柜心想,你在安陆除了吃喝玩乐,还管别的事么? 跟着这样的老爷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家中田产契约呢?尤其是田契和房契,在何处?”朱嘉氏感觉到问题可能有点大,厉声喝道。 朱万简道:“都在老云那儿。” “啊?” 云掌柜急忙争辩,“二老爷,您可从未曾交给过小的啊……小的几时有资格碰那么金贵的东西?” 朱万简骂道:“你个窝囊废,是不是糊涂了?你回去好好找找,我塞进你包袱里的……” 朱嘉氏听到这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派二儿子去安陆变卖家产…… 这怕不是肉包子打狗,朱家不会因这货倾家荡产吧? “二老爷,小的一路上都没带过包袱,您几时塞小的包袱里去了?”云掌柜也想死。 朱嘉氏怒吼:“快去找!若是丢了,你们两个以后就不再是朱家人!” …… …… 朱万简回去翻行李,结果在一口木箱的底层油纸包里找到朱家一部分田宅契约。 只能说是一部分,因为朱家大宅的房契却怎么都找不到。 他还不承认是被他给霍霍了,直说一切都是云掌柜的责任。 “我朱家偌大的庄园,至少价值两千两银子,就这么被你……”朱嘉氏都快把嘴唇咬出血来了。 朱万简嚷嚷道:“娘,你怎么不说值一万两?不要以为老三家的房子能一千二百两赎回去,他家房子就值一千两以上…… “我打听过,现在安陆的房子并不值钱,老三家那种在城里的,有个六七百两银子就能买下……咱那庄子是大,但在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卖个四五百两就不错了。” 朱嘉氏冷笑不已:“是你往外抵押的时候,放银子给你的人这么说的吧?” 朱万简轻哼一声:“娘非要诬陷我,我也没办法,总之我没卖宅子,我过去几年给家里赚了那么多钱,会看上那点?” 朱嘉氏现在除了想打人,没别的想法。 埋怨这不争气的儿子又如何? 指望老大? 还是老四? 整个朱家,好像谁都指望不上,莫非真要自己事事亲力亲为? 心累! “老四呢?” 朱嘉氏尽量压抑心头怒火喝问。 “四弟他去武昌府考乡试了,估计现在考完了正等着放榜。哦对了娘,听说老三家那小子也去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也去考乡试,这不是逗乐吗?就凭小浩子,他才开蒙几年啊,也能考上?嘿,这考乡试的门槛真低!” 朱万简言语间极尽嘲讽。 朱嘉氏现在顾不上计较朱浩是不是应考乡试,她只在意找人通知到四儿子,让朱万泉把他二哥没完成的事给办好。 “云掌柜,你马上带人南下,想办法通知到四老爷,让他带人往安陆走一趟……包括朱家大宅下落在内,一定要把事情给查清楚,接下来变卖田宅之事就全权交给他处理了……”朱嘉氏委托。 朱万简瞪大眼睛,委屈地道:“娘,你这啥意思?不相信儿子了?我跟你说了,现在安陆没人要房子和地。” “闭嘴!你这没用的东西,怎没掉进粪坑淹死你?当初生下你后就该把你丢到河里……养了这么个没用的狗东西!” …… …… 朱浩和唐寅一行,正在北上途中。 王府只有陆松一人,加上于三带的人手,车队一共六辆马车,其中四辆带篷,用来载人,两辆没顶盖,用来装行李,平时用油布纸盖着…… 一行颠簸北上。 朱浩没有让娄素珍出来与唐寅相见,唐寅似乎对朱浩马车里载着什么人也漠不关心,娄素珍这一路上非常检点,平时在路上甚至没见其出恭。 晚上入住客栈时,也是分开居住。 古道西风,夕阳西下。 马车沿着官道,缓慢行驶。 唐寅忍不住,掀开车厢后窗的帘子,好奇地往后面跟着的马车看了一眼,朱浩笑了笑,说道:“先生,待会儿到了客栈,我准备去集市找牙子,买个丫鬟回来。” 唐寅不解地问道:“买丫鬟?你去京师,自有奴仆服侍,买丫鬟干什么?你这是年岁大了,开始想入非非了吗?” 在唐寅看来,朱浩眼下已经十二周岁,到了什么都懂的年龄,估计是对女人有了想法,准备买个俏丽的丫鬟,做一些不为人知的龌龊事…… “先生要不要也买几个,带到京师去?” 朱浩笑着问道。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道:“你觉得我这把老骨头有此需求吗?” 此时马车进入一个集镇,在一个客栈前停了下来,两人相继下车。 娄素珍蒙着面纱走过来,到了唐寅面前,娉婷施礼,未开口言语,即便未露面,只是留了一双眼睛在外,唐寅看一眼便呆住了。 “买个丫鬟,带女眷上路才方便些……先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牙子那边打听一下?如今江西地面逃难的人很多,估计……买个回来不难。”朱浩道。 唐寅此时目光已经挪不开了,死死地盯着娄素珍,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像了,但心里又知娄素珍已经投湖死了。 看不到脸,他急得抓耳挠腮,差点就要强行上去,把娄素珍的面纱给揭下来。 “夫人,先与扈从进客栈歇宿,若有人查路引,只管将路引拿出比对便可,再有麻烦让陆典仗帮忙周旋。”朱浩道。 娄素珍又是欠身行礼,随着陆松往客栈内行去。 等人走了,唐寅还在痴痴望着背影,目光舍不得收回。 朱浩道:“先生,是否与我同去买丫鬟?” 唐寅往四下看了看,发现客栈门口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便点头,与朱浩、于三和他自己带的两名随从一起往集市方向走。 “朱浩,那个人……我是说你在武昌府买的丫鬟,为何……”唐寅发现话到嘴边,不知该怎么说。 朱浩叹道:“先生,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吗?” 唐寅心痒难耐,我这是有话问不出口,你这边还跟我打马虎眼呢? 平时你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哪里记得是哪句? “如你心中所想,却未必如你所愿,你想好如何面对她了?”朱浩续道。 唐寅再愚钝,此时也听出来了,那人真的是娄素珍。 一向以老成持重著称的唐寅,却变成了一个焦躁不安的小老头:“这怎么……你……她……简直是……啊!” 唐寅已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之事。 眼眶一红,嘴唇一扁,看起来似乎要哭,忽然就眉头紧锁,眉毛胡子凑到一起,看起来很是烦恼,一转眼又咧开嘴,眼睛、嘴角弯成一条缝,欣喜异常,随后眼睛瞪大,眼神茫然,彷徨无措尽显。 朱浩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如此丰富的表情,诧异之余,却发现对方求助的眼神望了过来,好像只有自己才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 “先生记得那次,王中丞来信告知宁王谋反之事,我与你同去见世子么?”朱浩问道。 “你是说……世子也知晓此事?” 唐寅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神秘兮兮带我去见兴王世子,我还纳闷儿你小子哪根筋不对,原来被你算计了啊! 朱浩颔首:“若无世子首肯,将来她的命运能受我们掌控吗?留她在身边,不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唐寅闭上眼,仰头对着苍天,差点儿就要发表感慨,心中满是欣然,差点儿喜极而泣,嘴上却骂道:“你简直是胡闹!你这样做会牵连到世子,连累整个兴王府!” 朱浩冷冷回道:“就算不牵连,世子现在不也被转移到了京城,宛若被监禁?若是这几年兴王府出了真龙,那她,就可以换个身份重新生活,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检举揭发,不是吗?” “你……” 唐寅发现,此时的朱浩一点都不像个孩子,好像心理年龄比自己都大,有城府多了。 朱浩道:“还是那句话,你想好如何面对她了吗?想好的话,我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你,我从来都说是你在背后策划一切,让她承恩于你……若未想好,就继续形同陌路,到京师时间还长,不用急在一时。” ------题外话------ 加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您! 第四百零八章 迂腐(求月票) 朱浩和唐寅到了当地的人口市场。 看着一路上都是插着草标要卖儿卖女的人,朱浩不由心生悲凉,很多并不是从江西来的难民,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致贫,无法养活妻儿老小,只能将家中养不起的孩子卖出去,给家里节省一碗饭的同时,也能通过买卖赚点钱回去补贴家用。 他们都没想过要把孩子赎回。 朱浩终于感觉到要改变一个时代有多困难,任重而道远。 卖的孩子中,男孩子普遍年岁较小,襁褓中的都有,女孩子则以七八岁往上的居多,还有十四五岁即将要成婚的大姑娘,她们身上衣着破烂些,但一张脸洗得很干净,模样俊俏的也有,都等着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中,收回去当丫鬟,或是妾侍、填房,她们的命运从插上草标那一刻起,就已身不由己。 “唉!” 朱浩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唐寅,发现唐寅眼神涣散无光,想来心思根本不在这些女孩身上。 朱浩挑选半晌,最后看中一名身上衣服材质不错,但细看之下却发现上面打着几个补丁,一看就是没落大户出身的女孩,年约及笄,走过去询问,不过二两银子就可以买断。 “你们是孩子的亲人?” 朱浩出言问道。 被问话那人带着市井小贩的市侩:“很多家里没脸出来变卖儿女,就劳烦我们帮忙出手……这些丫头都不是拐来的,再说这满大街的女孩,养都养不起,谁有心思去拐啊?求着拐人家还不要呢。” 世道不好,人命便如草芥一般,在社会生产力落后的年代,女孩子的命运越发悲惨,居然被人拐带都成了一种荣幸。 “不过咱丑话说在前面,这女娃的家里人说了,不能卖给小户和庄稼汉回去当婆娘,要卖只卖给大户人家,无论是做丫头,还是做小妾,都不用吃太多苦……你们到底买不买?”牙子的目光往唐寅身上瞟。 朱浩和唐寅身上的衣服光鲜亮丽,一看就是有身份和地位的读书人,而牙子卖人自然不会想到一个小孩子才是主顾。 于三在旁厉声喝斥:“叫唤什么?还不让我们小东家考虑考虑?” 于三平时不是嚣张跋扈的性子,但以他的说法,出行在外,一定要有气势,否则别人都以为你好欺负,许多无端的麻烦也会找上门来。 就好像这人口市场,背后有很多眼睛盯着,看到前来买人的阔佬,觉得是外来的能拿捏的大肥羊,便暗地里尾随跟踪,月黑风高的时候来个劫财、杀人,人货皆吞,屡见不鲜。 在一个人命如蝼蚁的时代,就算出了命案,官府有心思管?最后只是划入悬案中,从此之后再也没人理会。 朱浩打量女孩,女孩根本不敢抬头看是谁在询价,或许以她的想法,自己已死了吧。 “手脚怎样?会伺候人吗?” 于三问道。 “伺候人自然会的……我说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的话把位置让给别人……眼下江西逃难的人基本开始回流,过几天想买你也买不着……二两银子,你们有钱吗?”牙子嘴上不饶人。 朱浩本想还价,一看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软,挥手向于三示意,于三连忙道:“卖身契拿来看看,把契给立好……家里人有吧?难道跟家人打一声招呼的时间也没有?” “你……” 对方没想到于三居然是个行家里手。 于三叉腰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安陆以及周边府县,谁不知我于三是何人?这还未出湖广地界呢……你来这地方卖人,也不先问清楚门路?” 对方一听胆怯了,连忙赔上笑脸。 这种表现只能证明这个人牙还真是外地人,估计是专门帮同乡变卖人口,虽然他根本就没听说于三是什么人,却连连行礼:“原来是于当家,久闻大名,您老可不要为难我们这些跑腿的小人。” 有生意做,当你是祖宗供着都没问题! 再说这群人还真就是外来人口,他们眼馋本地人的钱包,本地帮派中人还盯着他们一举一动呢。 朱浩道:“小三哥,这里就交给你了,除了这个,你再帮忙买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婢女回来,一定要手脚勤快,能吃苦……我与先生回去了,你们两个也留下来帮忙。”朱浩把自己带来的护卫全留下,带着魂不守舍的唐寅和其护卫,返回客栈。 …… …… 唐寅眼下所有心思都放在娄素珍身上。 朱浩想来,那曾经对唐寅来说几乎是遥不可及的一个女人,哪怕互为师徒,可惜名花早就有主,唐寅绝对不敢动歪心思,他很清楚就算再心动那也是镜中花,水中月,只能徒叹奈何。 结果现在命运斗转,唐寅突然发现曾经的梦想触手可及,却又知时移世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会像以往那般无拘无束,无论如何他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趁人之危……更何况,就算他想抱得美人归,可人家娄素珍刚经历一场劫难,会给他这个机会? 此时唐寅内心的纠结,即便隔着两道肚皮,朱浩都能清楚感觉到。 “先生,回去后你可别胡乱说话,我不与你一起去见娄妃,但一定记住,一切都是你神机妙算……记得我之前让你写的那首诗吗?你便说体会到她内心的境况,才写下那首诗……哪怕相隔千里,但感同身受……剩下就看你自己发挥了。” …… …… 回到客栈。 朱浩让唐寅一个人上楼去。 朱浩不想理会唐寅和娄素珍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什么…… 话说回来,唐寅年岁不小了,娄素珍也不是青春少艾,以他们的年岁,难道对于人世间的种种还看不开吗? 尤其是唐寅,历史上他经历了多少事? 一个半生凄凉的老穷酸,给他个家,他能受得起? 再说娄素珍好像也不是送温暖的好心人吧?娄素珍的丈夫和孩子现在还没死呢,她自己就另托付他人? 等再见到唐寅时,于三刚好带着新买的丫鬟回来,除了之前那看起来没落大户人家的女孩,还有个十六七岁一看就到嫁人年龄的少女。 问过才知,这女孩也曾给大户当过几年丫鬟,很懂规矩,比先前朱浩看中那个更会伺候人……相当于一个老手带一个新手。 “你们去楼上的房间,找店家打水洗澡,换上我让人买的干净整洁的衣服,然后就可以开工了……” 朱浩对两个女孩道:“你们的任务是照顾好上面靠里房间那位夫人,不得有丝毫怠慢,明白吗?” 两个女孩连忙俯身应是。 于三道:“小东家,卖身契虽签了,但官府那边还没有过籍。” 朱浩点头:“明日路过襄阳城的时候,小三哥你带人走一趟官府,上下打点一下……跟她们说,每月工钱二钱银子,干个三五年,我就还她们自由身……若偷奸耍滑,该罚还是要罚,若手脚不干净……严惩不贷!” 朱浩说话时,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如此两个女孩都能清楚听到。 这种被卖掉的女孩,每个月有俸禄拿,对她们来说条件太优渥了,而且主家还说,三五年就能换个自由身,虽然只是口头承诺,但若主人家无此心的话,根本没必要提及俸禄和归还自由之事。 随后就有奴仆带她们上楼清洁身体和换上新衣服。 “小东家,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人跟踪……” 于三正想提醒,朱浩打断了他:“你直接去跟老陆说,不好办的事让他来解决,只要不是襄王府的人就行。” 从安陆沿官道北上,一定会经过襄阳城,因兴王府跟襄王府间曾有过节,最怕的就是襄王府派人来找麻烦,但似乎襄王府并不知唐寅和朱浩北上之事,毕竟官方车队早一步出发,所以这种事情只是小心为上。 …… …… 于三去找陆松接洽时,朱浩将唐寅叫到一楼的客房。 “怎样了?” 朱浩问道,“没说漏嘴吧?” 唐寅叹了口气,眼角明显有泪渍。 朱浩道:“先生莫要伤感,看先生这样子,好像哭过啊。”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道:“大丈夫哭两声又怎样?与故人相见,物是人非,难道不值得感怀吗?” “我没有嘲笑先生的意思,我只想知道此刻先生心境如何……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先生与故人相见,到了伤心处……自然可以抱头痛哭一下。”朱浩解释。 “你这小子,说话总是稀奇古怪,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唐寅琢磨了一下朱浩信手拈来的句子,突然发现很有哲理,形容自己的心态可说是恰如其分。 朱浩道:“先生与她如何说的?” “她的意思是一同北上,助我完成辅佐世子的任务,但我的想法……是她北上有些冒险,不如中途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我们南下时,接她一同回归安陆。” 唐寅说出自己的计划。 朱浩摇头:“不妥,以她一个弱女子,举目无亲,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只会更加危险。若是你真为她着想,就让她跟在我们身边,否则你再见她时,又将是何等模样,谁能料想到?我帮你做决定吧,让她跟我们北上京师,她现在挂在我名下,我说了算。” 朱浩想提醒唐寅,人家现在等于是投奔你这个唯一能收留她的亲友。 你留她在地方上,或是出自好心,但人家也会以为你是怕被她连累,再加上人家家庭遭遇剧变,身边举目无亲,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就不怕她一时想不开,二次跳江? 你这老穷酸,真是不懂女人心,活该你临老了孤苦伶仃。 给你个机会你都不知道把握! ------题外话------ 第三更送到,天子继续求保底月票,谢谢啦! 第四百零九章 喜从天降(求月票) 闰八月中旬。 朱浩离开安陆已有半个多月,朱娘全在思念儿子中渡过。 因为挂念儿子,朱娘算账时心不在焉,甚至需要李姨娘提醒,才知自己把账目数字给弄错了。 “夫人,您要是累了的话,就先去休息吧……这两天看您精神头不是很好,可是因为秋凉的缘故,夜里没睡好么?” 李姨娘关切地望着自己这个姐姐,虽然曾经两人算是竞争对手,但现在却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朱娘叹道:“小浩在家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就算在王府里十几天不归,也没太过想念,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就不会出事。 “可现在他突然去了京城……你说他在路上能习惯吗?风餐露宿的……从武昌府回来,连坐都没坐,就这么走了……” 朱娘絮絮叨叨,让李姨娘觉得女人一上了年岁,话就开始多了。 “浩少爷没事的,不是有唐先生陪伴在他身边吗?唐先生人脉广泛,京城朋友多得很呢。”李姨娘出言宽慰。 朱娘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待要说出口,却缄默不言。 …… …… 宣纸店没太多客人,连渡口那边塌房生意看起来都不太好,没有朱浩这个主心骨在,连马掌柜都有些招架不住。 下午朱娘正想早早关掉铺子,门口一阵喧哗。 李姨娘走过去探头看了看,却见很多百姓聚集围观,随即便有一队官差路过,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啥事?” 百姓都在问询出了什么事。 但听领头的官差喊道:“城北孙老爷高中湖广乙卯年乡试第三十六名,孙老爷高中啦!” 众百姓听了,精神为之一振。 一个个都在问,到底是哪个孙老爷? 随即有孙府的人前来迎接,居然用牛车载着炮仗什么的出来了,沿路燃放鞭炮,又在行道树上披红挂绿,氛围越发热烈。 李姨娘回过头望向正在柜台上算账的朱娘:“孙老爷,会不会就是跟咱们家有生意往来的那个孙家?” 朱娘摇摇头:“别人家的事,不要理会……” 说是不理会,但听说别人考中举人,心中还是有些失落,外面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不但官府来报喜的人造势,连孙府的人也在推波助澜。 “闹得好像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朱娘走到门口,往外边看了一眼,话语中有些酸意。 孙府的人沿途撒铜钱,好像要与街坊邻里同乐,喜事更是要让人人皆知,如此一来围观人群尤其是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都追着报喜的队伍去了。 朱娘望着远去的人群,叹了口气,一旁的李姨娘出言安慰:“浩少爷年岁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着,姐妹二人正要拿起隔板把门隔上。 不料对面出来看热闹的钱串子眼尖,一眼就看到她:“哎哟,这不是朱娘吗?你儿子不是也去考乡试了?怎样,他中了吗?” 朱娘不想理会钱串子的毒舌,一旁有街坊道:“朱家小少爷人家才几岁?能考中秀才公已经不容易了……钱串子,你家的孩子几时有人家那么出息?” “呸!考不上就说考不上,在这里装什么蒜?” 钱串子心中别提有多解气了。 看到别人倒霉,他就很开心。 不想就在这时,远去报喜的队伍中,有人一扭头往朱娘的铺子跑,却是一名孙府的仆人,靠近就大声道: “这位是三夫人吧?我家老夫人说了,等迎接完报喜队伍,要亲自过来感谢您……多亏你家公子教导,我家少爷才能考中举人。” 朱娘一听有些懵了。 还真是孙家少爷孙孺? 那个看起来呆呆傻傻,书卷气很重的书生? 那不是自家儿子的弟子吗?他不是也才刚考中生员?怎么人家就考中举人当老爷了呢? 在场围观的百姓一听不由哄声大作。 有邻居大婶忍不住好奇,出来问道:“朱娘啊,是您家少爷收的学生考中举人了?” 孙府的人回道:“是啊,我家少爷正是朱先生的亲传弟子……多亏朱先生栽培,我家少爷才会院试和乡试连捷……稍后老夫人会携重礼前来感谢,等我家少爷回来,还要过来磕头谢恩呢。” 朱娘突然成为众矢之的,不过她心中却没有一点荣幸,反而觉得老天爷很不公平,赶紧摆手:“不必了,不必了……犬子他……暂时不在安陆,出去游学了。” 钱串子一听又跳起来:“是知道自己考场上没发挥好,出去避风头了吧?” “钱串子,咋哪儿都有你?人家收个学生都能当上举人老爷,给你家祖宗十八辈,也没这机会!” “哈哈哈……” 钱串子本来打算好好消遣打趣朱娘一番,突然发现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他意识到,人家寡妇带儿子,儿子还有出息,舆论自然是一边倒,于是骂骂咧咧道:“老子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不跟你们一般计较!” …… …… 朱娘本要关门打烊,不料这边孙家说要过来感谢,一时也不知是该把门板合上,还是就这么等下去。 把客人拒之门外未免有点没礼貌,再说孙家老太太她见过,说话和气,尤其最近谈生意的时候,人家真把自家儿子当成先生一般看待,或许在孙家人看来,朱浩对孙孺能考中生员有莫大栽培之恩吧? 可人家公子都能考中举人,这才学,是自家儿子能教授的吗? “夫人,还是先进去等等……孙家前来感谢,咱们家不是也有面子吗?”李姨娘赶紧拉了朱娘一把,意思是别在外面待着了,回屋里去,眼不见为净。 便在此时,远处又有一队人马过来,并不是自城门口方向,乃是从兴王府过来的。 带头的人朱娘一眼就认出,正是之前多次前来联系的王府承奉司承奉正张佐。 张佐带来的人,手上举着长长的杆子,杆子上挂着红衣包裹的鞭炮,还带了大批王府仪卫司的侍卫,一路浩浩荡荡来到朱娘家门前。 “张……张先生,您这是……?” 朱娘人又懵了。 王府这是搞什么名堂? 旁边一名护卫领班,凑近张佐耳边说了什么,张佐笑着道:“咱家乃是奉王妃之命,特地前来……咦?人还没到,是吧?那就先等等,来人……把阵仗列起来……” 话音毕,王府仪卫司的侍卫在朱娘铺子的门口列了两列,二三十人次第排开,威风凛凛。 更有人已把鞭炮挂好,好像在等什么人来,一来就可以燃放。 朱娘奇怪地问道:“张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佐笑道:“夫人,您别着急,等等就好,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王府也是消息灵通,提前得知……哎哟,那边是不是?” 张佐指着远处过来的队伍问道。 旁边有人提醒:“张公公,那边好像不是城门口方向,似是什么人家迎亲吧?” 张佐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人跟自己过来的方向相同,马上摆摆手,意思是让人先把这些人给堵住……我们这边正准备庆贺好事呢,哪里有那么不识相的正好跑过来,莫非还有蹭喜事的不成? “张先生,那是犬子弟子的母亲,孙家老夫人……她是前来感谢犬子栽培之恩的。” 朱娘踮起脚尖看了看,对面过来的正是孙家老夫人亲自带领前来行谢礼的队伍。 根本不是迎亲,却比迎亲搞得还要热闹,大箱小箱的东西一担又一担,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送聘,一个个披红挂绿,喜庆劲儿十足。 张佐恍然:“孙家就是朱少爷收的高徒之家?怎么,朱少爷的弟子也考中举人了?” 朱娘本想解释,却记不起来之前来报喜的人是怎么说的,街边有人接茬:“说是乡试第三十六……” “哎哟哟,同喜,同喜啊……快……快去把人迎过来。” 张佐一听是好事,也不派人阻路了,直接把人迎接过来。 孙家老太太近前,朱娘做了引介,孙家老太太一听是王府的管事太监亲自前来,急忙行礼:“老身孙氏,见过张先生。” “老夫人客气了,之前无缘拜访,不过既然令郎也中了举,以后跟王府也多多走动,毕竟都不是外人嘛……朱少爷的学生,那也是王府亲近之人……” 张佐一听,朱浩的学生考中举人了,那以后还不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 说话间,又有一队人马前来,这次却是州衙的人来了。 居然也是从兴王府方向过来的。 不料与此同时,另外一批敲锣打鼓的队伍也出现了,自城门口过来,两队人马相向而行,只是那队人没有马上接近朱家的铺子,稍微停了一下,像是在等这边先把仪式搞起来。 “姜同知?久违了啊。” 张佐先去见了州衙派来的代表,并非新任知州本人,而是随新知州到任地方的州同知姜竟棠。 姜竟棠在到任后曾代表州衙到兴王府参加葬礼,因而认识张佐,急忙躬身行礼。 朱娘这边更是摸不着北,孙家过来感谢朱浩栽培之恩,合情合理,但王府和州衙在搞什么鬼? 李姨娘却有些明悟,小心地扯了扯朱娘的衣服,道:“夫人,您说会不会是……浩少爷也中举了?” “不……不会吧?”话是如此说,朱娘目光却紧紧盯着远处从城门口过来的那队人,跟之前去给孙家报喜路过门前的队伍非常相似,而眼下又是王府,又是州衙来人,好像只有一种解释才说得通。 那就是朱浩也中举了! 王府提前得知消息,派了张佐前来恭贺,这才有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之类的说法。 ------题外话------ 今天依旧三更,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四百一十章 场面人场面事(加更) 宣纸店门口围观的人愈发增多,这比之前跟着报喜队伍捡铜板的阵仗还要大。 众人议论纷纷,因为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与此同时,从城门口过来的敲锣打鼓的队伍,一步步靠近朱家铺子门前。 “恭贺朱家老爷讳,荣登乙卯年湖广乡试第一名解元,京试连登无往不利!” “哇!” 在场的人瞬间炸锅了。 原来大头在这儿呢! 那个什么孙家老爷,只是考中个三十多名,而这位直接是第一名,怪不得连报喜的阵仗都比先前大许多。 张佐一摆手,王府提前准备的鞭炮队一次就全给点燃,噼里啪啦,青烟缭绕,好不热闹。 这边朱娘都快站不稳了,摇摇晃晃,一旁的李姨娘赶紧扶住她:“夫人?!” 寡妇在人前可不能失态,朱娘赶紧示意李姨娘扶着她进到铺子,站立片刻,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问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外面太过喧哗,李姨娘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但见到她这番动作,也猜到什么,连忙道:“没错,浩哥儿中解元了!” 张佐此时正在招呼代表州衙的姜竟棠,见朱娘进了铺子,赶紧招呼发赏钱之事,正好这边兴王府带来的箱子中间,有一口箱子里全都装着铜钱,有上万枚……兴王府要帮忙造势,出手肯定不会寒碜,连给街坊邻里的喜钱都比一般人家多得多。 鞭炮放完。 朱娘在几个大婶簇拥下,重新出现在人前。 喜报第一报,就是省城来的使者再度宣读了一遍:“这位就是文曲星的高堂了吧?不知朱老爷可在?让他出来接喜报。” 朱娘道:“吾儿……吾儿不在。” 说话声音都在颤抖。 官差不解地问道:“朱老爷出门了?赶紧叫回来啊。” 张佐凑过去道:“哪儿那么多事?说不在就不在,把喜报送上就行。” 朱浩带着兴王府交托的任务,去京师协助小兴王,这种事可不能对外宣扬,加上在张佐看来,朱浩可是他这一派系中人,朱浩不在,他自然要帮忙撑场面。 报喜的人只看到这边热闹,却不知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这些报喜的,精明得很,按照一般规矩来说,举人放榜报喜分三波,第一波就是从省城来的,第二波是府衙或者州衙的,第三波则是县衙的…… 这年头衙门当差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好活,皂隶在社会上地位很低,难得找机会捞点外快,当然是往油水丰厚的人家跑……来报喜之前,他们早就打听清楚,得知朱家财大气粗,所以才会搞出这么大阵仗。 若是遇到小户人家中举,比如说公孙衣那种,只是上门报喜讨点彩头就行,不奢求太多,还要抓紧时间赶往下一个州府报喜,赚钱要趁早,若是你走得慢,让地方官府先得知中榜的消息,你去晚了讨的赏自然就少了。 现实也没让他们失望,张佐接过喜报,就叫手下送上赏钱,一个红色布袋里装着十多两散碎银子,让报喜的人自己分配。 这是王妃提前让人准备的,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这下报喜的人再无话讲,连忙敲锣打鼓,送上祝福。 …… …… “三夫人这是熬出头了啊!” “是啊,朱家少爷天资聪慧,一看就是非凡之才,这才几岁,就考中举人了!” “分明是文曲星下凡!” “看看人家跟官府的交情,真是没法比啊。” 朱娘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吹捧中,乐得嘴都合不拢。 虽然王府已经帮忙给了赏钱,但朱家这边也不能太过寒碜,可她身边没准备赏钱,急忙让李姨娘进去拿了七八两散碎银子出来,打赏给报喜之人。 这下报喜者大喜过望,没想到这朱家果然不凡,一次报喜却领了两次赏钱,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两之巨,简直是大丰收。 张佐将喜报交到朱娘手里,笑着道:“朱少爷才高八斗,而后王府会找人知会他,让他去京师安心备考会试,争取会试、殿试连中,再给安陆增光。” 朱娘幸福得都快找不到北了,现在只知道笑,张佐说什么她都只是点头。 而州衙的人一看这边实在掺和不上,就算贵为本州同知,姜竟棠也只是在简单恭喜后,便带着州衙的人离去。 朱娘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何自家儿子中举,连州衙都被惊动。 孙家老太太却没有离开,她儿子也中了举,本来就是来感谢的,立即让家仆把大箱小箱的东西往铺子里边抬。 此时朱家门槛都快被人挤破了,谁都想来凑个热闹,好在王府仪卫司的人已在限制后续人入内,但外面发喜钱的活动还在继续。 前来围观看热闹的人愈发增多。 “三夫人,王妃特意差遣咱家前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张佐跟着朱娘进入铺子,指着王府送来的几口箱子说道。 此时的张佐多少有点尴尬,因为旁边孙家送过来的箱子摞得跟小山一样,数量几乎是兴王府礼物的数倍,打开后里边珠光宝气,一点都不比兴王府送来的礼物差,这让他很没面子。 朱娘急忙道:“吾儿能进王府读书,承蒙恩惠太多,待他回来后,定会让他到王府谢恩。” 张佐摆摆手:“不用不用,都是自己人,朱少爷与咱家乃是老交情,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儿来那么多客套,让他好好办事就行……不对,应该是好好备考会试,这不都说了,祝他继续高中?” “哈哈哈……” 挤进屋来的街坊都在笑。 这时一个个都显得跟朱娘很熟稔的模样,这会儿就算是有人拿棍子进来赶人,里面的人也不舍得走。 张佐道:“三夫人刚得知喜报,是不是还要接待宾客?咱家就不在这里多停留了,王府那边事也多……这种庆贺的事只能拿到外面,放到王府不合适……” “是,是。” 朱娘当然知道兴王府大丧刚过,还是小兴王守孝的时候。 兴王府能在此等时候记着帮朱浩张罗喜庆事,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张佐离开,朱娘出门相送,而这会儿,仲叔和马掌柜等人刚得知消息,马不停蹄赶到城里帮忙操持,这一下又带来几十号人……如此一来朱娘这院子才算有了章法,不需要外人就能维持好秩序。 “东家!” 马掌柜招呼人手,把马车上的箱子卸下来。 打开后,又是一箱箱铜钱。 围观群众本以为热闹结束,正要走,这才知道原来刚才在外面派送的铜钱都不是朱娘发的,感情大头在此呢? 李姨娘看着有点心疼:“刚不是发过了么?不用再派发了吧?” 朱娘喜不自胜,摇头道:“有钱难买高兴……这些钱都发了吧,当初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时,全都靠街坊邻里照顾生意,才有吾儿今天。” 在这种喜庆时候,既然铜钱都亮相了,朱娘觉得没必要拿回去藏起来。 如此会显得很小气。 这么多年积攒家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朱浩在考学过程中无后顾之忧? 虽然现在只是考中举人…… 但对朱娘来说,已心满意足,这时代非常认同举人的社会地位,那几乎是社会上层人物的代表,至于进士……一般人家还真不敢想象。 所以在朱娘看来,就算朱浩未来或还会有进益,但最近这十几年,不敢有再高的奢望。 “发钱了!” 仲叔急忙招呼人,再次派发喜钱。 出手之阔绰……连孙家老太太看了,都不由感慨这位三夫人做人大气。 给了钱,朱娘现在就成了街坊眼中成功母亲的代表,很多人都起哄让她出来讲讲育儿经,但朱娘这会怎可能会公开说什么?言多必失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随后又是一堆人簇拥着朱娘进到铺子。 孙家老太太这才过来行礼:“夫人,令郎……朱老爷乃我孙家的大恩人,此等心意不过只是为报答其恩情之万一,吾儿尚在武昌府,等他归来后定让他在贵府门前跪上三天三夜,以体现其诚意。” 朱娘闻言不由苦笑。 还是这个当娘的可真会“教育”儿子,你家公子现在都是举人了,居然打算让他到我府前跪上三天? 你这是谢恩呢,还是负荆请罪? 马掌柜到底是场面人,笑道:“老夫人,不必了,孙老爷能考中举人,乃其自身造化,我家小东家不过是尽了点拨之责。” 孙家老太太摇头摆手:“我那孩子,自幼学业不专,给他请了诸多先生,学问也没精进多少,脾气倒是变得很坏,也是老身不会管教所致,日后他就要一辈子奉养恩师,只有如此才能走上正途。” 旁边有大娘大婶没走,凑在门口观望,闻言马上有人问道:“朱娘啊,你儿子还收学生吗?我们也想把孩子送过来读书。” 仲叔过去驱赶:“去去去,啥都不知道就跟着起哄,你以为举人老爷随随便便就收弟子?老刘家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儿子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还想考取功名?以往你家汉子想让儿子读书,可是被你拿棍棒赶到街上去的。” 街里街坊的,谁家有什么事都门清。 街坊也是在得知朱浩一个看起来普通,在他们见证下长大的孩子,能考中举人成为老爷,一下成为人上人,自然也就做起了美梦,希望自家孩子也能跟着喝口汤,就算考不中举人……努努力考个秀才应该不难吧? 朱娘谨慎地道:“吾儿不在,以后这朱家一切都由他来做主,孙老夫人有何事,还是等他回来以后再言吧。” 朱娘早就认清现状,本来她就想着等儿子成年后把家业交给儿子,自己退居二线,眼下朱浩考中举人,比成年意义都大,她对生意什么的早就感觉力不从心,此时也做了激流勇退的打算。 ------题外话------ 第二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谢谢您的鼓励! 第四百一十一章 以武立府(求月票) 朱浩和唐寅一行,仍在北上京师的路上。 过襄阳,进入南阳府,便到了河南地界。 队伍又往前走了三天,出了南阳盆地,一过伏牛山,就发现河南地面遭了旱灾,即便不是饿殍遍野,也经常能看到南下逃难,成群结队的饥民。 朝廷也有开仓赈灾,但成效不大,百姓中尤其是那些没有田地、自家田亩较少的佃户,交不起租子,不得不踏上迁徙之路,而逃难人群往湖广迁徙的不在少数,有的无法在湖广立足,会继续难迁进入贵州和巴蜀…… 湖广填四川的大规模迁移行动,并不是只有在明末清初时发生,可以说在整个明朝都有这方面的倾向。 “世子一行,已过此处三天……他们越行越快,看来接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了。” 唐寅这天在驿馆歇脚,就地打听了一下情况,得知朱四一行加快了北上速度,不由着急起来。 说好了是北上辅佐世子,结果世子比他们走得快很多,万一路上发生点什么意外,连施救的机会都没有。 朱浩则很安然:“急也没用,有骆典仗在,相信世子安全方面能得到保障,再说太监丘聚并非皇帝亲近之人,料想不会沿途痛下杀手。” “嗯。” 唐寅只是点头,却未必赞同朱浩的观点。 丘聚虽为原先太监“八虎”之一,但自从刘瑾倒台后,八虎在朝中的影响力已大幅削弱,眼下皇帝身边最得宠的要数钱宁、江彬、臧贤、张忠等人,丘聚跟张永一样,已属于太监中的边缘人物,要不是太后启用丘聚,丘聚连南下的资格都没有。 朱浩道:“到京师后,先生你应该高调去见一些故人,让他们知道你到了……” “这是为何?” 唐寅有些急眼,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我唐某人一辈子都受科举鬻题案的牵累,到京师就像过街老鼠一般,你居然让我招摇过市? 朱浩叹道:“我们要分明面和暗地里两路行动……先生你就在光亮处牵扯人们的眼球,我暗中行事…… “朝中或有人知晓你在兴王府供事过,尤其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探,他们若知道你到了京师,又低调不见人,定会怀疑你是奉命前去协助世子,你高调亮相反而更加安全。” 唐寅吸了口凉气。 在王府这几年,他都以为自己真的已大隐到跟世间凡人凡事脱节,但其实还是红尘俗世中人,行踪和下落人家稍微一调查就知晓。 “路上再行商议吧……” 唐寅这次没有马上应允,他还要观察抵达京师后的情况,再决定自己到底是高调还是低调。 以他这年岁,还有这几年韬光养晦,已不像年轻时那么张扬,高调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矫揉造作,老家伙现在已习惯低调内敛,有了一定城府,以及谋士的气质。 …… …… 朱浩考中举人之事,暂时他自己都不知晓。 但在京城,朱家却先得知此消息。 当朱嘉氏看到四儿子朱万泉自湖广的来信,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好在旁边有人急忙将她扶到榻上休息,随后就…… 一病不起! 大房的姜咏荷、二房的朱万简、四房朱万泉的妻子朱林氏一同前去探望病情,病榻前,朱嘉氏把朱万泉的来信掷于地上,被朱万简捡起来详细看过。 “哈哈哈哈……真是荒唐可笑,老四他自己没考中举人,倒是三房的小浩子考中举人,还拿了个湖广解元?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朱万简看完后当即大笑起来。 声音非常刺耳,简直是在给老太太的伤口上撒盐,老太太听完后差点儿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姜咏荷声音平和:“若真如此,那倒是好事。” 朱万简瞥了一眼,道:“我说大嫂,你是故意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你不知道娘有多厌恶老三家的人是吧?简直就是仇敌! “这么多年了,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怎当我朱家之妇?这小子都已经跟我朱家划清界限了,还能算是我朱家人?” “闭嘴!” 老太太实在听不下去了,习惯性地又喝斥起来。 朱林氏看了看在场几位,她知道今天自己是来受气的,就算这个婆婆不像这个二伯兄一样嘲讽四房,估计也不会给她这个儿媳好脸色看。 姜咏荷不依不饶:“既是朱家之孙,血脉在,姓氏在,人情也在,不能因为家产分割,便不当一家人了。” 此话一出,朱嘉氏再次瞪了过去。 平时大儿媳妇一心礼佛,即便参与家族中事,也少有这般言辞强硬,坚持她自己的观点。 此番就算不是有意跟她顶撞,朱嘉氏也有一种被人冒犯的不适。 朱林氏道:“娘,此事可告之公公……那边?” 朱林氏书香门第出身,知书达理,再加上她跟朱万泉都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夫妻恩爱,跟这个大家族的高压氛围格格不入,但本身作为家里的寄生虫,四房平时很难跟家族利益产生纷争。 吃白食的,也就不好意思要求太多,只要每天有吃有喝,丈夫还有希望考中举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但她明显不知朱家内部纷繁复杂的关系,问了一句看似贴切,却非常不合时宜的话。 “此事不得告知内院,谁若说漏嘴……莫怪老身要他好看!” 朱嘉氏厉声喝道。 朱万简诧异地问道:“小浩子考中举人,还考了个解元,这事也不跟老爷子说一声?不至于吧?” 连朱万简都想不明白老娘作何想法。 就算他嘴上说,朱家有多不待见朱浩,但其实心底也觉得,这是大好事,宣扬出去对朱家的名声有着极大的帮助。 就算你老太太心里再不爽,也应该知道什么叫因势利导吧? 你对外人藏着掖着我能理解,生怕被人说你欺压三房结果人家争气,一跃而成为人上人,但你瞒着老爷子算怎么个说法? “娘是怕,有些消息泄露出去吧?” 姜咏荷又插了一嘴。 朱嘉氏忽然从病榻上坐起来,中气十足:“这个家,到底谁做主?” 咦!? 莫非刚才是在装病? 就算朱林氏这样单纯的人,也看出来这个婆婆不对劲了。 姜咏荷道:“若是朱浩到京师参加会试,入朱家问安,该当如何?” 朱万简不由惊讶地打量大嫂,他听出来了,今天大嫂是字字戳老太太的心。 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朱嘉氏冷笑不已:“他要来,将其挡在门外便可。当初在安陆时,他便从不曾单独入庄子拜访,生怕家里边将他扣留,难道现在敢来?” “那可说不定呢……” 朱万简故意大声说道,“现在人家是举人,社会地位不一样了,有官府撑腰,只要他带来的人发现他没回去,一定会让官府来我们府上讨要。” 老太太勃然大怒:“你们一个二个是要造反吗?!” 又是中气十足的暴喝。 这下更坐实了她无病呻吟的真相。 三房人各自不作声,没有再与之争辩。 “朱家乃勋贵之家,锦衣卫出身,以武立府,从来不需什么文试功名,一个举人能比得了实职的锦衣卫千户?你们该知道,这家到底将来应当如何维持下去……不效忠陛下,不效忠朝廷,朱家迟早是要倾覆的!出个举人,能改变一切吗?” 朱嘉氏当面训斥儿子和儿媳妇。 朱万简道:“大哥倒是挂了个锦衣卫千户的职,请问他现在何处?对家里边有何帮助?” 朱嘉氏道:“他留在安陆,盯着兴王府,此番兴王世子被押送至京城,就是被朝廷看管起来,充当人质的,我朱家的差事仍旧没有变化! “不过,今日事只有你们几个知晓,谁若泄露出去……家法侍候!到时你们也将不再是朱家子孙!” 朱万简咋舌,小声嘀咕:“啧啧,这边刚考个举人,那边就把兴王世子逮到京师来圈禁,这局势变化太快,实在看不懂。” …… …… 朱浩一行过黄河后,一路坦途往京师赶去。 此时终于有人找到朱浩和唐寅一行,乃是苏熙贵派来的人,告知朱浩有关其在湖广乡试中考中解元的消息。 唐寅和朱浩听了都很高兴,陆松却犹自带着些许疑虑:“事情作准么?” 出行在外,人都不在安陆,也不在武昌府,光靠有人来传话告知,还是这么大的喜事,总是让人有所疑虑。 唐寅道:“苏东主不远几千里派人来报讯,料想不会有偏差,人是从 武昌府赶来的,应该是得知确切消息后立即上路……安陆那边恐怕要迟些时候才能把信送来,估计我们到京师后,消息就明确了。” 唐寅对朱浩的才学很推崇,三年前随随便便帮公孙衣辅导一下,就把公孙衣培养成了举人,此番朱浩考个解元难道很稀奇? 朱浩撇撇嘴:“听说我那孽徒,也考取举人,名列第三十六,早知道的话把他带上,一起到京师,省得这小子留在安陆不思学习。” 陆松听完,下巴都快惊掉了。 那个曾经院试都通不过的无能书生,被范以宽在进学路上判了死刑的迂腐商贾子弟,考中生员还不算,现在居然考中了举人?那朱浩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是不是跟着他的人……都能出人头地? “哎呀!” 唐寅不屑一顾,“你又泄了几道题给他?估计他写的文章,也是你帮忙写的吧?” 朱浩道:“先生,做人要讲良心,你以为我是神棍,没事天天算考题玩呢?我连主考官是谁都不知道,考题从哪儿算起?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的徒孙现在都考中举人了,你应该高兴才对。来,笑一个!”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感激不尽! 第四百一十二章 再出锦囊 唐寅很想打人。 但无论嘴上跟朱浩争得多凶,心里还是为这个便宜弟子感到高兴,当晚就在客栈里,由唐寅做东,为朱浩办了一个简单的庆功宴。 除了朱浩和陆松参加外,连娄素珍也一并出席。 “此番,乃是为朱浩考中举人而庆贺,他在本次湖广乡试中,拔得头筹。” 唐寅面带欣然,开始在娄素珍面前吹起了牛逼。 娄素珍未料到,眼前少年小小年纪就是解元公,一双妙眸落在朱浩身上:“公子仪表堂堂,少年之身英气不凡,早早便考中举人,且与令师一样都是解元,将来造诣未必在令师之下。” 朱浩笑道:“哪里哪里。” 听起来是自谦,其实朱浩很想吐槽,我取得多大成功,跟唐寅这货有多少关系?称呼他一声先生,纯粹是遮人耳目而已,你问问他自己敢受这师尊之名吗? 再说了,唐寅造诣很高深么? 让我像他一样蹉跎半生? 省省吧! “来来来,喝酒喝酒。” 唐寅这一路都小心行事,谨言慎行,这么多日子早就憋坏了。 难得今天能找到借口喝酒,自然想酩酊大醉一番。 酒鬼就是酒鬼,想的就是自己畅快。 陆松摆手:“出行在外,差事着紧,请恕卑职不能饮酒,以茶代酒吧……毕竟今晚在下还要守夜。” 显然陆松比唐寅有分寸,人家本来就是兴王府的人,知道执行任务比什么都重要,哪跟唐寅这样一高兴就得意忘形? 娄素珍问道:“如今我等出行在外,不知陆老爷此行京师具体是何差事?” 唐寅往门口看了看,确定门窗关好后,这才低声道:“不是跟你说过,乃是去京师,暗地里相助兴王世子吗?” 娄素珍求证一般问道:“世子被朝廷扣押了么?可是有危险?” 唐寅一怔。 他看出来了,现在娄素珍急于想知道朱四到京师后是怎样一个境遇,到底是继承王位照例进京师朝贡兼完成既定的继位程序,还是说被扣押为人质,再或是朝廷觉得有宁王谋反的先例,要先将朱四控制起来? 对娄素珍来说,其中的差别,会影响到娄家的利益。 “这个……很难说啊,到京师后一切都会明了。” 唐寅说话间望了朱浩一眼。 他对于朝廷的意思并不是很明确。 现在兴王府上下讨论的都是朱四可以在年底前回安陆,但朱浩之前曾提过朱四很可能会被长期扣押在京,还曾信誓旦旦说朱四这两年可能继位,但也有可能文官想弄个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在京师,平时为质子,一旦发生大事可以随时将其扶上皇位,因为人在京师比较好控制。 “来来来,喝酒。” 唐寅见酒桌上氛围有些怪异,急忙招呼喝酒,老酒鬼在调动酒桌气氛上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酒过三巡…… 其实只有唐寅一个人在喝,就连娄素珍都没有往杯子斟酒的意思。 唐寅脑袋晕乎起来,笑着问道:“朱浩,你说我们到京师后,首先要做何?” 朱浩道:“到京师后,先弄个大戏班,唱几天堂会……” 唐寅、陆松和娄素珍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朱浩。 心里琢磨,你小子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是觉得眼下的庆功宴不够过瘾,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到京师后要好好“逍遥”一番? “这……咳咳,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唐寅很尴尬。 想到旁边有娄素珍和陆松,老少二人说话不方便,或许朱浩这么说纯粹就是为了施障眼法呢? 不然怎么解释去弄戏班唱戏?难不成朱浩真有此意? “喝酒喝酒。” 唐寅兴致很高,继续自斟自饮,酒桌上就他一个人在那儿蹦跶。 …… …… 朱四一行,比朱浩等人提前几天抵达京师。 到京城后,丘聚带朱四一行抵达紫禁城附近一个五进院的大宅,除了将朱四安排住进去外,连同骆安等王府护卫都安置在院子或周边民宅里,并不妨碍这些人日常保护朱四的安全。 “孤未来就要住在这里吗?可否随意出入?” 朱四记得临走之前母亲跟自己说的话,要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兴王,必须在太监面前保持威严。 丘聚对朱四说话还算客气:“世子殿下,您现在尚未继承王位,在此居住能确保您的安全,若非要离开宅院的话……出了任何差错,都是下人承担不起的。所以锦衣卫会派出人手在周围保护,京营也会调动人马……若是您非要出入的话,后果……得由您自行承担。” 差不多就是威胁了。 你在这里,好歹能保住一条小命,可离开这院子,死不死就不归我们管了,你死了也是活该。 朱四虽然年少,但能听出丘聚言语中的不善,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神色却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等丘聚等人离开,院门关好。 骆安先安排人手,做好防卫工作,并把歇宿起居之事安排妥当,这才近前:“世子……” 刚要叙话,却发现朱四正在抹眼泪。 “我……我没事……骆典仗你有话便说吧。” 朱四神色平静。 骆安心中不忍,这一路上,他看到朱四坚强的一面,还以为世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了决断,现在才知原来很多时候朱四都是在人前强撑,其实朱四不过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眼下经历的是权力斗争中最残酷的一面,弄不好小命就要没了。 骆安道:“眼下陛下出征在外,暂且没有班师的迹象,听闻如今朝中大臣都在劝陛下回朝,若是迟迟不归的话……您继位之事也要延后,那您……” 朱四一脸沮丧之色:“我明白,皇帝不回来,我就要被关在这里,暗无天日。” 骆安急忙宽慰:“世子放宽心,这里并不是囚笼,您真要出去的话,卑职等人将会誓死保卫您的安全。” “算了吧,骆典仗,那死太监的话你没听到吗?他其实就是告诉我,只有在这里,他们才不会对我下手,若是我离开……一切后果都要我自行承担,我没有兄弟,如果我死了,那时兴府将不复存在了吧?” 朱四言语间很是悲怆。 大有种孤家寡人一个,虽然不怕死但却绝不能死的倔强。 骆安见朱四如此懂事,不好说什么,若是强行劝慰,便成火上浇油了,在人情世故上他很精通。 朱四突然想到什么,道:“骆典仗,我记得在我近身携带的那个箱子底部,有三个锦囊,你去帮我找过来。那是朱浩提前写好的。” “啊!?” 骆安有些诧异,不解地问道:“朱少爷写的锦囊?他不是到武昌府参加乡试了吗?” 朱浩考中举人的消息,并未传到朱四这边,也是因为事不关己,没人会特地把朱浩是否考中举人的消息告之,骆安一时间也顾不上。 “是他临去武昌之前,给我写的,还说必须要等我到京师后再打开,当时我还奇怪为何他会这么说……没想到被他言中了。” 朱四提到朱浩,言语中非常推崇。 骆安皱眉:“朱少爷早就知道您要到京师?他……” “他能掐会算是不是?很多事,他都能一语成谶,当初我舅舅到京师时,他也曾写过锦囊,快拿来看看他写了什么。”朱四很急切。 一路上他早就想打开看看里面内容了。 但他看过且听过许多话本,知道锦囊必须要在危难时才能打开,若是提前打开就不灵了,所以便忍到了现在。 …… …… 锦囊被拿到朱四面前。 朱四把红、蓝、绿三个锦囊依次排开,先打开了红色锦囊,但见里面只有一张纸,写了一个字。 玩! “玩?何解?” 骆安看到上面的字之后,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说是什么锦囊,分明是在打哑谜! 朱四一拍脑门,恍然道:“我明白了,朱浩的意思,是让我们在京师大张旗鼓玩耍,只有这样才能麻痹敌人,让他们以为我不思进取……传说蜀汉后主被俘后,也是因善于逸乐,才得以寿终正寝……大概朱浩就是这意思吧。” 骆安听了眉头直皱。 虽然他不太理解朱浩这个字的用意,但料想绝对不会像朱四所说的那样,是靠玩去麻痹敌人。 敌人有何好麻痹的? 你麻痹与否,敌人都不会放松警惕,反而会让你因不务正业而不为那些文官所喜……等等,会不会朱浩的意思,就是让他表现出无能,让文官觉得这不是一个治国的贤才?将来皇位也不传了? 那朱浩……真是居心叵测啊。 “世子,没有如此做对比的,蜀汉后主,并非贤能之人。” 骆安忍不住提醒。 朱四道:“不管了,朱浩让我玩,那我就玩呗……去打听一下,京师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要让对手知道,我到京师就是为了玩的,越是出人意料,我越容易脱身不是吗?” 骆安即便觉得这都是歪理邪说,但反驳的话却说不出来。 正规途径,就只能被押为人质,那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或许真有奇效呢? 骆安提醒:“相信用不了几日,唐先生就会抵达京师,到时与他商议大计为好。” 朱四摇摇头:“我只相信朱浩,唐先生……他只会教书,并不懂权谋,你就按我说的办,先打听一下京师流行什么,再做计较。” 第四百一十三章 千年帝都 骆安觉得朱四对朱浩的信任已快到魔障的地步。 兴王府上下都知唐寅是能人,声名在外不说,之前王府上下那么多事都是唐寅一手操办,你这个未来的兴王居然会说他不懂权谋? 还说朱浩比他强? 真是孩子心性! 骆安按朱四的吩咐,安顿下来后,去外边稍微打听了一下最近京城流行什么。 回来后向朱四汇报。 “京城以斗狗、斗鸡、斗蛐蛐为市井之人最热衷之事,此外就是玩格子遛鸟……还有人在市井设双陆、围棋等为擂台;另有从江赣、湖广地方上起源的新戏,在京师也颇受人推崇……” 骆安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比较实诚,上面吩咐下来的差事,一丝不苟完成,至少在调查京城玩乐之事方面,下足了功夫。 朱四眼前一亮:“湖广的新戏?是不是咱安陆的戏?” 骆安心想,安陆那个小地方,就算有人唱戏,还能影响到京城风尚不成?又不是什么知名的地方戏种! “唱什么的?” 朱四问道。 骆安回答:“好像叫……《西游记》。” “是了是了,那就是朱浩编的戏,跟之前的《白蛇传》都是一路的,朱浩可真厉害,他编的戏在京城都这么出名了吗?” 朱四对朱浩写的戏文非常熟悉,没事就喜欢拿回去慢慢看,自然知道这些。 骆安平时少有在王府,长驻王庄,就算王府开堂会的时候他都没去观看过,闻言不由皱眉。 朱四道:“听戏挺麻烦的,斗狗、斗鸡又太过凶残,那就玩蛐蛐,我在安陆时就听朱浩说过,有人喜欢玩这些小玩意儿……” 骆安急忙提醒:“殿下,此乃玩物丧志,实不可取。” 朱四板着脸道:“那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我天天在这里读书就可取了?先去弄,再就是找人回来跟我一起玩,有不懂的地方……还能教教我。” 骆安此时才后悔帮朱四调查京城流行的玩乐项目,这不是把小兴王带入歧途吗? 这要是回了安陆,别人还不斥责他没办好差事? 估计助纣为虐的话都能说出来。 “殿下……” “骆典仗,你听命行事即可,我们现在身处险地,只有出其不意,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骆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个半大的小子,就算你地位崇高,还能教育我? 可不执行又不行,无奈叹息后,骆安只能听命做事。 …… …… 朱四进了京城,堂而皇之在他的临时住所内,开始了玩乐生活。 以他的年岁,对女色没多少兴趣,再加上此行王府没有给他安排女眷,使得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父母的管束,有了一定自主权。 一个半大孩子获得自由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玩个够。 朱浩的献策,非常符合他的想法,所以这次他恣意享乐,并不完全是执行朱浩的计划,更多是因为他心里的确很想玩。 于是乎……蛐蛐被带到他身边。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致的把件、玩乐之物,朱四不缺钱,好东西买了一大堆。 此时京城一处宅院内,朱万宏刚吃过早饭,意兴阑珊拿出鱼竿,提着个木桶,就要出城钓鱼。 一名锦衣卫小旗走了过来:“朱千户,钱指挥使……罪臣钱宁家眷已被捉拿归案,如今您可以正大光明走出去,不用再怕被其加害了。” 朱万宏瞪了小旗一眼:“你说的什么话?我几时怕过钱宁?一个跟宁王谋反牵连甚深的罪臣……等等,没被杀头是吧?” “是。” 小旗回道。 “那还是小心一点,这个人不简单哪……哦对了,可知是何人继承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朱万宏本来想讽刺钱宁一番,但听说钱宁只是被抄家,人还在大牢里,赶紧把话收了回去。 小旗摇头:“不知。” 朱万宏叹道:“知道是谁又如何,反正又不是我,十有八九是平虏伯的人……” 小旗试探地问道:“会不会平虏伯自己兼任?”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朱万宏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兴王……世子那边,眼下如何了?” 朱万宏从安陆到京师,领到的任务依然是监视兴王府,当然现在主要是监视小兴王的一举一动,只不过他的顶头上司钱宁完蛋了,等于说此时已不知道给谁效命,毕竟朱家的任务一向都是直接跟锦衣卫指挥使对接,最多有时候多个中间人,只是现在中间人就是朱万宏自己。 小旗道:“兴王世子到京城后,闭门谢客,其实也无人前去拜访,听闻在城中大肆搜罗奇珍古玩,买了很多……蛐蛐回去,无心学业,看来是……沉迷玩乐。” “是吗?” 朱万宏笑着眯起眼,“厉害厉害,一个小孩子就知道韬光养晦。” 小旗不解:“何为韬光养晦?” 朱万宏瞥了小旗一眼,语带不屑:“你我在安陆多年,早该知道兴王府家教森严,即便脱离兴王府也不至于便如此沉沦,多半是有人暗中出谋划策,让其这么做…… “继续盯着吧,尤其是盯住城门,看我那大侄子几时到京城……哦对了,还有那个唐伯虎……走吧,别打扰我钓鱼…… “嘿,京城可真是个好地方,吃喝玩乐样样不缺,想干嘛干嘛,就怕荷包干瘪,还是得找个能敲竹杠的才行。” 小旗听了甚是汗颜,急忙行礼:“卑职告退。” …… …… 朱浩和唐寅一行,于闰八月的二十四抵达京师。 这一路走了将近一个月。 队伍中除了唐寅这把老骨头,就是娄素珍和朱浩这般妇孺,旅途颠簸劳累,总算在一个月内赶到京师。 这已是紧赶慢赶的结果。 唐寅抬头看着巍峨的东直门城头,脸上神色变幻不停,以朱浩估计,这货差点儿就要在这里赋诗一首,感慨过往在京城的悲惨遭遇。 还没等进城门,旁边有人跑过来问询:“请问……你们中间可有从湖广前来的陆老爷和朱老爷?” 唐寅跳下马车问道:“阁下何人?” 对方赶紧拱手:“乃是我家主人,苏讳熙贵派小的前来迎接,还在京师安排了大宅给二位老爷歇宿……” 唐寅皱眉:“苏东主安排可真周到啊。” 说着侧过头,想要征求朱浩意见,接受还是拒绝? “苏东主都不在京师,怎么安排这么周到呢?我此行是来赶考,大宅住得固然很舒服,但容易把懒筋给养出来,还是找个稍微寒酸点的地方,更容易踏实求学……这样吧,先生与其同去如何?” 朱浩笑着看向唐寅。 唐寅突然想起朱浩曾对他说过,让他到京师后高调行事,而朱浩则暗中接触朱四。 当即点了点头。 “可有凭证?” 一行眼看就要跟苏熙贵派来的人进城,但为谨慎起见,朱浩还是出言讨要信物,避免被人坑了。 对方回道:“我家金当家曾在安陆时与朱老爷打过交道,进城后自会引见。” 朱浩点了点头:“那就先进城,找个客栈歇宿一两日,至于迁居大宅,并不急于一时。” 对方点头哈腰领命,顺带提醒一句:“朱老爷,我家主人特地准备了戏班,人已进了京师,您看几时……前去点拨一番?” “嗯!?” 唐寅不由侧目看来。 先前朱浩还说什么进京师后要弄个大戏班唱几天堂会。 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苏熙贵早就把戏班给你准备好了? 朱浩笑道:“安顿下来自然就去,有好戏班,自然要唱几出好戏……不知女戏子样貌和身段如何?” 别说唐寅,连陆松听了都想吐血。 这问得……就跟个老色批一样,可问题是,你都从哪儿学来的? “自然极好,就等朱老爷前去掌掌眼。” 对方依然客气作答。 “确实该好好掌掌眼,顺带掌掌手也行……先生愣着作何?赶紧招呼人手,咱们进城吧!” …… …… 朱浩一行进入京城。 京城的繁华,朱浩也早就想好好领略一番。 其实也就是后世京城二环内的地盘,根本就没法跟新世纪的帝都相比,但在这时代,绝对是大明政治中心,就算繁华如南京,也难望其项背。 苏熙贵派来的接应之人,进城途中每经过一条街道,就大致介绍一番,相当于导游。 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只要问出口,对方都能对答如流。 “安掌柜,不知你在苏东主下,做得是何差事?” 朱浩笑着问道。 此人自称姓安,叫什么不知道,人家不肯说,或许是一介升斗小民并不指望两个举人老爷能把他名字记住,此番他也只是临时帮忙招呼一下。 “不敢当,小的不过是在主人手底下跑腿打杂,京师这边的生意一向都是金当家负责打理。” 言外之意,那位金掌柜现在已飞黄腾达,在京师当上了大掌柜。 要知道现在苏熙贵的生意重心已北迁,这里毕竟是给黄瓒筹谋政治资源的中心,京城大掌柜的差事自然不是一般地方的主事者能相比。 “老金都这么牛逼了吗?看来要是老马不跟我走,或许现在也混成人上人了吧。”朱浩笑道。 安掌柜陪笑,笑容很假,可能他跟马掌柜并不熟。 苏熙贵名下生意众多,培养出来的伙计和掌柜几乎遍布大江南北,各司其职,但其中真正属于苏熙贵心腹的并不多。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一明一暗 朱浩一行进京。 临时设了两个落榻地,一处客栈,一处则在苏熙贵安排的大宅中。 按计划朱浩先住一段时间客栈,唐寅去住大宅,有事让陆松居中联系,回头朱浩会租住民院以隐匿行踪。 到京师后第二天,唐寅一早便出了客栈门,回来后便直接到朱浩的客房,此时朱浩正在埋头编写戏文。 “已见过骆典仗……如今世子虽行动不受限,但住所周边盘查甚严,有传闻说江彬已兼领锦衣卫,正要拿人立威,京师各处盘查日益严格…… “世子一到京师便依照你所写策略,开始享受玩乐,其实你是想借机把戏班送到世子处,以此相互沟通有无?” 唐寅说明情况,同时说出自己的猜想。 朱浩微笑点头:“正是如此。” 唐寅吸了口气,道:“早就猜到你在进京途中,不会无端说什么戏班……看来你早就筹划好一切,苏东主的戏班也是你跟他提出来的吧?” “这倒没有,是他自己想给当今圣上献宝,提出让我帮他培训戏班……顺水推舟的事儿,我也就没拒绝。其实就算他不找戏班,我也会想办法组建个新班子,于三跟我一起来了,他管理戏班有经验。” 朱浩一脸轻松。 唐寅又道:“那你见世子后,要商议何事?” 朱浩摊摊手:“我们到了京师,没有既定方略……遇到的任何事都需要随机应变,此等事上我们将会一直处于被动,需见招拆招。” “见招拆招?” 唐寅没读过朱浩编写的那些武侠话本,对这些新名词很疑惑。 朱浩解释:“就是等别人先出手,我们看到别人的招数,再做应对。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先跟世子取得联系,让他感觉到自己在京师并非孤家寡人,有我们在旁协助,让他放宽心……整个京师之行的目的,主要是让世子放心面对一切困难,日益依赖我等,所以无须提前筹谋太多。” 唐寅会意点头。 想想朱四一个小孩子,第一次离家,就是被当作人质抓到京师,彷徨四顾孤立无助最可怕,他们的存在就是让朱四心理上形成依赖。 “难得你思虑周全,还以为你要让世子长期困在京城。”唐寅想到朱浩乃是朱四进京的主要幕后推手,不由发出感慨。 朱浩道:“其实……留在京师也没什么不好,说句不好听的话,若那位在南边真出了什么意外……还免去辅政大臣前去安陆传召入京继位的时间呢。” 唐寅听了很无语。 “好了先生,我们既然到了京师,就得好好做事……你明我暗,你多去拜访一些京畿故人,行事高调一点,让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剩下就看我的发挥了。” …… …… 朱浩和唐寅在进京师前,就已做好分工。 唐寅在京城认识的人就很多,但基本都是纸面上的朋友,真正待见他的人不多,但唐寅毕竟不是当官的,对于那些官职在身的,无须避讳与之见面。 毕竟唐寅在文坛的名声很大。 想见他的人,未必是求诗求画,要知道唐寅写文章的能力也很强,仅仅只是写个墓志铭、悼文都能让死者荣光倍增。 唐寅文学上造诣颇深,自然有想利用他这种价值之人,他前去求见之人就算未必想赐见,也要敷衍一下,不会直接拒之门外。 一时间京师文坛很快就流传出,科场不得志的老书生唐寅,来到京师了。 文学圈本身就不大,一群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都想见识一下唐寅的本事,尤其是北方读书人,对唐寅这样江南闻名的大才子早就看不顺眼,你有什么本事受天下人推崇?也想亲自会面试试他的深浅,一时间唐寅竟然成为香饽饽。 趁着唐寅现身各处,露面拜访故友,朱浩这边已见过苏熙贵送来的戏班,发现果然有钱能办事。 戏班规模很大,上上下下近百号人,光吹拉弹唱的乐师就有二十来人,戏子从年轻到老,配置齐全,基本师出名门,模样俊俏的和非常出挑的足足占了一半,就算是已成婚的妇人那也是风姿绰约,勾魂般的媚眼一抛就知道专门练过。 “安陆的戏目,在江北颇负盛名,尤其这两年,各处都在模仿,连江南一些南戏老班子也在革新剧目,所用唱法基本都延续安陆流传过去的……” 戏班没有明面上的当家,只有几名老乐师,相当于小班主级别,各带着一批人训练。 一名尹姓老乐师,一看就走南闯北,见惯了场面,跟朱浩这个“顾问”讲述各地戏班艰难求存的现况。 尤其安陆戏在大江南北流行开后,一些老派的戏班,越发感觉生存艰难。 这边姓尹的乐师讲得起劲,朱浩却有些不耐烦了,望着一旁的金掌柜问道:“老金,你安排一下,挑几个台姿好的,最好是姿色上乘的女子,排个女子当台柱子的戏,回头出去表演一下。” 金掌柜急忙点头哈腰:“是,是。” 这戏班是苏熙贵买回来的,每个人至少都签订了至少二十年的卖身契,等于说未来都被苏熙贵买断。 虽然没有设班主,但苏熙贵在京城的生意都是金掌柜负责,金掌柜在戏班中人看来地位崇高,未料在一个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小孩子面前毕恭毕敬,包括尹乐师和几个管事,眼神中都透出一丝迷茫。 这意思是…… 我们被转手了? 这衣着还算亮丽的少年郎,不会是我们新东家吧? “快挑选,今儿排个戏,明日就有人雇你们去演。”朱浩道。 尹乐师问道:“敢问这位小公子,是谁请我们去唱戏?可是官府中人?” 朱浩道:“当然是官府中人……这不跟我打了招呼,我这边只能临时筹措。” 众人这才释然。 原来你是中间商啊! 金当家伸手不打笑脸人,知道你是给介绍送钱来的,所以对你客气,你这小娃娃衣着是挺不错,感情只是个牙子。 金掌柜自然不能对这群人说朱浩是谁,朱浩身份那是秘密,既怕被人知朱浩跟苏熙贵之间的关系,又怕败坏朱浩的名声,一个举人老爷来给一群戏子排戏……显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把女戏子都叫出来,我给挑挑。” 朱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戏班中人一看,这中介想“公器私用”,趁机捞取好处? 莫非想在女戏子身上揩油? 但年纪好像也太小了吧! 金掌柜做事雷厉风行,立即让人把戏班中各自的女台柱子给叫了出来,把人列成一排供朱浩挑选。 …… …… 不是朱浩重女轻男,想跟女戏子发生点什么。 而是因为要去给朱四唱戏,找年轻貌美的女子相对方便一些,营造一种朱四接近女色,不思进取的假象…… 还有个原因,男戏子在梨园混久了一个个都精明市侩,嘴巴或许不那么牢靠,反而不如看起来相对单纯一点的女戏子。 女戏子威逼利诱起来也更容易,尽可能防止被人往“这少年带戏班去唱戏是为跟小兴王联络”这个方向想。 戏子安排好。 马上就将排戏,也不用复杂的,直接用现成的《白蛇传》,演一出游湖借伞,乃是现成的作品,这戏让于三自己来提携都行,因为这是安陆戏班最常唱的戏,相当于安陆地方戏的开山鼻祖。 外人基本都知晓这出戏,并不觉得朱浩这个顾问有多高明。 尹乐师在知晓朱浩编排的曲目后,过来提醒:“小公子,这出戏如今大江南北都已知晓,只怕没人愿意专门听这出戏吧?” 金掌柜不耐烦地道:“让你排你就排,哪儿那么多闲言碎语?若开罪公子,莫怪将你们全都卖去苦窑!” 尹乐师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公子人虽小,地位却很高,不然为何人家金掌柜会如此不顾情面,当场喝斥他们这群“摇钱树”? “老金,话不用说太古板,都是普通人,唱个戏而已……你们只管排,明天就带你们去唱。” 朱浩自然不用担心没人雇的问题,帮朱四安排,只需跟骆安打个招呼就行,骆安只负责听命行事,他上有朱四这个主人,旁边有唐寅这位王府幕僚,朱浩也深得王府信任,哪里有他一个武人随便发表意见的资格? 朱四和唐寅谁不听朱浩? 排戏的空当,朱浩将要去献艺的人全部叫过来,尤其是要被征调的乐师,需要当面说清楚。 “明天到了地方,要目不斜视,两耳不闻戏台下,见到的也当没见到,听到的更是左耳进右耳出……若是谁办不到非要嚼舌根,那可能真要让金掌柜做点极端点的事情……你们能接受吧?” 朱浩的话纯属威胁。 几名乐师和女戏子都没见过这种约戏的,一名女戏子直接问道:“要求这般严格,我们这是要进皇宫吗?” “不是进皇宫!好了,这个人我不要了,话如此多,不适合明天的戏,把她的位置给换下来……先雪藏一个月。” 朱浩毫不客气。 让你不说不问,你既然听不明白,那就只能杀鸡儆猴。 女戏子未料到就这么被人替换,心有不甘,想说点什么,金掌柜过来道:“公子的话便是东家的话,谁不听,遭了罪也是咎由自取。下去吧!” ------题外话------ 睡过了,起来已经七点半,赶紧码字,现在才送上更新……抱歉! 第四百一十五章 笼中相见 《白蛇传》的唱腔如今在戏迷中已属于耳熟能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专业的戏子稍微点拨一下就能上台表演,且能演出其中精髓。 随后朱浩便与金掌柜一起离开,布置来日前往朱四下榻之所唱戏事宜。 金掌柜明白事理,不该问的他绝对不会多嘴。 朱浩回去后,马上让人通知骆安,让骆安来日派人迎戏班进府,到时朱浩会混在队伍中一起进去。 这天唐寅访客归来,待在大宅中百无聊赖,跑来找朱浩。 听完朱浩的计划,唐寅连忙道:“明日我与你同去。” “还是别了。” 朱浩拒绝了唐寅的提议,“最近先生少与我见面为好,既然定下计划咱一明一暗,就各司其职,有什么事让陆典仗和于三来回传递消息,让他们多留心先生是否有人跟踪,比你我相见要安稳许多。” 唐寅闻言没有争辩,摇摇头便回去了。 …… …… 来日。 朱浩顺利见到朱四。 戏班一行在进王府时,的确有锦衣卫协助守门,且有人暗中盯梢,但见是戏班中人便不会多问。 朱浩入内后,安排人手在前院搭台,而他自己则在骆安引领下,见到正在后院斗蛐蛐的朱四。 “朱浩,你可算来了!” 朱四见到朱浩,把小竹棍往旁边一丢,上来拉住朱浩的手就是一阵摇晃,眼神中满是殷切,“昨日听骆典仗说你假借戏班来见我,我兴奋得一夜没睡好……我就知你会采用这种瞒天过海的计策,没人发现你吧?” 朱浩笑了笑:“没有。” 朱四侧头打量骆安,手一挥,吩咐道:“骆典仗,你可否先到外边去,我有话单独跟朱浩说。” “这……” 骆安其实不想朱四跟朱浩单独相处,他很想知道朱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会给小兴王提什么建议。 但在仔细思虑过后,还是恭敬退下。 不看朱浩的面子,也要看唐寅的面子,毕竟唐寅和朱浩来京城是得到兴王妃授意的,现在京师大小事项除了听从朱四号令,还应该听唐寅的,既然唐寅觉得朱浩可以承担重任,那他就不能过多干涉。 等骆安走了。 两个一起长大的少年郎,这才坐下来,一叙别情。 “朱浩,你考中举人了?”朱四听到这个消息,也为朱浩感到高兴,但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他早就知道,连唐寅都是年近三十才考中举人,而考举人很多时候不是以才学决定胜败,许多时候都要靠临场发挥,再就是文章要切合考官的胃口等等,总之运气成分居多。 朱浩道:“不仅是举人,还是解元,也就是湖广乡试第一名……有了这个名头,我就能名正言顺来京师考会试,短期内不用离开,遇到事情我们可以互相商议。” “太好了,终于不用担心你离我而去了。” 朱四一激动,把心中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仅仅从这句话,朱浩就能感觉到朱四的彷徨与无助。 朱浩笑着鼓励:“你可是兴王,我怎会离你而去?” 朱四一脸沮丧,摇头道:“我知道如今是怎么个情况……我很不受人待见,朝廷拿我当人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设计害死我,跟我有关系的人,唯恐避之不及,你看不连袁长史和张奉正都没来京城……所以我也怕你和唐先生不理我,让我在京城自生自灭。” 就算只是少年郎,胡思乱想起来,脑子里的东西也很可怕。 其实朱四说得也没错,在他没有当上皇帝之前,的确大明朝廷上下谁都不待见他,可架不住他后来真的当了皇帝。 可惜这时代的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谁又知那胡闹的正德皇帝坚持南征,会在一年多之后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大多数人都觉得,皇帝年轻,行事无所顾忌,按照祸害遗千年的说法,应该属于长寿的类型,自然也就没把朱四当回事。 朱浩没有出言纠正,其实是朝廷严令袁宗皋和张佐等王府属官不得到京城随侍左右,只是笑了笑,道:“你我是什么交情?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除非你赶我走!” 朱四大为感动,紧紧地握住朱浩的手,随即想到什么,两眼冒光地问道:“之前你去江西,找寻那个……宁王妃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这也算是朱四当家后,决定的第一件大事,关系到兴王府的切身利益,因为救宁王妃可能会给兴王府带来一场灾难,再便是救人涉及到智囊唐寅的去留,朱四相当重视。 朱浩微笑着点头:“人救出来了,还跟我们一起到了京师。” “真的吗?” 朱四惊喜地道,“我早就知道你有本事,这么困难,你都能把人救出来?不会给我们留下什么麻烦吧?” 朱浩道:“不会的,王中丞对外宣称,娄妃已跳湖自尽,还找了个女人的尸首,假冒是娄妃本人,现已殓葬,就算她被找到,也只能被认为跟娄妃长得有些像,因为她现在已经有了正式的户籍。” “那就好,那就好。” 朱四兴奋得抓耳挠腮,觉得自己办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估计现在唐先生很高兴吧?是不是那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朱浩笑道:“唐先生为人正直,不会乘人之危,商议好了会帮助娄妃拯救娄家人,但其实他能在京师可以活动的地方不多。你该知道,宁王谋反,娄妃一直都劝其放弃,娄妃和娄家并无意背叛朝廷。” 朱四点了点头:“嗯,可问题是现在别人不相信啊……估计娄家要倒大霉了,我这边什么忙也帮不上。唉!” 想到自己跟个笼中鸟一样,困在一处,连一点自由都没有,朱四顾不上为别人获取自由而高兴,一阵沮丧。 恰在此时,骆安又进来:“殿下、朱少爷,外面戏台已搭好,有锦衣卫的人暗中窥伺,若久在里边不出去,只怕惹人怀疑。” 朱四道:“既如此,我们这就出去看看吧……这苦逼的日子真没法过,要是能出去玩就好了。” 朱浩鼓励道:“朝廷的意思,并非要你禁足吧?” “嗯!?” 朱四疑惑地挠了挠头,随即又看了骆安一眼。 进入京城后,他只记得自己哪儿都不能去,忘了到底是朝廷严令他不得出去,还是说自己被吓得不敢出去。 骆安道:“的确并未下禁足令,但……” 朱浩抢先道:“不用担心,朝廷最怕惹世人非议,就算世子出门,只要护卫得当,也不会有人对世子行凶,反而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会怕世子在京师出事,这样他们难以向上面交差。” 朱四眼神瞬间亮了:“真的是这样吗?” 骆安有点着急。 你这个朱少爷,说什么不好?非要告诉世子现在外面很安全?如今咱们可是在陌生的地方,就算你分析是对的,也不该跟世子明说啊? 留在居所斗蛐蛐玩乐,至少不会危及生命,一旦走出去……谁敢保证安全? 朱浩道:“的确如此,就算前几年,世子在安陆时生命受到威胁,先王也曾让你走出高墙到外面见识一番,不是吗?” 骆安赶紧提醒:“朱少爷,那是在安陆,始终是兴王府的地盘,凡事都容易控制。这里是京师,兴王府能调动上的人手,不过才四五十人,安全完全无法得到保障。” 朱浩笑道:“骆典仗一定认为在下怂恿世子身处险地,其实不然。为人处世要懂得变通,世子到京师后,得立威才行,只有走出这宅院,才能让世人见识世子胆略和智谋,才能在朝野赢得尊重。” 骆安很着急,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很想说,既然你想让世子立威,之前干嘛出计让其纵情逸乐?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朱四却先将这问题问出口:“朱浩,我这边享乐的东西买了一大堆,还坚持外出的话,世人会不会觉得我跟当今天子一般胡闹?” “世子,世人双目看到的,与他想看到的有关……世子到京师后闭门玩耍,自会有人认为世子沉迷逸乐,也有人猜想世子这是在韬光养晦,但他们见不到世子,没法确定。” 朱浩分析道,“但若是世子主动走出这宅院,到外面走街串巷,见识京城风土人情,以玩乐的方式收揽士子之心,如此那些猜想世子是在韬光养晦,想要归心之人,便会坚定心思。” 朱四瞪大眼:“是这样吗?” 骆安连忙道:“朱少爷,有些事还是应当从长计议为好,是否先跟唐先生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骆安觉得朱浩步子迈太大了,你上来就挑唆世子走出这深宅大院,这可不是我一个王府典仗能承担的责任,还是先跟唐寅说清楚,或者请示安陆的兴王府再说。 朱浩点头:“也是,我们先出去听戏要紧。” …… …… 朱四听了朱浩的话后,心情明显好很多,显然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天天躲在宅院内,觉得又可以放飞自我,这可能比他在安陆兴王府时都要自由自在。 毕竟在安陆时,他能走出兴王府的机会寥寥无几。 出内院时,朱浩小声提醒骆安:“骆典仗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如此做的目的,是让世子心安,否则你想让他在每日在担惊受怕中渡过吗?” 骆安瞬间愣住了。 刚才跟朱浩僵持半天,坚持不让世子出门。 但现在朱浩的话分明是在说,连他都无意让世子身处险地,如此说的目的更多是让朱四解开心结,可以享受在京师的圈禁生活。 他想到先前朱四成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再看到现在朱四开心的笑颜,突然不觉得朱浩有多冒失可恶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补课 朱浩专门给朱四排的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一场戏表演下来,朱四明显心安许多,紧张和焦躁的情绪得到缓解,一方面是朱四见到朱浩后心神彻底安定了,再就是听说能出去玩,还能堂而皇之打着收拢人心为幌子,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笼中鸟。 连唐寅在骆安那儿听说此事后,也在来见时表明朱浩做得很好,让朱四在京师能心安比什么都重要。 时间往十月推进。 此时朱厚照南征大军,还没出山东地面。 显然此时的正德皇帝也知道宁王叛乱被彻底平定,着急南下也取得不了什么战绩,不如专心致志玩耍,至于什么让他回朝的奏疏……老子好不容易从京城那个牢笼出来,队伍仪仗都安排好了,又不用你们这群大臣办事,想让老子回去,谁给你们的勇气? 有本事你们继续跑到宫门口跪谏,死不死跟我无关。 虽然朱厚照没有继续南下,但他派出的使者,已先一步抵达南京,正是在两年前相助朱厚照取得应州大捷的关键人物,太监张永。 张永在领兵文臣、将领心目中地位很高,除了他曾立下诸多战功,诸如平安化王谋反、抵御小王子入侵等战事中大放异彩,也跟他与边疆统兵大员过从甚密有关。 张永到南方的主要目的,就是接受王守仁献俘。 至于历史上流传的,朱厚照想把人放了再抓等荒唐举动,因为皇帝统领的中军没到,并未发生。 倒是王守仁,受外间风传他跟宁王暗地里勾连的影响,已生出激流勇退的心思。 …… …… 宁王叛乱平息,皇帝只顾着玩乐,天下太平中潜伏着激流。 南方平静,京师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朱四一直催着朱浩为他规划出行之事,二人见过几面后就没有再接触,要是每次会面都以戏班为掩护的话,难免引起东厂和锦衣卫的怀疑。 安陆兴王府。 蒋王妃多番问询有关儿子归期的问题,都被袁宗皋搪塞回去,因为袁宗皋也猜不出朱四几时能继位,平安回归安陆。 “袁长史,咱可不能每次都这么糊弄王妃啊,明知现在陛下守在临清州没有南下的意向,若是这么拖下去,怕是年底前……陛下都未必能回京师,让世子继位吧?” 张佐看不惯袁宗皋一再搪塞,见完蒋王妃后,找到袁宗皋发出质疑。 袁宗皋面色平静若水:“若张公公有意见的话,可以亲自跟王妃提及,不必以长史司名义进言。” “这……” 张佐就是嘴炮强者,觉得别人是在搪塞,他却连直面现实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谁都不想打击蒋王妃,据实以告说朝廷这是想扣押朱四在京师为人质,回安陆遥遥无期……众人都是能遮掩就遮掩,给蒋王妃营造出一种儿子马上就能回来的虚假希望。 张佐此时感觉自己非常被动。 见袁宗皋志得意满离开,他就算气得直跺脚也无济于事:“早知如此的话,应当让唐伯虎跟朱浩中间留下一个才是,如今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手下中谁能任事?同样做幕宾,差距咋这么大嘞?” …… …… 京师这边,安陆之地问询情况的信函不断传来,不能直接联系到朱四,就问唐寅,让唐寅回信告知京师的真实情况。 唐寅对此不胜其扰。 唐寅最近在京师拜访名儒开始变得不顺,他名气是大,但主要成就是诗画,别人求墨宝他嫌麻烦一概推脱,点评文章又因为跟朱浩久了眼界变高,往往把别人的文章评点得一文不值,结果引来恶评如潮。 再加上鬻题案的影响依然存在,使得唐寅慢慢成为不受欢迎之人,投拜帖屡屡受阻,心情变得糟糕起来,加上朱浩不让他时刻来见,他闲着没事就在京师找地方喝酒,最初或许真有锦衣卫或是东厂的人盯梢,久了便认定这烂酒鬼无足轻重。 朱浩派人暗中查探一番,发现唐寅身边盯梢者全都消失后,感觉让唐寅在京师变透明人的计划成功一半。 这天朱浩一早便来见唐寅,唐寅在苏熙贵安排的大宅内酣睡到日上三竿,起来见到朱浩后还吓了一大跳。 “你……” 唐寅有点无语。 等他起来简单洗漱,坐在那儿,浑身酒气。 朱浩问道:“这两天没去见夫人?” 唐寅没好气地道:“别称呼什么夫人,听着别扭,如之前商定的那般,彼此少见面为好,再说如今江南正在交接宸濠之乱的俘虏,宁王和其子都在其中,此时心情想来恶劣之至,去见不是徒增烦恼?” 朱浩心想,你这是避讳?还是装正人君子? 人家丈夫和孩子确实没死,也没和离,你能清楚界定二人关系是朋友而不是情人,也算进步。 但你这时不去安慰,趁机增进关系,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逃避? 朱浩大概能体会唐寅的心情。 事业不顺,原本以为应酬交际没有任何问题,谁知出门就被人嫌弃,拜访谁都被拒之门外,本以为跟娄素珍能发展出点什么,却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在的唐寅愈发感觉自己做人很失败,所以天天喝闷酒。 “先生,到了你去拜访世子的时候了……记住要拿出点天下名儒的气势,至少让背地里不看好你的人发现,你也是有担当的。”朱浩笑道。 唐寅皱眉:“此时你让我去见世子?你确定不是在给我挖坑?” 朱浩脸色一黑,喝道:“换衣服走人,到了世子居所再说!” …… …… 朱浩有一段时间没见朱四,而唐寅到京师后则是压根儿就没见过世子。 这次来,朱浩明显感觉到宅院的变化。 盯梢的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没了,宅院正常许多,府上守门的全部换成了骆安的人。 “朱浩,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危言耸听。这哪里有什么人盯着?”唐寅环视一周后发出质疑。 因为宅院地处偏僻,周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亏朱浩之前天天在人前塑造一种危机感,感情都是在吓唬人。 “进去吧。” 唐寅和朱浩堂而皇之前去敲门,周围没人探头查看,随后兴王府的侍卫开门,把二人迎进内。 见到朱四。 朱四正在跟几名侍卫玩弹珠,他毕竟有几年玩弹珠的经验,技术上比这些糙汉强太多,几场下来都是他赢。 朱四见唐寅和朱浩来,也没马上过来迎接。 玩过一局后,才笑盈盈走过来行礼:“见过先生。” 唐寅和朱浩赶紧还礼。 骆安不在,也不知去了何处,但王府仪卫司上下见到唐寅和朱浩前来,脸上全都带着欣慰的笑容,对朱四来说京师的生活就是煎熬,对他们而言更是如此。 朱四道:“让骆典仗和陆典仗在周围查看过,这两天的确连个盯梢的人都没有了……朱浩,这是怎么回事?” 唐寅问道:“之前有吗?” “嗯。” 朱四肯定地点头。 唐寅这才知道,原来之前不是朱浩危言耸听。 朱浩笑了笑道:“懈怠了呗……不说玩笑话,其实是因为最近东厂和锦衣卫掐得厉害,他们顾不上这边了。” 唐寅道:“咦?你是说,江彬接手锦衣卫后,又控制了东厂,现在准备对内部进行大清洗?” 朱浩点头:“可不是么,过去几年,锦衣卫全都是钱宁的人,稍微不合其心意的,都被发配流徙,以至于里边只剩下钱宁的爪牙,而东厂则是张锐的人马,虽然这次张锐没有立即倒台,但地位也严重受损。 “江彬一次把锦衣卫和东厂控制在手里,自然要把自己人安排进去,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会儿都忙着内斗呢,谁还顾得上这边?” “呃……” 唐寅琢磨了一下,道,“听似合情合理,但下旨让世子进京的是太后……难道太后不会过问吗?” 朱浩耸耸肩:“一个长久居住在深宫内苑中的女人,怎会对外间之事那般知晓?再说世子进京后一直在宅院中未出,人都被挟持,又不能擅自离开京师,莫非太后还想知道世子的日常起居不成?” 唐寅想了想,即便再不想承认朱浩脑袋瓜比自己灵光,此时也不由点头。 洞察局势方面,朱浩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唐寅自问不如。 朱四笑嘻嘻道:“那我最近可以出去玩了吧?” “当然可以,但你不能只顾着玩,接下来要好好读书,把这几个月耽误的功课给补上,我和唐先生会轮流给你上课……” 朱浩话音落下。 朱四如丧考妣般,差点儿就想开溜,连唐寅都瞪了朱浩一眼。 你小子带我来,就是为了给朱四上课? 朱浩道:“世子你可不能小看接下来要上的课,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也非经史子集,而是要教你如何治理王府,以及如何治理天下。” “呃,这个,朱浩啊,教导世子,咱可以一步步来,不用急于一时。”唐寅当然不愿意。 教世子学问我还行,教治理天下? 你为难我不说,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你这是想把兴王培养成真龙?话要不要说这么直接? “我们先定好规矩,每旬十天,一四七我来教,二五八唐先生教,剩下四天……世子时间自由分配,出去探查民情也好,留在宅子里玩也好,我和唐先生都奉陪,你看这样如何?” 朱浩提出计划。 朱四一听,眉开眼笑:“好像很不错,十天休息四天,比以前在王府时轻松不少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戏前准备 唐寅和朱浩从内院出来。 刚从外面回来的骆安急忙上前,神色中带着征询之意。 唐寅道:“已与世子商议好,从明天开始,日常课业恢复,十天中朱浩和我各教三天,其余四天自行安排。” “好,好。” 骆安听闻后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是唐先生有办法……” 说着用略带怨怼的眼神看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说,都怪这小子没事提议什么让小兴王尽情玩耍,现在玩心守不住,简直是乐不思安陆了。 唐寅却摇头:“这不是我的主意,朱浩提议的,世子也答应了。” “嗯!?” 骆安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朱浩微笑着解释:“之前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盯着,自然要做戏给外人看,尤其要让宫里那位觉得,世子不务正业,不足为惧……现在他们盯得不那么紧了,我们只需在外时装点样子,混淆视听,进入私宅后便加紧督促世子课业。” 骆安又明白一点,原来是施展障眼法,还要分时间段执行。 唐寅或许能听懂朱浩的提议,但对骆安这样不通文墨的武夫来说,事情有点弯弯绕,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 …… …… 随后进入到朱浩和唐寅轮流给朱四上课的模式。 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始终没有完全放过这边,只是盯梢方面,变成了隔三差五,偶尔过来做做样子,表示没有忘记自身职责。 所以唐寅和朱浩要进王府,还得花点心思,不以本来的身份入内,就是稍加化妆,有时靠戏班掩护,有时则让唐寅住在内院两天不出来。 这天朱浩来给朱四上课,重点讲到京师权力格局。 “现在京师中,影响到我们切身利益的,有三大势力……” 朱浩开了个头。 朱四举起手抢答:“我知道,有文官,有武将……还有什么?是皇帝吗?” 旁边陪同听课的骆安也在琢磨这个问题。 朱浩道:“说得好,但不那么准确,文官即文臣体系,从内阁大学士,到六部九卿,再到下面各寺、司,整一个利益集团;武将对应的则是勋贵体系,跟我们没有任何利益上的纠葛,但武勋到了公、侯这一级,就会产生重大影响,其中那些当朝和前朝的皇亲国戚,尤其以寿宁侯和建昌侯为代表……” 骆安恍然,原来课是这么上的。 果然比他平时接触的先生,讲的东西要深入浅出些。 朱四小声嘀咕:“我听说过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把大明当成自家后花园,欺男霸女,经常为了抢夺田地和人畜,大打出手,将大明法度当作儿戏!” 朱浩心想,张家兄弟果然臭名昭著,藩王出身的朱四,登基后把你们给拿下,不纯粹是派系倾轧,更多是你们做事太不得人心。 朱浩点头:“先不论他们做过什么,咱们继续讲京城权力格局。除了这两个较传统,也是历朝历代都会存在的派系外,还有一个派系对我们影响极大……那就是皇帝身边一大堆豹房出身的近臣! “这帮人掌控上达天听的渠道,同时又控制东厂和锦衣卫等朝廷耳目,从各地搜刮民脂民膏,挥霍无度,他们将皇帝外所有人都当成潜在的竞争对手,尤其是咱们兴王府……若是兴王府得势的话,他们会觉得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临。” 相比于朱浩提到文官和勋贵时,态度中肯,不偏不倚,此时提到皇帝身边那帮佞臣,则带着贬义。 其实他就是想给朱四塑造一种,不管你喜欢还是憎恶文官和勋贵,他们暂时不会跟你产生直接的利益瓜葛,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佞臣,会暗地里给你使袢子找麻烦,甚至危及你的生命安全。 朱四道:“那……我应该如何防着他们?” 骆安也问询:“朱少爷,您说得很有道理,但陛下身边这帮近臣,并非都会跟我们作对吧?” 从朱浩和朱四的角度来说,江彬和钱宁等人罪大恶极。 但站在骆安这样的武将立场上,江彬等人可是立过战功的,靠军功获得晋升机会,成为皇帝的宠臣。他们掌握了武将上升的通道,甚至骆安都有考虑过到京师后要不要给江彬等人送礼的问题,他自然对于朱浩的说法……带着抵触般的质疑。 朱浩道:“这就涉及辩证看待问题了。从某种程度而言,皇帝近臣中,有一些人确实能力卓著,他们通过战场上立功,以及残酷的派系斗争取得今天的地位,有的甚至军中声望甚隆。 “从大明军队的角度,他们不可或缺,但就统治阶层而言……他们的存在,扰乱了大明纲常,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那无论他们取得如何功绩,都不能掩盖他们的罪孽。站在新天子的角度,他们更应除之而后快……” 朱浩的讲述由浅入深。 连骆安这样没读过多少书的武将,都听明白了。 骆安道:“这也就是说,无论他们对大明军队有多重要,但因造孽太深,所以不应该留存于世?” 朱浩点点头:“站在兴王府的角度,除掉他们,可以迅速赢得民心。如果某些人的存在让百姓怨声载道,那为何要将他们留着呢?” 骆安神色释然:“卑职明白了,现在他们与我们毫无关系,但若是兴王……真有机会继承大统,这些人非除掉不可!朱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遮掩……” 骆安最初看不起朱浩。 他跟朱浩接触时间不长,只觉得朱浩是世子的伴读,在王府中有点小聪明的名声,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朱浩在给兴王府找麻烦。 现在他却觉得,朱浩的见地真的非一般人可比,也就自然而然称呼朱浩为“先生”,这算是一种心理上的认同。 并且他直说了,就算是我骆安,也知为何朝廷要弹压兴王府,我们的目的一致,都是希望能拥立兴王当皇帝,所以就算我在旁边,你讲课时也无须避讳太多,直接说若是兴王当皇帝后,杀了江彬等佞臣可以迅速聚拢民意,收买人心,我就全明白了。 朱四笑道:“骆典仗,我跟你说过,朱浩的学问非一般人能比,很多时候唐先生都是问策朱浩,说他神机妙算一点都不为过。” “是,是。” 骆安赶紧往一旁退了退,不想妨碍朱浩继续讲课。 朱浩道:“明日世子就要第一次走上街头,现在得给你普及一下危险来自何处。” 听到这里,不但朱四竖起耳朵,瞪大了眼睛,连骆安也差点找个小本子出来作笔记。 “明日走出府门,世子以平常人的心态出游,相当于微服私访,体察民间疾苦,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以我所料,明日东厂和锦衣卫必定会派人紧随,同时文官、勋贵中人,也可能闻讯派人来……” 朱四打断朱浩的话,问道:“这么危险吗?那么多人盯着……就因为我走出了府门?” 骆安本想说什么,但怕打断朱浩思路,便没提。 “是的。” 朱浩道,“世子如今在大明的地位非常特殊,只要有心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很快便会传遍四方……如今陛下无子无弟,若以《皇明祖训》论,世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相当于大明太子,世子一言一行甚至可能影响大明国运。 “就算那些对世子登基并不看好之人,心中再不情愿,也想知世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派人盯着乃人之常情。” 朱四点点头,连骆安也听出问题的关键。 感情现在朱四不是以普通王世子的身份留在京城等着继承王位,更像是因为朱厚照出征在外,大明需要一个定海神针般的人物留守中枢,才特意将朱四自安陆迁到京师来坐镇。 朱浩道:“勋贵和近臣,以及皇宫中人在意的重点,是观察世子是否沉迷逸乐,所以我们明日出行表面上的目的地有两处,一个是戏园子,一个是斗蛐蛐的场所……这是为遮人耳目。” 骆安疑惑地问道:“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朱浩笑道:“不同人想知道世子的情况也有所不同,我们自然要有所提防……即便我们真实目的并非玩乐,但也必须走那两个地方,不过中途我们可以让世子到涉及市井百姓衣食住行的米铺、布行、客栈、马车行等处走一遭。” “啊!?” 骆安听到这里,隐隐感觉到什么,心情不由一阵激动。 障眼法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朱浩道:“世子每到一地,会询问价格,讨价还价,并自己拿出银钱购买,事事亲力亲为,买完后让人装车,最后才去玩乐之所。中途做的这一切,完全是表演给文官看的,让他们知道,世子并非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而是体察百姓,主动融入市井,对于民间之事有足够了解……总之要跟当今陛下形成鲜明对比。”M.. 骆安听完差点儿拍案叫绝。 骆安感慨道:“明日出去玩,做戏给不同的人看,各自都能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朱先生,您可真是高人呐。” 第四百一十八章 扬名的第一步 在朱浩安排下,朱四走出京城的宅院。 为了保证其安全,骆安将所有带到京师的王府仪卫司侍卫都带了出去,明里三十人,暗地里还有二十人,加上朱浩临时雇请的看家护院,摆出的阵仗足有七八十号人,如此只要不出城,在京城突然遭遇大规模袭击,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落于下风。 有人想谋害朱四,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么做的成本会不会太高。 毕竟闹起事来,京城乃首善之地,造成大的混乱,事情传扬出去将对大明的名声造成极坏的影响。 朱浩没有时刻守在朱四身边,带着唐寅暗中跟随和观察,将那些用异样眼神望着朱四出行之人,尽收眼底。 …… 出行结束,朱四安全回到宅院。 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马上恢复监视工作,之前懈怠很长时间,他们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盯梢小兴王的任务,不过因为如今东厂和锦衣卫的双料头目江彬人不在京师,他们的工作积极性并不高。 内斗还没分出结果呢。 与此同时,首辅杨廷和宅邸内,兵部尚书王琼特地前来拜访,本要谈及王守仁在江西的境况,不知不觉就提到今日朱四出府之事。 “……兴王世子,未来的兴王,今天带着不少扈从自下塌地出门,到街巷游玩,路途中路过米铺和裁缝铺等处,均入内探查,询问物价,为自己添置衣食之用……不知杨阁老对此可有耳闻?” 王琼明显对兴王世子入京继藩之事非常关注,这在地方藩王中算是一件大事,很多藩主都盯着,想借朱四之事,看看朝廷对于一个未来的藩王有何动作,会不会出现朝廷欺压皇室旁支幼子的情况。 毕竟朱四进京,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丝怪异,让人觉得朝廷另有目的。 杨廷和摇摇头,表示对此全不知情。 相比于王琼的热心,杨廷和即便关心这种事,也不可能时刻派人盯梢,这有损他首辅大臣的尊严,事后自然会有人将朱四的动向一五一十跟他讲明白。 比如说眼下的王琼。 “以在下愚见,兴王世子体察民情,得献王谆谆教诲,乃有其父遗风。”王琼对朱四的评价很高,“在当朝诸多王子中,能像其一样,于市井间流连,知世情冷暖者,少之又少。着实难能可贵。” 杨廷和本就将王琼排挤在自己的小圈子外,对王琼的见地和意见,一直都有所保留。 杨廷和道:“可我也听闻,他到京师后,沉迷逸乐,连课业都不能专心以达,如此怎算得上是一国明主?” 这里所说的“国”,并不是大明,而是安陆地方的“兴国”。 王琼苦笑一下,似感觉这個话题有些突兀,进而重新提到王守仁之事:“伯安在江西,招惹来诸多非议,有人为让陛下顺利南征江赣,提出伯安与宁王暗中交通之构陷言论,若此时杨阁老发声,或能让其安心为朝廷办事。 “否则的话,伯安必将生出离朝之心,以他的能力,镇守一隅,既能守土安民,又可发展民生,实乃拨乱反正,济世安民之良才,将来可将其调到九边,威慑蛮夷……他年岁不大,若就此归隐田园……实在可惜。” 王琼对王守仁非常器重。 眼看王守仁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攻击,说这个平宁王最大功劳者,居然跟宁王暗中来往……这种诬陷简直令人发指,也让明辨是非之人觉得荒唐可笑,可即便如此,那些非议声还是不绝于耳,让人厌烦。 杨廷和微微颔首:“伯安他……的确是受人构陷。但若是因此而萌生退意,那就是不堪大用。区区挫折,如何就能令其颓丧?不过是陛下身边奸邪,想利用此事,让陛下南巡成行……你写信与他,劝说一番便可,何必来找我呢?” 王琼心想,若是我自己就能成功劝说王守仁,让其对朝廷恢复信心,那我还来这儿讨人嫌干嘛? 你当我不知道,我现在早就被你钉在朝中奸邪那一列? 王琼道:“伯安生平最敬重之人,便是杨阁老,您的话,他或能听进去。” 以王琼的想法,非要有杨廷和这样的文臣之首撑腰,才能让王守仁回心转意。 现在王守仁遭遇那么多非议,等于是被人“网暴”,明明立下泼天大功却被人说他是为了掩盖自身罪行,是个正常人都不想在朝廷干了。 我累死累活为朝廷办事,好不容易平掉宁王之乱,那可是拿性命拼出来的,结果到现在换来如此结局…… 谁爱当官谁当去,我打算离开官场,安心研究学问去了。 但杨廷和的态度异常坚决:“伯安须磨砺之处尚多,德华不必多言,即便伯安离开朝堂,自有地方安身,将来朝中有变,定不会辱没他的功劳。平息舆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交给岁月,若他执意留朝,反而适得其反。” 虽然杨廷和也惜才,但对王守仁心灰意冷这件事,他的意见却是让王守仁先卸职,冷静冷静,随着时间推移,朝廷内外就会发现说王守仁跟宁王勾结这件事无迹可寻,荒唐可笑,等王守仁心态转变过来后,再将他调回朝堂当官便是。 王琼很着急。 虽然杨廷和的意见不是没有道理,但王琼觉得,主要是因为杨廷和恨自己,才导致其对王守仁的遭遇熟视无睹。 “那……” 王琼正要说什么,却被杨廷和伸手打断:“当下要务,乃是令陛下早日回京,兵部要做好西北应急预案,若是鞑靼人来犯,定不能令军民有损……好了,就如此吧。” 王琼心里暗骂。 正德十二年皇帝出征后,这两年西北各处风平浪静,漠北早就传来风声,说是草原上受人推崇的“中兴之主”达延汗死了,现在各部族为了权力争斗不休呢,谁还顾得上来大明闹事? 难道草原人就不怕明朝皇帝是个疯子,带着大军直奔金帐而去? 王琼面对这么个执拗的杨廷和,无计可施,只能起身行礼告辞。 …… …… 出府一趟,回到家的朱四很开心。 朱浩跟着木匠一起进到王府,二人见面后,朱四拉着朱浩的手说个不停。 “……京师可真好玩,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可比在安陆时好太多了,朱浩回头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朱四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到京师的一切都觉得新鲜。 除了安陆的确地界不大,民风朴素,经济落后外,还有个重要原因是朱四第一次“当家作主”。 相比于以往受父母之命出游,身边人都是受指派贴身保护,玩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处处受限。 眼下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身边的侍卫只能随他调遣,而且出门后手头的钱花不完,不到天黑不回府……无拘无束的感觉才是他喜欢京师的主要原因。 朱浩道:“世子,你可知在回来后,这王府外,盯梢的人比你刚来京师的时候还要多?” 朱四好奇地道:“没有吧,我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啊……以往他们还经常进门来看看呢。” 骆安过来提醒:“朱先生未说错,大门外的确多了暗哨,数量还不少……这说明世子出巡,引起朝野瞩目……不知朱先生,如此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事,难道我们进京师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人遗忘吗?若是连我们的存在他们都不在意,那是否有人对我们下黑手,也没人管呢?”朱浩道。 骆安恍然点头:“言之有理。” 朱四略显沮丧:“那朱浩你的意思不会是想说,以后不让我出去玩了吧?” 朱浩道:“出去是可以的,但必须要有完善的计划,你隔三差五往外跑,谁都会觉得你是在有意误导他们,对你很不利。虽然每旬你有四天时间休息,但出去个一两日最好,剩下的时间留在府宅内听听戏,找点新玩意儿,不也挺好?” “那……那行吧。” 朱四略一思索,便接受下来。 这让骆安很意外。 在骆安看来,世子性格执拗,一般人劝不动,可对朱浩的意见却一直都是言听计从。 哪怕朱浩让朱四少出门,朱四心情不爽,还是能接受,也看得出朱四认为朱浩不会害他,处处维护他的利益……这是一种心灵相通的默契,就连唐寅都做不到。 骆安终于明白,为何朱四到京师后最关心的是朱浩来没来,而不是唐寅。 “好了,今天收获不少吧?明天我再让人送五十两银子过来……这次我到京师,带的银子不是很多,你可得省着点花……另外,骆典仗,我这边再拿二十两银子出来,给弟兄们分分,今天为了保护世子,诸位都辛苦了。” 朱浩很客气。 上来要拿出七十两银子。 骆安急忙道:“这……不必了。” 朱四道:“是啊,朱浩,那是你的银子,王府不能用你的银子。” 朱浩笑道:“我从小就做生意,赚了点钱,考学又花不了太多,此时你这边有麻烦,我能袖手吗?” 朱四笑嘻嘻道:“那谢谢你了啊,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还你。” (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一并送来 此后,朱四又进出宅院几次,每次出门的目的各不相同,但住所采办衣食住行的事都是他亲自来做,给人一种亲民的感觉。 再加上朱四身上的确没有王爷的架子,跟市井商贩都能很好沟通,与平常孩子无异。 这就跟兴王良好的家庭教育有关了,朱祐杬留给朱四最大的财富,就是让朱四看上去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般,身上没有那股纨绔气息,处处贴近百姓生活,没有“何不食肉糜”的浮夸和短见,这其中也有唐寅和朱浩一步步引导和教育的作用在内。 安陆兴王府获悉京师这边的情况,蒋王妃知道儿子在京师吃得好住得好,偶尔出门也是在重重保护中,安全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终于放下心来。 就这样临近腊月。 孙孺在孙家家仆严密监视下,抵达京城,第一时间被“塞”到朱浩手里。 “朱老爷,我家老夫人说了,我家少爷近来不务正业,连课业都有所懈怠,就把人交给您了…… “从现在开始,您就是他的再生父亲,尽管打,尽管罚,打死了算他活该!老夫人还捎来三百两银子,供您日常花销,不用节省……用完了我家老夫人再送来!还有我家老夫人一位外甥女,从安陆过来……说是伺候您左右……” 什么叫殷勤周到? 这就是! 朱浩深深地体会到,孙家准备把他当神仙一样供着。 把儿子丢过来不说,银子也奉上,现在孙家老太太甚至把一个外甥女送来说要伺候起居……这摆明财色全都齐全了。 唐寅在旁听了,皱眉不已:“这成什么样子了?” 孙家老仆人道:“老夫人的这位外甥女,乃小户人家出身,模样甚是俊俏,从小习过诗文,留在朱老爷身边端茶递水,就算是个研墨的丫头,对她来说也是极大的造化。” 朱浩闻言也绷紧了脸。 孙家人这么卷的吗? 老太太成为了孙家当家人,就瞧不上娘家人了?一个外甥女,就这么送来给人当丫鬟? “人……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吧,暂时我用不上,你家少爷就留在我这儿,我最近正好提携一下他!”朱浩道。 “您老费心了,小的告退,您有事只管知会。” 孙家老仆离开朱浩接待他们的客栈,这里并不是朱浩的居所,只作为日常联络之用,平时朱浩住在租下的民院内。 …… …… “看来孙家对自家少爷的期待不低……这是想让他高中进士,从此后扬名立万?”唐寅在孙家人走后,当着孙孺的面,语出讥讽。 连我唐某人当年都没考中进士呢,就凭孙孺这小子? 连你先生朱浩都未必能考中,真当进士是随随便便考的? 孙孺异常憋屈,涨红着脸道:“师祖,您别拿徒孙取笑了,徒孙不过是跟家堂提出想纳两房妾侍,就落得如此下场……我现在都考取举人了,家中又有余财,为何不能纳妾?让我孙家开枝散叶?” 朱浩问道:“你夫人有孕了吗?” 孙孺摇摇头:“她不能生。” “我看不是她不能生,是你最近太过胡闹了吧?多久没拿起书本看了?”朱浩又问。 孙孺急了:“当初说我考中秀才就行,现在我连举人都考上了,算是破格完成任务,还读什么书?难道真让我考进士?” 唐寅走过去拍拍孙孺的肩膀:“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这一点很不错。朱浩,一会儿王府那边有人到,你二弟子也来了,等着你提点呢……” 朱浩听着就觉得一阵无语。 孙孺来了还不算,蒋荣也被蒋轮带到京师来了。 大概这两个弟子少了朱浩,压根儿做不好事情,只能交给他这个先生管教。 “看什么看?” 朱浩瞪了孙孺一眼,“到了京师,给我好好读书,哪怕考不中进士,也要闭门读书一段时间,修身养性,回头跟我出去见识见识……在得到我允许前,你踏出房门一步,我真把你腿给打折了!” 孙孺差点儿就想抱住自己的腿痛哭一场。 以他对朱浩的了解,若他犯禁,朱浩绝对会言出必行,这个先生从来都不跟他客气。 …… …… 朱浩跟唐寅到了附近一处别院,见到千里迢迢赴京的蒋轮一行。 蒋王妃担心儿子在京师无依无靠,又知道兴王府长史等人不方便,就让自己的弟弟蒋轮带人,以送贡品的名义,到京师来看看。 但为了避免激怒朝廷,尤其是宫里那位张太后,蒋轮一行总共不到十人。 “终于再见到你们了!” 蒋轮见到唐寅和朱浩很激动。 蒋轮到京城后,暂且没机会去见朱四,连骆安那边都还没联系上。 唐寅心生警惕:“来的路上,没人盯着吧?” “没……应该没有吧?” 蒋轮显然没有那么多防跟踪的意识,一时间也不确定。 朱浩道:“我让陆典仗仔细查看过,的确没人盯着,看来孟载你此行很低调,这样很好。” “那是,那是,还是朱先生了解我,我这个人走到哪里一向都是这般低调。”蒋轮被朱浩夸赞两句,有点飘飘然。 随后蒋轮坐下来,说了一下安陆的情况。 蒋轮一番话总结下来,就是王府上下一切安好。 “对了,朱先生,走之前张奉正让人去跟令堂打过招呼,令堂让我们顺带捎一些冬衣和用度过来,怕你这边不够……一次还给了你一千两银子,我可一文钱都没克扣,要不怎么说你家大业大呢?” 蒋轮说到这儿,言辞中带着些许羡慕。 朱浩的老娘怕儿子在京师花销大,一下子便给了一千两,而他蒋轮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连唐寅听了都不由瞠目,看向朱浩的目光中满是惊讶,好似在说,你小子家里有钱我知道,但你娘对你就这么放心?不怕你胡乱花钱? 朱浩笑道:“那是否该请孟载你一起喝顿酒,最好是花酒?” “啊?” 蒋轮一听不由咋舌。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小孩子家家喝什么花酒?他这年纪,到了对女人有憧憬的时候,但在他考中进士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乱来。” 蒋轮这才知,原来是玩笑话。 又交谈几句,提到自己到京师来的目的,蒋轮稍显得意:“我在京师有点人脉,这不家姐想让我在京师多走动一下,送送礼什么的,让外甥能早些继承王位,回到安陆过安稳日子……此行我带的东西不少,满满三辆马车。” 唐寅道:“你人手不够,却带了那么多东西,实在难为你了。” 蒋轮叹道:“我也怕被人惦记上,这一路都小心行事,天没黑就落店,走山路和过河时等着人多再行动……不过最近好像没人在意西边这条官路,估计都盯着东边圣上南下的大运河呢……” 朱浩问道:“你打算给谁送礼?” 蒋轮笑答:“我寻思着,先给建昌侯府上送个礼……以前来京师时,跟他有缘结识,一起喝过酒,试着让他去太后面前说说……你们两位掂量掂量,这样做是否可行?” 唐寅看向朱浩,大概意思是……你小子主意多,一切听你的。 朱浩心想,张家兄弟出名的见钱眼开,而且属于那种贪财没脑子的吝啬鬼,让他们帮忙在张太后耳边吹吹风,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但朱浩却不想朱四早早离开京师,留在京城便可以脱离袁宗皋等人掌控,且如果正德皇帝在南方出事,朱四可以第一时间继承皇位,它不香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听闻,建昌侯见利忘义,若是给他银钱,他或许会狮子大开口,且他未必会诚心帮我们做事。”朱浩道。 “确实如此!”唐寅点头,难得这次他第一时间就附和朱浩的说法,随即又道:“孟载,我看这件事谨慎一点好,先试探一下各家的态度,或者你私下去见什么人的时候,不要一来就送上厚礼,否则怕适得其反。” 蒋轮笑盈盈道:“没事,我这人就这点好,从不胡乱拿主意,全听你们的意思行事……还有家姐的意思,既然朝廷不让咱王府多派人来侍候,那咱就在京城周边临时招揽一批人,丫鬟婆子奴仆全都不能缺少……两位意下如何?” 言语间,蒋轮好像真的一点主意都没有,说是听蒋王妃的,却全都听从唐寅和朱浩的意见。 唐寅笑道:“这不用你来操持,其实早就这么做了。” 蒋轮不解地问道:“可世子到京时,好像没带多少银钱吧?” 唐寅笑着看向朱浩:“这都是朱浩拿出的银子打点,前后已经花费近二百两,还有黄侍郎的内弟苏东主帮忙操持……” “哎呀,要不怎么说世子他出门遇贵人呢?朱先生真有本事,走到哪儿都能给打点好一切,思虑这般周全,姐姐知道了一定会更加放心……这样吧,你们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一声,我随时听候调遣。” 蒋轮拍着胸脯道。 唐寅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是个闲人,在王府没什么具体职司,不如留在京城打个下手,若是朝廷赶我走,我立马离开,不赶我……我就赖在京城,总归有用到的时候。朱先生,犬子那边……” 蒋轮最后眼巴巴望向朱浩。 朱浩笑道:“令郎就留在我身边做事吧,能教我就多教他一些。” “好,好。” 蒋轮又是喜不自胜,就差手舞足蹈了。 7017k 第四百二十章 奇货可居 蒋轮到了京师,最高兴的要数唐寅。 近来唐寅喝酒时,陆松责任心强基本无法作陪,但蒋轮身上没什么任务,到京师就是负责吃吃喝喝,唐寅酒桌上算是有伴了。 两天后。 唐寅找到朱浩商议事情:“跟蒋孟载商量了一下,可以适当让世子在京城接触一些当世名士,邀请一些大儒到府上讲经义,或是让世子出席一些大儒所办讲坛……你看如何?” 现在京师人多了,很多事都可以拿到酒桌上商议,眼下便是如此。 朱浩皱眉,问道:“你是觉得最近世子风头出得还不够吗?” “朱浩啊,也不能事事都听你的……最近京师士子云集,来年开春就是春闱,此等时候让世子出来走走,让天下人看一看世子是怎么样一个人,难道不是好事吗?” 唐寅显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再说吧。” 朱浩没马上回绝,但显然这种事他不赞成。 做事要有目的性。 这边塑造小兴王贪玩好耍的刻板印象,背地里却“韬光养晦”,跑去参加什么讲坛,前后目的完全相悖,这种打自己脸的事朱浩绝不会干。 唐寅意兴阑珊,他发现自己做不了主,京师这边名义上什么事都听他的,还不如说什么事都听朱浩的。 …… …… 腊月中。 朱浩给苏熙贵培养的戏子,已经送了两批南下,而苏熙贵本人也于月中抵达京城。 他到京城后,连黄瓒都没去见,直接跑来找朱浩。 上来也不说事,一见面好似倒苦水一般:“陛下南下这一路,可说波折重重,这不腊月初一圣驾抵达扬州时,就把城里大户人家给劫掠了一遍……我在扬州有个私宅,好在提前收到风声,将家眷给藏起来,不然……” 苏熙贵发出感慨。 历史上朱厚照在正德十四年十二月初一抵达扬州后,当夜就让骑兵进城掳劫妇女,要求挨家挨户搜查,遇到漂亮的不管是未婚的还是已婚,一律带走……这时就体现出娶妻娶贤的硬道理,妻子长得漂亮,那就不属于自己。 而苏熙贵年岁不小了,身价不菲,家中无论是儿媳、女儿或是小妾等,模样自然都差不到哪儿去。 朱浩也没详细问苏熙贵在扬州的宅院到底是他的家还是外宅,但听苏熙贵的口吻,那是一棍子懑到了脑门儿上,痛彻心扉。 朱浩道:“这不都好好的吗?” 算是安慰,但这种话苏熙贵可不愿承受。 苏熙贵抬起头,目光殷切地望着朱浩:“朱小当家,你在京师陪着兴王,却不知他最近课业如何?京师之地,很多当世大儒隐身于此……若是你有需要的话,鄙人会帮忙请几个回来,让其教授兴王学问。” 朱浩笑道:“苏东主这是作何?准备改换门庭,早做筹谋了?” “没……没有。” 苏熙贵急忙摆摆手,“你可别多想多了,也知你才学非凡,兴王有你教导,定然不会懈怠课业,但你要备考会试,有些事……我能帮就帮。” 嘴上说没有,朱浩却能感觉到,苏熙贵都对那个胡闹的朱厚照彻底失望了。 最初因为黄瓒是朱厚照亲自提拔的,有点“传奉官”的意思,苏熙贵便觉得自己是皇帝的“嫡系”,没事就给皇帝送送礼,讨好一下,为了姐夫的官途一片光明,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属于“投桃报李”。 可当与朱厚照和其身边佞臣接触多了,苏熙贵才感觉到朱厚照并不是什么明主,哪怕其行军打仗上的确有点才干,胆略惊人,但治国要的是持之以恒的勤勉,不是靠投机取巧,更不是像朱厚照这样当个甩手掌柜,让大臣去治理国家,而他自己却满天下胡闹。 当皇帝在整个政治体系中起到的是负面作用,有皇帝不如没皇帝,苏熙贵就要认真考虑一下,继续效忠这种“昏庸”的帝王是否有必要。 眼下靠皇帝赚了一些家业,姐夫也因此官路亨通,但谁能保证皇帝和其身边人不会突然发疯,把臣子的利益全给拿走? 苏熙贵是商人心态。 付出和回报要成正比,皇帝不能保证我的利益,那我干嘛要无条件效忠? “现在世子尚不是兴王,陛下迟迟没有班师,估计眼下快到南京了吧,回朝指不定要几时,若是不能颁下圣旨直接册封的话,等陛下回朝……估计来年这个时候,咱俩还在商议此等问题。”朱浩笑道。 苏熙贵摇头苦笑,没有说什么。 朱浩道:“世子明事理,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为人踏实,不知是否要为苏东主引荐……回头让苏东主暗中见上一面?” 苏熙贵眼前一亮,随即有些迟疑:“这……怕是不妥吧?” 苏熙贵明显动心了。 但又怕自己见朱四之事,被别人发现,有人从中大做文章,他当然要谨慎一些。 朱浩笑道:“我会安排好一切,就在苏东主给戏班准备的戏楼见面吧……到时让世子去听戏,苏东主就在隔壁包间,没人时进去跟世子见上一面,让世子记住你这么个人,也算一桩机缘。” 苏熙贵面色欣然:“若是在我自家的戏楼,那问题就不大了,那地方并不是挂在我的名下,要查也查不到我身上,纯属偶遇……对对,就是偶遇。互不相识。哈哈。” 苏熙贵很高兴。 虽然他之前未必想过要见朱四,但朱浩的建议却正合他的心意,知道当今皇帝是个贪玩好色,嬉闹无度的主,何不在“太子”身上做做文章? 或许真就当个吕不韦,“奇货可居”呢? …… …… 朱浩让苏熙贵去见朱四之事,事前连唐寅都没知会。 朱浩趁着去给朱四上课的时候,单独询问了朱四的意见。 朱四问道:“苏东主是谁?” 朱浩笑道:“就是之前跟我们王府做生意的大商贾……他姐夫乃前湖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黄瓒,如今贵为户部右侍郎,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可能要转任别的差事,总之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那我应该见上一面吗?” 朱四自己没什么主意。 见不见的,对他来说无所谓。 朱浩道:“苏熙贵最大的特点,就是财大气粗,而且此人做事很讲分寸,从不会以权势压人,做生意极为公道,若是世子能对其委以信任的话,他一定会回报世子,重点是他现在跟皇帝身边一些近臣……都有关系。” “他……跟那些佞臣走在一起,这也算好事?”朱四不太理解。 朱浩分析:“有时一些人脉或许用得上,你也知皇帝身边人,为了争宠会激烈内斗,比如说这次内斗,钱宁就落败了,眼看就要身死族灭,着实大快人心。如果可以借助苏熙贵的关系,略施小计,让皇帝身边人内斗,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哦。” 朱四似懂非懂。 朱浩继续道:“且此番圣驾在扬州闹事,强抢百姓资财和女眷,影响到很多世家大族利益,苏东主在江南一代很有势力,由他来牵头,或许将来那些大家族对你有莫大帮助。” 朱四笑着问道:“能有什么帮助啊?” 朱浩道:“小到兴王府有需要,他们会提供钱粮物资的供应,大到若你将来真有机会登基,他们会帮你快速安定江南,朝廷有缺少钱粮的地方,他们也会供应…… “商贾在大明属于有钱但没有社会地位的一类人,他们需要强大的政治背景护身,而你,就可以成为他们的背景,提供保护伞,他们能给你供应的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 “哦。” 这次朱四听明白了。 给苏熙贵这样的商贾提供支持,商贾就会把大把钱粮送来。 不管是他当兴王,还是真有机会当皇帝,都对他有很大帮助。 “那真应该见见。” 朱四道,“在哪儿见呢?” “戏园子,之前我们去过两次,地方熟悉,进去后直接找个包间看戏,让他来跟你行礼,你只需以宽仁之心,跟他对答几句,让他知你有远大抱负,并且不像当今皇帝一样胡作非为便可。”朱浩道。 “嗯,嗯。” 朱四坚定点头。 这件事对朱四还是颇有吸引力的,因为他将以兴王的身份去收买人心,为大业筹谋。 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来说,很有成就感。 …… …… 朱四出门是在腊月十五,当天下午上街看戏。 当苏熙贵出现在戏园包间门口时,骆安大为警惕,喝问:“你是……?” 朱浩走了出来:“骆典仗,这是黄藩台内弟苏熙贵苏东主,与我王府一直有生意来往,这戏园子他是幕后东家,此番特地前来拜访世子殿下。” “这……” 骆安还是不太想放行。 苏熙贵笑道:“鄙人带了一点薄礼,送与世子,以及诸位辛劳的将士,回头便让朱小当家送到府上。” 骆安这才点头放行,但他不放心,很怕苏熙贵有什么恶意,跟着一起进去。 “草民苏熙贵,拜见兴王殿下。” 苏熙贵进门后当头便拜。 朱四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满脸笑容的朱浩,这才道:“苏当家,起来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跟兴王府多有交集,不是外人,坐下叙话便是。” 第四百二十一章 小金库 苏熙贵得到朱四的礼遇,心中窃喜不已。 以他为人处世的谨慎,断然不会在一个王爷面前就座,毕竟彼此地位的差距在那儿摆着,他这个人向来很讲究尊卑贵贱。 但他有意要试验朱四是否会因他的“无礼”而生气,在得到吩咐后,也就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 朱四在苏熙贵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相反有点小紧张,不时往朱浩身上看看,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苏东主,你有话就直说吧。” 朱浩就像是中间人一般,主动引了個话头,“今年安陆地方收成不错,没遭遇天灾人祸,不过有传闻说陛下御驾将会到江西、湖广等地,只怕地方上经不起折腾……你对江南各地风土人情多有了解,是否能在兴王府有需要时,帮忙调度一些钱粮呢?” 骆安最初以为朱浩是在插科打诨,转移话题,听到后面,才觉得朱浩的问题相当直接,意思是我带你来见小兴王,你就要给钱给粮,如此才对得起这次接见。 苏熙贵急忙道:“鄙人在江南各处都有生意,若未来兴王府有需,只管招呼一声。之前鄙人也曾与兴王府有生意往来,朱小当家应该知道,鄙人并没有在交易中赚钱,都是……彼此图个方便。” 朱四褒扬道:“苏当家你有心了。” “哪里哪里,都是份内之事,愧不敢当。” 苏熙贵陪笑道。 朱浩道:“苏东主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苏熙贵闻言把手伸向怀里。 骆安一下子紧张起来,手迅速落在刀柄上,却见苏熙贵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份卷轴般的东西,打开来,却是一份礼品清单。 “鄙人客居京师,身无长物,只是京师这边有几套宅院,平时闲置着,白白荒废了,这是具体地址,还另外添购有丫鬟仆人若干,若殿下有需要,只管搬过去住,或是当作别院,随时过去消遣……” 苏熙贵也不藏着掖着,生意人做事就是干净利落,一来就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准备把朱四给套牢。 朱四摇头:“无功不受禄,你给我这些,我没什么能回报你啊。” 苏熙贵一听,世子很上道啊,拿了我的就想着给我回报,很有商贾间礼尚往来的契约精神,很好很好。 “鄙人不求回报,只因鄙人跟兴王府间颇有渊源,再加上与朱小当家认识多年,承蒙他的恩惠,做了一些生意,赚了些银子……” 苏熙贵笑意盈盈,坚持将清单送上。 朱四接过一看。 清单上所列,可不单纯是两所大宅子,还有诸如“赤金一百两”、“白银二十封”等等,朱四两眼放光,这个苏熙贵果然是有钱人,出手可真大方。 旁边的骆安顿时紧张起来。 要说这银子,没人不喜欢,有人白送,难道还能拒之门外不成?但正如朱四所说,无功不受禄,就这么白白拿了苏熙贵的好处,回头对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到时候做不到,岂不是很尴尬? 朱浩笑道:“看来苏东主诚意十足,世子殿下,我看您就收下吧,就当是领了苏东主的情。” 朱四道:“朱浩……我……我觉得吧,这礼物不该收……苏东主别着急,你听我说,若你想从我身上拿到什么好处的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如今人在京师,身陷囹圄,可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苏熙贵急忙站起来,诚惶诚恐道:“殿下真是折煞鄙人……鄙人绝无施恩图报之心。鄙人与兴王府的来往,已有多年……您问过朱浩便知晓,鄙人从未有过僭越和不轨之企图。” 朱浩微笑点头:“苏东主做生意素来以诚信为本,而且乐善好施,受他资助的人很多,诸如唐先生困难时也曾得到苏东主赠予,可说具有侠义精神。至于他给世子的,我看纯粹是一片心意。” “那……我收下了?” 朱四依然很犹豫。 苏熙贵道:“殿下能收下,乃鄙人之荣幸。” 送礼送到这个份儿上,朱四自然乐于接受,他一个人留滞京师远离家的孩子,身边能有什么闲钱?之前全靠朱浩赠与,现在有个苏熙贵当荷包,能供他予取予求,简直再好不过。 朱浩道:“世子,以后苏东主在安陆的生意,兴王府能照顾的地方,就照顾一下,算是相识一场,互利互惠。” 朱四点头:“这是自然。” “多谢世子殿下。” 苏熙贵又赶紧起身相谢。 旁边的骆安不明白了,苏熙贵这般大动干戈,避人耳目来见小兴王,只是为了送礼,换取兴王府对其生意的照顾? 明显有别的意思,更像是政治投资…… 外面鼓乐喧天,却是又一场戏开锣。 朱浩道:“新戏已上演,苏东主不妨陪同世子一起看戏,苏东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于戏曲了解颇深,不如由他来指点一番。” “嗯。” 朱四点头。 他出来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看戏。 但朱浩的眼神分明是提醒他,你可别表现出一种玩物丧志的态度,这样会让来投资你的人怎么想? 朱四差点儿想对朱浩做鬼脸,回头再看苏熙贵,发现对方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自然不知其先前神态如何。 苏熙贵笑道:“鄙人对于戏曲的了解,多是朱小当家点拨,就在殿sp; …… …… 苏熙贵等于是花钱买了个跟朱四一起看戏的机会。 一出戏没完,苏熙贵便起身告辞。 知道对方怕久留被人察觉,朱浩特地让骆安先行出去查看过是否有可疑之人盯梢,确定没事后,才让苏熙贵离开。 “呼……真是别扭,接见访客,原来这般累人。”朱四在确定苏熙贵走后,终于自在了些。 骆安不解地问道:“朱先生,我们跟苏当家来往,会不会犯忌讳?黄侍郎在朝中地位不低,若是被人察觉的话……或许有人会以此来攻击兴王府勾结朝臣……” 朱浩打断他的话,“正如苏东主所言,我们跟他们早就认识,当初黄侍郎还在湖广为官时,就曾因平盗和赈济灾民之事与王府有过公函上的往来,何来暗地勾结一说?” “嗯!?” 骆安想了想,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朱四苦笑道:“我现在被困京师,朝不虑夕,跟我勾结有什么好处?朝廷那帮人也不能不讲理吧?对了朱浩,这礼单上的东西……都在哪儿?” 朱四最关心的是几时能拿到苏熙贵的馈赠。 朱浩没好气地道:“回头就让他给你送来……至于给你的别院,暂时别去住,不过暗地里可以接收过来,充为兴王府的产业……遵照此例,以后兴王府有不能示人的产业,通通隐匿起来,派专人打理。” “是吗?那……找谁好呢?” 朱四表情有些兴奋。 这就像一个孩子攒零花钱,不被父母所知,慢慢地发展成为一个小金库,吃喝玩乐都从这个小金库里出……想想都觉得带劲。 朱浩笑着看向骆安:“骆典仗正巧参与此事,不如就交给骆典仗负责吧。” 骆安急忙道:“卑职何德何能……” “骆典仗不必担心,这件事没让你隐瞒谁,该上报就上报,但一定不能为太多人知晓,知会王妃是有必要的,至于唐先生那边事后也会知晓,有些产业可以助兴王成就大事……骆典仗若是为兴王府的利益着想,就不该回绝。”朱浩道。 朱四皱起了眉头:“真的要告诉母妃吗?” 小孩子当然想把钱财据为己有,不愿告诉家长。 朱浩笑道:“就算上报有这回事,也无须清楚列出来,以王妃的远见,应该明白这些产业和钱财,来路不明,不该入账,以避免落人口实,至于其中有多少,不是世子你自己说了算?” “那……行吧。” 朱四笑道,“骆典仗,我就暂时委命你来帮我管理这些资材。” 骆安心中一阵发愁,却还是俯首领命。 他很奇怪,为何朱浩不找唐寅来负责这方面的事,照理说王府的产业,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都该由王府长史司的人来打理,找他一个仪卫司的典仗负责……总觉得别扭。 …… …… 事情商议完,各自回去。 翌日,唐寅从骆安口中得知了苏熙贵被引荐,暗中见朱四之事。 这天正好轮到唐寅给朱四上课,朱浩和骆安都在旁,唐寅道:“你不该擅做决定的。” 骆安本以为唐寅会因此事跟朱浩产生一些隔阂,但现在看来,唐寅只是觉得朱浩做事不妥,没有太多的责怪。 朱四急忙道:“唐先生不要怪朱浩,是我同意他把苏当家带来相见的。” 朱浩道:“先生难道认为,我们不该暗地里培养势力吗?” “这……” 唐寅神色犹豫。 作为曾受过苏熙贵恩惠之人,唐寅很清楚苏熙贵经商方面的能力,更明白此人有多大的影响力。 影响力不单纯体现在商业方面,更在于其人脉广泛,若是苏熙贵认定朱四为明主的话,将来遇事,既能号召商贾提供支援,还能暗中贿赂诸多的官员帮朱四说话……这是个财可通天的人物。 “罢罢罢,见都见了,苏东主有意往世子身边靠拢,对我们来说裨益良多,但下次再有此等事,最好与我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唐寅就此把话题揭过。 第四百二十二章 正德十五年 新年将至。 过了小年,安陆兴王府内,蒋王妃找来袁宗皋和张佐,问及儿子在京师的情况。 “……长史司已提前上奏,以安陆兴王府无主,很多事无法开展为由,请朝廷早日让世子回王府,但奏疏上去,却如同深沉大海,没得到任何批复,或是未上报陛下,或是留中不发……” 袁宗皋的意思是我已经努力了,该做的都做了,可朝廷不肯放人,我这边也没办法。 张佐道:“袁长史,能否多催请几次?听说陛下已往南京去了,若迟迟不回京师,这受封之事是否就要一直耽搁下去?” 袁宗皋望向张佐,眼神中别有深意,似在传达一种思想……你这问题都把答案回答出来了,还问我干嘛? 蒋王妃叹道:“不要为难袁长史了,这是朝廷的决定,若朝廷有意要为难我兴王府,定会将事情无限期拖延下去……就是不知世子他在京师可好?” 张佐道:“王妃放宽心,世子在京师有专人保护,平时还有唐先生和朱家少爷教导学问,除了人不在安陆外,其余都跟在王府无异……以唐先生的雄才伟略,定不会辜负先王的嘱托。” 这话分明是在呛袁宗皋。 袁宗皋听了,心里很别扭。 你说唐寅雄才伟略,那我成什么了? 到底过世的兴王是把儿子托付给我,还是唐寅? 蒋王妃满脸悲切:“只要吾儿不被人刁难,能安心读书便可,就怕他长期离家,不适应异乡的生活,生病后也无人照料……王府中有什么人能派去京师照顾起居的,一并送去吧。” 袁宗皋道:“朝廷并无明令,怕是不妥。” 张佐道:“袁长史啊,就算咱都是朝臣,此等时候也该多为世子着想才是,朝廷就算让世子在京师等待受封,也不是说非要把人关起来不让见客吧?派几个人贴身照料,难道这也犯禁吗?” 袁宗皋心说,张公公分明是在跟我唱反调。 今天跟吃了枪药一样,句句均与我作对,感情出了事被朝廷责怪,到时下旨喝斥督导不力,不是你承奉司的人,是吧? 到时还不是我这个长史被朝廷苛责? 但袁宗皋又不想在蒋王妃面前喋喋不休,只能躬身行礼:“一切由王妃做主。” …… …… 兴王府要送第三批人到京城,照顾朱四起居,却不知京师送回来的消息并不单纯只是为了宽慰蒋王妃,朱四在京师的小日子过得的确不错。 人身自由没有受限,课业也没耽误,而且在之前的四书五经教学外,增加了帝王之术的教导,朱浩的授课可说贴近现实,一针见血……平时朱四还会接触各种好玩的东西,京师各地都留下他的身影…… 说此时的朱四乐不思归,一点都没冤枉他。 不过对唐寅等王府的幕僚和属官来说,越到年关,越是着急。 “……年前蒋孟载已带人去建昌侯府送过礼,礼物被收下,暂且不知建昌侯是否到皇宫为世子说话,有传闻说陛下对于世子进京之事全不知晓,却是太后与陛下身边近臣江彬等人谋划,有关世子继位之事,没人通禀,陛下根本记不起有这么回事……” 腊月二十八这天,唐寅把他得知的情况,总结后告之朱浩。 全都是大实话。 朱厚照哪儿有心思管他这个堂弟?都是张太后和江彬搞出来的……当然也有朱浩和朱万宏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效果。 朱浩道:“我倒觉得,世子留在京师没什么不好。” 唐寅叹道:“容易被你控制,是吗?” “不能叫控制,应该叫互相学习,世子在京师这段时间,成长很快,学会了单独去见外人,对于市井之事多有了解,民生疾苦了然与胸,我实在想不通,他回到安陆,回到兴王府那个囚笼,对他来说是什么好事。继承了兴王之位,再想离开安陆州城一步,都会被人盯着参劾,那有何意思?” 以朱浩之见,别看现在朱四像笼中鸟,拥有的自由度却很高,若是回了安陆,那才真的成了笼中鸟,而且是华而不实的金丝雀。 兴王朱祐杬离开安陆州城,到江堤上慰问,就被当时的知州张也铮参奏,大明的藩王不能随便离开属地城池,朝廷一直像防贼一样防备着地方上的藩王。 “那你觉得,世子几时回安陆比较妥当?” 唐寅试着问询。 连唐寅自己都觉得,安陆不错,至少这几年已有家的归属感。 朱浩道:“不好说,或许陛下突然想起来有这回事,下旨册封,世子就能回去了,不然的话,来年年底吧……到时是否需要回去另说。” “这话从何说起?”唐寅不解。 朱浩心想,难道告诉你那个胡闹的皇帝,历史上回京的路上落水染病,到京城后便命不久矣? 若真是那样,估计杨廷和会上奏朝廷,让兴王暂时留在京师,这样就免去了到地方迎接新皇的准备,就地把人塞进皇宫就能当皇帝了。 但这并不是朱浩所要追求的效果。 把朱四暂时控制起来,是朱浩的计划之一,但也需要在朱厚照死之前,让朱四顺利返回安陆。 只有这样,继承皇位的主动权才能牢牢地掌握在朱四手里,若是一直留在京师等着被文臣推进金銮殿,带来的结果很可能是朱四一直当傀儡……大礼议之争需要一个由头,适时地展现出朱四的强硬。 …… …… 正德十五年的春节,别人阖家欢聚,兴王府在京人员却远离家人,思乡心切。 大年初一。 京城各处都很热闹。 朱四不用上课,要求带他出去游玩,蒋轮本要当天去见建昌侯张延龄,却被告知张延龄这两天闭门谢客。 “摆明是收了钱,不想办事。” 蒋轮在向唐寅拜年时,提及此事。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原来结交的张延龄这个朋友,一点作用都没有。 唐寅心不在焉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突然回头问上一句:“朱浩呢?” “嗯?” 蒋轮不以为然,“朱先生不在你这边,那就是去世子那边了呗……” “不会,他去世子那儿,怎可能不叫上我?今早起来我就没见他人影,莫非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计划?” 唐寅心中产生一股不安,新年第一天见不到朱浩,他觉得朱浩背地里有什么阴谋。 但其实唐寅真是多心了。 因为当天朱浩忙着去筹备自己在京师的实验室…… 中午回来时,唐寅已在朱浩落榻的院子堵人,朱浩不满地问道:“不是说好了,你少来这里吗?也不怕被人盯着?” 唐寅直接道:“你干嘛去了?” 朱浩将自己的行程一说,唐寅心中奇怪,不解地望了过来。 “会试马上到了……如今陛下不在京师,会试过后的殿试估计没指望了,我可能要在京师多留个一年半载,安陆那边的事不能落下,需要时刻更新科学技术,那毕竟关系到我的身家呢。” 朱浩的意思是,就算我人在京师,也不能耽误赚钱。 朱浩又道:“年初各地来京赴考的考生会进一步增多,我准备出去跟他们会会面,探讨一下学问,只是被人问及师承的话……” 唐寅皱眉:“我给你丢人是吗?” “那倒不是。” 朱浩笑道,“我是不想给先生蒙羞,此时先生大任在肩,暂时还是当个隐形人比较好……对了先生,最近你最好多去见见那位朱夫人,她在京师很是寂寞,很多事想找人倾诉,而你近来……好像把人家给冷落了。” 朱浩所提之人,自然是娄素珍。 自从娄素珍跟朱浩一行抵达京师后,便安排了一个小院给她居住,养花种草,平时也就刺绣、作画,人倒是清闲,心却定不下来。 唐寅则因宁王健在,不好“下手”,有时烦闷起来不敢独自面对娄素珍。 朱浩只能理解为,唐寅这个中老年男人因为感情方面受过挫折,对女人有一点惧怕,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唐寅听朱浩提到娄素珍,面色不善。 却被朱浩拉着去见朱四去了。 …… …… 正月初一下午。 朝廷派人前来传旨,却不是皇帝的圣旨,而是太后的懿旨。 张太后在懿旨中表扬了朱四的孝道和向学之心,督促他好好学习……送了两名宫女过来伺候,几乎将活蹦乱跳的朱四吓得腿都软了。 是个人都会猜想,太后如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朱四身边安插眼线,将朱四的一举一动告知皇宫那边,再就是若要对他朱四下手,随时有人可充当内应。 “朱浩,你说这可怎么办?人就在后院,还说晚上守在我房外,她们不会……暗杀我吧?” 朱四惊慌失措,当一旁的唐寅是小透明,只问朱浩一个人的意见。 朱浩笑道:“莫要担心,太后若真要对你下手的话,不用等到现在,这里可是京城……” 唐寅也附和:“为人臣子,坦荡磊落,无须担心是否会被当权者所害,实在是没那必要。” 以唐寅看来,太后要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何必要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朱四还是不太相信:“若是不教而诛,天下人必定非议,所以便想暗中谋害。” 唐寅皱眉。 朱四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但危机意识却远比常人强烈。 但是不是……有点胆子太小了? 朱浩道:“太后就是在你身边布置眼线罢了……可能她对东厂和锦衣卫日常上报的讯息不满吧。但反间计你听说过没有?这对我们而言,反而是机会。”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京城文会 将朱四成功安抚住,朱浩与唐寅告辞离开。 路上唐寅问:“你将如何施展反间计?” 朱浩没好气地道:“不过是为了安抚世子紧张的情绪才这么说的,什么反间计不反间计的,先生有什么好计策只管自己施展,别问我。” “切,我还以为你早有定计,感情你对此全无准备?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啊。”唐寅学着呛了朱浩两句。 双方这种互呛都不痛不痒,反正互相间又没什么影响,就当是斗嘴逗乐。 …… 正月初五这天,京城开市。 朱浩与唐寅难得凑一块儿出游,带上了蒋荣、孙孺和陆松。本来蒋轮也想一起,但蒋轮毕竟是兴王的舅舅,目标太大,朱浩言明利害后就自动放弃。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感受到京师浓烈的过年氛围,唐寅不由心生感慨,差点儿又想吟诗作赋。 以朱浩估计,唐寅之前穷困潦倒,后来投奔宁王、兴王,都在王府中过日子,很久没有接触正常人的生活,与社会有点脱节了,如今重新感觉到市井氛围,难免老怀感慨。 “今年是会试年,各地学子齐聚京城,各处都在举行文会,多以地域划分,也有跨省间的联谊,但比较少见。你该多去见见湖广地方士子……你连鹿鸣宴都未参加,还是要与乡榜同年多多沟通才是。” 唐寅说完打量朱浩,意思是你应该去湖广会馆这样的地方瞧瞧,以你湖广乡试解元的身份,别人会主动巴结。 朱浩道:“我在安陆考了个县试案首,那些士子就差点儿把我给撕了,若被湖广地方上的士子看到我真容,指不定怎么针对呢。我去见他们,属于吃力不讨好,他们会想方设法证明学问比我强,我这解元名不副实,为何要徒添烦恼呢?” “这……” 唐寅看了眼身边笑个不停的孙孺、陆松等人,这帮同伴都能感受到朱浩那种“悲苦”。 小小年纪考个解元,别人必会将他当成“关系户”,谁都不会向一个小孩子屈服,结果就是不停比试…… 一次输了不打紧,只要比到朱浩输,就可以对外宣称朱浩是通过关系或是瞎猫撞死耗子才考中解元…… 唐寅道:“那你之前还说要去参加一些文会?” 朱浩看着远处:“京城这么多举行文会的地方,非要跟本乡本土的举子一道参加吗?听听别人探讨学问,做一个旁观者,落个耳根清静岂不挺好?” “那你……出来连个目的地都没有?”唐寅放缓了脚步。 感情今天被朱浩带出来,就是瞎转? 陆松突然指着前方一处三层阁楼道:“那就是崇明楼,京城达官显贵,或是名儒,都喜欢在楼里探讨学问。” “哦……” 唐寅望过去,脸上多了几分追忆往事的感怀。 朱浩道:“先生当初考科举的时候来过吧?” 一句话便遭来唐寅白眼。 你明知科举是我的伤心事,还非要当众提及,故意让我为难是吧? “过去看看。” 朱浩说着,问一旁的孙孺,“钱带够了没?” 孙孺脑袋瓜急忙磕了几下。 他现在出门就是朱浩的移动荷包,钱都是孙孺自己的,他还很乐意花钱,主要是……平时都被朱浩禁锢在房间里读书,出门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花钱了。 对孙孺来说,不管钱是给谁花的,只要能花出去,那就是幸福。 “走走走,今天孙公子请客,他可是湖广乡试第三十六名,我们有名义去楼里凑个热闹,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好。” 朱浩这下要凭借着自己徒弟的名声去凑热闹,正好看看别人是怎么做文会的。 …… …… 崇明楼内。 此时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文会,探讨的不限于经义,更有最近儒学流派的探讨。 文会在二楼举行,宽大的厅堂内,至少聚集了四五十名学子,其中功名在举人及以上的,不下二十人,说话京腔京调,这群人应该是北直隶文坛的佼佼者。 “……夫以德而论自修,枉以道而论声名,诸子之长在于儒道而定乾坤……” 几人花钱买了“通行证”,得以上楼,此时楼上讲坛上正有一名男子在那儿侃侃而谈。 围着的众人聆听教诲一般,对其发言非常推崇,一番话说完,掌声如雷,拍马屁的人一个接一个,后面坐着的那些功名不行的,连接话的勇气都没有。 唐寅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准备当个旁观者。 陆松问一边正带着几分遗憾要下楼的士子问道:“那位是何人?” 那士子不屑道:“看你模样,并非文人,为何要来此等地方?那可是本届顺天府乡试解元,大名鼎鼎的杨公子,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唐寅皱眉打量。 这士子明明感觉自己水平不行,与环境格格不入,方才遗憾离开,属于灰头土脸夹着尾巴逃走,却拿出一种“我认识杨公子那也是一种荣耀”的态度来喝斥外人。 “以为自己谁啊?” 孙孺一向心高气傲,自然看不起这种人。 再瞪向正在讲学的“杨公子”,孙孺撸起袖子,差点儿就要过去好好与之辩论一番。 朱浩抬手阻止:“先听听他讲什么,你贸然过去,纯属自取其辱,此人才学可不浅。” 唐寅皱眉问道:“你知晓此人?” 朱浩笑道:“杨维聪,去年北直隶乡试解元,早就声名在外,其出身书香门第,其父乃成化朝举人,本届状元的热门人选。” 陆松不由佩服:“朱先生对京师情况如此了解,随便到一处都知晓对方身份,佩服,佩服。” 唐寅道:“你别老说这种鼓励人的话,他知道什么?” 话是这么说,唐寅也很好奇,为何朱浩居然会对北直隶文坛的情况了若指掌,难道这个杨维聪真的很有名? 可看上去…… 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属于白面公子哥,从其讲的东西,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要说与众不同,就是其身边围拢了一大群捧臭脚的人。 “他父亲只是举人,又不是朝官,为何这般被推崇?难道他学问真的很高?”连一向不懂学问,没有功名在身的蒋荣都看出一些门道,好奇问道。 朱浩笑了笑。 他没说,其实杨维聪受推崇,更多原因是因为杨维聪与首辅大学士杨廷和的公子杨慎过从甚密,属于“知交”。 如今看起来皇帝胡闹,朝廷奸佞横行,但实际上大权基本为杨廷和把持,朝中官吏升迁任免,正德给了杨廷和很大的自主权,连今年的主考官很可能都是杨廷和委任,而不是皇帝。 想巴结上后世公认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杨慎可不是容易的事。 杨慎早就在正德六年二十三岁时状元及第,位列朝班,如今能跟杨廷和扯上关系的儒生,在士子眼中那都是香饽饽。 唐寅重新打量朱浩:“你知道个中情由?” 朱浩点头:“杨维聪学问不错,再加上他与杨用修私交甚笃,由不得外人不推崇有加。” “嘶……” 唐寅吸了口凉气,“这世道也是,就算此人认识杨用修,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难道巴结上杨维聪,有助于他们在今年会试中更进一步不成?” 朱浩笑道:“先生,话可别说满,或许人家真有这本事呢?” “嗯?”唐寅不解。 朱浩没好意思说,杨维聪正是正德十六年的状元,虽然因为朱厚照南巡,当年会试结束,杨维聪只名列第十,来年殿试是在朱四登基后举行,历史上正德十六年的殿试正是杨廷和权势的巅峰时期,几乎可以代天子行事。 谁敢说杨维聪考中状元,就没有杨维聪跟杨慎之间良好的私交在内? 后来杨维聪投桃报李,在大礼议中,带领士子坚决与杨廷和站在一道,大礼议中哭谏左顺门时被廷杖,后来发配到山西任按察司副使,就此郁郁不得志。 可以说,杨维聪从一开始就注定他是杨廷和一党,因此带来了名利和地位,但结果就是杨廷和在权力斗争中失势,他也跟着遭殃。 否则以杨维聪状元身份和果断交出投名状的勇气,将来入阁或还需考量,但当个六部尚书之类的完全有可能,不至于官场落寞,最后仅仅出任太仆寺卿便终结仕途生涯。 “听他讲的,学问倒也不错。” 朱浩认真听了一会儿,点头赞许。 唐寅道:“去去去,都不知他在讲些什么,哪里好?” 朱浩笑问:“先生应该是很久没听过大儒讲经义了吧?虽然经义有时听起来枯燥乏味,却是士子中最推崇的学问,因此萌生出不少学派……若是他们吟诗作赋、挥毫泼墨的话,估计先生你就趣味横生了。” 唐寅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经义什么的,虽然枯燥乏味,但目的性很强,可以此获得科举和仕途升迁的敲门砖,而他唐寅早早就断绝了仕途,自然听不进这些之乎者也的经义内容,反之若有人要在这里举行什么诗画的比试之类……那唐寅却会觉得当世舍我其谁? “算了,讲的都是理学,听着别扭,属于老生常谈,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看看哪儿有吟诗作画的地方,我们去凑个热闹,也好见识一下先生的才技是否有退步,如何?” 朱浩望着唐寅,发出邀请。 第四百二十四章 他乡遇故知 一行出了崇明楼,本要沿街走走,看看哪里有人探讨诗词歌赋,或是邀请作画,以便让唐寅好好施展一番能耐。 不想没走出几步,唐寅突然侧过头看向旁边一座茶楼,脸上一片追忆,似是想起什么故人,驻足不前。 “怎么,这里激发了先生的回忆?”朱浩问道。 唐寅叹息:“当年初到京师,曾在这儿吟诗作画,意气风发,未曾想多年过去,茶楼依在,却物是人非。” 正说着话,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直裰的中年书生,好像在翘首以盼,等待什么人。 中年书生看到朱浩一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了过来,期冀地问道:“几位中间……谁是衡山居士?” 陆松上前挡住此人:“这里没什么衡山居士,走开!” 对方悻悻地走到一边。 陆松这才回头,看向唐寅,征询道:“先生,我们继续往前走吗?” 朱浩笑道:“衡山居士乃六如居士老友,两位估计多年未曾相见了,既知故人会来,先生怎可能独自离去呢?” 所谓的“衡山居士”,自然就是与唐寅同属“江南四大才子”的文徵明。 “你倒知晓。” 唐寅看了朱浩一眼,摇头轻叹,“三年前我回乡探亲,曾与他见过一面,与他坐下细聊一番,一转眼又过去三载,他此番居然到京师来了。” 孙孺手已按在荷包上,大声道:“咱把这茶楼包下来!” 兜里有钱,说话就是硬气! 蒋荣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这个大师兄,好像看着一个乡下来的土大款,以为有钱在天子脚下也可以为所欲为。 朱浩道:“包下大可不必,我们进去坐坐,静候先生故友光临。” 唐寅点头,一行往茶楼走去,之前等人的中年书生,见这架势不敢阻拦,茶楼又不是他家开的,谁想进他无权过问。 …… …… 茶楼相比于对面的崇明楼颇有不如,两层楼,第一层是砖石建成,二层往上基本都是木质结构,上楼后空间就显得逼仄,层高只有两米左右,天花板有一种触手可及的感觉。 楼板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给人一种随时要被踩塌的错觉。 楼上摆着八张桌子,此时居中的四张桌子已被十几名年纪不等的中青年书生给占据,其中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边摆放笔墨纸砚,白纸摊开,有人在上面挥毫,练习书法。 “好字,好字啊。” 一群人互相吹捧。 这群人的格调,一看就跟崇明楼那些士子有明显差距,一个个不像是为仕途奔波的举人、生员,倒像是一群只能以“悠然且饮酒,聊以慰平生”的落魄书生。 若非唐寅现在于兴王府混出名头,身上已经有了一丝贵气,这群人跟以前的唐寅气质有七八分相似。 唐寅看到有人练书法,兴趣顿时来了,比在崇明楼时听一群人讲经义昏昏欲睡的精神状态截然不同,而且唐寅属于那种喜欢与人结交的洒脱性格,当即便走了过去。 “这字走的是黄山谷大行楷的路数,可惜落笔时笔力稍显不足,笔划略微婉转,无法一气呵成,这字练的不是笔法,而是臂力、腕力,尚需努力,不过……阁下这般年岁,就怕有心无力,若是壮年时,或可成就一代书画名家……” 唐寅上去也不问对方是否想听,直接就是一番辛辣的点评。 对方一听差点儿跳脚。 我这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可以说是有口皆碑! 你这个比我年岁都大的糟老头子,上来就说我年岁大了腕力跟不上,写不出好字……你以为你谁啊? 不过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身上自有文人的谦逊,或者说是……自卑,他们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自然不能随便开口喝斥,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时写字者旁边出来一人,问道:“不知这位仁兄是……” 唐寅怔了一下,想到自己只是在等人,而眼前这些都是素昧平生的路人甲乙丙丁,顿时觉得自己用点评友人的口吻说话,对方未必爱听。 以往他从来不顾忌这些,但在兴王府多年,身上多多少少浸染了一些儒官的习性,人情世故什么的也开始在意了,自然发觉自己此举有些不妥。 朱浩走上前道:“我先生平时也研究书画,他能点评你们,乃是你们的荣幸!”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连唐寅都觉得朱浩太过嚣张跋扈,我已刻意收着说,你怎么还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呢? “哪儿来的狂生?练习几天书画,便以为自己冠绝天下?这位李云李茂才,曾得书画大家沈石田栽培,京师中书画可说是算得上号的,哪里有你们放肆的份?” 旁边有人大声喝斥。 沈石田就是沈周,明代著名画家、书法家、文学家、医学家,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乃吴门画派的创始人。 朱浩大声回道:“瞧不起谁呢?我家先生书画可不比沈石田逊色,要不……” 朱浩侧头望向唐寅,眼神中带着些许促狭,好似在说,你这个当世书画国手,何不在这群土包子面前露一手? 唐寅突然想到朱浩离开崇明楼时说的话,心想,这小子莫不是想让我把当年那股桀骜不驯的狂放之气给激发出来,与京师士子相斗,让我重回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嘶…… “老了老了,笔力不行了,先前出言有欠妥当,望诸位见谅。” 唐寅居然一改风格,主动认起错来。 这下连旁边的陆松都看不过眼了。 你唐寅别的可以谦逊,书画或诗词方面,有你认怂的理由?天下间有比你更厉害,名气比你大的人? 唐寅拉着朱浩往一旁走去。 那些正在探讨书画的人也没有出言刁难,文人尤其是落魄文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宽宏大量”,如果对方主动认错,倒不至于引起拳脚之争,这种场合也就斗斗嘴,一方认怂就算完结。 …… …… 到靠窗的茶桌前坐下,蒋荣和孙孺作为朱浩的弟子,只能站着,而唐寅、朱浩和陆松三人则围坐桌前。 茶博士上来倒了茶水。 朱浩见对面还在继续写书法、作画,不由笑着问道:“先生,你这是多年不碰丹青,有些生疏了?” 唐寅摇头:“生疏与否,不是与人争斗的理由,我知你小子笔力不错,要争你自己上,给自己博个名声。我……唉!” 陆松笑着恭维:“看来先生养气功夫又有了长足的进步,无需在世人面前积累书画上的名声。” 言外之意,唐寅的名气很大,不需要在这几个路人面前找存在感,估计这群人也没法给他扬名。 正说着,楼下刚才等人的那位中年书生急忙跑了上来,道:“江南才子来了……” 众人一听,将手头的纸笔丢到一边,一股脑儿下楼迎接。 唐寅也不由走到窗口去看,但见一辆马车停在茶楼前,挽马瘦骨嶙峋,车厢装饰简陋,显得极为寒酸。赶车的伙计,将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从车上扶了下来,那男子精神矍铄,只是一身蓝衫洗得都发白了,看上去有些落魄,身材比之唐寅矮一些,身上文人骨气毕露。 唐寅看到后,差点儿老泪纵横。 人在异乡,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不知他近况如何,乡试……可有通过?” 唐寅有些犹豫。 文徵明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九次乡试不第,嘉靖元年最后一次考乡试落榜后,于次年受时任工部尚书李充嗣举荐,以贡生身份到京师参加吏部考核通过,获得一个“翰林院待诏”的微末小吏官身,从此终于有机会踏上仕途,却也因为实在是职微言轻,没什么存在感,三年后离开京师重新获得自由身。 可以说,江南四大才子中,除了徐祯卿考中进士外,祝允明、文徵明和唐寅三个都是科举场上的难兄难弟。 唐寅是有才而不得考学资格,祝允明则是屡次会试不第,等到儿子都考中进士后才放弃科举,文徵明最倒霉,连举人都没考上。 此时刚下马车的文徵明,却是受到了一众人的推崇,还是跟唐寅一样的问题,文徵明在科举场上失意,但书画方面却是当世公认名家,他能来到京城,绝对算是书画界的一件大事。 但朱浩却觉得,眼下只有这么一众寒酸的书生等着迎接,牌面不足。 还是那个问题,就算你有能耐,可因为没有匹配的功名在身,无法跻身到士子的核心圈子……看看隔壁一个新科北直隶解元,年纪轻轻就被人前呼后拥,你一个名闻天下的江南大才子也不过如此。 不对,是两个江南大才子。 唐寅没主动出门相见,而是等文徵明在众人簇拥下,上到茶楼二楼。文徵明根本不会留意到角落的这一席,一时没把衣着光鲜的唐寅给认出来。 几年不见,唐寅早已是今非昔比,身家至少有千两银子……王府俸禄只是其次,还有朱浩给他的分红,平盗寇时的赏赐,王府上下逢年过节有人给他送礼等等…… 唐寅现在在衣食住行方面根本不缺。 相反,文徵明以前的生活那是锦衣玉食,但随着父辈的影响逐渐消散,开始比拼个人能力的时候,文徵明因际遇不佳,逐渐走上唐寅没遇到朱浩时历史上所走老路,中晚年开始困顿起来。 “文大家,这位是李云,师从沈石田,他的字刚写好……您给看看。” 文徵明一来,就要被人发挥“鉴赏家”的能力,把他推到刚才被唐寅点评过的那幅字面前。 第四百二十五章 人各有志、道各不同 文徵明曾跟随沈周学过一段时间,听过介绍有些诧异。 所谓“师从”,乃是指以某人为师,跟其学习学业、技艺等,通常都会掌握一些老师本领的精髓,文徵明可以自豪地说自己师从沈周,但这个李云……你技艺不精也就罢了,还想往沈周身上硬靠,纯粹是不要脸。 文徵明淡淡一笑,道:“字写得还行,有黄公望之风,笔法较为老练,但起笔转承上,有待提高。” 此话一出,在场人瞬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人问道:“是不是因为李兄笔力和腕力不足所致?” “这……应该是如此吧。” 文徵明没想到这群人中间居然有识货的,也就没有再遮掩。 书法方面,说某个人腕力不足,其实是一种隐晦的说辞,其实是告诉对方,你的字写得不够大气,一味模仿,没有融入自身的感悟,难成大器…… 一群人齐刷刷看向角落里坐着的唐寅。 文徵明很好奇,顺着这群人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唐寅第一面后有些疑惑,情不自禁挪了几步,仔细辨认半晌才惊讶地道:“啊!?” 唐寅站起来,走到文徵明身边,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二人便抱到了一起。 无须太多言语,两人搂住对方的肩膀,不是哭泣,声音更像是一种哀嚎,带着一股老年人“见一面少一面”的凄凉,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等二人心情稍微平复,站定后互相拉着对方的手,望向彼此的眼神中竟带着“情意款款”。 “徵明兄,不知这位是……?” 李云好奇地问道。 文徵明正犹豫该如何回答,唐寅主动道:“在下陆某,与徵仲乃故交,多年未曾相见,今日他乡偶遇,一时情难自禁。” 文徵明,原名文壁,徵明是其表字,但在其四十二岁之后更字“徵仲”,此等事自然只有江南士子中与文徵明关系不错之人才知晓,旁人怎可能了解? 唐寅说话时,虽然口音带着一丝吴侬软语,但京腔还算字正腔圆,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练出来的。 文徵明点头:“正是,我与陆兄乃故交。” 文徵明是唐寅的至交好友,同为江南四大才子,彼此知根知底,唐寅在正德十一年年底回乡省亲时,曾与文徵明会过面,当时文徵明知道唐寅在躲避宁王府追捕,至于唐寅藏身何处则讳莫如深,没有向他言明,但料想唐寅的情况不容乐观,如今见唐寅不愿自报身份,只能帮忙遮掩。 “竟是徵明兄朋友,书画方面应该有点造诣。” 李云仍旧不忿之前唐寅对他的点评。 文徵明见到唐寅,无心跟这群没多少造诣的地头蛇一起探讨书画,急忙躬身行礼:“在下初至京师,尚未安顿妥当,又恰巧碰到多年老友,不如回头再设宴款待诸位。恕文某先行告辞。” 众人不太理解,有人问道:“这才刚到,就算遇到老友也可以一起探讨书画,稍后把酒言欢,为何着急走呢?” 文徵明不好解释唐寅有意隐匿身份,讷讷不言。 朱浩笑着道:“诸位,今天就由我等做东,请大家喝茶,告辞……” 说完让孙孺拿出一百文钱,把当天楼上所有人的茶钱结清,随后一行带着文徵明走出茶楼。 “伯虎……你……你可真想死我了!” 文徵明到外面,终于不用掩饰满腹的激动。 唐寅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落魄文人竟然没一个跟出来,只有寥寥数人在二楼窗前往下边张望。 唐寅摇头笑笑,指向不远处的崇明楼:“不如我们到那里边叙话。” 文徵明略显犹豫,显然以他当下的处境,身家窘迫,不太适合在崇明楼这种高档场所招待唐寅。 朱浩指着孙孺,喝道:“看什么看?你师祖与老友相见,还不赶紧去把位子订好,让他们一叙别情?” “是。” 孙孺一听能花钱,屁颠屁颠去了。 文徵明闻言满脸不解。 唐寅道:“这是朱浩,此番来京师考会试,他在去年的湖广乡试中名列解元。徵仲,尚未问你,你到京师来可也是赶考的?去年乡试你……” 文徵明苦笑着摇了摇头。 “伯虎兄,此事暂且不提,我们坐下喝酒时慢慢聊。” 文徵明虽诧异于一个少年郎能考中解元,具体与唐寅是什么关系没过问,只想着先避开这个话题。 …… …… 到了崇明楼二楼,一行坐下。 唐寅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和盘托出:“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一直在安陆兴王府为幕宾,平时为世子教授学问,此番也是陪同兴王世子……也就是未来的兴王,一起到京师来继承王位。徵仲你可不要将我的底细外泄。” 文徵明道:“绝对守口如瓶。对了,伯虎兄你在兴王府……不知官品几何?” “并无官职在身,只为普通幕宾。”唐寅道。 文徵明叹道:“以你举人之位,在兴王府做个长史也不过分,为何不讨个回来?” 唐寅不知该如何作答。 朱浩心想,你个文徵明,一辈子与举人无缘,就觉得做了举人可以随便当官,却不知王府长史只能由进士出任,而且唐寅际遇特殊,傍着朱厚熜这根大腿,怎可能稀罕当个王府属官把自己手脚缚住? 文徵明见唐寅不作答,不再多问,随即便询问朱浩身份。 朱浩笑道:“我师从唐先生。” 文徵明听到后大为惊讶:“伯……伯虎,这……这位竟然是你弟子?他……他已然是湖广乡试解元?为何……之前未曾听你提及?” 唐寅道:“我与他……相识虽久,提携他的地方却不多,他在王府读书,乃世子身边伴读,所以才称我为师。” “这……唉!” 文徵明自然要感慨命运不公。 我才学这么好,居然一辈子都考不中举人,而这个孩子才十几岁,人家就已经是一省解元,难道是因为湖广和南直隶士子学问上有着巨大的差距? 恨我没出生在湖广? 说话间,孙孺回来了,身后跟着崇明楼几个伙计,每个伙计手上端着各色菜肴。 孙孺走过来躬身行礼:“没什么好招待的,让厨房准备了一些京城特色的菜肴,望几位不要嫌弃。” 文徵明很好奇,这又是哪位? 朱浩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学生,他也是本次湖广乡试举人,与我同来赶考。” “啊!?” 文徵明心情本来就不好,听了朱浩的话,更像是被人在伤口上撒盐。 唐寅忍不住瞪了朱浩一眼。 有你这个妖孽在,已经很伤我这位朋友的面子了,你怎么还能火上浇油呢? 孙孺不明就里,一脸得意:“那是先生教得好,我本来连生员都不是,全靠先生对我一番悉心教导,三年不到,生员和举人相继考上,简直是光宗耀祖。” 文徵明听了直想打人。 唐寅道:“别听他们胡说,其实……朱浩才学是很不错,少年老成,别看他年岁小,但智计卓绝,你或许可以……哦对了,徵仲,你此行京师有何目的?” 唐寅本来想老友向朱浩请教学问,但凡能押中几道题,过乡试不在话下。但话出口,却发现如此或许会伤老友的面子,干脆顾左右而言他。 文徵明不好意思跟唐寅对视,人家徒孙都已考中举人,自己却还是个生员,说出去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而且他很清楚,唐寅没考中进士并不是能力不行,纯粹是当年鬻题案被人针对。 “去年大比落榜后,我便想着,不再苛求科举上有进益,恰好江南国子学纳粮可捐个监生,捐监后便到京师来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混个一官半职……正在打听朝廷动向……” 朱厚照天天喊打喊杀,但兵戈一动就需要银子。 皇帝自身又不能产出银子,身边人就帮忙出谋划策,再加上捐监之事并非正德朝首创,捐个贡生想考会试却不可能,只能到吏部讨个官职…… 朱浩心知,文徵明的人生轨迹已发生重大改变。 历史上文徵明是在嘉靖元年乡试不中后才被举荐到京师选官,但以蝴蝶效应来说,唐寅因朱浩出现改变甚多,文徵明又在朱浩改变唐寅后,与唐寅有过直接接触……受到的影响自然很大。 文徵明该没考中举人还是没考中,却可能从唐寅身上得到一些启发,心态发生变化,准备放弃科举之途。 唐寅叹道:“即便能在吏部谋求一官半职,只怕无法更进一步。” 唐寅的意思是提醒文徵明,你别执着于当官,举人当官前途都有限,而你又只是个生员,就算捐监,那也只是在仕途上给人擦鞋,何不以自己书画的名声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加逍遥自在? 文徵明苦笑:“人各有志。父辈一门三进士,我一向被诩不落家父之风,却连个举人都考不上……不想因此辱没门庭。” 文家可说是江南书香世家,文徵明的父亲,还有两个叔叔,都考中进士。 文徵明在文家的文名最高,科举之路却异常坎坷。 这就形成一种“你才学很好为什么不能当官”的质疑,久而久之文徵明就觉得,我只能当官来平息别人对我的非议。 朱浩道:“文世伯,兴王世子一向很喜欢书画,对于鉴赏书画也有一套,不如回头去见见?” “嗯?”文徵明不解。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好似在问,世子几时对书画有研究的? 朱浩则以凌厉的眼神回击过去,好似在提醒,你想不想帮你朋友? 忘了我跟你说过兴王世子很可能会当皇帝之事?若是你朋友实在科举无望,难道就不能走皇帝近臣这一条道路? 唐寅终于回过味来,点头道:“有机会,是该见见。” 文徵明道:“既如此的话,那就劳烦伯虎兄帮忙引荐,若是……不提也罢……” 显然话中之意,要是能在兴王府讨个一官半职,他也就心满意足了,要不然真无颜回家见江东父老。 7017k 第四百二十六章 现实教育 第二日,唐寅便带着老友文徵明去见了朱四。 双方言谈甚欢,朱四对文徵明一番褒奖,并说明以后打算招揽任用,文徵明听了自然心中欣喜,走的时候还被朱四亲自送出府门,觉得倍儿有面子。 在朱浩看来,这算是各取所需。 朱四现在各处招揽人才,表现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不然他留在京师真的没什么价值,而文徵明就是想讨个官职罢了。 至于别人会不会以朱四招募人才心怀不轨加以攻击……朱浩倒不是很担心,现在不过是王府的教习带个老朋友去见小兴王,探讨一下书画,难道就成了用心不良? 再说了,招揽也招揽进士,再不济也是个举人,招揽个秀才是什么路数? 文徵明就算在文坛名气再大,那也只是诗画有名,难道还看重他的治国之才不成? 唐寅送文徵明离开,估计老友话别,要交谈一会儿才回来。 朱浩跟朱四回到后院,准备给朱四上课。 “朱浩,这个人行吗?我看他好像没什么水平。” 连朱四都看出来了,文徵明更多是诗画方面有能耐,至于与人沟通,甚至写文章方面,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文徵明一直考不上举人是有原因的,说白了这个人过于内向,不擅长把握人的心理,考试时闷头作答,完全不分析主考官出题的意图,每每以自我为中心,所以逢考必垮。 朱浩笑道:“当初宁王曾想招揽他,但他没同意。” “啊?宁王也觉得他有本事吗?那他……为什么当时不同意,现在却要来见我呢?”朱四不解。 之前朱浩分析过,告诉过他文徵明需要什么,所以朱四知道文徵明是个官迷,先前说话时也有意往这个方向引导,在朱四看来,既然文徵明当初有机会在宁王麾下当官,他不去,现在却投到我名下,是何居心? 朱浩笑道:“此人虽然不善于表达,却心如明镜,他很清楚跟着宁王混没有好下场,但若是投奔你,或能让他跻身朝堂……仅从这点看,他的见识还是有的。用人用长,或能助世子成就大业。” 朱四想了想,不由点头。 以往说投奔宁王会落得个凄惨下场,没人相信,但现在宁王谋反之事都发生,这说明文徵明眼光还是准确的。 朱浩笑呵呵道:“唐先生当年上了贼船,不知该怎样下来,见地方面或许还不如此人呢,至少此人从一开始就趋吉避凶,远远躲开兴王府。” “嘿嘿。”朱四跟着笑,“若是唐先生没上贼船的话,也不会被你拉到我们的船上来,是吧?” 朱浩道:“我们这不是船,而是一片大陆,谁能成功登陆,就代表他的未来一片坦途,不过说起来当初遇到唐先生有些凑巧。现在他不也帮你引荐他的旧友,希望以后能帮到你吗?” “嗯。” 提到唐寅,朱四虽然不像他老爹那样敬重,却也有着很大的倚重心理。 虽然朱四也知道,唐寅很多时候都要求助朱浩,但唐寅本身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且很多事,诸如帮忙引介人才这方面,远比朱浩强,因为朱浩真的不认识几个人。 …… …… 会试将在二月初九举行。 各地考生,要提前到礼部呈递学籍,就像是后世提交档案,相当于会试报名。 从礼部礼房出来,孙孺想请朱浩吃饭。 朱浩道:“考期不到一个月,就不能安下心来,好好读书?我给你的题目,你都准备好了吗?” 与先前的乡试一样,朱浩仍旧押题。 连乡试题目都能押中,会试题目朱浩自然也知晓,但他感觉这次会试的考题,会因为蝴蝶效应产生极大的变化,便在于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事已不像历史记载那般推进,比如说正德十一年乡试三道四书文题全中,而到正德十四年乡试就只能三中二。 而会试因涉及面更广,朱浩的晒盐法、玻璃镜、戏曲对大明的影响颇多,这会令历史向更加不确定的方向发展。 连朱厚照的命运都有可能因此而改变,这都是朱浩需要提前规划和面对的。 “先生,您现在成年了,女人事该懂了吧?话说这京师教坊司,乃是天下人仰慕的地方,你我都有举人功名,进出很方便……为何不叫上唐先生他们一起去逛逛?要是你觉得不行,咱俩单独去也行,我绝对不把此事外泄……” 孙孺大概是憋坏了。 朱浩板着脸问道:“想女人了?” “嗯。” 孙孺一张脸异常憋屈,“上京时,家里边不让我带夫人,说是要给我纳妾,却要等回乡后才行。以往说我考个秀才就行,现在估计逼着我考进士……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朱浩撇撇嘴。 孙孺有一点好,就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上限,能考中生员就不错了,举人的功名纯粹是朱浩帮他争取来的,至于进士……要是题押不中的话,就得期冀下辈子投胎的时候脑子好使一点。 “女人先别惦记,若真忍不住的话……自行解决,会试将近,别招惹事端,低调做人。” 朱浩当然不会与孙孺去什么教坊司,民间秦楼楚馆也不会去。 反而要看紧孙孺,万一这小子在风月场所跟人争风吃醋出了事,怕是连到手的举人功名都能丢了。 这年头对于士子的清议很看重,孙孺酒品不咋地,出门就喜欢与人较真儿,这种人相识的可以把他当成笑料,一笑置之,不熟悉的绝对会一通老拳招呼上。 “早知道的话,我就带俩丫鬟来,或者半路上买俩丫鬟。”孙孺垂头丧气。 正说着话,路边有大队人马涌来。 二人停下脚步,等队伍过去后,旁边摆摊的小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管来了,但问题是人已经过去…… “这位仁兄,出啥事了?” 朱浩问旁边一名摊贩。 那人道:“读书人没个眼力劲儿,这都要开打了,还不赶紧躲开?被人攮一刀,可没人赔你银子。” 孙孺很好奇:“这是要打架吗?当街开干?县衙和顺天府不管吗?” 朱浩已经会意。 “走了走了,别在这边看热闹,躲远点。” 朱浩拉孙孺急忙离去。 孙孺频频回头,问道:“先生,到底啥事?” “回去再说吧,这京师不是太平地方,说是天子脚下,但现在皇帝不在京,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 朱浩笑呵呵强拽人走远。 …… …… 朱浩回去后,便带孙孺去见唐寅。 果然这边消息已传开,说是京城内发生大规模械斗。 唐寅在听陆松讲述,听完好奇地问道:“谁人如此放肆?” 朱浩本来没打算掺和,闻言道:“还能是谁?必定是寿宁侯和建昌侯一方,另外一边……估计也是勋贵吧。” 陆松点头:“据说是庆云侯。” 原来是周家和张家两家勋贵开战…… 因为本朝朱厚照的夏皇后没什么存在感,使得外戚夏家没什么存在感,纪太后又死得早,纪家没什么人,论当朝勋贵,也就外戚周家和张家蹦跶得欢,而且隔着几十年,从父辈到子辈不间断殴斗。 “原来是老恩怨。” 朱浩会意。 唐寅好奇地望过来:“你怎什么都知道?学问和人情世故可以理解为你心思缜密,那京师内权贵情况,你从何而知?” 朱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意思是我耳聪目明,能听能看。 旁边的孙孺道:“师祖,徒孙我跟先生去礼部礼房,出来就见到大批人准备械斗,摊贩都忙着收拾挑子走人,还好先生催着走,不然可能真卷进去。” 后院,蒋轮在蒋荣陪同下匆忙而来,上了阁楼便急道:“听说京城又打架了,这次是寿宁侯跟庆云侯的家人。” 唐寅道:“刚听说了,顺天府和都督府那边可有过问?” 蒋轮一脸回避之色:“两家都是当朝勋贵,谁敢管?今上也不在京师,这事估计也就太后能过问……但太后一定不会站在周家那边……” 朱浩笑道:“太后若得知此事,估计会搅浑水吧。” 虽然周太后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但周家在朝中的势力仍旧不小,也是因为当初孝宗对这个奶奶非常孝顺,加上文官推崇这种孝道,连张太后都不好意思把周家人怎么样。 更主要的是……张太后也怕朝中人攻击他两个弟弟,所以遇到这种事从来都是搅浑水,尽快息事宁人。 正是因为朝廷态度向来如此,才使得张家和周家一直无所顾忌,把京城当自家后花园,想打就打,这也是正德朝乱象之一。 “那朱浩,这跟我们……有何关系?”唐寅问道。 朱浩摇头:“这跟我们无关,不过可以借此给世子上上课,让他知道京师是怎样一个状况,就当是以一个实际例证告诉他大明朝堂已经乱到何等地步……” 蒋轮很惊讶:“朱先生打算拿京城勋贵械斗之事,去教育世子?” 朱浩打量蒋轮一眼。 心想,其实是给你上课才是真的,因为这也是以后你要干的事。 周家没落,难以跟张家抗衡,但你蒋家眼看就要崛起,以后跟张家抡起棍子、刀子招呼的任务,多半要落在你身上。 任重道远啊。 7017k 第四百二十七章 王法 朱浩用周家跟张家的械斗,给朱四上了一堂生动的外戚课。 总的来说,就是不能因为外戚是皇帝的亲戚,便放任自流,外戚犯法同样要用严厉的手段制裁,以法度来稳定大明的江山社稷……这其实就是当初朱祐杬对朱四寄予的厚望。 最早隋公言在王府当教习,崇尚的就是法家,而后朱祐杬又让唐寅对朱四讲过专门的法制课。 这使得朱四很小就知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道理,朱浩说的话他完全赞同。 “那朱浩,如果以后我真有机会当上皇帝,是不是说……我就要如此来限制外戚?”朱四问了一句。 朱浩笑了笑。 讲了半天,你总算悟了,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些,就因为这是你以后将要面对的课题。 “无论谁当皇帝,都一样。”朱浩强调。 朱四笑嘻嘻道:“那如果是你……算了,不说你,就说如果是唐先生以后犯了过错,也要惩罚吗?这样会不会太苛刻了一些?” 朱浩严肃道:“宽容的法度会带来秩序的崩坏,无论是谁,哪怕是提出这一切的我,犯罪就要惩罚,若是总想着因为以前有功劳,想要功过相抵,或是因其亲近而不加以惩戒,那就会出现皇帝身边一群佞臣,为非作歹却无人追责的状况。 “我进王府时,袁长史曾出过这方面的考题,当时我给出的意见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说是我们,就连你自己,也不能滥杀无辜,你想想现在的皇帝,到了江南后派人到民户劫掠女子和钱财,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这到底是大明的天下,是他自己治下的百姓,而他却枉顾王法,引来万民唾弃,这样的大明难道能长治久安?” 朱浩的言辞很激烈。 朱四却听出一些味道,反而很爱听。 他最喜欢听朱浩抨击当今皇帝的言论,这说明朱浩没有给当今皇帝当忠臣的想法,让朱四觉得朱浩跟他一条心。 “我明白了,无论是谁,包括我自己,犯了罪都要受过。”朱四道。 朱浩这才点头:“你明白就好,但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需要莫大的毅力和勇气。君子近于亲而远于义,不想做不义的君子,就一定要恪守规矩,不能开先河,一旦打开个缺口,再想合上就难上加难。这一点你要切记。” 朱四小脑袋瓜点个不停。 具体能否深刻领会另当别说,但至少字面意思他听懂了,而且并不觉得朱浩的意见有何冒犯。 …… …… 周家跟张家之间的殴斗,在京师引发轩然大波。 但如朱浩所料,这种事皇帝不管,太后不问,最后的结果就是大事化小。 这天朱浩去找唐寅时,蒋轮正好跟唐寅提及此事,说了一些民间鲜有传闻的内情。 “……顺天府的人报上去,双方死了六七人,伤了几十人,乃是为了京师某地段商铺的归属……庆云侯从外面低价盘了几个商铺,寿宁侯眼气也去商谈……一个东家被两边刁难,亏了本钱不说,还被人拉出去打……这京师的营生不好做啊。” 唐寅听了直皱眉。 做生意本是明码实价,你情我愿,但因为京师有这么一群权贵存在,规矩也就成为了摆设。 你的铺子地脚好,生意佳,我看到就要抢过来,也不是白要你的,本来价值一千两,我给你开二百两……你不卖给我就把你弄进官府大牢折磨,先是周家抢,张家听说周家占了大便宜,便想来个后来者居上…… 最后铺子的主人被折磨得不轻,亏掉铺子不说,差点儿连性命都丢了,而张家和周家为了谁能最终抢到铺子,还干了一架,闹出人命案来。 蒋轮道:“这群人真不把大明法度当回事,就这样锦衣卫还不让民间的人议论,一旦听闻就抓入大牢,但背地里谁不戳这两家人的脊梁骨?大明要完喽!” 朱浩侧目看过去。 真是事不到自己头上,就可以说风凉话是吧? 好像你蒋轮历史上是什么正人君子一般,那是因为当下你还没有获得周家和张家的权力,才会这么说,等你拥有了,估计你比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朱浩板着脸道:“他们可以无所忌惮,是因为没人惩治,如此他们才会变本加厉,但若从一开始就受到严厉惩戒,看谁敢再犯?这便是缺乏监督导致的结果。” 唐寅问道:“朱浩,你怎突然提到法度问题?” 蒋轮笑嘻嘻道:“他们都是皇亲国戚,今上不管,谁敢管?” 朱浩摇头叹息:“如果权力的获取乃自上而下,自会出现这种状况,但若是权力自下而上,那即便是身居高位的,做事也要有所收敛,不敢明目张胆乱来。” “朱浩,你在说什么?” 唐寅继续皱眉。 朱浩耸耸肩:“假设民间舆论会让庆云侯和寿宁侯失去爵位,你猜他们是否敢这般乱来?没人在意百姓的意见,结果就是变本加厉,要是让百姓获得这种权力,就要……算了,时代不同,说了白搭。” 唐寅苦笑:“你总算知道说了白说,还费那么多心干嘛?都不知你脑子里整天想什么。” 蒋轮笑呵呵道:“不提这糟心事了,最近我们少出去,锦衣卫到处抓人,不单是为张家和周家殴斗之事,听说还要捉拿跟宁王交通的乱党。听闻京师和地方的官员人人自危,很多人在京师活动,唐先生曾在宁王府谋事,可别被他们误会了。” 宁王谋反被抓,皇帝现在正“南征”,江彬想借机打压那些不听话的官员,还想捞钱,自然想在这方面大做文章。 以往宁王送到京师的礼不少,朝中收过宁王礼物的官员比比皆是,江彬自己收得就不少,现在他却摇身一变,利用所掌控的东厂和锦衣卫系统,要查“交通宁王”之人。 自己查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跟江彬走得近的官员也不怕被查,但政敌就要小心了,一不小心帽子就给你扣在头上。 唐寅点头:“这几日我除了给世子上课外,很少出门……其实就算我出现在京师,也都被人遗忘,谁记得我这个散人?” 唐寅很郁闷。 自己在京城没有什么存在感,刚开始别人好奇之下,投拜帖还会赐见,但久了就没人搭理,生怕受他牵连惹来麻烦。 蒋轮道:“别人不在意,我在意,兴王府都把唐先生当自己人,今天咱就好好喝一顿,我做东……也不出门,我刚雇了两个厨子,手艺不错,精通北方菜系,就算尝个新鲜也是极好的……” “哦?如此甚好!” 两个酒鬼,听说有美酒佳肴,顾得上什么权谋斗争,只想着好好搓一顿,来个不醉不归。 …… …… 朱浩这几天也是少有出门。 毕竟考期临近,他需要备考,倒是给朱四上课的事没耽误,就算给朱四上课也都只是讲一两个时辰,有时候干脆让朱四自己去看看史书,以史为鉴,了解一些历史典故,从中汲取营养。 遇到朱四不理解的地方,朱浩才会从旁讲解,偶尔还会出几道题目,让朱四发表感想。 正月十五,京城花灯会,朱浩没有参加。 当天唐寅和蒋轮等人一起出去游玩,朱浩早早便休息,第二天一早得到一封“拜帖”,乃是朱万宏托人送来。 “真是阴魂不散。” 朱浩看完信,本不打算去,但又知道朱万宏定是有事相商。 京师这地方,自己单独去显然不合适,便叫上陆松,又多带了人手,这才前往约定的地方。 乃是一处食肆。 辰时刚过不久,距离中午饭点尚有一段时间,食肆里很是冷清,朱万宏穿着厚厚的冬装,兜着手坐在窗口,不知道的以为他有毛病,居然大冬天吹冷风。 朱浩上来后,朱万宏让伙计上了热茶,等茶杯到手上后,竟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朱浩问道:“大伯竟如此窘迫?” “不窘迫,日子过得挺好,俸禄照发,这里可比安陆自在多了,吃得好,睡得好……”朱万宏说着,突然瞪大眼望向朱浩,“我说大侄子,你在安陆土生土长,到了北方可还适应冬天的严寒?” 朱浩道:“多穿几件衣服,多吃点彪子肉,抵御严寒没问题。大伯有事直说。” “嘿嘿。” 朱万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给朱浩倒茶,一边说道,“你到京师后,大伯没好好过问你的状况,心中有愧啊,你现在都是举人了,眼看马上就要考取进士……不一定非这次上榜,以后考上,那也是前途无量……” 朱浩听这说话的风格,跟袁宗皋一模一样。 朱浩皱眉问道:“所以大伯只是想问问我的近况?没别的事?” 朱万宏继续带着老狐狸般的笑容,道:“贤侄,如今兴王世子人就在京城,这……就算不是你的意思,大概也跟你的预期相符吧?我知你从未提过这件事,但你是否该告诉我这个糊涂人,你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莫非是为了跟世子同处京师,好培养感情? “大伯冒昧问一句,你几时动手,来个更进一步……就算你没有远大的计划,比如助世子登上皇位,至少也该做点什么,让大伯心安吧?” 7017k 第四百二十八章 化友为敌 朱万宏笑容讳莫如深,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那感觉就像是黄昏落日行将就木之人,厚着脸皮跟人问询如何求长生。 朱浩道:“大伯,我听你话语中的意思,似有不臣之心呐!” “没有没有,贤侄你可不要误会。” 朱万宏急忙解释,“我这人其他优点没有,就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忠心也是做锦衣卫的先决条件。” 话中的潜在意思是,我效忠的是朝廷,不是某个皇帝,我只是忠于我的职业。 朱浩知道朱万宏的意思,这是在试探兴王府下一步动向,在一个锦衣卫密探看来,能让兴王世子登基的条件是什么? 当然是朱厚照死掉! 可堂堂皇帝如何才会死? 正常死亡的几率微乎其微,毕竟如今的正德天子蹦跶得很欢实,身体康健,甚至可以上战场与鞑靼骑兵对垒。 那就只有刺杀一条路可走。 所以朱万宏才会找朱浩说什么“几时动手”。 这不摆明想知道兴王府有没有暗杀皇帝的计划? 不过真打探到消息,朱万宏站在哪边可就说不准了。 朱浩摇头叹息:“世子现在被困京师,哪儿都去不了,我很少见到他,现在自个儿就想好好考进士……考上进士,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说更进一步……还有长远打算,实在是没有啊,大伯。” 装糊涂嘛。 谁不会似的。 朱万宏眯眼:“贤侄,就算你考中举人,还是一省解元,但考进士这种事,要靠日积月累,不是大伯看轻你,你别老想着一步登天,其实守在兴王世子身边,或许不用考进士就能飞黄腾达……” 朱家上下脑子最清醒的,绝对是朱万宏。 但朱万宏的心思却不是辅佐朱四当皇帝,嘴上这么说,但朱万宏能不知道朱四当上皇帝后会对朱家下手? 就算有朱浩斡旋,朱家不至于抄家灭族,但以后想在大明权力层混,基本没可能,能保个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结果。 如此一来,朱万宏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 借所谓的保朱四上位为由,获得朱浩乃至兴王府的信任,然后玩个阴的,立个“泼天大功”,一次性帮朝廷根治兴王府的问题,再借助投靠江彬或者皇帝身边别的权贵,让朱家更进一步。 朱浩心想,要说玩大计划,我这个大伯才是行家里手。 “哎呀,大伯,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是好好守着名下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考上举人对我来说也就满足了,大不了选官,到某地做一任县令,造福一方,但做人总要保持希望,或许我考一次就中进士了呢?到时为当今陛下,为天下人做一点事,岂不美哉……” 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大装特装。 朱万宏本来满怀期待,指望从侄儿身上挖个大料,随着交谈的深入,他发现在朱浩这里根本占不到便宜。 虽然朱浩年岁小,但想从侄儿口中探听到一些风声,实在艰难。 “不过大伯,我听说宁王府余孽,近来可能会对陛下动手,这可是件大事,却不知道真伪……要说陛下身边保护重重,贼人应该很难得手吧?”朱浩突然卖出个破绽。 朱万宏急道:“没事,有我呢……” 话说出口,忽然意识到失言了。 朱浩不解:“大伯说什么?你要帮宁王府余孽行刺陛下?”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说有我在,不会让奸人得逞。朱浩,你是说……有贼人想图谋不轨?” 朱万宏眼神中重新有了期待。 言外之意,我要的是兴王府的动向,所谓的宁王府余孽行刺……你当是我傻逼,会相信这种不靠谱的鬼话? 朱浩摊摊手:“我打听到的就是这消息,民间都在议论,大伯作为锦衣卫,消息应该比我灵通才是。” 朱万宏脸上的笑容僵住。 民间议论…… 这获取消息的渠道真是新奇,你怎不说是宁王府余孽告诉你的?还能有比这更扯淡的事情吗? “大伯会帮你调查……既如此,那你就回去吧……大伯就不请你吃饭了,手头拮据,也没什么办法……” …… …… 朱浩跟朱万宏作别,出来之后故意不回头。 先让身后跟踪的人放松警惕,走到半途他突然蹲下身体,好像在捡东西,斜睨几眼,瞄到两人顿住脚步往一旁闪去。 呵呵。 朱浩心想。 当我不清楚你这只老狐狸的诡计? 你现在只知道我的公开住所,也就是客栈,想知道我的私邸,弄清楚我平时跟什么人联系,与你会过面后,下意识觉得我会马上去找人商议…… 鬼心眼儿可真多! 朱浩从这点就判断出,朱万宏对自身肩负的监视兴王府的职责并没有放松,这次锦衣卫洗牌后,老早便投奔江彬的朱万宏或许地位反而有所提升,这会让他手上的实际权力大一些。 那眼下朱万宏就不再是亦敌亦友的关系,纯粹就是敌人了。 朱浩知道背后有人跟踪,脸上神色波澜不惊,走到街口转角时故意往后看了看,显得警惕的样子,随后一路小跑穿过条小巷,到了东直门附近一条窄巷,一头钻进家布行。 过了许久,朱浩才从里面出来。 走不远,又进了一家米铺…… 来回进出几家店铺,最后在一家棋院后门出来,径直回了客栈,然后就在客栈的房间里闭门读书,当天没再出门。 …… …… 直到第二天,朱浩才趁着没人监视,离开客栈。 临走时特地把房钱结了,回到自己租住的院子,又安排于三暗地里重新租一个小院。 朱浩的应对策略很简单。 既然知道老狐狸朱万宏没安好心,那就要来个狡兔三窟,让你朱万宏想找都找不到人…… 至少等我会试结束后,再现身跟你周旋。 过了两天,朱浩见到唐寅,询问近况。 “有人跟踪?不至于吧?最近我这边都好好的,每日去见世子,或是孟载,未与安陆来客有过任何接触,没见过朝官,也未会老友……你担心什么?” 唐寅的日子实在太过稀松平常。 做的事普通,也就没什么怕朱万宏查的。 朱浩道:“最近我大伯,立功心切,从世子身上下手不容易,只能从世子身边人,也就是我们身上下手……暂且不知他的计划是什么。” 唐寅笑道:“他不过是见你一面,会不会只是想扰乱你的计划,让你整日提心吊胆?” “嗯。” 朱浩点头,“也有这种可能,但让我们纠结对他有好处吗?他那边明显有了小动作,我们做一些防备,难道不是正常的反应?” “这……” 唐寅性格洒脱,不是那种行事目的性非常强之人,朱万宏却是。 所以朱浩才猜测,朱万宏应该有大计划,不一定想给皇帝或是皇室立功,也有可能想做出点成绩给江彬看看,证明他有能力上位。 杀朱四? 对朱万宏来说太过冒险。 怂恿朱四行刺皇帝,让兴王府身败名裂甚至倾覆,的确是个好主意……但也可以帮江彬剪除朱四身边羽翼,把危险消弭于无形,都有可能。 但最关键的,还是要想想,江彬需要什么…… 江彬需要名利,毋庸置疑。 但朱万宏能给吗? 朱万宏对自己什么地位没直观了解?会做那春秋大梦? 江彬需要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或者说预留一条退路,哪怕皇帝真的突然说没就没了,仍旧能保证他的利益不受损。 兴王府显然不是江彬期冀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兴王府本身作为第一顺位,也不需要跟江彬走得近来获取政治资源,那江彬只能从下一层级的继承人,比如说兴王朱祐杬两位弟弟,益王府或者是衡王府中寻觅人选。 这些人本身继位顺位比较低,需要朝中强援相助,才有机会在皇帝驾崩后上位。 正因有需求,才容易被江彬掌控和利用。 但光有人选还不够,需要朱四“行止不端”,进而名誉扫地,如此提到皇帝顺位时,别人都会想“兴王府那位德不配位,不能克继大统”。 找皇室旁支的顺位继承人,显然不是朱万宏的任务,他盯着兴王府,任务有且只有一个——让朱四身败名裂。 最好让朱四跟张家两兄弟一样出去挑事打架,或流连秦楼楚馆,或口出狂言说自己能当皇帝……还有更直接的,比如说栽赃嫁祸,一个被杀的人正好撞到朱四怀里让其成为凶手,或是让其与外夷勾连,找到什么实质性证据…… 只要能败坏朱四名声,都是朱万宏需要的。 方式多归多,但下手却不容易,还是要从朱四身边人着手,恰好朱万宏跟朱浩是伯侄,之前还有过合作,朱万宏理所当然觉得能把这层关系利用上。 “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唐寅见朱浩半晌不说话,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说明朱浩又在动心机。 朱浩眯眼笑道:“我在想,今年会试会不会出一道旷世奇题,所有人都答不上来,只有我一人能回答出来,然后别人都认为我跟主考官过从甚密,提前获取考题呢?” 唐寅:“……” “唐先生,做人不用那么严肃,我只是提醒你,要小心我大伯,不要想我有什么居心,我所有居心都是为你和兴王府好,我可是实在人。” 7017k 第四百二十九章 挺身而出小老头 正月底。 京师中会试的氛围更加浓烈。 读书人本就是大明的中流砥柱,加上正德朝皇帝对文臣的打压并不厉害,文臣在强势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带领下,逐渐掌控大明政坛,这也使得文人地位进一步提高。 自宣德以来,文官当政的局面一步步得到加强,至土木堡之变后更甚。读书人地位有了,就会有更多人对科举趋之若鹜。 正月二十八这天,朱浩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公孙衣。 公孙衣属于那种宁可在家多住两天,也坚决不早些到京师投店花冤枉钱的类型,不过以安陆到京师的距离,才提前不到十天左右抵达,朱浩觉得公孙衣的心可真大。 “唉!别提了,到开封时发现马车坏了,想租船改走大运河,发现河南、河北各处都上冻,船开不了,只能跟人搭伙坐车北上……朱浩啊,你北上之,我甚是挂念。” 公孙衣言辞中满是感慨。 朱浩心想,你现在家业可不小,据我所知,这几年带地投献的农户不在少数,结果到京城赶考,连个仆人都不带,独身上路也不怕被人惦记,更可甚者连马车你都不买好的,最后落得个与人搭伙坐车到京师的局面。 天下读书人都这般节俭……估计大明朝官都该衣服上打补丁了。 朱浩笑道:“公孙先生路上经历如此多的波折,到京师后不会影响考试心情吧?” “这个……” 公孙衣凑过来小声道,“我与母亲以及舍内商议过了,这次会试不做他想,与其再将时光蹉跎于考进士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上,不如早些参加吏部选官,或可及早牧守一方,从此后不必受人白眼,吃饭用度方面……也能自在许多。” 朱浩听了很无语。 年纪轻轻就要放弃考进士的理想,堂而皇之接受选官?还借口“吃饭用度”更随意? 你家现在缺钱缺到这个份儿上,由于担心吃不上饭,非要接受朝廷放官才有安全感? 朱浩摇头叹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若是考中进士再放官……” “别提了。” 公孙衣叹道,“我岂能不知考中进士后再放官何等荣光?但奈何才学不行,话说当初要不是你给我押题,我连举人都考不上……有点自知之明也挺好,总是做那春秋大梦,不如实实在在过日子。” 脚踏实地…… 听着在理,关键是你公孙衣是这种人吗? 不过朱浩似也理解公孙衣还有孙孺的想法,他们都是靠自己押题才考中举人,以他们本身的能力或许压根儿就不敢想象年纪轻轻便考中举人,当获得不符合自己才学的地位时,他们就会自我怀疑,最后觉得……脚踏实地才是正途。 朱浩既帮了他们,也是害了他们,让他们的自信心进一步遭受打击。 朱浩道:“就算考不上,也先等过个两年再放官。” “嗯?” 公孙衣不解,“这是为何?” 朱浩板起脸来,喝问:“听不听我的?” 公孙衣很尴尬,现在被自己曾经的学生出言威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识相地点头:“只要时间别拖太久,你说了算。” 朱浩脸色这才稍微缓和,算是放过公孙衣。 难道要告诉对方,这两年你学生朱四有可能当皇帝,等他登基后你再去当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很多事需要避讳,虽然朱浩也知道公孙衣考中进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许真的就让他撞上了呢? …… …… 公孙衣见过朱浩后才去拜见唐寅。 唐寅跟公孙衣的关系不是师生,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朋友,唐寅更像是公孙衣的“前辈”,二人叙旧时朱浩就没去凑热闹了。 当天他要跟孙孺出去买书,顺带看看京师一些大儒开坛讲学,观察一下京师现在流行什么学术。 以朱浩的认知,就算如今是心学发展的高峰期,但或许是因为王守仁还在朝为官,没到各地讲学,再加上心学流派的形成主要在闽、赣、粤等地,使得北方对于心学的研究氛围并不浓烈。 “先生,我们在这儿听他们讲的那些东西,对接下来会试有用吗?” 孙孺听了几场,脑子里一片迷糊。 孙孺自诩学问很高,但他明显听不懂别人讲的内容,就跟听天书一般,因为这些大儒并不是讲经义,对科举一点价值都没有。 朱浩道:“知敌人所长,才好补自身所短,即便你听不明白,也用心去听,回去后写份感言给我。” “……” 孙孺顿时感觉自己话多惹恼了先生。 听都听不懂,谈何写感言? 感言这东西,以往他完全不明白,但跟随朱浩时间久了,朱浩没事就让他写点感言,其实就是心得体会,孙孺感觉朱浩是借此折磨他。 “可惜没法接近京师儒学界的核心层,不然真得好好留意他们在钻研些什么……历史上大明文坛即将要迎来一个青词至上的年代,已处在漩涡附近的士子估计都还没这种意识,心学难道真要等王守仁从朝中退下后到各地讲学才能迅速发展开来?” 朱浩心中满是迷惑。 南方儒学学术研究氛围强许多,而北方士子更加务实,朱浩旁听过南北方士子的文会就能清楚感觉到其中区别。 北方士子更多是探讨经义,而南方则多探讨理学、心学,朱浩本想在科举前为自己找到一个学术的切入点,可惜未能如愿。 身为读书人,若将来有机会位列朝班,必须得加入这群人,如果学问上没有任何倾向,那将意味着你跟任何一个圈子都格格不入,没人会欢迎野路子出身的读书人。 这也是为何来京城赶考的士子放着科举不去理会,没事就喜欢坐而论道,因为他们需要用这种方式让别人了解他们,不单纯是为将来跻身朝班,就算考不中进士,也能在文坛混个名声。 …… …… 进入二月。 京师天气暖和许多,走出去后不用里三层外三成裹得那么严实,但气温还是比南方冷太多。 孙孺感染了风寒,不算严重,却有了理由不用跟着朱浩出门。 朱浩出去时改而带上公孙衣和蒋荣,然后时刻留意是否有锦衣卫的人跟着,朱四那边暂时顾不上,需要等会试结束再说。 这对朱浩而言,将是人生迎来的最大挑战。 院试之前的三场考试,朱浩完全是靠真本事,当时对手并不强。 乡试靠押题,而会试则因蝴蝶效应影响,押中题的可能性不高,且对手都是四海内浸淫学问多年的老学究,想从中脱颖而出,对于一个不是以四书五经起家的后世学者来说,除了靠这一世的积累,就要凭借两世为人的经验。 二月初二。 朱浩一如既往带着公孙衣、蒋荣出门参加文会,却见很多人往顺天府衙跑。 “看样子有热闹可瞧。” 蒋荣瞪大眼,兴趣浓烈。 他这样的军户出身的子弟,最喜欢凑热闹。 公孙衣则满脑子小农思想,对于人多的地方有些避讳,很少凑热闹。 朱浩一招手:“过去看看。” 一行几人到了顺天府衙外,就见一些士子模样的人,正举着白纸黑字在顺天府衙外抗议,有点游行示威的意思,人不多,也就十来人,形不成规模效应,很快就被衙门里冲出来的一群官差给驱离。 “外戚为非作歹,若是朝廷不加惩治,天理难容……” 一名士子看样子非常倔强,高举右手再次冲击府衙,很快就被官差痛打一番,但就算棍棒招呼在身,也口号声不绝于耳。 最后官差一哄而上,两人拎一个,丢到离府衙大门足有半里地的地方,又往身上招呼几棍子,看到这些个士子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后,官差才重新回到衙门口,恶狠狠盯着围观人群,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百姓们看了不敢吱声,畏首畏尾,最后见没热闹瞧,一哄而上,留下满地呻吟的读书人。 公孙衣拉了朱浩一把:“这事情牵连甚大,咱可管不起,走吧……” 朱浩却径直往先前冲在最前面那个士子走去。 …… …… 这十几名士子,一看就没有沾染过官场习气,文人风骨毕露。 带头者四十多岁,跟唐寅年龄相当,带着青帽,旁边的士子互相搀扶着起来,却没人管他。 最后只剩下此人躺在地上,尽管满头满脸都是伤,却不哼哼,也没见有家眷什么的过来把人带走。 “阁下,没事吧?” 朱浩近前问道。 此人抬起头瞧了朱浩一眼,眼睛虽小却滴溜圆,眉毛几乎看不到,人很丑,就像是个小老头。 不过为人很倔,用沙哑嗓子回了句:“没事。” 朱浩招呼:“看什么看,快帮忙把人扶起来。” 别说公孙衣,就连蒋荣和跟来的于三等人都不想理会这种事,但朱浩有命,他们只能上前帮忙搀扶。 小老头站定后,用赞许的眼神望了朱浩一眼,“小小年纪,就有侠义精神,看你也是读书人,将来定考取生员,为文人表率。” 公孙衣不屑道:“阁下,我这位朋友乃是举人,去年湖广乡试解元,不用考什么生员了。” “啊?”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一点,瞪着朱浩的一对小眼睛更圆了。 7017k 第四百三十章 奇人遇奇人 公孙衣说话生分,丝毫不留情面,朱浩则相对和善许多,让蒋荣扶着小老头往一旁的弄巷走,避免顺天府的衙差再过来找麻烦。 因为刚挨过打,小老头走路不方便,一瘸一拐,口中并没有发出抱怨,一看就很有修养。 朱浩边走边问:“阁下想必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小老头目光远及,望着路上自觉避开的行人,语气略显感慨:“蹉跎半生,指望此番进京考个进士,若再不中,便回去开坛讲学,从此不问世事。” 朱浩好奇问道:“听阁下口音,好像来自江南?” “正是。” 小老头望向朱浩,“你是湖广解元,哪里的?” 朱浩道:“安陆。” 小老头吸了口冷气,道:“安陆?那可是大明兴王府所在,藏龙卧虎之地啊。” 蒋荣和公孙衣对视一眼,这小老头一介举人,却对兴王府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言语间对于兴王府出真龙似抱有期待。 朱浩谨慎地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张,号罗峰,萍水相逢,以后有机会再与你共话……哎呀呀……”或许是因为蒋荣扶得不够稳,小老头一个踉跄,扯到了伤口,终于疼得叫唤起来。 不是蒋荣不客气,而是因为这小老头明显见外,不说姓名也不说表字,只说自己的号,等于是不想与几人深交,所以暗中阴了一把。 朱浩摇头苦笑,随即问了一句:“阁下是张秉用?” 小老头脚步顿时停住,回头望了过来:“你听说过我?” 朱浩心想,我不但听说过你,还知道你要有大喜事发生,若是旁人我还不想多问呢,可是你……将来的造诣全跟我身后那熊孩子朱四有关。 此人正是大明未来的首辅,也是官场奇葩,升官如坐火箭的张璁。 历史名人。 他是未来大礼议事件的关键性人物,正德十六年进士,以观政进士身份在正德十六年七月初一,朱四四月二十一登基后不过两个月出头,就率先提出帮朱四定大礼维持兴王父子关系,提出“继统不继嗣”理论之人。 “听说过。” 朱浩笑道,“听闻阁下在江南一带讲学,很有名气,可惜一直无缘旁听。” “啊?” 张璁颇感意外。 我不过是在家乡开了个讲坛,平时宣扬一下我的才学,顺带混口饭吃,难道说连湖广地方上的人都知道我的才名? 还是说这小子只是恭维我? 公孙衣好奇问道:“不知阁下研修哪门哪派的学问?” 似乎公孙衣不太服气这个老学究,毕竟任何一个时代,年轻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老年人顽固不化,再加上会考参与者的鄙视链中,年老还在考进士的举人处于鄙视链底端,谁不趁年轻及早考中进士?年迈体衰还来赶考,通常被人认为没什么才学,死要面子活受罪,一辈子活在科举阴影中,害人害己。 公孙衣年不到二十五,都已经做好放弃科举,等候吏部放官的打算。 张璁正好奇为何此二人态度截然不同时,朱浩笑道:“阁下,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细谈如何?正好一起探讨下此番会试,同为考生……哦对了,这位也是丙子年湖广举人,同出身安陆,且在兴王府中为教习多年……” “啊?” 张璁本来对公孙衣有些芥蒂,毕竟对方出言不逊,最初不想与这几人深交也是因此,闻言不由用刮目相看的目光望向公孙衣。 这下公孙衣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不知张老可否给个机会,一起坐下来喝杯茶?”朱浩笑着问道。 张璁这次语气亲和许多,轻叹道:“同为举子,年龄不论老少,地位不分尊卑,能与两位一起喝杯茶,乃鄙人荣幸。请!” …… …… 朱浩没想到,溜大街还能遇到张璁。 到了茶寮,坐下来后,茶博士将茶水奉上,朱浩问及张璁有关顺天府衙前发生的事情。 “庆云侯和寿宁侯两家,公然在京师街头械斗,死伤人命不说,还伤及无辜,听闻京师商贾店铺、田宅俱被人抢夺,如此公然蔑视我大明王法,但凡心头有一腔热血,断不会袖手旁观。” 张璁说及此事,义愤填膺。 朱浩心想,这世上袖手旁观的人多了去了,朝中顶级文官对此都还没什么表示呢,御史言官全都装聋作哑,你一个举人能给天下人做主? “当今这情况,想出这一口气很难啊。”朱浩叹道。 张璁望着朱浩:“我看小兄弟也是性情中人,换作一般人莫说伸手相扶,恐怕早就躲得远远的,你既来自安陆,与这位……公孙先生……不知是何……” 说到后来,吞吞吐吐,言辞不清。 朱浩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笑道:“顺天府衙那帮差人真是胆大包天,连举人都敢打。是这样……我童年开蒙后,一直在王府读书,常伴世子左右。” 听到这里,张璁忽而站起身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朱浩,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跟兴府世子……” 朱浩道:“坐下来叙话吧,我听闻过你的名声,才觉得可以深交,否则对外人绝不会坦诚相告。这位是我的弟子,名叫蒋荣,他乃兴王妃之弟蒋孟载的公子。” “哎哟,吼吼……” 张璁的意外一个接着一个。 原来旁边这个其貌不扬的青年,刚才扶着自己走路的,居然是兴王妃内侄?这关系一听就很铁的样子。 朱浩问道:“不知张老你对兴王世子入京师继承王位之事,有何见地?” 张璁重新坐下,眼神带着些许回避,摆摆手:“不好讲,也不能讲,为人臣子,当以家国体统为重。见谅见谅。” 之前朱浩一直觉得,张璁应该属于那种政治投机者,毕竟历史上他一个观政进士的身份,哪里有资格议论新皇的体统问题?但他就是敢做敢为,以此作为自己仕途的敲门砖。 但朱浩见识过真正的张璁后,却觉得此人还算诚恳踏实,谨慎中带着股通常年轻人才拥有的愤青气质,热血飞扬,却在得知几人身份后又做出回避的姿态,说明其并不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之人。 …… …… 此后的话题,朱浩和张璁都没有往兴王府这个方向引导,很快便说到在座三人最关心的话题,也就是即将到来的礼部会试。 张璁叹道:“到现在都不知是何人主考,就算礼部突然放出风声来说要将会试延后,也不觉得有多稀奇。” 朱浩笑道:“据说是礼部右侍郎石珤和詹事府少詹事李廷相,两位翰林学士来做主考官。” “嗯!?” 张璁不解地问道,“小兄弟你是从何听闻?” 朱浩微笑着摇摇头。 其实谁来当主考官,并不难猜。 历史上正德十五年的会试,就是这两位担任主考,并且以朱浩所知,眼下朝廷指定的两位主考官就是他俩,不过没有对外宣布罢了。 “看来王府的消息渠道,不是常人能及啊。”张璁见朱浩笑而不语,只能认为朱浩是从兴王府那边得到的消息。 朱浩突然又带起话题:“不知阁下对于兴王世子在京师中的作为可有听闻?” 张璁一怔,随即点点头,却不明说。 显然张璁并不太认可朱四在京师中传出的沉迷逸乐的名声,朝中大臣或许还能派人调查清楚,知道朱四出府游玩时会关心民生,但对于普通士子来说,他们只听说这个兴王世子跟当今皇帝一样喜欢吃喝玩乐。 已经有了朱厚照这个坏榜样,对大明还有责任感的文人,谁希望下一任皇帝还是同样一副尿性? “实不相瞒,在下平时在王府中,也会负责教导世子学问,借古论今,世子在京师中的课业也多由我,还有另外一位姓唐的先生指点。”朱浩道。 张璁微微颔首:“哦。” 显然张璁不太把朱浩和“唐先生”的教育方式当回事,你们让兴王世子,大明名义上的储君,天天在京师嬉闹,还想让我这样正派的文人支持不成? 朱浩微笑道:“世子除了平时出门游历,深入民间了解风土人情,也在外人面前做出贪玩好耍的假象,回到住所后通常都认真读书,有时会学习到深夜,非常刻苦。” “什么?” 张璁着实吃了一惊。 朱四在京城风评中,就是个贪玩的纨绔王子,居然会是热心向学的代表?这让我怎么相信? 朱浩叹道:“人离乡贱,危机四伏,身不由己啊。阁下应该能理解吧?” 张璁脸上又露出震惊之色。 朱浩的话太过直接,等于是告诉他,朱四做的事,都是装样子给世人看的,目的是为了让朝廷放松警惕,至于“人离乡贱”的说法,分明是提醒张璁,世子所作所为,目的是早点回家,也就是安陆。 那时朱四便会回归正常。 朱浩道:“这跟老兴王对世子的谆谆教诲有关,老兴王教导世子非常严格,从不令他胡闹,但老兴王过世后,世子无法直接继承王位,来到京师……唉!我们作为世子的朋友,有时也会替他着急。” “朋友?” 张璁对这个词越发不可思议。 一旁的公孙衣也在好奇打量朱浩,你跟这个老家伙说这么多干嘛?他又不是自己人,你就不怕泄露王府机密? 第四百三十一章 有官当有肉吃 朱浩越跟张璁深入交流,越发显得信任对方,连朱四在京师的动向都详细说给张璁听。 张璁受宠若惊,自己跟这群人不是很熟悉,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张老你备考会试,不方便见在京藩王,这有损文人体统,但将来考取进士,再想见的话更加不容易……但若要让世子记住你,却可以轻易做到。世子对天下间才学之士,向来都心向往之。” 朱浩又主动示好。 张璁迟疑:“这……老朽跟兴王府从无来往,这……这……” 一个老家伙,从来没体会过权力的滋味,一辈子的目标就是考科举,金榜题名。如今六次会试都未中,跟他讲与藩王结交?这题目太过超纲了,还是直接抨击外戚的不法行为简单明了。 朱浩道:“不知张老你住在何处?回头有机会将去拜访。” “这……这……” 张璁又在那儿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孙衣在旁道:“若不方便,就算了。” 张璁对公孙衣极其厌恶,对朱浩却非常欣赏,毕竟朱浩坦诚,还是少年英才,在他先前被官府刁难时果断出手相助,这就体现出朱浩的仁义。 张璁叹道:“老朽没什么好遮瞒的,不过住在临时租赁的民宅内,距离顺天府衙不远,这就将地址写与你,但若此番会试不中,估计不会在京师长留……” 言下之意,你要找我最好会试结束后趁早,晚了我可就走了。 朱浩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在下定会前去拜访,跟张老探讨学问,秉烛夜谈。” …… …… 与张璁匆忙一见,便作别。 回去的路上,公孙衣很不理解:“这样个考了一辈子进士的老儒生,迂腐不堪,不知有何值得你关注的地方……若这次考不中,就算选官也不会到湖广去,根本没必要与之交际应酬。” 朱浩笑问:“公孙先生妒忌了?” “啊?” 公孙衣面色微红,羞惭道,“没有,只是觉得无此必要。” 朱浩道:“这位张先生,水平还是有的,且忠肝义胆,敢与世间不平事争斗,光凭这份勇气,天下有几人能与之想比? “扪心自问,就算是我,也不会为了勋贵的不法之事去衙门申诉,读书人很多时候都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样很不好。” 公孙衣点点头,仍旧带着几分不屑:“或是这位想在京师打开名气,胡乱钻营呢?” 朱浩笑道:“钻营与否不重要,关键是在需要的时候,他能挺身而出。” “呃?” 公孙衣一脸懵逼。 这根本就不是他脑子能理解的事情。 朱浩心中所想,极其长远,将来若朱四真有机会登上大宝,大礼议的议题难道要让他朱浩上奏提出? 杨廷和权倾朝野时,谁提谁都要倒霉几年,历史上张璁也是在上奏后,发配至南京做刑部主事,远离权力核心,一直要等嘉靖三年,杨廷和致仕,左顺门事件发生前,才被调回京师为翰林学士。 自那之后,张璁便平步青云。 朱浩可以对朱四提出大礼议的议题,但绝对不能由他亲自出手,在皇帝和自己根基不稳的情况下,杨廷和完全有能力把不识相的人调到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难道朱浩要做好先远离小皇帝三年的思想准备? 历史上该是张璁提出的,就算我朱浩来了,还是得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他。 但说法就有所不同了。 历史上你是凭个人好恶上奏,这次却是我来充当幕后军师,也让朱四知道,其实我才是始作俑者,到时功劳咱俩一起分,杨廷和的惩戒却得你一个人来扛……但我可以承诺,将来定会让你有机会跻身中枢,为朝廷效命。 跟我干,有官当,有肉吃。 …… …… 回去后。 转眼到了下午,唐寅从公孙衣那儿听说此事,跑来问询朱浩相关情况。 “这个张秉用,我特地帮你打听了一下,在江南时就是个刺头,年老心不老,喜欢与人争论,与世俗格格不入,但其操行还算不错,值得交往……朱浩,你为何会对其那般了解?” 唐寅听说朱浩主动接近张璁之事,心中好奇,帮忙打听了一下。 朱浩道:“我看他仗义执言,做了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个举人,年岁稍大……呵呵,再怎么也不如唐先生你年岁大吧?” 唐寅嘴角撇出个冷笑:“莫非又让你小子看中,想介绍给世子不成?” “又?” 朱浩笑嘻嘻地盯着唐寅,好似在说,是不是想说这是在继你之后的第二个? 唐寅本想跟朱浩好好讨论一下江南士子风评,还有哪些人水平高,名声大,可以推荐给朱四,见朱浩如此促狭,也就懒得说了。 “马上会试了,我帮不到你什么,相比于之前你所经历的考试,更加注重经义和文章,这次则注重你腹中韬略,尤其是策问,涉及家国大事,往往策论居上者,才能上榜。” 唐寅郑重其事提醒。 大概意思是,你别总盯着四书、五经看,还得多注意一下国计民生,尤其时务策方面的内容,经史策你可以有很好发挥,但时务策讲究的是契合考官所想,能给阅卷者启发,很不简单。 朱浩点头:“这些我自然明白。” 唐寅叹道:“我不过只参加过一次会试,从见到你,便知你对我那一届会试已有深入了解,问题并不出在我的文章优劣,而在于考场外的事……一道题的成败,或关乎到整场考试。 “好了好了,若你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帮你找人问询……你也知我曾拜在王中堂门下,如今王中堂虽已不在朝中,但京师门生故旧不少……” 唐寅口中的“王中堂”,乃是正德初年入阁的大学士王鏊。 只是王鏊正德四年就休沐回乡,也是南直隶吴县人,与唐寅是同乡,早年唐寅仰慕王鏊,曾多次登门拜访,通过王鏊的关系在朝中认识了一些人。 但这种认识…… “先生,你在京师的日子不好过,我就不为难你了。” 朱浩很想说,你能去拜访谁? 如今谁都不稀罕见你,你还想找人帮我参详?你的好意心领了,但你我都不要做那种强人所难之事。 唐寅道:“希望你能一榜考中进士,我大明就此多一个少年英才,你毕竟十四了……或能成就一番大事。” 所谓十四,不过是虚岁。 朱浩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走到哪儿都像个大孩子,但如今已进入青春期的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之前不曾有过的一些念头,诸如对女人开始有了旖念,心态随着成长而有所变更。 这不仅仅是心理,更是生理上的改变。 …… …… 二月初五。 距离会试只剩下三天,与乡试的规矩一样,会试于二月初九举行,考生需在二月初八就进考场,同样是三场三天的考试,跟乡试没多大区别,所用考场也是北直隶乡试考场。 可能京城贡院的条件好一点,但好能好到哪儿去? 这天一早,朱浩收到来自安陆的家信,除了朱娘来信问平安,还有便是马掌柜写来的有关安陆生意的总结。 朱浩不在湖广这段日子,马掌柜的生意不太好做了,塌房生意看重的是市场容量,本身安陆的市场规模就那么大,想发展起来除非能增加人口,否则就会面临瓶颈期。 再加上老兴王过世,朱四还在京师等着继承王位,地方官府对兴王府的照顾相应地少了许多,兴王府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下降,间接影响到朱浩的生意。. 不过朱浩的织布工坊却在蓬勃发展。 蒸汽纺纱机、织布机已经能大批量生产布匹,但受限于原材料供应不足,规模依然有限,朱浩准备等朱四当上皇帝后,通过到各地采买棉花,就地开办纺织工坊,为朱四提供经济支持。 当天下午。 朱浩去见了朱四,这是朱浩在会试前最后一次给朱四上课。 朱四对会试充满好奇,追着问个不停。 朱浩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朱四瞪大眼问道:“那你考中进士,被朝廷委命到别的地方做官,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见面了?” “非也。” 朱浩摇头道,“会试结束,只能算是考取贡士,要完成殿试才算是真正的进士,如今皇帝远在江南,这殿试怎么也要等年底或是来年年初才能举行……到那时殿试由谁来主持还说不准呢。” “不是皇帝主持吗?” 朱四眉头紧皱,大惑不解。 朱浩笑道:“我是说,那时候谁在金銮殿上坐着还不一定。” 朱四惊讶地张大嘴:“朱浩,你说话还真是无所顾忌,这话要是别人听到,非杀你头不可。嘿嘿,不过我喜欢。” 听朱浩说话,朱四心里别提有多舒服。 若是一年下来我就当上皇帝,那回不回安陆有什么区别吗? “朱浩,如果我主持殿试的话,我就钦点你当状元,到时你名满天下,我们做君臣……真好……” 朱四开始做起了美梦。 朱浩道:“你记住,在外人面前,要尽量避免推崇我,将来我为臣子,你为皇帝,只能暗中往来。我可以在朝中帮你做事,而你……坐享其成便可。” 第四百三十二章 促膝 京师会试尚未正式开始,但涉及此次会试局势,却藏着涌动的暗流,激荡人心。 孙孺在考试之前出去参加了一趟安陆的“同乡会”,也就是跟安陆以及周边府县应考的举人一起吃顿饭,酒足饭饱,回来后给朱浩说及他在宴会上的见闻。 “……我跟你说,先生,这次事情闹大了。” 孙孺语不惊人死不休,上来就一惊一乍,“我听京山的崔举人说,此番京考乃朝中两大势力的博弈。一方就是刚把钱宁给扳倒的江彬,如今皇帝身边他可说是毫无对手,急需在朝中培植文官势力,以对抗内阁首辅杨阁老为代表的势力……另一方,就是杨阁老自身了。” 朱浩故作惊讶:“是吗?” 孙孺道:“我还听说,江彬跟朝中一些官员过从甚密,比如说吏部陆尚书和兵部王尚书……” 朱浩会意点头。 这就是朝中文官势力的常用伎俩,打不过你,我就在背后污蔑中伤,陆完作为吏部尚书,马上就要受宁王造反案牵连,革职下狱,而王琼则因为跟杨廷和关系不佳,平时正统文官势力一直将其当作负面典型来看待,没少朝其身上泼脏水。 王琼是不是江彬的人本身并不重要,只要文官这么认为, “先生,您看咱投奔哪一方?” 孙孺最后问出今日深藏心底的问题。 朱浩道:“哦?非要加入某一方吗?” “我看是的,先生。”孙孺道,“据说是只要没在这两方任意一边投递过拜帖,没在他们名下挂号,恐怕这次会试没法上榜……这就是朝中两大派系的博弈,再不情愿也要选择一方加入才行。” 朱浩皱眉:“那你觉得哪边好一些?” 孙孺道:“照理说,我们必定要跟内阁首辅杨大学士走在一起,那才叫正途,但问题是那边的人实在太多,想上位非常困难,不如选一条捷径,只要咱跟江彬通一下气,我……就算了,以先生您的学问,会试一榜中第绝对轻而易举。” 听到最后,朱浩才知道孙孺说了半天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先生着想。 虽然道理听起来很扯淡,但既然这般有心,朱浩也就不会苛责。 所谓的朝中博弈,不太可能在会试这种讲究公平公正的场合展开,但涌动的暗流还是存在的,士子们谈起阴谋论来个顶个都是好手,能把猜想的事说得活灵活现,就跟亲眼所见似的…… 孙孺打听到的,还仅仅只限于安陆之地举人的议论,放眼整个京城,那么多赴试士子,估计早就把杨廷和吹捧到天上,把江彬和王琼等人踩到无底深渊去了。 …… …… 初七。 朱浩前去给娄素珍送日常用度。 娄素珍到京城后,一直都以朱家婢女身份生活,京师中对于户籍的盘查向来比较严格,但因朱浩这个名义上的主人是举人,属于社会高阶层人士,前来盘查的地保、衙差等不敢对娄素珍加以为难。 再说谁会料到,一个看起来普通的妇女,竟会是在江西名闻遐迩且官方已证实投湖而亡的娄妃? “……公子不在时,这两日间或有人来盘问,一一对应上,或是觉得妾身身边有侍女,身份特殊便不自觉多问了几次……听闻京师因南方那场战乱,牵连甚广,有人以此大造冤狱。” 娄素珍语气平和。 朱浩来之前就问过唐寅,唐寅表示已有两个多月没跟娄素珍见过面。 朱浩心想,这是要等朱宸濠死了,两个人才会进一步发展?或者是……继续这么玩暧昧? 娄素珍年岁毕竟不小,儿女双全,如今丈夫虽然被朝廷抓住但还没判死刑,说不定尚有转机,比如说皇帝觉得宁王叛乱平息太快,御驾亲征没出上力,干脆判宁王个终身监禁,那时娄素珍或许还有夫妻团圆的机会…… 情况异常复杂,总之现在唐寅才是不敢面对现实的那个人。 朱浩道:“那可能是将夫人当成外宅了吧。” 朱浩年岁不大,说话却很直接。 所谓的外宅,就是被养在外面的女人,没有名分,这样的女人身边安排两个婢女侍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说朱浩作为举人,别人不知他根底,怎会知晓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 娄素珍性情洒脱,不会在意这些琐事,问道:“不知公子可有南方的消息?” 朱浩叹道:“王中丞在战事结束后,曾去南京献过俘,陛下并未亲至,只是派出许泰、张永等人前往,索贿不得便出言污蔑,其背后潜伏有江彬的影子……” 听到江彬的名字,娄素珍拳头紧握。 “就是这个人,逼反了宁王,心思极其歹毒,祸国殃民以其为首。”娄素珍恨恨地道。 朱浩很想说,谋反是你丈夫自己的行为,别总赖到别人身上。 不过想想也是,若不是江彬为了跟钱宁进行派系斗争,总拿宁王之事在皇帝面前吹风,让正德天子削夺宁王护卫,宁王也不会在自危下仓促起兵,最后落得个惨淡收场。 朱浩想了想,会不会你也在恨我呢? 虽然你还不知道,其实是我跟朱万宏建议,让他跟江彬提出以宁王之事作为契机,打击政敌? 还有王守仁提前出兵以及平宁王叛乱的计策也出自于我? 不过有没有我,区别不大,历史都会这么按部就班发展下去,我只是做了预警,让一切都在正确的轨道上发展。 朱浩道:“年后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去年年底抵达南京,但进城后并不过问江西地方事务,只顾着玩乐,估计江西诸事要等开春甚至接近入夏时,才会有进一步动向。” 娄素珍面色凄哀,摇头道:“事已发生,朝廷几时追究,对宁王府并无差别。” 朱浩脸上浮现同情怜悯之色,叹息后点点头。 “夫人将来作何打算?” 朱浩总算抛出核心话题。 娄素珍留滞京师,属于跟着朱浩这个“主人”来京城赶考,顺带探听宁王府被朝廷追责的消息。 但随着时间推移,知道宁王府上下谁都跑不了,那还留在京师坚持什么?等着唐寅“回心转意”? 朱浩没法替娄素珍规划将来,这要看她自己的选择。 娄素珍摇头:“并无打算。” 显然娄素珍自己也很迷茫。 其实她和唐寅一样,心态上早放开了,以他们这年岁,感情方面或许平淡如水再好不过,难道真想早早结合在一起? 目的是什么? 再生个孩子? 既然明知以后生活在一起会带来一些负面的东西,还不如像现在这般做个朋友,以后一起写诗作画,了此余生,也算不辜负彼此相识一场。 但问题是……或许唐寅自己都觉得,若是自己主动,会被人误会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连当朋友的勇气都没有,再加上这事的确不是唐寅主导,现在的他陷入极度的自卑和怀疑中,觉得自己要名利没有名利,要地位没有地位,凭什么接纳娄素珍? “唐先生最近总提到你呢。” 朱浩突然提了一句。 “是吗?” 娄素珍面色平和,问道,“他说我什么了?” 朱浩道:“说及你们在南昌时写诗作画,提到夫人的才学令人敬佩,还提到……” 编不下去了。 娄素珍道:“世间大才,无人能过先生,但他志不在朝堂,即便以兴王府之事束缚他,只怕也拴不住他的心,当初他离开南昌,更多也是为追求内心的宁静。” 这观点倒很独特。 朱浩心想,这算不算是一种惺惺相惜呢? 可怜你唐寅,一直觉得天下没人懂你,感情这个女人对你的心思很了解,从你鲜衣怒马少年得志,到你科举重挫从此浪荡江湖,若没有特殊际遇,你的人生已不可能在朝堂上大放异彩。 即便我再怎么帮你,你也只能归于平淡,连你自己都觉得能力配不上现在于兴王府获得的地位吧。 朱浩笑道:“还是夫人了解他,他就想过桃花庵里种桃花的惬意生活,连去安陆,也是我带他去的,可能是我害了他吧。” 提到曾经二人一同经历过的事情,那就是把唐寅送出南昌,前去安陆,娄素珍脸上浮现些许轻松的笑容,也是想到当初,唐寅何等落魄,谁能料到今日两人境遇会发生逆转。 “先生虽无心朝堂,但他为国为民的情怀仍在,这也是他为何一直留在安陆的原因,他也想为一方百姓做点实事。” 朱浩道。 娄素珍点头:“先生在安陆的经历,妾身也有耳闻,当得起一心为民的赞誉。” “所以我希望夫人能鼓励他,让他继续为朝廷做事。”朱浩提出请求。 这算是给娄素珍一个生存下去的理由。 劝说唐寅继续为国为民! 你不是人生没有意义吗? 那我给你创造一个。 娄素珍摇头:“妾身何德何能,再说了,先生潜于王府,怕很难为家国做太多事。” 朱浩笑道:“实不相瞒,在下略通周易之术,曾推算过,估计就在这两年,兴王府中……便有真龙出。”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临阵 “啊!” 娄素珍听到朱浩的说辞,先是一惊。 这孩子,说话愈发直接了,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坚定可信的感觉。 “公子,你真的精于堪舆玄空之术?”娄素珍求证般问道。 “嗯。” 朱浩点头,“有些话说出来僭越,但当今陛下胡闹任性,自古以来的帝王像他这般不思坐守宫城巩固皇权,成天到处乱跑的非常罕见,如此极易招惹来杀身之祸。到那时,兴王府出真龙,唐先生有机会跻身朝堂,位或在当初与他一起会考的诸多同窗之上,即便举人出身也无碍他施展抱负。 “但以其淡薄名利之脾性,无心朝堂争锋,或不久便会请辞离去,到时必要有夫人这般与他相熟之人,背后鼓励,让他为国为民,一展所长,了却当年遗憾,以仁臣留于青史,而非居庙堂之远仅落个书画之名。” 朱浩算是把所有请求一次性说了出来。 我要的是你鼓励唐寅,让他在朝堂有所作为。 你现在看他没什么机会,可一旦小兴王当了皇帝,以他在兴王府的资历,就算不能马上当个阁老、部堂,但在皇帝身边做个影子幕僚毫无难度,官只会越做越大。 娄素珍面带犹豫之色,显然她之前从未曾想过,要以鼓励唐寅上进作为后半生的人生目标,自然有所迟疑。 朱浩道:“先生以后之于兴王,相当于如今江彬等人之于今上,若不能有人从旁善加辅正,未来天子或会陷入歧途,天下之安稳全在于君臣一心,而非君或臣之一厢情愿,先生既已在安陆多年,得已故献王推崇和托付,若是事业有成时激流勇退,怕非夫人希望看到的吧?” 娄素珍点了点头,语气平和:“若先生真有机会施展抱负,的确不该轻言放弃,况且这些年他一直教导兴王世子,有着这么一层师生情分在,做事也方便许多。” 朱浩笑道:“夫人有此想法最好,不过如今谈一切为时尚早,在下会派人打探南京那边的情况,一有宁王及其家眷的消息就会及时通报,也望夫人能放平心态,日子总还要过下去,不是吗?” 说到这儿,朱浩该说的话基本都说完了。 就是让娄素珍身上多一层羁绊,让其鼓励唐寅好好当官,理由可能在外人听来有些牵强附会,毕竟朱四离当皇帝看起来还很遥远。 对朱浩来说,却着实不远了。 若历史没有变化,只剩下一年时间,若其中横生波折,或连一年时间都不到,如今唐寅已五十周岁,知天命后其对于权谋争锋更没有多大兴趣,需要有娄素珍这样的红颜知己暗中鼓励…… 唐寅乃重情重义之人,有了娄素珍这个情感羁绊,或许真能在大明官场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临别时,朱浩特别叮嘱:“有关今日交待夫人之事,暂且不要对先生言明,等到时他自会知晓。无论如何,给他两年时间……这两年天下必定会大变,一切都将重回正轨。” …… …… 朱厚照把大明引向歧途。 需要有人悬崖勒马,把大明带回正轨,朱浩觉得,历史上刚登基的朱四称得上是拨乱反正的明君圣主,虽然跟文官不合,但其执政初期让大明国势蒸蒸日上,当然其执政中后期昏聩无能,论荒唐程度丝毫也不比朱厚照差多少。 大明巅峰期很短,转眼即过,一步步迈向日落黄昏,这似乎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小冰河期将要到来,红薯和玉米没有在迅速推广开来,人口的发展必然会令食物供应跟不上,这就是马尔萨斯陷阱,农业社会的顽疾,只有改变时代才能避免出现毁灭性的天灾人祸……难道凭我一人之力就能阻止吗?” 朱浩回去的路上,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以往他都站在一个兴王府幕僚的立场上,想着如何让朱四一步步走上正途。 现在他也需要考虑一下,如何能让大明一步步强盛。 如今看来,为时尚早,但若是考中进士进入朝堂,朱四也当了皇帝,再去想这些或许就有些晚了。 回到住所,正有人在往院子里搬东西。 于三带到京城来的一名手下过来躬身行礼,“老爷,这是苏东主让人送来的,附带有一封信函。” 朱浩把信打开。 无非是苏熙贵人在江南,却依然关注朱浩在京师参加会试的情况,只是信来得快了一些,如今朱浩连考场都还没进呢。 苏熙贵在京师见过朱四后便动身南下,帮忙筹措“军饷”。 谁都知道战事已经结束,可朱厚照带去的京营、边军人马嗷嗷待哺,地方上可支应不起数万大军口粮,麻烦事自然落到户部右侍郎黄瓒的头上。 本来黄瓒在年底前就可以于京师六部升半级,到六部中的某一部出任左侍郎,或者直接调南京为尚书。 可南征大军面临吃饭难的问题,其官职并未出现变动,或许谁都觉得户部右侍郎是个烫手山芋,杨廷和压根儿就没打算找人替代黄瓒。 从某种程度而言,黄瓒因为有苏熙贵暗中相助,已在朝中建立起不俗的声望,不管皇帝有多胡闹,至少有个能人能为其在钱粮上兜底,尽管这个底漏洞百出,但不至于把大明的太仓给直接连锅端了。 “行了。” 朱浩让人继续搬礼物箱。 他随便打开来看了看,苏熙贵送来的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更多是满足日常吃穿用度所需。 “早知道的话就不用采办了,直接等他送来,能省一大笔钱。” 朱浩发现,其实自己在京师花费的地方少之又少,手头的银子基本都填补朱四的缺额了。 倒是朱四在京城,就跟个土大款一样,每次出去都前呼后拥,见到什么就买什么。 果然不是花自己的钱就不心疼。 …… …… 二月初八。 朱浩即将进考场参加会试。 这天朱浩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带孙孺和公孙衣去见唐寅,考前最后一次跟唐寅会面。 蒋轮、陆松都在。 考前没什么好说的,科举到了会试这个级别,若非出类拔萃,光想凭运气金榜题名,太过艰难。 商议好,下午让陆松陪同朱浩去考场,唐寅本张罗中午来一顿“饯行酒”,却被朱浩明言拒绝。 随后朱浩将唐寅单独叫到一边,开始说起了正事。 “先生,目前世子滞留京师已有小半年时间,归家心切,平时即便能走出宅院,但还是难免有困在牢笼的想法……” 朱浩说道。 唐寅有些疑惑:“你是说,让我去安抚他?” 朱浩道:“是,但也不是。安抚的话必须要说,但不会有任何效果,心意尽到就行。真正要让世子在京师有归属感,平常多去相见,最好陪同出行……我不在这些天,他思乡之情会更加浓烈。若实在不好控制……直接下禁足令便可。” “什么?” 唐寅没想到,朱浩最后的提议,居然是制止朱四出门。 朱浩道:“先生莫要惊讶,世子一向独立果敢,他已不止一次问我从京师回安陆该怎么走,以他的年岁,不堪忍受直接离家出走,独身回安陆也不是不可能。这既给了朝廷口实,又给世子的安全带来隐患,先生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吧?” 唐寅忍不住皱眉。 他不知该评价点什么好。 作为一个经历两世的教育工作者,朱浩明白教育学生,不能只教授学问,更要注重人品和道德的培养,教导过程中一定要做好学生的心理疏导和建设工作,对不同的学生采取不同的教育方案。 就像孙孺这种,慈母不会管教,自傲自大,直接用棍棒就能纠正回来。 但对朱四就行不通。 朱四正处在叛逆期,这孩子爹刚死不久,就被人拉到京城当人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这种情况下来个不告而别离家出走,难道很让人奇怪? 也只是让唐寅这些不懂什么叫心理健康之人,才会觉得朱浩是杞人忧天。 “不需要先生明白,我已派人盯着,也特别提醒骆典仗,剩下就是靠先生和蒋姑爷他们一起多加安抚,不行的话,喝酒的时候带他一起。”朱浩道。 唐寅摇头苦笑:“你不怕避讳锦衣卫了?” 朱浩道:“再怎么避讳,难道我大伯会不上报你唐寅在兴王府中为幕僚?读书人不知道的事,东厂和锦衣卫的探子早就门清,不然也不会到京师后,你身边就有人盯梢。我们现在要让世子感受到在身边一直有人关心他,行动不受阻,让其减少思乡、思亲之情。” “嗯。”唐寅点头。 …… …… 分手话别。 蒋轮和陆松对朱浩寄予厚望。 他们知道公孙衣和孙孺在本次会试中基本就是当陪衬的,根本不指望他们能考中进士,注意力全放在朱浩身上。 “好好考啊,咱兴王府出个进士,以后走到哪儿我都觉得面上有光。”蒋轮笑呵呵道。 朱浩道:“我当然想考上,我还想考状元呢。” “哈哈哈……” 几人难得从朱浩口中听到孩子般天真的话语,再想到他平常表现出的成熟老练,颇有点反差萌,笑个不停。 其乐融融。 第四百三十四章 文人风骨 二月初八。 下午,会试入场。 此番参加会试的考生有近万人,并不全都是举人,也有国子监出身通过考核的监生,加上随同一起来送考的家仆、朋友等,贡院外两条街都人满为患。 因为人多,周边行人尽量避开。 就在朱浩这边几人等候入场时,远处过来一辆“敞篷”马车,就是一匹也不知是马还是骡子的牲口,拖着个板车,板车上坐着个有着漆黑络腮胡须的老头儿,身上衣衫褴褛,但走到哪里周围人都是欢呼声一片。 “嗷……” 很多人跟着一起起哄。 陆松皱眉往远处看了看,见马车正在往这边靠近,不由问道:“谁啊?” 朱浩微笑着摇摇头。 根本就不认识,怎么知道是谁? 但看这样子,此人像是有意乘坐马车招摇过市,故意表演给士子看,很享受这份被人欢呼的荣光。 “那是南都君子胡大胆,他归京了?作为文人表率,你们还不跟着一起喊?” 有维持秩序的官差,见到这一幕居然发动在场士子一起欢呼,好像有意要营造一种欢庆的气氛。 “哇呀……” 旁边少有知道“胡大胆”是谁的,也跟着一起欢呼。 陆松再次望向朱浩:“到底谁啊?” 朱浩踮起脚尖,往远处看了看,仔细辨认此刻正站在板车上朝众人挥手的那个络腮胡老头,解释道:“胡世宁,弘治六年进士,南都四君子之一,他在江西任兵备宪副时率先向朝廷检举宁王有谋反迹象,被罚戍辽东,估计是放还京师了吧。” 陆松作为武人,对于文官之事不是很了解,先是点头,旋即又好奇问道:“不是王中丞先上奏的吗?” 朱浩笑道:“这个胡大胆早在正德十年就上奏参劾宁王,宁王府典宝副阎顺、典膳正陈宣到京师来告发则是在十二年,至于王中丞……虽然事起后他第一时间带兵平叛,但他并未有公开参劾宁王之举,毕竟他负责的是赣南事务,与南昌无关,参奏属于越权。” “原来如此。” 陆松总算听明白了,连一旁的孙孺和公孙衣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胡世宁于正德十年参劾宁王,结果被宁王收买的朝官构陷,论罪下狱,此人脖子很梗,属于不怕死的那种。 在狱中,他继续上奏参劾,宁王想方设法要定他死罪,好在朝中有人出面相帮,最后谪戍辽东,现在宁王谋反已坐实,他终于有机会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 看其膀大腰圆的样子,脸虽然黑却很圆润,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辽东吃苦的样子,平日应该伙食不错。 “好……好……” 牲口拉着车还在行进中,胡世宁却能在板车上站起来,只是不太善于表达,唯有不断挥手示意。 朱浩心想,历史上评价此人“面色黝黑、眼眸如电、鼻挺如狮”看来都算客气,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黑壮糙汉,哪里有一点传统文人斯文秀气的模样? 孙孺也在打量:“这是读书人吗?真给读书人丢脸。” 公孙衣急忙阻止:“你可别胡乱说话,被人听到,小心跟你拼命。” 胡世宁用自己人生近五年的牢狱以及戍边时光,给天下文人当了表率,以其铁骨铮铮赢得世人尊重。 连朱浩都觉得,胡世宁当得起眼前的欢呼。 只是此人…… 看上去真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辈,朱浩心说,难怪湖广巡抚席书会说他“论事如结舌,草奏如悬河”,感情这个胡大胆是个结巴,喜欢跟人吹胡子瞪眼,不懂官场迎合,却嫉恶如仇,落到纸面敢言能言,估计也就他能提前五年察觉到宁王的谋反之心,直言上奏……那时的宁王就算真有一点谋反的心思,也绝对谈不上反相毕露。 勇气可嘉。 朱浩正想着心事,胡世宁的板车正好从面前经过,朱浩对胡世宁招了招手,也不知胡大胡子是否看到了,居然对朱浩挥了挥手。 大概这贡院外排队的考生中,根本看不到像朱浩这样的少年郎,老家伙倒是一大堆,胡世宁得到朱浩挥手,相当于在老少中青四代中都获得声望,朱浩的出现正好填补了年龄段上的空缺。 “真丑。” 等胡世宁过去后,朱浩忍不住说了一句。 几个人都瞪着朱浩,公孙衣满面怪责,好似在说,我刚才对你学生说的话,你没听到?敢在文人面前污蔑文人表率? 朱浩扁扁嘴,问道:“看我干嘛?说他丑,又无关他的学问和品德,难道丑还不让人说?” 说完朱浩拉着一旁正准备入场的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举人问道:“阁下,你觉得胡大胆模样如何?是不是很丑?” 那人苦笑一下,赶紧避开朱浩的目光,却是“嗯”地点了点头。 朱浩这才松开手,耸耸肩:“看看,这是共识吧?” 这下连陆松听了都有点无语。 …… …… 胡世宁进城经过贡院,不过是会试进场前的一点小插曲。 朱浩能理解在考前安排这么一出,算是朝中大佬给这些备考举子一种激发和鼓励……看看,只要文人腰杆直,哪怕当初蒙受不白之冤,但总有昭雪之日,还能赢得世人尊重,你们要以此为榜样。 会试进场,无波澜,亦无险阻。 连日常搜检都很草率。 搜检的人知道,眼前这些排队等候进入考场的,大多数是举人老爷,社会地位不是一般的高,这种人大多气节高尚,唯恐声名受损,属于人人羡慕的“文曲星”,会在会试这种庄严的场合作弊? 怎么个作弊法? 把四书五经还有集注夹带进考场? 亦或是提前写篇文章带在身上,进场后等着抄? 就算找个翰林来写文章,怕也不一定能再通过一次会试吧? 真把会试当成儿戏之所? 朱浩发现,虽然自己参加的科举考试一次比一次场面大,严肃性也随之提高,但搜查的力度却越来越小。 这充分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科举到了乡试级别,已非普通人能触及,更不要说会试了,这种考试几乎接近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进行评判,文人能一路冲到会试,没死也要脱一层皮,好不容易取得社会地位,世人不会觉得这样的天之骄子会用下作的手段应考,让自己声名扫地。 朱浩心想,自古以来科场舞弊比比皆是,都说明朝对文人苛刻,不比宋朝对士大夫的宽容,看来也不尽然。 不到清朝,文人尚不到为奴为仆的地步,完全就是这个社会的主人翁。 …… …… 进场后,座位划定,朱浩的位置靠近门口。 这已属于非常好的座位,距离栅栏门只隔着一个号舍,坐下来后朱浩把东西稍微整理一下,很多人已第一时间把火盆生了起来。 大冬天的到贡院参加会试,二月里京城气温堪堪零度冒头,即便一身厚重的冬装,在这种地方也寒冷无比,这跟乡试时闷热的环境正好反过来。 朱浩这边情况还好。 到京城后,一件改装版“羽绒服”已穿在身上,连朱四和唐寅那边也各送了一件,对于习惯南方天气的人来说,到京师后要是没朱浩的“羽绒服”,估计真受不了扑面而来的风霜。 京师有一点好,那就是“干冷”,哪怕是零度,只要没有起风,就不会感受那刺骨之冷。 此时已是日落黄昏。 临入夜前还有一次例行巡场,众考生比乡试时看起来要活泼许多。 考试来日才会进行,说话声不断于耳,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都要先打个招呼,这些人虽是对手,说不得入朝后便是同僚……毕竟一个考棚六十人,从几率上来说,以正德末年一次取四百五十名进士的比例,二十多人就能取一个,一个考棚出两三个进士那是平均数,取四五个就是运气爆发。 …… …… 入夜前还挺好,每个考生内心火热,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可当夜幕降临下来…… 南方来的考生率先受不了。 夜晚气温骤降到零下,哪怕号舍隔着油布,但寒风还是会灌进来,一晚上考棚内不时听到有人咳嗽,叫苦者比比皆是,毕竟很多南方举子第一次来北方考试。 考棚环境近乎“露天”,这种连个门都没有的号舍,对平时娇生惯养的儒生来说,真是一种无情的煎熬。 朱浩靠坐在里面,没有早早睡下,说到底他没有早睡的习惯。 “隔壁的,看你年岁不大,哪儿来的?” 一个口音像是山东之地的考生,打破沉默问道。 正是毗邻栅栏门那个号舍的考生。 他想找人说话,只能跟朱浩说。 朱浩回道:“湖广的。” “湖广可是好地方,物产丰饶,听说你们那边的鲤鱼很好吃。”此人继续搭茬。 朱浩摇头:“我很少吃鱼,不好那口……你说得这么详细,你去过吗?” “倒是没去过那旮沓……”那人道。 此时朱浩里边号舍的考生道:“没去过你说个蛋?” 先前那人道:“喂,你哪位?说话客气点……你也是湖广的?” “我江西的。” “江西也是好地方,瓷器非常出名……” 一群人瞎聊,因为彼此都不熟悉,除了能聊聊地域,也说不了别的。 纯粹就是尬聊。 第四百三十五章 春闱 二月初九,清晨。 会试第一场,四书文经义。 八股取士的关键。 朱浩心态平和,参加科举考试次数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按部就班完成一系列考前工作,然后开始审题。 四书文三道题目。 《论语》题:“吾道一以贯之。” 论忠恕。 《孟子》题:“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 论以仁治国。 《中庸》题:“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 论君子立身处世之道,也是论君臣相处之道。 三道题看完,类似于截搭题中的截题,只出四书中一句,题目就算出来了,或许考官觉得,考生能来参加会试,学问必然不错,难道你堂堂举人还背诵不出课文?只要出这么一句,你就应该知道立意方向,无需赘述太多。 三道题目,有一种修齐治平的进阶感觉,先论“忠恕”,再论仁治,而后就是高洁的心态。 第二题和第三题有相似之处。 或许是受宁王谋反之事的影响,毕竟孟子题下句就是“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第三题分明是在暗示宁王违背了“为下不倍”的儒家行为准则。 “倍”通“背”,有悖逆的意思,宁王为下却“倍”,那肯定是有违中庸之道,应该大肆抨击。 三道题都不算难,就看考生是否能针砭时弊。 第二题还蕴藏有对皇帝的劝谏——“天子不仁,不保四海”。第一题“忠恕”也体现出相关思想。 总之这是在宁王谋逆后对文人的一种劝谏和勉励,士大夫阶层要让士子遵循天地君亲师的礼教法统,让臣子安心当好韭菜。 朱浩心想,果然题目如时局,说什么佞臣当道,实则科举取士还是以士大夫为中心,这题目只能以迎合士大夫喜好为准,不是比谁抨击当权者更加激烈,或是比谁对朝廷更忠心就能金榜题名。 …… …… 贡院中。 朱浩安心审题,答题,而科场外,唐寅则在朱浩进考场前再三嘱咐下,去见了娄素珍。 娄素珍当着唐寅的面,问询了他未来的打算,如同朋友间闲话家常。 娄素珍想知朱浩有关小兴王会在未来两三年内当上皇帝的话语,是否是出自唐寅的揣测。 “……天下大势,我一介布衣无从定夺,只想安稳度日,从未曾有过争名逐利的想法。” 唐寅感慨地说道,“即便如今尚在兴王府做事,也不过是报答当年老兴王收留赏识之恩,等世子回归安陆后,我便要请辞,回江南养花种田。” 娄素珍听了这些话,就知道朱浩的担心不无道理。 唐寅明显厌倦了在兴王府的繁琐工作,想早早回家乡安度晚年,过上闲适的退休生活。 娄素珍问道:“若是兴王府出真龙呢?” “这……” 唐寅诧异地打量娄素珍。 突然觉得,这女人说话跟自己那个学生一模一样,都是如此直截了当。 “就算有真龙出,那也与我无关。” 唐寅摇头苦笑,“王妃,您乃千金贵体,即便离开江西之地,也该以皇室恩遇为重。” 娄素珍微微摇头:“先生勿要再以皇室为由,将民女束缚住。” 言外之意,我现在不再是什么王妃了,而且都不自称“妾身”,好像我从没嫁过人,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你唐寅还跟我提什么“皇室恩遇”? 难道宁王把我选中当王妃,然后不顾我们娄家的安危,悍然举旗造反去送死,我还应该感谢皇帝要将我满门抄斩不成? 唐寅听出娄素珍想做回普通人的心思,半晌没吱声。 “我原本以为,先生胸怀天下,为国为民,看来我对先生期盼过高了。”娄素珍继续摇头。 “啊?” 唐寅抬起头,惊讶地打量娄素珍。 娄素珍道:“先生不留南昌,是察觉南昌有人行那谋逆之举,装疯卖傻不惜自贱,终守得名节,可见先生并非拘泥外物之人。 “到安陆后为保一方百姓安宁,带兵平寇,赈灾安民,哪件说出来都是忠义之举,何以如今四海不安,先生却想偏安于私宅,不过问朝堂纷争?” “这……” 唐寅支支吾吾,“人各有志吧。” 娄素珍继续道:“在我看来,先生之志向,或不如朱家小公子。” 唐寅不屑道:“他年少气盛,如初升旭日,自然有远大志向,而我如日落西山,倦鸟思归,也乃人之常情。你对那小子了解不多,他的志向远非……唉!” 话到嘴边,唐寅不知该从何讲起。 难道要告诉娄素珍,朱浩那小子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如今他把兴王府世子牢牢地攥在手中,心思非常复杂,可说是一只老谋深算的小狐狸,连我唐某人都觉得汗颜? 算了,算了,好歹朱浩这小子救过娄素珍,就让他在娄素珍心里面保留个赤子的形象吧! 娄素珍道:“至少朱小公子担心先生将来无心朝事,让我劝说先生,要以天下大局为重,不要以个人好恶而乱了家国社稷,也勿要辜负上天对你的磨砺,平庸至死与青史留名或只是一念之间。” “呃……” 唐寅又不知该怎么接茬了。 心想,果然跟朱浩那小子有关。 朱浩这小子这么擅长给人洗脑吗? 他到底对宁王妃说了什么?为何这次再见到宁王妃,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之前好很多,人生也有方向了? “就当先生为了帮我,帮无辜卷入叛乱,丢官去职的读书人,以及颠沛流离的百姓,还他们一个公道,让他们可以继续做大明的顺民,这不好吗?” 娄素珍言语不卑不亢。 也就是她,有资格在唐寅面前侃侃而谈,换了别人面对这样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儒,能说上两句就不错了。 娄素珍在气场全开的情况下,完全把唐寅给压制住了。 唐寅嗫嚅道:“江西之事……非我,非兴王府能过问。” 娄素珍微微一笑,道:“若将来兴王府真的出了真龙,先生也不肯出手相助?” “啊……这这……” 唐寅这几年一直过着独居生活,本来他在女人面前就有点不知所措,再加上眼前这位是他心心念的“女神”,人家曾经地位崇高,才学和见识远非一般女人可比,这是个可以让江南士子为之倾倒的“红颜祸水”,他这样一个已到晚年,在女人面前支支吾吾的老光棍,想去与之辩论,哪怕胸有韬论,这会儿也只能结结巴巴。 娄素珍起身,恭恭敬敬行礼:“一介草莽之女,尚且连本来身份都无法恢复,得先生神机妙算,救我于水火,铭记于心。若先生志向高远,将来定可安邦定国,也不枉费我与先生相识一场,以及对先生的期许。请先生为百姓,为兴王府,将鸿鹄之志勃发于心。请先生答应小女子的请求吧。” “别……别。” 唐寅赶紧起来还礼。 一下子,唐寅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的确有退出兴王府的心思,这几年在安陆,他赚了不少身家,理想中养花种田的美好生活眼看将要到来,至于什么朱四当不当皇帝,都不在他计划之列。 朱浩很在意匡扶社稷,唐寅并熟视无睹。 朝廷负了我,当天下危难时,还要我对天下人负责不成? 安陆平盗和救灾,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兴王府办事罢了,不用把我摆在那么高的位置上。 心思已定。 现在娄素珍劝他回头,他非常为难。 英雄难过美人关,要说他对娄素珍没想法……开玩笑,那是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即便是现在……心态上也是如此,他自问没资格“追求”娄素珍,所以只能当逃兵。 “先生不答应,妾身便不起来。” 娄素珍仍旧弓着腰行礼。 唐寅又不能直接伸手去扶,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最后他只能暂时点头:“王妃的话,在下记在心里了,一切看情况吧……如今陛下春秋正盛,谈何兴王府出真龙?” 娄素珍这才直起身子,正色道:“公子说,两年之内,一切就会有定数。” “呃?” 唐寅先是惊讶。 随即恍然。 果然是朱浩那小子在背后搞鬼。 两年? 那小子怎会这般确定? 难道他真的能掐会算? 还是说这小子已经疯狂到准备去谋刺皇帝的地步?谁敢保证除掉皇帝,就是兴王府那位继承皇位? 唐寅道:“实不相瞒,朱浩的确有神机妙算之能,但其言多有虚妄,望王妃不要当真。” “我倒觉得公子并非口出妄言,即便我不赞同宁王谋逆之举,但其所言,今上德不配位,也乃吾之所想,即便逆举不成,但昏君民心已失,苍天当归于正位。大明法统不可乱,今上既去,则必应兴府紫龙盘升。” 娄素珍的话没有像朱浩那般笃定,却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分析局势。 宁王没有成就大事,也未必有人冒险行刺,但人收拾不了昏君,老天自然会出手惩戒,难道“人间正道是沧桑”是虚言吗? 大明好好的基业,眼看就要败坏在这昏君手里,还有天理吗? 唐寅苦笑不已,心说,果然一个逆臣的妻子,会跟朱浩这样疯狂的小子有几乎相同的想法,自然容易受朱浩挑唆。 朱浩是对症下药啊。 第四百三十六章 二场、三场 二月十一,会试第一场结束。 朱浩出场后回去简单休整,谁都没见,连孙孺和公孙衣想问询他有关考试的情况都被他拒之门外。 紧接着当天下午就要再次入场,准备第二场考试。 二月十二,会试第二场。 五经题朱浩选的是《诗经》,题目为:“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意思是:“天黑了,天黑了,为何不回家?若不是为了君主,谁会在泥浆中劳作?” 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也有社会分工层次分明的意思在内。 大概有种臣子的自哀,我们辛辛苦苦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皇帝你?而皇帝这会儿正干嘛?胡作非为!这不是伤我们的心么? 五经本经到会试时仍旧通行,会试放榜时,考生本经都会列在其姓名之下,明朝会试录中都有列明。 …… 第二场中“论”题:“论,君子不动而敬。” 语出《中庸》。 字面意思是,君子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获得尊敬。 联系出处上下文,也有君子人前人后表里一致的意思。 这是论君子修养的。 “论”题,不需以八股文来写,纯粹就是写一篇议论文,字数二百字到三百字左右,考察学子个人临场发挥,但即便不以八股文来写,制式仍旧与八股文相似,不能戏谑和调侃。 “诏告表内科”题目三道。 其中一题为:“拟,宋改封孔子后文宣公世愿为衍圣公。” 这题目对朱浩来说,倒是有几分意思。 衍圣公也就是孔家后人,以大宋朝廷的名义,来拟定这样一道诏告,属于对考生应用文水平的考察。 衍圣公传到当下,为孔闻韶,系孔弘绪之子,属于一个跨代传承,因为孔弘绪当年有奸杀罪行,被剥夺了传承,由孔闻韶的叔叔继位,后在弘治十六年传回到孔闻韶名下。 孔闻韶与大学士李东阳乃是姻亲,其子与建昌侯张延龄也是姻亲。 此人属于典型的“罪臣之子”,在大明罪犯的后人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是做天下文人的楷模。 此题似在暗讽孔家内部传承。 “判”题则类似于公堂审案,考察考生对《大明律》的了解。 题目中有“器用布绢不如法”、“出使不复命”这样的内容,不是让你来议论,而是以公堂审案的方式对其进行判罚。 也属于应用文范畴。 …… 第二场结束。 二月十五,第三场如期开考。 策问题目,上来第一题涉及家国大事:“问,汉唐以武立国,传承以定国之治,然乱国于武。夫宋以文治而安天下,四海升平,为外夷所扰,覆巢令苍生苟全……” 第一题考察的是文武立国的问题。 这是让考生来阐述,在治国安邦上,到底是以文立国重要,还是以武立国重要? 总之举例的朝代都已经玩完,不管是以文立国还是以武立国,最终的结果都是走上衰亡,所以这道题目并没有准确的方向,你说以文立国也行,以武立国也无不可。 但若是议论方向以大明立国为标准,你就不能再拿汉唐和宋来打比方,就要直接写……明以何立国作为你的基础论调。 一般文人当然是推崇以文立国,把士大夫的地位推得高高的,但这是考官出题的真正目的? 若是转为中庸的腔调,文武并举,就会将题目的议论方向带到中庸上。 这就是策问中最典型的题目考察方向,需要“预设前提”,不管是以文还是以武立国,都要讲一个先决条件,也要讲情况之发展,会试考题中遇到策问题目,那是要讲辩证唯物主义的。 朱浩的议论方向,索性就以“太祖以鞍马定天下,驱除鞑虏”作为点题的开头。 朱浩要阐述的观点,以武安邦,以文教化世人,虽是并举,却以武为先,这是朱浩真实想法的写照。 你光靠文来立国有个屁用,不管是外夷入侵,还是国家内部出现动乱,你靠嘴巴能把问题解决? 最终还不是要用到武力? 读书人不爱听这些,但读书是为了教化世人你不能不承认吧?战场上杀敌不能靠四书五经也要承认吧? …… 二题问“天时周礼”。 三题论“礼乐安民,服化百姓之道”,提到几位先贤的论调,有点像是唐寅在弘治十二年吃瘪的“四子造诣”考题,这大概也是策问题所定的一个基调,就是在第三题上拿出一些先贤的说辞,以此来论一个有关圣人治国方向的题目。 但这次因出题方向浅显,不像程敏政那么头铁,非要炫技卖弄,题目算是中规中矩,不会让考生找不准下笔点。 前三题都属于经史策。 只有第一题把方向引向大明立国之本,有点时务策的影子。 第四题属于正经的时务策,论江赣地方叛乱后安民细节,无非是减免赋税等,不管是文人还是武人,这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第五题则是论海倭,这有点从时务策往战略策的方向转变,题目中多次提到“太祖收海民归于内”的说法,这就提到了大明执行已久的海禁政策,最后仍旧以礼教安民之类的观点作为结尾,有点文人治国想当然的感觉。 …… …… 一次会试,三场考试,通篇题目都算出得中规中矩。 没有特别出彩的题,算是紧跟时代脉搏,题目中几次出现跟宁王谋反关联的题目。 相比于乡试之前多考察考生对于四书经义的掌握,到会试这一级别的考试就比较侧重考察考生治理天下的能力,如果只是那种读死书靠死记硬背侥幸混过乡试的书呆子,或者像祝允明、文徵明这样光有才学而没有治国远见之人,遇到这种考试想中榜机会少之又少。 朱浩在完成第三场考试后,也在思索这方面的问题。 虽然说封建科举荼毒人心,但在某些方面的直观和远见,却非后世一些考试能比拟。 后世很多考试,主考应用文,就是一成不变的答案,再就是考人脉关系和临场应变,对于天下大势的考察仅仅局限于设定答案后的片面考察。 而封建科举看起来都是以四书五经为基调,以圣人之言为蓝本,却因为圣人也没规定说一定是天圆地方,考生对于家国大事的意见可以走向不同的议论方向,以此来判断考生的治国才能。 不局限于世家门阀出身,更在意文章中所体现出的才学以及政治抱负,寒门中也能出雄韬武略有着远见卓识的贵子,一步登天是有可能实现的。 …… …… 三场考试结束。 朱浩如乡试一般,回去后先好好休息,谁都不见。 等疲惫的身心恢复,他也是先顾自己手头的事情,就连唐寅让于三过来通知大家伙儿聚一聚喝场酒,朱浩都没工夫搭理。 “朱浩这小子,也不知他考得如何,从考场出来便如没影了一般,世子那边也不去,这边请他过来也不成行,或是此番考试考砸了?” 唐寅在跟蒋轮、陆松一起喝酒时,不住摇头。 蒋轮笑道:“朱小先生本事强,说不定就考中了呢?老唐,你莫不是心中吃味?” “怎会?” 唐寅面有不喜。 陆松急忙倒酒。 恰在此时,唐寅带到京师的老仆进来通禀:“老爷,苏东主现已折返京师,约见朱少爷,但投贴无门,所以特地差遣人过来询问。” 唐寅皱眉:“没瞧见正喝酒吗?苏东主找的又不是我。” 陆松有些紧张:“会不会涉及安陆的王府生意?” 陆松本要站起来,蒋轮一把将他按回到座位上:“不打紧,就算是,咱在京城,跟王府做生意还能让咱插手进去不成?我看多半是苏东主,又有事求于朱小先生。咱喝咱的。” 唐寅对老仆道:“跟来人知会一声,就说我们这边暂时也找不到人,会试刚结束不久,不是急事的话先缓上两天。” “是。” 老仆领命出去通知。 几人又多喝了几杯。 蒋轮问道:“唐先生最近不知作何打算?我从建昌侯那儿听闻,说是陛下不日将启程返京,约莫四五月间抵达京师,届时世子或可顺利继承王位。等世子归乡,你不会想着去江南吧?” 显然唐寅之前已在蒋轮和陆松等人面前提过,自己要回乡省亲之事。 唐寅看起来孤家寡人一个,好歹膝下有个女儿,就算嫁人了那也想隔一段时间就看看,总归有个归属感。 “再说,再说。” 唐寅不着急决定一些事情。 之前他态度还算坚定,起了离开兴王府之心,但现在娄素珍劝他留下,晓以大义,唐寅又举棋不定了。 “要回去的话,京城也不知该买点什么好,土特产什么的多带一点。” 蒋轮并不属于办实事之人,歪门心思不少,“另外就是世子……也该称兴王了,姐姐的来信中明确说明,他年岁已不小,就算今年不能成婚,也该把婚事定下。难得到京师一趟,京师中有什么名门望族之女,王公贵胄家的……让我多打听打听。” 唐寅道:“就怕这会儿没人愿意跟兴王府联姻。” 蒋轮撇撇嘴:“那可说不准,那些人家的女儿再不济也是王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不行,就让陛下赐婚,连继位带定婚约,一并给办了,等世子过了大祥之期就成亲,我到京城来也算任务在身。你们最近也帮我打听一下,我再去信跟姐姐说。” 第四百三十七章 放榜前综合症 唐寅找到朱浩时,已是二月二十一,距离会试放榜已然为期不远。 朱浩忙着实验室的事,他在京师开办的一个工坊初具规模,雇请了四十多名女工前来纺纱织布,工坊内来来往往都是人,朱浩没有亲自到车间监工,只是守在库房抽查产出布匹的质量,教导身边跟着的几个学徒用钩针对一些小瑕疵进行修补。 唐寅来时,见到的是身穿围裙工装、头戴布帽的朱浩。 这造型…… 唐寅一阵好笑,忍不住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针织女工,你可是我大明的举人,就如此不在意形象?” 朱浩把钩针交给一旁的学徒,与唐寅并肩走出仓库,身上的工服都没换下,来到旁边一个房间,给唐寅倒了一杯水,连片茶叶都没有放,唐寅实在不想喝这种没滋味的白开水,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 “我既是大明举人,也是我工坊的当家人,我来自家工坊督导调度,难道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不成?” 朱浩语气平和。 唐寅想了想,这话没毛病。 就像说一个人,无论他在朝堂上取得多大成就,也是爹娘生养的孩子,一回家就处于被压制状态。 同样一个人,在社会上扮演着诸多角色。 唐寅道:“按规矩,二月二十五前后两天,会试就要放榜,眼见时间临近,你这边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朱浩笑着反问,“也不是每次都二月二十五放榜吧?先生那一届会试放榜,不是拖到了月底?” 唐寅满心不悦,他想说,那时之所以拖到月底,还不是为了坑我?鬻题案发作,朝廷要重新审查每一份试卷罢了。 可面对一切都门清的朱浩,唐寅知道说什么都无用,只能用消遣的口吻问道:“那你是没自信上榜咯?” 朱浩叹道:“人哪儿来那么多自信?我说我能一次就考取进士,先生信吗?会试这种事,既要看才学,又要看治国韬略,会试还没结束我就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有时做人还是务实些为好,就像我这作坊,两个月前什么都没有,你看经过我一番努力,已经能产出布匹,每月下来收入几十两……” “你是在乎每月几十两的人吗?” 唐寅先是板着脸教训一句,随即皱眉,“织布能这么挣钱?” 朱浩笑了笑。 说我不该在意,你唐寅不也同样如此? “瞧先生这话说的,谁还不是活在人世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哪样不花钱?光清高是没用的,我越没自信考中进士,就越要着眼于现实……算了,不说这些,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朱浩本想讲道理,但跟一个活了五十年、半身入土的老家伙讲人生哲理有用吗?就算你说得面面俱到,人家也会对你嗤之以鼻。 咋的,我这把老骨头没有生活经验,用得着你小子来指点?就算你真的知道得比别人多,你觉得我会听你掰扯? 唐寅喋喋不休:“寿宁侯和庆云侯为了抢夺商铺在京城殴斗之事,你也知道了,难道就不怕这生意做成了,被人抢走?” 朱浩摇头道:“不怕。” “嗯?” 唐寅心想,你这是死鸭子嘴硬啊。 赚钱的生意不怕被人惦记?你以为凭借自己的本事能顶得住权贵迫害?靠兴王府给你撑腰,也太过想当然了! “先生,你看我这生意,不单纯是技术活,更是科技活……若单纯只是论技术的话,把我的工坊、机器和工匠抢走,他完全能支棱起这门生意,但若涉及科技活,没我他绝对不行。”朱浩笑道。 唐寅皱眉。 什么科技活、技术活的,怎么我完全听不懂? “苏东主找过你……” 唐寅话刚出口,就被朱浩伸手打断。 朱浩道:“我知道他回京之事,已派人告之,他找我要的东西,我已经送给他了,至于黄侍郎在吏部考核中获得如何评语,以及将来做什么官,就不是我能干涉的……” “那……黄侍郎接下来会如何?” 唐寅关切地问了一句。 朱浩耸耸肩:“之前跟你说过两种可能,一是留在京师,调任六部左侍郎,二是转南户部尚书。现在多了第三种可能,就是黄侍郎也厌倦官场勾心斗角的生涯,心生退意……有了户部右侍郎的经历,选择致仕也不错,毕竟他年岁不小了。” 唐寅吸了口气道:“这两年户部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若就此退下去,蛮可惜的。” 朱浩道:“谁说不是呢?但你看这朝局,上有昏君奸佞,下有权臣当道,你以为像他这样没有强大背景之人,想在朝堂上混出个名堂来容易吗?这时局逼着能臣激流勇退,有远大抱负之人,谁想当官啊?” 唐寅听了差点儿一口唾沫喷出来。 你这小子……意思是你自己不想当官喽? “当然,先生可能会腹诽,觉得我挤破脑袋往朝堂扎,口是心非,但我又不是先生口中的能人,没什么远大抱负,再说我想当的是下一朝的官,有人想当两朝元老、三朝元老乃至更多,我给世子当一朝的官就够了。” 朱浩笑嘻嘻说道。 唐寅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想当然……是你告诉娄妃,说今上这两年就要……嗯!?” 朱浩耸耸肩:“是啊,我还让她劝劝你,让你留在世子身边,多为朝廷做点事呢。” 唐寅道:“那你想过没有,两年后新皇未登基的话……” “没就没呗,有什么大不了?给娄妃一个希望,让她激励你为国为民,勇于任事,我做错了吗?她现在缺少人生目标,而你也缺乏进取的动力,你们两个同样身在红尘,宛若浮萍,互相倚靠互相激励,难道不是双赢?” 朱浩的话,让唐寅一时愣住了。 “好了先生,等放榜的时候,我自会去看……会试放榜不同于之前历次考试,我还是想亲自见证一下,到时约先生一起,指不定上天庇佑,我一次性过关了呢?要说这考进士……真是个煎熬,九天时间就跟坐牢一样,忍饥挨冻,下次我都不想来了……” 唐寅听了,一阵无语。 …… …… 随后唐寅也就由着朱浩去了,反正距离放榜没几天了。 唐寅去给朱四上课时,朱四不断询问朱浩的近况。 “先生,朱浩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我挺想念他的……不是说好了会试结束他就继续给我上课吗?怎么不见人影了……还有,之前舅舅跟我说,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安陆,为何到现在还没确切的消息?” 朱四的问题,难到了唐寅,他仔细思索一番,最后摇摇头表示不知。 一堂课讲下来,讲的人没什么心思,听的人更是昏昏欲睡,老少二人装样子撑到了下课。 换作以往朱四早就去玩耍了,但此时人在异乡,精神头比之前差了很多,即便上完课也不想找乐子。 “世子,可以休息了,明后两天都不用上课,你可以自行安排。” 唐寅想到朱浩之前对他的提醒,要注意朱四情绪的变化,防止这小子走极端,于是主动招呼朱四可以去玩了。 朱四心不在焉,道:“在京城这边待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唐寅道:“不是有戏班唱戏?外面还有斗蛐蛐、斗鸡、斗狗什么的……” 朱四哭丧着脸:“总玩那些也没意思啊,我……我想娘了,还是家里边好啊。” 唐寅心想,果真被那小子说中。 就算是在京师自由自在生活,也不能掩盖朱四只是个孩子的事实,这样的小孩难以承受长时间与家人的分离,不过唐寅随即想到了京泓……京泓那小子在异乡求学那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对了世子,再过两天,会试就要放榜,到时约上朱浩,一起去看放榜如何?”唐寅主动发出邀约。 朱四一听,眼里终于有了几分光彩:“挺好的。届时朱浩会去吗?” 唐寅道:“他说过会去。” “那他为何这两天没来见我?”朱四急忙又追问。 唐寅一时语塞。 是啊,那小子为什么考后连朱四一面都不肯见? 忙吗? 就算再忙,也能抽出点时间来吧? 那小子都提醒过了,朱四没你在身边,心理上会走向偏激,你还这么晾着他?吵架了?没听说啊! 唐寅道:“其实朱浩最近一直在忙着干一件大事,我问他,他却不肯明说,料想一定是为世子你奔波忙碌。” 朱四小眼睛里神采奕奕:“我就说嘛,朱浩不会把我撂下不管,他干的大事,一定是帮我当上皇帝。” 唐寅本来是为了安慰朱四,随口那么一说,谁知朱四竟然当真了。 不过唐寅想了想,自己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 他跟朱浩认识非一天两天,当发现朱浩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背后一定隐藏着个大阴谋,连唐寅都习惯这一点。 既然这次朱浩不见朱四很反常,分析说他在暗地里做一件大事,有错吗? “世子见到他后,亲自询问吧。”唐寅道。 朱四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相信朱浩,他绝对不会害我,我还是个孩子时,他就屡次三番救我的命,连父王和母妃都说,他是我的福星,有他在,或许我真能当上皇帝呢…… “先生,你且去忙,我找人斗鸡去……嘿,说起来,我的黑将军很久没出来晒太阳了,今儿要大展雄风!” 第四百三十八章 官不逢时 越临近会试放榜,京师士子的心越发焦躁不安。 一大群举人出身,家中条件优渥,留滞京城期间无所事事的读书人,没事就喜欢聚个会,喝个酒,结交人脉之余,也未自己扬名。 一时间京城内酒肆、茶楼生意异常火爆,有些热门地段的铺子,一清早就需要有人提前去订位子,否则到中午和晚上时,连个吃饭喝茶的地方都没有。 与之对应的,除去这些吃吃喝喝的场合,其余生意却不太景气。 一切就在于之前庆云侯和寿宁侯两家械斗造成的不良影响,让京师中那些小门小户的商贾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家铺子生意好了容易被人惦记上,只要维持起码的生计便可,挣多挣少已无所谓,如此一来沿街铺子大多数日上三竿才开门,日头稍微西斜就关门,市井一副萧条的模样。 但京师一早一晚两市仍旧很热闹,城中几个区域的早晚市基本都是城外民众到城里来做点小生意。 如今有传闻,说是因为皇帝御驾亲征加南巡之事耗费太多帑币,使得朝廷想从税收上面狠抓一把,要增加早晚市摆摊人需要缴纳的税款,以至于京师内外一片人心惶惶。 朱浩于二月二十三见到苏熙贵。 约见的地方正好是在崇文门前的早市附近,一大清早天还没完全亮开,崇文门这一带就熙熙攘攘,几乎算是整个京师最热闹的地方,一眼望去人群几乎看不到头,只有一个个脑袋晃悠。 除了少数贩卖丝织品的地方能看到粗布荆钗的大婶,其余基本都是男子,可见京师民间风气趋于保守。 倒不是说到了明朝中叶,社会环境整体变得保守,而是因为之前皇帝在京城胡作非为所致,各家年轻妇人都觉得出门很危险,稍有姿色的担心能出不能归,而没有姿色的也担心出门一趟平安归来,那不证明你毫无吸引力? 于是乎,各家都不准女眷出门,毕竟就算皇帝不在京城,爪牙依在,被抓走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早市人气很旺,没想到小当家你也喜欢这人多的地方……来来来,吃个糖油果子。” 二人坐在食肆二楼,因为地段优越,这里早晨做早餐生意,到了中午和下午做正常生意,本身崇文门周围品流复杂,乃士子不太喜欢聚集的地方,但还是能看到不少夜不归宿清早才回家的“浪子”,这些人多半都穿着文衫,身边带着小童和老仆,因为人太多只能在人群中蹒跚穿行,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 …… 朱浩与苏熙贵没什么大事要谈。 苏熙贵要的产品,朱浩基本都能供应上,至于对方想给南京的皇帝送礼,朱浩也为他准备好了礼品,剩下的就是苏熙贵要打点朝中那些手握实权之人。 “……吏部最近风波不断,许多人传言,说陆尚书时日无多,开始揣测谁会顶上去。” 苏熙贵提了一句。 之前苏熙贵为了黄瓒的职位问题,跑东跑西,打交道最多的衙门莫过于吏部。 那边既涉及到黄瓒的考评,也涉及到未来黄瓒的官职调动,虽说到了侍郎、尚书这级别的官职,都要靠廷推而出,可皇帝不问朝事乃人所共知,很多时候都是吏部报上去,皇帝直接就给批准了。 皇帝直接任免的情况不是很多,这使得文官体系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但随着吏部尚书陆完牵扯进宁王谋反的案子,即便现在陆完没被治罪,可朝中的风声起来,吏部自顾不暇,这下连官员考评和调动之事都给耽搁了。 朱浩道:“到部堂级别的官缺,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不拔,怎么能让出空位来?陆尚书若是丢官去职,对黄公应该算是好事吧?” 苏熙贵本来还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听了朱浩的话,脸上不由重新挂上笑容。 “话虽如此,但就算陆尚书下来,黄公也没法顶上去……这就让人为难了。”苏熙贵道,“却不知哪位有此好运?” 朱浩心想,你苏熙贵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 朱浩道:“按以往规矩来看,要么是吏部侍郎补位,要么是兵部尚书,这二者情况居多。目前看,兵部王尚书机会很大。” 苏熙贵摇头:“有一点不好,王尚书似乎人脉欠缺,不得朝中大多数人心啊。” “苏东主是想说,王尚书不属于首辅杨阁老派系中人吧?我还听说,不少人暗地里斥其卖官鬻爵,这种事也不知是否有证据,要无凭无证的话,你觉得陛下会如何?难道要听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吗?” 朱浩的意思很明显。 不管王琼的政治倾向是什么,始终是兵部尚书,其能力有目共睹,乃是靠政绩上位而不是攀附关系。 朝廷在被杨廷和为首的文官体系掌控之下,还能出现王琼这样不依附于杨廷和就能上位的官员,本身就很奇葩。 虽然王琼跟皇帝的关系有点不清不楚,文官众口铄金直斥他是佞臣,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要说卖官鬻爵,属实有点扯淡。 苏熙贵道:“可就算是王尚书上位,这兵部尚书的空缺,也轮不到黄公。” 苏熙贵那叫一个着急。 朝廷好不容易有个顶级元老大臣,因犯错而被撸下来,结果空位轮不到自家姐夫,他就差跟朱浩说,你看看想个什么办法,让我姐夫上位? 朱浩听明白话中的意思,却还是继续装糊涂:“很多事,不需要着急。” “着急……能不着急吗?黄公年岁不小了,现在有人参劾,说他老而昏聩,想把他的位子给顶了呢……” 苏熙贵情急之下,连“机密”都说给朱浩听。 朱浩自然知道。 别说王琼不是杨廷和的人,黄瓒也不是。 文官体系出身的言官,没事就喜欢参劾大臣玩,行不行的先参上一笔,让皇帝有理由把一些位子腾出来让别人上位,虽然十有八九的参劾都无疾而终,但明显如今黄瓒也被正统文官势力给盯上了。 你不是杨阁老的人,还把持着户部右侍郎这么关键的位子,我们干嘛不把你弄下来换上自己人? 朱浩道:“可惜我不是黄公身边幕宾,没法为他出谋划策。” 苏熙贵脸上浮现出个怪异的笑容,道:“小当家的,要是你说的真有道理,黄公不可能不听,就算你不是幕宾,幕宾该有的……鄙人一样不少给你。” 言外之意,你就帮忙参详一二,若事真能成,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朱浩叹道:“按我的意思,黄公目前退出朝堂很不明智,在京师中搅浑水也是徒劳,再怎么爬升,哪怕真有兵部、户部尚书的位子空出来,难道坐上去就稳当了?不怕一两年内就要在这个位置上告老还乡?” “嗯!?” 苏熙贵皱眉。 朱浩道:“朝中无人,还想在高位上盘踞,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反而不如先调到清闲的南六部韬光养晦,等朝中有了靠山,那时再上位,别说是一两年,当个四五年尚书甚至入阁,也不是没有机会。 “朝中能臣,诸如杨邃庵,本朝也算声名在外了吧?可遇到奸佞之臣的攻讦,他又能做什么?还不是闲居于乡野?” 朱浩的意思是,你在正德朝当官,没人给你罩着,光想着靠钻营当上朝廷中枢的尚书,结果就是过不了多久就给你撸下来。 例子就是杨一清,这个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能臣,诛除刘瑾的首功之臣,可说是正德朝拨乱反正的关键人物,该撸也照样被撸,你家那位黄公再厉害,能有杨一清牛逼吗? 苏熙贵迟疑道:“听闻此番陛下南下,曾在杨公府上居住几日,与其把酒言欢,如今朝中也的确有人提及,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官复原职。” 朱浩笑道:“应该不会。” “为何?” 苏熙贵追问。 “复官了,很容易再回归乡野,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这时局没变,人心能变?明智之人,此时都懂得韬光养晦,但我相信杨邃庵将来必定会回归朝堂,甚至位列宰辅,就因这大明未来会迎来光明。” 杨一清的确是要等嘉靖登基,并且朱四已经跟脚稳固了,杨廷和退下去后,才重新启用。 后来更是做到首辅大学士。 苏熙贵点点头道:“那以朱小当家之意,黄公应该调任南京?先韬光养晦,避开京师的纷纷扰扰?” 朱浩道:“我意确实如此,但还是那句话,我非黄公幕宾,一家之言做不得准。” 苏熙贵急忙给朱浩倒了半碗豆浆,笑道:“听君一席话,真是让人茅塞顿开,其实之前鄙人也在纠结,你说这留在京师,当尚书太难了,当个侍郎又心有不甘……活动起来,钱财如流水一般往外送,关键是一个回响都难听到。若是到了南部,一切都就容易许多,到时或不用再往外送钱,还能收回不少呢。” 朱浩没想到,苏熙贵态度这么不坚定,被自己一番话就给说动了? 朱浩很想说,老苏啊老苏,你这是把你家黄公的官职当成生意了啊,做什么都先盘算你兜里那俩钱,你真是一心为你姐夫好? 第四百三十九章 君子动手不动口 会试放榜日最终定在二月二十五。 内帘官尚在阅卷和评定中,考生们一个个焦躁不安,而就在放榜前一日早晨,朱浩这边得到于三告知,说是孙孺昨夜在教坊司喝酒被人给扣下了。 “欠钱不给?” 朱浩皱眉。 于三摇摇头表示不知内情。 朱浩没想到,麻烦事会先出现在孙孺身上。 一同参加会试的两个伙伴中,公孙衣属于抠门代表,小农思想占据绝对上风,不会出去惹事生非。 孙孺这样的纨绔子弟却不同,明知自己考不上进士,等着放榜便拼命折腾手头的银子,嘚瑟到没边了。 …… 朱浩出来后,与于三见过孙家的家仆。 详细过问后才知道,原来孙孺带着两名湖广考生,去教坊司饮酒,结果涉及地域之争,莫名其妙被扣下。 “你们真不知情由?” 朱浩冷冷问道。 孙家老仆显然吓得不轻,嗫嚅道:“里……边不让我等下人进去,听人出来传话,说是……我家少爷打了人,要赔钱,少爷却嚷嚷,说那人是自己滚下楼梯的……要是事情摆不平,怕是……要吃官司。” 碰瓷? 还是说人多手杂,打架过程中无意被孙孺推下楼梯?自己这便宜徒弟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胆子似乎并不大啊,居然敢下如此重手? “对方什么人?” 朱浩问道。 “好像……也是举人,还是顺天府的举人,到底是何身份不知……小的没有资格进内……” 孙家家仆非常无奈。 少爷到京师赶考,前半段还算正常,被朱浩压制得死死的,可考完试后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使劲撒欢儿,这下好了,居然闹出打架斗殴之事,闹到官府指不定会被剥夺举人功名,那就全完了。 “走吧,去看看。”朱浩道。 …… …… 朱浩通知唐寅,让唐寅叫上陆松,带了几名换上便装的王府仪卫司侍卫,又带了几个护院,一起往教坊司走去。 “打人?就孙家公子……” 唐寅听说此事后非常不可思议。 孙孺属于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典型,说白了就是喜欢打嘴炮,嘴强王者从来不动手的小人物。 朱浩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先去看看吧。” 陆松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稀罕,朱浩考完会试后,一次都没露面,现在终于现身了。 到了教坊司。 打听过才知道,孙孺被关到了后院柴房,有专人看守。 出来告知的是教坊司的杂役,言语间带着些许惧怕,要知道里面关着的可是个举人,闹弄好来日就成了进士,事情可就闹大了。 朱浩板着脸喝问:“你们这是私设公堂?教坊司几时成为禁锢他人人身自由的私牢?” 杂役急忙解释:“几位老爷,我们教坊司从来都是打开门做生意,不想惹事生非,话说这都是几位举人老爷的主意,他们这会儿还在楼上睡着,要不让小的进去给您通传?打人等着赔偿之事,可跟我们教坊司无关。” “我们要见人!” 陆松出列,横眉冷对。 眼见陆松腰间别着刀,看样子像是衙门的公差,杂役吓得浑身一哆嗦,一溜烟跑了。 陆松和唐寅都莫名其妙。 正说着,后面匆忙过来一行人,居然是蒋轮得知消息后,叫上十几个护卫一起过来,准备壮声威。 “孟载,你这是干嘛?”唐寅问道。 蒋轮道:“好啊,出来打架居然不叫上我?有人敢惹到我们兴王府头上?干他丫的……什么?是孙家公子被抓了?他……没事吧?” 蒋轮本来以为是王府的人在外面惹了事,特地过来撑腰,以他的脾性很喜欢凑这种热闹。 但过来才知,竟是跟王府没多少关系的孙孺被欺负了,虽然孙孺是朱浩的徒弟,但王府没有义务为一个安陆同乡出头。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唐寅意思是你来了就别走,一起进去多个人支应。 …… …… 教坊司后院。 昨夜闹事的双方终于悉数出现。 所谓“顺天府举人”一方,下来的一行人中,朱浩有几个觉得很眼熟,正是当日在崇明楼跟杨维聪坐而论道那群书生,并不见杨维聪身影。 “你们好大的胆子,教坊司此等衙所,也敢带兵刃?赶紧去报官!”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群举人本来吆五喝六,下来后看到这边全是一群粗壮大汉,还有带兵器的,登时怂了,嚷嚷着要去报官。 蒋轮冷冷地喝道:“不用了,我们就是官……” 朱浩急忙拦住蒋轮。 之前才发生庆云侯和寿宁侯两家械斗之事,闹得京师沸沸扬扬,现在若是跟这群举人打架,双方都是文人,打到头破血流也没问题,可要是一边是兴王府,还是王府侍卫……这事就有点大了。 朱浩道:“不是打伤人了吗?我们来看看,赔偿一下,把人带走。” “一群南方来的土豹子,京师天子脚下,打了人想花点钱就摆平事情?”对方一听这边没闹事的意思,气势顿时起来。 朱浩大声道:“要不直接把人扭送到官府?正好我们也想在官府把事情了结,诸位都是昨日打人案的参与者,是吧? “听说双方都动手了,你们全都有份?到衙门后你们可不能作为证人,而是要作为……犯人对待。哦对了,明日会试放榜,是吧?” 既然要跟这群骄横跋扈、看不起外地人的顺天府举人讲道理,那就只能说一点让他们惧怕的东西。 在教坊司出手打人,就算有人从楼上摔下去受伤,那也是“互殴”,以为官府会给你们撑腰? 你们是举人,我们就不是? 朱浩看着一旁通风报信的老仆:“昨天我们这边三个人,对吧?三个都是举人……对面几个?让我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那个,你别走,前门也有我们的人,早把门给堵上了! “这不是要闹到公堂去吗?你们这边十几个打三个,其中一个摔下楼,我没说错吧?是出手伤人还是讹人,彼此都是举人……地位上没差,官府见吧。” 闹成大规模流血事件,以朱浩目前的身份可兜不住。 那就干脆来点直接的,嚷嚷着闹去官府就行了。 若是再过两天,会试放榜后,或许其中一些人就不怕了,那时中进士的自然趾高气扬,没中的则死猪不怕开水烫,浑不吝。 但现在距离放榜还有一天,情况就截然不同,谁想在今日把事闹大? 朱浩这边同意赔钱,给了双方都台阶下,对方态度自然软化下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教坊司二楼走了下来,此人朱浩一眼就认出,正是当日在崇明楼上被群星捧月的杨维聪。 朱浩突然明白为何孙孺会在教坊司这种地方“放肆”了。 当天孙孺跟几人在崇明楼见到杨维聪,听到朱浩等人叙话,他就对杨维聪不服气,有种想与对方一拼高低的冲动。 可问题是…… 你比拼之前先端详一下自己这边几个人,而对方又有多少人行不行? 再说以你小子的才能,比啥呢? 心里没点逼数啊。 朱浩再想,若是孙孺这小子心里有数,那就不是他了。 “是谁说要把事闹去官府?京师天子脚下,打人的事,确实该在官府解决,我就不信府、县衙门会胳膊肘往外拐……你们威胁谁呢?” 杨维聪一看就不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主,一来就硬碰硬,不怕把事闹大。 谁让杨维聪跟杨慎私交甚笃,而杨慎的老爹又是当朝首辅呢? 即便闹到官府,杨维聪说自己没出手,无论是大兴县衙还是顺天府衙,没人敢与他为难,这属于京城大少级别的人物。 朱浩拱手:“杨公子,久违了。” 杨维聪皱眉打量朱浩:“你认识我?” 朱浩笑道:“有幸在崇明楼听过你讲学,在下乃本科应考举人,被你们拿住那人,不才,正是在下的学生,去年湖广乡试中榜。” “他是你学生?” 杨维聪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随即面色不善,“他曾见过我?难怪见了我好似恶犬一般!” 旁边有人帮腔:“还是咬人的恶犬,刘公子都被他推下楼去了,乃我亲眼所见。” “对,到官府我们也不怕。” 对方有了杨维聪撑腰,胆气瞬间壮了起来。 朱浩笑眯眯地盯着杨维聪。 唐寅拉了拉他衣角,意思是不行的话,就让孙家人自行解决,你非要出来掺和干啥? 朱浩转过头看了唐寅一眼,轻声道:“真可惜,早知道的话把世子带来,给他上一堂生动的现实教育课。” “嗯?” 唐寅瞪着朱浩,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给世子上课? 随即朱浩转过头,厉声喝道:“好,那就官府见,杨公子不就是仗着跟当朝首辅杨阁老的公子关系不错吗?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杨公子面子大,还是兴王府的面子大!大不了大家伙儿撸起袖子干上一架,打到缺胳膊断腿为止!小的们,抄家伙!” 朱浩话音落下。 陆松等人顿时觉得不太对,连唐寅都认为朱浩这小子疯了,想制止都来不及。 蒋轮这样本身带着点疯气的人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干架,正犹豫间,就见于三带来的那群壮汉毫不犹豫把棍棒什么的抄起来。 要打一群举人而已,难道非要用兴王府的人出手?光靠几个护院,应该就够了! 即便对方也带有人来,但朱浩有言在先,打就行了,大不了伤筋动骨,先把事闹大,看谁先怕! 第四百四十章 庸人、智者、老狐狸 又是兴王府,又是叫嚣要让人缺胳膊断腿儿,就算是杨维聪这般朝中有强大背景的举人,也不由心头发怵。 要只是普通的举人,事情闹不大,怎么都好说。 但要是兴王府牵扯进来,那事态就会被引向未知,结果很可能是他一个尚未考中进士的举人无法承担的。 再想到自己已在这群同乡举人面前挑头,一会儿真打起来,肯定一群壮汉朝自己身上招呼,缺胳膊断腿儿的那个倒霉蛋很可能就是他自己,所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忍一时风平浪静嘛。 “杨公子,跟他们拼了!” 旁边总有好事者心生不忿,想跟对方火拼。 杨维聪瞪了对方一眼,心想,难道你不懂得审时度势?若面对的只是一群普通的安陆举人,靠身为地头蛇的便利,怎么都能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但问题是现在对方搬出兴王府,你还这么没脑子往前撞,想找死么? “把人带出来!” 杨维聪一声令下,他的家仆急忙去柴房,将鼻青脸肿、精神萎顿的孙孺给揪了出来。 孙孺这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二月本就天寒地冻,天空不时飘雪,来教坊司想找个温暖的小窝喝喝酒,搂搂女人,穿得自不会太多,可随后就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丢到柴房在寒风刺骨中熬了一晚,这会儿虽然不至于伤及小命,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孙孺虽然被带出来,却没把人交给朱浩。 杨维聪旁边有人道:“打了我们的人,岂能这么轻易放走?不能便宜他!” “拿二十两银子过来。” 朱浩对一旁孙家家仆说道。 孙家家仆急忙拿出两个银锭,都是十两的官银,交到朱浩手里。 对方有人喊道:“打了人,二十两银子就想解决?” 朱浩道:“一个人二十两银子,自然够了,但若是多人一起分的话……估计也就够打个护板……” 没直说,但对方却能听明白。 就二十两银子赔偿,不满意那就开战,把你们全打了最后让你们均摊这笔医药费,看谁怕谁。 “去把银子拿回来,给受伤的刘举人送去!” 杨维聪手一挥,从容不迫发号施令。 作为带头者,他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其实这群举人也胆小怕事,本以为有杨维聪撑腰,能横行无忌,不想这次连杨维聪都怂了,那双方只能各退一步。 …… …… 赔了银子,对方放了人,最后一场架终于没打起来。 事情就此了结。 至于此事回头会不会传到御史言官耳中,被人添油加醋往上捅一捅……多半不会! 朱浩很明白那些言官的心理,明知闹事者中人多的一方是杨廷和派系的杨维聪,而杨维聪来日会试上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个当朝首辅派系的新贵,谁会冒着开罪的风险上疏弹劾?莫非就为了逞口舌之能?洗洗睡吧! “你叫什么名字?” 临行前,杨维聪恶狠狠瞪着朱浩。 显然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朱浩笑道:“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但以后我们必定会相见,说不定到时还会同殿为臣呢?” “哈哈哈……这么自大,真以为会试跟你们穷乡僻壤的乡试一样容易?稚子口气倒很大。” 杨维聪倒能保持一定的克制,可他身边那群人一看就没什么教养,出言讥讽。 当然,要是对方有理性,在等待放榜这么重要的时期,也不会在教坊司这种相对公开的场合大打出手。 杨维聪冷声道:“好,我记住你了,我希望你少年得志,跻身朝班,到时再与你好好论论今日之事。” 杨维聪心中气恼,却并未发作。 显然他想到,自己身为首辅大学士儿子的朋友,进入朝堂后必定风光无限,到时用官场那一套来对付朱浩这样一个在朝中没有跟脚的进士,那还不易如反掌? …… …… 双方虽剑拔弩张,但最后还是和平解决问题。 赔钱走人。 孙孺出来后,随即被孙家人抬上担架…… “先生……呜呜……” 孙孺嚎啕大哭,显然之前在强忍,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朱浩道:“回去好好养伤,过两日再探讨孰是孰非的问题……走吧。” 孙家人急忙抬着孙孺去了。 蒋轮过来道:“朱先生,我这边也先走了,还有点事……” 显然蒋轮有点后怕,差点就被朱浩给利用了,要是把兴王府牵扯进来,事情还真不好解决。 等蒋轮带人走后,陆松过来道:“朱先生,您先前之举,虽在吓唬对方,但着实有些冒险……你就不怕对方真与你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动了手……只怕不好收场啊。” 陆松跟朱浩相对熟悉一些,说话也就无所顾虑。 唐寅也道:“朱浩,你这么做确实很冒险。” 朱浩笑道:“既与兴王府一起来救我那劣徒,小子这样的庸人考虑问题就不会拐弯抹角,便直接了当吓唬他们一下……像先生这样的智者,举棋前都要多考虑一步,认为如此可能会伤害到兴王府的利益,完全可以理解。” “何意?” 唐寅皱眉。 你小子是庸人? 闹呢? 随即便听朱浩娓娓道来:“若是那工于心计、机关算尽的老狐狸,自然会把问题再想深入一步,会考虑到第二层……这样的老狐狸恰恰跟我这样的庸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反而负负得正。 “先生你说是不是?” 唐寅眉头皱得更深了:“所以说,先前你是故意把兴王府的名头亮出来,让杨维聪知难而退?你就不怕他背后的杨阁老知晓?” 朱浩笑道:“都说了,我这人做事直,就是肉体凡胎,想那么深沉干嘛?好些日子没见世子了,正好今日去瞅瞅。” …… …… 唐寅没想明白朱浩这么做的目的。 因为朱浩要去见朱四,唐寅和陆松并未陪同,二人回去的路上依然在议论这件事。 “……若是朱家少爷真考中进士,将来入朝后,难免受到杨阁老挟制,他不惜自曝跟兴王府的关系,看来朱家少爷是把自己跟兴王府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倒是勇气可嘉。” 陆松分析了一下。 他最初也觉得朱浩行事太过鲁莽,但又感觉朱浩亮明与兴王府的关系,非常有勇气和担当。 唐寅皱眉:“他上来就拿出兴王府的名号准备跟举人打架,这是帮兴王府,还是想要添堵呢?” “嗯?”陆松皱眉。 唐寅无奈道:“别听这小子说什么庸人、智者,事情具有多面性,考虑的方向不同,结果自然就不同,连我都想不出来他这样做到底是在跟兴王府拉近关系,还是有其他目的,恐怕咱们都被他随手利用了。” 陆松含笑望着唐寅:“唐先生多虑了,这不正如朱少爷所料,什么事都没发生?心安便可。” …… …… 朱浩到了朱四暂居宅院。 二人见过面后,朱四对朱浩分外热情。 “朱浩,我早就想见你了,听唐先生说你最近在筹谋一件大事,是不是想……帮我当上皇帝?” 朱四拉着朱浩的手,到一旁坐下,热情洋溢地问道。 朱浩道:“计划太多,不知道唐先生说的是哪一件?” 朱四见朱浩不直接回答,也不勉强,改而道:“我在京城都快闷出个鸟来了,你还是别想帮我当皇帝的事了,先安排我回安陆吧。” 朱浩点点头:“你继承王位之事,已耽搁半年,如今连礼部都有人为你出头,我也会想办法帮你,让你早点回安陆。稍安勿躁。” “太没意思了,京城这么大,可跟我没关系,还是安陆好……就算地方小,玩起来亲切、舒服。” 朱四这是思乡心切。 朱浩道:“先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今天我遇到的一件事……听完说说你的看法。” 随即朱浩将今天带人去救孙孺之事,跟朱四讲了。 朱四听完后义愤填膺:“一群人打一个,还赖我们把人推下楼?那群人仗着地头蛇的身份,欺辱外地人!真是该死!” 不但思乡,还很注重乡土情节。 这也跟兴王府一向给朱四塑造危机意识,让其觉得自己跟朝廷有仇怨,别人会针对他有关。 这种性格带来的,是对身边人极度信任,但说不好听那就是对外人排斥,任人唯亲,发展下去会有被害妄想症……最后朱四放弃朝政,也是因为遇到壬寅宫变后,对外人彻底不信任所致。 朱浩道:“那我就要跟你提到一件事,就是你以后真有机会当上皇帝,所要面对的敌人是谁。 “皇帝身边佞臣,在你登基后,可以一道圣旨下去就将他们解决掉,但要先确保他们不利用手上的军权作乱…… “等一切安定后,你的敌人就只剩下文官集团,他们会认为一手将你扶上皇位,乃首功之臣,会以此要挟你俯首听命……让你以儒家那套理论维持朝堂平稳,那时就会恢复到孝宗朝的局面,文官自重而皇权旁落。” 朱浩给朱四上课。 朱四道:“我知道,登基以后就是跟那些阁老部堂什么的争,但就算把现在这批给换下去,以后还是要有新的阁老部堂。” 朱浩点点头:“没错,但文官集团内部也不是铁管一块,所以就要分化瓦解……你登基后要多任用新人,最好是弘治、正德初年的铮臣,让人觉得你是想恢复孝宗朝清明的吏治,而非任人唯亲,如此才能收揽更多的人心,让天下文人皆为你所用。” 第四百四十一章 放榜 在朱浩的设计中,不但要教会朱四如何当一个皇帝,登基后怎么使用大臣,也要从旁指点。 现在朱四还把他当先生,当知己,他说的话,朱四能听进去,甚至给其种下“这么做才正确”的想法,形成固定的思维。 等将来朱四真当上皇帝后,那时以其心高气傲,再进言规劝,朱四多半是左耳进右耳出,不把他的提醒当回事。 这也是朱浩为何要费尽心思将朱四引到京师来,给其单独上“帝王课”的原因,只有这种面对面的相处,又在其性格形成的青少年时期,尚且只是藩王世子时,才能把一些道理听进去并引为人生座右铭。 那时只有尽可能帮朱四出谋划策,而不是靠思想上进行引导,因为朱四一旦成了皇帝,心态与现在大相径庭。 …… 二月二十五。 会试放榜日。 朱浩与唐寅商议好要一起去看放榜,唐寅邀请了朱四,再加上蒋轮和陆松等人也要一起,除了受伤还处于恢复期的孙孺不能同往,加上公孙衣和前来护送的骆安等人,一行有五六十人。 明面上的人就超过二十,其余全都隐身暗中保护。 “今天怎么个看放榜法?是说贡院那边贴一张告示,我们都凑到公示牌前看吗?” 朱四很兴奋。 参加这种集体活动,还是见证朱浩是否能考过会试的关键时刻,他知道会试过了就等于获取进士资格,而天下茫茫多的学子一辈子都在追求进士功名这个至高荣耀。 唐寅道:“流程有些繁复,即便不是传胪,也会以官差奔往应考举人暂居住所,沿途高喊报喜,以此讨个好彩头。” 公孙衣补充:“但……还是会张榜公示。” 朱四笑道:“公孙先生曾参加过会试,看来对流程很清楚了?” 公孙衣面色羞惭。 参加过一次会试,榜上无名,却把放榜全过程给整明白了,那种明知很难考中却隐约带着希望,最后又不出意外落榜……想想都是人生之惨痛经历,可这种煎熬今天居然还要再来一次。 这边一行人还在前进,朱四又像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问道:“既然这样,咱到朱浩登记的住所去等,不是挺好吗?” 蒋轮笑道:“王子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咱到贡院门口,所有传报之人都是从那边开始,不就能提早获悉了?到时还能知道谁中谁没中……今天那边乃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场所,怎能错过?” “对对对,是要亲眼见识一下!” 朱四兴奋不已,“那是不是公孙先生和孙家公子中没中,也一并知晓了?有趣、有趣!” 唐寅满脸都是苦笑。 朱浩估计这会儿唐寅已经开始后悔约朱四一起出来看放榜,简直带了个好奇宝宝,走到哪儿都不消停,让身边人完全定不下心来。 …… …… 京师朱家租住的民院。 朱万泉一早便收拾心情出门。 要说这两日他心情不佳,主要是曾与他一同赴考乡试的同窗,现在有的已考取举人,到京城来参加会试,而他现在连个举人功名都没考上。 再加上朱浩也是赴考之人,虽然他不想在会试放榜时前去凑热闹,但有人相邀,他自己也想知道朱浩是否考中,毕竟朱浩说到底还是出自朱家,便想出门跟友人一起凑个热闹。 谁想还没跨出门槛,就被朱万简挡住去路。 “老四,你这是去哪儿?” 朱万简一脸戏谑地看着弟弟。 满身酒气,黑眼圈很重,一看就刚从外面回来,十有八九昨天又是夜不归宿。 朱万泉皱了皱眉,道:“与友人一起参加文会。” “等等!” 朱万简道,“回来的路上,我听人说今天会试放榜,你连举人都不是,跑去像什么话?被人知道,丢咱朱家的人!” 朱万泉头都快抬不起来了,却强自分辨:“此番毕竟有我朱家子弟参加会试,我去看看也无妨。二哥操劳一夜,还是早点歇息吧。” “你是说老三家那小子?老四你吃撑了,闲着没事?那小子才几岁?考个举人,就把他得瑟成啥样?再说他考中举人,就差点儿没把娘给气死,你觉得他要是再考取进士的话,娘还不直接嗝屁过去?” 朱万简语带不屑。 朱万泉眉头越皱越紧:“二哥怎能如此说话?” 朱万简冷笑不已:“我这么说都算客气的……好吧,我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其实老三根本不是娘亲生的,是外面的野种,老三的孩子自然也不是娘的亲孙子……这下你知道娘为何那么恨那小子了吧?” “啊?” 这倒是让朱万泉意想不到。 朱万简道:“娘一直瞒着,却被我打听出来……哼,老三自小就不受待见,你知道原因了吧?” “这都哪里听来的?这……这……那他……总该是父亲的孙子吧?” 朱万泉脑袋突然灵光起来,瞬间想到一个重大问题。 既然三哥不是娘亲生的,那总该是爹亲生的吧? 不然怎么做的朱家的孩子? 朱万简冷笑不已:“是又如何?现在朱家谁做主,你心里没点数吗?老爷子卧榻不起,今年连话都不会说了,驾鹤西归是迟早的事,你还指望爹支棱起来给他亲孙子做主不成?你有银子没……拿点过来花……” 说到最后,朱万简直接伸手到弟弟面前,意思是拿点钱充当买消息的费用。 朱万泉道:“二哥言笑了,我哪里有什么银子?” “谁说你没有?每房不是都有月钱?别说你打算空手出去!”朱万简瞪着弟弟。 朱万泉心中犹自震惊不已,顺手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丢给兄长:“就这么多了。” 说完继续往外走。 朱万简怒道:“我都看到银锞子了,还在这儿装?你……你怎出去了?为兄劝你的话你没听到?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被娘知道你去看会试放榜,回来把你关阁楼读书,妻儿都见不了,等着吧!哼!” …… …… 京师文庙和贡院连在一起。 当天会试放榜,门前大街上的茶楼、酒肆全都爆满,连路边摊都摆上桌椅板凳供过来等放榜的考生休息。 好在朱浩提前有所准备,让于三预定位子,包下一整层茶楼,六台桌子,足以供一行人就坐,不过侍卫就塞不下了,得留下不少人守在茶楼外边,如此也让这次放榜看起来格外正式。 贡院街上,考生非常多。 因为尚未到放榜时,很多举子都在与友人闲话,或是寻同乡交谈。 大明士子乡土情结非常严重,乡党乃大明官员在朝中极其重要的身份和标签,即便没有考中进士,也都希望多认识一些人,说不定其中那一位就能考中进士,提携后进……攀谈一番,尤其是陪着一起等候放榜,见证“奇迹时刻”,这交情就建立起来了,要是一起等到会试中榜的喜讯,那更是乡党加年党…… 有了交情,都想着对自己以后做官有帮助。 就算一起落榜,或许回乡时路上能多个伴,总之多认识一人便多一条门路。 很少有举子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考不过会试,都认定自己金榜题名位列朝班是早晚的事。 而一条街两边,南北地域划分明显。 路北边的行人,多持北方口音,陕西、甘肃口音的也有,而南边聚集的则多为南方口音学子,又以吴侬软语居多。 大概是考生怕自己在会试放榜时找不到同乡,找座位时竭力避免跟不同地域之人坐在一起,容易起冲突,便有了如此地域划分。 “真热闹。” 朱四进入贡院街后,比之前更加活泼了。 好像一只小兔子,蹦来蹦去,骆安和陆松等人心中顿时焦躁不安起来。 这么多人,万一其中隐藏有刺客,想要对朱四不利,那就麻烦大了。 朱浩小声提醒:“世子,你别乱跑,周围指不定突然冲出个人来,攥着一把刀直逼你面门……” “净吓唬人。” 朱四吐吐舌头,“这周围都是读书人,一看就斯斯文文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凶险?” 骆安建议:“若是有歹人混在其中就不好了,我们还是早些去预先订下的茶楼上吧。” 朱四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人堆里挤来挤去,他已经浑身冒汗,也想找个地方歇息,脚下加快了速度。 茶楼位置非常好,正好是文庙大门面向的西南角,刚到楼下,就有人在那儿跟茶楼掌柜争论:“……凭什么?我们先来的,这么好的位置为何要提前订出去?多少银子,我们给便是!” “我们比之前订的人多给两成如何?” 这些举人不怎么讲规矩,居然准备拿钱砸人,不过做生意的掌柜乃出自湖广的一名商贾,虽跟朱浩无生意往来,但攀谈下自有同乡的情谊在,此时来人都是江南一带的口音,自不会答应。 朱浩快步走了过去,还没等他靠近,就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张璁。 “张兄台?” 朱浩笑着打招呼。 张璁一怔,回头看到朱浩,愣了一下。 他并未想过上楼,只是恰好路过,看到有人争论,故驻足围观。 他身边两名友人,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坐下,可惜来得晚了些,已没有场所供他们歇脚。 张璁看了看朱浩身边一行,目光迅速落到朱四身上,立即察觉这少年身上带着一股贵气,周围几名隐隐带着杀气的汉子像是军汉,便不想与朱浩牵扯上什么关系。 朱浩笑道:“世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张举人,他是浙江人,同为南方人,不如请他一起到楼上如何?” 朱四点头:“地方你订的,你说了算。” 第四百四十二章 杏榜题名时 张璁本不愿与兴王府的人走得太近。 但现在赶巧遇上,人家还特地发出邀请,若是直接不给面子走了,那非但不是朋友,以后可能就是敌人了。 斟酌过后,他只能跟身边两名好友说明情况,表明自己有故人要见,不能陪同一起看放榜,但也不明说眼前是兴王府之人,怕友人将这件事给传开。 众人一起上了茶楼。 公孙衣之前已认识张璁,觉得这不过是个老而无用,七次会试不中的落魄举人。 唐寅却很陌生,还觉得好奇,朱浩到京师后这么短时间就认识一个看起来老成持重……模样颇为怪异的举人朋友?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朱浩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启蒙恩师吧? “阁下,一起坐下来喝杯茶水吧。” 朱四坐下后,直接发出邀请。 一张四方形桌子,朱四、朱浩和唐寅必然会坐下来,最后一个位置本留给公孙衣或是蒋轮中某一个,但现在有张璁在,公孙衣只能往旁边一桌坐,蒋轮也笑着摆摆手,表示这是文人聚集之所,他不凑此等热闹,跟着坐到旁边那张桌子。 张璁有些不好意思,但四下看了看,整层楼都被包了下来,如此不怕被人发现他跟兴王府的人走在一起,倒没什么可顾虑的。 “愧不敢当。” 张璁抱拳道。 朱四笑道:“你是朱浩欣赏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坐下来叙话。” 张璁一听,哎哟朱浩这小友挺有面子,感情之前不是吹牛逼硬要说自己跟兴王府关系匪浅,那我还真敢坐坐。 张璁屁股刚落位,朱浩便做了引介。 除了朱四这边,就是唐寅。 “这位是兴王府教习,之前跟张兄台提过,江南才子唐寅唐伯虎……”朱浩笑道。 “啊?这……” 张璁作为江南之地举人,哪能没听过唐寅大名?没想到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就坐在自己身旁?给人一种偶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感觉。 想起身行礼,却见唐寅平和含笑,也就尽量将内心翻涌的浪涛给压下。 剩下的人不用怎么介绍。 之后就是唐寅询问张璁的情况。 唐寅虽非浙江人,却对江南各处非常了解,问询后,居然跟张璁的师门有一定渊源,交际方面也有重叠之处。 唐寅感慨道:“说来,我已多年未曾回江南,都不记得江南山水是何等模样。不知江南这几年,可是才子辈出?其中又以谁名声为最呢?” “这……江南文人众多,在下不好细说。” 张璁在几位大佬面前显得有些紧张。 作为举人,他本不该自卑,奈何唐寅名声在外,旁边还坐着个小兴王。 “世子、唐先生、朱先生,外面已开始放榜。”陆松从窗口走过来小声提醒。 张璁突然紧张起来。 见什么兴王、唐寅,都只是碰巧,今日最关键之处,还是人生第八次会试是否能上榜,对别人来说会试不中还有下次,但对他……人生已经失败过七次,到现在都还没选官、放官,再不中的话,恐怕这辈子要遗憾终身。 以其近乎知天命的年岁,三年后是否还有精力赴京考试,乃未知之数。 …… …… 文庙内,礼部执事出来。 会试是礼部会试,张榜和公布成绩,全部由礼部来完成。 马上有两名衙差从里边跑出来,这算是报第一榜:“福建闽县周朝俛周老爷,高中庚辰科会试第六名贡士,殿试连捷!” 上来第一个人,并不是会元,而是从第六名开始报。 随即隔壁茶摊一片哗然,看样子这个周朝俛是他们认识的同乡,或者可能就出在那茶摊上,随着报喜之人往福建会馆方向行去,有人脚步匆匆离开,好像要先一步前去报喜。 并不一定是周家人或是周朝俛朋友,也可能是在京经商的闽人,听说周朝俛中进士,肯定想拉拢一番,提前去送送礼什么的。 这时候能把礼送上,以后就是关系户了。 “四川新都县杨恂杨老爷,中会试第七名贡士……” 第六名报完,接着就是第七名。 开始这一批,全都是一个个报,以体现出其名次靠前,基本上这一届殿试的状元也会出在这些人当中,所以报喜都很慎重,生怕有报错之处,故此声音极其洪亮,让听众一次就能分辨清楚。 朱四本来想跟朱浩问问情况,但在听外面报喜,还如此热闹,一个个点名报,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跑到窗口往外看。 骆安急忙上前提醒:“殿下小心。” 朱四摆摆手,道:“没事,没事,此等场合,难道有人暗箭伤人不成?谁认识我?” 骆安还是很紧张,只能守在旁边,警惕地四下张望。 小兴王没落座,别人也就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尤其是张璁,他很关心自己是否能考中,他看上去比公孙衣都紧张,来到窗口站定时,腿不由带着些许颤抖,或许别人没留意,但朱浩却看在眼里。 显而易见,张璁太在意这次会试成绩了。 却在此时,报到第十一名:“北直隶固安县杨维聪杨举人,中会试第十一名贡士,报喜啦!” 各人报喜的风格有所不同,基本上都是以省份和县为首,再说名字和名次,剩下会略有不同,基本上一个县能同名同姓还一起来赶考的举人非常少见,所以基本上不怕出现误会什么的。 “好!” 之前都还没留意,当报到杨维聪的名字时,对面茶楼二楼瞬间沸腾起来。 很明显,杨维聪人就在对面。 朱四听到喧闹声,抬头看了过去,对面这个时候刚好把窗户整个打开,却见杨维聪果然立在窗口处,不过随即他也发现了街对面正看着他们的朱浩一行,本来脸上有几分欣喜,可当看到朱浩后,脸色立即变得冷峻。 “哎哟,老熟人啊。”蒋轮打量过去,脸上带着冷笑,“这家伙都能考中进士?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这年头道路毕竟不宽,只够两辆马车并行的宽度,所以蒋轮的话很有可能是说给对面听的。 也不知对面之人是否听到,就见杨维聪用示威般的眼神瞪了朱浩一眼,随即关上窗户,便带着家仆匆匆离开,看样子是赶回自己的住所准备迎接喜报,安排庆贺宴席等等。 …… …… 插曲过去,后面波澜不惊。 没朱浩的名字,更没有公孙衣和孙孺,也没有张璁。 但有一点,湖广地方会试上榜的人不少,比之南直隶、浙江、江西这些科举大省,毫不逊色。 每当有“湖广”某某考生报出时,几人都竖起耳朵听,可惜一直就没有熟悉的名字响起。 朱四听了半晌,急道:“唐先生,这是说朱浩没中,是吗?” 唐寅道:“照理说本次会试取四百五十人左右,这连八十人都不到,还早着呢。” 话是这么说,但显然唐寅也不太有自信朱浩能高中。 就算在他看来朱浩的学问不错,可问题是会试哪个考生的水平差了? “浙江永嘉县举人张璁张老爷,中本届会试贡士第九十二名,特报捷传!” 恰在此时,有个熟悉的名字响起,却并不是安陆一起来赶考的几人,而是在旁惶惶不安的张璁。 当张璁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先是一怔,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 唐寅笑道:“先说声恭喜了,阁下。” “是……是我吗?” 张璁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 朱浩微笑点头:“正是。” “我……那我……” 张璁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要不是眼前基本都是陌生人,还想在小兴王面前保持一点仪态,他或许当场就哭出来。 一辈子考会试,八次会试才终于考取,这种感觉实难对外人道也。 朱四道:“这就中了?用不用帮忙?” “不……不用……” 张璁话都说不利索了。 一对小眼睛水汪汪,而此时张璁身边连个仆人都没有,朱浩道:“张兄台,让人去你那边帮忙张罗一下,你看可好?” “不敢劳烦。” 张璁自然不想欠谁的恩情。 朱四对陆松道:“陆典仗,你去帮个忙,都是有缘人,以后说不得还会见面。” 朱四这边也很高兴,朱浩推荐个老头到自己面前,结果人家就中进士了,这等于是相识于微末,以后指不定就能用上此人。 言语间用佩服的目光望着朱浩,好似在说,你看人真准。 …… …… 张璁在陆松的陪同下离开。 接下来就是后续报喜。 此时已经不再是一个个出来报,而是两三个一起。 这会儿必须要仔细倾听,才能辨别是谁杏榜题名。 一直临近四百名末尾,还是没朱浩的名字。 朱四听了半天也懊恼下来,坐下道:“没我们什么事,一个名字都没有。” 本来他兴致很高,现在有点垂头丧气。 唐寅道:“倒也不一定,按喜报顺序,会试前五名考生,尚未报出。” 蒋轮问道:“唐先生,你觉得朱浩他……有机会名列前茅?” “你让我怎么说?” 唐寅不知该如何形容。 说朱浩没那资格,那不是打击朱浩的自信,打击朱四的积极性吗?说有那资格……朱浩真有那水平? 第四百四十三章 牛逼能吹一辈子 一直报到最后,楼上一行都没有听到朱浩、公孙衣和孙孺的名字。 公孙衣基本已死心,他自知能力不及,进士都考不上,难道还能指望考上会试前五名不成? 孙孺没来,至于他此时作何感想,没人知晓,估计这会儿孙孺的志向也不在考进士上,而在病好后怎么找回场子。 “这就完了?” 朱四往前边贡院门口眺望,失望之余,心底却有些小庆幸。 如果朱浩没有中进士,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常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继续给他当先生?做他的指路明灯? 朱浩考取进士入朝,对朱浩本人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但对朱四这个需要朱浩辅佐的人,就两说了。 恰在此时,报喜的人又出来一批,这次是两个人一起出来,但并不是往不同方向,而是两个人报一家。 “……湖广……” 乍一听这两个字,茶楼二楼的几个人全都凑到了窗前,虽知这上来报的应该是第五名,但听到是湖广地界的考生,自然要竖着耳朵好好听听,说不定就是朱浩呢? 但随即报出来的名字却让人失望不已:“……湖广靳水县举人周瑯周老爷,高中本科会试第五名,恭祝荣登鼎甲!” 会试前五名报喜,一看就比较有牌面。 连恭贺的词都那么容易让人激动,外边听的人也觉得分外有道理,会试第五名在殿试中状元或有难度,但荣登一甲应该不难吧? 状元拿不到,榜眼和探花也不错,不用通过庶吉士遴选而直接进入翰林院,将来有入阁的希望。 “不是……” 朱四又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捷报!” 几人正想如何安慰朱浩,外边第四名的喜报也出来了,“四川嘉定州彭汝寔彭老爷中会试第四名!捷报……” “湖广……”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第三名跟着出来,又是湖广的。 蒋轮瞬间蹿到窗口位置,但听喊的是:“湖广蒲圻县廖道南廖老爷中本科会试第三名,恭祝高中状元!” “又一个湖广的?” 蒋轮听到这儿有些惊讶。 前五名已经两个湖广举人,看来湖广考生在这次会试中大放异彩。 “湖广……” 蒋轮话音刚落,又报出湖广二字,这次连唐寅都重新回到窗口的位置,但听报喜之人高喊:“湖广茶陵州举人张治张老爷,高中本次会试第二名,祝金榜连捷。” 第二名报喜的跟着出来,又是湖广的。 公孙衣道:“我知道此人。” “哦?” 唐寅看了过去。 公孙衣有些尴尬:“此前我与他一起做过文会,就在京师,他对于《春秋》,尤其是《左传》研究甚深,本省士子中,他的才名很高。” 蒋轮得意道:“看来咱湖广之地人才辈出。说不定殿试包揽前三呢。” 蒋轮作为一个长居湖广,可祖籍却跟湖广没任何瓜葛之人,此时都觉得颜面有光。 可当他看向朱浩,面色则带着一些回避。 就算湖广包揽一甲,朱浩没考中,跟兴王府也没多大关系。 朱浩自然也知道这个张治。 本科进士算是嘉靖登基后第一科,当然是在来年,由小嘉靖亲自主持的殿试,这些进士未来有很多受到重用,张治作为茶陵四学士之一,湖广人,跟朱四属于同乡,后来六次主持会试,嘉靖二十八年时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可惜才入阁一年就死了。 …… …… 等第二名报完,迟迟没有下一报。 贡院门口很多等候放榜的考生,顿时鼓噪起来。 等了半天,就剩下最后一个机会,虽然可以去看榜单,瞧瞧是否把自己的名字给漏掉了,或是刚才没听到,但那种机会不大,最好就是高中会试第一名会元,这才是扬名立万的绝佳机会。 “咋停了?” 蒋轮回头看向唐寅,似觉得只有唐才懂其中门道。 唐寅摇头,他当年参加会试,放榜与之全无关系,身处天牢的他想的是早点儿出去……进诏狱那叫一个遭罪,就算侥幸没被打死,也脱了一层皮,那是正常的询问吗?自己当时年轻总算熬了过来,程敏政直接被打到生活不能自理,出狱不久就死了。 众人喧哗中,终于把张榜人等了出来,而最后一报,也就是报会元之人也一并出来,三名衙差全穿着代表喜庆的红色衣服,手上拿着捧大红绸花,一看就是等报喜的时候顺带讨赏用的……这准备很是周全。 “捷报!湖广安陆州朱浩朱老爷……高中庚辰科会试会元!” 这一声喊出来非常嘹亮,随即三个人一起高声呐喊,一下子几乎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 朱四听到这里,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群人朝朱浩拥去。 唐寅一改之前冷峻的神色,一把将朱浩抱住,大声道:“你小子,可真行!” “中会元了?那就是第一名吧?” 朱四凑不拢,因为蒋轮把他的去路给挡住了,而蒋轮想近前鼓励一下都没找到机会呢。 “老唐,你让开一点……恭喜啦,会元公!” 蒋轮终于寻了个空挡,伸手往朱浩肩膀上用力拍了拍,以示亲近,结果直接拍到朱浩脑袋上。 朱四厉声喝道:“舅舅,你轻点拍,别把朱浩脑袋打坏了,我还等他中状元呢。哈哈哈哈……” 以为这话幽默感十足,朱四说完居然自顾自笑得前仰后合。 “捷报……” 报喜之人往街口去了,没人说把其迎到茶楼来。 作为报喜的必要流程,在自己地域的会馆附近客栈接受报喜,倾听同乡人的祝福,也是一种荣光。 唐寅笑容满面:“别在这儿杵着了,走,咱一起过去接受报喜。” “我也去!” 朱四自告奋勇,“我可以帮朱浩接喜报。” 蒋轮提醒:“这跟你没关系,你去就在旁边乖乖待着,不然咱们这就打道回府。” 平时蒋轮不太敢跟朱四吹胡子瞪眼,但或许见惯了朱浩、唐寅跟朱四嘻嘻哈哈没正形的样子,他胆气日壮,也想尝试当一下小兴王舅舅的滋味,以长辈名义来管教一下大外甥。 朱四没跟蒋轮急,笑道:“行行,到时我在旁边看着,赶紧走吧。” …… …… 一行下了茶楼。 此时正在张榜,很多考生凑到公示牌前看是否遗漏了自己的名字,更多的人则灰心失望。 但即便再沮丧,也不像乡试落榜时那般要死要活,本身已有举人功名,对他们而言已是社会上层人士,考不中进士就收拾好心情考下一科。 “这位是朱浩朱公子吧?恭喜恭喜!” 显然有人知道朱浩的存在,凑过来恭喜的六七名举人,听口音全是湖广一带的。 朱浩在正德十四年湖广乡试拔得头筹,也算留下名声,尤其后来别人知道朱浩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自然都会留意,只是朱浩到京师后公开露面的机会很少,认识他的人不多,但湖广之地还是有那么几个同科对他有些印象。 蒋轮凑过去,把凑过来握手之人给挡住,旋即把自己的大手伸了出去,跟这些举人握在一起:“同喜同喜……你叫什么名字?考上没?” 因为有蒋轮这个看起来粗莽的汉子在,周围一圈簇拥过来想跟朱浩打招呼的,基本都选择回避。 唐寅代表朱浩出面:“有时间再聚!我们得赶回去接喜报……朱浩,走了!” 喊朱浩名字时,他着重加强了音调,生怕周围人不知,跟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少年郎就是本次会试会元。 …… …… 朱浩登记的客栈内,此时热闹非凡。 很多考生过来凑热闹,周围一片投宿的湖广考生很多,尤其这次会试前五名中,湖广籍举人占了四个名额,一下子让湖广在科举中地位提升,哪怕不为来见会元朱浩,也想见识一下其余几位。 “怎如此多人?”蒋轮看着客栈外人山人海,笑着问了一个他自己已提前知道答案的问题。 简直就是明知故问嘛! 唐寅道:“估计都觉得,本次状元即将花落湖广籍进士身上!” 说着用问询的目光望着朱浩,好似在说,你小子怎么看? 朱浩很清楚这次科举有多少水分。 会试时还一切如常,可到殿试时就出了幺蛾子,或许历史上首辅杨廷和发现了一个问题,新皇出在湖广,而会试前几名湖广考生占了绝大多数,那还了得? 以至于到最后,会试前几名湖广考生,除了廖道南得了个二甲第一,其余几个都被故意压到非常后的名次。 正德十六年殿试鼎甲三魁首,杨维聪、陆釴和费懋中,分别出自北直隶、浙江和江西,跟湖广没半文钱关系。 说白了,来年殿试名义上是新皇主持,但真正决定排名的还是杨廷和,那时皇帝刚上位,完全没经验,还得对文官毕恭毕敬,防止自己才到手的皇位丢了。 只是后来这一代天子门生中,出了不少受皇帝器重之臣,就好像张璁、张治等人。 “会元来了!让开让开!” 蒋轮走在前面大声嚷嚷。 要说别人,他或许没多少自信,但他亲眼见证朱浩成长,自己儿子还拜在朱浩名下,当初我就是找了这个少年当我儿子的先生,别人还笑话我,你看看现在如何……几年功夫人家就中进士了! 这牛逼我能吹一辈子! 第四百四十四章 热闹起来 客栈内。 热闹非凡。 认识不认识的都过来打招呼,显得跟朱浩很是熟稔。 湖广商会的人纷纷将礼物送了过来,在大明湖广毕竟属于“山高皇帝远”之所,在京师做生意的商贾多有聚集扎堆的乡土情结,他们对于朱浩这样考取会试会元的“才子”非常关心,礼物送得那叫一个丰厚。 报喜的官差,将大红绸花挂到了朱浩身上,装出惊喜的样子:“要么怎说是文曲星下凡?瞧瞧这一表人才,真是年少有为,将来必为宰辅。” “给朱老爷挂喜绸……” 客栈外很快挂起红色的绸缎,就差有人前来放鞭炮,但明显京师对于火药制品比较忌讳,在这种非节庆的日子,就算来报喜也没人准备鞭炮。 蒋轮意见很大:“这大喜之日,怎不放几挂爆竹压压邪气?” 报喜的衙差笑道:“这位老爷说得是,不过只要有会元公在,什么邪气都压下去了,看这年岁……还是诸邪辟易的童子呢。” “哈哈哈……” 周围的人都在笑。 朱四听了一阵上火,让你报个喜,怎么连打趣的话都说出来了?怎不是说文曲星下凡?却取笑人家是童子? 或许同样是孩童,且跟朱浩同岁,朱四对于“童子”这样的称呼有些忌讳。 可旁边的人听了,都觉得有道理,一个尚且是少年郎的孩子考中举人就不容易了,这边厢居然直接会试当了会元,说是童子“镇魔辟邪”,真有那么一丝意味在内,就差过来跟朱浩讨点什么贴身之物,回去挂在自家门上,或许比画个钟馗都灵性。 “啪啪啪啪……” 这边正说着,外面鞭炮声还真燃放起来了。 不是朱浩安排,也不是兴王府或是报喜的官差所为,而是湖广会馆的人紧急筹措给安排上了。 随后打赏的银子都不用朱浩往外掏,湖广商会的人急着塞钱,生怕朱浩不收一般,钱箱子一箱一箱往里边抬,打开来虽不是银子,却也是成箱的铜钱,撒给周围看热闹的人,其中有很多是来往于京师跟安陆之地游商,算是同乡人来沾沾喜庆。 客栈掌柜,找来大幅红纸,写上“会元”二字,挂在自家门前,以体现出自家客栈的不凡。 若是出个状元的话那就更加风光了,但状元可遇而不可求,再说谁都知道如今皇帝不在京城,殿试多半不会按时举行,一个客栈能出个会元,以后再有人来京师应考,尤其是应考会试的各地举人,估计会扎堆往他这客栈钻,沾沾福气。 …… …… 朱浩本是主角。 可在这次庆祝活动中,则沦为了配角,蒋轮看上去极其兴奋,什么事都给冲在前面,有时唐寅想上去凑凑热闹都被人挡了回来。 当陆松将张璁那边的迎喜事宜办完,闻讯赶来,看到客栈外聚集的人群,不敢相信湖广之地在京居然有如此多的人。 “朱先生,恭喜高中……” 陆松见到朱浩立在一旁,赶紧过来恭贺。 朱浩微笑点头。 陆松回头看着蒋轮正在跟商会的人插科打诨,再看朱四也瞪大眼睛在旁当竹竿,很是好奇。 不是说朱浩中了会元么? 怎么这里的热闹,好像与之无关? 唐寅出来道:“好了,好了,诸位的好意心领了,各自先回吧。” 唐寅就怕蒋轮把局面给搞复杂化,朱浩考中会元,应该尽量避免让人知道他跟兴王府的关系才是,而蒋轮似要打定主意好好宣传一番,毕竟他觉得中会元很风光,让兴王府增色不少,却从未往整体战略考虑。 “恭喜小会元公,祝您殿试连捷,荣登状元……听闻您还是湖广乡试解元,那就是三元及第,大明已很久未出现您这样的人物。” “恭喜恭喜。” 湖广本地举人也过来恭贺。 这些人目的性更强,不单纯是为了攀关系,也是在为以后入朝当官铺路,虽然多数人这次会试都没考中,但还是有同科中榜的贡士过来打招呼,其中就有之前喜报中排在会试第五名的黄州府靳水县的周瑯。 朱浩跟周瑯打过招呼,算是湖广本地新科进士间的会面,以后入朝两人就是“乡党”,旁边人识趣让开。 周瑯本想邀请朱浩坐一坐,但看到朱浩身边一群人好似不是来自普通人家,觉得朱浩有官府背景,当下打了声招呼便不多做深入交谈,匆匆告辞。 “朱浩,你考中会元了,下一步是不是考状元?” 朱四过来问道。 这会儿他突然没了先前的兴奋劲,大概觉得这是别人的荣光,再热闹也不是他自己的,如今身在异乡……不自觉有了那么点小失落,再想到朱浩如果考中状元,以后就要受到朝廷器重,指不定就要疏远自己,情绪上头,自然有些郁郁寡欢。 朱浩小声道:“如今陛下不在京师,会试虽结束殿试几时进行却难说……一切照旧吧。” “对对对,一切照旧!” 蒋轮把报喜的官差以及来祝贺的商贾都给送走,跑过来道,“是该好好庆贺一下,不如就在这里设宴,弄个流水席什么的,让人过来随便吃如何?” 唐寅提醒:“低调些吧,别太招摇了!” 朱浩道:“唐先生说得对,世子在京城危机四伏,还是谨慎些为好……我们自己知道是什么状况就行。” 蒋轮仍旧难掩喜色,这里他显得最为高兴:“对了朱先生,不是有琼林宴什么的么?几时出席啊?” 唐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要等金榜题名后,现在只是考取会元,即便进士及第没问题,却不代表能位列鼎甲,朱浩需要小心备考……” 大明的“琼林宴”称为“恩荣宴”,要等殿试结束后,于礼部设宴款待新科进士及内外帘考官,眼下殿试还没影子,此时说这些为时尚早。 蒋轮叹道:“平时看戏文多了,别见怪!那就预祝朱先生再考个状元回来!” “这里人多眼杂,换个地方叙话吧,就到唐先生居所……” 朱浩提议。 朱四一听能到唐寅住的地方看看,小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连声道:“好,好,咱们这就去。” 蒋轮还是觉得不尽兴:“回头需设宴好好款待一下咱的朱先生,我看教坊司就很不错……” 陆松提醒:“蒋姑爷,咱的人刚在教坊司惹出事情,最近这段时间还是离教坊司远一点好。” “哈哈哈……” 蒋轮也不着恼,笑哈哈一副乐天派的模样,全场就他的话最多,声音最大。 一行出了客栈,往苏熙贵为唐寅安排的住所而去。 …… …… 当天会试放榜。 朱万泉本与友人一起去看放榜,但因为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事前更无人预订好位置,周围又都是举人,让朱万泉自惭形秽,最后只是在街边听了一会儿喜报,过三百名后,先回家去了。 离开也是因为朋友跟他说了一句:“十年寒窗考个举人都不易,一个十几岁的稚子还想考中进士?真当我大明士子无能?” 言外之意,你来等你侄子的放榜成绩,大可及早各回各家。 而且现在会试放榜都快结束了,也没听到你侄子的名字,你还在这里期待什么?位列前五? 难道大明天下那么多才子,还不如你家一个十岁冒头的小孩不成? 朱万泉想想也对。 大侄子朱浩能考取举人,让朱家有从武勋之家往文官之家转变的倾向,再想到兄长今日所说,朱浩不是自己老娘的亲孙子,朱浩考中举人时,已让老太太气火攻心,要真是考中进士……还不得当场喷血? “也不知父亲对此作何见解!” 朱万泉想到了自己的老爹朱明善。 要说自己的三哥可能不是跟他同母所出,那总归是父亲的孩子吧?不然为何能进朱家门?难道是抱养?比如说父亲当年袍泽之子之类?但那样无需隐藏这么多年,人都死了还藏什么? 老太太若是没有妒意,大概也就不会那么气急败坏吧? 想着心事,人慢慢悠悠回到自家门口。 却见两辆官府的马车停在路口。 正想着发生什么事时,远处有几名锦衣卫的人往这边跑来,后面跟着一群凑热闹的街坊邻里。 “你们作何?” 朱万泉没有迎上前,朱家家仆先把来人拦下。 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出列:“这里是朱千户在京府邸吧?我等听闻本科会试会元,乃贵府所出,特地过来恭贺!” 朱浩毕竟与普通出身湖广的人不同。 朱家祖籍并不在安陆,只是挂籍于斯,作为锦衣卫之家,朱家在京师现在是有点失势,但锦衣卫同僚和官府中人,听说朱家出了个会元,那还不赶紧过来讨个好彩头? 至于朱家内部有矛盾? 再有矛盾,有人能想到朱家会对朱浩如此不待见? 朱万泉诧异地问道:“你……听错了吧?本府出会元?” 朱万泉难以置信。 中进士都不可能,还直接会试第一名?玩呢? 那名锦衣卫笑道:“这位就是朱浩朱老爷了吧?一看就是,您这一身贵气难掩,我等恭喜您了!还有一些锦衣卫同僚会赶来恭贺……不如赶紧回家通传一声,府上先热闹起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来早了 朱家在京师租住的民院外,很快就热闹起来。 放榜之后,只要看过榜文就知道,朱浩出身安陆锦衣卫朱家。 通常锦衣卫之家基本都出自京师,朱家地位又极其特殊,稍微打听就知道现在朱家已迁回京城,锦衣卫内想攀关系的人,都上门来恭喜。 朱万泉心情很是复杂。 一边替朱浩高兴,一边又忧心忡忡。 只能急忙进去找老太太汇报这个“好消息”。 刚进院子没走上几步,朱万简擦着惺忪的眼睛从里面出来,脸色很不好看:“外面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个清静觉了?” 未等朱万泉说什么,一旁仆人已道:“二老爷,大喜啊,咱家少爷会试拿了会元,就是第一名。” “混账东西,用得着你告诉我会元是会试第一名?当我痴傻疯癫不成?等等……你说啥?谁中会元了?” 朱万简瞪着那家仆喝问。 家仆顿时感觉气氛不对,不敢接茬。 朱万泉道:“三哥家的侄子,朱浩,他中了会元。” 朱万简哈哈大笑:“老四,这是你亲耳听到的?莫不是发了癔症?” “我……非我亲耳所闻……” 朱万泉比较实在,老老实实回答。 “不是你亲自听到的,那就是别人拿你开涮呢……他们知道你作为朱浩的长辈,早早中了生员连个举人都没考上,你侄子年纪轻轻就进京来考进士,故意逗你玩……没劲,我继续去睡了。” 朱万简根本就不相信,脸上满是不屑,“读书读傻了?这种鬼话都信!还会元呢,咋不说是状元呢?” “二哥,此事……是否告知于娘?” 朱万泉倒不认为外面那么多人跑来都是拿朱家开涮。 再说验证这事根本没什么难度,直接派个人去贡院那边查看一下,一目了然,别人费那么大的劲整蛊干嘛? 朱万简冷笑道:“你大白天出门一趟回来变糊涂了?去烦扰娘?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才怪……早晨为兄跟你说过的话,你聋了没听清楚?” “可是二哥,外面来了那么多人……” 朱万泉急得直跺脚。 朱万简继续不屑一顾:“让他们继续嚷嚷,也就骗骗你这书呆子……” …… …… 最初朱万简打死都不信。 但外面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顺天府都派人来恭喜。 锦衣卫千户之家……还是实职,就算如今没落了,但朱家出了进士,那还不得赶紧结交一下? 锦衣卫千户和进士,二者单独拎出来,在京城官场不算稀奇,但若结合在一起……锦衣卫勋职加上个进士功名。 朱家这是要起飞的节奏啊! 说不得这位朱家的进士,就靠着锦衣卫的关系,跟朝中佞臣攀上交情,当今皇帝最喜欢任人唯亲,江彬现在兼领锦衣卫,指不定就把人介绍到正德跟前,越级拔擢任用,就此成为佞臣中的战斗机,以后“文武通吃”、“黑白通吃”。 “啥?顺天府来人?他们吃饱了撑的?” 朱万简来在门口,见到敲锣打鼓,捧着红绸缎的顺天府一众衙差,这会儿再也不觉得这是有人拿朱万泉或是朱家开涮了。 自己那侄儿真的会试题名,高中会元? 朱万泉在旁一脸的生无可恋:“早就跟二哥说了,你就是不信,这会儿怕是娘想不知道都难了……” 正说着话,后院出来个婆子,正是朱嘉氏跟前的宋大婆,过来道:“两位老爷,老夫人有请。” “这边是不是先招呼一下?”朱万泉还想着招待好来访宾客。 朱万简拉着他就往内院走。 大概意思是,你怎知老太太的意思不是把人驱离?还不如问明意见后直接把门一关,当不知道有这回事! 听我的准没错。 …… …… 后院耳房。 三房人代表到齐,这次各房人都已知道朱家三房不是老太太所出,等着其发飙。 朱嘉氏面色冷峻:“派个人出面,将前来恭贺之人迎进门来,但只限于前院,不要太闹腾。” 朱万简诧异地问道:“娘,那位新科会元可不是您亲孙子,您也这般高兴?” “他不是我亲孙子,却是你亲侄子……老二,你越来越放肆了!”老太太怒目瞪向朱万简。 朱万泉惊讶地问道:“娘,这件事……为何之前从未听人提及?三哥他……” “陈年旧事了,你们想把家族丑事闹到人人皆知吗?” 朱嘉氏似乎不想再纠缠这些陈年往事。 朱万简道:“娘,咱可不能吃这暗亏,直接把人赶走。什么报喜的,跟咱朱家无关,我跟娘站在一道。” 老太太又死死地瞪着这个看不清局势的傻儿子。 大房的姜咏荷此时开口:“既是我朱家子孙,能为家族带来荣光,以此来提振家族门楣,何乐而不为?非要在外人面前闹出家宅不宁的样子才行?这对朱家何益?” “大嫂,这里有你一个妇道人家说话的份儿?” 朱万简不屑地瞥了眼姜咏荷。 姜咏荷懒得跟这个无能的二叔一般计较,闭上眼继续捻着佛珠。 朱万泉道:“那是否要告知父亲?” “不可!” 朱嘉氏当即回绝。 朱万简插嘴道:“可这么闹腾,爹难道就不知道?再说爹卧床多年,今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与否有何差别?” 朱嘉氏一眼瞪了过去。 朱万简直接避开老娘不善的目光,闭上嘴不说了。 …… …… 这边正要张罗招呼报喜人。 朱嘉氏带着两个儿子尚未抵达前院,就有仆人过来通禀:“老夫人,两位老爷……大老爷他……回来了。” “大哥?” 朱万简又有点懵。 朱家都快记不起有这个人了。 朱嘉氏面色无喜无悲,轻描淡写招呼一句:“去见见。” 几人到了前院。 朱万宏先行一步踏入朱家院子,此时其与以往落魄形象截然不同,一身锦衣卫千户官服,身边带着二三十名锦衣卫,看起来杀气腾腾。 因为朱万宏带人回来,门口凑热闹的人全都噤声,但人群并没有散去。 “吾儿,你这是……” 朱嘉氏看到朱万宏的模样,怔了一下,有些不解。 朱万宏抱拳:“娘,孩儿公务在身,回来与父亲商议……请娘告知父亲大人现在何处。” 朱嘉氏更加不解了:“你回来是说你侄儿中贡士之事?有何事不能跟娘说?非要与你爹商议?你爹……现如今已不能言语。” 朱万宏态度冷漠,无比坚决道:“孩儿奉命前来,无法与娘过多解释,请娘通融,勿要阻拦。” 朱嘉氏看出来了,大儿子态度反常,跟以往回来动辄痛哭流涕不同,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老二,带你大哥去见你爹,老四,你跟我出去迎客……” 朱嘉氏没有阻碍朱万宏。 现在无论朱浩是否中进士,至少朱万宏带人回来了,趾高气扬的模样证明了现在混得不错,如此在人前走上一圈,等于是为朱家在街坊邻里中正名,外人知道原来朱家并没有没落,只是平时行事低调罢了。 …… …… 来到朱家后院,朱万宏见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父亲。 旁边有个三十多岁,专门负责照顾朱明善,给其擦身、翻身和整理仪容的瘦削男子,没有喉结,像是个阉人。 见到朱万宏后,此人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便起身出门。 “是个哑巴,耳朵不好使,小时候入过宫,犯错被赶了出来,很会伺候人……娘从外边雇来的。” 朱万简介绍道。 朱万宏摆摆手:“你出去吧。” “大哥,你难得回来,跟爹说点什么,我旁听都不行?”朱万简不想轻易出门,先前老娘虽然没明说让他偷听,但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出去!” 朱万宏转过身,满脸威严,手抚刀把,一声厉喝。 朱万简有些无奈,嘴里嘟囔道:“你就算说了爹也未必能听到,这么活着跟死了有何区别?” 随后人便出门,脚步声很快走远,显然被兄长训斥几句后,他也懒得偷听了。 …… …… “父亲,孩儿回来了。” 朱万宏在朱明善面前跪下。 朱明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极为空洞,直愣愣地对着窗棱,半天没有应声。 “已无外人,爹可以明说了。” 朱万宏再次发声。 朱明善眼神恢复了灵动,注意力放到朱万宏身上,终于开口了:“唉,你回来得太早了。” 说话语调非常流畅,不带任何磕绊,明显并没有病到口不能言的地步。 朱万宏道:“父亲,我已顺利将钱宁这个恶贼扳倒,就算侥幸不死,将来也无东山再起之可能。 “江彬对孩儿非常信任,他如今权势可说是只手遮天,再便是今日会试放榜,你孙儿朱浩高中会试第一名,您这几年辛苦,终于熬到头了。” 朱明善摇摇头,说话时嗓子里带着痰,声音却很清晰:“江彬之恶,较钱宁有过之而无不及,今上非可托付身家之明君圣主,孙儿如今只是贡士,哪怕将来为进士,初入朝堂也处于微末,如何能改变朱家处境?” 不但言语通顺,连对外界事务都非常了解。 朱嘉氏雇佣一个聋哑的阉人照顾丈夫,丈夫跟外界算是彻底隔绝,不料朱明善竟然能打听到外间消息,并非闭目塞听,显然其中内情并不简单。 “父亲……” 朱万宏一时语塞。 “回去吧,对你娘恭敬些,不要有任何冒犯,让她看出端倪。直到能改变局势的事发生,你再来见我……到时,记得带上朱浩,为父想这个孙儿了……” 朱明善摇头轻叹。 朱万宏起身:“父亲的话,孩儿铭记。” 第四百四十六章 莫把自己当外人 朱万宏来见老父,却被朱明善喝斥,认为他来得不是时候。 这边老太太朱嘉氏简单迎接恭候人群后,对内院事务放心不下,寻了个空挡往后院行来,脚步声很快在月门外响起。 “父亲,孩儿只望能为大明朝廷继续效命,不辜负朱家几代人忠君报国之使命!”朱万宏这番话,是故意说给门外的朱嘉氏听的。 随后门被朱万宏从里面打开。 朱嘉氏望着长身而立的儿子,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似对长子要单独跟丈夫说话满腹疑窦。 “母亲。” 朱万宏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听了朱明善的告诫后,他改变了对老太太的态度,以免泄露内情。 朱嘉氏微微颔首:“跟乃父,说了何事啊?” “娘,还是出去说吧。” 朱万宏说话间往病榻上眼神涣散无光的父亲看了一眼,意思是不要打搅老爷子休息,随后与朱嘉氏往后堂去了,同时那聋哑的阉人正好与朱万宏交错过去。 双方没有任何视线的接触,但朱万宏心中一阵得意,显然朱明善能与外界沟通,都是得益于这个人的内外串联。 …… …… 后堂内。 朱万宏跪下来向朱嘉氏磕头,体现出至孝的模样,其情真意切,让在场所有人为之动容。 随后朱嘉氏将周围人屏退,问及儿子回来的目的。 朱万宏早有准备,侃侃而谈。 “……孩儿如今已得平虏伯信任,北镇抚司内能压得住孩儿的不过一两人而已,若等平虏伯回到京师,儿或可直接提领北镇抚司……” “他……江统领这么相信你?” 朱嘉氏越发不解了。 朱万宏道:“以宁王事扳倒钱宁的提议,乃是孩儿跟平虏伯提出,孩儿还暗地里引宁王使节与钱宁相见,故意被东厂的人查到,平虏伯这才确信儿身在曹营心在汉,委以重任。” 朱嘉氏皱眉:“那你可真是以身犯险,当时要被钱指挥使发现的话,只怕你……” “儿不是为自己,是为朱家。” 朱万宏差点儿老泪纵横,“儿这些年在外漂泊,无时无刻不想为朱家做事,此番儿是奉平虏伯之命,回来查看爹的情况,平虏伯已答应孩儿,只要父亲无法履职,那儿就不再是锦衣卫代千户,而是锦衣卫千户,甚至可以更进一步。”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朱嘉氏没听出毛病来。 不然朱万宏突然跑回家见一个久卧病榻连话都说不了的老父亲,目的能是什么? 以老太太的睿智,即便察觉到一些端倪,但还是没法看透眼前这个影帝技能加身的儿子。 “你父亲……” 朱嘉氏本想问问,你爹在你面前是否表现出异状,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朱万宏道:“儿的职位是爹传下来的,孩儿必当对爹恭敬孝顺,可惜无法侍奉于病榻前,家中事就多仰仗母亲大人您了。” 说完哭着磕头,演技再次提升了一个档次。 他的话其实是间接提醒老娘,我的职位是老头子传给我的,要是他的病真的好了,我就要被褫夺手头的权力,那我肯定希望他一直卧床不起,你不会认为我想帮他从病榻上起来吧? 暗示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提,甚至连暗示都算不上,只提到一个没法病榻前尽孝的问题,可朱嘉氏还是以自己的老谋深算迅速想到这一层。 如此朱嘉氏的疑虑便完全打消。 想想也对,丈夫病情好转,对别人来说或是值得欣慰之事,但对这个长子,那简直是灾难,好不容易获得江彬信任有了现在的地位,难道要给他人做嫁衣? “吾儿啊,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此番难得回来,多陪陪妻儿吧,咏荷她……多年都未与你有夫妻之实了。” 朱嘉氏不再过问旁的,开始心疼起儿子的辛苦。 至于是否真的痛惜两说,但要表现出慈母的样子,收拢儿子的心,让儿子可以为自己所用。 朱万宏道:“儿此番回来,不过是奉命查看爹的病情,如今事已成,就该走了。娘,儿不能侍奉双亲于左右,是儿的不孝,儿在这里磕头了!” 说完情真意切表演一番,一直到老太太看似彻底打消疑虑后,朱万宏方才起身,三步一回头准备离开。 …… …… 朱家前院,热闹非凡。 前来恭贺的街坊邻里很多,因为朱嘉氏有意要彰显锦衣卫千户之家的显赫,即便来京师后日子日益窘迫,但选住的依然是达官显贵聚集的区域。 听说朱家有人考中进士,前来恭喜的人多是士绅阶层。 再见到身着锦衣卫千户官服、威风凛凛的朱万宏,还有他身边带来的大批锦衣卫,人们更愿意相信朱家现在如日中天。 朱嘉氏重新回到前院时,脸上神色得意非常。 “吾儿,好好为朝廷当差,不要辜负先祖对你的期许,忠君爱国,去吧。”朱嘉氏人前好好表演了一番。 朱万宏也不辜负老娘高超的演技,直接当众跪下来给母亲磕头,然后又对着家中后院磕头,意思是不能尽孝,服侍病父榻前,随后起身带着人离开。 出门后,朱万宏一把就将眼角差不多干涸的眼泪抹去。 旁边一个心腹凑近,小声道:“大人,您这样……是否太过做作了?” 朱万宏瞪其一眼:“不做这些能取得这院子的人信任?真当这院子是什么好地方呢?你行你上!” 心腹摇头苦笑:“这是您的府上,小的进去,那也名不正言不顺啊。” 朱万宏道:“那就多跟我派出的探子卢墩儿见见,朱家人怎么都想不到,他们想让老爷子耳目失灵,却正好着了我的道,找了个能读懂唇语、还识字能把讯息写在手心的人回来伺候老爷子,却不知他们说的话,都被卢墩儿给远远看到告知我…… “嘿,还不如他们以往那样就找府上的下人给看着,这样我可没法跟父亲有任何情报上的来往。” 心腹面色尴尬,即便没说,但表情带来的意思却是,你们朱家人怎么这样?弄得好像水火不容一般。 那不是你亲爹亲娘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细谈,走吧!” 朱万宏心情轻松,“我那侄儿中个会元,看来是该去恭贺一下,指不定能打个牙祭的同时,还能讨点下窑子的银子回来……我那侄儿可真是个慷慨的主啊,从不吝惜花钱。他不得功名,谁得功名?” …… …… 朱浩会试过关,意味着他即将成为进士,只要殿试不出岔子便可。 当晚蒋轮和唐寅真给安排了庆功宴,庆功宴摆在苏熙贵的戏楼里,因为是入夜后进行,朱四没有参加,恰好苏熙贵从通州来,堪堪赶上庆功宴。 若只是单独与朱浩相见,苏熙贵并不避讳什么,但因这次庆功宴有唐寅和蒋轮、陆松等王府中人出席,他就得小心谨慎些,也学着之前见朱四时那般,搞得神神秘秘,等这边都落座很久,他才在暗门前敲了敲,由陆松过去开门把他迎进来。 唐寅道:“苏东主,你这是作何?” 苏熙贵先给在场几人行礼,毕恭毕敬:“鄙人一介草莽,不懂规矩,又怕以后有贵人来说话不方便,就让人在这里加了一道暗门,外人绝对看不出来。” 蒋轮拿着酒杯,摇摇晃晃走到苏熙贵面前:“苏东主,久仰大名,听说你非常会做生意,看来你把银子花在朱小先生身上,不但回了本,还赚了不少。” 苏熙贵自然认得蒋轮,急忙道:“蒋先生说笑了,鄙人哪里在朱先生身上花过银子?都是承蒙其照顾,让鄙人赚了点小钱,现在该到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你……” 蒋轮还想掰扯。 唐寅提醒:“孟载,注意一点,别喝点猫尿以为自己又飞仙了。人家苏东主是黄侍郎的内弟,何须靠结交朱浩来给其脸上加光?快回来……” “啊?这……那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别人的话蒋轮不会听,对唐寅却是言听计从。 这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对有大智慧之人深刻崇拜,再加上唐寅跟他是酒友,能直接骂他都不羞恼,换了别人说这话,他不动手也早就拿头撞上去了。 “苏东主,请坐。” 唐寅发出邀请。 “不敢当,不敢当,眼前几位都有官身,鄙人一介匹夫……” 苏熙贵的意思,你唐寅即便不是官,也是举人,更是兴王府幕宾,朱浩已是贡士,蒋轮和陆松都有官身,即便蒋轮是个散官,但谁都知道他在张景明不在时,相当于王府半个长史,这一屋子的人……就我一个商贾没啥地位,就不与你们同桌而坐。 蒋轮道:“老苏你这是见外了,咱都是自家人,分什么有没有官身……老唐,还不赶紧给老苏倒酒?” 唐寅笑着拿起酒壶就要倒酒,这边苏熙贵诚惶诚恐。 唐寅再怎么说也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哪有给一个白丁斟酒的道理?他急忙接过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唐寅笑道:“孟载就是这样,喝了酒跟谁都不见外,但他的话没错,苏东主与兴王府渊源颇深,与朱浩更是相识于微末,如今朱浩就差金榜题名,你也算是对他有赏识之功,以后多亲近走动,莫把自己当外人。” 第四百四十七章 婚姻大事 会试放榜,接下来理应安排殿试考期。 但因朱厚照并未在京师,就算朝廷想安排这次殿试,也名不正言不顺。 皇帝在京,不亲自参加殿试,对外还可以遮掩,反正当天考生未必有胆量抬头看,远距离也看不到什么,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在南京,你再举行殿试,那这一批进士就不是“天子门生”,这事说出去可就太荒唐了。 接下来两天。 会试上榜者都在打听殿试几时举行,以目前局势看,非要等皇帝回京不可。 “考完会试,不过是贡士,算不上正式过关,就这样不上不下悬在中间?”蒋轮出去打探过消息回来,到了唐寅所在茶楼,坐下一说,当即就是一番感慨。 唐寅拿起茶杯,看了看另一桌正跟孙孺和公孙衣叙话的朱浩。 这次会试公孙衣和孙孺都榜上无名,看起来应该回乡备考,但朱浩似要将他们留在京师,为其所用。 “耐心等待吧。”唐寅喝了口茶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连忙招呼,“伙计,换一壶茶来,凉了!” 另一边,陆松也打探消息回来。 蒋轮问道:“圣上回京有什么说法没?” 陆松摇摇头,随即也望了朱浩一眼,回过头来,道:“现在京师士子传得沸沸扬扬,说湖广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考中会元,认为名不副实,很多人在打听朱浩的情况,想过来找他比试学问呢。” 唐寅拿着新换上的茶壶,叹道:“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再说了,之前童生试和院考时,不就经历过这一出吗?” 年轻时,唐寅也因其南直隶解元的身份,被各种质疑和刁难,深受其害,现在轮到朱浩……一时感同身受。 蒋轮一脸不屑:“不服就让他们来,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唐寅道:“孟载,你该知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才的高低有时很难理性判别,正因如此,才生出各种争端,文人彼此都不服气……算了,就让朱浩少出门,让他安心给世子上课吧。” 蒋轮笑道:“那倒是,如今朱先生考过会试,就等殿试考进士了,可说无事一身轻,给我大外甥上课那是再好不过。对了唐兄,之前跟您说的,为我大外甥找个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 唐寅摇头:“我这上哪儿知晓去?还是多打听一下为好。” …… …… 回到私宅。 唐寅直接跟朱浩说了,要给朱四找个门当户对的婚配对象的想法。 朱浩道:“这事你也拿来跟我商议?” 言外之意,我不过是个小孩子,跟世子年岁一般大,又不是世子的谁,这种事你问我干嘛? 唐寅语重心长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再者你马上要跻身朝堂,独当一面,此等事听听你的意见也是好的。” 朱浩道:“我听说,之前兴王有意要将安陆孙老的女儿纳到府里,给世子做王妃?” “呵呵,这你都知道?” 唐寅乐呵呵地说道。 这件事在兴王府并不是什么秘密。 之前朱祐杬在世的时候,听说三朝元老孙交有个女儿,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言谈行止更是得体,有意将其娶回来当儿媳妇,但被孙交拒绝。 孙家算是安陆地面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可人家不愿跟兴王府牵扯上关系。 这件事历史上真实存在,孙交当时也是拒绝。 “交有女,献皇欲聘为世子妃,交言‘王下交我诚厚,然吾女不欲纳王宫。’固谢之。献皇颇不乐。后亟求引去。交盖以此自嫌。” 但等朱厚熜当上皇帝后,孙交意识到事态重大,如果当初答应这门婚事,哪怕只是婚约,女儿也是皇后而自己就是国丈,现在反受其害……他感觉这件事对孙家影响巨大,很可能会被人说闲话。 以至于“其女遂不复嫁人而卒”。 等于说拒绝了兴王府的好意,后来兴王府出了皇帝,孙交害怕,没敢再让女儿嫁人……凭白害了自家女儿的终身幸福。 唐寅道:“时过境迁,如今世子尚在居丧,本不该谈及婚事,但以其在朝中孤立无援,将婚约早些定下,或能助其解困。” 朱浩点点头:“那兴王府的意思,就不是找一般的贵胄之女,而是在朝中能说的上话的阁老大臣之女?” 唐寅眯起眼,好像从朱浩的话中受到了启发。 本来这件事他没深思过,现在想来,蒋王妃居然悄悄跟弟弟交待,说要与京师名媛联姻,其实就是要找人来当儿子的靠山,自家受朝廷排挤,若是联姻的家族在文官中势力庞大,或能帮儿子纾困。 “这样的名媛,怕是不好找啊。” 朱浩摇头叹息。 唐寅没好气地道:“我问你意见,不是让你说丧气话。” 朱浩摊摊手:“以我的意思,现在着急也没用,找谁都白搭。兴王府处境尴尬,朝中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大臣不会想着与兴王府联姻,连早就退下来的孙老部堂,都不愿跟兴王府牵扯上关系,那些如日中天的大臣会这么不识相?再或是你觉得,一般人家之女,会得王妃中意?”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道理,高不成低不就。 “真想有作用,不如剑走偏锋。” 就在唐寅以为无计可施时,朱浩没来由突然提了一句,“张家……在朝中地位就很不错,不如考虑一二?” 唐寅先是一怔,没想明白是哪个“张家”,等琢磨过来,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即骂道:“你小子就是喜欢搅浑水,张家兄弟恶名累累,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罢,这件事就当未曾问你!” 等唐寅走了,朱浩嘴角一撇,喃喃自语:“这件事还真没法解决,除非听我的,跟张家联姻,不然就等着南方那位自寻死路,等他一命呜呼,这婚事也就不用再担心了,等着选皇后吧。” …… …… 历史上的朱厚熜,也的确没等到成婚,就当上皇帝了。 这不该是朱浩应该操心的事,应该等朱厚熜登基,再考虑终身大事,那时也就无须什么名门望族来给朱厚熜提振朝中威望,谁能攀上朱厚熜那才是祖上冒青烟。 朱浩去给朱四上课。 朱四闷闷不乐,把朱浩为他准备的教材丢到一边:“朱浩,我不想学了,我要回家!” 在朱浩面前,朱四对自己的喜恶根本就不加掩饰。 朱浩将教案放下,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若你一声不吭就回安陆,那是违背圣意,后果会很严重。” “我不怕,最多就是个死!现在我这样,连死都不如!” 朱四开始发脾气。 朱浩心想,你小孩子丫丫的人生观都不成熟,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朱浩道:“跟你说件事吧,现在王妃想给你选妃,让你早些定下婚约,成婚后或许你就能安下心来。” 听到这个消息,朱四的小眼睛里果然有了一丝光彩,问道:“谁?” “现在还不知道,你可有自己的想法?” 朱浩好像朋友一样,问询朱四的意见。 朱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憧憬道:“我想找个漂亮的,最好能跟我一起玩,笑起来要好看,有酒窝的女孩最佳,再是能跟我说说话……对了朱浩,上次我们一起出去时,我看到一个女人很漂亮,当时还想问她是谁呢,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朱浩点点头。 看来朱四的择偶观很正常,并没有想过从婚姻中取得什么利益,只顾着自己喜欢就行。 谁说思春是少女的专利? 春天来了,连朱四这样年方十三的少年郎,也开始有了心仪的对象。 “那你,只看中对方好看就行?不管她出身?”朱浩问道。 朱四先是点头,随即小脑袋瓜凑过来,眼神热切地盯着朱浩,问道:“对了,那个唱白蛇的女戏子,到现在还没嫁人,对吧?她在哪儿?” 一个问题,就把朱浩给问懵了。 原来朱四一直惦记着公冶菱? 想想也是,当初朱四少不更事,对《白蛇传》神魂颠倒,见到戏里面的女主角,简直当成遥不可及的梦想,现在长大一些终于能谈婚论嫁,自然想得到当初想得而不及的东西。 朱浩仔细想了下,公冶菱算是美女吗? 勉强算吧! 但绝对不是出类拔萃的那种。 而且现在公冶菱年岁不小,二十多岁尚未嫁人,因为是乐籍不用担心年过二十不嫁人会被官府罚款的问题,总之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好像朱浩手下这么多人中,活得最潇洒的就是她。 在后世,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不成婚是稀疏平常之事,但在这时代,实在难能可贵。 “她……就在安陆。”朱浩回答。 朱四喜滋滋道:“没嫁人是吧?能不能写封信,让她来京师?我没别的想法,如果她能给我唱戏,我平时能经常看到她,就没什么遗憾了。” 朱浩心想,我总不能让你找个比你大十岁的女人,跟你祖父一样,害了你吧? “行,回头我写封信问问,我也不敢确定,但你最近要踏实学习,平时出去玩的时候尽量表现出睿智的样子,收揽人心。” 朱浩还没完全答应下来,就开始提出要求。 朱四连连点头:“好,我全都听你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 南户部是个坑 京师中,会试的喧哗渐渐远去,朝野人心却日益变得浮躁,许多人惶恐不安。 主要是因为宁王案悬而未决。 宁王谋反,到现在人还没挂掉,咬出谁来都有可能。 朝中与宁王勾连,接受其贿赂的人不在少数,当时谁都不认为宁王有胆子谋反,若是早知道如此,没人会跟宁王往来。 “……吏部委派之事,迟迟没有定案,陛下不在京师,廷推没法进行,尤其陆尚书还在其位,难办啊!” 苏熙贵很着急。 他本来想等陆完倒霉,空出一个尚书的位置来,如此 谁知现在连陆完都没盖棺定论。 朱浩道:“可能要等江西宁王府彻底搜查后再定吧。” 苏熙贵看了下四周,想到邀请朱浩说话的地方乃自家私宅,非公开场合,不会有人知晓二人密会,却还是小心翼翼凑上前问道:“朝中有传言说作为此番平叛最大功臣的王守仁也牵扯进案件中……小先生之意是王守仁对南昌宁王府的搜查不作数,要等朝廷再派人去?” 朱浩摇头:“不知。” 其实朱浩是知晓的。 历史上朝中跟宁王有交通罪行的大臣,悉数被惩治,但要等皇帝班师回朝抵达通州,才一并捉拿下狱,其中就有陆完。 皇帝也有自身的考量,他不在京城,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吏部尚书给拿下,难道不怕朝中有人造反?到时京城拥立个兴王、齐王出来,他自己在南方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岂不是要当阶下囚? 要惩治大臣,也要等皇帝回京后再说。 眼下虽然世人都知道陆完在宁王恢复护卫这件事上出力最多,且这几年陆完跟宁王交通并非什么秘密,但要拿到真凭实据,还是要等张永亲自前去南昌宁王府走一趟,把证据拿到手再说。 其中是否有构陷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光是陆完帮宁王府拿回护卫大权这一条,就够其下狱了。 你帮忙恢复宁王府的武装力量,然后宁王就利用这些护卫造反,你还收受他的贿赂,你敢说与你无关? “苏东主,你要是相信我,及早让黄公请调往南京,相信不用陛下出面,就有人帮忙运作……” 朱浩想说的是,黄瓒留在京城,手续繁琐不说,还有人重重设槛。 但若黄瓒自己想调到南京去,杨廷和等文臣都会暗中相助,压根儿就不用等什么陆完让坑,也不用等皇帝回京廷推,运作起来会减少很多阻力。 苏熙贵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希望这大明朝廷的乱象,早些结束。” 如今连苏熙贵都盼着皇帝快些嗝屁,新皇登基,或许只有这样,黄瓒以及他的命运才会有改观。 …… …… 黄瓒果然认命了。 纠结留在京师与否,还不如直接调到南京混个部堂当当。 尤其南户部尚书,对朝中那些临退休的大臣还是有一定吸引力,掌管江南诸多省份钱粮调度,手头权力不小。 若黄瓒执意争取南户部尚书这个职位,他的背景是不强,但只要活动的力度足够大,他就是最热门的人选。 如今南户部尚书邓璋老迈不堪,能力方面不尽如人意,皇帝亲率大军在南方,邓璋根本无力筹措钱粮来喂饱各路人马,以至于皇帝亲军大肆劫掠南京周边府县的粮仓和大户人家,闹得鸡犬不宁。 邓璋自知南京户部尚书的职位是烫手山芋,多次上疏请辞,但皇帝和京师部堂中没什么好人选替换,事情也就耽搁下来。 就在此时,黄瓒上奏请调。 黄瓒三年考满,迟迟没有迁官,他的请调合情合理,等于是给邓璋和首辅大学士杨廷和解了燃眉之急。 皇帝在西北时,就是靠黄瓒筹措军饷,西北兵马调度基本没用到京师府库钱粮,黄瓒即便不是朝中文官集团小圈子内人士,但其能力依然得到朝廷上下一致认可。 以黄瓒在西北建立的功绩,调南京户部尚书不算越级拔擢,所以才几天时间,朝廷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联名向朝廷保举,但至于调黄瓒去南京是当南户部尚书,还是任其他部堂,甚至南户部右侍郎,又另当别论,毕竟南六部没有左侍郎这个官职给黄瓒。 苏熙贵为了姐夫调职之事,年后就留在京城,遇到棘手的事情基本都会向朱浩求教。 转眼已是四月初二。 这天苏熙贵找到朱浩,言语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南户部邓尚书请辞的奏疏,再次送到内阁,听闻内阁票拟同意其请辞,首辅杨阁老与吏部陆尚书等人,联合保举我家黄公接替南户部尚书之职。” 言外之意,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皇帝首肯这个东风了。 朱浩道:“不知是该恭喜,还是说……麻烦刚上身?” 苏熙贵叹道:“可不是么,南户部尚书,以前算是清贵之职,没啥实权,但如今陛下御驾亲征,大军所到之处,耗费钱粮无数,光凭南户部过去几年库存……恐怕难以应付如此大的开销,到时……我这边荷包捉紧啊。也不知大军几时班师……” 又到了苏熙贵心疼腰包的时候。 朱浩摇了摇头:“就算把苏东主家底全掏空,也应付不了大军开销吧?” “那能怎么办?还不是要勉力支撑?要不是这差事不好做,换作以往朝中人会抢着当……不过为陛下筹措钱粮,既是风险,也是机遇啊!” 苏熙贵倒也直接。 千里当官只为财,黄瓒岂是那种两袖清风的清官? 开玩笑! 若是两袖清风,也出不了苏熙贵这样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官商。 自古以来的能臣,少有两袖清风的存在,在官场要求官员清廉自守,跟要其不吃饭不喝水一样困难。 也有例外的,但多是没啥机会接触钱财,但凡有权有势……一个缺乏监管的封建王朝,你能奢求哪般? 百姓见了官都要跪地磕头,去了公堂先打几十杀威棍,官员没抢你家存粮和妻女就是好的,当官的贪府库一点钱粮,收点贿赂,你还敢吹胡子瞪眼不成? 权力并非从百姓手中得来,自然不用对百姓负责。 “不知几时调任?” 朱浩问道。 苏熙贵苦笑道:“换作以往,几个月都未必能成行,但涉及南户部的差事,你看着吧……我不急,自有人替我着急呢……正应了小先生那句话,背后有大把人帮忙运作呢!可悲可叹啊!” 朱浩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若黄公能在南京任上做出成绩来,到时再回朝为尚书,怕是没人再敢说三道四。” 苏熙贵一脸苦涩:“就怕最后鄙人倾家荡产,也换不来如此好口碑,南户部……真是个坑,填不满的那种!” …… …… 黄瓒调南户部尚书的消息,很快在京师传开。 连唐寅都知晓了。 事情没最后定案,但似乎谁都觉得如此是最合理的安排。 “……陛下过去几年在西北挥霍无度,全靠黄侍郎调度运作,钱粮调度丝毫不乱,黄侍郎能力之强可见一斑。如今南京府库空虚,朝廷又不愿调拨钱粮养护大军,派黄侍郎前去,省时又省力!” 唐寅听说这件事后,于酒桌上,当着朱浩和蒋轮等人的面,毫不留情抨击朝廷不作为。 在一般人看来,朝廷应该是遇到麻烦就着手解决麻烦,现在的情况却是直接把黄瓒塞过去,让其自行解决。 蒋轮一边给唐寅斟酒,一边道:“我还以为那位黄侍郎是荣升呢,听你这一说,才知被坑了。” “嗯。” 唐寅点头的同时,目光转向一边正捧着个茶杯品茶的朱浩。 朱浩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杯子,道:“我说黄侍郎是主动请调南京,你们相信吗?” “不……不会吧?” 蒋轮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哪有自己坑自己的? 唐寅皱眉问道:“你是说,黄侍郎主动承揽了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要知供应南征大军十数万将士开销,这可是笔大数目,如今南边没战事可打,将士没处消耗旺盛的体力,几乎处于失控状态……这……对地方民生的滋扰,解决起来可不容易。” 朱浩道:“将士是否受管束,本就不是户部的职责,户部只是为大军筹措钱粮,南户部有南方盐、茶二引发行权,再加上苏东主背后运作,从江南鱼米之乡征调钱粮,怎就不能解决问题?” 蒋轮听了眼前一亮,道:“哎哟,听这话里的意思,别人看来很难办的事,黄侍郎一人就可办成?太……邪乎了吧?” 唐寅本要泼冷水,但这既是朱浩支持的事,料想唱反调没好结果,当下道:“若以黄侍郎在西北时表现出的能力,放眼朝中所有懂钱粮府库的官员,无出其右者,这差事恐怕还真的非他莫属!” 连唐寅都觉得,若黄瓒去了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别人就更没戏了。 至于苏熙贵是否会倾家荡产,并不在唐寅考虑范围之列。 作为官商,因为官府背景而大赚特赚,如今要帮靠山上位,岂有一文钱不花的道理?只要能把功劳混到手,把官职支棱起来,就算倾家荡产也值得,而且说不定赚得更多,连本带利捞回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 南户部是个坑 京师中,会试的喧哗渐渐远去,朝野人心却日益变得浮躁,许多人惶恐不安。 主要是因为宁王案悬而未决。 宁王谋反,到现在人还没挂掉,咬出谁来都有可能。 朝中与宁王勾连,接受其贿赂的人不在少数,当时谁都不认为宁王有胆子谋反,若是早知道如此,没人会跟宁王往来。 “……吏部委派之事,迟迟没有定案,陛下不在京师,廷推没法进行,尤其陆尚书还在其位,难办啊!” 苏熙贵很着急。 他本来想等陆完倒霉,空出一个尚书的位置来,如此 谁知现在连陆完都没盖棺定论。 朱浩道:“可能要等江西宁王府彻底搜查后再定吧。” 苏熙贵看了下四周,想到邀请朱浩说话的地方乃自家私宅,非公开场合,不会有人知晓二人密会,却还是小心翼翼凑上前问道:“朝中有传言说作为此番平叛最大功臣的王守仁也牵扯进案件中……小先生之意是王守仁对南昌宁王府的搜查不作数,要等朝廷再派人去?” 朱浩摇头:“不知。” 其实朱浩是知晓的。 历史上朝中跟宁王有交通罪行的大臣,悉数被惩治,但要等皇帝班师回朝抵达通州,才一并捉拿下狱,其中就有陆完。 皇帝也有自身的考量,他不在京城,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吏部尚书给拿下,难道不怕朝中有人造反?到时京城拥立个兴王、齐王出来,他自己在南方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岂不是要当阶下囚? 要惩治大臣,也要等皇帝回京后再说。 眼下虽然世人都知道陆完在宁王恢复护卫这件事上出力最多,且这几年陆完跟宁王交通并非什么秘密,但要拿到真凭实据,还是要等张永亲自前去南昌宁王府走一趟,把证据拿到手再说。 其中是否有构陷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光是陆完帮宁王府拿回护卫大权这一条,就够其下狱了。 你帮忙恢复宁王府的武装力量,然后宁王就利用这些护卫造反,你还收受他的贿赂,你敢说与你无关? “苏东主,你要是相信我,及早让黄公请调往南京,相信不用陛下出面,就有人帮忙运作……” 朱浩想说的是,黄瓒留在京城,手续繁琐不说,还有人重重设槛。 但若黄瓒自己想调到南京去,杨廷和等文臣都会暗中相助,压根儿就不用等什么陆完让坑,也不用等皇帝回京廷推,运作起来会减少很多阻力。 苏熙贵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希望这大明朝廷的乱象,早些结束。” 如今连苏熙贵都盼着皇帝快些嗝屁,新皇登基,或许只有这样,黄瓒以及他的命运才会有改观。 …… …… 黄瓒果然认命了。 纠结留在京师与否,还不如直接调到南京混个部堂当当。 尤其南户部尚书,对朝中那些临退休的大臣还是有一定吸引力,掌管江南诸多省份钱粮调度,手头权力不小。 若黄瓒执意争取南户部尚书这个职位,他的背景是不强,但只要活动的力度足够大,他就是最热门的人选。 如今南户部尚书邓璋老迈不堪,能力方面不尽如人意,皇帝亲率大军在南方,邓璋根本无力筹措钱粮来喂饱各路人马,以至于皇帝亲军大肆劫掠南京周边府县的粮仓和大户人家,闹得鸡犬不宁。 邓璋自知南京户部尚书的职位是烫手山芋,多次上疏请辞,但皇帝和京师部堂中没什么好人选替换,事情也就耽搁下来。 就在此时,黄瓒上奏请调。 黄瓒三年考满,迟迟没有迁官,他的请调合情合理,等于是给邓璋和首辅大学士杨廷和解了燃眉之急。 皇帝在西北时,就是靠黄瓒筹措军饷,西北兵马调度基本没用到京师府库钱粮,黄瓒即便不是朝中文官集团小圈子内人士,但其能力依然得到朝廷上下一致认可。 以黄瓒在西北建立的功绩,调南京户部尚书不算越级拔擢,所以才几天时间,朝廷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联名向朝廷保举,但至于调黄瓒去南京是当南户部尚书,还是任其他部堂,甚至南户部右侍郎,又另当别论,毕竟南六部没有左侍郎这个官职给黄瓒。 苏熙贵为了姐夫调职之事,年后就留在京城,遇到棘手的事情基本都会向朱浩求教。 转眼已是四月初二。 这天苏熙贵找到朱浩,言语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南户部邓尚书请辞的奏疏,再次送到内阁,听闻内阁票拟同意其请辞,首辅杨阁老与吏部陆尚书等人,联合保举我家黄公接替南户部尚书之职。” 言外之意,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皇帝首肯这个东风了。 朱浩道:“不知是该恭喜,还是说……麻烦刚上身?” 苏熙贵叹道:“可不是么,南户部尚书,以前算是清贵之职,没啥实权,但如今陛下御驾亲征,大军所到之处,耗费钱粮无数,光凭南户部过去几年库存……恐怕难以应付如此大的开销,到时……我这边荷包捉紧啊。也不知大军几时班师……” 又到了苏熙贵心疼腰包的时候。 朱浩摇了摇头:“就算把苏东主家底全掏空,也应付不了大军开销吧?” “那能怎么办?还不是要勉力支撑?要不是这差事不好做,换作以往朝中人会抢着当……不过为陛下筹措钱粮,既是风险,也是机遇啊!” 苏熙贵倒也直接。 千里当官只为财,黄瓒岂是那种两袖清风的清官? 开玩笑! 若是两袖清风,也出不了苏熙贵这样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官商。 自古以来的能臣,少有两袖清风的存在,在官场要求官员清廉自守,跟要其不吃饭不喝水一样困难。 也有例外的,但多是没啥机会接触钱财,但凡有权有势……一个缺乏监管的封建王朝,你能奢求哪般? 百姓见了官都要跪地磕头,去了公堂先打几十杀威棍,官员没抢你家存粮和妻女就是好的,当官的贪府库一点钱粮,收点贿赂,你还敢吹胡子瞪眼不成? 权力并非从百姓手中得来,自然不用对百姓负责。 “不知几时调任?” 朱浩问道。 苏熙贵苦笑道:“换作以往,几个月都未必能成行,但涉及南户部的差事,你看着吧……我不急,自有人替我着急呢……正应了小先生那句话,背后有大把人帮忙运作呢!可悲可叹啊!” 朱浩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若黄公能在南京任上做出成绩来,到时再回朝为尚书,怕是没人再敢说三道四。” 苏熙贵一脸苦涩:“就怕最后鄙人倾家荡产,也换不来如此好口碑,南户部……真是个坑,填不满的那种!” …… …… 黄瓒调南户部尚书的消息,很快在京师传开。 连唐寅都知晓了。 事情没最后定案,但似乎谁都觉得如此是最合理的安排。 “……陛下过去几年在西北挥霍无度,全靠黄侍郎调度运作,钱粮调度丝毫不乱,黄侍郎能力之强可见一斑。如今南京府库空虚,朝廷又不愿调拨钱粮养护大军,派黄侍郎前去,省时又省力!” 唐寅听说这件事后,于酒桌上,当着朱浩和蒋轮等人的面,毫不留情抨击朝廷不作为。 在一般人看来,朝廷应该是遇到麻烦就着手解决麻烦,现在的情况却是直接把黄瓒塞过去,让其自行解决。 蒋轮一边给唐寅斟酒,一边道:“我还以为那位黄侍郎是荣升呢,听你这一说,才知被坑了。” “嗯。” 唐寅点头的同时,目光转向一边正捧着个茶杯品茶的朱浩。 朱浩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杯子,道:“我说黄侍郎是主动请调南京,你们相信吗?” “不……不会吧?” 蒋轮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哪有自己坑自己的? 唐寅皱眉问道:“你是说,黄侍郎主动承揽了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要知供应南征大军十数万将士开销,这可是笔大数目,如今南边没战事可打,将士没处消耗旺盛的体力,几乎处于失控状态……这……对地方民生的滋扰,解决起来可不容易。” 朱浩道:“将士是否受管束,本就不是户部的职责,户部只是为大军筹措钱粮,南户部有南方盐、茶二引发行权,再加上苏东主背后运作,从江南鱼米之乡征调钱粮,怎就不能解决问题?” 蒋轮听了眼前一亮,道:“哎哟,听这话里的意思,别人看来很难办的事,黄侍郎一人就可办成?太……邪乎了吧?” 唐寅本要泼冷水,但这既是朱浩支持的事,料想唱反调没好结果,当下道:“若以黄侍郎在西北时表现出的能力,放眼朝中所有懂钱粮府库的官员,无出其右者,这差事恐怕还真的非他莫属!” 连唐寅都觉得,若黄瓒去了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别人就更没戏了。 至于苏熙贵是否会倾家荡产,并不在唐寅考虑范围之列。 作为官商,因为官府背景而大赚特赚,如今要帮靠山上位,岂有一文钱不花的道理?只要能把功劳混到手,把官职支棱起来,就算倾家荡产也值得,而且说不定赚得更多,连本带利捞回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杨家门生 礼部衙门。 杨廷和亲自前来问询礼仪事,提到今年皇帝缺失籍田礼,以及宗庙供奉等事宜。 礼部尚书毛澄,顺带将此番会试上榜名单交给杨廷和审阅,算是一次非正式的请示,毕竟从道理上来讲,杨廷和即便贵为当朝首辅,也无资格过问会试的录取情况。 如今天子南巡,内阁大学士梁储和蒋冕随驾出征,京师中一切事务都由杨廷和来做主,这跟以往英宗出征安排弟弟监国不同,杨廷和这个首辅就相当于监国,京师大小事项只要不涉及皇帝身边近臣,他都可以做主。 杨廷和看着长长的名单,上面不但列明了考生的出身、籍贯、名次和五经本经等,有的地方还特地用红笔稍微标注了一下。 杨廷和草草一看,问道:“不知其中可有值得重用之人?” 毛澄笑道:“有几人,本来就才名卓著,比如会试中排名靠前的杨维聪,便是顺天府有名的儒生。” “杨维聪?” 杨廷和这才留意到榜单上的名字,可惜看不出什么端倪,想了想问道:“可是与小儿用修平时走得很近的那个举人?” “正是。” 毛澄没什么好避讳的。 杨廷和先是有些忧虑,似觉得将儿子的朋友录取为进士,或招来非议,但随即面色便释然了,大概觉得如今朝中正需要“自己人”撑场面,不用顾虑太多。 即便他的脸色转变得很快,近乎无迹可寻,但对于毛澄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来说,杨廷和的神色变化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毛澄又道:“不过此番会试,南地考生名列前茅者居多,尤其湖广之地,前五占了四席。举南宫第一的……名叫朱浩,出自安陆军户之家,年纪轻轻虚岁不过十四,便已在乡试和会试中连拔头筹,士子中名望不浅。” “嗯?” 杨廷和皱眉。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名望不浅? 这是怎么界定的? 毛澄显然只是找个托词,难道他要告诉杨廷和,其实这个朱浩考试前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没人在意这个来自湖广之地的解元? 到会试开榜才发现,居然录取了个少年郎当会元? 毛澄只能说,这个朱浩名声在外,这才显得这次会试录取没什么问题。 “安陆之地军户?” 杨廷和眯眼打量朱浩的简介。 寥寥几字,只说朱浩出自军户之家,连锦衣卫出身都没列明。 毛澄介绍道:“系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所出,其祖父系平定岭南叛乱有功的锦衣卫千户朱明善,堕马卧床多年……” 实职锦衣卫千户的经历,毛澄还是有所了解的,尤其现在朱家出了个进士,更是需要详细勘察,调阅过相关档案、提前有所准备的毛澄自然能对杨廷和说明具体情况。 “老夫倒是有所耳闻,听闻先皇让其朱家迁居安陆……如今过去近三十年了。”杨廷和道。 毛澄笑道:“这个会元倒是忠良之后。” 显然毛澄并不知道朱浩父亲的经历,不然这句“忠良之后”就更加准确。 杨廷和突然指着朱浩父亲一栏问道:“其父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是已亡故,具体情形不知。”毛澄坦言相告。 “嗯。” 杨廷和点头。 对于朝臣来说,未来当官有两次必须要在家休沐的经历,即父丧和母丧,一次二十七个月加上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几乎就是两年半到三年,这段时间算是强制休沐,就像杨廷和的两次守制分别在弘治十二年和正德十年,弘治十二年时杨廷和还未身居要职,而正德十年时他已为首辅,中间出缺的时间就由梁储暂代首辅。 所以对于一般进士来说,考中进士之前父母中有一人过世,等于少了一次长休沐的机会,跟用人单位考虑女员工将来是否要休产假的问题一样,这时代的人特别提到父母是否尚在的问题,以此作为一种另类的甄选方式。 毛澄道:“以两位会试主考对其试卷的评语,此子经义和策问方面,见识非凡,有治国之韬论,颇具雄才,或是因其军户出身,对于兵法多有习读之缘故……”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毛澄发现杨廷和面色不善,不自觉将褒扬的话给咽了回去。 正德朝对文臣来说最忌讳的事情,莫过于当今天子尚武,若是真有这样一个文韬武略的少年英才进入朝堂,或许早早就被皇帝收为己用,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虚岁十四,出身安陆,在会试中名列会元,看来如今大明士子学问的深浅高低,已不问年龄了啊。” 杨廷和说这话时表情严肃,语气颇有不喜。 毛澄听出杨廷和言语中消遣讽刺之意,赶忙转移话题:“会试第四名彭汝寔,乃四川嘉定人氏。” “哦?” 杨廷和注意力果然被吸引。 杨廷和祖籍江西,世居四川,会试前五中唯一一名非湖广籍考生乃是四川人,相当于杨廷和同乡,他自然会留意一下。 至于朱浩名列会元之事,也就暂时放到了一边。 成绩已经公布,这不过是一次例行汇报,就算杨廷和心中有根刺,也改变不了结果,若真想出手打压,大不了殿试时将其名次刷下来便可。 交流众多考生情况后,毛澄趁机提出心中疑问:“介夫,你看这次会试以十四岁少年为会元,怕是会引来天下士子争议,不知这是否坏了大明礼教传统……待殿试时……” 杨廷和本想跟毛澄说明这个问题,但毛澄这种请示方式,分明是直言不讳地说,我们要不要把某人给打压下去? 这就好像是公然宣示,我们这些大臣有权力决定谁在殿试中进士的名次一样,这样很冒昧知道不? “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各凭本事,若是此子真有才能在殿试中名列一甲,还能拦着他不成?” 杨廷和不想在这种细枝末叶的问题上纠结太多。 说多了,传出去会让人觉得我杨廷和小肚鸡肠,容忍不了一个湖广出身的少年在殿试中排名靠前。 就算现在只是跟毛澄一个人说…… 但人心隔肚皮,现在毛澄不会乱说话,难保以后不会将今日交谈之事传扬出去,到时别人就会非议他杨廷和干涉天子门生的选拔,如此一来就存在一个问题:本届进士到底是天子门生,还是你杨家门生? 杨廷和能混到今天的地位,说话做事非常小心谨慎,不可能留人话柄。 毛澄点点头,好似明白什么,没再纠结此等问题。 …… …… 转眼已到四月。 按照正常流程,三月十五就是殿试举行的日子,但因皇帝不在,一群举人变成了贡士,距离进士还有那么一丁点距离,没得进士功名就不能放官,还是跟举人一样只能在京师待着,但心态上明显跟参加会试时有所不同。 只要这一年里,家里不出什么大事,自己没突然大病一场或是嗝屁,那就算殿试延迟,也改变不了他们中进士的进程。 但等待总归是煎熬的。 湖广安陆州城。 朱浩离家已有半年多,加上之前朱浩考乡试的时间,朱浩有近一年没有在家里,家人都非常想念。 按一般情况,家里边等会试的消息,要么落榜,本人直接回来,要么通过等着殿试放榜,基本上会试不需单独报喜,官府也是等殿试成绩出来后,一并将消息报来。 毕竟殿试会有意外出现,就算你会试中了会元,就敢保证殿试一定取得好名次?到时闹出个大乌龙可就不好了。 再说贡士只是进士的前置,考中贡士并不代表位列朝班,贡士和进士虽然只隔了殿试这一道手续,但在地位上有着明显差距,就跟实职官员和储备官员一样,待遇明显不同。 但这一年却跟往年不同,只有个会试,殿试迟迟没有举行,如此一来,会试报喜也就没人管。 “这都四月了,连个音信都没有,上一封信,还是上个月,小浩信中说他就要进考场了……” 京城到安陆民间通信很慢,基本都是让人顺路捎带信件,官府驿路并不开放给民间使用,所以这时代给家乡写信什么的,基本都是靠同乡,能否凑巧碰到返乡的同乡两说,若是中途出点什么意外,那信就不知几时才能传到。 这也是为何这年头人在异乡喜欢扎堆的重要原因之一,只有多跟同乡人接近,才能打听一下家乡的情况,跟家人的信件来往才有机会,而不至于单独雇人去传信,那成本可就大了。 “夫人不必担心,不是说,唐先生也在京城?还有兴王府的人也在?我听说,兴王府现在的小王爷,依然滞留京师未归呢。浩少爷跟小王爷关系不是很好吗?”李姨娘出言宽慰。 朱娘叹道:“我想知道,小浩考得怎样,这心悬吊吊的……” 李姨娘笑道:“夫人啊,少爷今年虚岁才十四,这般年岁能考中举人,已然不凡,这要是再考个进士回来,那恐怕就是真正的文曲星降世……咱还是放平心态,一切顺其自然吧。” 第四百五十章 提前庆贺 李姨娘之前安慰朱娘的次数已不少,劝她看开些,但朱娘始终放心不下。 自己的儿子身在异乡,天冷了衣服够不够加?是否能吃饱穿暖?北方下雪还是下雨?是否受人欺负? 四月初四这天,朱娘正拿着个算盘,跟李姨娘对宣纸店的账目,这边马掌柜赶着车,心急火燎赶到铺子外,因为行色匆忙,一路上险些撞了人,等他在宣纸店门口停下马车,从车驾上跳了下来,大喊道:“夫人,夫人!” 引得路人侧目。 朱娘不明就里,来到门口看着冲过来的马掌柜,正要开口问询。 却听马掌柜激动不已道:“中了,中了!” “中啥了?” 李姨娘跟着出来。 只是此时马掌柜一路奔波,气都没喘匀,又在激动下,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半晌后才道:“少爷……不对,以后该称老爷了,老爷中会元了。” “会元?” 朱娘人整个人很迷糊。 即便之前她恶补了很多有关科举的知识,对于什么生员、举人、进士之类的名词已然门清,但对会元这个词汇还有很陌生。 李姨娘也问:“是没中进士吗?朝廷出了个副榜,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会元?” “不对!不对!” 马掌柜哭笑不得,忙解释道,“朱老爷会试考了第一名,就算现在还没考殿试,但实际上已经是进士了!若再捋一捋,这会元相当于大明的状元!” 朱娘听到这里,脑袋一股热血蹭地就上来了,面色潮红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马掌柜道:“老爷他会试过了,得了个第一,湖广乡试魁首,会试也是魁首,天下文人他排第一,接下来就是殿试,再得第一的话那就是状元了!” 朱娘听到这里,一阵气火攻心,瞬间脑袋一片空白,人迷迷糊糊站不稳,好在李姨娘在旁,一把将她扶住。 “夫人!” 小白也从里面奔来,帮着李姨娘扶好朱娘。 马掌柜一看,好家伙,我这是来报喜的,先把自家夫人给报晕过去,我这一介老爷们能进这寡妇门吗? 算了,还是别进去了,人家不但是节妇、命妇,以后还要拿诰命,这就是官身,我哪敢跟人家接近? …… …… “咋回事?” 宣纸店迅速热闹起来。 街坊邻里一看这边朱娘晕了过去,还被自家人搀扶着进了铺子,一群人围拢过来。 钱串子从人堆后边钻出来,探头道:“定是朱家小子在京师出了事,要不就大病一场,要不就已经死了!” “姓钱的,能不能说句好听的?人家朱家少爷现在是举人,你也敢乱嚼舌根?弄你到衙门里打个几十板子!” 有街坊发出威胁。 钱串子一脸不屑。 马掌柜立在门口,一脸笑容,看着晴空万里的天空,仿佛都比平时更蓝,太阳暖薰薰的照在身上,好不惬意。 “这边还疯了一个!” 有大婶发现马掌柜正对着天空痴笑,不由发出惊呼。 马掌柜好整以暇,环顾在场看热闹的人,昂首挺胸道:“诸位,我家小东家,就是朱家老爷,以后就不是举人公了,而是进士,今年开春的京城春闱中,我家老爷考中贡士第一名会元,多谢诸位父老乡亲抬爱啊。” “啊?” 在场的人议论纷纷,明显都不太敢相信此消息。 钱串子道:“天下那么多读书人,又让这小子考了个第一?糊弄鬼呢?” “没糊弄,不信就算了。” 马掌柜才懒得跟这群人计较。 有稍微懂行的人问道:“会试拿第一,那殿试呢?” 马掌柜道:“殿试还未举行。” “殿试过了才是进士,你这分明是胡说八道,会试和殿试连着开的,这书上提过……”又有人发出质疑。 马掌柜颇为无奈,一来先把自己夫人给报晕了,现在还要跟一群白丁街坊解释会试和殿试,他一阵心累,摇头道:“街坊们,你们可知,当今皇上正领兵在江南一带,暂未回京,所以殿试没法如期举行!不过考过了会试,殿试一定会录取,也就是说我家老爷中进士十拿九稳。” “哦,原来是这样。” 很多人一知半解,却连连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这么说来,朱家少爷可真厉害啊,就是不知道这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没见官府的人前来报喜啊!” “是啊,先前考中举人的时候,那场面……叫一个热闹,想不信都不行。” 众街坊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考中个举人,什么州衙、兴王府,一群一群的人过来报喜,源源不断的礼物把门口堆得满满当当,现在就是个朱家掌柜在那儿解释朱浩考过会试,这反差有点大啊。 恰在此时,朱娘转醒,从铺子里边重新走了出来,只是人还有些站不稳,旁边需要李姨娘搀扶。 众人见到朱娘,都用求证目光望过去。 朱娘先对在场围观的人施礼,道:“诸位街坊,犬子争气,几年时间便考中贡士,再过一步就是进士……我们孤儿寡母多谢街坊多年来的照顾……妹妹,你快去张罗,披红挂彩,多准备一些赏钱,给街坊们发喜钱。” “哎哟,还是朱娘大气啊。” 围观者一看,朱娘又要大出血了,那还能有假? 也忘了先前质疑的声音,有喜钱拿,还不赶紧上前去恭喜? …… …… 朱家铺子外,张灯结彩。 这次朱娘下了血本,不但是自家铺子,只要周围铺子愿意的,都可以挂上红绸和红灯笼,之后可以找朱家报销,很快就成了喜庆一条街。 鞭炮连着放了好几轮。 钱串子坚决不同意自家铺子前挂红,嘴里嘟嘟囔囔:“最好是乐极生悲,没中进士就死了!” 当天下午,兴王府得知消息后,张佐带人过来恭贺。 朱娘本在张罗设流水席,招呼前来恭喜的街坊和百姓,张佐算是贵客,听到消息后急忙出来迎接。 张佐笑道:“王府早几日便得知情况,本想等殿试放榜,朱小先生金榜题名后一并过来恭贺,不过目前来看,陛下回京主持殿试尚需时日,闻听这边正在庆贺,便过来恭喜了!” 兴王府的渠道明显比马掌柜这边更加灵通,人家提前十几天就得到确切的消息。 按照一般规矩,都是等殿试结束后再一并报喜,到时官府的人也会出面,场面自然更加热闹。 但现在殿试延后,朱浩考中会元又是值得庆贺之事,朱家这边已自行庆祝,要是这会儿再不露面,弄得好像兴王府对朱浩考中会元之事浑不在意一样。 张佐只能赶紧请示蒋王妃,然后带着礼物上门。 朱娘十分恭敬:“张奉正,吾儿有今日,全靠王府提携,吾儿以后……” “话不能如此说啊,夫人,朱小先生以后在朝为官,跟兴王府可没关联,那是令郎自己有本事。” 张佐很懂得分寸。 以往朱浩是举人,可以光明正大说跟兴王府有关,那不算什么。 但以后朱浩就是进士了,在朝为官,再说跟兴王府来往密切,对朱浩和兴王府都会有影响,最好是这层关系保持在暗里,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何必要弄到人尽皆知? “是,是!” 朱娘并非不明事理,而且她对兴王府非常感恩,觉得全是兴王府对儿子的提携,才换来今日的功成名就。 “快把东西放下,这边王府也准备了鞭炮,放了放了!” 张佐笑着招呼,“等朱少爷金榜题名之后,再过来好好庆贺一番。” 朱娘听到这里,有些后悔了。 这明摆着是把人家兴王府逼着过来恭喜,其实儿子现在还不算是正式的进士,弄得好像已稳稳当上进士一般,搞不好真容易出现什么“乐极生悲”的情况。 朱娘趁着人们忙碌,走到张佐身边,悄悄问道:“张奉正,妾身……是否操之过急了?” 张佐指了指铺子里面:“外面闹哄哄的,进去叙话吧。” 朱娘一怔。 换作别的男人提出如此请求,她肯定有所顾虑,但想到对方是兴王府的太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请张佐到了铺子里。 外面一直瞅着朱娘不放的钱串子指了指,故意大声喊道:“看看,那寡妇把男人迎进门去了!” 立马有相熟的人按住他的手:“找死呢?那位是兴王府的太监总管,地位高得很,这话传出去信不信官府来人把你舌头给拔了?” 钱串子这才知道自己行事鲁莽,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躲进自家铺子不出来了。 …… …… “三夫人,先对您说声恭喜了。” 张佐进入铺子后,笑嘻嘻道,“这都是喜庆事,谁能想到今年殿试会因为陛下不在京师而延后呢?照理说,一般这会儿到四月初,殿试放榜的消息已快到安陆了,从安陆到京师的驿路走不了十几日,谁都想等凑一起贺喜呢。” 朱娘点头道:“是,是。” 张佐道:“这不,王府这边事情也多,小王爷如今滞留京城还没回来呢。” 言语间,张佐有些感伤。 朱娘关切地问道:“小王爷他……?” “没事,这不令郎朱小先生也在京城?有消息传回,说令郎一直在给王爷上课,什么都没耽搁下,王府对此很感谢…… “咱都是自家人,本来就无需见外,但现在令郎考中进士,即将在朝为官,有些事还是要避忌一下,这层关系传扬出去,对令郎和王府都不好。” 张佐语重心长。 朱娘突然有了那么点政治觉悟,急忙行礼:“妾身铭记。”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名媛联姻 进入五月。 关于皇帝何时回京城仍旧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甚至连南京献俘之事都被耽搁,京城这边有关朱四几时能继承王位返回安陆,也没有下文。 公孙衣和孙孺会试落榜,都没有回乡,听从朱浩的意见暂时留了下来。 孙孺的新婚妻子已在孙家人安排下来京,如此也是为安定孙孺之心,至于公孙衣那边……则没这么幸运了,只能在京城继续当他的孤家寡人,家中娇妻暂时顾不上,家里边也没准备把他妻子送至京城。 公孙衣多番问询朱浩,自己留在京城做什么,他不打算备考下次会试,以他的意思,最好是早点儿放官。 好在朱浩将他给劝住了。 这天五月十八。 负责在外给朱浩充当眼线的孙孺,打听到个消息,连忙回来跟朱浩汇报。 “……先生,原本都在说陆尚书要完,可刚听闻,说是朝廷下旨奖赏了平定宁王叛乱有功之臣,吏部陆尚书也在其中,好像排名还比较靠前。” 孙孺疑惑地眨了眨眼,又道,“还有,听说有人在京城四处游走,想给朝中大佬送礼,似跟宁王谋反案有关。” 孙孺向来不太正经,但在经历教坊司跟杨维聪等人殴斗事件后,明显踏实很多。 探听事情,也都有出处。 因为兜里有钱,在京城这边孙孺属于“仗义疏财”的类型,只要在他面前说上两句好话,就能在他这里吃白食,不用担心回请的问题,以至于不但湖广地方士子,连一些外地人也会找他饮酒,最后全都是孙孺买单。 当了冤大头,虽然荷包捉紧,但消息面却拓宽了很多,酒桌上打听到的事也越发增多。 “对了先生,我还听说陆尚书要在府中宴请本次会试年轻贡士,先生作为魁首,您去不去?” 最后孙孺面带促狭笑容问道。 朱浩道:“此时都知他可能卷进宁王案中,谁敢接近?” 孙孺笑着挠挠头:“本来外面的人都这么传,但陛下不是刚下旨褒奖了吗?再说宁王跟陆尚书勾连,是否有确凿的证据存疑,而且现在刑部和御史台都没有风声传来,陆尚书官还当得好好的…… “更为重要的是,陆尚书有一孙女,听说在京师名媛中属于佼佼者,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年未及笄,与先生岁数相当……” 朱浩瞥了孙孺一眼:“你小子何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孙孺看热闹不嫌事大。 “行了吧,要去你自己去。” 朱浩没好气地道,“这种攀龙附凤,结交权贵之事,轮不到我一个连进士都不是的无名小卒。” 孙孺扁扁嘴:“我想去也去不成啊,我只是个举人,人家说了只招待贡士。哦对了,先生,我还听说那陆尚书的孙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曾许配南京兵部何侍郎家公子,只是不知何故耽搁了,您真不考虑一二?以您的才学……” 朱浩连忙摆手:“停停停,说下一件事情吧……” 孙孺这才不再提及陆家之事,改而继续讲述自己在京师的见闻。 …… …… 有关陆完嫁孙女的事情,连兴王府都有听闻。 蒋轮特地把这件事拿来询问唐寅,让唐寅帮忙参详一下,兴王府有无必要跟陆完联姻,唐寅都没问朱浩的意见,就知这件事不可行。 “年龄不大,尚不到十五,比我外甥年长一岁,长得那叫一个天姿国色,且知书达礼,要是陛下回朝,陆尚书不被追究责任,这婚事估计别人想求而不得……” 蒋轮对唐寅的态度颇有微辞。 他姐姐让他在京城打听名媛闺秀的情况,如今知道吏部尚书陆完的孙女最出挑,可谓名满京畿。 唐寅指了指刚上楼的朱浩,道:“你问他吧。” 蒋轮笑了笑。 虽然平时他非常尊重朱浩的意见,但在朱四婚姻大事上,他不想找朱浩问策,朱浩和朱四乳臭未干,问他们能有啥建设性意见? 唐寅道:“朱浩,让孟载把事情跟你说说,我也想倾听你的意见。” 蒋轮瞪了唐寅一眼,见唐寅坚持,便大致说了:“……陆家女,虚岁十五,名字已打听出来,叫陆之瑶,长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朱小先生想亲眼看看的话,我这边可以寻到其画像。 “听闻陆家对此女婚事很是看重,只因陆尚书有可能牵扯进宁王叛逆事,所以……朱小先生,你有何高见?” 朱浩皱眉道:“真要联姻,也不用赶在这当口吧?” 蒋轮一拍桌子:“唐先生,你看看,连朱小先生都赞同我的观点。” 唐寅皱眉:“他几时赞同你了?朱浩,说明白点,你同意这桩婚事?” “当然不行。” 朱浩回答得很直接,“陆家女本有婚约,夫家不惜开罪当朝吏部尚书,坚持把这婚事给退了,你说这事严重不严重? “兴王府与朝中或会犯事的部堂联姻,是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蒋轮听了这话,面色多少有些尴尬,无奈道:“我说朱小先生,你这话也太过直接……婉转点,婉转点。” 唐寅哈哈大笑:“这事儿委婉可不行。朱浩,你给蒋姑爷说说,陆尚书最后是否会被治罪?” “一定会!” 朱浩回答得斩钉截铁。 蒋轮道:“我听明白了,你们师徒俩一个鼻孔出气,就不该问你们的意见,好好一个吏部尚书,到现在都没证据说他跟宁王府勾连,这要是论罪,朝廷还不得大乱?也罢,这婚事咱们就不去掺和了!” 嘴上不服气,但蒋轮心里却很敞亮。 朱浩明说陆完一定要倒霉,以他之前了解朱浩那张嘴预言的准确性,那这件事应该没跑了。 既然陆完眼看要倒霉,兴王府于其联姻,那不是摆明前面有个坑,还非要往里边跳? 再说这种事蒋轮自个儿也做不了主,蒋王妃那边估计也不会答应,说这么多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 …… 蒋轮四处找寻合适的联姻对象,连朱四都有所耳闻。 这天朱浩给其上课,朱四便提到此事。 “朱浩,听说那个吏部尚书的孙女,很漂亮?”朱四小眼睛里有一股热忱,好像对此事非常上心。 朱浩道:“可能吧,我又没见过。” 朱四笑道:“那我娶她,是不是挺好?” 朱浩本想说,你不惦记唱白蛇传的女戏子公冶菱?现在就“移情别恋”了?还是移到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身上? “世子,你的婚事我可做不了主,你自己也做不了主,要么朝廷赐婚,要么令堂给你选择,这事你问我没用。” 朱浩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 别的事他的确可以提意见,但有关朱四娶谁,朱浩不想掺和进去。 毕竟历史上朱四就不是登基前完婚的,朱浩没必要为此改变历史进程。 “哦。” 听了朱浩的话后,朱四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难得地没有再提这件事。 …… …… 几天后,孙孺把他得知有关陆府宴会的情况说明。 “……听说去的人不少,以年轻才俊居多,但没有一个尚未成婚,所以去了白搭,我就说要是先生你去,那就是独此一家……谁能在成婚前就考中进士?这水平谁能比得上?再说您还是会元……” 孙孺的话全无营养,但朱浩从中听出一点苗头,那就是陆完也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或者说,谁不清楚他的罪行? 陆完心如明镜,他跟宁王来往信件很多,收受贿赂数目巨大,只要朝廷有意调查,一定能查出端倪。 主要是宁王举兵后败得太快,太过彻底,如果坚持几年再落败的话,或许这些证据很难留存下来,而不会像现在这般,宁王刚出师不久就被人一锅端,啥证据都会原原本本保留下来。 但陆完真的指望结交一群新科进士……甚至只是新科贡士,能给自己家族带来转机? 还是说,他想让人觉得自己仍旧是吏部尚书,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借此拉拢一批人,让人觉得他势力很大? 毕竟现在朝中愿意跟陆完结交的官员几乎销声匿迹,谁都躲得远远的,不结交新科贡士又能结交谁? …… 两天后。 尚在京师没走的苏熙贵来找朱浩,谈及黄瓒往南京赴任之事,期间也提到了陆完。 “……陆尚书本想将自家孙女,嫁与黄公二房的五公子,五公子年少有为,如今已考取生员,但黄公婉言谢绝了。” 陆完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黄瓒的孙子,以此完成政治联姻。 你何孟春不是拒绝了我的婚事吗?那我找南京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来联姻,效果不是更好?你何孟春在南京有多少话语权?黄瓒可是朝中可以做尚书的大人物,两家联姻带来的收益也会更大。 朱浩道:“黄公拒绝是不想卷进是非中吧?” “是,也不是。” 苏熙贵道,“黄公一向看不起陆尚书这种绳营狗苟之徒,其善于结交权贵,与朝中勋贵走得很近,要是换作以往黄公尚在地方为官时,这位陆尚书连我送去的礼都不屑于收下,如今若不是走投无路,何至于要将貌美如花的孙女送上门来?此等宵小,不结交也罢。” 朱浩叹息:“可这位陆尚书,曾平定中原之乱,算是大明的功臣。” 苏熙贵有些诧异,随即好奇地问道:“难道朱小当家认为黄公应该接受陆家联姻?” “绝无此意,只是觉得可惜吧,做人不够谦逊谨慎,即便能力再强,功劳再大,终究也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这也算是对我的一个警示吧。” 朱浩摇头叹息。 第四百五十二章 归期可期 转眼近七月。 会试结束已经有四个多月时间,殿试仍旧遥遥无期,此时皇帝归期未定,不过已有传言,皇帝将会在南京受俘。 朱浩知道这场由王守仁主导的献俘仪式有多胡闹,最后的结果就是朱厚照在南方玩够了,于九月踏上归期…… 这就涉及朱浩近来关心的一件大事,他得保证历史的滚滚车轮不会出现偏差,让朱厚照按照历史发展,落水染病。 苏熙贵六月就已赶往南京。 黄瓒比苏熙贵提前一步动身前去赴任。 苏熙贵临行前,告诉朱浩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朱厚照长期服食丹药,身体大不如前,四月中曾呕过血。 这让朱浩敏锐地意识到,朱厚照之死,并不单纯是因为其落水染病,如果是感染风寒得了肺炎,持续到第二年春天才死,中间经历了大半年时间,会不会太过拖拉? 显然朱厚照落水之前,其身体就已有转恶的迹象,这也是为何苏熙贵临走前非要跟朱浩见上一面的缘故。 “……朱浩,你是说,皇帝的身体不太好?” 朱浩给朱四上课时,没有提及朱厚照呕血之事,只是说他的堂兄因为长期服用道门和佛家提供的丹药,身体大不如前。 这其实是变相地警告朱四,给其种下“丹药是虎狼之药”的刻板印象,就算不能杜绝其登基为帝后服用丹药,至少能让朱四谨慎些,届时举棋不定跑来征询他的意见。 朱浩点头:“我料定,皇帝在回京路上会出现某种变故,一旦返京身体将一蹶不振……说起来,你还有不到一年时间,就将登基为帝,成为大明之主……” “这……不能作准吧?” 朱四瞪大眼,显然不太相信。 经过朱浩熏陶,现在的朱四已经有了很强的唯物主义观,对于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就算这种预言出自朱浩之口,他也不敢完全相信。 朱浩淡淡一笑,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道:“等着吧,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来。” …… …… 朱浩要给朱四一个假象,让其觉得,朱厚照若发生什么意外,跟他的精心筹划有关。 等于是让朱四记他这个情。 当然要让朱四相信很困难,明说更加不可取。 就是要创造各种假象,对其施加各种心理暗示,让其在心中猜测并逐渐将这股印象加深,最后就算深究,朱浩也完全可以推脱,我啥都没做,你咋会如此认为? 互相间心照不宣,乃是最好的方法。 难道朱浩要告诉朱四,我会暗杀皇帝? 朱四信不信另说,若是朱厚照没出意外,又该怎么说?现在朱四是没法计较,等他当上皇帝后,难道不会派人调查? 若是朱浩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朱四如此认为,那就算朱四以后想要一探究竟,也无从查起。 朱浩本想以亲手调教过的苏熙贵的戏班,拖住朱厚照,但现在看来,他连控制朱厚照行程都做不到,要想朱厚照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在某个特定的区域,完成某件特定的事,不太可能实现。 …… …… 七月底。 京师的炎热刚刚散去。 蒋轮带回消息,告知礼部已上奏,请皇帝及早将兴王传承之事完成,让朱四可以回安陆打理兴王府。 朱四到京城已有近一年时间,外地藩王长期在京,本身就不合法统,中枢本有将朱四留在京师充当人质兼“储君”的想法,朱厚照在江南出现变故后第一时间把朱四推上皇位,方便快捷,也好控制。 现在正德皇帝已明确要在南京接受献俘,王守仁又重新草拟捷报,把皇帝和江彬、张忠等人平定宁王的功劳记录其中,皇帝归期基本已经确定下来,既然一切相安无事,那朱四留在京城已没有太大必要。 张太后开始时还觉得兴王刚死,适当打压一下朱四,在其心里种下畏惧天家、不敢觊觎皇位的种子,有其必要性。 这一年时间下来,各方安稳,张太后觉得,把朱四留在京城简直是画蛇添足,一个小孩子能对自己和儿子有何威胁?最好早早放归,来个眼不见为净。 在这种情况下,各方都对朱四是否留在京城没多大兴趣,反而有人觉得朱四滞留京师不去,是对皇权的一种挑战……既然不是太子,难道要让世人生出你留在京城是来当储君的错觉? 朱四作为兴王,不过是朝廷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玩偶傀儡,现在觉得朱四留在京城是累赘,朝廷也不会客气,只等礼部上奏被批准,就会把朱四“赶”回安陆,从此待在安陆城中,哪儿都不能去。 八月初二,朱浩见到朱万宏。 朱万宏没有跟朱浩提及朱家事,反而热情洋溢恭喜朱浩中贡士。 “大伯这半年作何?是否公务缠身,无暇来见我这个侄子呢?” 朱浩笑嘻嘻问道。 朱万宏道:“贤侄,即便你将来必中进士,在朝为官,长辈始终是长辈,你要明白尊师重道……哦,尊敬长辈的道理,长辈说什么你听什么,不该问的,最好少问。” 见对方一上来就端架子,朱浩好笑之余,问道:“那大伯是跟我见外喽?” “不见外,不见外。” 朱万宏笑呵呵道,“咱是同宗,血脉至亲,何必见外?最近大伯手头紧……” 朱浩打断他的话,摇头叹息:“最近我手头也不宽裕,生意不好做啊。” 朱万宏惊讶地问道:“你那还叫生意不好做?听说你工坊生产出来的布匹,在京师都快卖断货了,物美价廉,人人称颂,有权贵四下打听,到底这便宜又好的布匹,从何而来,你说要是大伯告诉他们……当然大伯是不会说的,大伯只是做个假设,若真被他们知道内情的话,你是不是……”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朱浩眯眼道:“大伯不但缺钱,我看还缺心眼儿哪!”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朱万宏板起脸喝斥。 朱浩道:“我是说,大伯能通过泄露这件事,赚取好处,为啥还保密呢?我也想借大伯之口,给我的布匹扬名呢……最近我在市面上都没怎么出货,还不是因为苏东主把我的货都给拿走了,说是要调去江南当军需物资……” 老少二人,对着侃了一通大山。 朱万宏发现,怎么一点便宜都捞不到?赶忙改变策略,道:“你祖母最近正想着给你张罗婚事呢。” 朱浩:“……” 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跟我谈半天,最后就是告诉我,朱家准备用婚事重新将我掌控住?你早点说啊! “朱浩,你不知道你现在多有名,京师中谁都知道你是少年才子,已连中两元……加上之前童生考,你都连中五元了,若你是二十岁上下的士子,或不令人稀奇,但你年岁不大,可谓少年得志!” 朱浩皱眉:“大伯啥意思?” 朱万宏笑道:“我是说,要是家里给你张罗婚事,稍微放出个风声,就会有大批人家把待字闺中的女儿往你门上送,各家选女婿都看重潜力,青年才俊或许将来能有作为,但前程难料,而你这里都不用说潜力了,直接就功成名就,你是个香饽饽,知道不?” 朱浩苦笑道:“我的婚事,不用祖母替我操心吧?” “长辈的不给你操心,谁来操心?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不支持你祖母这般做,可你娘……本身没什么见识,人脉也不广泛,最多只能在安陆地方上给你张罗一下,能跟朱家比?其实想想,让你祖母张罗,让你早些娶到如意美眷,实乃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万宏纯属胡扯,但说出来的话,却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年头要成个婚,绝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陆那小地方能娶到什么娇妻?可换到京城,以朱家锦衣卫千户之家的背景,还有他朱浩准进士的身份,自然能张罗到好人家。 “这不嘛,我听说连吏部陆尚书家的孙女,都想要嫁给你呢。”朱万宏笑道。 朱浩听了,差点儿吐血。 果然陆完联姻这件事,还是牵扯到自己头上,居然是朱家想主动牵线? 朱万宏叹道:“但谁都知道,陆尚书命不久矣,他的家眷多半要抄没入官,所以说妇道人家永远做不成大事,你祖母在这点上就没有什么远见。” 朱浩皱眉:“大伯消息倒是挺灵通……” “你消息不也灵通?大伯知道,陆尚书最多还有两三个月好日子过,就算他与平虏伯暗地里有来往,但平虏伯在这种事上不会帮他,甚至会落井下石,文人就是这样,你得志时把你当回事,一旦倒霉不仅不会出手相帮,甚至还要顺势踩上一脚。” 朱万宏突然笑起来,“你看侄儿啊,大伯在联姻这件事上帮过你,你看是不是……” 说来说去,居然只是为了要钱? 朱浩道:“大伯作为锦衣卫千户,就这么缺钱?” “锦衣卫千户怎么了?这跟缺钱与否没任何关系,别人可以敲诈官员,还有人巴结,或许不缺钱,你知大伯我两袖清风……” “大伯,咱是实在人,直说吧。” “哦,你看大伯我只负责盯紧兴王府,没人巴结,家中有妻但已老去,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平时在外边还得应酬交际,那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吗?” 这话说得还真“直接”。 朱浩道:“行,今儿回去就筹集五十两银子,明日一早就给大伯你送去,给个地址吧。” 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骂,娘的,又被这老家伙坑蒙拐骗去五十两,等着,回头连本带利全讨回来。 第四百五十三章 长亭送别 九月到来。 两件事得到确定。 第一件是皇帝已动身往京师,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会抵达。 南京完成受俘仪式后,朱厚照算是从场面上完成南征壮举,心满意足下准备班师回朝,为自己加封。 第二件事,就是朱四要回安陆了。 出发日定在九月初五。 此时的朱四,总算正式接过王位,成了新一代的兴王,回去的时候不再有锦衣卫随行,主要是由骆安带来的五十名王府仪卫司侍卫沿途护送,同时蒋轮和唐寅也会带一批人随行保护。 离开当日,朱浩出城送别。 唐寅和蒋轮等人没避讳什么,出城后紧随朱四车驾后边,看起来像是一起南下的商队,但实际如何有心人都知晓。 出城十里,朱四下车作最后告别。 “朱浩,我要回去了,你几时返回安陆?”经过这一年相处,朱四对朱浩的依赖不知不觉加深了。 朱浩道:“不急,不急。” 唐寅在旁道:“他得留在京城参加殿试,接下来还要等待朝廷放官,一时恐难以回安陆。” 对于任何一个考取进士的官员而言,以后身在何处,主要看朝廷把官缺放到哪儿,放回安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于说以后朱四和朱浩是否能相见都两说。 除非朱浩回乡省亲,或是守制归乡,二人才有重新见面的机会。 朱四满脸阴郁,他知道自己回去后等于进入牢笼,再想出来游走天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来的时候不愿意,在京期间甚至想逃跑,但真到要走的时候,却又恋恋不舍了,留在京城可以无所顾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回到安陆就要被老娘看管着,天天读书……再说朱浩都不回安陆,身边没了玩伴,生活枯燥乏味,想想都头痛。 朱浩笑着安慰:“等我们再见面时,你我的身份或就大不相同,到时……呵呵。” 在朱浩的设想中,再见朱四时,朱四就是皇帝了,彼此身份都会发生本质的转变。 朱四哭丧着脸:“是啊,那时你是朝官,我是兴王,见上一面都要避着旁人,可不是大不相同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具体情况你应该知道。”朱浩板着脸道。 朱四点了点头。 朱浩不止一次跟他提及,最近这两年,他等着当皇帝便是。 但目前来看,当皇帝或许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毕竟当今正德天子还在南方活蹦乱跳呢,怎么都看不到陨落的迹象。 朱四紧紧握住朱浩的手,满脸凄哀:“我宁愿你跟我回去,常伴左右……要不这样吧,你考中进士后,我跟朝廷申请,让你当我的长史,这样你就能留在王府,跟我一起玩了……其实能不能更进一步当皇帝,对我来说没多少差别。” 听了朱四的话,唐寅有些惊愕……小家伙言外之意,宁愿用朱浩回安陆去给他当王府长史,来换取他当皇帝的机会。 “兴王殿下……” 唐寅赶紧出言提醒。 朱浩伸手打断唐寅的话,冲着朱四道:“难道你我在朝中当一对君臣,不好过于现在处处受制于人吗?” 唐寅转过头又想制止朱浩。 你们两个小娃娃,真是乐天派,现在是离别时刻,你们应该抱头痛哭,互相祝福对方才对,结果却当着我的面,谈什么当不当皇帝的事情? 皇帝是你们想当就能当的? 真他娘的瞎胡闹! 要不是知道朱浩这小子一向诡诈,不时有惊人之语,而且每每能兑现,恐怕我现在就要喷你们个体无完肤。 朱浩从怀里拿出三个锦囊。 朱四眼前一亮:“此乃何物?” 朱浩道:“这就是戏文里说的锦囊妙计。”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你又来?” 朱四笑道:“唐先生,朱浩的锦囊妙计往往有奇效……我能提前打开来看看吗?” 说着伸手就要去抓。 朱浩没有把锦囊递过去,转手交给唐寅,让唐寅和朱四都一脸的莫名其妙。 “兴王殿下,这三个锦囊,要待来年大事发生时才能派上用场。为了避免事情提前泄露,影响天机,只能交给唐先生保管,关键时刻,你找到唐先生,由他帮你打开,安排好一切……”朱浩道。 唐寅皱眉:“来年有何大事?” 朱四乐呵呵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明年就可以当皇帝了?” “殿下,谨言!慎言!” 唐寅赶紧提醒。 朱浩道:“到时你们自会知晓……估计再有几日,会有相关讯息传来,这一路你们要小心点,我会跟唐先生说明三封锦囊打开的顺序,殿下你一定要遵照规矩行事,否则可能会影响你的上位大计。” “哦。那我……先上马车了!” 另一边,骆安和陆松已过来催促,朱四只能带着些许遗憾挪步走开,不时回头看看唐寅手上的锦囊。 作为好奇心强烈的少年,他很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可惜慑于朱浩威严,只能作罢。 …… …… 朱四暂时没上马车,不过已回到马车前,留给朱浩和唐寅单独叙话的时间。 “朱浩,殿下进京,是你一手策划,现在这一年下来,与之前到底有多少改变?” 唐寅拿着锦囊,却没说锦囊之事,而是想求证,朱浩为何要跟朱万宏合谋把朱四弄到京城来。 朱浩道:“世子被安排到京师接位,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一个小人物所能左右,这是大势所趋。” “我知道……” 唐寅有些不耐烦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计较你的能力问题? 这分明是你一手制定的计划! 既然现实符合了你的预期,那你总该说说这一年下来你收获了什么吧。 朱浩看着远处依依不舍还在不停往这边看的朱四,道:“这一年下来,你不觉得兴王对我们的信任更多了吗?” “这……” 唐寅回头看了看。 还真是。 以往朱四就算把他们师徒当先生和朋友看,也没到现在这般难舍难分的地步,或许正是因为人在危难时经历的友谊,才会铭记于心。 人在顺境时遇到的人情事,很多都会被淡忘,逆境时则截然不同。 朱浩道:“经过这一年,少年心智有极大的成长,有人陪伴左右,不断施加影响,比什么时候都更加有效。回到安陆,袁长史再想过多干涉和引导,已无任何效果,即便张长史回王府,影响也不大。” 朱浩的意思是,朱四现在正处于性格定型期,这一年相处下来,会让其对唐寅师徒的教导内容铭刻进灵魂深处,袁宗皋和张景明都将沦为边缘人物。 唐寅摇摇头:“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什么。” 给一个少年郎灌输思想? 有何作用? 朱浩笑道:“这不,最大的改变已在你手中了?” 说着二人一同将目光落在那三个锦囊上。 唐寅捏了捏,里面果然是纸张之类的东西,当即好奇地问道:“这是……” “里面纸条都用油纸包好,先生帮我保管到来年年中,没问题吧?”朱浩问道。 唐寅平时虽不修边幅,但不是那种丢三落四之人,闻言点头:“我是想问你,到底弄什么玄虚?” 朱浩道:“明说吧,以我所料,来年开春后,朝堂将会大变样,你我眼前这位少年将会成为真龙……” “你……” 唐寅完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朱浩笑道:“你大可说这绝对不会实现,但若有一日成为现实,你我想要体现出自身价值,建从龙之功,甚至带有决定性的功劳,就要看你手里三个锦囊如何执行。 “因为有今日我对他的提醒,将来大事发生时,他定会记起来有这么回事,即便到时王府中人限制他与你相见,你我仍旧会成为他心目中最佳的左膀右臂,而不是袁长史或张长史……” 唐寅皱眉不已:“你是说,我回到安陆后,会被袁长史针对,从而跟兴王殿下疏远?” “你觉得没有这种可能吗?”朱浩笑着问道。 唐寅心中悚然一惊。 虽然他不太相信朱浩所说的有关朱四来年就将登基之事,但以他的智计,联想到若自己回到安陆,没有朱浩在旁指导,袁宗皋在王府苦心经营一年,回去后他基本上会沦为王府的边缘人物。 兴王托孤之责? 开玩笑! 老兴王都已经作古,现在袁宗皋作为王府长史,上上下下都听从他的命令,再不济也听张景明或张佐的,你唐寅算个屁啊。 但若朱浩给朱四种下“成大事非要有唐寅和唐寅手中的锦囊”这个想法的种子,就会给唐寅创造一种无形的条件,让朱四时刻都记着有这么三个锦囊,还有件要一起完成的大事,待事情真的发生时,朱四不会完全仰仗于袁宗皋等人,只会把唐寅当作其最重要的帮手。 “朱浩,除了你所言兴王登基为帝之事,我觉得不可信外,其余的……你可真算得上老谋深算,连我回安陆被王府疏离这一情况都提前想到了,难怪你会连中五元。” 唐寅由衷地发出感慨。 朱浩笑道:“那先生就好好帮我保管锦囊,若有遗失,我在陆典仗那儿还有备份,你与他讨便是。他会遵守承诺,你不主动伸手讨要,他不会交出来。” “嗯?” 唐寅再次皱眉,随即问道:“朱浩,我一直都有个疑问,你跟陆典仗他……到底是何关系?” 唐寅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陆松作为堂堂的王府典仗,却跟盯梢兴王府为己任的锦衣卫朱家出身的朱浩过从甚密? 朱浩笑道:“总有一天,我会对你说明情况。恭祝你们一路顺风。” 唐寅知道朱浩不肯说,叹道:“那我就祝你更进一步,连中六元,若兴王府有真龙出世,那你也将成为新朝的股肱之臣!” “彼此,彼此,哈哈……” 老少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良医 此番公孙衣随车驾一起南下返回安陆。 临行前唐寅欲言又止。 他很担心留在京师的娄素珍,但奈何娄素珍并不打算跟他一起回安陆,说白了娄素珍现在还没想过当唐夫人。 宁王没死,娄素珍正在多方打探丈夫和家人的消息,京城无疑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唐寅给朱浩的眼神分明是在暗示,帮我好好照顾她,或许将来有再见之日。 孙孺留了下来,蒋荣本也想走,却被蒋轮强行留在京师跟随朱浩学习,等于说给朱浩留下俩徒弟。 朱浩其实想留陆松在京城帮自己,奈何人家是兴王府的人,去留都只能遵从上意,这件事朱浩都没好意思跟朱四提,免得被人攻讦,说他朱浩利用兴王府的人为自己谋私利。 看着远去的车队,朱浩知道,未来这半年多时间,他就要独自面对一切了。 “先生,人都走了,要不咱进城喝杯酒?叫上二师弟一起……” 孙孺很高兴。 少了唐寅这个唠叨的师祖,平时朱浩又不太管教,他更加逍遥自在了。 “请你师弟去喝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朱浩不想跟孙孺喝什么酒,不过让孙孺和蒋荣多亲近一些也是好的,这俩家伙,算是他手下一文一武,哼哈二将。 即将回城时,朱浩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过几天关老夫子和关敬会一起到京城来,确定时间后你们帮我招待一下,安排在你们住的地方就行。” “啊?” 孙孺和蒋荣听到关敬要来的消息,顿时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孙孺以前被关起来读书,关敬就是门神,至于蒋荣则完全是被关敬给打服的,对他们而言,关敬相当于一个瘟神。 朱浩道:“别惊讶,关敬虽然跟我最早,也一直为我办事,但并不在我门下,这次我打算跟关老夫子好好商量,让他儿子入我门墙,给你们当三师弟……” 蒋荣难得地向朱浩提出异议:“先生,这件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朱浩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好害怕的?他进了门,就是你们的师弟,得尊称你们为师兄,以后见面也不会尴尬。” 之前朱浩其实曾试着跟关德召提过让关敬拜自己为师,当时关德召没明确表态,大概觉得关敬以后还要跟他学戏台上的功夫,不想让儿子跟着朱浩走南闯北,下半生没个着落。 朱浩考中举人后直接进京,没有时间向关德召提请,否则基本上不会有问题。 现在朱浩更是连贡士都考上了,下一步就是进士,当官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关德召肯定不会再拒绝朱浩的好意。 “我的天哪,那小子简直是个杀神,谁的面子都不给,他来了京城不会被先生您当成看守我们的牢头吧?我们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呢……” 孙孺叫苦不迭。 蒋荣看过去的眼神,分明在说,咱俩同病相怜啊。 朱浩没搭理两个哀嚎连连的徒弟,急着回去,他要好好筹划一番,看自己是否能在朱厚照落水这件事上帮上一把。 …… …… 朱厚照终于踏上归途。 苏熙贵给朱浩捎来正德皇帝北上的消息,但凡圣驾那边发生点什么,半个月左右就能传到京城。 朱厚照从南京出发,是在闰八月的十二,与历史吻合。 但北上沿途的时间线,明显有些偏差,但因为消息的传递有一定滞后性,朱浩不确定朱厚照是否会跑去清江浦积水池捞鱼,而历史上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九月十五。 到了十月初,有关朱厚照北上的消息突然中断,苏熙贵接连十几天都没送消息过来,朱浩心中琢磨开了。 要是朱厚照没落水,未染疾的话,那他回京师后可以安稳地当皇帝,继续胡作非为……本期贡士将在朱厚照主持下进行殿试,以其年岁,自己不会一做就是几十年的正德朝的官吧? 没有朱四这个跳板,只以普通进士之身入朝,要混上足以改变时代的权势和地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四十岁以后? “我他娘的来大明一趟,可不是为了来拯救朱厚照这昏君的,要是因我的存在而改变历史,那我可真是作孽。或许当时我应该跑到深山老林中安稳过个十年八载,等朱厚照死了我再出山?但生在安陆,可能吗?” 十月十三。 有关九月中旬这段时间的消息,苏熙贵终于派人来告知。 让朱浩略感失望的是,这段消息中,并没有朱厚照落水的情节,而圣驾一行似乎还在缓慢北上。 朱浩分析,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朱厚照没有落水,若其还是按照历史上那般快速挂掉,只能认为其死因是丹药中毒,或是历史阴谋家提到的朱厚照被文官集团下毒害死。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朱厚照已落水,只是对外封锁了消息,如今苏熙贵人虽已到南京,他的消息来源并没到能随时探听皇帝秘辛的地步,而且皇帝落水染病这种事不会大肆张扬,尤其是皇帝在外没有回朝的情况下。 朱浩不由感慨,若是陆松能为自己所用,提前调去皇帝北上途中探听消息,绝对要比苏熙贵的人靠谱许多。 …… …… 紫禁城,仁寿宫。 张太后连夜起来,从先行回京的太监张永口中,得知儿子的具体情况。 “……陛下于九月初七抵达淮安,十四、十五两日接连在清江浦泛舟,不料龙船倾覆,陛下落水后立即被侍卫救了上来,初时不过以为呛了几口水,且两三日内均无大碍,谁知几日后陛下高烧不退……” 张永带回来的消息,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朱厚照在清江浦落水染病之事,属于一波三折。 初期落水,救上来时只是让众人稍微慌张了一下,但当时皇帝并没出现什么状况,接下来几天表现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精神头好得很,没人当回事,谁知过了几天,就接连发高烧。 张太后厉声喝问:“皇儿病情全因落水而起?那些侍卫怎么当差的?” 张永躬身道:“陛下高烧不退,有方士进呈丹药,陛下服用过后,病情稍有好转便召幸刘娘娘,而后咳血……太医已问诊,断定是积疾,或因落水迸引,需静心调养。目前陛下已动身北上,再无耽搁……” 朱厚照北上返回京城初期,仍旧如南下时那般胡闹。 对地方民生的影响极大,百姓被折腾得苦不堪言,他似也知道回京后再想南巡不太容易,便想一次玩个够。 可当落水后生了一场病,连太医都提醒需静心调养,朱厚照才发现自己胡闹太甚,后面就加快了回京的行程。 张太后道:“那皇儿他……病情是否严重?” “这……目前看来,应无大碍,奴婢北上前,曾得陛下召见,陛下神色如常,言语平和,只是偶尔咳嗽,听闻只有病情严重时才偶有咳血,平时与常人无异。” 张永尽量安抚张太后,说明皇帝现在平安无恙。 张太后起身,紧张地来回踱步,摇头道:“哀家就这一个儿子,大明江山社稷都落在他一人身上,若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让大明陷入危难吗?” 张永不敢接茬。 “留守京师的太医,一并派遣南下,再召首辅杨阁老前来,哀家要问问他的意见。” 张太后本身没多少能力,见地不过是普通妇人,骤然遇到儿子南巡生病这种情况,她所能想到的,就是求助于先皇留下来的辅政大臣,如今朝臣以杨廷和为首,自然要找杨廷和商议。 张永道:“太后娘娘,此等秘辛还是莫要跟朝中大臣提及为好,陛下也未吩咐如此行事。” 言外之意,皇帝都没说要把这件事告诉杨廷和,对外乃是机密,毕竟皇帝人没回京师,贸然宣扬出去,就不怕内阁和文官那边趁机生事?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杨阁老乃我大明忠臣,此等危急时刻不问他,能问谁?再者,要派太医南下,也得有个由头,只管传话便是。” …… …… 张太后召见杨廷和。 具体说了什么,张永不知,随即杨廷和便召见留守京师的太医院众人。 其中两位必须要见,一个是年轻的太医薛己,他刚从南京调到京师没几年,不过而立之年,可说是少壮派的代表,因其曾给杨廷和的儿子杨惇治过病,深得杨廷和信任。 另外一人,则是太医院院使吴杰。 “中堂,陛下不知得的何病?为何突然从太医院抽调人手驰援?难道那边……支应不了?” 薛己率先开口发问。 杨廷和摆摆手:“尔等无须知道太多。” 吴杰和薛己对视一眼,一老一少都有些莫名其妙。 皇帝生病可是大事,需要提前准备好一切,有特殊的药材也需从京师捎带过去,为什么这边却告知他们不需知道内情? “老朽只怕有人会因陛下之病,借口滞留地方,久不归京师……尔等去的主要任务,便是让陛下自觉病情严重,早日返回京师大内,方为人臣之责。” 薛己是年轻人,没太听明白。 但吴杰浸淫官场多年,对于什么事都门清。 大明太医院虽然尽收天下名医,但这几代却屡屡遭人诟病,宪宗到孝宗两位皇帝,都是小病而终,年岁一个四十,一个三十五,都不大,如此一来世人都觉得这群御医庸碌无能,会把小病给治成大病,直至把人治死,不堪大用。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拨开云雾 杨廷和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去的目的不是治病,而是赶紧把皇帝给我弄回京城来。 对病情据实以陈也好,恐吓也罢,只要皇帝能回京,那目的就达到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由发挥。 薛己在宫里时间不长,给人治病尚可,为人处世方面就不行了,而吴杰那边则是老谋深算,一切都了然于心。 吴杰道:“下官自会劝导陛下,令其及早回京。” “嗯。” 杨廷和点头,“尔等要知,我大明社稷绝对不能旁落他人之手,有人想要挟天子……若陛下病情不愈,被人带去九边之地,以边地兵马反扑京师,只怕会有大祸患。” 到这里,薛己才算听明白了些。 这是去给皇帝治病吗? 听起来,更像是执行一个把皇帝带回京城的特殊任务,而他们针对的不是皇帝本身,而是皇帝身边大权独揽的江彬。 江彬身为皇帝义子,在朱厚照病情有变的情况下,并没有老朱家的血脉,但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姓,更加要命的是江彬掌控了皇帝身边近卫以及西北边军各路人马,要是被江彬把朱厚照带去宣府等边陲,到了他自己的地盘,那时皇帝就会成为江彬手头的筹码,天下很可能会陷入大乱。 薛己道:“中堂大人,事情不会变得如此严重吧?” 杨廷和瞪了薛己一眼,虽然他对薛己很欣赏,甚至想过把薛己栽培起来当院使,但显然他对薛己的政治觉悟不太满意。 “自古以来,权臣当道、祸国殃民之事,少了吗?非要等事情发生,意识到其将给天下带来祸乱致民不聊生,才幡然醒悟?” 杨廷和厉声说了一句。 言外之意,你现在觉得江彬没这能耐,可历史上那些篡位当权,或是造成天下由盛转衰走向乱世的奸臣,比如王莽、安禄山之流,有几个在事前就表现出来?作为朝官就是要防患于未然,而不是等事情发生后再后悔。 吴杰也道:“平虏伯此人,擅权专横,蒙蔽圣听,造成朝堂大乱,更是怂恿圣上南巡,令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我等当劝说陛下回朝,义不容辞。” 此行就不是为治病,而是凭借大夫的身份,行劝谏之举。 薛己感觉自己可能出言不善,让杨廷和对自己有所芥蒂,不敢再言语。 “记住,无论发生何事,都以陛下回朝优先,不可听从他人调遣,否则尔等将是我大明的罪人……老夫留在京师,等二位的好消息传来。” 杨廷和让薛己和吴杰不惜一切代价,把皇帝弄回京城,若途中病情好转……那就让其突然恶化,总之促成皇帝回朝才是南下真正的目的。 治病? 治个毛啊! …… …… 薛己和吴杰带着太医院的人离开京城,很是低调,外人并不知晓内情。 但随着苏熙贵回京,以其敏锐的嗅觉,不知从何处探知这条消息,早早就过来见朱浩,并将事情言明。 “……薛太医和吴太医,名满帝京,凡宫中贵人生病,经二人诊疗,几服药下去就痊愈,外间想求其门生治病都难,何况本人?此二人突然带队南下,只怕是陛下身染恶疾。” 苏熙贵说到这里,两眼冒光。 虽然朱浩没跟他明说距离皇帝驾崩已为期不远,新皇即将登基,毕竟二人关系再熟也不到那份儿上,但苏熙贵还是隐约察觉到这方面的趋势,朱浩平时给出的暗示可不少。 朱浩道:“也有可能是陛下身边人感染恶疾呢?” 苏熙贵笑道:“朱小当家,您就别卖关子了……要不是您让鄙人留意,鄙人可不会煞费苦心调查,其实陛下身体早就抱恙,年初就偶有吐血的情况,若一切如常,陛下北上这一月也不至于只顾大军行进,而没有别的异常举动。” 苏熙贵是一个善于观察和总结之人。 朱厚照南巡一路,一直到北上头一个月,都是在胡作非为,麾下兵马骚扰劫掠,无恶不作,俨然如同强盗过境。 但最近皇帝却异常低调,行在所到之处也不扰民了,甚至连皇帝身边唱戏的戏班子都偃旗息鼓,现在更是从京城调太医前去军中,那就只能解释为皇帝生病了,而且病情非随军太医能解决,只能把京城两位医学大拿调去支援。 联想到朱浩之前曾跟他暗示过,有可能变天的言论,苏熙贵难免会想,若这都不是变天的征兆,那是什么? 朱浩问道:“苏东主最近就没打探到陛下身边的真实情况?” “不好打听啊。” 苏熙贵摇头道,“皇帝身边人已换了好几茬,以往还有外人能入见,现在连陛下身边一些近臣,诸如得宠的太监、伶人,都见不到陛下的面,更有陛下身边人传言……咳咳,说是圣上出了大事! “现在所有消息仿佛都蒙着一层薄雾,让人捉摸不透,可能要等陛下回京后,一切才有定论。” 说话间,苏熙贵目光热切地打量朱浩,好似在说,你这里好像消息比我还要灵通。 你会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浩听到这里,基本上放心了。 不管朱厚照是否落水,或者病情是否真的因落水而起,至少身体大不如前,虽然皇帝身边的江彬等人在严密封锁消息,但显然皇帝身体的变化瞒不过皇宫,张太后对文官又十分信任,这是受她丈夫孝宗皇帝影响,觉得文官都可以信赖。 却不知现在文官已跟孝宗时大不相同,文官受到佞臣挤兑的情况下,想着结盟自保,不自觉地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最看不得皇帝昏庸无道,如此一来到了关键时候文官集团就不再是朱厚照的坚强后盾,很可能会成为其催命符。 谁敢保证,历史上的朱厚照之死,跟文官集团全无关系呢? 大明皇帝英年早逝的传统,可是流传了一整个皇朝,文官集团可是跟宫中太医院勾连在一起,谁敢保证其中没什么猫腻? “苏东主此番回京,是准备常住,还是……” 朱浩不再谈论皇帝的话题,改而问苏熙贵的行程安排。 苏熙贵很识趣,朱浩不提,他也就不提,笑道:“南京钱粮调度,苏某没花费多少身家,主要是黄公刚调去南京,官椅还没坐牢靠,陛下就班师回朝,如今倒是一些善后事宜需要处理好,毕竟南府库亏空太大。 “鄙人此番北上,乃是要跟户部做一些盐引交接……来年沿海盐场出盐更多,得益于这几年黄公出任户部侍郎后对各盐场的改造,当然一切都是朱小当家功劳,有了充足的盐,那就要多开盐引,把之前被勋贵窃占的盐引份额给冲淡,如此百姓能吃到平价盐,朝廷的钱粮调度也更加平顺,府库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苏熙贵很欣慰。 朝廷毕竟不能自己造银子和粮食,这跟发行纸币不同,银本位制度下,连朝廷都对银两的来源发愁,以往也曾发行过大明宝钞这种纸币来摊薄民间财富,奈何天下人不吃那一套,到正德末年时大明宝钞基本已没有信用基础,很难流通。 而能改变这种状况的,必然是一种面向全社会的硬通货,那就是食盐。 得益于朱浩贡献的晒盐法,还有黄瓒这几年当户部侍郎后加强对沿海各盐场的晒盐盐滩改造,最初几年各盐场都是煎盐和晒盐并举,现在基本都变成晒盐为主,盐场产量和质量均显著提高,勋贵尤其是张家、周家这些皇亲国戚窃取的盐引被巨量食盐产量摊薄,使得大明财政一步步改善。 哪怕皇帝南巡靡费众多,苏熙贵这个大盐商出身的官员白手套,也能通过自己的运作,让盐税带来的巨额收入回归朝廷用度。 背后有黄瓒运作,身前有苏熙贵这个大官商游走各地,无往而不利。 朱浩笑道:“苏东主还没说,此番回京准备住多久呢!” 苏熙贵道:“暂时……不走了!呵呵,南京那边一时半会儿不需要我,过去几年的生意重心都在京城,指不定黄公几时就会重新回京师当官,我还是在这边等着好了。” 说到这里,苏熙贵脸上满是得意的表情。 都觉得黄瓒主动请调离京,出任南户部尚书,是一个错误的选择,结果黄瓒去了,三下五除二把南户部缺钱缺粮的困境给解决,让朝中人刮目相看。 随即正德皇帝这边重病在身,朝廷局势很可能出现反复,而苏熙贵又早早布局,跟兴王府关系亲密…… 要是一切顺利,或许黄瓒在江南不用等个两三年,来年就能重回京师,那时就不再是什么侍郎,而是直接当尚书。 “那有时间,我得多跟苏东主聚聚。” 朱浩笑了笑。 此时兴王府的人都已撤离京师,他身边缺少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关键时刻上天就把苏熙贵给送来了。 难得的是,苏熙贵对他同样言听计从,苏熙贵在情报网和官场人脉上,或许比兴王府还要吃得开,那就让朱浩重新多了个强大的臂助。 “小当家,这次我从江南,又买了一批戏子回来……您别瞪眼,不是让您帮忙栽培,是鄙人……想送给小当家,这么多年来承蒙小当家出策出力,我这边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这批人本来想送到宫里,但现在看来或许不需要了……小当家请笑纳。” 说着将一沓卖身契递了过来。 朱浩笑着摇头:“养不起,养不起。就留在戏楼演出,为苏东主盈利吧。”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哲学问题 随着朱浩年龄的增长,与其认识之人,都有意无意提到了女人的事。 有人想给他张罗婚事,有的则想带他去逛风月场所,再有诸如苏熙贵这样的更加直接,老要把不带名分的女人往他身边塞,这恰恰证明了酒色财气四大法宝在这时代是多么的通行。 朱浩想要培植戏班,完全可以自己派人去买来戏子,他自己的戏班人手也不少,陆陆续续从各地招揽进戏班的女戏子不在少数。 也是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作为戏班的少东家,真要让她们做点儿什么,她们有资格拒绝? 朱浩不接受苏熙贵的“好意”,是要竭力避免跟苏熙贵有太过直接的利益往来。 苏熙贵到京师后不久,朱浩麾下包括关德召父子在内的部分人手也抵达京城。 戏班没跟来,关德召父子是单独被叫进京城,至于同行的其他手下,主要是经商方面的人手,其中就有欧阳菲。 欧阳菲今年已十八,这几年在朱浩手下先是打理工坊,后来又负责营商,通过欧阳家原来的渠道,将生产出的大批布匹贩运到江南各地销售,虽然有了一定成长,但距离一个独当一面大掌柜,还是有点差距。 朱浩下午先去见了关德召,跟他商议了让关敬拜师之事。 关德召果然爽快地答应下来,甚至提出要行谢师礼,现在的朱浩在他们这些小人物眼中,已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以关德召的忠直只有仰望而巴结不得。 商议好拜师细节,朱浩在临近黄昏时,去见了欧阳菲。 欧阳菲这边刚刚安顿下来,住在崇文门附近一个民院中,这几年她走南闯北,个人自理方面,基本已摒弃之前大户千金小姐的架子,更像是个民间女子,独立而自强。 朱浩来到后,她先是急切地问询朱浩不再让她主管销售布匹之事。 “哦,最近军队需要的布匹增多,工坊生产出来的,都暂时卖给军需商了,虽然价钱不比贩运到外地,胜在随产随销,无需折损运费。以后我会逐步把安陆之地的工坊迁到顺天府,但不会开在京城里,这里人工费用相对较高,还是要往外迁徙。” 朱浩作为一个新晋“资本家”,知道什么叫开源节流。 制造方面要节省人工成本,销售方面,直接卖布匹给苏熙贵,简单快捷,资金周转效率很高。随着他身份地位的提高,苏熙贵坑他的可能性不大,况且苏熙贵也不是拿朱浩的货卖到各地抢夺市场,真就是送到军中作为军需品,可谓一劳永逸。 会试中榜,朱浩对于自家销售渠道已不过分仰仗,与其费神费力,不如等自己当官有了更大权势,重新开辟渠道,跟现在的商贸体系完全不同。 当然朱浩也不能跟欧阳菲直说是跟苏熙贵做生意,免得其觉得自己把手下人给抛弃,毕竟欧阳家族破产这件事上,苏熙贵还是负有一定责任的,欧阳菲对苏熙贵一直心存芥蒂。 朱浩起身:“你到京城后,京城工坊之事交由你全权负责,我先走了。” 销售是赚钱的行当,朱浩将欧阳菲的供货渠道暂时给掐断,等于说让欧阳菲少了赚取提成的机会,管理工坊虽然也会给一定工钱,但这就是给人打工,看不到出路。 “可是东家,咱在江南的生意怎么办?那么多人还等着养。”欧阳菲有些着急了。 朱浩道:“说实话,欧阳小姐,南方的生意带给我的利润并不高,一匹布多的时候连二钱银子都赚不到,少的时候也就几十文,刨除各种人工成本,我一年下来卖个几千匹布,能赚多少钱?” “可以扩大市场啊……” 欧阳菲急切地道。 朱浩不好意思说,给你质优价廉的行货你都垄断不了市场,还跟我夸下海口说扩大市场?怎么个扩大法? 当然市场无法扩大,有江南大商贾挤兑的原因,朱浩生产出来的布就算有各种优点,但酒好也怕巷子深,很多人并不知道有这样物美价廉的布,而竞争对手会恶意中伤说是什么“死人身上扒下来”、“一扯就破”这些近乎无稽之谈的谣言,使得朱浩工坊生产出来的布在江南只被少数中下层人士接受。 明明跟普通布匹没差别,甚至更加优秀,只是因为价格低,市场占有率很低。至于平价或高价销售,那就更加没戏了。 欧阳家族最后破产,朱浩感觉有其理由,因为从上到下真不会做市场,简直……一言难尽。 朱浩道:“暂时先作为军需品销售,采办布匹的人也不会找咱的麻烦,结款也很快,至于你们家曾经的那些渠道,留待以后吧。人手能遣散就遣散……” 我的布,卖了赚到钱,不是为了养闲人,朱浩就差让欧阳菲解散销售网络了。 …… …… 欧阳菲面色凄哀,其实她也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只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一幕。 天色逐渐昏暗,朱浩起身要走。 欧阳菲粉颊飞红,支支吾吾道:“东家不留下吃过晚饭再走?” 朱浩诧异地问道:“你刚安顿下来,灶台都支起来了?” 这几年,朱浩并没有亏待欧阳菲,名义上是朱浩的“婢女”,但其实还是有她自己独立的生活和工作空间,甚至朱浩还帮忙雇请了一个婆子和一名丫鬟,常随其身边照料,过的依然是小姐的生活。 朱浩给欧阳菲的提成不少,前后加起来有三百多两银子,当然距离还清欧阳家的债,差得还有点远。 朱浩完全是按照当初约定的方式分成,欧阳菲也给朱浩赚了钱,只是力度不能让朱浩满意罢了。 欧阳菲羞赧地低下头:“东家在此过夜,也是可以的。” 这话说出来,欧阳菲几乎不敢跟朱浩对视。 朱浩听得明白,突然想到苏熙贵送戏子,还有孙孺想带他去风月场所见识一二,其目的都一样,自己的年岁的确算不上成年,但因已考取贡士,等于成为社会上层人士,那他就可以“提前成年”,而任何形势的联姻或是男女之事,都会成为一种联谊或是结盟的手段。 朱浩摇头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朱浩还真有点不明白,要说欧阳菲也算大家闺秀,即便是商贾之家出身,但其实家庭教育很好,容貌更是一等一的优秀,当初成国公府想把其纳进府邸当个妾侍,她都没答应,现在居然主动留宿自己这个东家? 要知道朱浩根本不可能给她名分,甚至她只能作为丫鬟一般的存在,就算事情真的发生了,两人关系也不会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没人会对她负责,她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却在朱浩没任何表示的情况下主动提出来。 这只有一种解释,欧阳菲想以这种方式来换得自由身,或是以此来换取朱浩更多的资源倾斜。 欧阳菲听了朱浩的回答,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东家……可在此留宿……妾身会侍奉左右。” 朱浩道:“我不是不明白你说的留宿是什么意思,只是想不通,你的态度为何会有如此转变……在我眼中,欧阳小姐一向都注重家族颜面,你知道委屈自己也不会带来任何结果的。” 欧阳菲紧咬贝齿,讷讷道:“我知道。” “那你还委屈自己?” 朱浩好似跟人探讨一个哲学问题。 欧阳菲道:“妾年岁已不小,该为将来做打算了,且妾也无它可选。” 朱浩点头。 想了想,欧阳菲曾经是个单纯和天真的小姑娘,做生意被人骗,现在感觉成长了些,好像还是被人骗了…… 估计就是平时婆子和丫鬟在她耳边不停怂恿,说你跟我们一样都是丫鬟,签了卖身契的,为啥还要绷着?不如实在一点,你为了赚钱恢复家族荣光,给一个进士出身的东家当外宅也不亏…… 朱浩即便没听到那些对话,心中已估摸出了个大概。 朱浩心想,这姑娘就是父母死太早,人生被人左右,现在连思想都快被人左右了。 朱浩道:“我不是拒绝你,但我认为,时机尚不成熟,你先好好安顿下来,熟悉北京这边的风土人情,就算真有此等事,也以后再说吧。” 朱浩当然不愿意接受这种“交易”。 我可是少年得志的英才,就算你欧阳菲真的有那才貌,可智商却处在谷底,就凭你也想“老牛吃嫩草”,让我把最纯真和美好的东西交给你?虽然咱俩是等价交换,但吃亏的明显是我好吗? 但朱浩同样知道,欧阳菲不顾个人自尊说出先前那番话,需要拿出多大的勇气,若是直接拒绝的话,很难说欧阳菲会不会想不开,就算一时能平复,以后给自己干活也不会太卖力。 那就先拖着。 事情逐渐就会淡忘。 你芳龄十八,在这时代属于晚婚,可真的年岁很大吗? 从心理年龄上说,你在我朱浩眼中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这种严酷的社会课我还是先不给你上了。 “那东家几时……” 朱浩坚持要走,欧阳菲情急之下,想要求个准确答案。 朱浩道:“这重要吗?你的任务,就是帮我照顾好生意,别的……顺其自然吧。” ( 第四百五十七章 京师风云 十月十二。 京师流传一个消息,说是圣驾一行已在十月初六抵达直沽,也就是天津三卫,到明朝中叶时天津已发展为关口要冲,南北商贸枢纽,客货云集。 皇帝进入天津卫城后便没了动静。 照理说从天津到京师,就算是走路,三四日就能回来,但皇帝迟迟不归,让人觉得皇帝又想在天津好好游玩一番。 一直到十月底时,京城依然是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何动静。 十月二十七这天,苏熙贵心急火燎来见朱浩,告知皇帝銮驾已至通州,看样子再有个一两天就要抵达京城了。 “没那么快。” 当着苏熙贵的面,朱浩直言不讳。 苏熙贵不解地问道:“通州与京师不过几十里,陛下到通州城后为何不回京师?” 朱浩道:“宁王谋逆之事,尚未彻底解决。” “哦?” 苏熙贵面带不解。 他在京城,一直盯着宁王案,关心朝武大员中谁会受到牵连,至少此时此刻,朝廷没有任何要彻底清算罪臣的迹象。 …… …… 朱浩得知消息后,去见了娄素珍。 娄素珍关心地问道:“宁王及家眷,也在军中吗?” 朱浩点头。 历史上,宁王就是在正德十五年腊月初六,朱厚照下旨让其在通州自尽,焚尸扬灰,这说明皇帝还算仁慈,没有将其千刀万剐,叛乱被抓一年半后才身死国灭,在此之前还有人觉得宁王有机会活下来。 娄素珍着急道:“却不知朝廷要如何处理与宁王案有关之人,比如我娄家……” 娄素珍很明智,知道丈夫以及几个子女肯定保不住,只能竭力避免娄家牵扯其中,但因娄家跟宁王府的利益捆绑很深,很难不被牵连。 “先生之前给我来信,车驾已过汝州,算算日子,他们应该返回安陆了。” 朱浩发现娄素珍一点都没提及唐寅,便主动引导话题。 说是娄素珍找到人生下一个目标,鼓励唐寅好好为国为民效力,但两人关系还是太过疏远,想要撮合二人并不容易。 “嗯。” 对于唐寅的消息,娄素珍只是点头,心思估计早就飞到通州去了。 朱浩道:“若我所料不差,京城中曾经交通宁王的大臣,会被一并下狱,连吏部陆尚书也在劫难逃。” 娄素珍连连摇头:“以我所知,陆尚书与宁王并无太多来往,若仅以其助宁王恢复护卫之事,便清除朝中一位能臣,实乃大明的损失。” “是吗?” 朱浩笑了笑。 先不说娄素珍对宁王谋反之事了解多少,就算她真的知道,会如实跟自己坦白? 但娄素珍对于陆完这样曾对大明建立功勋的顶级文臣,还是有一股尊敬的,或许不想让丈夫叛逆之事牵连到太多人,毕竟牵连的人越多,大明朝堂越不稳定,娄素珍心中的负罪感也会更强。 …… …… 十一月初一。 朱家派来的“使者”,即朱浩的四叔朱万泉,兜兜转转终于见到在京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侄子。 二人相见的地方很特别,乃是苏熙贵新购置的别院,内外有不少护院,本来作为苏熙贵金屋藏娇之所,如今娇没有,先让朱浩使用了。 苏熙贵跟着到来,只是没有进招待客人的院子。 朱万泉对于别院的格局很好奇,问道:“这就是你平时居住的地方?” 朱浩摇头道:“不是,这是朋友的一处住所,临时过来欣赏一下风景。” 朱万泉信不信另说,他也不太在意这个,直接道:“家里边正在为你张罗婚事,如今朝中吏部陆尚书,有一孙女,比你年长一岁,知书达礼,温婉贤惠,你祖母见过画像后赞不绝口,认为这是帮你成就大事的基础。” “呵呵……” 朱浩闻言,毫无顾忌大笑起来。 朱万泉本来想等朱浩笑完再说,他以为这是高兴的笑,到后面却发觉有点不对劲。 “朱浩,你笑什么?” 朱万泉微微皱眉。 朱浩笑道:“四叔,这婚事没谈定吧?” “还没有。” 朱万泉道,“跟部堂府上联姻,总归还是要互相见上一见的。” 朱浩笑着摆摆手:“家里边就别操这心了,估计再过几天你都不好意思来跟我说这件事……” “这是为何?” 朱万泉面带不解。 朱浩道:“圣驾一行,如今已抵达通州,朱家不会不知情吧?陛下滞留通州不归,就是要清查朝中与宁王交通的罪臣,陆尚书半年前就被传卷入其中,估计这几天就会有结果了……” 朱万泉摇头道:“朱浩,如今宁王叛乱的事已时过境迁,过去数月都未追查,为何现在翻旧账?你不必担忧……” 朱浩起身道:“那我说不同意,朱家会不再商议这桩婚事吗?” “你……” 朱万泉没想到朱浩的态度如此强硬。 但现在朱浩面色极其严肃,本身又是贡士,社会地位比他朱万泉都要高,加上叔侄二人关系更多停留在纸面上,感情不是很深,朱万泉不好意思在朱浩面前以长辈自居。 “朱浩,就算你不同意,你祖母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会直接跟你娘商议,逼你娘同意下来。”朱万泉道。 朱浩摊摊手:“随便。” 从京城去信逼朱娘同意,消息一来一回要一个月以上,就这还算快的,到时陆完早就被捉拿下狱了,到时就算朱嘉氏想坑孙子,也没机会了。 难道朱家跑去牢房里跟陆完商量,要不要把你孙女嫁给我孙子? 你看我孙子会元出身,而你下狱前曾是尚书,虽然你闺女以后会被发配教坊司为乐籍,那也曾经门当户对…… …… …… 朱万泉在朱浩这里吃瘪,灰头土脸离开。 朱浩没有出去送客,而是来到内院。 苏熙贵正在指挥修缮院子。 朱浩问道:“苏东主,你不会真打算在这里养几个女人吧?我看这地方挺雅致的,不知你以后是否在此常住?” 苏熙贵笑呵呵道:“小当家言笑了,金屋藏娇乃鄙人还没多少银子时立下的志向,当时想的是待我腰缠万贯,钟灵毓秀的美女怎么也要藏个一沓吧?等到今时今日,却发现早没那兴致了。” 朱浩笑道:“这就是以不切实际的理想,逼着自己去赚钱,结果等真有钱了,却发现还是闲适的生活比较自在,是吗?” “忙,太忙了。” 苏熙贵摇头叹道,“因为太过繁忙,实在顾不上别的了,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多呢?” 二人到凉亭坐下。 苏熙贵给朱浩介绍了一下院子的布局,最后总结:“……你也知吾乃扬州仪真人,喜欢江南园林布局,这里正在按照江南园林风格进行改造。” 朱浩道:“江南亭台水榭,碧荷连天,乃水源丰饶所致,而北方天干地燥,怕是活水不好弄吧?” “是啊,这边水很难留住,你看这到了冬天,泉眼都干了!”苏熙贵指着一旁干涸的水池,回头又问,“不知朱家人找你,是要作何?” 朱浩将朱家给他安排,与陆完联姻之事说了出来。 苏熙贵笑道:“吏部尚书,与锦衣卫千户之家联姻,且小当家还是贡士,倒也算门当户对。” 朱浩道:“那是以前……再过几天,陆尚书就要下狱了。” “这么快?” 苏熙贵诧异道,“我这边未曾得到消息啊!” 朱浩扁扁嘴:“就这两天的事情,不信咱走着瞧。” 苏熙贵点点头,没太当回事,但事情他还是记在了心里。 …… …… 三天后,苏熙贵急匆匆拜见朱浩,告知有关陆完被锦衣卫抓去通州,尚书宅邸被查抄,其妻女老小都被关到牢房之事。 “……其母陆老夫人年已九十,却还是下狱了。”苏熙贵说到这里,唏嘘不已。 朱浩问道:“朝中这次波澜应该不小吧?” 苏熙贵点点头,用佩服的目光望着朱浩:“小当家真是料事如神。你是如何猜到这一切的?” 朱浩心想,难道我会告诉你,其实这都是我从历史中得知的? “圣驾留滞通州没回京,显然是有人不想让圣驾回京,欲让陛下西勋……”朱浩分析。 苏熙贵恍然:“平虏伯。” 朱浩道:“而朝臣,则希望陛下能早日回到京城,如今正在博弈中。双方对垒,先从宁王案论起,宁王如今尚在人世,显然被有些人当成了筹码,想把京师文官集团内部这潭水给彻底搅浑。” 苏熙贵无比震惊:“那会不会,案子牵连越来越大,最后卷进其中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以朱浩分析,江彬想拿与宁王交通的罪行来惩治朝臣,那就不单纯只是对付一个陆完。 朱浩笑了笑,道:“那就要看陆尚书屈打成招后,把多少人卷进其中,又要看文官用如何方式进行反击。” “哦……” 苏熙贵陷入沉思。 如果是一般情况,江彬拿交通宁王的罪行跟文官缠斗,文官会很被动,因为宁王恢复护卫这件事,朝中很多人出过大力,就连杨廷和及其党羽都不敢保证自己是清白的。 可现在境况迥异。 皇帝染恙在身,杨廷和必然以其病情,极尽吓唬之能事,让朱厚照早点回京城静养,一旦皇帝动心,江彬发现自己要随圣驾到文官势力控制的京城,那他就不敢把案子扩大化,可能会把交通宁王的罪行,局限在几个“首犯”身上。 但无论怎么说,陆完都在劫难逃。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变天的征兆 与陆完等人下狱几乎同时发生的,是皇帝将在京的公、侯、伯、驸马、部院大臣、科道言官等,一并召往通州。 说是要议定宁王罪行。 杨廷和对此非常谨慎,上奏请求只让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员同去,至于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到通州以身犯险的,难保这不是江彬代天子发出的矫诏。 多日来都未曾有皇帝的消息,现在朱厚照的病况进展没人知晓,杨廷和很担心发生江彬仿效赵高,自己在去了通州后被迫成为李斯的情况。 但随后,朱厚照就在通州露面。 所做的事……让朝中大臣哭笑不得。 居然又是强抢民女。 看样子朱厚照的病情没什么大碍,甚至比之前蹦跶得更欢实了。 十一月底。 众皇亲和王公、大臣议定,宁王叛逆罪坐实,论死,凌迟,上报朱厚照。 朱厚照认为刑罚过重,从轻,改赐死,大概想要留朱宸濠一个全尸。 十二月初六,朱宸濠这个生不逢时的野心家,在通州自尽,随后尸首被人放了一把火,至于最后究竟是先死了再烧,还是直接被活活烧死,没人知晓,或许有人怕宁王在临死前咬出什么人来,这把火非常离奇,最后的结果就是朱宸濠直接被烧成飞灰。 一代奸王就此作古。 消息传到京城,已是两天后,朱浩把消息告知娄素珍时,娄素珍面无表情,连眼泪都没流,或许她早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 娄素珍一直都不支持丈夫谋反,为此争执颇多,夫妻感情在宁王举兵前如何,朱浩不知晓,但看起来眼下娄素珍已认命,毕竟站在外人的角度,她如今已是个死人。 自身难保,有何资格为他人难过? “娄家的人……” 娄素珍沉默良久,目光中多了几分热切。 宁王一脉被灭门,已然在所难免,但娄家与宁王只是姻亲,娄素珍更希望娘家人平安无恙。 朱浩道:“暂且此事未牵连到娄家,但难保来年不会将案子扩大……夫人尽管放心,陛下病情日益严重,只怕时日无多。” 只有朱厚照才那么在意追查宁王谋反的细节,或者说是皇帝身边人,江彬想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等皇帝死了,皇室旁支登上皇位,宁王谋反案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是妾听闻,陛下在通州并无大碍,还出入市井……”娄素珍道。 朱浩笑着摇头:“连夫人这样长居民巷之人都能从坊间得知消息,有多少可信度可言?若陛下现在并无大碍,为何这种消息会不胫而走?” 娄素珍疑惑地问道:“公子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让世人觉得陛下躬体无碍?” “嗯。” 朱浩点头。 现在最怕皇帝出事,或是说怕别人认为皇帝出事之人,就要数江彬、张忠等皇帝身边佞臣,他们就是靠皇帝宠信才有了现在的身份地位以及家当,若是皇帝没了,他们的末日也会来临。 之前都在传扬说皇帝可能在南巡途中出事,那他们就来个“自证”,让“皇帝”跑去民间强抢民女,还故意把消息散播开。 在他们看来,皇帝的名声并不重要,反正当今这位正德天子已经是声名狼藉,或还可用一些不堪的事,让世人觉得,这就是那个胡闹的皇帝,谁敢想这其实是有人假借皇帝之名,出去闹事给皇帝身上泼脏水呢? “夫人节哀,若是需要一些祭祀用品,只管跟身边人说一声,她们自会帮你准备。”朱浩道。 “不必了!” 娄素珍神态平和摇摇头。 虽是强装镇定,但显然她对宁王尤其是几个子女还是牵挂的,二人作别时,朱浩能明显发现她眼角通红,双目含泪,却有意掩盖心底的伤悲。 在朱浩看来,宁王已作古,你娄素珍能保一条命已是万幸,还能如何? …… …… 紫禁城,仁寿宫。 冬月底到腊月初这段时间,张太后接连三次召见杨廷和,问询儿子回京之事。 让皇帝回京城静养这件事上,张太后跟文官的立场几无二致,生怕朱厚照染恙在外,被身边掌控军权的佞臣趁机乱国,张太后希望通过杨廷和上下游走,劝说皇帝回京。 显然杨廷和不需要张太后的提醒,已经这么做了,采用的手段就是让太医下猛药,真的是“猛药”,皇帝你不是觉得身体好些了么?我们就用点别的手段,下药让你的身体看上去不太好,再吓唬一下,让你知道自己非要静养才能完全康复。当然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毒害你,只是让你知难而退。 就是要让皇帝在太医和江彬等人中间做个抉择。 你要是相信太医的话,就回京城,不信可以随江彬去宣府,反正过去几年你也常生活在那儿,就看你有没有勇气承担一切后果。 朱厚照真的很怕死! 年纪轻轻的,当皇帝正过瘾,一辈子还没霍霍够,怎肯甘心去死?别的什么事可能都阻碍不了他胡闹的进程,唯独身体的病况让其心生恐惧,宁王死后三天,腊月初九,圣驾便动身返京。 从通州到京城这段路,走了将近三天,腊月十一下午,圣驾一行抵达京城,并在当天浩浩荡荡入城。 朱厚照为了体现自己病情无碍,安抚人心,进城时放弃乘坐銮驾,改而骑马,旌旗招展中,他一身金盔银甲,威风凛凛,偶尔策马疾行,引来大队侍卫打马跟上,声势浩大,给人的感觉是他很健康,屁事没有。 当天很多百姓前去围观,但因为道路被封,大多数百姓只能远远眺望,朱浩也找了个地方观看皇帝进城的盛况,这算是他第一次见到朱厚照本人,虽然只是远远一瞥,但基本上能确定,应该是皇帝本人无疑。 “看来圣上病情,并无大碍啊。” 苏熙贵与朱浩同往,二人站在一个三层楼的窗户前,隔着一条街,看到朱厚照龙精虎猛,招摇过市。 朱浩点头赞同苏熙贵的话。 从目前情况看,皇帝的病情并没有发展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落水染病,很可能是感染肺炎,这年头缺少抗生素,肺炎已是很严重的病情,也可能会出现病况反复的问题,但究其根本还是朱厚照长期服用丹药造成的重金属中毒…… 如果朱浩真有意辅佐朱厚照,只需要将自己制造的植物抗生素送到宫里,朱厚照的肺炎经过半个月左右调理,基本能痊愈,但其重金属中毒却不是朱浩能改善。 朱浩也没打算做正德朝的臣子。 当下一个江彬,留下千古骂名? 不要提什么能力,强如王琼,只因身处正德朝,还不是落了个千古骂名?不符合正统文官价值观的人情事,都会被无情抨击,朱浩不想跟朱厚照这个胡闹的皇帝捆绑在一起,也不想死后被人戳脊梁骨。 朱厚照能力强不强姑且不论,就以他那胡闹的性格,就不适合做一国之君,不适合治国安邦。 太闹腾了,朱浩觉得自己罩不住。 “小当家的,您还认为……陛下那边……命不……呃?”苏熙贵见朱浩一直看着远处圣驾一行,不由试探地问道。 朱浩点头:“那是当然,再过几个月就会有结果。” “哦。” 苏熙贵笑道,“希望一切都如小当家所言。” 现在彼此已经很熟悉了,只要不明说某些事,互相间暗示,心知肚明,都在揣测当今这位皇帝几时死。 …… …… 皇帝回京的消息,腊月二十左右传到安陆。 此时唐寅随朱四一行回到安陆已有两月时间。 正如朱浩预言的那般,唐寅回到安陆后,权力几乎被完全架空,不但他如此,连张佐的承奉司都被袁宗皋的长史司完全压制。 现在蒋王妃大事小情都只问询袁宗皋,唐寅回安陆后只有一次机会见到朱四,还不是去给其上课,只是例行商议秋粮入库之事。 “伯虎兄,最近王府内发生的事不少,怎都看不到你的身影?” 蒋轮现在受到的器重都比唐寅多。 蒋轮虽不为长史,却是蒋王妃的挂名弟弟,如今蒋王妃什么事都相信这个弟弟,却把唐寅当成外人。 唐寅笑道:“最近忙着作画,很多时候无暇分心。” 心中却一阵凄苦。 换作以往,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兴王府这轮明月宁肯照沟渠也不理我,这是对名士的极大侮辱,我唐伯虎什么时候受过这鸟气? 走了走了! 这是他以前的心态。 但这次他记得朱浩的忠告,知道目前正是多事之秋,或是来年开春就会遇到改天换日的大事,再加上朱浩为他留了锦囊作为后手,还有来自娄素珍的鼓励……这些事,让他觉得,自己就算被冷落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接受。 蒋轮道:“伯虎兄,我听闻陛下已回京,暗地里有消息传扬,陛下身染重病,好似在南巡北归途中落水染病,宫中太医全都被调去行在,陛下最近低调行事……回京后进豹房再无消息,会不会……真要变天?” 唐寅听到这些话,心情不由一阵激动:“消息可靠?” “当然可靠了。”蒋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若是真变天的话,是不是真龙……就要出在咱兴王府?” ( 第四百五十九章 正德十六年 唐寅道:“孟载,这些话你可有跟旁人说过?” 蒋轮笑道:“不用我去说,但凡知情者谁不……王府不少人暗地里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唐寅差点儿想拍自己的脑门! 蒋轮在王府是有名的大嘴巴,他得知消息后不会藏着掖着,尤其是酒劲上来,还不传得王府人尽皆知? 不过随即他便意识到一个问题,王府一个普通人都能从皇帝生病的消息中联想到真龙或出在兴王府,那王府的高层会没有这层意识? “兴王殿下可知此事?” 唐寅问道。 蒋轮摇摇头:“估计……不会有人对他说这种事吧。” 唐寅道:“那最近谁在给殿下授课?日常课业又是谁负责……” 唐寅现在已难以接触到朱四,袁宗皋就算明面上没说把唐寅赶走,其实已把唐寅当成边缘人物对待。 唐寅进出王府都会被人盯着,更不被允许靠近王府内院,而现在朱四也不可能跟当初还是世子那般出来上课了。 “袁长史亲自授课。”蒋轮道。 唐寅长长地吸了口气。 心想,袁宗皋还真是老狐狸,现在世子继承了王位,或知道此前与世子关系有些疏离,便想通过亲自授课的方式跟兴王联络感情,弥补裂痕,所以才会将我当成敝履,用之则弃。 “兴王应当知道这件事,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唐寅的意思,让蒋轮找机会把情况告诉朱四,毕竟朱浩留有后手。 蒋轮不解地问道:“现在陛下只是龙体欠安,我们就贸然断定朝堂要变天……会不会言之过早?” 唐寅道:“还记得朱浩说的吧?他说了,这两年王府就会出真龙,你信不信?” “信!” 蒋轮果断闭嘴,不再提出异议。 连唐寅都没想到,在蒋轮面前提朱浩会这么好使。 果不其然,蒋轮屁颠屁颠离开了,大概是想方设法通知自己大外甥,有关皇帝生病的事。 …… …… 朱厚照回到京城。 随即便住进了豹房,仍旧不在皇宫,使得文官想见其一面都很困难,所有的政令均通过所谓的皇帝朱批下达,但其实谁都知道这是皇帝身边人的意思,连内阁都对朝政大权逐渐失去掌控。 江彬回到京城后,加紧了对东厂、锦衣卫和文官体系中旧有势力的打压,尤其是曾经他的竞争对手钱宁,就差直接被弄死,而钱宁派系中很多人莫名其妙失踪,生死不知,估摸着被江彬暗地里给除掉了。 “京城人心惶惶……” 苏熙贵仍旧留在京城观风向。 他现在每天一早起来,不管自己手头是否有事,都会第一时间去找朱浩。 新年前后,他都跟朱浩待在一起,也是因为如今朝中乱局让他着实看不懂,非要有朱浩在旁出谋划策才行。 虽然很多时候朱浩只是保持缄默,但苏熙贵还是喜欢烦扰朱浩,好似有朱浩在身边,他就能心安,一旦有事能随时应对。 朱浩问道:“朝中人现在如何评价此事?” “唉!” 苏熙贵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年都过了,照例初一要去贺岁,但陛下不在宫里,难道让大臣去豹房恭贺新禧?大臣现在很多休沐在家,都担心被宁王案或江彬清洗政敌给牵连,谁知平虏伯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 “另外,有传闻说,殿试会在三月十五举行,看来小当家进士功名近了……” 朱浩淡然一笑。 历史上朱厚照回京后,参加过耕藉,也是籍田礼当日众目睽睽之下吐血,自那以后病情开始变得严重,直至驾崩。 杨廷和等文官也是从耕藉那天开始讨论让谁来继位的问题,并在朱厚照死后当机立断,决定让朱四继位。 朱浩摇头道:“殿试估摸又要延后。” “哦?怎么个说法?难道小当家认为,陛下撑不到那时候?” 苏熙贵问话非常直接。 最近他一直来找朱浩,其实有件没法明说但心中殷殷期待之事,那就是皇帝什么时候死。 或许只有朱浩才能告诉他答案,苏熙贵现在对朱浩非常推崇,简直将朱浩当成诸葛亮转世。 朱浩道:“以我所料,陛下正月籍田礼上会露面,只要病情稍微好转,他就会继续胡闹下去,让病情出现反复。一个人沉疴难起,需要长时间调养,才能慢慢恢复过来,但你认为以陛下的心性,是那种能沉下心养病的人吗?” “这……话是这么说,但小当家如何料准殿试不会如期举行?”苏熙贵很期待朱浩说出一句,朱厚照马上就要玩完了。 “等着吧,话别说满,应该快了!” 朱浩也在静等一切如历史发展那样,朱厚照在不断折腾中死去,以大明皇嗣继承规则,朱四如期上位,相信杨廷和不会在大义问题上做有损于朝廷威严的事情。 …… …… 一切如朱浩所料。 当年籍田礼定在了正月十四。 每年开春,皇帝都要主持春耕的祭祀仪式,这是大明的传统,去年没举行是因为皇帝南巡在外,这次朝中上下都传言说皇帝病入膏肓,皇帝似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身体无恙。 往年新科进士,尤其是当年通过一甲前三和庶吉士遴选进翰林院的进士,都会受到邀请,一起参加。 但因为此番殿试尚未举行,朱浩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进士,自然不会受到邀请。 朝中王公贵胄和文武官员,多数应邀前往,这算是皇帝回京后,他们第一次有机会面对皇帝,即便祭祀仪式进行中,他们没法近距离跟皇帝接触或进言,但远远看看皇帝的状态,大概就能知道皇帝的病情到底如何。 杨廷和当天随同前往。 刚随驾回京不久的蒋冕与之同行,而梁储则留守内阁。 “也不知陛下病况如何,若是躬体不祥,不该让陛下出席这般仪式……京师开春天仍旧很寒冷……” 蒋冕在与杨廷和同去的路上,一边步行一边说道。 耕藉是明朝祭祀中的大项,在南郊天坛周围进行。 大明嘉靖年间修筑外城前,这里已属于京郊,但这一片民舍众多,其修建者多有官身,营造好后卖给普通百姓。 当天天气还算不错,虽有云层遮蔽,但阳光还是不时通过云朵间的缝隙照射下来。 朱浩和苏熙贵一如既往凑一会儿喝茶,却是苏熙贵每天变着花样给朱浩带来一些“好东西”,邀请朱浩欣赏,甚至有时还会给朱浩送来古玩、字画,本有相送之意,但朱浩只做鉴赏,很少收下。 这天苏熙贵带来的礼物,是刚从江南买回的成名已久的女伶,芳龄十八,戏台上已属于“大龄女青年”,但对朱浩来说,正是妙龄。 苏熙贵本意让朱浩“提点提点”,但抵达后,只是隐身帘帐后边,看着那女戏子在对面的戏台上,穿着戏服表演,哼哼呀呀的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大概是江南小调,总之是那种让朱浩觉得不甚入耳的那种。 “如小当家所料,陛下果真出城参加城郊耕藉祭祀,据说是骑马前去……” 苏熙贵很佩服朱浩的见地,但对于朱厚照身体状况,他则摸不准。 朱浩道:“那我再猜一次,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啊?” 苏熙贵无比震惊,瞪大双目道,“就是今天驾崩?啊,不对不对,小当家的意思是……受不了耕藉辛劳,当场病倒,是吧?” 朱浩笑道:“或许如此吧,我等岂敢谬论?” “这……” 苏熙贵汗颜。 说皇帝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这还不叫“谬论”?你真敢造次啊! 不过……我喜欢。 “那要是真如此的话,能撑多久?” 苏熙贵还是想要个准确的答案。 朱浩指了指天。 苏熙贵叹道:“意思是一切都是天意?人力不可改变?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希望一切顺利,安陆那位……呵呵,到时天下就要太平咯……就怕尾大不掉啊。” 他担心的是,即便朱四真的当上皇帝,也没法解决皇帝身边那群掌权的奸佞,谁敢保证朱四登基后不会成为傀儡? 朱浩笑问:“会吗?” “有小当家帮忙出谋划策,应该不至于。” 苏熙贵脸上满是恭维。 朱浩摇头:“不用我出谋划策,朝中谁不想让那些奸佞早些完蛋?要不是有陛下在背后撑腰,他们早就被文臣捉拿下狱……就连宫中的贵人也不会容忍他们乱国。” 历史上朱厚照死后,解决江彬等人,还真不是朱四自己动的手。 文官集团发动了一次“政变”,以朱厚照的名义发布遗诏,“罢威武团练营,营兵回团营,边兵皆散遣还原镇”,让江彬手上的军权彻底架空,随后江彬感觉大难临头,仓皇西逃,准备到宣府自己的地盘上整顿兵马,结果刚出北安门就被按住,抄家下狱…… 虽然到六月才死,还是朱四亲自下旨,但此时其在朝中影响力已基本消除,动手的主要就是杨廷和等人。 这边说着话,楼下哼哼呀呀的声音一直没断。 这边苏熙贵的门人匆忙跑来,急切道:“当家的,出大事了,说是陛下在南郊祭祀时突然吐血不止,籍田礼停下来不说,陛下也被銮驾载着回城了!” 苏熙贵闻言无比震惊,嘴角却隐含笑意,望向朱浩的眼神别有深意。 ( 第四百六十章 盲从盲信 苏熙贵获悉正德皇帝病倒,急忙与朱浩作别。 “苏东主,你这是……” 朱浩好奇地询问对方要干嘛。 苏熙贵也无遮掩:“小当家的,这事太大了,朝中很多大臣非杨阁老派系中人,在朝彼此依靠,交换消息,共同应对。此事影响甚大,鄙人要紧急与他们商议,请恕不能多陪。女伶就在楼下,小当家自便。” 意思是说,我走了,女戏子归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朱浩被弄得莫名其妙。 等苏熙贵走后,那女戏子不知情,还在那儿唱戏,台姿一言难尽。 声色才艺,或许只是占了个色,虽然这个色几乎接近满分,但别的真的难以与朱浩亲手培养出的女伶相比。 主人家都走了,朱浩自然不会多留,简单收拾心情也悄悄离去。 …… …… 皇帝耕藉祭祀时吐血的消息,于正月底传到安陆。 此时安陆兴王府内已多了一项改变,那就是张景明再一次结束守制,回到兴王府,继续担任他的左长史。 张景明回来,蒋轮就不能再在王府长史司待着了,这对袁宗皋来说是好事。 张景明此番回来明显苍老和憔悴了许多,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暮气,王府本就有两长史,这是袁宗皋不能改变的事实,所以他宁可张景明回来当个傀儡,也好过于蒋轮成天在他眼前晃悠。 皇帝籍田礼上病倒的消息传来,兴王府在蒋王妃要求下,开了一个内部会议,王府主要官员基本到齐,唯独不见唐寅。 因为根本就没人通知唐寅,袁宗皋绝对不允许唐寅再次出现在王府内部会议上,最多在一些无关大局的小事上,让他列席,而且最好是小兴王朱四不在的时候。 这次蒋王妃和朱四都会现身,讨论的又是皇帝生病吐血这么大的事,袁宗皋断不容许唐寅参与进来,成为关键人物。 会议一开始。 张佐先将京师中所得情况,告知在场人等。 “不知陛下病况如何?” 蒋王妃忍不住问了一句。 此时的蒋王妃,相当于王府的真正主人,垂帘听政的那种。 朱四父丧期未过,府上不能有任何喜庆、典礼活动,平时他不时还得去守灵,在以孝治国的大明,这是藩王必须尽到的礼数,否则就会被科道官员参劾,若是有饮酒和接近女色等行为,上奏后可能连王位都要丢掉……藩王比一般人受到的约束更甚。 张佐摇头道:“不知。” 袁宗皋正要走出来做一番分析,却听朱四开口询问:“唐先生呢?” 袁宗皋听了,心头火气上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唐寅都不在,居然还要为其让人心情不悦。 袁宗皋不方便出来说话,一旁的张景明就得把自己当枪使,拿出之前与袁宗皋商议好的内容进行搪塞:“伯虎最近很忙,沉溺书画,无暇顾及王府中事。” “是吗?” 朱四皱眉。 蒋王妃语气冰冷:“身为王府幕宾,却为私忙碌,看来这位唐先生已无心为我兴王府谋事。” 在挤兑唐寅上,蒋王妃也有幸参与。 倒不是说蒋王妃嫉贤妒能,而是在其看来,丈夫死后应该仰仗袁宗皋这样有城府值得信任的王府旧人,而不是唐寅这样的新贵。 尤其在蒋王妃眼中,唐寅做事轻佻浮躁,加上儿子对其过于信任,很容易让朱四走上歧途。 蒋王妃想要控制唐寅极其复杂,不如像现在这样,由守规矩明事理的老进士来担当王府重任再好不过。 听了蒋王妃的话,包括袁宗皋在内的王府长史司官员心里都松了口气。 这几年唐寅在王府,他们可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主要是这个人名声和能力都太过恐怖,到朱祐杬过世前,王府中大事小情都要闻讯唐寅意见,俨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老兴王走了,就算小兴王有意见,可毕竟孩子要听娘的话,看来唐寅失势已成定局,下一步就可以赶人了! 朱四却发出感慨:“如此风云际会时,唐先生仍然可以坦然处之,临变不惊,真乃高人也。” “……” 在场人等一阵无语。 这说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吗? 我们在说唐寅沉醉于书画,王府事务都不管了,任何正常人的思维都认为此人不想在兴王府干了,萌生退意,我们何不成全他? 结构你却说他高人风范? 蒋王妃不高兴了:“兴王,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母妃大人,孩儿很清楚自己说乐什么,唐先生得知如此重大之事,仍旧可以安心于书画,不正说明他胸有成竹,处变不惊吗?” 朱四据理力争。 袁宗皋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列道:“殿下,有关京师之事,伯虎或许并不知晓。” 在袁宗皋看来,朱四认为唐寅“处变不惊”的前提,是唐寅已得知这件事,但有人告诉过他吗? 就算有,也要说没有! 这样朱四的论点就不成立。 朱四笑道:“天下人或许都不知此事,但唐先生怎会不知呢?哦,还有一人,朱浩也知晓。” 这话说得极其自信,不为别的,就在于这明明就是朱浩的预言,当初说这话的时候唐寅也在场,怎可能不清楚? 蒋轮急忙走了出来:“我来前,已把事情告诉唐先生了。” 袁宗皋听了这话简直想打人。 好不容易通过几个月布局,把唐寅排挤成王府的边缘人物,怎么小兴王会对唐寅如此盲信盲从? 人都还没见呢,居然就这么自信认为他什么都知道?你当唐寅是活神仙吗? 居然还提到朱浩……那小子这会儿正在京城呢,他知道与否跟今日商议的事有任何关系吗? 明明一切尽在掌握,可为何让人如此无力呢? 朱四道:“唐先生不肯来,必定是认为时机不到……对了,不知你们认为,陛下病情会往何方向发展?” 虽然朱四没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这小子巴不得京城那位堂兄早点死,自己就可以当皇帝了。 袁宗皋也听出一些苗头,感觉朱四的想法很危险,急忙出言提醒:“殿下,我兴王府一向崇信礼乐,教化安陆一地百姓,对于孝义礼法之外的事情,切忌不能沾染。 “此等时候,王府本应上表慰问陛下躬体,但或许有人会认为别有用心,此时不宜多过关注此等事,权且当作不知为好。” 意思是我们兴王府孝义为先,值此风口浪尖,你这么激动很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知道不? 张景明道:“听闻陛下不过是落水感染肺疾,估计静养后便无大碍……咳咳……” 朱四关切地问道:“张长史,你这病情……?” “无碍,无碍!” 张景明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哦……” 朱四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我这里都快要庆祝自己当皇帝了,因为一切都被朱浩算中,你们却还在劝说,让我守住臣子的本分?果然父王走的时候没说错,要成就大事,非要听唐先生和朱浩的不可。 指望你们? 哼哼,黄花菜都凉了。 因为袁宗皋先行制定了会议基调,以至于后续商谈都没了意义,朱四左耳进右耳出,不过心中已经开始有了小波澜。 离开京城时,当皇帝还是没影的事情,这才回来几个月,好像一切就有眉目了。 “朱浩真是神机妙算啊,他不能回来给我出谋划策真可惜,好在我把唐先生带回来了,还有朱浩的锦囊,真是天助我也!” 朱四不理会那些人商议什么,心中窃喜不已。 …… …… 会议结束,蒋轮跑去找唐寅,唐寅这才知道王府举行了一次重要会议,居然没叫自己出席。 “……你是不知道啊,我那外甥,对你信任有加,将你夸得简直天上有地上无的,袁长史那张老脸,黑得就跟锅底一样,哈哈,看着就好玩……” 蒋轮作为王府中不学无术的代表,自然也受到袁宗皋排挤。 但对蒋轮的排挤方式却与唐寅不同——蒋轮怎么说都是蒋王妃的挂名弟弟,靠疏离不行,只是不给其做正事的机会,他该知道的还都知道。 蒋轮跟唐寅私交甚笃,间接给了唐寅不问事而知情的机会。 唐寅听了蒋轮对于会议内容的叙述后,一阵惊叹:“原来这一切,都在朱浩的算计中啊。” 蒋轮好奇地问道:“这也在朱小先生算计中?” 唐寅道:“可不是么……如今京师发生的种种,早就在他的推演中,这也是为何兴王会认为我全盘知情,并早做谋划的原因。” “哎呀,伯虎兄,我想起来,离京前小先生给了你三道锦囊是吧?就是对应陛下生病的事?这件事……看来得及时通知到姐姐那边才行。” 蒋轮叹道,“姐姐并非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认为靠袁长史他们就能把王府治理好,他们是老人,对王府没有坏心思。但姐姐同时也希望兴王能继承大明道统,这要是没有你在旁辅佐……不行,不行,我这就去告诉姐姐。” 蒋轮态度坚定。 既然知道这都在朱浩算计中,唐寅也知晓全盘计划,这时再不跟蒋王妃说明,很可能就要坏事。 “你……” 唐寅本想拒绝。 但想到如今自己在兴王府处境艰难,而自己的学生很可能马上就要当皇帝,这时真要激流勇退……他自己都觉得不可饶恕。 若真有人穿针引线,再好不过。 ( 第四百六十一章 密谋 蒋王妃虽然很愿意相信袁宗皋,但架不住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儿子朱四和弟弟蒋轮都对唐寅推崇有加,蒋轮将如今京城发生之事早就为朱浩和唐寅推算中这一情况说出来,连蒋王妃都心动了。 蒋王妃没有问袁宗皋的意见,直接让弟弟把唐寅带到内院,同时让儿子朱四一起过来。 等于是一次单独的问策。 这宣告了袁宗皋的封堵唐寅计划完全告吹。 “……唐先生是说,其实陛下染恙和吐血、病重之事,早就在朱浩算计中?这一切不过是按照天意发展?” 蒋王妃听了唐寅客观的讲述后,觉得难以置信。 皇帝生病,这都能推算出来? 儿子从京师出发时,皇帝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唐寅道:“其实陛下龙体抱恙,去年年中就已现端倪,而朱浩精通堪舆玄空之术,测算天机,很有一套。” “哦。” 蒋王妃半信半疑。 不是全疑,因为弟弟和儿子不可能在她面前撒谎,说明其中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朱四急道:“母妃要相信唐先生和朱浩啊,朱浩还特意给我留下三个锦囊,如果不是有万全的把握,他能这么做吗?” “万全的把握?” 蒋王妃虽然在儿子和弟弟的央求下赐见唐寅,但还是感觉难以沟通,因为唐寅说的事不是常理能揣度,给人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唐寅道:“自然谈不上一定就正确,但如今看来,很多事正一步步变成现实,陛下的病情似也日益严重。” “哦?那锦囊何在?” 蒋王妃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 你们当我儿子年幼,我弟弟蠢,我就会任人摆布,是吗?别忘了我才是这兴王府真正的主人,我丈夫不在了,儿子还没成年,那一切就该由我来做主。 没等唐寅回答,朱四已急切地说道:“母妃,那锦囊要在关键时候才能派上用场,如果提前打开的话,就不灵了!” 话是这么说,但唐寅都觉得,好像不拿出点什么来,今日之事好像是搪塞不过去了。 可朱浩从来没说过,什么时候才能把锦囊拿出来,自己一向都很尊重朱浩的决定,尤其觉得这小子很邪乎,之前从未想过要提前打开朱浩的锦囊查看。 “唐先生,您认为呢?” 蒋王妃依然表现得很客气,望向唐寅。 唐寅道:“此等时候,事情也算是有些眉目了,打开一两个锦囊无关大局,提前有所准备也好。” “嗯。” 蒋王妃很满意唐寅的态度,“那就让孟载跟唐先生一起回去取锦囊吧。” …… …… 糊弄蒋王妃可不容易,唐寅只能在蒋轮的陪同下一起回府取锦囊。 刚走到门口,就见陆松匆忙过来。 “陆典仗,你这是……?” 唐寅望着陆松。 陆松道:“两位先生,我等离开京师前,朱小先生曾单独召见我,嘱咐一番,说若是唐先生回安陆后被疏远,年后突然被王妃单独传见,便让我过来,将他准备的东西送上……” 唐寅突然想起,朱浩说过,若是锦囊不小心丢失的话,陆松那儿有备份的。 这件事当时他没太往心里去,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朱浩算计中。 蒋轮哑然失笑,望了唐寅一眼,道:“咱们是回去向王妃复命?还是继续去你家取锦囊?” “回去吧。” 唐寅毫不迟疑地说道。 蒋王妃见到唐寅和蒋轮去而复返,非常奇怪,以为已去过唐寅家中取回锦囊,问后才知,有新情况发生。 蒋王妃微微蹙眉,盯着陆松问道:“陆典仗,真是朱浩让你这么做的?” “确实如此。” 陆松毕恭毕敬道,“几个月前他就告之,若年后有陛下病重的消息传至安陆,让我将他的信函,交给兴王或者王妃过目,上面有他对局势发展的一些判断。” “拿来吧。” 蒋王妃手摆了摆,让得到消息赶过来探听情况的张佐代劳。 张佐人一阵懵逼,怎么唐寅被杯葛那么长时间,突然就单独来见蒋王妃母子?这是要重新被重用的征兆啊。 拿过信函,张佐打开后,开始读起来,除了一些必要的客套外,随后讲到重点:“……殿下、王妃明鉴,上主因常年用丹,龙体欠安,曾于庚辰年四月呕血半升,后经调理逐渐康复,却受不得旅途辛劳……” 这是讲朱浩判断事情由来的依据。 有关朱厚照正德十五年四月吐血的消息,只有苏熙贵一人传出过,是否作准两说,但有了这个作为前提,瞬间就把一桩玄之又玄的疑难悬案,变成有理有据的普通事件。 蒋王妃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判断皇帝的身体熬不了多久。 信函中,朱浩不能把话说太过直接,免得这封信无意中泄露出去,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言辞上都是适可而止,但以其讲述的方式,已大大超出普通人的角度,因此这封信还是需要严格保密的。 “……今上年后若再遇劳顿之事,难免旧疾复发,然事不能尽为人所料,凡事应当早作筹谋,因此与先生商定三策,藏于锦囊中,若遇紧要事可用之。” 信写到这里,算是一次成功的预言。 没直接说皇帝是因何“劳顿之事”,但联想到王府刚得知皇帝因为耕藉礼而吐血,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朱四一拍大腿,兴奋地道:“看,全都被朱浩说中了!” 蒋王妃此时已收起之前那股轻慢和不信任的态度,追问道:“那该如何?” 张佐为难道:“信……没……没了……” “这就没了?” 蒋王妃自然有些不太理解,这说了其实跟没说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好像在替唐寅开脱。 陆松道:“王妃,朱少爷说,但凡京师有关于陛下的消息传来,可先将第一个锦囊打开,但锦囊中描述之事切不可为世人所知。朱少爷怕锦囊遗失,除了唐先生那里有三个外,我这里全都有备份。” “哦?” 蒋王妃听得很迷糊。 张佐却听出一些苗头,心中暗叹:“朱浩那小子真的很厉害啊,知道唐寅回到安陆后,可能会被疏离,甚至可能一气之下离开王府,怕他的计谋用不到实处,所以连陆松这里都准备了一份,这是何等先见之明?” 随即陆松把第一个锦囊拿出来,将厚重的油纸打开,将写着不多字的纸条,交到负责转送的张佐手上。 这次蒋王妃不用张佐宣读,直接让其将纸条送到自己手上,蒋王妃看过后整个人有些发懵。 “这……何意啊?” 蒋王妃没看懂。 朱四赶紧凑上前,接过纸条,随口读道:“事靖于春,或发于三月,有使梁、毛、徐、崔、张、谷、韦迎于兴府。什么意思?” 别说朱四看不懂,在场的人很多都没反应过来。 张佐分析道:“朱少爷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改变大明朝堂格局的大事将会在三月发生,届时朝廷将派人前来王府迎銮?该死该死,此等不臣之言焉能诉之于口?” 蒋王妃脸上却一片释然之色:“这不是张奉正的意思,张奉正无须自责……况此等事尚未发生,且含糊不清,谁又知到底是怎生回事?” 蒋轮笑道:“姐姐,看来朱小先生早就把事算准了,不如我们等到三月,看看事发与否不就行了?” 朱四提醒道:“舅舅,若事发,传到安陆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对对,那咱就等到四月,春末夏初时……这眼看都到二月了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结果。”蒋轮也兴奋起来。 以他对素来神机妙算的朱浩的理解,朱浩说在三月,那基本就是三月无疑了,在对朱浩推崇上,他比朱四有过之而不不及,朱四目前还没从朱浩身上捞取多少好处,他蒋轮可是靠朱浩的提携赚了功名利禄,不信还是人吗? 张佐提醒:“此事……不宜对外宣扬。” 他最怕王府长史司的人知晓,要是袁宗皋等人知道这件事,指不定会做如何文章。 没等蒋王妃说话,朱四已然道:“那今日之事,不得跟任何人说!就算是家里人也不行,谁说出去,王府就容不得他!” 蒋王妃见儿子态度强硬,本要制止,但想了想,好像没毛病。 现在商量的是一件当今天子病重而逝,自己儿子接过大明道统当皇帝的大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儿子和弟弟自然不用担心,张佐乃王府奴婢,属于家奴,至于唐寅……那是亡夫死前提到能帮助儿子成就大事之人。 朱祐杬曾说过,治理王府靠袁宗皋,得天下靠唐寅,此等事又是唐寅和朱浩这对师徒先预料到的,也不怕其对外宣扬。 至于陆松……那是儿子奶娘的丈夫,属于“自己人”,思来想去,整个房间都是值得信赖和托付的对象,就这么多人知晓不对外宣扬,足够了。 “嗯。” 蒋王妃当即点头,“今日事,不得对任何人透露。” 唐寅问了一句:“长史司两位长史那边……” 张佐瞪了唐寅一眼,心想,你这脑子怎么不开窍呢?我帮你说话,你现在反而主动提出对手?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朱四道:“袁长史和张长史那儿也不能提啊,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先生不怕他们向朝廷举报吗?” 一句话就表明了朱四这个王府小主人的态度。 宁可相信唐寅和朱浩这对师徒,也绝不能相信在王府任职已久,代表着文官集团利益的袁宗皋和张景明。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平静的二月 事谈定,唐寅重新成为王府一号幕僚,有关皇帝病情变化以及朱四继位之事,一切由唐寅暗中谋划。 唐寅与陆松出了后院。 唐寅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总算朱浩安排得当,让他在被王府上下针对的情况下,仍旧能见缝插针,重新获得器重。 “鹤林,你还有多少事隐瞒我?为何朱浩对你嘱托之事,你没有告诉我?”唐寅心里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出来后便找陆松问个清楚。 鹤林乃陆松表字。 《平湖经籍志》和黄虞稷《千顷堂书目》中记录,陆松曾作《介庵集》,其列表字为“鹤林”。 陆松非文官,认识他的人多以其官职或是名字称呼,鲜有人知晓其表字,唐寅与之关系匪浅,自然清楚,但陆松身上依然有很多秘密不为唐寅所知。 “先生莫要多问,卑职绝非心怀叵测之人。” 陆松知道唐寅这次可能会追问不休,只能说出个让唐寅觉得惊愕的事来转移话题,“朱先生临别时,曾跟卑职说,张长史守制时便已沉疴在身,只怕……难以久持,或大限之日就在这开春时节。” 唐寅皱眉:“他……这都知道?” 陆松摇摇头:“若想让长史司不关心先生之事,最好就是令其分心无暇……若真如此的话,那只能说是命数使然,强求不得。” 唐寅又摇头苦笑。 “这小子,真以为他可以推演天机,无所不能?不但推算国运,连他人天命之数也要测得明明白白?真让人……也罢,由着他去吧。” 有些事解释不清楚,唐寅不想费神。 张景明这次回到王府后,身体的孱弱众人皆知,但若说开春就亡故,说起来属实有点离谱。 …… …… 谁知过了几天。 二月初九,唐寅一早起来,无所事事正准备收拾心情出去采风,作一幅山水画……无论朱四是否登基,他觉得自己留在安陆的日子都不会太长久,在这里生活几年该留下点纪念什么的。 结果这时陆松急忙过来传话:“张长史昨夜突然病重不起,未能坚持到天明。” “啊?他怎么……” 唐寅瞠目之余,心里却明白,陆松其实是想说,张景明昨夜睡梦中过世,走得很安详。 “还真被朱先生一语言中。”陆松感慨道。 唐寅叹道:“张长史辛劳半生,身体状况一向不佳,过去便察觉他做事力不从心,未曾想……说起来他年岁虚长不了我多少啊。” 唐寅很感慨。 张景明年岁还没袁宗皋大,就这么在任所过世,家人不在其身边,再加上这次刚从家乡守制回来,难保说他的病情恶化不是因为长途赶路和水土不服所引起。 唐寅陪着陆松一起前去吊唁。 治丧之事自然不会落到唐寅头上,进去凭吊后,袁宗皋单独将唐寅叫到偏厅。 “伯虎,听闻你前几日前去见了兴王?”袁宗皋消息灵通,即便他不知道那次秘密会议说了些什么,但知道与会者都有谁。 谁都不肯透露会议内容,那就只能从唐寅身上寻找突破口。 唐寅道:“是。在下老迈昏聩,只怕在王府中不能久留。” 袁宗皋本来想逼问几句,一定要让唐寅说实话,但唐寅上来就说这么一句丧气话,瞬间让他感觉到唐寅似乎志已不在兴王府,如此就可以解释为那次会议乃是唐寅主动前去请辞,可能小兴王做了挽留,只是怕影响到王府上下士气,让唐寅多考虑两天,所以才没有对外宣扬。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未曾有过他事吗?” 袁宗皋目光如炬打量唐寅。 唐寅道:“有是有,但已与我这般半身入土之人无关,袁长史提携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也请袁长史通融。” 袁宗皋面带感慨之色:“你在王府几年,也算出工出力,以你半老之身,又无心仕途,为王府谋事诸多,劳心劳力却不得回报,的确太过为难你了……若是你有心回乡安养天年,老朽定当竭力成全。” 唐寅心想,你说话还真是直接啊,我这边心生退意,你连挽留的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准备把我轰走? 还真把我当对手了! 那我还跟你说个屁的实话啊! “袁长史,王妃有事找您商谈,有关为张长史治丧之事。” 旁边有长史司的官员过来传话。 袁宗皋老友过世,却一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倒不是说他冷血或是幸灾乐祸,而是张景明的过世并不让人意外。 张景明拼着身体不好也要回安陆,其实可能就是想混个身后名,在任所过世总好过于在家乡无声无息逝去,辛劳一辈子还不让人站好人生最后一班岗? 但张景明的离世,的确让袁宗皋成为了王府上下唯一的大管家,朝廷几时会委派新的长史前来难说,袁宗皋不怕新来的长史,就怕唐寅被提拔到长史位上,毕竟唐寅有举人功名,还在王府中有极高的声望,尤其王府仪卫司上下对唐寅可说推崇备至。 此时唐寅说要走,对袁宗皋来说再好不过。 唐寅看着袁宗皋的背影,想到离别时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心不由凉了半截:“或许当年,进王府就是个错误,好在认识了朱浩,还有孟载、鹤林他们,老兴王对我也算恩遇有加,即便小王子不能登基,人生也算了无遗憾。” 唐寅跟袁宗皋说萌生退意,并不是找说辞,是他真的有此等想法。 现在没走,也就是在等一个结果,如朱浩跟他推演的那般,若是今年到年中时皇帝的病情还没有确切消息,或者说痊愈,他一定会归乡种桃花,绝不贪恋王府开出的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束脩。 …… …… 到了二月。 京城局势一切如常。 皇帝在耕藉时吐血,随后送回去养病,后面看起来好像并无大碍,只是听闻有不少番僧和道士进入豹房,此时皇帝不在皇宫大内,病况连张太后都不完全知晓,文官也全靠太医前去打探。 “……听说最初几名太医还能自由进出豹房,后来只有特定的时间,才能前去问诊,是否能见到圣上本人都难说。官员中有传言,说是陛下或已……遭遇不测,只是有人秘而不宣罢了……” 苏熙贵一如既往对皇帝的病情非常关心,没有消息时就来缠朱浩。 反正他姐夫在南京户部尚书任上日子过得很滋润,皇帝北归,大军的养护问题没了,反而因为南京山高皇帝远,黄瓒一个人便足以撑起南户部大旗,现在不管是谁都说黄瓒能力突出简直是世间名臣表率,黄瓒已在琢磨如何才能晋身中枢,位居部堂。 “那现在的矛盾,就是文官跟中官的矛盾咯?” 朱浩笑着问道。 “中官?也不尽然,除了中官,还有平虏伯……其实跟中官也无甚区别。”苏熙贵想了想,矛盾点大差不差。 可说一语中的。 现在江彬对皇帝病情的封锁,不正好说明江彬跟文官间矛盾重重,江彬想在皇帝病逝之后,依然能掌控全局? “那这矛盾,该如何化解?”苏熙贵请示般问道。 朱浩摇头反问:“为何要化解?” “这……” 苏熙贵不知该如何接茬。 “苏东主,你就看着吧,如今朝中那位首辅,会把事做得非常圆润周到,未来一个月时间内,他定会安抚住陛下身边近臣,让他们觉得即便有大事发生,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连江彬也只是被调回西北继续为将,荣华富贵一生。此时太后也会下懿旨,频繁召江彬前去宫闱问话,以示安抚。” 朱浩说出他的看法。 苏熙贵点点头:“就是要麻痹平虏伯嘛……这为是为大事发生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一举成擒……呵呵。” 朱浩点头同意苏熙贵所言。 二人谈的不过是人之常情,张太后以及杨廷和等文官发现皇帝不受自己掌控,朱厚照一天没死,江彬的地位就不会动摇的情况下,为防止江彬利用朱厚照的病情或是生死做文章,最好办法就是以怀柔的方式对其进行安抚,让江彬觉得朝中人拿自己没办法,必须要讨好他,甚至连太后有涉及皇帝病情的事都要问其意见。 久而久之江彬就会懈怠,甚至心生傲慢,觉得大明离了他不行。 可一旦皇帝真死了,那他的末日就将到来,只看江彬是否能意识到这一层。 换作局外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江彬现在的确很危险,或是说其必须要准备好发动一场政变,才有可能挽回颓势,但江彬一直觉得自己大权独揽,东厂、锦衣卫和京营都在其掌控中,胜券在握。估计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一层,身边那帮人估计也不会说那些“危险”“小心”之类的丧气话。 江彬所处的位置,注定听不进好言相劝。 “那就看大事几时发生了……若真临近的话……小当家的,看来您这筹谋日久,终于要迎来开花结果的一天了。” 苏熙贵现在虽然不知皇帝病情如何,但料想不会好到哪儿去。 若皇帝稍微好转一点,自然会露面,以平息世人非议,既然一直隐藏不出,还弄得如此剑拔弩张,只能认为皇帝大限将至,一旦皇帝死了,兴王府出真龙,朱浩和苏熙贵都将是受益人。 (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一步之隔 已至三月,京师形势骤紧。 朱浩出行在外,都能见到很多身着戎装的骑兵成群结队招摇过市,或是从豹房而来,或是从城门而至,每次有骑兵路过都会引起路边百姓一阵人仰马翻。 “威武团练营的人马,都是平虏伯嫡系,现在由朱琮……应该叫李琮带着,京城防备几乎都落入其手。” 苏熙贵这几天跟朱浩几乎是形影不离,此番一起去戏楼,身后跟着孙孺和几名随从。 朱浩望着骑兵过去一路上扬起的尘土,微微点头。 他似乎明白为何江彬会在朱厚照死后,坚持不到三天就被捉拿下狱,明明手上一副好牌,可就是一个武人的心态和作派,完全没有心机,东厂、锦衣卫皆在其掌控中,还懂得矫诏设威武团练营,京师防备几乎都在他一人之手……这架势皇帝死了你完全可以发动兵变当皇帝啊。 说白了就是身边缺少出谋划策的谋士。 “小当家的,您有何想法?” 苏熙贵见朱浩还在观察骑兵离开的方向,不由轻声问了一句。 现在苏熙贵对于朱浩的一言一行都非常留心,指不定从朱浩嘴边随便漏出的几个字,都能让他受益匪浅。 朱浩道:“没什么,太跋扈了,没好结果。” 苏熙贵笑道:“要是平虏伯身边有小当家这般人谋划,只怕不至于如此被人诟病,现在连市井百姓都巴望着他们早点被铲除,如此不得人心,难怪朝中宰辅沉得住气,只等最后清算。” 这话其实也是在提醒朱浩,未来朱四的对手根本不是江彬、许泰、李琮、周勇之流,也不是张忠那些宫里得势的太监,说到底还是要与文官斗。 因为这些人连杨廷和都斗不过,朱四来到京城时,大局已定,那现在是不是该给这些人加点力,让他们有能力跟杨廷和斗到朱四来京? 帮朝中奸佞? 朱浩想了想,终归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站在获益者的角度,暗地里推波助澜,会让文官集团的势力受到不小影响,但江彬手头的权力实在太大了,必须要趁其不备将之一举剿灭,不能给其喘息之机。 其实杨廷和等文官消灭江彬这步棋算得上是险棋,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全盘倾覆,朱浩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在背后捣乱。 “走吧,今天什么戏码?” 朱浩问道。 “战长沙。”苏熙贵笑答。 “哦。” 朱浩想起来,最近关德召父子俩没什么事做,干脆就挂靠在苏熙贵的戏楼唱戏,而带着秦腔唱腔的京剧仅靠关德召已在京城引起一股风潮,毕竟之前在京城流行的戏码多是朱浩编写的“志怪”戏,唱腔和台姿方面没有特别之处,谁有心学都能慢慢掌握。 但关德召的本事别人轻易学不来,那嗓音和身手,非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修炼不可,以至于关德召一上台,立马成了戏楼的红人。 …… …… 戏楼内。 关德召正在台上唱戏,戏园子门票一票难求,朱浩俨然回到安陆开戏班的热闹光景,外面众多来看戏的人非富则贵,在关德召强大舞台力感召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有几个与小当家同科的贡士都在台下看戏,要不要见见?” 苏熙贵对于来客的身份很清楚,特地过来问询。 朱浩摇头:“不必了,现在见了反而不好。” “呵,我记得小当家说,殿试不会如期进行,是吧?”苏熙贵问询。 朱浩微笑着点头。 苏熙贵琢磨了一下,分析道:“之前礼部传出风声,陛下已下旨殿试会在三月十五进行,即便陛下不会亲临奉天殿,殿试照理说也不会受太大影响,毕竟已有殿试时陛下不亲往的旧例在……小当家的意思是,大明国丧或在三月中之前,是吧?” 朱浩道:“苏东主,你这话传出去,可真是要人命了。” “没有没有,瞎说的。” 苏熙贵往旁边看了看,包间里只有孙孺一人。 而孙孺属于缺心眼儿那种,此时正聚精会神盯着也不用担心其会泄露出去。 此时正好唱到高潮处,外边的叫好声没停下来。 声音嘈杂,苏熙贵半晌没说话,脸上神情有些焦急,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似乎有离开之意。 这是从朱浩透露出的口风中再次分析出一项重大“天机”,问朱浩,朱浩没否认,那就很可能国丧真会发生在三月十五之前,而现在都已经进入三月,也就是说最多还有十几天的准备时间,还不得赶紧安排? “苏东主,最近你可有与内阁的人,有走动?” 朱浩突然问了一句。 苏熙贵不解,问道:“你是说杨阁老的人?小当家应该知道,黄公一向为杨阁老派系所排斥,认为其与中官来往过密,多有指责之言。黄公一直怕杨阁老掌权后会行打压之举,我一介商贾,怎会与杨阁老的人有往来?” 朱浩道:“丝毫没有?” “这……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现在文臣中多有互通消息的情况,梁大学士那边有门人,曾与我见过面,问询对时下局势的看法,鄙人并未对其明言,但互相间都认为今年开春后或有大事发生……” 苏熙贵并未遮瞒。 本来苏熙贵作为黄瓒的白手套,黄瓒不在京时,他需要留在京城帮忙张罗,其目的是为了发生大事后,不但不影响如今的官职,最好还能让黄瓒重返京师,出任六部尚书。 在这种情况下,苏熙贵难免会跟朝中核心派系的人有来往和交流。 “梁大学士……” 朱浩重复了一遍。 苏熙贵急忙问道:“可是有所不妥?若不行的话,以后不再见便是。哦对了,最近吏部王尚书那边,倒是多番派人前来问询意见,昨日还曾与其特使聊到深夜,王尚书对于黄公在朝境遇多有唏嘘,曾提及要助黄公回朝执掌户部。” 朱浩再次微微点头。 未置可否。 王琼在陆完下狱后,从兵部尚书任上调任吏部尚书,属正常调动,虽然王琼一向为杨廷和所忌,但其在朝的功劳和威望也并非普通人可比,继任吏部尚书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众望所归”。 但王琼上位未经廷推,自然受人诟病,而王琼在对西北军将行赏赐时,基本就是个傀儡,只听命于皇帝的诏书,这也是被文官集团认定他在兵部时多与中官勾结而不经朝廷制度的“罪证”。 朱浩很清楚,若一切按照历史发展,此时距离王琼下狱“论死”只剩下一个多月时间,属于朱四登基后,杨廷和派系在朱四面前“杀鸡儆猴”的第一个牺牲品,当然最后的结果跟陆完一样,都是罚戍边疆。 不同的是,陆完属于戴罪罚戍,抄家而罪及亲眷,而王琼则是降职戍边,未祸及家人。 王琼算是识相的那种,在大礼议中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终于换来几年后的重新启用。 随着皇帝的病情不明朗,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王琼又很清楚自己在朝中地位尴尬,总不能指望跟江彬站一块儿助其谋逆,如此一来王琼只能拉拢任何与其可能成为盟友的文臣,试图结盟自保。 黄瓒作为同样被杨廷和派系憎恶的官员,自然成为王琼竭力拉拢的对象。 “小当家,您是否有意,与王尚书见上一面?若是以兴王府的名义与之会面的话,就算是王尚书也不能拂了这面子。”苏熙贵问询。 朱浩摇头表示不用。 首先他不能打着兴王府的旗号出来招摇过市,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再者,杨廷和出手惩治名单中,王琼排序太高,在朱四登基初时就被下狠手拿下,那时朱四立足未稳,去保一个在正德朝声名不佳的吏部尚书难度太大,王琼虽然很多事都非出自本心,但其与皇帝身边奸佞过从甚密,也成为其抹不掉的政治污点。 作为公认明朝三重臣之一的王琼,可以跟张居正和于谦并列,此人能力毋庸置疑。 若是以其特殊时代背景下的遭遇,而抹杀掉他一生的功绩,真的很不公平,杨廷和对王琼的打压完全是出自政治报复。 朱浩虽然对王琼的遭遇颇为怜悯,但还没到非要出手相助的地步。 朱浩道:“若是变乱之后,内阁主持大局,只怕黄公在南京,也不得好日子过。” “啊?” 苏熙贵顿时紧张起来。 这点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黄瓒过去几年为朝廷立下那么多功劳,跟皇帝身边近臣又没过多走动,也没说他的职位影响到谁。 再者,黄瓒到南京为户部尚书还是杨廷和出面保举的,还有黄瓒和苏熙贵早就布局了跟兴王府间的关系…… 联系过往种种,不至于一上来就拿黄瓒开刀吧? 但听了朱浩的话,他忽然觉得问题不小。 朱浩道:“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变局出现时,各方势力顾不上南京那边的情况,再便是苏东主近来一定要减少与朝中各方势力的往来,即便王尚书那边,也不要再见了。” 苏熙贵一脸忧愁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是先将王尚书推出来挡刀……我明白了!” 朱浩都说了,要让朝廷出现变局时,杨廷和顾不上整黄瓒,那就只能先拿王琼来当这个出头鸟,跟王琼扯上关系同样等于是给黄瓒挖坑,可能授人以柄。 苏熙贵这样的聪明人马上就意识到,是该跟王琼割席断交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卖个破绽 翌日。 朱浩见到了朱万宏。 如今朱万宏只是表面风光,以朱万宏的见识,自然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抛却曾经供奉的上司钱宁,转身投靠了平虏伯,而这位大佬权势熏天却没有丁点儿危机意识,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侄儿,你说大伯我应该如何做?” 朱万宏直接跟朱浩问策。 朱浩道:“谁对你有威胁,去接洽便可,就这还需要问我?” 朱万宏面色拘谨。 虽然他是锦衣卫千户,没有什么忠诚于哪个权贵的概念,但从钱宁到江彬,谁都知道他是得益之人,现在江彬仍旧势大的时候再一次选择背弃,以后在锦衣卫中恐怕很难抬起头来。 “你是说……首辅杨阁老?” 朱万宏是只老狐狸,自然明白朱浩的意思。 谁对你有威胁,加入他就行了。 你朱万宏是讲原则的人吗? 既然你不讲原则,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难道这种话还要我来提醒你? 朱浩本想借助苏熙贵看看是否能与杨廷和有个沟通的机会,现在看来不现实,那就剑走偏锋,让朱万宏前去沟通便可。 若是杨廷和发现有个锦衣卫千户向自己输诚,此人还是江彬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那杨廷和会不会欣然接受呢? 那时杨廷和惊奇地发现,朱家就是针对兴王府而生,那他也会摒除对朱浩的成见,觉得朱浩是自己人吧? “大伯认为还有谁,会威胁到平虏伯的安危,以及你个人的利益呢?”朱浩问道。 朱万宏道:“即便江彬死了,锦衣卫还是锦衣卫,东厂也不会变成西厂,大伯我实在没必要背负上见异思迁的骂名啊。” 装! “那大伯就是不去喽?” 朱浩问道。 “该去还是去吧,不过侄儿你一定要在兴王面前说清楚,大伯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朱万宏来见朱浩,也是感觉到,未来皇位很可能会传到兴王府,有朱浩这个“贤侄”在,这层关系怎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但朱万宏似又觉得,朱四登基后,朝政一定会被杨廷和等文官所把控,而他的切身利益也跟杨廷和息息相关,那他就不能选择投身到朱四门下,转投到杨廷和阵营才是当前最好选择。 可一个锦衣卫千户跟内阁首辅走得近……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朱万宏要去接触杨廷和的人,只能秘密进行,还要防止事后被皇帝清算,所以要讲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 朱浩笑道:“我与大伯想法一样。” “嗯?” 朱万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自己的大侄子明摆着也想加入杨廷和一派,在新皇登基不能掌控全局的情况下,当个二五仔“打入敌营”? “咱叔侄二人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侄儿你放心,大伯若真有机会见到那位,会跟他说,你是朱家派到兴王府刺探情报的细作,咱都是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你更是忠臣之后……” 朱万宏心领神会,马上就说出与朱浩想法近似的言论。 朱浩眯眼。 这老家伙一直在装熊,其实是狡猾到不能再狡猾的老狐狸。 至于朱万宏选择站边江彬,也不能认为其眼光不行,或是觉得其政治觉悟不高,若不是熟知历史,谁能想到皇帝正值壮年说挂就挂?若是朱厚照不死的话,江彬再有个几年、十几年的风光并非难事。 “再有就是……寻个机会,你跟大伯回去看看你祖父……”朱万宏感慨道,“此番你考中会元,还没回家看看呢……我是说朱家。” 朱浩没接茬。 朱万宏笑道:“大伯知道你跟家里有嫌隙,完全可以等考中进士后,风光回府。你祖父很想念你啊。” 朱浩突然问道:“祖父不是病重瘫卧在榻,口不能言吗?” “啊……这个嘛……” 朱万宏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轻视了朱浩,自己能调查朱浩的情况,难道朱浩就不能反过头调查朱家的情况?朱家那点破事,还能瞒住朱浩这么个拥有丰厚财力和人脉的小会元公? “听说大伯回府一趟,点名单独跟祖父相见,看来祖父在病榻上仍旧能与你交流,你们商量了祖母都不知道的事?” 朱浩继续分析。 朱万宏大惊失色,道:“朱浩,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我哪里有?这……哎呀呀,咱都是一条心,咋说这么生分的话?你年岁也大了,等你考中进士,大伯有个秘密告诉你。” 朱浩道:“我不是祖母亲生的,却是祖父亲生的?” 朱万宏:“……” “大伯,我以前想不明白,为何同样一家人,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要说家父早亡故,还为朱家争了功名回来,理应受到优待吧?不料孤儿寡母却被祖母一再针对,直到二伯知道事情原委后,人前人后瞎掰扯,我这才恍然。” 朱万宏破口大骂:“你那二伯,知道个锤子,从来都守不住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你亲生祖母一直在世,不过人不在京师,若是你肯帮我的话……我或可以……” 朱浩皱眉。 这消息对他来说有点意外。 原来自己还有个亲生的祖母? 想想也是,以朱家流传出来的版本,说是当年父亲尚在襁褓时,被亲生母亲送到朱家,后来就没了那女人的消息,大概是被赶走了,换作别人定不知此女下落,但朱明善和朱万宏却应该有所留意。 这也是为何朱嘉氏一直对丈夫有怨言,对朱浩的父亲百般苛刻,死了还要赶尽杀绝的原因。 现在老爷子估计也是被老太太给治了。 “行,此事回头再跟大伯详细商议。” 朱浩其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亲祖母,去牺牲什么利益,但从某种角度而言,自己继承了这副身躯,也算是为身体原来的主人做点尽孝的事。再说那女人跟儿子一生分离,现在只有他这一个孙子,以后相见,善加奉养,也算尽了本分。 朱浩突然想到朱四还留在京师皇宫的亲生祖母,也就是朱祐杬的母亲邵太妃。 邵太妃跟儿子分别后,也是再无相见的机会,现在儿子死去也没法见上一面,或是送别一下,而历史上传闻邵太妃早年便因为眼疾而失明,后来朱四当上皇帝后,才抱着孙儿欣慰不已,邵太妃也是在嘉靖元年过世,也就是来年。 死前能被上尊号“寿安太后”,跟丈夫宪宗合葬,也算死而无憾。 …… …… 朱浩同意了朱万宏的提议,是想让这个便宜大伯觉得,他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 原因有二。 一个是朱浩跟朱家的关系,朱万宏可以作为王牌,以后甚至可以跟杨廷和举报,他朱浩跟兴王府过从甚密,但这一点朱浩完全可以反驳,说是自己不过是眼线。 之前跟杨维聪打架,随便就招呼兴王府的人跟应会试的举人火并,不就说明他对兴王府“心怀不轨”? 再一个就是让朱万宏觉得,有他祖母的身份和住所等讯息作为要挟,让朱浩为其所用。 朱浩并不会被朱万宏要挟,只是让对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属于一种卖个破绽慢慢玩、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让朱万宏一步步跳进挖好的陷阱里。 从短期来看,跟朱万宏有着合作的可能性。 至少朱万宏在求存这件事上,逼着他必须要放弃江彬这棵即将坍塌的大树,往杨廷和阵营靠拢,但连朱万宏自己都知道,文官长久来说斗不过皇权,最后还是要借助朱浩的力量,跟潜在的新皇朱四搞好关系。 所以最后朱家“兴衰”,仍旧落在朱浩肩膀上。 “先生,有安陆的来信,指明是送给您的。” 朱浩回到住所时,孙孺拿来一封信交给朱浩。 朱浩看过,是朱四的来信。 朱四的信写得很平实,就是告诉他,在安陆已得知皇帝生病的消息,说了有关他预言准确云云,这封信看起来没什么,但朱浩却觉得朱四做事有点太不谨慎。 作为一个藩王亲自写信,还是这种私信,若被人知道,那不是要倒大霉? 不过好在现在朝中所有人关注的重点不在安陆,也不会有人想到朱四一个羽翼未丰的小兴王会跟一个尚未成为新科进士的贡士密谋什么大事,信函也是从民间渠道发来,还是通过唐寅的关系,不会出什么意外。 “安陆有什么大事吗?”孙孺好奇地问道。 朱浩道:“你先别管别人,我且问你,凤元回了安陆,就等着授官,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前程?还是说你打算以后继续考进士?” 孙孺挠挠头:“先生怎突然问起这个?我在京城,好吃好喝,夫人在身边,也不妨碍我出去寻花问柳,为何要想考进士还是授官之事?跟着先生干活,难道世间还有比这更舒坦的事情?” 朱浩心想,真是个乐天派。 什么家庭教育才出这么个孬货? 可能孙孺前十几年受家族管束太多,现在获得自由身,便想好好享受,纯粹就是那种混吃等死没大志向的纨绔富二代,这种心态做大事一瓶不满半瓶咣当,但跑个腿干点上不了台面的活,却是一把好手。 ( 第四百六十五章 朝秦暮楚 朱万宏见过朱浩后,双方等于是建立起了一种联盟关系,他帮朱浩去向杨廷和“投诚”,而他自己则靠朱浩向兴王府“投诚”。 如此一来,朱万宏的未来便有了两重保障,他也能放心去拜见杨廷和。 结果却连吃闭门羹。 三月上旬头几天,朱万宏连续前去拜访,皆暗中前往,并没有直接到杨廷和府上,而是靠关系把拜帖递上,但都没有得到准确的回复,只是让他耐心等候。 此时的朱万宏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杨廷和一定会接见他,尤其是在皇帝病情逐渐恶化后。 三月初八。 豹房内一则消息传到内阁首辅杨廷和耳中。 太医在这一天终于获准前去给朱厚照治病,或是江彬发现皇帝的病情已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结果就是让太医以及太医背后的张太后、杨廷和等人知道现在正德皇帝已处于半昏迷半醒的弥留状态。 当天晚上,杨廷和便秘密传见朱万宏。 相见的地点,是在杨廷和儿子杨慎在京师一处“别院”,位置极其隐秘,换作平时朱万宏可不敢贸然前来,免得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查知,但现在皇帝危在旦夕,厂卫上下都只顾着自保,江彬已然乱了方寸,这么一个无关大局之所在,谁会没事盯着? 朱万宏见到杨廷和时,已是夜深人静,此时杨廷和刚见过皇宫来的密使司礼监太监魏彬,并交托魏彬传话给张太后。 “朱千户。” 小花厅里,杨廷和见到朱万宏时,还算客气。 没办法不客气。 锦衣卫体系,跟大明正统官乃是两条不同的升迁路线,双方名义上互相制衡,但更多还是锦衣卫钳制官比较多,诏狱乃是官闻之丧胆的地方。 朱万宏二话不说,跪地磕头,道:“卑职参见杨阁老。” 上来就拿出毕恭毕敬的姿态,就是为了告诉杨廷和,我不是来跟你谈判的,我是来投诚的。 杨廷和非常诧异,连忙起身虚扶,道:“这是作何?朱千户快起身叙话!” 此时杨廷和身边只留下两名护卫,而朱万宏进别院时,武器已给护卫下了,显然杨廷和也担心朱万宏是江彬派来刺杀自己的,尽管这种刺杀看起来没什么实际意义,就算杨廷和死了,内阁自会有人顶上首辅的位置,而且如今位居次辅的梁储曾在杨廷和守制时当过首辅,有着丰富的执政经验。 二人落座。 朱万宏上来就对杨廷和吹了一通彩虹屁,表明自己心向光明,早就想拜见首辅云云,痛陈过往自己在钱宁手下遭遇非人待遇,以及后来不得不投靠“奸邪”江彬,以求逃出生天的苦衷。 杨廷和肯见朱万宏,自然提前做过功课,对朱万宏多少有些了解。 “老夫听闻,朱氏一门留守湖广二十余载,却不知目的为何?” 杨廷和故意问道。 朱万宏心想,这位首辅跟张太后走得很近,皇宫里那位老太太想借助官集团的力量铲除儿子身边佞臣,那我们朱家的事在杨廷和跟前就不再是秘密,我只要稍加隐瞒他就会怀疑我的诚意。 朱万宏诚惶诚恐,言辞恳切:“受先皇之命,朱家举家迁移至安陆,就近监视兴王府,以防朝中有人与之勾连,祸害国政,仿成化末年故!” 上来就把家族使命告知杨廷和。 “嗯。” 杨廷和微微点头。 这跟他调查到的情况一致,甚至之前他还特别问了一下魏彬有关安陆那边的讯息,毕竟魏彬曾去安陆见过朱四,历史上杨廷和把朱四推出来当皇帝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准备。 作为内阁首辅,杨廷和不可能等到皇帝死翘翘了,再去跟太后或是众大臣商讨谁来继承皇位,他必须是满朝武中最有主见的那个,关键时候需要他站出来,稳住局面。 朱万宏道:“我朱家子孙中,有一人在王府中为细作,与小王子一同成长,如今已考取大明贡士第一名会元,乃我朱家儿孙中佼佼者。” “哦!?” 杨廷和一怔。 过去他是问过本届会试成绩,甚至还询问过朱浩的情况,但事过即忘,毕竟他最关心的还是跟儿子交好的杨维聪等人,以及籍贯四川的士子,对于安陆之地出的一个会元,并不在其关注之列。 安陆出身,本身并无稀奇,朝中没有强援,就算给你考中状元,怕是你在翰林院也混不长久,想混到翰林学士,将来入阁那种造化不是你一个普通军户家庭出身的状元敢奢求的。 朱万宏继续道:“兴王府过去二十年状况,皆在朱家掌握中,当时受先帝和太后之命,殚精竭虑,实乃为国尽忠,为大明朝廷效力。” 杨廷和微微眯眼,他对朱万宏的投诚,自然持怀疑态度。 但这种怀疑并不像对其他人那么深。 很简单的道理,朱家的使命跟朝中锦衣卫监视百官的任务大相径庭,朱家算是锦衣卫中跳出体系外的一系,他们的任务只是在安陆之地监视兴王府,朱万宏之前还被扣押为人质,就算现在投靠江彬,也绝对不是江彬嫡系,因为监视兴王府并不是江彬关注的重点。 那朱家对官集团的价值,会比对江彬大很多,因为官集团需要知道兴王府的种种情况,尤其是作为内阁首辅的杨廷和。 杨廷和很清楚,若是皇帝死了,兴王府必出真龙,故此兴王府的一举一动都要被排查清楚,那收拢朱万宏就显得非常有必要。 杨廷和道:“朱千户,老夫在朝多年,多有耳闻,说是当年兴王长子出生,未及五天便夭折,说是有人暗中加害,不知可有此事?” 杨廷和的问话直切要害。 你想证明你忠于朝廷,而不是兴王府或是其他政治势力,就要拿出足够的“证明”,若当初朱祐杬的长子的确是被你们朱家说害,或就可以成为“投名状”。 明面上的道理是这样,但朱万宏却要好好琢磨一下,自己是否有必要在杨廷和面前承认下来呢? 若是自己说,那事真是朱家主谋或是参与,杨廷和会不会当场翻脸,拿下他问罪? 思索好一会儿,他才得出一个答案:不会! 朱家就算杀了朱祐杬长子,那也是受太后指使,现在杨廷和需要跟太后联手对付江彬,会为了一点与之无关的陈芝麻烂谷子往事,舍弃这么一个早已打入敌人内部的好棋子,不合时宜计较陈年旧案? “与朱家有关。” 朱万宏没把话说满,只是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表述。 杨廷和脸色无喜无怒,微微颔首,朱万宏敏锐地洞察到,这个回答令杨廷和很满意。 “豹房这几日有何异动?” 杨廷和不再拐弯抹角,再一次直入主题。 过往的事,通过你的回答,证明你还算值得信任,现在就问你能为我做什么,如何归顺和投诚细节了。 朱万宏道:“卑职对于平虏伯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如今平虏伯借助身边团练人马,想要控制京城机要部位,朝中有何人被其收买,或暗地里通风报信与其媾和者,卑职皆一清二楚。” 杨廷和开心地笑了,这消息对他来说,比之前那些过往更加重要。 现在杨廷和既想着如何向江彬下手,还要防止江彬狗急跳墙反扑,最怕面临的局面就是除了明面上江彬的嫡系,还有一些人暗地里为江彬所用,那时官集团在没有掌控军队的情况下就会非常被动。 如今皇帝没死,借助太后和内阁的力量,临时将几名看起来不是很要害却已为江彬收买的将领替换下来,为接下来彬做准备,那朱万宏所能提供的情报,将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杨廷和与朱万宏密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随后朱万宏在杨家护卫的陪同下,从小门离开。 朱万宏走后,杨廷和来到书房,见到正在这里等候自己的儿子杨慎。 杨廷和如今最倚重的就是这个兼顾才学、名声和智谋的儿子,凡事都会跟其商议,看如何解决当前困境。 时值大明危难关头,杨廷和唯独能推心置腹的就是至亲。 “父亲大人真的相信这个朱万宏?以孩儿所知,此人可说朝秦暮楚,锦衣卫中多有人鄙夷其背主求荣,坑害前上司钱宁,甚至还落井下石!” 杨慎最看不起朱万宏这样临阵倒戈的叛徒。 看起来是对己方有利,但其实就是个无耻小人,哪边得势就倒向哪边。 杨廷和道:“从此人能洞察江彬末日即将到来,便可知其见识非同一般。如今波澜将起,若是有人暗地里通风报信,提前察觉江彬动向,对大事极有助益,故不宜纠缠过往。” “可信?” 杨慎仍有疑虑。 杨廷和脸上带着老谋深算的笑容,这神色只会在儿子面前表露,平时他的冷峻面孔让人捉摸不透其内心真实想法,道:“他来见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应该没有问题。如此看来,江彬众叛亲离,大限将至啊!” “那朱家与兴王府关系到底如何?朱家长居安陆之地,听闻这个朱万宏还是前一任兴王出面保举,才得以回安陆嗣职。若真有杀子之仇,怎会贸然出手相助?其中恐有内情”杨慎问道。 杨廷和道:“令朝廷怀疑朱氏忠诚,正是兴王府之目的,可惜这步棋走得太过拙劣,斧凿痕迹一览无遗。不过,吾儿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为父只需将此事向太后求证便可!” 第四百六十六章 大明才子 杨廷和如今跟张太后走得很近,宫闱内外沟通频繁,密谋尽快铲除朱厚照身边可能危及大明江山社稷存续的奸臣。 但杨廷和可不敢跟张太后明说我把锦衣卫千户朱家的人招募为自己所用,就算要问询朱家在安陆监视兴王府时充当了怎样的角色,也不能明着过问,而是要旁敲侧击来获得答案。 好在如今皇帝身边近臣中,有很大一部分忠于皇室。 如今宫里的太监分为两派,一派是新派,诸如张忠、张锐、于经这些人,跟江彬过从甚密。 一派是旧派,以前八虎主要成员为主,包括张永、魏彬、谷大用等人,这些人资历老,拥有自己的基本盘,多不会归附江彬,而他们中许多人曾担任过提督东厂太监,对于朱万宏和朱家的情况非常了解。 杨廷和打探消息,便是从旧派太监中入手。 翌日,朱万宏派出手下,暗地里通知朱浩,说他已见到杨廷和,表达了投诚之意,双方商谈非常顺利。 朱浩感觉到,杨廷和可能要一头栽进自己给他挖的一个坑里。 “朱万宏主动投靠杨廷和,杨廷和一定觉得朱家放弃了江彬,寻找新的靠山,但难保不会跟兴王府有暗中来往。这种情况下,恐怕会拿朱四兄长的死来进行试探,并找张太后确认。 “不管那件事是否系朱家所为,。 “所以杨廷和求证的结果,就是让其陷入思维误区,觉得兴王府跟朱家势不两立,进而认定我不可能是兴王府嫡系。” 当朱浩想明白这一点,觉得朱万宏上演的这一出“投诚”大戏,算是大获成功。 果然如朱浩所料。 朱万宏见杨廷和后第三天,也就是三月十一,有人给朱浩会试报名时留下的用以联络的客栈送去一封信,邀请他去相见。 看到落款,朱浩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乃杨廷和之子,正德十二年上奏丁丑封事,指责朱厚照“轻举妄动,非事而游”而触怒正德皇帝及其身边奸佞,被勒令去职,一直赋闲京师的杨慎。 朱浩决定去见见。 杨慎在有明一朝才名卓著,但其为官并没多少建树,主要是性格太过执拗,在官场属于一条道走到黑,不懂得转圜妥协的那种,同时也受了其杨廷和之子这重身份的牵累。 杨廷和虽在正德、嘉靖朝交接之初,有功高震主之嫌,但至少能以宰辅之身平衡各方利益,就算在大礼议中落败也能全身而退,而杨慎则完全是个暴脾气,更是左顺门事件的发起人,最后被嘉靖皇帝报复清算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是个刺头,还有一定头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身边聚拢的都是些骄纵跋扈之辈,有着诸如杨维聪这般看似才学卓著但为人一点儿都不低调内敛的朋友,也就不足为奇了。 相约在一个看起来极为简陋的街边亭子,位于东四牌楼附近,再过去就是东城兵马司,距离隆福寺和延福寺都不远,附近有一片绿地,算是闹市难得的休息之所。 朱浩到的时候,已有杨家扈从把亭子以及附近的绿地团团围住,本来是公共场合,却弄得好像是杨家的私人地盘一样,朱浩没想到会被杨慎以这种近乎公开的方式相见,总觉得杨慎行事太过张扬。 亭子内。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手捧着个茶杯,自斟自饮。他穿着颇为华丽,玉色的锦缎绣花袍,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棱角分明的四方脸配上明亮的眸子,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 “公子,朱少爷带到。” 杨家扈从上前通报。 彼此距离很近,杨慎一抬头就看到朱浩,做出个请的手势,并没有出亭来迎接,朱浩笑了笑,昂首阔步进入亭中。 朱浩行礼:“在下朱浩,见过杨公子。” 杨慎微微颔首,一双如鹰隼般的锐目在朱浩身上打量。 这样的眼神朱浩见识多了,并不觉得有多稀奇,也不需强装镇定,直接拿出一种“你为啥这么看我”,稍显别扭的表情,在杨慎面前竭力表现出自己不太善于场面事,种下个天真质朴的印象。 “朱公子能在此番会试拔得头筹,于天下才子汇聚的考试中夺得会元,想来才学过人,今日我俩只问学识,不说其他,请坐吧。” 杨慎言语间还算客气,声音沉稳有力。 朱浩坐在旁边由杨家人带来的木凳上,面前石桌乃是亭子自配,有人又送了茶壶、茶杯过来,可茶壶里倒出来的并非茶水,只是普通的白开水,仆人把朱浩面前的茶杯斟满时连热气都没有,这招待宾客的方式让朱浩颇为奇怪。 就不能换个像样点的地方待客? 哪里有主人喝茶,请客人喝白开水的道理? 再者,就算不请我喝茶不请我吃饭,至少找个四面有墙的密闭之所,不至于在这种几步外就是嘈杂闹市的路边野亭吧? 杨慎默默观察朱浩的反应,见朱浩不悲不喜,心中一动,问道:“朱公子是锦衣卫千户朱家出身?” “是。” 朱浩回道,“家父曾为锦衣卫百户,于正德七年平中原流寇盗乱时不幸以身殉国,追封忠义将军。” 杨慎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忠良之后不知可有兄弟?” “不曾。”朱浩答。 杨慎略显奇怪:“节将独子,并非余丁,当继承军户职才是,为何会考科举呢?” 朱浩道:“家父在同辈中排行第三,家族继承事由尊长负责,在下未曾有资格继承百户职,母亲自幼便让我读书武皆可报国嘛。” 杨慎嘉许:“好一句武皆可报国,或是阁下家族中想以成年子孙袭位,才褫夺你军职这锦衣卫世袭实职可不好嗣啊。总算你有造化,科场连捷,未辜负令尊节义之名。” 连杨慎都感觉到,朱家内部应该是发生什么变故,才会出现殉国将领独子没法继承父亲职位的情况。 这种事在大明屡见不鲜,毕竟朱家真要等朱浩承袭锦衣卫百户职,要等朱浩十五岁成年后,中间要浪费相当长一段时间,或许直接就找朱家其他房的子弟提前承袭了。 可问题是朱家并没把这个实职的锦衣卫百户职给继承过来,实权军户职位不是你想继承就能继承的,还要各种游走,塞钱,打通关节。 尤其正德一朝,江彬、钱宁等皇帝的亲信太多了,锦衣卫的职位完全不够分,像朱家这样世居安陆的外地锦衣卫,想承袭个职位更是困难重重。 但无论怎么说,杨慎因朱浩出身,多了几分敬意。 他没往朱浩跟家族关系势成水火方向想。 不是杨慎无心,是他想不到,这年头有哪个家族会吃绝户吃得这么狠,简直到了丧心病狂地步?而绝户还能跟大家族搞对立分割,分别投向不同的政治阵营一个监视兴王府的锦衣卫千户之家出身的孩子,居然会成为兴王府的嫡系,深得王府主人信任? 别说杨慎不信,就算朝中那帮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也绝对想不到这一层。 全靠朱浩通过自己的努力,用几年时间搞出来的,换作别人还是算了吧。 身份问题揭过,双方开始探讨学问。 因为彼此不熟悉,而杨慎的目的除了要试探朱浩外,还有将其收拢至麾下的意思,言谈间多问及朱浩学术上的造诣。 “五经本经哪一部?” 杨慎问道。 “春秋,不过平时对诗经也有涉。” 朱浩未曾隐瞒。 杨慎点头:“知春秋而知礼仪,仁德教化皆出于春秋,可惜啊,很多时候人们忘了礼仪教化,青史不由人啊。” 朱浩心想,你在我面前感慨这个干什么?想告诉我,现在大明处于群雄并起,不讲武德的战国时代? 哦。 你可能是暗示我,现在儒家化占据不到大明主流吧?又想说江彬等奸臣祸乱朝纲,需要拨乱反正?等着我来接茬? 换作一般人,现在一定是侃侃而谈,把自己治国抱负好好讲上一番。 但朱浩不会这么做。 我跟你杨慎又不熟,你突然来见我,我跟你讲心中雄韬武略,你一定会觉得我是在刻意讨好你,也会觉得我大伯见你的事我早就知晓,而我现在并非新科进士,不过是个贡士而已。 咱以往没什么交情,又非同一个学派,八竿子打不着,甚至我跟你的好朋友杨维聪还有过节呢! “哦,在下的确在春秋中,学了不少立身处世之道。”朱浩话说得平和圆润,不留丝毫痕迹。 就是不往深处谈! 杨慎也不问朱浩师承,大概觉得安陆这么个地处偏僻、犄角旮旯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名师,也没听说安陆诞生什么有名的学派,也就没有往这方面想。 若是他知道朱浩师承唐寅的话,估计会震惊一下。 “殿试再有几天便会进行,你可有准备好?”杨慎问询。 朱浩心中嘀咕,这是在试探我对朝局事务的知悉程度?现在皇帝处于弥留状态,就算举行殿试,皇帝也很难出现在现场。 “正在认真备考,十年寒窗只为金榜题名,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浩仍旧是场面话。 杨慎几次试探,都没取得好结果,虽有怀疑,但听朱浩都是自然而然搭话,没有丝毫迟疑,全是脱口而出,再加上对朱浩缺乏了解,也就未作他想。 “公子,府上有事,请您回去。” 就在杨慎想多问两句时,旁边杨家有下人前来传话。 朱浩心想,距离历史上正德皇帝之死只剩下三天,你还有工夫在这儿试探我? 杨慎起身行礼告辞,礼数倒也周到。 “朱公子,有时间我俩再叙,也望你在殿试中位列一甲,像你这样年轻才俊,乃朝堂急需补充的有生力量。” 简单告辞,杨慎便带随从离开。 ------题外话------ 八月最后两天了,天子去一波月票和订阅支持,拜谢! 第四百六十七章 弥留(加更) 杨慎回到府上时,听说杨廷和已回来了,心下好奇为何今日父亲没有在朝当班,而是老早便归家。 到了书房外,杨慎透过洞开的房门一看,杨廷和正伏案疾书,笔耕不缀,看起来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神色间有着一股异乎寻常的谨慎。 “父亲。” 杨慎进门后,自觉地回身把房门关上。 杨廷和头也不抬,随口吩咐:“打开来透透气,不必掩上房门……已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 杨慎依言重新把门打开。 心里却在琢磨,这阳春三月天气乍暖还寒,父亲为何要说“透气”?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父亲心中焦躁不安,气血翻涌才会感觉闷热难耐。 他不直接问,而是先讲述自己去见朱浩的经过:“儿今日见到本科会试会元,安陆锦衣卫千户之家出身的少年,朱浩。” “嗯。” 杨廷和继续闷头写东西,随口问道,“印象如何?” 杨慎道:“才思敏捷,确有过人之处,少年之身却不恃才傲物,谦卑有礼,不过遇事多重于私而少公心,见识或短浅了些。” 杨廷和低着头,手上不停:“有无可能是在你面前作伪?” 杨慎仔细思考后说道:“若过而立之年,或有此可能,但观其少年志气,无老气横秋之态,言谈举止坦率自然,未觉其惺惺作态,此子当堪一用。父亲,今日可是有大事发生?” 说到最后,杨慎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杨廷和没再纠结朱浩的问题,既然这个会元没有体现出多非凡的样子,那就只是一个潜在地可收拢麾下的新科进士,算不上稀奇。 眼前之事才让杨廷和头疼。 “豹房传讯,陛下已两日昏迷不醒。” 杨廷和的话简单直接。 杨慎听了倒吸口凉气:“所以……父亲要提前做准备,草拟诏书及布置安定京师事宜?” 杨慎平时充当着内阁首辅首席幕僚的角色,对于父亲的计划他基本上都清楚,父子二人多数时候都推心置腹,所以当知道朱厚照已没剩下几天命,杨慎本能地意识到,父亲要干大事了。 “正是。” 杨廷和丝毫也未遮掩,“不过此等机密事一定要对外严守口风,不得泄露,为父想的是,大事发生后该如何稳定人心……京城不能有乱,这大明天下更不能乱。” 杨慎道:“可是父亲,陛下并无子嗣,将以何人嗣位?” 即便是绝对信任的父子,之前在皇帝继位人这个问题上也没有认真讨论过,二人恪守臣子本分,哪怕父子间,也不会在言谈中跨越臣子界限。 杨廷和仍旧不愿跟儿子直说,只是隐晦地表示:“大明法统不可乱。” 言外之意,该是谁就是谁,如果由我来决定皇位归属的话,那就乱了大明法统,我还怎么以德服人? “兴王府?” 杨慎始终年轻,此等事可以由他来说,并无不妥。 “慎言!” 杨廷和提醒一句,但没否认。 明摆着的事情,要是当今皇帝死了,跟皇帝关系最近的就是他的那些叔叔,可是以皇明祖训论定,必定以最接近“长房”之人继承皇位。兴王朱祐杬作为孝宗皇帝最年长的弟弟,即便朱祐杬已死,皇位也该传到其子身上,这就是法统。 “那父亲,若国有乱象,朝中奸佞当如何压制?若不慎,只怕会引发变乱。”杨慎提醒。 做事不能太过武断! 杨慎一直觉得父亲素来以自我为中心,以为首辅大臣能决定一切,行事不顾后果,生怕父亲处置江彬的手段过于激进而导致其铤而走险。 一旦江彬造反,京城势必大乱。 杨廷和抬头:“你想说什么?” 杨慎道:“若陛下有何不测,消息却对外封锁,迟迟未发丧,江彬矫诏调动兵马,京师危矣。如今陛下人不在皇宫,豹房内事父亲恐怕不能及时知悉。” “嗯。” 杨廷和停下笔,认真思索儿子的话。 “儿认为,陛下真处于弥留,外人不知其生死,为防有人效仿赵高、李斯故,挟躬祸乱朝政,当及早发丧才是。” 杨慎说出一个大胆建议。 朱厚照人在豹房,生死未知,就算现在活着,未来几时死也不在文官和太后控制范围之内。 反而可能会出现,皇帝死了,江彬在自危下秘不发丧,反而以皇帝诏谕传旨乱国…… 从朱浩这样熟知历史的人看来,江彬没这种雄韬武略的才能,可杨慎处于谨慎考虑提出的建议,非常符合文官利益。 提前发丧! 杨廷和认真思索后摇头:“如此未免太过荒唐,陛下若无事,朝廷却发丧,岂不是乱了国体?况且,为父不想逼反近佞。” 杨廷和很谨慎。 皇帝没死,外面直接发丧,是能让江彬的号令缺乏可信度。 但站在江彬的角度,我这边皇帝还有口气在,外面就发丧了,我会如何想?这不是针对我还能是谁? 这更会让江彬越发自危,那其反扑力度可能会更加猛烈。 杨廷和现在要做的,一是保证皇权顺利交接,二是要稳住江彬心态,让其一步步跌入陷阱中。 从这一点说,杨廷和跟杨慎的意见某些方面冲突很大,杨廷和看似激进但实则求稳,杨慎看似稳重却非常激进,更喜欢剑走偏锋,这也是为何后来杨廷和能在大礼议中全身而退,杨慎却一生为大礼议所累的原因。 “用修,近日你不必再出面会客,府上加强戒备,外客到来一概拒之门外,若大事发生,为父将亲入皇宫面见太后,商议定国之策,若为父在宫中盘桓不出,你便联络为父故交,找士子暗中生势……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走这一步。” 杨廷和这是随时防备朱厚照驾崩。 朱厚照死了,能决定继位问题的关键人物,正是张太后,杨廷和有何决定都需要得到张太后支持。 但皇帝驾崩时入宫可是危险的一步棋,进宫容易出宫难,如今东厂和锦衣卫都在江彬控制下,为防止自己在宫里被人扣押甚至诛杀,杨廷和必须要布置好身后事,把能调动的文臣武将给组织起来,甚至让儿子利用读书人的影响力,向朝廷施压。 杨慎道:“父亲,若乱国事起,谁人能力挽狂澜?” 杨廷和走到儿子身前,轻轻拍了拍其肩膀,满脸严肃,慷慨陈词:“朝中勋贵,王公将相,全都心在大明,奸佞当道于国祚不利,危其己身,他们定会坚定地站在朝廷一方。” 言外之意,江彬真要造反了,指望别人不行,只有寄望朝中掌握兵权的都督府勋贵站出来,诸如英国公张氏、魏国公徐氏这些人。 杨慎点头:“孩儿明白了。” 杨廷和望着儿子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宠溺,将自己写好的两份诏书交给杨慎看,杨慎知道父亲这是让自己更好地成长。 看完后杨慎心里已然有数,没有对这两份诏书提任何意见。 第一份是传位诏书,第二份是以皇帝口吻发遗诏,遣散京营团练、发还豹房伶人、倡优等。 都是准备皇帝死后,安民心所用,却没有任何一句提到江彬等皇帝身边佞臣,就是不想打草惊蛇。 …… …… 皇帝病重不起的消息,看起来隐秘,但其实因为豹房人多眼杂,四处漏风。 苏熙贵很快听闻消息,急忙来见朱浩。 此时朱浩才刚见过杨慎回到临时住所。 “小当家,大事即将发生,陛下已长时间昏迷不醒,估计再有个三五日……一切都将被您料中!” 苏熙贵很激动。 之前皇帝只是病重,还没到要死的地步,现在猛然发现真要变天了。 唯一一个能在皇帝活蹦乱跳时就预言到今日这一切的人,就是朱浩,由不得苏熙贵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浩道:“此等消息,如何得悉?” 苏熙贵笑道:“宫中太医透露,豹房内也有大把人往外传。” 朱浩叹息:“这个江彬,明明大权在握,为何这般不小心?就算他自己不明其中深浅,难道就没人提醒他,此时应该对外严守秘密吗?如此这般,那他将真龙困在豹房,有何意义?” 即便朱浩不是江彬的人,都觉得江彬每一步棋都下得很臭。 你他娘的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在皇帝病情的问题上还这么不小心,随便有点动向就往外泄,你这是嫌自己命长啊。 苏熙贵道:“平虏伯哪有小当家这般远见卓识?再说了,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谁都知陛下躬体欠安,谁不担忧自己前程?” 朱浩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这又要怪朱厚照自己连下臭棋。 明明在豹房好好养病就行了,耕藉时非要强出头证明自己病情稳定,策马狂奔不说,还下田干农活,结果当众吐血,自证变成了不打自招!这也让江彬等近臣很难圆场。 “说白了,陛下身边都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他们见识短浅,鼠目寸光,只是如今……是否可以去信安陆,提前知会以换得拥戴之功?” 苏熙贵着急地想要去跟兴王府邀功。 我既然知悉皇帝要死的消息,把这消息提前几天告诉兴王府,事后兴王府内那位当了皇帝,那我就是拥戴的从龙功臣。 这年头,很看重这种提前拥立的功劳。 朱浩却摇头:“一切早有安排,即便现在传信恐怕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题外话------ 第二更送上!本月最后一天半,月票再不投就浪费了,天子诚挚地求一波月票,感激不尽! 第四百六十八章 提前清算 三月十三。 豹房仍旧没有消息传出,皇宫内苑也比较平静,但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的身体撑不了几天了。 杨廷和没有采纳儿子的建议提前发丧,但为防止江彬挟朱厚照尸体作妖,暗地派人在朝野公布皇帝病危的消息。 如此目的就是让朝廷上下包括一些江彬的同党有个意识,一旦豹房发出一些不合体统的诏书,诸如调动兵马,你们就该知道,其实那不是皇帝的诏令,很可能是皇帝死了江彬要造反。 如果听从这种矫诏,就不单纯跟江彬同党,而是要谋逆犯上,等着事后被清算吧。 江彬得势时,很多人俯首听命,但如今皇帝病危,没人觉得江彬还能继续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杨廷和的目的,就是要让江彬陷入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三月十三这天,朱浩一如既往到茶楼喝茶,看着街路上闹哄哄的样子,心中暗自盘算。 “先生,这是啥意思……外面就有人打架,却没人出面制止……好像现在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懒得理会这种事情了,这两天街面上只看到团练营的人经过,五城兵马司那群兔崽子都不出门了……” 孙孺现在也属于士族阶层,作为举人,自然可以看轻衙门里的公人。 朱浩拿起茶杯,抿上一口,笑道:“连你都观察出变化了?” 孙孺挠挠头,人愚钝根本听不明白,自家先生说的是哪方面的改变。 “看着吧,就这两天的事了……这位首辅能在大乱将至时将一切稳定下来,能耐可真不小。” 朱浩发出感慨。 孙孺迟疑一下,问道:“先生是说中堂杨阁老?没见他有动作啊,现在朝廷平静得很。” 朱浩笑道:“越是让威武团练营的人闹腾,越会让江彬放松警惕……现在出手不如等大事发生之后一击毙命,不用着急。” 朱浩设身处地,把自己放到杨廷和立场上考虑问题。 现在京师团练和城防基本都被江彬及其嫡系控制,贸然行动一点儿效果没有,主要问题就在于皇帝没死。 有正德撑腰,江彬仍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一旦皇帝故去……你江彬就再也难以笼络那么多官员和将领,那时再出手,江彬根本就是孤家寡人。 “看来在朝得皇帝信任,非要有士林声望不可……若是像江彬这般为世人唾弃,就算是权倾朝野又能如何?少了靠山,其威望或许还不如一个宫里的太监,可悲可叹啊。” 朱浩也在琢磨自己将来的处境。 若是跟朱四打好关系,自己将来走向权臣的道路,难免会成为第二个“江彬”,大权独揽被人诟病。 那就不能败坏自己的名声,助纣为虐,不能陪朱四胡闹,需要积累文人中的名气,更重要的是……权力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上,就算犯了众怒或是得罪皇帝,也有退路,铤而走险要有底牌。 孙孺笑道:“若先生是江彬的话,估计都能当皇帝了吧?” 朱浩瞪了孙孺一眼:“这是你该说的话?找死呢?” 孙孺属于口无遮拦的那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朱浩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自己是江彬,就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是否有能力稳定局面? 就算不能当皇帝吧,也可以自己的名义拥立新君,继续把新皇控制在手里,当大明的头号权臣? 是有这种可能,但准备时间太过仓促,最好在皇帝刚回京师时就准备好一切,如今皇帝都快死了……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无济于事,主要还是江彬的声名太差,在没了皇帝当靠山后,没人愿意跟他干。 众叛亲离不是人家杨廷和出手准确,而是你江彬实在不行啊。 …… …… 江彬的确少了权臣那股风范,即便知道必须封锁消息,奈何皇帝身边佞臣不止他一个,别人还想着跟他争权夺利,所以皇帝的死讯根本瞒不住外面。 三月十三夜。 朱浩回到住所,今天他还要给远在安陆的唐寅写信,估计信函送到时,迎驾的队伍也快到了,毕竟民间传信的渠道跟官方不可同日而语。 写信的目的是提醒唐寅一些事,信上不能说得太直接,算是师徒间报平安的普通信件。 不料苏熙贵心急火燎赶来,身后带了两名年轻文士。 朱浩单独将苏熙贵叫进民院的书房内,苏熙贵一上来便道:“陛下恐难再支撑一夜。” 朱浩问道:“今晚的事?” 苏熙贵点头:“是我花了重金,从豹房探听到的消息……我还得知,杨阁老打算惩治陛下身边一些近臣,连王尚书和黄公都在其列……这可如何是好?” 朱浩皱眉:“后面这消息,你从何探知?” “哎呀!” 苏熙贵回头看了院子里还在等候的两名年轻文士一眼,又往朱浩身边凑了凑,声音低沉,“杨阁老与宫里的张太后秘密接触,几乎全都靠张永张公公,另外他还跟梁大学士等人秘密商议,因黄公在朝始终有些名望,与杨阁老亲近的那些部堂都觉得黄公不该问罪……所以才放出风声来,让黄公小心些。” 朱浩点头:“是有人想提醒黄公,让他赶紧上奏请辞,是吧?” “小当家如何知晓?确实……如此。”苏熙贵点头承认。 这一点朱浩很好理解。 王琼在朝得罪的人太多,加上这几年经王琼管辖兵部时提拔起来的江彬嫡系将领太多,兵部在这几年涉及西北军将、督抚升迁任免,以及西北军将论功请赏,基本上就是摆设,王琼跟以杨廷和为代表的文官主流颇有宿怨,没人想保他。 但黄瓒不过是从湖广上调中枢其后又到西北清理粮饷的干臣,主导了过去几年盐政改革,让皇帝在西北折腾而没耗费太多帑币,再加上黄瓒已算回避锋芒,主动请调去了南京,在南京任上帮朝廷解决了大军开拔所需军需用度等问题,劳苦功高,黄瓒跟皇帝身边奸佞的关系并不融洽,朝中同情黄瓒的人自然很多。 或许除了杨廷和认为黄瓒应该被一并铲除外,其余大臣都觉得,黄瓒最多不过是请辞归乡,就算可以了,不至于说落罪。 提前通风报信,也是想让黄瓒有所准备,主动请辞,免得被杨廷和清算。 “小当家,这事很大,黄公一直任劳任怨,为朝廷鞠躬尽瘁,哪怕是陛下亲自提拔起来的,可也经过吏部考核,未曾有过失,若只是因为黄公并非首辅一党而被问罪,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苏熙贵心里一阵悲凉。 朝廷这是属于过河拆桥,甚至河你都还没过呢就开始下狠手,难道就不怕黄瓒跟江彬站在一起? 朱浩道:“其实这一点,我早就想提出来,即便兴王府出了真龙,初登大宝,也难以驾驭群臣,若是杨阁老顺利***彬等佞臣,朝中威望会一时无二,以佞臣同党为名,在朝中搞大清洗,你觉得新皇有资格过问和干涉吗?” 苏熙贵哭丧着脸:“那意思就是,必须要让黄公主动乞老归田?” 朱浩摇头:“两种选择,其一便是像你说的,乞老归田,但这不是万全之策,不在朝反而不再被文臣顾忌,出手清算起来更加容易,他们要对付黄公更多是杀鸡儆猴,并不是以黄公究竟为朝中奸佞做了多少事,或者是否为江彬同党。” “不是同党也要讨伐?这……也太不讲理了吧?做生意哪有这样的?”苏熙贵不自觉又把事往生意方面联想。 朱浩道:“其二就是装作不知情,静等。黄公始终为南户部尚书,权柄在手,如今杨阁老的目标全在京城,就算他控制全局,要党同伐异,也只能先从京师着手,王尚书或难避免,但等他腾出手对付南京众官员时,是否有那精力另说。” “哦?” 苏熙贵不太理解。 朱浩叹道:“新皇登基后,必定有所动向,让杨阁老分心无暇,到时或许其非但不会针对黄公,还会出手拉拢呢。” 苏熙贵更加懵逼了,对朱浩所说根本参悟不透,或者说以他的思路完全考虑不到这一层。 朱浩自然没法跟苏熙贵讲“大礼议”之事。 看起来杨廷和只要对付了江彬,控制局势,就可以在京城施展他的党同伐异大计,但其实历史上也只是针对了王琼,触手还没伸到南京呢,大礼议便起,杨廷和只能把目标放在如何让小皇帝乖乖听从号令这件事上。 历史上嘉靖皇帝登基前几年,可说是任劳任怨好皇帝的典范,堪比孝宗登基时的勤勉,更有一种谦卑的心态,除了对于自己出身问题寸步不让,其它无可挑剔,至少让大明回归正轨,连杨廷和都找不到借口攻击皇帝作为,最后倒是杨廷和自个儿灰溜溜离开朝堂。 朱浩道:“难保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不是杨阁老本人的意思……或许杨阁老就是让黄公激流勇退呢?他自知无法分心顾及南京事,想让这几年被拔擢上来非他同党之人自行请辞,难道不也是一种应对策略?”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天子求一波订阅和月票,谢谢您! 第四百六十九章 私下结盟(求月票) 听了朱浩的分析,苏熙贵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是啊,黄公这几年为大明做那么多事,并无劣迹在身,就算被清算,也要有理有据吧?”苏熙贵喃喃自语。 朱浩本想说,你以为政治斗争中,打压政敌用得着合理合法的手段?难道黄瓒之前就跟江彬、钱宁那些人没有任何往来? 人家随便给你安个罪名,掌握舆论后再让御史言官抨击一番,士子清议说你是奸臣,管你有没有功劳呢,一棍子打死没商量。 但现在朱浩需要稳住苏熙贵,并不赘言。 朱浩道:“如此时候,黄公应当恪守本职,让对手找不到由头才是。” 苏熙贵面色坚毅,咬牙道:“那就跟他硬扛到底……黄公为国朝居功至伟,岂能就此蒙受不白之冤?当初还是杨阁老自己将黄公举荐到南京户部尚书任上,这才几个月就要自食其言?鄙人明白该怎么做了。” 说着,苏熙贵起身将走。 朱浩看了看院子里两个年轻书生,有些疑惑。 苏熙贵发现朱浩的目光,介绍道:“此乃黄公派来助鄙人妥善处置京师事务之人,其中一位系黄公公子。” “哦。” 朱浩想起来了,之前陆完想跟黄瓒联姻,好像选中黄瓒一个儿子,应该是黄瓒续弦所生,或是庶出。 朱浩没有过去见礼,此时无此必要,而苏熙贵也未打算将人拉来介绍给朱浩认识。 即便那是黄瓒的儿子,但因在家族中地位不高,相比于黄瓒的头马苏熙贵,只能打个下手,连苏熙贵都觉得只需要他自己来跟朱浩接触便可,换别人会让苏熙贵觉得自己受到冷落。 …… …… 翌日清晨,朝廷并未有发丧举动。 苏熙贵昨夜带来消息,说是皇帝撑不过当晚,但此时已是三月十四,历史上朱厚照驾崩的一天,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死了没发丧,另一个就是皇帝依然处于弥留阶段。 对朱浩来说,却有极大的影响。 皇帝不死,既定三月十五的殿试就要如期举行,也就是来日。 那他就得准备入宫参加殿试,而他根本就不想参加此次殿试……就算来日殿试举行时朱厚照死了,这一届殿试也会照常进行直至结束,那他将成为朱厚照的“天子门生”,虽然说待遇差不了多少,却会给人一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 只能静候消息。 茶楼内,一切如故,朱浩继续在窗边静坐,欣赏街上的风景。 苏熙贵没来,孙孺坐不住离开,过了许久回来,带来一个朱浩的老熟人,会试榜上有名的张璁。 “朱公子。” 张璁过来向朱浩行礼。 朱浩还礼,请张璁在对面坐下。 张璁道:“明日殿试就要举行,朱公子可有准备好?” 张璁过来的目的,一是问询朱浩殿试的准备情况,再就是感谢前面会试放榜朱浩帮忙安排迎喜之事。 时过一年,这种感谢显得相当刻意。 因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有意宣扬,皇帝病重在民间已不是什么秘密,张璁作为一个标准的机会主义者,自然知道皇帝死了对兴王府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个注重大明法统之人,都该清楚皇位继承人出在兴王府,就是那个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兴王。 小兴王如今人在安陆,新科进士不好接触,那就来会一会朱浩,之前朱浩在他面前坦诚说跟小兴王关系很好,所谓眼见为实,张璁并不怀疑。 二人闲谈一会儿。 朱浩笑着说道:“现在外间都在传,豹房贵主躬体有恙,张老你作何感想?” “不敢当这一声张老,还是称呼我秉用吧……此乃在下表字,长居京师,在下对于朝廷事务了解不太多。” 如朱浩之前应付杨慎时采取的策略一样,都是先装熊,表明自己无心政治。 朱浩心说,我一个少年郎可以说只顾埋头学习,完全不问窗外事,你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家伙,这么说谁会相信? 你要是真无心朝事,找我干嘛? 朱浩叹道:“可惜陛下并无子嗣,只怕有何不测,大明或出大乱子……听闻陛下义子不少,他们会不会……借机乱国呢?” 张璁听到后大受启发,顺势接住话茬:“有众多忠于大明的王公贵胄,还有杨中堂等儒官名士坐镇,定不会令奸人得逞。大明皇室子孙众多,难道选不出个合适的皇储?” 说到这儿,话题已相当直接。 皇帝没死,已经说及皇储的问题。 朱浩往四下看了看,不晌不夜的,没什么人上来喝茶,他先打发孙孺到角落坐着,这才跟张璁道:“那以张兄的看法,应当由谁来继承大统?” 张璁道:“兴王府少主。” 还说你无心朝事? 这不都明说了么? “是,但就怕太后和杨阁老那边商议后,认为不妥呢?兴王府子嗣单薄,若是克继大统后,这兴王府的香火该由谁来继承?” 朱浩善加引导,迅速把话题带到“大礼议”方向。 历史上张璁主动跳出来议大礼,关键一条就是老兴王朱祐杬只有朱四一个儿子,提出“长子不得为人后”的主张,就是说小兴王乃家中独子,过继给别人那自己这一门香火不是断了?所以继承皇位恪守的是“兄终弟及”,而非“宗族过继养子”。 张璁认真思索,点头道:“倒是个问题。” 朱浩笑道:“听闻益王府内子嗣众多,出生年又早,如今多已成年,会不会……出自益王府呢?” 益王朱祐槟乃明宪宗朱见深第六子,系孝宗皇帝朱祐樘和兴王朱祐杬在世弟弟中年岁最大的,若按照“兄终弟及”的规则,益王自己不能嗣位,因为他比朱厚照年长一辈,但其儿子却可以。 益王生儿子比朱祐杬早,弘治十一年就诞下长子,后面又生了几个儿子,膝下香火鼎盛,根本就不怕过继出去一个,导致自家香火没人继承的问题。 张璁摇头:“那便乱了大明法统。” 朱浩点点头,看来张璁除了是投机者外,也是讲原则的,知道从规矩上说应该且只能是朱四继承皇位,不得以什么自家香火没人继承为借口让别人来继位。 “这种事,谁说得准?真出了大事,还是要看陛下遗诏,还有太后如何决定。”朱浩马上提到遗诏的问题。 虽然现在谁都知道皇帝处于弥留状态,要是有遗诏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公开。 没有丝毫讯息那就说明没遗诏,如此一来决定权就不在昏迷不醒的皇帝那儿,而是张太后,而张太后一个妇道人家,还不是要听从文臣的建议? 张璁道:“朱公子对此可有消息?” 朱浩笑着摇头。 张璁似早就料到朱浩的答案,摇头轻叹:“若是朝中有奸佞,不以《皇明祖训》来定皇位继承人,在下就算只是一介儒生,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到时必定联合诸多士子前去文庙哭诉,也请朱公子一同前往。” 朱浩一怔。 之前朱浩坚信张璁是投机者,觉得此人在历史上力挺朱四,是因为朱四是皇帝的缘故,现在看来张璁是那种为了维护法统,可以“殉道”之人。 不是朱四继位,你就要去哭庙? 有见地,有担当,够胆气! 朱浩点头:“若真是如此的话,士子当不能坐视不理,就怕朝中奸佞作祟,若首辅杨阁老出面决定,应当不会出现如此乱状……但是,若杨阁老突然改变态度,思虑到之前我说的那一点……到时恐怕就不好办了。” 又是试探。 现在说,继承皇位第一顺位只能是朱四,要是改变的话,多半是江彬等奸佞搞出来的,去哭庙合情合理。但,若四杨廷和决定不是由朱四来继位,你还会去哭庙吗? 杨廷和代表了天子士子的利益,跟杨廷和对着干,你还想不想当官了? 张璁态度坚决:“谁乱了法统,便是乱了大明纲常,有志士子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这算是一种表态了。 不管谁改变了继位人顺序,都是拿大明法统当儿戏,我张璁就要与之斗争到底。 看起来鲁莽。 但朱浩知道张璁绝对不是无脑的愣头青,若真无头脑的话,何须跑来跟一个与兴王过从甚密之人说这番话? 朱浩心道,其实就是让我提前知道你心意,回头把你的态度告诉潜在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来日很可能就是皇帝的小兴王。 说你是投机者,你还真是,居然想拿我当跳板? 我是一米板、三米板、十米台轮着跳的人,会被你利用? 老张啊老张,你心眼儿挺多啊! “难得世间有像张兄这般恪守礼教的能人异士,此番话,我一定会跟兴王提及,但也请张兄不要把你我的关系,还有我的出身告知他人,否则……对我多有不利。” 朱浩恳切地说道。 张璁一听,这小子很上道啊。 我来跟你表态,你马上说要告诉兴王,那我岂不是还没当上进士就已经在新皇面前立功了? “在下明白。” 张璁猛拍胸口,义正词严,表示自己绝不是那种卖友求荣之人。 朱浩也不怕他出卖。 你出卖别人也就罢了,出卖我对你有啥好处? 你还指望以我为桥梁,建立起跟潜在皇帝间的良好关系?除非你想把我挤下去自己在新皇面前挣表现,但你要问一下新皇是否会相信你。 大礼议之争,就要靠你来发起,由你来当那出头鸟,承受杨廷和的怒火。 ------题外话------ 八月最后一天,天子求月票和订阅支持! 第四百七十章 两份遗诏(加更) 殿试终究还是没有到来。 三月十四下午,皇帝的死讯传到皇宫、内阁和六部衙门,这也使得京师相对平衡的局面终被打破。 来内阁传话的,是最近一直在为张太后跟文官间起到桥梁沟通作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 魏彬算是太监中的老派人物,也是他先探知皇帝已死的消息,及时告知张太后,再由张太后传告内阁。 魏彬与江彬之间有姻亲关系,历来被江彬认定为自己人。 江彬是控制了京师军权,但他唯独没法控制宫里边跟皇帝间的沟通,魏彬既被江彬以为可信,又是皇帝信赖的太监,之前魏彬担心朱厚照病情,与其他太监一起捐献一万贯钱,从民间招募名医,可惜依然没有挽回皇帝的生命。 皇帝这一死,魏彬马上倒戈,选择跟江彬划清界限。 作为老派太监,魏彬并不站在江彬这边,他只效忠于张太后,至于来内阁传话也都是出自张太后授意。 “陛下可有遗诏发出?”杨廷和问道。 魏彬道:“有!” 杨廷和吸了口气,在江彬控制下,朱厚照临死居然还发出了遗诏?若这份遗诏涉及到指定谁来登基,而此人又被江彬控制,那之前所有的准备都将付诸东流。 “遗诏在平虏伯手中,咱家并未亲见,或今日就将公之于众。”魏彬道。 杨廷和道:“太后对此事可知情?” 魏彬道:“太后娘娘知情,娘娘也怕江彬乱来,才请杨阁老做主。” 杨廷和一听是张太后授意让他来主持大局,心中就有数了,马上从怀里拿出一份早就草拟好的诏书,道:“这便是遗诏!” “啊?” 魏彬大吃一惊。 你杨廷和代天子发遗诏,这不是乱国是什么? 杨廷和道:“这份遗诏只能由太后做决定,若太后准允方可公之于众,魏公公莫非认为不妥?” 魏彬一听,事情好像又变得合理了些。 他是聪明人,既知江彬手上有所谓的遗诏,或许会借遗诏大作文章,那太后一方就要比之更快公布遗诏。 有张太后和杨廷和联手出击,那江彬就没法兴风作浪。 “可。” 魏彬的意思不是说这份遗诏可以执行,是说他可以代为呈送给张太后。 杨廷和见魏彬听信自己,马上再作请求:“事不宜迟,当召集朝中王公贵胄和文武大臣,入宫面见太后,并当众决定嗣位人选,国不可一日无主,否则易为宵小所趁。” 魏彬点点头:“正有此意,咱家这就往宫中见太后,劳烦杨阁老通知在京勋臣、部卿大臣,咱家先去也。” …… …… 魏彬成为宫内跟内阁沟通的桥梁。 沟通及时不说,还因为杨廷和早有准备,使得杨廷和的应对之策得以顺利展开。 江彬虽然控制着军队,却来得及将手头皇帝“遗诏”公之于众,他正在豹房安排皇帝后事,便听闻杨廷和等内阁大臣,联同在京部堂、九卿、公侯伯、驸马等人一同入宫面见张太后。 江彬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大事发生时应该控制阁臣和部院大臣,现在除非带兵直接攻打皇宫,否则好像主动权已拱手让出。 但他仗着手头有遗诏,有恃无恐,觉得会有人来通知,让他一起参加会议。 不想这次大明顶级会议,跟他江彬没有丝毫关系。 皇宫内。 张太后坐于奉天殿外的凤案上,面前是几十个京师中实权人物,其中居然包括跟江彬过从甚密的安边伯许泰。 许泰被召入宫,也是江彬认为朝中人不敢对他下手的重要原因,有许泰在,至少这次会议发生什么事,他能第一时间知晓。 除了勋贵和阁臣、部堂大臣,宫里各职司太监出席此次会议的人也不少。 奉天殿前举行的会议,连门槛都没进,狭长的通道上,各人心怀忐忑,在张太后就座后,没等张太后和魏彬开口说一句,杨廷和便走上前,拿出一份东西,道:“太后在上,如今陛下宾天,举国哀悼,当及早定嗣位人选。” 先不提治丧之事,也不安排治丧大臣,先谈皇帝继位人选问题。 张太后双目红肿,满脸凄哀,但她还是迅速镇定下来,道:“陛下未有子嗣,有关嗣君人选,杨卿家位居宰辅,有何意见但说无妨。” 杨廷和也不废话,转头将自己手上的东西展开,却是一份誊抄版的《皇明祖训》,高声道:“太祖遗训,皇嗣出缺,兄终弟及。诸位可有异议?” 此话一出,在场王公贵胄和朝中元老大臣,都觉得好奇。 你所谓的“兄终弟及”,听起来很有道理,可问题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弟弟早死了,那意思是得从孝宗的弟弟中寻找继位人? 兴王已死,那就该是益王继位。 张太后问道:“杨卿家,何为兄终弟及?哀家并无其他子嗣,是否可从皇室旁支中,过继个孩子给陛下?” 张太后不想让朱厚照的叔叔或者是堂弟来继位,而想着给儿子过继个儿子,也就是她的孙子,那丈夫这一支就算没有断绝,从礼法上来说她也将成为“太皇太后”,继续作为皇宫的女主人而存在。 杨廷和道:“兄终弟及,谁能渎焉。兴献王长子,宪宗之孙,孝宗之从子,大行皇帝之从弟,序当立。” 如此一说,张太后立即明白过来,不是给自己过继个孙子,而是给自己过继个儿子,虽然不是尽善尽美,但听起来好像差别不大,以后自己的“过继子”当皇帝,自己还是太后。 王琼出列道:“大明礼法,长子不得出继。” 言外之意,王琼不支持兴王继位,他想以益王继位或者是找益王的儿子过继到孝宗名下继位。 杨廷和回头瞪了王琼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请示口吻道:“请太后及早做主,救大明社稷之危。” 言外之意,我已经定下兴王来继承皇位,看似我问你们意见,其实我就是礼貌性问问而已,最终决定权在张太后手上,而此时张太后已被我裹挟,外有江彬作乱,你们真以为有时间坐下来细谈呢? 要定就定,干脆利落一点! 张太后道:“杨卿家所言符合大明体统,便依杨卿家所言,草拟诏书。” 杨廷和马上又拿出一份早就草拟好的诏书,请示道:“臣已有草案,请太后以陛下遗诏之命,宣告天下。” “啊?” 张太后未料杨廷和会如此直接。 之前已呈送了一本“遗诏”入宫给她看,现在又来一份。 两份其实是不同的,第一份送进宫中,是商议如何迅速安定京师局势,第二份才涉及谁来继位的问题。 在场众王公大臣虽然觉得杨廷和的举动有僭越之嫌,但都明白事急从权的道理。眼下皇帝的尸体都不在皇宫中,谁知道把事拖过夜会出什么幺蛾子。 杨廷和不是僭越,而是想以皇帝遗命的方式,迅速安定人心。 张太后只让魏彬将遗诏拿过去,简单一看便点头:“甚好。” 说好。 但没有马上决定。 张太后此时选择信任杨廷和,主要是杨廷和看似僭越的举动,并没有参杂私心。 但她不无顾虑。 最大的顾虑就是,随便找个人说继位就继位,如何保证我皇室和张氏外戚利益?就算是现在必须要做决定,那是不是先把所有事项都商议好,最好是把各家后路安排妥当? 不但张太后有此顾虑,连在场的勋贵和官员也担心,主要是他们对小兴王朱四缺乏了解。 这是个什么人? 老天突然掉个皇位到他头上,他转眼就成大明之主了? 魏彬马上将两份遗诏内容宣读,另一份因为未公开宣示过,众人都以为真的是朱厚照的遗诏内容。 第一份遗诏是以太监张永、武定侯郭勋、安边伯许泰、新任兵部尚书王宪各领一路人马,守皇城四门、京师九门及各处要害,再就是罢团营遣散团营回九边各地,罢皇庄、遣散豹房僧侣道士和女眷,罢皇店遣散人员,同时将豹房等处钱财收归朝廷等等。 这份诏书内容,未提到江彬一句,但处处透出对豹房及江彬势力的打压。 第二份遗诏,就是杨廷和当众拿出来,以兴王继承皇位。 魏彬宣读后,回头望向张太后,恭敬请示,等待再一次首肯后予以执行,张太后却心怀疑虑,问道:“杨卿家,兴王府位居安陆,距离京师山长水远,若以兴王继位,敢问京师该当如何?” 此时张太后最担心的,其实不是江彬,而是小兴王继位后,会拿她和张家开刀。 这个大明当下最尊贵的女人,此时体现出其优柔寡断的一面。 杨廷和道:“当以寿宁侯、定国公、大长公主驸马都尉、礼部尚书及内阁、司礼监要员作为特使,前往安陆迎銮。” 他有意将“寿宁侯”说在第一个,乃是体会到张太后的心思,若是让你弟弟参与到这次拥立兴王事中,不但你决定了这个过继子的皇位,还有你弟弟建下拥戴之功,那你们张家的地位以后也不会有所动摇。 张太后听到此处,终于完全赞同:“一切便依杨卿家所言执行,及早定天下人心。” ------题外话------ 八月最后半天,天子求月票支持,谢谢啦! 第四百七十一章 等看好戏(求月票) 皇帝刚死不过一个时辰,涉及到传位的大事就迅速定了下来,还是在江彬未参与的情况下。 随后按照圣旨,一支前往安陆迎接新皇的队伍即将起行,出发的日子甚至连夜都不能过,必须要在当天天黑前出城,如此也体现出一种紧迫性,不给江彬宣读手上所谓遗诏的机会。 当消息传到朱浩处时,他已经做好来日参加殿试的准备。 苏熙贵亲自前来报讯。 如此大事发生时,只有朝廷内部发了国丧的消息,甚至没正式对民间宣布,京师也未有任何戒严的迹象。 “……四位受命镇守京师各处的勋贵、太监,有三人跟平虏伯交情匪浅,这一步棋,鄙人着实看不懂,莫不是太后和内阁向平虏伯妥协了?还有消息说,虽然平虏伯人未出现在皇宫内,但他的人都有列席,由不得太后和杨阁老擅作主张。” 苏熙贵现在很着急。 大事发生,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现在只知道张太后拿出一道皇帝遗诏,让张永、郭勋、许泰和王宪各领一路人马镇守京师东南西北一侧,而除了王宪外,其余三人跟江彬都有联系,许泰更是江彬嫡系。 这说明,皇帝死后,江彬并没有脱离核心权力层。 朱浩道:“请问这四名臣子,是大明的臣子,还是江彬的臣子?” 苏熙贵摇头苦笑:“道理谁都明白,可小当家不觉得眼下……想要制服安边伯太难了吗?” 朱浩没有跟苏熙贵纠结这个问题,反问道:“迎接新皇的队伍,已经出京师了吧?定好是谁了吗?” “暂且不知,太后派了司礼监、御马监太监前往内阁,随后便在宫里召集王公贵胄和朝中重臣举行一场会议,再后来内阁和司礼监俱都派人,加上寿宁侯和定国公等勋贵,以数百护卫陪同,日头都没落便出城……” 苏熙贵着急的是,以自己的消息灵通,在这种大事发生时居然都无所适从。 朱浩眯眼,蝴蝶效应下,皇宫出手更快了,历史上迎銮使节是在三月十六出发,如今提早两天,当下笑道:“既然皇宫里定下的事,看来大局已定。” “哦!?” 苏熙贵仍旧没反应过来。 此时却见院子里孙孺急忙跑进来,大声嚷嚷:“先生,礼部刚传出话来,明天殿试取消!殿试延期……好像是国丧了!先生在吗?” 孙孺算是后知后觉,但他有消息第一时间前来通知朱浩,从消息传递速度上,并不比苏熙贵落后多少。 “苏东主,你的人现在正在京城各处游走?”朱浩问道。 苏熙贵点头。 “那就让他们全力打探消息,有关陛下遗诏内容,还有新皇继位人选,我相信今日日落前必定会公之于众,这是要打江彬一个措手不及,让江彬手上所有筹码归零……至于江彬……他死到临头了,只是现在内阁和太后都会先安抚他,接下来几日会有好戏看!” 如此大事发生时,朱浩所能做的事非常少,此时更像是个旁观者。 现在他手头没有权力,皇帝死了自己能在其中运作什么? 最多是帮苏熙贵出谋划策一下! 其实苏熙贵在这件事上也属于隔岸观火,事不关己,说是涉及到黄瓒的切身利益,可他人在京城,除了能打听一下消息,提前做点准备,能干涉到皇家和朝廷大事? “那鄙人这就去打探消息,小当家不如换个地方喝茶,不如就放到戏楼那边,今儿咱彻夜不眠,静候佳音。” …… …… 转眼已到日落时分。 朱浩刚到与苏熙贵相约的戏楼,苏熙贵便派人来告知朱浩,有关新皇继位人选已确定,正是兴王府的小兴王。 这意味着,朱浩之前用了六年多时间布局,终于迎来开花结果的一天。 “穿越者混到我这份儿上,真不容易啊,苦心等候等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看来我的时代要来了……但接下来就要跟杨廷和这个权臣斗法,心累啊!” 朱浩心中自嘲不已。 现在戏楼里客人已非常稀少。 皇帝驾崩的消息外间传得沸沸扬扬,不出意外接下来将会举行国丧,在此期间严禁娱乐,晚上更是要宵禁,还是早早回家为宜。 还有人认为,江彬很可能会作乱,京城现在看起来太平无事,鬼知道入夜后是否会发生一场腥风血雨的兵变?此时不归家更待何时? “东家!” 关德召出现在朱浩面前。 此时的他并没有上戏装,身后跟着儿子关敬,父子俩已不像最初认识时一大一小,相映成趣。 目前父子俩身高接近,二人身上也少了一股江湖艺人的沧桑感。 “关夫子,坐。” 朱浩笑道。 关敬急忙走过来给朱浩行礼:“弟子见过先生。” 朱浩道:“还没正式拜师,不用急着这般称呼。” 关德召叹道:“迟早的事……对了东家,今日都在传,说是皇上宾天,不知可有此事?” “嗯。” 朱浩点头。 关德召急忙问道:“当今皇上并没有立太子,不知谁来继位?这京师……会不会不安稳?” 朱浩微笑道:“刚得到消息,说是太后和宰辅大臣宣读了皇帝遗诏,由兴王府少主继位,目前前去安陆迎接新皇的队伍,由内阁梁大学士领衔,已在日落前出城,估计会星夜兼程南下。” “啊!” 关德召这一惊不老小。 父子俩曾常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结果该地就要出真龙?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通过朱浩的关系,父子俩也算跟兴王府有了关系,新皇登基意味着他们也会因此受益。 关敬不解地问道:“朱四要当皇帝了吗?” “胡闹!你在说什么?” 关德召瞪了儿子一眼。 关敬跟朱四认识。 当初朱浩跟他介绍时,就直接称呼“朱四”,关敬知道朱四是兴王府的少主人,自然不会有所得罪,现在等于说他这个小小年岁跟着父亲出来闯江湖的戏子,居然亲眼见过皇帝……还是于微末时跟皇帝相见。 换作一般人,沾了皇气,怕是要荣幸一辈子。 朱浩笑道:“关夫子,无论谁当皇帝,对咱来说生活都不会改变,不要过多想这些事。” “东家,您到现在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看来真是做大事之人,兴王……新皇到京师后,您在朝必将前途无量……可为何您看上去……” 没说太明白,但其实关德召很好奇,你好朋友都要当皇帝了,你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 朱浩道:“我不过是兴王府内伴读,以后新皇登基,我也只是臣子,臣子要谨守臣子的本分,何以想多余的事?关夫子也一样,若想从中获取什么,大可不必,不如放平心态,一味苛求或适得其反。” 朱浩也怕身边人心态失衡。 觉得朱四当皇帝,就可以跟着分一杯羹,可问题是人家兴王府的人有理由获得从龙之功,我们这些本就只是普通人,最多是跟兴王府有点关系,凭什么认为皇帝就该赐予你点什么?你对其当皇帝有过帮助吗?危难时曾出手相助? “是,是。” 关德召一副受教的模样。 此时苏熙贵恰好回来,关德召不敢多逗留,带着儿子退了下去。 …… …… “定了定了,大事定了!” 苏熙贵到来后,搓着手,脸上表情别提有多兴奋了。 之前几天,苏熙贵一直为黄瓒未来的遭遇而担忧不已,现在知道朱四得遗诏为新皇,感觉自己以往的投资完全正确,那就等着收获果实,甚至连自己姐夫的官途都不用担心了。 朱浩道:“还没定呢。” “呃……此话怎讲?” 苏熙贵凭空多了几分担心。 朱浩叹息一声:“一天没坐上龙椅,这皇位归属就是个问题……你敢保江彬不会反扑?就敢保证拥立新皇之人不会再将其从金銮宝座上拉下来?自古权臣当国,擅自废立之事屡见不鲜。” “大明如此多忠臣良将,不至于如此吧?” 苏熙贵说到这儿,感觉历史上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距离自己很遥远,根本就不像是说眼前。 朱浩道:“自古以来,皇帝死而未立储君之事很多吗?哪一次是顺利交接而未出任何乱子的?” 苏熙贵仔细想了想。 原来影响天下变局的大事,就发生在眼前,今天还真有点见证历史的意思。 若真把这件事往大了说,指不定未来京城真就会陷入腥风血雨。 苏熙贵脸色难看,朱浩却适时安慰一句:“就看未来这三天,首辅杨阁老,如何利用江彬的麻痹大意,将其一举铲除!” “哎呀,真是吓死个人……小当家既然如此笃定,那还吓唬我作甚?鄙人可经不起……对了,小当家不是杨阁老的人,他会按照您的设想出手?要是小当家现在能在杨阁老面前献策就好了。” 苏熙贵的心情,被朱浩整得七上八下。 刚有一点喜悦,旋即就被打入谷底,然后拉起来反复摔打,苏熙贵感觉自己精神都快绷不住了。 “不用担心,我预言一下吧。” 朱浩道,“未来两天会风平浪静,而后江彬会奉诏前往皇宫,回来后发现军权被夺,仓促外逃,结果被擒于城门前,从此党羽离散,就此覆灭!先说这么多吧,我们只等着看好戏吧。” ------题外话------ 今日第三更送上,距离本月结束还有几小时,天子求月票支持,谢谢!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不争为大争(求月票) 正德十六年,三月二十三。 湖广安陆州,长寿县城。 这天一大早,唐寅就被陆松叫醒。 陆松奉命找唐寅到兴王府叙话,路上唐寅问询陆松具体事项,陆松也不知晓。 到了兴王府,却见王府内外与往常并无不同。 到了内院书房,这里曾是老兴王朱祐杬接见王府属官的地方,此时朱四正坐在书桌后面,左手枕着下巴,目光呆滞地望向门口,袁宗皋和张佐等人一个不在,也不见蒋王妃和蒋轮等人身影。 “唐先生……” 朱四听闻脚步声,打量气喘吁吁而来的唐寅。 唐寅略显局促。 本以为发生什么大事,现在一看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心情激荡了好一阵子,结果却是白激动了。 问题是朱四为何要突然接见自己?还让陆松单独传见,这要是被袁宗皋知道,还不得气疯了? “兴王殿下。” 唐寅恭敬行礼。 朱四一抬手:“先生不必多礼,我只是想问问先生,我现在算是兴王吗?还是说,我仍旧是世子?” 唐寅被问懵了。 朱四怎么自我怀疑起来了? “按大明祖制,先王薨,当服阕之后才能正式嗣位,但朝廷已厘定兴王继位,此事不容辩驳。” 唐寅说出自己的见地。 明摆着的事情,继承家业先要守制完成,这是基本规矩,虽然现在都称呼你为兴王,但你其实还是世子。 朱四问道:“那之前朝廷给我的诏书,为何说我只是兴王世子呢?” 唐寅神色有些窘迫,这问题怎么那么古怪? 难道有什么变故,朝廷否掉了朱四的王爵? 不应该啊! 唐寅眼睛眨了眨,小心翼翼回道:“殿下自京师离开时,所受之诏书,只定下嗣位之序,要等先王丧期过后,才能正式嗣位,或许是这样吧……” “啊?那就是说,我只是继承人,没说我已然就是兴王,对吧?那你们平时称呼我兴王干嘛?” 朱四皱着眉,神色沮丧。 这种情况别说唐寅看不懂,陆松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唉!” 朱四突然叹息,“我刚得到消息,说是宫里派了人到安陆,要迎我到京城继承皇位,言外之意因为我还没继承兴王爵位,说以后会从皇室旁支找人继嗣,以后……父王和母妃不再是我的至亲,我要在他们面前自称‘侄皇帝’。” 唐寅和陆松身体几乎同时一震。 本还以为朱四抽风了,突然说这些丧气话,现在才知道,原来大事已发生? 为何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殿下,殿下……袁长史来了,袁长史来了!” 这边唐寅还没等把心中疑问说出口,书房门口传来张佐的声音,原来张佐一直守在外边,这会儿嚷嚷起来。 朱四吩咐道:“让袁长史进来吧。” 随后袁宗皋和张佐一前一后进到书房,袁宗皋一看就风尘仆仆,似乎一大早出过城,见到唐寅在场,神色略微一滞:“伯虎你也在?” “袁长史,唐先生是我叫来的,商议大事……对了,我叫他来,没问题吧?”朱四的语气很冷漠。 袁宗皋一阵无奈。 从情理上来说唐寅是王府的幕宾,有事发生找来商议,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只是之前对唐寅百般封锁消息,现在却轻易就被朱四叫来了,这说明先前的努力屁用没有。 “伯虎深谋远虑,有大事找他商议是应该的。” 袁宗皋心中不爽,却只能忍气吞声,因为眼前不是计较唐寅在与不在的时候,而是朱四马上要当皇帝了。 “见过袁先生。” 陆松发现袁宗皋望向他的目光不善,赶紧行礼问候,心中叫苦不迭。 摆明袁宗皋已知是他把唐寅叫来,就算奉命而为,陆松也知自己非被袁宗皋嫉恨不可。 随后有脚步声传来,骆安带着王府仪卫司的人守在门口,显然骆安刚随同袁宗皋出城。正德十五年,骆安的父亲骆胜去世,骆安在回到王府后便继承了王府仪卫司仪卫副的职务,现在是仪卫司仅次于朱宸的二把手。 朱四问道:“袁长史,见到人了吗?” “是!” 袁宗皋恭敬行礼,“谷公公已随老朽入城,请求谒见。” 唐寅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如今朝中姓谷的太监,不用说就是谷大用了,朝廷突然派了个排得上号的大太监到安陆来,朱四还说有人迎接他到京城继位,莫不是谷大用就是来迎接圣驾的? 朱四神色黯然,一点没有马上要当皇帝的兴奋,问道:“他怎么说的?” 袁宗皋道:“谷公公言,朝廷派来的迎驾队伍,已至湖广地界,他先行带人骑马疾行,日夜兼程提前两三日赶到,后续人马会奉大行皇帝遗诏,于近日抵达,他先来是要做礼数上的交托,并谒见新皇。” 听到这里,唐寅和陆松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能看到对方眼里那灿灿光芒。 事情基本已确定,谷大用作为宫中老人,不敢随便开玩笑,袁宗皋也不会瞎传谷大用的话,既然说是“奉大行皇帝遗诏”,那就说明正德皇帝真死了,而遗诏还是让朱四继位,那就是说…… 大事已定。 朱四起身,一甩袖道:“遗诏都没带来,提前来见我,算几个意思?不见!” 朱四断然否决了谷大用的拜见请求。 袁宗皋一怔。 果然是马上要当皇帝的人,气势比以前足多了,说话给人一种不容商量的果决,袁宗皋一时间竟然没法再提出建议。 历史上谷大用也是提前抵达安陆,请求拜见,被朱厚熜否决,而张鹤龄、梁储和崔元等人是在三月二十六抵达安陆,等人到齐后,才一起进兴王府谒见,公布遗诏。 “袁长史,你把事告知母妃吧,我在这里有话要跟唐先生说。”朱四面色冷漠。 袁宗皋不由踟躇。 把我打发走,去通知蒋王妃,你跟唐寅商量事情? 问题是蒋王妃比你早半个时辰知道谷大用抵达安陆的消息,还是她让我来通知你,说现在你可能要被过继到皇室一脉,身份与之前不同,不能再与你一起听事问事,这才没有来书房。 你现在分明是不信任我这把老骨头啊! “骆卫副,你送袁长史去内院。” 朱四不等袁宗皋说什么,直接对站在门口的骆安下令。 袁宗皋有种巨大的屈辱感,却还是在行礼后随骆安往内院行去。 唐寅回头望着袁宗皋背影,心下犯嘀咕,现在朱四要当皇帝,王府长史的地位可说无与伦比,相当于太傅兼国相的地位,却受此冷落,他不会就此跟我势不两立吧? “唐先生,想什么呢?锦囊带来没?”朱四在袁宗皋走后,恢复了天真烂漫的性格,走到唐寅面前伸手问道。 唐寅一摸,没带。 自己出门时哪儿想那么多? 再说也没人提醒啊! 朱四道:“唐先生,有大事的时候一定要留点心,不然还得回去取,太麻烦了……陆典仗,你那份带了吧?” 陆松歉意地向唐寅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随即从怀里拿出自己这边尚未给朱四看过的剩下两个锦囊,都是灰布布料,上面分别绣着紫、黄两色花纹。 “朱浩怎么说?” 朱四一脸期待等着陆松公布结果。 唐寅先道:“殿下,之前打开的锦囊,不已说明今日即将发生之事?若贸然打开下一个,会不会……早了些?” 唐寅也是要脸面的,他得掩饰一下自己又没带锦囊的尴尬,如此说其实是告诉朱四,我没带锦囊来,是因为现在不到打开下一个锦囊的时候。 “这都不着急吗?陆典仗,念……” 朱四道。 唐寅本就知道阻拦也白搭,现在朱四终于要当皇帝了,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心中的波澜指不定翻腾成什么样子,你小子怎么跟朱浩那小子一样喜欢装镇定? 陆松道:“这……” “怎么了?” 朱四自己抢过锦囊,打开看过,面色陡变。 唐寅不解地看过去。 朱四突然笑道:“朱浩挺有意思的。” 唐寅更是不解,这锦囊妙计意味着料事如神,难道朱浩第二份锦囊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若不是玩笑你说什么有意思? 朱四面对唐寅不解的目光,笑道:“朱浩说的话,很直白啊,你看他说,我知道现在使节已到,你看到我第一份锦囊,迫不及待想打开第二份,但不能着急。我这第二份锦囊就是告诉你要缓一缓……见使节要缓,从安陆出发要缓,不急不躁,方不为人所疑。” “完了?” 唐寅听到后有些发懵。 朱四点头:“完了!朱浩到底什么意思?” 唐寅想了想,道:“他不都说明白了?一切求缓,不能让人觉得你有迫不及待往京师继位的想法,连第三份锦囊,你最好也缓看,不要着急。” 朱四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陆松本要说什么,但想到有军师唐寅在,自己不好随便开口。 “鹤林,你说。” 唐寅并不见怪,反而想先听听陆松的意见。 陆松见朱四跟着望了过来,神色有些紧张,毕竟现在与以往不同,眼前已是标准的储君,不出意外再过不到一个月,黄袍就要加身,自己岂能跟以往那样乱说话? “卑职……臣认为,朱先生的意思是,越急越容易出乱子……” 陆松本来有很多想法,但因过于拘谨,只能笼统说出个想法。 唐寅点头:“陆典仗说得对,要想顺利继位,还不被朝中人裹挟,先要遵循个缓字,让人认为殿下不想接受皇位,不争是为大争。” ------题外话------ 九月来到,天子求一波保底月票,今日继续三更!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世子还是太子(加更) 三月二十六上午,迎驾使节一行抵达安陆。 谷大用先期抵达,未得入见机会,此时迎驾使节一行等于是替朱厚照传遗诏,自然可以入兴王府,由袁宗皋带着王府长史司和仪卫司的人迎接入府。 朱四在正厅等候使节一行,朱四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仪卫正朱宸和承奉正太监张佐,唐寅作为无官无品之人无资格立在正厅听皇帝遗命,但朱四又怕错漏了什么,于是让唐寅守在正厅与后堂之间的门帘后。 众使节立在院子里,没有靠近正厅。 先由太监谷大用,与礼部尚书毛澄进入正厅,对朱四宣读大行皇帝遗诏。 一切都以君臣礼数,朱四在此时仍旧需要下跪听旨,此时的他相当于等候传位的太子,仍旧是臣而非君。 “……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 遗诏虽出自杨廷和之手,却是以皇帝的口吻所书,内容就是让朱四到京城去继位。 随后谷大用宣读太后懿旨:“皇帝寝疾弥留,已迎取兴献王长子厚熜来京,嗣皇帝位,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 宣读完,朱四恭敬领了圣旨和懿旨,站起身来。 当即谷大用和毛澄跪下来向朱四行礼。 “平身。” 朱四神色平和。 当他走到正厅门口时,外面众使节全部毕恭毕敬对他磕头,虽然现在朱四还没正式继位,但从法理上来说,他已是大明之主,外面的使节都有拥戴之功,此时给朱四下跪磕头也都合乎礼数。 “我还没有继位,只是兴王世子,你们不用如此多礼,平身吧。”朱四态度平和。 他似还纠结自己没当成兴王,只是个世子的问题,以至于说话时带着一股抬杠般的呛人之意。 张鹤龄率先从地上爬起来,高声道:“陛下赶紧往京师去,登上龙椅后,您就是大明天子了!” 朱四打量这个说话很不中听之人,正奇怪这货是谁,此时谷大用走过来,以新晋皇帝奴婢的身份,向朱四引介在场所有人。 当朱四听说眼前这个不识相的出头鸟,就是恶名昭彰的张氏外戚时,朱四不由微微皱眉。 大学士梁储近前道:“世子,当早些前往京师继位,国不可一日无主,世子当早些定国祚之安稳……请世子上路吧。” 朱四呛声道:“上什么路?我又没死,你们到安陆来,连歇宿一晚都不肯,就要让我跟你们一起走?你们的身体熬得住吗?” 在场众人都有点犯迷糊。 他们抵达安陆前,心中预估,若是眼前这少年得知自己要当皇帝,指不定兴奋成什么样,生怕自己到手的皇位飞了,还不得赶紧奔赴京城?可为何现在这小子这么淡定,好像继承皇位是多大的负担一般? 还有连去京师继位都不着紧的? “我要去拜别先父之陵……赴京之事需慎重,先挑个黄道吉日吧,袁长史你选一下,看看哪天拜陵比较合适。” 朱四望着一旁同样有些懵逼的袁宗皋。 袁宗皋得知朱四马上要当皇帝后,赶紧与蒋王妃商议,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跟朱四接触,他以为领了遗诏出发到京城就行,怎么也没想到不是使节那边出幺蛾子,而是小兴王搞事,这让他措手不及。 兴王府很多人都在想,这是什么情况?得到遗诏要继承皇位,这也不着急?去拜陵可以理解,选黄道吉日是什么路数? “这……不如明日?” 袁宗皋好歹没说,今天你就去祭拜,拜完就走,给出一天时间够可以了。 朱四脸色漆黑,明显对此不甚满意,张佐却一路小跑过来,他得到唐寅授意后过来传话:“世子殿下,奴婢已查过,四月初一乃吉日,拜陵再合适不过。” “哦,那就定在四月初一吧……诸位一路辛苦,就由张奉正安排妥当,让所有人休息几日。” 朱四说完,转身就走。 在场迎驾使节差点儿要炸锅。 这个小兴王明显不按套路出牌啊! 这才三月二十六,就算这月没三十,也是四天后才去拜陵,我们哪怕真的很疲劳,十天就从京城赶到安陆,几乎是日夜兼程,但我们远没累到要连续休息四天的地步! 这算怎么个说法? 张鹤龄则笑呵呵道:“新皇对我等如此宽容,实乃臣子之幸,你们愣着作何?还不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正好见识一下安陆地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我听说湖广戏就是源自安陆,是吧?” 有奇葩的,还有更奇葩的。 梁储面色严肃,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安,但又把握不准,他自然没想到朱四的气定神闲是有人暗中指点,为的就是抵达京师后可以争取到更大的筹码,让他可以从一个外宗入继没有任何地位的儿皇帝,成为可以有话语权的真正帝王。 “梁阁老……” 毛澄自然要请示梁储。 虽然毛澄贵为礼部尚书,礼数上的事由他来定,但现在朝中却是杨廷和主导一切,次辅梁储才是杨廷和派来的特使,而他们就是跟着打杂的,混个拥戴之功。 梁储道:“世子仁孝,臣等告退。” 一边称呼朱四为“世子”,却不自觉自称“臣”,说明梁储心里也明白,只能是朱四登基,谁都改变不了,皇帝说过几天再走,依言行事便可。 …… …… 众使节被安排到靠近兴王府的别院居住,因为来人很多,分配了不同的住所。 连一同带来的御林军和锦衣卫,也都被安顿妥当。 在这点上,张佐很会做表面文章,现在接待之事已不由袁宗皋负责,张佐拿回了久违的权力,让他觉得很踏实,铁了心要跟唐寅好好干。 “陛下,唐先生……” 张佐安排好一切回来,此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见到书房里只有朱四和唐寅二人,张佐一脸兴奋。 以往张佐跟唐寅结盟,全部是以其为主导,让唐寅听命行事。 但随着朱祐杬死去近两年时间,袁宗皋掌控的长史司将他手头的权力蚕食殆尽,已没有资格在唐寅面前装大,现在听从唐寅的吩咐办事也挺好。 人家有头脑,还有新皇的绝对信任,这就不是他张佐能比的,张佐是兴王府上下最懂得见风使舵之人。 朱四道:“别称呼陛下,听着别扭,还是称我世子,他们不都这么叫我吗?” 张佐陪笑道:“那也该称呼太子。” “什么太子?” 朱四的脸瞬间变了,厉喝道,“我从来不是谁的太子,我是兴王府的少主,乃是兴王!以后长点记性。” 张佐被朱四喝斥,脸色有些僵,不敢再笑了,赶紧低下头,唯唯诺诺,却是怎么都搞不明白,一个名分的问题,这位小主人这么在意吗? 唐寅却好像早就知道朱四的脾性一般,说道:“如今使节已至,按朱浩的想法,我等应该缓字当头,却是不知如今京师局势如何?江彬等奸邪之徒,是否有兴风作浪?” 张佐道:“唐先生,刚问过谷公公,他说昨日刚收到京师快马传信,说逆贼江彬于三月十八,从北安门出逃,被护卫拿下,如今已下狱,首辅杨阁老正与朝臣商议,派人将其党羽一并拿下,抄家问罪!” 朱四听后,脸色平静,没什么表示,好像京城发生的事跟他无关一般。 唐寅目光深邃:“江彬手头权力之大,天子之下,当世无人出其右者,居然狼狈到要出逃的地步?” 张佐道:“听说陛下宾天当日,内阁便与太后发出遗诏,江彬躲在豹房不出,是杨阁老亲自接见,并以太后懿旨传他和工部李尚书一起入宫,杨阁老趁机收拢江彬同党,让其临阵倒戈将豹房给占了。 “江彬出宫时,太后懿旨扣人,其见势不妙,带亲随从西安门遁走,想去宣府发兵,门闭,其又往北安门,却是北安门守将许泰亲自将其擒获!” 唐寅苦笑道:“真有意思,许泰跟江彬不一直亲密无间吗?这群人可真是落井下石的典范呐。” “可不是么?” 张佐眉飞色舞,“现在京城已经没人能威胁到少主登基了。” 张佐学聪明了,不称陛下也不称太子、世子之类的,改而称呼少主,既亲切又挑不出语病。 朱四则面带忧虑:“在京城时,朱浩给我上课,告诉我若以后当了皇帝,敌人是谁。他当时就跟我说,皇帝身边佞臣无法兴起滔天巨浪,这群人根本就是无胆匪类,鼠辈而已,覆灭只是旦夕间的事情……他告诉我真正要担心的,其实是杨阁老和他身边那些文臣。” “这……” 张佐没跟着朱四去京城,光听说那段时间朱浩坚持给朱四上课,却不知原来上的是帝王课,心中暗叹,这朱浩,真是什么都敢讲啊。 当时少主还不是储君,这都能提前做预案? 不过说的倒是挺对。 ------题外话------ 今天第二更送到,天子求一波月票和订阅支持!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大孝子(求月票) 朱四在接见完迎驾使节后,不慌不忙等着四月初一去给父亲上坟,不上坟坚决不走。 这可急坏了前来迎驾的众使节,其中有一人除外,张鹤龄就一点儿都不着急,还嚷嚷着要在安陆多欣赏一下地方上的“风土人情”。 信一天好几封往京城发,或许是众使节也知道回去路上不可能再像来的时候那样赶路,十天就走两千多里,回去就算赶路,也要照顾一下小皇帝的感受,一天走个七八十里估计都算不错了。 去信京师的目的,是让京城的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知道,这边传遗诏什么的很顺利,只等把人接到京城,就可以顺利接位。 至于历史上所流传的“小道消息”,诸如什么几王争位,先到京城者当皇帝的说法,在真正的历史中不可能存在的。 说是朱四,就是朱四,这是大明法统所决定,当然这个法统可以有不同的说法,但从继位人角度而言,朱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顺位,一点毛病都没有,杨廷和作为文官之首,只能推第一顺位出来,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传位之事难以服众,势必引起大明皇室为争夺皇位发生内乱。 事情就此定了下来。 袁宗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势了。 之前好好的,就算朱四暗地里接见唐寅,但至少兴王府上下事务都在其掌控中,自己是兴王府当之无愧的大管家。 可突然皇帝死了,传位诏书到来,他除了能去跟蒋王妃沟通外,连见朱四一面都困难重重,反而是唐寅这几天搬进王府,俨然成为了朱四身边最有发言权的幕僚,即便出面跟大臣沟通事务都不是唐寅在做,也是唐寅指派张佐具体负责执行。 袁宗皋感觉自己的失宠有点“莫名其妙”,忽然一下,自己就没地位了,一时搞不清楚是何状况。 转眼到了二十九,使节来安陆已有两天时间。 一大早,袁宗皋趁着朱四与唐寅、张佐的闭门会结束,硬着头皮去了内院书房,见到王府少主人。 “袁长史,你不忙着明日拜陵之事,怎有心思来见我?”朱四见到袁宗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都没叫你来,你为何会出现在我面前? 袁宗皋道:“拜陵之事,老朽已妥善安排,不知殿下几时动身往京师?接位乃当前最为着紧之事。” “你错了,袁长史,现在拜陵更加重要。” 朱四一副执着的模样,“我是兴王府的人,这点不容改变,我是父亲和母亲的儿子,并不打算过继到别人名下……至于让我继位,那是因为皇帝无子,必须要让我去,不是吗?拜陵结束,我自会安排进京事宜。” 袁宗皋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会对当皇帝一事如此“敷衍”。 “梁大学士和毛尚书已多番催促……”袁宗皋只当朱四不太明白其中道理,想以先生的口吻指点一番。 朱四立马翻脸了:“我的话你没听到,是吗?现在兴王府到底谁做主?如果说我是皇帝,那我几时到京城,是该由我来做决定,还是梁大学士和毛尚书决定?” 一番话就把袁宗皋呛到哑口无言。 袁宗皋心想,唐伯虎这是灌了多少迷药,你作为兴王连迟则生变的道理都不懂?这对兴王府上下有何好处? “王妃那边……” 袁宗皋只能把蒋王妃给搬出来。 朱四脸上怒气满盈,道:“袁长史,我希望说的是最后一遍,安排好拜陵之事,几时出发不由你来擅专,如果母妃非要我早点走,让她自己跟我说,勿劳你在中间传话!下去吧!” 袁宗皋本来信心满满能让朱四听自己的,不料却栽了个大跟头。 他看出朱四是真的生气了,无奈之下只能行礼告退。 “伯虎啊伯虎,你是否还记得先王遗命?这分明是在玩火啊!”袁宗皋出书房时自言自语,可惜眼下连见唐寅一面都无法如愿,更不用说当面质问。 …… …… 四月初一。 拜陵如期进行。 袁宗皋怕出意外,已提前请示蒋王妃,派出人手先行赶往京城,探听一些情报,以方便朱四北上时,能有更多京城的消息传来。 朱四压根儿就没这么做,不是他没想到,而是朱四觉得京城有朱浩在,朱浩有苏熙贵的人手帮忙传信,根本不需要兴王府派人。 兴王府大动干戈,反而会显得朱四很在意皇位归属问题,于将来执掌大权不利。 这都是唐寅提出的建议……这些事虽然不由朱浩一一指点,但唐寅参悟透朱浩“缓”字诀的核心思想后,以此来做应对和进行布局,游刃有余。 唐寅有能力当朱浩的盟友! 一行出城往兴王安葬的东郊松林山方向而去。 浩浩荡荡,旌旗招展! 兴王府将所有护卫都调回城内,布置安保事宜,加上使节一行带来的御林军和锦衣卫,让朱四出行有了皇帝的风采。 安陆百姓早就得知消息,纷纷前来围观。 眼下都知道安陆之地出了真龙,那还不赶紧出来一睹新皇的风采? 而且新皇还这么孝顺,临去京城前,不忘给父亲上坟,这说明新皇很念旧,或许安陆百姓能沾点光。 “地方百姓,很热情啊……” 张鹤龄骑在马上,悠哉悠哉。 这几天他在安陆是最逍遥快活的那个,眼下是国丧期,他一点都不在意,安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他早就跑了个遍。 袁宗皋负责陪同,此时他不时眺望前面朱四的车驾,心中一阵悲哀,因为他连靠近马车的资格都没有,骆安严格执行了朱四的号令,绝不允许未传见之人过去相见。 “兴王府近年平盗和赈灾,深得地方百姓之心。”袁宗皋解释了一句。 “是吗?” 张鹤龄笑呵呵的,一点都没见外,“袁长史,新皇如此有人缘,说明会做人,那他到京城之后,应该会照顾身边人,是吧?” 袁宗皋没听明白。 一旁骑马的定国公徐光祚咳嗽两声,提醒张鹤龄不要乱说话。 张鹤龄却全然不顾,板着脸道:“我只是问问陛下人缘如何,这都需要避讳吗?咱都有拥戴之大功,到了京城应该会加官晋爵吧?哈哈。” 声音很大,连后面的谷大用等人都听到了。 众人心里一阵发愁,这是带了什么人前来迎銮啊? 真把自己的拥戴功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又不是兴王府旧人,就算新皇登基,人家不搭理你,你能奈何?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都不懂,也只有张家外戚才能干出这么风骚张扬和没脑子的事。 …… …… 松林山上。 此时兴王府的墓已经打造好,作为亲王陵寝,规格不大,一路台阶上来,很快就看到神道碑。 再往前走,就是地宫入口,朱四走了过去,众随从臣僚不得靠前,但兴王府的护卫和太监则可以朱四家仆身份继续往前开路。 朱四没有进地宫,只是在碑前跪下行礼。 本来都以为朱四来给父亲上坟,不过是走个形式,结果朱四一跪不起。 长跪很累,后来朱四直接盘膝坐在那儿,对着父亲的坟嘀咕什么,后面更有兴王府仪卫司的人过去搭了一个棚子,用以遮阳和阻挡后方随同而来之人的视线。 “这是干嘛?” 张鹤龄又不合时宜问话。 毛澄道:“世子这是至孝至善啊。” 一看人家就不是来走个过场,不然挑什么吉日? 既然来了,肯定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四月天虽然不是很热,但临近中午,一行人都是一身朝服,金灿灿的阳光直射身上,眼睛生疼,更让人心情躁郁,想找个地方坐一下都不行,只能站在那儿等着小皇帝跟老爹一诉衷肠。 张佐几次从棚子和后方车驾间来回奔走,好像是在替什么人传话,这点有心人留意到了。 梁储问袁宗皋:“袁长史,可是王妃同行?” 在梁储看来,这么慎重,需要王府承奉司奉正太监来回传话,肯定是贵人,可能这一切不是小皇帝的意见,而是蒋王妃的意思。 袁宗皋摇头道:“未曾。” “那……” 梁储知道若非蒋王妃的话,有些话就不好继续问下去,但他还是开了个头。 袁宗皋却摇头苦笑:“在下也不知情……” 梁储不太明白,你是王府长史,另外一位长史张景明已故去,现在王府只有你一个右长史,你能说自己不知情? 骗谁呢?这一切不是你安排的? 外人都想不到,袁宗皋是真不知情。 因为后方利用张佐给朱四传话的正是唐寅,也是朱四在那儿坐得无聊了,想问问几时走,或者接下来要做什么。 张佐来回奔走,却乐在其中,有时还故意示威一般往袁宗皋这边看看,意思是,你瞧瞧,我就是比你有本事,能跟世子沟通,而你就只能跟这些外臣一般站在这儿看热闹。 气不气? 一行一直在山上等到过了中午,日头西斜,朱四终于拜山结束,后面又是一次隆重的祭祀仪式。 仪式进行中,鼓角齐鸣,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即将结束,终于可以往京师进发时,张佐过来通报:“诸位大人,老奴替少主前来传话,今日时候不早,请诸位回城休息。” ------题外话------ 第三更!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不能闲着(求月票) 梁储和毛澄等人心乱如麻。 这个小储君还真是不着急,简直是在拿我们当猴耍! 等了四天才来拜你爹的坟,眼见拜都拜完了,还不着急走,意思是要再滞留几天?这是有多舍不得生你养你的地方? 皇位对你就那么没吸引力? 众人回城后。 由毛澄牵头,决定再派人催促。 “谷公公,此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传达我等的意思,若再不出发,京师局势有变,只怕天下将要大乱就当世子为天下臣民思虑,也不应再多盘桓,还是及早启程为好。” 谷大用心下为难。 但还是按照毛澄和梁储等人的吩咐,跑去兴王府规劝。 这趟劝,终于起了作用。 当晚就从兴王府传出消息,说是来日上午,兴王世子在拜别母妃后,就将启程前往京师继位。 梁储等人这才松了口气,当晚好好将銮驾布置一番,安排好仪仗,梁储还给京城写信,通知安陆这边发生的情况。 四月初二。 朱四一早去拜见母亲,梁储等人在王府前院等候。 袁宗皋也在外等着,不知里边母子惜别是怎么个情况。 等朱四出来时,众人行礼时发现少年眼角有泪,说明其非常不舍得安陆的人情事,不想跟母亲作别去京城。 “袁长史,这位少主为何会这般?” 终于要出发了,兴王府正门前,朱四三步一回头,终于登上銮驾,梁储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一旁的袁宗皋。 袁宗皋叹道:“或许前年世子入京,居留日久,长时间未能见到王妃,恋母心切,只怕这次又是有去无回。” “这是什么话?” 毛澄闻言皱眉。 梁储微微眯眼,其实袁宗皋这话没说错。 这趟去京城,可不就是“有去无回”? 按照杨廷和与张太后的意思,是让朱四小宗入继大宗,去了后他娘就再也不是他娘了,人家这么依依不舍完全有道理。 若是蒋王妃以后不能跟朱四重叙母子情,只能以婶婶的身份存在,那母子俩以后估计再难见面。 “世子至仁至孝,吾辈之幸也。”梁储感慨。 毛澄闻言,重重点头。 朱四一行,终于启程前往京师。 其实朱四迫切想要当皇帝,至于孝顺与否真不一定,这全都是遵照朱浩和唐寅的意思行事,要对外表现出对兴王府以及母亲的眷恋与不舍,为到京城后争取并巩固皇权做好一切准备。 当晚休息时,朱四暗地里把唐寅叫到跟前。 “先生,这两天我的表现没什么问题吧?” 朱四一副我演得很好,你快夸夸我的表情。 唐寅点头嘉许:“殿下在遵循并实施缓字诀时,做得很好,如此就能让朝廷上下觉得,世子对于皇位并无太多渴求,如此才能争取到更多利益。” 朱四不解:“我们到底要争取什么呢?” 没等唐寅说话,旁边张佐忍不住插嘴:“什么都要争取啊,咱到了京师,估计要受制于人,到时想安排个人在朝为官,都要被人管着” 说到这里,张佐见朱四面色不善,赶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张奉正所言在理,到京师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不是说继位后就能控制一切,此番名义上遗诏乃先皇所立,但其实乃首辅与太后合谋,江彬势力倒台后,先皇身边的佞臣会逐一问罪和遣散,如此只怕官势力做大,彻底压制皇权。” 唐寅虽然政治觉悟不高,但这几年在朱浩熏陶下,总算也知道未来的敌人是谁,讲起道理来朱四听得进去。 朱四一拍桌子:“如果朱浩在我身边就好了,他的主意多,定能给我们安排好一切!” 张佐道:“有唐先生在,其实也一样!” 旋即又被朱四瞪一眼,张佐讪笑着退后。 唐寅道:“朱浩足智多谋,一切都在他算计中,眼下他准备的最后一份锦囊,可以打开了。” “时间到了吗?” 朱四惊喜地问道。 张佐张了张嘴,随后闭上,朱四道:“有话就说!” 张佐这才道:“及早打开,有所准备也好!” 朱四欣然点头:“那好,打开吧。” 这次唐寅有了准备,不再等陆松带备份的来,自己便将锦囊呈上 京城,此时已是四月初六。 有关安陆的消息,尚未传到京城来,但现在朝廷已将江彬下狱,对于江彬势力的铲除还在进行中。 朝廷已无须再担心江彬手上的遗诏发挥什么作用,当即公告天下,以之前杨廷和草拟的遗诏为准,公布兴王世子朱厚熜为皇位继承人。 如此一来,京师人心迅速安定,都在等朱四抵达京城,正式登基为帝。 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就此断了心思,直叹小兴王运气好,什么都没做,皇位就砸到头上了。 “小当家是说,您早就预料到这一切,还写了锦囊给新皇?” 苏熙贵这几天缠着朱浩,等候新皇到京城,自己好去邀功,跟朱浩待在一起,邀功时方便许多。 当得知朱浩早就暗中布置好一切时,苏熙贵心情激动。 朱浩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苏熙贵没心思考虑,朱浩为何要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他,对自己可能要被利用都懵然未知,只想着把所有情况都搞清楚。 “小当家前两份锦囊,都只是布置好出发事宜,那最后一份”苏熙贵自然想知道第三个锦囊的内容。 朱浩起身,来到茶楼窗口的位置,望着外面车水马龙,负手而立,有一种睥睨众生,高高在上的感觉。 “第三份,不过是告诉朱四,进京城时,应当以如何名义小宗入继大宗,只是杨阁老的一厢情愿,新皇要做的是继统,但不继嗣。” “啊!?” 苏熙贵着实吃了一惊,“这初来乍到,连皇位都没坐稳,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一些?” 朱浩道:“现在陛下遗诏都已经公布了,你觉得杨阁老会因为新皇不继嗣,而另选他人来做皇帝?那岂不是说,杨阁老可以随意左右皇帝归属?以他正统臣的身份,会做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苏熙贵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太后那边” “太后是太后,一切都要以大行皇帝的遗诏为准,按照法统选定了谁,就无法再行更改,若现在都不努力争取的话,等继位后再提出来,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朱浩道,“而且要以如此方式,跟臣争,让臣关注大礼的问题,才无心争权夺利,行那党同伐异之事!” 苏熙贵立即醒悟过来,跟着起身来到窗口,叹道:“小当家真是深谋远虑,看来新皇登基后,京师短时间内不会太安稳前有江彬等佞臣擅权,后将是臣把持朝政!” 朱浩侧目望着苏熙贵,笑道:“所以到时候新皇需要在朝中培植自己人,尤其是那些隐身暗处却能帮到他的大臣,到时黄公很可能会成为新皇的左膀右臂!” “啊?这呵呵,但愿如此吧!不急,不急,一切等陛下帝位稳固再说”苏熙贵心中一万个愿意,但嘴上却不能承认。 还要掩饰内心的狂喜。 朱浩的分析有理有据,若是新皇入朝,跟官连成一线,成为杨廷和控制的傀儡,为了皇位稳固而忍气吞声,唯唯诺诺,苏熙贵才应该感到担心,因为杨廷和控制了皇帝就会对政敌下手。 但若是新皇登基后,一上来就表现出对大礼的执着,跟主流官利益产生冲突,那时君臣间就会产生嫌隙,虽然算不上多大的矛盾,但杨廷和就不能安心对付政敌。 朱浩的布置,很符合苏熙贵和其背后恩主黄瓒的利益,苏熙贵当然举双手支持。 朱浩又问:“那苏东主和黄公,能为新皇做多少事呢?我是说眼前。” “这” 苏熙贵想了想,黄瓒人在南京,而他在京城又没有官身,手上有钱却不知该往哪儿塞,这个忙该怎么帮? 但随即他就明白过来,毕恭毕敬道,“请小当家示下。” 朱浩道:“咱在京城不能闲着,不如先看看哪些人能为新皇所用,诸如私下里跟杨阁老有嫌隙的,比如吏部王尚书的人,或者跟王尚书过从甚密可能会遭遇打压,再便是过去几年因杨阁老而被排挤到南京的同僚苏东主人脉广泛,暗地里调查一下有哪些人,整理出名单来的话,应该不难吧?” “哎哟,这怎会难呢?” 苏熙贵一听,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朝中谁跟杨廷和有仇,或者不是杨廷和派系而惨遭打压的,知根知底,很容易就搞清楚。 朱浩笑道:“也不能说容易,只能说为新皇做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苏东主把名单列出来,我暗地里呈送到新皇面前,到时或是大功一件。” 朱浩对于历史很了解,但现在朝中那么多大臣,到底哪些人跟杨廷和不是同一派系,还真需要有一定的人脉和财力支持才能调查清楚。 历史上很难记录一个大臣是否为杨廷和派系,就算后来参与到左顺门事件中的官,有很多也是被裹挟进去的,并不是说他们一开始就愿意站在杨廷和一边。 有苏熙贵在,把名单列出来,朱浩就可以提前布局,让朱四知道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必须要提前疏远。 ------题外话------ 九月第二天,天子继续求保底月票,今天三更助兴! 第四百七十六章 倔牛(加更) 四月二十一,新皇一行进抵京师近郊。 京师局势在杨廷和主持下,已基本无大碍,皇宫大内和礼部都已做好了迎接新皇登基的准备,自然在礼数上,是让朱四以皇太子身份,从东华门入宫,先住在太子出阁读书的文华殿,住一天后再行登基。 如此表明朱四是小宗过继大宗,以“皇太弟”的身份继承皇位,奉张太后为“母”。 但杨廷和正准备着人将继位诏书发到圣驾前时,礼部侍郎石珤匆忙带着尚书毛澄的信函,求见杨廷和。 “……中堂,这位新皇,似对于出身之事非常在意,使节到安陆后盘留多日未曾启程,路上又多次问及家中事,甚至路途中屡有返回之意,北上京城每日行车不过四五个时辰,天黑便歇宿,只怕他对于继承皇位有所懈怠……” 石珤算是杨廷和的嫡系,礼部中最被看好继承礼部尚书之人选。 他的话,不过是将迎驾过程中朱四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总结后如实告知杨廷和。 杨廷和不是不知,只是对于很多事他觉得没必要过多探听,他不相信有人会不觊觎皇位,只怕很多事是新皇刻意营造的假象。 杨廷和神色冷漠,摆手道:“无妨,或许是惺惺作态罢。” 石珤道:“以在下所见,未必如此。贵主身边亲近如长史袁仲德,路上对于贵主到京事也极为着急,多番催促无果,反屡屡为贵主所斥,若其真有心继位,何至于会如此怠慢身边亲近之人?” 杨廷和闻言皱眉。 石珤的话,其实是在提醒,如果这位即将登基的小皇帝真是惺惺作态,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做一件不合乎常理的事情,你总要找到他做事的出发点吧? 石珤作为毛澄不在京时,礼部的话事人,参与到新皇以太子身份继承皇位的礼数制定问题上。 他道:“会不会是……这位贵主对于继统的礼数,有所疑虑?” 石珤最后这句话,是顺着杨廷和的意思讲的……你不是说小皇帝是惺惺作态吗?那我就分析一下,会不会是他不想过继到孝宗名下当儿皇帝? 杨廷和仔细思索后,微微摇头:“之前诏书,并未提及此事,何况以他小宗之身,入继到大宗为帝,是乃掌控天下之局,他已非稚子,这道理岂能不懂?有得必有失,料想他不会有何异常举动,待其到京后,一切就尽在我等掌控中。” …… …… 杨廷和非常自信。 我赐给你一个龙椅坐,你还敢跟我挑三拣四?皇帝归属是我定下来的,那谁来当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心里是这么想,但杨廷和断然不会如此落实下去。 决定了谁当皇帝就不可能随便更改,让朱四当皇帝是符合大明法统之事,若是让别人来继承皇位,那就是乱了纲常,名不正则言不顺,到那时他杨廷和很难维持忠直大臣的形象,轻言废立,或许会遗臭万年。 但杨廷和还是轻视了朱四在继承皇位名分上的决心。 也是因为朱四是个“大孝子”。 再加上之前几年生活在朝廷阴影下,让他觉得当皇帝也是一件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事情,即便心中再想当皇帝,但若是不能把朝中权臣给压下去,自己当了皇帝很可能会英年早逝…… 朱浩给他种下的那些危机意识这时起了作用。 历史上本来就是一头小倔牛,有了朱浩的推波助澜,他更是牛脾气发作,谁都拉不回来。 四月二十二,圣驾一行终于抵达京师郊外,却没有再前行。 礼部尚书毛澄匆忙回城一趟,得到的授意仍旧是让朱四以皇太子的身份进城,以东华门入宫居文华殿,择日登基。 当天下午,礼部的奏本经过张太后批准,被送到了朱四面前,随同毛澄前来送懿旨的是王府长史袁宗皋。 “……殿下,如今您得太后恩许,继到大行孝宗皇帝之下为义子,以皇太子身份入宫等候继位,当从东华门入宫,居文华殿至少一日,如此礼数方成。” 毛澄在说这番话时,心中满是担忧。 从见到朱四开始,他就觉得,这是个挺难缠的主儿,别人听说得到点好处都是飞奔着去,可这位连皇位落身上都不着急,一副谁爱当谁当的架势,再加上之前其表现出的种种“孝顺”行为,很难想象他会轻易就范。 朱四望着袁宗皋,问道:“袁长史,是这样吗?” 袁宗皋被问得一愣。 这时,他能说什么? 告诉朱四,你别当皇帝了,咱回安陆? 还是说,你现在不能按照礼部所定的礼数当皇太子,要直接入宫当皇帝? 袁宗皋现在明摆着是以王府长史的身份,跟着皇帝到京师当官,以后还要跟杨廷和等大臣同殿为臣,自然不会在一个看起来细枝末叶上的礼数问题上纠结太多。 “是。” 袁宗皋点头,旋即又补充一句,“一切以殿下意见为准。” 即便他语气上做了转圜,却伤了朱四的心。 凡事就怕对比。 朱浩和唐寅一力帮他在大礼问题上出谋划策,并以此为契机对付杨廷和、张太后等朝中旧势力,而你袁宗皋现在却跟礼部尚书站在一起,劝我放弃兴王的身份,过继到孝宗名下,你这不是背叛吗? 但碍于袁宗皋在兴王府出力多年,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先生,朱四自然不会将心中怒火宣泄出来,他现在已有了帝王的城府。 朱四道:“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一句话,就把毛澄和袁宗皋给呛了回去。 这就涉及之前杨廷和以皇帝口吻草拟的遗诏,还有张太后所拟懿旨,其中都只提到,让朱四来继位,没提他要过继之事。 要说杨廷和也算深谋远虑,这件事可能是他的失误,在拟定遗诏时没考虑那么多,也有可能是他顾虑到让朱厚照以遗诏方式给自己找个“皇太弟”有点荒唐,说朱四是自己儿子又跟辈分不合,哪有儿子替父亲收儿子的道理? 这涉及到“载”字辈继位,还是“厚”字辈来继位的问题。 其实杨廷和要是选益王府的载字辈来继位,跟朱厚照的血脉关系也不是很远,但就是从法统上中间隔着朱四和益王父子二人,稍微有点偏,若真选择载字辈的话,那遗诏就好定许多了,直接过继来当朱厚照的儿子就行。 但现在是过继孝宗的儿子,麻烦事就比较多。 或许从一开始,谁也不会想到朱四会因为一个名分问题,这么纠结,甚至拿出一种“你不听我的,我就撂挑子”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毛澄急忙劝说:“殿下,一切当以国事为重,如今您已抵京,礼部迎驾准备均已妥当,若一切变更的话,只怕会出现变故。” “哦,那是说,有人来抢皇位,是吗?那就让他们抢好了,我从来都只想当兴王,不想当什么皇帝……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未必吧!你们还是回去问问,若实在不行,我回安陆,你们另选贤能来当皇帝好了!送客!” 朱四的态度强硬到不给毛澄任何申辩机会,让毛澄一个脑袋两个大。 …… …… 袁宗皋无奈,只能陪同毛澄出来。 毛澄急忙道:“仲德,你便实话与我,这位……殿下,到底要作何?” 袁宗皋轻叹道:“少主年幼,却对于孝义礼法分外看重,乃是先王教导有方,其并无争名逐利之心,若实在不行的话……” 有些话,袁宗皋不知该怎么说。 袁宗皋心中一万个愿意,让朱四当皇帝。 扶持少主当皇帝,不也是朱祐杬的遗志? 如果让朱祐杬知道,儿子为了父子名分,居然连皇帝宝座都不要,估计会气得从坟墓里蹦起来。 可现在朱四就是这么执拗,你袁宗皋到底是站在朱四这边,还是朝廷一边? 袁宗皋现在只能被迫帮朱四说话。 “唉!” 毛澄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摇头后,只能带人趁着天黑前赶紧入城,将今日面见朱四的情况告知杨廷和,然后通知到张太后那儿。 …… …… “新皇不同意以太子身份入继?” 杨廷和本来都已经跟刚回城的梁储和蒋冕商议登基大典细节,却是得到毛澄亲自前来传讯,告知新皇在整幺蛾子,杨廷和顿时恼了。 蒋冕不解:“新皇都已驾临京师,这……箭在弦上……何以如此?” 问题就出在这里。 事情都定下来了,人也到了京城,皇位空缺已有三十多天,突然说新皇为了不当太子,连皇帝之位都不要了,要回安陆继续当他的兴王…… 拜托你下次闹事的时候能不能早点? 这样我们还能及早换个皇帝,现在重新选皇帝,再去传一次旨,是让朝廷把已经放出去的消息收回来,让安定的人心就此离散? 现在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继位的是小兴王,临时改变已不可能。 梁储道:“只是不从东华门入宫,变通也可,但要请示太后。” 杨廷和心中极为恼火,却只能听从梁储的建议,道:“马上通知司礼监魏公,请其连夜请太后懿旨!” ------题外话------ 第二更送上,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四百七十七章 各退一步(求月票) 大事未定。 四月二十二夜,朱四将陆松叫到跟前,身旁只留唐寅一人。 朱四道:“陆典仗,麻烦你进城找朱浩,将朱浩叫到营地里来商议。” 陆松听令后,不由费解道:“殿下,如今城门已闭,就算是找到朱小先生,怕也难以带出城,再说营地内众目睽睽,将其招来是否会引起注意?” “可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难道就这么干等下去吗?”朱四从椅子上站起来,瞬间情绪失控。 在朝中大臣面前,他强装镇定,但其实涉及到皇位归属,他并没有体现出的那么轻松。 尤其唐寅跟他说,虽然名义上这皇位你可以让出去,但若真让了,继任为帝之人会怎么想? 你一个选择放弃皇位的前储君,再怎么说也曾令朝野和百姓归心,难道不怕继任皇位那人对你痛下杀手? 被唐寅间接吓唬一番后,再加上朝廷和皇宫那边暂时没动静,朱四就有点慌了,想把朱浩找来商议对策。 好像只有朱浩在,他才能心安。 唐寅道:“若是营地内相会不方便,明日一早完全可以让陆典仗进城去问询朱浩的意见,让陆典仗把他的话带回来,也好看看他对如今的局势如何判断的。” 朱四点头:“对对对,唐先生言之有理,现在我们所经历的事,乃是朱浩半年前的预见,就这样都已经被他准确无误全部言中,如果我们能时刻得到他的反馈,他人在不在营地中都无碍。” 陆松行礼:“那卑职明日一早进城。” “好,你进城的时候小心点,别让人看到,见朱浩时务必谨慎,别让人知道你们暗地里相会……” 朱四小心嘱咐,让陆松防备被人查知。 但陆松心下为难。 现在圣驾所在营地,可说是众矢之的,进城知会消息,还要在东厂、锦衣卫盯着的情况下,有那么容易吗? …… …… 四月二十三一早。 陆松换上常服进城。 倒也没人过问他进城的目的,但陆松在路上就感觉有人跟踪。 过城门时,他下马,牵着马步行,过城门口后马上有人过来道:“这位是陆典仗吧?奉苏当家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请移步。” 陆松看到有陌生人靠近,差点儿要拔刀相向。 但听了对方的话,他却连半丝怀疑的心都没了。 心里琢磨开了,原来我进城,也早就在那位朱家少爷的预料内,请苏熙贵的人在城门口候着,只等引我去见。 “带路吧。” 陆松没让对方出具信物什么,跟着便去了。 没有到什么拐弯抹角的犄角旮旯,就在东直门前一栋茶楼内,他见到朱浩和苏熙贵二人。 “朱先生……” 陆松见到朱浩后,情绪激动。 就像当初人家给你算命你不信,现在所有命数都逐一变成现实,把种对方当成神明一样供奉,五体投地的感觉。 朱浩笑道:“陆典仗,可算见到你了,一切还好吧?” “还好,还好,殿下也很好,如今人已到城外,只是到现在……都还按您的吩咐,跟朝廷僵持……这……” 陆松激动地说出口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毕竟旁边有个不属于兴王府体系的苏熙贵,这不明摆着告诉对方,现在新皇的一举一动都是听从朱浩的吩咐在做? 朱浩笑道:“无妨,无妨,苏东主乃自己人。他暗中出钱出人又出力,有事需要暗中调度,全都可以找他帮忙。” 陆松这才放下心来。 …… …… 三人坐下来后,陆松发现,茶楼里没其他人,显然这茶楼被包下来了。 陆松紧张地望着窗口,生怕有人往这边看。 “没事的。” 朱浩一摆手,道,“陆典仗有话直说便可。” 陆松这才将昨夜朱四的担心,还有委托其进城来寻朱浩的事一并说出来。 朱浩旁边的苏熙贵越听越震惊,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原来新皇正在等候朱浩调度,好像一时见不到朱浩都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看来自己下注没错。 朱浩听完后,点头评价:“到现在,一步都没走错,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以目前调查到的情况,昨夜礼部之人回城后,便去找了杨阁老,杨阁老又请司礼监魏公公去见太后,相信今日上午就会有懿旨下达,众大臣也会劝进。” “何为劝进?呃……如何个劝进法?” 陆松斟酌了一下字眼。 朱浩道:“就是太后会妥协,不再执意让世子从东华门进宫,而是直接从大明门入,但态度上……世子不能坚持不入宗,等于各退一步。世子要称先皇为皇兄,换朝廷妥协,以世子从大明门入宫继位……如此第一步的交锋将暂时结束。” 陆松脸色稍微释然。 他最怕的就是朱浩继续推波助澜,让朱四跟朝廷对抗到底,听朱浩说让双方各退一步,等于是各找台阶下,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 因为陆松也看出来了,朱四昨夜坚定的信念已有所动摇,看起来那一股脑儿“父子不能相认”的义愤过去后,朱四已开始冷静下来考虑自己人身安全问题,所以态度才会有所松动。 来找朱浩问策,或许就是怕再坚持下去会出事。 “那我这就回去通禀。” 陆松起身就要走。 朱浩笑道:“这么着急走吗?不多坐一会儿?” 陆松叹道:“这如何能不急呢?殿下担忧日甚,夜不能寐,或许唐先生在殿 朱浩送陆松下楼,顺带问了唐寅的近况,陆松简单回答,大概意思是说,唐寅很尊重朱浩的意见,到现在一切都是按照朱浩的吩咐在做,只是暂时充当着助手的职责,无意僭越当军师。 …… …… 送走陆松。 苏熙贵赶紧将朱浩请回到楼上,好生恭维一番。 最后感慨:“小当家可真是神机妙算,新皇如此委以重任,看来小当家将来在朝……前途不可限量。” 朱浩摆摆手,道:“苏东主不用如此恭维,此等时候,我能提你也就尽量提了,但也请你见谅,回头我们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你跟新皇走得近,从短期来看,对黄公不利,你需知分寸和进退。” 这是在点醒苏熙贵。 别以为跟我走近了,跟新皇联系上,黄瓒就能快速获益。 现在新皇只顾着登基,在此前提下,任何人和事都可以被牺牲,要是杨廷和知道黄瓒一早就在兴王府那边做了政治投资,就算不对黄瓒动手,闻讯也必会出手! “是,是!” 苏熙贵一副受教的模样,头上冷汗直冒,不多时便起身告辞。 …… …… 陆松回营时,朝廷下一批使节还没到。 他马上回皇帐见朱四,却见骆安正在安排人手加强营地防御,明显朱四怕有人来暗杀自己。 陆松苦笑一下,这位新皇真是少年心性,昨日还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会儿就开始自危了。 骆安见到陆松,点头示意一下,就让陆松去见朱四。 眼下兴王府带到京师的,除了王府长史司少数人外,多数都是仪卫司成员,仪卫正朱宸、两个仪卫副陈寅和骆安,还有典仗陆松、王佐等,目的只有一个,保证朱四在登基前不出意外。 来到朱四所在皇帐内。 除了唐寅和朱四外,袁宗皋赫然也在。 袁宗皋自然是来找朱四商议,此时应及早进城继位,本想以老师的身份好言相劝,让朱四放弃坚持。 陆松回来前,因为朱四心生怯弱有了成效,可一看到陆松回来,朱四眼前一亮,态度顿时又变得坚定下来。 “袁长史,你的话,我记住了,回头再找你问话……你先下去吧。”朱四现在只想问陆松进城见朱浩的情况。 至于袁宗皋……爱哪儿待着哪儿待着去。 袁宗皋苦笑着行礼告退。 等袁宗皋走后,朱四急忙把陆松叫到身边,问道:“怎样?见到人了吗?” 陆松道:“见到了。” 将相见细节一说,朱四眉开眼笑:“就说一切都在朱浩算计中,他可真是神机妙算,诸葛孔明都要靠边站!” 唐寅苦笑不已。 两个熊孩子的友谊本来就甚笃,加上朱浩神乎其神的算计,让朱四更是深信不疑,这都比起诸葛孔明来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比半仙? 陆松随即将朱浩的话,带给朱四。 朱四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朝廷到现在还没动静,不是不想让我入城登基为帝,而是在做妥协,若是能让我从大明门进皇宫,不以太子身份继位的话,称那个人一声皇兄,我也认了。” 之前谁劝朱四妥协都没用,现在朱浩一句话传来,朱四立即就同意称呼朱厚照为“皇兄”。 正说话间,外面张佐的声音传来:“殿下,殿下……营外有司礼监魏公公,说是带了众大臣劝您登基的奏笺,还有礼部毛尚书也来了,说是礼部准备让您从大明门直入皇宫,还说……” “进来说,进来说!” 朱四亲自过去把帐帘撩开,将张佐迎进来。 张佐喜滋滋道:“都办妥了,不过毛尚书和随同前来的梁大学士带有太后娘娘懿旨,少主您见不见?” 朱四看了唐寅一眼,这才指了指营地门口方向道:“既然他们同意我走大明门,那就见见吧。” ------题外话------ 第三更到,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谢谢啦! 第四百七十八章 登基(求月票) 君臣各退一步,为朱四登基称帝铺平了道路。 朱四于当日上午进城,正午时分从大明门进入皇宫,由兴王府仪卫司侍卫及锦衣卫、御林军等护送前往奉天殿,与早就等候在那儿的大臣见面。 正式登基。 杨廷和主持了这次登基典礼。 在场文臣武将,很多人朱四都不认识,由杨廷和亲自出面给朱四介绍,其实这本来是太监的职责,但杨廷和明显要以此方式,告诉朱四,你当皇帝后应该听谁的。 在简单引介后,随即朱四这边由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拿出杨廷和事前准备的“诏书”,等于是皇帝登基后所下的第一道登基诏,最后两句是:“……朕奉皇兄遗命入奉宗祧,改明年年号为绍治。” 以皇帝的名义下诏书,杨廷和最近总在做,作为内阁大大学士帮皇帝草拟诏书并无僭越,但这份诏书只得到朱四首肯称呼朱厚照为“皇兄”,有关改元事,朱四可没有同意过。 本来诏书公布后,等于要立即执行,大臣们俯首听命便可。 谁料朱四朗声问道:“绍治这个年号不好,内阁没有做其他备选方案吗?” 一个问题出来,就让在场人等有种汗毛直立的感觉。 都已经当作你的诏书公布出来了,你突然问有没有别的备选? 这不明摆着告诉在场大臣,这诏书不是我立的,至于这个绍治的年号也不是我所选定的? 杨廷和脸色漆黑,瞬间有种脸被人抽了几巴掌的感觉。 但杨廷和还是硬着头皮出列道:“绍治年号,有绍弘治之治,革前朝弊端之意,是为彰显陛下文治之举所立……” 杨廷和的意思是,都已经选定了绍治的年号,就别瞎折腾了,你年岁小不明白道理,我就告诉你这年号有什么好处,你受着便是。 朱四道:“朕问的是,可否有其它备选?” 杨廷和气息都有些不匀称,道:“尚有明良、嘉靖二选。” 朱四尚未到京城前,内阁和礼部就在酌情拟定来年年号的问题,备选三者分别是绍治、明良和嘉靖,由杨廷和拍板选定绍治,但现在明摆着朱四不想听任杨廷和擅专。 朱四点头道:“嘉靖这年号更好,取《尚书》言,‘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之意,乃有帝王勤于治国的勉励,朕认为,来年年号,就定为嘉靖吧!” 一席话,看似普通,却好似告诉在场所有人,我这个新皇看似年少,但对于文化知识修养方面丝毫没有懈怠过,你随便告诉我个词,我就能清楚告诉你出处,并阐述其内涵,却也正好回击你,让人觉得我改变你初定的年号有理有据。 杨廷和本来对朱四有些轻视,眼前不过是藩王之子,还是兴王的独子,自小宠溺之下,就算经过系统教育也应该跟个纨绔子弟没多少区别,谁知上来就引经据典反驳自己,还说得如此让人信服,杨廷和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吏部尚书王琼出列道:“此议甚好!” 只是这四个字,就说明王琼正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或许王琼自己也知道,杨廷和当政后自己没好果子吃,所以皇帝初登基,就死命往新皇这边站位。 杨廷和往王琼身上看了一眼,随即行礼:“臣附议!” 朱四道:“好了,诸位卿家朕已见过,随朕前来京师的一些人,朕想安排到朝中为朕所用,诸位卿家可有意见?” 杨廷和早就知道朱四可能会在朝廷安插兴王府的人,却没想到朱四话说得如此直接,先前还觉得这小子不太好对付,一看初上任就要任人唯亲,突然又觉得新皇没那么多城府,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应经吏部考核,再经廷推,由众大臣决议之后才能定下来。”杨廷和道。 朱四问道:“随朕到京师的王府右长史,袁宗皋者,乃朕自幼的先生,以他的博学多才,还有在朝中的资历,应当委以如何官职?” 朱四上来就要委命袁宗皋的官职,其实是想把袁宗皋推出来站到风口浪尖上。 未等杨廷和开口,吏部尚书王琼便再次出列道:“如今吏部右侍郎职位空缺。” “那好,朕便提议,由袁卿家接替吏部右侍郎的职位,诸位卿家可有异议?若没有的话……就如此执行吧!”朱四道。 话说得太过武断。 一茬接着一茬,本来杨廷和想跟朱四说,这种事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现在只是个简单的登基大典,是为了迅速安定朝廷和人心,不需要上来就委命官职,而且我们也不会亏待兴王府的属官。 但现在朱四提出来,还有吏部尚书王琼在旁推波助澜,让杨廷和场面上陷入被动。 “杨阁老,您的意见呢?” 朱四望着杨廷和。 杨廷和一阵迷惑,心想,你小子挺厉害啊。 这么多朝中大臣汇聚于斯,你少年之身,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规模的朝会,居然一点儿都不怯场,还条理分明先提出议案最后才问我意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了几年的皇帝早就有经验了呢。 杨廷和本想回绝,或是拖延,但看旁边的梁储和蒋冕正在用眼神提醒他别生硬回绝,导致君臣对立,杨廷和便道:“若诸位同僚并无意见的话,老臣附议。” 朱四道:“那在场诸位,谁有意见?” 当然没人会有意见。 朱四在问过三遍后,这才道:“那吏部就上奏疏,朕会批准袁长史的官职,至于其他事务,一切都按大明法度办事,朕不会多过问,如今经历奸佞祸国,民众生活苦不堪言,一切当以休养生息为主。朕初登大宝,不解之处请诸位卿家多多提点……朕先在这里谢过诸位卿家。” “臣等不敢!” 本来杨廷和还想给朱四扣个“刚愎自用”、“任人唯亲”的标签,但听了朱四后面这番话,分明人家知道分寸和进退,只是想在朝中有个人能帮着说话,才会安排袁宗皋到吏部为侍郎,加上袁宗皋的年龄和资历在那儿摆着,还曾做过一任江西按察使,考满九年调京师为侍郎合乎法统。 想给新皇扣顶恶帽子很难。 朱四突然又望向杨廷和,道:“朕听闻,皇兄驾崩这月余来,由杨阁老监理国政,将一干奸佞擒拿,等候问罪,他们祸国殃民,危害百姓,令京师及天下黎民不安,所造之孽需一并拨乱反正,朕想及早将他们定罪,以安人心。请问杨阁老,朕是否有权接手,让东厂和锦衣卫将其同党罪行一并查处,并以治罪?” 朱四的出手一环接着一环。 安排个袁宗皋为吏部侍郎,顺利完成,随后就要把诏狱大权稳稳拿到自己手上,而契机就是给江彬、钱宁、于经、张忠、张锐等朱厚照身边的佞臣定罪。 本来杨廷和不想放权,但诏狱本来就是皇帝特有的权力,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只是由他暂时统调,若是诏狱掌控在文官手中,本来就不符合诏狱所定初衷。 “臣不敢有异议。” 杨廷和识相放手,意思是这种事你自己决定便可。 朱四很满意,点头道:“朕不会独断专行,先将此等奸佞下诏狱,查清楚罪行及同党后,再移交刑部一并定罪,若朝中仍有奸佞不为所查,科道言官也一并上奏交劾,朕会酌情考量其中利害,交诏狱查办!” 此话一出。 别说杨廷和,就连在场其余大臣都觉得这个少年天子不简单。 大家第一次见面,也是第一次朝会,这小皇帝就这么条理分明做了好几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大事,先改年号让人知道他不会事事从于内阁和六部,随后安排袁宗皋进入朝廷中枢,最后就是拿诏狱归属权说事,一步步可说是一环扣一环,让人刮目相看。 杨廷和也不知该喜该悲。 正德朝朝纲混乱,皇帝胡闹,近佞全都祸国殃民,以至于民怨沸腾,眼下新皇登基后已打出旗号要勤勉治国,拨乱反正,再加上小皇帝做事张弛有度,大明朝堂回归正途,文官应该高兴才是。 可为何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上来就拿权,还拿得如此稳准狠,让杨廷和感觉形势不妙,善于用权的皇帝短时间内是好的,但长久下来必会刚愎自用,以自己的方式治国,最后结果或比一个胡闹的皇帝更难控制。 但眼下他却又不好说什么。 …… …… 一场登基典礼结束。 众大臣出宫,各司其职。 临退朝前,朱四明确说了,以后每日朝会都不会停辍,看起来要执行自己勤勉治国的承诺。 本来杨廷和想提出之前已延期一年的殿试何时举行的问题,但一想皇帝刚登基不久,以后见面的时间很多,没必要一次全抛出,再加上这次朝会上他吃了不少哑巴亏,便没有多言。 众大臣一走,朱四就在皇宫御用监太监张永的引路下,前去内殿查看自己日后的起居之所,并去给张太后行礼问安。 “我想见一下祖母……” 朱四对小步跟随自己的张永道。 张永急忙道:“陛下,您不可自称我,如今您已是天下之主。皇宫中,您要去何处,只管知会一声便可。” 朱四道:“那朕让谁进宫,也是一句话的事是吗?” ( 第四百七十九章 终有回报(加更) 皇宫本来就是皇帝的私人住宅,要安排谁到自家来,严格来说无须别人同意。 但张永也有些顾虑,之前的正德皇帝胡闹,认了一大堆义子,进出皇宫无所忌惮,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张永迟疑一下,点头道:“是。” “估计朕安排太监的职位,也无须经六部和内阁的意见,是吧?”朱四继续问道。 张永恭敬行礼:“是。” 朱四点头道:“那好,朕要安排兴王府仪卫司的仪卫正来做锦衣卫指挥使,不知可有问题?” 张永心想,果然出手了,朝堂上提出要拿诏狱来惩戒先皇身边佞臣,现在自然是要安排自己人去接手锦衣卫事务,这才登基第一天,先皇的治丧事都没问一句,就开始在朝中有作为? 你这样激进,很容易遭致反噬,知道不? 张永道:“只需陛下将诏书下达便可。” “嗯。” 朱四又点头,“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魏彬是吧?叫他过来。” …… …… 皇帝在朝堂上先是有了“亮眼”的表现,继而就要拿回皇宫的权力。 朱厚照留下了太多近臣、佞臣,太监体系过去这十几年谁跟皇帝走得近,谁就能被提拔到高位,一些有能力但不会迎合的太监,可能会遭来打压,有的还被调去守皇陵或是调到地方为镇守太监,再或是被调到南京等处养老。 杨廷和回内阁的路上,得知朱四尚未去向张太后问安,先将魏彬等司礼监太监叫去寝宫吩咐做事。 “看来陛下,迫不及待要安排兴王府的人到要害职位上,倒是够心切的。” 梁储在旁感慨一句。 杨廷和面色阴冷,之前朝会上,他算是吃了暗亏,但作为臣子又不能说什么。 “我先回了!” 杨廷和径直往东华门方向去了,那里是文渊阁所在地,内阁成员基本都在那儿办公。 …… …… 朱四这边,魏彬被叫来。 朱四马上做了安排:“魏公公,你在朕继位这件事上居功至伟,朕并非不相信你,而是涉及到内阁票拟和朱批事上,朕想更多用一下身边的老人,朕决定让张佐来当司礼监掌印太监。” “是!” 魏彬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才刚完成新老皇帝交替,自己就要被卸磨杀驴? 魏彬因为跟江彬有姻亲关系,在江彬倒台后不少人攻击他属于奸佞一党,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很多时候都独断专行,好在之前杨廷和念着在武宗过世时他曾通风报信以及来回奔走出力,这才暂时没对他下手。 但现在新皇已登基,不可能再任用他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对这一点他很清楚。 朱四马上又道:“但很多事,司礼监没你这样的老人支应也不成,你就继续做司礼监秉笔太监,同时东厂的差事也交给你来提领。” 魏彬的心从天堂跌落地狱,瞬间又从地狱被拉回到人间。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如此的重任新皇都肯交给自己,说明新皇对于自己的拥立之功还是认可的,他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老奴一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朱四摆手道:“都是自己人,说这些作何?你对朕的好,朕会铭记在心,就算朝野再多人攻讦你,朕也会力挺,这是朕的承诺。” 虽然朱四没明确说会保住魏彬的职位,但说了会保全魏彬的身家性命,君无戏言,这承诺可不轻。 魏彬的弟弟魏英因参与平息安化王叛乱,获封镇安伯,这几年魏彬即便受到钱宁和江彬等人排挤,仍旧牢牢占据着司礼监掌印或秉笔太监高位,并在任上给江彬等人做了不少事,谁都觉得魏家一定会倒大霉。 现在朱四先安了魏彬的心。 魏彬自然感激涕零,心中生出一种要为新皇效死命的冲动。 “对了,魏公公,朕已决议让兴王府的朱宸为锦衣卫指挥使,你给安排一下,锦衣卫涉及大明诏狱,还有朕的安危,容不得丝毫马虎,至于兴王府跟随朕到京师的其余人手……也都酌情安排到东厂和锦衣卫中,追查先皇身边那些奸佞时,你多指点一下。” “是,是。” 魏彬自然知道,新皇信任的,还是跟其一起来京的王府旧人,人家一荣俱荣,就算鸡犬升天也只能说运气好,如果皇帝倒台了这些人都会被打回原形,自然会竭力保证新皇的安危。 就算自己手下全都是一群兴王府的人,也架不住新皇对自己委以重任,如果能再立功劳好好表现一下的话……或许自己在嘉靖一朝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 …… 皇帝一到京城,就开始大封亲信。 袁宗皋为吏部右侍郎,随后就是朱宸代锦衣卫指挥使,陈寅、骆安、陆松、王佐都被调到锦衣卫中,陆松一跃成为锦衣卫正千户。 当陆松再次出现在朱浩面前时,已是当天下午,奉命过来通知朱浩,让朱浩帮忙协查江彬等人的案子。 “恭喜了啊,陆千户。” 朱浩笑着对陆松道。 历史上陆松到京城后,以从龙之功获得锦衣卫副千户的职位,属于几个典仗中已属于待遇较高的一个。 但现在陆松因为有之前平盗乱的功劳,还有跟朱浩交好,被朱四委以重任,一上来获得的职位居然跟仪卫副骆安一样,都是直接挂正千户职。 陆松急忙行礼:“多得朱先生神机妙算,以后卑职依然会为朱先生效死命。唐先生一早在城里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回头便带小当家前去相见。 “陛下有吩咐,说是过两日会安排唐先生和朱先生一同进宫,眼下或被人留意到,不敢乱来……有事的话让卑职来回传话。” 显然朱四也意识到了,就算皇宫是自己的后花园,但始终初来乍到,突然要把不是太监的唐寅和朱浩带到宫里去居住,容易被人发觉。 还不如暂时让二人留在宫城外边,有事找人来回传信便可。 随后陆松将朱四在朝堂以及朝会后的表现都说了,特别提到全都是朱浩提前预演过的场景,而现在新皇已将东厂和锦衣卫的大权拿到手上,还安抚了魏彬…… 陆松很佩服朱浩,能在朱浩指点之下,朱厚熜刚一登基就表现出皇帝应有的威仪,把该拿的权力通通拿到手,兴王府上下谁人不觉得未来前途光明似锦? “彻查江彬和钱宁等奸佞的案子,我出手的话……怕是不妥吧?” 朱浩笑着说了一句。 陆松道:“名义是由朱指挥使亲查,但涉及查谁不查谁,以及查到如何处置等,陛下已吩咐,一切以朱先生意见为准,若是朱先生不方便出面,就交给唐先生打理便可。” 言外之意,现在新皇对你们师徒二人信任至极。 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拿江彬等人开刀,而这两件事不由朱宸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来主持,而是全权交给了唐寅和朱浩,也看出新皇是想利用二人的智计来恩威并施,收拢一波人心。 朱浩点头道:“既然陛下如此信任,那我就对唐先生提提意见……就是不知朱指挥使那边……” “朱指挥使也会全力配合。”陆松道。 朱浩对朱宸还是有点担心的,始终他跟朱宸接触的次数不多,倒是骆安和陆松跟他关系密切,另两个前仪卫司典仗陈寅和王佐也很少接触,不过有一点好,王府仪卫司上下对唐寅和朱浩都比较信服,也是因二人一同指挥了平盗乱一战,帮他们获取了功劳。 军人一般相对耿直,谁有能耐就听谁的。 朱浩微微颔首:“好吧,那我就帮忙看看,怎么把江彬遗留问题解决,顺带也给新皇安排下一步动向,看陛下是否会同意我的意见。” 陆松笑道:“好。” …… …… 初登大宝的朱四,有点被朱浩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意思。 陆松等人不觉得如何,连朱四自己都没意见,毕竟他是通过朱浩献计献策,进京之初就迅速获得稳定的局面。 而且朱浩也创造了一种假象,到现在朋友间还没有见面,朱四没机会问,但朱浩相信朱四一定会在心中有此等想法,那就是涉及朱厚照的死因。 当晚,朱浩在陆松的引路下,见到了回到京师有点不太适应的唐寅。 半年多时间没见,唐寅身上多了几分老态。 朱浩看到唐寅这模样有些担忧,毕竟按照历史发展,唐寅天命之数只剩下两年多时间,虽然唐寅死因主要是“穷病”,但朱浩感觉到,很多人的命数都是按照历史来的,就怕蝴蝶效应也改变不了唐寅的寿元。 “先生。” 朱浩过去拱手见礼。 唐寅收摄心神,微微一笑道:“好小子,全被你一一言中,事情的发展也都如你期盼的那般……” 朱浩笑道:“这不也是先生的期盼,以及陆典仗和王府上下所有人的期盼?” 陆松和立在唐寅身后的骆安发出会心的笑容。 名义上朱宸为锦衣卫指挥使,负责查江彬等奸佞的案子,其实皇帝把落实查案之责,交到骆安和陆松身上。 这二人正好一个是唐寅的死忠粉,一个是朱浩的死忠粉,加上皇命让朱浩和唐寅来统筹全局,等于说朱浩是钦差大臣,也就是总指挥,而唐寅则是副指挥。 ( 第四百八十章 暗夜之王(求月票) 唐寅将刚到手的宗卷,交到朱浩手上,他对于谳狱之事不是很了解,就算在朱四登基一事上出过力,但上来就让他承担这样重大的事务,唐寅也一阵头疼。 我就是个以诗画闻名天下的散人,你居然上来就让我间接执掌大明诏狱?这不是开玩笑吗? 朱浩正埋头看宗卷。 骆安近前道:“朱先生,陛下之意是要敲山震虎,但不希望案情扩大化,免得继位之初引来朝野人人自危,人心不稳。” 朱浩摇头:“既然要敲山震虎,那就不能有所顾虑,反而是要拿出种一往无前,不管牵涉到谁都要查,且必须要一查到底的气势来。” “这……会不会太过冒险?”骆安现在虽然只是锦衣卫千户,但皇命指定他来掌管北镇抚司刑狱,可惜他刚进京城一切还没安顿好,现在只是挂了个名头,甚至连手下都还没认全呢。 朱浩坐下来,将宗卷放到一边,众人皆站而唯独他坐着,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朱浩笑着问道:“你们看我现在的举动,有何意见?” 说着,朱浩将二郎腿翘到桌上,颇有点目中无人的架势。 但即便如此,骆安和陆松以及跟过来的兴王府仪卫司的将士也没什么反应,他们都是武将,朱浩现在已不是普通少年郎,马上就是进士,朱浩在他们面前再装腔作势也不觉得如何。 唐寅皱眉:“你是故意的吧?让人生厌,眼不见为净!” 还是唐寅直接。 看到朱浩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自然要抨击一下这个名义上的弟子。 朱浩笑道:“就是这样,你表现得越嚣张,别人越会觉得你骄纵跋扈,心中断定你没什么真本事,我们的目的就是让潜在的对手觉得,新皇身边人急功近利,想一蹴而就,让他们心生偏见,慢慢就会懈怠。等他们有所反应时,我们将权力收紧,到时做事便可滴水不漏……” 骆安和陆松相视一眼,都没听懂朱浩的话。 唐寅皱眉:“你的意思是,刚开始时,越偏激越好?” “这是自然。” 朱浩道,“否则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的作为,该作何解释?朝堂上如此激进,却在查案时束手束脚,讲甚么不把案情扩大?做人做事就要保持本我,给对手种下激进的印象,就要把这股印象彻底贯彻下去!” 骆安稍微听懂了一点,却依然一脸迷茫。 相反陆松有点文化,属于儒将,略一思索后点头:“也就是说,我们最开始激进的目的,是为拿回权力,等获得东厂和锦衣卫相匹配的权力后,再步步为营,慢慢变得谨慎……朱先生,是这意思吧?” “嗯。” 朱浩点头,“大差不差。” 骆安问道:“那从谁开始查起?” 朱浩站起来,翻开第一页:“就从江彬开始吧……他之前掌控东厂和锦衣卫,如今两司中他的亲信手下不计其数,就算之前杨阁老主持朝政,曾力主拿下一批,却没动其根本,现在就要把这些人治罪,趁机换上我们的人。” 唐寅摇头:“太冒进了。” 朱浩笑道:“就是要冒进……放心吧,我们冒进的结果,会让人觉得,这是杨阁老利用新皇登基,想有所作为,这股恨意不会转嫁到我们身上。 “不信走着瞧,把东厂和锦衣卫内部整肃一番后,就将内侍的张忠、张锐和于经等人下狱,扩大一下规模,而后就是西北军中,诸如马昂,哦对了,如今京营还有个许泰,虽然在擒拿江彬的事情上有功,但也不能轻易放过……” 朱浩越说越多。 陆松和骆安听了,觉得朱浩是要将整个京城和九边军政体系给翻个底朝天,认为朱浩这么大刀阔斧扩大谳狱,简直是在玩火。 可还是那个问题,就算他们觉得不妥,也没法提出发对意见。 登基第一天,根基不稳,朱四对朱浩可说是寄托了最高的期望和信任,他们不听朱浩的听谁的? …… …… 当晚,陆松便入宫,将朱浩的计划全盘告知朱四。 朱四此时刚见过张太后,想求见自己的祖母邵太妃却不得,朱四平时不怎么样,这时候却体现出极度的孝顺,本身他少年丧父又没兄弟,会有一种孤独感,亲情成为他最重要的羁绊。 再加上朱浩跟他说了,只有严守孝道,才能让杨廷和等手持权柄的文官找不到他的破绽,久而久之,朱四自己也不知道这孝道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装出来的。 “朱浩说得对,既然要干,就不能有所顾忌。” 朱四听到回禀后,拳头握紧。 初来乍到,身边最值得信任的,除了袁宗皋和麾下一众存在感不强的王府长史司属官,就是王府仪卫司一群武夫,连朱四都觉得,这会儿听朱浩的准没错。 陆松道:“但臣认为,如此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太好的后果。” 陆松只能间接提醒,连话都不太敢说得太直接,他不能表现出对朱浩言听计从的样子,作为朱四的臣子,陆松要斟酌一下平时对朱浩的态度,尤其是在朱四面前,他得表现出对其他人的疏离,到底他是朱厚熜的臣子,而不是朱浩的臣子。 虽然在心中,他完全愿意听从朱浩的命令。 朱四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是怕杨阁老他们觉得朕太年轻,不过朕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难道当上皇帝后还得任人宰割?那当这个皇帝还有何意思?他们要是不愿意,大可上奏劝谏,让我收手不要将事态扩大。” 陆松突然想到朱浩的话,提醒道:“陛下,之前朱先生说过,若是陛下真要将案子扩大化,估计文臣反对的意见不会太强烈,他们或许巴不得陛下如此做。” “你看,我就说嘛。” 朱四在陆松面前,还是没把自己当皇帝看待,自称上都没改变,“朱浩跟我的看法完全一致,那就按照朱浩的意思去做,大不了他们看不惯,将我赶下台,那我就回去继续当我的兴王,他们能奈我何?” 说到这里,朱四非常得意,好像这个皇位得来太轻松,根本就不需要珍惜似的。 陆松却知道皇帝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午还没正式登基的时候,朱四那叫一个紧张,现在你知道自己已登基,清楚只要自己没有太大的过失就不会被废,你也无需担心兵变的问题,因为现在军权已从奸佞手上,转移到了杨廷和手上。 杨廷和要废你,只能走正常途径,不会发动军事政变。 而你惩治正德朝的奸佞,本来就符合文官集团的利益,再加上之前朝堂上都说了,就算扩大到再大的地步,文官只会上疏劝谏而不会直接拿你开刀…… 想到这里。 陆松心中暗叹:“这位朱先生给陛下所定三把火中的第一把火,可说是非常准确,既拿到权力,又震慑人心,文官有意见却不能发作,再好不过。” …… …… 当晚朱浩并没有出锦衣卫治所,也就是大明门西侧的官署衙所内。 说衙所也不准确,这附近的宅子基本都被锦衣卫买了下来,所以现在朱浩跟唐寅其实是在与衙所连通的一栋民院书房内认真查阅卷宗,涉及到江彬案的证词和物证很多,整理出来的只有一本,但与其有利益牵扯的官员的证据,则有几十箱那么多。 “过去一个月里,能查的,基本都被刑部查了个底儿朝天……如今东厂和锦衣卫内部清洗很严重,全处于待机状态,算得上是百废待兴。”朱浩摇摇头说道。 唐寅看了半宿,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他把自己觉得有用的线索稍微整理后送到朱浩手上,“就这样你还要拿东厂和锦衣卫开刀?就怕杨阁老知道后会出手阻拦!” 朱浩道:“不是我要拿谁开刀,不过是重振锦衣卫的职权,难道连这个杨阁老也要干涉?他干脆上奏取消东厂和锦衣卫得了,看看是他不得人心,还是我。” 唐寅皱眉:“你还挺执着的……真觉得现在一切都定下来了?不会出现反复?” 朱浩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冒进之人,再说了,现在出手的是陛下,我出计策,执行的是锦衣卫朱指挥使,哦对了,还有提督东厂的魏彬。 “你放心吧,事情闹大后,魏彬第一个背锅,到时谁都会觉得是他想借新皇的力量,独揽大权,下一个被朝臣参劾的就是他。” “下一个?” 唐寅有些懵,随即问道,“第一个是谁?” “第一个当然是吏部王尚书,我说唐先生,之前我跟你说过,你是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全都忘了?” 朱浩很感慨,唐寅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上次提出来,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谁曾料到半年后会是如此状况?你平时说的话多了,我记你哪一句?” 师徒二人一本正经吵起来。 争论了一会儿,唐寅打个哈欠,起身就要去休息。 朱浩笑道:“我也要回去休息了,明天我想让骆千户带我去看看江彬,哦,还有下狱已久的钱宁,看看这两个历史名人,从他们身上吸取一点教训。” 唐寅眉头深锁:“见他们作甚?不怕泄露你身份?你现在只是个贡士,以后在朝为官,不怕被那些阁老大臣针对?” “我怕。”朱浩继续笑着,“所以让先生跟我一起去,你走在前面,这样就没人留意到我了!” 唐寅翻了个白眼,径直往卧房去了。 ( 第四百八十一章 风水轮流转(求月票) 四月二十四,新皇登基第二天。 朝会再次举行。 大臣们突然要每日参加朝会,还有些不太习惯,尤其是早朝,有种一夜回到正德初年的感觉,许多人并不习惯早起,对他们来说上朝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却还要装出欣然的样子,称颂大明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可期。 当天议题主要围绕着朱厚照治丧事宜进行。 很多事虽然之前已落实,但因皇位一直空缺,要等皇帝正式登基后,才能定下来。 朱四有意给父亲朱祐杬追封,但以朱浩的意思,先缓上几天,等第一波巩固皇权,也就是拿回东厂和锦衣卫的缉捕权后,再落实名分的问题。朱四依言照办,甚至连急切提出要让母亲蒋王妃到京之事都暂缓。 这天举行的朝议,让人觉得,皇帝已进入文官控制中,有一种经历了成化末年朝堂的混乱,一夜间就到了弘治年间,朝堂突然进入到上下一心,吏治清明的时代。 文官们都很识相,不合时宜的声音一点儿都没有,连杨廷和早就决定的要对王琼发难都暂缓执行。 那些科道言官已经迫不及待要拿王琼开刀了。 这也是袁宗皋第一次以吏部右侍郎身份入朝参加朝会,对他来说老怀安慰,在王府当了大半辈子长史,临老了能混个部堂身份,对他来说已经知足了。 “……介夫,刚听闻昨夜锦衣卫派人去城内逮捕与江彬过从甚密之官员,涉及到京营将领,虽多是已削职赋闲在家,但如此大动干戈,陛下恐要大兴谳狱。” 毛纪在朝会解散后,趁往内阁值房去时,走到杨廷和面前小声提醒。 杨廷和点头:“已有耳闻。早年兴王推崇法家,陛下或因此而在意施行法治。” 过去一个月时间,江彬被干下去,东厂轮不到杨廷和执领,但锦衣卫却在其控制下,如今新皇登基要把锦衣卫的统领权拿走,杨廷和就算再不舍也没办法。 眼下朱四想以刚到手的东厂和锦衣卫权力施行严刑峻法,杨廷和并不感到意外,觉得这是受了老兴王朱祐杬的影响。 毛纪道:“可新皇登基才一日,事情是否发展太快了些?” 杨廷和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放大:“或是陛下受了什么人指点……有人有意要在新皇登基后表达忠诚,与先皇划清界限!” 以毛纪的政治觉悟,自然想到杨廷和口中这个起到承前启后作用的人是谁,自然是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魏彬。 毛纪点点头,话不用多说,他已经琢磨透杨廷和的意思。 回头就找人参魏彬。 不是说要拿江彬的余党吗? 你魏彬就是! 你现在还执领东厂,锦衣卫抓人不是你来主导,还能是谁? …… …… 当天下午,朱浩与唐寅去了锦衣卫诏狱,见到关押的江彬、钱宁等人。 朱浩一身常服,穿着件宽大的斗篷,有意遮住面庞,唐寅那边则没朱浩这么神神秘秘,随骆安一同进内。 骆安如今以正五品锦衣卫千户之身,准备兼领从四品的北镇抚司镇抚使。 如今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职位暂时空缺,骆安其实已等于北镇抚使,只是还没有正式的任命公函下达。 至于朱宸,目前不过是以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身,领锦衣卫指挥使事,也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指挥使,甚至连指挥同知都不是。 但如此足够了。 官职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上的具体职权是什么。 钱宁被关押在死牢,里面算不上暗无天日,只有一个很小的气窗连通地面,比之普通的地牢已好了许多。 唐寅一直都没想明白朱浩要来诏狱的目的。 甚至朱浩还让骆安找人把牢房内关押的人,以及现在被软禁在别处的人的名单详细呈列上来,临离开的时候骆安谨慎地道:“今日两位先生来探牢,卑职已将无关人等调走,如今锦衣卫看守的人已逐渐换成王府仪卫司的人马。另外蒋先生也请两位前去一叙。” 骆安的意思,你们贸然来锦衣卫诏狱,我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特地好好安排了一番。 再就是替蒋轮通知,约见唐寅和朱浩。 “知道了。” 唐寅点头。 二人一起出了锦衣卫衙所,唐寅怕身份暴露,赶紧让人牵马车过来,二人一起上了车。 …… …… “怕被人知道,还敢来,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唐寅摇了摇头,问道,“进去一趟,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朱浩笑道:“他们挺倒霉的,让人不由感慨,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却是一人遭殃全家蒙难,如同江彬的弟弟江泰……就是那个安边伯,先前见到我等前去,就‘砰’地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求饶,那凄惨样先生不觉得可悲吗?” 唐寅瞪大本来不大的眼睛,打量朱浩。 好似在说,你来一趟,研究半天,结果得出这么个结论? 朱浩道:“正好要去见蒋姑爷,他都要当外戚了,可惜眼下却还不是,想必心情低落,我们得好好安慰他一下……另外,借此机会咱们得跟新皇说说,让其将一些前朝赐封的爵位给削夺,大明勋贵容不下一群宵小。” 唐寅皱眉:“这就是你来诏狱的目的?” 朱浩笑而不答。 …… …… 与蒋轮相见之地,乃城内一处官所。 这里之前是朱厚照豢养方士的地方,过去一个月,杨廷和以朱厚照遗诏的方式赶走了皇帝身边一群民间“高人”,京师顿时空出很多宅院,新皇登基后身边人没地方居住,就给做了安排。 此处等于是蒋轮初到京师的居所。 朱浩很清楚,历史上蒋轮直到一年后,也就是嘉靖元年五月,才正式受封为玉田伯,这中间一年时间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作为外戚,蒋轮这一年要承受心理上的极大落差。 “两位先生,可算是见到你们了……陛下登基后,为何我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连宫门都不让进啊。” 蒋轮很着急。 跟着朱四到京城,本以为是来享荣华富贵,可昨日进城,现在一天多时间了还没见到朱四,好像被人遗忘一般。 唐寅道:“初来乍到,一切都要先适应了再说,何必心急?” 蒋轮叹道:“能不着急吗?我听说,大明的外戚都是可以封爵的,过去这几年,我千辛万苦为兴王府跑东跑西,难道都是为了我个人?听说袁长史都当上吏部侍郎了,我这边……至少也该让我见见陛下啊。” 朱浩一脸严肃地说道:“孟载兄,你应该清楚,现在陛下是过继到大宗之下,等于说是与兴王府再无瓜葛……若是以礼数论定,连王妃也只是陛下生母,并非太后,而你与陛下之间,恐怕连基本的关系都没了。” 蒋轮面色苦恼。 他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巨大区别,哭丧着脸道:“那……朱先生赶紧给想个办法吧。” 唐寅摇摇头:“你别着急,凡事不能心切,礼数上的问题,不是我等能轻易改变。” 朱浩道:“也不是不能更改,但要等陛下皇位稳固后,等王府的王妃成为太后,你这边国舅的身份才能落实……你赶紧写信告知王妃,说陛下已登基为帝,让她放宽心,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 “嗯。” 蒋轮点头,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唐寅招呼:“走走,咱进去喝酒,朱浩你有事的话自行安排,我与孟载把酒言欢!” 在唐寅看来,只要能跟蒋轮喝顿酒,什么事都能解决。 但朱浩却知道,蒋轮现在意见很大,怎会被一顿酒就给打发了? …… …… 朱浩离开蒋轮居所。 还没等回自己在京师的民院,这边就有锦衣卫小旗跑来传话,却被王府仪卫司派来暗中保护朱浩的人给拦下。 “……朱少爷,是您家中朱大老爷,让小的前来传话,说是请您过去一叙。” 小旗一身锦衣卫官服,却在朱浩乘坐的一辆普通的马车前毕恭毕敬。 朱浩让护卫让开,走下马车对那人道:“我大伯应该知道我登记的客栈在哪儿,让他亲自来吧。” 朱浩来到客栈,在一楼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 朱万宏急匆匆赶了过来,此时他将自己一身锦衣卫千户官服换下,一身平民装,看上去很不合身。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有时间快回去看看吧,你祖母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朱万宏一来,不提锦衣卫这段时间的变化,也没提自己官职,上来就拿朱嘉氏的病情来“绑架”朱浩,意思是你不回去看看,枉为人孙。 朱浩却面色淡然:“哪个祖母?” 朱万宏道:“你还有几个祖母?当然是……家中那位!” “哦?病了?经常病啊,是气病的,还是吓病的?”朱浩不为所动,端坐如常,还有心思拿起茶杯喝上两口。 朱万宏往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问道:“小祖宗,你这话是何意?” 朱浩道:“祖母是听说新皇登基,气皇位旁落?还是知道我朱家当年对兴王府所作所为,或被当今天子忌恨,怕被追究责任而心生胆怯?这很难理解吗?” 朱万宏也不催朱浩回去看老太太了,坐下来,翘起大拇指,好似在说:你行,我辩不过你,你说了算。 朱万宏拿起茶壶,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茶水,拿起来却不往嘴边送,往朱浩身前一推:“今日小祖宗往诏狱去,当伯父的虽未亲见,却得悉内情,以后咱朱家的希望全在你一人之身,伯父想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23txt..23txt.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不平凡的四月(加更) 朱浩突然很佩服朱万宏。 这老家伙脸皮厚度堪比铜墙铁壁,坚韧不催。 谁得势就给谁当孙子,就算是自家晚辈,他也能拿出卑躬屈膝的姿态,可问题这是只老狐狸,非常懂得逢迎技巧,属于时代洪流中见风使舵的典型人物。 “大伯,你不是说投靠了杨阁老?有他给你撑腰,完全没必要在意我这等小角色,以后家族兴衰还是落在你身上吧。” 朱浩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 你都装孙子了,那我不得在你面前拿出爷爷的作派? 朱万宏手上还举着那杯茶,叹道:“小祖宗,别拿大伯言笑,这锦衣卫是吃皇粮的,杨阁老官再大,也是吃皇粮,大伯我岂能分不清孰轻孰重?” 朱浩道:“我以后也可能吃皇粮,那到底孰轻孰重?” “当然是陛下最重……我朱家立誓效忠陛下,身为锦衣卫必当为陛下效死命,刀山火海不皱眉头。” 朱万宏在朱浩面前表态。 朱浩苦笑道:“你完全可以把我捅出去,告诉杨阁老我是陛下的人,将我发配出去当几年小吏,让我多熬几年苦差,或许过个几十年,没等陛下亲政,我就先熬不下去,主动辞官归乡了。” 朱万宏瞪着朱浩。 他听出来了,大侄子这是告诉他威胁的门路,若照着这门路,或可反客为主。 “哎呀呀,小祖宗你别开玩笑了,大伯是那种卖自家侄子求荣之人?再者说了,杨阁老能在朝中待几年?新皇年富力强,将来定会将你当成股肱,你入阁为宰辅乃是迟早的事。” 朱万宏一仰脖将茶杯里的茶水喝下肚,拍着胸脯道,“以后小祖宗你发话,大伯我别的不行,听命办事一个顶仨,朱家以后你说了算!” 朱浩轻叹:“这事恐怕大伯你说了不算吧?” 朱万宏冷笑不已:“我说了不算?以前就是我不想说罢了……等小祖宗你考上进士,大伯调派锦衣卫护送你回家,到时看谁敢不听你的!” 这画饼的能耐…… 朱浩觉得,朱万宏是个会迎合办事之人,听听画的这饼,我考上进士你护送我回家,让我回去当一家之主? 把朱家所有人踩在脚下? “行,大伯的话我记下了,别到时大伯想利用我给你谋取什么……” 朱浩眯起眼。 又在暗示。 朱万宏陪笑:“说起谋取什么,小祖宗诶,听说你跟兴王府那些旧僚都很熟悉,你跟那位新任锦衣卫朱指挥使……认识否?可否给安排介绍一下?我不求别的,找个门路往上送送礼也行啊……” 朱浩心想,真是小人本性暴露。 看来朱家人也都是一丘之貉,只是表现方式有所不同,朱万宏说到底也是在夹缝中求存的小人物,要求他铁骨铮铮并不现实,但这转变,实在让人觉得可耻。 “不熟,兴王府的人我并不是没一个都认识,就这样吧,我还要回去备考殿试,大伯我就不送了。” 朱浩下了逐客令。 朱万宏道:“小祖宗还用备考殿试?就算殿试排最后,那你也是股肱……大伯等你考中进士,让你风风光光回府,朱家以后就以你马首是瞻!” 朱浩笑道:“还是先别提回朱家的事,只要大伯在杨阁老面前好好表一下我当年委曲求全进兴王府当眼线的往事就好,我是朱家人,跟朱家的利益应该共通才是。” “呵……” 朱万宏算是听出来了。 就算朱浩现在得到新皇的信任,依然想打入文官内部,不想当第二个江彬。 这让朱万宏很失望,但从长远角度来说,这并不影响朱浩以后在朝呼风唤雨。 也就是说。 小祖宗还是小祖宗,不会因为朱浩选择往杨廷和派系靠拢,而影响朱浩在新皇眼中的地位,这只能说,小祖宗打算打入敌人内部当奸细,那伯侄二人就成了“亲密战友”。 “好,大伯有机会一定帮你说话。” 朱万宏很上道,马上点头答应下来。 …… …… 皇宫内。 朱四当了皇帝,但紫禁城里没几个认识的人,住了两天他便有了一种“谁都想杀我”的恐惧,甚至让陆松问询朱浩,是否可以搬出宫居住。 “王府仪卫司能带到京城的护卫,加起来不过四百多人,除了安排在锦衣卫中的一百人外,其余都在皇宫中留守,但陛下并无亲信人马,感觉势单力薄。陛下之意,若实在不行的话,搬到豹房内居住也无不可……” 朱四在皇宫里真正是孤家寡人。 唐寅听了陆松的话,问道:“那陛下入夜后都在作何?” 陆松道:“在张奉正……张公公陪同下,批阅奏疏,但陛下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要问询魏公公等人,陛下身边如今值得信任的,只有王府承奉司几名公公……” 朱四当皇帝,住进深宫内苑,除了带王府仪卫司的护卫前来,还有就是王府承奉司的几名太监,但兴王府承奉司一共就六名太监,全带来,也不能给朱四安全感。 唐寅还想问什么,却被朱浩抢先:“不如让唐先生入宫陪陛下?” “啊?” 唐寅闻言大惊失色,“朱浩,你别出馊主意,此等事可由不得你乱来。” 唐寅说这话的时候,手差点儿往身上某个部位捂去,要是皇帝在宫里觉得孤独、恐惧,或许真会把一些认识的人阉了带进宫。 朱浩道:“陛下的意见没错,是不该长久住在宫中,需要建立一个稳固的渠道,可以供陛下出入皇宫,还得充分保证陛下的安全。” “什么?朱先生,这可不是儿戏,涉及到陛下安危之大事,由不得……” 陆松想说什么,但想起之前朱浩威胁唐寅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把皇帝带出来,就要把人带进皇宫。 可皇宫那么多人,现在大多还不是皇帝的亲信手下,有人入宫被人发现还不得告知外面? 但若是皇帝乔装出宫的话,目标会小许多,而且皇帝在宫里的孤独感,也会因为出宫混迹市井而消弭。 唐寅听明白了,问道:“如何保证陛下的安全?” 朱浩摊摊手:“这就需要朱指挥使和陆千户派人保护,再就是要将京营的统调大权拿过来,并牢牢掌控住。京营到手,陛下只要不走出京师城门,安全方面就没有任何问题。” 陆松问道:“那如何掌控京营?” 朱浩道:“如今掌握京营的是兵部尚书王宪,杨阁老如今不相信武人,只相信文臣,但王宪跟王琼走得近,二人属于同一派系,杨阁老马上要对二人出手,不如让陛下趁着两位王尚书遭参劾时,顺带提出将京营提调权,交给英国公张仑,以张仑在朝威望,远不及其祖父,到时这权力就可以步步收归己手。” 陆松和唐寅听了朱浩的计划,都有些发愣。 他们对于京城的局势远没有朱浩那么熟悉和敏锐,一时听不明白朱浩计划的高明之处在哪里。 唐寅皱眉道:“你所说的英国公,掌管京营几十年,到正德朝时才为先皇夺权,如今却要归还到他孙子手里,难道不怕他仍旧倒向杨阁老一边?” 朱浩笑道:“京营如今本就在杨阁老控制下,若明着去拿,你觉得杨阁老和诸多文官会屈服?只有交给第三方派系的人,才有机会逐步拿到手,而张仑威望不足,以张家的政治觉悟,手上有权他应该倒向新皇,还是倒向文臣?难道心里这点数都没有?” 陆松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却是点头:“朱先生的话,卑职一定会转告陛下。” 朱浩道:“以我的估计,六科给事中对二王尚书一系的参劾,会在未来几天集中发作,朝堂上杨阁老也必会拿此说事,逼陛下表态。 “陛下初时可以提出对两位尚书以往的功绩,试图保全,但抵抗一番后便可顺从杨阁老的意思,让刑部去查。” “这……” 陆松没想到,朱浩又开始为没有发生的事操心并作出预言,甚至连过程都说得像是亲临现场、惟妙惟肖。 “等刑部查个差不多后,再让锦衣卫接手,到时陛下提出让英国公重新接手京营提调之事……不过明日,陛下可以先以蒋王妃入京之事,向杨阁老发难……” 朱浩所提计划,基本符合历史走向。 历史上朱厚熜到京城当上皇帝,第三天四月二十六就提出让母亲到京师的建议,遭遇阻挠后,转天四月二十七,就提出要给父亲追封皇帝名号,如此也算是打响了大礼议的第一枪。 虽然大礼议的初期,朱四可说是处处受制,但不是没什么收获,至少令蒋王妃顺利进京,并在年底前获封为太后。 至于王琼和王宪被参劾,也都是四月底前发生的事。 朱浩不过是想让朱四借着王琼和王宪被参劾,一举拿到京营的控制权,等于是控制整个京畿范围的军权,除了保证皇位不被军事哗变窃占,还能保证皇帝在未来朝堂上跟文官拉扯,有了更多的变数。 军权在手,说话才有底气,避免朱四再次使用放弃皇位回安陆当兴王的招数来让文官妥协。 .23txt..23txt. 第四百八十三章 宰相之权(求月票) 一切都如朱浩预料的那般。 朱四对朱浩的计策,目前来看基本上算是言听计从。 登基三天就拿接母亲到京师为太后说事,迅即引起朝廷哗然,一群人据理力争后,朱四马上改变策略,做出更大胆的提议,你们不是不同意我把母亲接到皇宫里来吗?说名不正?那朕就把名给定了! 我不但要定母亲太后之名,连父亲也给我整上皇帝之名! 这下文臣阵脚大乱。 大礼议已现雏形,众大臣想着怎么从法理上,将新皇给驳倒,同时让新皇知道文臣的厉害。 而此时文臣的手段也开始显现,一边着手应付朱四,准备上奏议大礼问题,一边安排六科给事中参劾朝中不属于杨廷和派系的官员,给他们罗织的罪名很简单,就是结交内侍、阿谀奉承、固守其位、不思皇恩,总的来说就是大毛病没有,说你有罪就有罪。 这一次参劾的不止王琼和王宪二位大佬,连户部尚书杨潭和工部尚书李鐩也在受参劾之列。 等于说六部中,除了属于杨廷和嫡系的礼部尚书毛澄,以及一向以公正严明著称、跟杨廷和走得很近的刑部尚书张子麟外,其余四个都被参劾。 其中又以王琼受到参劾的罪名最多,足可见正统文官对其恨之入骨。 尤其以吏科给事中张九叙的上奏言辞最为严厉。 张九叙痛陈过去几年王琼专事权佞,将西北军将的任免、奖惩制度全都置之不理,由权佞一言可为之,兵部几乎成为朝廷的摆设,“诛赏悉听中官,不经内阁,廷臣多畏而忌之”。 这几道奏章都由杨廷和为首的内阁票拟为“严查”之类,等于把球踢到新皇朱四这里。 你当了皇帝,不是想新官上任三把火吗?我们怕你这三把火烧得不够旺,给你火上浇油,看你怎么应付。 “……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被御史言官逼问,科道官员更是不依不饶要陛下马上实施惩戒,就算是几位尚书马上上奏请辞也无济于事,估计……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明日朝会,必定要出大事!” 这次来跟朱浩和唐寅问策之人,不再是陆松,而是张佐本人。 张佐现在风光无限。 作为王府太监中职位最高之人,到京城后,一跃而成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虽然他对于处理这些政务上的事不太了解,又知道不能全听从内阁票拟,否则皇帝威严不存,可既要拿出主见,又要平衡几方利益关系,以他张佐目前的能力显得捉襟见肘,疲于奔命。 遇到大事时,张佐没啥能耐主持局面,魏彬又在搅浑水……毕竟魏彬自己也是被参劾的对象,而且魏彬这边受到的参劾更狠,需要避嫌。 这下张佐只能跑到宫门外来求助于唐寅和朱浩。 唐寅手上拿着茶杯,望着朱浩,好整以暇问道:“你怎么看?” 旁边的陆松和骆安也很着急,二人本来准备接受朱浩和唐寅建议,进一步处置江彬等人,涉及到过堂或是定罪等问题,但现在这些事情只能暂时先放到一边,要为来日朝堂争锋做准备。 朱浩道:“过去有十年时间吧,朝堂中多近佞,朝官与佞臣不得已发生接触,所下之政令多为陛下御旨,或有人矫诏,对于六部部堂来说,很多时候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张佐打断朱浩的话,道:“朱先生,您的话,咱家都明白,陛下也不想登基之初便引发朝堂太大的变动,可问题是……现在被人赶着必须要做出改变。” 朱浩摊摊手:“那就变好了!” 唐寅终于放下茶杯,起身道:“说得轻巧,你可知这一下是吏部、兵部、户部和工部四部尚书受到参劾,若全都变了,朝堂局势也会随之大变,若是这四部全都为……内阁所掌控,那陛下以后将步履维艰。” 朱浩笑道:“就算是变,难道非要按照内阁的意见来变?几个大学士说谁上位,就是谁?” “呃……” 唐寅被朱浩这一句话给呛了回去。 张佐眼睛里带着些许精光,道:“咱家其实也跟陛下说过此事,若是同意参劾,让几位部堂致仕回乡,那我们可以趁机选拔一批亲信大臣,虽然阁臣、言官不同意,但只要所选之人乃德高望重之辈便可,就是不知哪些人可为所用,又不为阁臣、言官极力排斥。” 听到这里,唐寅明白过来。 凡事不是一定要他和朱浩来出谋献策,张佐也想过自己独当一面,以体现出其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价值。 张佐能力虽然不行,但一些基础的献策,张佐完全可以做到。 朱浩道:“全致仕不可能,兵部王宪、户部杨潭、工部李鐩,三人并无太大的过错,文臣对其记恨不深,若选的话,户部和工部或可全身而退,兵部因跟吏部走得太近,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只能跟吏部一起被治罪。” 朱浩的意思是,杨潭和李鐩因为没得罪阁臣体系,让他们致仕就可以把问题解决。 但王琼和王宪非要被阁臣追究到底不可。 张佐琢磨了一下,不由点头。 “事分轻重。” 朱浩在纸上划了几下,“吏部出现空缺,想争也争不了,这必然是阁臣发动言官参劾四部部堂的主要目标,他们要把官员的考核任免权拿到手,不如就由着他们提名,廷推时也不必拒绝。问题就在于其余三部,户部必须要由亲信之人来掌控……” 张佐突然道:“听说南京户部黄尚书,跟兴王府颇有渊源。” 朱浩一听,心想,不会是苏熙贵的礼已经送到张佐这里了吧?这么快就要举荐黄瓒了? 朱浩当然不想让黄瓒这个时候来趟浑水,当即摇头:“黄尚书估计是阁臣下一步要集中参劾的对象,不必将他拉到风口浪尖来……不如,以安陆本地名儒,孙老来继任此位。” 张佐看了看唐寅,见唐寅没什么表示,当即眨眨眼道:“这倒是极好的人选。” 孙交跟兴王府之间毕竟是有交情的,虽然最后儿女亲家没成,但老兴王朱祐杬对孙交是很推崇的,安陆本地又只有这一个当朝部堂级别的大人物,这时朝堂出现变动,不找孙交来找谁? “那兵部呢?” 唐寅问道。 “兵部想争也争不来啊。” 朱浩笑着摇头,“以我估计,内阁推出的人选,多半为之前与吏部尚书王琼积怨颇深的彭泽……此人或许会迅速倒向阁臣一边,只有工部,也许还能做点文章。” 张佐会意道:“那意思是,吏部和兵部不争,先将户部和工部两部尚书拿到手,不知工部尚书以何人入选?” 朱浩作为熟知历史之人,若是按历史发展,自然是顺序推荐,以保证大明嘉靖初年的政治体系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把蝴蝶效应带来的影响压缩到合理范围内。 但现在他已经无须如此谨慎和保守。 “工部右侍郎赵璜。” 朱浩提出人选。 经历过历史的验证,已有过试错和纠错的机会,原本赋闲在家已历十年的林俊被朝廷启用为工部尚书,随后就成为杨廷和一党,处处跟皇帝作对。紧随其后的陶琰在工部也没做出成绩,最后才将工部尚书之位交到赵璜手上。 赵璜虽是文官,却有个好处,从来不拉帮结派,属于“铮臣”的代表,这样的人既不为杨廷和所用,不会参与到大礼议这种矛盾尖锐的事件中来,也不会完全听命于皇权,属于朝中能干实事的代表。 张佐道:“可对此人……无甚了解啊。” 朱浩笑道:“我会将他的生平事迹列出来,让陛下看看此人的能力,若是陛下觉得不合适,再选他人也无妨。” 张佐笑呵呵道:“朱先生提出的,自然是为陛下好,怎会不妥呢?”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琢磨出点味道来。 岂不是说,大明部堂的人选,都由朱浩来定?这权力……堪比皇帝,就算不是皇帝,那也绝对是监国级别的,估计杨廷和都要靠边站。 朱浩叹道:“如今是非常时期,我只能尽我所知,尽量为陛下举荐合适的人选,为的是跟阁臣、言官等做朝堂争锋,我可没有要左右大明朝局的意思。” “啊?这是自然,咱都是自己人,目的为何,一清二楚,否则陛下也不会差遣咱家来问朱先生和唐先生的意见。” 张佐很识相。 说是问询朱浩和唐寅二人的意见,但主要就是问朱浩的看法。 连张佐都知道,朱四绝对信任朱浩,其次才是唐寅。 这时候谁看不出来新皇拿朱浩当大明“宰相”? 再说现在朱四刚继位,一心要跟杨廷和等文官斗,完全没必要考虑朱浩是不是有僭越之嫌。 再说了,就算朱浩的提议不妥,皇帝不主动提出来,杨廷和就不会提出别的人选?到时没有合适的人来补缺,就会被阁臣打压,最后选上来的人都是阁臣派系的人,那不倒大霉了? 一致对外的时候,内部的抱团看起来非常重要。 “时候不早,咱家要赶紧回宫禀奏,陆典仗……哦不对,应该称呼你陆千户,请您护送咱家回去可好?” 张佐出宫一趟,怕被人盯着,轻装简从,但难保不会有心人盯上并实施那暗杀之举,如此也能看出,新皇派系人人自危,如此心态才会令互相紧密抱团。 .23txt..23txt. 第四百八十四章 新老交替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八。 新皇登基后第六天,一场朝堂上的争锋就此开启。 当天朝官上朝后发现有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却是吏部尚书王琼和兵部尚书王宪,二人都不在朝班之列,问询之下才得知,昨夜言官参劾二人的奏疏,经过内阁票拟后,新皇御笔朱批,二人立即被捉拿下狱,交由刑部查问犯罪细节。 等于说,昨天还在朝堂上跟他们据理力争的两位大明顶级文臣,一夜过后就已经成为阶下囚。 昨天他们还在自辩,今天就要让刑部给出一个初步处理方案,还有就是很可能会廷推二人罪行。 这让其余几名跟杨廷和不太和睦的朝官,诸如工部尚书李鐩和户部尚书杨潭等,人人自危,朝会前连句话都没说,要知道请辞奏疏这几天每人都是接连往上报。 结果朝会一开始,先前提出致仕,第一个得到新皇同意之人,并不是一心求去的李鐩和杨潭,而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掌都察院事的陈金。 请辞理由很简单,老迈昏聩,力不能当…… 这理由简直绝了,朝官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毕竟陈金今年已七十五,属于朝中老臣中风烛残年的表率,正德朝时就曾请辞过,但因那时朱厚照根本不管事,他的请辞没得到任何音讯,就此吊着。 现在新皇登基,陈金一看如今朝堂党争这么恐怖,就算我跟佞臣走得不是很近,跟杨廷和关系也还不错,但我识时务为俊杰,三十六计走为上,拜拜了您们! 随着陈金请辞成功,让李鐩和杨潭看到希望,二人随后在廷议王琼和王宪二人罪行前,当众提出乞老归田。 这次朱四没马上同意,反而望向杨廷和问道:“杨阁老,此事你如何看?” 杨廷和心中恼火。 该走的还没走成呢,现在走了个不该走的,本来他指望陈金能在都察院多撑几天,大概是都察院上下感觉现在朝中部院大臣陆陆续续都要遭殃,接下来朝廷会迎来一次大规模洗牌,都察院的差事不好当,陈金便顺水推舟请辞。 杨廷和道:“户部与工部两位部堂,于时下应当竭力为朝廷办事,不宜退下!” 朱四点了点头,“哦,是不是说,他们也有可能跟先皇身边权佞走得近,需要让刑部好好查一查呢?” 皇帝的话太过坦率,连杨廷和都还没这么说呢,皇帝你倒是够直接的。 众大臣联想到之前王琼和王宪的下狱,虽此二人下狱是由杨廷和主导,但皇帝朱批起来丝毫也不含糊,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新皇三把火还在继续烧,会不会连王琼和王宪也是新皇急于要惩戒的对象? “却不知朝堂中,是否有合适人选,能暂时替代杨卿家和李卿家二人,若有的话,二人归田并无不可!” 朱四先前还很强硬,接下来的话就带着几分转圜的余地。 这让杨潭和李鐩二人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二人额头上冷汗直冒。 新皇这意思,是不是说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替换我们,我们就要继续在本职上待着,过几天把王琼和王宪的罪名定好之后,就该轮到我们二人了? 怕什么来什么。 兵科都给事中汪玄锡出列道:“臣要参奏户部尚书李鐩,过去数年大兴土木悉听中官调遣,致大明帑币靡费数千万钱……” 李鐩心中有种被巨石砸中的感觉,关键是人还没掉到井里,这大石头就开始往身上招呼了。 李鐩和杨潭都不属于那种贪赃枉法的大臣,过去朝廷户部、工部开销,多数都不是二人能控制,在一个特殊的时代,别说是户部和工部,就算是内阁你们就能好到哪儿去?你们的票拟还不是一样呈递上去就被人篡改?甚至还有人矫诏?你们说什么了? 现在新皇登基,内阁得势,就以言官拿我们这些干活的开刀? 这不公平! 朱四冷声喝问:“有上奏一律走通政司,何以要在朝堂上奏,如此不经关白的奏疏,让朕怎么看?怎么批?发回!” 汪玄锡没想到杨廷有意要拿李鐩和杨潭开刀,现在新皇居然会回护李鐩?难道说新皇和首辅没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还是说新皇不受首辅裹挟? 此时很多人觉得,现在的新皇更多像是个傀儡,没看出其有与大臣争锋的意味,以至于在判断局势上出现偏差。 朱四道:“李尚书居功至伟,不过朕听闻,工部右侍郎赵璜在治理河工上很有建树,既然李尚书有意归田,不如由得他去,以赵璜替代其位……不知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在场人等瞬间懵逼。 廷推的流程,应该是大臣致仕的奏疏得到批准后,来日朝议时大臣到皇帝面前谢恩请辞,人走后由吏部或是内阁推人选出来,一般是有两三个人选,从中挑选出谁更合适。 但现在直接由皇帝提出人选,还只提一个,没有让阁臣和吏部发话…… 不合适! 但也能说得过去,谁让现在王琼下狱,吏部尚书位置空缺着呢? 杨廷和听到赵璜这个人选,倒没觉得怎样,他不觉得赵璜会跟新皇有什么联系,反而赵璜的能力值得肯定,只是其虽然在工部右侍郎职位上卓有建树,但多在外办差。 大明到弘治、正德朝时,户部右侍郎和工部右侍郎这两个职位相当特殊。 户部右侍郎一般兼职打理宣府军饷,而工部右侍郎则一般派出去治河,部堂事一般由两部左侍郎管理。 所以在朝中文臣看来,赵璜属于“实干派”的代表,但没什么坐办公室经验,如此直接提拔为工部尚书有越级之嫌,让其当几年左侍郎历练一下比较好。 历史上赵璜是在正德十六年被提拔为左侍郎,后在次年嘉靖元年被提拔为工部尚书,一干就是六年,属于大礼议前后保持地位不变的中立派大臣,一直到嘉靖六年乞老归田,还被皇帝极力挽留。 但现在皇帝提出此议,杨廷和知道今日的重点是要把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这两个要害职位确定,实在没必要在工部尚书上争执太多。 李鐩下去,赵璜上来,在杨廷和看来完全可以接受。 “臣附议。” 却是内阁次辅梁储走出来,附和了朱四的提议。 杨廷和没任何表示,很多大臣见状,站出来诉说赵璜的种种好,俨然赵璜就是经过合理廷推出来的最佳工部尚书人选。 …… …… 李鐩致仕先定了下来,属于被汪玄锡参劾后,皇帝临时做出的变通,同时连新任工部尚书人选都选定,皇帝和文臣们都觉得很合适。 接下来就是商议王琼和王宪的罪行了。 朱四道:“此二人与中官联系紧密,如今尚且要追索二人罪行,另外尚有去年吏部尚书陆完罪行尚未确定,刑部一并稽查,不能久拖,如何罚罪可等其罪行查明后再说。朕不想让二部出缺,请诸位给出人选。”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 廷议王琼和王宪罪行之事先放一放,朕知道他们二人有罪,你们不必一上来就落井下石。 可以先等刑部查一查再说,朕没打算让东厂和锦衣卫接手,先让刑部来调查,这不是你们文臣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么? 朕现在就问你们,谁来当这二部尚书? 因为朱四已听从朱浩的意见,知道在吏部和兵部两部尚书的人选上,自己没什么话语权,所以他从开始就没打算去争,知道再怎么争也争不过杨廷和。 杨廷和会在工部尚书的人选上听取他的意见,并不是看在他皇帝的面子上,而是看在赵璜能力尚可又不是新皇派系的政治立场上。 眼下杨廷和的势力坐大,尤其王琼和王宪下狱,全是杨廷和主导的派系斗争带来的直观后果。 朱四一边让朝臣感受到自己的强硬,又不能跟杨廷和明面上撕破脸,这需要很高的话术技巧。 廷推结果。 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石珤,得到杨廷和等文臣的支持,以其来暂代吏部尚书职位。 至于兵部尚书,顺理成章落在了之前跟王琼政治倾轧非常严重的彭泽身上。 不出意外,全都是杨廷和的人。 杨廷和见皇帝同意自己的意见,觉得新皇很识相,正想着,朱四突然看向户部尚书杨潭,道:“杨尚书也乞老归田,朕一向讲究一碗水端平,户部差事朕想让一位在安陆时曾见过的名儒,过去曾做过部堂的孙交孙老来主持,不知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突然来这么一句,等于说既同意了杨潭的请辞,又提出新任户部尚书人选。 杨廷和突然陷入被动之中。 主要是过去几年,户部一直都不在他控制范围内。 正德皇帝朱厚照看起来胡闹,却是个聪明人,六部中户部和兵部一直牢牢掌控在手,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仗,需要这两部的支持,户部尚书杨潭名义上跟内臣走得近,可也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皇帝突然提出让赋闲已久的老臣孙交来当户部尚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孙交威望是足够的。 而且就算孙交是安陆人,回朝后也未必会与新皇过从甚密。 杨廷和觉得,此议未尝不可。 .23txt..23txt. 第四百八十五章 入阁的路已铺好 四月二十八这次朝会,以最直接的方式一口气更换了朝中四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等五名正德朝元老大臣。 连户部尚书都定为出身安陆的老臣孙交来继任。 只有刑部尚书张子麟和礼部尚书毛澄仍旧在其位。 如今最大的压力,落到了张子麟身上,因为新皇已明确下令,由刑部来彻查王琼和王宪的案子,并且要在几日内给出确切的罪名以方便定罪。 朝议结束。 众大臣出宫路上,一场“小朝会”在趋步奔走中完成。 杨廷和自然是这次小朝会的首脑。 “杨阁老,陛下此举分明是针对昨日朝堂争大礼之事,若陛下有意坚持,再将事情牵连到朝堂各处,岂非要将朝中大臣全都更迭一遍?之前还说要将南京部堂做整肃,现在看来不用我等出手,陛下自己就会落刀了!” 提出此等观点之人,乃刑科都给事中刘洙。 杨廷和道:“大礼之事早有定论,以定陶和濮王议,继统继嗣,何以还要在此赘言?这几日将大礼之事稍作整理,一并呈报陛下,让陛下明晓自己继位的法统……明大义乃帝王之本!” 这话是对礼部尚书毛澄说的。 毛澄却没接茬。 议大礼的问题上,毛澄作为礼部尚书,自然能感觉到杨廷和提出的观点有很大的漏洞,但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杨廷和一边,所有文官都要保持步伐一致,表示朱四系过继到孝宗名下,必须得跟兴王划清界限。 张子麟问道:“那罪臣王琼和王宪的罪名……” “无须问我,一切当由律令来定,这点用得着我来提醒?” 杨廷和其实不想主持这种出宫路上的小朝议,之前朝会的结果,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文官觉得自己全面获胜,但杨廷和却感觉到,朱四分明是以放弃对吏部和兵部的人事任免,换取其提出的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人选在朝堂上通过,而且所选之人非常准确,孙交和赵璜都不是他杨廷和的亲信,等于是为朝堂注入第三方势力。 这让杨廷和重新审视少年天子背后的算谋。 一个刚到京城,继位不到十天的小皇帝,先揪着大礼不放,将诏狱权果断拿到手,现在又往朝廷部堂官员开刀…… 杨廷和有了些许危机意识。 此时刚继任为吏部尚书的石珤问道:“中堂,如今殿试之事是否也该提上议程?庚辰科的贡士到现在都还留在京师,若是再延迟下去,只怕生计都难以维持。” 一群外来的举子,考中贡士之后是吃不到皇粮的,等于是在京城空等了一年多时间,这段时间全都要靠家底来支撑。 很多进士和中下层的官员,从朝廷领到的俸禄都很难养活自己,更何况是一群坐吃山空的举人? 这年头说是考中举人就可以通过富户挂靠田地的方式来收租……但这只限于部分地区,地方上多数富户早就找到了田地挂靠对象,不是说你刚能考上举人就有合理的经济来源,不当官不授徒,只想着考科举,家底薄的根本撑不住。 这也意味着很多举人生活同样清苦,尤其是以新科举人为甚。 杨廷和道:“便定在下月中,早些跟陛下上报。此等事不可马虎,乃新皇登基后第一科,要选良材……” 新皇第一科,但真正主考还是杨廷和以及他的门生故旧,天子门生也是他杨氏的门生。 …… …… 临近中午时,张佐出宫找到朱浩,当面告知早朝详情。 “……陛下想问朱先生,是否可仿孝宗,开午朝之例,以令朝中大事可及早解决?”张佐以请示的口吻问询。 朱浩笑了笑。 朱四刚当皇帝不到十天,大概觉得当皇帝在朝堂上号令百官,有一种很大的成就感,早朝没过瘾,还想再开个午朝? 大臣把你比作孝宗,你真把自己当成孝宗? “在我看来,大可不必。” 朱浩道,“如今不好对朝堂全面掌控,即便要重开午朝,也得等过个几年再说……如今朝堂太多魑魅魍魉,不跟我等一心,何必让陛下自寻烦恼呢?” 朝堂若全都是自己人,你开午朝就开了,可现在都是跟你貌合神离的正统儒官,跟他们争论很好玩吗? 张佐笑道:“陛下已拟定诏书,派人去安陆,将孙老招到京师,另外还暗中派人去江西请费老来京师,准备让他重新入阁……只是此事尚未在朝堂上提及。” 朱四知道的名臣不多,除了朱浩告诉他的,就是他老爹朱祐杬说的。 多以湖广和江西之地名儒居多,除了孙交外,名声外扬的就要数费宏。 朱浩不由想到,黄瓒为官江西时,苏熙贵的生意伙伴中就有费家的人,费家在江西的影响力巨大,这次想把费宏调回京师入阁,算是一步不错的棋。 唐寅道:“入阁之事,只怕非要得到那位杨首辅同意,再说如今四位阁臣,只怕谁都不好更换。” 朱浩笑道:“等着吧,估计有人要提出请辞了。” “谁?” 张佐和唐寅同时将目光落到朱浩身上。 朱浩道:“我觉得,应该是梁大学士。内阁四位阁臣中,梁大学士曾在杨阁老守制时为首辅,虽然如今对杨阁老言听计从,但明显不想屈居人下,再者新皇登基,正是新老交替时,不是每个人都想在内阁中劳心劳力。” 张佐会意:“若是梁大学士请辞的话,倒是有理由让费老入阁,就是……” “等着吧,不用着急,此事要一步步来,光是将诏书传过去,再把人请到京城,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另外还有余姚的谢迁谢阁老也是当世名儒,这些人不一定一征召就会出山,但总要给人一种陛下要启用弘治朝老臣的迹象,让人知道陛下有拨乱反正之心。” 朱浩说完,不但张佐连连点头,连唐寅也不由叹息着微微颔首,显然是深以为然。 正德皇帝太能折腾,很多名士都选择避开朝堂,回去颐养天年,其实其中许多人离开时年岁并不大,到现在还可以重新回朝担当要职,除了孙交、费宏外,尚有谢迁、杨一清等名臣,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回来。 谁都知道这会儿新皇登基,朝堂不稳,回来了会卷入到新皇跟文官集团的漩涡中,那还回来干嘛? 都闲散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了,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张佐笑道:“要么怎么说有朱先生在,陛下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呢?还有个消息,说是殿试将近,具体没定下时间,不过听说礼部准备将其设在下月十五。” “嗯。” 朱浩点点头,没说什么。 张佐喜滋滋道:“陛下之意,等朱先生考中进士,就可以入翰林院,委命为翰林学士,一两年便可入阁……” 理想很丰满,现实嘛……杨廷和不会同意的! 旁边的唐寅听了一阵眼红。 看看人家,还没考上进士,就已经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已经预定好了入阁的路线,天下间有哪个臣子可以像朱浩这样? 朱浩摇头道:“我倒觉得,陛下应该及早于朝中布置一些兴王府的旧人,诸如唐先生,他该有个官品了……不过他只是举人的身份,想直接获得高位也不现实,但还是要提前布局,一步步从基层升起来,这样陛下将来在朝中也多个帮手。” “这自然好啊。” 张佐笑道,“朱先生想到的,陛下也能想到,咱家也会帮着想,就是不知安排在什么职位合适……” 唐寅瞬间从羡慕嫉妒恨的心态,变成了诚惶诚恐。 唐寅急忙道:“不必,我一乡野散人,何敢奢求太多?” 张佐道:“唐先生,咱都是自己人,陪着陛下长大的,这朝堂上豺狼虎豹环伺,就算您想当散人,是否也要顾虑一下陛下的安危?这不是为您谋私利,而是顾全家国大事,也是为保证大明的安稳。” 张佐到底懂得逢迎那一套,说出来的话让人很受用。 给你官做,不是什么赏赐,而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你要懂得回报陛下的信任。 唐寅叹了口气,没有再回绝。 但给唐寅委命官职之事,还得仔细斟酌,毕竟一个举人没有当官经验,还是人人都知道无心于朝堂的唐寅……加上之前唐寅装疯从南昌遁走,谁都觉得唐寅是个癫狂的疯子。 要让他从幕后转到前台,需要一个过程。 …… …… 张佐又问策不少,缠着朱浩小半天。 中午一起吃了顿饭,下午走的时候朱浩特别提醒张佐要小心,毕竟如今新皇做了几件大事,杨廷和那边也该有所警觉,若是被杨廷和知道张佐经常出宫,自然会怀疑有人在背后献计献策。 张佐笑道:“咱家明白,按陛下说的,以后若是让咱家公开出宫的话,多去袁长史那边拜访,这样别人就无从怀疑了。” 从皇帝登基到现在,袁宗皋的存在感很低。 中间虽然朱四也曾单独召见过袁宗皋,以体现出好像全是袁宗皋献计献策的样子,但在朝堂上,袁宗皋却是连句话都很难说。 袁宗皋能力平庸,在这时也体现出来了。 朱浩估计袁宗皋现在心里非常郁闷,王府长史他做得圆润自如,老兴王去世后他基本把所有权力都揽到了身上,但现在进入朝堂却感觉举步维艰,身心俱疲。 .23txt..23txt. 第四百八十六章 消遣 五月初二。 朱四让大臣议大礼之事,至今没有结果,朱浩知道,历史上正式上奏是在五月初七,估计这两天大臣还在憋着劲儿撰词,试图一次就将朱四想追封生父的路给堵上。 不过这一天,王琼、王宪和陆完三人的罪名,却先定了下来。 乃刑部裁定。 随后,卷宗转交到锦衣卫,这是之前朱浩跟朱四说好的,定朝官的罪,全推给刑部去干,更能体现出这是党同伐异,等他们把罪名定好后再转交过来,若一上来就以东厂或锦衣卫去查,难免让人揣测这会不会是新皇登基后想惩治正德朝老臣。 “明日将廷议此事,之前张公公来时,你不在,便交给骆千户负责。不过没什么好查的,刑部论罪的诏书已经递上去了” 唐寅神色澹然。 现在名义上是朱辰执掌锦衣卫,但朱辰更多是负责保护皇宫内外安全,属于朱四的“贴身护卫”。 东厂提督仍旧是魏彬,但现在魏彬也在被参劾名单中,以朱四对魏彬保护到底的承诺,估计很快就会把魏彬的职给下了让其闲住,现在骆安只是个跑腿的,唐寅却成了名义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唐寅自己还没这层觉悟。 朱浩把卷宗拿过来看了看。 王琼和陆完都是论罪当斩,又以陆完的罪名大,重中之重是结交外藩,“外藩而遗金不却,处护卫而执奏不坚,当斩”。 王琼罪名轻一点,也是论死,至于王宪则很难从其履历中发现大的过错,或许是杨廷和也不好意思一下子杀两个,前后两任兵部尚书都给处死,让接任的彭泽怎么想?所以定了王宪“戍边”。 “罪不轻啊。”唐寅道。 朱浩将宗卷放下,笑问:“先生怎么看?” 唐寅道:“什么怎么看?最后还不是要朝堂上论罪?你我说了不算。” 朱浩摇头:“说了还是算数的陆完主要罪名是结交宁王,死倒不至于,但流放免不了,还要牵累家卷,其母年过九十,已死在狱中,令人哀叹。王琼这边,估计也会流放,但可避免抄家之罪至于王宪,他的流放罪再监一等的话,就是个削职为民,回家务农。就这样” 唐寅苦笑:“好像什么都由你来定。” 朱浩扁扁嘴:“不信明天等着瞧。” 五月初三。 有关王琼、王宪、陆完三位前部堂级别的论罪廷议结束,消息传出来后,大部分被朱浩料中。 陆完定了死罪,连累一家老小。 王琼减死,流放甘肃庄浪。 至于王宪,不像杨潭和李鐩那样属于自己乞老归田,被问罪革职。 唐寅听到骆安的汇报后,目光瞟向朱浩:“也不全对嘛。” 朱浩笑着起身,这天他只是例行过来看看,没打算在此久留,得知消息后就要走,随口道:“陆完到底有平贼之功,他自己还会在狱中上疏求情,到时陛下要免他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至于王琼,流放庄浪远了点,便流放绥德吧哈哈。” 说完也不跟唐寅过多解释,在骆安和唐寅不解目光中,朱浩在几名前王府仪卫司侍卫,现如今乃锦衣卫的护送下,径直离去。 当天朱浩见了苏熙贵。 新皇正式登基后,朱浩还是第一次跟苏熙贵相见,只是简单交谈后便将苏熙贵打发走。 苏熙贵想从朱浩这里得知朝廷更多消息,但朱浩这次却对苏熙贵守口如瓶,没告知对方下一步计划,更不想让苏熙贵知道内阁或是新皇几时对南京六部下手。 历史上,南京礼部尚书章懋于五月初二上疏乞老,得批准致仕;南京户部尚书,也就是去年里被黄瓒替换下来的邓章,则是六月二十二致仕,只比京城这股浪头晚了一个多月时间。 朱浩现在想保黄瓒,但也不是非保不可,朝堂未来两年都将是杨廷和的主场,黄瓒完全可以等过个一两年后再复用。 而且朱浩也不觉得,将黄瓒调为北户部尚书是好选择。 这就需要折中。 下午临近日落时,朱浩见到去国子监报到回来的孙孺。 这几天孙孺过得很开心,新皇登基后,朱浩这边没得到什么实际的利益,而孙孺则靠袁宗皋的举荐,进入国子监读书。 孙孺以举人身份入国子监并不单纯为读书,更准备在国子监熟悉一段时间后,委派个正九品学正或者从八品助教当当。 当然袁宗皋的举荐只是个由头,主要是朱四召见袁宗皋时,特别提出来,交待其去办理。 本来公孙衣也有机会以举人之身当个小吏,但如今他没在京城,暂时只有孙孺享受到这层待遇。 “先生,您是不知道,我进去后,都以为我只是贡监呢,却不知等过个几天我就能拿到官职,我认识几个籍贯徽州的监生,听说他们家里很有钱,说要请我一起去教坊司喝酒,我说叫上先生一起,他们也答应下来了。” 孙孺现在很得意。 举人放官,毕竟要看机缘,有的几年都有可能补不到实缺,而他孙孺上来就得到皇帝关注,点名让他在国子监混个官职。 孙孺觉得,自己在国子监混一段时间资历就可以被委派到地方为知县,圆自己当一方封疆大吏的美梦。 朱浩眯眼:“你居然替我答应下来什么意思?” 孙孺一脸恭维的笑容:“弟子也想好好孝敬一下先生,请先生给我这个机会吧。” “教坊司吗这样,把你师祖还有陆千户也叫上你来请客!没问题吧?”朱浩道。 孙孺一听瞪大了眼。 虽然以前他不缺钱,但滞留京师这一年多时间,花费巨大,孙家老太太怕他大手大脚惯了,百万家财也不够他挥霍的,已经开始严格控制他的花销,不复初来时那般供他予取予求。 听说要多请几人,他自然觉得荷包捉紧。 “到时你订好位子,我跟你师祖一屋,你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爱怎么胡闹由得你,我管不着!”朱浩道。 “哦。” 孙孺心下不情愿,但还是低下头应允。 突然眼睛里有了点小光彩,估计想的是让那些徽州来的监生请客之余,顺带把隔壁朱浩和唐寅那一桌也给请了。 “怎么突然叫我去教坊司?你知道我最近很忙。” 唐寅嘴上抗拒,但身体力行已在去教坊司的路上。 本来唐寅还想叫上蒋轮,却被朱浩拒绝了。 陆松目前暂时跟着唐寅做事,再加上是朱浩吩咐他同往,不好拒绝,便换上一身便装,带着十几名同样换穿便服的锦衣卫随身保护。 朱浩笑道:“你徒孙请客,不叫上你们,怎好意思宰他一笔?” 唐寅奇道:“他又有银子了吗?” 连唐寅都知道最近孙孺荷包捉紧,朱浩心想,这孙孺还真藏不住事。 京城教坊司,属于带有官方性质的青楼,东四牌楼周围勾栏林立,这里距离国子监和顺天府衙都不远,之前朱浩几人来过,是为孙孺被打之事,这次再来造访心情有所不同,纯粹是为消遣找乐子。 大明教坊司,现实的勾栏,没人讲什么“卖艺不卖身”,但凡教坊司里的女子,即便是待价而沽的“清倌人”,只要出得起钱,都可以留宿。 当然每个女子都明码实价,出来露一脸什么价钱,表演什么价钱,陪酒什么价钱,过夜什么价钱,都列好价格清单供顾客挑选,至于招待的也不是普通百姓,名义上富户是进不来的,但教坊司毕竟是为朝廷赚钱的地方,有钱想进来总有办法,只要找有功名的人陪同,或是办个简单的官牒就行。 但总体来说,教坊司内秩序要比外面民间勾栏好很多。 朱浩几人到教坊司时,一行十几人自然有些碍眼,不过这年头带着家仆来勾栏的并不鲜见。 孙孺过来把预定好的房间安排好,系二楼靠里的单间,地方略显狭窄,但让陆松、朱浩和唐寅三人喝顿酒,点个姑娘唱个小曲什么的完全足够了。 等坐下来后,孙孺便回去招呼那些国子监的徽州监生。 光听隔壁动静就知道很热闹,徽州商贾从弘治年间改盐政粮开中为银开中后,便开始在大明形成一股强大的徽商势力,徽州商人有钱连京城人都知晓,京城也有徽州商会。 教坊司一名老乐师负责招待朱浩这几人。 趁着相当于龟奴身份的老乐师去拿名单时,唐寅好奇问道:“朱浩,你年纪尚幼,今日前来,莫非有事?” 朱浩笑而不语。 等老乐师再回来时,朱浩直接问道:“我听说前吏部部堂妻女也被发配教坊司,老部堂有一孙女,云英未嫁,乃京师人人憧慕的名媛,可能一见?” 唐寅听到这里,突然明白到什么。 陆完下狱,桉卷已转交锦衣卫,朱浩白天顺手翻看宗卷,估计当时就留意到陆完家卷的处置情况,而这个陆完去年在自危时曾想与京师官宦人家联姻,当时或是想保全孙女,将孙女嫁出,若男方有一定背景,可以交罚银而免于妻子充教坊司。 当时陆完还有与朱家联姻,把孙女嫁给朱浩之意,当时被朱浩拒绝。 陆完下狱后,这件事自然没人提了。 朱浩这是为“故人”而来。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四百七十七章 各退一步求月票”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四百八十七章 赎罪条件 老乐师笑脸相迎,只是笑容中略带苦涩:“这位陆小姐,才貌双全,加上其祖父之罪还没最终定下来,所以暂且不出来见客。几位官人一看就出身显赫,不如换旁人?官卷子女在此有不少,不是非要陆小姐才可。” 朱浩道:“陆尚书不是已定了死罪吗?” “啊?” 老乐师一愣。 此消息属于机密,连顺天府的人都未必会知晓,教坊司也是刚刚得知情况。 朱浩道:“看来你们居心叵测啊陆千户,亮一下身份吧。” 陆松知道自己来准没好事,一定是被拿来当枪使,不过自从当上锦衣卫千户后他还没机会在外人面前风光一把,当下也不迟疑,将自己锦衣卫腰牌亮了出来,这下可把老乐师给难住了。 “就说几位不似凡人,像是出身官家,可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能强行干涉教坊司事务。实不相瞒,其实这位陆小姐,早就被人预定了,说是要等杨阁老的公子前来时,到时再做安排。” 老乐师本想跟眼前三人好好周旋一下,毕竟锦衣卫千户这职位在京师中只能算是“末流”,别以为我们教坊司没见过实权人物,公侯伯也经常来,锦衣卫千户在京城这地儿属于小角色。 但现在锦衣卫属于新皇体系,老乐师也知可能开罪不起,干脆直接拿杨廷和的公子出来当挡箭牌。 唐寅不解地问道:“可是杨阁老的公子,杨慎杨用修?” 老乐师一听,对面不是草莽之辈,瞬间心安:“正是杨公子,几位应该知他威名,陆尚书的罪还是杨阁老给定的,所以说” 唐寅道:“阁下,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杨阁老乃内阁大学士,怎会有权力定谁的罪?” “是,是,小的该死,冒犯了几位。” 老乐师赶紧认错,想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朱浩笑道:“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想见见其人,隔着屏风什么的,说上两句话就行。说起来锦衣卫也有涉及此桉细节问询一下陆小姐,绝不会影响到她的清誉,也不会影响那位杨公子前来光顾。你看如何?” “这这” 老乐师很为难。 陆松知道自己该出来唱黑脸了,厉声喝问:“再不安排,可是想让锦衣卫来封门?” 老乐师一看陆松这装腔作势的作派就来气,以为手头有一点小权力,就敢在教坊司撒野?真是不知死活。 但就算有人要治眼前这位锦衣卫千户,也绝对不是教坊司中人可为,老乐师只能躬身行礼:“请让小的去请示一番,若是可以的话再给几位准信。” 老乐师去请示上级了。 酒菜什么的也都给送了上来,还安排了唱曲的,嗯嗯呀呀也不知唱什么,唐寅无心去听,他更关心朱浩前来的目的:“你前来,到底是为何?只是为了看看这位陆小姐?” 朱浩道:“有点渊源,见见不行吗?” 陆松轻叹:“如今京师中杨阁老权势熏天,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就连锦衣卫中也有他的人,若是直接跟杨公子起冲突,大可不必。” 陆松属于儒将,他深谙人中庸之道,先前帮朱浩说话,乃不得已而为之,本身他不想得罪人。 朱浩点头:“我自有分寸。” 朱浩如此说了,陆松和唐寅相视一眼,不再言语。 隔壁还在吵闹中,一群监生喝酒,简直想让全天下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年轻人性格外向,在这群人身上体现得很明显,朱浩笑着打趣一句:“唐先生到国子监任职,或能从底层做起,步步高升。” 唐寅继续喝他的酒,没理会朱浩。 桌上的氛围有些压抑。 很快老乐师回来,身后跟着一名看起来有些身份和地位的老者,问过后才知是教坊司左司乐,官从九品,负责教坊司内日常运营。 “几位官人,还未请教” 左司乐先自报家门。 年约六旬,面色光洁,颌下连根胡子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太监,油光满面,说明在教坊司内当差油水充足。 陆松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自报家门,或就会被传到政敌耳中。 朱浩笑道:“不用多问,安陆来的。” 对方果然很识相,一听安陆来的,顿时缄口,马上安排,说是去请陆小姐来。 姓孙的司乐不肯走,大概是要在场监督,看朱浩一行到底是问桉的还是说就是借着问桉为由骚扰官卷。 让人搬来屏风,纱质的,内外若隐若现。 人来时,旁边有两名婢女相随,可见这位陆小姐就算进了教坊司,也得到了较为妥善的安排,可能都觉得这位陆小姐在教坊司内不会长久,或许很快就被杨慎通过关系赎出去养为滕妾或外宅。 人来到屏风后面,陆松怕有猫腻想起身一看,却被姓孙的司乐给拦住:“这位千户大人,远远看着便可,绝对是陆小姐本人,我等不敢作伪,但也请尊重她,除了问话外,不要以她出来陪酒,这并不是她的本分。” 陆松听对方说话客气,也就不好发作,只能把目光转向朱浩,看朱浩到底是要干嘛。 屏风后,陆家小姐并未就座,只是立在那儿,像是等候官府训话。 朱浩道:“陆湛卿?” 朱浩上来就将此女名字报出来,里面的女子身体明显一震,显然很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此名只有家人知晓。 连唐寅和陆松都觉得很奇怪,就算在桉子卷宗中,也不会提陆完孙女的名字,只说其孙女排行几,年岁多少等。 “正是罪女。” 声音传出,很是温婉。 朱浩道:“令祖罪名已定下,通藩附逆,死罪,你可知晓?” 没等里面陆家小姐回话,孙司乐急忙道:“这位官人,您可不能乱说话。” 陆松道:“有何不可说?廷议定罪,就是今日之事,不然还不会来问话呢,你莫非想质疑朝会上廷推定下的罪行?” “不敢” 孙司乐这才知道眼前几人并不简单是借着从龙之功,跑来教坊司撒野。 看起来可能是真的有公务在身。 朱浩道:“孙司乐,我等有事要问询陆家小姐,可否让无关人等出去一下?你放心,盏茶工夫,问几句话便可。这屏风不必撤下,可否?” “不可,这不合规矩。” 孙司乐立马提出反对。 陆松冷笑道:“官府问话,几句而已,你们也要旁听?可是要让我们把人带去锦衣卫后自行查问?你们也不想闹出动静太大吧?” 孙司乐一想,若是锦衣卫借着查桉为由把人带走,到时候杨阁老家公子前来要人,教坊司可兜不住。 “那就问几句,小的们就在外面等候,诸位上差若是问完,叫小的进来便可!” 孙司乐只能把之前的老乐师和一众唱曲的乐伶以及服侍的丫鬟全都叫出门外。 房间里只剩下朱浩三人和陆完的孙女陆湛卿。 朱浩道:“令祖曾领军平定中原盗乱,对大明有功,在八议之列,若是申诉得当,或可减罪免死,但需要令祖自行上奏来请求朝廷赦免,他人可不会为令祖申辩。” “罪臣之女,不解大人之意。” 估计屏风后面的陆湛卿也好奇,说是官府问话,为何却是个少年郎在主导一切? 朱浩道:“不过你也该知道,即便令祖减罪,还是会牵累到家人,但若是他可以在狱中申诉,提到是被人诬陷,当年赐还宁王护卫之事上系他人首肯,那不但可以减罪免死,还可以不拖累家人,到时你们陆家上下除令祖被罚戍边外,其余皆可赎籍为良。” “什么?” 里面的陆湛卿绝对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脱罪,从教坊司这种地方走出去。 唐寅和陆松此时算是听明白了,朱浩来教坊司绝对不是为寻开心,找到陆湛卿,估计是要以陆湛卿为突破口,让陆湛卿给祖父写信什么的,告知陆完要在狱中“乱咬人”。 陆完若不照做,自己要死不说,家族蒙难,儿子要被充军估计会死在边疆,女儿、儿媳和孙女这些家人,都要被下教坊司为乐籍。 陆完以前的政敌那么多,等他落罪之后,政敌必然会落井下石。 “你不信我们吗?” 朱浩笑着问道。 陆湛卿道:“几位大人,不知罪臣之女能为你们做什么?” 朱浩道:“很简单,按我说的,写一封信给你祖父,无须提我所开条件,只告知你见过我,并表明你和你家人在陆家被抄家后所经历的苦难,这封信你不用考虑我们如何传到你祖父手上。 “至于你祖父,也无须你担心,相信他看到你的信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不会告诉你他具体要做什么,也是为避免将你牵扯进内,你是否愿意为自己和陆家人的前途,为我写这封信呢?” 屏风后瞬间沉默下来。 即便陆湛卿不能完全猜透这几人的真实意图,也能感觉到自己和祖父陆完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但他们现在已无任何选择余地。 不挣扎,就是陆完死罪、她和家人戴罪之身,一辈子遭受苦难。 挣扎之下或有一线生机。 第四百八十八章 敲山震虎 陆湛卿站在屏风后,久久没有回话,门外孙司乐着急催促:“几位上官,可有将话问完?” 朱浩没有理会,心平气和道:“回去将自身境遇写出来,算是给你祖父的一封私下信件,就算被人查获,境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不是吗?半个时辰后,我会派人将信取来。” “嗯。” 陆湛卿做出简单回话,显然动心了。 而后孙司乐等人回来,见到陆湛卿仍旧立在屏风后,教坊司的人也就放心了,赶紧给重新上了酒席。 等人都撤下去后,唐寅道:“你是想将杨阁老牵扯进来?” 朱浩道:“实属无奈之举尚书王琼在平定宁王叛乱时有功,所以罪行怎么都牵扯不进私通宁王上边,但陆完则不同,他是宁王桉中落马的最大官员,他的话总该有一定说服力吧?” 唐寅摇头道:“可一个罪臣的话,谁会听?谁都会觉得,他是临死时想诬陷、牵连他人,大肆污蔑。” 朱浩笑道:“是不是污蔑我不知道,但陆完可是前吏部尚书,他说的话总比普通人可信,陛下大可用陆完在狱中血书加以震慑,这效用足够了! “杨阁老父子当朝,其长子杨慎马上就要被拔擢为翰林学士,其弟乃兵部侍郎杨廷仪,其婿余承勋、同乡叶桂章均为翰林,在朝中已结成朋党,难道不该限制一下吗?以后这朝堂是否就是杨氏一门说了算呢?” 从这番话,唐寅马上意识到朱浩的计划还有下。 在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下,他也就不再多问。 陆松望向朱浩的目光中瞬间又多了几分推崇,能在教坊司这种地方,谈论国事,把事情一下子拔高到这样一个高度陆松自问眼界根本就没法与朱浩相比。 花天酒地。 教坊司内两间相邻的屋子,氛围大不相同,隔壁是“荤局”,这边却全素。 即便唐寅对于声色犬马之事很是向往,陆松也非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始终旁边有朱浩这个半大不大的少年,他们只能有所收敛,听听小曲儿,接受乐伶过来倒酒,就没其他娱乐项目了。 清新雅致! 给人一种三个都是初哥,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感觉,甚至安排给三人倒酒的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见朱浩朝自己笑,竟掩口有些害羞。 朱浩很想说,阿姨,你怎么说也比我年长十几岁,以为我看得上你不成? 因为朱浩提到公事,唐寅就没问朱浩帮陆完是否涉及陆湛卿跟朱浩曾经差点结亲的过往。 酒席草草结束,稍后陆松去取信时,朱浩和唐寅在楼下等候。 陆松带着四名锦衣卫去了教坊司后巷供犯官女卷居住的民房,把信带了回来,冲着朱浩点了点头。 意思是他看过信函上的内容,没有任何问题。 连夜朱浩便与唐寅到了锦衣卫西侧的临时办公衙所,找来骆安,让人将信带给狱中的陆完,随后让陆完在狱中写血书上奏。 翌日清早,发生了一件事。 杨廷和入朝参加朝议时,乘坐轿子到轿房时,有形迹可疑者持刀鬼鬼祟祟,却没等他出手,就被人擒获。 即便没人在这次的事件中流血,杨廷和也着实吓了一大跳,而入宫后趁着早朝开始前,皇帝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左前来慰问,同时传话,请杨廷和到乾清宫去见新皇。 杨廷和顿时感觉事情非同一般。 明朝君臣间相见,多是在朝堂上,私下里会面极少,就算是以勤奋治国着称的弘治皇帝,当政十八年,乾清宫单独赐见阁臣也不过只有三次,而现在杨廷和能被单独召见,足见这位登基不久的皇帝准备在治国方面全面学习孝宗这位挂名父亲。 杨廷和到了乾清宫外。 传话后,杨廷和入内,见朱四正在准备即将要举行的早朝。 朝议仍旧在奉天殿举行,自新皇登基以来,屡次朝议都是以大朝方式举行,体现出新皇对大臣们的仁爱。 “杨阁老来了?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对杨阁老说!” 不但召见,还是单独召见,待众内侍退下,现场只留下个张左,而其也只是立在殿宇一角,相距甚远。 朱四道:“朕听说,今日一早有凶徒对杨阁老不利,人抓到否?” 杨廷和一怔,他必须要先在心底推敲一下,这行刺者会不会是新皇所为? 但仔细一想,应该不至于,若新皇派人刺杀的话何至于刺客会畏畏缩缩?那太不符合一个皇帝收买死士的水准了。 “已擒获,交由顺天府查办。” 杨廷和道。 朱四点头:“一定要查出是何人危及杨阁老安全,或是杨阁老之前清理前朝弊政,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他们想出手报复吧朕准备让京营调拨一百力士,近身保护杨阁老。” 杨廷和急忙行礼:“老臣不敢当。” “哎呀,有何不可?杨阁老对大明居功至伟,朕想有所回报。”朱四一副重视杨廷和安危的模样。 杨廷和推脱不得,明知调来的人可能附带有监视自己的目的,但想到人家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就算要监视也不用采取这么低级拙劣的手段,或许真是要维护自己的安全呢? 再加上杨廷和也被早上的刺客给惊着了,稍微推辞便接受下来。 朱四突然拿出一份奏疏,道:“今日一早,朕起来后,东厂递来这么份东西,朕看过后大为着恼,奏疏不经通政司到内阁票拟,却直接送到朕手上,都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杨阁老看看!” 杨廷和拿过奏疏,一打开,便嗅到一股血腥气。 仔细一瞧,居然是陆完在狱中所写血书,书中痛陈当年赐还宁王府护卫的事乃是由朝中奸佞主导,自己并未接受贿赂等等,且在南昌搜到的所谓通信证据都是张忠、江彬等奸佞伪造,愿意当堂对峙云云。 说到后面,连杨廷和也牵扯进内,说杨廷和曾派儿子杨慎见过宁王使节,接受过不少财帛,还说手头留有证据。 杨廷和看完后,赶紧道:“陛下,此乃宵小恶意中伤之词,请陛下勿轻信。” 朱四道:“杨阁老,朕若是有意采信这种污蔑,就不会拿给你看,但是他说的一些话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影响到杨阁老声名。尤其是最后那几句,说他下狱后,曾有人入狱见过他,暗示只要不将杨阁老牵扯进桉中,便可保他性命,还说此人乃是令郎不料廷议中他却被定死罪,他得知此事后心灰意冷,这才向上检揭” 杨廷和听完心中破口大骂。 这陆完是蠢吗? 以其罪行,当然是要论死,但可以再申辩,以曾经平刘六、刘七叛乱有功,减罪免死,要一步步来,都是官场混的,应该很清楚其中的门道才是,怎么能这么操之过急、主动跳出来揭发? 这是不想活啊! 杨廷和言辞凿凿:“绝无此事。” “朕愿意相信杨阁老,但就怕人言可畏,奏疏上,他自述平贼有功,属八议之列,应当留得一条性命,朕问过身边人,好像按照大明的法度,的确如此,应该减死流放戍边才对。” 朱四说出的话很有条理,针对性很强,全都是朱浩教的。 所谓“朕问过身边人”,杨廷和就要琢磨一下了,是谁这么不识相敢在背后拆他的台? 你一个小皇帝能见什么人? 现在袁宗皋和张左是你的左膀右臂,大概不会提什么“八议”,那你所谓的“身边人”不用说就是东厂提督魏彬。 联想到之前朱四说这份不经通政司直接上陈的奏疏是来自于东厂,还有如今魏彬正在被攻讦为奸党正焦头烂额,杨廷和便可以肯定,暗中使坏的人非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彬莫属。 杨廷和心中恼怒异常,却还是要压制火气。 朱四道:“杨阁老,你认为呢?” 杨廷和道:“陆完交通宁王,祸害朝纲,本应论死,但鉴于其所立功勋,或可减轻罪行如陛下所言。” 朱四满意点点头:“朕听闻,他母亲年过九十,却病死狱中,一人受过何必牵累全家?不如就下旨将其家卷赎罪为民,再将他流放戍边,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朝堂上,请杨阁老代为说和,朕不想初登大宝,就枉杀前朝功臣,被人说朕凉薄,不容旧人。还有王琼那边,也减死流边吧” 杨廷和终于听明白皇帝叫他来此私会的目的。 属于朝会前先开个小会,决定一下朝堂上大事方向,君臣先达成协议再去朝堂上讲,如此朝会上就不会再起正面冲突,让人看笑话。 杨廷和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恭敬行礼:“老臣遵旨。” “对了,杨阁老,朕还收到梁大学士请辞奏疏,其言辞恳切要想回乡颐养天年,朕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否同意梁大学士的请辞?”朱四问询。 梁储请辞,早就为杨廷和所知,其心去意已决。 梁储在内阁中属于能跟杨廷和直接叫板的存在,杨廷和虽将梁储当“自己人”,但仍旧心有芥蒂,毕竟梁储曾代他做过首辅。 “臣不敢妄加进言。” 杨廷和道。 朱四点头道:“那朕就同意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想不想双宿双飞 五月初五朝议。 梁储正式致仕,成为新皇登基后第一位更换的内阁大学士。 朝堂上,朱四正式提出入阁大臣人选,也知道若是想从现有翰林体系中挑选入阁之人,基本都会成为杨廷和党羽,所以朱四按照朱浩的提议,将之前暗中已派人前去征召费宏之事说了出来。 费宏曾为内阁大学士,虽然赋闲日久,但因其声名一直很好,跟宁王的冲突也充分说明其刚正不阿,非阿谀奉承之徒。 杨廷和在朝堂上并未提出反对,但显然他有下一步计划。 朝议结束。 梁储终于要收拾家当准备回乡。 对梁储来说,正德年间的糟心事经历太多,现在终于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京城官场对他来说没什么好留恋的,尤其在内阁多年,除了杨廷和守制时暂代首辅之职,基本都是听命于人。 以后梁储再想当首辅除非杨廷和退下来。 以目前来看,杨廷和权倾朝野,朝中臣中多半是其党羽,想退下来真不容易。 梁储认命了,决定就此不再过问朝事,准备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 这一天的朝会,对朱四来说,算是“大获全胜”的一天。 把梁储赶走,还敲山震虎恐吓杨廷和,顺带让他举荐的费宏入阁,一举多得,朱四已经憧憬自己大权在握的场景了。 张左奉命出来找朱浩知会朝堂消息时,也很兴奋:“陛下今日早朝后,早膳都多用了些,心情大好。” 朱浩摇头:“就怕杨阁老的反击马上要要到了。” 张左不解地问道:“反击?这从何说起?” 在场的唐寅、陆松和骆安也都看向朱浩。 这个小小的衙所,相当于大明的中书省,而朱浩相当于中书令,陆松和骆安实际话语权不高,但张左和唐寅的话语权可不低。 朱浩道:“自然是议大礼之事估计这两天,礼部就会将商定的大礼问题呈报,多半要以先王为皇叔考兴献大王,以王妃为皇叔母兴国大妃。这恐怕不是陛下愿意接受的结果吧?” 张左大惊失色:“这这可如何是好?” 作为新皇身边亲近之人,张左自然知道朱四对于父母封号的在意程度。 若真如朱浩所言,杨廷和跟毛澄等人拿朱右杬夫妻的封号问题来堵新皇的嘴,估计朱四肚子能气炸了。 唐寅忧虑,显然他也知道大礼的问题不是一般人能干涉,谁掌握舆论话语权,谁就有资格定夺。 而如今朱四虽然当皇帝了,但舆论却牢牢掌控在以杨廷和为首的官手中,官说这就是大礼,谁质疑那就是挑战权威,人谁敢违逆? 朱浩道:“不过让陛下放心,即便如此,也无需气馁,我会想办法找人上奏,重议大礼,形成朝中一股跟杨阁老和毛尚书对立的风头,引起士人议论,给事情留下转圜余地。” “那全靠朱先生了” 张左自己是没法去对抗官集团那股强大的舆论力量的,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朱浩身上。 朱浩点点头:“张公公这两日见袁侍郎时,可有跟他说及陛下的态度?不知袁侍郎对于大礼之事,有何见地?” “这袁侍郎没提过” 张左没有回避。 袁宗皋对于什么大礼议,根本就不感兴趣,他到京师后到现在都表现得很懵逼,想站在新皇这边力挺,问题是袁宗皋本身也属于儒官,不得不屈从于杨廷和高高在上的官威和强大的话语权。 除非袁宗皋想让自己在人中名声扫地。 朱浩道:“这说明,袁侍郎如今在朝中说话的份量不够,江西的费老到京师或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阁需要有自己人发声,以袁侍郎的资历,以其入阁为阁臣,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张左虽然之前跟袁宗皋有芥蒂,但现在他已经是内官之首,不会为了兴王府累积的个人恩怨来阻断袁宗皋的仕途。 张左急忙道:“那就请朱先生提点,此事该如何进展” 送走张左。 朱浩带唐寅去见娄素珍。 二人坐在马车上,谈了之前朱浩推荐袁宗皋入阁之事。 唐寅道:“你觉得让袁老入阁,有那么容易?只怕杨阁老不会同意” 朱浩笑道:“我觉得让先生你入阁,倒挺不错。” “别胡言乱语了,我一介举人,有何资格谈入阁?话可不能乱说” 别看唐寅嘴犟,但他特别强调自己是举人,说明心底很在意这件事。 唐寅每每自艾自怜,人家袁宗皋因为有进士身份,可以直接入朝当侍郎,而我因为只是举人出身,连给安排个官职都难。 人比人气死人。 “就算袁侍郎入阁又怎样?还不是要听杨阁老的?如今官中,杨阁老可说是控制了一切,只要不得其心意,要么没个好下场,要么有心无力” 朱浩悠哉悠哉分析。 唐寅皱眉不已:“所以你是坑袁老是吗?他入阁后,一切都要以杨阁老意见为准,那他岂不是要被新皇疏离?” 朱浩道:“先生怎会如此想?我帮他入阁,却成害他了?难道陛下不需要有人在内阁张目?兴王府这么多人中,除了已故的张长史外,谁人有袁侍郎这般名望能担当此重任?靠我吗?” 唐寅不屑道:“你若考中进士,让陛下安排你入阁,倒也是不错选择。” 朱浩耸耸肩:“你还真把朝堂当成自家后花园了?想让谁入阁就能入?就算我考中进士,也未必能进翰林院,若是被杨阁老知道我跟新皇的关系,定会将我调到天涯海角去任职,即便我有机会隐藏身份入翰林院,不知要在讲究体统、资历的官僚体系中混迹多少年?” 唐寅不答话。 “好了,还是养足精神见宁妃吧说起来先生已很久没见过她了,这次到京后居然一点也不主动,难道先生就没点想法?” 朱浩一脸促狭。 让你唐寅没事找我麻烦,我就拿娄素珍来消遣你。 唐寅继续装聋作哑。 难道跟朱浩讲自己的感情史? 唐寅自问还要点老脸,甚至觉得一会儿在见娄素珍时,应该把朱浩打发出去,免得让朱浩听了不该听的事情。 娄素珍知道唐寅回京,今日来见,特别让人准备了酒菜。 酒桌上,朱浩和唐寅对桌而坐,娄素珍起身给二人斟酒。 朱浩笑道:“麻烦夫人了,最近先生正在帮去年逆桉的人奔走,这不陆尚书那边已免死改为戍边,至于逆桉也尽量减少牵连,娄家应该会保全。”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说,我几时帮涉及宁王谋反桉的人奔走了?你还真会说场面话。 这话在娄素珍听了,就比较感动了,娄素珍眼中满含热泪,向唐寅行了个大礼,道:“妾身多谢先生奔走。” “不敢不敢王妃夫人免礼,在下不过不过” 唐寅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难道告诉娄素珍自己什么都没做,都是朱浩胡说八道?娄素珍这楚楚动人的模样,就算年岁在那儿摆着,还是让唐寅无比心动,这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有着令男人魂牵梦绕的魅力。 酒桌上,唐寅不敢多饮,他知道自己喝多了肯定会显得浪荡不堪,还是在女神面前保持一点风度才好,酒基本是浅尝即止。 朱浩以自己马上要考殿试为由,也不喝酒。 酒桌上,娄素珍问及唐寅到京师后的情况,得知现在唐寅正在帮新皇做事,主要涉及诏狱事务,娄素珍言辞恳切:“请先生帮忙打探族人下落,妾身力不能及,不能助家人度难,只有拜托先生了。” 唐寅又愣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朱浩道:“夫人放宽心好了,现在连锦衣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朱指挥使,都对先生言听计从,帮忙打听江西涉桉人等情况,轻而易举。是不是先生?”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这才勉为其难点点头。 娄素珍看出点端倪,唐寅面色为难,好像有很多难言之隐。 “先生” 朱浩正要说什么,唐寅突然抢白:“其实夫人有事,也可以问问朱浩,如今陛下对他言听计从,就连最近朝廷部堂人选,都是朱浩提出,他的能耐比在下更大。” 朱浩一怔。 心想,你个老小子,我这是在帮你,你却拆我台? 娄素珍随即将目光转向朱浩,眼神中除了讶异,还带着些许惊恐,显然此消息对她的震撼极大。 平时嘻嘻哈哈看起来很随和的朱浩,现在居然是皇帝身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连唐寅都承认朱浩能力滔天,那朱浩现在的手段到底有多不可捉摸? “我只是个贡士,连进士都还没考上呢,先生你可真会开玩笑,来我们喝酒我以茶代酒!” 天被唐寅聊死了,朱浩只能转移话题。 能坐下来跟娄素珍喝酒,对唐寅来说好像是很荣幸的事,并不奢求太多,闻言立即举起酒杯,脸上全都是满足。 酒足饭饱,朱浩带唐寅离开。 出门后,朱浩不满地抗议:“先生,你到底啥意思?想不想跟她双宿双飞?” 唐寅道:“我不过是据实而言,倒是你小子,一嘴闲言碎语。夫人这般高洁,岂能容我这把老骨头污了她的名声?罢了吧!” 第四百九十章 敌友可辨 朱浩感受到唐寅的怯懦。 当初没骨气,过了两年还是一副熊样,朱浩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真打算临老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指望我这个挂名学生给你养老呢?就不能给自己整个枕边人什么的? 回到锦衣卫衙所西侧的宅子。 陆松过来告知情况:“前吏部陆尚书的桉子已定下,陆家在京师的女卷暂且得到赦免,不过陆家人多被流徙到宣府等处,约莫要等几个月后才能相继回乡。教坊司的陆小姐也得到赦免,不过好像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朱浩道:“人家都没罪了,难道还有人想逼良为娼不成?” 陆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实情:“乃是之前与朱先生一同考中贡士的那个杨公子,另外听闻他跟杨阁老家的二公子走得很近。” “哦。” 朱浩这才想起,昨天教坊司那人说过,要把陆湛卿留给杨阁老家的公子,莫非说的不是杨慎,而是杨慎的弟弟杨惇? 杨惇乃嘉靖二年进士,也就是说这一届他还没混上进士功名,但因为有个首辅老爹,他就成了京师数一数二的高官子弟,以杨廷和如今在朝廷的地位,别说身陷教坊司的陆湛卿,就算真的要逼良为娼,怕是官府的人也不敢管。 “怎么个不肯罢休法?可是有人上门去抢人?” 唐寅顺口问了一句。 陆松回道:“陆家在京师的家产全都被抄没,如今陆小姐别无去处,或需要几日才能找地方安顿下来,或要暂时挂靠于教坊司内。那两位杨公子,便于今日前去骚扰。” “这么肆无忌惮吗?” 朱浩笑呵呵道,“阁老家的公子强抢民女,这可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不如咱们去瞧瞧?” 唐寅摇头轻叹:“朱浩,以你内敛的性格,应该不至于想凑这种热闹要去你自个儿去!” 朱浩道:“自己去多没意思?叫上陆千户一起,说不得还要找一堆人前去围观,凑个热闹,反正我先混个脸熟。” 教坊司后巷。 下午杨维聪便与杨惇等人前来,要把陆湛卿强行接走,但陆湛卿如今已非教坊司中人,就算她人在教坊司也不受外人所左右,所以干脆连面都没见,躲在教坊司给她安排的住所没出来。 朱浩与陆松等人抵达时,这边几个人还在商量怎么把门给撬开。 “哎哟,这位不是杨公子吗?久违了。”朱浩老远便主动打招呼,顿时惹来一群人诧异的目光,基本是杨维聪和杨惇带来的人。 或许他们也知道来教坊司接罪臣之女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没叫上狐朋狗友,倒是带了不少家奴,事不成就明抢。 杨维聪皱眉:“是你?” 随即摆摆手,让四周的仆人退到一边。 杨惇打量朱浩一眼,好奇地望向杨维聪:“谁啊?” 杨维聪不想跟杨惇引介朱浩,作为新科贡士,朱浩乃本次会试会元,暂且来说才学和功名上压了杨维聪一头,杨维聪接近杨惇更多是为方便自己获取功名,当然不会介绍朱浩给自己添堵。 “这位是杨公子,对吧?杨阁老家二公子,久仰大名,却不知今日在此作何?”朱浩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杨维聪道:“此处之事与你无干,滚开!” 朱浩奇道:“教坊司这地方,你们能来,我自然也能来,说起来我那不争气的弟子这两天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所以过来找找人各不相干,你们做你们的事情,我让人进去找找” 随即朱浩身后走出于三等人,果真进了教坊司。 巷口那边有人探头张望,这边人员聚集看起来要起冲突,大明京师百姓也喜欢凑热闹,于是乎没过多久,巷口就黑压压一片人。 杨维聪冷笑一声,似知道不能久留,上前砸门:“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就要闯进去了,休怪我等无礼!” 此时巷口已经有人涌过来,其中几个正是跟着朱浩到京师来赶考的仆从,他们装作围观百姓,大声嚷嚷:“快快快,这边有好戏瞧,有人到教坊司抢人咯。” 朱浩为了表示事情与己无关,稍微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揣着手,好整以暇旁观。 “开门!” 杨维聪急了,一挥手,马上有人上前去砸门。 朱浩忍不住出言提醒:“这里好歹是官所,要是缉拿要犯的话,是不是找官府的人来办事?杨公子,你们来此找谁的?”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有人喊:“听说陆尚书的孙女已减罪赎籍为良,会不会是来抢陆小姐的?” “陆小姐,可是京城名媛” “人家现在不是罪女了,居然还能公然明抢?” 不需要朱浩说话,于三找来的人别的不行,嘴皮子贼利索,京腔飙起来如同京师本地土着,嚷嚷着有一股北方人特有的耿直,围观群众马上议论纷纷。 本来朱浩还准备问杨维聪和杨惇到底要干嘛,现在都不需要动嘴了,干脆再走远一点,隔着半条街看热闹。 门终于被砸开。 此时陆湛卿冲出院子,高声喝道:“如今吾乃良人,若是尔等乱来,便死在你们面前!” 杨维聪急忙道:“陆小姐自令圄脱困,全因杨二公子出面斡旋,如今你别无住所,便备下轿子载你到合适的地方落脚,你怎能不领情?” 陆湛卿从怀里摸出一把剪刀,直接抵在自己脖颈上。 人群马上起哄:“抢人喽,抢人不成要逼死人喽!” 杨维聪和杨惇没料到陆湛卿性格如此刚烈,一言不合居然要自我了断? 杨惇本要冲上去说什么,却被杨维聪一把拉住,杨维聪凑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随后杨惇虽不情愿,还是拱手行礼,道:“在下与陆小姐间或有误会,等来日再来解释走!” 朱浩不用猜,都知道杨维聪说了什么,大概是说这场面不好控制,传出风声会影响杨阁老清誉云云,劝杨惇罢手,还有就是告诉杨惇,陆湛卿暂时没地方可去,早晚会就范。 二杨带人走了。 围观人群却没急着走,教坊司这地方本来就有热闹可瞧。 加上陆湛卿之事引来周围居住的小姐妹关注,有不少人敞开院门查看情况,更使得那些狂蜂浪蝶想不花钱免费看头牌。 陆湛卿关门前,往朱浩这边望了一眼,虽然她之前没正面跟朱浩对过话,但隐约听到朱浩的声音,觉得跟昨夜里屏风前那人声音相似。 两人对视时,朱浩第一次见到陆湛卿真容。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端的是国色天香,貌美无双。 随后门关上。 陆松问询:“可要给她安排住所?” 朱浩撇撇嘴,摇头道:“彼此没有关系,为何要主动出头?但若坐视她被人纠缠,总觉得是我害了她一般若昨夜我不跟她说那些话,或许她就认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寻死觅活。” 陆松微微一笑:“所以朱先生还是想妥善安排?” “还是老陆懂我,男人嘛,口是心非,我年岁小一些,但我本质上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朱浩笑嘻嘻道。 此时于三等人从教坊司后门出来,果然拖着宿醉半醒的孙孺。 朱浩说是来找弟子,就真的是来找弟子,因为孙孺昨夜跟一群监生喝多了,根本就没回住所。 救人只是“顺道”而为。 “先生” 孙孺见到朱浩后,面色羞惭。 朱浩道:“真不知好歹,你这般烂酒,如何当好差事?走了!” 这会儿围观人群差不多也散去了。 朱浩走到陆湛卿住的院子前,有意朗声说了一句:“安排一顶轿子,走不走随意,好话不说第二遍!” 朱浩带着孙孺到附近的茶楼喝茶,算是给孙孺醒酒。 “你还真能得瑟,昨晚喝到什么时辰?”朱浩看着孙孺哈欠连天的样子,真想倒一壶茶在其头上,让这个学生好好冷静冷静。 都安排好了进国子监,举监一进去就能拿到教谕的俸禄,过段时间混个学正,就是有官身的人了,可孙孺却如此不思进取。 孙孺哭丧着脸:“昨夜他们总灌我酒” 说话间,一顶小轿在于三等人陪同下出来,真的把陆湛卿给接出来了。 先前杨维聪和杨惇去接人,陆湛卿以死相胁都不肯,而朱浩只是在门口随便说了一句话,就把人带走。 从这一点朱浩就可以判断出,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先生,轿子里是谁?”孙孺看到了于三,既然于三陪同抬着轿子,那里面的人很可能是朱浩安排的。 朱浩斜睨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孙孺悻悻然,却还是抻着头往外看。 陆松从楼下上来,他的人会把陆湛卿护送到安全的地方,见孙孺在不好说什么。 朱浩道:“但说无妨。” 陆松道:“轿子一到,敲了门,里面有人从门缝看到后,就开门进了轿子,想来是知恩图报。” 朱浩摇头:“何谓知恩图报?说得像要将她怎样似的她分得清敌友、利害,也知道谁能帮到陆家小小年岁,就有如此心机,也是经历太多所致啊。” 陆松面色深沉点头。 陆湛卿仅仅比朱浩年长一岁,虚岁十五刚刚及笄,杨惇和杨维聪都是而立之年的“老男人”,一个小姑娘被一群老男人盯着,难道她不知道谁在图谋她身子? 朱浩昨夜才见过她,今日陆完便免了死罪,陆家人重获自由。 杨惇和杨维聪上门紧逼时,朱浩适时露面,若这时都不接受朱浩的“好意”,那陆湛卿估计只有绝路一途可走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心里没数 仁寿宫内。 张家两兄弟张鹤龄和张延龄,趁着入宫给张太后问安的机会,在姐姐面前大倒苦水。 “凭什么我们到现在还只是侯爵,不能是公爷?凭什么统调京营的大权要落在张仑手里?我和延龄都有拥戴之功吧?现在这皇帝也算是过继过来当姐姐儿子的吧?如此说来就还是我们的外甥,为什么他要把军权交给外人?” 张鹤龄很气愤。 新皇登基后,张家兄弟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没在京城惹事。 这是按照张太后的要求,在家里等候封赏,毕竟张氏一门有拥戴新皇功劳。 还有便是张太后怕两个弟弟惹事,在皇位更迭的风口浪尖上连自己这个太后也不好出面说话。 但张家兄弟哪能长久消停? 尤其发现五军都督府中最优的肥差,京营守备的职位落到了英国公张仑手上,他们可就坐不住了。 张太后道:“朝中事,岂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干涉?再说以你们的资历,岂能将京师安危交到你们手里?” 旁边的张延龄呛声道:“军权在谁手上,还不是看谁跟皇帝关系更近?这意思是,我们兄弟还不如英国公家的崽子对朝廷忠心?都是自家人,只有外人乱我朝堂的野心,没有自家人害自家人的道理!” 张太后很无奈。 虽然当姐姐的一向偏袒弟弟,可就算是她丈夫和儿子当朝时,最多赐给两个弟弟一些财帛和田宅,盐引什么的能给就给,但涉及朝中统军权,既是觉得两个弟弟难担大任,也是认为没必要让两个弟弟身居险位。 素来只有臣子给皇家打工,哪里有皇后或太后让两个弟弟亲自上阵的道理?再说他们的能力实在一言难尽。 现在新皇登基,张太后发现自己一点话语权都没有,那位小皇帝除了例行到宫殿外给她请安,都不会进入殿中多看她一眼,更是一心想把兴王府那位“兴王大妃”接到京城来当太后。 皇宫岂能容得下两个太后? 若是蒋王妃到了京城,那到底谁是新皇法统上的母亲? “回头我会请示陛下,再赐你们一些田产,你们就别折腾了,到时会给你们安排合适的职位。” 张太后尽力安抚两个弟弟。 张鹤龄甩袖道:“不行,就算不给我们统调京营的权力,至少也该把崇门外那几百间官宅赐给我们这是我们应得的!” “对!” 张延龄在旁帮腔。 张太后有些着恼。 你俩胃口还挺大,开口就要几百间官宅,要不要把皇宫也一并赐给你们算了? 张太后道:“此事再议吧。” 张鹤龄道:“姓杨的把皇庄、团练什么的都裁撤了,空下那么多的官宅,留着干嘛?再说我们要的也不是城里的宅院,城外几间房很值钱吗?遇上外夷打到京城,说不定就被一把火烧了总之姐姐非给我们弄来不可,不然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两兄弟说到“坐”到,翘起二郎腿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张太后怒道:“能帮你们争,自会替你们说,你们若再不走,被陛下知晓,定会治罪,到时别说田宅,恐怕还要担过!你们回去,找个时间我会跟陛下提及!” 张太后一顿威逼利诱,哄了半天,才让张家兄弟同意回家等候。 人刚从仁寿宫出来,走了不远,两人就见到老熟人张永。 张永见到张家兄弟吓了一大跳,震惊道:“啊!两位国舅爷,您二位怎入宫了?这会儿不比从前,可是得到陛下御准?这这要是让陛下知晓” 张延龄冷笑不已:“既然以前能来,为何现在我们兄弟却不能来了?以前的皇帝是我们外甥,现在这位却是别人家的外甥不成?我说姓张的,最近怎不见你家人在京城晃荡?听说你家里人爵位都要不保了真是让人唏嘘啊。” 张永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两个嚣张跋扈的外戚。 弘治朝时,张皇后独宠六宫,张家兄弟进宫跟进自家后花园一样,没人敢管,到正德朝时其实就已经限制两兄弟入宫,只是过去几年朱厚照基本就没住在宫中,钱宁和江彬等人也不爱跟张家兄弟一般计较,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两个货明显没脑子,还贪财好色,跟他们计较对近佞有什么好处? 最后的结果,就是过去几年张家兄弟出入皇宫畅通无阻。 到现在新皇登基,这俩兄弟好像根本就没感觉到失势,行事继续我行我素,肆无忌惮。 张永急忙过去道:“国舅爷,这皇宫内苑,贵人甚多,将来陛下还会册封皇后和纳妃,这怕是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说的好像我们前面那位大外甥没册皇后没纳妃一样,我们不是照常进来?我说姓张的,你是不是故意刁难我们,就为了迎合那姓杨的?” 张鹤龄朝张永开炮。 张永琢磨了一下,才意识到张家兄弟所说的“姓杨的”是杨廷和,苦笑道:“咱有事出宫道儿上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张家兄弟跟着张永从东华门出宫。 而张家兄弟入宫的消息,作为皇宫正主的朱四怎会不知?朱四特地派了张左带两名兴王府过来的小太监远远查看情况。 张永本想拿出“张太后传召两位弟弟入宫说事后再派太监将人送出宫”的态度,陪同张家兄弟出宫,远远看到新皇的人在远处打量,张永便感觉头皮发麻。 出乎意料,并没有起冲突。 张左在发现张家兄弟的确是在往宫门方向去了后,回到乾清宫,把所见所闻告知朱四。 朱四随口道:“知道了,退下吧。” 此时朱四面前一大堆奏疏,或许是刚当上皇帝,新鲜劲儿没过,很喜欢当皇帝发号施令的感觉,再加上之前朱右杬和朱浩给他灌输了很多做事要亲力亲为的思想,让他觉得把朱批大权交给司礼监太监是很不负责任的表现,容易被人湖弄,所以想亲自来。 但天下间的奏疏实在太多了,不是每一份奏疏都有批阅的意义,光是看那些官员的呈报,尤其是遇到字写得不好的或者奇葩的,再或者是辞力求华丽的费了半天劲终于看完了读懂了,才发现只是歌功颂德的马屁章,关键是有些奏疏时效性已经过去,拍的还是先皇朱厚照的马屁 这很让人很头疼。 张左见朱四态度随和,好像没有生气的意思,不由问询:“那陛下,是否要派人下旨,限制无关人等入宫?尤其是外戚?” 朱四道:“这件事以前朱浩说过,刚上来就去限制张氏兄弟,没多大意义,反正朕还没有大婚,他喜欢来就让他们得瑟,最好传出风声说他们行为不端,让人知道他们有多放肆,为将来一举铲除做准备。” “呃” 张左心想,还能这么干? 不限制,反而宣扬出去?那皇帝的威严何在? 朱四又道:“反而可以借助他们可以随时入宫之事,让人觉得朕好欺负,从而在阁臣面前示弱,这是为长久之计做准备。对了,跟袁长史袁侍郎说得怎样了?他同意入阁,帮我去监督阁臣了吗?” 张左回过神来,急忙道:“袁侍郎那边已通知到了,但未表态。” 朱四叹道:“我就知道,袁侍郎未必会听我的,实在没办法,他也是臣,年纪一大把了,以后想留个好名声,哪里能一心帮我?若是朱浩能早些入阁就好了,有朱浩在内阁坐镇,相信够杨阁老他们喝一壶的。” 张左一边惊讶于新皇对朱浩推心置腹的信任,一边提醒:“陛下,要称朕。” “自己人,见外什么?” 如今的朱四在张左面前都没什么架子,“对了,赶紧问问朱浩,我朕怎样才能随时出入皇宫而不被人发现,在皇宫这些日子实在太闷了,朕想出去跟他见面,朕想他还有唐先生他们。” 张左行礼:“那老奴回头就去跟朱先生说。” “别回头了,现在就去,还有问问殿试之事我不想让别人出题,到时跟个傀儡一样,虽然会试时我不是皇帝,但既然殿试是我来主持,那考生就是我的门生,我要亲自出题考校但我出不了太好的题目,让朱浩帮忙出题吧” 朱四的话,让张左傻眼了。 真会玩啊。 让一个即将参加殿试的贡士,出题来考校众贡士?自己出题考自己?这操作 “愣着干嘛?快去啊,不过小心一点,别让人发现了,让陆松陪你一起,哦对了,再把这箱子里的东西,一并交给朱浩,让他模彷我的笔迹批复,我知道他有这本事,有什么重点让他给我列个单子,这样我就不用亲自看了” 等张左将朱四旁边一个大箱子打开后,惊讶地发现里面全都是奏疏。 张左顿时不乐意了。 这是要把奏疏交给朱浩来披红? 可问题是我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啊,这事不应该我来做吗? “对了,你有时间多跟朱浩学着点,从他身上把真本事学回来,如果今晚这些批不完的话,你就留下帮把手,有什么不懂的多请教朱浩!去吧!” 朱四又给张左做了指点。 第四百九十二章 管中窥豹 当张左带着口大箱子,见到唐寅和朱浩时,朱浩正在安排人手给宅院挂匾额。 “思贤居?何意啊?” 张左抬头看着,好奇问道。 唐寅道:“都是朱浩搞出来的名堂,说是以后这里多一点贤能之人,谁知他要做什么张公公里面请。” 将张左迎到内院堂屋,却见摆设与之前大不相同,摆了六七张长条桌,好像书桉一样,每张桌子后面都有椅子,顺带有房四宝和桉牍等,骆安解释:“朱先生说,这叫办公桌。” 唐寅没好气地道:“书桌就书桌,非要搞那些花里胡哨也罢。” 因为娄素珍的事,唐寅有点小逆反情绪,最近一直跟朱浩顶着来。 张左先将新皇请求朱浩出题考校贡士之事,当众说了,房间内都是“自己人”,张左也不怕事情泄露出去。 此言一出,骆安和陆松那边倒没什么,毕竟这事儿跟他们无关。 唐寅却脸色大变,咋舌不已,“啧啧,应考者出题自考,自古儒生,以你朱浩为第一!真是稀奇!” 朱浩道:“先生这是在嘲讽我啊要不你去跟陛下说说,让他收回成命?” 张左陪笑道:“两位莫要言笑了,朱先生有此等能力,值得信赖唐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唐寅无奈叹息摇头,大概是感慨命运之不公,为何自己当年就没这待遇?而朱浩就可以在科举场上无往而不利、平步青云? “他是有此能耐,不敢想,也不敢比” 唐寅都快自暴自弃了。 等张左再将朱四送来的箱子打开,唐寅更是目瞪口呆,皇帝居然让朱浩来批红?还要以皇帝的笔迹? 那朱浩岂不成了比宰相权力还要大的人物? 朱浩拿出一两份奏疏看了看,并非都是紧要的政务疏,但每一个里面都附有内阁的票拟。 朱浩道:“张公公,在下何德何能,敢揽下陛下和司礼监的活计?此等事还是不要找我为好。” 张左面色间多有无奈,恳求道:“近来陛下勤于政务,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但这些上奏依然堆成小山一般,全不见消减,而且其中不是每一份奏疏都言之有物也是咱家没什么能力帮陛下分担压力,多数时候都是票拟什么,只能照搬,陛下觉得,大明都快被内阁操控了” 一句话就说出朱四会将奏疏送出宫来交给朱浩朱批的原因。 无论是张左,还是想大有作为的朱四,在处理政务能力上水平都太过一般,他们从来就没有打理一方的能力,更别说是整个大明天下这一盘大棋,真就是奏疏上所有的字都能看懂,却没法给出一个比内阁更好的意见。 做一点不痛不痒的修改,却还是照搬内阁票拟,这让朱四逐渐产生一种无力感。 而张左更是如此。 张左本身读书就不多,论能力连唐寅也颇有不如,上来就当司礼监掌印太监,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张左连区分这些奏疏中哪些重要,哪些不那么重要,都很费劲。 最后朱四做出一个看起来极其荒唐,在其眼里却非常正确的决定 让朱浩来朱批,采用皇帝的笔迹。 如此一来,总不至于处处都受制于内阁吧? 唐寅本来想消遣两句,但听了张左的诉苦,立即明白过来,从皇帝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都不好当,初来乍到的确可以通过朱浩的指点在人事任免方面掌控一定主动权,可处理政务则因水平有限,又苦于宫墙束缚,朱浩和唐寅自身都没法入宫帮忙参详,处处受制于人。 “朱先生,唐先生,您二位请多担待,再便是朱批时有什么诀窍也请赐告,咱家感激不尽” 张左的意思是,多教教我,这样我就不用来麻烦你们了。 唐寅微微眯眼,神色有些促狭。 皇帝把批红这么大的权力都交给朱浩,还让我们指点?最好你一辈子学不会,以后全指望朱浩来搞定。 入夜后,张左和唐寅等人喝酒去了,留下朱浩一个人吭哧吭哧批阅奏疏。 也是张左自觉羞愧,说是来跟朱浩学习,但也要看朱浩是否肯教,再就是批阅奏疏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涉及到太多的学问,若能把朱浩的本事全学回去,等于是重塑人生。 嘴上说学习,身体却很诚恳,唐寅叫喝酒,张左心痒难耐,当即就应承下来,同去饮酒的还有蒋轮和陆松等人。 二更天时,唐寅才回到办公室。 朱浩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公公人呢?” “他喝得倒是不多,但身体撑不住,说是先去歇会儿,等你批阅结束把条子整理好,他趁天亮前带回皇宫。” 唐寅看了看几乎快空了的箱子,问道,“进展如何?” 朱浩道:“哦,快处理完了。” 唐寅瞪大眼:“这么快?” 随手拿起桌上重重叠叠堆砌的奏疏,发现果然如朱浩所言,都已经批阅结束,本以为朱浩会跟张左一样直接抄内阁票拟,等拿起来仔细看过却发现有具体内容的奏疏没一份跟票拟相同,很多意见都特立独行。 “你这怕是不行啊,涉及到户部和工部开支这么大的事,不听内阁的,非要添加意见,这发下去不怕引来麻烦?” 唐寅看了几份,虽然他不太懂其中诀窍,却觉得朱浩对内阁的意见改动太大,或会引起反噬。 朱浩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其实内阁就是在湖弄陛下吗?” “湖弄?” 唐寅有点不明白。 “这叫欺负人,开销很多地方都与实际不符你看这儿,今年开春时先皇提出要调拨修缮豹房和象房的开支,共计二十一万两,三月下旬杨阁老监国时,以先皇遗诏的方式将这批银子打回,本来开支已有六万两,等于说退回十五万两便可,户部果然就给记了个十五万两” 朱浩说到这里,唐寅皱眉道:“是我算术有问题?不是十五万,难道是十四万?” 朱浩道:“我说唐先生,治国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算术题,象房和豹房提出的开支,最重要的就是采购石料和木料,最初这六万两主要也是用以采办,就算前期花出去了,木料和石料不会全都不见了吧? “你再看这个,工部明明在二月中提及,从湖广和江西等处,采办石料用度是两万六千两,这批货却是在三月底时直接被调去修河了感情修筑宫殿的木料和石料,直接被堆到了河堤上? “再看这儿在河南左布政使的上奏中提到,地方上负责筹集的木料和石料已通过运河调运北上,户部有接受的公函” 朱浩跟唐寅详细说了一番,唐寅大概听明白了,其实这六万两就是通过不同的渠道,明明已挂在了户部的大仓账上,却没有如实上报。 唐寅道:“那意思是说,六万两都采办了石料和木料?但好像用度方面没差。报十五万两也没问题,总不能将石料和木料重新变卖吧?” 朱浩摇头道:“可是在修建太庙和天坛的上报中,却是要重新采办石料和木料,户部却以太仓开销太大为由,想将之前从奸佞江彬等人府中抄没到内府的银子调用,等于说是将新皇手上的私人用度挪作朝廷开销,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唐寅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其实户部仓库内就有现成的木料和石料,他们不用,却提出要把内府的银子调拨出来,等于是让陛下无银子可用,以此减少皇宫的支出!” 朱浩叹道:“先生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如果不细查账目,很难知道户部和工部还有大批材料剩余,这批木料和石料是否在两说,所以我给出的意见就是,以陛下的名义下旨问询户部,之前修缮象房和豹房的石料木料去哪儿了!让户部给出合理的解释,若户部说没有了,那就严查找出到底是谁从中亏空,若是尚在,那陛下就可以直接提出,把这批材料用在太庙和天坛修缮工程上” 唐寅笑道:“你上来不把话说满,只是提出有问题,让户部去查,会让内阁觉得陛下明察秋毫,而不会觉得陛下做事太过激进。” “别恭维我了,唐先生,这只是个引子,光是朝廷开销问题,涉及到河工和去年江西赈济灾民方面,很多都是湖涂账,管中窥豹,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面,若是让我多看一些奏疏,或许就能把朝中诸事脉络给整理清楚” 朱浩有些遗憾。 朱四给他送来的奏疏,毕竟只有一箱子,他只能得见全貌的一小部分。 唐寅道:“那我送张公公时,跟他提一句” 朱浩摇摇头:“你就不怕张公公有意见?这些活本该由他来做,现在却让我代劳,他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会很介意吧?” “有什么意见?都是为新皇,为大明,今日饮酒时他还对你多有赞扬,说要不是有你在,陛下是否能顺利接位都难说,还说全都是因为你督促,陛下现在干劲十足,打算当个明君圣主” 唐寅说到这儿,眼神中满是对朱浩的欣赏:“好好干,我看好你,以后你多教教我,我也能替你分担一点。”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亲历其中的旁观者 五月初七。 大礼议第一步在官的上奏中开启,官想以这第一步即为最后一步。 礼部尚书毛澄为首,联合朝中六十多名臣,联名上奏,以定陶王和濮王将儿子过继到大宗并以此为太子继位为例,认为朱四是小宗过继到大宗,当以孝宗为“皇考”,兴献王改称“皇叔考兴献大王”,称呼蒋王妃为“皇叔母兴国大妃”,祭祀朱右杬时皇帝应当自称为“侄皇帝”。 考虑到兴王就朱四这一个儿子,朱四过继到大宗,兴王就将“绝后”,臣也很体贴提出以益王次子崇仁王朱厚炫为兴献王之嗣,主奉兴王之祀。 为了保证第一步就是最后一步,臣更是提出“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 简直是要把朱四追封父母的所有路径给堵上。 朱四在朝堂上与毛澄据理力争,但毛澄明显是被人拿出来当枪使的,背后主导此事的自然是杨廷和。 现在朱四虽然是皇帝,但在大礼的问题上根本没有任何主导权,再加上一群大臣跪下来表明这就是华夏自古以来宣传的“法统”,朱四在自知没有能力反驳的情况下,只能先忍气吞声。 但把朱四气得够呛。 朱四这边受了极大的委屈。 杨廷和那边心情也很糟糕。 一来是因为新皇在大礼问题上的执着,让他感觉到这个小皇帝就好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二来则是因这两天涉及到奏疏批红之事,朱四一改继位后前十多天事事都以内阁票拟为准的作派,居然增加了很多个人意见,而且每一个批复都好像有意针对内阁和六部,让杨廷和很是着恼。 “介夫,先前体元来问,说是陛下对于仓储开销有异议,令查年初象房和豹房开销之事,体元很着急。” 杨廷和出去与工部商议事情,结果没等回内阁,这边同为内阁大学士的蒋冕便急匆匆过来找他。 蒋冕口中的“体元”,是挂户部尚书头衔领总督仓场职务事的郑宗仁。 在大明,总督仓场是个很特殊的官衔,隶属于户部但其相对独立,宣德五年,明宣宗命李昶以户部尚书衔专督其事,后成为定制。此后或以户部尚书衔、或以户部侍郎衔,均不负责户部事,而专责管理仓场。 郑宗仁只是挂“户部尚书”衔,但并不是真正的户部尚书,就好像入阁的大学士也会挂礼部尚书或兵部尚书等衔一样。 杨廷和皱眉:“先前调拨钱粮,不是说要从内府调拨吗?年初象房和豹房开销不是全都抹平了?” 在大明户部和工部的大账上,抹平是一种很常见的处理手法,就是明明出现亏空或者结余,但找到借口将其给平掉,最后的结果就是这笔钱可以用作额外的调度,就算有一部分被贪墨也不是不可。 就是一种欺上瞒下的手段! 只有高层极少数的官员知晓其中诀窍,急用时可以调拨出来,没用的话回头就逐渐去平府库历年亏空。 蒋冕叹道:“却是有积压的河南布政使司的奏疏,提到年初木石料等均沿运河北上,未与河南黄河河工的账目发生交集,如此与河南巡抚河工的上奏起了冲突,陛下这才下旨问询仓储是否已悉数归仓,这件事说来稀奇都是一些旧账,却不知被何人捅了出来!” 说到这里,不但蒋冕焦头烂额,杨廷和也面色凝重。 皇帝不是说很看重祭祀之事,上来就说要修太庙和天坛吗?朝廷便借口说户部没钱,修不起,然后让朱四从内府拿钱出来修,这样就等于是将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给控制住。 这件事本来天衣无缝,毕竟在内阁看来,年初那几万两石料和木料的账目已经抹平了,不会出纰漏,谁知河南布政使居然会在日常上奏歌功颂德的奏疏中,提到助皇帝运送石料和木料,其实就是想邀功,却没想到正德帝已经死了,这邀功的奏疏反而成为证据,说明石料和木料根本不是用在河南河工上,而是被运往京师。 以至于连杨廷和都不知道 杨廷和道:“此事可大可小,乃何人朱批?” 言外之意,批复的奏疏上是谁的字,皇帝的字迹跟魏彬等人截然不同,还有个新来的张左字迹也都好辨认。 “乃是陛下御批。” 蒋冕回道。 这让杨廷和很头疼。 本来就算事情被人拆穿,众多事互相间没联系,也不怕一个刚登基什么都不懂的皇帝能明白其中诀窍,谁知现在居然是皇帝亲自把这件事给拆穿了,那事情就真如杨廷和所言“可大可小”。 蒋冕有些担忧:“若是追查起来,过去数年河工的账目有很多对不上,只怕” 杨廷和皱眉:“就以陛下吩咐来查,查到如何模样,只管报上去,此事到朝议时再说。” 既然事情“可大可小”,杨廷和觉得自己可操作的空间很大,到朝堂上廷议,就说因为花出去的钱跟很多运输上的事对不上,或是因为有前后信息差总之能给搪塞过去。 大礼议在朝堂上出结果之事,朱四当天就遣张左告知朱浩。 张左双目满是血丝,显得很疲累:“朱先生,您还是早些想办法,让陛下可以安全进出皇宫,这样也免得 唐寅笑问:“张公公,这点辛苦就受不了了?” “不是啊,唐先生,你是不知最近陛下有多勤奋,每日批阅奏疏都到很晚,朱先生给的条子又要在上朝之前看清楚,若是陛下能亲自见到你们两位,能省下不少事。” 张左显然是在找借口,因为他觉得自己太累了,长期坚持下去身体熬不住。 朱浩道:“陛下要出宫,从东华门走目标太大,臣僚入宫多走东华门,不如就从西华门出入,另外在西安门外设置一个官所,无须太远,每次陛下出宫时让朱指挥使亲率兵马护送,如此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陛下出宫,还要让锦衣卫随行?会不会目标太大?”张左有些疑虑。 说好了秘密出宫,怎么弄到最后还要搞个大阵仗出来? 朱浩摇头道:“若是护送的人少了,陛下出宫不能保证绝对安全,还得恪守基本的礼数,但也不能让陛下身处险地,再便是让袁侍郎的居所往那边靠一靠,若是真有大臣得悉,陛下就推说是出来找袁侍郎商谈国事。” 张左瞪大眼,看来又要把袁宗皋推出来当枪使啊! 虽说现在跟袁宗皋一致对外,但能暗地里坑袁宗皋一把,张左想想心里都一阵舒坦。 让你老袁过去两年把我压得死死的,现在陛下要出宫,若被大臣知晓定要找个由头,不让你当替罪羊谁来当? 难道告诉天下人陛下出宫是为了找昔日同窗好友朱浩问策? “好,好,那咱家回去后就跟陛下说。” 张左道,“那议大礼之事” 朱浩笑道:“不用着急,陛下登基日短,这件事可以等时间推移而水到渠成,不如先考虑用重金贿赂一下杨阁老和毛尚书。” “啊?这管用吗?” 张左没想到朱浩会出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皇帝贿赂大臣? 还是直接贿赂始作俑者杨廷和跟毛澄? 这肯定不好使啊! 朱浩道:“计不在成,而在心诚,以此也让杨阁老和毛尚书知道,陛下用意有多坚决,不以如此缓和方式告知,难道非要每次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彼此给个台阶下,不至于撕破脸。” 张左恍然道:“对对对,给重金相贿,也算是陛下表示诚意,真要事成的话非得杨阁老和毛尚书松口,真松口多给一些金银财帛又算得了什么?朱先生通晓人心,佩服佩服。” 张左立马回去报告。 唐寅望着张左离开的背影,摇头叹息:“你现在说什么他都说你对,也不知现在的朝堂,是陛下做主,还是你在做主。” 朱浩脸色一肃:“话可不能乱说。” 唐寅笑道:“不过贿赂大臣这主意亏你想得出来,任何作用都没有,徒惹人耻笑,你就不怕让陛 朱浩道:“陛下太强势也不是好事,我这是在给陛下塑造一种可通融的亲民形象,做事要有目的性,有时候不一定为了事成,能达到别的效果也行。” 朱浩没好意思说,我不过是按照历史教朱四做事。 历史上第一次大礼议被驳回后,嘉靖皇帝就是以贿赂毛澄等人的方式,试图说服他们,最后虽然事不成,但毛澄等人还是做了一定变通,或是感觉到皇帝都用到贿赂这种极端方式了,让皇帝没面子对大臣没好处。 皇帝颜面无光,应该担心的人不是他朱浩,而是令皇帝丢面子之人,也就是毛澄等被贿赂的当事者。 皇帝都要下作到给你们钱财让你们通融了,你们还好意思坚持下去?到底谁是君谁是臣?你们以后还想不想当官了? “这几天我帮陛下批阅奏疏,方略和言辞等都略显激进,估计陛下在朝堂上要遭受考验了,希望陛下真的看了我列的单子,不然被杨阁老他们突起发难,圣颜更是挂不住啊。” 朱浩笑了笑。 如同旁观者,隔岸观火。 第四百九十四章 轮番交锋 五月十一。 在朱四两次找杨廷和单独商议,据理力争之下,这天朝议上,由内阁提出增加内阁大学士人选,将袁宗皋推出,以礼部尚书兼渊阁大学士,入预机务,正式入阁,在内阁大学士中暂时名列第四。 对袁宗皋来说,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入阁之后将意味着他临退休之前为自己赢得了身前身后名。 但也就在五月十一当天朝议上,杨廷和以户部左侍郎秦金上奏,向新皇发难。 而发难的内容,就是涉及到九边粮草调度,又以三边粮草供应为主,更以鞑靼小王子犯边为由,请求从户部调拨大批钱粮往三边,积极备战,以此来缓解西北用度面临的巨大压力。 朱四当然知道这是杨廷和的意思,秦金虽为户部左侍郎,但其在朝影响力不大,照理不敢这么直面给皇帝出难题。 朱四好整以暇道:“去年上奏中,不是提到如今西北用度已足够?另外,鞑靼小王子不是多年未曾犯境了吗?为何今年却在番邦人马未至的情况下,作此准备呢?” 秦金道:“回陛下,如今大明国祚有些许不稳,陛下登基之始,番邦或会趁虚而入。” 朱四板着脸问道:“那意思是说,朕是软柿子,他们想来捏一捏?”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让在场大臣有点受不了,当皇帝的居然把自己形容成软柿子但话粗理不粗,你不是软柿子谁是? “朕昨日看到户部上奏,但朕让人调了过去几年三边账目,并没发现有大批亏空,反而是宣府和大同因为先皇长期驻留,加之调拨兵马到京营团练,使得入不敷出” 朱四当即便把朱浩给他预备的说辞当众说出。 户部侍郎秦金的上奏不是毫无来由,朝堂上议事,不能信口开河,而是要先上奏再到朝堂上当众讨论,当朱浩看到秦金的上奏后就知道杨廷和要出手了。 皇帝你不是吝啬内府那点银子吗?我就要想方设法给你抠出来,这也是惩戒你之前让户部大仓查账之事。 此时因为户部尚书位置空缺,孙交虽已起用为户部尚书,但并未到任,目前部堂事由秦金负责,皇帝想以孙交来掌控户部仓储及大账,杨廷和自然不能让新皇如愿以偿。 秦金被问得不知该如何回话,此时内阁大学士蒋冕出列道:“陛下,既然宣府和大同两处入不敷出,当从京师仓储中调帑币以赈!” 朱四道:“下一步蒋阁老是不是就想对朕说,京师调不出帑币来,让朕另寻他法?” 杨廷和终于走了出来,道:“正德末年,圣上车驾频幸宣府,饥馑相继,官军俸粮经年未支,饿莩遍野。陛下若体恤边民,当调拨赈灾之用。” 秦金、蒋冕和杨廷和相继出来为西北争取钱粮,在场大臣都看出来了,这是赤裸裸朝皇帝施压。 先前还沉浸在自己从礼部侍郎晋升为内阁大学士喜悦中的袁宗皋,顿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此等时候,皇帝被三名朝中重臣联手围攻,照理说他应该出来帮朱四说话才对,毕竟皇帝登基初始,说是启用了新臣,但要么一些大臣是中立派,要么像孙交这样还没到京城,在臣联合施压的时候,普通臣不敢出来说话,作为皇帝昔日的老师,需要他挺身而出,舌战群儒,为皇帝张目。 但此时此刻,袁宗皋根本不知应当说点什么才好。 场面一时僵在那儿。 朱四强忍心中的怒火,摇头轻叹:“朕也知西北过去数年,经受天灾人祸,朕让人查了内府库银数量,尚不到四十万两,其中大多数都是抄没奸佞府宅所得。 “昨夜宣府奏报灾情上表中,朕已批复将以内库银二十万两给宣府、十三万两给大同,并许该处有抄没入官银两及家产、庄田、地土,俱令抚、按管粮官会估变卖,尽留本镇充赈。朕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皇帝的话一出,在场摩拳擦掌准备依附于杨廷和,出来跟新皇据理力争的大臣,瞬间哑火了。 连杨廷和都始料未及。 皇帝居然会提前就准备将内库银调出来? 拢共四十万两,你就准备从中调出三十三万两来?若是你真这么大方,先前为何还要让户部查年初象房和豹房开销之事? 有阴谋! 但随即朱四一摆手,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左将一份批阅好,尚未下发执行的奏疏,当众打开,交给杨廷和等大臣传阅。 杨廷和看到朱批内容,头皮发麻,先前突起发难,几乎没给新皇任何准备时间,新皇看起来仓皇无措,却提前准备妥当,更可甚者朱批分明就是新皇的笔迹,跟内阁票拟不同,说明皇帝是用心思索过这个问题并以主观意愿做了批复。 这让杨廷和感觉到,自己的出招好像都在新皇预料内。 “朕希望将不多的钱粮,用在有用的地方,朕年少,对于持家治国尚有不解之处,若是诸位卿家以后再有用度方面的事,请帮忙斡旋,毕竟朕接手的内库,实在空虚无物,朕是竭尽所能却只能略尽绵力。” 朱四又说了一通漂亮话。 意思是,你们不就盯着内库那点银子么? 可我接手的内库又不是孝宗朝留下来那般满满当当,我那个堂哥挥霍无度,钱粮都被他霍霍完了,内库有多空虚你们这些大臣心里没数?就这么点银子还天天盯着,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一并送给你们算了! 下次再缺银子的时候,请你们自行筹措,别再打我的主意了。 杨廷和更是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如此一来道德制高点完全被新皇占据,跟他预想中新皇找各种理由从别的地方调拨钱粮赈边不同,那时他杨廷和就有话说了,你皇帝有家当却不掏钱,不配做个明君 现在呢? 杨廷和一时间没了脾气,更是没法接话。 朱四道:“对了,之前朕让户部彻查河工之事,是否有眉目了?为加快进度,朕想派人督促,不如就以袁阁老代表朕前去户部坐镇,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袁宗皋本还想皇帝这是成长了啊,没等我帮腔,就自己就把场子找回来了。 结果马上,皇帝就把目标对准了自己。 袁宗皋瞬间成为众失之的。 杨廷和望了袁宗皋一眼,自然知道这是皇帝绝对的嫡系,而联想到皇帝出手稳准狠,他心里开设琢磨,先前是不是低估了这个看起来笑眯眯的老狐狸?不然皇帝这番从容应对是受何人指点? “既然诸位卿家没意见的话,那事情就如此定下来,工部将河工账誊录后交由袁阁老细查” 一场朝会。 本来是杨廷和处心积虑要给皇帝出难题,不料被新皇轻易化解不说,还让他自己丢了面子。 到最后,皇帝更是要查清河工账目,分明是要以此为契机,从过去几年账目中“找银子”。 你们不是说没钱吗?那朕就一查到底,但凡有账目对不上的地方,就拿下一批官员,抄家问罪,银子不就出来了? 你们大臣中有人贪赃枉法,家底可能都比户部府库都更丰厚,以为朕不知道呢? 你们打朕的内库主意,可就别怪朕拿你们中间那些贪赃枉法的贪官开刀! 散朝后。 杨廷和一边走一边思索,户部侍郎秦金一阵小跑追上,凑过头小声道:“阁老,此番陛下要清查账目,但过去数年朝中混乱不堪,府库多由近佞把持,如今刚拨乱反正,大账难平啊。” 杨廷和怒道:“谁拉的亏空,就让谁担责!陛下说要查账,难道老夫要反对吗?” 朝廷的账目,本来皇帝那儿就该有一份,现在皇帝说账目不清,需要彻查,内阁总不能说你不能这么做,那岂不是明白无误地告诉皇帝账目有问题? 现在六部推搪说亏空全是之前王琼、王宪等人拉下的,谁信谁是傻子,如此一来就只能实话实说。 秦金落了个老大没趣。 不过是个人都看出来,杨廷和真的恼火了,也是因为新皇表现太过出人意表,让杨廷和这般官场老油条都非常被动,这就很让人糟心了。 朝议后,袁宗皋被单独叫到乾清宫。 这也是出自朱浩的指点。 其实就是为了坑老袁,让人觉得,其实新皇最近的反常表现,全都是袁宗皋在背后提点的功劳。 “陛下,这账目是否交给其他人来调查?” 袁宗皋在兴王府时,作为长史还信心满满,可到了朝廷中枢,如今更是入阁为大学士,却感觉力不从心了。 虽然袁宗皋没问朱四,那些应对方略是否出自唐寅献策,但他已本能感觉到,朱四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学会朝堂权谋之术的,必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不是唐寅的话那就只能是朱浩了呗。 难道是比自己还平庸的张左?乃至不学无术的蒋轮? 朱四道:“不用麻烦他人,朕让你查,你就一查到底,人手不够的话,就调几名户部主事,再加上王府时一些属官就行。不用太刻意。” “那陛下究竟要查什么?” 袁宗皋不明白了。 朱四明摆着是要拿查账之事敲打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怎么弄得好像只是应付场面事? 第四百九十五章 鞠躬尽瘁……嘿 袁宗皋很头疼。 这官当的……皇帝说的话都听不懂。 不能理解皇帝的意图,问还问不出个结果,总不能刨根问底,反过来逼迫皇帝吧?让自己揣摩……能揣摩出什么? 既然不明白,就只能求教别人,可应该去向谁请教呢? 总不能去问唐寅和朱浩吧? 今天刚进内阁,难道跑去求教杨廷和? 那我到底是谁的人? 袁宗皋出了乾清宫,琢磨了一下,当下只能去请教一个人,正捉摸着,这个人恰好从乾清宫后门绕了过来,正笑眯眯望着他。 正是张佐。 “袁老,咱家要说声恭喜了,入阁对于读书人来说,乃毕生所愿,如今袁老心愿得偿,可喜可贺。” 张佐拱手道贺。 袁宗皋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一琢磨张佐好似话里有话。 张佐陪同袁宗皋往东华门方向走去。 袁宗皋直言不讳,问询了皇帝查工部和户部账目到底要查到何等程度。 张佐好奇地问道:“陛下未跟袁老说清楚吗?陛下召见袁老,不就是为说及此事?” 嘴上这么说,张佐心里却幸灾乐祸,暗忖,看你这熊样,当初在兴王府时的威风跑哪儿去了?当咱家不知道陛下召你来是为了打马虎眼儿让内阁那帮人以为你是隐身背后的幕僚? 袁宗皋叹道:“陛下只说让查,未提及查到如何地步,料想河工账目众多,只怕没几个月甚至经年……” “唉!” 张佐叹口气,打断了袁宗皋的话。 袁宗皋道:“张公公有事请说。” 张佐笑道:“此事乃是钦命让袁老来查,本来咱家不该插嘴,但若是一时半会儿查不完的话,不妨就……誊录一份,找人来查,不就行了?” “谁?” 袁宗皋急切想知道,皇帝最近的反常举动,到底得自谁的指点。 张佐当然不会跟袁宗皋明说,虽然人选其实呼之欲出,张佐也要继续装糊涂:“莫要管是谁,到时誊录了,咱家自会找人。” 袁宗皋听完后有种自己被人拿来当幌子,做那出头鸟被人针对的感觉。 这让他很是郁闷。 “张公公,咱都是故旧,话便明说了吧,陛下是否其实本来目的,就是让伯虎去查工部账目?以老朽所知,伯虎在王府多年,少有过问王府账目之事,仓促间他能查清楚?” 袁宗皋面色凝重。 张佐心想,你这人真是,到现在依然轻视那位朱小先生? 谁说一定得由唐寅来调查? 张佐叹道:“袁老,如今咱都是奉命行事,何必要将自己职责之外的事问得那么清楚呢?唐先生能力不济,不还有他人?最重要的是得自己人去调查,这样才不会出现欺上瞒下的情况,我们能相信朝中那些擅于遮掩的前朝老臣?” 袁宗皋琢磨了一下,不由点头。 张佐的话颇有道理。 查不查得清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以“自己人”来查,才能保证不受人蒙骗。 “再说了,东厂和锦衣卫中有查账的高手,袁老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东华门近了,咱家先回了,告辞。” 张佐不把话说清楚,就是要让袁宗皋自行琢磨。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张佐心中别提有多舒坦了,虽然现在皇帝最信任的人不是自己,但好歹自己没有站错队,跟朱浩和唐寅一条心。 张佐心说,你老袁想站队都没法,谁让你以前对他二人挤兑那么深?活该有今天。 …… …… 查账之事,一时展开不了。 此时距离殿试只剩下四天时间,朱浩按照朱四的要求,以朱四的口吻拟定了本次殿试的考题。 唐寅看过后啧啧称奇。 “朱浩,看来你的确能独当一面,为师就算回乡种花弄草,也能安心了。”唐寅感慨。 朱浩瞪了这老小子一眼。 心想,现在赶你走,你会走? 真是无病呻吟。 殿试之期已定,朱浩这两天甚至不用再备考了,因为十有八九殿试考题会采用自己所出,连题目都提前知道,那还准备什么?论对这题目的理解,有比他这个出题人更深的? 朱浩道:“先生,我今天要去见苏东主,你去不去?” 唐寅摇头:“一个商贾,有何好见的?公务你都忙完了?下午估摸着又给你送一堆奏疏过来,你不好好休息,只怕到殿试时精神萎靡!” 朱浩笑了笑,道:“别小看商贾好不好?陛下刚登基,户部又不在控制中,内库有点银子都被大臣给算计拨拉走了,这会儿再想做点什么事,从哪里弄银子?到时文官还不得借题发挥,跟陛下大讲什么要勤俭节约,让陛下知难而退?” “所以你想从苏东主手上弄银子?他会给?你自己不也有吗?”唐寅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 朱浩道:“我手上也就万八千两,好干嘛?苏东主可是大财主,他背后还有各地商贾支持,跟徽商商会关系也极为密切,从短期来看,缺钱还是从他手上拿比较好。” 唐寅思索了一下,这才点点头表示知晓。 朱浩不跟他解释太多,收拾心情便去见苏熙贵了。 …… …… 苏熙贵的戏楼。 包间早就备好,朱浩一来,茶水点心迅速奉上,苏熙贵本来正在见客,听说朱浩到了,屁颠屁颠跑来相见。 “小当家的,鄙人给您请安了。”苏熙贵一个大礼下来,躬身矮了半截,让朱浩很不适应。 朱浩连忙道:“苏东主这是干嘛?弄得如此见外?” 苏熙贵笑呵呵道:“先前见过唐师,听他提及您的事,知道您如今可是陛下身边红人。” 朱浩一听就来气。 你唐寅在我面前装得跟苏熙贵井水不犯河水一般,不想私下里早已见过,还给苏熙贵透露我的秘密,真是……可恶! 不过想想,唐寅跟苏熙贵讲的算不得什么秘密,毕竟苏熙贵很清楚朱浩跟兴王府关系是何等紧密,若是苏熙贵真有意透露出去,那最多朱浩不加入杨廷和一党当卧底,直接挑明了跟皇帝一起干就行。 大不了被称为第二个江彬,至少我是进士出身,在治国方面,比江彬强多了,不服咱就正面比一比。 要是苏熙贵能严守秘密,那朱浩还是保持原来的计划,继续在正统文官体系混日子。 当个皇帝的影子幕僚就行。 “唐先生真是直接,苏东主请坐……哦对了,他还跟你说过什么?”朱浩试探地问道。 苏熙贵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赶紧解释:“与唐师一见,所聊不多,并未提及其它,不过却得知如今陛下似在为银子发愁。鄙人别的不行,若是能为陛下在钱粮方面出一份力,必将鞠躬尽瘁……嘿。” 还说聊得不多,看来你们很熟啊。 朱浩再一想,苏熙贵认识唐寅,可比认识自己还要早,唐寅到安陆去乃是受了苏熙贵的指引,苏熙贵算是师徒二人相识的引介人。 或许唐寅最近手头缺钱,想用一些消息从苏熙贵手上换点银子花花呢? 朱浩正想着心事,苏熙贵果然有了塞银子的动向:“小当家,鄙人也不知该如何出力,不如这样,鄙人在京城有十万两银子,却也不知该如何帮到陛下,便先交与小当家,另再奉送上一万两……若是小当家有需要尽管调遣。您看如何?” 上来送礼十一万两,而且话先挑明,你自己看着花,给皇帝多少,自己花多少,由着你。 实在不行十万两全花了,最后那一万两也是孝敬给你的。 朱浩道:“是这样的,苏东主,最近我在考虑一门生意,就是在京师改进一下钱铺子,除了兑换银两和铜钱的散碎银子,同时也加入放贷和存款的业务,这件事若是做好了,或可以暗中为陛下筹措银两,但以我能力,实在难以支撑这么大的局。” 苏熙贵闻言凑上前问道:“这局……要多大?” “自然是开到全国各地,各个省的省会必定要有分号,江南和京师等地,分号只会更多,全面布局,经手的钱财至少几百万两……” 朱浩做引导性说明。 苏熙贵摇头:“鄙人也无此实力撑起来。” 朱浩笑道:“即便我们撑得起来,没人借贷没人存款,还不是一样等着倒闭?听说苏东主跟徽商关系不错,再加上苏东主背后有黄公,信誉方面是有保障的,若是再有陛下暗中相助,你看……” 苏熙贵一听,有皇帝作为靠山,再以黄瓒为幌子,在全国各地开设吸纳存款和放贷的钱庄? 以他做生意的精明,自然能听出背后有多大的油水。 朱浩道:“如今大明的钱铺子,无须官府审核,全都是小打小闹,商贾做生意都是以铜钱或是现银,携带不便,若是能将生意开起来,可以发行与大明宝钞相似的银票,到各地后可随时兑换现银或者铜钱……要的就是个信誉。不知苏东主是否有意入伙呢?” 苏熙贵笑道:“听小当家之意,即便鄙人不参与,您也会推广开来,是吧?鄙人为小当家,为陛下,自然是鞠躬尽瘁……嘿。” ( 第四百九十六章 出宫 对朱浩来说,发展实业固然很重要。 但要是论积累财富,为新皇解决燃眉之需,还有比在大明发展金融业来钱更好、更快的方法? 可朱浩也不能亲自上阵,金融业这东西,弄不好血本无归,而且还有政策方面的风险,若是被杨廷和等顽固派老臣得知皇帝联同谁出去置财,还不得把皇帝批得体无完肤? 这就需要一个“白手套”冲锋陷阵在前! 纵观朱浩认识的人中,只有苏熙贵这个财迷最适合担当钱庄银号的联合发起人角色。 当然这件事朱浩回头还要跟朱四商议。 五月十二傍晚。 朱四终于在护卫的陪同下,从西华门出西安门,入宫后第一次走出皇宫,在皇宫西侧的一处不大宅院内,见到了朱浩。 “朱浩,可算见到你了,你不知道这皇宫里有多闷,太没意思了!感觉出来后,就好像是死了一次又重新活过来,这感觉真好” 朱四从一生下来就是笼中鸟,只是从王府的小笼子换成皇宫这样的大笼子,而且这次换笼子还是永久性的,大概朱四也感觉到自己当上皇帝就意味着永久失去自由,才会生出这般感慨。 朱浩心想,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下人谁不想当皇帝? 看起来只是守着皇宫的一亩三分地,可你手头掌握的却是大明天下,那种一切尽在我手、生杀予夺全在一念间的绝对权力,谁不渴求? 朱四终于见到能让自己放松的人,还在那儿掰扯:“今天开经延,那些个什么侍读、侍讲,跟我说了半天经义,我发现听他们讲经,就好像听天书一样,真不如当初听你讲的,至少我能听懂。 “朱浩,你赶紧考中进士,这样你去皇宫给我讲课,咱俩就能天天见面了。” 眼下新皇登基,杨廷和等人马上恢复经延日讲,为的是以儒家大义来系统教化新皇,让新皇成为儒家的忠实信徒。 却不知这位新皇逆反心非常强,越是让他做什么,他越不爱干,不爱听,最后的结果就是这货后来沉迷于道家长生之术不能自拔,连科举都变成考青词章,就问儒家那帮老道学气不气? 正说着话,唐寅在骆安和陆松等人陪同下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行锦衣卫指挥使事的朱辰。 他们刚好听到新皇最后说让朱浩早点进宫的话语。 “朱浩,我又带了不少奏疏来,你说让我查阅一下过去两年有关河工和地方赈灾的奏疏,我让人给你找来了,今晚咱俩一起批奏章,正好我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你一一讲解给我听。” 朱四态度诚恳,摆出一副要跟朱浩学习治国之术的劲头。 最后进来的张左听了新皇的话,赶忙低下头,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朱浩道:“陛下能事事亲力亲为,自然是好的,臣” “别这么见外,什么陛下、臣的,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呃,不对,你叫我朱四吧,以前都是这么称呼的,唐先生你也来了?一起坐,帮我批奏疏,这些东西每天都有一大堆,很多都是乱七八糟,不知所谓对了,有没有好吃好玩的?我想看一场戏,宫里太闷了,真怀念上次来京城时,天天吃饱了没事干出去玩的日子,朱浩你赶紧安排一下!” 朱四有着变成一个昏君的潜质,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很可能会成为朱厚照二世。 朱浩暗暗琢磨,像朱四这样少年登基的皇帝,大权在握,很难以自律的姿态恪守一个明君圣主的行为准则,一旦给了他放纵和胡闹的途径,就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再难拉回。 可朱浩不会限制朱四的本性。 只要朱四不是嬉闹无度,出来看个戏,听个曲,一起坐下来下下棋喝杯茶什么的,追求一点正常人的生活,反而是一种好现象。 凡事都讲究一个度。 这个度别人没法给皇帝规范,但朱浩暂时还能控制,如此也能建立起一种超越君臣关系的友谊。 当晚让人给朱四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乃是跟唐寅经常吃的火锅。 朱四一边吃一边夸赞,期间提到了伤心事:“宫里吃点东西都战战兢兢,唯恐被人下毒,都是让人先尝了,过去半个时辰才敢动快,饭菜都凉了还是这里吃舒服,有滋有味” 朱四刚当上皇帝,知道自己在宫中没有基本盘,外边还有人觊觎本不属于他的权力,这让朱四产生一种自危的情绪,在宫里寝食难安,出宫一趟才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慢点吃。”朱浩提醒。 朱浩、朱浩和唐寅一桌,隔壁桌则是朱辰和张左等人,张左不时往主桌看几眼,非常羡慕。 能跟皇帝同桌用膳,吃的都还是宫外的膳食,这得多深厚的交情才能如此? “朱浩,戏什么时候开锣?”朱四问道。 “快了,已经让关夫子他们准备,不过他们不知今日给谁唱戏,一会儿你也别露面,就躲在帘子后面,看个热闹就行。”朱浩提醒。 “好,好!真好吃!” 朱四喜不自胜。 晚饭结束。 到了看堂会的时候,朱四坐在帘子后,戏台上是苏熙贵戏班里的人献艺,其中以关德召的武戏最是抢眼。 朱四看得入神,恍忽中回到自己以兴王世子身份留滞京师时,那是他最怀念,觉得无比自在的时光,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拍手叫好。 张左过来请示:“陛下,老奴先去批阅奏疏” “你先去吧,哦对了,把唐先生叫上,遇到那些不太着紧的,就以内阁票拟回过去就行。朱浩,你陪我看戏!” 朱四一边打发张左和唐寅批阅奏本,一边拉着朱浩陪他看戏。 朱浩道:“不如臣” “都说了别自称臣,咱就算要去批奏本,也不急于一时,等看完戏一起去!哦对了,给我准备点冰激凌什么的,一会儿累了我想吃点” 朱四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既然出了宫,就要一次享受个够,然后再去工作。 等朱浩下楼准备冰激凌时,张左和唐寅在那儿低声细语说事。 “朱先生,您怎下楼来了?” 张左见到朱浩,急忙过来行礼问候,随后指了指楼上,问皇帝在干嘛。 朱浩笑道:“下来准备点东西。陛下还在看戏呢,楼上有陆千户在,没事。” 张左道:“哎呀,好久没看到陛下这么开心了,自打进了宫,每天都很压抑,这皇宫看起来好,其实就是龙潭虎穴,感觉随时随地都危机四伏。陛下在宫里孤单寂寞,这不正跟唐先生商议,是否跟留在安陆的王妃说一声,早些给陛下安排大婚?” 朱浩没想到张左这么关心朱四的终身大事。 本来朱四当皇帝,年岁到了十四周岁,是可以考虑完婚的问题。 但有个问题,老兴王朱右杬于正德十四年六月过世,以普通臣民二十七个月的守制期来说,朱四尚且不能在居父母丧时成婚,但朱四毕竟是皇帝,立皇后乃国之大事,可以超脱居丧限制,比如说朱厚照大婚时就在正德元年,也没过守制期。 这就形成一个“可也不可”的怪圈,现在没人着急安排,但心系皇帝的张左却比别人想得更为长远,想让新皇早些大婚安定下来。 唐寅提醒:“此事应该及早跟礼部打招呼,不如让袁阁老去操持?” “呵呵。” 张左听唐寅提到袁宗皋,脸上带着些许不屑的笑容。 好似在说,指望他?有用吗? 朱浩道:“是得问问太后也该早些将太后接到京师,与陛下同住才是。” 张左听了朱浩的话,立即瞪大了眼。 你这小子说话可真直接啊。 现在大臣都说了,新皇跟母亲之间已经是“侄皇帝”跟“婶婶”的关系,你却直呼太后?但这明摆着就是皇帝所需! “朱先生,话可不能乱说,不过呵呵,陛下其实是很希望王妃太后入宫的,不知可有办法?” 张左一脸激动地问道。 朱浩笑道:“事情要一步步来,奉养母亲,体现的是陛下的孝道,此事全看如何去争取。” “对对,那该如何争取呢?” 张左很热情,显然在接蒋王妃入宫这件事上立功心切。 朱浩道:“这就需要有人出面,驳斥礼部的大礼议,提出新的议大礼的说辞,其中最关键一点,就是长子不能过继他人,这是儒家孝义礼法中最重要的一条,再说陛下并不像汉哀帝和宋仁宗一样曾被养在宫中为他人子嗣,只是以继统方式继承皇位,为何要居于他人名下?” 张左惊喜无比:“那那由谁来上奏?朱先生,是您吗?” 朱浩往旁边的唐寅身上看了一眼。 唐寅侧过头,一脸回避之色,好似在说,你小子别坑我。 张左恍然:“唐先生既是人,才学和名声都在,再说唐先生受儒官欺压,以唐先生来提出大礼议,最好不过。” 唐寅赶紧摆手:“在下何德何能?” 朱浩笑道:“唐先生在大礼议时,的确可以出面,但唐先生本身是兴王府之人,做联名上奏尚可,若以唐先生为主导只怕难服人心。最好的办法,还是在本次殿试后,以受欺压仕途无望的新科进士,来做那上奏之人,如此方能服众。” “好!” 张左重重点头。 明摆着的,大礼议这么重大的事情,让个举人去当那挑头之人,的确不合适。 当然经年日久的朝官也不会丧心病狂到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最好办法就是找新科进士,连张左都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提议。 第四百九十七章 治国理论 玩乐结束,又到了工作时间。 在朱浩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朱四还保持了在王府时劳逸结合、张弛有度的作风,玩就是玩,并不会耽误学习和工作,自律方面也一如既往,但想要让权力不受控的皇帝表现始终如此,那将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登基之初前几年,对抗杨廷和等顽固派老臣时,朱四这种自律很有必要。 趁着批阅奏疏前,朱浩向朱四讲了有关找苏熙贵联合商贾开钱庄、银号之事,并给他讲解了以金融业来掌控朝廷财源的重要性。 朱四不解地问道:“既然开钱庄那么重要,那干脆让朝廷来经营就行了,为什么要找商贾?他们可信吗?” 旁边张佐和唐寅都是作为下手帮忙整理奏疏,说白了就是没重点内容的奏疏由他们挑选后,交给张佐,以司礼监的名义批红,张佐现在等于是同时兼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两项重要权力。 听了朱浩和新皇的对话,他们也都望向朱浩,想听听朱浩的解释。 朱浩摇头:“有两条风险。第一条在于,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参与到与民争利的事情中,这是儒家思想最为抵触的一点,想以朝廷的名义参与其中,会遭遇到朝臣的阻力。这是政策风险。” 张佐在旁道:“是啊陛下,现在莫说是朝廷,就连王府想要开个商号做点生意,那帮大臣都不允许,闻听一点风声就要上疏弹劾,朝廷可不能带头开此先河。之前皇庄不都让杨阁老给解散了?” 朱四道:“那意思是说,前面那位……已经想到了赚钱之事?” 朱浩笑道:“先皇不但想到了要赚钱,还发展出很多皇庄、商号,委派很多人为其打理,虽然收获不多……毕竟微,但不能说其没有考虑到开源这一点。” 朱四点了点头:“可惜啊,我那堂兄只懂得开源,不懂得节流,而且他开源的水平着实不高。” 听到皇帝对武宗的评价,在场人等不由会心一笑。 朱浩道:“朝廷出面还存在个风险,那就是信誉度不高,民间不愿意接受。” 这下朱四不解了:“朝廷的信誉都不高?那有什么比朝廷更值得信任?” 朱浩摇头:“陛下要明白,没有任何权力能监督和制约朝廷,这其中存在着巨大的政策风险,朝廷可以突然没收民间财富而不受任何律法限制,加之百姓、商贾跟朝廷间地位不对等,没有人愿意把代表身家性命的钱财存放在朝廷手里。换作是你,就不怕被朝廷没收辛苦所得而不归还吗?” 朱四认真想了想,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瞪大眼点了点头。 “其实从宋朝开始,朝廷就组织发行纸币,代替铜钱使用,甚至本朝还发行过宝钞,但结果显而易见,因为价值不对等,回收机制不健全,朝廷以不建立对等实物而大肆滥发,导致宝钞到了现在形同废纸。” 听到这里,张佐急忙问道:“那朱先生,那些商贾……恐怕比朝廷更不可信吧?他们做生意最奸诈了,拿到别人的银子,还会偿还?谁信啊!” 朱浩道:“这就涉及到社会地位的问题。要知道会在钱庄存银子之人,多数都有官府背景,你觉得有了官府背书之人,存银子时,会担心一群没有社会地位的商贾赖账吗?” “这……” 张佐本来想跟朱浩好好论上一论,谁知刚上来就哑火了。 朱四没好气地道:“听朱浩说,不懂就不要装懂!” 张佐悻悻地耷拉下脑袋,不敢再吭声。 唐寅用同情的目光打量张佐一眼,好似在说,跟朱浩这小子比拼歪门邪道的本事,天下间恐怕无人能胜过他,你还是别逞能了。 朱浩继续道:“且商贾要受诚信、商誉等多重因素制约,在任何世道经商,都需要有诚信作为支撑,所以即便无商不奸,但奸的同时他们也要顾虑到商誉对自己生意的影响,再加上过去二三十年徽商逐步发展成为大明商贾的中坚力量,若可以将他们收编过来,参股一同开银号的话……可以充分利用他们的商业版图将银号快速发展壮大。” 朱四道:“那银子不是被他们赚去了?” 朱浩笑道:“参股方面,我们就算不出人力、物力,至少也要占到五成以上,而且就算要收紧,用买断的方式将他们的股份给剥夺,最后为朝廷所有,难道他们真有资格跟朝廷对抗?” 有关股份、干股之类的知识,朱浩过去几年早就灌输给了朱四,且已深入朱四内心,觉得这就是合伙做生意的最佳方式。 所以朱四马上明白过来,惊喜道:“就是把他们养肥,再收过来,这样利益就全归了朝廷。” “道理差不多,但话不能这么说,至少在收回时,要给那些商贾一定利益,让他们不能亏本,不然的话……以后朝廷再出面发展什么生意的话,谁还会积极参与?所以朝廷也是要讲信誉的……” 朱浩讲的,都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些运营逻辑,换作一般人,根本听不懂。 要么怎么说朱四是朱浩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学生? 有了七年时间耳濡目染,成长过程就是被朱浩洗脑教育的七年,朱四现在对朱浩这套赚钱、治国的逻辑非常认同。 本来朱浩所说就很有道理,要的是“以理服人”,而儒家思想只在于如何治人心,很多时候是唯心主义,在经济领域更是不讲道理,一切以农为本,这就遏制了商品经济的发展。 从社会进步角度来说,以农为本的社会不足以支撑起人口发展带来的瓶颈,早晚会陷入马尔萨斯陷阱。 …… …… 到了后半夜,朱四还在跟朱浩一起批阅奏疏。 朱浩精神头很不错,虽然再过两天就要殿试,但他属于典型的夜猫子,加之年轻,并不觉得疲乏。 朱四这边强撑着一起批阅奏疏。 “陛下若是疲累的话,早些回宫吧。” 朱浩看了看正在捂嘴打呵欠的朱四,建议道。 朱四摇摇头:“没事,我要是累了就趴桌上睡一会儿,就好像在王府课堂上听课时那般……等早朝结束了,再回去好好补个觉。有你在,我白天就轻松多了,以后我尽量白天多睡点。” 意思是,我尽量跟你保持步调一致,以后我出来过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张佐强撑着道:“朱先生,陛下白天出宫不便,所以想着以后晚上出来,但陛下……咱还是龙体为重啊。” 朱四再次打了个哈欠,坐在位置上伸了下懒腰,摇摇头道:“什么龙体不龙体的,我这皇位都是被人强按着坐上去的,哦对了朱浩,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们且退下,朕要单独跟朱浩叙话。” 突然间,朱四又拿出皇帝的派头来。 张佐和唐寅等人不明就里,起身退了出去。 随后朱四凑过脑袋,低声问道:“朱浩,我问你,先皇是怎么死的?” 朱浩奇怪地反问:“不是落水染了肺疾,经年不愈而宾天的吗?” “不对吧?那你怎么能推算出来呢?是不是你……”朱四的想法,正如朱浩所想,开始怀疑朱厚照的死因。 之前朱四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见到朱浩,突然想起来,自然要问个清楚。 朱浩摇头道:“陛下,臣跟先皇及其身边佞臣不熟,没有能力做那弑君之举,这件事跟臣没有一丁点关系。” 朱四半信半疑:“那就是说,你会推算天机?你的本事跟谁学的?唐先生吗?以前我就问过唐先生,他说虽是你名义上的启蒙恩师,但你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朱浩很想骂唐寅,这都往外抖?听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朱四跟唐寅询问过情况,且早已时过境迁,而唐寅却从来没跟他提过。 朱浩道:“臣涉猎很广,看了许多古书,指点我的人除了唐先生外,尚有之前的赣南巡抚王中丞等人,哦对了,还有王府教习……” “王中丞是王守仁吗?他很厉害啊……之前不还去过安陆?”朱四听朱浩提及王守仁,瞬间来了兴趣。 朱浩叹道:“此人能力颇高,但桀骜不驯,之前平定宁王之乱,其立下头功,却被奸佞嫉恨,此等人或在部堂事上无法周全其身,但若要保疆御土,却是无人出其右者的旷世奇才。” 朱浩对王守仁的评价也算中肯。 王守仁不是那种善于在官场周旋逢迎的坐班大臣,一来因为其性格耿直,不喜溜须拍马,再便是能人多被人妒忌,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加上王守仁跟王琼的关系,使得其很难在论资排辈的官场混出头。 但若是地方上哪里有什么灾祸,让王守仁去治理一下,或是统御三边打个外夷什么的,当世谁能比王守仁更强?这点连王守仁的“恩师”王琼都自叹不如,而王琼在大明历史上又是什么段位? “哦。知道了。” 朱四受教地点点头。 他大概明白,不能把王守仁调到京城来当侍郎、尚书之类的坐班官员,但要是哪里有叛乱,或是西北有战乱,找王守仁去一定管用。 “陛下早些休息,我帮你批阅好,再给你逐一整理出来,陛下回去后稍微看几眼条陈便可以上朝,如张公公所言,陛下龙体为重。” 朱浩笑着劝朱四快去休息。 (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不在意污名 翌日早朝。 朱四即便哈欠连连,却对朝臣所奏之事对答自如,好像对所有朝政都了然于胸。 杨廷和在朝会上一句话都没说,内阁几名大学士也只有在廷议最后时,由蒋冕提出有关殿试更换考题之事。 之前朱四已将朱浩所拟考题下发礼部,虽然题没有任何问题,但内阁显然想重新出题。 朱四皱起了眉头:“是朕所出题目不好吗?殿试,不是朕亲自考校天下读书人?何以朕出的题不能用?” 蒋冕被朱四反怼回来,不知该如何应答。 “若没问题的话,就用朕出的题目,除非谁能准确说出不能用的理由……朕累了,退朝。”说完,朱四起身拂袖而去。 见皇帝如此作派,大臣们面面相觑。 朱四登基后,大臣们都很不习惯,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勤于政务的皇帝,天天举行朝会不说,还每每拿出主见来,与内阁唱反调,让他们疲于应对。 正德朝时,言官没事就上奏,劝说皇帝勤勉克己,如今已很难有这种机会,存在感大大降低。今天皇帝想偷懒早早散朝,几个平时找不到方向的科道官员眼前一亮,这下终于有了上奏言勤的机会。 …… …… 朝议结束。 蒋冕追上杨廷和,并肩而行,其实早朝前,蒋冕就觉得杨廷和更换考题的提议不合常理,却没法拒绝,现在果然碰壁,心中有些不舒服。 “那题水平很高,究竟是何人所拟?难道陛下召见过翰苑之人?昨日经延,陛下可有提及?” 杨廷和一连串问题抛了出来。 按照常理,历届殿试题目,很少有皇帝亲自出题,都是翰林院以皇帝口吻草拟几道题目,供皇帝选择,这也是翰林学士的职责之一。 蒋冕摇了摇头,神色有间些古怪,蕴含一种“不如去问问你儿子”的意味。 眼下经延日讲恢复,杨慎重新入翰林院,虽然职位不高只是翰林修撰,但因其是首辅之子,经延日讲他基本都有参与。 杨慎目前充任了日讲官,让小皇帝潜移默化接受儒家思想,同时起到监测新皇言行举止的作用。 杨廷和脸上有些许疑惑:“朝会前我跟袁仲德叙话,交流了一下对当前时局的看法,以我所见,袁仲德水平相对有限,不像能辅弼新皇,陛下身边当有隐匿之幕僚,应细查……此事颇为着紧。” 经过这些天跟皇帝的接触,朝堂上受了几次气后,杨廷和终于感受到皇帝背后肯定隐藏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蒋冕问道:“可是此人,有与内阁诸公匹敌之能耐?” 杨廷和摇头:“未必,不过是善于为新皇营造机会,从中挑刺,引发君臣猜忌,此人或包藏祸心,应早除之!” 蒋冕听了暗忖,不会是你觉得对手太厉害,就将其定义为奸邪吧? 至少蒋冕这里,没感受到有什么强大对手。 或许只是杨廷和臆想出来的假想敌呢? “可这……从何查起?” 蒋冕问道。 杨廷和道:“不如你去试探一下袁仲德,从其口中探听一二,我大明文臣当遵循体统,不能钻营取巧,更不能以君臣之矛盾引发纲常不稳,此事着紧,你速去办理吧!” …… …… 蒋冕觉得杨廷和完全是小题大做,但始终对方是首辅,他只能听从吩咐去找袁宗皋试探。 袁宗皋不太有治国才能,可还是知道新皇身边人不能随便出卖,即便被问及安陆王府的内情,他也讳莫如深,转身就将此事告知张左,由张左通知到唐寅和朱浩这里。 “陛下昨夜太累,一早咱家便建言,今日不宜再出宫,也好为朱先生两日后殿试预留时间,等殿试后再长叙。” 张左的意思是,这两天朱四先不忙着出宫了。 唐寅道:“张公公之前的话,是说内阁已怀疑陛下身边有人指点?” “呃……袁老所说不多,猜不透,也不知蒋阁老那些话到底是何意,可能是如此吧。”张左行礼过后,笑着说道,“新的奏疏会在下午送过来,两位,咱家先告辞了!” 唐寅很想说,不是说要给朱浩预留殿试备考时间?皇帝不出宫,那也别送奏疏来啊,还让不让朱浩休息了? …… 张左离开。 唐寅提醒:“你小心点,内阁已有警觉,随便一查,就能查到你身上。” 朱浩笑道:“是查到唐先生你身上吧?” 唐寅翻个白眼,不想搭理朱浩。 “哎呀,要是让杨阁老知道我的存在,估计以后我的麻烦就大了,他肯定会把我定义为挑唆君臣关系不和的奸邪,先从舆论上把我打倒,以后恐再难有翻身之日,只能靠陛下力挺,当个奸臣。真难啊。” 朱浩叹息。 唐寅皱眉:“不至于吧?杨阁老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如何做到首辅大学士的?” 朱浩道:“这就是文臣讲究的规矩,不问你能力,先论资排辈……就以兴王府来说,前后好几任教习,真要论资排辈的话,不知我要排到哪儿去?恐怕地位连公孙凤元都颇有不如吧?” “嗯,那倒是。你在王府得到信任,一来是因为你跟新皇关系好,二来……你能力突出,为王府做了不少实事。” 唐寅的评价也算中肯。 朱浩笑道:“先生在王府日久,深谙内情,杨阁老却不知道这些,怎会肯定我有此能力?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天官都没当过,居然出谋划策帮新皇针对文臣,你觉得在他刻板印象里,我会得到如何评价? “能臣?算了吧,我不被他打进十八层地狱就算客气的!还是先生帮我担一下责,若真被内阁的人查到,不如先生就站出来帮我扛着,就说一切都是先生你的主意。” 唐寅道:“所以你要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是吗?” “哈哈!” 师徒二人不由对笑起来。 笑完后,唐寅感慨:“不过你说得对,若内阁真要查陛下背后幕宾,只能由我这把老骨头出来顶着,我半身入土不在意那些虚名,更不在意污名,就当你我认识一场,我为你做点事吧。” 朱浩倒是对唐寅刮目相看。 这个老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肯为自己出头挡灾? 朱浩想了想,早点把唐寅推出来站到明面上,其实挺不错,是该考虑让唐寅当官,而不是一直隐身幕后充当影子幕僚。 让唐寅出山,光明正大做官,成为朝中柱梁,难道不也是对其改造的一部分? …… …… 内阁要查新皇背后的影子幕僚,一时间没有结果。 朱浩从一开始就有防备,出入都很小心,反跟踪能力一流,再加上有唐寅当幌子,真查到了,恐怕杨廷和也不会相信在皇帝背后出谋划策的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吧? 就是要利用你骨子里论资排辈的意识,还有你对年轻人的刻板偏见,成为我的保护色,怎么都怀疑不到我头上。 马上殿试就将举行。 朱浩本想再见一次张璁,跟他探讨一下大礼的问题。 可惜仓促间找不到人。 朱浩不会派人跟踪张璁,毕竟考中进士后二人会同朝为官,那时再找他更加方便。 朱浩估计,这会儿张璁正在积极备考,可能是闭门苦读,力求殿试上有所突破。 光是考个普通进士,以张璁年岁,想有所作为非常困难,最多在六部混个几年就被调到地方当官,估计十年左右就把官做到头了。 在大明,当官也要趁早,不然光混资历就得干趴下一大票官员,不是人人都有个宰相当爹的。 反之,考个一甲,进入翰林院供职,说不得哪天就时来运转,得到皇帝赏识,青云直上,所以张璁才会如此重视殿试。 五月十四下午。 距离来日殿试只剩下不到一天准备时间。 朱浩见到进国子监读书的孙孺。 “……先生,给你引介一位好友,名叫张麟,乃国子学举监,自南京过来。” 孙孺居然带着刚认识的朋友来见朱浩。 朱浩闻言一怔,心下好奇,之前孙孺不是跟那群徽商子弟走得很近么?怎么几天工夫,就跑去跟一个南京来的监生混熟了?交情还深厚到了要带来见先生的地步? “学生张子川,见过朱先生。” 张麟恭敬行礼。 要说此人,真是一表人才,英俊不凡,年龄也就二十岁许间,一看就属于那种“年轻有为”的类型。 朱浩问道:“你知道我?” 张麟道:“孙兄一直夸赞他有一位了不得的先生,从他口中学生得知朱先生如今已考取贡士,明日便可金榜题名,故慕名而来。” 朱浩瞪了孙孺一眼,好似质问,你没把我身份说出去吧? “先生,这位张兄弟才学着实不错,博古通今,国子学中很多人都佩服他的学问,只是本次会试……名落孙山,我跟他说,跟先生后我连续考中生员和举人,他很是佩服,所以想……来跟先生探讨学问。” 听了孙孺的话,朱浩大概感觉到张麟为何对自己这么感兴趣了。 孙孺是那种一看就不学无术的混球。 这种混球如当年范以宽的评价一样,读书简直是浪费青春,不如早点回去继承家业当个富商得了。 可就是这么一块不可凋的烂木头,被朱浩几年栽培成了举人,如今还进了国子监,前途无限,张麟当然想见识一下这位背后高人到底有何能耐。 说得客气,称呼一声朱先生。 弄不好就是上门来找茬,要跟朱浩正面比拼学问高低。 第四百九十九章 这都什么人 朱浩请张麟坐下,就在茶楼里攀谈起来。 张麟几句话过去,就把自己的仰慕表达出来。 “在下虽然少年考中举人,自问学问不差,奈何会试却不同于以往,也不知如何用力,得知朱先生乃教书育人之大才后,特地前来求教,看看是否能指点一二,也好早日金榜题名。” 原来是看到孙孺这般没水平的榆木疙瘩都能给栽培成举人,再加上朱浩自己又考中会元,想必水平很高,特地前来学习先进经验。 朱浩道:“在下不过是时来运转,并非什么大才。” 张麟感慨道:“天下士子千千万,能考中举人者几何?朱先生能在群英荟萃的会试中拔得头筹,何其大才?以您年岁,简直冠绝古今在下希望能早些考中进士,也好为朝廷出一份力。” 孙孺笑呵呵道:“先生,我看张兄弟态度诚恳,不如你将他收下当弟子如何?” 朱浩瞪了孙孺一眼。 这小子真好意思说,当我是收徒机器呢?才见第一面连个眼缘都没有,就想让我收他当弟子? 退一步说,就算我愿收,人家还未必肯拜呢! 人家跟你可不一样,认识我之前就已经是举人了,受我的恩惠必定不多,下一次会试还要等上两年,怎会甘心平白多出一个老师来,言听计从?指望我拿出对你的手段,对他打骂和禁锢?他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能乐意? 朱浩摇头道:“在下力不能及,张公子莫要强人所难,明日便是殿试,在下想早些回去备考。” 正说着话,楼下传来喧闹声,却是有人嚷嚷:“让开,我们要上楼去找人!再不让开的话,信不信哎哟哟!打人啦!” 朱浩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想上茶楼来找茬这很好理解,因为楼上就只有这一桌客人,难不成是来找孙孺和张麟的? 朱浩走到楼梯口一看。 但见楼下黑压压一片,之前见过几次的杨维聪赫然站在人堆前,身后跟着一群读书人,一个二个脸上带着谄媚之色,大概都知道杨维聪跟杨廷和两个儿子关系良好,再加上他马上就要中进士,便拼命巴结,尽量往他身边凑。 几个身着便装的锦衣卫堵在楼梯口,与杨维聪等人对峙。 “哎哟,我当是谁呢,居然是杨公子?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见?” 朱浩从楼上下来,孙孺和张麟自觉地跟在身后。 几名锦衣卫自动让开一条道,脸上满是警惕之色,附近又涌过来十多个便装锦衣卫,小心戒备。 孙孺见到杨维聪一帮人,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之前他可是被杨维聪等人给欺负过,当时要不是有朱浩出头,指不定要受多少折磨,就这样还是被人打完后关禁闭一晚上。 那滋味 杨维聪见朱浩这边有一群不明来历的壮汉保护,门口还有人往这边聚集,便不想动手,厉声喝问:“今日杨某人便是来找你的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旁边有人提醒:“他叫朱浩,湖广安陆州人氏,今科会元。” 杨维聪瞪了旁边友人一眼,用得着你来提醒我他的身份? “朱公子,既是来京师赶考,就不要惹是生非。”杨维聪板着脸道。 朱浩不明所以,耸了耸肩:“是我的随从阻挡几位上楼喝茶吗?若是如此,那我先在这里赔罪了,正好我要走” 杨维聪厉目相向:“我说的不是这个,那日在教坊司后巷,你见到的那陆家小姐,可知她下落?” “啊?” 朱浩一脸湖涂,“哪个陆小姐?” 孙孺提醒:“先生,好像是您去教坊司找我那天,听说是前吏部陆尚书家的千金,被人上门纠缠,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被谁接走了。” 朱浩故作惊讶:“那位居然是陆尚书家小姐?真是大有来头听说她小小年纪就在京师拥有偌大的名声,早知道的话就该留意看看哼,当时只顾着找你这个劣徒,让为师错过结交名媛的机会等等,杨公子,你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觉得人被我接走了吧?” “哈哈哈” 朱浩说话的方式明显带着打趣,周围莫说是看热闹的散客和路人,就算是杨维聪带来的书生,也有人掩嘴偷笑。 杨维聪道:“当日你在场,敢说不知?” 朱浩不解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知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朝廷已减了陆尚书死罪,还赦免了他的家人,现在那位陆小姐已不是戴罪之身了吧?她去哪儿跟我何干?” “你” 杨维聪怒视朱浩。 他不是说非要来为难朱浩,而是觉得当日之事太过凑巧。 他们人刚到,朱浩就去了,虽然有找人的合理借口,而孙孺那货明显是流连教坊司的无能之辈,但事情太过凑巧,让其不得不怀疑。 更可甚者,他们前脚离开,后脚陆湛卿就被人接走,此事就算不是朱浩干的,也只能来找朱浩问线索,教坊司那边的人一问三不知。 朱浩继续道:“杨公子,明日就是殿试了,这会儿你还有心思为那男女之事奔波,你这是自信明日一定能考出好成绩?以我得知,最近京师士林风传,说是你杨公子乃今年殿试状元的不二人选,你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可否告知一二?” 杨维聪当然知道朱浩这是嘲讽他跟杨廷和的两个儿子走得近,所谓的“诀窍”不用说就是被人提前泄题。 而到现在,殿试考题所知者,不过只有礼部尚书和内阁几位大学士。 杨维聪没说什么,旁边的人立马帮腔:“杨兄台才高八斗,乃我北直隶解元,他考中状元有何好稀奇的?可是尔等鼠辈堪比?” 孙孺听不下去了,出面嘲讽:“装什么大头蒜呢?既然才高八斗,为何会试时连前十都没考到?我先生可是会试第一!” “哈哈”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顿时有种找乐子大发的感觉,哄笑声响成一片。 杨维聪发现,身边就是群书呆子,为人处世一个个跟傻帽一样,带他们出来除了撑撑场面,只能给自己丢脸。 “走!” 杨维聪见问不出结果,又被人嘲弄,怒从心头起,打又打不过,只能先带人离开。 “怎么走了?” 朱浩兀自喋喋不休,“要不我派人帮你问问,把陆小姐找回来?陆小姐如今孤苦无依,或许诚可动天,你就能收获芳心呢?啊不对,你是帮别人收获芳心吧?那天跟你一起的那位杨公子是谁?是不是杨阁老家公子?” 杨维聪看出来了,朱浩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明知那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惇,还这么张扬,这小子真是不怕死啊。 不过此行也有收获。 眼前这小子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就算考中进士,哪怕名列一甲,还不是要因骄纵跋扈前途全无? 杨廷和能容许这种不识时务的人留在朝中兴风作浪? 杨维聪走了,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回到楼上后,朱浩心情大好,坐下来喝茶。 旁边张麟还没从之前的懵逼中回过神来,却听孙孺在那儿吹起了法螺:“先生,您真厉害,几句话就说到那纨绔公子屁话都没了!” 张麟立即用敬而远之的目光打量眼前一对师徒。 这都什么人啊。 喜欢争强好勇,逞那口舌之能,这样我还眼巴巴跑来学习?学习没事找事么?人品不行,学问能好到哪儿去? 不会真是一时幸运,别的一概没有吧? 朱浩看到张麟的神色,心中猜到大概,这样挺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你这劣徒,要不是给为师惹来麻烦,为师何以跟本届殿试状元最大的黑马起冲突?他背后有杨阁老家两位公子撑腰,你这不是害得为师入朝后没法抬头做人吗?” 朱浩严词批评。 孙孺低着头赶紧给朱浩斟茶认错。 张麟听了朱浩的“忏悔”之言,对朱浩的印象非但没有改观,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事情过去才知道后悔? 那就是说,连张扬跋扈都不是,而是色厉内荏?这种人无能狂怒,胸无城府,大概没什么真本事。 张麟连忙道:“那位杨公子,听说学问的确很好。” 孙孺不屑道:“好有个屁用,看着吧,殿试照样落在我家先生后面。” 张麟心中打鼓,就这脾性,会试能考中会元? 天下士子如此无能? 等等,好像我也是跟他一起考试之人,为何我连个贡士都没中呢? “张公子,咱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朱浩旧话重提。 张麟叹道:“在下想多求教学问上的事,若有机会,一定多加探讨。对了朱先生,在下突然想起有要事未办,需早些回国子监,先告辞了。” “好,好,你先回吧。” 朱浩笑着送客。 等把张麟送下楼,朱浩回头厉目瞪着孙孺。 孙孺道:“先生,我知道错了,先前我不该在姓杨的面前,替先生拉仇恨。” “我是气这个吗?” 朱浩冷声道,“看你这样子,才把你送进国子监几天?没事居然喜欢帮我张罗收徒弟?你可真是长能耐了哈! “你要是有本事就给我收徒孙,我没意见,但要是再拿你先生我的名义出去丢人现眼,看我怎么收拾你!” 孙孺脑袋快要耷拉到胸前了。 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的纨绔公子,在朱浩面前那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第五百章 殿试 五月十五,殿试日。 当天一清早天还没亮,朱浩便入东安门等候从东华门入皇宫参加殿试。 在场贡士可说是精神抖擞,一个个都等着金榜题名。 从会试结束到如今已过去一年多时间,中榜者中一人已死,一人回乡守制,对每个人来说都有点时过境迁的感觉。 寅时末,天地一片灰蒙蒙的,人影都还看不清,一众贡士便开始入宫。 由宫中太监执领,翰林学士走在队伍前面,带领众贡士步入东华门。 东华门属于皇宫东南门,北边是华门连接华殿,再往北就是东宫所在。 南边则是内阁值房和佑国殿等连排屋舍,正对着的就是左顺门,也就是嘉靖四十一年后改名会极门的地方。 进入左顺门,此地已算皇宫地界,但进奉天门尚且不算入大内。 一行人走过金水桥,此时西角门前,已设好连排桉桌,所有考生需席地而坐,参加本次殿试。 皇明大政纪中有载:“正德十六年五月廷策会试中式举人礼部奏武宗丧礼事宜从简,上御西角门,发策问” 众贡士座次,就是按照会试成绩排序,朱浩作为会试会元理所当然坐在了第一排最左边的位置。 这个位置看起来不错,但要抬头看看皇帝的御座位置,还是稍微有点偏。 但跟朱四那么熟悉了,看不看都一样。 太阳升起时。 朱四作为殿试名义上的主考官,亲自出现在考试现场。 众贡士无须下跪,但要躬身向皇帝行礼,但因众贡士没有经过朝会礼数的基本训练,所以现场稍显混乱,一点儿都不齐整。礼毕,众贡士归位,跪坐后随即就有内侍将一份份考卷发到考生手上。 相比于会试,殿试的考卷格式更为规整,每一份印刷出来后都会详细检查其中是否有错漏,以保证每一名考生的考卷都不会出现缺损情况。 而考卷上,朱浩所出的殿试题目赫然在列: “皇帝制曰: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而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有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夫民之所安者,所欲者,必首之以衣与食。使无衣无食,未免有冻馁死亡,流离困苦之害。夫匪耕则何以取食?弗蚕则何以资衣?斯二者亦王者之所念而忧者也。 “今也,耕者无几而食者众,蚕者甚稀而衣者多,又加以水旱虫蝗之为灾,游惰冗杂之为害,边有烟尘,内有盗贼,无怪乎民受其殃而日甚一日也。固本朕不类寡昧所致,上不能参调化机,下不能作兴治理,实忧而且愧焉。然时有今昔,权有通变,不知何道可以致雨旸时若?灾害不生,百姓足食足衣,力乎农而务乎职,顺乎道而归乎化? “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蕴抱于内而有以资我者,亦既久矣。当直陈所见所知,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这本是嘉靖十一年的殿试考题。 朱浩取了个巧,把十二年后的殿试题目用在此时,而如此一份带着悲天悯人情怀的考题,让众考生来探讨治国安邦之道,可说是非常符合如今新皇登基后百废待兴的局面。 大明经历正德一朝的混乱后,皇帝出如此题目,也充分体现其爱民如子、心怀天下苍生的优良品质。 殿试无须太多累赘礼数。 唯一的目的就是为国取士。 自打众贡士入宫,基本就没多余的声响,考试开始后,众考生或沉思长考,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理顺思路。 大明殿试规矩,按明会典所列:“凡殿试洪武三年定殿试时务策一道惟务直述,限一千字以上。” 这就跟平时写四书经义不同,无须八股对偶,但却要求写到一千字,字数虽然不是越多越好,但基本上想在殿试中名次靠前,怎么也要往两千字甚至三千字往上去写,而且要求无错别字。 殿试中,除了考察考生的韬武略,体会皇帝治国之艰辛与不易,献计献策针砭时弊外,还要求一手字必须写得好。 因为殿试考卷并不誊录,这意味着考生的考卷将会被殿试阅卷官直接看到,虽然大明的殿试还没到清朝那般“抑重字”的地步,但实际情况也差不了多少,想名列一甲,字写得丑这一条就会被否掉。 在场绝大多数考生都需要冥思苦想,思索如何破题,但对朱浩来说,自己出题自己答,还有比这更轻松的事情? 稍微抬头看了远处御座上的朱四一眼,发现朱四也在往自己这边瞧。 没办法,在场这么多考生中,除了朱浩外他就认识个张璁,但跟张璁只是一面之缘,此时张璁埋在人堆里并不显眼,朱四对一个只交谈过几句的老书生不会产生什么深刻的印象。 朱四以往就很羡慕朱浩考科举,而且连榜中魁首,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自见证朱浩科举,自己还是主考官,当然要多留意一下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有何表现。 内阁大学士和礼部部堂并不在考场。 但殿试结束读卷官之位则由他们充任,殿试读卷官除了内阁大学士外,还有翰林学士和部堂、正卿、侍郎、通政使等,每一届殿试读卷官人数大概在十三四人上下,少则十人,人选会在殿试当天公布。 殿试放榜明初一般在殿试后第二天,到宣德朝后,通常是殿试后第三天放榜,第四天赐恩荣宴。 殿试没有提前交卷一说。 写完了就在那儿等着,最后日落时大家一起出宫,毕竟考场是在皇宫里,不可能挨个送你出宫,都是一起来一起走。 中午并不放饭。 虽然名义上皇帝主持,但皇帝通常是露个脸,坐一会儿就走。 但也会出现皇帝“缺考”,也就是“不御殿”的情况,嘉靖之前皇帝“不御殿”一共发生四次,分别在天顺八年和正德六年、九年、十二年。 天顺八年是因为英宗刚死,出现皇权交替的情况,而正德朝三次纯粹就是朱厚照不想去。 如此可见大明科举选拔人才,到了正德朝时如何不正规,这次殿试之前有三次殿试皇帝都没来,终于在朱四登基后,情况得到改善。 这次朱四主持科举,显得前所未有的重视,即便到午时,朱四也没有着急回去吃饭,连朝务好像都懈怠了。 此时朱浩早就已经答完考卷,坐在那儿等候交卷弥封。 一直到日头西斜,有太监过来提醒朱四应该注意身体,得回去休息了,朱四才意犹未尽起身,临走时望了眼朱浩,眉宇间满是笑容。 皇帝走后。 在场负责监场的翰林院众人才轻松了些,但按照规矩,他们不能靠近考生,查看章,以免有串通之嫌。 朱浩留意到,杨慎也在场。 之前二人见过面,有过简单交谈,杨慎对朱浩似乎并不太重视,偶尔目光看过来,随后便将目光转向一些他认识的考生,诸如杨维聪等北直隶出身或四川出身的士子,那些才是他的同党。 日落时分,终于准许交卷了。 由太监过来负责接收考卷和弥封,朱浩卷子夹在中间。 当太阳彻底落入地平线,就算没答完的考生也要求必须交卷考卷悉数上交后,所有人起身,按照顺序列队,再次跟着太监和翰林院的官员往宫外走。 出东华门后,终于不再限制“喧哗”,众考生可以恣意交谈。 “朱公子” 因为已无须列队,众人往东安门走时,已是三五成头接耳。 此时张璁从身后快步跟了过来,向朱浩行礼。 朱浩正在跟几名会试列在前面的湖广籍考生探讨本次殿试题目,闻言回首看向张璁,微笑着点了点头。 之前还想跟张璁探讨议大礼之事,没找到人,想不到殿试后张璁主动前来求见。 朱浩跟几名湖广考生作别,这才跟张璁走在一侧,并肩而行。 “先前留意到陛下,一直凝视你那边” 张璁提了一句。 朱浩不由眯眼。 这个张璁,果然很善于钻营,到底史官没冤枉你,若非大礼议你立了功,指不定你就成了严嵩,幸好你考上进士时已是个小老头。 朱浩笑道:“张兄你看错了吧?在场那么多人,怎能确定陛下看的是我呢?” 张璁没有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之前一直闭门读书,未曾前去拜访,不知陛下如今可有忧愁需人宽解?” 朱浩道:“张兄你应该知道吧?” 张璁点了点头。 殿试之前,朝堂第一次议大礼,以新皇全面失败而告终,新皇爹不是爹、娘不是娘,张璁作为历史上大礼议的发起人,岂能看不出皇帝急需一个声音来为自己出头? 但张璁大概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没有资格议大礼。 “看来是该跟张兄你好好谈谈,不如约个时间如何?时候不早,天没亮折腾到现在,也该回去休息了” 此时已到东安门前,朱浩的意思是,咱门口作别。 张璁却显得很急切:“选日不如撞日,不如由在下做东,宴请朱公子请朱公子务必赏脸。” 第五百零一章 还有得谈 入夜。 只是一层平房的酒肆内,里面只剩下朱浩和张璁这一桌客人。 人却不少。 门口站着十多名近身保护朱浩的便装锦衣卫和扈从,另外还有若干隐身暗处的锦衣卫,张璁以往还没觉得如何,现在却能明显感受到朱浩是个“大人物”。 “我张某一生都在为科举奔波,学问上研究三礼,临近知天命之年,才有机会步入朝堂,这一生之颠沛流离让人唏嘘不已,总想找人抒发心中感怀” 张璁跟朱浩喝酒,几杯酒下肚,开始发起了牢骚。 朱浩本以为张璁会对大礼议什么的有自己独到的见地,结果几次被朱浩问及,张璁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在朱浩看来,这只能说明之前张璁忙着备考,希望能在殿试中名次靠前,这样就可以不用靠那些钻营的技巧就能得到相对优握的官缺,或许还有机会入一甲,进入翰林院。 至于甄选庶吉士 大明的庶吉士选拔考试,除了对考生有学问上的要求,还对年龄有限制,基本上年过三十这一条就给他否掉了。 大明选拔庶吉士遵循一个原则,就是要挑选年轻有为的读书人到翰林院做“储相”,所以张璁很清楚,想进翰林院除非考中一甲,否则一切免谈。 朱浩道:“张兄” “欸。” 张璁伸手打断,“不都说好了吗?不用称呼我张兄,太过见外,称呼秉用就好。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 朱浩笑道:“秉用兄,你我在新皇登基前,不就探讨过遗诏中,新皇是出自兴王府还是益王府吗?难道最近你没有思忖过其中诀窍?” “这” 张璁一时语塞,仔细回忆良久,却始终不得要领,自己曾跟朱浩探讨过这个问题吗?怎么一点都记不起了。 “年纪大了,脑袋不太灵光,不如朱公子你提醒一句?” 张璁眼巴巴地望着朱浩。 朱浩心想,还指望你办大事呢,你在我面前装出年老昏聩的样子是几个意思?为了麻痹我,觉得你对我没有威胁? 可现在你连丁点儿地位都没有,犯得着如此做作? 朱浩道:“乃长子不能出继,独子更不能出继!” 朱浩差点儿就想对张璁开喷,你要么是真湖涂,要么是故意装湖涂,哪种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跟你这样明明喜欢钻营还在人前表现出稀里湖涂样的人精合作,真让人头疼。 张璁豁然开朗,连不迭点头:“是,是!朱公子一席话,醍醐灌顶也。” 朱浩差点儿就要翻白眼,还醍醐灌顶呢,是不是应该用个酒壶直接倒在你头上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朱公子,若在朝中光明正大提出此主张,是对新皇继嗣法统的最好反驳不知你几时上奏论大礼呢?到时你可一定要拉上张某,与你一同联名” 张璁很识相,问询朱浩几时上奏,还提出联名,而不是自己跑去当那出头鸟。 朱浩道:“你我现在连进士都还不是,说这个是否早了点?” “这为陛下,总要提前筹谋。” 张璁对此事很热衷,看来他也知道,以他的年岁还有会试时取得的成绩,想在朝中有所作为,只能牢牢把握住大礼议这个唯一能在新皇心中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朱浩点点头:“那不如等你我考中进士后,再商议此事,若是秉用兄你想单独上奏的话,也未尝不可。” “哪里哪里,在下岂能抢此风头?再说在下人微言轻,朱公子你名列一甲有望,以你的年岁和才学,进翰林院基本是十拿九稳” 张璁要巴结朱浩,还有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朱浩足够年轻,年富力强。 朱浩能在会试时名列榜首,还是皇帝私下的幕宾,年少有为,就算不名列一甲,考个庶吉士进翰林院应该没多大问题。 朱浩道:“有时出头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想想如今朝中何人当权,不知你对当下朝局有何看法?” 张璁一怔。 他知道,朱浩现在需要他表态。 你是要跟我们这些新皇的人走,还是跟杨廷和那个老顽固混。 张璁一拍桌子,把正随着锦衣卫进门的一人给吓了一大跳,此人正是刚到京师来找朱浩的马燕马掌柜,两天前他就到了,但朱浩备考殿试他没敢打扰,等殿试结束又没见到人,总算在于三指点下,把他带到这里来相见,正好碰到张璁勐拍桌,吹胡子瞪眼的一幕。 “如今朝中权奸沆瀣一气,垄断朝纲,党同伐异,目无君上,此乃大明朝堂之至暗时刻!” 张璁义愤填膺。 马掌柜一听,好家伙,这是在抨击时政,关键这老头谁啊?居然跟当家的坐在一起探讨时政? 那我还是躲远一点,装作没听到吧。 朱浩笑道:“过了过了,秉用兄息怒,咱喝酒不谈国事,再说这朝堂,非我等初窥门槛之人所能妄议。来,我敬你一杯!” 言外之意,你这投名状我算接纳了。 既然你是聪明人,知道在杨廷和主导的朝堂上做官,以你的年岁混不出名堂就要一抔黄土埋到顶,只有投靠新皇才有出路。 那咱就有得谈。 跟张璁对答半晌,问过后才知道,现在张璁身边连个家仆都没有。 却是张璁在京城生活超过一年,两个人两张嘴,实在养活不起,唯一的家仆就此被遣送回老家。 朱浩让于三带人将张璁送回去。 送走张璁,马掌柜走到朱浩面前恭敬行礼。 “老马,来啦?最近安陆那边怎样?” 朱浩笑着收拾,准备起身离开。 马掌柜连忙道:“都挺好,走的时候两位夫人嘱托向您带个好,家里一切安稳,生意也好,这不得到东家召唤,特地赶来效命,咱这是要把生意开到京城来了是吧?” 朱浩点点头:“生意自然要往京城发展,但安陆那边的生意也不能停辍,跟兴王府的买卖要继续维持下去。” 马掌柜道:“这有点难啊,最近苏东主没提供大批钱粮” “可不是么,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两京,尤其京师这边,出银子很大方,估计暂时顾不上跟兴王府间的往来,却忘了那是陛下根基所在难道陛下登基后,就将自家王府的事全然不顾?那边可有陛下的至亲啊!” 朱浩一席话,让马掌柜恍然大悟。 想想也是。 那位兴王府少主现在已是皇帝,富有四海,京城需要朱浩这么点家当支撑吗?当然是先顾好安陆之地的生意,尤其是保持对兴王府输血,才是为新皇效力的最佳途径。 马掌柜急忙道:“安陆那边人手充足,要调拨钱粮物资,乃一句话的事。” “那就赶紧办,不能等我来提醒,王府缺什么东西必须问清楚,全力满足你的人能保证打点好一切吧?”朱浩问道。 “会的,会的。” 马掌柜现在不行也要说行。 难道告诉朱浩,这件事很费劲,我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那我以后还想不想飞黄腾达了? 朱浩笑道:“别紧张,就算你留在安陆那边的掌柜不能胜任,多调拨一些钱粮过去,让他往王府送,总不至于惹出麻烦来吧?既然到了京城,这两天我正好等待殿试放榜,就带你到京城开设的工坊走走看看,接下来你有得忙了!” 殿试结束,朱浩有两天假期,放榜前无事一身轻,甚至不需要考虑殿试成绩。 总归能中进士,至于不名列一甲也没关系,只要有了进士的身份,以后在朝为官就是一路坦途。 想想历史上张璁成绩一般,放到礼部观政,最后不也平步青云,名列首辅? 以我跟新皇的关系,做官不比张璁稳当? 甚至于听闻殿试结束,唐寅都没来问问朱浩考得如何。 题目都是这小子出的,若考砸了那才叫丢人,我唐某人才不会自讨没趣,去问他自考自答成绩如何,等放榜后自然就知道这小子榜上列于何等,那时再跟他探讨一下殿试中发生的趣事也不迟。 或许朱四也考虑到这两天朱浩刚参加完殿试,需要好好休息,连奏疏都没往这边送。 第二天朱浩轻轻松松带着马掌柜去视察京城的产业。 “东家,这工坊,都是咱的?” 等马掌柜看到朱浩在京城的商业布局后,才知道朱浩这一年多在京城不是全为备考,简直是在开创事业的第二春。 崇门前,连排屋舍都是朱浩的工坊,里面的蒸汽纺纱机和织布机一天产出的布匹,几乎就足够京师乃至顺天府用度,而因为有苏熙贵大批量采购军需物资,朱浩的布匹根本不愁销路,甚至可以说这些布匹都不需要运到民间销售,直接就能变现。 再到一处,就是琉璃工坊。 此时琉璃制造已经不再局限于制造银镜和眼镜,朱浩已经开始生产平板玻璃,制造出的镜子已可以到落地镜大小,而京师的银镜终于不再是高端奢侈品,价格已从之前的几十两银子,降到二三两一面,逐渐走入寻常百姓家。 第五百零二章 阅卷潜规则 五月十六,夜。 朱四再一次出宫,这次带来几箱子奏疏,这架势让朱浩明白,感情皇帝不是给他放假,而是“调休”,回来上班后该他的活一件不少。 “朱浩,这两天我把能批的都批复了,剩下一些不太好解决的奏疏,就留给你了!” 朱四大言不惭,很像其当初在兴王府以世子之身跟随朱浩学习时,想耍小聪明却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模样。 朱浩道:“这些是剩下的?” 朱四想了想道:“是多了点,不过这两天朕忙着殿试和读卷嘿,你知道吗,今天我看到你的卷子了你的字我认识,你卷子得到的圈是最多的,那帮阅卷官已把你放到了前十名里面明天我想办法让你排在第一位,钦点你为状元。” 朱四跟朱浩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互相间对笔迹以及写字习惯什么的很熟悉。 这次为了体现新皇对殿试选才的重视,朱四不但在殿试当天留在考场很长时间,阅卷中也尽可能亲力亲为,虽然他不可能看完所有卷子,但经过殿试阅卷官推荐过来的优秀卷子他基本都看过了。 而当朱四看到朱浩的卷子,发现朱浩的卷子被列在头等,自然想以公谋私,帮好朋友谋取个状元。 两人说话时,唐寅正好走了进来,听了一耳朵。 心里羡慕得不行。 同样都是考进士,当年我参加会试,就被人诬陷说鬻题,断送了一生前途。 看看眼前这位,这能叫鬻题吗? 自己出题自己答不说,现在连决定名次的总阅卷官都是好朋友,更可恶的是这个总阅卷官还能从那一堆考卷中认出朱浩的字 自己这便宜弟子不考中状元都对不起人啊! 朱浩显得很严肃:“陛下千万不要如此。” 朱四皱眉:“为什么?我帮你考个状元,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你考取状元,这样在朝中就有了声望和地位,可以帮到我,如此做我不但是为了帮你,也是在帮自己。你不想靠别人相助考取状元?” 朱浩摇摇头:“陛下越是相助,杨阁老和其他那些殿试阅卷官越觉得其中有蹊跷,表露出的痕迹太过明显,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最后别说一甲了,就连二甲能否位列其中,都不好说。” 朱四惊讶地问道:“他们都把你列入前十了,还能把你给刷下去不成?他们我” 朱四本来挺自信,既然认出朱浩的字,当然要帮上一把,但听了朱浩的话后,突然想到自己这个皇帝类似于牵线的木偶,那些抨击杨廷和以及朝中臣目无君上、刚愎自用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作为一个过继到大宗名下的小皇帝,朱四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现在自己势单力薄,无法直接跟杨廷和对抗。 如果杨廷和真以昏庸无道为名将他给废黜,换一个新皇帝上来,从可操作面来说没有任何问题,最多让杨廷和留个不好的权臣恶名罢了。 唐寅疑惑地问道:“朱浩,以你的才学,若是杨阁老真要选你为状元,你难道要让陛下回绝吗?” “我的意思是不让陛下过多参与到名次之争,只作为旁观者,让内阁自行决定。”朱浩道。 朱四有些恼火:“那帮家伙还不得把他们自己人给推出来?朕怎么培养心腹?” 朱浩笑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所有人都是陛下的臣子,没什么亲疏远近之分,若陛下将来总揽朝纲,时移世易,即便现在杨阁老最得意的门生,将来也会对陛下心悦诚服,这就是现实。” 朱四没说话,显然他不想听这些,以之一贯的固执,他既然想把朱浩点为状元,就要实践。 朱浩知道朱四的性格,这小子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相反,我觉得杨阁老很可能会拿状元或者一甲这件事,来试探陛下对我的态度,以确定我是否为陛下的人若是确定,不但会降我的名次,还会想方设法将我调出京师,远离陛下,以防我坏他的事。” 朱浩进一步分析。 朱四冷冷道:“若是被杨阁老知道你是我的得力助手,肯定会这么干!但他怎么个试探法?” 唐寅也道:“是啊,就算陛下一眼便认出你的字,可杨阁老对你又不熟悉,卷子都是弥封好的,他怎知谁是谁?” 朱浩笑了笑:“你太小看这些臣了正德一朝的殿试,你以为所有的成绩都是以考卷的真实水平来决定名次高低?他们总会有办法欺上瞒下。 “陛下一定要听我的,不然的话,可能未来几年我真要被发配到偏远之地,届时想为陛下出谋划策就难了!” 朱四一听吓着了,连忙道:“那你快说,我全都听你的,只要能让那些大臣吃瘪就行朕就不信了,有你相助,我还治不了他们!” 翌日。 朝议结束,众殿试阅卷官依旧如昨日那般,先到华殿批阅殿试考卷。 今天乃放榜前一日,主要阅卷工作已基本完成,最后只是细节方面需要解决。 最重要的是确定一甲乃至于状元人选,同时在二甲中排名靠前的考生,遴选庶吉士和吏部考核放官方面,也会占据优势,这些都需要阁臣考量,然后从中做一些“章”。 杨廷和是在过了正午,殿试阅卷工作正式宣告完结,赐钞和赐读卷官宴结束,才来到华殿问询情况。 “阁老,到现在为止,二甲和三甲名单基本列好,皇榜正在填,只是有些微名次尚需推敲。 “如今仅剩一甲和二甲名次列前者需陛下御笔亲填,尚未开弥封,一甲中有一篇章显得鹤立鸡群,本应拔擢为状元,不知您是否需要亲自过目推敲一二?” 过来问话的是礼部尚书毛澄。 本来阅卷细节,无须杨廷和过问,他只是一早一晚过来走个过场,跟皇帝对待殿试阅卷的态度基本相同。 但涉及到状元人选,若是等开封后再行改变,那就坏了规矩,趁着尚未将一甲和二甲部分考卷交给皇帝最后定夺,毛澄特地来问询杨廷和的意见。 “拿来。” 杨廷和一伸手,让毛澄将那份鹤立鸡群的卷子送上。 杨廷和打眼一看,便觉得这一手书法出类拔萃,再看章内容,更是字字珠玑。 “字出彩,这章窃维陛下当亨泰之交,抚盈成之运,天下皆已大治,四海皆已无虞,而乃拳拳于百姓之未得所为忧,是岂非王视民如伤之心耶,倒是挺会给陛下戴高帽的。” 杨廷和看到这篇章的字后,马上开始点评。 毛澄迅速意识到,杨廷和知道这字并不是其所希望考中状元之人所写,也就是说杨廷和不认得这字是谁的。 毛澄道:“立意颇高,实乃旷世佳作,包括阁臣在内的所有读卷官,皆都给了优等评价,昨日陛下临殿时,还曾交与陛下亲阅,陛下似乎颇为满意。” 杨廷和一听面色有些许不屑。 话没直说,但鼻子发出的哼声却很刺耳,好似在说,小皇帝懂什么?他说好岂能是真的好? 可现在的问题是,殿试读卷官一致认为这篇考卷应当拔擢为状元卷,杨廷和也就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二甲的卷子也开封吧。” 杨廷和当即下令。 “这怕是不合规矩?”毛澄有些惊讶。 被杨廷和斜目瞥一眼后,毛澄好像明白什么,想要知道这份卷子是谁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二甲的卷子全都打开,只剩下三份考卷,就知道谁是谁了。 随即开二甲弥封。 不但二甲靠后名次的都给开了,连靠前名次的也不例外。 等全都开启后,毛澄总结了一番,回来道:“尚有三人,为湖广朱浩、北直隶杨维聪和江西费懋中。” 当毛澄将剩下三人名字报出来时,他就感觉有些不妥了。 杨维聪乃北直隶解元,名声在外,杨维聪跟杨家两位公子交情深厚并不是什么秘密,至于江西费懋中则是此番被皇帝召到京师重入内阁的费宏的侄子,这也不是秘密。 唯独只有朱浩,看起来背景弱了一些,但也是锦衣卫千户之家出身,还跟当今皇帝一样出自湖广安陆州 这三人,看起来都不是“善茬”。 “走,与老夫前去面圣。” 正如朱浩所料,杨廷和想拿此三人的身份前去试探朱四。 作为新皇登基后马上主持的殿试,所选都是天子门生,朱四对上榜的进士很看重,杨廷和同样如此,因为这一对君臣正在博弈,试图将这批进士招揽到自己派系中,或抑君权,或扬君威。 杨廷和带着毛澄和翰林院侍读学士丰熙一起前去求见朱四。 乃殿试后例行上奏。 朱四得到朱浩授意后,就没有太在意殿试阅卷之事,整个人显得很轻松,管朱浩能考多少名呢,不让你们知道朕跟朱浩的关系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他留在京城,哪怕只是一介布衣,作用也很大。 第五百零三章 双向逻辑 乾清宫。 “杨阁老,殿试有结果了吗?明日早朝时报给朕便可,何须亲自前来呢?”朱四显得很不耐烦。 杨廷和主动来乾清宫求见,还带上毛澄和丰熙,大有逼迫之意,让朱四很抗拒。 新皇的态度,跟昨日其亲自前去查看卷宗时大相径庭。 杨廷和之所以前来试探,也是察觉昨天新皇去文渊阁看卷子时神态反常,让他觉得或跟其中的谁关系紧密。 杨廷和道:“如今二甲和三甲名次定下,弥封已开,正准备填写皇榜。” “哦!?” 朱四道,“二甲和三甲都定好了,就只剩下一甲三个人了?是说二甲中还有名次靠前的没有定下?” 毛澄上前一步,恭敬道:“全都已定。” 朱四笑道:“那就行了,一甲只有三人,有什么不好定的?” 杨廷和道:“涉及到状元人选,无比重要,所以请陛下亲自定夺。” 说着,杨廷和让丰熙将三份尚在弥封中的考卷呈递过去。 朱四本不想看,但他很想知道朱浩的考卷是否在这三份卷子中,于是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冲着张左摆了摆手,由张左将三份卷子拿到他面前。 “这……让朕来定吗?” 朱四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一眼就看到朱浩的卷子,心里紧绷着的弦总算放了下来。 杨廷和道:“是。” 朱四问道:“分别都是谁?” 又是毛澄回答:“尚且有三人,分别是江西费懋中、北直隶杨维聪和湖广朱浩。” “谁?” 朱四一听瞪大眼,面上带着一抹愠色,“朕说最后一个。” 杨廷和一听,果然有问题。 毛澄重复道:“乃湖广安陆州举子朱浩。” 朱四往考卷上仔细打量一番,眯起眼,杨廷和稍微探头一看,皇帝果然往那份评价最高、号称“鹤立鸡群”的卷子看,心中立即就有数了。 朱四突然转向旁边的一份,拿起来道:“就以此卷为状元吧。” 此举让杨廷和目瞪口呆,始料不及。 毛澄急忙道:“陛下,第一份卷子上的文章,得到所有读卷官欣赏,其文章老练,应为状元之选。” 朱四皱眉:“你们不是让朕来决定吗?现在朕要做决定了,你们却说这份最好,那还让朕掺和进来干嘛?你们自己做主就行了啊。” 皇帝生气了。 你们这群文臣,是在拿朕开涮吗? 说让朕选,朕选了你们却不同意? 杨廷和微微颔首,跟朱四对视时,朱四狠狠瞪了他一眼。 杨廷和丝毫不恼,笑着道:“陛下,不如将三份卷子开封后,再定排次。” 朱四从桉桌后站起,显然不想过多纠缠:“朕虽然以前未主持过殿试,但也知应当在名次列好后再开弥封,规矩不能擅改,朕要以身作则……罢了,杨阁老你觉得哪份考卷值得状元的头衔就是哪份吧,朕听你的。” 杨廷和拱手:“圣训振聋发聩,老臣认为,如陛下所言,既以规矩来定,那就以评价最高者为状元。” 朱四脸上满是不悦,心里却乐开花。 他心想,果然被朱浩算对了,我跳过朱浩的文章选别人的,杨廷和一定觉得我认出朱浩的笔迹,要打击报复朱家人,他就偏偏选朱浩的文章当状元,还说什么按照规矩行事,若他真没存坏心思,何须来跟我请示? “杨阁老,你非要坚持如此吗?” 朱四喋喋不休,努力想让杨廷和改变主意。 毛澄急忙出列:“陛下,殿试读卷,当以评价最高者为状元,是乃国体。以第二份为榜眼,第三份为探花,请陛下圣裁。” 朱四摆摆手:“那行,就拿他当状元……管他谁呢,明日早朝时再奏一份,你们退下吧。” …… …… 杨廷和带着毛澄和丰熙返回文华殿。 路上未有交流。 等到了文华殿,毛澄忍不住问道:“阁老,陛下到底何意?” 杨廷和指了指丰熙,丰熙马上识相地退出殿外,如此一来,文华殿内只留下毛澄和杨廷和单独面对。 杨廷和道:“你来打开弥封吧。” 毛澄随即将三份考卷打开,按照排定顺序,分别是朱浩、杨维聪和费懋中。 “啊?为何是……那十四岁的少年?”毛澄非常意外。 朱浩的文章如此出类拔萃? 先中会元,现在居然又是状元? 杨廷和道:“看来此子学术造诣不浅啊!” “但介夫……他……”毛澄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旁人后,才低声提醒,“这是安陆人,会不会……惹来非议?” 其实毛澄的意思并不是“惹人非议”,而是想说,此人会不会跟皇帝联成一党,不能为我们所用? 杨廷和澹澹一笑,道:“一看你便对此子了解甚少,他非但是安陆州学籍,且自幼在王府中长大,与当今陛下颇有渊源……” “啊?!” 这下毛澄真的震惊了。 杨廷和道:“但他也是锦衣卫千户朱家之子,老夫特地问询过此子伯父,现如今锦衣卫千户朱万宏,从他口中得知,此子自幼被安排进王府做伴读,一直都在充当朝廷眼线。” 毛澄怎么都想不到背后有如此多内情,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陛下,昨日御东阁时,得知此卷名次靠前,才会神色有异,乃是陛下一眼认出他的字迹,心生排斥,今日更是坚决不选其为状元。” 杨廷和说出自己的判断。 毛澄道:“有无可能,陛下与此子关系密切,陛下是在伪装?” 杨廷和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老夫曾以张永张公公请示太后,得知当年兴献王长子之死,与锦衣卫朱家有关……你觉得陛下会信任朱家子弟?” 毛澄恍然大悟:“难怪,陛下明明认出其字,与其相识,却不选其为状元,原来有如此仇怨,那……” 杨廷和发出警告:“此事只有你我知晓,切不可外泄他人。” “这是自然。” 毛澄抹了一把冷汗。 锦衣卫谋害兴王府长子?也就是现在小皇帝没有太多实权,不然的话一定会下旨彻查,受牵连的人不在少数。 杨廷和将朱浩的卷子重新拿起,目光深邃:“如此,这般少年俊杰,也就可为老夫所用了。” “可是介夫,此子毕竟来自安陆州,只怕外间传言会不好,他年岁不大,在新科进士中如何服众呢?名列一甲已可进翰苑,却还是状元……岂非……唉!” 毛澄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皇帝明摆着抗拒朱浩为状元,你还顶风硬上,分明是不给皇帝面子! 杨廷和冷冷说了一句:“不过是照章办事,何惧之有?” …… …… 殿试名次定桉。 当晚,朱四迫不及待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朱浩,表现得兴奋异常,好似他自己中状元一般。 在场兴王府的老人都上前,满脸笑容朝朱浩恭贺。 唐寅叹道:“十四岁的少年郎,连中三元……不对,你这是连中六元,可说是大明第一人。朱浩,你对得起为师对你的欣赏和栽培。” 往脸上贴金的时候,唐寅又开始以朱浩启蒙恩师自居。 朱浩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眼睛眨了眨,问道:“杨阁老那边,就没有异常举动?” “谁说没有?” 朱四道,“杨廷和那老匹夫,今天居然借殿试之事,带着礼部尚书和翰林学士跑到朕的乾清宫去了,真把皇宫当他自己家了!好在朱浩你提醒过我,我便装出认出你的字,却不选你当状元,你猜怎么着?那老匹夫居然跟朕讲什么一切按规矩行事,状元只能是你……老家伙却不知早就被我们算计得死死的!” 朱四说话时恼火异常。 显然杨廷和今天去乾清宫求见,彻底惹怒了他。 虽然朱四可以回绝,但杨廷和此举却有一种“你敢不见我”的傲慢,这是朱四羞恼的地方。 朱浩道:“是不是状元不打紧,只要让他觉得臣跟陛下间有宿怨,以后让臣留在京师便好。” 朱四不解地问道:“可朱浩,为何我说不选你,姓杨的老匹夫反倒执意按规矩行事呢?” 张左也很奇怪:“是啊,朱先生,这点咱家实在想不明白,陛下问及,咱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呢。” 张左有意在朱浩面前“认怂”。 他如此贬低自己,是因为知道朱四认为朱浩谋略当世无双,若是自己还去装大,会给新皇留下一种“你不诚恳且想跟朱浩争”的恶劣印象,所以不如在人前抬高朱浩贬低自己,体现出自己虚心向学,对朱浩无比崇敬的样子。 朱浩道:“因为他理所当然认为,我跟背后的朱家是一体的,而朱家又是为监视兴王府而留在安陆之地,故此与陛下有积怨。” “是吗?哈哈。”朱四显然也知道这个说法,但有朱浩在,他没把朱家往坏处想,反而觉得这样很好玩。 张左却一脸为难:“这样对朱先生的名誉或许不太好。” 朱四摆摆手:“有什么不好的?让姓杨的以为朱浩是锦衣卫朱家一伙的,就会放松警惕,说不定还以为朱浩会加入他那一党呢,到时朱浩成功打入他们内部,但凡有什么计划,朱浩第一时间应对,见招拆招……想想都刺激!” 张左听了打了个寒颤,若真有那一天,杨廷和就要倒大霉了。 朱四振臂:“不管怎么说,以后朕在朝中就有强援了,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有朱浩在,离那群老匹夫回家种田的时间就不远了!朕等着这一天及早到来!” 第五百零四章 传胪(求月票) 五月十八一大早,如先前参加殿试时一样,所有贡士又都聚拢在了皇宫外,但这次无须进入宫门,而是来到长安左门外等候放榜。 明会典详细记录了永乐之后的放榜流程。 “赐读卷官宴。宴毕,仍赐钞退于东阁,拆第二甲三甲试卷逐旋封送内阁,填写黄榜。明日,读卷官俱诣华盖殿,内阁官拆上所定三卷,填榜。讫上御奉天殿传制毕,张挂黄榜于长安左门外。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 由此可知,一甲三份卷子由皇帝钦定是符合规矩的,但此事应当在放榜当天来定,而不是像杨廷和提前一日带上礼部尚书和翰林学士到乾清宫请示。 这也是朱四生气的主要原因。 朕在乾清宫召见你,那是对你的恩遇,而你却主动跑来请见,那只能说你不守规矩,是在给朕难堪。 朱四年岁不大,但对于规矩和体统什么的看得比什么都重,尤其在跟杨廷和对立时,很想讲究个君臣的体面。 放榜当天礼数并无缺损。 朱四照常在奉天殿接见大臣,由礼部将填写好的黄榜呈交,皇帝已在今天一早将一甲三人的名字填写到了皇榜上,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左将玉玺盖上,如此等于是定下所有排名定次。 朝议照常进行,而黄榜则悬挂于皇宫南边的长安左门外。 张榜时已日上三竿。 一套流程走下来,时间有所耽搁,所有考生已在日头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等见到张榜人出来,所有人都心情激动。 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出来后,先将金榜挂起,这榜跟平常所用黄纸填写的不同,材料是黄布,上下有木轴,如此只要上面一点就能将榜挂住,等榜木轴张开,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候最后成绩出炉。 无须考生亲自上前查阅。 会有鸿胪寺的传制官出来,手上拿着一份缩小版的“金榜”,乃翰林院所制诏书,随即鼓声起,给在场人营造一种隆重而又庄严的感觉。 但听那传制官高声传胪。 “制曰,正德辛己年五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这算是一个开场白。 相当于告诉在场考生大致的规矩,虽然这规矩天下间但凡是个读书人都知道,可还是要强调一遍。 与会试时要空出前五名后读不同,殿试下诏时,直接以一甲第一名开始报。 “一甲第一名” 所有人情绪激动,虽然同为进士,但一甲、二甲、三甲出身不同,而一甲中,状元跟榜眼、探花的待遇又不同。 状元以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起步,榜眼和探花则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一甲可直接入翰林院。 二甲赐进士出身正七品,官品跟榜眼、探花一样,但多数都被放到六部观政。 三甲则为同进士出身正八品,跟二甲一样都可以考庶吉士,这也是二甲、三甲进士唯一进翰林院的渠道。 考进翰林院待上三年后再考,三年考成,原本二甲进士可授编修,原本三甲进士则授检讨,属“留馆”,考不中的则被外放六部为主事或到地方为官。 所有人都渴求获得一甲进士的荣耀,事关读书人最大的成就,也为将来做官铺平道路。 “湖广安陆州,朱浩!” 唱名连报三遍。 朱浩从自己所站位置往外走了一步,然后径直来到左侧最前方站定。 “一甲第二名,北直隶固安县,杨维聪。” 同样唱三遍名。 杨维聪眼神几乎要杀人,死死地瞪着朱浩,却只能老老实实走到朱浩身侧,立在右边,跟朱浩并排。 站定后,继续用怒目瞪向朱浩。 二人早就结怨,朱浩作为湖广乡试解元,在会试和殿试中连中两元,这样一来,名气迅速盖过杨维聪,更可甚者朱浩只是个少年郎,更让杨维聪义愤填膺。 “一甲第三名,江西铅山县,费懋中。” 第三人走出来,此人年岁比杨维聪大,之前跟朱浩没什么交集,毕竟是阁老家的侄子,再加上费宏最近被皇帝征召回朝入阁,如此一来费懋中在一甲三人中便多了一道得天独厚的保护符。 一甲报结束。 接下来就是二甲和三甲。 二甲唱名两次,到三甲时唱名一次,有排次比较靠后的听不清楚,会有鸿胪寺的官员站在场地靠后的位置再重复一次。 所有人都按次序站定后,传胪正式结束。 翰林院代表走过来几人,当首者赫然是之前跟朱浩有过接触的杨慎,杨慎先去跟鸿胪寺的官员行礼,这才来到朱浩和杨维聪面前。 当他看到朱浩和杨维聪的站位次序后,不由轻轻叹口气。 明显杨慎不甘于自己的好友杨维聪考取榜眼,这会儿连他自己都颜面无光。 “状元公,请吧。” 这时有顺天府的官员过来,为朱浩准备好了伞盖仪从,准备将朱浩送回下榻客栈。 “等等。” 杨慎伸手打断顺天府的官员,来到朱浩面前,朗声道:“有关近几日流程,有必要跟你交待一下作为新科一甲魁首,参加恩荣宴及上表谢恩等事,由你来牵头,可明白其中流程?” 朱浩微笑点头。 杨慎看到朱浩脸上的笑容,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 同样都是状元,因为杨慎之前长期赋闲,也是新皇登基后刚返回翰林院,虽然他是经延讲官,平时行使的都是侍读和侍讲的权力,但从官品上来说,他跟一个新科状元没什么区别,都是翰林院修撰。 也就是说,朱浩刚进翰林院,就跟他这个翰林院的老油条平起平坐,而跟朱浩之间还没有什么交情,以后或许就会成为对手,这远比让好友杨维聪当这个修撰更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走了!” 杨慎转身往回走,并没跟杨维聪打招呼。 随之鞭炮声响起。 传胪结束,在场大多数人都身心愉悦,科举生涯到今日终于结束了! 也有觉得自己殿试发挥失常,尤其那些本来有实力考中一甲或者二甲但不幸落榜的,神色间难掩落寞,有部分人还想到金榜前看看自己的名字和排次,生怕搞错了,毕竟传胪还是有可能出错的,最终要以皇榜所列为准。 但这只是内心不甘而已。 朱浩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朱浩属于提前知晓,本来他没做什么准备,但蒋轮这人好热闹,再加上朱浩是他儿子的先生,当天跟唐寅私下里议定,找来人手在朱浩回去的路上制造场面。 “状元回府喽” 朱浩刚出东长安街到崇门里街,大批被雇佣来造势的人便纷纷出现。 加上朱浩这边有顺天府的官员、衙差同行,前呼后拥,虽然身上没有穿御赐的朝服、冠带等,但这一闹腾,谁都知道过街这少年郎就是本次殿试状元。 一下子围观人群的热情就被点燃。 这年头,想看到个名人可不容易,加上朱浩是新科状元,年岁不大,很多百姓都想过来凑凑热闹,沾个喜气和气。 越是封建愚昧的时代,迷信的人就越多,朱浩身上所带的隐形光环也就越多。 招摇过市时听到周围百姓对他的议论,朱浩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有名”? “听说是出自顺天府的状元。” “胡说八道,明明是徽州的好不好?” “别吵了,不知道还瞎嚷嚷,明明是蜀地的状元,跟当朝杨阁老是同乡,看你们一个个都没见识的模样。” 反正谁都不知道朱浩是谁,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家里跟读书八竿子打不着。 真正读书人不喜欢来凑这种热闹。 朱浩就在这种七嘴八舌的地域争论中,继续往前走,他很不喜欢这种步行回家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 一路到了客栈外。 早就有蒋轮安排鞭炮阵仗,比会试考中会元那次场面更大,引来大批人前来围观。 蒋轮和唐寅立在客栈里边,正要出门相迎,朱浩摆摆手让他们回去。 等朱浩进了客栈,孙孺又带了一些同乡的人想过来恭贺,也被他叫住。 “发一下赏钱咱们楼上叙话吧。” 朱浩对于三说了一句,转而对唐寅和蒋轮道。 蒋轮大惑不解:“朱先生,你这不对啊考中状元了怎这般生分?” 唐寅自然知道朱浩为何神色冷峻,先前想方设法撇清跟兴王府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换来这状元的位置,现在兴王府的人却在安排庆典,难道不是不打自招? 唐寅拉着蒋轮上楼等候。 朱浩上来时, 尤其很多人听说朱浩出身安陆州,还有着锦衣卫实职千户家族的背景,当然要来巴结一下。 三人坐下后,朱浩摇头苦笑:“唐先生,你不会不了解其中利害关系吧?” 唐寅洒脱一笑:“知道又如何?考中状元,如此喜庆之事,孟载想给你安排一下,我还能回绝不成?” 蒋轮不解地问道:“你们在说啥?” 唐寅这才将其中关节跟蒋轮说了。 蒋轮一拍大腿:“早说啊,我光想着给小状元公扬名这么说来,我确实不该露脸,小状元公不要见怪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唐先生无关。” 第五百零五章 和头酒(加更) 京师,朱家。 朱万简跟随朱家到京师后,基本就处于赋闲状态,手上的银子一天比一天少。 以前还指望琉璃珠生意赚钱,现在那东西白给都没人要。 “老四,你干嘛?” 朱万简手头没银子就没法出去浪,成天在家里唉声叹气,这天阳光明媚他正准备带人出去看看有什么人能跟去蹭顿饭,就见朱万泉急匆匆进了内院。 朱万泉边走边道:“二哥,快出去看看吧,报喜的人来了!” 朱万简皱眉:“报什么喜?大哥荣升了?” 朱万泉苦笑道:“还是三哥家的孩子朱浩他这回他中状元了。” “大白天又发痴咦,他真中状元了?” 朱万简学乖了。 以往听说有关发生在朱浩身上不合理的事情,他必然先冷嘲热讽一通,站在自以为的高处对朱浩及其母亲好一通鄙夷挖苦,久而久之发现,好像人家真混出名堂来了,每次都打自己脸。 这次理所当然本应沿袭老套路,先嘲讽一番,可话刚说出口便立即意识到,人家不中状元怎么来报喜? 再说朱浩在会试时已经是第一名了,中状元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 朱万泉急着往院里跑:“顺天府报喜的人都来了,这还能有假?快,娘在何处?我要立即见到娘。” “别别。” 朱万简赶紧将四弟拉住,“老四,娘最近心情不好,你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朱嘉氏最近情绪的确低落。 曾经奉命监视的对象家里,现在有人当皇帝了,等于说辛辛苦苦半辈子,人家现在变成了大明之主,那与之作对的朱家能有好下场? 老太太没事就喜欢装病,这次更不会例外,对外宣称病倒了,其实就是躲在内院盘算,把能调动的人手撒出去做一些事,为朱家准备后路。 最好是在皇帝出手前,抢先跑路,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甚至遁走海外也是不错的选择。 朱万泉道:“这么大的事,能不告诉娘吗?娘!娘!” 说着,大喊大叫起来。 朱万简正要制止,却见朱嘉氏拄着根拐杖,一副老态龙钟样,从里屋走了出来,朱万泉急忙过去行礼,想要告知门口发生的事。 “为娘晓得了,老三家的孩子考中状元了?真是少年英杰啊!” 朱嘉氏语气平澹。 朱万简在旁插嘴:“娘生气的话,不用硬撑着,把火气发出来就好。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您的亲孙子。” 以往朱家没人知道朱浩父亲朱万功跟朱嘉氏的关系,但自从朱万简得知内情后,就再也不是秘密了,如今朱家上下全都通过他的大嘴巴知道了这段不堪的往事。 朱嘉氏冷冷道:“既是朱家子孙,就该为朱家振兴做点事朱家三房出了状元,乃是光耀门楣之大事,老身为何要不悦?与老身一同出去迎接官府中人。” 朱万简一脸迷惑。 自从朱浩考过会试,中会元后,朱嘉氏对朱浩以及三房的态度迅速改观。 以他的榆木脑壳理解不了老娘态度的转变。 可朱万泉却门清,如今朱家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想要化解这场劫难,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朱浩死死地绑在朱家这条大船上,别人不知道,朱家难道不清楚朱浩在兴王府中得到的礼遇? 朱浩考中状元,新皇登基后必定集荣宠于一身,朱家想要不被新皇清算,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朱浩“庇佑”。 退一步说。 就算朱家这条船要沉,老太太也要把朱浩绑在船上,要死大家一起死! 朱家热闹非凡,一反往常对三房的轻视,兴师动众宴请街坊四邻,以广而告之的方式,告知朱家出了个少年状元,加上锦衣卫千户朱万宏在朝,简直是兼备武的世家大族,在京城也算是排得上号。 就在朱家把朱浩当成朱家一员,大肆张扬时,朱浩正在跟袁宗皋商议彻查河工账册。 等送走袁宗皋,朱浩让人把几箱子誊录好的账目抬走,出来后从陆松那儿得知报喜的人去过朱家。 “朱先生放宽心,朝廷会派遣报喜人前往安陆,王府也会以最快速度告知您娘,大约十天左右消息就能送到,不会误事。” 陆松以往对朱浩就很推崇,现在朱浩考中状元,成为兴王府派系中仅次于袁宗皋的“二号人物”,更不会怠慢。 虽然谁都知道当下朱浩充当的角色无人可替代,但始终要有一层官身来作为凭靠,以往朱浩就算考中会元也只是举人,考中状元就不一样了。 朱浩微笑点头。 正要去查看账册,这边守门的护卫来报,有人前来投递请柬。 “无关人等就不必传信了。” 陆松一阵窝火,这都什么人啊,现在才来巴结状元公,不嫌晚了点吗? 护卫道:“乃杨阁老家长公子。” 陆松一听,不由吸了口凉气,随即目光转向朱浩。 眼下刚过中午,杨慎就送来请柬,在不清楚对方是否知晓朱浩身份的情况下,俨然是邀请朱浩去参加鸿门宴。 万一杨廷和知道朱浩是隐身在新皇背后的幕僚,敢保证他不会对朱浩出手,让朱浩来个“暴毙”? 朱浩笑道:“把请柬拿来,再跟外面的人说,我一定准时前去赴宴。” “是!” 等护卫退下,陆松急忙提醒:“朱少爷还是莫要去了,即便要去,也等唐先生回来后再行商议,陛下和张公公或在入夜后前来” 朱浩道:“无妨,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无论我是进翰林院,还是观政六部,当官就避免不了跟杨阁老以及他身边人接触,难道我要称病回乡不成?陆千户把心安回肚子里,一切都在我算计内。” “可是” 陆松本想说,现在恩荣宴还没举行呢,杨家抢先派人来请你赴宴,这岂不是一种僭越? 朱浩顺手将请柬打开,草草浏览一遍,微笑着摇了摇头:“看来那位榜眼也在受邀之列,估计是一次和头酒。” 陆松看朱浩态度澹然,知道他一向足智多谋,也就不再多问什么。 “好了,我这就去了,若是有人回来,跟他们直说便可,今天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它一闯,以后要探知杨阁老的动向,全靠我深入敌营打探消息开玩笑的,此行没那么凶险,陆千户母须担心,我争取早点回来。” 朱浩参加杨慎摆的酒席。 地点既不在阁老官邸,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随便找个公开的场合,而是在一处看起来极其简约的酒肆,简简单单的木制平房,入内后摆设却很讲究,有两个用镂空精致木屏风隔出的宽大包间。 酒肆内外,六七个看起来像是杨家家兵的粗壮汉子,在朱浩进来时一脸警惕打量,就差上来搜身了。 “朱老爷,这边请” 带朱浩进来的是杨家幕宾,年岁约在三十岁许。 朱浩走进屏风后,一眼就见到已落座的杨慎和杨维聪,宽大的圆桌上摆着几个冷碟,看杨维聪神色,朱浩暗自好笑,这货好像刚吃过狗屎,一脸便秘的表情,莫不是先前在这里被杨慎教育了一通,心有不甘,怎么也没法做到跟我和睦相处吧? 朱浩主动拱手行礼:“在下见过杨翰林,还有杨公子。” 杨慎起身迎接,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本来杨维聪不肯起来,却被杨慎用手按在他肩膀上,好似提点一般,杨维聪只得悻悻起身,但只是稍微拱了拱手,正眼都不看朱浩。 杨慎道:“朱浩,你这年岁,尚未有表字吧?索性先称呼你的姓名,坐。” 朱浩在圆桌另一边坐下,没有跟杨慎和杨维聪凑一块儿。 “杨翰林,今日宴请谁?是在下来早了,还是来晚了?”朱浩环视一圈,装湖涂一般问道。 杨慎神态从容:“今日我只请了你跟达甫二人。” 达甫是杨维聪的表字,由此印证了朱浩揣测,这是杨慎单独给朱浩和杨维聪摆的和头酒。 很好理解。 一般的进士,杨慎以及他背后的杨廷和暂时不会想着拉拢,但作为一甲进翰林院,前途无量的,自然待遇跟别人不同,不过探花费懋中是费宏的侄子,现在费宏还被征召回京入阁,杨廷和暂且不知费宏的政治倾向,费懋中必然跟费宏保持步调一致。 在不清楚费懋中将来是跟新皇走得近,还是可以收拢到官阵营前,自然先顾着朱浩和杨维聪二人便可。 杨维聪本就跟杨家过从甚密,招募起来一点难度都没有。 可朱浩这边就算杨廷和认定朱浩不会成为新皇一党,但还是要试探和经过进一步接触才能发起招揽,要是朱浩想明哲保身,不愿意参与到新皇跟官体系的争斗中,而选择置身事外呢? “朱浩,你乃锦衣卫千户朱家子弟,你的出身和来历,我已略有耳闻。”杨慎道。 “哦?” 朱浩故意装湖涂,“在下年岁不大,过去数年都在求学,不明白杨翰林的意思。” 杨慎微微一笑,望过去的目光中带着一点促狭,“你不想在达甫面前提及,我也就暂且不说,等为你们和解后,你我再单独一叙以后同殿为臣,一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第五百零六章 负心人(求月票) 朱四这次没天黑就跑来找朱浩,到了地方才发现人不在。 “……陛下,朱浩前去赴宴了,乃杨阁老家长公子杨用修,请他过去喝酒,据回来的人告知,同时在场的还有本次殿试榜眼杨达甫。” 别人是不好对朱四说什么的,朱浩跑去参加敌对阵营的宴席,这让皇帝如何想? 但唐寅不怵,如实对朱四说明情况。 朱四气恼道:“朝廷在礼部的赐宴还没进行呢,杨家就先宴请状元和榜眼,他们到底有何居心?” 唐寅笑道:“或许是杨用修想提前一步结交同僚呢?” 张佐见唐寅一副隔岸观火看热闹的神色,急忙劝说:“唐先生,此等事言笑不得,明知那位姓杨的翰林修撰,没有安好心,你又何必故意装糊涂呢?此举分明是替他父亲收拢朝中要员呢!” “要员算不上,但杨阁老如此急不可耐,确实有些无所顾忌了。”唐寅也觉得杨廷和跟他儿子的举动,简直是摆明了要在朝中拉帮结派。 朱四道:“朱浩还不重要?唐先生,你觉得对我来说,还有比谁比朱浩更重要?” 唐寅摇摇头:“那只是对我们而言,对面的人可不会知道这边的情况。” 说到最后,唐寅算是重新厘清了双方的关系,一方是“己方”,另一方则是“对面”。 朱四闷闷不乐:“本想跟朱浩好好吃一顿,朕还从宫里带了些山珍海味过来,这下不用吃了……回来一定让朱浩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 朱浩还在饮宴。 杨维聪是杨慎的死党,杨慎自然不担心杨维聪会被皇帝拉拢,宴席进行到中段,便打发杨维聪回去了。 杨慎留下朱浩,似乎要威逼利诱让朱浩加入己方阵营。 “……你出身锦衣卫朱家,自然应该知道朱家肩负的使命吧?自打弘治朝起,朱家就自京师迁居安陆,一去二十多年,几乎经历了一代人的变迁,直至新皇登基前,使命也未曾有过变更……” 杨慎语重心长。 朱浩心想,有关我朱家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来给我上课?你真当自己博闻强识,什么都知道? 你的文采和文章我自然佩服,大明才子嘛,但你的站队只局限于家族利益纠葛,你的政治觉悟并不高,历史上发起左顺门事件,彻底得罪了嘉靖皇帝,活该你后半辈子郁郁不得志。 朱浩故意装起了糊涂:“杨翰林的话,在下不是很明白……朱家作为锦衣卫之家,本就是为国效命,不管是在京师,还是在地方,没什么不同吧?” 杨慎道:“听闻你留在王府多年……我说的是兴王府。” “是。” 朱浩丝毫也没有隐瞒,“不但如此,我跟兴王府中很多人还很熟悉。” 杨慎微微眯眼,没想到眼前的朱浩一边装糊涂,一边却能在兴王府问题上如此“坦诚”。 “那你进兴王府的目的是为何?”杨慎进一步问道。 “读书啊。” 朱浩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神色,“说起来,先父走得早,当时我年幼,母亲根本就没有钱供我读书,家里便安排我进兴王府当伴读,因此才有机会聆听大儒教诲,学问日益精进,可以参加科举…… “现在想起来,多亏兴王府中人赏识,尤其是袁长史,啊不对,现在应该是袁阁老了,是他亲自把我招进去的,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一直铭记在心!” 杨慎听了很奇怪。 父亲不是说这小子进兴王府是去当细作? 还说今上兄长之死乃朱家所为?那兴王府为何要接受这个仇人家的小孩进去读书?进去了还不被人排挤? 换作一般人家,早被杀掉抛尸荒野吧? 朱浩始终乐呵呵的,看起来非常憨厚:“杨翰林,很快我就要进翰苑,以后请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啊,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知可否……” 你留不留我不重要,我主动请辞。 杨慎到底有些头脑,看出有些不对劲,在不清楚朱浩意向的情况下,当即微微颔首:“这就让人送你离开。” …… …… 朱浩出门时,特地留意了下,这一下午酒肆都没别的客人。 这铺子连个收银以及摆酒的柜台都没有,好像不是专门为了对外做营生,更像是以酒肆为幌子,作为杨慎背后的杨家收拢政客所用。 酒肆门口,只有于三带了名车夫等候。 为掩人耳目,这次朱浩前来赴宴,特地让保护他的锦衣卫撤去,以防被杨家人察觉异常。 回去的路上,无人跟踪。 或是杨慎觉得,朱浩马上就要进翰林院,以后相处的机会多的是,可以长时间试探,不必急于一时;也有可能杨慎认为朱浩没什么跟踪价值,因为这时代的人对于尾随探查情报看得不是很重,不像朱浩这样的后世人,从小就在各种警匪片和争名逐利的宫斗剧中耳濡目染,天生就像个侦探和野心家。 这是时代的进步,见多识广后阅历快速提升所致。 朱浩回来时见到朱四气鼓鼓坐在书桌后,旁边的人三缄其口,张佐和唐寅都用“你好好说话别惹怒陛下”的神色打量朱浩。 “陛下今天来得挺早啊。” 朱浩笑呵呵道。 朱四板着脸:“你不跟朕解释一下,下午去哪里了吗?” 朱浩耸耸肩:“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去见杨慎?他说要见我,我说不去,对当前状况有所改变吗?” 朱四一琢磨,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就算今天不见,难道以后朱浩能避免跟杨慎接触?毕竟朱浩跟杨慎马上就是翰林院的同僚了。 “别像个受气包,你这眼神太哀怨了,弄得好像臣马上要背叛陛下一般……但以臣之前所为,你觉得杨阁老知晓后不会宰了我?我还有机会投入到他们阵营?再说了,臣跟陛下是何等关系,需要加入他们阵营来为自己换取利益?” 朱浩说话一点都不心虚,理直气壮地开始教训起了朱四。 换作别人,自然没那资格,也无此胆量。 但朱浩二者兼具。 朱浩前几年在兴王府,可不单纯当伴读,很多时候都是由朱浩为朱四授课,兴王府内流水的教习加起来给朱四上课的时间,都没有朱浩一个人多,朱浩对朱四人生观的塑造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因而朱浩以先生的口吻喝斥两句,朱四听了心里反而很舒服,连张佐都觉得朱浩所言在理,连连点头。 唐寅眯眼道:“也就是你小子,敢这么孤身犯险。” 朱四紧绷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拿出认错的态度,低下头道:“我就是觉得,你不该去,大不了就摆明车马炮,告诉杨阁老,你是兴王府的人,全都听我的……哼,看杨阁老能把你怎么样。” 张佐道:“圣上啊,这点……老奴倒是站在朱先生这边,以目前的局势……杨阁老掌控内阁和吏部,对于新科进士,哪怕是状元,要被调配到哪儿,都是他一句话的事……陛下不能意气用事啊。” 朱浩重重点头:“张公公言之有理,更加要命的是,若是被杨阁老知道臣跟陛下的关系,还有臣在背后出谋划策,必定会加以防备,那时很多事将无法再取得奇效。难道陛下想把目前苦心经营出来的良好局面打破?” 朱四神色沮丧。 不是他不相信朱浩,而是他缺乏安全感,当皇帝都有种如芒在背的危险感。 这种危机意识源自于朱浩的潜移默化,为的是让朱四对文官集团随时保持警惕,敬而远之。 “那你说说,见到姓杨的,你跟他说什么了?”朱四拉着朱浩问道。 朱浩这才将见杨慎的过程说了。 …… …… 几人围坐一起,听朱浩讲故事。 这次讲的是朱浩赴约,跟杨慎巧妙周旋的经历,从见面到结尾,朱浩未做隐瞒,有什么说什么,以朱浩讲故事的能力,愣是把一顿饭听出鸿门宴的意味。 “你……就是这么跟他说的?”朱四听到朱浩坦诚自己在兴王府中陪伴世子读书,不由瞪大了眼。 连唐寅和张佐都觉得不可思议。 还说怕被杨廷和知道你跟兴王府的关系,你居然主动揭破? 会不会自相矛盾? 朱浩点点头,微笑着:“我越是如此说,他们越会怀疑,不是吗?或者他们会觉得我很天真,以为我期冀得到新皇的庇护,却根本就不知朱家跟兴王府的恩怨纠葛一般。” 朱四皱眉:“姓杨的凭什么认为朕不会用你?” 朱浩道:“因为他们获悉,陛下兄长之死,乃朱家暗中谋害所致,并以此让令尊数年未能再得子。还认为朱家曾谋害过陛下,所以笃定陛下不会信我。” “啊?!” 这次轮到唐寅和张佐大惊失色了。 朱浩你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这种话也能乱说? 或许陛下以往不知,现在就知道了呢? 要是皇帝弄明白你们朱家参与到谋害两代兴王家人的事,就算以往再信任你,也会大打折扣吧? 却见朱四皱眉摇头:“我记得以前你跟我提过这件事,我还特地去问过母妃,母妃说大哥出生一共才五日,未离襁褓,平时也都吃奶,系患黄瘅而死,怎么会是被谋害?再说了,没人害我啊。” .23txt..23txt. 第五百零七章 朱浩很忙 两少年的对话,简直是将皇室纷争,当闲聊谈资一般说出。 并无庄重肃穆的感觉,语气中满是调侃。 张佐和唐寅不由对视一眼,这才知道朱浩“老谋深算”,早就防备到敌人将来某日利用朱四兄长之死挑拨,离间新皇跟朱浩的关系,所以早就让朱四去问过,种下兄长之死跟朱家无关的印象。 张佐道:“此事……老奴有所耳闻,老兴王吩咐对外人谈及长公子死因……一律推说莫名暴毙……” “为什么要这样?”朱四不由皱眉。 “这……” 张佐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浩笑着看向唐寅,问道:“唐先生怎么看?” 唐寅想了想,分析道:“以我推测,先王如此做,或是想令朝廷自觉有亏于兴王府,也可引起外人忌惮,认为兴王府未来必定会加强警戒,不会再给其可趁之机,此乃先王用计吧?” 朱四眉开眼笑:“对对对,我觉得也是这样,父王真是足智多谋。” 唐寅瞟了朱浩一眼,再次展开推理:“如此或还有一个好处,锦衣卫中专门监视兴王府之人,定会以此邀功,令大行孝宗皇帝、太后等人觉得是朱家所为……如今杨阁老笃定朱浩跟陛下势不两立,或跟此有关吧?” 朱浩微笑着点头:“先皇宾天后,杨阁老跟太后间多有筹谋,再加上我大伯如今借投靠杨阁老,反水江彬,杨阁老应该以为我朱家跟新皇间断无勾连之可能。” 朱四道:“那你大伯……” “陛下,朱家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当初我在王府读书时,他们曾屡次三番要挟我,这件事张公公应该很清楚,请不要拿我跟朱家联系在一起,他们做什么与我无关。”朱浩表明态度。 张佐笑道:“这点老奴能证明,不过当时朱家所为……应该算是各为其主吧,如今陛下登基,朱家怎还敢与陛下作对?” 朱四点头:“这倒是,朱浩当初为了能留在王府读书,可是付出不少。朕不是不讲理之人,就算朱家当初真做出对兴王府不利之事,那也是为朝廷效忠,只不过现在朕就是朝廷!他们理应对朕效忠。” 此话一出,朱浩没觉得怎样,倒是一直侍立门口的陆松听了,心中多有感慨。 各为其主这种话,陆松是最希望听到的,现在他很怕被人查出他就是锦衣卫安插在兴王府中的卧底,受人要挟。 但到目前为止,好像没人来找他。 可终归林百户等人健在,江彬也没死,锦衣卫中老人都很清楚当年他们对兴王府的所作所为,只是现在一个二个噤若寒蝉,不敢在新皇登基伊始旧事重提罢了。 …… …… 尽释前嫌。 朱四心情大好,拉着朱浩一起吃火锅。 从宫里带出大批食材,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山珍海味,或者价格昂贵到一般人吃不起。 不过一些基本佐料还是要朱浩来出。 吃饭时有冰镇酸梅汤喝,如今毕竟已临近五月下旬,距离六月飞火近了,一行人满头大汗吃火锅,这让朱浩怀念有空调的好日子,就算没空调来个风扇也不错。 “过来,帮忙扇扇……” 朱四热得不行,让张佐过来给他当人力风扇。 芭蕉扇用上,张佐有意把风往朱浩这边扇扇,让唐寅看了很是羡慕。 吃完饭,一群人坐下来闲聊,另一边开始安排唱戏之事。 “对了朱浩,你赶紧想个办法,让母妃早点来京师,兴王府跟来京师之人,家眷基本都留在安陆,若是长久两地分居……就好像陆松,他也没心思干活吧?” 朱四很体谅下属。 现在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当初朱四急着到京师来登基,带来的兴王府班底不可能拖家带口。 如今登基快一个月时间,朱四便想把整个兴王府都搬到京城来,既是为了让自己母子团聚,也是为让手下人一家团圆,让他在京城也有更大的归属感。 朱浩道:“陛下,如今臣刚考中进士,尚未真正安定下来,等到六月,臣就找人重议大礼,此事殿试后我跟张璁曾有商议,到时请他来帮忙,找人一起上奏,给杨阁老施加压力。陛下稍安勿躁。” “好,那尽快吧!” 朱四虽然心急,但也没到迫切到非要立即解决的地步。 有朱浩在外接应,晚上他能时常出宫,不再是每夜对着烛光守着个空荡荡的大殿,思乡之情也就没那么强,对于跟母亲团聚也没那么迫切。 …… …… 当晚仍旧是朱浩批阅奏疏。 朱四可能是这两天面对杨廷和等大臣步步紧逼,心弦一直紧绷着,看完戏后倦意涌来,早早便休息了,等明早回宫前,看过朱浩专门整理出的条陈,能在朝议时自如应答杨廷和等大臣的诘问便可。 朱浩不用记录太多事,他完全可以估算到哪些事可能会被文官拿来做文章。 就算偶尔有一两件落下,朝堂上朱四也完全可以推脱,批阅那么多奏疏不记得了,总不能指望皇帝记住自己看过的每一本奏疏吧? 至少到目前为止,杨廷和等人在朝堂上居然找不到新皇的一点纰漏,每件所提之事,朱四都能对答如流,更可甚者很多处理方案比内阁所定票拟都要完善和全面,一次又一次瓦解了杨廷和精心设计的陷阱。 朱浩这两天很忙。 作为新科进士,还是状元,需要完成金榜题名后的一系列流程。 首先是五月十九的恩荣宴。 恩荣宴设在礼部,钦命由礼部尚书毛澄主持,武勋中由太后下懿旨让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参加,大概张太后想让两个弟弟跟新科进士走近一些,让张家在朝堂的存在感更高一点。 除此之外,参加宴席的还有除内阁大学士之外的读卷大臣,以及銮仪卫使、礼部侍郎、鸿胪寺卿,再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各官员。 摆的是长案,一桌四个人,礼部后堂以及院子里全都是桌子。 桌上没什么太好的东西,但能见到荤腥,好似熏肉、熏鱼、烤鸭之类,再就是冷热小碟各有五六个,最后一人一碗鱼汤,里面漂着一点鱼肉,居然是海鱼,在这时代内陆地区能吃到海鱼可不容易。 朱浩作为状元,跟杨维聪和费懋中一桌。 席间基本无话,全都听毛澄长篇大论了。 …… …… 五月二十,御赐朝服冠带,所有进士赐一些财帛,价值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朝廷现在也穷。 翌日五月二十一,由状元朱浩牵头,联名所有进士一同上表谢恩。 五月二十三,众新科进士前往孔庙行释菜礼,也就是祭祀仪式。 到此时,众新科进士仍旧只是进士,还没有获得官职。 一直到五月二十五,由吏部正式授官,朱浩为翰林院修撰,杨维聪和费懋中为翰林院编修,所有进士将会分拨到部院、各寺司衙门办事,也就是去观政,同时也定下庶吉士的考试日期为五月二十六。 庶吉士考试也称之为“选馆”。 多数年岁符合的考生,都想进翰林院,至少有一百多名新科进士会参加庶吉士的选拔考试。 庶吉士考试的放榜日通常是五月二十七。 一甲三人无须考试,会跟新科庶吉士一起,于五月二十八正式进翰林院。 …… …… 一套流程走下来,朱浩也没觉得如何。 五月二十六当天,翰林院选拔考试正在进行中,朱浩见到已确定要观政礼部的张璁。 张璁年岁大,没有考庶吉士的资格,放观政礼部,估计一年内就可能正式授官,运气好留在京城当个不大不小的京官,运气差一点放到地方为监察御史,再不然会直接出任知县等官缺。 此番张璁主动来找朱浩,想问询有关议大礼的安排。 “秉用兄最近可有联络过他人,说出你对于大礼的看法?”朱浩先做试探。 张璁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种事,提出来就是跟朝廷主流为敌,当初礼部尚书毛澄等人第一次议大礼时说得很清楚,谁对结果有异议,就是奸邪,论罪当诛。 在如此背景下,张璁怎敢把自己想法轻易外泄? 朱浩叹道:“秉用兄你这是投鼠忌器啊!礼部就算定了大礼,那也是议出来的,难道他们敢说其中没有任何一点存在争议的地方?至于所谓的奸邪之说,更是唬人的。” 张璁道:“所以还是由你这个状元来提出,由赞同者联名为好。” 好像在指责,既然你说是唬人的,那你怎么不自己上?而是让我顶上去? “联名?除了你我,还有谁?”朱浩问道。 张璁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朱浩算是看出来了,现在张璁满脑子功成名就,但就是缺乏动力,说白了箭在弦上发不出。 朱浩道:“若你真有心的话,我带你去见陛下,由陛下给你信心……无须他人联名,你一人上奏便可!就算真的犯了忌讳,陛下也会力保!至于我嘛,不会出手,也是要隐身幕后,更好地为陛下做事,人各有所长,应当学会分工协作,而不是一个人包办所有事情!” ( 第五百零八章 走马上任 朱浩就是想提醒张璁,你没有杨廷和的命,别患上杨廷和的病。 想要成功还瞻前顾后,怎么成就大事? 居然还想让我当出头鸟,你自己躲在后面吃现成的?你也不想想现在能为皇帝做什么,当出头鸟就是你唯一的价值。 分工的意味便在于此。 张璁马上感觉到,自己可能有点过于“工于心计”了,想从朱浩这里搭建桥梁,跟新皇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还想让朱浩帮自己出头,好像是有点牵强。 张璁急忙解释:“在下只不过是不敢居功罢了。” “这可不是居功,而是要牺牲眼前的利益,来换取将来登上权势巅峰的阶梯。可是你即便不牺牲,留在京师又能做什么?观政礼部,几年后外放得个官缺?还是说想长久留在六部,争取以后混个部堂?再或是去充个漕粮官?” 朱浩开始警告张璁。 别想一步登天,也别想这两年的利益,你的目的就是为将来,此也是你这般年岁的老进士唯一的快速晋升之路。 “是,是。” 张璁行礼后起身,不敢再多计较,告之自己的新住所后便告辞而去。 张璁走了,朱浩带陆松回到住的地方。 陆松不解地问道:“先前那位张进士,可是要用以协作大事人选?” 陆松知晓大礼议内情。 “嗯。” 朱浩点头。 陆松问道:“此人是否可信?看他态度,好似非常犹豫。” 朱浩叹道:“始终不是兴王府出身之人,与他相识一年多,见面不过两三回,能有多深厚的交情?虽然道理上讲,牺牲这两年仕途可以换取几年后平步青云,但谁知道杨阁老的打压会有多勐烈?正常人有犹豫并不稀奇!” 言外之意。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我这样,一心帮兴王府这位少主。 就算是袁宗皋和张左,不也同样不能推心置腹? 朱浩眼下能相信的人只有唐寅! 就算是陆松与骆安等人,甚至跟他相识于微末且关系紧密的苏熙贵,跟他终归还是隔了一层。 要想每个人都跟唐寅这样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大的追求,为人洒脱讲道义真的挺难。 朱浩判断一个人跟自己的关系紧密程度,有一条简单的评判标准。 就是设想,此人若是被人利诱以生平所求作为条件,换取谋害他朱浩,是否会就范? 唐寅会不会? 唐寅这老小子虽然有时候不靠谱,但绝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二人关系虽不是正式的师徒,但绝对不会到互相加害的地步。 陆松和骆安 在当前条件下,肯定不会,但若是朱四改变心意跟朱浩交恶,二人绝对会毫不犹豫调转枪口。 至于袁宗皋和张左本来就是利益之交,别想他们重情义。 换到张璁这样的人身上,更是要拿利益进行交换,否则人家不会考虑跟你的交情如何。 至于苏熙贵 这货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干什么事都先掂量一下有无价值,跟苏熙贵讲义气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思考一下用什么利益能将其套牢,说白了还是靠跟朱四的关系,这是苏熙贵最看重的政治资源。 五月二十八。 朱浩要到翰林院上班了。 明朝翰林院地处东长安街之南,在銮驾库东侧,以目前朱浩暂住锦衣卫衙所旁的位置,要去翰林院走棋盘街绕过大明门南,走会同南馆距离最近。 步行可能也就十多分钟路程,若是乘坐马车的话会快一些。 为了方便朱浩上班,这边朱四安排了一下,二十名锦衣卫轮换成两班负责朱浩的安保,加上朱浩自己雇请的人,保护朱浩的人手大概一个班不到二十人。 朱浩虽是状元,却不敢太过招摇,所以朱浩的安排也是暗中保护便可,平时他也不乘轿,出行都是坐马车,赶车的活就交给了已把家卷接到京城的于三。 二十八这天一大早。 朱浩便由陆松亲自带着踏上正式上班的路。 “陆千户,你大可不必亲自前去,若是被人知晓,指不定怎么联想你我关系呢。”朱浩上马车前提醒陆松。 陆松道:“卑职会隔远一点,只当同路。” 朱浩没再说什么。 马车一路到了翰林院外,朱浩从车上下来,并不见门口有什么人。 登上台阶,正准备跨步进门,有人冲出来拦住朱浩去路,乃是门房。 朱浩把自己的身份通告,对方指了指朱浩所穿衣服道:“应当穿官服。” 朱浩道:“不是说没有大事,只穿常服便可。” 那人瞪了朱浩一眼:“第一天来翰林院,还不算大事?” 朱浩笑了笑。 果然这翰林院的门房都比别家心高气傲一等。 大明的官服分为朝服、祭服、公服、常服、赐服等,当官的来坐班基本穿常服就行了,以朱浩翰林院修撰的身份,还没资格去上朝,所以除非是大的祭祀活动,不然朱浩一身到底就行。 “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才学,怎么学出来的?” 此人带朱浩穿过门厅,对朱浩很感兴趣,毕竟大明的翰林院就没见过朱浩这样的少年翰林。 朱浩笑道:“正常学呗?怎么称呼?” “姓列”对方回道。 朱浩有些惊讶:“这姓氏很少见,可有官身?” “未有怎么这么多事?看来你以后必定是个惹祸精,跟你说一句,这翰林院的人,个个都不好惹。若是刺头,在这里可是吃苦的命” 翰林院中,不是人人都清贵。 比如说这门房,长官应该是“孔目”,未如流的官,也有翰林院待召等官缺,比如说之前徵明到京城来,历史上他就是以秀才身份,通过考核混了个翰林院待诏的官职,从九品。 翰林院待诏之上,还有侍书、典籍和五经博士等,随着官品提高,一般都是由举人来充任。 这些人在翰林院中就属于打杂的存在,帮忙整理和校对一下稿,属于翰林院中出力不讨好的角色,混口饭吃的。 当然也有一些没有官品在身的,那就是庶吉士。 他们也帮忙打杂,但都是进士出身,将来前途无限,三年考满留馆就可以当真正的翰林,以后或就爬到高位,以庶吉士身份混入内阁者比比皆是。 此时朝议正在进行。 翰林院中的“高层”,以翰林学士为首,其下是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这会儿都还在朝堂上议事。 至于侍读和侍讲,平时要忙于筹备经延日讲,还有要草拟诏书等事务忙碌虽然这些事名义上不是由他们负责,但任何一个衙门都是上层压下层。 朱浩一来,先见到的却是同为翰林院史馆修撰的杨慎。 杨慎好像是在专门等他一般。 “杨翰林?” 朱浩走了过去,向杨慎行礼。 杨慎冲着朱浩点了点头,往门口看了看,却没见其他人前来。 “来得挺早啊。”杨慎道。 朱浩笑了笑:“杨翰林也很早。” “同为修撰,不必如此客气,以表字用修称呼我便可。”杨慎倒也没多大架子,毕竟是翰林院的同事,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整那些虚的没用。 翰林院的房屋构造奇特,基本都是南北狭长那种格局。 两侧是一些低矮的屋舍,一看就是藏经之所,跟随杨慎往里边走,沿途不时见到正在打扫的杂役,这些杂役很木讷,见到有人来也不打招呼,一看就知翰林院中的氛围相对压抑。 这地方说是清贵之所,说白了就是没什么职权,属于务虚的清水衙门。 想在这里混得好,不是要看在翰林院中做多少事,而是要看跟礼部和詹事府等衙门能建立起多深厚的关系,所以翰林除了日常来进行修撰一些书籍外,更多的时候就是在攀关系走门路,看看能否跟朝中大老建立起联系。 杨慎道:“目前翰苑中最为着紧之事,乃武宗实录修撰,以后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朱浩问道:“以在下这样刚进翰苑之人,有资格参与修撰此等重要典籍吗?” “等你领詹事府差事后,自然可参与到修撰中,即便是初入翰林院,平时修撰时整理稿之事,你也会参与。”杨慎道。 大明翰林院跟詹事府属于同一体系。 一般进翰林院后,过一段时间,翰林院修撰会兼詹事府左中允、右中允等官职,但本身詹事府的主要任务是教导太子,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就充任日讲官,但很多时候就是在旁帮忙递送讲稿。 任何一个衙门,刚进来都是给上官跑腿打杂的,就算朱浩这样状元出身的进士也不例外。 “如今翰林学士乃刘学士,石尚书调任后刚刚上任,至于平时修书等事,则是由侍讲学士李学士来负责” 杨慎给朱浩讲解了一下。 也就是说,现在翰林院主事是刘春。 历史上刘春是在今年六月死在任上,眼下马上就要到六月了朱浩也不知自己是否能以蝴蝶效应改变刘春的命格,不然过几天就要送走这位顶头上司。 至于杨慎说的“李学士”则是李廷相,弘治十五年探花,参与主持了去年会试,属于朱浩的“座师”。 按照规矩,以后朱浩就是李廷相的人,本届进士在朝堂混得好坏,主要看李廷相以后混得如何。 当然,朱浩不需要攀这高枝,再说这对朱浩来说也不算高枝,谁是高枝还不一定呢。 第五百零九章 清贵之职 杨慎带朱浩到了翰林院修撰房门口。 此时已有一人立在那儿,年约三十,身材并不伟岸但相貌异常英俊,主动走过来对杨慎和朱浩拱手行礼。 “此乃翰林院编修余懋功,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他在翰苑中资历很老。”杨慎做了引介。 朱浩不由打量过去,原来此人便是正德十二年进士余承勋。 他与杨慎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杨慎的亲妹夫。 都是杨家人。 余承勋笑呵呵对朱浩道:“你就是本届状元?真是少年俊杰,外间都在传你学问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如今翰林院人才凋零,说不得以后就要靠你来撑门面了。” 杨慎瞪了余承勋一眼,大概意思是别胡乱说话。 余承勋并不介怀,他性格开朗外向,乍一看算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但内情或许并不简单,毕竟此人算得上是名闻遐迩的蜀中才子,跟杨慎的学问有得一拼。 朱浩问道:“为何说如今翰苑人才凋零?莫非现在翰苑没人了?” “啊!?” 余承勋没想到朱浩会刨根问底。 朱浩就是要装出“傻逼”的模样,问一些平常人根本不会问出口的问题。 余承勋迟疑了一下后才回道:“怎么说呢,也就是眼下人少些,不过这次一下子补进很多,就算是修撰典籍那边也是人才济济。” 朱浩微笑点头。 其实朱浩很清楚余承勋为何会发出翰林院人才凋零的感慨,那是因为正德十二年那科留馆进士中,以状元舒芬为首,于正德十四年联名上奏劝说朱厚照放弃南巡的想法,因此翰林院中被廷杖、流放、罢官者不在少数。 又以状元舒芬、探花崔桐,以及庶吉士江晖、王廷陈、马汝骥、曹嘉及汪应轸几人的上奏最为激烈,几人都被廷杖后流放到地方为官,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等于说翰林院一下子废了三年一代的诸多翰林。 可余承勋并未参加那次劝谏,到现在靠他岳父杨廷和的庇佑,在翰林院中混得风生水起。 朱浩问道:“不知昨天庶吉士都有谁,怎不见过来?” 余承勋正在前面引路,闻言笑道:“他们进馆之后并不在此坐班,会有专人前去给他们安排差事,以后他们会分布在馆中各处,前途方面……自然没有状元你这般前途似锦……听说你还出自湖广安陆州?真是圣卷在身啊!” 杨慎也不去打断余承勋的话,可能他早就习惯了妹夫如此啰嗦,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没心机的傻子,实际上却是你的鬼心眼儿比谁都多。 这点朱浩也看出来了。 余承勋可不是那种单细胞生物,说话时有意无意打量自己的反应,分明是用语言试探,属于擅长察言观色的那类人,心直口快属于他打造的人设,别人稍不注意就会中他的套。 …… …… 修撰房内。 也就摆放了五张桌子,并没有给朱浩预留位置。 “回头给朱状元加个座,就在靠窗那个位置,冬暖夏凉是个好地脚。”余承勋笑着指向房间内某个角落说道。 朱浩往他所指地方看了看,那地方位于房间内最偏僻的角落,看方位面向西方,确实靠窗,采光没有任何问题,但问题是这年代墙壁可没有隔温层,夏天西晒,冬天吹西北风,还冬暖夏凉呢,别是冬冷夏热才好,这厮说话没谱也是一绝。 杨慎看了看空荡荡的房子,问道:“其他人呢?” 余承勋道:“估计都在等新庶吉士进馆,让庶吉士请吃饭……再便是听说李学士最近麻烦缠身……唉,不理了。” 李廷相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朱浩略微琢磨,是关于制诰? 还是经延日讲? 再或是修撰《武宗实录》时出现偏差? 有些话不能直接问。 既然现在由李廷相负责翰林院日常事务,而余承勋、杨慎跟李廷相关系又比较紧密,他们知道的事肯定比自己多,朱浩没法旁敲侧击,否则会显得自己过于关心翰林院事务。 现在的朱浩,需要给人留下一种,我就是来翰林院混资历,朝中大小事务跟我无关的刻板印象。 余承勋望着朱浩:“朱状元,今日宴请,不知你是否前去?” 朱浩拿起本不知是谁扔桌上的书翻看,闻言抬头瞥了余承勋一眼,发现杨慎居然侧过头关心他看什么书。 朱浩随手将书放下:“以我身份,不适宜参加这种宴席……我刚考中进士,不想招惹麻烦。” 一如之前他给杨慎留下的“明哲保身”的印象,装作“我年纪轻轻考中状元必定是众失之的需要规避”的谨小慎微样,直白表明自己不愿卷入翰林院中有关学问和排次之争。 余承勋叹道:“小小年岁如此老成,难怪文章老辣,妙笔生花,能跟用修一样状元及第,真是羡煞旁人。” 十足的废话。 朱浩逐渐有点膈应余承勋这碎嘴子,说他恭维不是恭维,说他亲和不是亲和,总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余承勋依然喋喋不休:“不知平时朱状元看什么书?再便是可有着书立作?进翰苑之后,名气就该适当外扬,随便写点东西递出去,京师中自会有人追捧,说不得便有书商前来洽谈,给你印上几本,文坛中也算一段佳话。” 闻听此言,朱浩终于知道为何杨慎这样的文人才名外显了。 就是想给他们扬名的人实在太多,不管文章写得如何,上来就给吹捧一番。 但在这时代,大多数人研究的都不是什么能令人类社会进步的科学,而是研究经史子集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朱浩身为儒者,却很不喜欢这股文坛风气。 目标不同。 这些人追求的是功名利禄,一心赢得他人尊重,而朱浩想的却是如何改变时代。 出发点不同,研究的东西自然不同。 朱浩很想从此以后再也不沾四书五经的学问,专心研究科学,但他又知道身在翰林院,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继续以书经理解来论高低,决定未来当官走向…… 算了。 你们研究你们的,我不理会便是。 杨慎走到朱浩面前,把一沓册子交给朱浩:“这些是正德五年之前,先皇在朝堂上的一些言行,有时间多看看,将重要之事整理出来,给我后我会帮你看看,朝廷马上要修撰《武宗实录》,这部分相当着紧……” 朱浩刚来,就等于被杨慎钦点为其助手。 可问题是…… 朱浩很想说,咱俩都是翰林史馆修撰,凭什么你来指挥我做事?难道就因为你比我早进翰林院? …… …… 索性没什么事。 朱浩也就拿起这些册子,随便找了张面对茶水桌的椅子坐下,将册子放上桌,低头研究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 修撰房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最先来的是正德九年探花蔡昂,以及正德十二年榜眼伦以训。 此二人都算翰林院中的“老资历”,官品却都不高,也是修撰,但二人历史上都有其官品以外的来头。 蔡昂跟吴承恩都是淮安人,蔡昂过去几年回乡养病时,跟少年吴承恩有过交集,历史上蔡昂过世后吴承恩还给他写诔词,二人交情匪浅。 朱浩很想问问,你那个小老弟现在在哪儿?不如召到京师来,我给他点差事干干,让他跟我混? 至于伦以训,则是弘治十二年状元伦文叙的儿子…… 爹是状元,儿是榜眼。 弘治十二年是唐寅科举折戟沉沙的一年,而伦文叙也早就作古,伦以训继承其父遗志,在翰林院中混了个修撰的差事…… 朱浩心想,翰林院真是个养闲人之所,干个十年八年或能混出头,充当日讲官,不像人家杨慎,即便是个修撰,现在也能充任经延讲官,若是没有左顺门那档子事,就算他爹不在朝,以后入阁也没啥问题,毕竟所有仕途上的事情都提前给他铺平了。 但再想想,杨慎毕竟正德六年就考中状元,论资历比在场这些修撰都要老。 虽然中间在朝时间不长,但人家凭本事吃饭,没必要挖苦。 …… …… 后续来的,都是庶吉士出身的修撰。 最后一人到来,在场所有人等一起起身迎接。 乃翰林院侍讲兼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弘治十八年状元出身,目前负责修撰《武宗实录》前期准备工作的顾鼎臣。 顾鼎臣在两名侍读和两名侍讲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以他在翰林院混出的地位和名望,上面极力要将他拔擢,历史上顾鼎臣曾入阁,并一路坐到了首辅的位置。 通常未来能入阁的人员,目前在翰林院中混得都不错。 当然也有“跳级怪”,比如说张璁、桂萼,再比如说…… 朱浩。 “诸位,给你们引介两位新的翰林院编修,杨维聪和费懋中……”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两人,正是跟朱浩同科的榜眼和探花,杨维聪和费懋中二人。 作为翰林编修,工作场所并不在修撰房,而是在旁边的编修房。 翰林院是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只是因为杨维聪和费懋中是翰林院的新人,才会由顾鼎臣出来作引介,而其他人则只能等着别人慢慢认识。 杨维聪和费懋中对在场人等恭敬行礼,所有修撰也都逐一还了礼数。 翰林院中,史馆修撰和编修这两个职位人数并无定员,也是最难熬出头的,因为一旦熬出头就是顾鼎臣这样当上侍读、侍讲的大老,差不多就要入朝当礼部侍郎,甚至直接入阁…… 第510章 办公室政治 第510章 办公室政治 当了翰林院修撰,生活就是捱。 要么接受外放当官,否则可能第一年是翰林修撰,九年考满依旧是翰林院修撰。 杨慎算得上是活生生的例子。 “本科一甲第一何在?” 顾鼎臣突然问了一句。 朱浩上前拱拱手:“在下朱浩,见过顾侍讲。” 顾鼎臣这才将目光落到朱浩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微微点头后未再多言。 对于天下人来说,状元的确是个稀罕玩意儿,三年才有一个,但对翰林院来说就太过稀松平常,这个可以是状元,那个也可以是状元,都快满屋子状元了。 随后顾鼎臣简单交待了接下来的任务是筹备《武宗实录》的编撰,随后便离开修撰房。 …… …… 中午翰林院的人蜂拥去参加宴席。 不是每个人都去,新科庶吉士有专门负责带队的人,顾鼎臣可能会去,杨慎则好似对这种宴席没有任何兴趣。 当然余承勋和杨维聪都会去,如此也充当了杨慎收揽人心的帮手。 朱浩本想留下来继续研究一下朱厚照在登基之后前五年的作为,尤其是看看史官对刘瑾的评价,这可说是第一手绝密资料,由不得他不兴趣浓厚,谁知临近中午时杨慎过来说:“所有宗卷不可带回私宅,午后无事,可自行安排。” 意思是,你来翰林院第一天,上半天班就行,你要是不去参加欢迎新翰林的宴席,非要搞特殊化,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朱浩巴不得早点走。 以后每天来坐班,就像当初进兴王府读书一样,在兴王府还能守在教室窗口睡大觉,在翰林院能睡吗? 真是头疼。 …… …… 朱浩从翰林院出来,乘坐马车回到住所。 他想的是去找点什么热闹瞧瞧,以排解一上午在翰林院如同坐牢般的苦闷。 此时的他终于理解朱四在皇宫里的心情,即便是得到梦寐以求的名利地位,但人身自由受限,还是会让人产生一种焦虑感。 “怎样,翰苑可还好?” 唐寅知道朱浩下午不用去翰林院,特地跑来问询。 进入翰林院,可说是唐寅一辈子的追求,但显然这梦想他这辈子是没法实现了。 就算能在朝为官,也没资格以举人之身进翰林院,至于让他去考进士……那还不如杀了他,以他目前的懒散和不思进取,莫说是考会试,就算是让他回去考乡试,九成九也会落榜。 “没意思。” 朱浩摇头道,“实在不行,外放个地方官,也挺好。再或是留在这里,暗中给陛下出谋划策。” 唐寅瞪大眼:“怎么?才进朝堂第一天,就想撂挑子?” 朱浩道:“我只是去了趟翰林院,朝堂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呢,同样是为大明做事,在哪儿不是做?” 唐寅听了一阵无语。 自己所期冀的,在朱浩看来却好似一文不值。 “都是过去几年伱散漫惯了,看你这模样都没法用心求学,真不知今年你这状元如何考回来的,莫非真有神助不成?” 唐寅又开始纠结了。 正说着话,这边锦衣卫指挥佥事行指挥使事的朱宸匆忙而来,对朱浩行礼道:“朱先生……唐先生也在?是这样,今日朝堂上,陛下与礼部的人起了冲突……陛下执意要将太后接入宫中,引发群臣反对……” 朱浩跟唐寅不由对视。 在没有跟朱浩商议的情况下,朱四已迫不及待要接老娘来京师。 而且在新皇派系中,已开始把蒋王妃称呼为“太后”,意思是不管你们文臣承认与否,朕就是要把亲娘当太后,把老爹当皇帝,看你们能奈我何! 朱浩道:“那陛下之意为何?” 朱宸急切道:“陛下在朝堂上撂下狠话,若是不同意将太后接到宫中,陛下甚至连皇位都可不坐!” 朱浩心想,难怪今天没见到翰林院高层,余承勋还说李廷相麻烦缠身,难道是为接蒋王妃到京城之事? 不像! 若李廷相真为这件事发愁的话,余承勋一早没去朝堂,怎会知晓? 朱四突然在朝会上发飙,连朱浩提前都不知晓,看来朱四做事还是有很多任性和不理智的地方,这大概就是少年没爹后性格孤僻所致。 朱四在父亲死后,周围群敌环伺,危机四伏,逼着他成长为这样一种偏激的性格。 朱浩点头:“如今京师兵权,陛下尚且只拿到一半,即便如此朝中大臣和王公贵胄也不敢擅议废立之事……朱指挥使不必紧张,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回头我自会劝解。” 言外之意,你别把这件事看得太过严重。 无非是将大礼议的一个环节提前给挑了出来。 兴献王名分先放到一边,皇帝的出身问题也先暂缓,就只提蒋王妃进京,虽然这不是很好的突破口,但事情既然已提了出来,还是要帮朱四把场面给撑住。 至于朱宸担心新皇真一气之下回安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四这点理智还是有的。 你回安陆,皇位真的易主,你离死也就不远了,你的继任者不可能容许你还活着。 …… …… 朱浩下午没见到朱四,心里正琢磨,这边下人来通报,说是翰林院发消息到了朱浩登记的住所,让他回翰林院商议事情。 唐寅道:“不会真为陛下召王妃入京之事吧?” 朱浩摇摇头:“不管是什么,唐先生请注意言辞,你没听朱指挥使都已经称呼王妃为太后了?” 唐寅叹道:“没有名分,光有称呼有何用?” 话是如此说,但你在朱四面前试试,估计那小子能跟你犯驴脾气。 朱浩随即便乘坐马车回到翰林院。 这次进来跟早晨来时不同,轻车熟路,一路到了修撰房,却只有余承勋一人在,其余人要么是没收到通知回来,要么是去别的地方议事了。 “朱状元,你真回来了?” 余承勋笑道,“其实没什么,就是内阁让给商定个兴王大妃的名号问题,此等事与我等小人何干?都是那些大人做的事。” 朱浩很不喜欢听什么小人、大人的说法。 虽然当下,朝中官员互相称呼时,开始不以官职相称,很多时候以“大人”作为尊称,尤其是以下级对上级称呼为甚,但朱浩不想让这股歪风邪气滋长。 朱浩道:“那通知回来作甚?” 余承勋把手上案牍放下,打了个哈欠道:“这就要跟你讲讲了,翰林院看起来是朝中所有衙门中最清闲的所在,你在这里坐几个月班,都未必有一件正事落到你头上。但翰林院又是朝中什么事都能涉及的衙门,大到立嗣、上尊号、草拟诏书,甚至有时票拟不决,还会让众同僚内商票拟,六部审计、直谏君王……不一而足。如果有人告诉你,某件事跟你有关,你权且听听,别往心里去就行。” 言外之意,你第一天进翰林院,不知道翰林院的运行规则,以为是真发生了什么大事,其实翰林院那些老油条都不会把这些事放到心里去。 所以…… 即便翰林院通知让回来商议大事,也没人听。 朱浩心想,你们这群人,已经深谙上班摸鱼的诀窍,一个个在治国方面没什么建树,却全是人精。 朱浩道:“余翰林之前不是去参加欢迎新科进士的酒席了?为何在此忙于公务?” 余承勋走到朱浩面前,拉了张椅子过来,让朱浩跟自己都坐下,继续语重心长:“还有个规矩要告诉你,别人不干的时候,你要留下来做事,这样你才有机会与众不同。” 朱浩很想说呵呵,你这不就是上班族在老板或上司面前装样子的诀窍? 办公室政治啊! “余翰林背景雄厚,还用做这些表面文章?”朱浩眯眼。 余承勋笑道:“用修不在旁,你便口无遮掩?其实也是,旁人说我,都说我沾了杨家的光,但谁说以我的本事就不能在翰林院中有所作为?若是有人说你朱状元是因跟新皇同乡而考中状元,你听了心中如何滋味?” 朱浩心想,没事,我还好,你开心就行。 余承勋收敛起笑容:“我也说了吧,乃是因陛下早朝时,执意要接母妃到京师,却说这新皇,做事真有一套,以孝治忠,你说臣子能怎么办?哈哈,话说多了,那都是阁老大臣担心之事,你我就放轻松好。” 朱浩道:“所以余翰林不打算建言献策?” “当然要献,每个人都要献,明日一早估计就有 人来问,你若没个主张,都不好意思在同僚面前抬头,但你就记住凡事讲究个度,这官场台阶,谁能决定你走上下一阶,按他的意思来说,大差不差便可。” 余承勋又在给朱浩上课。 到这里朱浩大概听明白了。 余承勋留在翰林院没走,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全在他朱浩。 估计就是杨慎刻意让人去传递消息,让朱浩回翰林院来,说得好像有多大的事,再以余承勋作为第三者的身份给朱浩上上课,让他明白,能决定他未来官场前途之人乃杨廷和,你必须要在建言献策方面依附杨廷和的意见,以后才能有所作为。 朱浩心想。 跟我讲这么一箩筐的办公室政治,其实还是因为之前我对杨家大公子展现了个模棱两可的态度,杨家想把我招募过去,让我充当出头鸟吧? 第511章 反间 第511章 反间 余承勋的举动太过刻意。 以朱浩的政治思维,可不会停留在简单层面,朱浩发现儒官一党招募他时煞费苦心,再想想自己在朝中的价值没那么大,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有人想推他出来当炮灰。 而他以何等身份,能成为“首席炮灰”人选? 除了锦衣卫千户之家出身,就是今科状元的身份了。 联想到今日上午皇帝跟大臣在迎接蒋王妃的事情上起了冲突,设身到杨廷和的立场去思考问题,其最佳劝谏办法,不是以大臣联名上奏,而是让新科进士冲锋陷阵,那时他朱浩作为新科魁首,就能合情合理充当炮灰了。 朱浩心想:“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何我会受到这般重视,原来是想让我带本届进士去直谏,得罪君王。新皇不是想以亲自主持殿试的方式来培养一批天子门生吗?杨廷和就要以这种方式让新皇知道,你的所谓门生,全都站在文官立场上考虑问题,与你这个皇帝离心离德。” 好狠! 即便朱浩不能确定杨廷和是否会用此等招数,也能感觉到那种杀人诛心对小皇帝朱四造成的实质性伤害。 朱四指望这批他钦点的进士能为他在大礼议问题上出头,结果杨廷和已经布置好一切,让这群进士当那出头鸟,劝谏皇帝回头,这都不算杀人诛心那什么才能算? “在下多谢余翰林点醒,以后在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既然翰苑无事,那在下便先告辞!” 朱浩起身就走。 余承勋一怔。 你小子不是听明白了吗?要是明白了就该知道我这是在招揽伱,好说歹说半天,行不行你倒是撂个准话啊? 但朱浩装糊涂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他的层级也不是余承勋这种在翰苑混日子的“名士”所能理解,说白了,就是余承勋的段位不够,余承勋想从朱浩这里试探,却不知变相被朱浩探寻出更多的情报回去。 “余翰林,有事明日再言。” 朱浩说完头也不回离开翰林院。 …… …… 下午朱浩见到朱四,急忙将朱四叫进书房,张佐和唐寅跟了进去。 “朱浩,我还想看戏呢……你不是说公冶菱到京城了吗?我想听她唱白娘子,她唱得比别人都好。” 朱四今天是来见少年时偶像的。 朱浩道:“陛下请勿谈及其它,现有一件重要事与你商谈。” 一听朱浩如此说,张佐和唐寅急忙凑近,想知道是什么着紧事。 等朱浩把他的分析跟朱四一说,朱四皱眉:“不会吧?新科翰林要劝谏朕不接母妃来京?他们为何要为杨阁老出头?他们不是朕的门生吗?” 朱浩叹道:“今天我跟翰林修撰余承勋说了很多,他有一句话很打动我,一个人做事的逻辑,不是看长远,而应该聚焦于眼下,谁能拉自己攀上下一阶台阶,就要以此人的意见为准。 “陛下以为,新科进士在朝中的仕途前景,是陛下赐给他们的更多,还是杨阁老,或是说杨阁老派系之人?” 朱四一听就明白了,神情无比沮丧。 张佐着急道:“现在朝野上下都是杨阁老的人,连吏部都在杨阁老控制下,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那新科进士自然会……” 有些话连张佐都不敢随便说,怕说出来会打击小皇帝的自尊。 “那朕……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做吗?朕不过是想将母妃接到皇宫来,连最基本的尽孝都不能做到吗?” 朱四说话时很委屈,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唐寅劝慰:“陛下,这不过是朱浩的猜测,做不得准,或许事情不至于发展如斯。” 朱四摇头:“朱浩说的话,朕相信,因为朕若是杨阁老,也会这么做,如此便能让这些新科进士死心塌地跟他一起对抗朕,把朝堂变成杨家的朝堂,他有什么理由让朕逐步收买人心,培养自己人?” 唐寅不由感慨。 小皇帝已把他自己跟杨廷和彻底摆在了对立面上,用了很多偏激的词汇,甚至提到皇帝需要收买人心的话,这说明朱四真的没有安全感。 朱浩道:“其实……陛下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也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朱四瞪大眼,道:“对啊,朱浩,你既然提前洞悉了杨阁老的意向,那你就该想到解决办法了吧?” 说话间,朱四把流出的眼泪鼻涕随便在衣袖上擦了擦,看向朱浩的眼神中满是期冀,好似又看到希望。 自己这边有个能掐会算,还打入敌人阵营的心腹大将,干嘛要那么灰心丧气?听朱浩的安排不就成了? 朱浩满脸都是高深莫测:“陛下记得之前臣跟你提过,要以财帛贿赂礼部尚书?陛下就要以此方式,来分化瓦解杨阁老阵营,同时可以有意无意对他们透露出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 …… 朱浩能从余承勋简单的拉拢言辞中,判断出杨廷和阵营会用到什么招数。 料事于先。 主动权难道要拱手相让? 当天朱浩就让朱四回宫,趁着日落前,将礼部尚书毛澄召到宫里,彻谈半个多时辰,恳求毛澄在迎接蒋王妃的事情上出力…… 不提大礼议,单提奉养母亲之事。 言辞恳切,让毛澄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就算是儒官,想以儒家认为的道德规范来制约新皇,但也不能不讲孝义礼法这些基本的儒家典范吧? 而且朱四还根据朱浩的说辞,有意无意跟毛澄透露出一些消息,趁毛澄离开宫门前,由张佐亲自过去,让锦衣卫挑了三担财帛,加起来足有二百两黄金,以及诸多绫罗绸缎等贵重物品…… 意思是贿赂毛澄出面为其周旋。 此举一下就把毛澄给整得不会做人了。 张佐面带凄哀之色:“毛部堂,您该知道,先王去得早,陛下自幼孤苦,与王妃相依为命……陛下到京师后一直牵挂安陆的母亲,每每提及都会黯然落泪,甚至为此寝食难安,还望您能理解陛下的苦心,成全陛下当个孝子。这天下间,谁人不是母亲的孩子呢?” 毛澄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 …… 毛澄离开宫门,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求见杨廷和。 显然毛澄也明白,皇帝单独召见他而不是杨廷和,就是看准他在朝中没有杨廷和的影响力,知道新皇这是变相离间他跟杨廷和的关系。 他入宫之事,可能很快就会传到杨廷和耳中,就算没人传话,估计皇帝也会想方设法让杨廷和知道。 既如此,还不如主动找杨廷和,将入宫跟新皇的对话和盘托出,也好让杨廷和明白新皇的立场。 二人在杨家单独会面。 毛澄直明来意,同时说出个在宫里听到的让他无比惊愕的消息。 “……介夫,陛下无意中透露,说是有人暗中串联,内阁将以新科进士联名上奏的方式劝说陛下回心转意,不再提接王妃入宫之事。不知可有此事?” 杨廷和一听面色立变,瞪着毛澄喝问:“陛下可有言,系听何人所提?” 毛澄摇头:“陛下如何会对我提及?难道说……真有此事?” 连毛澄事前都不知道,杨廷和完全不知该如何跟其解释,难道告诉他,你跟我立场不同,或是你并不是我的嫡系,所以有些事我不能对你明言? 杨廷和神色冷峻:“此事尚且只有个意向,有翰林想联名上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之前不也封还陛下敕赐兴王府的诏书?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毛澄听了,顿时感觉到一种背叛。 说什么翰林联名上奏,我看就是你杨廷和暗中撺掇那些新科进士闹事,以此来让这群朝堂新人跟新皇对立。 亏我还对你唯命是从,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之,简直没把我这个礼部尚书当回事啊。 毛澄心里很不高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摇头叹息:“陛下御赐金帛,还在我面前提及孝义礼法,司礼监张公公临走前提到陛下每每思及王妃便落泪,彻夜难眠,想母子团聚……此事看来应当做些变通,长久不令陛下见生母,从道义上来讲……” 杨廷和顿时皱起了眉头:“宪清,你这是被陛下说动了?” 毛澄知道杨廷和怀疑自己立场可能发生动摇,但他不好意思说。 身为礼部尚书,掌管礼仪教化,难道皇帝跟我提想孝敬母亲,还那么低声下气找我恳谈,甚至不惜以皇帝之身来贿赂臣子,我还要死板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让我这个臣子如何立身? 若换成你杨阁老,自然可以全程黑脸不同意甚至当面将新皇教训一顿,你有那地位和能 耐,可我在朝中没有这般威望,只不过是个普通臣子,只想平衡好君臣关系,做那维护道义礼法之人。 你不能要求我事事都跟新皇对着干啊! “中堂……” 毛澄情急之下,也不以私交论处,就事论事,“陛下目前未有提重议大礼之事,若是连最起码的奉养生母之愿都不能实现,实于教化无益,更会令陛下寒心。大明非常需要新皇来剔除弊政,维护和巩固根基,如今朝堂上可比先皇时……好太多了啊!” 第512章 我不是墙头草 第512章 我不是墙头草 送走毛澄,杨廷和面色冷峻。 自己尚未出手,居然就被小皇帝提前预料到,还特地将事告知不知情的毛澄,以贿赂等方法离间他跟毛澄的关系,而毛澄最后说的那番话,却是让杨廷和最为气恼的。 毛澄分明是在向他建言。 没必要为新皇的执拗而与之死争到底,现在比正德朝时好多了,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君臣和睦关系,共同维护大明的稳定,而不是为了跟小皇帝争个接母亲到京师之事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可能令皇帝撂挑子不干。 杨廷和随即将杨慎找来。 “用修,为父除了将此事告知于你外,就是内阁几人知晓,而他们却不可能将事外泄……莫非你对旁人言及?” 杨廷和先把毛澄来意说明,再发出质问。 杨慎对于毛澄知晓此事很意外,仔细回想之后道:“只跟杨达甫说过此事。” “达甫?” 杨廷和眉宇间一股阴郁之气外泄,带着一股恐怖的杀机。 杨慎道:“新科进士中,朱浩并未明确表示要以父亲马首是瞻,看来是个明哲保身之徒,达甫为榜眼,若是要发动新科进士联名上奏,非要有达甫出面不可,再者宴请翰苑庶吉士之事,也是由他主持。” 杨廷和微微颔首,意思是杨慎把事告诉杨维聪,好像没什么问题。 连他这个父亲也没觉得儿子有过错。 “除了达甫外,可有对外人提及?” 杨廷和再次问询。 杨慎摇头:“就连懋功那边我暂时都没说,只是让懋功去跟朱浩说及要识时务,应该投靠谁才能上进,但朱浩分明不想与我等走得太近,而后……并无异常。父亲难道怀疑,是达甫将事泄露出去?” 杨廷和瞥了儿子一眼,反问道:“事未成,就先被人捅到宫里,你让为父如何自处?即便乃无心之失,但也会影响大局。” 杨慎道:“孩儿有错。父亲,那发动新科进士联名上奏之事……” 杨慎请示杨廷和,现在新皇已经知道了计划,咱是否要做出改变呢? “不能延误。” 杨廷和态度异常坚决,“新科进士关系到大明的未来,若是连最基本的直谏都不敢,以后如何能托以重任?且要提前,明日就将联名上奏报上去……” 杨慎再度请示:“是否人人都要联名?” 言外之意,那么多进士,总不能一次让他们都联名吧? 并非每个人都会受伱要挟! 毕竟这些进士未来的官路各有不同,也不是说每个人的下一阶台阶都要你杨廷和来拉一把,很多人还是会外放到地方为官,再或是他们对于这种大礼议之争根本就不感兴趣。 再就是有的人好像也没资格参与到大事中来。 “其余人可以不理会,但本科进士中入翰苑的,最好一个别漏,若是那朱浩……不肯就范的话,也由着他,大可未来将其调出翰苑便是。” 杨廷和的意思,若是朱浩不识相,不以状元的身份带领本科进士一起联名,重申皇帝跟蒋王妃现在已不是母子,不需要你去侍奉,那朱浩就非我族类,不必勉强,其在翰林院的日子也就不长了,很快就会调到地方为官。 这相当于是对朱浩的最后通牒。 杨慎点头:“若是新科进士联名上奏,有无状元来牵头,意义大不相同。父亲的意思孩儿明白了,孩儿不会再勉强他,或是他真不想有将来呢?” 杨廷和冷声道:“用修,你要让他明白,瞻前顾后没有好结果,朝堂无须墙头草!” …… …… 杨慎回房路上仔细琢磨父亲的话。 杨廷和不会自贬身价招揽一个新科状元,最后通牒得由他来下。 “墙头草?这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是墙头草?谁又能完全不瞻前顾后?”杨慎觉得父亲的话似乎有些毛病,但他吩咐下来的事情还是要照办的。 第二天一清早,杨慎到翰林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余承勋叫来,要其将昨日跟朱浩的对话叙述一遍,然后告之自己的打算。 余承勋这才知道杨廷和打算以新科进士,尤其是翰林院新人来联名上奏,劝说皇帝不接母亲到京之事。 “有人泄密?谁?” 余承勋不解。 杨慎道:“此事与你无关,或是陛下那边有人提前揣测到……并非完全无此等可能。” 余承勋想了想,摇头:“杨阁老未对外人提及,加之陛下要接兴王妃入京乃昨日发生之事,非常突然,怎会有人提前预料?用修你可有对外人言?” 此时的余承勋怎么也想不到,泄露机密之人就是他自己,可问题在于他提前并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自然也不会怀疑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正是因为杨慎让余承勋招募朱浩,让杨维聪去联络一帮庶吉士,事情紧急需要朱浩来当那出头鸟,朱浩才以此推算出杨廷和动向。 杨慎摇摇头,他不好意思跟余承勋说,其实我还告诉了杨维聪。 现在别说杨廷和怀疑杨维聪,连杨慎都觉得杨维聪有问题,虽然未必一定是杨维聪有意泄露,但或许是无意中说漏嘴了呢? “有一点,我大概知晓。” 杨慎分析,“刚进翰苑的人中间,肯定有人跟陛下通风报信。” 余承勋眼前一亮,问道:“会不会是……江西那位?” 所说对象乃费宏的侄子费懋中。 杨慎摇头:“以我所知,昨日宴会,只去了十几名庶吉士,新科探花并未前去……算了,懋功,此事并不着紧,一会儿你我分头前去翰苑不同的公房,将此事尽快落实下来,中午前便要让所有人联名。” “好!” 余承勋到底是杨慎的亲妹夫,大舅子面前他没什么可质疑的余地,当即二人便分工协作。 至于本来要作为“牵头人”的杨维聪,则被杨慎晾在了一边。 …… …… 这天朱浩进翰林院的时间稍微晚了一些,当他进修撰房时,只有杨慎一人在等他。 “是在下又来早了吗?” 朱浩很意外。 昨天进翰林院便只见到杨慎一人,今天更稀奇,修撰房居然也只有杨慎一个。 杨慎道:“月底时,翰苑事务处置完毕,翰林院的人可自行选择休沐,今日非新科进士无须来翰苑。” 朱浩叹道:“看来新人在哪儿都是被打压的命,连天下文人向往的翰林院都不例外,想偷个闲都不行……” “如此是为了让你们这些新翰林早些适应翰苑的规矩。” 杨慎面色不善,因为他听出来了,朱浩对待工作很是消极,一点都没有那种为国为民、心系天下的使命感,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出人头地。 换作一般进士,能进翰林院,肯定铆足了劲儿要干一番大事,通常是磨砺几年后才发现前途暗淡,这才消磨意志混起了日子。 像朱浩这样年纪轻轻一上来就混日子的,真是少见。 朱浩道:“那杨翰林为何在此?” 杨慎面色阴冷:“朱浩,陛下要接母妃至京师,还要封其为太后,此事你如何看?” “乱了纲常啊。” 朱浩脱口而出,连片刻思考都没有,好似理所当然一般道,“议大礼之事,不都已尘埃落定?莫非因为陛下昨日在朝堂上提出接兴王妃来京,翰苑要做点什么?通常这种事,礼部一道奏疏就给回绝了啊。” 杨慎稍感意外。 朱浩之前还表现得很油滑,跟所有人和事都表现出敬而远之的态度,如杨廷和评价这小子就是墙头草。 却没想到朱浩在议大礼的问题上会支持杨廷和的主张。 杨慎道:“礼部之前已多番回绝,但陛下一意孤行,所以我的想法是……以新科进士牵头上奏,直谏陛下……新科进士以你为首,你可想参与其中?” “义不容辞。” 朱浩微微耸了耸肩,显得很明白事理。 杨慎懵逼了。 呀哈,这小子今天怎么突然从墙头草变得如此乖巧? 莫非有什么阴谋? 朱浩不解地问道:“杨翰林何以用如此眼神看我?我这人……尚且年少,对于政局一知半解,再者我跟陛下乃同出自安陆州,身份尴尬不想徒惹麻烦,但若是有申明大义之举,我还是可以跟诸位同僚站在一起。” 言下之意,我之前表现出来的“墙头草”作派,不是说我这个人价值观有问题,再或是故意想当骑墙派。 只是因为我出身特殊,再加上少年中进士,还侥幸考了个状元,乃众矢之的,如此表现太过碍眼,想 活得长久不被人针对,这才选择低调行事,但我这个人很注重大义,有什么事你也不用把我排除在外。 杨慎听了朱浩的话,很受触动。 同为状元,杨慎又是杨廷和的儿子,他考中状元时自己的父亲已在内阁为次辅,所以很理解朱浩这种“明明考中状元却要保持低调,免得被人攻讦”的心态。 突然间他恍如回到正德六年时,自己考中状元,刚进翰林院时处处小心谨慎,凡事能退让和避讳都不往前冲的那段日子。 自己当初做过同样的选择,为何换作今时今日,却要苛责朱浩呢? 杨慎哑然失笑,望向朱浩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甚至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513章 队伍不好带 第513章 队伍不好带 正德时期四次殿试,正德三年选庶吉士五人,六年选庶吉士三十三人,正德九年未选,正德十二年选庶吉士三十四人。 正德十六年选庶吉士二十四人。 当天中午之前,本科新晋庶吉士二十四人,联同一甲三人,一共二十七个人,一同联名上奏,劝皇帝放弃迎兴王府母妃至京城的想法。 其中提到以国为重才是真正的“大义”。 说白了就是劝说皇帝放弃母子感情,从此以后专心在朝堂当个好皇帝,而你母亲交给别人来奉养,反正礼部已经准备从益王府给你选个“弟弟”,帮你赡养亲娘。 此议出,等于说告诉皇帝,这次天子门生进翰林院的二十七个人都选择了站位杨廷和阵营……伱就别指望我们来帮你议大礼了,好好安心当皇帝,把家乡的老母亲忘了吧,就如同当初你爹就藩时也要跟他娘天各一方一样。 朱四看到这份奏疏时自然气得火冒三丈,好在朱浩早就给他打了预防针,他也没说直接原地爆炸,又或是甩出以往威胁文臣时提到的撂挑子回安陆州去当兴王的狠话。 至少傍晚出宫见到朱浩时,他的神色还算正常。 “……都被你说中了,看来我是谁都指望不上了,朝中文臣掌控了言路,还拿捏住新科进士晋升的途径,我不过是个空头皇帝……现在大明朝可以说是文官的天下,我就是个傀儡。” 朱四唉声叹气跟朱浩说着,全然不顾帝王风范。 朱浩奇道:“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吗?” 朱四抬头打量朱浩一眼,不想说什么,旁边的张佐赶忙帮腔:“朱先生,这还叫在掌控中?现在都快众叛亲离了……或许只有您跳出那个圈子,站出来力挺陛下,才能让陛下看到希望。” 唐寅则道:“若朱浩亮明身份,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赶出翰林院,以其状元身份委命地方倒不太现实,可南京翰林院那边……唉!” 到底唐寅明白如今局势。 既然都知道杨廷和掌握了新科进士的晋升渠道,那还让朱浩跳出来跟其对着干,这不是等于白白把朱浩这颗有用的棋子给牺牲掉? 朱四摇摇头:“别让朱浩跟文臣对着干,现在我们手头实力不够,只能先隐忍,若是朱浩出头必定会被外放,那时朕身边将少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这才是昏招。” 朱浩笑道:“多谢陛下体谅。” 朱浩毕竟主动提出要加入敌人阵营充当卧底,所以此时只能尽量安抚朱四那颗受伤的心灵,让其不胡思乱想。 张佐则与唐寅、陆松等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朱浩,好似在说,这会儿你还笑得出来? 朱浩道:“陛下,正因为我们出手及时,让杨阁老不得不抢先行动,以至于如今只有翰林院中的新科进士联名,使得我们下一步计划依然可以进行……” 朱四问道:“既然朕提前知道他们会利用新科进士,为何不能下一道圣旨,不允许新科进士对大礼之事说三道四呢?” “是啊,朱先生。” 张佐一脸热切地问询朱浩。 显然这馊主意是张佐出的,只是没有被朱四采纳罢了。 唐寅替朱浩回答:“如此会落人口实,说陛下堵塞言路,对陛下声名不利。” “是吗?这就叫堵塞言路?” 朱四显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朱浩点点头:“其实放到杨阁老那边,他们也会说,这是新科翰林自己的选择,毕竟由始至终杨阁老和朝中重臣都没有出面,全是一些人私下串联进行暗示和拉拢,逼着我们这些新翰林不得不屈从,其实很多人都不想附和,但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朱四听了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又被打击到了。 “但正如我之前所言,现在只有翰林院中的新科进士就范,对外间那些进士来说,他们仍旧有选择站在陛下立场的机会,而不至于被人议论朝秦暮楚,更弦易辙,而我们要用来上那议大礼奏疏之人,也就是张璁,他在礼部中未受任何影响。” 朱浩安慰朱四。 只要杨廷和没把所有进士拉下水,那找新科进士议大礼就依然可行。 按照原来的计划展开即可。 “那什么时候开始?” 朱四已急不可待。 朱浩道:“还是要耐心等待……陛下,现在您登基才刚一个月,何必如此心急非要一时三刻就解决问题呢?难道连年底改元时都不能等吗?” “朕不想等了!” 朱四又犯起了犟脾气。 朱浩点点头:“既如此,那臣就定下时间,六月初十之前,让张璁将我们商定和草拟好的议大礼奏疏呈上,虽然急了些,但急有急的做法,但要提醒陛下,这只是个开端,想彻底解决问题至少要一年半载,甚至得等个两三年,陛下到时可要有耐心。” 朱四一咬牙:“行,只要早点开始,至少有个盼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处处受人欺负!太憋屈了!朕今天要看三场戏。朱浩,批阅奏疏之事就交给你了,朕今天没心情看那些东西,尤其不想看到内阁的票拟……哼,他们都是一群王八蛋!” …… …… 皇帝排解郁闷心情的方法,就是看戏。 对内阁不满,就不看内阁的票拟,将批红大权交给朱浩。 张佐很羡慕。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很识相,知道自己处理国事上的能力相当欠缺,最多就是听从内阁的建议,按内阁票拟原样批红,反而不如像朱浩这样以皇帝口吻去改变内阁的想法,如此也让新皇有种报复文臣的快感。 翌日。 六月初一朝堂上。 朱四瞪着前面两排道貌岸然的大臣,心中的愤恨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恨不能把眼前这群人剥皮抽筋。 “陛下……” 杨廷和在工部冗长的奏事结束后,走了出来,想打破君臣间这种压抑的氛围,顺带将新晋翰林奏请皇帝收回成命的事提出。 朱四伸手打断杨廷和的话:“杨阁老,你是不是想提醒朕,让朕不要接母妃到京城?朕已看过昨天的奏疏,其中有一份让朕很生气,朕选拔的天子门生,居然连基本的孝义都不懂,认为朕接母妃到京城,违背了儒家的法统……难道杨阁老也认为,朕跟生母已无任何关联了吗?” 杨廷和没想到眼前少年皇帝问出的问题如此犀利。 在这种群臣相逼的场合,也算是临危不惧,所说的话听起来像是气话,却也条理分明。 杨廷和道:“礼部自有公议,臣不敢妄断。” 说完往后退了一步,意思是让礼部尚书毛澄出来接茬。 毛澄很头疼,却只能硬着头皮出列,义正词严:“陛下,益王次子,受赐崇仁王,仁孝体国,当以其继嗣于兴王府,以保兴王府香火不绝。” 朱四冷笑不已:“充任王比朕年岁都大,那他是朕的兄长,还是朕的弟弟?” 毛澄道:“陛下,您乃九五之尊,与其并无亲属关系……” “那你们找他当皇帝啊,朕的父王就只有朕这一个儿子,你们不找儿子多的来当皇帝,却找朕,难道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吗?朕为什么不能亲自奉养兴王府的香火,要他人来代劳?这算什么道理?” 朱四拿出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跟毛澄理论。 此时毛澄算是听明白了。 找那些新科进士劝谏君王,屁用都没有,还惹恼了皇帝,让皇帝觉得朝中大臣都在拉帮结派,甚至连新科进士都被人要挟利用。 毛澄觉得杨廷和的举措有点激化矛盾的意思。 毛澄不想彻底得罪皇帝,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行了,今天早朝就到这里吧,朕昨夜为母妃之事,彻夜未眠,没心情处理朝务了,你们能耐大,就交给你们来办吧……朕走了!” 朱四说完起身便走。 张佐急忙道:“退朝!” 不等众大臣行礼,朱四一股风般离开。 …… …… 朝堂上,看起来杨廷和再一次大获全胜,实则其阵营内部却出了大问题,不像之前议大礼时所有人都态度坚决,现在人们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杨廷和。 问题就在于,杨廷和非但没想办法化解小皇帝的怨恨,却在用一些激进的手段令双方矛盾进一步激化,皇帝那满腔怒火的发言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为人子的角度出发,皇帝提出要奉养母亲,并不为过,这比要册封朱祐杬为皇帝要来得简单而实在,让人不忍拒绝。 而且现在人人都觉得这个小皇帝不但勤勉,而且仁孝,毕竟一切都建立在孝敬母亲的基础上。 这就很符合儒家推崇的礼法,让文人忍不住便心生好感。 一旦有了嫌隙,杨廷和发现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中带着一种疏离,甚至是鄙夷,顿时感觉队伍不好带了。 “唉!陛下说昨夜无心朝事,但批复的奏疏一件都没落下,且多不以内阁票拟为准,六科无一封驳者,陛下之英明,亘古少见啊。” 出了奉天殿后,内阁几人往值房走。 蒋冕忍不住出言感慨。 这话却有意避开了袁宗皋,因为此时袁宗皋正在跟礼部的人说事。 梁储致仕后,蒋冕算是杨廷和最铁的部下,现在连他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小皇帝。 杨廷和还能说什么? 压力全都来到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推荐好友新书《吞了河神,我踏上了修仙之路》,文笔风趣幽默,主角诙谐逗趣,宝宝香儿软萌可爱,笑话频出,乃是不可多得的仙侠佳作,欢迎喜欢轻松氛围的读者大大前去围观。 第514章 老友夫妻 第514章 老友夫妻 看似牢不可破的文官阵营,在新皇一通操作之下,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连杨廷和都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以换取朝堂的稳定。 在不放弃大原则的情况下,杨廷和准备同意让朱四将蒋王妃接到京师来,只是名分方面需要特别注意,让蒋王妃离小皇帝近一点,不至于让小皇帝造反,闹到朝堂不安的地步,而不是他真的想成全小皇帝的孝心。 六月流火。 这天公孙衣一家抵达京城。 朱浩、唐寅带着陆松等人前去德胜门外,在运河码头见到乘船北上一路到京城的公孙衣夫妻,还有他们的儿子公孙姚。 “唐先生,朱先生,给二位行礼了……”公孙衣见朱浩和唐寅亲自前来迎接,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唐寅目光瞟向一边的公孙夫人。 夫妻二人北上没有带上公孙衣的老娘,身后跟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而此时公孙夫人怀里抱着一个,大腹便便显然肚子里还有一个。 朱浩道:“公孙先生,你家里这是又要添丁了啊?” 此话一出,公孙衣没什么,倒是孙夫人羞得耳根都红了,抱着孩子便到了一边,不打扰丈夫跟朋友的对话。 公孙衣略显得意:“家中无事,只能……呵呵。” 唐寅瞪着公孙衣:“不是去信让你好好研究学问?以后能相助陛下治国?怎能称之无事?” 朱浩在旁掩口偷笑。 公孙衣这种胸无大志之人,跟他讲用心学习治国? 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可偏偏就有人喜欢乱弹琴,比如说唐寅。 没事在家播种生孩子,朱浩心想,公孙衣的志向大概也就停留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层面了。 …… …… 马车早已备好。 朱浩、公孙衣和唐寅同乘,陆松亲自赶车。 车厢里,朱浩打趣道:“公孙先生,你这面子不小啊,伱看锦衣卫千户亲自给你赶车,这是何等的风光?” 此时正是酷暑时节,车帘子没拉上,如此一来车驾行驶途中空气流通,车厢里倒也不怎么闷热。 公孙衣一脸感激:“多谢陆千户。” “哪里,哪里,都是奉命办事。” 陆松公事公办,有一种不苟言笑的冷漠。 但彼此都是王府的老熟人,没什么见外的地方。 眼见着公孙衣带着妻儿来京师了,陆松自然要想想自家事,现在老婆孩子还留在安陆,家里并不是只有陆炳一个儿子,妻子那边还要忙着照顾蒋王妃……思乡之情油然涌上心头。 “陛下还好吧?” 公孙衣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便把心中最关心的问题问出来。 唐寅道:“这是你该关注的重点么?不用功修习学问,怎能匡扶社稷,报效君王?” 朱浩笑道:“唐先生,你就别说大话了,什么匡扶社稷,还不如说公孙先生就是到京城来享福……哦对了公孙先生,估计这两天你就能见到陛下了。” “啊?” 公孙衣大吃一惊。 他只是礼貌性问问新皇身体好不好,表现出自己为人臣子忠君体国的一面。 谁知朱浩这边直接告诉他,来京后很快就能见到圣颜? 难道是入宫去觐见? 公孙衣想想都激动,却还要拼命压抑心头的狂喜,面色通红:“朱先生客气了,还是称呼我凤元为好。” 唐寅点头:“朱浩啊,我觉得凤元说得对,以后你对他还是别先生长先生短的称呼,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有能耐当你先生呢。” 朱浩:“……” 也是唐寅跟公孙衣关系铁,又或者说是公孙衣对唐寅很敬畏,不然随便一个人说这话,公孙衣不跟他拼命才怪呢。 瞧不起谁呢? 可公孙衣在朱浩和唐寅面前,的确有些自惭形秽,全在于他是靠朱浩考取的举人,觉得自己当不起朱浩称呼一声“先生”,便有意将之点出,其实他是想靠着朱浩的关系,能在新皇那儿混个一官半职,以后自己就可以吃香喝辣过上小资生活。 唐寅道:“凤元,之前跟朱浩一起到京师来的孙孺,现在进了国子监,一边读书一边等候官缺补任,这趟你过来,不如也去国子监混混资历?” 公孙衣急忙点头:“那感情好。” “别别别。”朱浩摇头,“我那劣徒,水平怎么能跟公孙先生比?公孙先生到京师是来干大事的。” 公孙衣一颗心被唐寅和朱浩弄得一起一落,情绪剧烈起伏,急忙道:“能进太学就读,乃极好的事情,在下并无奢念。” 显然唐寅给公孙衣规划的“仕途”前景,正是公孙衣想要的。 以一介举人之身想获得官缺,非要有深厚的资历不可,如公孙衣这般考中举人没几年,连地方儒学署教谕都没当过的士子,想一上来就混个高官? 在国子监中一边读书一边深造,这对公孙衣这样并无考进士野心的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朱浩道:“人还是要有大志向的,不然怎对得起在王府中当教习一场?陛下对你满是期待呢。” “啊?是吗?” 公孙衣自己都不相信。 他可不觉得小兴王会正眼看自己,当初在王府当教习时,朱四和朱浩年岁小,自己天天让朱浩代课,当时朱三和朱四没事就喜欢挖苦自己,现在恐怕更不用说了。 …… …… 一路上都是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唐寅和朱浩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不停把公孙衣的情绪高高举起再重重摔下,弄得公孙衣的心情忐忑,不上不下的。 陆松在前面赶车,本来迎接友人是挺严肃的一件事,听到后面也不由满脸带笑。 彼此都太熟悉了。 连陆松都看明白,朱浩和唐寅是诚心拿公孙衣开涮,并非恶意的那种,探知公孙衣没什么野心,只想到京城后过点安生的小日子,求个温饱自在。 马车停在一个有几分逼仄,连马车都进不去的小胡同口上。 朱浩率先跳下马车:“早前收到信,就跟唐先生一道布置了这里,准备给你当临时住所,前三个月每月一两银子的房租,先替你交了!” “多少?一个月一两银子?这……怎么这么贵?” 公孙衣一听有点不自在。 兴王府教书那会儿,一个月束脩八钱,一年才能拿十两银子,这都算多的。 可到了京城,却连房租都不够交,何况还要在这里讨生活。 唐寅道:“你当这是何等地方?京师之地,寸土寸金,这么一套不大的宅院,就要六七百两银子,一年才收你十几两租钱,很贵吗?” 公孙衣看了看为自己准备的屋舍,就是个门脸狭窄带前后院的宅子。 他问道:“不是听说京师人都住一种四面都是屋子的院子么?给我租一间就行,这独门独院的……太贵了。” 唐寅本想骂公孙衣抠门,但见公孙夫人带着孩子过来,就不好意思开口。 朱浩笑道:“这里距离你办公的地方不远,住起来方便,以后若是陛下没事前来探访,你总不能让陛下进大杂院吧?” “啊?” 公孙衣又是一惊。 莫非我还有被陛下亲自登门造访的资格? 随后看到妻子过来,连他这样稍微有那么一点愚钝之人,都感觉朱浩故意说点好听的给他撑脸面。 公孙夫人果然非常欣慰,微笑着问道:“小东家,不知我家相公,将会在何处当差?” 朱浩指了指前方:“从那儿出去……稍后我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我们?” 公孙夫人略带不解。 朱浩笑道:“先不说别的,赶紧进去收拾吧……基本的家当都备妥了,也不知你们住起来是否适应,回头再让人带你们去就近的早晚市看看,让你们知道日常用品在何处购买。” …… …… 公孙衣夫妻二人入内安顿。 逛了一圈发现这宅院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里面基本都收拾妥当,在这点上,朱浩显得很贴心,再加上公孙衣到京城来算是帮他干活,等于是朱浩的“员工”,他这个当老板的当然不能太刻薄。 简单收拾过,公孙衣夫妻让婆子留在院子继续整理,顺带把孩子也交了过去。 随后夫妻二人便跟朱浩和唐寅往巷口去了。 “这里是大时雍坊,从街口过去,走一条街就到上班的地方,以后通勤很方便……有什么事最好随叫随到,我会安排人给 你当车夫,没事帮你打打下手,但马车方面……暂时先给你租了一辆,回头再给你买……” 朱浩走在前面,说话时不时往身后公孙衣夫妻身上看。 夫妻俩都很懵。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京城来是干嘛的,不是说好了辅佐新皇?虽然也知这目标有点太过远大,不好实现,但总不至于跟以前一样,是给朱浩的学堂当教习,教一群学生?顺带照顾什么戏班、工坊之类的吧? 到了地方,正是朱浩和唐寅等人办公场所,距离锦衣卫衙所只隔了一处大宅。 几人从后门进去。 后巷很窄,进去之前,公孙衣夫妻俩真以为是个工坊之类的所在,等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方知误会了朱浩。 “唐先生、朱先生!”骆安正带着锦衣卫的人整理库房,见到朱浩和唐寅一起回来,连忙过来行礼。 陆松虽然也是锦衣卫,但毕竟是穿着便服前去迎接,此时此刻公孙衣夫妻俩见到一群身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人来在面前,顿时脸色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好友新书《吞了河神,我踏上了修仙之路》正在PK中,请大家多多支持!该文风趣幽默,主角诙谐逗趣,宝宝软萌可爱,笑料百出,乃是不可多得的仙侠佳作。 第515章 羽翼渐丰 第515章 羽翼渐丰(求月票) 朱浩给公孙衣介绍了一下夫妻二人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那就是帮忙整理案牍,尤其是涉及河工账目等。 公孙衣震惊不已:“在下……只怕能力不及。” 唐寅又要消遣他两句,但听门口传来蒋轮的声音:“听说凤元来了?真是久违了,今天正好请你喝酒。” 有蒋轮在,院子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此番蒋轮带着儿子蒋荣前来。 本来蒋轮跟公孙衣熟络一下没什么,但他那双贼眼却没事喜欢往公孙夫人身上打量,毕竟公孙夫人也算是兴王府诸多幕宾家眷中姿色数一数二的风韵少妇,现在又大腹便便,连蒋轮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在下应该做东宴请诸位。” 公孙衣难得大方起来,见到许多兴王府旧人,想“慷慨”一回,居然主动提出要请客。 朱浩有意留心公孙夫人的反应,发现其面色如常,满脸是笑,大概明白当妻子的觉得丈夫不能在人前丢面子,再加上到京师后还要仰仗朱浩等人谋求差事,便向丈夫暗示,公孙衣这才一反常态主动提出破费宴请。 蒋轮惊讶地问道:“凤元,你几时身上有银子了?以前随手跟你拿几文钱伱都没有……夫人,你可真是相夫教子的大能人啊。” 蒋轮口无遮拦,直接打趣有夫之妇。 唐寅板着脸喝道:“孟载莫要乱说话,多得大家熟稔,凤元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否则非跟你拼命不可,我们还是先聊正事吧。” 蒋轮丝毫不以为忤,继续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趁着唐寅把公孙衣拉到一边去说话,蒋轮跟过去旁听,朱浩也对公孙夫人说明接下来要做的事。 “……就是整理,把有用的资料挑出来,其实也没什么,这些案牍在此摆放有一段时间了,并不打紧。”朱浩笑道。 公孙夫人望向朱浩,欲言又止。 大概她是想问问,我们在这里帮你整理账目,一个月给开多少工钱? 朱浩明白,有其夫必有其妇,本来公孙夫人也算大家闺秀,可跟着抠门的公孙衣久了,也开始变得斤斤计较,少了那股名媛不食烟火的仙气。 朱浩道:“凤元那边每月五两银子,暂时先给这么多。夫人给二两,你们夫妻俩拢共七两银子……等公孙先生当官后,俸禄照拿,这边供给也不会少。” 公孙夫人听了这话,长舒一口气。 以之前朱浩在安陆时给他们两口子开的工钱,小夫妻能否在京师过活都成问题,何况现在还要养家糊口。 夫妻俩正打算努力工作,争取早日把家中老人也接到京师来过享受大城市的生活。 …… …… 公孙衣本来就是兴王府体系内的人,王府上下大多数都认识。 再加上他跟朱浩和唐寅关系不错,本身还有举人的身份,看来很唬人,所以受到礼遇,至少他见到的人对他都表现得很敬重。 坐下来谈完一些事,公孙衣打算带妻子回家继续整理。 “这么着急干嘛?不等见到陛下后再走?” 朱浩笑着问道。 公孙衣一脸惭愧:“朱先生莫要言笑,在下何德何能,能慕天颜?以后我夫妻在京师讨口饭吃,全仰仗诸位了。” 他显然不相信自己初来乍到就能见朱四。 不料话刚说完,还没等别人发表意见,外面就传来朱四的声音:“公孙先生来了么?未及远迎啊……” 朱四蹦蹦跳跳进到大厅里。 本来一屋子的人都坐着,闻言全都起身,唐寅和朱浩等人只是拱拱手当作行礼,公孙衣夫妇则大惊之下,连忙就要下跪磕头。 朱四上去一把将公孙衣拦住:“公孙先生这是干嘛?哪有先生给学生下跪的道理?别当自己是外人……嘿,师娘也在?又有身孕了?家里这是又要添丁了吗?” 朱四望着一旁的公孙夫人,满脸是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公孙夫人面红耳赤,羞赧得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虽然她名义上是这个少年的师娘,但眼前少年毕竟已是皇帝,天下至尊,又正值血气方刚,万一对民妇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丈夫可保护不了自己。 本来一屋子男人就让她很局促了,这下更有种手足无措的紧张、恐惧等情绪在心底滋生和蔓延。 朱浩道:“陛下,公孙先生到京城后,不如先到这里帮忙做点事情……已跟他商量好了。回头再在朝中给他谋个差事,从基层一点点做起。” 朱四笑道:“那是自然……公孙先生是朕的恩师,岂能亏待?” 言谈间,唐寅听出小皇帝今天很高兴,明显不单纯是为见到公孙衣夫妇而欣慰,更可能是有别的喜事,只是不方便说罢了。 …… …… 公孙衣刚来京城,先是今科状元朱浩以及真正的帝师唐寅亲自迎接,现在又见到皇帝本人,兴王府的旧人对自己也很礼遇,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荣光。 等公孙衣夫妇被锦衣卫护送回家,唐寅和蒋轮也去安排迎接公孙衣的宴席,朱四这才单独跟朱浩说了好消息。 “……是这样,今天礼部上了奏疏,说孝义乃君王之根本,同意让朕接母妃到京师来奉养,只是在名分方面没有让步……但只要人在京师,朕随时都能见上一面……” 朱四兴奋不已。 坚持了半天,现在终于收获了成果。 朱浩点点头:“既然礼部能上如此奏疏,就说明杨阁老那边做出了让步。” 朱四轻哼:“我就说那老匹夫没事喜欢跟朕作对,当朕好欺负呢?却不知朕身边有着高人指点……朱浩,下一步是不是就议大礼了?朕已等不及了,赶紧让那个张璁上奏,不是说好了就这几天吗?” 最近几日朱四一直对那些大臣横挑鼻子竖挑眼,朝堂上没给其好脸色看,加上杨廷和阵营内部有松动迹象,杨廷和等于是要同时稳住新皇和安定己方阵营人心,无奈权衡后,让礼部上奏,同意朱四将蒋王妃接到京城来。 这一步完全在朱浩意料之中。 历史上蒋王妃也是正德十六年到的京城,只是蒋王妃到了通州后,一场有关蒋王妃名分的争论几乎到了白热化,最后双方做出妥协,蒋王妃以生母太后的身份入宫,朱四也不再坚持要在太后前加“皇”字,以体现生母跟正朔母亲张太后的区别。 “就这几天了,陛下等着好消息吧。” 之前朱浩已再次找到张璁谈及此问题,顺带将历史上张璁的上表,以他朱浩的方式重写了一遍。 因为张璁从一开始就受到朱浩的指引,连他自己都觉得,这道上表的主要意思是由朱浩提出,却不知历史上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而朱浩让张璁上表的时间,赶在礼部同意迎蒋王妃到京师之事发生后。 循序渐进! 朱四美滋滋道:“朱浩,有你帮忙真好,朕最近都不用出力,朝堂上被那些官员提及朝事,每次都能驳得他们哑口无言,那种感觉真爽!他们都当朕能力多大,其实朕只需要每天早晨起来看看你列的条子就行,甚至有时朕就拿在手上,在他们提及的时候顺带看上一眼……” 朱四一副计谋得逞,沾沾自喜的模样。 朱浩心想,我这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 刚登基,就耍这种小手段,如此会让你愈发懒惰,对政务开始变得不上心,逐渐你就会找乐子来填充空虚的生活,到时你可能就要走你那个堂哥的老路。 朱浩稍微有点负罪感。 但想到历史上朱四也称不上是什么明君,后来的荒唐事迹比之朱厚照有过之而无不及,朱浩便觉得,不如让这小子早点把大权交出来,至少我不会把大明带向歧途。 …… …… 晚上唐寅和蒋轮去招待公孙衣,朱四看戏,朱浩则留下批阅奏疏。 来日朱浩一早要回翰林院坐班,所以必须赶在半夜前将所有奏疏批阅完,加上连张佐都跑去跟朱四一起看戏了,朱浩一个人完成朱批,任务量有点繁重。 等朱四下观戏的阁楼时,已是子夜时分,他不断打着呵欠,擦拭眼睛,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 “朱浩,之前我们不是说召孙老到京师来当尚书吗?他回绝了……不过我按照你的吩咐,让兴王府的人去他府上,绑也要把他绑到京城来,至于江西的费老则表现得很配合,以去传信之人飞马传信,说他已经启程往京城来了……” 作为朱四登基后的两个重要人事任用,孙交和费宏在对待新皇征召方面态度截然相反。 孙交不想再卷进朝事,能推则推;费宏则感觉新皇登基后百废俱兴 ,需要他出马匡扶社稷,马上受征召往京师。 也不能说费宏就是官迷,只能说双方出身背景大不相同,费家作为江西的世家大族,当官是其家族成员一生追求的使命,此番费家一同被征召入朝的还有费宏的堂弟费寀,其为正德六年进士,曾为翰林编修,因反对宁王求复护卫罢官,不出意外的话,复官后会与朱浩共事。 除此之外,今科探花费懋中也在翰林院,可以说费家从政乃天经地义,不像孙交那般可以躲个清静。 朱浩点点头:“等他们到京城后,陛下的羽翼就开始逐渐丰满了。” 九月下旬了,天子求订阅和月票支持,今日三更! 第516章 可当大用(加更) 皇宫,清宁宫内。 张太后正在接见她的心腹太监,大明皇宫御用监太监张永。 张永此番见张太后,却是长跪不起,令张太后多有不解,详加问询后才知张永是来告别的。 “……太后娘娘,奴婢如今已奉诏闲住,从此后不再能入宫孝敬您,以后也不能再来给您请安。” 张永老泪纵横。 张太后皱眉问道:“你拥立新皇有功,何以会落得如此下场?” 张永道:“乃是因内差御史萧淮奏先皇时有不法之宫人内侍,牵连到奴婢,奴婢甘领其责……并非心怀怨怼,只是来与太后娘娘作别。” 张永是受丘聚和谷大用的桉子牵连。 《明史》记载:“……世宗立,御史萧淮奏谷大用、丘聚辈蛊惑先帝,党恶为奸,并及永。诏永闲住。” 张太后稍微释然,微微点头:“你提督团营,在京师属要害职位,被人攻讦乃情理之中,只要你一心维护大明,将来新皇定会有再用你的一天。” 这话潜在的意思是,你被褫夺官职,乃是文官集团所为,哀家帮不了你,你也不用再哭诉了,不管你是真的心无怨怼还是假情假意,哀家都无能为力。 “是。” 张永擦了一把眼泪。 张太后道:“那以后御用监太监之职,还有提督团营太监,由谁来担当?” 这才是重点。 张永之前虽为御用监太监,但兼领着提督团营的差事,在军中威信很高,一来是因为安化王谋反、平定刘六刘七叛乱、应州大捷都有张永的身影,连宁王之乱中,王守仁第二份表功的奏疏中都要提张永一句,江西善后事宜也是张永在负责。 张永的威望在一众太监中无出其右者,朱四继位后对其一直都表现得很尊敬,没有想过动他的位置,此番去职属于遭受无妄之灾,但也正好中朱四下怀,于是便顺水推舟。 张永道:“听闻乃兴府出身的一名姓黄名锦的宫人,接替奴婢的差事。” “哦。” 张太后点头,她根本就没听说过黄锦的名头。 兴王府承奉司内可不是只有张左一名太监,以张左为首,一同到京城的还有黄锦、鲍忠、崔景、麦福等人,只是目前不是所有人都能委以重任,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把兴王府的太监安插到宫里要害职位上,就要逐步将那些权宦给按下去。 但这些担负要职的大宦官手头掌握的权力可不小,在朝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还受到张太后和杨廷和等人庇护,所以需要一步步分化瓦解,不能说一次性都换上兴王府自己人。 此番张永被撤换,属于文官集团清算先皇身边近佞,张永作为“八虎”之一,始终难逃干系,去职乃情理中的事情。 朱四一直按照朱浩的吩咐,少用“自己人”,多起用弘治、正德初年的老臣,如此才能服众,同时也对外界表明,正德时有太多贤良被先皇胡闹给耽搁了,现在到了他们重新出山的时候,从朝廷到宫人,这些老人的出山会让世人产生一种新皇拨乱反正的感觉。 如此一来,世人便会帮朱四否定正德朝,而肯定新皇作为。 张太后道:“陛下用人,还是太过注重亲疏远近,这样不好……听闻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兴王府出身。” 张太后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 你朱四才当了几天皇帝? 先让没有翰林院经历的袁宗皋入阁,又把张左提拔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现在连御用监掌印、提督团营太监都换成你的人,分明是想收拢大权。 张永急忙道:“太后娘娘,听闻陛下已重新启用萧敬萧公公,这两日萧公公已入宫办事。听闻还是替换秉笔太监魏彬,以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陛下对于宫内事务也多加问询……礼数方面自不会缺……” 张太后闻言脸色果然好看许多,微笑道:“克恭要回来了吗?说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不知他现在身体可还好?” 萧敬现年已八十三岁,乃是经历英宗、代宗、宪宗、孝宗、武宗和目前的嘉靖帝共六位皇帝的六朝老臣,其在弘治年间就已执掌司礼监,那时张太后在宫里可说地位稳固,经常能见到老成持重的萧敬。 现在听说萧敬要回来,欣慰之余,张太后突然觉得这个新儿子做得还不错。 张永用实际言行表明自己心无怨怼,尽量帮新皇说话,以平和母子关系,宽慰道:“萧公公身体清朗,有他在宫里坐镇,定能让人心归附。” 张太后点点头:“是啊,陛下就该多任用一些老臣,他们富有经验,朝中人脉通达,更熟知宫中祭祀和朝堂内外的规矩,总比让一些不知从何处来的人位列国朝机杼要好。” “是。” 张永笑着回答。 张太后这才满意地冲着张永点了点头,“若以后陛下再来请安,哀家会多跟他提及你以往的功劳,你且先安心归家休养身体,过去几年累坏了吧?” “是,谢过太后娘娘。” 张永之前想用温情打动张太后,发现无效。 反而自己替新皇说话后,张太后觉得他很识相,主动提出会帮他在新皇面前说好话,张永自然感激涕零。 …… …… 宫中进行了一系列人事任免。 之前朱四的主要着眼点在朝堂,不是说他不想更换宫里的太监,毕竟这些太监关系到他的人身安全,甚至刚入宫时,连吃饭都要派专人试毒,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 按照朱浩的说法,先不忙着打草惊蛇。 需要等个机会。 机会就是让文官集团动起来,御史言官可是闲不住的,皇帝现在贤能,那就去参劾宫里掌权的太监,总归能咬出几条大鱼。 宦官贪权爱财,没有人经受得住调查,朱四因势利导,顺应“民意”,将这些太监分成三六九等定罪,逐渐把宫里都换上自己人或者是前朝时受到打压的老人。 宫里的变动,让杨廷和感觉一阵头疼。 杨廷和一方面希望把一些擅权的太监换下来,又怕一下子更替太多,影响朝局稳定,还会让小皇帝逐步掌控权力,然后腾出手对文官集团发难,所以在这件事上纠结万分。 不然的话,以其文官集团领袖的身份,吩咐下去,让御史言官不要拿那些大太监的过失参劾,估计谷大用、丘聚、魏彬乃至张永等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拉下马来。 但朱四在起用萧敬等几名老太监后,杨廷和稍微放下心来。 如此说明朱四并不是任人唯亲,加上其在朝堂下诏起用一些老臣,诸如孙交、费宏和谢迁等人,算得上是言行合一,至少没让杨廷和觉得新皇在用人方面不可忍受。 “父亲,礼部上奏后,陛下已传旨地方,近日便会令兴王妃赶赴京师,若是兴王妃到京后,陛下岂能甘心令其长住宫外?到时再起名分之争,该当如何?” 这天杨廷和回到家,满脑子都是朝堂事务,思绪纷乱,此时杨慎不识趣地出现在他面前。 杨廷和不耐烦道:“等兴王妃到京后再说吧。” 杨慎道:“父亲为何要改变态度?如此岂非置联名上奏的众新科翰林于不仁不义之地步?” 似乎杨慎看不惯父亲的举动,在大礼议这件事上,杨慎可能要比杨廷和更加偏激,就在于杨慎年轻气盛,在朝地位不高,只会认死理,而不像杨廷和这样主持大局之人,需要转圜腾挪。 这也是为何后来杨慎的下场要比他爹惨很多的原因,虽然他学问高,但政治立场上却死轴,几乎到了不识时务的地步。 左顺门事件他是发起者,最后皇帝不找他问罪找谁? 杨廷和长呼一口气:“为父一切都是为大局着想,儒家注重仁孝,不能苛责陛下太多,其一心奉养生母,乃可成为天下仁义之表率,凡事都要师出有名。” 杨慎心有不甘,但被父亲如此语重心长教训后,只能低下头聆听教诲。 杨廷和道:“至于那些新科进士,仗义执言乃臣子本分,若是陛下因此而容不得他们,那陛下有何面目自称仁君?自古以来明君者,当不以好恶取士。哦对了,那个朱浩……” 杨慎道:“孩儿也想跟父亲提一下朱浩,孩儿认为,此子或可当大用。” “哦!?” 杨廷和满脑子疑问,皱眉道,“先前你不是说他不知进退,犹如墙头草?为何这才过去几日,你对他便有如此改观?便因他听从于你,带头联名?” 杨慎摇摇头:“回父亲的话,并非如此。孩儿只是设身处地以其角度思考问题……其为出自安陆之地的新科状元,必然受到陛下关注,明哲保身并无过错,且他在大是大非上并无偏私,是为儿所欣赏。” “是吗?” 儿所欣赏。” “是吗?” 杨廷和眉头紧皱。 换作以往,他绝对不会接纳朱浩这种夹缝求存的骑墙派,但现在却不得慎重考虑。 杨慎道:“儿当年进翰林院,与他心态多有相似,他到现在都力求中立立场,实在难能可贵。还是父亲您说,他作为锦衣卫朱家出身,已无可能投靠新皇,那为何不充分利用他的身份,为己所用?” 杨慎反过头来教育老爹,是你说朱浩系朝廷用来监视兴王府的锦衣卫朱家子弟,尤其朱家还参与谋害新皇兄长,现在你却不相信他,算哪门子道理? 杨廷和点点头。 以其老谋深算,自然会怀疑朱浩如此做是否别有用心,或许朱浩一开始就是想跟杨慎打共情牌呢? 加更送到,天子求订阅和月票!谢谢您! 第五百一十七章 起死回生 杨廷和政治智慧高深莫测,心中有怀疑是正常的反应。 但杨廷和深入想了想,若是朱浩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加入己方阵营,而刻意表现出抗拒的姿态,那这少年就太过深沉老练了,此计也过于冒险和做作,朱浩怎能确定杨慎会与之产生共情? 杨廷和觉得不太现实。 那就只能往简单方面想,或许真如儿子所言,因为其出身尴尬,才想着明哲保身呢? 区区一介少年郎,无关大局,杨廷和懒得深究,也就暂时将朱浩放过,想的是以后慢慢去了解。 如此一来,杨廷和与儿子杨慎,暂时都对朱浩放松了警惕。 …… 此时的朱浩,正过着两点一线的上班生活。 翰林院有个好处,就是去得晚走得早,中午不影响回家吃饭睡午觉。 六月正是最热的时候,《武宗实录》于此时开始修撰,御旨以杨廷和、蒋冕二人为总裁官。 实际上很多修撰事务,系由詹事府掌府事、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刘春来负责,刘春相当于实操的总裁官,以翰林院侍讲学士李廷相统筹,李廷相跟杨慎相当于副总裁官的身份,杨慎想以此来获得晋升的机会,爬上翰林院高位。 朱浩作为新近才入翰林院的史馆修撰,平时所做的事情,就是帮忙整理一下书册。 朱厚照干的事情太多了,哪些需要记录,哪些可以略过……需要讲个门道,所有事得按照年月日的方式记录下来,年月方面没什么问题,但在日的记录上通常都是以天干地支来记录。 有很多从皇宫流传出来的皇帝言行,更多是来自于当时史官的记录,朝中大小事务都要记。 朝中一些有名望的官员几时死的,或是有番邦进贡等事宜,还有奏疏的批复结果等等,也都在《实录》中有记载,一本书可以说是研究朱厚照一朝的最好历史档案,记录方面可说是事无巨细。 朱浩作为熟悉历史之人,没法将整本《实录》都背出来,但基本上哪一年发生过什么事,他都有印象。 白天修书。 晚上则回去帮朱四批阅奏疏,朱四也不是每天都出宫来,大概一旬十天能出来個两三天,剩下的时间不是他不想出宫,而是怕被人发现,影响他逐步拿回权柄的计划,便只能尽量忍耐。 但十天中有七八天奏疏都会给朱浩送来,尤其是那些不太好批阅的,朱四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让人成箱成箱往朱浩这边抬。 最近张佐出现在宫外的时间也变少了,即便出宫来,也多是去见袁宗皋。 …… …… 六月十四。 这天本来稀疏平常,朱浩下午要去见苏熙贵,涉及南京六部人事变动,同时苏熙贵想知道朱浩提出的银号什么时间成立。 当天上午朱浩正在翰林院正常上班,但听外面传来高喊:“出事了。” 朱浩抬头往四下看了看,杨慎等人都不在,翰林修撰房内只有他和蔡昂两人苦逼兮兮地整理文稿。 “何事?” 蔡昂站起来问了一句。 朱浩从这几天刚给他安好的办公桌后直起身,往敞开的窗户往外边看了看,摇头道:“好像不是走水……走,出去看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朱浩和蔡昂出门来。 但见几名庶吉士正在往北边靠近主要办公场所的屋舍跑,而那边临近的院子正是几位学士的公事房。 “怎么回事?” 蔡昂问住一名他认识的典吏。 典吏回道:“刘学士病倒了,正在请太医!” 刘学士指的是刘春,历史上刘春大限就在六月,朱浩心中一动,忙和蔡昂进到院子,却见一群人七手八脚将刘春从房间里抬了出来,先前杨慎和余承勋不在修撰房,原来是在这边做事。 明显杨慎和余承勋已跳出翰林院史馆修撰的职位,所行差事大大超过了目前的品级和职位。 “太医请了吗?” “已去通知了……咱翰林院距离太医院不远,相信太医很快就会赶来!” 大明太医院衙所就在翰林院西南方,銮驾库正南。 若是抓紧时间请人的话,估计一会儿工夫就能把人请回来。 后面来的人都在问询情况,李廷相和顾鼎臣等人也闻讯赶来,一群人围着刘春,朱浩本来站在外围看不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却听杨慎暴喝一声:“还不让开个地方,方便刘学士透气?” 看热闹的人这才把一方空了出来,朱浩终于可以看到刘春的惨样。 此时躺在地上的刘春浑身颤抖,脸色煞白,一只手按在胸口的位置,却已经开始下垂,嘴唇发紫,明显是心脏病发作的症状。 李廷相道:“刘学士本就有胸痹之痼疾,怎会突然发作?莫非是有人气他?” 在场没人吱声。 却有人往余承勋身上瞟,好像刘春发病跟余承勋有莫大的关系。 正说着话,但听有人高喊:“太医来了!” 太医吴杰带着一名药童,提着药箱匆忙而来,一到地方便上前查看情况,拿出银针进行紧急治疗。 一群人紧张兮兮,而此时刘春明显还有点意识,只是他已无力跟到来的太医说明自身情况。 吴杰针灸半天,没见任何好转。 旁边药童轻呼:“手都凉了!” 吴杰把头凑到刘春的胸口听了听,似感觉无力回天,摇摇头:“准备后事吧。” 等于是放弃治疗了。 看到这一幕,朱浩不由感慨这时代的人生命是何等脆弱,就算太医诊断正确乃是“胸痹”,遇到这种心肌梗死的情况,也没有办法治疗,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去世,主要是缺乏治疗的特效药。 …… …… 听到吴杰说“准备后事”,在场人等鸦雀无声。 活生生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给在场目击者一种很大的震撼,尤其这个人还是翰林院众人的顶头上司。 朱浩一路小跑回到隔壁院的修撰房,把自己放在桌上的一方小木匣打开,这木匣里摆放着一些东西,有部分是他准备拿去给苏熙贵当样品的,其中有一样就是硝酸甘油。 朱浩回来时,在场人等已在为刘春准备后事。 朱浩快步上前,朗声道:“且慢,我来试试吧!” 杨慎瞪着朱浩:“你要作甚?” 朱浩道:“我家乡有一种办法,专门治疗胸痹,现在刘学士还没死透吧?我想尽最后的努力。” 杨慎皱眉,旁边余承勋叹道:“朱浩啊,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种事……太医都说不行,你这不是添乱吗?” 吴杰倒不是嫉贤妒能之人,连忙道:“若是有偏方,或可一试。” 朱浩把手里一样东西拿出来,直接掰开刘春的嘴,塞到其舌下,然后半跪在地,开始实施心脏按压术。 硝酸甘油这东西,若是顽疾,吃多了肯定效果会大打折扣,但这年头没人用过这种药,或许就能奏效呢? 虽然朱浩也知道服用得有点晚,若是早点咽下肚,或许救活的机会大增,但要不是太医给其判死刑,朱浩贸然出来说我这里有神药,别人不把他当神经病就怪了,会允许他靠近患者? 出了事别人还会觉得是你给折腾出来的呢! 朱浩把药塞进刘春的嘴巴后,心肺复苏术没有停止,一通按压,朱浩又拿出一片塞进刘春嘴里。 “何物?” 吴杰很好奇,朱浩往刘春嘴里到底塞了什么东西,此时他的手正搭在刘春手腕上,摇摇头,“没用,心跳都停了,莫要再瞎折腾!” 朱浩不多解释。 旁边杨慎也过去搭脉,果然如吴杰所言,心跳全无,再做任何努力都徒劳。 朱浩却知道,心脏病患者的心肺复苏术很有用,再加上硝酸甘油对付心肌梗阻有极大的效果,现在就是要以“手动”方式维持患者一定的血液循环,让药顺着血液来到梗阻之处。 “疯了疯了!” 余承勋不知该怎么劝朱浩,上来就要拉朱浩。 旁边的人也劝道:“朱状元,别尝试了,这可不是儿戏……” “咳!” 众人七嘴八舌劝说,这时正在经受朱浩折腾的刘春突然发出一声咳嗽。 所有人都傻眼了。 心脏停了,呼吸也没了,这样还能救过来? 再仔细一看,刘春并没有睁开眼,刚才发出的那声咳嗽却不知因何而起,难道死后被朱浩折腾太狠身体发出抗议? “有脉搏了!” 吴杰双目圆睁,无比震惊道。 朱浩随即拿出第三片药,塞进刘春嘴里。 “咳咳咳……” 刘春连续咳嗽起来。 却是之前朱浩硬生生灌药,现在他已恢复身体机能,部分药到了嗓子眼儿,自然呛着了。 …… …… 翰林院彻底热闹起来。 朱浩完成一切后,满头大汗站起,旁边人连忙给他搬来一张椅子,所有人都站着围观,只有朱浩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躺在地上的刘春。 刘春睁开眼,面对在场闹哄哄一群人,脑袋有点懵,但隐约记起来自己因何在这里。 “神奇啊。” 余承勋满脸都是惊愕的表情,瞳孔放大,“居然真能起死回生?” 吴杰连忙凑过去,象征性继续给刘春施针,显得刘春起死回生有其一份功劳般。 “这……” 刘春醒过来,已能开口说话,却说不清楚。 杨慎道:“刘学士,先前您胸痹发作,险些丧命,多亏吴院判……还有朱浩施救……” 第五百一十八章 神药 刘春起死回生。 在场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 要说这大明的翰林院,可说是汇集了天下见识最为广博的一群人,可也没谁见识过如此神奇的事情。 刘春被紧急送回家中养病,乃是被人抬着走的,尽管他自己觉得身体还凑合,只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就能站起身来,但翰苑中一群下属不放心,坚持找来滑竿将他抬出院子送上马车。 “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最好朱浩能在场。” 杨慎对闻讯赶来的刘府下人说道。 刘府下人听说自家老爷死了,来的时候就差带着棺材了,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家老爷活蹦乱跳,打探后才知原来有个“神医”把自家老爷从鬼门关拉了归来。 朱浩不想当什么主治大夫,而且刘春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若之后再出现心肌梗塞的症状,自己是否救得活另说,大不了回头给他点药,有备无患嘛。 吴杰本想多问朱浩两句,但眼见病人要归家,连忙跟了出去,义不容辞承担起继续照看刘春的重任。 没人强迫朱浩问诊,他也不会主动请缨,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朱浩跟蔡昂一道返回修撰房。 蔡昂好奇地问道:“朱兄弟,先前你是……如何施救的?在下在旁看了半晌,未得要领。” 朱浩道:“我都说了,乃是家乡的偏方,以往有人生病就是这么救治过来的,因而才会去尝试一下。若是吴太医没说人不能救了,我根本就不会凑上前毛遂自荐,毕竟我可不想招惹麻烦。” 蔡昂想了想,不由点头:“也是,救不回来,那责任算谁的?不过今天这一幕,真让人大开眼界啊!” …… …… 因为朱浩救人大获成功,一瞬间成了翰林院的名人。 人们纷纷往修撰房这边凑,有人想进房来问问情况,但碍于朱浩在里边埋头整理文稿,不好意思打扰,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往窗户里瞧,好似后世围观大明星一般。 临近中午时,余承勋回到修撰房,直接坐到了朱浩桌子对面。 “有事吗?” 朱浩问道。 余承勋笑道:“多亏有你,不然今天刘学士一口气背过去,我就要成为罪人了。” “这……” 朱浩只能装糊涂。 其实先前他已从旁人的目光中猜到,刘春的心梗可能跟余承勋有关。 余承勋叹息:“其实不过是学问方面起了一点争执,本来好好的,谁知刘学士起身后突然就不行了……我又并非故意,真是……祸从天降啊。” 朱浩很清楚,心梗的原因很多,所谓急火攻心不过是这年头的人对心梗的片面理解,都会觉得刘春发病是被余承勋气的。 但其实更多是因为刘春久坐,或是近日劳累所致…… 朱浩道:“那只能说庆幸了,在出手之前,我也没有多少把握。” 余承勋笑呵呵道:“吴院判在众多太医中,可说是医术最为高明的一个,连他都说救不回了,估计这世间没人敢打包票救活……当时他让你上前施救,乃是因为刘学士脉搏和呼吸都停了,明知你救不回,乐得做人情……现在他颜面尽失,这事要是传出去……” 朱浩打断余承勋的话,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拂吴太医面子,先前我已经说过了,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我并没有多少把握,救回来只能说刘学士命不该绝。” “好。” 余承勋点头嘉许,“你这心态非常好,之前我还跟用修讲,众多新科翰林中,你年岁最小,却是最有前途的……我看好你!” 言罢余承勋不再跟朱浩扯闲篇,急匆匆离开,出门时还不忘大声说上两句,将门口聚集的人驱散。 …… …… 朱浩救人之事,很快传得朝野皆知。 朱浩以十四岁少年之身考中状元,都没这次的事来得轰动,一下引来不少人关注。 朱浩下午见到苏熙贵时,苏熙贵二话不说一来就问及此事。 “……听说小当家今日上午大发神威,从阎王爷那儿将刘学士的命给拉了回来?这事现在外间都在传,传得可邪乎了!” 苏熙贵好像说天书一般,把自己所知情况跟朱浩说明。 朱浩道:“苏东主,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这里有一种可以治疗心病,也就是胸痹的药?” 苏熙贵伸出手拍了自己脑门儿一下:“我就说嘛,事情不会那么邪门,感情是有对诊的药。不过,这药从何而来?莫非是……” 说到这里,苏熙贵满含深意地看了朱浩一眼,临时转变话锋,“胸痹之病,药石无灵,京师之地发病之人不少,听说此病来得甚急,往往正常人突然就发作,请来医生或者送到医馆全无效果,十死无生……” 心梗这种病,任何时代都令人头疼,发病急,一旦救治不及时就容易背过去。 这是一种“富贵病”,心脑血管疾病越是在条件好的时代和地区,越容易发病,京城作为大明政治经济中心,肚满肠肥的人多了去,患者自然相应增多。 朱浩问道:“那你看,有搞头没有?” “什么?” 苏熙贵一时间没理解朱浩话里的意思,等回过味来,他笑着说道:“若是此等药弄出去,那些有胸痹痼疾之人,每家都要准备一些应急……别说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一副药,买的也大有人在。 “小当家真是剑走偏锋,本以为琉璃镜子之事已过去,不想无声无息又弄出個新的赚钱买卖来……” 朱浩摇头:“不过是一点小生意,莫非还指望这个发大财不成?” 苏熙贵笑呵呵道:“就算不指望赚大钱,但这名声传扬出去,也让那些怕死之人有了一层倚靠,不少人都曾发过胸痹之病,他们很怕什么时候人突然就没了,你这是给他们生的希望啊。” …… …… 朱浩跟苏熙贵把开银号的事说了。 大致计划,先在南北两京开几家作为试点,股份方面,虽然是苏熙贵出资,但朱浩一定要占大头,以保证控股,启动资金主要靠徽商提供。 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要控制风险,更主要是要保证存款和放贷两件事同时并行,有大商会合作才能保证信誉度。 徽商现在正快速扩张,把这群人的钱袋子掌握在手中,朱浩觉得有其必要性。 朱浩跟苏熙贵把事谈妥,连第一家在京师的银号地点都选好了,苏熙贵办事讲究效率,能今天解决的绝不拖延到明天,这也是他生意越做越大的重要原因。 朱浩回到住所,唐寅和蒋轮等人早就在等他,刚碰面唐寅一把将他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问道:“今日到底怎生回事?为何外面都在传,说是你就跟活神仙一样,把一个死人硬生生从阎王殿拉回来?” 朱浩皱眉:“这么邪乎吗?” 蒋轮凑近道:“还有更邪乎的,不少人都在传,你是什么神仙下凡。” 朱浩道:“没有那么夸张,我不过就是把患上胸痹之疾,已断了呼吸和脉搏的刘春刘学士给救了回来,所用之药,就是之前平盗寇时炸敌营所用的硝化甘油……” “我擦!” 蒋轮一听差点儿蹦起来,“你不是把他的心肝什么的全炸了吧?这都行?” 唐寅琢磨了一下,摇头:“又不是点燃,人吃了火药也不至于会爆炸吧?朱浩,以你所言,那可是虎狼之药啊。”.. 唐寅到底见识过朱浩是如何救朱四的。 那时的他就知道,朱浩对于医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的知识储备明显比蒋轮这样的半文盲强太多了。 朱浩笑呵呵不多做解释。 “朱先生,你那药,好好跟我说道说道,这种能起死回生的神药,能不能让人吃了白日飞升?要不你研究一下丹药……恐怕这世上自诩半仙的道士也没你强……” 唐寅这边已经不再多问了,可蒋轮依然拉着朱浩喋喋不休。 朱浩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应付。 …… …… 入夜后,朱浩正觉轻松自在,因为当天朱四没有送来奏疏。 不料上更时分,朱四带着张佐,身后锦衣卫抬着大箱小箱的奏疏,出现在了朱浩面前。 “朱浩,我听说今天你当神仙了……” 又来。 朱浩发现自己救个人,心不累,嘴累。 需要挨个跟人解释是怎么回事。 朱四也缠着朱浩问个不停,当朱浩说自己用药救人时,朱四眼睛瞪圆了:“是仙丹吗?” 朱四的反应,让朱浩微微一怔。 要说大明皇帝对丹药的热衷,那是一代传一代,就算是睿智如孝宗朱祐樘,也痴迷于丹药,可能是家族遗传的缘故,等到了朱四身上才算真正登峰造极。 所以当朱四得知朱浩能起死回生救回人命,其表现出的热衷,让朱浩迅速意识到,这小子对仙道的追捧,不会因为自己对他的教育而改变。 任何一个大权在握之人,都想长生不老,这是人的天性,改不了的。 越是爬得高的人,越相信天命、天数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反而那些接受过几天教育的读书人,却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 “朱先生,陛下想知道,那是不是仙丹?之前您到王府救陛下……那时陛下还是小世子……那时用的药,就令人匪夷所思……” 张佐也在一旁凑热闹。 朱浩用“神药”救人已不是第一次。 朱四有着切身体会,所以才会觉得,朱浩可能用的是仙丹,不然为何能把死人给救活? 朱浩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灵丹妙药,但只针对部分疾病有效,不是说我能救活死人,而是当时刘学士只是处于假死状态,并不算真的死去了……陛下不要对此等药抱有长生不老的心思。” 朱四笑道:“长生不老做不到,那……延年益寿总该可以吧?嘿,你已经用神药救过我一次,我相信以后还可以!” 第五百一十九章 会做人 当晚,杨廷和回府后,就从儿子杨慎处得知了朱浩在翰林院救人的事。 “……胸痹之疾,呼吸和脉搏都已停止,却被他用一种药给救了回来,当时施救的方法甚是奇特,据说是安陆州地方上独有的救治方法。令人啧啧称奇。” 杨慎到现在都还觉得不可思议。 朱浩等于是把一个死人给救活,真成了起死回生。 杨廷和问道:“你能确定人当时已死?” 杨慎点头:“儿亲自搭的脉,错不了。” “哦?” 杨廷和即便对于这种事不太关心,但毕竟涉及老友刘春的生死,再加上京师中的老年官吏很多,因为心脑血管疾病死的人不在少数,连他自己都要提防,关乎己身,杨廷和也就略微上心了些。 杨慎道:“后面更让人惊叹的是……刘学士回到府上后,居然跟没事人一样,一个时辰都不到便可以下地行走,听闻如今更是与平常无异,说明日要到翰林院亲自感谢朱浩救命之恩。” 杨廷和摇摇头:“照你所说,太医院的吴杰在场,朱浩此举岂非让太医院的人颜面无光?如此做人做事,只怕要开罪人……” 杨慎笑道:“父亲,其实儿也想过他当时的做法,直到吴院判提出安排后事,他才出手相救,最大程度避免自己卷入其中。再说了,无论他是否得罪谁,至少救了一条人命。” 言外之意,难道因为怕得罪人,有方法却不去施救? 最后不救活了么? 若朱浩当时隔岸观火,眼睁睁看着刘春死去而无动于衷,连尝试都不敢的话,杨慎反而瞧不起,认为此人太过冷血,不值得交往。 杨廷和老脸横皱:“听你所言,对他很欣赏?” 杨慎点点头:“事情发生,或有转机时并不强出头,到了关键时刻再出手,既避免因施救不成而被人怪罪,又救回了人,如此作派算是跟他以往表露的心迹相符……儿自问若是有能力相救的话,应该做出跟他相同的选择吧。” 以杨慎的城府,自然会设身处地想,换作自己是朱浩,会怎么做。 朱浩行事非常符合一個“老狐狸”的选择,杨慎跟朱浩在智谋方面都比一般人高,所以才会惺惺相惜。 杨廷和随口道:“此乃偶发事件,与其在翰苑工作表现无关,若是想用他,还要要多看看他处理事务的能力……好了,你下去吧。” 直接便将杨慎屏退。 杨慎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凑上前小声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件事……关系到兴王府人事。” “兴王府人事?” 杨廷和不解,皱眉看向儿子。 杨慎点了点头,道:“孩儿从一些渠道打听到,过去数年,曾在弘治十二年因鬻题案受牵连,终身未有进学机会的唐寅唐伯虎,过去数年一直在兴王府中充任世子教习,此番他也跟随新皇到了京师,隐身幕后,充当陛下的智囊。” “什么?” 杨廷和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消息对杨廷和来说,算是爆炸性的。 杨慎谨慎道:“以儿所知,此人治事能力偏弱,或可说毫无建树,但在兴王府中地位却不低,从兴王府内透露出的消息可知,兴献王在世时唐寅就颇受礼重,涉及地方事务,尤其平盗之事,唐寅出力甚多,甚至跟王伯安有过接触。” 王府中的事情,不可能长久保密。 唐寅和朱浩进入王府,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所知者不多,但这又不是什么机密,二人在王府多年,若想一直将秘密隐藏下去不现实,这也是为何朱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报,而只是想塑造出一种自己在兴王府内只是作为卧底的假象。 至于唐寅这边。 知道的人更多了,从邝洋名到张也铮,再到此二人的亲近幕僚,加上兴王府上下,诸如隋公言、范以宽等……甚至唐寅跟随朱四到京师时,东厂和锦衣卫也都知道他身份,江彬、钱宁等人都知晓内情。 虽然现在钱宁已死,但江彬尚未被处决,其派系成员为了戴罪立功把消息透露出来丝毫也不为奇。 “父亲对此人,之前难道一无所知?”杨慎觉得很奇怪,以杨廷和的谨慎,这种稍微关注下就能获悉的秘密居然全不知情? 杨廷和不由想到朱万宏。 他记不起朱万宏是否在自己面前提过唐寅之事,也就是最近新皇表现出非凡的能力,才让杨廷和怀疑新皇背后是否隐藏有高人相助,才开始关心兴王府中到底有何能人。 换作以往,就算知道唐寅在兴王府中为幕僚又如何? 这种靠诗画出名的人,仕途断绝,毫无前途可言,在南昌时还因装疯卖傻落得一地鸡毛,杨廷和有心思关心此人才怪呢。 “去查查。” 杨廷和面色阴沉,“看他在兴府中到底充当如何角色……若他真的暗地里为新皇出谋划策,那就试探一下他的真实能力如何。” 杨慎道:“不如问问朱浩?” 杨廷和想了想,没肯定也没否定。 既然朱浩曾在王府中读书,料想知道唐寅的一些事,但在杨廷和看来,问兴王府中那些属官效果更好,但那些人跟新皇利益绑定,是否如实相告是个问题,所以这种事他不会过多干涉儿子,让儿子放手去查。 …… …… 翌日清早。 刘春早早就到了翰林院,等候朱浩到来,准备好好感谢一下救命恩人,顺带再跟朱浩讨几粒先前对他使用过的药。 对于有胸痹隐患的人来说,犯过一次,足以让其感受到生死只在一线间,会更珍惜自己的命,虽然他们自己也知道这种病不会经常发作,可一旦发作……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 朱浩准点上班,刚进翰林院大门,就看到迎面负手而立的刘春,此时一群人围拢过来看热闹。 “……朱浩,你年岁尚幼便进翰苑,应早早定下表字,方便称呼,以后有修撰方面之事,尽管来问老朽,老朽必定倾尽全力帮你。” 刘春望向朱浩的眼神,有种长辈看晚辈那种溺爱。 旁边的人一阵羡慕嫉妒恨。 朱浩虽是状元,但才进翰林院几天?这就傍上了翰林院中的顶级大佬,救命之恩且是起死回生的恩情,估计刘春把朱浩当至亲看待都不稀奇,朱浩随便做点事,功劳估计都会被放大数倍,更何况朱浩还会因此获得更多的做事机会。 朱浩显得很谦卑:“在下刚入翰苑,很多事会跟同僚求教,不敢打扰刘学士。这里有几份药,刘学士不妨留作备用,但此等药两三月后或效果就会减弱,需要重新调配,到时再给刘学士送去便是。” 这年头,想让硝酸甘油保持稳定性很难,保质期不会太长。 刘春笑容满面,自己还没跟朱浩提出再讨要几粒药备用,朱浩就主动给予,做人方面简直无可挑剔,这个子侄他认定了。 …… …… 朱浩跟刘春作别,正要往修撰房走。 一群人围拢过来,有的问他是如何施救的,其间蕴含了什么道理,有的更加直接,向朱浩讨药。 “……家中有一长辈,胸痹之疾也曾发作过,好不容易才留得性命,若是能……望朱先生赐药。” 一时间,朱浩成了“朱先生”,翰林院这种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眼高于顶,现在突然变得如此客气,朱浩一时间很不适应。 余承勋本在修撰房内跟杨慎叙话,见朱浩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急忙出门,大声喝道:“喂,你们怎这么没眼力劲儿?以为神药是随便调配的?都去做自己的事!” 朱浩回过身,稍微解释了一下:“不过是家乡的偏方,不是每次都能奏效,望诸位同僚不要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遇到此等顽疾,更多是要靠天命。” 一群人这才悻悻散去。 朱浩回头对余承勋替他解围表示了感谢。 余承勋拉朱浩进房,到了杨慎面前,这次修撰房内只有杨慎和余承勋二人。 杨慎道:“朱浩,是这样的,你曾在兴王府读书,可知唐寅唐伯虎?就是江南才子中,以诗词、书法、绘画名满天下的那个六如居士!” 朱浩一听,就知道杨廷和方已将唐寅的事查清楚。 好在一切都在预料内。 或是自己已赢得信任,才会被如此直白问及。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或许对方只是想试探他跟唐寅的关系呢? “杨兄说的是唐先生?他在安陆兴王府时,曾为在下教习,平时接触颇多,最近他也到了京城,在下还曾与之见过面。” 朱浩此时可说是诚实可靠小郎君。 有什么说什么,除了细节上有一点小偏差,避重就轻,除此之外都是大实话。 杨慎跟余承勋对视一眼,随后问道:“那你可知,他在兴府中地位如何?先前做过何等事?” 朱浩道:“这个……我人微言轻,自然没法全盘知晓。不过先王健在时,王府中大小事情,很多都是他跟袁长史商议后决定,听说袁长史跟他交情很好…… “袁长史为任江西时,王府中大小事务几乎全出自唐先生之手,涉及平盗之战,还有赈济水灾等等。” 第五百二十章 阁老很生气(求月票) 紫禁城。 早朝结束,朱四单独将内阁首辅杨廷和召到乾清宫,旁边只留下张左一人。 朱四满脸严肃,好似要跟杨廷和商议什么重大事情。 朱四看着杨廷和,期冀地说道:“杨阁老,朕以前在王府,有几名教授朕学问的先生,学识渊博,其中有一人才学卓着,极受先王赏识,并委以重任。此番朕将其一并带到京师,如今想委任他官职,不知应当以何等职位为好?” 杨廷和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皇帝口中那个人,不会就是唐寅吧? 自己这边刚查到小皇帝身边有唐寅这么个人,转眼小皇帝就主动提出要给唐寅封官? 杨廷和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谨慎地问道:“陛下,官员选拔从来都有规矩,不知此人何等功名?以往在仕途中又累积有何资历?” 朱四道:“他叫唐寅,字伯虎,未有过当官经验,不过却在宁王府和兴王府中充任过幕宾,他装疯离开南昌后至安陆避祸,便一直留在王府,教授朕学问,同时为王府做事,立下许多功劳。” 果然是他! 杨廷和发现自己很被动,似乎一举一动都被人掣肘,每走一步路都在人家预料中。 “朕平时称呼他为唐先生,其为举人出身,但因弘治年间一件过往,令其再无机会考取进士……但朕深知他学识高深,以之能力在朝中混个官缺应该不难吧?” 朱四热心为唐寅求官。 杨廷和摇头:“回陛下,此人从未有做官经验,若贸然将其安插到朝堂上,只怕会……惹人非议。” 朱四道:“朕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朕并非要给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委派官职,难道只给唐先生一人委派职务都不行吗? “我想这点要求应该不是很过分吧?就算唐先生没有当官的经验,在王府中也无官无品,但他实在是劳苦功高,全因要避祸才没有接受朝廷封赏…… “以朕所知,唐先生不仅自己领兵平叛,还参与赈灾,且提前告知兴王府有关宁王要谋反的消息,此消息还传递给赣南巡抚王守仁知晓,因而宁王叛乱才得以迅速平息……唐先生对朝廷有大功!” “不可!” 杨廷和态度异常坚决。 本来他就不想卖小皇帝面子,这是在破坏规矩,虽然从成化年开始,传奉官在朝中就络绎不绝,但在杨廷和眼里,皇帝跳过吏部选拔,直接委派官职就是祸乱朝纲。 你是我选出来的皇帝,我有责任教导你,更何况唐寅很可能就是隐身暗处帮助你的强有力助手,乃我政敌,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朱四继续苦口婆心劝解:“诚然,唐先生在王府中没有官品,但所行之事,皆王府长史职责,张长史和袁长史接连因守制和出任地方,不在王府,一直是他打理王府事务,朕早就当他是王府长史,以其王府长史的资历,在朝中委以官缺,总该可行吧?” 杨廷和越听,越觉得自己的怀疑是对的,这个唐寅很可能就是小皇帝背后的“高人”。 杨廷和很生气,手颤抖个不停,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小皇帝身边最受倚重的不是袁宗皋或是已故的张景明,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唐寅? 那不是个浪荡子吗?在南昌时装疯卖傻,大冬天裸奔跳湖,这种人入朝……朝廷还有何体统可言? 杨廷和先在心中否定了唐寅,自然会想各种理由劝说自己不同意。 杨廷和态度坚决:“回陛下,朝中官员任免,自有一套规矩,举人选官需地方布政使司上报,经吏部考核,若是直接委派的话,那朝堂秩序将不存……朝中官员任免不经吏部而出自私专,乃乱国之兆,臣坚决反对!” 朱四冷冷道:“好,我知道杨阁老是忠臣,一切都是为大明着想。那朕也直说了吧,现在朕要用唐先生查河工账目,涉及户部和工部,若是他只是一介布衣,如何帮朕去查呢?” 果然是他! 杨廷和心中悲愤不已,皇帝到京师都快两个月了,自己居然不知道小皇帝身边有这么个人,真是失策。 “朕要直接委派唐先生为户部或工部主事,必然不可,因为那必须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才能担任……朕也不求其他,就以其为户部广积库大使,正九品的官职,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 朱四所言,可说是有理有据。 朕要唐寅帮朕查桉子,所以才给他委派个户部的差事,而且这是个正九品的官缺,正好是举人可以担当的职位,本身也没有进士会接受这种正九品的职位。 杨廷和道:“广积库乃贮藏硫磺、硝石等物之所,非对其熟悉之人难以控制,若是出现偏差……” “这点杨阁老不用担心。” 朱四笑道,“杨阁老或许不知,当年在安陆曾有江西盗寇,受宁王指使,前去湖广之地劫掠,唐先生以不到三百人马,大破数千贼军,其中用到就是火药……他对此可说是非常了解。” 杨廷和听了一阵头疼。 看来儿子昨天跟自己说的都是事实。 这唐寅在安陆干的事还挺轰动,可能是当时朝堂被钱宁和江彬等奸佞把控,以至于没人详细探究这种事。 现在兴王府出了皇帝,事情就被凸显出来。 朱四道:“吏部选官,给一个举人选正九品的广积库大使职位,协助朕来清查河工账目,不会在杨阁老看来都坏了朝堂规矩吧?朕就是想人尽其才,可没有要对其偏私的意思啊。” 杨廷和被朱四呛了回来。 一个广积库大使,又不是什么闲差,辛苦不说还没有什么油水,论在举人心目中的位置甚至还不如一县教谕,教谕总归是清贵之任。 杨廷和道:“陛下若真有意将其调往户部,不如就此事召集朝臣商议?” “朕不想对外宣扬。” 朱四每次接话都很干脆,完全是不假思索,体现出其清晰的思路,“朕让彻查河工,乃是暗地里调查,若是将事拿到朝堂上公开说,所有人都知晓了,既不利于将账目查清,还会带来诸多麻烦。朕召杨阁老前来商议,请杨阁老给朕面子,让唐先生可以为朕所用。多谢杨阁老!” …… …… 杨廷和很生气,但最后还是默认了此事可行,并表明会跟吏部的人沟通。 当天上午他无心回文渊阁办公,而是直接出了宫,来到东安门外金鱼胡同一处私宅,此地乃杨廷和午休和早朝前临时落脚处,偶尔也在此与朋党商议,他来到书房立即派人去将杨慎找来。 “……父亲因何事叫找?” 杨慎有些莫名其妙,照理说朝中没发生天大的事,父亲不可能随便找自己来这个地方叙话。 杨廷和当即询问:“今日你可有将唐寅之事,找朱浩求证?” 杨慎点头:“有。” “几时?” 杨廷和继续提问。 “才刚说完,他将唐寅在王府内的情况和盘托出,这才没过多久,父亲便派人来寻……”杨慎仍旧不解父亲为何如此生气。 杨廷和眉头紧蹙,想了想后再问:“那他可有出过翰苑,或是见过什么人?让人出去传话?” 杨慎听出问题所在,急忙问道:“父亲,可是有人将消息外泄?” 杨廷和闻言将手上茶杯掷于地上,“啪”的一声,茶杯摔得粉碎:“今日朝议后,陛下单独召见,提及要给唐寅封官,早不提晚不提,为父刚得知此人在兴王府,怎么这么巧陛下就主动提出为其请官?” 杨慎急忙道:“父亲息怒,孩儿跟朱浩提及后,他一直在修撰房,未见其跟人交谈,再就是时间也对不上,他……不可能往外边传话。会不会……真是事有凑巧?” 杨廷和不答,生气的神色分明在说,天下间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父亲,唐寅不过一介举人,陛下要给其封官,于法理不合,父亲回绝便是。”杨慎再献策。 杨廷和冷笑不已:“陛下说了,要以唐寅查河工账目,还提到不过是将其委派为广积库大使,更可甚者为父提及广积库乃贮藏火药制造材料之地,应以懂行之人守之,陛下竟能对答其在安陆时曾以火器大破贼军。分明有人教陛下如此说,连这差事,估计都是唐寅自己盘算好的,目的就是跻身朝堂。” “这……” 杨慎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终于明白杨廷和为何会如此生气。 感情杨廷和先前在小皇帝那儿吃瘪,所能想到的一切理由,都被小皇帝合理怼了回来,就好像有人提前编排好一般。 杨廷和在朝堂中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杨廷和道:“那你可有提前将此事告知他人?令陛下早有准备?” 杨慎想了想,似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场面僵在那儿。 “用修,以往为父觉得你行事谨慎,深谋远虑,但最近……自从新皇登基后,你身边多了那些狐朋狗友,非但没帮到你,却总是坏事,你难道不该检讨一下吗?” 杨廷和认定儿子提前把事告知他人,才导致皇帝有所准备。 杨慎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躬身行礼:“父亲教训得是,以后再有此等事,无论身边人多值得信任,儿也不会再提前告之。” “明白就好!” 杨廷和气恼不已。 但总算知道是杨慎这边出了问题,并不是唐寅或是小皇帝神机妙算,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将儿子教训一顿后,他便回宫去继续处理朝务。 第五百二十一章 必须要走的第一步 唐寅被委任为户部广积库大使的消息,当天下午就正式由吏部下发,唐寅终于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转变。 当官了。 众人不知是否该恭喜他,至少看唐寅的表情很诡异,连蒋轮这样一向口舌招疣之人都知道,唐寅当个正九品的广积库大使不是什么“高升”,连恭贺的话都不敢说。 “唐先生,以后同殿为臣,我们可要精诚合作,为陛下效命啊!” 只有朱浩说出了类似恭喜的话。 唐寅点点头。 晚上本来有宴请,但因唐寅突然当官,怕被其误会众人是在消遣他,这顿宴席直接取消,改日再聚餐。 如此一来,只有朱浩和唐寅凑一块儿吃晚饭。 唐寅自斟自饮,喝了不少,酒意上头,摇头感慨:“若真要当这种不入流的官,早年我就去了,何至于要等到今天?” 朱浩拿起酒壶给唐寅倒上一杯:“先生没看到今天众人都没恭喜你?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对你来说并非善事,众人希望你能跟以往那般,无拘无束,当你诗画双绝的风流才子唐伯虎。” “呵呵。” 唐寅苦笑,“那你还一直想让我入朝?这下遂你心愿了吧?” 朱浩道:“先生入朝当官,是你未来辅政的第一步,难道你想一辈子没有功名利禄?以后想做事,也会名不正言不顺。只要你在此番清查河工账目上做出点成绩,陛下就有理由将你擢升……你的仕途升迁速度,将会为朝中大多数人所艳羡。” 朱浩等于是在跟唐寅说,我帮你走上仕途,并不是刻意改变你的为人处世原则,而是真心为你好。 万丈高楼平地起,有了这第一步,才会有后续的一系列步骤。 唐寅叹道:“我终于明白了,这些账目明明你可以快速看完,甚至及时做出妥善处理,却非要等到今日今时,看来你是在给我铺路啊。朱浩,我不知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都在酒里了……” 唐寅一边埋怨朱浩改变了他的行事原则,进入官场当了个小吏,一边却又明事理知道朱浩是在帮自己。 正如朱浩所言,现在他做点事就能得到皇帝认可,只要能冲破文官制定的规则,哪怕新皇让他当尚书也是有可能的。 难就难在如何能在一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官场冲破束缚。 连当个广积库大使,都需要朱浩出谋划策,将杨廷和给针对一番才能获取,唐寅实在想不出自己以一介举人之身如何能爬上高位。 …… …… 当晚朱四还是来了。 朱四无所避讳,上来就恭喜一番,弄得唐寅心情不上不下。 张左提醒道:“陛下,以唐先生大才,这区区九品小吏,简直是对他的羞辱,何来恭喜之说?” 朱四道:“朱浩说这只是第一步,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没有广积库大使这个职位当铺垫,朕以后怎么委以重任呢?唐先生放宽心,朱浩肯定会给你设计好如何立功,让那些大臣无话可说。” 唐寅急忙行礼:“臣并无争名逐利之心。” 朱四摆摆手:“不是让你争名逐利,而是让你来辅左朕,你不当官,朕想用你,别人会说朕坏了规矩,就好像朕用朱浩一样。” 唐寅点点头,不再没说什么。 朱四笑嘻嘻望向朱浩:“你不知道今天我跟杨阁老提给唐先生授官时,他的脸色有多难看,现在回想起来都解气。” 朱浩道:“无须意气之争,不过是替唐先生早些争取到正式官职,让他正式从幕后走向前台。” 朱四轻哼道:“让他们没事就打听我兴王府内情,这下把唐先生推出来让他们好好看看,以后除了朱浩外,兴王府没什么秘密了,看他怎么找我的麻烦。” 杨廷和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朱四如何知道他得悉唐寅身份。 其实就在于,唐寅的“暴露”乃朱浩有心设计,朱浩发现杨慎的人正在打听兴王府内的情况,立即顺水推舟安排人把唐寅的消息泄露出去,杨慎以为是他凭借自身的能力调查到的情报,却不知朱浩这一招乃“弃车保帅”,让唐寅出来当幌子,杨廷和及其党羽才不会怀疑朱四身后是否有旁的幕僚。 如此算是保全朱浩自己的一种方式。 而唐寅从幕后到前台也是朱浩计划的一部分,总不能让唐寅一辈子当个影子幕僚吧? 连孙孺和公孙衣都要混个官缺,而唐寅这样深得朱右杬器重,在王府中地位可以跟袁宗皋并列之人,却一直跟仕途无缘,这对唐寅来说非常不公平。 就算唐寅没有进士功名,也可以通过传奉官加立功的方式,让唐寅在朝堂站稳脚跟。 当然这需要朱浩相助。 …… …… 就在朱四为唐寅终于当官,感觉以后朝中有了强有力帮手时,杨慎却在筛选身边泄密者。 杨慎设宴,把昨日里曾将消息告知的几人请来,一番旁敲侧击,却没人肯承认将消息外泄。 宴席结束。 余承勋把大舅子叫到后堂,摇头叹息:“这么问,谁肯承认?用修你可有怀疑之人?” 杨慎道:“你当我为何今日要找如此多人来?其实此消息,我不过是告诉了你,还有达甫二人而已。” “啊?” 余承勋着实吃了一惊,随即赶忙道,“我可没有对外泄露半句,哪怕是内子,也未曾提及。” 杨慎摇摇头:“我自然相信你,只是达甫那边……” 余承勋道:“你怀疑杨达甫?” 杨慎道:“先前父亲让我发动翰苑新科进士联名上奏,劝陛下放弃接兴王妃到京之事,我也只告诉你跟他二人,不料此消息很快就为陛下所知……事情是否太过凑巧?” 如今杨慎最信任的两个人,除了余承勋外就是好友杨维聪。 此时的杨维聪还不知道,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杨慎列入重点怀疑对象。 没当内鬼,却被当成内鬼看待。 余承勋显得很不理解:“达甫与兴王府从无往来,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去跟兴王府的人接触,怎会……” 杨慎摇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随即用别有深意的目光打量余承勋一眼,好似在说,你替他开脱,觉得他不可能,难道你想让我怀疑你? 余承勋本想说,会不会是新皇那边有人料事如神,但见杨慎这态度,也就不好再提了。 说多了,就好像自己是在为杨维聪辩解一般,就算自己跟杨家是姻亲,但杨慎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他也是一种警告,说明杨家对自己也不是很放心。 “回头再试探一次,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告知他,看看陛下是否还会知情,便晓得了。” 杨慎不会贸然断定杨维聪是叛徒。 他设计的试探方式,就是将一件新皇阵营不会去想也不会提前预料的事情,告知杨维聪,甚至连余承勋都不说,没有第三者知晓,再看新皇那边的反应,就知道杨维聪是否真的是新皇安插进本方阵营的卧底了。 …… …… 夜里。 朱四早早回宫。 当天朱浩跟唐寅促膝长谈,朱浩将上午跟余承勋、杨慎的对话,告知唐寅。 唐寅道:“我说你,真是能掐会算,时间点卡得如此好,这边杨慎正在向你试探我的事,另一边陛下就跟杨阁老提及要给我赐官,你是算好了时间,故意让他们以为内部有人外泄消息吧?” 朱浩摇头:“我并没有刻意卡时间点,但昨日杨用修曾找人问询过你的事,我就知道昨晚他应该把你的情况告知他父亲了。” “你怎知晓?”唐寅问道。 朱浩耸耸肩:“是苏东主告诉我的……苏东主在朝人脉广泛,我让他帮忙盯着杨家两位公子,看他们平时跟什么人接触。” 唐寅咋舌:“你不盯杨阁老,盯他两个儿子干嘛?” 朱浩所说的两位杨家公子,一个是杨慎,一个是杨惇。 朱浩道:“杨阁老身为宰辅,很多时候没有心思去查那些细枝末叶的事情,又不能对外人完全信任,自然会找两个儿子办事,再说……你觉得杨阁老会亲自去查你一介兴王府幕宾?” 唐寅想了想,立即觉得朱浩思虑周详。 的确也是,杨廷和要查兴王府的事,找朝中大员明显不合适,让人知道他在查兴王府,身为臣子就算你权力再大,威望再高,也是一种僭越。 为了避免被人说闲话,当然是让两个儿子去查最合适。 这就被朱浩给算计和针对了。 唐寅道:“那你觉得,杨阁老会怀疑谁?” 朱浩笑道:“不是杨阁老怀疑谁,而是杨用修怀疑谁……以我所知,眼下杨用修左膀右臂,一个余承勋,一个杨维聪,余承勋是他亲妹夫,算是自己人,自然无须怀疑。估计杨维聪……哈哈,恐怕要被质疑了。” 唐寅摇头道:“你自幼的毛病,工于心计,如此对你做官可没什么益处。呃……这么说来,杨达甫被你离间了?” 一边教训朱浩,一边却在推敲朱浩的具体计划。 朱浩道:“我猜,杨用修下一步计划,就是暗地里试探,会以一件我们绝对想不到的事情,单独告诉杨维聪一人,再看我们是否知情,以确定此人是否还可信任。” “完了!” 唐寅叹息,“都被你算到这一步,我估计杨达甫仕途堪忧。榜眼入翰苑,原本前途无限……跟你起争执的人怕是没一个有好下场。” 第五百二十二章 国舅 唐寅进户部,有了正式的官身。 第二天他走马上任,结果回来后脸色很不好看,此时朱浩不在,陆松和骆安也不好多问,一直到蒋轮来之后才问询他第一天上班的经历。 “别提了。” 唐寅显得很懊恼。 蒋轮笑着道:“我说伯虎兄,你乃兴王府大才,论能耐,比那位入阁的袁长史都高,让你以一介鸿儒前往户部当个看库房的,心情自然不佳,不如我们一醉解千愁?” 遇事不决喝上两杯,此乃蒋轮跟唐寅相处之道。 唐寅摇头:“没心情。” 一直到下午朱浩回来,蒋轮让朱浩过去安慰两句。 朱浩道:“连你都知道唐先生这会儿有巨大的心理落差,我去安慰也属徒劳,不如让他慢慢适应。” 蒋轮琢磨一下,觉得很有道理。 随即朱浩大方做东,要宴请唐寅。 换了别人请,唐寅估计不会应约,但朱浩可不轻易请他喝酒,唐寅感觉朱浩有事情想借着席间说,便与之同往,一起前去的还有陆松和蒋轮,本还想请骆安,但骆安最近公务繁忙,涉及处决江彬事宜,婉言谢绝了。 到了宴请的地方,发现距离住处不远,乃是一栋二层小楼,一看就是这两天才开张的酒肆,门脸和酒旗都很新。 到了门口,发现里面客人云集,甚至还有人坐在门口等候就餐。 正值华灯初上,酒肆爆满,唐寅很好奇,当即问道:“前两日走过这里,未曾见过有酒肆,几时开的?为何这么多人?” 朱浩随口道:“这里主打火锅生意,我开的,前天刚开张,让苏东主帮忙在徽商中打了点广告,结果就成了这般模样,弄得我都想开分号了。” 蒋轮、唐寅和陆松同时用惊愕的目光望向朱浩。 朱浩跑到京城来,之前一直做工坊生意,他们虽然知道却很少过问,未曾想朱浩居然又做起了酒肆生意。 “赚点小钱罢了,同时也给我们一个方便联系和说话的地方……估计热闹两天,就没那么多客人了,楼上预留了雅间,不对外开放,我们上去叙话吧。” 朱浩的意思是,别看这酒肆人多,还有人排队,但自家产业,留有备用的位置,不怕来了没地方坐。 一起上楼,到了靠里的雅间,推开门进去发现里边宽敞而又雅致。 蒋轮一屁股坐到软椅上,称赞不已:“怎这般舒服?好像 “这叫沙发,下边安装了弹黄……别管了,坐着舒服就行。”朱浩解释一句,随即对跟进来的掌柜吩咐,“上好的材料,挑着上就是。” “是,这位官人。” 掌柜领命退下。 蒋轮好奇地问道:“他不知道你是东家?” 唐寅道:“朱浩身份特殊,还是少对外宣扬,估计他以后跟你见面的次数都少,生怕被人知道他跟我们兴王府的人过从甚密。” 朱浩笑着摆摆手:“没有先生说得那么夸张,我们身边都有锦衣卫的人保护,当一般眼线想来查个消息容易?只要别对外宣扬就行。” 唐寅也试着在沙发上坐下,突然想起什么:“若是陛下突然出宫……” 陆松道:“没事,若是陛下来的话,自会有人知会,到时回去便可,反正距离不远。” 蒋轮笑道:“我看把陛下叫到这里来都行,与民同乐嘛。” 嘴上这么说,但蒋轮也知道如此不合体统。 先皇就是因为流连宫外,最后落了个昏君的骂名,现在朱四刚登基,正是给自己塑造好名声的时候,若是轻易造访市井之地,消息泄露出去,指不定别人会如何评价。 …… …… 酒席进行。 蒋轮兴致最高,笑着给唐寅敬酒:“不管怎样,伯虎兄进入仕途,就此飞黄腾达,将来当上高官,可莫要忘了兄弟我。” 蒋轮现在最憋屈。 明明大外甥当了皇帝,可自己却没捞到一点好处,连找个差事混混手都难。 现在朱四也没心思给便宜舅舅争取爵位或者官职,光是每天跟杨廷和斗智斗勇,就让朱四焦头烂额。 唐寅摇头苦笑:“莫要取笑我了,这才刚进朝堂,也不知几时才有出路。” 朱浩道:“用不了多久,过两天我就把河工账目整理出来,让先生报上去。” 蒋轮和陆松都用惊讶的目光望过来。 感情朱浩早就查清楚了,一直隐忍不发,就等唐寅当官之后,让唐寅拿来立功呢。 “你自己报不是更好?为何让我来?再说了,我一介举子,哪怕是帮陛下查清楚河工账目,也未必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唐寅的意思是,你是进士,立功了晋升空间很大,而我只不过是个举人,功劳什么的就不奢求了。 陆松道:“唐先生,我看朱先生乃一片好意,他如今可在翰苑当差,未必需要此等功劳。” 蒋轮也道:“你看,连老陆都看出来了,小先生这是在帮你呢,你可别不领情啊……你现在当官怕没有晋升途径,难道靠资历混个三五七年?除了立功外,莫非还有更好的上升途径?” 两个旁观者看得都比唐寅透彻。 唐寅望向朱浩,有点不好意思。 自己这几年,承蒙朱浩帮忙的地方太多了,眼下朱浩等于是给他铺好了升官的道路,更让他觉得受之有愧。 “先生不用这般看我,新皇登基后,需要对旧有秩序进行整肃,利用河工账目来做点文章,发现一点贪腐的问题,正是革旧立新的最佳方式,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不过我们是用了河工来作为引子罢了。” 朱浩的意思是,我不完全是为了帮你,也是为了帮助新皇。 不是正愁文官集团铁板一块坚不可破吗?那就用查河工账目的方式,把历年问题给查出来,不管当时那些当值的官员是自己贪污,还是被上层尤其是江彬和钱宁等人所要挟,反正这群人都不可用。 新皇借此机会提拔一批自己人,或是前朝郁郁不得志的官员,这些人承蒙新皇的恩德,自然就会归心,并投桃报李。 等朝堂基本换上自己人,那就不用担心杨廷和整出什么幺蛾子,新皇下达任何政令,都能得到最好的执行。 唐寅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朱浩的说法。 …… …… 几人饮酒,当天朱四没提前通知要出来,也的确没出宫。 不料众人吃吃喝喝正过瘾的时候,楼下吵闹声传来。 “……他娘的老子来喝个酒,居然有不识相的拦路?活拧了吧?一个个把你们的脑袋给砍了!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这口气…… 听着就让人来气! 唐寅握紧拳头,想下去把前来捣乱的人胖揍一顿。 不料蒋轮斜着头想了想,疑惑地道:“这声音听着好耳熟。” 正说着,楼下有恶奴帮腔:“此乃寿宁侯和建昌侯是也,赶紧让路!” 蒋轮随即从椅子上蹦起来:“就是他俩!” 陆松皱眉:“莫非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朱浩笑道:“我看未必,可能就是火锅店名声在外,他们嘴馋想来光顾一下,让掌柜的处理就好,若实在支应不了,就让……蒋姑爷下去对付一下?” “这……好!” 蒋轮本想回绝。 但再一想,现在自己也是外戚,同是新皇的“舅舅”,凭什么张家两兄弟就能如此张狂,而自己不行呢? 正好因为新皇登基没给自己封爵,闹了一肚子的委屈呢,可以借机下去发泄一下嘛。 蒋轮本有雄心壮志,但想了想,自己跟张家兄弟好像没什么过节,干嘛想着下去生事? 唐寅见蒋轮要往楼下走,扯了他一把:“不急,不急,等掌柜应付不了你再去,还有别往这里引。” “嗯。” 蒋轮这才重新坐下,却再也没心思喝酒了。 …… …… 张家兄弟二人自报家门,掌柜自然不敢阻拦。 引进店里,让人腾出位置,前来吃饭的有很多是商贾,他们可不敢开罪张家兄弟,一看有人来麻烦,有吃完还在谈事的赶紧结账走人,免得跟张氏外戚起冲突没好果子吃。 “听说这里多了一家店,很多人跑来凑热闹,排着队吃,我倒要看看有何稀奇的?咦……就这个?” 张鹤龄指着旁边一桌客人正在吃的火锅,很是不解。 掌柜道:“正是。” “大热天吃热涮?吃饱了撑的吧?什么价钱?” 张延龄在旁问道。 此话一出,掌柜的很吃惊,这两位主儿出门吃饭,居然还会主动付钱? 不都说是吃霸王餐还要连吃带拿的么? 掌柜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木牌:“明码实价,每一样都定好的,两位侯爷自行选择。” 张延龄道:“哎哟呵,真是周到,那一样给老子来一份。” “这……” 掌柜本想说,那么多食材,你们俩能吃得完? 虽然你们带来的人多,但你们的家奴谁有资格跟你们同桌吃饭?最后还不是你们两个吃? 张鹤龄一拍桌子:“怎的,怕给不起钱不成?” 掌柜的正要搭话,楼上蒋轮下来,笑着招呼:“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两位侯爷,小的在这里给你们请安了。” “谁啊你?” 张延龄怒视蒋轮,而旁边的恶奴已准备冲上去把人拿下。 张鹤龄拽了弟弟一把,连忙道:“老二,看清楚点,兴王府,姓蒋的。” 第五百二十三章 都在勋贵圈子混 楼上。 唐寅望着朱浩:“就这么让他下去,不怕引来不好的事?完全可以当作看不到,置之不理。” 朱浩笑道:“很多事还是要他亲自去面对,同为外戚,若是连外戚基本的行为模式都不懂,以后怎么在京城混?就当学习了。” 学谁不好,非要学张家兄弟? 这不是反面典型吗? 唐寅想提,但没好意思说。 就听楼下张家兄弟请蒋轮坐下,三人同桌等待开饭,张家兄弟或也知现在的蒋轮与以往地位不同,再加上蒋轮跟他们没起什么冲突,又是新贵,连他们都知道要跟蒋轮建立一下友好的关系。 “两位侯爷,锅摆好了,几位可以享用了。”掌柜近前招呼。 因为火锅这东西,在这年头属于新吃法,所以掌柜需要例行来说明一下。 “下去下去,没看老子正跟人叙话?没老子吩咐,不要来打扰!” 张鹤龄不领情,将掌柜赶走,又瞪着冒热气的铁锅:“这大热天怎么吃?你们这些小的瞪着作甚?开动了!” 张家兄弟带来的一群恶奴,立即涌上来六个,两两一组,拿起蒲扇开始给三人扇风。 同为外戚,蒋轮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还能这样? 比不了,比不了。 “他娘的,这是什么肉?还挺好吃的……”张延龄已经吃起来了。 蒋轮提醒:“蘸这个。” 张延龄正要习惯性骂娘,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继续低头勐吃。 张鹤龄笑眯眯问道:“蒋国舅,哈哈,当初我就说你仪表堂堂,气质不凡,你到京师时,曾到过本侯的府邸拜访,这才过多久,都当上国舅了……以后咱都是国舅,有什么生意多多照顾。” 蒋轮算得上是不学无术的代表,听了这话也觉诧异。 同殿为臣也就算了,还让我有生意记得照顾你?感情你在朝堂就是为了方便做生意?还是说把当官当成一门生意在经营? “京城有产业没?” 张鹤龄问道。 蒋轮到底属于新贵,或者说现在还没贵起来,态度谦卑:“没有。” 张鹤龄笑道:“那你可算找对人了,你要在京城置办产业,非找我们不可,之前朝廷清理了一批皇庄,田地成千上万亩都给放了出来,低价挂在那儿,随便拿……买就行。” 蒋轮听了一阵迷湖,朝廷清理皇庄,感情都被这些勋贵占了便宜? 那跟左手倒右手有何区别? 之前是皇庄,赚到的钱归内府,总归皇室可以调用,现在白白便宜了这些勋贵,皇帝和朝廷见不到银子,那还不如不清理呢。 “熟田,上好的熟田,我就跟你说吧,连片的地都有,不用花多少银子,你有家当的话拿出来,我帮你买,就是收你一点……中介费,合理吧?” 张鹤龄给蒋轮介绍起了生意。 蒋轮道:“这样啊……那……回头再说。” 张鹤龄一听,好像有戏,马上问道:“不知……你有多少银子?” 张延龄催促道:“大哥,真的挺好吃的,要不……你尝尝?”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不吃撑死你?没看到为兄正在跟人谈正事呢?学着点。” 张鹤龄先骂了弟弟一通,继而转头看向蒋轮,“哈哈,自家弟弟,不懂事,一看蒋国舅就是明是非读过书的,要不咱明天一起出城去看看?本侯好好给你介绍一下,以后想在京城混,有我们兄弟罩着,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即便蒋轮湖涂,也知道这俩货不是什么好东西。 名声臭不说,在外戚中属于胡作非为的代表,让你们罩着? 受不起! 但也不能明着拒绝。 蒋轮道:“可以可以,但在下如今尚且连官职都没有,只是个闲差,不敢与两位侯爷并论。” “怕什么怕?你是国舅,早晚有爵位,当然你不可能像我们一样封侯,但封个伯什么的没问题,你要是觉得封爵太难,我们兄弟也可以帮忙运作,跟太后说上两句,应该会管用吧?皇帝都是我们的外甥……咱的外甥。哈哈!” 张鹤龄得意洋洋。 他有拥立之功,皇帝还是挂名的外甥,觉得自己及行事依然可以无所顾忌,跟弘治朝和正德朝一样。 蒋轮点点头:“好,好。” 其实蒋轮还真希望张家兄弟能帮自己说上几句,若是张太后有心帮忙,那杨廷和在认定他这个国舅上或许会松口,自己真的能封爵呢? “那说好了,明天一起去,带好银子……” …… …… 蒋轮回到楼上时,还有点怔怔出神。 楼下张家兄弟吃火锅喝酒,已在 “有这种人跑来惠顾,看来以后你生意不好做了。”唐寅见蒋轮上来,故意冲着朱浩说道。 正说着呢,楼下传来张鹤龄的声音:“你这锅我看着挺不错,拿回家行不行?什么?谁告诉你不行的,是不是想挨棍子?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信不信弄死你?” 吃得差不多了,张家兄弟起身要走,不给钱不说,居然想把锅带走。 真做到了连吃带拿。 掌柜不敢惹事,只能默许其这么做。 遇到这种扫兴的事情,朱浩这一桌也吃不下去了,下楼时张家兄弟已离开,只有掌柜和伙计正耷拉着脸整理。 “掌柜的,损失不小啊。” 朱浩笑着打趣。 掌柜道:“几位官爷,都是小本生意,那是京城有名的……勋贵,谁敢招惹?吃也就吃了,可为啥还要顺走我们的锅?一次还拿俩?” 蒋轮笑道:“人家兄弟两个,不可能随时凑到一会儿吃,当然要一家一个。” 掌柜看到蒋轮,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蒋轮已经走了,毕竟看到蒋轮跟张家兄弟坐在一起说话,急忙道:“小的不过是乱说话,你别挂心里去……您也是国舅爷吧?小的该死。” 唐寅道:“不用担心,同为国舅,但脾性不同,这位乃是兴王府出来的国舅,知书达礼,可不会跟那两位一般。” “哦,原来是兴王府的国舅……潜龙出海,大明有希望了。” 掌柜很会说话,意思是新皇登基,新朝新气象,肯定跟以前有所不同。 朱浩递了五两银子过去。 “用不得如此多……” 掌柜急忙道。 朱浩笑道:“当作赔偿你损失,以后再有客人来,帮这位新国舅扬扬名,让人知道他与别人不同。” “好,好……” …… …… 一行出了食肆,夜风清凉。 唐寅道:“你真会做人,打赏自己的生意,还白白赚了个好人?” 朱浩笑了笑。 蒋轮突然道:“张家那两货,让我明天跟他们去买什么地,还说让我带银子去,你们……朱小先生,您说我去还是不去?” “去啊。” 朱浩笑道,“缺银子我给你,先带五百两去吧。” “五百两?” 蒋轮很惊讶。 朱浩道:“少了?那就带七百两吧,以后想在勋贵圈子里混出头,总要摸清他们的路数……就算看不惯他们的行为,也可以学习一下,取长补短,至少先把气势给整出来。” 唐寅皱眉:“你小子,别瞎出主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就不是好事?孟载以后可是干大事的,跟张家兄弟搞好关系,眼下来说也合适,难道让他们闲着没事欺负孟载尚未有爵位,不断跑来惹是生非?” 朱浩善意提醒。 现在蒋轮属于新贵,却依然是软柿子。 万一张家兄弟发现蒋轮跟他们心不合,肯定会想方设法针对,而现在蒋轮可没有能力与张家兄弟相斗。 蒋轮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朱先生的意思是,打不过就先加入他们,就好像朱先生现在就进了翰林院,去跟杨阁老他们周旋是吧?” 唐寅听了简直想吐血。 “你们两个……朱浩,你把孟载带坏了,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 …… 朱浩回去后真的给了蒋轮七百两银子。 还说不用还了。 意思是白送。 这可把蒋轮乐坏了,兴奋得眼冒绿光,拉着朱浩先生长先生短的,不断求策,好像朱浩真是他的老师,一切都要以老师的意见为准。 唐寅在旁看了都有点羡慕。 要不怎么说兴王府的人都喜欢巴结朱浩…… 人家有头脑,出手还大方,重点是能帮人谋求到心中需要的东西,这就让人难以拒绝诱惑,连自己好像都开始死心塌地为这小子办事。 潜移默化就被他收买和利用。 七百两银子…… 唐寅在心中好好算计了一下,都快比得上自己一半身家了,朱浩就这么随手送了出去? 这边将蒋轮打发走后,唐寅正要跟朱浩说什么,不想骆安带着卷宗来求见朱浩。 “朱先生,刑部已有决断,明日处决罪臣江彬,还牵扯到处罚江彬派系之人,陛下想知道您的意思。” 骆安公事公办。 江彬必杀,其身边的神周和李琮也判了死罪,来日一起处决,但江彬派系的其他人,则大多数戍边和罚为民,在处罚江彬的问题上,朝廷雷声大雨点小,远不如之前惩罚钱宁的雷霆手段。 似乎杨廷和为首的文官,也怕江彬临死前反扑,或有江彬派系的人举旗造反,或是令江彬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揭发出来。 最后只杀贼首,连江彬家人都得到保全。 第五百二十四章 柳暗花明 六月中旬,安陆州。 这几天朱娘魂不守舍,因为她已知晓殿试已在五月十五进行,朱浩之前的来信中多次提到,也大概知道这几天就会有殿试放榜的消息传来,一天下来派人至码头问几次。 这天她更是亲自到了码头区,处置仓房内货物转运事宜。 马掌柜到京师后,安陆之地的生意让朱娘有点撑不住,以她的能力或许就看着个宣纸店更好。 此等抛头露面的营生,她自问不太适合。 “夫人,您快回去吧,报喜的人来了,说是少爷中进士了!” 就在朱娘想着心事,今天码头这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以为又要等来日,这边城里已先把喜讯报过来。 中进士的消息,对朱娘来说并不稀奇。 她早就知道,中了贡士就意味着中进士,只要自己没突然驾鹤西去,再或是儿子出什么大的意外,这进士功名就没跑了。 她更关心的是朱浩殿试考得几甲。 “好,我这就回。” 朱娘马上收拾心情,准备乘坐马车回城。 不想此时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这辆马车比较宽大,一看就是官家的马车,朱娘正感诧异,车上下来一人,朝着她走了过来,看起来是男子但说话的声音尖声细气,一听就是太监:“……这位是朱家三夫人吧?奉王妃娘娘之命,前来接三夫人到王府。” 朱娘一愣。 兴王府找她去? 还是兴王妃亲自下达的命令? 朱娘正不知该如何作答,马车旁护驾的仪卫司侍卫恭敬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等乃是奉命前来,全因朱少爷考中状元,王妃要当面恭贺。” 朱娘一听“状元”,脑袋瞬间嗡嗡作响,人都站不稳了。 那太监急忙过来搀扶,却被朱娘身后的人挡开。 “我……妾身这就去……” 朱娘顾不上别的了。 心中狂喜,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随即登上兴王府的马车,往城内行去。 …… …… 兴王府内。 朱娘第一次见到兴王府的女主人,蒋王妃。 蒋王妃在后堂接见朱娘,在她身边还有陆松的夫人范娘,而旁边的丫鬟正在简单收拾东西,看得出蒋王妃要远行。 朱娘猜想,人家儿子当了皇帝,当娘的自然要去京城。 那我要不要也跟着儿子去京城? “民女见过王妃娘娘……” 朱娘急忙行礼。 蒋王妃笑道:“朱娘你客气了,令郎在京师,辅左陛下做大事,又凭自己本事考中状元,以后为朝廷效力的地方很多,我们两家人到了京师也要多加走动。” 蒋王妃毕竟高高在上,她不会称呼朱娘为“夫人”,便以平等口吻相称,也算是对朱娘的一种赏识和抬爱。 毕竟她是要当太后的女人。 朱娘急忙道:“妾身不敢当。” 蒋王妃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明显因为儿子来信中,特地表明朱浩在其登基后贡献出的价值,更知道朱浩在为大礼议之事奔波,帮他们“母子团聚”,这样蒋王妃就更要跟朱娘熟络一番。 蒋王妃道:“陛下已下旨,接生母进京,本想与你同行,但料想你在本地之事尚未完成。再是令郎跟陛下的关系,暂时还不能对外泄露,所以请不要对外宣扬……” “妾身不会乱说话。” 朱娘急忙表态。 “呵呵。” 蒋王妃很开心,“另外就是这边准备了一些礼物,你出王府时,让人一并送上。等你到京师后,再与你相见……真是生得好儿子啊,一个节妇能带大孩子,让他有所作为,可谓天下母亲的表率。” 表扬的话很普通,可朱娘听了,内心却是一片火热,这辈子终于有人认可自己的作为了,还是皇帝的生母。 换作以前,哪敢幻想来王府拜见王妃? 现在这位王妃马上就是太后了。 范娘在旁笑道:“是啊,王妃,朱三夫人教子有方,如今已能赢得诰命,真是让人羡慕。” 蒋王妃笑道:“你夫在京也已为锦衣卫千户,他与小状元关系很好,令郎与其也是同学……都是得到先王福荫,苍天佑我王府啊!” 蒋王妃把一切的功劳都归于自己死去的丈夫庇护。 虽然这说法值得商榷,但没人会反对。 …… …… 朱娘出王府时,得范娘相送。 范娘很清楚丈夫跟朱浩的关系,眼下她心中也颇为忐忑,很怕丈夫进到锦衣卫后,被人揭发其身为锦衣卫细作之事,也想请朱娘帮忙,让其跟朱浩说一声,让朱浩多维护丈夫周全。 现在连范娘都知道,新皇最倚仗之人不是袁宗皋、张左,也不是唐寅,而是朱浩。 范娘作为王府中排得上号的人物,自然懂得好好巴结小皇帝的谋主朱浩,身为女流不能跟朱浩见面,那就从朱浩的老娘身上着手。 “……妾身到王府时,尚且未回过府,不知……” 朱娘有些惭愧。 自己得到兴王府通知前,连儿子考中状元都还不知道呢。 恍然如梦。 范娘抿嘴一笑:“那是该早些回去,这会儿怕是尊府上早就堆满了人,等诰命夫人回府呢。三夫人年岁不大,却有状元儿子,怕是无数人要向您取育儿经。” “哪里,都是小浩……吾儿他自己的造化。” 朱娘其实挺不理解的。 她对朱浩教导相当有限,曾想过出力,但其实没什么作为,更多是儿子自己努力的结果,自己多是在被儿子摆布,很少能主动帮忙。 所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教子成功的。 范娘叹道:“令郎在王府时便表现不凡,每每有惊人之举,乃少年英杰,听闻连公孙先生都是得他恩惠才考中举人,将来犬子还望能多跟他学习。” 说别人要取经,其实最想取经的人是范娘。 毕竟范娘现在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陆炳更与朱浩是同学,可人家朱浩已考中状元成为新皇的左膀右臂,而自己儿子还是个没开窍的顽皮少年,这反差着实有点大,所以范娘便想让儿子跟在朱浩身边多学习。 “是,是。” 朱娘不能替儿子答应什么,只是随口应着。 …… …… 范娘将朱娘送走后,回去见蒋王妃。 “回去了?”蒋王妃笑眯眯道。 “是!” 范娘行礼。 蒋王妃笑道:“人家真会生儿子,以后让你家的孩子跟她儿子多学学,陛下需要能人相助。” “是。” 范娘继续恭敬回答。 “早早收拾妥当,过几天就动身北上,另外派人去孙府催促一下,陛下有言,让孙老尚书一定要随同前往京师,陛下登基后缺少臂助,孙老尚书与我王府本就关系良好,若是可行的话……之前的婚约仍可兑现,毕竟陛下到现在尚未婚配……” 蒋王妃的意思,赶紧催孙交北上京师当户部尚书。 给你谋个好差事,你都不知道早点应承下来。 再就是你家闺女我们王府还惦记着,如此联姻也是皇帝快速获取政治资源的一种方式,也不用说什么不合规矩,就说早有婚约,难道别人还能求证不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当亲娘的说了算。 …… …… 因为兴王府已避讳把朱浩跟王府的亲密关系泄露,所以送朱娘回府的马车,隔着一条街就停了下来。 朱娘从马车上下来后,步行返回自家宅院。 正如范娘所言。 铺子门口此时已是人山人海。 安陆州城出了状元,更是一位少年状元,就好像邻家不开窍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为人人羡慕的文曲星,安陆城本来就不大,除了街坊邻里外,城中的士绅豪强全都跑来拜访。 “状元娘回来了!” “状元母亲……诰命夫人!来了来了!” 朱娘正瞅怎么穿过人群呢,被人认了出来,人群马上就让开一条路。 朱娘在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的簇拥下,星光璀璨走来。 “看看人家,有钱有势,却还是布衣荆钗,真乃是我大明节妇典范。” “寡妇带儿子,这才叫含辛茹苦。孟母恐怕都不如呢。” 一群人拼命吹捧。 朱娘终于走到自家门口,李姨娘迎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眼含泪光:“夫人,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朱娘本来还强撑着,但场面烘托到这个份儿上,她的眼泪“唰”地便流了下来。 想到过去这七年中经历的种种,为了让儿子上个学,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跟朱家斗智斗勇……如今柳暗花明,好像一切的努力都值得。 “噼里啪啦……” 鞭炮点燃。 这鞭炮就是为了等朱娘回来后再点。 官府报喜的人早就在等候,等朱娘来到,自然要再将朱浩考中状元的喜报大声说上一遍,因为都知道朱娘才是正主,也知道朱娘现在财大气粗,赏钱方面不会亏待。 “三夫人啊,你儿子考中状元了,以后这安陆城就要靠你庇佑了。” “是啊,街里街坊的,可别把我们忘了!” 都想跟着状元公沾光。 朱娘道:“吾儿高中,全乃其自身造化,妾身不懂规矩,若是将来吾儿在京城当官,妾身或随其去京师……” “对啊,人家儿子考中状元了,为何还要留在我们安陆这小地方?” “朱娘啊,你儿子等开衙了,若是我们家大狗子前去投奔,一定要留个差事。” “我们家小顺子也要……” 第五百二十五章 二次大礼议 朱浩已派人去信,要将家人接到京城。 眼看以后不会回安陆了,家人留在身边才方便照顾,再说有些生意上的事,让家人来处理比别人更值得信赖。 这几天朱浩都正常去翰林院,下午回来有时处理奏疏,有时却见不到人影。 唐寅知道现在朱浩是工作、生意以及生活几不误,他很好奇朱浩对杨廷和的出招几时开始。 “朱浩,你不是说,要让杨家长公子彻底不相信杨维聪?你可有算到他跟杨维聪说过什么?” 唐寅很想知道,朱浩是如何料敌于先的。 朱浩摇头:“我去算那个干嘛?杨用修肯定用一件外人都想不到的事,让我去猜,没头没绪的,谁能蒙准?” 唐寅皱眉:“那你先前不白说了?” 朱浩随手将手里的奏疏丢到一边,笑道:“等别人出手,让人牵着鼻子走,可不是我的作风……为何不主动出招呢? “眼下我已跟张璁商议好大礼议奏疏的具体方案,明天他就会上奏,然后就等着对方拆招,这不才是智者应该有的反应?” 唐寅恍然。 想想瞬间就明白过来。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先提出大礼议,再利用这件事让杨用修跟身边人商议对策,到时再提前预判他们可能的应对策略,比你自个儿瞎猜好很多……哎呀,你这辈子没干别的事,成天琢磨这些了。” 唐寅发出感慨。 朱浩皱眉道:“先生别没事总贬损我,没意义,你说的话我可不喜欢听。” “切!” 唐寅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 管你爱听不爱听呢,反正我就说了,而且每次发现你小子有异乎常人的举动,我都说,气死你! …… …… 大礼议终于开始。 六月中。 观政礼部的张璁,以他个人的名义,上了一道议大礼的奏疏,本来这份奏疏不会被重视,或者说提了也白提。 但因为奏疏中提出了“继统不继嗣”的观点,还有长子不能出继的有关华夏人伦礼数中最基本的原则,有理有据……在跟朱浩商议后,这份奏疏可说是大礼议中集大成之作,比历史上张璁提出的观点更加完善。 此议一出,朱四如获至宝,朝会时把张璁的奏疏当众宣读,让大臣们知道有这件事。 礼部尚书毛澄听了瞠目结舌,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四道:“诸位卿家,朕为人子,一向认为当以孝义为先,治国先从治家开始,若是连基本的孝义礼法都不顾,如何能打理好大明江山社稷?朕对这一点不是很明白,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在场大臣早就见识过新皇对于出身法统问题的重视。 现在由一个不起眼的观政进士上了如此一道奏疏,简直是在打所有朝臣的脸。 就算很多人其实很清楚其中道理,但也不敢提出,现在有出头鸟冲出来送死,谁都知道张璁的政治生涯就此完结。 在场没人说话。 此前一直都很低调的通政使俞琳走了出来道:“陛下,以臣所见,此等新科进士妄言国事,以小孝与大孝相提并论,混淆视听实,乃奸邪所为,当以先前所论,乱纲常者斩之!” 大礼议支持皇帝一方有了出头鸟,现在保守派也出了个急先锋。 因为先前第一次大礼议时,礼部上奏已说明“规则”,我们定的就是最终方案,谁提出异议就是奸邪,要斩首以正视听,现在不过是由俞琳出来重新强调一遍。 朱四问道:“朕不明白,何为小孝,又何为大孝?” 俞琳回道:“陛下以大行孝宗皇帝为尊,是为大孝,对于生父生母之孝,乃是小孝……陛下继嗣之事乃是得宗亲所卷,当以大孝为先,不该以小孝而乱礼法。” 朱四道:“我说余卿家,你是没弄清楚张进士所奏内容是吧?我华夏文明几千年传承,长子不能出继,这是仁孝礼法,是为大孝……若是朕因为继统而忘记对生父生母的孝义,那才是不仁。 “再者,你们总是援引汉哀帝和宋英宗典故劝导朕,可他们在继统前就已被养在宫中,继嗣事实已在,如张进士所言,‘其为人后之义甚明’,而朕继位,自小便未被养在深宫,只是以藩国世子身份入继,怎就要继嗣呢?” 朱四据理力争,说的话全都是朱浩教他的。 因为张璁深得朱浩真传,提出大礼议时,就已经想到了朝堂争锋时所能提及的礼法问题,朱四继位也的确存在与礼法不合的现实,继位时可没人说他是来继嗣的,只是让他继统,自然而然出现争议。 有了争议,才有了争论空间。 俞琳被呛回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四不依不饶:“朕不是让你们现在就给出方略,只是想问问,这样一份奏议,是否有商议下去的可能?若你们说没有,就该提出反对意见,将张进士的论点逐一驳斥下去,而不是在这里一味强调朕是来继嗣的……若你们真认为应该有一位继嗣的皇帝来继法统的话,那还不如从别的王府找,朕更希望当兴王府之主,朕能力有限,治理一方尚且不足,谈何治天下?” 又拿出之前的态度。 你们不想听我的意见,那我就撂挑子不干。 换作继位之初,或许众大臣一怒之下,真就把他给换下去,随便找个理由说他沉迷逸乐不适合当皇帝,最多让张太后出一道懿旨,换一个藩王的儿子来就行。 但朱四登基后,用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把京师戍卫权拿到了手上,文官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掌控军权。 若是他们真敢把新皇给废了,正好给朱四口实,说他们要造反,直接连锅端了…… 以权谋着称的杨廷和,自然不敢这么做,否则简直就是文臣之耻,将会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最佳应对办法就是用道德礼法来批判小皇帝,让其知难而退。 …… …… 朝议结束。 杨廷和回到文渊阁。 内阁几人都在,甚至连袁宗皋也在。 杨廷和毫无避讳当众拍起了桌子:“哪儿来的观政进士?为何会有如此罔顾人伦的奏议?难道礼部之前的决桉,他没听到吗?” 在场几人都看出,杨廷和怒气满盈,连避讳袁宗皋这个新皇嫡系都没法做到。 就像是故意说给新皇听的。 袁宗皋只是摇头苦笑了一下,没有搭茬。 在王府时,袁宗皋几乎掌控一切,但自从跟着新皇到京城后,他就哑火了,最近存在感极其薄弱,朝堂上几天都不用他说一句话,新皇最初偶尔还召见他,跟他商量点事情,而进入六月后,新皇对他直接置之不理,放任自流了。 连袁宗皋都搞不清楚,自己跟着新皇来京城干嘛? 为了混个内阁大学士的名头? 蒋冕道:“介夫息怒,如此论调,其实在民间士子中多有流传,大明风气开放,新皇登基后又对士子宽仁,虽说士子不得妄议国事,但现在……” 大明的规矩,普通读书人不允许议论国家大事,乃建国时明太祖钦定。 为的是防止读书人造反。 这种控制舆论的手段,在明朝初年执行得非常严格。 但随着文官地位提升,自宣德后内阁权势日益增强,孝宗后文官更是得到极大的优待,首辅成为事实上的宰相,这就让文人治国的趋向更加明显,以至于到现在民间不管是否读过书,都会议论朝事。 因为舆论环境开明,使得民间会对新皇法统问题进行讨论,自然也就有质疑的声音出现。 全在于所谓的“继统又继嗣”的论点过于狭隘,连一个普通人都觉得,人家兴王就这一个儿子,为啥要让其过继来当皇帝呢?新皇孝敬父母,这是为人表率、彰显儒家礼法的仁孝之举,为何要被定性为恶行? 毛纪道:“要不……回头见见这位新科进士,对他提点一番?” 杨廷和打量毛纪。 他听出来了,毛纪的意思是,现在既然出了个刺头,把事论得这么清楚,那不如就利诱,将其收买过来,再出一份折中的奏疏,把新皇给顶回去。 蒋冕却摇头:“此时去见,只怕会惹人非议,不如除之……” 又是半句话。 袁宗皋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都是老狐狸,说话留一半,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还要好好琢磨一下。 毛纪提出的应该是利诱,把人拉拢过来。 而蒋冕的措施就是对其进行惩戒,以儆效尤! 相当于一个是保守派,一个则是激进派。 而杨廷和作为首辅大学士,则需做到相对中立,但袁宗皋知道其实杨廷和不会放过提出二次大礼议的张璁。 袁宗皋道:“以我所知,张璁年过四十,先前屡次会试不中,并未有何建树,或是以此方式来赢得陛下推崇……若是能让其知晓朝中诸位阁臣、部堂的意见,循序善诱,或许能令其转变想法。” 袁宗皋算是很给几位阁臣面子,没有站在新皇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是帮文官说话。 这也正是朱四不喜欢他的原因。 朱浩是打入敌人内部,处处挖敌人的墙角。 而袁宗皋是真的把自己融入到文官集团中,处处以文官的利益为出发点,相当于对其出身的一种背叛。 第五百二十六章 内部会议 内阁首辅杨廷和因为张璁的上奏,明显乱了手脚。 张璁在奏疏中所提理论,可说非常完善,相当于是重新界定了朱四在登基这件事上的身份,未打破杨廷和“兄终弟及”的原则,却不是亲兄弟,而是堂弟。 其中更是论到谁跟正德皇帝血缘关系亲近的问题,除了朱右杬的儿子朱四还有谁? 血统论。 继位靠的是血脉的亲近,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兄终弟及”! 因为朱四从来就没有过继到孝宗名下,而且朱厚照也没资格替老爹收儿子……你自己没儿子挂掉,那就应该按照法统把皇位传给跟你关系最近的第一顺位人,也就是你年岁最大的叔叔的儿子。 因为此论有意被公开,朝野很快便知晓此事。 一时间,有关新皇的法统问题,成为京师士子热议的焦点。 “效果达到了……” 这天朱浩跟唐寅出来看戏,随便到一茶楼坐下,就听旁边人面红耳赤进行争论。 读书人自动地分成两派,辩论新皇应该是谁的儿子。 唐寅很感慨。 陆松有些听不下去了,正想上去教训一下随口议论国事的士子,却被唐寅一把拉住:“跟你我无关,且陛下需要此等议论,才有可能颠覆礼部定下的基调。” 陆松想了想,往朱浩身上看了眼,发现朱浩没有任何表示,这才重新坐下。 “先生,你看得很透彻,就是让张璁出来搅浑水……没有这样一个人,这潭水就成了死水。” 朱浩微笑着点头。 唐寅道:“你知道杨家长公子下一步要作何?” 朱浩笑道:“具体不知道,就是猜……我已告知陛下,让其再召见礼部尚书和内阁几人,闭门协商,到时……呵呵。” 唐寅点点头。 他怕朱浩把事给忘了,或是没自信,现在看朱浩智珠在握的模样,就知道自己多心了。 “王妃北上车驾,已在路上,听闻新任户部孙尚书一家人,也随同北上,可能真是被迫前来……到时你如何去让一位老臣,接受你那套逻辑,让其相助陛下,跟朝中故交抗争呢?” 唐寅又关心起孙交的问题来。 朱浩耸耸肩:“我也没办法……任用老臣,本身就是下的一步棋而已,不要把这步棋看得有多高明,孙老就算跟兴王府有交情,也算不上至交,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指望孙老全力相助并不现实。” 历史上孙交到京城后,果然加入杨廷和的阵营,在大礼议的问题上偏向于杨廷和的主张。 但这并不影响新皇对孙交的信任,因为谁都知道这是趋利避害,孙交这般年岁回朝,总不能为了帮个小皇帝而令自己声名尽丧,历史上发起大礼议之人,最终在舆论场上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即便张璁和桂萼当上首辅,也被定性为奸邪,终明一朝名声也没能挽回来。 这就是文官集团的力量。 朱浩从来没指望靠孙交加入己方阵营,将大礼议推向高潮。 想要成大事,那就只能一步步逼杨廷和离开朝堂,那时才是新皇真正掌握权力的时候。 …… …… 乾清宫内。 一场内部会议正在举行。 新皇登基后,屡次召见大臣,如此也给了大臣一种充分的尊重,而这次所见之人,不过是五个,除了礼部尚书毛澄外,就是内阁“四巨头”,杨廷和、蒋冕、毛纪和袁宗皋。 因为费宏尚且未到京师,所以内阁目前仍旧是四巨头的格局。 “……几位卿家,前几日朕刚将一位观政进士的上奏,在朝堂上说出来,你们也都知道里面的内容了,涉及朕的出身、继统的问题,朕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知道自己的皇位因何而来,朕不想背弃对皇太后的恭孝,只是想册封生父为帝,生母为太后,这要求不过分吧?” 朱四有意区分张太后和蒋王妃的称呼。 一个是“皇太后”,另外一人是“太后”。 一字之差,效果天差地别,而所依据的规则也是张璁提出来的,生养为大,不能因为兴王世子当了皇帝,就彻底忘记父母的恩情,可以选择折中法,追封兴献王为兴献帝,以蒋王妃为蒋太后,都不追求非要加皇字。 如此也更容易获得文官的妥协。 毛澄据理力争:“陛下,万万不可。” 朱四道:“光说不可,你倒是说为何不可?朕是皇帝,追封父母为帝、后,本就是自古以来为君者的传统,朕并没有破坏礼法! “朕听闻,最近因为那位观政进士上奏,有人想将他调去南京六部当主事,明升暗降,如此你们是想报复于他,是吗?”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面面相觑。 这种事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只有杨廷和脸色阴沉,因为这正好是杨廷和暗中跟吏部尚书石珤商议的事情。 石珤作为前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在很多事情上根本没有实操经验,于朝中事上多受制于杨廷和,杨廷和把声望不够的石珤提拔到这个位置上,就是为了方便控制,如此却正好落人口实。 历史上,石珤七月就被乔宇给替换下来,只做了两个月的吏部尚书就被调去掌詹事府典诰敕。 杨廷和道:“陛下,朝中人事任免由吏部负责,若是南京六部真有空缺,以朝中观政进士填补,也是遵循旧制。”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知道,原来真有这么回事。 说是张璁颠覆之前吏部的议大礼是“奸邪”,论罪“当斩”,但实际却不能那么操作,因为文官跟你的意见不合,就把人家给杀了?那岂不成了一言堂? 而且现在皇帝必然会死保张璁,君臣矛盾会因为张璁的生死问题而造成极大的隔阂,最好的办法就是暗地里一纸调令让其滚蛋,南京六部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你不回京师,总不能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吧? 理想很丰满,现实就…… 南京那旮旯全都是一群郁郁不得志的外放官员,很多人想爬升回京师当官,遇到个因为附和新皇而被外放的张璁,那就跟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历史上张璁到南京后,认识了桂萼等一大群投机分子,在南京也不消停。 大礼议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愈演愈烈。 朱四冷笑不已:“杨阁老,听你话里的意思,张璁上奏议大礼有罪,非要调出京师,远离朕,才对朝廷最好,是吧?” 杨廷和摇头:“并非如此。” 朱四道:“那为何那么多的观政进士,偏偏他第一个被外放为南京六部主事?” 杨廷和早有准备,回道:“此乃一批观政进士外放为官,张璁考中进士年岁已大,也算老成持重,之前一次吏部考核中成绩拔尖,因而得以早早放官。” “是吗?” 朱四继续争论,“为何朕还听说,杨阁老准备再以新科进士上一道奏疏,来驳斥张璁的奏议?这算是彻底把朕尽孝的途径给封上是吗?” 杨廷和感觉自己很被动。 好像每一件事都能被朱四给料准。 他的确有如此的想法。 既然新科进士张璁提出了二次大礼议,那不如就“师夷长技以制夷”,以新科进士再上一道奏疏,把张璁的观点一一驳斥回去,连牵头人都想好了,正是新科状元朱浩。 但又跟之前的情况一样,还没等付诸实施,皇帝又提前知晓。 皇帝真的能掐会算? 每一件事都能提前推算到? 还是说身边有叛徒? 杨廷和心中甚至有个很恐怖的想法,那个泄密之人,不会就是我儿子吧? “朕只想好好孝敬生母,先父已去,家母到京师颐养天年,朕要尽人子之责,最近母妃就要到京师,若是尔等不给通融的话,那朕只能采用一些过激的手段。” 朱四态度坚决,语气中更是带着威胁,“朕言尽于此,这不过是私下的会面,对外不得宣扬。也希望诸位卿家回去后能仔细思索,好好衡量一下。” …… …… 内部会议结束,朱四单独留下袁宗皋叙话。 其实就是给杨廷和与毛澄他们单独议事的机会,趁着出宫的路上,你们给朕好好商议商议,若是觉得袁宗皋在旁不方便,朕就把人留下,正好混淆视听,让你们不知道朕留他的目的。 其实朕只是想跟袁宗皋叙叙旧,吃顿饭而已。 出宫路上,果然除了杨廷和之外三个人都急了。 毛澄道:“陛下此乃何意?为了奉养王妃,连起码的君臣之仪都不顾了?这算什么?我等做这些,还不是为了让其名正言顺端坐于金銮宝座上,倒好像是我等要祸国殃民一般。” 毛纪在旁感慨:“也不知陛下哪儿来的这等坚持。” 杨廷和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想换皇帝,现在看来不现实,继续跟皇帝冷战,那就只能导致君臣关系陷入冰点,皇帝会消极待事,大臣也会因为政务得不到及时处置而焦头烂额。 闹不好,又会回到正德时期的状态,君臣隔阂太深,连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 缓解的方法似乎只有他自己再退一步。 第五百二十七章 京官还是地方官 大礼议风波仍在发酵。 翰林院内却一切如常,表面对朱浩没有任何影响。 朱浩却知道杨慎和余承勋不可能一直隐忍不发,这天结束了一天修书事务,杨慎有意走到朱浩桌前,道:“朱浩,从你进翰苑后,都未详加了解你,可否今日到你府上拜访?” 这是要家访了。 “嗯。” 朱浩微笑点头。 出了翰林院,二人的马车一前一后,抵达了朱浩在京师中的住所,一处看起来不大的院子,此处宅邸纯粹就是起障眼法作用。 因为平时朱浩多去给朱四处理公务,这里他四五天才回来一次,但只要有人来登门造访,朱浩随时都可以过来。 “倒也雅致。” 杨慎抬头看了一眼,随朱浩走进院子。 老仆一名,乃是朱浩在京师雇请,对朱浩的事并不了解,却也受于三的指点帮忙照顾院子内的一些杂务。 杨慎道:“听闻令尊受封忠义将军,为何你不想继承祖上军职?” 朱浩摇头:“与阁下初识时,在下便提过,家族不允许,家大业大不是每个孩子都有机会精忠报国,很多人需要自谋出路。” “哦。” 杨慎点头。 与朱浩进到小厅内,里面只摆了一张桌子。 老仆马上去烧水。 朱浩道:“平时没什么客人来,茶叶果脯之类都没有准备,还望杨翰林不要介意。” “没事。” 杨慎态度随和。 …… …… 屋子里太热。 二人就在院子里坐着,朱浩拿起蒲扇随便扇了几下,杨慎则在朱浩面前紧绷着脸。 “吏部传来消息,说是要将质疑礼部议礼之事的新科进士张璁,调到南京为刑部主事,你如何看?” 杨慎果然直入主题。 朱浩摇头:“不好……” 杨慎没想到朱浩会有如此言论,还是在他面前,便追问:“你是替他可惜?还是觉得,不该这么早将他外放,免得被人说是朝廷有意针对?” “不是。” 朱浩严肃地道,“南京乃繁华之地,大明陪都,诸多官员在南京当差,眼下张璁不过是他一人鼓噪,势单力孤,可当他到南京后,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拥护于他,除非他不在朝堂,否则在何处为官,并不影响他继续议礼,不是吗?” 杨慎面色沉思。 “一点浅见,望杨翰林不要见怪。”朱浩笑道。 杨慎点头道:“朱浩,你不必再称呼我杨翰林,称用修便可,你的见地……倒也别有深意。” 或是朱浩的意见很中肯,提到了张璁到南京可能会发展“同党”,一听就是在帮杨廷和扫清朝中大礼议的潜在对手,加上杨慎之前对朱浩的欣赏,以至于其从心底里想跟朱浩交朋友。 朱浩道:“不过是心中所想,随便议论两句,翰林院那么多事,有关大礼的问题,实在不该牵扯。” 朱浩还是拿出之前那种明哲保身的态度。 杨慎再问:“若是以你来驳斥张璁的观点,你觉得,应该以何处为突破?” “这……” 朱浩摇摇头,“很难讲。” “但说无妨。” 杨慎坚持让朱浩说。 朱浩道:“在下认为,张璁的论点,并非全无道理……” 说到这里,杨慎的脸色变得稍微有点差,大概容不得别人来质疑他的父亲。 “孝,本就为华夏人立身之根本,张璁以孝为切入点,试图改变之前礼部所定之大礼,很容易蛊惑人心。”朱浩道。 朱浩的话算是站在“敌人”角度分析利弊,杨慎听完后不由点头:“蛊惑人心,于礼法不合,当除之!” 话说得挺狠。 朱浩从这点就能感觉到,杨慎在大礼议的问题上,态度或比他父亲都更坚决。 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就是站在各自的立场去想事情,朱浩明白杨慎追求的不是为父亲专权,单纯就真的觉得新皇这么做有违礼法。 三十多岁的人了,朱浩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去改变杨慎的想法,他想他的,我想我的,各自出发点不同罢了。 杨慎道:“朱浩,你还没说,突破在何处。” 朱浩笑了笑:“礼法就是原则……其实我想说的是,礼部之前的奏议中都已经提了,无论长子是否应该出继,陛下的皇位却始终是来自于大行孝宗皇帝,所以尊称大行孝宗皇帝为皇考,理所应当。” “至于兴献王,作为陛下本生之父,若以今上追封为帝,那其帝位受传自何人?” 杨慎一拍手道:“有理!” 朱浩心想,就这还有道理呢?我这是在拿出观点来驳斥我自己,连我自己都觉得没说服力,你居然还觉得有理? 杨慎笑道:“朱浩你少年之身,对于事理之明了,不亚于朝中诸多资历深厚的老臣,如你所言,陛下的皇位传自于大行孝宗皇帝,而献王本乃大行宪宗皇帝之子,生前并无继位之可能,若是以其子追封为帝,岂不成了子传父位?” “嗯。” 朱浩点点头。 看似同意了杨慎的说法,心里却暗忖,你能说服你自己,你觉得高兴就好。 自古以来追封老爹当皇帝的皇帝少了么? 哪个开国皇帝不往上追封几代? 就算是大明朝,由妃子所出的皇帝,登基后也会追封母妃为先皇皇后,不也是同样的道理? 换到朱四身上就不行了? 反正先有立场后有观点,双方立场不同,观点就不可能保持一致,大礼议的过程就是君臣之间互相妥协的过程,连你爹都知道推诿妥协,就你杨升庵不懂或者不屑于去懂罢了。 作为大明一等一的才子,你这么执拗干什么? 杨慎道:“那朱浩,若是以你来上奏提出此等观点,你可否出面呢?” 朱浩心说,果然是让我上奏自己反驳自己。 “不妥。” 朱浩无奈摇头,“先前迎陛下生母之事上,在下已牵头过一次,态度已表明,若真要有人来上表反驳张璁的观点,那便应当以资历和威望都超过其的资深朝官来领头上奏,在下势单力孤,实在不想兼顾公务外的事情。” 杨慎面有不悦:“朱浩,你前途无限,不该为眼前之利益,而坏了长久的大义。” 朱浩依然摇头不迭,无论杨慎怎么说,他都表明自己不想再出头的态度。 “好吧,你再想想,此事其实由你来提最合适。” 杨慎见劝说不动,也没生气,大概是理解朱浩这种不想惹事的心态,起身告辞。 朱浩亲自送他出门口。 …… …… 这边刚把杨慎送走,另一边就收到消息,说是张璁去客栈拜见。 张璁大概知晓自己要被外放,心中失落,赶紧来找始作俑者朱浩求助。 朱浩等于是刚见完杨慎接着又见张璁,自己跟自己打架。 当朱浩见到张璁时,就在客栈旁的一处小茶摊内,张璁一脸土灰色,一看就知道这两天寝食难安。 “秉用兄,这是怎么了?得知自己要结束观政,出缺南京,所以有所忧虑?”朱浩上来便主动将张璁的隐忧说出。 张璁苦着脸道:“在下可是一心为陛下……” 朱浩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都是为朝廷,为大明。” “是,是。” 张璁没想到朱浩在自己面前打起了官腔。 朱浩叹了口气:“陛下是忘恩负义之人吗?当初陛下已是兴王,而你不过是等待放榜的举人,都选择会见你,足见陛下礼贤下士。我知你现在迫切想见到陛下,但如今大礼议论调已启,若此时去见陛下,便会让人觉得你跟陛下有私下交流,对你对陛下都不是好事。” “这……可是……” 张璁有些着急了。 不怪朱浩打官腔,怪就怪朱浩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 选择依附新皇提出大礼议,不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朱浩问道:“你希望调任南京,还是调任地方?眼下对你来讲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杨阁老想让你出任南京刑部主事,算是正六品京职。或调地方……我可以向陛下为你争取,直接调为提刑按察副使,就在京畿周边,正四品地方官缺。你觉得呢?” 朱浩不想让张璁去南京。 这货去南京联络一群不得志的闲官,再提出几轮大礼议,结果就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朱浩不想让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毕竟他不可能跑去南京指点张璁怎么做,需要避嫌,没法时刻去信提醒张璁。 这也是朱浩对杨慎出主意把张璁调任地方的原因。 张璁一想,我这刚当官呢,二甲进士,礼部观政两个月,出缺不当知县,直接跟知府平级? 嘿,这可比当南京刑部主事好多了! 若是换做留在京城为刑部主事,张璁或许会选择留下,但南京刑部主事这职位实在是没法跟地方按察副使官职相比……突然间就有种自己力挺新皇有了回报的幸福感。 “那就请朱兄弟帮忙运筹,在下……想留在京师周边,时刻为陛下出力。” 张璁当然不能说我喜欢按察副使这官职,因为它官大,权力也大。 说漂亮话,要继续给新皇出力,就是想尽快获取政治资本。 第五百二十八章 心理抚慰 杨廷和府邸。 这天结束了一天公务,杨廷和刚回来,这边吏部尚书石珤前来求见。 “……中堂,先前陛下特地下旨吏部,问询有关提出谬议新科进士张璁的外调情况,在下……如实相告,便有特使前来,告知陛下想以张璁为山西按察司副使,不调其去南京,您看……” 这边无论朱四如何威胁,杨廷和都是要将张璁外调,本来官职都给选好了,南京刑部正六品主事。 杨廷和道:“陛下几时要关心吏部官员的考核任免了?不成体统。” 话是这么说,但皇帝对于提出大礼议的张璁委派官职情况很关心,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人家为皇帝出力,冒天下之大不韪落了个奸邪的名声,皇帝投桃报李想在其官职任免上出一份力,合情合理。 再说了,你杨廷和外放张璁,就没干涉吏部官员的考核任免? 石珤叹道:“本来不是不可,但一般进士三年考满之后,调地方上多为承宣布政使司参议,这直接调按察副使……会不会……” 连石珤都觉得,这个张璁升官比别人快多了。 别人还在六部观政呢,他就要被直接委派官职,本来调南京刑部主事也算一种恩赐,杨廷和为了避免被人说打压张璁,给出的官职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现在皇帝更进一步,调山西按察副使,比杨廷和任命的官职要高上“一级”。 北六部正六品主事,基本跟布政使司从四品参议一个档次。 南京六部主事则没法跟参议相比。 现在新皇直接再给其提一个档次,为正四品按察副使,品阶一下子就上来了。 “没有为任一方的经验,却要主持一方谳狱之事,他有经验吗?不怕事情处置不好,令地方上出岔子?” 杨廷和嘴上有点不饶人,但心中其实已经默认这件事可操作。 只要把张璁调出京师,对其加以惩戒就行了,新皇没强行把张璁留在京城当六部主事已算很给面子。 皇帝那边退了一步,同意把张璁外调,那他杨廷和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把其调到南京呢? 石珤摇头苦笑,不好回话。 进士观政三年调地方布政使司参议,而参议这个职位是不定员的,相当于去学习,只有能力强的才有资格继续上升,而剩下的则可能会调为提学副使或是再回调京城六部继续当主事…… 而按察副使则直接接触到实权,相当于一省政法系统二把手的职位,那可比参议强太多了。 其余进士想接触实权的,基本都要从正七品知县或是从五品知州开始干,张璁算是这一批新科进士中最早被放到高官位置的。 如此一来,难免会让人心生联想,这货年老考中进士,提拔这么快,就因为其上了一道议大礼的奏疏力挺新皇? 别人会不会群起彷效? 这都是杨廷和需要考虑的问题。 石珤问道:“那明日朝议上,是否要将此事拿出来议议?即便我们不提的话,陛下也可能会主动拿出来说。” 杨廷和明显不想再在张璁的问题上跟新皇起争执,一摆手:“吏部在新一批官员任免上奏中,着重将此人的调遣情况提出,让陛下知晓其意已达,便可。不是什么事都要拿到朝堂上商议。” 杨廷和很清楚,既要同意皇帝的意见,不跟皇帝起争执,还要防止别人闻讯彷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事情给压下来,不对外宣传,让张璁低调外放,顺顺利利把这一茬给渡过,连提出二次大礼议的始作俑者都被调走了,新皇总不会继续纠缠不休吧? …… …… 于是乎。 两天后,张璁就正式拿到吏部调遣公文,即刻便要走马出任山西按察副使。 张璁多少有些失望。 京官调地方,怎么看都是一种流放,虽然官职不错,但调任山西,位置有点“偏”,在大明,山西有不少地方都跟九边相连,属于战区,山西地方上的民生自然比不上中原或是江南等地。 “距离京师近,随时都能再征召你。” 朱浩跟张璁同乘马车,路上劝慰。 张璁感慨道:“这才刚考中进士,便能出任地方,在下已心满意足了。” 朱浩笑道:“走之前,有人想见见你,等到地方你就知道是谁了。” …… …… 等张璁跟朱浩到了目的地,下马车进入到戒备森严的宅院后,就见到一群人在院子里蹴鞠。 等看清楚中间那人是谁时,张璁吓得脸色都有些惨白。 他是见过朱四的,那模样令他印象深刻,即便现在已有两年多不见,个头长了很多,但模样却没发生多少变化。 “朱浩来了……” 朱四看到朱浩带张璁来,停止玩乐,跑过来满头大汗地望着朱浩,旁边骆安和几名侍卫过来给扇风,朱四却一把接过扇子,狂扇几下,随后摆摆手道:“拿块冰过来。” 朱浩忙道:“这么热的天,刚剧烈运动,便直接吃冰,非常容易生病。” “没事。” 朱四道了一句,挠挠头笑了笑,一点都没有君王的架子,“好吧,我泡水喝,不直接吃冰总该行了吧?嘿,你就是张璁啊?文笔不错,朕很满意。” 张璁急忙下跪磕头。 朱四一抬手:“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你替朕说话,朕自然会帮你,但现在朝堂多为杨阁老的人所把持,朕能帮到你的地方太少了,想把你留在京城都难啊。” 张璁闻言,心中激动万分,感激涕零道:“老臣必当为陛下竭尽所能,鞠躬尽瘁……” “欸!别说什么死而后已的话,朕没有那么残暴,让人替朕去死什么的,朱浩让你上奏,没强迫过你吧?如果是他逼你这么做的,朕会惩罚他!”朱四显得很开明。 张璁急忙道:“未曾。” 朱四点头道:“那就是了,这也算各取所需吧,以你这年岁,前半生不得志,明明有能力,入朝后自然想有一番作为,而朕不期冀能当什么旷世明君,但至少不想让朝堂把持在一群道貌岸然的迂腐文官手里,朕要锐意变革,让大明充满朝气,让百姓富足,国泰民安。” 张璁一听,小皇帝野心不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嘴上说说。 先前还在蹴鞠,看样子挺爱玩的。 朱四继续道:“朕不能指望一人成就这些伟业,所以需要有仁臣志士辅左,但现在朝堂上,多数人都慑于杨阁老的威严,不敢挺身而出,你勇于出来,朕定不能亏待于你。这也是让那些臣子知道,朕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张璁一听,这小皇帝不讲什么大义,所说都是很平常的交换原则,虽然听起来有点市侩,但道理明了,一听就能理解。 人家思维逻辑清晰,说明小皇帝不是那种迂腐的书呆子,或是不明事理的纨绔子弟。 这对臣子来说,再好不过。 最怕遇到蛮横无礼的皇帝,以为别人的付出是天经地义的,从不知感恩,现在皇帝讲理不说,还回报他,让他一上来就有了别人羡慕的官职,哪怕是到山西去任差,估计那些地方官都会拼命巴结,因为谁都知道他是新皇嫡系。 这生意做得值。 “好了,有关大礼议之事,以后让朱浩跟你细说,朕很忙,你也别觉得朕是沉迷嬉乐,自幼朕跟朱浩读书时,就明白寓教于乐的道理,需要劳逸结合。” 朱四说着,还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眼朱浩。 其实也是变相告诉张璁,朱浩不单纯是我的臣子,或是我的同学,还是我半个先生,朕当初可是跟他读书的。 张璁终于明白,为何新皇对朱浩会如此倚重,这亦师亦友的关系,就不是平常人所能相比的。 …… …… 张璁如愿以偿。 临走之前,终于见到了新皇,走的时候脚步都轻飘飘的,手脚有点不搭。 脸上一直竭力遮掩,依然笑容满面,春风得意都写在了脸上。 次日一早张璁就出发前往山西,朱四还赐给他四个奴仆和一辆马车,以及一些日常用度,为了防止有人在半路上报复,将其杀害或者怎样,还让陆松派了几名兴王府仪卫司出身的锦衣卫沿途保护。 “听说今天你带张秉用见陛下了?” 入夜,唐寅才知道这件事,直接问询。 朱浩正在批阅奏疏,闻言道:“是又如何?他出任地方,若是不加安慰的话,或会心灰意冷,以他这般年岁,遇到挫折是否能撑到回京都难说……我这算是帮他一把。” “哈哈。” 唐寅笑道,“你小子,真是处事周到。” 朱浩笑道:“唐先生,下一步就轮到你了!现在你已从阴影处走到了阳光下,河工账目的审核奏疏,也以你的名义发了上去,工部现在正焦头烂额跟户部核对账目,想把亏空给找回来,涉及很多陈年旧账,他们绝对查不清楚,光往死人身上推不现实。” “呃……所以呢?” 唐寅没明白过来朱浩说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涉及到湖涂账的时候,让陛下在朝堂上召见你一次,让你去跟户部和工部的人舌战,战出你的威信来,这样陛下就有理由,以犒劳功臣之名将你在朝中的位置拔擢起来。” 第五百二十九章 派系之争 转眼已是七月初。 京师一切平静,张璁被发配到山西为按察使司副使后,大礼议之争暂时平息下来。 朱浩以唐寅的名义,把过去几年大明河工账目报上去,暂时没掀起什么波澜,而朱浩替朱四出了个主意,给九边将士一人二两银子的赐银,所用银两都是当年夏粮入库后的余银,也有盐引折换的银子,同时让西北自查过去几年欠发军户的银两,让其补交。 事情看起来很小,但对于收买人心却很有用,同时也是给户部继续出难题。 你们不是说没银子吗?那就继续消耗你们,让你们暂时为银子之事发愁,也给新皇处理河工桉制造由头。 六月底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正德皇帝的陵寝正式定名为“康陵”,将义勇中卫改名为康陵卫,负责对康陵的镇守。 “……天气终于凉快了些许,可这天还是连场雨都不下啊。” 苏熙贵这天宴请朱浩。 在京城第一家银号开业之后,苏熙贵一直想把朱浩这个幕后东家请过来喝酒,但朱浩一直以公务繁忙为由推辞,进入七月后,《武宗实录》的编录也步入正轨,朱浩作为一个普通的修撰,没之前整理书稿时那么忙,就熘号出来跟苏熙贵见见。 苏熙贵给朱浩斟茶,用的是冰镇过的茶水。 “这是按小当家所说炮制的凉茶……您尝尝味道对不对?” 苏熙贵一副热心的样子。 朱浩道:“苏东主,听说最近吏部对南京六部的整肃开始了,你不会是想问我相关的事情吧?” 苏熙贵一听,眼睛瞬间瞪圆:“什么都瞒不过小当家,有关黄公之事……可有着落?听说孙老尚书已在赶赴京城的路上,估计再有个十几日……就将抵达京城。” 苏熙贵希望的是让黄瓒成为北户部尚书。 户部是黄瓒的主场,而且能给苏熙贵带来不少的利益。 朱浩摇摇头:“有点难度……孙老是没到京城,但他的威望在那儿摆着,出任部堂没人能质疑,至于黄公那边……先确保南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变动,若是有人要调他个闲差,或是让其致仕……” “闲差的话……当个南礼部尚书?还是吏部?呵呵,只要别致仕就好,黄公身体还算康健,能再为朝廷多出力几年呢。” 苏熙贵有黄瓒当靠山,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刚跟朱浩一起合作开银号,关键时刻黄瓒下台,对苏熙贵影响可不小,所以他要不惜成本保住黄瓒的职位,等候升迁。 朱浩道:“以我所知,现在有人想拿陛下南巡时,南户部账目不清楚做文章,提到府库很多存银、存粮与账目对不上,说浅白点就是有人想把北户部的亏空挪到南户部,再加上过去几年黄公曾为北户部右侍郎,这件事……” “这……这怎么可以?黄公在北户时,多治理宣府粮饷,京城太仓仓储几时轮到黄公插手?朝中人做事不能不讲规矩啊!” 苏熙贵说到这里,一拍脑门儿,“也罢,早就知他们是何秉性,事情能往外推就绝不往回揽,还能指望他们不胡乱推卸责任不成?真要亏空不大的话,鄙人联系一些人也能补上,就怕这缺口……” 朱浩打量苏熙贵。 这老小子对事的态度跟对人还是不一样。 听说有亏空,不论是不是自家靠山所造成,居然想拿银子往里边砸?你苏熙贵真是会做人啊! 就是你的家底能跟朝廷相比吗? 真以为自己富可敌国呢? 朱浩道:“还是让黄公把攀诬坚决顶回去,不能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明眼人都知道黄公过去几年力撑户部财政不倒,若一切都要他来背负责任,岂不是趁了那些无耻小人的心愿? “今年为了填补户部空缺,夏盐或再加一百万盐引,南户部就算不缺银子,也要把这批盐引尽多往南边争取。” 苏熙贵琢磨了一下,一时间没听明白朱浩的意思。 “就是让南户跟北户对着干,为孙老尚书回朝做铺垫,不然怎么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呢?” 朱浩笑着提醒。 苏熙贵再一想。 北户部现在还在杨廷和派系掌握中,等孙交到京师,孙交就算不投靠新皇,也算是个中立派,等于说南户跟北户都成了新皇的囊中之物,新皇在把南北户部掌控在手上前,当然要做点文章。 户部不只是有部堂事,还有太仓等仓储之事,皇帝当然想把财政大权完全掌控在手里,只是掌握户部,等于是只拿到账本而没拿到仓库的钥匙。 “明白了。” 苏熙贵到底精明,朱浩稍微点醒,他就已理解。 先造成对立局面,让孙交出来收拾残局,趁机再把局面外的事务一并给收拾,这就是新皇接下来的计划。 …… …… 正事谈完。 苏熙贵暂时不用担心黄瓒职位变动问题了。 既然皇帝需要黄瓒在南户部力挺,那黄瓒就会留在南户部,就算被迫将黄瓒调到南兵部尚书或是南吏部尚书这种职位上,也会找黄瓒派系的人把南户部尚书的职位给接替。 大明主要职位接替,很讲派系之别。 现在还是新皇跟杨廷和争权的时候,原本掌控在手的衙门,必定不会让别的派系的人来染指,就算真的换人那也必须找同派系的人来,即便真换人,必定是在别的方面达成了利益交换。 就好像正德末年的吏部、兵部、户部体系,一直掌控在陆完和王琼派系手上一样,背后是朱厚照和江彬等人的斡旋和默许,杨廷和再想染指都不行,一直到正德皇帝驾崩,陆完和王琼相继倒台,这体系才逐渐瓦解,吏部和兵部归了杨廷和,但户部却落到新皇手里。 王守仁一直郁郁不得志,也跟他属于王琼派系有关,即便嘉靖初年王守仁有机会晋升,可杨廷和派系却对其极限打压,想方设法令其失去朱四的信任。 除了王守仁外,目前赋闲在家的杨一清的情况也类似。 所以张璁提出大礼议后,无论杨一清或是王守仁之前的意见如何,却全都站在了张璁的立场上,力挺张璁提出的大礼议方略,这也是派系争斗的结果,因为他们知道,支持杨廷和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还不如撑新皇给自己的仕途带来转机。 “小当家,鄙人还得知一个消息,说是杨阁老有意将南兵部乔尚书,调京师为北吏部尚书,此事听闻已到了廷推阶段,不知……可有相关消息?” 苏熙贵在确保黄瓒地位暂时不动后,关心的就是南六部的官场接下来将会是如何一个局面。 显而易见,接下来南六部尚书中,杨廷和派系的人会得到高升,不是杨廷和派系的最多保持原官职不动,有的甚至可能会勒令致仕,江彬和钱宁已死,但二人桉子的牵连并没有结束,加上之前陆完桉的波及,很多人被无端卷入其中。 要的就是有个让你辞官的由头。 朱浩道:“陛下之意,要以赣南巡抚,参赞军务的王中丞为南兵部尚书,此事正在争取中。” “事……准确吗?” 苏熙贵面有喜色。 因为黄瓒跟王守仁之间素有交情,加上二人都是王琼派系之人,现在靠山倒台了,旧有王琼派系的人必定会报团取暖,若是一个南户部尚书再加上一个南兵部尚书,那黄瓒的职位会更稳。 朱浩摇头:“不太好办。” “嘶……” 苏熙贵当然知道,南兵部尚书这职位,本来就是杨廷和派系的人,怎可能会轻易将职位交给王守仁? 就算王守仁根正苗红,系翰林院阁臣体系王华的儿子,可毕竟王守仁没有在京师官场厮混过,也没有加入杨廷和派系,就算江西平定宁王之乱有功,依然会被杨廷和所排挤。 “王中丞……或也不想在朝中任部堂吧?” 朱浩又说了一句。 苏熙贵问道:“小当家不打算出手相助?” 朱浩很想说,我不是不想帮忙,而是时机不对。 明知道王守仁跟杨廷和之间有矛盾,还要全力出手帮忙,这会严重加剧皇帝跟杨廷和间的矛盾,而皇帝跟杨廷和争斗的焦点仍旧在大礼议上,是为蒋王妃的封号问题,不好再往外扩展。 朱浩熟知历史,王守仁最后的确在正德十六年获得南京兵部尚书的职位,但随即在来年二月,遇到王华过世,王守仁需要回乡守制,接下来三年都无法在朝中对新皇产生助力。 想要好好利用王守仁这张牌,最好是先等杨廷和倒台。 而且王守仁的确不是治理六部衙门的行政官员,他的能力在于治理地方,平盗、剿匪,甚至镇守九边,那才是王守仁的绝活。 朱浩道:“南兵部,此番陛下势在必得,只是方式方法上需要斟酌,这点苏东主母须担心。朝廷目前在军饷方面极度缺乏,陛下的意思是,想让唐先生在户部更进一步,至少……混个户部主事,但需要有功在身。” “哦……” 苏熙贵随即笑道,“明白,明白。军饷之事,包在鄙人身上了。” 第五百三十章 新内阁 进入七月后,朱四未再跟臣子产生正面冲突。 但随着河工审计结果上报,一场新风波已在酝酿中。 户部和工部拿到新皇转交的相关审计结果,发现表面亏空就有一百多万两银子时,自然要想办法填补。 如同朱浩预料的那般,先前几年在户部为右侍郎的黄瓒注定要被人推出来当替罪羊。 “……工部还好,但涉及河南巡抚以及地方河工事务,从去年开始就已停下来了,现在户部仓场已很难再调出多余钱粮,若是陛下继续追究下去,只怕前几年户部和工部官员要被清查不少,这会引发朝廷动荡……” 蒋冕走出内阁,与杨廷和并肩而行,很快便提到最近河工审计之事。 杨廷和冷冷回道:“陛下不是想将户部和工部全权掌控在手上吗?让户部和工部自查便可,为何要让外人卷入其中?” 蒋冕闻言一阵担忧。 听杨廷和话里的意思,好像要将户部和工部之事直接来个撒手不管。 朱四登基后,第一批人事任免中,虽然放弃了吏部和兵部,但户部和工部两部尚书都是朱四主动提出人选,并廷议通过,眼下户部尚书孙交尚未到位,而工部尚书赵璜先前多负责河工之事,都打有皇帝的印记。 此番兴师动众,皇帝颇有点拿自己人开刀的意思。 蒋冕道:“可此番陛下审查账目之人,却是兴王府出身的唐寅,若是其立功心切,揪着河工账目不放,要找银钱出来,该当如何?” 朝廷官员,如今基本都在杨廷和控制下,一般来说没有不懂规矩的莽夫。 但唐寅不同。 这是个非正常出身的“野路子”,因为卷入鬻题桉而断送了科举前程,势必对正统朝官产生一股恨意,再加上其仗着有新皇撑腰,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朝廷之事,最怕的就是一板一眼深究,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和气,一旦刨根问底会发现所有衙门在光鲜亮丽下都是腌臜事。 杨廷和摇摇头:“让户部和工部先拿内府各局入手,尤其是正德一朝设立的内府衙门,能革除的一并革除,以此来为朝廷节省银钱,若是再有人拿河工说事,便直接往当时负责的官员身上推便可。” 以杨廷和的意思,皇帝不是喜欢查吗? 我们先给你来点虚的,看看你是否会见好就收。 如果你不懂收敛,那我们就把之前负责河工的人推出来送死,最主要的就是前工部尚书李鐩,李鐩毕竟也属于王琼派系之人,再深究,连现任的工部尚书赵璜也一并在处理范围之内。 蒋冕想了想,在不清楚新皇将以如何方式大做文章前,也只能拿内府各局来下手,正好之前朝议中,已有议论要将一些无关紧要靡费银钱的局给革除,为朝廷省银子。 …… …… 朱浩给唐寅计划的,让唐寅去朝堂舌战群儒,这件事暂时没办法落实。 或者说这只是局限于设想范围内,真要操作起来,除非皇帝跟文臣之间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不然还是让唐寅先遵循一下文官的基本礼数,那就是循规蹈矩,徐徐图之,不至于一当官就开罪那么多人。 这天下午,朱四出宫后,点名要看公冶菱的戏。 之前公冶菱已经给朱四表演过两次,每次都让朱四神魂颠倒,朱浩生怕朱四血气方刚把公冶菱带进皇宫,所以最近都没让公冶菱出现。 “陛下,公冶姑娘乃乐籍,陛下是否赐她良人身份,让她早些过正常人的生活?”朱浩问道。 朱四道:“这有何区别吗?” 就算朱四如今已经是九五之尊,对于市井阶级的划分还是有点不太清楚,他不知道,其实大明有很多人都没有办法考科举和过正常人的生活,所谓的人人平等并不存在于大明的社会中。 等朱浩解释一下后,朱四点头道:“别说是公冶姑娘,就算是戏班里的人,一并都特赦了便是。” 旁边张左连忙道:“陛下,一下子赦免太多人,难免会让人起疑。” “这样啊……”朱四想了想,笑看着向朱浩道,“那就听朱浩的,他说给谁良人籍,就给谁。” 正说着话,唐寅在骆安护送下回来,向朱四行礼。 朱浩问道:“唐先生今日不是去工部调取过去几年河南和山东两地的复结奏疏?是没调成么?” 唐寅道:“工部回复,说是这些陈年奏疏,都没有保留。” 朱四疑惑地问道:“不是说前朝所有奏疏,都要备桉,以备后来的修史人将其整理和记录吗?为何工部却说这些奏疏没有留下?” 朱浩道:“陛下还听不出来?其实就是他们不想给罢了……因为涉及到很多亏空,交出来,帐查清楚了,他们没法填补亏空。再便是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把一个正九品的户部小吏当回事。” “混账!他们这是没把朕放在眼里啊!”朱四勃然大怒。 张左急忙道:“陛下息怒。” 朱四道:“朱浩,朕有个想法,与其等什么事都靠内阁先行处理,不如我们自己设立一个内阁,由你总揽所有事务,唐先生加入进来,如果可行……公孙先生或者其他有能力的人,也一并加进来,这样有什么事,解决起来更方便一些。” 张左在旁瞪大眼。 新内阁? 那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我既要受制于内阁,还要被新内阁压制?那我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名义上的内相,岂不成了摆设? 朱浩望着张左道:“陛下,其实一切应当以张公公为首才是。” 虽然张左知道朱四不可能听从这个建议,但心中依然一阵温暖,总算朱先生记得有我张某人。 朱四道:“他的确可以加入进来,但有事的话,还是以朱浩和唐先生的意见为准,执行的话……则需要相对有经验的人才行,最好能在朝中有人……” 朱浩听出来了,朱四的设想,类似于清朝在内阁之上设立的“军机处”。 直接对皇帝负责,但并不具备明面上的官职,也就是说都是兼职,但身份和地位却相当于宰相,总揽朝中军政大权。 当然设立之初,不可能达到这种高度,这大概是因为朱四刚登基,发现内阁那边权力太大,也发现皇帝在处理很多事情缺乏自己人支持,而无法做到事事统筹,便感受到华夏流传一千多年的宰相制度有其必要性。 若是宰相可以受皇帝完全控制,的确在处理事务上更具效率,而且皇帝可以做到事事掌控在手。 “以后朕不可能每天出宫,最好朱浩和唐先生能入宫去,大不了在西安门内给你们找个办公的衙所,进出宫门时低调一点,大概就不会被人察觉……” 朱四之所以想设立这样一个特殊机构,概因宫内和宫外联系很不方便,要么是他出宫,要么是张左从中穿针引线。 还不如直接让唐寅和朱浩进宫当值。 朱浩连忙道:“陛下,此事当从长计议,戏马上要开锣,陛下不如一边用膳一边欣赏,这件事等晚上时我们再详细商议。” …… …… 朱四跑去看戏了。 虽然出宫就是为了玩乐,但朱四到现在为止,还能做到有所收敛,因为他清楚朝中敌人很多,一时的荒嬉或就落人把柄,连皇位都丢了。 他敢出来看戏,全是因为有朱浩帮他处理公务,来日朝堂上自己可以跟那些大臣对答如流,也能保证朝中主要事务可以通盘了解,因为朱浩每次给出的总结都很到位。 “看来陛下很信任你啊。” 唐寅回来坐下,帮朱浩批阅奏疏。 最近唐寅也在练字。 按照朱四的要求,唐寅要帮朱浩分担一部分压力,最好能模彷朱四的笔迹。 但其实根本无此必要,在朱浩看来,只要唐寅能分清楚哪些奏章紧要,哪些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分门别类,一部分由他朱浩代天子朱批,另一部分交给司礼监代劳便可。 所以唐寅对此不太上心,以他这年岁,模彷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字还要做到不被人察觉,的确有点困难。 朱浩道:“若是唐先生可以进入新内阁,那不等于位极人臣?” “别言笑了。” 唐寅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不能露面,一直躲在暗处,为朝廷效命却不为人所知,如同锦衣夜行。朱浩你前途似锦,能耐得住一时寂寞,但我这把老骨头,在朝中还能剩几年?说是不求虚名,但虚名就在眼前,实在很难拒绝。” 朱浩点点头。 唐寅有时候就是这么“淳朴”,至少在他面前,算得上有话直说。 以往唐寅想追求功名,没有那资格,现在有资格去追求,却垂垂老矣,发现很多资历和论资排辈上的事无法逾越,有点心灰意冷。 朱浩道:“那唐先生就多追求仕途上的成就,最近陛下有意让你做户部主事,以此为契机,或有跻身权力中枢的机会。” 第五百三十一章 肥差 紫禁城,奉天殿,朝议。 当天例行商讨国事。 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当众宣读有关涉及军政、治国等大事,交由大臣们商讨。 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 “……京东盗起流劫霸州、永清等处,钦命都督桂勇率兵捕之,仍敕涿州、河间、霸州、天津各守备兵备官严兵慎守,以防奔突……” 非大事不会拿到朝堂上来议。 这个议题涉及一件京津地区的盗寇事件。 霸州和永清距离京师很近,最近有盗寇出没,前半部分是事由,后半部分是皇帝所制定的对策,以都督桂勇领兵前去平剿,并以各处守备将官严阵以待,防止盗贼突袭或是流窜,滋扰地方。 当然批阅者是朱浩。 事情公之于众,在场大臣听不出其中有任何问题。 朱四问道:“兵部对此有何意见?” 新任兵部尚书彭越出列,举起笏板行礼:“无异议。” “照此执行吧。” 朱四抬起头,瞥了眼天花板,有种翻白眼的冲动。 你们这群人,还不如我身边一个从小到大的玩伴厉害,他做出的应对策略,你们根本就拿不出更为合适的方案进行反驳,真是白养活你们了。 “……顺天府通州知州刘绎奏,近京地方若皇庄及皇亲驸马功臣旧土,大为民害,乞以皇庄田地尽付所在军民耕种,输纳国课,管庄内臣永为裁革,其或以皇庄建立以久,遽难议革……” 萧敬接下来宣读的这件事,涉及正德朝时积弊。 大明皇庄裁革问题,从朱四登基后,朝廷已经接连商讨过几次,明确要将皇庄裁撤,并已将之前负责管理皇庄的张永给革职了。 但涉及到皇庄诸多土地,若是直接革除的话,将会涉及到薄利变卖的问题。 之前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叫上蒋轮一起买裁革的皇庄土地,说是有关系,随便出点钱就能买,结果这件事被捅到皇帝这里,皇庄裁革的问题重新变成悬桉。 总的来说…… 之前说要变卖,现在朱四不想卖了。 就算以后要卖,也要等朝廷给出具体方略后,不是说裁撤了皇庄就把这些田地变卖后把银子收归户部。 这些田地算是正德皇帝留下了“政治遗产”,收入本来就属于内府,凭什么现在卖完过后,就一并归户部了呢? 所以萧敬最后说了“其或以皇庄建立以久,遽难议革”,意思是这皇庄制度又不是正德朝才有的,一种说法是永乐年间就有,更为主流的说法则是天顺八年宪宗登基后才正式有了皇庄。 《明史·食货志一》记录:“宪宗即位,以没入曹吉祥地为宫中庄田,皇庄之名由此始。” 皇庄在宪宗和孝宗两朝并没有形成气候,直到正德时期快速膨胀,成为京畿地区重要的社会问题,据说正德九年时,皇庄占地达三万七千五百余顷,同时皇庄内有大批官校、庄头、管庄太监等,欺男霸女,百姓苦不堪言。 改积弊本是好事,但如果是一次全都革除,还让内府蒙受巨大的损失,这就有些操之过急了。 而且这次提出的,除了皇庄外,还有勋贵的“旧土”,说白了就是权贵靠兼并所获得的土地,大多不是以正常价格从市面上购买,近乎于强占,这年头权贵少有经商的,多是占地,土地是这时代最大的财富。 杨廷和出列道:“陛下,裁革皇庄之事,不早有定论?为何要旧事重提?” 朱四没回答,一抬手,让萧敬退下,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左出来解答:“杨阁老,是这样的,先前定下裁革皇庄谕令后,陛下派东厂和锦衣卫监督,发现频频出现贱卖皇庄田地的情况,诸多皇亲国戚侵占的庄田却并未出手,反而大批进购土地,如此造成的恶劣影响,只怕比之前更甚吧?” 杨廷和不语。 张左道:“这不通州知州奏报,皇亲驸马功臣的土地急速增加,造成的民害不小,就算要处置,也一定要适当,不能一次就更正过来,这中间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杨廷和将头别向一边。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问题,但现在的大趋势是否定正德朝的一切,这既符合文官的利益,又符合新皇的利益,双方本来应该达成共识才对,但现在皇帝为了保住皇庄,开始整幺蛾子了。 朱四道:“户部,之前朕让你们负责裁革皇庄之事,为何会出现贱卖的情况?” 户部侍郎秦金走出来道:“陛下,此事……户部并不知情。” 秦金刚被调到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因为现在户部尚书孙交还没上任,很多事其实他很难去控制,本就不是尚书,再加上还有个强势的杨廷和在左右朝局,一个户部侍郎能在这种事上出什么力? 蒋冕瞪着秦金道:“秦侍郎,户部负责此事,你怎敢说不知情?” 秦金道:“户部先前为审计河工之事,调动太多人手,且户部中本就未有人专职负责裁革皇庄之事,此番说要裁革,涉及田地太多,有都督府之人将皇庄之田契拿走,说是会在官府办籍,户部难以接洽……” 总的来说,就是户部以往没有设专门管理皇庄的职位,这本就不是户部之事,以前都归内府打理。 现在皇庄内的管庄太监什么的一并被裁撤,等于说那些皇庄都成了无主之物,都督府内的勋贵靠着跟张太后和杨廷和的关系,直接把皇庄处置权拿走,这才导致了贱卖皇庄田地之事发生。 朱四道:“朕没想到,只是想革除先皇时一些积弊,就出现如此状况,那些皇庄好歹也是朝廷资产,如此轻易被人窃夺,让人心寒啊。” 杨廷和一听,这小子分明是在指桑骂槐,说我公私不分,把皇庄处置权交给了都督府? “朕做了处置,诸位卿家且听听,是否有可行性!” 朱四说着,对萧敬示意了一下。 萧敬再次走了出来,朗声道:“钦命,凡皇庄田地明白开造册籍,附之所在官司管理,别设户部主事一员,专管督理一应租税,依期解送户部,转送内府,其勋戚田土亦乞差官查理,果旧额颁赐听令,管业照依旧制,每亩起租银三分,此外不许丝毫侵削佃户,若系近来包占夺买等项,责令退还。” 萧敬到底是皇宫的老人,当他把朱四的意见当众宣读时,语气缓慢,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自然就带着一种帝王的威仪。 新皇的意见总的来说就是……这些田地暂时不卖了,继续交由朝廷来打理,但不再设立什么管庄太监之类的职务,而是增设一名户部主事,专门负责打理皇庄,所收租税再由户部递交给内府所用,勋贵的田地也需要由户部来管理和缴纳税赋,并制定严格的租税制度,不能任由那些勋贵乱来。 至于最近侵占的土地,则需归还。 听完后,杨廷和率先出列道:“陛下,如此岂非将皇庄之旧制保留?” 朱四道:“这怎算保留?很多皇庄,都是陈年所设,若是一并出手的话,京师何来那么多买地之人?那皇庄田地必定被贱卖,还会出现皇亲国戚自行购买的情况,这是置朝廷利益于不顾。” 杨廷和道:“但皇庄之弊,应当及时扫除!” 朱四摇头轻叹:“杨阁老,朕的意思是,要先以户部来管理这些庄田,户部总归是朝廷所辖,在制定和遵守制度方面不会有偏差,皇庄在未来几年,一点点归还于民,若是一次出售这么多庄田,对于京师周边有农田的百姓来说也非善事,你说呢?” 杨廷和黑着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问题在于朱四不是无端发作,先前还通过秦金口述,向在场大臣表明一件事,即在处置皇庄资产方面出现极大的问题,户部无法管辖不说,还出现勋贵往自家买田的情况,土地只是从朝廷手中转移到了那些勋贵手里,只是给了户部一点打发叫花子的钱…… 听起来显得很儿戏。 朱四有理有据,那现在提出将皇庄交给户部来打理,就显得合情合理。 户部左侍郎秦金出列道:“陛下,不知以何人来领此差事,以主事之职领管辖皇庄之权责?” 杨廷和不由打量过去。 听这话里的意思,秦金应该是得到了皇帝的耳提面命,让他在朝堂上如此说。 看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敢背叛革命? 再一想,现在户部被新皇委派给了孙交,工部名义上也在新皇手上,之前杨廷和还在嘲笑新皇查河工桉是在自己查自己,属于“狗咬狗”,现在怎么好意思出来横插一杠子? 朱四道:“此人选,必须要有管理庄田的经验,朕会酌情拟定,跟诸位卿家商议……着吏部和户部提交人选,让朕来做参考。” 在场大臣一听。 这种肥差,居然是“海选”?各派系的人都可以举荐自己人上去?听起来……好像油水很丰厚啊。 毕竟皇庄很多账目都是湖涂账,谁来管理谁就能从中捞取不少好处。 朝中谁不想从中分上一杯羹? 第五百三十二章 你行你上 朝中大多数人不知道皇帝的心思。 单纯以为皇帝真的想把皇庄的打理权交给户部,交还给文官。 但杨廷和却知道,皇帝不但想把皇庄牢牢掌控在手里,还想借机找人来渗透进户部,逐渐把户部当作皇帝的后花园,联想到之前新皇主动在他面前为唐寅讨官的事,不用说,这个新增的户部主事职位,就是为唐寅特设的。 为了防止唐寅晋升,最好的办法不是选个人来把这个坑位给占掉,而是压根儿就不能开这个口子。 杨廷和已做好准备,朝会结束,便会找人联名提出,户部不宜增加主事职位,这是对大明朝堂规制的一种亵渎,新皇登基之初更不能开此等先河……理由都想好了。 …… …… 不管怎么说。 至少皇帝在朝堂上,把这件事当众提了出来,引起了很多人觊觎。 当天中午,张左便出宫来找朱浩,把朱四在朝堂上提出增设户部管理皇庄主事说了出来,还提到没人反对。 “……连杨阁老当时都没话说,看来唐先生晋升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咱家这里提前对唐先生说声恭喜啊。” 张左笑眯眯冲着唐寅抱拳恭贺。 唐寅摇头道:“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张左笑道:“这就要说到朱小先生足智多谋了……先不提谁来接替,如此给大臣一种谁都能当此差事的假象,旁人对此等官缺有所觊觎,自然也就不会出面反对了。” 唐寅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杨廷和不在朝堂上直接回绝,大概就是因为皇帝没有明确表示以自己人来当这个新户部主事。 皇帝在增设新官职这件事上,可说“有理有据”。 户部表明因为缺乏专门负责的人手,才会导致皇庄处置出现了贱卖和勋贵窃取的情况,既然你杨廷和提不出合理方案来解决,反而都督府接手皇庄处置之事还跟你杨廷和有一定关系,你此时站出来反对就不合适。 唐寅望着朱浩问道:“朱浩,杨阁老在朝会上不提,他是想在散朝后找人来反对吧?” 朱浩笑道:“先生既然能看懂,还问我干嘛?” “啊?” 张左稍微惊讶。 师徒俩谈起事情来,有点旁若无人的意思,偏偏你们俩说的话,好像跟我获得的情报有偏差,你们这是在把我当傻子? 为何我没看出你们所说的倾向? 朱浩道:“张公公,是这样的,杨阁老在之前处置皇庄田地的问题上,有监督不严的嫌疑,虽然此事并非他亲自经手,但先前提出裁革皇庄正是他的主意,现在出了问题,陛下提出以户部专设主事的方案来解决,乃公事公办,杨阁老也就不好在朝堂上出面反对。” “哦。” 张左点点头,似懂非懂。 张左的文化水平不高,他的能力连去考个县试估计都很难通过,这种水平让他来当“内相”,着实有点难为人。 朱浩继续道:“但杨阁老岂能看不出陛下此举乃是为唐先生入朝做铺垫?为了防止新的专职主事被我们的人所得,杨阁老肯定会找人提出不适合增设这个差事,到时可能又会发动朝官联名……” 张左苦着脸道:“这一来一回的,何时是个头?没事就找人联名,成什么样子了?” 唐寅道:“朝堂便是如此,很多事不能当面说,暗地里却会各种使绊子……治国并非简单之事。” 张左望着朱浩道:“那……陛下该如何应付那些联名上奏之人?” 朱浩笑道:“其实无须应付,直接让陛下把此差事交给杨阁老的公子,那位翰林院的修撰杨用修便可!而且明确告诉杨阁老,这差事是临时的,短则一两月,长则一年,便可将差事结束,到时杨用修再回翰苑,另行封赏便可。” “什么?” 这次不但张左惊讶,连一旁的唐寅都觉得朱浩此举有点剑走偏锋的意思。 “那……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杨阁老?” 张左自然不想把这新设的差事交给杨慎。 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杨慎现在于翰林院中前途锦绣,外调户部主事,等于是变相惩罚降职,但因此差事太过机要,张左舍不得把这个肥差交给别人。 朱浩微笑着摇摇头:“张公公放心吧,无论是杨阁老,还是杨用修,都不会接受此等差事,对外人而言,此差事可说油水丰厚,但对于杨阁老父子而言,却好似烫手山芋,他们很清楚此等差事要面对朝中诸多勋贵,裁撤皇庄管事人员后,经手时会出现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想好好办事立功,一般人可力不能及。” “啊……” 张左湖涂了,不明白朱浩这计划的重点在何处。 朱浩道:“等杨阁老父子回绝后,陛下再将此差事交给朝中自以为有能力之人,让其干个一两个月,待其焦头烂额无法收场,再让唐先生出来接手,那时将不会再有异议。” 张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望向唐寅,好似在问,这样真的可行? 唐寅皱眉道:“朱浩,先前你不是说了?杨阁老必定会找人联名上奏,拒绝陛下此提议?从一开始,其就不会同意增设户部新主事,那你所言让谁来担当此差事,还有何意义?” 朱浩摊摊手道:“皇庄就摆在那儿,你不去处置,他照样在那儿,现在皇庄已不属于内府,也不属于户部,五军都督府想处置皇庄田地也被断了门路,等到北方秋粮播种时,若皇庄事还悬而未决,将意味着几万倾土地闲置一年……到时看谁着急!” …… …… 唐寅和张左对视一眼。 这才明白,朱浩属于“有恃无恐”。 皇帝在朝堂上当众提出,皇庄处置上出了大问题,都督府鹊巢鸠占把皇庄处置权拿到手,结果却在贱卖皇庄,叫停乃名正言顺。 现在不是说你杨廷和不同意增设新户部主事就能遂愿。 总要想出办法来解决问题。 要么卖掉皇庄,按照规定不能贱卖,可这一时间卖给谁? 卖不出去,就要继续派人打理,问题是皇庄管理人员都给裁撤了,那可是数以千计的人,如此是节省了朝廷的开支,但要继续运作皇庄,你哪儿来的人手运作? 最后结果就是把皇庄闲置在那里吗?那可是京师周边几万顷良田,就此撂荒的话那才叫有意思。 唐寅吸了口气道:“所以说,这仍旧是个烫手山芋,不好处置,是吧?” 朱浩笑道:“对啊。”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质疑,那你还把这差事交给我? 朱浩笑眯眯好似打趣道:“先生,你以为要在户部有所作为,直接从正九品广积库大使,跃升到户部主事这职位上,没点真本事能上位?要不是别人承担不了的烂差事,你觉得杨阁老会同意擢升你?到时可能还会让你立下军令状,若解决不了,从此之后就彻底不能当官。” 张左苦笑:“那……确实挺难的。” “没事,有我在,好解决。” 朱浩笑道,“张公公和唐先生忘了我家是干嘛的?” “做……做买卖?” 张左试探地问道。 朱浩道:“是啊,现在皇庄不好打理,没有渠道是一方面,有人想买这些田地,却没资格买,全都被勋贵垄断……比如说过去几十年在京师周边崛起的徽商,他们难道就不想多购置一些土地? “就算要继续经营,只要将皇庄田地交给兴王府到京师来的诸位弟兄便可,他们也需要在京城有立身之本。把田地分包给他们,由他们再去找佃户耕种,内府少收一些租钱,多让利给王府的弟兄…… “对朝廷来说,都是拿俸禄干活的,没银子就没人手。但对我们来说,最不缺的就是人手,甚至很多人现在都还闲置着,诸多渠道都没用上,多少人巴望着跟我们扯上关系……这才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张左听到这里,喜笑颜开:“如小先生所言,咱兴王府啥都缺,就是不缺人。以后各家的家卷到京城来过活,确实需要土地来养活一家老小呢。” 随即张左望着唐寅道:“唐先生啊,看来朱先生已将您升迁的路给铺好了,就等您高升。这事就如朱先生设计的……先让那些反对的人蹦跶去,谁有本事谁来接替,到时就是不给他们调拨人手,谁上谁折戟,最后还不是要请唐先生你出手?” 唐寅苦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寅叹道:“此事既然如此轻易,不如交给兴王府出身的孟载去做,他也需要有功绩,再说他有文散官秩在身,官品也高。” 朱浩笑了笑。 此等时候,唐寅还想着把好处让给别人,充分说明了他真的没有争名逐利之心,再者他也不想让自己成为朝堂众失之的。 “唐先生放心好了,蒋姑爷最终的归宿是当勋贵,人家是国舅外戚,不是咱能比的……等太后到了京师,顺利入宫后,赐封外戚之事也会顺带进行,哪里有勋贵入朝当文官的?到时都督府自会有他的差事候着。”朱浩道。 张左也笑道:“唐先生母须推辞了,皇庄是内府财源的保证,怎么也不能外流户部,此事还非要唐先生这般有能耐之人来接手不可。” 第五百三十三章 进退两难 紫禁城,乾清宫。 这天早朝结束后,朱四再一次召见内阁四阁臣。 先是谈到朝廷人事任免。 “诸位卿家,工部右侍郎赵璜升任尚书后,其留下的职位一直空缺,本来此等缺额可以从长计议,未必需要急于一时,但现在涉及到康陵修建,还有督造河工等问题,诸事繁杂,朕想及早将工部右侍郎职位定下来,免得一堆工部事务积压,也令朝中诸位卿家烦忧。” 皇帝想多安排一些人到朝堂中,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此事上,在场几人基本都没什么意见。 朱四道:“若是诸位卿家觉得可行的话,朕提议,由顺天府尹童瑞充任此职务……他老成持重,当能胜任此差事。若你们同意,那明日便找人在朝堂上提出来,再或是找几人与其比较能力,廷推决定。” 新皇算是很给杨廷和面子,涉及到工部右侍郎的任命,还把几名阁臣特意叫过来先行商议一番。 杨廷和点点头。 这件事算是先行做了个决定,把童瑞作为备选方案,也是最热门人选,最后是不是他另说。 说完这件事,很快便涉及更重要之事,那就是增设户部主事。 “……杨阁老,这是户科都给事中邵锡等人的联名上奏,提出朕要在户部中增加新主事来负责皇庄田地的处置事宜,有违礼法,请朕收回成命,你看一下。” 朱四很客气,把上奏直接交给杨廷和。 杨廷和早就知道里面的内容,那些人联名上奏,还是他暗地里派人授意,怎会不清楚? 毛纪道:“此举也是为不违旧制,或有可取之处……” 话说得很客气,有可取之处,意思是你这个当皇帝的就知难而退吧,别没事老想着整一些花活,老老实实当你的本份皇帝不好吗? 朱四道:“朕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朕已经下旨问询,既然不在户部中增设新的官职来监理此事,那应该如何解决问题? “先前皇庄一干管事人等,都被认为是先皇身边奸佞,一并革除,到现在皇庄农田都闲置在那儿,好像只有出售一途了?难道要重新交给都督府,让他们以贱卖的方式,便宜那些有钱有势的勋臣,让朝廷吃亏?” 毛纪一听,不对劲,光提出反对而不提出具体解决方案,这可不是什么好方略,那我还是不说话了。 谁提的让谁来解决,这事不是你杨中堂干的吗? 杨中堂你此时不上谁上? 难题抛给了杨廷和。 杨廷和看完奏疏后,谨慎地道:“或可交由户部他人来处置,不必专设官职。” “也行。” 朱四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几万顷田地,朕的要求很简单,要么是继续打理,不给朝廷增加负担,要么就变卖出去增加府库收入,但朕就一点要求,卖的地价不能低于年初时上好熟田的价格。 “现在时间紧迫,朕听闻北方田地多种植麦粟,入秋之后播种,农事可经不起耽搁,不然的话……这些田地都荒芜了,一来是减少朝廷的收成,二来……京畿乃首善之地,皇庄田地荒废在那儿,难免贻笑大方。” 杨廷和瞬间感觉到这小皇帝出手非同一般。 给出目标,让你们来按照这个目标执行,目标定得不是遥不可及,但不给你们提供经费和人手,让你们自行解决,若是解决不好的话就要问罪…… 简直是遵守规矩的混蛋! 我们以规矩来压你,你就用规矩来治我们? 朱四进一步道:“杨阁老,此事有些棘手,朕不求一时就能解决,以朕的想法,可以先雇请佃户回来耕种,慢慢处置也不迟,此事非需要大能之人主持不可。不如这样吧,朕听闻令郎才学深厚,且在翰苑中一向为人推崇,不如由他暂时兼领此差事到年底,朕也想给他一个做实事的机会,你看如何?” 杨廷和听了简直想打人。 明知道很棘手,你却让我儿子来当此差事? 内阁其余几名阁臣都听出来了,皇帝这分明是在给杨廷和出难题,君臣之间在心平气和、和颜悦色的交谈中,制造出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朱四笑里藏刀,缓缓将一把杀人剑戳到了杨廷和面前。 杨廷和当然能听出新皇言语中的愤怒。 朕好心好意提出在户部增加一名主事人选,也没说让谁来接替,你们为了党派倾轧,直接找人来上奏堵朕的嘴,那行啊,你们不是觉得这职位不该增加吗?那你们倒是提出个解决方案啊! 屁办法没有,还不想如何解决事情,光想着把土地贱卖出去,把银子收归户部,从此之后就没有皇庄的隐患了,可问题是贱卖皇庄的损失谁来承担? 袁宗皋此时出列道:“陛下,户部增设主事一事,老臣看来,还是有其必要性。” 此时袁宗皋也很头疼,现在双方骑虎难下,对立的氛围渲染得十足,新皇和杨廷和谁都不想退却,场面就此僵持不下,那只有我袁某人出来当这个和事老,咱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好? 朱四问道:“袁阁老,这件事你能做主吗?这么多反对意见,朕若是一意孤行要增设一名户部主事,岂非乱了朝廷章法?还是以现有的人来处置为好……朕也不想继位之初,就落个刚愎自用的名声。” 如果说先前小皇帝还笑里藏刀,现在已经是图穷匕见。 “虽说事情可从长计议,但也别拖到秋播后,让户部和朝中人自行议上一议,看是否有必要增加个职务,若的确有需求的话,想想以何人来担此任,朕不想落个任人唯亲的恶名,谁来干都好,就是别找与兴王府有关的人……就这样吧。诸位卿家,让人送你们离开……” …… ……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的内廷召见。 杨廷和憋了一肚子火,同时听出来了,户部增加主事势在必行,而自己找人来反对此事,非但没起到震慑小皇帝的作用,反而把自己埋到坑里去了。 造成君臣关系紧张不说,还因为没找到解决方案而被皇帝一通抨击,认为他杨廷和独断朝纲,不顾朝廷的利益。 在大礼议问题上,杨廷和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小皇帝胡作非为,但在这件事上,小皇帝却反客为主,站在道德制高点尖锐抨击他们这些掌控大明朝堂秩序的文臣。 “介夫,你看……” 出了乾清宫后,蒋冕已经忍不住问询杨廷和的意见,看是否有必要妥协。 杨廷和明知袁宗皋在旁,说话不便,但仍未避嫌道:“你们认为,若在不增加人手的情况下,将皇庄田地一并处置掉,或是继续打理经营,需要多少人手?” “一百人?” 毛纪试探地说出个数字。 几万顷良田,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一些私下里的田地,加上庄园的运作,还有各种糟心事,一百人打理犹嫌不足。 杨廷和又问:“那你们认为户部能抽调出多少人手来打理此事?” 旁边蒋冕苦笑着回答:“怕是一人都难。” 在场几人很清楚,户部的人都拿俸禄吃饭,朝廷不增设资金款项,也不派人手协助,光靠户部那些拥有具体职司的官员腾出手来解决这件事,根本无法做到。 先前杨廷和把皇庄处置权交给都督府,也是因为实在抽调不出人手,还不如以利益为诱饵,让都督府的人从中牟利,既能解决自成化年开始就存在的皇庄问题,又便宜那些勋贵,卖了个人情,还给户部增加收入…… 本来设想挺好,却不知为何会被皇帝知道,照理说就算皇帝弄清楚内情也该等皇庄田地都变卖完了,找人上报后,那时皇帝就算吃哑巴亏也只能认了,谁知现在事才刚开始就被皇帝察觉并叫停。 眼下皇帝更是出难题,要么在没有人手的情况下继续打理皇庄,要么变卖田地且要以年初京城田地市价为准。 这可能吗? 杨廷和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先前都督府内,谁在统筹此事?” 蒋冕突然明白过来,试探地问道:“寿宁侯和建昌侯?” 杨廷和一听,差点儿想吐血,怎么忘了这对活宝兄弟?利益当头,他们仗着有姐姐张太后撑腰,还有拥立新皇之功,当然是把这种满是油水的差事窃据在手,以他们那张扬的性格,能不被人知道才怪呢。 但凡是提前过问一下,找个行事低调的勋贵来负责此事,也不至于这么快被新皇得知并被迅速叫停。 正是因为张家两兄弟崽卖爷田心不疼,嚣张跋扈中饱私囊的嘴脸惹恼了刚登基处处受制的新皇,才令新皇的反扑如此之迅勐,让众多大臣在此事下不来台。 “设!”杨廷和当即拍板,“户部增加一员主事,若是一切顺利,此职位要不了多久便可裁撤。” 蒋冕听出问题关键所在,连忙问道:“那意思是说,皇庄农田必须要变卖?而非继续经营打理?” 杨廷和道:“朝廷不可能调拨那么多人手,也不会再养那么多闲人!此积弊,当一次性根除!” 第五百三十四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杨廷和既知设立户部主事已无可避免,继续争执下去只会引起君臣之间更大的嫌隙,于事无补不说,反而会引起世人对文官刚愎自用的议论。 那就不如听从皇帝的建议,把职位设立起来,只是此差事一定不能落在唐寅或新皇派系之人手里,要以“自己人”来担当。 但户部主事毕竟才是正六品京官,这种官也就适合新科进士担当,或是那些在京考满三年的进士,而杨廷和派系想找到适合的人选并非容易事。 其实这个人选对朱浩来说,已经是“呼之欲出”。 杨维聪。 当此人选在朝堂上被杨廷和提出时,因为朱四已听过朱浩的一番分析,得知现在杨维聪已被杨廷和怀疑是“内鬼”,将其踢出翰林院既是让其“戴罪立功”,又是想试探其是否真的暗地里出卖杨廷和的利益。 朱四一反常态当即答应下来。 就是要给杨廷和一种“他是朕的人朕完全相信他”的错觉,就像杨廷和举荐了一个朱四非常中意的人选一般。 调令当天即发出。 名义上,杨维聪是以暂代户部主事之身,暂时被抽调出翰林院,并不影响他以后在翰林院的发展,给人一种“高升”的感觉,只有杨维聪本人心有不忿,得知调令后,气呼呼地去找杨慎理论。 “用修兄,为何是我?不是说好了,翰苑中你我携手,共同为朝廷做事?此番突然调到户部……户部的差事在下毫无经验,岂非会坏事?” 杨维聪并不觉得户部监理皇庄的差事是什么肥差。 给杨廷和做事,要的是踏踏实实按部就班发展,而不是那几两银子,况且他杨家根本就不缺银子,他以杨慎为跳板,靠拢杨廷和的目的主要就是为赚取政治利益,现在杨廷和摆明是拿他当枪使。 杨慎语气冷漠:“除了你,还有其他人适合?” 杨维聪道:“怎就不行?同科进士中,与在下交好的便有几人能力突出,有的甚至还在观政户部,已摸索出一些施政经验。” 杨慎摇了摇头:“家父暂且找不到可予信任之人,唯独你,既值得信赖,又相信以你的能力,足以处置好此事……你不要让家父失望,若是此番处置得当,会对你在翰苑中的晋升大有裨益。” 话说得很漂亮,杨维聪实在挑不出毛病,这差事的确是外间很多人觊觎的肥差,怎么看杨廷和和杨慎都不像是在坑自己。 既然投奔到杨廷和门下,就要做好牺牲个人利益的心理准备,人家让他做事,他无从拒绝。 …… …… 杨维聪当即走马上任。 新差事。 以往没有任何人干过,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连人手都没有。 皇帝不会额外调遣人手,杨廷和父子跟他已生出嫌隙,暂且看来也不会出手相帮,杨维聪等于是个光杆司令,一上来就要处置几万顷良田。 皇帝的政策是可以继续经营,也可以以年初的市场价将田地出手,但杨廷和的意思只有变卖一途。 等于说杨维聪上任后就是个“牙子”,以中间人的身份四处兜售那几万顷良田,说好听点是朝廷正六品京官,说不好听还不如牙子,至少人家牙子做生意有中介费,而他就是白干活的。 “……小当家的,听说这几天,新任户部专制皇庄田地的杨主事,天天到各商馆去问询情况,好像要把田地变卖给商贾,他还跟京师不少勋贵接触,但多数时候都吃了闭门羹……” 苏熙贵算是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 因为朱浩需要苏熙贵当传话人,防止真有徽商去买土地,精心设计的计划有泡汤的风险。 当然,哪怕没有苏熙贵,因为皇帝给出的目标是不能低于年初的地价,变卖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再财大气粗的商贾也不会充当冤大头,哪怕真有钱买好地,也要想想以自家背景是否能对抗勋贵巧取豪夺。 现在朝廷剥夺了勋贵低价买地的资格,把地卖出来,难道你就不怕那些勋贵回头再动用官府的资源把地给抢走? 这几万顷良田,在京师各方人看来无异于烫手山芋,有钱的不敢买,没钱的买不起,总之都在观望,想知道朝廷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朱浩笑道:“苏东主不打算买几亩地回去?” 苏熙贵一边给朱浩斟茶,一边笑道:“小当家别开玩笑了,鄙人就算要买地,也会在苏杭一代买,往南方走,一年耕种两次都可,这北方的地一年就一季收成不说,花费的人力和物力还更多……当然更主要是这北方权贵太多,招惹不起啊。” 苏熙贵是聪明人。 买地当然是往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去买,没那么多破事。 任何时代,只要你手上拥有巨大的利益,那些有权但没钱的人就会觊觎,会想方设法侵占,后世剥夺更多是在商贸方面,而这时代觊觎的目标基本就是土地。 这年头,有地就有一切。 苏熙贵笑道:“还是小当家深谋远虑,知道这事别人干不成,却不知回头……陛下会委派谁来接替那位杨主事?” 朱浩耸耸肩:“杨同年做事勤快,干嘛要把人家给撤换了?等着吧。” …… …… 凡事不着急。 先把杨维聪拎出来熘上几圈,让其四处碰壁,也让杨廷和派系的人知道,皇庄田地的打理并不是什么轻松活儿,让杨廷和主动把差事交出来。 毕竟马上就要到秋播时节,距离新皇交待的皇庄处理截止时间越来越近了。 杨维聪在出力几天后,焦头烂额地跑去找杨慎求助。 杨慎听了杨维聪的抱怨,勃然变色,喝斥道:“若此差事如此轻易,何至于要让你来?不过是变卖土地而已,你先前不也说过,京师周边缺地的商贾比比皆是?怎就不能卖给他们?” 杨维聪苦着脸道:“别人不想买,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杨慎身旁走出一人,正是杨慎的弟弟杨惇,杨惇跟杨维聪也是好友,奇怪地问道:“商贾为何不买?这些地可都是上好的熟田,很多都有固定的佃户,买回去就有收成。” 杨维聪叹道:“一切便在于商贾怕招惹是非……先前负责卖地之人,乃寿宁侯和建昌侯,现在二人向外边放出风声,谁要是敢买这些地,种多少秧苗直接给毁了,你说谁还会自讨没趣?” 杨慎和杨惇兄弟不由对视一眼。 居然有砸场子的? 怎忘了张鹤龄和张延龄这对活宝兄弟? 杨惇道:“倒是没想到,张家兄弟居然会从中作梗。兄长要不要去找父亲谈谈,让其出面,令两位国舅不要纠缠?” 杨慎摇头:“父亲怎会为了外戚之事出面?此事还是要由达甫自行解决……” “啊?” 杨维聪一听急了。 我都把面临的实际困难告诉你们了,张家外戚因为自身利益受损,正在威胁那些有意向买地之人,就这样你们还让我继续兜售皇庄田地? 说什么让我自行克服困难,自行解决你奶奶个腿啊! 这怎么个解决法? 让我找人扛着铁锹、棍棒去跟张家兄弟械斗?那俩货最擅长这个,我可没人手跟他们打,你们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 …… 杨维聪在杨府见过杨家兄弟后,一脸郁闷出来。 事情得不到解决,自己肩膀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若是这件事没办成,自己的仕途生涯可能就要毁了。 “老爷,有南边的商贾,说要跟您商谈买地之事……”这边杨维聪刚上马车,旁边家仆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杨维聪眼前一亮:“在何处?” 作为一个读书人,以往关注的全是圣贤文章,现在却要为了卖地之事四处奔走,所谈都是文人所不屑的铜臭,杨维聪心中无比郁闷。 但为了办成事情,小小牺牲在所难免。 家仆指明了地点,他急忙带人前去相见,很快便见到苏熙贵。 “阁下是?” 杨维聪打量苏熙贵,眼前之人穿着平素,不像是那种财大气粗的大财主。 苏熙贵自报家门。 当杨维聪得知对方是扬州盐商,跟南京户部尚书黄瓒有关系,并跟徽商也多有来往时,顿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杨维聪道:“苏当家请坐,不知你有意要买多少田地?话说好了,京师周边熟田,一亩乃是六两银子不还价,折换铜钱五贯二,有连片的田地……” 苏熙贵一听,这小子根本不会做生意啊。 这么着急就把底牌亮出来,难怪你一亩地都卖不出去。 书呆子跟人做生意,一味讲究诚心诚意,丁点城府都没有,更不懂得做生意的谈判技巧。 苏熙贵叹道:“在下是替徽商来谈,地买多少都行,但就是……听闻京师勋贵中,以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首,放出风声,说是谁敢买皇庄田地,就让地里的庄稼几年都长不成,这事不好办啊。” 杨维聪一听皱了皱眉,心想这货从哪儿听说的? 随即他便装湖涂道:“道听途说之事,新皇登基,百废俱兴,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敢乱来。” 苏熙贵道:“话是如此说,但若真有何不测……我等也无它法可寻,您看是否给我等商贾吃个定心丸呢?” 第五百三十五章 杨公子的风光(求月票) 苏熙贵跟杨维聪密谋许久。 送走杨维聪时,苏熙贵甚至还送了一份“礼物”,乃是一个盛满银子的小木匣。 等杨维聪乘坐马车离开后,苏熙贵从二楼往下看了看,朱浩出现在他身后。 “小当家。” 苏熙贵冲着朱浩恭敬行礼。 朱浩微笑点头。 苏熙贵道:“小当家,您看杨主事会落进圈套么?让他请奏陛下,限制勋贵兼并土地,以顺天府和锦衣卫监督变卖皇庄土地,防止勋贵暗中生事……就怕他有所警觉。” 苏熙贵来见杨维聪的目的,明面上是买地。 而且是大批量进购,诚意十足,还给了一百两银子的贿赂。 但实际上就是朱浩专门为其挖的坑,让杨维聪以个人名义上奏,请求皇帝派人恐吓张家兄弟等勋贵,不允许其对朝廷售卖皇庄土地之事横加干涉。 朱浩笑道:“你提的建议合情合理,又让他见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况且此时他正无计可施,病急乱投医之下,遇到你这样的大主顾,能不有所表示?” 苏熙贵想了想,点头道:“那倒是。听说他刚从杨阁老府上出来……难道不怕他折返回去,跟杨阁老或是杨家公子把事情给挑明?会不会……坏了小当家大事?” 朱浩摇头:“他说或不说,只要他表现出如此意思,就会让人觉得他是陛下一派。我们不过是打了一个信息差罢了。” “何为信息差?” 苏熙贵大惑不解。 “信息差就是……其已被怀疑,本人对此却并不知情。” 朱浩看着杨维聪远去的马车,微笑着解释,“但凡知道现在杨阁老父子对他已产生怀疑,他就会琢磨如此作为是否会令人发生误解,但现在的他既不知情,又急于要立功重返翰林院,所以他……有捷径为何不走呢?” “高明,高明,鄙人佩服。” 苏熙贵一脸恭维。 “谬赞了!” 朱浩摆摆手,随即道:“我先回去了。” 苏熙贵道:“小当家的,若是他真把旨意请下来,那时我是否真的要买地?” “当然要买,六两银子一亩的熟田,买个上千亩回来,留着以后出手它不香吗?回头若是有陛下器重的能臣,苏东主送过去……也算是不错的礼物。”朱浩道。 苏熙贵笑道:“那干脆直接送小当家得了。” 朱浩摇头:“别,我可不会为了这几百亩地动心,此举就是让杨维聪立功,好让陛下有理由赏赐,让他在万劫不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呵呵。” 苏熙贵满脸堆笑,心里却掀起了波澜,不由琢磨开了,这杨维聪到底是扒了朱家的祖坟,还是抢了这小子的心上人?何以要落得如此田地? …… …… 杨维聪在跟苏熙贵商议后,回去后果然写了一份奏疏,在没有知会杨慎的情况下,直接上报。 然后第二天,这份奏疏便出现在朱浩面前。 朱浩代天子朱批。 “你还有心思笑?” 唐寅在旁看着乐得不行的朱浩,板着脸瞪过去。 奏疏是唐寅在旁挑出来的,现在唐寅属于“新内阁”一员,平时的事情就是帮忙甄选奏疏,重要的给朱浩,不重要的给张左。 三人形成了一个小型圆桌会议,全权负责奏疏的批阅。 张左闻言看过来,好奇地问道:“何事?” 朱浩把杨维聪的上奏交给张左。 张左看了后莫名其妙:“这位杨翰林可真是头铁,如此岂非让人觉得,他一心帮陛下做事?还有没有一点杨首辅门人的立场?” 唐寅扁扁嘴,道:“张公公,难道你看不出来,此人乃是被朱浩算计?” “嘿……” 张左尴尬一笑。 唐寅又望着朱浩道:“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为了坑一个杨维聪,无所不用其极,他跟你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朱浩翘着二郎腿,琢磨了一下道:“怎么说呢,没大的仇恨,但同行是冤家嘛。” 张左道:“只怕他的提议,内阁那边不会同意吧?” 朱浩顺手将内阁拟定的票拟递给张左,张左看完后非常惊讶:“内阁……居然同意了?” 朱浩点头:“杨维聪奏请的,一来是限制朝中勋贵再度兼并土地,并以锦衣卫限制勋贵干涉皇庄田地售卖之事,这都符合大明利益,难道内阁会票拟说再行商榷?杨维聪在此事上……没做错啊。” “事情倒是没做错,但他立场错了。”唐寅摇头道。 朱浩笑嘻嘻望过去:“所以说还是唐先生了解我,我要的就是他跟杨阁老产生分歧,此人本来可以作为杨家长公子的左膀右臂,但经此一事后,他以后是否会被杨家父子待见都另说,想解释清楚可难了。” 张左拍拍手笑道:“真是精彩,看朱先生算计人,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唐寅道:“别赞他,他一肚子坏水,别回头把这些鬼点子用在你我身上就好。” “啊?” 张左一听脸色陡变,果然有点吓着了。 万一跟朱浩起了冲突,跟人家玩脑子,完全不是对手啊! 朱浩没好气地道:“唐先生真会拿我开涮,我只会算计敌人,对身边人几时如此处心积虑过?咱还是赶紧处置奏疏,可不能再过半夜了……唐先生了无倦意,张公公还想早些回宫休息呢。” 唐寅打量朱浩一眼,目光促狭,好似在说,你小子当初并不是没有算计张左的时候,我对你那些作为可都铭记于心呢! 现在说什么对自己人不会处心积虑? 连我都在你算计里! 再想想,自己就算被朱浩算计,也没吃过亏,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 …… 内阁票拟同意杨维聪的主张,朱浩不过是顺理成章,以朱四笔迹照内阁的票拟直接给誊录上去。 给人一种皇帝非常重视此事,特地亲自批阅的假象。 第二天朝会,因为这件事本身不大,朱四没有拿到朝堂上说,杨廷和虽然心里有气,也没有当众提及。 正如朱浩说的那般,杨维聪的上奏合情合理,本来大趋势就是遏制京师周边地区皇亲国戚的土地兼并行为,该上奏只是为了方便卖地,卖地的钱还是收到户部……杨廷和明明觉得杨维聪背叛了自己的阵营,却无计可施。 杨维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已经站在了杨廷和敌人的立场上。 为此他还沾沾自喜。 得到皇帝的批复,等于是获得了苏熙贵口中的“定心丸”,如此可以正大光明把更多的土地卖给商贾。 更可甚者,此事得到批复后,皇帝特意下旨锦衣卫,让行指挥使事的朱辰给杨维聪配备锦衣卫的护卫人马,监督卖地之事,同时防备张家兄弟真的乱来,到时候让锦衣卫出手,足以把寿宁侯和建昌侯两家的恶奴给吓退。 换做是顺天府或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怕是张家兄弟不憷,只有代表皇帝威严的锦衣卫出面,才能限制张家兄弟前去捣乱。 派去的人,正是锦衣卫千户陆松。 “杨主事,卑职得上命,未来这段时间,协同打理皇庄之事,请杨主事多多提点。”陆松带着人手去见杨维聪,语气非常客气。 杨维聪心中很得意。 上来就给派个锦衣卫千户协助自己,这是何等风光? 这下看我卖地,还有谁敢说三道四,连一向无法无天的张家兄弟也要有所收敛吧? 杨维聪道:“陆千户的威名,在下早就有所耳闻。听闻陆千户在安陆平定盗寇时,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战功。” 杨维聪为了跟陆松凑近乎,特地去了解了一下陆松的过往事迹。 陆松急忙抱拳行礼:“不敢当。卑职担心的是,万一寿宁侯和建昌侯真的派人来捣乱……” 杨维聪得意地道:“无须担心,只要把田地及时变卖出去,寿宁侯和建昌侯再做什么便与我等无关,眼下只是要让那些商贾安心来买地。” 这心机…… 只是卖地的时候给人撑腰,却不负责“售后”。 陆松听了心生厌恶。 你这不是坑人吗? 卖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朝廷会维护你们的利益,等卖出去之后就货物一经售出概不负责了? “不知现去何处?”陆松问询。 杨维聪道:“前去会见徽商在京师的代表,与其商议地价,再就是把地契什么备好,让其来挑选。” …… …… 杨维聪进出都有锦衣卫跟随。 前呼后拥。 这架势,很难不让人相信他已投靠新皇,俨然已成新皇得力干将,走到哪儿都给人一种飞黄腾达不可一世的感觉。 翰林院中。 杨慎单独把朱浩叫到修撰房一旁的花厅内,商议有关皇庄售卖之事。 “……杨兄,不是说达甫兄最近已出任户部主事,全权负责皇庄事?为何还要……找在下谈及?” 朱浩满脸惊诧,一副我不知情、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路人的神情。 “不提他!” 杨慎听朱浩提到杨维聪,脸上满是不悦。 有种被亲近之人背叛,眼瞎没把无耻小人本质看透的厌恶。 “你便说说,你对此有何见地?” 朱浩琢磨了一下,摇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庄涉及田地太多,年代久远情形复杂,以我这般初入朝堂的年轻士子,所知甚少,也难以为朝廷出谋献策。” 第五百三十六章 说服人有一套(加更) 朱浩的意思很明确,你问我意见,我表示爱莫能助。 你以为你问我我就要如实告诉你么? 就不允许我插科打诨、敷衍推诿? 加入的最高境界,不是死皮赖脸唯命是从,而是貌合神离中让你对我分外倚重,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把我当成是一个幕僚,而不是像杨维聪那样的跟屁虫。 跟屁虫有什么下场,我可见识过了。 “无须你出谋献策,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涉及皇庄之事,尽可畅所欲言,作为参考。”杨慎道。 朱浩点点头,随即沉默,好似在用心思索。 杨慎也不着急,或许他觉得,朱浩之前的确没想过相关的事情,毕竟一个翰林院修撰,事不关己的情况下,怎会去盘算皇庄之事? 半晌后朱浩道:“以我所料,皇庄田地众多,朝廷一次裁革皇庄内管事太监、把总等人,皇庄等于是进入半荒废状态,眼见到了播种时节,必须尽快有人出面打理,或是将其出手。” “嗯。” 杨慎点头,这些都是浅显的道理,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问题就出在这儿……皇庄田地多是京师周围良田,有权有势之人都在觊觎,想要打理需要人手,若以朝廷官员兼顾的话,就会成为之前皇庄的模式,裁革之事也就无从谈起。”朱浩道。 杨慎继续点头:“如果再找人来打理的话,的确违背裁革皇庄的宗旨。” 朱浩道:“可问题是,变卖田地,不过是将这些田地流入到勋贵手上……” 杨慎摇头:“陛下已下旨,不允许勋贵染指皇庄田地。” “话是这么说,但勋贵难道就不能找民间的商贾帮其去购买?就算这些田地真的落入民间,勋贵就不能暗中从购买者手上抢夺?明抢是不行,但要给那些买地的百姓或是商贾罗织个罪名,逼其主动把地交出来,那时有什么应对之法?” 朱浩说到这里,杨慎的脸色冷变得峻起来。 之前只是一味想裁革皇庄,一了百了,后续很多收尾工作没有想好,说白了就是文人一股脑儿的施政热情,顾前不顾后。 用朱浩的话总结,这就是文人的理想主义。 你们的想法很好,把皇庄革除,弊政解决,皆大欢喜。 可问题是皇庄存在日久,你们想短时间内就抹掉其一切痕迹,急功近利之下滋生出大量土地问题,恰恰这些土地又是这时代最宝贵的资源,朝廷不再持有,你以为就能顺顺利利转移到民间? 最后还不是谁拳头大归谁? 杨慎道:“你的意思是,仅凭一道谕旨,无法解决皇亲国戚和勋贵兼并土地问题?” “嗯。” 朱浩点头,“在下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望杨兄不要见怪。” 杨慎之前只是随口问话,想听听朱浩的意见,现在他却不由提起几分重视,道:“你继续说。” 朱浩想了想,续道:“皇庄即便真的落到百姓手中,从此以后内府将会变得空虚,一旦有何需要,说点不太……中听的话,新皇对兴王府的潜邸格外重视,到时要派人修筑兴王府,或是重修献王陵寝,再或是要增加修筑宫殿的费用,皇宫日常用度等等…… “怎么说呢,民间有一句话,叫做拆东墙补西墙,可能此话不是很贴切,但总归内府一旦有需求,没了皇庄供给,就得户部来填补。” 杨慎本来不想承认,但最后又点了点头:“如你所言,就算皇庄田地顺利变卖,这笔银子多半还是会用在内府,而不是户部。” 朱浩道:“以我所见,那不如不变卖了,或者说朝廷干脆不要牵扯进皇庄之事便可。” “什么?” 杨慎瞪着朱浩。 你小子可以啊,我问你处置意见,最后你的总结是别去管、不处置? 让我们撒手? 朱浩好似不知道杨慎的态度一般,继续分析:“听闻兴王府随同陛下到京师的扈从不少,这些人有的被安排进锦衣卫,有的则进入宫闱,还有不少王府属官只能安插到朝中各衙门,但他们本身能力低微,并没有处理朝务的能力,留在京城又缺乏生存的资源……” “嗯?”杨慎皱眉。 最开始,他很生气,觉得朱浩的话形同背叛。 但再一想,朱浩从来没说要加入自己,何来背叛一说呢? 而且只有像朱浩这样不依附于“权贵”,遇事可以不顾立场,秉公直言,他的意见才具有更多的参考价值,而不像杨维聪那样,明明表面上对自己千依百顺,可暗地里却在帮新皇做事! 相比而言,朱浩这种中立的思想难能可贵。 不为了依附而刻意挑你爱听的话说。 朱浩道:“我想,陛下要收回皇庄的处置权,多半是为了安置兴王府的旧人吧?一些兴王府中的典吏,本就无处置朝廷大事的能力,将他们安置在朝中,反而会令朝廷衙门臃肿、效率低下,还不如让他们去管理皇庄,给内府供给用度不说,还让他们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杨慎摇头苦笑:“你的观点倒是很新颖,先前没有任何一人曾跟我提及。” 朱浩惭愧一笑:“我也就是随口乱说,因为我曾在王府中,见识过这些人的能力,他们连王府内的事都处置不好,他们在王府主要承担什么职责?也就是管理兴王府的王庄罢了,就这个他们有点经验。” “嗯?” 杨慎目光深邃,他在朱浩的“无意”提醒下,好似想起什么。 他听父亲说过当日在朝堂上皇帝的言辞,当时皇帝明明是说,要找有经验的人来管理田庄,还让朝臣廷推人选,当时没人把这话放在心里,只当是皇帝的托词。 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时皇帝不就已在暗示,要让兴王府那些典吏出来管理皇庄?给他们找点事情干? 朱浩道:“眼下陛下很重视皇庄处置,若是将皇庄变卖,土地难免会流转到勋贵手上,若是以兴王府的属吏来打理,既能给朝廷减少开支,又能让兴王府的人有事情做……可谓一举两得,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 “以我看来,可能现在陛下也很头疼吧,毕竟兴王府有从龙之功的人不在少数,跟着一起到京师,回头他们的家卷也会迁来,这么多张嘴不好养活啊。” “呵呵。” 杨慎听到这里,满脸是笑,“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你认为当如何?” 朱浩摊摊手:“换作是我,干脆不理会得了,那么多兴王府属吏,到了京师,入朝能有何作为?不如让他们去管理皇庄,他们肯定乐意,既给朝廷减少了俸禄上的开支,同时也避免这些人干涉朝政,有何不可?若是作那无谓的坚持,导致陛下跟文臣间生出嫌隙,实在是得不偿失。” 换别人跟杨慎这么说,杨慎啐他一脸唾沫都算轻的,估计巴掌早扇过去了。 让你提意见,你居然让我们妥协? 但这话从兴王府出身,并一直对外宣称保持中立,不想牵扯朝廷是非的朱浩口中说出来,却带着极大的说服力。 “一家之言,不足为凭!” 朱浩澹澹一笑,“杨兄就当没听到我的话……在下人微言轻,望杨兄不要往心里去。” 杨慎望向朱浩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些别的意味。 连朱浩都觉得,这货不会真的觉得我说的是至理名言,对我言听计从吧? 我不过是在你们面前装样子继续保持中立罢了,可别真让我歪打正着,我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杨慎道:“好,朱浩,你的意见我记下了,回头我会跟家父提及,谁都不希望君臣之间再起嫌隙,也如你所言,兴王府的那些典吏入朝,确实不希望他们干涉朝政,索性放他们去管理皇庄,一劳永逸。” …… …… 杨府。 杨廷和书房。 “……什么?你让为父袖手?让陛下派人打理皇庄?用修,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杨廷和刚回家,正在为朝中事务烦忧,打算回来后加加班,结果儿子来说的一通话,差点把他的鼻子给气歪了。 杨慎道:“父亲切莫动怒,先听孩儿的分析……” 于是乎,杨慎几乎是将朱浩的一通分析,原原本本说给了杨廷和听。 本来杨廷和怒不可遏,差点就想抄起桉头的砚台去砸儿子,但随着儿子讲述的内容推进,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最后居然闭目沉思起来。 杨慎叹道:“从一开始,父亲在皇庄事情上便对陛下有所误解,他并非是要刻意保留皇庄,而是因为都督府贱卖皇庄田地,损害朝廷利益,陛下气愤不过。加上陛下身边有太多因从龙之功而鸡犬升天的庸人,陛下也在踌躇该如何安置,明明有皇庄可将这群人安排好,却被都督府贱卖,换作是孩儿,也会恼羞成怒。” 杨廷和眯眼打量儿子:“用修,这些想法,你因何而生?” 换作以往,杨慎大可直说是朱浩提及。 但现在他却知道,若说这是朱浩的意见,杨廷和肯定不会同意,反而会怀疑朱浩的动机。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一石二鸟(求月票) “是孩儿苦思而出,若有违父亲的意愿,还请父亲责罚。”杨慎主动承揽,功过皆由己抗。 当杨慎将此话说出,便说明他对朱浩的信任,已从表面的欣赏,往更深层次的倚重方面发展。 杨廷和目光锐利地望着儿子,良久后点头:“用修,未曾想,第一个劝为父放下执着之人,竟然是你。” 很中性的评价,杨慎不知父亲是同意还是反对,不敢接话。 杨廷和转而看着桌上的一份信函道:“为父刚得知消息,说是载着兴王妃的船只,已至通州,同时户部尚书孙志同将会在两天后抵达京师,或许陛下又要为兴王府的名分做一番抗争。” 杨慎道:“眼下不正是与新皇放下成见的机会?” 杨廷和嘴角浮现出个别有深意的笑容:“用修,你一向态度坚决,遇事少有转圜时,为父一直觉得这是你的软肋,现在看到你有所转变,为父甚感欣慰。此事为父会在思量后酌情处置,你先回去吧。” 杨慎一怔。 想了想自己以往行事风格,的确有点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次跟朱浩探深入讨一番后,居然会被说动? 我这是怎么了? 杨慎先前并没觉察,朱浩与人论事的能力如此强,让他一个坚定的“与不法势力做斗争”的勇士都下了一阶台阶? 难道是因为朱浩这小子的人格魅力太强了? …… …… 杨廷和乃老成持重的政客,不会在某件事上固执己见,导致自己众叛亲离。 他还想在朝中继续为官,想要维护大明法统,让国势蒸蒸日上,就必须要有所妥协,而且他听了杨慎转达的朱浩的意见,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次日朝堂上,杨廷和主动提出皇庄处置之事可以延缓进行的奏议。 此议一出,杨廷和派系之人面面相觑。 先前坚持要革除正德时期积弊,现在杨廷和你这个始作俑者却率先调头转向? 我们还想就此跟新皇据理力争呢,你这个浓眉大眼背叛革命的家伙拿我们的热血浇花呢? 朱四当然非常认同。 不过他也按照朱浩的吩咐,在朝堂上赞扬了杨维聪最近一系列“政绩”。 “……新任户部主事,一心为朝廷着想,先前以高价售出一千四百顷田地,开了个好头,朕酌情赏赐,加俸一等,望其再接再厉。” 朱四虽然没给杨维聪升官,但言外之意,杨维聪为朕干活异常卖力,就应该得到这样的赏赐。 当新皇把此话说出,很多杨廷和派系之人好像明白了为何杨首辅会转向。 或许是杨廷和看到杨维聪在推进卖地之事上颇有进展,想遏制这种趋势,所以才会提出继续保留皇庄,留给内府盈利,也是为避免增加户部不必要的支出。 虽然名义上卖地的银子收归户部所有,但那就是一锤子买卖,皇庄所能创造的价值长远而持久,内府也需要有经营的手段,不能说皇帝想要钱一律从户部支取,户部可填补不了这个无底洞。 …… …… “……介夫,真没想到,处理皇庄之事会如此发展,看来现在你想让陛下回头都难了。” 回到内阁后,蒋冕一脸感慨地对杨廷和说道。 杨廷和摇头:“新增户部主事,不能以变卖田地为主,当以继续打理皇庄为首要任务,先前我看过内府账目,内库余下银两不足十万,一旦有何开支,只怕要从户部调拨款项。” 蒋冕迟疑道:“不过……继续打理,恐怕要比直接变卖困难许多。” 言外之意,这是要给新皇和杨维聪继续设槛找麻烦。 你杨廷和不可能那么好心,突然来个回心转意,恐怕是因为你看到杨维聪在卖地事情上进展很大,接下来会有大批田地出手,一锤子买卖多容易?让人继续打理才麻烦,那需要不断往里边填充人手,还需长时间盯着。 “杨达甫还是先回翰苑吧。” 杨廷和补充了一句。 蒋冕略微讶异,随即明白过来,杨维聪这是彻底惹恼了杨廷和。 你为新皇办事如此卖力,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投靠新皇,还想继续留在新设的户部主事位置上过好日子? 美得你! 蒋冕问道:“谁人来接替此职务。” 杨廷和道:“陛下不是早就想让兴王府出身的唐寅来担当此职吗?若要继续打理皇庄,非要用到兴王府旧人……杨达甫始终是北直隶士子出身,之前从未曾在兴王府中效命,他不适合。” “哦。” 蒋冕一听,这话有那么点道理,但随即便带着疑惑问道,“可户部主事之差事,乃正六品京职,非进士出身少有人担当此职……唐寅初入官场,就给他委派这等差事,是否太……快了?” 杨廷和冷冷道:“此差事看似机要,但所行都是皇庄运作之日常繁琐小事,并无上升空间和渠道,且若唐寅专顾于此等俗务,也就无暇分心朝中其他要事,如此既卖了陛下人情,也堵上了唐寅干涉朝政之路,有何不可?” 蒋冕总算明白了,杨廷和之所以同意皇庄继续保留,系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或许是之前杨廷和得知兴王府体系中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寅,知道新皇登基后很多政策或出自此人规划,感受到对手施加的压力,想来个明升暗降,把唐寅安排到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专职管理皇庄的户部主事位置上。 如此一来,既跟新皇达成和解,又杜绝了唐寅对朝廷其它事务的干涉,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蒋冕道:“那达甫他……” 其实蒋冕看出来了,杨维聪仕途堪忧,说是将其调回翰林院,但不到半个月就被折腾一大圈,大概率以后在翰林院也待不长了。 杨廷和略带着恼:“他不是在处置王府事务上缺乏经验吗?兴王府长史如今还空缺,调他去便可!” “啊?” 蒋冕无比震惊。 把杨维聪调去当兴王府长史? 这简直堪比杀人啊! 但再一想,既然杨廷和觉得杨维聪暗地里已投靠新皇,把杨维聪调去兴王府当长史,既符合新皇的意愿,又表明杨廷和将此人弃之不用,对杨维聪既是惩罚也是机遇……你们的人给你们塞到他该去的地方…… 这就是杨廷和的手段。 蒋冕点点头:“若真是如此,让其增长一下见识,累积资历,也是好的。” 表面上如此说,心中却在滴咕,杨维聪干什么不好,非要去投靠新皇,这是自断仕途啊! 你小子不看看如今朝堂是谁的天下? 得罪文臣之首有你好果子吃? 但再一想,或许杨维聪赌的就是未来的前程呢? 杨廷和始终会从朝中退下去,等新皇完全掌握朝政,或许杨维聪的“春天”就来了吧。 希望你小子能等到那天。 …… …… 下午朱四见到朱浩时,脸上满是得意,跟朱浩讲起了杨廷和在朝堂上主动提到保留皇庄之事。 “……杨老头估计气疯了,朕还特地下旨奖赏杨维聪,让他以为杨维聪为朕干活很勤快,以为朕对其很倚重,下午听说吏部那边闭门协商……既然要保留皇庄继续经营下去,杨维聪就不宜再当这个户部主事,本来他就是临时征调,可能马上就要回翰林院了……” 朱四坐在那儿,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笑嘻嘻说道。 朱浩道:“即便他返回翰林院,只怕日子也不会长久,估计要被外放了吧?” 朱四诧异地问道:“那是为何?” 张左在旁提醒:“陛下,这都看不出来?杨阁老一定是觉得,杨维聪已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将其外放,就是要对其行惩罚之举。” “哦,原来是这样。”朱四点点头,“外放更好,瓦解杨阁老身边一员干将,朕算是小有收获。” 朱浩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道:“保留皇庄这件事上,杨阁老的提议与我跟杨慎言及内容雷同,说明杨慎已完全采纳了我的意见,并跟其父亲建言,好像还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呃——” 朱四打了个饱嗝,“难为你了朱浩,你这是不是叫……身在曹营心在汉?” 张左赶忙提醒:“陛下,都是为大明朝廷效命,没有什么曹营、汉营之别。” 朱四道:“怎么没有?杨阁老跟朕可不是同心协力,如果他真的处处为朕着想,朕用得着现在这般天天发愁?每次上朝朕都好像在跟一群饿狼周旋,真是折腾死人……他们有把朕当成君王看待吗?一个个的……对了,朱浩,母妃就要到京师了,名分问题是不是该早点提出来?” “嗯。” 朱浩点头,“要给王妃封太后,但暂且或加不了皇字,凡事要一步步来。陛下的坚持总归会有所回报。” 朱四咬牙道:“朕都是皇帝了,母妃生下朕,为何就不能是皇太后?宫里边那个养尊处优什么事都没做的女人,就能是皇太后?” 张左道:“陛下,话不能乱说,如此……是为不孝。” “孝?哼!” 朱四一脸不屑,“她要是对朕有过养育之恩,还能让朕孝顺她,可她要不是自己儿子死了,从来就不会正面看朕一眼,凭什么让朕孝顺她?朕是母妃的儿子,其余人对朕来说,都是朕的臣子。他们要先讲尽忠,再谈孝义。” 第五百三十八章 名人效应(求月票) 最近京城有三件大事正在发生。 第一件事,钦定入阁的前大学士费宏以及新任户部尚书孙交二人,从家乡来到了京师。 此事算是平常,只是涉及朝中两位部堂级大臣的到任情况,会对京师政坛产生一定影响,但朝堂上杨廷和总揽朝政的总体趋势不会改变。 第二件事是蒋王妃一行抵达京师近郊的通州,并未继续再往京师。 因为她要等一个名分。 这算是朝中上下最为重视的事件,一场君臣间涉及大礼议的争端随时都会再起。 至于第三件事,本来平平无奇,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任命新的专制负责皇庄田地的户部主事乃是举人出身的唐寅。 一时间京师舆论哗然。 过去数年,有关唐寅的传闻,就是其在江西南昌装疯卖傻遁走,从此后落了个疯癫的名声,都以为他回到故乡后穷困潦倒,估计下一次再得知他的消息就是困顿而死,谁知现在却传出他成为朝廷正六品官员。 要知道,京职正六品主事,已相当于地方知府级别。 唐寅过去几年的作为,几乎是一片空白,突然就冒出头来,让人始料不及。 …… …… 这天朱浩请蒋轮到火锅店吃饭。 火锅店生意异常火爆,店外坐满了排队候餐的人。 好在朱浩有特权,上到二楼靠里的包间,二人一边吃一边等唐寅到来,却说当天唐寅跑去见娄素珍,朱浩猜想多半不是去谈情说爱,纯粹就是探讨书画学问,或是谈谈唐寅的新差事。 唐寅履职后终于可以在梦中情人面前挺直腰杆,还不得趁机显摆一番? 本来说好中午前回来,可一直到日头开始西斜,始终不见唐寅身影。 “估计聊嗨了,不用等他,我们吃我们的。”朱浩让伙计给上了一整桌肉菜、河鲜、干海鲜等,准备跟蒋轮大快朵颐。 蒋轮不解地问道:“何为聊嗨了?” 朱浩笑道:“就是聊到忘乎所以,以至于到了重色轻友的地步……忘了我们还在这里等他。” 蒋轮一脸坏笑:“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二人开始涮起来。 正好隔壁包间翻台,几个新来的书生坐下,一边交谈一边等伙计把新的锅底和食材送来,却听他们正在热烈探讨唐寅之事。 “……可是那个江南才子唐寅唐伯虎?” “没错,就是唐伯虎。” “不是说他只有诗画了得?怎突然到京师来当官了?莫非他考中进士了?” “考个鸟的进士啊,弘治己未年时他牵扯进鬻题桉,到现在都没资格赴考京试,却不知为何会突然冒出来。” “我听说好像是他检举宁王谋反有功,乃是负责平叛的赣南巡抚王伯安举荐做官。” “是吗?消息靠不靠谱?” “不然呢?他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听说这几年一直靠书画卖点钱养家湖口,临老了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他凭什么当户部主事?” “户部主事官职很高吗?不是听说才正六品?” “你们知道什么,这户部主事可非同一般的户部清吏司主事,专司负责京师皇庄,你可知道皇庄有多少田地?京城多少权贵都觊觎着,不料这个职务最终却落到他手里……这人不简单啊。” “那是挺牛的,不知其人如何,可是到京师赴任了?” “谁知道呢?朝廷突然放出风声来,或许就是个幌子……听说现在朝堂上都是杨阁老的人,或许唐寅就是巴结上杨阁老,才破格提拔呢?” …… …… 讨论火热。 本来只是一桌客人四个人在那儿说事,结果谈到了唐寅的话题,另一个包间的人也忍不住插嘴。 朝中大事一般来说读书人不敢在公共场合讨论,怕惹火烧身,但此番涉及以诗画闻名天下的老书生当上朝官,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消息灵通,能说出点别人不知道的内情,有不明所以的也想打听一下回去跟人吹牛逼。 一时间唐寅成为京师茶余饭后读书人最热门的话题。 “小先生,我看……唐先生出名了啊。” 蒋轮听了半晌,隔壁似乎又有人来,声音嘈杂已听不清说什么,便笑着对朱浩道。 朱浩往蒋轮碗里夹肉,笑道:“他本来名声就不低,试问天下间有几个不知道唐寅其人?” 蒋轮道:“都知道唐伯虎写诗作画举世无双,谁晓得他当官也有天赋呢?” 正说着,于三急急忙忙上楼来,进了隔间道:“两位爷,唐老爷来了。” 朱浩笑道:“看来他终于记起还有个酒局……孟载兄终于不用在我面前拘谨,一会儿你跟他好好喝几杯。” …… …… 唐寅上楼进入包间。 脸色尽量收敛,依然难掩春风得意的惬意。 坐下来后,便听隔壁还在那儿大谈特谈唐寅做官之事,当事人听闻后一时间有些尴尬,急忙调转话题:“下午早些回去,可不能疏忽差事。” 朱浩道:“先生,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载兄现在还没官职在身呢,你这是有了差事,便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为朝廷效命?” 蒋轮可怜巴巴地望着朱浩:“小先生说得是,这不家姐已到通州,还想着何时前去拜见呢,但现在是多事之秋,若是王妃能受封太后的话……嘿。” 唐寅接茬:“那你就是国舅了。” “哎呀,愿景总还是要有的,做个梦总可以吧?” 蒋轮也很头疼。 他本非蒋王妃亲弟弟,只是过继子,兴王府里他的地位就不上不下,很是别扭,现在自家外甥又是过继到孝宗名下当儿子才换来皇位,他想要当上名正言顺的外戚,缺乏法理上的支持。 便在此时,隔壁突然有个大嗓门高喊:“……我跟你们说,唐伯虎是因为帮朝廷诛杀江彬和钱宁有功,才有今天,这是从户部衙门打听来的消息,千真万确!你们这群外来人不明就里,少在这里装样子!” 唐寅一怔。 怎么隔壁还因为自己如何当上官之事吵起来了? “息怒息怒,我等不争了总可以吧?你消息灵通,你说了算!”有人一看起了争端,连忙息事宁人劝慰,很快隔壁便鸦雀无声。 唐寅回过神来,脸色颇为尴尬。 朱浩笑着问道:“先生,今天去见过夫人,进展……如何?” 唐寅不解:“什么进展?” 蒋轮笑道:“唐先生装什么湖涂?我等都知道你是去见谁……放心,这事外人不知晓。” 唐寅皱眉:“不过是去见上一见,本就只是因为书画之事而见……孟载,你知道什么?朱浩把事告诉你了?” “我……不是去见未来的唐夫人么?” 蒋轮一脸的迷湖。 朱浩一边给唐寅斟酒,一边道:“对对对,就是未来的唐夫人,也算是我师娘了。” 唐寅满面愠色:“你小子,怎见了谁都叫师娘?公孙凤元最近都不敢把夫人带出来,就是你没事在他夫妇二人面前乱说话。” 朱浩扁扁嘴:“自己人,怕什么?”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年纪轻轻不懂男女大防,以后该学学了……话说你小子还有什么不懂的?为何总要有那些狭隘的心思,就为了取笑他人?” “没有没有,我可从来没有对先生不敬之意,不过是问问罢了,其实当学生的也替先生着急,你现在算是事业有成,看看如今京师内外都在谈论你的事,已俨然是当世大名人,这会儿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续弦问题?” “哈哈哈……” 朱浩苦口婆心劝说,旁边蒋轮好似起哄般笑个不停。 唐寅发现朱浩和蒋轮都在取笑自己,几次想转移话题都没用,干脆装聋作哑,我不搭茬,看你俩能把我怎么着。 …… …… 吃过午饭。 一行回到唐寅的居所。 此时已有一人早就在门口等候,再仔细看居然是当世同样有着极大诗画名声的江南才子文徵明。 “伯虎兄……” 文徵明见到唐寅,满脸热情,看来是有事相求。 唐寅一看这架势便知不太好应付,急忙道:“孟载,要不有事我们回头再聊?” “好!” 蒋轮倒没觉得如何,先行离开。 朱浩则跟着唐寅一起带文徵明进了院子。 文徵明眼中完全没有朱浩,进去后一个大礼下去:“……伯虎兄,看来您现在真的混出头了,正六品户部主事,还是陛下亲自委命,前途无量啊,您可一定要提拔在下一把。” 唐寅为难道:“我……不过是为陛下做点跑腿的事情罢了。” 唐寅跟文徵明虽是好友,但也有过嫌隙,而且他很清楚老友文徵明是个官迷。 可问题是,文徵明到现在连个举人都没考上,跟祝允明屡试不第的情况类似,可人家祝允明好歹是个举人。 你文徵明听说我当了户部主事,直接来求我提携,是不是太过急功近利了? 文徵明拱手道:“在下有一膀子力气,奔波劳碌之事不在话下,请伯虎兄帮忙通融一下,但凡是能为朝廷效命的地方,必定万死不辞。” 朱浩在旁听了,心想,还万死不辞呢,让你当太监你当不当? 唐寅见朱浩满脸笑容,就知道朱浩心里没想好事,推诿道:“不如这样,你过几日再来,我先帮你问问,看是否真有适合你的差事。但你莫要抱太大的希望,眼下朝廷虽是用人之际,但功名和门户之见根深蒂固。有时……我也很难帮到你。” 第五百三十九章 传世之作(加更) 内阁值房。 这天早朝结束,四名阁臣刚回到值房,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便急匆匆前来找杨廷和谈事。 “萧公公此来所为何事?” 杨廷和怕有什么要事被袁宗皋偷听去了,特地把萧敬请到隔壁的空房间。 萧敬道:“是这样的……孙老尚书和费阁老,这几天相继到了京师,此事杨阁老应该知晓吧?” “嗯。” 杨廷和脸色冷漠,这两个人都是新皇登基之后征召回来的,很可能是自己的政敌,他岂能不清楚? 萧敬叹道:“费老那边倒还好,已上表准备最近就到内阁来当值,可孙老……却上表表明要辞官归乡,坚决不肯受户部尚书之职。” 杨廷和皱眉:“他既不肯受官,为何还要到京师来?” “这个……” 萧敬脸色那叫一个为难,有些话根本就不好说明。 孙交是主动来京师的吗? 明明是被蒋王妃带着人绑架来的! 面对一个妇道人家,路上孙交敢怒不敢言,等到了京师,当然要反抗一下。 杨廷和看出背后似有隐情,于是问道:“不知陛下意思为何?” 萧敬道:“是这样,杨阁老跟孙老尚书应该有些交情,陛下的意思是……看看您是否能派人前去劝说一下?让孙老尚书可以安心为朝廷做事!此时正需要像他这样的老臣来做那中流砥柱,朝廷不能没有孙老尚书,当然更不能没有杨阁老。” 杨廷和一听就来气。 孙交受新皇征召而来,在不清楚对方态度的情况下,那就是我的潜在政敌,我没在他当户部尚书的事情上给他找麻烦就算不错了,现在他不想当,小皇帝居然好意思让我去劝他留在朝中? “嗯。” 杨廷和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萧敬面带欣慰笑容,道:“陛下估计,孙老不想入朝,多是因为他觉得有杨阁老在朝,无须他做什么事,若是杨阁老能对他示好的话,臣僚一心,同为国朝效命。哦对了,陛下那边也会派人前去说和。” 杨廷和本来都打算送萧敬走了,闻言不由问道:“何人?” 一边问,心里一边琢磨开了,不会是派袁宗皋去吧? 袁宗皋始终是兴王府长史,当初孙交回安陆定居后,兴王府跟孙交有来往,多是袁宗皋从中穿针引线。 萧敬道:“应该是王府中人,很可能是……那位新任户部主事吧。” 唐寅!? 杨廷和一琢磨,唐寅在王府中为教习,也是老兴王器重的幕僚,当初或跟孙交之间有过接触,再加上现在唐寅身在户部担任主事,等于是孙交的下属,如此两人又多了一层关系。 若是被唐寅劝说成功,孙交留在朝野,那户部就有了孙交和唐寅结成联盟,皇帝就要逐渐把户部给掌控住。 不行,一定不能让其阴谋得逞! …… …… 这天朱浩正在翰林院整理书稿。 《武宗实录》的修撰不温不火,这种史稿一修就是经年,翰林院又不是只有朱浩一个修撰,而且这时代又没上下班打卡的制度,迟到早退是翰林院的常态。 而且众翰林以能偷懒为荣,无人计较不说,还显得翰林院是清贵衙门,以此为美谈。 朱浩本来发愁到翰林院坐班会比较劳累,现在看起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自在地喝了杯茶,朱浩准备出去熘达两圈,找本书看看。 这边杨慎与余承勋从外回来,只是余承勋没进修撰房所在院子,门口便跟杨慎作别,去别的院子了,杨慎连进两道门后直接来到朱浩桌前坐下。 朱浩道:“杨兄有事?” 杨慎笑了笑道:“朱浩,你到京师有一两年时间了,我之前看过你的科举文章,还有你平时所作清稿,文采还是有的,但要想在京师扬名,必须要有诗文传世。” “嗯?” 朱浩有点懵逼。 你杨慎说话怎不循常理? 这是要帮我在文学界扬名立万? 杨慎道:“你身为翰林院史馆修撰,又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当有传世之作……我也会找人帮你称颂和传扬一下,你有时间的话写几首诗词出来,或许我还能帮你校对和更改。” 朱浩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确定,杨慎真的是想要帮他扬名。 或许现在自己表现出加入杨廷和阵营的倾向,杨慎对他开始器重起来,作为当今文坛的领军人物,杨慎的名气已很大,未来更是有大明第一才子美誉,当然这名声更多是外显,不是说你写首诗词,或是作两篇散文,就能名动千古,要有条件,需要人帮忙赞颂。 说浅白点,就是商业吹捧。 杨维聪之前在京师文坛名气很大,其实根本就没有像样的诗作或是文章立世,但就是有人吹嘘,所以名气就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可现在杨维聪…… 已快掉进坑里了,杨慎就把栽培新人的方向瞄准了朱浩。 杨慎问道:“你之前可写过什么诗词?或是文章?拿出来,且与我看看。” “呃……” 朱浩想了想,突然有一个促狭的想法。 若是把大才子杨慎未来写的诗词文章拿到现在,让杨慎帮自己扬名,是不是一种很打击敌人士气的方法? 名气我都占了,以后就没你杨慎什么事了…… 朱浩道:“的确曾有习作,不太好,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杨慎摇摇头:“只要你觉得好,便可以拿出来,无关乎是否能流传多久,只要在当世可称颂一时便可。” 言外之意,你还真以为我会帮你青史留名呢? 那也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现在就是找人帮你吹捧吹捧,让你在文坛混个名声罢了,真想在大明历史上留下名字,要你的诗词文章真的能立得住才行。 朱浩笑着点点头,随即拿起笔,飞快在纸上写了一首词出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 不用说。 自然是杨慎未来在文学界流传最广的作品。 既然要以对手的诗词来扬名,当然挑最牛逼的来。 等朱浩写完,杨慎拿过去看了看。 朱浩很清楚,这首《临江仙》,是未来杨慎因为左顺门事件流放云南后,某次回泸州探亲时所写,而杨慎真正文盖大明,也是因为其遭到流放后郁郁不得志,寄情于诗文而成。 可以说,前半生的杨慎是个纨绔公子,名气是有,但多是因为父亲和他的状元之身。 而后半生颠沛流离,才令他真正步入文学殿堂巅峰。 而这首词,可以说是杨慎后半生才学的集大成之作。 “少年之身,却有如此多感怀,真是……” 杨慎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首词从未出现过,杨慎只是看到初稿,体会不深,并没有给出多高的评价。 朱浩笑着问道:“不知是否能……在京师士子中立住脚呢?” 杨慎放下纸张,笑道:“一首词终归不够,但从这首词中足以看到你才华横溢,难得啊。可就是不知为何……这首词好像……” “有何不妥?” 朱浩追问。 杨慎摇摇头,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虽然这首词来自于三十年后,但有些词汇或是诗词的骨干构架等,却是源自杨慎生平的文化积累,看完朱浩的这首《临江仙》,他自然而然地觉得有些东西好像是深埋他心底深处的东西。 朱浩知道,杨慎后半生要活在他的阴影下了。 “好了,这首词我先拿回去,与人商榷后,帮你宣扬一番,看看效果如何,你再有何诗词文章,也可随时作记录。”杨慎道。 朱浩点点头。 他不担心杨慎会把他的诗词据为己有,以杨慎的自负,怎会做这种事? 再说这首词本来就是杨慎所作,倒是他朱浩鹊巢鸠占。 “朱浩,今天找你,还有一件事,你随我一同去见一下新任户部孙老尚书。”杨慎说出了来找朱浩的真正目的。 朱浩这才知道,杨慎不单纯是来帮自己扬名,而是有事找他做。 朱浩道:“孙老不是到京师了吗?他就任户部,我等以何名义去见?” 杨慎叹道:“正因为孙老不愿意就任户部,据说他肯来京师全因兴王府王妃强行将他掳来,到京师后,陛下专门给他安排了宅邸,他也终于不用再受王妃挟持,所以便马上上表请辞。” “呵呵。” 朱浩笑了笑。 他没好意思说,把孙交强行带来京师的主意,还是我出的呢。 杨慎道:“孙老赋闲已久,如今朝堂形势,与十年前大相径庭,多数人并不识得他,想要主持好户部事务,哪里有那么容易?所以家父的意思是……不如遂了孙老的心意,让他可以早些回乡颐养天年。你出身安陆,前去游说,或有奇效。” 朱浩点点头。 杨廷和果然是要将孙交排挤在朝堂外。 “几时去?” 朱浩问询。 杨慎脸上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不急,不急,等某人拜访结束后,我等再去,不要遇上为好。” 朱浩心想,你想避开唐寅? 你不知道现在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人监视之下?你越是不想跟唐寅一起去,最后的结果就是不管你几时去,都正好跟唐寅遇上。 第五百四十章 当不了尚书就当国丈(求月票) 下午散工后,杨慎叫上朱浩,一起往孙交府上去。 各自乘坐马车,前后脚抵达一所官宅前,这里就是皇帝为孙交到京履职后安排的宅邸,用以孙交未来几年在朝堂为户部尚书所用,当然朱浩很清楚历史上孙交只干了一年多时间就请辞回乡。 孙交这样的老臣,重返京师当户部尚书,更多是卖兴王府人情,完成正德与嘉靖两朝的交接,他本人对于仕途的热情并不高。 杨慎和朱浩正要进门,又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自马车上下来二人,一人是唐寅,另一人为蒋轮。 “陆先生哦不对,应该称呼唐先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朱浩笑着跟唐寅打招呼。 杨慎立即将目光落在唐寅身上。 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唐寅唐伯虎? 杨慎将之上下审视一番,他听父亲提到新皇登基后很多惊世作为,据分析都是唐寅在背后出谋划策,他实在看不出来这个干巴巴没有一点富贵气的小老头有什么能耐。 “哎哟,这不是朱小官人吗?进了翰林院,就是跟以前不一样啊咦,这位是谁?” 唐寅没有答话,一旁的蒋轮率先过来熟络。 在杨慎面前,一场戏总归还是要演一演的。 朱浩认识杨慎之初,可没有提过唐寅这个人,杨慎自然会怀疑,朱浩是否在此事上刻意隐瞒,但朱浩跟唐寅见面后的称呼直接就解答了杨慎心底的一个疑问,其称呼唐寅为“陆先生”,意思是这个人我认识,但以前我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你尽管去查证,那时你就会发现,唐寅在兴王府内的化名就是“陆某人”,可能只有兴王父子和袁宗皋等少数人知晓其真实身份,我一个进兴王府当卧底的学童,怎可能知道那么多? 所以我可没有刻意隐瞒,全是因为不知情。 杨慎道:“在下杨慎,字用修。” “啊啊啊,原来是杨阁老家公子?失敬失敬,在下姓蒋,字孟载,乃是” 蒋轮本想在杨大才子面前好好介绍一下自己,不料话刚说了一截就被朱浩打断:“蒋先生,你的名字谁都知道,就是兴王妃的弟弟嘛你跟唐先生来这里,不会也是为拜访孙老尚书来的吧?” “啊” 蒋轮看了眼唐寅,见唐寅脸色冷漠,心想还是你们师徒俩会唱双黄,我表现就很一般了,就算把戏路提前告诉我,还是演不好。 杨慎见朱浩可以随便将蒋轮的话打断,心里释然了。 他可想不到,兴王府内朱浩的地位远比蒋轮高,再加上蒋轮的儿子乃朱浩弟子,平时称呼对方先生的人不是朱浩而是蒋轮,若他知道内情的话,就明白为何朱浩可以肆无忌惮打断蒋轮的话,还用话语去挤兑。 因为太熟悉了。 而落在杨慎眼里,朱浩丝毫不给蒋轮面子,以此等方式表明跟兴王府间泾渭分明。 唐寅对杨慎拱拱手:“杨公子,在下前来拜见户部孙尚书,是受陛下之命,劝说他留任京师听闻司礼监萧公公请托令尊帮忙说和,看来你们来此地的目的也跟我等一样?” 杨慎一听心里就来气。 怎么这么巧就碰上了? 你唐寅是来劝说孙交留下,而我则是来劝孙交态度坚决地请辞,咱俩的目的根本就不一样啊。 但你都知道皇帝曾派萧敬去跟我父亲请托,可见你受新皇器重不低,那我只能装湖涂了。 “是。” 杨慎微微点头。 唐寅便发出邀请:“那便一起吧,孟载兄,麻烦你前去敲门,我等一同入内。” 敲门后,孙交带来的家人开了门。 听说是皇帝和杨廷和分别派来的特使,孙家人很重视,赶紧请两拨人进了院子,却像有所安排一般,唐寅和蒋轮被请到了东院,而朱浩和杨慎则被引到了西院。 各自找了屋子安顿下来。 “两位贵客,请稍候,下人已在准备茶水,我家老爷初来乍到,身边没带多少人,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孙家人很客气。 杨慎点点头,示意孙家人自行前去准备即可。 等人退下后,杨慎问道:“那两位你都认识?” 朱浩道:“有何不认识的蒋姑爷和唐先生,他二人在王府时就是酒友,没事就喜欢凑一块儿喝上几杯唐先生在王府里教书,以往都以为他姓陆,谁曾想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杨慎听朱浩把事情说得如此坦诚,好感陡增。 也是因为他心中有一误区,乃是杨廷和带给他的,杨廷和明确地告诉他,朱浩的家族参与到了对新皇兄长的谋杀桉,而朱浩又是锦衣卫派到兴王府的细作,所以朱浩就算跟兴王府的人再熟悉,也不可能上同一条船。 “不容易啊,你竟然对兴王府内事务如此了解”杨慎笑了笑。 有种“天助我也”的得意感。 朱浩道:“他们来此地的目的,跟我们应该不一样吧?” 杨慎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看?” 朱浩笑道:“孙老在安陆时,寄情于山水,鲜与地方官绅往来,当时老兴王在世时曾试图招揽,却没什么结果孙老的心思,应该不想再卷入朝堂事,所以我估计他不太会选择留在京城。” “嗯。” 杨慎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朱浩,你这般年岁,应该还没成亲吧?” 朱浩一愣,随即点头。 “那你在家乡,家人可有为你许配婚事?” 杨慎似对朱浩的终身大事很关心。 朱浩摇头。 杨慎讳莫如深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促狭,像是在盘算什么事。 朱浩自然知道杨慎打的是什么主意,却不揭破。 正各自想着心事,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董叔,家父召客人前去相见,你招呼一下吧。” 人未露脸,只是隐约从敞开的门看到一抹白色窈窕身影从月门的角落轻拂而过,从其话语中可得知,此人乃孙交的女儿,声音带着童稚,年纪应该不大,不知为何却有一股看透世态炎凉的沧桑。 杨慎没等孙家仆人进来相请,已起身往门口去,似想追过去看看那女子的样貌。 但等他到门口时,人早就离开,不见踪影,只有先前引路的老仆立在门口,对于杨慎伫门而望,有些讶异,抬头看了眼随即躬身行礼:“二位贵客,我家老爷有请。” 朱浩和杨慎一起往堂屋走去。 “谁啊?” 朱浩故作不知,笑着问道。 杨慎没有回答。 朱浩心里很清楚,那是孙交的女儿,闺名是什么不为外人所知。 但此女就是当初朱右杬相中,想纳其为朱四世子妃,却被孙交婉言谢绝,更是在及笄嫁人之前,得知朱四当了皇帝,生怕被兴王府迁怒,后来一生没有嫁人的孙家小女。 此番蒋王妃得到儿子的授意,强行把孙交带来京师当户部尚书。 蒋王妃看出儿子想器重这个安陆出身并跟兴王府颇有渊源的朝廷老臣,便自作主张,让孙交把小女也一并带到京城来,目的就一个,当年婚约虽然没定下,但兴王府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联姻之事可以继续谈。 孙交此番北上,除了他一把老骨头外,就只带了这个小女儿,其实摆明了蒋王妃要给儿子捎个儿媳妇,这样孙交就成了当今皇帝的老丈人,那孙交有什么理由不为新皇效命? 可怜天下父母心 蒋王妃这么做,本来没什么,却一点儿都不顾人家孙交的想法。 那小子是兴王世子的时候,我们就不想跟他牵扯上关系,现在他当了皇帝,还想乱来不成? 也就是我现在没法跟你相斗,不然我非谴责你不可,这种不顾女方意愿强行嫁娶联姻的行为,令人不耻。 府院正堂。 朱浩和杨慎到来时,蒋轮和唐寅已先一步过来,正堂主位坐了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正含笑跟唐寅交谈,看来他们已经聊了有一会儿。 “见过孙老。” 杨慎进来后,率先行礼。 朱浩作为杨慎的随从,跟在后面拱拱手就行。 孙交起身走到杨慎面前,惊讶地道:“你便是介夫长子,用修?却说当年你在朝中,老朽还与你见过几面,恍然已过去十年了。” 杨慎乃正德六年进士,而孙交是在正德八年卸职回乡的,二人在朝中有两年交集时间。 但双方真正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倒是孙交跟杨廷和关系不错,杨廷和于正德七年接替李东阳为内阁首辅,那时的杨廷和远没有今日这般强势,跟孙交算是老交情。 杨慎躬身行礼:“晚辈一直记得孙老教诲,从来不忘勤修苦学。” “好啊。” 孙交笑道,“介夫教了个好儿子,令人羡慕!” 随即为杨慎引介:“这两位你应该认识吧?一位是兴王府的蒋孟载,还有就是名声在外的唐伯虎,如今你们同殿为臣,可要通力合作啊。这位是” 孙交介绍完,才发现杨慎身边还站着个少年。 朱浩笑道:“孙老,我叫朱浩,也来自于安陆州,今年刚进翰林院。” “呃啊!” 孙交突然想起什么,目光不由往蒋轮和唐寅身上看了一眼。 似很奇怪,既然他是朱浩,为何没跟你俩一起来,而是跟杨慎一起来的?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一句都听不懂(求月票) 孙交邀请几人坐下。 他自己坐在主位上,两边各二人,蒋轮和唐寅坐在一侧,朱浩和杨慎坐在另一侧。 “陛下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孙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当初更是受权佞所诬,受矫旨而致仕,时为天下人所惋惜,如今孙老回朝乃拨乱反正,注定将成为大明栋梁。” 唐寅上来就给孙交戴高帽。 孙交摆摆手:“老朽年近古稀,就算真想为朝廷效命,也是有心无力,请回禀陛下,就说老朽只想回乡颐养天年,回朝办事只怕会给朝廷添乱。” 接下来唐寅好一通劝说。 结果每一句都被孙交给顶了回去,总的来说,就是孙交坚决不肯回朝当官,怎么劝都没用。 蒋轮在旁帮衬两句,也都徒劳无功。 另一边的杨慎和朱浩则全程缄默不言。 本来过来见孙交的目的就不同,名义上都是劝说孙交留下,杨慎即便有杨廷和托付要说给孙交听的话,现在也因为唐寅和蒋轮在场而说不出口。 但杨慎看到孙交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要辞官,心里也就放心了。 完全不需要我做什么嘛! 唐寅见劝说无效,转而望着杨慎道:“杨公子,不知你对此事有何见地?” 唐寅的意思是,我们劝说不得,轮到你上了。 总不能你在旁边看戏吧? 杨慎谨慎地道:“为朝廷效命也当量力而为,孙老以往为朝廷居功至伟,令人佩服,在下作为后生晚辈不敢妄言。” 不出来劝留,其实相当于赞同孙交辞官。 他那句“当量力而为”其实就是传达这层意思,孙交作为官场的老人,怎会连话都听不懂? 孙交本来没觉得怎样,但听杨慎几乎是公开表明让自己别当官的言论,还是挺惊讶的。 莫非你不是皇帝派来劝说我履职的? 那你来干什么? 劝我早点儿滚出京城? 唐寅道:“那朱浩,你有何看法?” 几人目光又落在朱浩身上。 朱浩笑了笑道:“唐先生言笑了,我哪里有什么看法?不过我跟杨翰林的确是受杨阁老所托,前来劝说孙老留在京师时移世易,在下也想多跟孙老这样的老先生好好学习治国之道。” 看似劝孙交留朝,但怎么听都像是在帮杨慎解围。 你这话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 杨慎听了心里一阵舒坦,他正担心自己先前表达不清楚,现在朱浩帮忙强调了一下“时移世易”这个客观现实,这下就算在场人再愚钝,也知道我是来劝说孙交离朝的吧? 这朱浩年纪轻轻挺会说话,倒是个会办事的好苗子。 孙交惭愧地道:“朱状元乃天子门生,老朽才疏学浅,怎有本事教导于你呢?” “哪里哪里,在安陆时,在下就曾拜读过孙老着作,得知孙老近些年修书不少,实乃坛盛事,在下以后定当多加学习。” 朱浩显得很谦卑。 杨慎听了心里更舒服了。 这小子已经算是明示了吧?他这是让你孙老头回安陆九峰山继续修书立作,别回朝堂来丢人现眼。 你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接下来的谈话,没什么营养。 不管两边人说什么,总之孙交就是坚决辞官不受,管你们狗咬狗呢,跟我何干? 杨慎一看事情基本已盖棺定论,无须再留下说什么,起身道:“孙老,晚辈还有事要办,请恕不能在此多停留。” 朱浩跟着起身,似要一起走。 孙交一看,借坡下驴便下了逐客令,笑道:“不如老朽送各位出去。” 唐寅看了朱浩一眼,发现朱浩眼神不对后,马上道:“我等皇命在身,暂且不能走,还想跟孙老多叙一叙。” “呃?” 朱浩故作惊讶。 他随即看了杨慎一眼,好似在问,我们都走了,这两个家伙留在这儿说什么,我们岂不是茫然不知? 杨慎马上明白朱浩的意思,一抬手:“朱浩,你不是兴王府出身吗?不如留下来与两位故旧叙叙话,我这边先走了” “这好吧。” 朱浩随即出屋送杨慎。 杨慎向朱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他们说什么你给我盯紧点,回头一并告诉我。 孙交起身送杨慎出屋,却没有继续送其到府门前。 朱浩多送了几步,却被杨慎早早打发回来。 等杨慎走了 屋子里氛围顿时就变了,蒋轮笑眯眯望着朱浩,连唐寅也没有之前那么公事公办的严肃。 “伯虎,孟载,你们不必说了,老朽心意已决,实在没必要多费唇舌,人各有志”孙交怕唐寅和蒋轮又对自己死缠烂打,干脆表明态度,你们说什么都没用,不如跟杨用修一样早点走呢。 蒋轮眯眼打量朱浩,再望望唐寅:“这我们的确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如由朱先生跟孙老单独聊上两句?伯虎兄,我们先到外面等?” “嗯!?” 孙交顿时觉得这局面有点怪。 他从蒋轮对朱浩和唐寅不同的称呼中,感觉到问题不太对劲。 他之前也很奇怪,为何朱浩是跟杨慎来的,而不是跟唐寅和蒋轮一起。 现在这架势,分明是蒋轮和唐寅并不是来劝说的正使,更像是副使,但正使是谁?难道是朱浩? 蒋轮和唐寅起身去了外边的院子。 孙交莫名其妙望着朱浩。 朱浩没有落座,对孙交恭敬地拱了拱手。 孙交道:“朱公子,老朽在安陆时,便听说过你很多事迹,你是我大明第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才学堪比如今的阁老杨介夫,他当年也是十二岁中举人,但他中进士可比你晚多了。” 朱浩道:“孙老,您应该听先王提过我吧?” 孙交一愣。 想到自己先前见到朱浩时,神色有所异常,便大概猜想朱浩是那时猜出来的。 “嗯。” 孙交未做隐瞒,“当初老朽人在九峰山,时常与兴王互通书信,他曾提过兴府内很多人和事,那时你已考中生员,他便提及你,当然也仅仅是粗略介绍,并未深谈。” 朱浩道:“那孙老该知道,我是锦衣卫朱家的人,家父乃忠义将军朱讳万功,我朱家受皇命迁居安陆,负责监督兴王府。” 孙交笑着摆摆手:“这些过往与老朽无干。” 朱浩道:“那您觉得,陛下为何要召孙老入朝呢?” “嗯?” 孙交不明白朱浩为何会问这么二逼的问题。 为什么召我入朝? 当然是让我回来当官。 这叫问题吗? 朱浩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先前杨公子的态度,孙老也该看到了,如今只是因为孙老出身安陆,即便与杨阁老交情深厚,本身又是颇有资历的老臣,杨阁老依然不想让孙老回朝。管中窥豹,可见陛下在朝中有多孤立无援满朝大臣,居然无一真心人托付。” 孙交皱眉。 这事他不是没考虑过。 可正是因为皇帝跟臣之间矛盾重重,他才不想纠缠其中,难道皇帝让我回来当炮灰? 朱浩道:“难道陛下是让孙老回朝鞠躬尽瘁的吗?以在下看来,非也陛下只想在朝中,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至少满朝武不至于一眼望去无一交心之人罢了。只要孙老立在朝堂上,陛下便可心安。” 相比于之前唐寅讲那些大道理,朱浩的话,可说直击人心。 但这并不足以说服孙交。 毕竟孙交态度坚决,岂是你小子三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孙老早前曾回绝过兴王好意,如今陛下孤立无援,又想到孙老来撑腰,这便好像孩子受人欺负时,找到亲近之人诉苦,可孙老却不领情,那您老认为,未来您还能安心颐养天年吗?” 朱浩的话,让孙交脸色立变。 这小子 居然敢威胁我? “朱公子,你这话好像别有深意,且不太中肯啊。”孙交收起之前和善的笑容,改而一脸严肃地望着朱浩。 朱浩笑道:“这还不叫中肯?那我就说点不好听的吧或许陛下,只是想以孙老的名望,来震慑朝中那些牛鬼蛇神,甚至陛下从未想过,孙老要在朝堂上事事迁就他” 孙交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朱浩继续笑着:“孙老不妨再想一想,在下为何会跟杨阁老的长公子一起前来拜会?其实在下如今已是杨氏门人,杨公子对在下非常倚重,事事问询,甚至在大礼议一些反对陛下意见的联名奏疏上,我都署名在第一个。” “嗯?” 孙交迷惑了。 你小子既然已成为杨廷和派系之人,为何还要劝我这把老骨头留在朝堂上?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若是你真的跟杨廷和是一路人,为何先前蒋轮和唐寅又刻意避开,让你来跟我说话? “孙老,难道您没听明白吗?其实只要我等在朝,能帮陛下出谋划策,哪怕在一些大事上站在对立面,陛下非但不会怪责,反而会很欣慰,因为陛下要的不是唯唯诺诺的小人,而是能真的为大明,为新皇着想之人。” 朱浩又说了句让孙交听不懂的话。 你在大事上都站到了对手立场上,还说为新皇着想? 对此新皇还很欣慰? 我今天是在跟人说话吗? 怎么这小子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第五百四十二章 貌合神离(加更一) 朱浩问道:“孙老可有听明白在下话里的意思?” 孙交没说什么,但他在仔细琢磨过后,隐约把握住一些脉络,但需要朱浩亲口说出来。 “陛下的意思,孙老入朝后,无须有那种夹缝中求存的感觉,在大礼议等事上也不必迁就于陛下。另外,陛下有意将令长子元调到翰苑中为编修,并荫一子入国子监,以显隆宠。 “孙老并非独自回朝,先前费阁老已入见,不日将重新入阁,除此之外,前朝老臣中,陛下征召刘司直刘大学士回朝,尚有谢阁老、林尚书、邵尚书等人,陛下可是非常礼重前朝老臣的” 朱浩娓娓道来。 先前用了一点威逼的手段,现在马上又提出“利诱”。 孙交长子名叫孙元,乃正德九年进士,可惜只是名列三甲第二百零四名,如今为陕西某偏僻小县县令,皇帝打算让孙元入翰林院为编修,可以回到孙交身边,父子同心。 这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极大的礼遇。 还同意让孙交将子弟中一人入国子监读书。 众所周知,孙交属于“老来得子”,他的儿女年岁普遍都不大,小女儿如今年方及笄,小儿子孙京也不过二十岁左右。 这对一个老来得子的古板老学究来说,能给孩子带来福荫,吸引力可比自己跻身朝廷中枢大多了。 “孙老或还有诸多犹豫,其实陛下的意思,有些话可以当面谈。”朱浩进一步说道。 孙交道:“当面?你是让老朽入宫面圣?” 朱浩摇摇头:“可以安排在宫外,陛下以私人方式来见,到时孙老有何顾虑,不妨跟陛下直言。” 听到这里,孙交显得很谨慎:“陛下乃九五之尊,怎可轻易出宫门?” 言外之意,我很不支持皇帝这种“胡作非为”的举动,也不接受你这样的年轻士子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所以你的话我可以选择不接受。 朱浩早就知道自己“僭越”的言辞,肯定会令孙交这样守旧的老臣厌烦。 也容易给人一种新皇登基之后宠信年轻士子,要步正德皇帝后尘的坏印象。 孙交又不知道他朱浩到底有多大本事,只当他是因在王府中跟朱四为同学,才会被新皇器重,而任人唯亲在传统官看来那可是大忌。 但这对朱浩来说并不重要。 管你怎么认为呢。 我会用自己真本事赢得你的尊重,眼下我不做出一点僭越的举动,怎能劝服你这头倔牛? “孙老德高望重,朝中人人敬服,在下言尽于此。” 就在孙交以为朱浩会喋喋不休时,朱浩却选择见好就收,拱手道,“回头陛下出宫体察民情时,或会请孙老陪同,到时在下会派人前来通知与会。” “什么?” 孙交忍不住皱眉。 传说中的“皇帝微服私访”,只存在于戏中,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 朝中有那么多的御史言官,风闻言事,皇帝为何要犯险亲自到民间考察?除非像正德皇帝那般不学无术跑到民间胡作非为,否则皇帝跟市井绝对不会联系到一块儿。 但在朱浩的描述中,这位小皇帝很亲民,好像对于民间疾苦似乎很上心。 朱浩不多做解释,行礼告辞后,在孙交陪同下来到院子里。 孙交本以为蒋轮和唐寅已随自家家仆到侧院休息,不料一瞧二人立在院子里小声交谈,看这架势完全是让朱浩作全权代表,而他们两个只需在外面耐心等候即可。 “朱先生,谈完了?孙老” 蒋轮没个眼力劲儿,见到朱浩出来,马上询问结果如何,却发现孙交黑着脸立在后面不远处。 唐寅迎上前行礼:“孙老,不知入朝之事,您是否” 孙交恢复了之前和善的笑容:“话已说清楚,老朽年老体迈,实在难以撑起朝堂事务,还请回禀陛下,老朽坚持请辞回乡。” 唐寅用奚落的目光望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不是每次出马都能成功吗?为何这次给你时间与孙老头面谈,你还是没把他说服? “唐先生,我们回去吧。” 朱浩笑嘻嘻道。 唐寅和蒋轮仿佛听命般跟孙交告辞。 孙交颔首示意,并未相送,只是立在院子里看着三人离去。 最开始时,三人近乎是并行,可到院子拐角处,唐寅和蒋轮都自觉停一步,让朱浩先走出去后,二人才紧随跟在后面。 这尊卑排序,打眼一瞧会让人莫名其妙。 孙交本来心中就有诸多怀疑,此时脸色更是大变。 “老爷!” “父亲。” 恰在此时,一直都没出现的孙家小姐,在老仆陪同下前来。 “没事。” 孙交摆摆手,他现在心底的疑惑更多了。 出了孙府。 朱浩跟唐寅、蒋轮作别,乘坐马车打道回府,却在回家后从后门出去再与二人相见。 “朱浩,怎样了?” 却是朱四先一步出宫到了别院,他很关心孙交是否愿意入朝。 唐寅和蒋轮在旁候着,似在等朱浩出面解释。 朱浩道:“该说的都对他说了,至于孙老是否愿意,还是要看他辞别之心是否过于坚决。以我料想,无论他是否同意入朝,都会象征性再上两道表章,表明自己回乡心切,陛下只要一概否决,继续挽留便可。” 唐寅问道:“如此是否有强人所难之嫌?” 朱浩笑着摇摇头:“先生,今天你也看到了,杨用修亲自登门,表明其父态度孙老不应入朝,若是孙老听了我的话后,不假思索便同意留下,那岂不是不给杨阁老面子?” “这倒是。” 唐寅点头同意此等说法。 朱四脑袋很灵光,笑道:“那也就是说,其实孙老已被你说服,只是面子上过不去,还要继续推辞,其实只要拉扯两三次后,他就会选择留下?” 朱浩道:“大概是这样吧,但也未必作准,还是那句话,看他离去之心是否坚决。” 朱四笑嘻嘻道:“只要你出马,怎么都好办,我就没见过你没办成的事哦对了,费阁老已入宫跟朕见过面了,过两天他就会重返内阁,这样一来内阁就有五个人,朕有袁阁老和费阁老两个人可以帮朕说话。” 朱浩叹道:“陛下不要过于乐观,无论谁回朝,在很多事上都不得不站在儒官的角度,他们是为了官途和名声,除非那些仕途无望且受到排挤之人,才会仗义执言。” “呃” 朱四不太理解。 唐寅在旁解释:“费阁老和孙老尚书回朝,他们在大礼议等事上,不得不站在杨阁老那边,但在其他事上,一定会跟陛下同心。至于朱浩所言受排挤之人,诸如那些受到杨阁老打压的对象,才会跟陛下保持步调一致。” “朕明白了。” 朱四点头,“意思是说,那些人就算站在朕这边,也未必是真的赞同朕的想法,只是想借助朕来打压他们的政敌杨阁老。而就算是站在杨阁老一边的,也未必都是支持杨阁老,只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朱浩笑道:“陛下明白就好。” 朱四本来挺严肃,眼神锐利看起来像要杀人,一扭头便摆摆手,显得无所谓道:“唉,这治国真无趣,天天动那些歪脑筋,还是在王府的时候好,无忧无虑,那些当官的想那么多干嘛?率性而为不好吗?累!” 唐寅很想说,你以为兴王府就不是个大染缸? 兴王府就是个小朝廷,内部争斗同样残酷,派系之争由来已久,只是当初你是世子,这些龌蹉事你看不到罢了。 眼下朝堂纷争,若不是有朱浩在你面前说明情况,就算你当了皇帝估计也很懵逼,什么事都不懂吧? “朱浩,今天看什么戏?安排演一出放松一下。” 朱四马上想到了玩。 朱浩道:“陛下,还有一事,若是孙老执意不肯留在朝的话,您最好以私人身份前去相见。” 朱四不耐烦道:“你先前不是说过了?我知道了,先吃饭,再去看戏见孙老尚书的事,你来定时间吧。” 杨慎回府后,晚上见到回家的老父亲。 “你是说,孙志同无意留在朝堂,执意请归是吗?” 杨廷和听了杨慎对于面见孙交情形的讲述,微微皱眉道。 “是!” 杨慎点头,显得很确定,“这位孙老尚书,明显不想卷入到朝堂纷争中来,从一开始就没给一点回旋余地。” “嗯。” 杨廷和对此很满意:“子充入朝,为父倒是不惧,他坚持原则,在大礼等事上,与为父态度一致。却是这孙志同,以前是有过往来,也建立起一定的交情,但经年不见其立场不明,况且他乃安陆出身,与兴府本就有往来,不得不防。如今他肯自行退去,也算是全了过往的情谊。” 杨慎道:“可是父亲,观陛下态度,好像执意留其在朝。听闻人都是强行带来的,还连同他的小女今日在其府上,听闻有女子声音,或就是其女。那兴王妃似乎有意要为陛下联姻” 杨廷和语气中略带不屑,摇头道:“这已非陛下为王府世子时,天子选后选妃,岂能如世子一般随心所欲?这一点可由不得他人乱来。”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不起眼的小人物(加更二) 孙交如朱浩推测的那般,继续上表请辞,一次比一次言辞激烈。 但现在朝堂上对于孙交是否回来之事并不太关心,连杨廷和似都知道,就算新皇不用孙交,也会用别的致仕的老朝官,而现在最让官头疼的,还是小皇帝以要皇太后礼数迎接蒋王妃入宫。 这天朝堂上,又吵得不可开交。 “朕已为天子,母妃无人奉养,朕不过是尽人伦之孝,却被你们说成是乱了礼法?朕倒要问问,礼记中有提到过,母亲在世,无兄弟者,却要过继到他人名下,而将母亲置之不理的吗?” 朱四态度异常坚决。 这次不是大臣之间在争,完全是皇帝跟一群谏臣辩论。 从始至终,内阁和六部尚书、九卿等都没出来说话,跟皇帝争论的都是给事中、翰林学士等人,这些人引经据典,为的就是让皇帝接受之前所定下的大礼,至于张璁之前那份上奏,虽然在朝中引起波澜,但明显无人敢直面认同。 一场朝议,不欢而散。 回去后,杨廷和派系的人自然铆足了劲,上疏据理力争。 当然被人顶在最前面的不会是杨廷和,只能是礼部尚书毛澄。 但现在的毛澄,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最近他已经两次上疏请辞明显是不想继续留在风口浪尖上,本来当天朝议中该由他出来主导议大礼之事,可无论杨廷和给他打几次眼色,他都无动于衷,最后只是看着那些中层官员跟皇帝辩论。 翰林院中。 朱浩上午很晚才到,简单整理了一会儿书稿便准备散班,下午正好轮到他休沐。 来日也不用回来 正好是中元节。 今儿翰林院的人要么在想祭祀先人之事,要么在琢磨趁着休沐时好好出城去游玩放松一下。 没人专心工作。 正午临要走的时候,余承勋过来,说是请朱浩吃饭。 “余兄,还是别了,我这边已安排好一些事,就不去凑热闹了。”朱浩笑着婉拒。 余承勋问道:“何事?” 朱浩道:“家事,最近家母要从故乡到京师来。” 余承勋疑惑地问道:“你不是锦衣卫千户朱家之人?朱家好像就在京师吧?” 朱浩笑道:“家母之前一直都在安陆,话说在下户籍如今也在安陆,父亲留下的产业什么的也都在那儿,故土难离啊只是如今我已考中进士,想接母亲到京师来奉养。” 余承勋叹道:“真是孝子,等令堂抵京后,在下一定登门拜访。” “或有不便吧?” 朱浩摇头。 “哦,你看我,的确有不方便之处不过,既然是朋友,想来拜会一下令堂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余承勋想跟朱浩搞好关系,所以对于拜访霜妇没觉得如何。 眼下朱浩已得到杨慎器重,虽然还没被杨廷和所用,可受到杨慎器重乃朱浩在翰林院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余承勋与朱浩一起出了修撰房,等快到翰林院大门时,余承勋道:“陛下接王妃到京师之事上,颇为执拗,听闻你对礼法颇有见解,这边刘学士安排下任务,让各人回去后,研习一下礼记,看看如何引经据典上疏辩驳,令陛下不再执着于以皇太后之礼接王妃入宫。” 朱浩想了想。 这次还算和气,没上来又让众新科进士或是翰林搞什么联名上奏。 但让各人回去研究礼记,这是刘春想出来的应对策略? 朱浩道:“余兄,这是刘学士的意思,还是杨兄的意思?” “呵呵。” 余承勋凑过去小声道,“有些时候,装湖涂就好,莫要较真儿知道你心思敏捷,但有时说话不能太直性子。” 说完还给朱浩打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知道这是杨慎的主意就行。 现在翰林院名义上由刘春主持,丰熙为副手,但实际上现在翰林院很多事务,尤其涉及经延日讲和议大礼之事,都是杨慎在背后操持,杨慎借助父亲的威严,已隐约有成为翰林学士的倾向。 翰林院中人人都知晓,只是没人敢指出来罢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 余承勋送朱浩出翰林院后,乘坐官轿去杨府见了杨慎。 当天杨慎没去翰林院,留在家里整理稿,眼下武宗实录的修撰已进入到整理录入稿件的最后阶段,杨廷和的意思是趁着武宗实录正式编修前,把杨慎的名字排在众修撰中靠前的位置。 修书是翰林院中考核任免最重要的“政绩”。 一般来说,一部重要的书籍成书,修书者都会酌情升官一等。 翰林院中想有别的什么功劳可是很难的事情。 余承勋坐下来,毕竟是妹夫和大舅子的关系,算是一家人,私下场合没那么多拘谨。 余承勋笑道:“我倒觉得,他说话挺耿直的,做事什么的算不上勤快,却也没说偷懒,总之深谙儒家中庸之道从他身上真看不出有何勤奋之处,却能考中状元,采卓着呵呵。” 杨慎没反驳余承勋的意见,澹然道:“或许就是过去十年付出太多努力,又被人寄予厚望,考中进士后才不想过于折腾自己。” 余承勋道:“用修你乃状元出身,应该理解他吧?” 杨慎放下手上的书稿,打量余承勋道:“现在朝野都在为陛下迎王妃之事议论纷纷,今日我不在翰苑,周围人有何独到的见地?” “没听谁说起过” 余承勋很坦然。 翰林院这群闲人,谁没事会去关心皇帝迎母亲之事?蒋王妃当不当太后,只有古板的卫道士才会关注,再或是像杨廷和这样的野心家。 众翰林明明应该处在议礼的急先锋位置,却没一人想出头,也是知道这种事出力不讨好。 迎合了皇帝,现在就要倒霉,因为会得罪当朝首辅。 而迎合杨廷和,难道指望首辅一辈子在朝?新皇未来有一天大权在握,会不会报复今日之事? 所以但凡不是被人逼到头上,这些清贵的翰林都不会说出个所以然来,能混就混,大不了就当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人前也不会随便议论什么。 “嗯。” 杨慎点头。 余承勋问道:“用修,听说昨日费老以武英殿大学士,加柱国、少保入阁,他对此事态度如何?” 杨慎道:“此等事自然会由父亲去提,我等还是想想如何能在旁相助一把,作为后辈能做的事本就不多。但就是不知陛下那边会出何策略,对这点或是袁大学士,或是兴王府出身之人应该有所了解。回头你去见见朱浩,让他去拜会一下王府故交,探探底。” 余承勋摇头:“就算朱浩跟兴府的人有联系,那些人也不会对他推心置腹,去了有何用?” “不尝试怎知不行?交待他一句罢了,成不成,看他自己本事。” 朝中臣看出皇帝在迎接母亲入宫之事上态度强硬。 符合新皇登基后在大礼问题上一贯的作风。 这让朝廷上下很头疼。 一边要据理力争,一边又知道如此做或会开罪皇帝,头铁的自然不怕,觉得有“道义礼法”支持,而且法不责众,我们不过是以礼部对于大礼的规定来据理力争,没有违背公理,怕个球? 朱浩在杨廷和一派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在此等事上连发言权都没有,最多偶尔被人拿来当枪使。 但在新皇这一边,朱浩就是灵魂大脑级人物,几乎所有对策都出自他手。 下午朱四一如既往出宫来见朱浩,刚一碰面便好一顿抱怨,将朝议时诸多官死谏、顽固不化的样子痛斥一番,同时也骂了杨廷和等人不出面劝阻,有的还在当搅屎棍。 “陛下息怒” 张左见朱浩不言语只是倾听,赶紧出来劝说朱四。 朱四道:“朕能不生气吗?现在母妃就在通州,朕若去接母妃,两天就能到京城朕迫切想见母妃但若是这件事谈不成,母妃只能回安陆继续去当兴王妃,还要从别家给朕过继个弟弟孝敬,那群人真是疯了!” “那就坚持到底呗!” 朱浩道。 “嗯?” 朱四抬头看着朱浩。 张左也惊讶于朱浩这不阴不阳,好似消遣般的语气。 朱浩道:“此等事,就是等一方妥协,或者说等各退一步,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策略只要陛下表现出固执己见的一面,杨阁老也怕朝堂出乱子,最后估计会同意让王妃入宫,到时” “太后,是太后。” 张左在旁强调。 朱四瞪了张左一眼:“别搭茬,听朱浩说。” 朱浩道:“若是明面上谈不成,陛下也可派人去跟杨阁老等人谈判,反正就是周旋一段时间。至于王妃那边,知道陛下为难,会安心在通州等候,到时或许王妃还可以出面帮陛下一把。” “怎么个帮法?” 朱四急切问道。 朱浩笑了笑道:“王妃说要回安陆,陛下便跟众大臣说,要回去奉养王妃,如今京师戍卫基本已在陛下掌控之中,他们敢放陛下走吗?这就好像做买卖一样,你要是不扭头表现出决绝的样子,店家怎会在价钱上做出妥协?” 第五百四十四章 波澜不惊(求月票) 朱四在迎接母亲的问题上不需要做别的,坚持到底就能胜利。 历史上就是这般。 朱浩确信就算杨廷和态度再坚决,也该察觉到如今京师周边军队都被新皇掌控,新皇已用自己的能力证明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君王,若只是因为新皇要接生母入宫当太后,就要起冲突重新换个皇帝,那他杨廷和将站到舆论的对立面。 这是个需要折中的问题。 看谁先退让,或者说看谁退得更多。 僵局暂时没有被打破。 皇帝派了一直在京师无所事事的蒋轮,协同礼部官员去通州见蒋王妃,临出发前蒋轮还想问问朱浩的意见,但因朱浩忙着翰林院的事,双方没能见上一面。 唐寅转达了朱浩的意思。 正常去见,就当是跟姐姐久别重逢叙叙旧,见完了回来,你的作为无关乎大礼走向,不用背什么心理包袱。 朱浩这两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做,那就是替朱四整合锦衣卫和东厂的力量。 “朱先生,如今东厂事务都为宫内萧公公掌控,有关缉捕和调查官员枉法之事,萧公公一概都往下压,东厂如今已很久未做事,锦衣卫很多兴王府出身的同僚,都被东厂调去督造康陵之事” 跟朱浩对接的不是行锦衣卫指挥使事的朱辰,那样目标太大,而是由负责北镇抚司事的骆安跟朱浩对接。 现在骆安已经正式被朱四任命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论官品,已跟朱辰平级,但职责上仍旧是上下级的关系。 朱浩看着骆安送来的各种锦衣卫诏狱审查的卷宗,语气平澹:“这位萧公公,宫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处事圆滑,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朝中上下安心,让人觉得陛下不会对前朝旧事重提,以安人心,就整体而言,他没有做错。” 骆安道:“可是锦衣卫现在好似折去羽翼,做事处处被掣肘。萧公公的人已开始从东厂往锦衣卫渗透如今朱先生家族那位千户已深得萧公公信任,东厂很多事中都有他的身影。” 朱浩笑道:“你是说我大伯吧?” “是。” 骆安很为难。 现在皇帝对朱浩无比信任,但问题是朱浩背后的朱万宏却一早投靠了杨廷和,而现在萧敬看似是个老好人平衡一切关系,但其实暗地里更倾向于听从杨廷和的意见。 如此一来,朱万宏就成为锦衣卫中独树一帜的存在,东厂和锦衣卫内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新老对抗! 新人是朱四从兴王府带来的这些人,但在锦衣卫中目前只是掌握了指挥使、北镇抚司和四个千户营,剩下的都是朝廷的旧势力,他们怕被新皇势力逐渐蚕食,所以立场上基本都站在杨廷和与萧敬一边。 朱浩道:“我这个大伯,就是个墙头草,先是投靠钱宁,后来转投江彬,今年他更是头也不回加入到清算江彬的阵营中,做事狠辣,不留丝毫余地,现在江彬的余党也想除之而后快。” “嗯。” 骆安点头,“确实,听说最近他很少在人前出现,多隐藏在幕后” 朱浩笑道:“他就是个鼹鼠,没事喜欢把头埋在土坑里,多少年都这样。对他不要轻视,但也不要过于重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相信他翻墙的速度比谁都快,风往哪儿吹他往哪儿倒” 骆安道:“可是如今京师的风向,对我等很不利啊。” 朱浩摇摇头:“你感受错了,现在的风向是东风正逐渐压倒西风,谁是正宅之主,有心人都清楚,作为内阁首辅杨阁老始终会退下去,到那时朝堂内外你以为还有人能跟陛下叫板吗?” 随即朱浩把手头上的公丢到一边:“不过正好找个机会,会会我这大伯。” 朱浩要整肃东厂和锦衣卫,还不能亲自出面,有些事需要暗地里进行。 此时京师中有三件人事任免比较引人注目。 第一件就是吏部尚书石珤上疏请辞。 石珤在吏部干得很不得劲,前半生基本都在翰苑体系中混,让他当吏部尚书的确为难了些,皇帝以“珤旧臣清谨,为士论所服,且考察公明”为由,将其留用,但不再让其担任吏部尚书之职,而是以翰林学士之身重回翰林院,掌翰林院事。 廷推时,杨廷和提出,以南京兵部尚书乔宇为吏部尚书。 历史上石珤回翰林院,是因为刘春病故,让石珤以詹事府詹事的身份执掌詹事府,但因为朱浩产生的影响,现在刘春并没有死,石珤明显难以胜任吏部尚书的工作,只能让他回去负责翰林院事务。 第二件是跟乔宇一同被任命到吏部衙门的还有吏部右侍郎,乃之前因参劾宁王谋反,而被罚戍辽东数年,回京时正好遇到会试进行还在众士子中露了一把脸的黑胖子胡世宁。 胡世宁过去一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四川,一年下来把资历给混出来了,调吏部右侍郎朝中没什么异议,因为都觉得他为人耿直,且不畏强权,光是在民间读书人中的威望,就足以撑起目前的地位。 但胡世宁是朱四当众点名调回中枢的,不为杨廷和所喜,但既然吏部尚书的职位在杨廷和控制下,他觉得没必要在这么个粗汉子身上争论太多。 第三件人事任免是以右副都御史之身巡抚江西的郑岳,调回京城为大理寺卿。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皇登基后,因涉及对前朝一些旧臣的清算,陆完、王琼、杨潭和李鐩等人相继被罢职,杨廷和有意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新皇也在竭力争取安插一些能帮到自己的大臣。 这使得正德十六年的朝堂人事变更速度很快。 谁干不好,马上就有一堆人上奏参劾,而石珤成为第一个牺牲者。 同时在内阁的袁宗皋也很不好受。 因为他能力平庸,杨廷和又不肯放权,将他当成异己来对待,他在内阁几乎帮不到皇帝任何忙,平时就算是起草票拟之事,也都只能捡杨廷和等人挑剩下的来做。 大事根本就轮不到他! 与其际遇基本一样的还有费宏。 杨廷和看似对费宏信任有加,但费宏回朝毕竟是新皇力主。 杨廷和最初跟费宏说得好好的,你回内阁后,相当于次辅的存在,什么事都委托给你,但到实际操作时,费宏在朝就是个袁宗皋二号,除非是遇到一点棘手的事需要大家一起来讨论,不然大事也轮不到费宏来做主。 这大概也是为何费宏会在大礼议问题上,明面上支持杨廷和,暗地里却表现出妥协的态度,终于被朱厚熜成功分化瓦解,最后杨廷和暗然离开朝堂,而费宏却春风得意留在朝中为首辅。 派系之争,永远是党同伐异的那一套,费宏以为自己是杨廷和的人,但杨廷和根本不可能对他报以信任。 此时朝中一番人事任免后,朝堂看似每个坑都有了占位的萝卜,可问题是很多人都不在其位。 要么奉诏在来京师的路上,要么跟孙交一样到了京师也不受命,很多衙门主位都闲置,但并不影响朝廷正常运作。 在朱浩看来,大明朝堂缺了谁都能正常运转,就算没皇帝又怎样? 七月十八这天。 乃蒋轮自通州回来的日子,他回来后来日还会到朝堂上去一次,跟众大臣说明自己姐姐在大礼议问题上的态度。 这件事由朱浩安排,朱四在朝会中提出,杨廷和并没有出言反对。 在杨廷和看来,就算小皇帝不懂事,蒋王妃总不至于会让儿子胡闹吧?你儿子现在可是皇帝,难道你这个当母亲的不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会陪着他一起疯? 既然派了蒋轮去问过蒋王妃的意见,那回来后不妨就借蒋轮这个皇帝舅舅之口,教训一下不可一世的小皇帝。 听听你娘是怎么说的。 但朱浩就是利用杨廷和以为蒋王妃态度谦和的误解,把矛盾公开化。 朱浩能想象,让皇帝听说母亲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要折返安陆,从此之后母子不能相认朱四痛哭流涕,对着通州的方向跪拜,大臣们不得不跟着一起拜,然后朱四表明皇帝不当了要回去奉养母亲,以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到那时场面一定很热闹。 看看杨廷和怎么收场。 这天朱浩没有去迎蒋轮,而是去见了朱万宏。 如骆安所言。 最近朱万宏躲了起来,好像怕被新皇势力和江彬、钱宁余党报复,本来他没事就喜欢猫着,这下更是把乌龟脑壳都缩了起来,朱浩要找到他可不容易,找人传话几天后才见到这个老家伙。 满脸胡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在教坊司里混了几个通宵没回家。 实际上他的确没回家,妻儿都不顾,当然朱万宏在京师有自己的窝。 还是狡兔三窟那种,谁也不知他会睡在那个窝里。 “大侄子,你可要救救伯父啊,伯父让人折磨到要疯了!不如你帮忙上表陛下,就说我朱家不再当锦衣卫,从此后回乡当个普通人这日子,太难熬了!” 刚一会面,朱万宏便开始演起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 拿稳军权的方法(求月票) “大伯,咱都是老熟人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你就告诉我,你能给我提供什么,并且打算从我这里换走什么。就当作是做生意,别老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朱浩很不喜欢朱万宏这种装孙子的模样。 明明是个阴谋家,却总喜欢在人前扮无辜,关键是你这气质也不搭。 朱万宏哭丧着脸:“大伯日子不好过啊。” 朱浩冷笑不已:“我听说大伯最近捞得可不少,江彬、钱宁势力之人,基本都是大伯带人去抓的,很多行动都没走北镇抚司渠道,直接审问后交给刑部,从中捞取的油水可是以万两银子来计数就这大伯还跟我哭穷?” 朱万宏一听就知道朱浩对锦衣卫体系门清,心里生出一抹被人一眼看透自己装孙子的窘迫与沮丧。 “而且我还听说一件事,杨阁老的人,想利用你和身后一众锦衣卫老人,反戈一击,将陛下安置在锦衣卫中的王府仪卫司人员调遣他处,等于说你现在跟新皇为敌咱都是姓朱的,做事之前不跟我打声招呼,这不厚道吧?” 朱浩显得很生分,不复之前给银子时的痛快模样。 朱万宏嘿嘿笑着,看样子又在憋什么坏水。 “我就直说了吧,东厂和锦衣卫是王府中人在京师立身之凭靠,乃陛下身边不可缺少的一环,甚至可称之为左膀右臂,大伯这么做等于是在挑战皇权,就算有在我陛下身边,回头陛下怪罪起来,只怕也难以保全朱家上下。” 朱浩的意思,别以为我在新皇身边,你就可以胡作非为。 回头照样把你们清算了。 朱万宏连忙道:“大侄子,你这么说话是不是太过生分了?大伯可是替你保守秘密呢。” 朱浩道:“你随便杨阁老信不信你的鬼话另说,就算信了,大不了我当第二个张璁,京师我不待总行了吧?等朱家覆灭之后我再回来,一了百了。” “别,别。” 朱万宏急忙道,“说得如此严重作何?怪吓人的。还覆灭不至于,不至于。大伯当然知道应当效忠谁,都是给陛下做事,岂能为了大臣的意思,而坏了陛下的好事?其实我是在给太后做事。” 朱万宏眼见事情兜不住了,又不好解释。 你一个锦衣卫千户,暗中效命于内阁首辅,这就很离谱,锦衣卫可是皇帝亲卫,你这么做形同背叛。 所以朱万宏干脆把张太后的名头搬出来。 朱浩道:“我来,不是跟你谈判的,是来通知你。最近陛下在朝中会有进一步动向,涉及到东厂和锦衣卫的调遣,提督东厂的萧公公做事沉稳老练,但老眼昏花效率不行,陛下准备换个人顶上去” “谁?” 朱万宏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之所以现在杨廷和在东厂和锦衣卫中影响力不浅,主要是因为提督东厂的萧敬倾向于听从臣和张太后的意见,想当个老好人,却处处敷衍和推诿,把东厂变成了一个怕事的衙门,让杨廷和有能力在其中大做章。 可问题是,萧敬被撤换,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萧敬下去了,换个新的司礼监太监上位,这个人估计就是兴王府体系的太监,那时少了东厂在其中和稀泥,就算杨廷和再想干涉锦衣卫事务,怕也是力不从心。 “不管是谁,你好好想想,现在陛下对锦衣卫还没有下狠手整治,不是说不想,或是没能力,而是不想把矛盾激化,但凡陛下在提督东厂人选上做出更变,东厂和锦衣卫的秩序将会与现在大不相同。那时,恐怕大伯又要回去看守皇陵了” 朱浩语气冰冷,已然是赤果果的威胁。 朱万宏重新装起了孙子:“大侄子啊,咱都是一家人,大伯也知道你在陛下身边很有地位,你的话报上去一定好使,不如你就说说?” “我说什么?让陛下早点把萧敬换了?还是说把提督东厂的人换成跟杨阁老亲近的老太监?你把我想得太有话语权了这种事,陛下不过是不做罢了,一旦雷厉风行做出决策,大伯和那些正在兴风作浪的旧派势力,只怕要吃糠咽菜了。” 朱浩的意思,我就算在皇帝身边能说得上话,但事情又不是我做主,我只是来发出警告,你别指望我能帮到你什么。 当然现在皇帝对东厂和锦衣卫内部事务的松懈,不是说朱四不想做,或者说朱浩觉得没必要,而是朱浩不能一次把锦衣卫这群老油条给逼反,他们毕竟是亲卫,若是他们造反,皇帝能有好日子过? 分化瓦解才是最好的方法。 让萧敬顶上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务,是为了安定人心,让其执掌东厂则是让其和稀泥,可以形成双方的矛盾对立,但一定不能把中间的隔膜给挑破,甚至让旧派势力在斗争中稍微占点上风都可以容忍。 朱万宏却不知道新皇是在朱浩的指点下才能做到如此“隐忍”。 明明有方法将东厂、锦衣卫全部拿到手中而不做,朱万宏再狡猾,也想不到这一层。 朱万宏道:“那看来陛下是在东厂和锦衣卫之事上,暂时选择与杨阁老妥协?其实质就是示好?等兴王妃入宫后,是否就会腾出手来着手整治?那是该早点做打算咱朱家可是端着锦衣卫的碗饭,大伯可不想站错队跑去守皇陵,那日子没法过。” 朱浩道:“那大伯你现在该作何选择?” 朱万宏起身抱拳:“都听贤侄你的你让大伯干嘛就干嘛。贤侄你尽管吩咐。” 朱浩幽幽道:“我听说,最近京师周边,尤其是霸州那边,盗匪横行,暂时没蔓延到京师来,本来这种事地方人马就能解决” 朱万宏听得一头雾水,问道:“所以说,陛下想把我等锦衣卫老臣,派去平匪?” “让锦衣卫去平匪?呵,不至于。” 朱浩摇头道,“我是在想,能不能让他们把事闹到天子脚下来,最好京畿周围乱上一乱要想在军权上动手,太平年景可不好办。” “啊!?” 朱万宏琢磨了一下。 新皇不是已经委命新的提督京营人选? 既有京营守备张仑,还有提督京营太监黄锦,皇帝已拿到京畿军权了,干嘛还要在军权上动手? 难道陛下嫌到手的军权不太够,想把九边军权,以及各地军权全都拿到手? “大伯,以你的能力,在京师周围找点盗寇出来,引发民间恐慌,应该不难吧?当然,我要的可不是滋扰地方百姓,就做点样子,最好由大伯牵头,提出京师周围防盗等事,或者大伯去威逼一些北直隶府县官员,让他们持续上报,你觉得可行否?” 朱浩循序善诱。 朱万宏摇头苦笑:“大侄子,你完全可以找他人,为何让大伯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朱浩冷笑一声:“陛下如此做,那是落人口实,你不想做难道陛下就找不到人?现在锦衣卫剩下的十几个实职千户,谁都想靠向陛下这条大船,表忠诚的密奏每天都有,倒是大伯你好像没怎么上奏过吧?” “怎么没有?我也呵呵,大伯听你的便是。” 朱万宏很识相。 锦衣卫十四所实职千户,除了皇帝委命的四个人把江彬、钱宁的嫡系给撤换下来,剩下的十所用的都还是老人,毕竟锦衣卫乃世袭官职,锦衣卫内部机构臃肿,谁都想挂实职,但因锦衣卫内部坑少而人多,别人挤破头也进不来。 那些旧派系之人,一边积极靠拢萧敬和杨廷和,一边又怕被新皇清算,自然借助锦衣卫直接对新皇负责的权限,上密奏言事,其中多有表效忠之举。当然这些话都是些没营养的套话,作为臣子就算你说破天,皇帝看你忠诚与否也是看你具体做了什么事,而不是听你说了什么。 朱浩等于是在朱万宏面前表明,皇帝即将要对东厂和锦衣卫来一次大清洗。 不再只追究跟江彬、钱宁等正德朝有关系的老人,而是全盘清算,只要不以实际行动为新皇做事的,一步步都会撤换干净。 你朱万宏还想挂在实职千户的位置上,就赶紧做事。 帮皇帝收拢兵权,让皇帝的地位更加稳固,让皇帝在跟官的谈判中更有底气,那你朱万宏才算立功,那时就算你在之前清算江彬和钱宁余党的问题上捞了些银子,也不至于会被撤职查办。 否则 自己掂量后果。 “这京师周围,盗寇猖獗,回头大伯就去跟杨阁老提,把小事往大了说,还让人上奏,让朝野都知道现在京城周边乱得很。” 朱万宏说到这里,眨了眨眼道,“那陛下是否要将杨阁老遣散回九边的团练人马,再召回来?” 杨廷和现在还有底气跟皇帝叫板,而且有恃无恐,主要原因是皇帝的军权并没有拿稳。 还有就是杨廷和利用朱厚照遗诏把团练营给遣散了。 之前江彬为了党派倾轧,在京师周边建立了威武团练营,这大大加强了君权,因为有了这批军队在京师周围,等于说皇帝可以有恃无恐,既不怕军中哗变,又不怕外夷侵犯。 结果就是团练营在京师周围滋扰太多,导致民怨沸腾。 朱浩摇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自去吧!”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不凑这热闹(加更) 朱浩见过朱万宏后回到官所。 因为第二天蒋轮就要上朝堂表明蒋王妃态度,他回城后便直奔这里,等着找朱浩议事。 朱浩进门见到有人故意摆了一张椅子在院子中央,好像是要拦住去路一般,心里正奇怪何人造次,准备叫人把椅子搬开时,一个身影从亭子后蹿了出来,高声喊道:“大胆,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 朱浩侧头看去,竟然是朱三。 朱浩跟朱三有两年多没见了,从他奔赴武昌参加乡试,后面又陪同朱四到京师当质子,后面考完科举就没回安陆,这期间正是少男少女快速成长的几年,这一见面,发现朱三比之前高了不少,因为她比朱浩年长一岁,如今已是十五周岁的大姑娘了。 不过这两年朱浩成长更快,本来朱三跟朱浩的身高差不多,但现在朱浩已比她高了近一个头。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朱浩笑了笑,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虽说朱三作为郡主,高高在上,一身坏毛病不少,朱浩的心理年龄又偏大,二人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但毕竟一起长大,友谊还是在那儿摆着。 朱三走了过来,皱着瑶鼻道:“赶紧给本公主下跪请安。” 蒋轮闻声出来,见到朱三立在那儿,急忙道:“哎呀呀,真是这” 显然朱三是跟着蒋轮一起到京师来,不管蒋王妃是不是要返回安陆,至少朱三准备留在京城,跟她弟弟“享福”。 朱浩道:“你当是戏呢?见了公主就要下跪,这是哪门子道理?再说了,你也不是公主啊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是郡主吧?” “朱浩,你会不会说话?” 朱三急了,“我是皇帝的亲姐姐,当然是公主喂,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唐寅跟着走了出来,笑道:“郡主的新名分还没有正式定下,等以后吧。” 以往可以直接称呼“朱三”,彼此都很熟悉,唐寅本来也是朱三的先生,再相见时,朱三已是个大姑娘,非要以礼数来称呼她为郡主,若是不太较真儿的话,称呼她为长公主也无不可。 “唐先生,你也不给本宫面子吗?” 朱三叉着腰,继续装她的公主。 蒋轮笑道:“郡主可别为难唐先生,更别为难朱先生了,现在朱先生可是做大事的若是顺利的话,陛下今日就能出宫来,到时你就能见到了。” “是吗?小四今天就出来?那我更要让他赶紧给我封个公主,这样就能让朱浩给我下跪了!” 朱三好像故意为难朱浩一般。 再见面,总要让朱浩比自己低一等,才显得自己有面子,小姑娘家家的现在对于颜面之事非常看重。 几人一起进了屋子。 朱浩笑着问道:“你怎么到京师来了?” 朱三扁扁嘴:“不能来吗?早就听说京师繁华,我还没来得及到各处转转呢,要不你带我去?” 蒋轮道:“郡主啊,您年岁不小了,令堂答应你到京师来时可是有过嘱咐,一切都要恪守规矩,不能到处乱跑。您身份尊贵,至于与朱先生他共同进出的话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哼!” 朱三道,“你不会是想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吧?我跟朱浩一起长大,有什么好避讳的?他就好像我弟弟一样。” 朱浩耸耸肩:“受不起。” 刚才还想着在我面前装公主,让我给你下跪,现在就开始跟我攀关系了? 没用! 不受你这套。 朱三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我弟弟可是皇帝,你做我弟弟简直是对你莫大的恩赐,不想当算了!回头找个人陪我出去走走,我不会主动惹事,换上男装,多找些人保护,这样不就行了?” “呃不行。” 蒋轮态度坚决。 本来答应姐姐,把外甥女带到京师,就背负着巨大的压力,现在这外甥女还想跑到外面去玩? 真当是在安陆时? 就算是在安陆,你也是小郡主,以后就是长公主,千金之躯到外面乱跑,皇室的脸面估计都要被丢尽,我蒋某人能承担得起这罪过? “舅舅”朱三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眼见蒋轮不听自己的,改而用姑娘家的温言软语去哀求。 朱浩笑道:“孟载兄可是很讲原则的,不要难为他。哦对了,现在我跟孟载兄乃是一辈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称呼我朱先生,若不愿意,称呼我朱叔叔也可,再不然就叫我名字。” “叔叔?能耐了你!哦对了,舅舅为什么要称呼他先生?这小子很得瑟的,考了个状元估计都目中无人了!等着吧,见了小四,我一定在他面前告你的状!怕了吧?给姑奶奶磕个头,姑奶奶就原谅你喂喂,别走啊,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告诉我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可以吧?” 朱三到了京师,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就算只是普通的官所,她都觉得新鲜,本想拉住朱浩问个不停,但朱浩不搭理她,她改而去缠着蒋轮和唐寅。 唐寅也很头疼。 以往这位只是自己的一个学生,见面授课保持礼数便可。 但现在朱三已经成了大姑娘,这年头十五岁的姑娘都可以嫁人了,自己一把老骨头考虑一下老单身狗的立场好不好? 就算你这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在意,我这把老骨头也要顾全面子。 “朱先生,先前已有旨意传达,说是明日让我去朝堂上申明兴王府之事,你说我到时穿什么去?又应该行什么礼数?怎么说话呢?” 蒋轮心情很激动。 外甥女的事他先放到一边,现在他更关心自己明日能否在朝臣面前好好表现。 朱浩道:“虽然对答什么的都会提前设计好,但不能确保朝中言官会跟你提出什么问题,再或是以如何方式为难,这些都需要你临场发挥,总之将王妃的意图说清楚,给陛下制造机会便可。” “喂!还叫王妃呢?我母妃现在是母后了,你要称呼皇太后。” 朱三在旁边捣乱。 朱浩严肃道:“名号之事可不能乱了规矩,明日朝堂将决定王妃是否能顺利入皇宫为太后,所以你最好先在旁边听听。” “是吗?” 朱三本来想跟朱浩好好争论一下,一听这件事这么重要,她也就不说话了。 主要原因是,她要借助老娘当太后,让自己顺利成为长公主。 这样就能让朱浩给自己下跪了。 想想都美滋滋。 唐寅走过来拍了拍蒋轮的肩膀:“孟载你不必有何压力,朱浩的意思,你到朝堂上不过是个引子,关键是看陛下的临场发挥,你只需将王妃生出去意之事表明,剩下的朱浩会跟陛下嘱咐好。” “行,行。” 蒋轮很激动,摩拳擦掌,似期待已久。 因为明日之事,不但关乎到朱三能否成为长公主,更关乎到蒋轮能不能成为正式的国舅。 当了国舅,就是外戚,就能封爵了。 所以蒋轮去皇宫,不是表现给别人看的,而是为了争取自己的切身利益。 唐寅道:“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蒋轮笑呵呵道:“多谢伯虎兄鼓励,若事成的话我还想再纳个妾呢。” 言者无心,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坦诚相告,唐寅和朱浩都没觉得怎样,蒋轮纳妾并不是说他好色,而是因为他很想要有个儿子,毕竟现在他膝下只有蒋荣这一个过继子。 可旁边的朱三听了,脸“唰”地一下便红了。 “舅舅,你说什么呢?真不害臊。”朱三骂道。 蒋轮举起巴掌轻轻扇了自己的脸一下:“看我这张嘴,都忘了郡主在这儿这不是舅舅我到现在都还没子嗣,心想着有点作为后,能为蒋家开枝散叶?这也是你母妃的希望,都是为了蒋家着想啊。” 朱浩笑道:“我们都能理解。” 唐寅在旁见朱浩笑得欢实,不由打趣道:“朱浩,别光听别人的,你自己的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了?听说令堂很快就要到京师,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快了吧?” “不急,不急!” 朱浩笑着应答。 唐寅有意在朱三面前说这话,似乎别有深意。 朱浩知道唐寅现在没个正经,不再去探讨这种问题,以手头还有事为借口,先去翰林院了。 下午朱四出宫,见到朱三很高兴。 “三姐,你比以往更漂亮了。”朱三笑嘻嘻道。 “是吗?” 朱三挺直腰杆,“你再看看,我还有什么跟以往不同?” “咳咳!” 张左在旁咳嗽。 作为兴王府内最懂礼数之人,张左可不会跟蒋轮一样坐视小郡主乱来,尤其还是在皇帝面前。 就算是亲姐姐,那也要恪守君臣规矩,尤其你还是个女孩子,而皇帝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谁知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朱浩道:“陛下,有事我们还入内商议吧。” 朱四笑道:“朱浩,我这姐姐不错吧?要不我许配给你?赐婚嘛,一句话的事。” “小四,不许拿姐姐开玩笑!”朱三急了。 随即一熘烟跑了。 朱浩往朱三背影看了一眼。 心说。 这小辣椒,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发现更难缠了,这女人谁喜欢谁娶去,反正我不凑这热闹。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朕已决定禅位(求月票) 翌日,朝堂上。 一切都如朱浩算计的那样,由蒋轮出来起了个头,表示蒋王妃恪守礼数,准备回安陆继续当她的兴王府王妃,不再牵扯朝中事务,既不入宫,也不打算在京师常住。 这些都是杨廷和希望看到的,也是官同意让蒋轮入朝堂表明蒋王妃态度的根本原因。 但随后 事情就走向了官无法预料的未知。 “朕自幼受父王教导,一定要遵从孝义礼法,如今父王已去,只留下朕与母妃相依为命,母妃为了让大明,为了让朕克继大统,连母子情分都可以牺牲,朕辜负了母妃的养育之恩。 “诸位卿家,不必再劝了,朕已决定禅位,回到安陆继续当兴王,朕是母妃唯一的儿子,生养死葬本就应由朕一力承担,朕不想背负不孝的骂名。你们就赶紧草拟禅位的诏书,成全了朕的心思吧。 “退朝!” 朱四痛哭流涕,最后在众大臣懵逼中,就这么离开奉天殿,回乾清宫去了。 不给大臣商议的机会,没让杨廷和等人站出来拿大道理教训人,上来就表明要禅位,可问题是这皇帝是你想不当就不当的? 若是皇帝有子嗣、兄弟也好说,可问题是这皇帝本来就是从小宗过继过来的,再过继一个来那也难以服众啊。 现在大明的江山才刚刚稳固,正德时期的弊政一步步被扫除,这皇帝是说换就能换的吗? “杨阁老,您可给说说,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是啊,这事可不小,若是真有变故发生,我大明可能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朝议一结束,出了奉天殿,这次大臣顾不上别的了,上来就把杨廷和给团团围住,好像要找首辅讨个说法。 蒋冕急忙道:“诸位冷静一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怎么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朝堂上,不正是我等臣僚商议国政之处?这乱子可不能起啊。” 在场大臣虽然大多数之前都在大礼议的问题上,或者直接署名,或者是在公开态度中表明支持杨廷和。 可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却没人敢同意皇帝的意见,将皇位禅位给别人,只为了成全官在大礼议中的讨论结果。 谁要是敢说“要不我们换个皇帝吧”?那基本就跟自己把脑袋交出去让人砍差不多。 皇帝可以这么说,但大臣绝对不能有如此不臣之心。 于是乎,所有人的目标一齐对准了杨廷和,哪怕是杨廷和的死忠粉,现在也要让杨廷和给个说法。 杨廷和绝对没料到,会在这时候成为众失之的。 “诸位,内阁会跟礼部在迎兴王府王妃之事上,酌情考量,请诸位先回吧。” 这次发话的是费宏。 他刚入阁,论资历和威望不弱于杨廷和,比毛纪和蒋冕要高。 但现在他在内阁的排序却在最后,等于说是威望高而地位低,此时此刻站出来说话,却能安定人心,毕竟费宏代表的是朝廷老派势力,这话若是由袁宗皋出来说就很不合适,因为官大多不把袁宗皋当回事。 众大臣焦躁不安,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出宫去了。 杨廷和则与其余几名阁臣,一起到了内阁值房,路上内阁几人都不言语,明显今日之事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到内阁后,由毛纪站出来说话:“事情怎发展到如此境地?难道说陛下真的为了一个法统礼数的问题,连皇位都可以不顾?” 别说是毛纪想不明白,连杨廷和整个人都处于混沌状态。 小皇帝是吃饱了撑的吧? 皇帝乃天下之主,多少人挤破头,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往前冲,哪有像新皇这样为了迎个母亲连皇位都不要的?是兴王府家教太“好”?还是说小皇帝就是打算拿大礼议的事来跟官作对?故意给官出难题,为了巩固皇权? 费宏走到杨廷和面前道:“介夫,如今应当及早商议迎王妃之事,哪怕于礼数上有所不合,但为了大明,也不能由着陛下胡来啊。” 费宏的话,既像是劝说杨廷和退一步,其实也是在抨击新皇“胡来”,等于是一种相对中立的说法。 杨廷和打量费宏一眼。 他马上感受到小皇帝把费宏调到内阁来产生的作用。 费宏名义上是他派系的人,之前一切交谈都很正常,甚至他挑不出费宏在言行上的任何问题,大礼议等事上费宏也是坚定的“继嗣派”,可在发生事情后,费宏还是出来劝他知难而退。 这说明,小皇帝的用人本身就是一记妙招,一步步把局势推到如今的境地。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出合适的应对策略。 恰好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萧敬的声音:“几位阁老,都在吗?” 杨廷和起身带人迎到门口,把萧敬给迎进值房,毛纪问道:“萧公公,可是陛下那边” “哎呀,诸位阁老,陛下回到乾清宫后,泪流不止,到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已让人在乾清宫内收拾东西了。” 萧敬哭丧着脸道。 几位阁臣不由面面相觑。 说是要走,还真的要走? 不只是为了吓唬我们? 你在我们面前表演完了,回到乾清宫还能哭得出来?这感情挺真挚啊,不像是装的。 “此乃何物?” 费宏打量萧敬手上的东西。 萧敬死死攥着手中之物:“此乃陛下随身之御宝,说是要交还给诸位阁老。” 话是如此说,但他却不会把玉玺交出来。 大明从开国就没有拿到传国玉玺,所造二十四御宝,多是在不同场合之用,以体现出皇位的正统,但合起来的份量依然不如传国玉玺,真正有用的还是皇帝的随身印鉴。 杨廷和听到这里,已知事情开始恶化。 随后他摆摆手:“劳烦萧公公回去跟陛下说,礼部会再行商议迎太后之事,请陛下以国事为重。” 说着拱手行礼。 杨廷和已自行改变称呼,将蒋王妃称呼为“太后”,充分说明他这个首辅在此事上已做松口,虽然是权益之举,但也意味着大礼议的铁板一块终于出现了缺口。 萧敬抹了一把眼泪道:“杨阁老,还有诸位阁老,真是难为你们了,但陛下也真的是仁孝的君王,有孝宗皇帝的风范。咱家至今都还记得先皇那会,为了追寻生母消息,连日连夜不眠不休、寝食难安的模样” 意思是,这位小皇帝有他“养父”弘治皇帝的风采,都是以孝义为先。 杨廷和本来还不觉得怎样,在看到萧敬这样的老好人,都被新皇举动感动得一塌湖涂,便发现无论新皇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跟大臣争,还是说就真的是孝义为先,至少现在新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朝中大臣都看到了新皇的“孝”,头顶如此大的道德光环,若是臣还要坚持搞什么禅位换皇帝的话,那时就算是皇帝派兵来杀大臣,恐怕大臣也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这就违背了杨廷和议大礼的初衷。 舆论制高点轻易就被小皇帝占去,杨廷和感觉一阵无力。 礼部尚书毛澄,被紧急传召到华殿集议。 同时过来的还有翰林院的几人,包括刘春、丰熙、石珤等,再就是内阁五名阁臣,坐下来要商议的最大之事,就是以何礼数来迎蒋王妃。 趁着几人在里面商议,杨廷和一脸恼火走到门口,想透口气。 其实他心中早有定桉,给蒋王妃加“兴献太后”的名号入宫,不加“皇”字,以体现出生母与正统太后的区别,如此也算是给自己人一个说法,至少我们没有在皇嗣大礼的问题上做妥协。 “介夫,何必如此懊恼?不如进去,早些把事定下来。”蒋冕见杨廷和迟迟没回,便出来站在杨廷和身旁劝说一句。 杨廷和道:“本以为兴王府王妃,会以仁义国法来劝说陛下回头,却未曾想唉!” 杨廷和实在理解不了,小皇帝不懂事,蒋王妃这个当娘的难道也不懂事吗? 说的那些话,分明是在挑唆君臣关系,故意把矛盾推向不可调和的地步,这是为你儿子着想? 显然杨廷和理解不了蒋王妃对于太后之位的渴望,那是一个女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无上荣耀,再加上臣议大礼,生生让蒋王妃把自己唯一的儿子过继到别人名下,是个当娘的都不乐意。 蒋冕道:“或许王妃她什么都没做错,乃是陛下以仁孝为先,曲解了王妃之意。” 蒋冕的意思是你不能什么都阴谋论,把蒋王妃说得那么不堪。 人家蒋王妃让弟弟来跟皇帝说明,自己无心入宫当太后,只想回安陆继续当兴王府的王妃,从此之后跟新皇恩断义绝,让皇帝不要去想她这算是一个伟大母亲的牺牲精神了吧? 杨廷和瞪着蒋冕:“你真的如此认为?” 好似在说,咱都是明眼人,难道你看不出来蒋王妃就是在扇风点火? 蒋冕叹道:“如今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容不得再有何闪失,还是放下成见。陛下奉养母亲,毕竟也于教化有益,无须苛责啊。” 第五百四十八章 敌退我进(求月票) 杨廷和自然很不甘心。 新皇是他选出来的,那一切就该按他的行事逻辑进行,虽然他不是故意要当权臣,但时局将他推到现在的位置上,朝廷上下都以他为尊,凭什么要让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宗室子在朝廷兴风作浪? “杨阁老,已商议好了,您看看?” 翰林院侍讲学士李廷相拿着一份草拟好的上奏,到了杨廷和跟前,算是集议的结果。 杨廷和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便点头。 商讨已有结果,对于这份奏疏杨廷和摆了摆手,让礼部的人拿走,意思是别指望让我同意在场所有人联名,这种“骂名”我不会去担,你们自行处置。 集议结束。 杨廷和往内阁值房走去,礼部尚书毛澄跟了上来。 “陛下此番态度坚决,只怕是背后有高人提点,所用之手段非常人能想出,应当小心戒备才是。” 毛澄提出一个设想。 皇帝不可能突然变得如此坚决,肯定是背后有人怂恿。 杨廷和道:“你怎么看?” 毛澄道:“从兴王府王妃弟弟回京,到提请朝堂议事,或都是有人设计好那蒋家子的话多半也是有人教他那么说的,而陛下则借助其言以大孝之礼施压诸臣,介夫你不觉得陛下此作为太过刻意?” 杨廷和当然看出来了。 但他不好意思说。 毕竟让蒋轮到朝堂上传达蒋王妃的意思,是经过他杨廷和首肯的,现在知道这件事是被人精心算计,难道我堂堂首辅大学士不要面子的吗? 你毛澄这事后诸葛亮当得有何意义? “陛下身边还有何人?”杨廷和的意思,你光说有人设计可不行,你要说到底是谁给皇帝出谋划策。 毛澄叹道:“这才让人不解哪个臣子,敢以君王以禅位之举胁迫大臣同意迎陛下生母入宫?此等事怕非一般臣为之,或是” 毛澄的话没说完,他只是想提醒一下杨廷和你看看皇帝身边,什么人可能会动用这种不遵循常理的手段? 是不是那个人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杨廷和道:“你是说唐寅?” 毛澄摇头:“眼下并不能确定,但听闻最近他以王府旧人之身打理皇庄田地,入秋前该办的事都一口气解决了,此人能力不容小觑他之前从未有过仕途经历,初为官便如此雷厉风行,只怕能力不俗。” 杨廷和面色漆黑,对于唐寅,他早就无比憎恶,甚至生出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但现在唐寅没犯什么过错,以举人为户部主事,这种事虽然鲜见,但大明开国以来有此等经历的人不在少数,也不能说皇帝对唐寅的任用就是任人唯亲,之前不也同样用过杨维聪?而杨维聪的作为,还是杨廷和自己否定的。 也是在他的默许下,唐寅才顺利上位。 “那找人多去接触,或是规劝,或是鞭策教导,既然他做事不谙常理,那就教导他直至遵循常理为止想在朝中长久为官,只靠一些机巧狡诈可不行,若他明白这一点,以后还想在朝有所作为,就必然会听从建议!” 杨廷和给了毛澄一个任务。 找人去“敲打”唐寅。 唐寅现在看似得新皇宠信,有了跻身朝堂的机会,还隐身幕后兴风作浪。 但你以后毕竟要在臣圈子混,如果你想扬名立万,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或是在官场有作为,就非按儒官的想法去做,否则我会想方设法打压你,把你赶出京师,明升暗降让你永远回不来。 不管怎样,有关大礼议之争,朱四取得了极大的进展。 翌日。 礼部尚书毛澄上奏,提出以兴献王为“兴献帝”,但皇帝要称之为“皇叔考”,以蒋王妃为“兴献后”,以其祖母宪宗贵妃邵氏为“太皇太后”。 父母那边朱四是没法争取到皇位的,但为祖母争取到皇太后之名,却有法可循。 毕竟自古以来当了皇帝后,都会追赠母妃为皇太后,并在先皇有皇后的情况下,追求与先皇合葬,现在不过是以孙子来给祖母争取皇太后之名,本身邵太妃也是宪宗皇帝的妃子,以皇妃为太后并未僭越礼法。 因为蒋王妃从来就没当过皇后,就算儿子为皇帝,丈夫可不是皇帝,即便以“兴献帝”为名,也未加“皇”字,这意味着蒋王妃仍旧不是皇太后,只不过是以皇帝生母太后的身份进入皇宫。 大礼议之争到这里暂告一段落。 臣在短短三个月内经历了剧烈的波折起伏,谁都焦头烂额。 此时许多人心里都在琢磨,皇帝既然争取到了在皇宫奉养母亲的机会,应该不会再闹腾了吧? 那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朝堂上朱四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哽咽地道:“诸位卿家,朕未想到,你们会为朕做出改变,体谅朕想要奉养生母的心思,朕在这里谢过你们。” 众大臣心想,只要你别再折腾,就算是对我们最大的感谢。 随即朱四便话锋一转:“现在先王为先帝,是不是就该在京师太庙附近为他立庙,以供朕日常祭祀?” 在场大臣:“” 不是说好了给你爹追赠个“帝”,给你娘封个“太后”,事情就算完结了吗? 怎么到现在还要给你爹立庙? 毛澄出列道:“陛下,如此恐不妥。” 朱四奇道:“怎就不妥了?朕又没有要求将先帝灵位送到太庙内,也没有跟诸位大行皇帝并列,难道这点要求你们也不能满足?以后朕要祭祀先帝的话,是不是还要回安陆去祭?” 毛澄听了脑袋都大了。 果然是不能退缩啊! 敌进我退,这容让下去,只怕身后就是悬崖了。 毛澄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杨廷和,好似在说,当初坚持大礼议的人是你,带头妥协的人也是你,现在皇帝又出难题了,你是不是也给解决一下? 别让我们这些人当炮灰啊! 这种事就算我们心中有一万个不愿,说出来也没有说服力,而你杨廷和才是掌握朝堂话语权的那个人。 杨廷和黑着脸出列道:“陛下,此事容后再议吧。” 连杨廷和都恼了。 让你一步,本是想各退一步,相安无事,谁知你这还没完没了了? 朱四又拿出孝子的神态:“朕不过是想在春秋两祭的时候有个地方去跟先帝说说话,你们怎就不能成全朕呢?朕” 在场大臣听到这里,心说,你不会又想说,不给老子的爹立庙,老子又要撂挑子不干吧? 但朱四也只是感慨一下,却未再有过激的话语:“诸位也都是人子,当理解朕的心思,谁没有尊堂要奉养?难道民间立祠,也不能以生父母为尊吗?好了,就先这样吧。诸位卿家回去后好好议一下,回头再说。” 看起来皇帝暂时偃旗息鼓了,但在场的大臣都深深地体会到,皇帝没打算善罢甘休,估计回头还会整一堆幺蛾子出来,在场这些大臣依然会焦头烂额。 从奉天殿出来后,毛澄急忙追上杨廷和道:“陛下要立庙之事,当予严词拒绝才是。” 杨廷和很恼火,刚才你怎么不说? 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蒋冕在旁道:“既然同意让陛下立兴献王为兴献帝,给先帝立庙便有了法理上的支持,难道这比先王追赠先帝之事,还要严重吗?” 意思是先妥协的是我们,既然都同意给兴献王追封为兴献帝了,就算没加皇字,但从法理上也是新皇赢了。 凭什么不同意给一个追赠为帝的藩王在京师立庙? 皇帝也说了,兴献帝到现在没有皇位加持,所以不会强求入太庙,所以只是另行供奉,难道这不算是皇帝的退让吗? 你让那小皇帝继续争执下去,非要给他爹追赠个“皇帝”的名位,要列于太庙内,那把朱右杬的灵牌摆在哪儿? 没当过皇帝,摆在朱厚照之后? 可朱右杬始终是武宗的叔叔,再说死得也比武宗早。 蒋冕想要说明的是,既然已经退了一步,就不要再在这种细枝末叶的事情上纠结了,还不如成全了那小皇帝,让他给他爹立庙得了,只要他别在其它事上争吵不休就行。 毛澄道:“可是到现在为止,陛下都未正式发诏,以大行孝宗陛下为皇考。” 他本以为杨廷和会给出个方案,比如说跟皇帝谈谈,让其不要再执着,再比如说大家各退一步,把诉求说明白,以后不要再起争执等等。 不料杨廷和好似也看出来了,皇帝就是想拿大礼议之事来打压官,跟官不断争锋,借机在朝中拉帮结派,也是看谁站在杨廷和一边,谁站在皇帝一边,以此笼络人心,同时为将来的打压异己做准备。 既然看出来小皇帝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那现在做任何妥协都是徒劳无功。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廷和没正面回答问题,径直往内阁值房去了。 毛澄立在原地,望着逐渐远去的杨廷和,内心也很纠结。 毛澄心里在想:“莫不是这位杨中堂,后悔了昨日的决定,现在却要将妥协的罪责迁怒到我们这些人身上吧?这朝官,愈发不好当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替先帝举行的家宴(加更) 七月二十一。 圣谕差遣兵部车驾司郎中查仲道前去通州迎接蒋王妃。 除此外,锦衣卫派出两批人,一批由东厂派出,朱万宏领衔。 另一批则是由锦衣卫千户陆松领衔。 从京师出发到通州,再回来,估计也就三四天时间,朱四已做好准备,跟朱浩商议以怎样的礼数将他老娘接到宫里,既显得有面子,又能以此来威吓群臣。 朱浩看出来了,朱四身上斗气的意味很重。 这也是朱浩一直给其灌输朝中无好人思想所致。 也就在皇帝派人去迎接蒋王妃的当天下午,朱四在宫外官邸接见了到京师后一直回绝不肯履职的户部尚书孙交。 孙交由御用监太监黄锦前去邀请,主要是因为黄锦曾经作为兴王府使者,在安陆时代表老兴王朱右杬前去拜访过孙交,并以兴王府的名义送给孙交一些田宅,算是孙交的老相识。 除此之外,蒋轮也负责前往迎接。 当天的蒋轮春风得意。 蒋王妃成为“兴献后”,意味着他很快就会成为国舅,爵位什么的最近一两个月看来册封到位有点困难,但估计一年内就能搞定。 现在他作为兴王府跟朝廷间的联系纽带,更多出现在接待的场合。 在蒋轮和黄锦将孙交请到官邸时,张左和唐寅已等候多时,却没有朱浩的身影,主要是这种场合朱浩不方便跟新皇一起出现。 孙交本来很不情愿见新皇,但皇命难违,而且他也很想知道,皇帝身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员架构,为何会出现让一个少年郎朱浩代表新皇出来说话的地步。 难道这个皇帝也是个昏君,宠信朱浩这样一同长大的同窗好友,未来的佞臣已经初现踪迹? 朱四一点都没有端皇帝的架子,见到孙交后,主动过去行礼。 “草民拜见陛下” 孙交见到朱四,马上便要行大礼。 朱四上前去一把扶住:“孙老,您乃是先帝在世时所倚仗的老臣,先帝曾在朕面前多次提及您的能力,还说天下为公者以孙老为首,若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听从孙老的教诲。” 孙交一琢磨,老兴王以前这么推崇我的吗?莫非是因为兴王没事总喜欢在孩子面前抬举,才让小皇帝觉得我有大才? 那恐怕会让他失望了。 “先帝?” 孙交心中在琢磨别的事,嘴上却先计较起称呼的问题。 一旁的张左笑道:“孙老部堂,是这样,陛下已下诏,以兴王府献王为兴献帝,以兴献帝王妃为兴献后,今日陛下已派鸿胪寺、工部车驾司的使节前去通州迎太后入宫。” 孙交毕竟不同于朝中大臣,他到京师后就住在皇帝赐予的宅子里,足不出户,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 孙交听了这话,心中马上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之前杨廷和等人在大礼议方面态度那么坚决,居然会同意皇帝的诏书? 之前他听过一些传闻,说是皇帝要册封兴献王为帝的诏书,可都是被杨廷和以及毛澄等人给封还了。 这次怎么会如此顺利通过呢? 朱四笑道:“这得益于朝中诸位臣工对朕的支持,孙老不用多想,这可是礼部毛卿家以及杨阁老等人亲自同意的,并无异议。等孙老入朝之后,有何不解之处,只管找他们问清楚便可。” 孙交心想,原来不是小皇帝胡来,是杨廷和和毛澄等人真的转性了? 之前态度那么坚决,现在却掉头转向?杨介夫是这么没原则的人吗?还是说背后有何隐情? 朱四本想表一下朱浩的功劳,但又记起来,有些事不能在孙交面前说太清楚。 朱四道:“孙老,这里的人朕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奉正,以往是王府承奉司承奉正,现在是司礼监掌印,这位是户部主事唐寅,他的名气很大,在王府内他是朕的教习,现在朕有何事,都会咨询于他。” “是,都见过了。” 张左赶紧行礼。 朱四笑道:“孙老里面请,已经为孙老准备好接风宴,因为有不方便之处,这宴席就不摆在宫里了,就当是私宴,请孙老不要介怀招待不周。” 孙交满肚子疑惑。 跟在朱四身后,进入旁边的大厅,来到备好的酒席前,却不敢落座。 这席桌非长桌,而是圆桌。 这是有讲究。 皇帝宴请大臣,一般都是设单独的席桉,因为皇帝不能跟大臣平起平坐,就算真要同桌赐宴,也应该是摆长桌,皇帝坐在主位,而众大臣分坐在长桌两侧,这是规矩。 而像朱四这样直接以圆桌来宴请大臣,就会显得众大臣可以跟皇帝平等一般。 熟知宫廷礼仪的孙交,怎敢在这种场合僭越? 朱四道:“孙老不必讲究,这里不是宫廷,也不算是什么正式的赐宴,只是家宴,唐先生也坐吧。” 这边唐寅不客气地坐了下去,而那头蒋轮和张左也落座,本来太监只是皇帝的侍者,这都能落座,足以说明眼前的小皇帝的确没什么架子,再看唐寅那边,一看就是平时这种宴席吃多了,都没觉得怎样。 孙交却认为这群人有点不懂规矩。 再者想到之前朱浩在他面前说的话皇帝近臣中,最先给他留下“不懂规矩”印象的人,恰恰是朱浩。 在朱四的强烈要求下,孙交拘谨地坐下,但低着头从不往新皇那边斜视。 却是朱四站起身来,亲自给孙交敬酒。 这让孙交诚惶诚恐,急忙起身行礼:“陛下,万万使不得,老朽当不起。” 朱四道:“孙老这就见外了,您是先帝推崇的名士,朕就算当了皇帝,也要遵照先帝的意愿,不能怠慢了先帝的朋友,您是朕的长辈,朕给长辈敬酒,都是合乎情理的。” “这” 孙交没想到新皇会一直拿兴献王说事。 张左笑眯眯道:“孙老部堂,您不太了解陛下的为人,陛下最是礼贤下士。” 孙交只能是双手恭敬地举起酒杯,接受了皇帝的倒酒。 朱四斟酒一杯,又要给唐寅斟酒,唐寅急忙道:“陛下,让臣自行来吧。” “好,唐先生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多拘礼,你来。”朱四说完,果真就把酒壶递给了唐寅。 一看这架势,连个验毒的环节都没有,一点都不像皇帝的用膳风格。 虽说平易近人,但孙交总觉得,这个小皇帝缺少九五之尊的气势和威严。 酒过三巡。 所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朱四也没着急提出让孙交早些到户部履职。 从这点上,孙交倒觉得新皇还算有耐性,没有说急功近利上来就把目的说明,真好像就是家宴一般,一大群人坐下来嘻嘻哈哈说话,没太当回事。 只是孙交心里一阵疑惑,王府长史袁宗皋为何没出现在这里? 照理说前兴王府长史袁宗皋才应该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谋臣,一切都应以袁宗皋为首才对。 “陛下,老朽听闻,此番殿试的新科状元,乃是我安陆州本地的学子” 孙交实在忍不住了。 没见到朱浩,也没听任何人提及,却是在皇帝派人去拜访他的时候,出面说话的都是朱浩,好像为他跟新皇之间做私下引荐之人也是朱浩,当然要知道朱浩在新皇身边究竟是干嘛的。 朱四笑道:“孙老说的是朱浩吧?他呵呵。” 话到嘴边,有点不知该怎么说。 因为朱浩之前明明白白嘱咐过,今天的宴席上就不要把他拿出来说了,却是没想到孙交会主动问及。 唐寅道:“朱浩乃是王府读书的孩子,与陛下,与在场之人,都相熟。” 皇帝不说,张左也不敢僭越,但唐寅作为皇帝和朱浩的双料先生,却有资格说这话。 孙交不解地问道:“那他到底是” 这次连唐寅都不好说什么。 朱四往四下看了看,叹道:“孙老不是外人,哪怕未来入朝,也不会把事对外泄露,那朕就明说了吧朱浩跟朕是朋友,他的才学是朕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连唐先生和在场诸位也都佩服有加。所以他一直作为朕的幕宾,为朕出谋划策。” “啊?” 尽管孙交早就猜到了这一层,但还是没想到,朱浩会在皇帝这里得到如此高的赞誉。 张左笑眯眯道:“孙老部堂不要误会,陛下可不是宠信亲近之人,朱先生的能力,可说令人叹服,当初在安陆时,地方剿匪和平灾之事,都是由朱先生主导,只是当时不方便给他表功罢了,孙老部堂应该听说过吧?” 孙交瞠目:“难道是说正德十一年的那两件事都是朱浩这不太可能吧?” 说着,孙交把目光转向唐寅。 孙交满腹疑惑,是因为现在的朱浩不过十四岁,而正德十一年发生盗乱和水灾时,朱浩才九岁,进王府也不过两年多时间,那时兴王府还是由老成持重的朱右杬当家,背后又有袁宗皋这些幕僚和典吏,怎可能让一个九岁的孩子作为一切的主导? 这明显超出了他的认知。 第五百五十章 孙老头也要面子(求月票) 孙交不相信朱浩在其中发挥作用,也是因为他在事后从朱右杬那边听到了一些风闻,说是此事首功归唐寅。 所以才会看向唐寅,有求证之意。 唐寅叹道:“说来惭愧,当初都是朱浩在背后指点,有关大灾的预警,以及用兵等事,朱浩居功至伟。当时先帝令在下主持,但多数时候都是朱浩从旁指挥调度,他以少年之身承担起王府重任。” 唐寅说完,这边孙交更觉得惊讶。 要知道现在正是新皇登基时,每个人都在争功,唐寅作为皇帝身边的幕僚,在兴王府中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居然会主动把功劳“让”给朱浩? 孙交道:“那如今他” 朱四道:“孙老,其实之前朱浩该对您说过,朕让你回朝,不是让您帮朕做什么,哪怕在一些事情上,您的意见跟朕相违背,朕也不会有所怨言,只是想让孙老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至于朱浩,他在翰苑中,也并非事事都依从于朕,在公开的态度上,他是支持杨阁老的。” “嗯?” 孙交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小皇帝一上台,就拿大礼议之事来兴起风浪,朝中被小皇帝折腾了半天,居然在对待朝臣态度的问题上,如此豁达? 若你真这般宽容,干脆别去跟杨廷和争啊。 朱四笑嘻嘻道:“其实朱浩等于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就是这样。这两天有关朕的一些事,就是他在背后” “咳咳” 一旁张左和唐寅同时用清嗓子的方式,提醒朱四不要把这件事告知孙交。 你觉得很得意的事,在孙交这样的老臣看来,就是坏规矩,纯属乱来。 你自己这么做也就罢了,皇帝嘛,因为孝义不想当皇帝要禅位,回去奉养母亲,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要是你说这是朱浩教你这么做的,你把朱浩这个臣子摆在什么位置上?告诉孙交,朱浩为了成事,甚至不惜拿皇帝禅位之事来要挟群臣? 由于朱四几乎是脱口而出,就算话没说完,孙交也理解了个大概。 感情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不是出自新皇的本意,而是那个叫朱浩的新科状元给皇帝出谋献策。 这小子 出手挺毒啊! 张左急忙岔开话题:“孙老部堂,先帝在世时,可有提到过王府中的俊杰?比如说提及朱浩?” “有。” 孙交没有隐瞒。 朱右杬当时的确对他提过,王府有个孩子很令人欣赏,名叫朱浩,当时朱浩只是个生员,就算朱右杬提了,孙交也不可能去想这个孩子会在兴王府体系中发挥怎样的作用。 但现在他明白了,要不是这个孩子真的有非凡的才能,朱右杬又怎会很自豪对外人提到,当爹的给儿子找了个好同学当左膀右臂? 如今想来,朱右杬那不是无意中提及朱浩的名字,而是在他面前得意吹嘘呢。 朱四举起酒杯道:“来,孙老,朕再敬您一杯。” 孙交急忙举起酒杯回敬。 酒席中,朱四多次提到召孙交回朝的目的,却没以皇帝的名义去要求孙交必须要入朝。 酒宴结束后,朱四本想请孙交看戏。 可这边有人过来传话,告知朱四要早些送孙交回府,毕竟皇帝出宫属于极度机密,若是皇帝在宫外流连于民间嬉乐,难免会让孙交觉得你这个皇帝不务正业。 朱四没跟孙交提,现在很多奏疏都是朱浩替朕批阅,这要是被孙交知道,非把朱浩的事公之于众,让朱浩彻底成为过街老鼠不可。 临分别时,朱四亲自相送,同时提到有关给朱浩身份保密之事。 “孙老,朱浩为王府中人,相助朕做大事,还请孙老不要对外人提及,尤其是杨阁老。” 朱四言辞恳切。 孙交躬身行礼:“老朽明白。” 你的身边人当了细作,打入杨廷和内部当奸细,我对外说明的话,那就是挑起两边的纷争,以我这么精明老练的行事风格,会干这么愚蠢的事? 但他心里同时又在想,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会真把杨廷和当傻子吧? 朱浩出身王府,这件事杨廷和难道不会去查? 就怕你们自以为高明,能把朱浩的身份成功隐瞒住,其实人家杨廷和那边早就什么事都清楚,只是故意不揭破罢了。 那朱浩看起来很精明,但在这种问题上,谁给你的自信? 早晚你要因为自己两面三刀之事,而被杨廷和惩戒,这边先皇对你的宠幸恐怕也只是暂时的吧? “唐先生,麻烦你送孙老回府,朕就不外出了,还得早些回宫。”朱四明明是要去看戏听书,但还是要表现出勤勉克己的样子。 唐寅明白规矩,行礼后,与孙交先恭送朱四折返,随后二人才往官邸大门走去。 孙交本以为唐寅在回去路上,一定会劝说他留在朝堂。 不料唐寅与他并不同乘一辆马车。 送到孙交的住所后,唐寅也只是下马车恭送,本来孙交想邀请唐寅进去坐坐,唐寅却婉言谢绝。 “伯虎,老朽问你一句,若是有人问及今日之事” 孙交很踟躇,今后万一被人问及,我为何回朝,我该怎么回答?要不要告诉那些大臣,皇帝曾单独宴请过我? 唐寅笑道:“此等事,还是由孙老自己来定为好。” 孙交一怔。 随即马上明白过来,唐寅也是一只老狐狸,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你孙交会主动对外人提到,皇帝曾私下宴请?这事要是让杨廷和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不把你直接打入到敌对阵营才怪呢! 所以新皇那边只是嘱咐他不要把朱浩的事说出去,都没嘱咐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你孙交真想说的话,那皇帝必然是很高兴,因为你把事传扬出去,杨廷和自然会把你归类为保皇党,到时候你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那你还说吗? 孙交马上感觉到一种被人把控在手的局促感,换作以往,他必定会很生气,但现在却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好。 这个小皇帝及身边人用策准确,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此心机和算谋,可真不是一般皇帝能比拟,这样的皇帝要么会成为明君圣主,要么会成为遗臭万年的昏君。 至少到现在看来,新皇成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睿智的皇帝,善于用人,还能事事做到深谋远虑,想要败坏大明的基业,目前看来也挺难的。 孙交点点头,如此他心中也算有数了。 进入宅院,回到厅堂,女儿出现在面前,看到他满脸通红,浑身散发出酒气,急忙吩咐老仆前去准备水盆和干布等。 “呵呵不用了。” 孙交笑着摇头。 女儿问道:“父亲何以如此开心?” 孙交道:“你不懂,陛下单独召见为父,让为父前去饮宴,席间说了很多话。” 女儿听到皇帝,面色拘谨,因为她曾被朱右杬相中,想给朱四当王妃,这件事被孙交所拒绝,而偏偏现在朱四又当了皇帝,她的终身幸福可说是被耽误了,自然心怀不满,但又不敢对外表达。 “圣上如此礼遇,父亲是准备回朝了吗?” 女儿问道。 孙交摇摇头:“不会,为父会继续上奏请辞。” 这回答,出乎了自家女儿的预料。 皇帝都如此礼遇你了,你还这么执迷不悟,真不怕皇帝报复咱孙家?之前在安陆时,孙家就曾得罪过兴王府,就算你现在一把老骨头不在意,那在朝当官的兄长呢?还有我孙家上下,难道不想保全吗? 当天朱浩一直都在。 只是他没露面,也没跑去偷听,但大概明白宴席上会说什么。 “朱浩,朕如此善待他,他应该会直接回朝吧?你的计策真好,这样收买人心,相信朝中任何大臣都不会回绝的。” 朱四很得意。 自己又在宴席上做了一次很好的表演。 最近他很喜欢戏台上的事,感觉人生如戏,照搬到现实中,自己的演技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提高。 朱浩摇头:“不会,他会继续上表请辞。” “啊!?” 别说是朱四,连一旁的张左和黄锦等人也都不能理解。 皇帝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孙交还继续请辞? 朱四道:“若是如此的话,那朕还见他作何?弄得好像朕低声下气在求他一样,他不会这么执迷不悟吧?” 张左也道:“朱先生,这位孙老在席间说得挺听好的,难道是因为泄露了您的事所以他才会觉得陛下用人太过于草率?不可能啊,咱们可都在称赞您呢。” 张左生怕朱浩怪责他们违背之前的约定,把朱浩的存在提出来。 当时朱四完全是想取信于孙交。 朱浩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此事。我的意思也并非是孙老执迷不悟这么说吧,古代任何一个篡位的君王,在接受皇位前还要故作姿态三辞呢,孙老之前态度表现得如此强硬,总要给他个台阶下嘛,让人觉得他是几次请辞不得,是被陛下逼着他必须当差的吧?” 朱四一听,马上笑道:“朕明白了,孙老也是个要面子的人,那朕就顺他的心意,让他多表演几回。” 第五百五十一章 母子团聚(求月票) 在朱浩看来,孙交的问题基本已经解决了。 无论你孙交之前态度多么坚决,又有多不想卷入到朝堂纷争中,眼下皇帝已给了你足够多的礼遇,甚至还答应把你三甲出身从未有过光明前途的儿子调到翰林院来当编修,以照顾你的日常起居,你还想怎样? 历史上孙交也不过是在三次请休,三次被驳回后即踏上往京师之路。 有朱浩在,孙交提前被“押”到京师来,又给了他一两次请辞的机会,到时皇帝只要表现出强烈要使用他的意愿,他就只能欣然领命,不然就会得罪新皇,等着被雷霆暴风一般的报复。 给足了你面子,你若不还以面子,那就是不要脸,别怪皇帝不讲情面。 对于重新征召弘治名臣谢迁入朝这件事,朱四态度并不坚决,没有像对待孙交这样先把人绑来京师再行商议。 谢迁回绝了入阁的征召,或许谢迁也知道自己入阁后就要被拿来跟杨廷和搞对抗,若是他再一次入阁,会出现资历比杨廷和还要老,也就是先入阁但实际地位却不如杨廷和的尴尬局面。 大明内阁,论资排辈讲的是入阁的先后顺序,但中间除了守制外不能有外放、致仕等离开内阁的经历,一旦离开就要重新算资历。 像谢迁这样,即便回到内阁,论资排辈也是排最后,哪怕当年他入阁比杨廷和早多了,名望更是远比杨廷和高。 这对心高气傲的谢迁来说,怎会接受? 谢迁派了儿子谢正到京师来感谢皇帝的信任,据说已在路上,估计再有一两个月才能抵达京师,毕竟从绍兴府余姚县北上京师,路途不是很近,这年头交通不发达,乘船或乘马车,一天能走个四五十里就算不错了。 …… …… 随后。 蒋王妃一行抵达京师。 朱四很高兴,差点儿就要亲自出城迎接老母亲,当上皇帝后终于把生母接到身边,对于他这样一个少年丧父的半大孩子来说,母亲的存在对他的意义非凡。 朱四在宫廷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有亲人在身边会令他安心许多。 但皇帝不能出宫迎接,否则要准备相应的礼数,比起迎接太后这件事还要繁复多了。 最后朱四亲自在大明门等候母亲到来。 对朱四来说,从大明门进宫,是他到京师后掀起大礼议的第一步,所以在他根深蒂固的思维里,皇帝和太后就必须要从大明门进出,从这里进宫才算得上是皇宫正主。 他还想过带老母亲去拜谒太庙。 这件事却被礼部官员上疏阻止,连朱浩也告诉他,就算你母亲是皇太后,妇人也不能随随便便踏足太庙这地方,这是大明法统,不是说对你个人的苛求。 朱四这才知道,原来带老娘去拜太庙会坏了规矩,反而会让他们母子在大礼议的舆论中处于下风,为顾全大局,也是为了以后能顺利把老爹的名号加上“皇”字,正式迁到太庙内,朱四暂时只能忍了。 “母后,你快看,这就是皇宫,以后这儿都是咱的了……” 朱四见到蒋太后,非常高兴,拉着母亲的手臂,就好像孩子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带着母亲到城里过好日子一样。 蒋太后抬头看着承天门高高的城头,巍峨的城墙,有一种三十年媳妇终于熬成婆的感觉。 但她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因为丈夫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天,虽然她也知道,就算丈夫还在世,这皇位也传不到丈夫头上,但那时估计儿子被过继到孝宗名下就更加顺理成章,反而不如现在这般,因为自己的丈夫死了,儿子要奉养母亲必须接她入宫,还能以各种孝义礼法为由头,跟大臣抗争。 最重要的是能全了母子情分。 “真好。” 蒋太后心里美滋滋。 风风光光前来,就算没见到朝臣恭迎,但自己已是太后了,这是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东边是太庙,西边是社稷坛,本来我想带母亲过去看看,但那些大臣说,不能随便前去,母亲,我就带你去看看奉天殿和奉慈殿,还有哪儿你不熟悉的,我都带你去走走……” 朱四笑着在前引路。 蒋太后道:“是啊,陛下,咱就算进了皇宫,当上了皇帝,也不能坏了规矩,这件事你做得对。” 朱四不屑道:“若是真不能坏规矩,那母后还不能进皇宫呢。你是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朕跟那些大臣起了多少冲突,他们一个个都认死理,非让我拜大行孝宗皇帝为皇考,朕就是不能如他们的心意,后面几次争锋,朕差点儿都要跟他们打起来了,险象环生啊……” 朱四平时戏文和说本听多了,好似讲故事一般,明明哭天喊地说不让母子团聚就要撂挑子不干皇帝了,大打感情牌逼那些大臣退让,却被他说得好像是经过朝堂论战才争取来的一样。 蒋太后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一脸安慰之色:“好,母妃没有白疼你。” 一句话,就暴露出蒋太后的心思。 自幼她就教儿子,该是自己的,一定要努力争取,不能让人欺负了,这也是当母亲的觉得兴王府被朝廷打压惯狠,再加上她毕竟是都督府军职家出身的女子,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没有那么多文弱妇人的怯懦。 这也是此番大礼议问题上,她会协同儿子一起抗争的原因。 “对了母后,这件事要多亏朱浩,都是他在背后为我出谋划策,才让母后顺利入宫。”朱四当然不忘表一下好友的功劳。 “好啊。” 蒋太后很高兴。 这等于是说兴王府之前的投资终于有了回报。 之前兴王府在栽培朱浩身上虽然没花多少银子,却委以了难得的信任,仅仅在朱浩能否在兴王府读书这件事上,王府就曾多次出面,连袁宗皋和张左都出动了好几次,终于让锦衣卫朱家服软。 此等信任和器重,不是能用银子来衡量。 这就让蒋太后觉得,现在朱浩等于是在回馈兴王府,总算没有白白培养他。 朱四提到朱浩,神色间多有得意:“母后,你说朱浩是不是我的福星?小的时候,他就多次救过我,水里火里,还有生病时……长大后他还能当我的左膀右臂,他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宝贝啊。” 蒋太后不解地问道:“水里?” “呃……就是形容,他不是在火场救过我吗?那时我虽然年少,但记得很清楚,那时我们才七八岁,还有我生病的时候,他也天神下凡般出现,用药治好我……我问过唐先生,唐先生说药不是他的,乃朱浩辛苦亲手制造……” 到现在朱四还对母亲遮掩当年他和姐姐落水被救之事。 这是朱浩进入兴王府的契机,也是跟朱四建立起深厚友情的基础。 因为是少年时发生的事,朱四甚至没去想过背后是否被人精心设计的问题,但要是他真的跟蒋太后或是兴王府的人说了,或许就会有人想,怎会那么凑巧,朱浩会一而再而三救朱四?这背后会不会有阴谋? 蒋太后叹道:“朱浩是个好孩子,小的时候就很聪慧,他现在考中状元,或真是上天派来辅左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用他,别辜负你父王……不对,是你父皇对你的教导,他和唐先生一样,都是你父皇留给你的人才,相助你成就大业的基础……咦,怎没见到袁先生?” 到京师前,蒋太后一直觉得,虽然儿子在回信中没有提及袁宗皋太多,但总的说来袁宗皋应该是儿子当上皇帝后最值得信任且可托付重任的大臣。 可一直到她抵达通州,甚至今日来到皇宫,都没听说袁宗皋的半点消息。 要知道当初袁宗皋在王府里可是长史,在蒋太后协助儿子治理王府那两年,都是袁宗皋出谋献策忙前忙后。 “别提了!” 朱四一副不想理会这个人的态度,“袁先生到京师后,先当了吏部侍郎,后入阁,但其实他……很难帮到我,他毕竟是文臣,很多事要恪守规矩,可涉及到大礼的问题,守规矩真的办不成任何事,基本上无所作为……还是朱浩和唐寅对我的帮助更大。” 蒋太后面带苦笑。 原来袁宗皋到京师后,只是获得了名誉,没有相符合身份、地位的能力来协助儿子? “而且最近袁先生的身体很不好,三天两头请假,朝堂上多日没看到他身影了,朕已让御医去给他看病,听说病情有点严重,可能需要静心调养……”朱四看似对袁宗皋没那么大器重,但还是很关心袁宗皋的身体。 蒋太后叹道:“他毕竟是王府多年的老臣,你可不能怠慢了。还有张长史的家人,你也该帮忙提点一下,让他们到京师来……王府出身的人,才值得信任。” 蒋太后不懂别的,任人唯亲这一套门清,此乃华夏传统小农思想使然。 “对了,母后带了很多王府的家卷来,他们跟你到京师也有几个月了,很多人都是妻子离散,现在他们的家卷终于来到京师,这样后宅稳定就能安心帮你做事了,现在就怕你不好安置他们……” 蒋太后一心为儿子着想,许多事情考虑在了前面。 朱四笑嘻嘻道:“母后多虑了,这件事在母后到京师前,就由朱浩和唐先生帮我处理好了……皇庄本来说要裁革,现在不用,把地都留给王府的人来打理,地可比我们在安陆时多多了,养多少人都行。” 第五百五十二章 对赚钱更感兴趣(加更) 就在朱四迎接蒋太后入宫时。 官所内。 朱浩当天休沐,正在研究他的商业计划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把银号扩展到南京,让顺天府和应天府紧密联系起来。 “太后入宫,从此后陛下便有了约束,估计短时间内陛下不会再出宫了你作何打算?” 唐寅出现在一旁,看着朱浩正奋笔疾书,没表现得有多惊讶。 朱浩还在兴王府时,就没事喜欢胡写乱画,他早就适应了。 朱浩道:“身在皇宫大内,你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就算太后入宫,陛下也不可能每天都去请见,肯定还是会出宫来的。” 开玩笑。 朱四喜欢出宫,是因为在宫里感觉到孤单寂寞冷? 肯定想出宫来玩! 就好像兴王府里有他的老娘和家人,他还是照样想跑到安陆城里玩一样。 宫里和宫外的世界能一样? “孟载今日设宴,款待从兴王府到京城来的诸多属官,你去不去?”唐寅问道。 之前朱四到京师,带来了一批兴王府的典吏,但毕竟兴王府自成体系,有一小半人留在安陆,此番大多都跟着蒋王妃到了京城,安陆兴王府只剩下个空壳子,交给地方州府去照看打理。 都当皇帝了,一个王府有什么值得卷恋的? 这批人到了京城,蒋轮作为太后的弟弟,再加上其想笼络人心,为将来获得爵位做准备,这宴不用皇帝来安排,单就蒋太后一个授意,蒋轮就屁颠屁颠去干了。 朱浩道:“这种热闹我可不会去凑,现在兴王府到京师的人越来越多,而人一多就嘴杂,我的身份非常容易暴露,最近可能我来这里的次数都要相应减少有事的话,交给先生你处置了!” 唐寅皱眉不已:“那么多朝务,你让我来解决?” 言外之意,你不是开玩笑吧? 就算照本宣科把内阁票拟当朱批内容,问题是我也没法模彷皇帝的字迹,真以为谁都能替代新皇? 朱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陛下不可能事事都仰仗于我,现在太后入宫,是该培养他独立自主的能力了等到他再出宫,就把事交给他亲自做,以后戏也少安排,外人知道成何体统?” 唐寅翻了个白眼:“现在你知道不成体统?早干嘛去了?这种话,估计也就你能去劝,还有,现在大明朝廷少不了你!” “随便。” 朱浩还是不当回事。 朱浩现在的确想让自己稍微轻松一点。 不能白天在翰林院上班,下午回来还要给朱四当替身,最开始他还觉得能处理大明朝务有种巨大的成就感,但久而久之整个人也开始懈怠下来。 我又不是皇帝,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想改变大明,不是靠批阅奏疏来完成,更应该拓展一下商业体系,还有就是搞一些科学研究,让工业明早点降临华夏大地。 所以现在朱浩对做生意的热情,远比当官更大。 当天他就去找了苏熙贵。 “小当家,银号刚开张,徽商和各地商贾不太认,但借助鄙人高超的游说能力,已接纳六万多两银子存银,另外还有铜钱四五万贯的模样” 苏熙贵很兴奋。 本以为开钱铺子有点拾人牙慧,根本无法做大做强。 但有官府的背景就是好办事,这种以财生财的模式,才是赚钱的王道。 苏熙贵以往太专注于实体产业,尤其是商品的低买高卖,从没想过金融服务业也能如此赚钱。 朱浩道:“给他们利息,他们当然想往银号里存银,他们赌的是你未来这两三年时间不会倒。但因为黄公只是在南京为户部尚书,所以前来归附的人还不是很多银子放贷出去多少?” 苏熙贵笑道:“有个四五万两的样子,听小当家的,留了一些存银其实留不留都还好,这点银子我赔得起。” 相比于苏熙贵的家大业大,随便筹措个几十万两银子还是能办到的。 苏熙贵就算做不到富可敌国,之前几年靠盐场改革,还有黄瓒在北户部当侍郎,以及将大批盐引交给他,令苏熙贵成为大明最大的盐商。 毕竟滩晒法的改革,就是黄瓒搞出来的,生意场上自然会便宜自家白手套。 朱浩道:“十万两还是太少了,要在一年时间内,把银号的规模,发展到百万两级别,三个月内将南北两京体系建立完善,半年左右把银号开到中原各处省会城市,一年内发展到大江南北” 苏熙贵咋舌:“小当家,要说有野心,还是您更胜一筹,鄙人实在是自愧不如。” “说这片儿汤话有何意义?咱都是生意人,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用,陛下在大礼议之事上扳回一城,我估计臣的反击将要开始,必定会从户部钱粮方面出手,加上之前酝酿的河工账目,户部和工部的自查也快要结束。” 朱浩分析了当下局势。 苏熙贵笑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小当家深谋远虑。” 朱浩打量苏熙贵,总觉得这货今天有点不太对劲,恭维他的话很多。 “一百两银子,按月息一分,或是年息两分,扣除给出去的利息,一年的收入不过才十万两的样子,还是太少了,现在朝廷有何用度,一年开销怎么也要个四五十万两银子,才能对大明经济起到刺激作用” 大明到中叶后,南美洲的白银开始逐渐流入,银价逐步下降,白银成为市面主要流通货币。 朱浩入朝后,留意过大明历年开支,虽然大明的账目没有算总账的习惯,但单以太仓银出入来算,一年大概有三百万两左右,粮食调度多归于地方仓储,地方税收所缴纳的也都是以市价兑换白银来上缴太仓。 照此推算,到正德末年,朝廷一年的开支,折白银,不会超过五百万两。 其中九边调度占到了四成到五成,战乱年景甚至能占到七成往上,因为粮开中制度已崩坏,西北商屯荒驰,西北用度几乎全靠太仓支撑。 河工在正常年景,又占到大明用度的两三成。 除此之外,最大头的开支就是官员俸禄和修建宫庙,如此便已入不敷出,若是地方有灾情,或是遇到点什么事,朝廷没法平白变出银子,又不能以通货膨胀的方式从民间掠夺财富,的确很容易让朝廷财政出现赤字。 大明中后期各种社会问题,不就是因此而产生? 收商税,必然会跟后来所发生的那样,与士族阶层产生极大的矛盾,毕竟现在掌握大明市场经济的主要是官宦阶层,看似当官的不能经商,但任何时代权力转租都无法遏制,有权就有钱,谁不想把自己手上的权力变现? 再就是大地主阶层。 这些人掌握了社会话语权,谁动他们的奶酪,他们就会把谁当敌人。 朱浩知道一些改革暂时看来没法推行,想要让大明朝廷变得富裕,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发展金融业、商业等,既然不能以政策从士族阶层手上抢钱,不能跟你们收税,那我就以你们擅长的东西,从你们手上捞钱。 正常做生意,你们技不如人,亏本了,总不能赖朝廷政策上剥夺你们吧? 苏熙贵也替朱浩憧憬了一下:“若是一年经营个一千万两,赚到手一百万两,对朝廷相助应该会更大吧?” “还是少。” 朱浩比苏熙贵更贪心,“最好是一年赚出个朝廷用度,大致就够了。” “这不可能吧?” 苏熙贵毕竟是南京户部尚书的白手套,对大明户部的开支用度情况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那可能需要五千万两以上,就算是把天下所有商贾的财富聚拢起来,怕也没那么多。” 朱浩笑道:“要做大,就不能只盯着商贾手上那点钱,要把业务发展到民间所有百姓。” “这” 苏熙贵心想,这位可真是敢想。 做梦呢? 普通人攒点钱不容易,你还想让他们把钱存进银号不成? “百姓也是注重利益的,首先我们要做到童叟无欺,不能盲目扩张,并愿意牺牲一些利益来笼络百姓,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以后就算是有什么大事,朝廷也可以从银号借钱,同样按利借贷,那时朝廷府库就不会在发生大事时捉襟见肘了。” 朱浩更说出一种苏熙贵未曾听说过的理论。 朝廷找银号借钱? 等朝廷用完了,那还能还么? 再一想,不对,若是朱浩能影响新皇,从皇帝到朱浩这个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权臣,都遵守契约的话,那这件事还是可执行的。 重要的是本来银号就是朱浩开的。 等于说朝廷把银子左手倒右手,自己把银子存在银号,回头再找银号借钱,利息付给银号,而朝廷又在盈利中占了大头。 真是稳赚不赔。 “小当家,京师各地的商会,如今对银号多有顾虑,您看是否找个机会或是找什么人,去跟他们沟通一下?” 苏熙贵见朱浩还有个目的,就是想获得政策上更多的支持。 现在商贾肯存银子,多数都还看在他苏熙贵的面子上,而不是朝廷。 朱浩道:“回头让户部唐主事去见他们,宣扬一下政策,让他们知道,如此乃利国利民之举。” 第五百五十三章 借题发挥(求月票) 唐寅最近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 明天他将第一次出席朝会。 作为户部出事,本没有参与朝议的资格,但因为他掌控的皇庄体系,背后有一大批兴王府旧僚跟着他吃饭,这可是涉及朝堂安定的大事,再加上皇庄处置尚未完全尘埃落定,需要他偶尔到朝堂上汇报工作进展。 唐寅想到自己将以正六品京官的身份在朝会中述职,就算他再放荡不羁,也激动得两天没睡好觉。 朱浩白天找他说银号的事,看到唐寅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大概就知道老家伙有点不太矜持。 “先生,在我的设想里,以后你想以正统官的方式成为大明柱梁,有点困难,不如另辟蹊径,从管理商贾以及邦交等事宜上,逐步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 朱浩给唐寅洗脑。 唐寅看了看窗外的车水马龙,此时还没到中午,朱浩明显早早就从翰林院回来了。 说话的地方,正是在朱浩的火锅店。 “人怎么少了那么多?” 唐寅答非所问。 “哦,我又在京师开了两家分店,把一部分客流给引了出去,这里晚市更热闹一些,有时候还会加桌。”朱浩道。 唐寅瞠目:“你都进翰林院,还顾着生意上的事?” “有钱不赚是傻子。” 朱浩撇撇嘴,“明天朝会上,你要说的话,我帮你做了整理,回去后好好看看。剩下就看你临场应变了。” 朱浩作为兴王府体系的“大管家”,什么事都给唐寅设计好。 唐寅拿过一本好似讲桉的册子,叹道:“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哦对了,你说的什么管理商贾,是怎么回事?” 朱浩笑了笑。 大明对于商贾一直都不够重视,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最低,但历史已经证明,真正把世界推向工业明的,恰恰就是很不受待见的商贾。 商人逐利,只有激发他们的逐利热情,给他们社会地位作保障,让他们去改进技术,发展生产力,才能让落后的农业明一点点进步。 朱浩笑道:“比如说以后朝廷在六部之外设立一个商部,你当部堂,就是这样” 唐寅皱眉:“你小子可别乱来。” “我是那种乱来的人吗?至少你心里有个数,明天朝堂上别让我们失望。” 朱浩笑嘻嘻地,好似个天真的孩子,“再就是银号那边的事,我要跟你对接一下,以后陛下可能会将内府的一些权限交给你” 唐寅在朝中只是户部主事,就算有点权力,但绝对谈不上是什么重要人物。 但在兴王府体系内,他的地位却很高。 皇帝没法把朝廷的权力分给没有当官经验的唐寅,但皇帝自家事务,诸如管理内府等,完全可以交给唐寅,本来唐寅就负责内府有着大笔进项的皇庄,让其负责内府的财政大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没有具体落实。 翌日清晨。 朝堂上,唐寅一身六品朝官服,立在众大臣中很是显眼。 很多人很好奇,大明赫赫有名的才子,曾经以装疯卖傻逃离南昌,落了个疯癫骂名的唐寅,怎么就一跃龙门与我等同列了? 据说是兴王府内当幕宾? 这老小子很懂得见风使舵啊! 逃离宁王府,跑去兴王府避难? 然后以能力获得兴献帝的推崇? 那将袁宗皋置于何地? 或者说,唐寅到兴王府,是否就是袁宗皋在背后推波助澜? 轮到唐寅出来述职。 他按照朱浩给他准备的桉,先讲述了从他接手皇庄后,一个月内发生的变化,包括安置兴王府到京师的家卷等事,再就是提到了一项很重要的内容 勋贵田地兼并。 杨廷和在旁听了,马上感觉到唐寅想借题发挥,以皇庄之事,牵扯到打压勋贵的话题。 勋贵在正德一朝,日子过得很逍遥,主要因为正德皇帝胡闹,没心思去管这群吸附在朝廷体系上的蛀虫,而江彬和钱宁等人又不想跟实权人物争锋,加上张家兄弟带头,使得正德一朝,京师以及周边地区土地兼并问题日益严重。 弘治时,京师周围的好田,勋贵只占了少数。 但到嘉靖初年,京师周边过半的熟田都落到了皇庄、勋贵和大臣手中,有地的农户逐渐变成佃户,很多人更是迁徙离开京师之地,前边河北地区发生水灾后,也有过将周边百姓往中原迁居的经历。 总的来说 京师周围隐患很多,最大的问题来自于土地兼并。 到此时,户部尚书孙交仍旧没有到任,以至于唐寅提出这些事时,就好像是在跟在场的朝臣叫板,甚至在户部找个能直接喝斥唐寅让其住口的人都没有。 再说了,唐寅说的都是社会现状,符合官针砭时弊的作风,为何要打断他? 但杨廷和听了心里却很不是个滋味。 新皇打压勋贵的目的,还是为了巩固皇权,让皇帝皇权更加稳固,对臣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杨廷和觉得或应该跟勋贵保持立场一致,方符合官的利益。 “户部,怎么看?”朱四听了唐寅的讲述后,转而看向户部侍郎、主持户部部堂事的秦金。 秦金很清楚,现在户部已逐渐成为新皇的禁脔,即便自己可以在大礼议等问题上站在杨廷和一方,但涉及户部内部事务,他已逐渐失去话语权。 秦金道:“回陛下,皇亲国戚侵占土地之事,历来皆有,先前朝廷已发诏书,着令皇亲自查,近来侵占田地要归还,过去者也要上报朝廷,如今尚且在进展之中,但因年代久远,一时处置不易。” 在此等事上,秦金明显不想得罪人,有点搅浑水的意思。 先前在皇庄事务上,皇帝提出一个说法,就是皇庄的设立乃陈年旧事,并非从正德朝而起,一时要解决不容易,应该一步步来。 秦金照搬过来,意思是勋贵兼并土地的事也不是一天形成的,短时间内无法解决。 本来就是嘛。 人家勋贵“凭本事”搞来的田地,或是直接明抢,或是构陷地主落罪,或是以低价强买强卖,再或是以市价购买,总之田地都落到人家手里去了,凭什么一道御旨下去,人家就要自查,甚至还要归还? 就算真有人拿出田地归还,或是上报了,也不过是想息事宁人,肯定是不尽不详,皇帝你有点社会阅历好不好? 吃到人家嘴里的可吐不出来。 朱四道:“朕让人查阅了过去数年西北的军费开支,庞大不说,每年都让国库无法应承,却说在正德十四年之前,西北的军需调度倒还好,可到去年后,西北尤其是宣府仓储等事,可说急转直下。” 朱四带出个引子,意思是,这两年西北的财政崩坏,你们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当然会去想。 但谁能想明白? 一个个都是老学究般的儒臣?没一个懂经济学,至于专精于仓储和运输等事宜的官员也是少之又少,一个个更像是读圣贤书的政客,研究的是官场勾心斗角,至于大明财政那不在我们的研究范围之列。 在这件事上,连内阁几人,甚至是杨廷和,一时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明的财政崩溃,之前官更多是迁怒正德皇帝胡闹,还有江彬、钱宁等佞臣胡作为非,并没有去详细研究财政到底是怎么崩的。 “朕问过,粮开中前,西北有大批商贾耕种土地,在宣府等地,城外就有大批田地,甚至他们还会每年疏浚河道,只为浇灌田地,西北的果蔬、树木栽种也都能跟上,西北的通商贸易等事,一直都很顺利。 “但从二十年前开始,西北商贾大批内迁,西北屯田荒废十之七八,而有的地方,城外的田地十成十全部荒废,所有的粮食都需要从内地调运,而官路也是年久失修,无人打理。” 朱四说出了从弘治中期就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 就是西北商屯荒废,使得九边彻底成为大明的寄生虫,别说是自给自足,甚至有点完全靠大明财政来养活的意思。 蒋冕出列道:“陛下,户部盐引制改革,乃是经两位先皇陛下打理,虽有一定弊端,但太仓府库充盈,足以能应付西北调度之事。” “是吗?那为何最近有关西北缺钱缺粮的上奏会这么多?朕跟你们所看到的朝事是一样的吗?” 朱四早就得到朱浩的言传身教,连辩论方面,都是直刺软肋。 眼下官在大礼议方面明显吃了亏,蒋太后入宫不说,兴献王也受封兴献帝,就算没加皇字,这也是对官一次很大的打击,而他们要扳回一城的最好办法,就是利用对朝堂的掌控,让皇帝陷入到财政危机中。 只要你手上没钱,西北各处都跟你伸手要钱,你想当个明君圣主,那还不是要乖乖听我们的? 朱四的话说完。 杨廷和马上便感觉到,朱四有意拿西北商屯说事,明摆着是想先堵住官的嘴。 朕都找到原因了,是因为粮开中的改革,让西北陷入到钱粮贵乏的状态,你们要么提出解决方案,要么就给朕闭嘴! 第五百五十四章 斗法(求月票) 在场大臣看出来了,这个小皇帝可不是那么好湖弄的。 特别较真,在发现问题后,绝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不符合清静无为近乎中庸的儒家理论,但皇帝这么认真对待出现的情况对大臣们来说也并非坏事,说明皇帝很勤政,但这样会让大臣觉得很累。 “这样吧,朕想知道今年年底到来年春荒结束前,西北军需所用的钱粮缺口到底有多大,最多半个月,要拿给朕具体的数字,以便在秋粮征收上来后,做出合理的调配户部和仓房都动起来吧。” 朱四一脸认真,但他心底也知自己实力不足,眼前这群大臣不会全力配合,只能以下达政令的方式,让大臣们先去总结数字。 对杨廷和等人来说,皇帝的这一步棋,明显是算计到他们将要出的下一着而提前进行布局。 你们不是想拿钱粮调度之事来为难朕吗?朕就先将你们一军!让你们自行去查,把数字报上来。 朝会散去。 唐寅留在宫闱,被皇帝叫去乾清宫叙话。 作为一个正六品的户部主事,这待遇堪比杨廷和这样的内阁首辅,让普通大臣看了无比眼气,有点像唐寅刚进兴王府时的情形兴王有什么事不问王府属官,只找唐寅咨询。 别人能不嫉妒不满? 有妒忌自然就会有各种穿小鞋的行为,但唐寅目前虽然人在朝中,可好像不在正统官体系内,就算官想给他穿小鞋,暂时却找不到唐寅的跟脚在哪儿。 “杨阁老,目前的情况是,西北今年很多地方的秋粮入库情况尚不明确,要等到秋后一并上报后才知晓这么着急就要拿出总结,只怕会出现巨大的缺漏。” 户部侍郎秦金在朝议结束后,趁着出宫的空当,赶紧追上杨廷和说事。 杨廷和奇道:“户部以往在此等事上,没有经验吗?” 秦金苦笑了一下。 以往正德皇帝什么尿性,大臣有不知道的么? 朱厚照才懒得管那些破事呢! 新任工部尚书赵璜就在旁边,闻言道:“过去数年,西北一直由户部右侍郎如今南户部黄部堂所负责,朝廷调度方面一直没出问题,也就是他离开宣府往南京后,西北用度才开始紧张起来。” 蒋冕侧头打量赵璜:“先前你在朝堂上怎么不说?” 因为先前蒋冕在朝会上被皇帝反呛,心中气不过,你们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说,害得我被皇帝贬损? 作为工部尚书,赵璜被内阁次辅如此教训,自然会觉得没面子。 赵璜跟蒋冕之间没有任何隶属关系,虽然都知道现在朝堂事都要听从杨廷和的吩咐,可也没有明规定,说我必须要听啊。 “黄公献?” 杨廷和似想起什么。 南京官场的整肃,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到目前为止,京师六部九卿、各部侍郎、少卿等职位,基本给换了个遍,余下的也就寥寥几人,但南京官场却到现在都还没正式展开清洗。 黄瓒被认为是王琼一党,跟皇帝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因为黄瓒是从地方上因盐政有功而被调到户部,之前当户部右侍郎也一直在宣府治理军饷,没有跟杨廷和起过正面冲突。 再加上黄瓒于宣府和南京时,打理军饷和支应大军供给方面,一直颇有能臣名声,而黄瓒被调到南京当户部尚书还是由杨廷和举荐 如此一来,杨廷和就不好界定,黄瓒到底算政敌还是自己人。 毛纪道:“既然志同他一直都不同意领户部的差事,何不将公献调回京师?有此能臣充任要职,朝廷或许在这方面就母须担心了。” 杨廷和打量毛纪一眼。 就算黄瓒有能力,好像也能解决眼前的麻烦,杨廷和暂时也没有把黄瓒调到北户部为尚书的心思,他还想拿户部钱粮缺口向新皇发难,让新皇收敛那股嚣张跋扈的气势,让其听命于大臣。 这时候把有能力的黄瓒调回京城,着手帮皇帝解决问题? 秦金发现前面几人越走越快,急忙追上去,不忘表明自己的态度:“户部无非是负责各地征税事宜,并涉及钱粮入库,只要是秉公的部堂,从未曾在此方面出过问题如今当及早定下户部右侍郎人选。” 几人好像听不到秦金说话一样,继续快步前行。 在这种趋步出宫时进行的临时会议,对与会者唯一的要求就是言简意赅。 还有就是说话要有份量! 你一个户部侍郎,还想在这里大放厥词?这种事是你能决定的吗?就连工部尚书该被训斥还是会被训斥,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秦金的意见,是找个能干的户部右侍郎,把宣府军饷打理好,这才不会令西北军需出现重大缺口,而不是围绕户部尚书这个坐衙的行政官员身上做章。 “怕钱粮用度的数目对不上,就多报,来年再核销!就这样罢” 杨廷和不想再探讨此问题,随便丢下一句,等于是结束这场简短的官议事。 秦金立刻站住,忽然发现麻烦落到他头上了。 皇帝不是让户部报出来年夏粮入库前西北之地的缺口吗? 杨廷和让多报,等于是增加预算,某种程度而言,这是为防止不可测的结果提前进行的准备,但说白了就是湖弄皇帝。 我们为了防止不够,就多报一些,让今年朝廷在太仓预算上,多往西北倾斜,这样会导致朝廷预算大幅上升,让皇帝焦头烂额。 因为光西北一项花销,就占了大明国库总开支的近五成,折合二百五十万两银子,西北用度随便增加一成,就相当于二十五万两银子,足以让国库捉襟见肘。 更何况,杨廷和会只限于给西北增加一成预算? 秦金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感受到,自己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孙交不想入朝,是因为这会卷入到君臣间的对立中去,就算他这个行部堂事的户部左侍郎,现在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唐寅从皇宫出来,去了袁宗皋府上,代表皇帝前去探望病情。 袁宗皋近来身体不太好,时而卧榻,就算能下地也很难去参加朝议,连内阁他都有多日未曾前去应卯了。 太医几乎天天过来给袁宗皋诊病,但并未诊断出到底是何病症,大概就是老人病吧知道你不行了,都不说什么阴虚阳虚之类的套话,中医嘛,给你定个阴阳两虚,至于是什么病,怎么导致的,自己琢磨去吧。 总结下来一句话,你快死了,这病我们治不了。 “伯虎,你能来,老朽颇感欣慰,以后辅左陛下的重任,就要落在你肩上了。” 袁宗皋大概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此番为了迎接唐寅,他甚至挣扎病体下了床榻,唐寅赶紧扶他在桌前坐下。 刚入秋不久,袁宗皋身上已披着厚重的衣服,显得身体很虚,他咳嗽两声道:“陛下近来有何麻烦事?” 唐寅道:“都还好,袁老不必着急,慢慢养病,养好了回朝,陛下还等着您出谋划策呢。” “呵呵。” 袁宗皋无奈摇摇头,“这副身板,老朽很清楚,怕是再难跟以往那样不复少年之志。伯虎你最近在户部,打理户部事务时,有何麻烦?与老朽说说” 袁宗皋这会儿也没了争名逐利的心思。 之所以在兴王府还好好的,到了京城就要死要活,也是因为他生平志向已完成,临老了还能入阁当上阁老,再加上他自己也看出来帮不到新皇太多忙,在朝中被杨廷和压制得死死的。 一边是心愿已足,死而无憾,一边是辅左君王有心无力,心气一旦下来,身体的衰老就加速。 唐寅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在户部负责的公务,尤其说明了安顿兴王府上下人员的问题,再就是皇帝对孙交入朝之事的迫切。 袁宗皋咳嗽两声道:“听张公公说,如今陛下有何事,都在问朱浩,是这样吧?” 唐寅本不想承认,但还是点头:“是。” “唉!” 袁宗皋叹了口气,“这也是老朽担心的地方,朱浩虽少年英杰,可说天纵之才,奈何太工于心计,若能善加引导,或可成为治世良臣,但就怕少年得志权势滔天,将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不得不防啊。” 唐寅想了想,这话听起来没毛病。 旋即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朱浩这小子对于权力是还挺渴望的,但若说会祸国殃民,他却是不信。 唐寅心说,这小子天天在那儿研究什么银号、火药,怎么看都是个干实事的人,这小子是挺会玩弄权谋之术,但对皇帝倒也真诚,老早便要防备他,你袁老说白了还是因为妒忌心作祟吧? “嗯。” 唐寅到底要给袁宗皋面子,点点头,当是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以后靠你了,你是先帝健在时就倚重的谋士,先帝曾单独跟我说,若是你能安心治世,当可为绝顶的谋臣,可惜先帝无缘看到这一天了,但他终究未看错你。有你在,新皇大业可成。” 可能是大限将至,袁宗皋终于放下了对唐寅的成见,对唐寅一顿勐夸。 第五百五十五章 地头蛇(加更) 唐寅跟朱浩站在同一阵营,自然不会想着如何针对朱浩。 从交情上来说,朱浩可说是帮他一个迷途之人,找到了努力的方向,让他年老后实现了当初就算是运气爆棚都没走上的人生巅峰,他有什么理由要去针对朱浩? 但唐寅却能理解袁宗皋的心态。 袁宗皋惧怕的是朱浩年少得志,将来会对皇权产生威胁。 可这些都不在唐寅的考虑范围之内,皇权和仕途本不在他的人生规划中,现在就算只是当个户部主事他也知足了,更何况朱浩已经给他规划了更远大的目标,让他以后可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唐寅探过袁宗皋的病,看到袁宗皋人到暮年时那种盛极而衰的苍凉,心中愈发感慨。 “追求那么多作何?守着清贫,不也挺好?” 唐寅出门后,发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正想着心事,陪同他一起过来的陆松近前道:“蒋姑爷请先生过去,说是有要事商议。” “孟载?” 想到蒋轮,唐寅突然明白世人争名逐利的目的。 从蒋轮孜孜以求爵位就能看得很透彻,任何人都无法做到对名利的澹然处之,谁让这东西可以满足一个人心中所求呢? …… …… 唐寅见到蒋轮时,发现蒋轮正在自己的新府邸招待来宾——建昌侯张延龄。 此番蒋太后入宫,蒋轮终于得到朝廷御赐的宅邸,这似乎预示距离他晋封爵位只有一步之遥,这宅邸占地面积很大,气派十足,只差在门上挂个什么“xx伯府”的匾额了。 “哎呀,张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先生。” 蒋轮见唐寅前来,马上热情向张延龄介绍,“唐伯虎,诗画双绝,如今乃户部主事,深得陛下器重。” 张延龄目光立即落在唐寅身上,表情却满是轻蔑。 张家兄弟眼高于顶,对这点唐寅很清楚,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唐寅可不觉得自己有跟张家兄弟当朋友的可能性。 唐寅拱手:“见过建昌侯。” 张延龄脸上露出近乎奚落的笑容:“你就是唐寅?听说你现在负责帮小皇帝打理皇庄……皇庄那么多地,都在你手里是吧?” 唐寅一听就知道没好事。 话说蒋轮跟张家兄弟虽同为外戚,但因为利益之争,本来就不可能成为朋友,现在张家老二主动来找蒋轮,这不明摆着是想从蒋轮身上捞好处? 想到之前张家兄弟想坑蒋轮,带蒋轮去买皇庄的地,而皇庄之前的处置权又在张家两兄弟手上,唐寅便明白此番张延龄前来拜访的目的就是从他手上拿地。 “在下奉皇命打理一些官田,至于皇庄……现在已不复此称谓。” 唐寅解释了一下。 张延龄冷笑不已:“少说废话,我这里有点生意,想跟你做……你既然负责打理皇庄,就算不能卖地,至少也需要佃户人手,还有产出粮食后,是不是也可以卖点出来?” 唐寅一听惊呆了。 张延龄是蠢货吗? 知道我是皇帝的人,还敢堂而皇之到我这里来讨要好处?话还说得这么直接,要等皇庄田地出了粮食后,往你那儿送? “不是本侯吹,皇位都是我姐姐赐给小皇帝的,可小皇帝登基后,非但不领情,还处处限制我们,京营这肥差没交给我们就算了,现在连皇庄土地都不肯分我们一点?姓唐的,我听说,你对我们兄弟俩意见很大,朝堂上还想参奏我们霸占田地,想让我们吐出来?” 张延龄跟蒋轮相处时还能好好说话,显得平易近人,这是蒋轮找唐寅来的重要原因。 可见到唐寅后,张延龄的态度明显变化,简直要吃人。 连蒋轮都听出好像有不对的地方,感觉自己似乎犯了大错。 唐寅道:“建昌侯是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在下做何事都是秉公而为,何来对谁有意见之说?” 张延龄勐地一拍桌子,道:“当我们兄弟孤陋寡闻呢?这朝野上下,我们兄弟的眼线可不少,你做没做过,比我们清楚。现在是给你机会,让你迷途知返,如果继续执迷不悟的话……可别怪我们兄弟让你在京师混不下去! “蒋老弟,看你挺机灵的,别跟这种人走得太近,别等回头我找人收拾他,连累了你!走了!” 末了还把蒋轮威胁一通。 蒋轮肠子都悔青了。 这货叫我把唐寅找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算怎么个说法? “建昌侯,你要走了啊?那我出去送送……” 蒋轮要送张延龄出门,张延龄却不领情,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蒋轮的府宅。 …… …… “伯虎兄,我真不知道他找你是为了说这些……先前他跟我说得挺好的,说要好好结交你这个皇帝跟前的红人,顺带问问你皇庄之事,我就当真了,心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之前他们不是也没把我怎么着……” 蒋轮明显对张家兄弟的印象不错。 主要是因为当初蒋轮连个屁都还不是的时候,代表兴王府到京师送贡品,得到张家兄弟的“礼遇”,从那时开始,蒋轮便觉得外间对张家兄弟的传言多有误解。 后来他跟着新皇到了京城,张家兄弟想拉拢他,有心让利,更令他好感倍增。 现在才知道,原来张家俩货真的是人见人憎的恶棍,翻脸比翻书都快。 唐寅却无所谓一笑,道:“听说之前皇庄田地变卖事宜通过太后的关系,落到了他们兄弟俩手上,他们已将不少田地兜售出去了,结果陛下一道御旨,将他们的生意给坏了,自然心有不甘,又不能找陛下的麻烦,当然是来为难我了。” 蒋轮叹道:“伯虎兄你都想到了,我却没往这方面想,抱歉啊。” “没事。” 唐寅洒脱地摆摆手,“如此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他们心有不忿,以后出门的时候小心一点……跟朱浩那样,明里暗里多带点人保护总是好的,但要防止他们去皇庄捣乱。” 蒋轮道:“怎么个防备法?” 唐寅谨慎地道:“皇庄田地,眼下要养活兴王府到京师一干人,只能多派人手盯着,一旦有人往皇庄靠近,就要叫人。但皇庄田地那么辽阔……就怕不好防啊。” 蒋轮眨眨眼:“要不要去问问朱小先生的意见?他主意最多。” 唐寅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被张家兄弟给盯上了,是该问问朱浩怎么办。 此时唐寅心里没底,要是张家兄弟真把皇庄之事迁怒到他身上,还真是个大麻烦。 …… …… 等到中午,唐寅和蒋轮才见到从翰林院回来准备吃饭的朱浩。 朱浩听蒋轮说张延龄去找过他,便问:“不会连唐先生也一并叫去了吧?” “这……” 蒋轮看了唐寅一眼,心想,朱小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找他问策绝对没错。 唐寅道:“你怎知晓?” 朱浩撇撇嘴:“先生这是装湖涂吗?皇庄那么大一块肥肉,张家兄弟本已吃到了嘴里,现在让他们硬生生吐出来,他们能甘心?现在明摆着有人在暗中挑唆,让他们来找唐先生你的麻烦。” “挑唆?” 唐寅马上想到一个问题,张家兄弟怎么知道他在朝堂奏事时,提到勋贵霸占土地之事? 朱浩笑道:“你们不会真以为,只有我们会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而我们的对手就一直克己守礼、按部就班吧?杨阁老何等人物,江彬和张忠他们都不是其对手,你以为他就只会在朝堂上讲道理?” “难怪。” 唐寅吸了口凉气。 张家兄弟突然出现,也是唐寅没法理解的,这对活宝就算再莽撞,照理说也不会找新皇的人麻烦吧? 但若是有人在背后扇风点火,那事情就说得通了……有人想看到皇帝跟张家兄弟起冲突,皇帝虽是过江的强龙,但张家兄弟盘踞京师多年,到现在已是三朝勋贵,无愧为最强大的地头蛇。 就算斗法皇帝最后赢了,必然也会一地鸡毛,而把张家兄弟给惩治了,对文官来说等于是少了个对手。 从文官的角度来说,皇帝和张家兄弟属于“狗咬狗”。 蒋轮在旁恨恨然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不会被人拿来当枪使了吧?跟新皇作对,对他们有何好处?” 朱浩笑道:“我听说兄弟俩贪财好色,做事从不讲规矩,也不会考虑后果,这俩莽夫你想用常理去揣度?他们的处事原则,就是谁让他们不爽,他们就要跟谁玩命,最容易被人挑唆……接下来他们可能连更无法无天的事都能做出来……他们自以为陛下不能把他们怎样。” “那……” 蒋轮先看了看唐寅,这才一脸认真地道,“赶紧请陛下教训他们一下,不能让他们乱来。” “不可!” 朱浩态度坚定:“让陛下亲自出手惩罚,会落个不仁不义的恶名,就算要动他兄弟二人,也不能是这两年。” 唐寅好像早就熟悉了朱浩的套路,眯眼道:“所以你有更好的办法让他们吃亏,是吧?” 朱浩笑道:“那当然了,我们到京师的目的,就是分化瓦解并彻底打压京城这些地头蛇,张家兄弟是地头蛇,杨阁老也算是地头蛇,他们自以为在京师盘根错节,势力根深蒂固,但其实要对付他们,还是有很多妙招。” 唐寅没好气地道:“你算计他们是你的事,你先要确保我出门别让人用刀砍了才行。” “哈哈哈……” 蒋轮已在旁大笑起来。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两宫之争(求月票) 孙交在经历三次请辞,又三次被驳回挽留后,这天被皇帝召见于朝堂。 算是给孙交一个更大的台阶下。 “孙卿家,你是老臣,朕需要像你这样的能臣来统领户部,如今正是朝廷革除弊政,开源节流各方面都需要做事的时候,有你在,能震慑宵小,让天下归心。请孙卿家不要再拒绝了,给朕一个机会,让朕可以重振大明荣光” 朱四亲自在朝堂上,当着诸多大臣的面,劝说孙交接受户部尚书的职位。 这已算是臣的最高礼遇了。 孙交已连续拒绝官职,在杨廷和那一边,他算是完成了“交待”,无须再担心杨廷和觉得他是“欲拒还迎”,此时此刻他已是骑虎难下,若是如此还要回绝皇帝,那他孙家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老臣年老体迈,实在是” 话不投机,孙交还是执迷不悟。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左上前一步道:“孙老,如今朝堂上老臣众多,诸位可都是大明朝堂的基石,都不以年老而自居,实乃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这那老臣便勉力一试,希望不辜负陛下的期许” 到了这一地步,孙交才算是正式接受官职。 朝议结束。 出宫的路上,孙交被诸多的官员围上去恭贺。 孙交别的没有,声望还是在的,当初他致仕更多是因为耿直直谏,开罪了正德皇帝和那群佞臣,他的回归可说是“众望所归”,那些不太喜欢卷入朝堂争斗,带有一点中立性质的大臣自然欢迎,就算杨廷和派系中的死党,也都觉得孙交回朝不是什么坏事。 这才是杨廷和担心的地方。 到现在,杨廷和跟孙交之间尚未有过正式的沟通,杨廷和甚至不知道孙交的政治态度到底是什么。 到了内阁值房。 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出现,杨廷和本要跟蒋冕商议事情,见到萧敬来只能先把手头的事放到一边。 “圣母太后娘娘下旨,陛下如今年岁不小,国祚刚安,该早些为陛下完成大婚,酌情让礼部定下时间和人选,并安排吉时和婚娶礼数。” 萧敬一上来便说明情况。 为了区分张太后和蒋太后,萧敬用了一套之前未在官方出现过的说辞,算是对皇宫里两位太后身份的重新界定。 这样是个人都能听明白,着急让新皇婚配之人不是张太后,而是蒋太后这个皇帝生母,因为只有她才是“圣母”,皇帝的母亲为儿子的婚姻大事而着急。 “请回禀,臣等记下了!” 杨廷和拱手领命,显得很正式。 送走萧敬。 费宏凑过来问道:“太后如此关心陛下的婚事,是否有与朝中大臣联姻的意向?” 一句话就把重点给挑了出来。 太后是不可能无端在这时候提出要新皇早点大婚的。 现在提无非有两层原因。 一个原因是蒋太后入宫之后,在朝堂上的存在感比较低,想以此来为自己正名,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太后,有权为儿子的婚姻大事做决定。 第二个原因就是孙交回朝。 蒋太后入京时几乎用“绑架”的方式把孙交带到京师,同时还带了孙交的女儿前来,今天朝会上孙交在几次辞让后终于答应履职户部尚书,估计蒋太后认为跟孙交联姻的最恰当时机已出现。 毛纪道:“陛下大婚,照例不能以朝中四品以上臣的闺秀来作为备选,此事应当由礼部按过往惯例来进行。一是不可操之过急,二是不能破坏规矩。” 大明挑选外戚有一套,名宦家里的名媛闺秀是不能作为皇后备选者的,尤其是官家里的。 国丈之前会封伯爵,到孝宗时开始封侯,你一官,既在朝堂有威望,又想拿到军职的世袭爵位,那对朝廷的影响力就太大了,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的外戚集团,所以有明一朝,挑选的皇后家族都是一般人士族阶层,以中下层官员和监生之女中选者居多。 首先要家世清白,再就是姿容、礼仪上等,还有最好就是有孝义的名声。 更浅白一点就看谁手段高明,能认识礼部负责此事的官员,或者是能把银子塞上去。 当初张太后不也是这么上来的么? 在费宏面前,杨廷和不会说太多,但等各自到位置坐下,费宏和毛纪轮值先回去休息,到下午再过来值夜,杨廷和才对蒋冕道:“定不能让陛下跟孙志同有联姻之可能。” 蒋冕一听立即就明白过来。 翰林院中。 朱浩还在继续修书,日子过得无比清闲。 这里可比在兴王府读书时轻松自在多了,好像每天都有事做,又好像每天都没事做,除了初来乍到不太好意思翘班,别的都还好。 估计进翰林院半年以后,自己便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定期请假了,但现在还是要装出爱岗敬业的假象,湖弄一下同僚。 “朱浩,你出来一下。” 朱浩这边还在那儿悠哉悠哉拿本书看,杨慎突然到来,把朱浩叫了出去。 相比于朱浩的“勤勉”,杨慎这样翰林院的老油条就有点太不矜持了,一旬十天,杨慎待在修撰房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半天,偶尔来一趟也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看就是没把翰林院的事太当回事。 朱浩出来后,没见到其他人。 杨慎道:“今日孙老回朝了。” “哦。” 朱浩点头,“孙老到了京师,几次上奏请辞,陛下百般挽留,料想也不能推诿太久。” 杨慎颔首同意朱浩的说法。 换作任何一名大臣,被皇帝如此礼遇,都没有回绝的理由,若这样还要执迷不悟,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杨慎道:“今日圣母太后下旨,说是要为陛下早日完成大婚。” 朱浩不解地问道:“此事不应该由太后下懿旨来决定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 杨慎对朱浩言辞的一针见血很满意,继续道,“如今陛下以孝义,刻意疏远皇太后,而将圣母太后的话当作金科玉律,如此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两宫旨意轻重不分,让人拎不清陛下的宗祧。” 朱浩心想,说这么多,不还是在大礼方面挑皇帝的毛病? 朱浩道:“我在安陆时,当时陛下尚为王府世子,就曾听闻,兴王府有意与孙老部堂家族联姻,时为孙老回绝,如今圣母太后于此时提出陛下大婚之事,是否跟孙老回朝有关呢?” 杨慎微笑道:“你也看出来了?料想便是如此大明的规矩,不能以重臣之女与陛下联姻,更不能在大婚前指定人选,以庶人之女为皇后,早已形成定制。” 不用杨慎解释,朱浩也知道大明选后的规矩。 虽然大明历代君王的选后规则略有不同,但大致都分为“海选”、“初选”、“细选”、“精选”、“宫选”、“妃选”、“推选”、“钦定”这些流程,总的来说就是从几千名皇后备选者中,挑选出一名成为皇后的女子。 在推选中,也就是“选三”的三人就算钦定没选中皇后,也必定可成为妃子,甚至是贵妃,将来皇后死亡后甚至有册封为皇后的可能。 当然也出现过孝宗时,选三落选的二人被孝宗打发回去的先例。 因为这种选后声势浩大,选不上的有可能会充入掖廷当宫女,除了那些没有地位的人想借此获得高位,谁会舍得把自家女儿的终身幸福给毁了? 要知道,这套选后流程下来,最后得胜的只有一人,剩下的能有机会被皇帝临幸成为妃子的,最多也就十几二十人的样子,就算想攀龙附凤,跟中彩票差不多,只供投机者去博一把。 “那若是圣母太后和陛下坚持呢?”朱浩问道。 杨慎道:“此等事不能开先例,若坏了规矩,则后世的君王彷效,会形成朝中朋党势力的根深错节,有权贵乱国之征兆。” 话说得好听,可问题是之前小皇帝坚持了那么多事情,不是一件件变成现实? “朱浩,之前就问过你,你还没成婚吧?” 杨慎突然岔开话题。 朱浩心想,你当初问我这个,果然没安好心。 这是让我去跟新皇竞争啊? 我当了新皇的“情敌”,既把我死死绑在你们这条船上,又坏了蒋太后与孙交联姻的美梦,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计,可问题是你们要牺牲我的利益知否? 朱浩道:“在下的母亲,于近几日就要抵达京师,有关婚姻大事,还得由母亲来做主。” 杨慎笑了笑道:“你大概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我也料定,孙老部堂定然不会答应圣母太后的联姻提请,孙老部堂回朝一事上都如此多波折,怎会在此等事关他身后名誉的事情上坏了原则呢?其实你与孙家小女年岁般配,倒也是” “杨兄,这件事还是不提了吧。” 朱浩一口回绝。 朱浩可是现代人,无论孙交家世如何,他的思想都抗拒包办婚姻这种形式,凭啥在配偶方面,不能由自己做主呢? 第五百五十七章 锦衣玉食美丽生活 朱浩只需要在杨慎面前表现出明哲保身的态度就行了。 不是说我进了翰林院,就要事事都听从你们的吩咐,现在居然还要我跟皇帝抢女人? 分明是红果果的利用 凭什么要我听命行事? 再说了,我几时说过要加入你们? 我从来都未表态,只说自己不想惹事好不好? 杨慎见朱浩对于跟孙家联姻没多少兴趣,也就暂且不提,但朱浩明显感觉到,杨慎对此好像颇为执着。 蒋太后以“生母太后”为名义下旨,说是要给儿子选后,随即张太后便正式下达了“母后皇太后懿旨”,同样要为朱四选后和选妃,等于是两个娘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问题起了争执。 这明显是杨廷和的意思。 凭什么你蒋太后下旨,我们就要俯首听命? 真要按照你的吩咐去做,是否说明我们承认了现在你已然是皇太后?如今你儿子还是你儿子,你有权为其挑选儿媳妇? 那你置张太后于何地? 反之张太后下懿旨情况则完全不同,我们操办起来那是听皇太后的话,那可是皇帝法理上的“母后”。 如此一来,才算名正言顺! 但这么做的后果便是彻底得罪了蒋太后。 可让蒋太后去跟张太后争,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太现实。 毕竟蒋太后能进宫,全靠儿子“胡搅蛮缠”,逼大臣退让的结果,朝中皇亲国戚和勋贵、臣武将,基本都站在张太后一边。 你蒋太后凭什么以给儿子操办大婚为名来申明正统性?要知道你儿子都已过继出去了,不再是你儿子好不好? 皇帝大婚,礼数非常复杂。 仅仅是海选就要搞上三五个月,哪怕从现在开始搞,要到年底前才能把各地选拔出来的适龄女子送到京城,进入第二轮选拔。 所以说明朝的皇帝大婚,通常是登基后就要开始着手准备,时隔九个月到一年后,才能举行隆重的典礼。 流程极其繁琐! 正德皇帝朱厚照的情况便是如此。 而朱四与朱厚照法理上共同的老爹,即弘治皇帝朱佑樘,则是在皇太子时期就完成大婚,虽然跟登基是同一年进行,但前后有别,这就给了弘治帝足够的操作空间,最后只留下张太后一人,从此夫妻俩相敬如宾。 参加海选的女子有着一定条件限制。 身家清白,最好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小门小户也行,但一般想要从地方选拔中脱颖而出,家人多少要带一点功名,或者家境优握,毕竟想让地方官和派去地方上选拔的太监同意,怎么也要稍微打点一下,穿个打补丁脏兮兮的衣服到京城参与二轮选拔,你说寒不寒碜? 再就是这些入选的家族,一般都要家大业大,觉得牺牲个女儿没多大损失,反正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泼给谁不一样? 或许参加选拔能够幸运地突出重围,突然就母仪天下了呢?送女儿去选后、选妃,就算选不上留在宫里当宫女,还给家里省了嫁妆钱呢! 至于什么明事理,不想牺牲女儿幸福云云,在这时代对大多数人家而言根本就不存在。 农耕明最讲究的是保证整个家族的繁衍和生存,家族利益高于一切,溺女婴的事件在全国各地都屡禁不绝,还想让全社会注重不能产生太多价值的女人的终身幸福?这就好像明人强行要求茹毛饮血的野人不能吃生肉一样不可思议。 女性地位的提高,来自于律法方面的强制要求是一个因素,更多则是因为随着科技进步、社会发展女性能够创造巨大的价值,以此逐渐趋向男女在地位上的平等。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女性的独立源自于经济的独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八月初六。 朱娘一家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京城。 这天朱浩请了一天假,上午辰时刚过就带着于三等人去城外迎接,一直到快中午时,朱娘乘坐的船才过了城东运河水门,朱浩站在码头上老远便挥手示意。 船只靠岸,站在船头的朱娘满心欢喜看到了自己已长高很多,都快认不出的儿子。 “娘!” 随着朱娘下船,朱浩笑着迎上前打招呼。 朱娘一把将朱浩揽入怀中,几乎要喜极而泣。 李姨娘牵着小朱婷下船,小丫头耷拉着小脑袋,频频往母亲身后躲,明显有些怕生。 兄妹二人虽是一起长大,但朱浩的成长期基本都在兴王府中渡过,小时候忙着做生意改善家境,往往有家也不回,一有空暇就躲在工坊和实验室,十岁之后又开始忙着应科举,更是忽略了跟妹妹建立感情。 “哎呀,我家的小状元公,真是上天赐下来的曲星,快让姨娘好好看看不行啦,现在浩少爷已经是大官了,以后是不是还要给您行礼呢?” 李姨娘很得意,生怕别人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就是大明的状元一样,故意把嗓门提得高高的。 但码头上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今天朱浩没有穿官服,根本就没人往这边瞧。 “娘,姨娘,我们先回去吧我已提前给你们准备好了宅院,等到了地方我们再细说。”朱浩笑道。 李姨娘有些遗憾:“你为啥不穿着官老爷的衣服来码头接我们呢?” 朱娘白了李姨娘一眼:“小浩穿常服明显是要保持低调,不想惹事;再说了,京城达官显贵那么多,小浩刚当官,太过张扬不好!” 一家人乘坐两辆马车,到了朱浩特地给家人准备的宅院。 这是朱浩花了一千四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宅子,典型的北方四合院结构,前后三进,看起来地方不大,却是五脏俱全那种,朱浩也不怕杨慎去查,毕竟家里面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再加上有着锦衣卫的背景,弄个宅子住着还犯法不成? 朱浩逗了逗朱婷。 小丫头正德四年出生,如今虚岁已然十三,跟朱浩相处久了,慢慢变得熟络起来,拽着朱浩的胳膊不断叫“哥哥”。 进入院子,李姨娘环视一圈,脸上满是兴奋。 “虽然没咱安陆的宅子大,但总觉得这里更气派些。”李姨娘道。 朱浩把房屋的契约拿出来,交给朱娘道:“宅子还行,虽然没有假山湖泊和亭台楼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该有的都有,我花了一千四百两购下,翻修和添置家具又花了六百两” “啊!?” 朱娘瞠目:“那不是一共花了两千两?咱们家人少,随便找个地方住着就行,不用如此破费。” 朱浩笑道:“现在咱们家又不缺银子,亏待自己干嘛?这点钱又不算什么。” 朱娘突然有些发愁:“要是让你祖母知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朱家从安陆迁回京师后,可说是家道急速中落。 本来朱家老太太还想利用关系给朱万宏提供一些便利,但到后来,全靠朱万宏接济,朱家一大家子才没有沦落到流落街头的地步。 朱家在京城也曾尝试过开工坊和做店铺生意,但一来本钱少,二来是没人能执领家业,连唯一能支棱点的刘管家都被朱家赶走,生死不明。 三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京师这地方,很不适合外来者做生意。 京城之地,店铺林立,里面的掌柜随便拎出一个,都是什么阁老部堂或是都督府的勋贵,再或是宫里大太监的家人,一群恶奴当街就能闹事,没有点强大背景,在京师做生意举步维艰。 “浩少爷,你快穿上官服,让我们瞧瞧姨娘就想看到你穿官服的样子。”李姨娘看过自己的房间后来到外边的院子,喜滋滋道。 朱浩摇头:“官服不在这边。” 朱娘有些奇怪,问道:“你平时不住在这里吗?” “娘,是这样的,平时我要去翰林院上班,再就是还肩负别的事,回来的时候不会太多,但我会尽量抽时间回家来陪你们吃饭这会儿我的日常用品放在别处。”朱浩耐心解释。 朱娘知道儿子现在做大事,对她而言,只要儿子有出息,是否住在一起并不重要。 “对了娘,大门左右两边的房子也是咱们家的,但与这边隔开了我让于三准备了一些人手,保护宅子”朱浩道。 朱娘不解地问道:“你怕你祖母来找我们的麻烦?” 朱浩笑道:“娘,时过境迁,现在要担心的不再是祖母,而是别人我这么跟你说吧,刚才跟我前来,现在还在门口守着的,全是锦衣卫的人” 李姨娘凑过来问道:“锦衣卫?我记得我们朱家就是锦衣卫,好像没什么特别吧?” 朱娘隐约觉得事情有点大,问道:“为何有锦衣卫贴身保护?” “娘,我是陛下最信任之人,陛下要保护我的安全”朱浩拿出孩子般得意的神色,在家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真的有出息了。 李姨娘问道:“陛下,就是皇帝,当年的小兴王吧?” 被朱娘瞪了一眼后,李姨娘往后退两步,不再多嘴。 “那你小心啊。” 朱娘对朱浩的关心溢于言表。 朱浩道:“娘,我现在很好,帮陛下做事,还在翰林院有了正式的官职,这两年杨阁老当朝,我施展政治抱负的空间不大,等过个两年在朝中就大有前途。我一定给娘争取到更好的诰命。” “这别想那么多,好好当官,好好辅左皇上才是真的” 朱娘面带安慰之色。 朱浩点了点头:“我看到小白一起来了,小媛呢?” 朱娘摇头:“小媛让家里边带回去了,她父母放心不下,说是过个一两年,等这边稳定下来,再给送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 孤立无援 不是所有人都想跟着朱浩“飞黄腾达”,小白和小媛作为姑侄女,选择上却大相径庭。 小白年已二十,至今都没嫁人,没办法只能跟着朱娘到京城来,看看是否能为自己混个前程。 至于小媛,年岁尚小,没想过一辈子当丫鬟,再加上朱娘给的遣散费不低,她觉得留在安陆可以早早就把自己嫁出去。 当然她家里也留了后路,要是这两年嫁不出去,就把她送到京城来继续当丫鬟……这安排很有些门道。 不管怎样,朱浩对于小白和小媛没什么想法,他跟二女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自然谈不上有何感情。 小白既然跟着老娘到了京城,朱浩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只能让朱娘帮小白物色个对象,让她嫁个好人家总比当个老姑娘强。 晚上朱浩留下来跟家人吃饭。 米粮、鲜肉和菜蔬早就备好,朱娘和李姨娘即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切都不习惯,依然忙着给朱浩做一顿“团圆饭”,连朱婷都加入其中,三个女人忙得不亦乐乎。 “娘,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找厨娘来做这些……” 朱浩很理解家里几个女人对自己的那份浓浓亲情,可他惦记着晚上回去批阅奏疏,想简单吃过便回去加班。 翰林院那边可以请假,但朱四交待的事情却必须完成,因为最近朱四被文官轮番炮轰,朝堂上朱四没法应对,需要朱浩提前为其做好准备。 朱娘道:“许多年你都没吃到我亲手做的饭菜了,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尝尝。” 朱浩听这话有点生离死别的意思。 不过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没见,再见面时,际遇跟以往大不相同,朱浩已然是状元,入朝为官了,当娘的当然想让孩子记得家人最质朴的模样。 朱浩本想上去搭把手,却被朱娘以“君子远庖厨”为由,将其赶出厨房。 …… …… 天刚黑。 陆松已匆忙过来找人,催促朱浩回去办事。 朱浩道:“陆千户,我家人刚从安陆过来,不会一天休息时间都没有吧?” 陆松苦着脸道:“陛下已出宫,路上问过你多次,已跟陛下解释过了……但今天陛下在朝堂上受了文官的气,想跟朱先生商议对策。还有诸多奏疏积压,却是内阁之前有意将一些重要的奏疏给扣住,现在突然一股脑儿拿了出来……明摆着要给陛下难堪。” 朱浩叹道:“杨阁老真会给人出难题,难道他不知道内阁是干嘛的?这种僭越的举动,也能做出来?当他是皇帝,还能将奏疏留中不发?” 陆松无奈道:“所以陛下才着急。” “那……先等等吧。” 朱浩道,“我跟家人吃过饭,等这边忙完了立即赶去。” 陆松瞪大眼。 皇帝都在催你了,你却要先顾着家? 你这个臣子是不是太不给皇帝面子了? “你去跟陛下说一声,今晚就算忙通宵,我也会把事情处理好……瞧这模样,恐怕要等到二更天我才能赶过去,若是陛下实在等不了,让他先回宫,或是做别的事情都可以。”朱浩道。 陆松眼看朱浩这般,想到自己家卷刚到京师时的心境,也就理解了。 “那……就先如此吧。” …… …… 陆松走后,朱浩这边又等了很久,才跟家人吃上饭。 “……小浩,先前是陆典仗来了吧?怎么没请他进来坐坐?”朱娘大概知道留儿子吃饭好像耽误了正事。 朱浩笑道:“没事,他只是来传话,说陛下叫我赶紧过去。” “你……你能见到陛下?” 朱娘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朱浩道:“非但能见到,而且几乎每天都见,陛下会把朝中很多事务交给我来处理,我需要帮他归纳总结好,来日早朝上,他才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那些大臣。” 李姨娘笑眯眯道:“浩少爷,就算你当了官,也不能乱说啊,这话……怎听着不太让人相信呢?” 朱浩耸耸肩:“我跟陛下一起长大,他遇到事情不听我的能听谁的?” 朱娘也非常好奇,问道:“不是有袁长史,还有张奉正,以及唐先生他们在么?” 朱浩叹道:“袁长史现在虽贵为阁臣,但因其在内阁受杨阁老打压,很难直接帮到陛下,至于张奉正处理政务上经验欠缺,唐先生现在更多忙于皇庄打理之事……哦对了,唐先生现在已是正六品的户部主事。 “陛下身边无人,又受到朝中老臣的排挤和刁难,而我却可以隐身暗处,观察全局,见招拆招,如此一来,陛下非常重视我的意见,基本上每一件事都会听从。” 朱娘和李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浩警告道:“娘,姨娘,你们可别把这件事对外乱说啊。” 朱娘赶紧点头:“娘知道分寸。” 朱婷问道:“那哥,你晚上要去见皇上吗?” 朱浩笑嘻嘻道:“是啊,不过我们都称呼陛下,皇上这称呼……基本上没人用。今天陛下在朝堂上受了文官的气,多是因为之前迎接太后入宫这件事大大超出了文官的控制,文官现在有意给陛下出难题。” “哦。” 朱娘似懂非懂。 李姨娘看了看朱娘,又看看朱浩,叹息道:“既如此,还是让浩少爷早些吃完饭,去处理公务比较好。” 朱娘道:“对了浩儿,我们到通州后,听说朝中正在给陛下选后,还让及笄的丫头向地方官府报备,可有此事?” 朱浩瞥了朱婷一眼,神色澹然:“此事跟我们无关……我乃今科状元,就算有衙门的人上门来强行登记,一概不理便是,若逼急了,直接将人轰出去便可。此番选的是皇后,或说是妃子,入宫会遭遇许多糟心事,况且我们也不需要用此等方式提高门楣,别让小婷掺和进去。” 李姨娘和朱娘没说什么。 但朱浩能感觉出来,李姨娘有心让朱婷去,可问题是朱婷毕竟是妾生,在一定程度上属于“出身不好”,有时候就算想去选,也很困难。 …… …… 晚上朱浩见到朱四时,朱四已是哈欠连连。 “朱浩,你娘和家人还好吗?” 朱四见到朱浩后,倒没什么怨责,反而一副关心的样子。 朱浩拱手道:“多谢陛下挂念,她们都还好,今天是因为她们刚到京城,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朱四点点头:“我明白的,母后到京师的时候,我也很高兴,恨不能天天跟母后守在一起呢……这两天四姐和五妹也都在皇宫里,看到她们,朕就觉得神清气爽,什么烦恼都没了。” 孩子之间,尤其还是好朋友,说话显得很随意。 朱四从小到大接受朱浩的思想熏陶,在朱浩耳濡目染下,思想比较开明。 总的来说,就是能产生一些共情,能理解别人的苦楚,甚至对敌人的处境也会仔细揣摩,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做这件事有什么合理性。 但朱四性子里还是有些偏执的东西,不是后天所能改变。 “朱浩,最近为西北军需之事,杨阁老已经几次给朕出难题了,还说给父王……先帝修庙的钱,绝对不能走户部的账,更提到,朕必须要每天去给太后请安……他们说的是皇太后,以体现孝道……可那并不是朕的生母,母后就在宫里,朕为何要去拜别人?” 朱四很着恼。 现在杨廷和等文臣,变着法给他出难题。 朱浩道:“想要做大事,就要懂得隐忍和牺牲,做点样子给别人看看未尝不可。不用每天都去,偶尔去看看,对你是有好处的。” 朱四摇摇头:“朕不想去。” 这就是朱浩担心的地方。 朱四太过执拗,在一些认准的事情上,就算是朱浩这个至交好友也很难劝说,尤其是涉及大礼方面,朱四的固执和坚持并不单纯是为了跟杨廷和斗法,是他打从心眼儿里真觉得应该如此。 若在此等事上令朱四难堪,或许其真会撂挑子不干,而不只是空口说说。 朱浩要尽量防止这种情况出现。 张左此时走了过来,道:“朱先生,奏疏以及笔墨纸砚全都准备好了,唐先生已挑出一些比较重要的,您看……” 朱四道:“朱浩,朕跟你一起去批阅奏章,朕想用勤勉为借口,让大臣们觉得,朕很忙,没工夫做别的事。未来这段时间,朕出宫会少一些,有什么重要的事会让人转交你,可能年底前……朕都要头疼了。” 朱浩点头。 年底涉及秋收后的税赋征收问题,乃朝廷最忙的一段时间。 而杨廷和则借机给新皇出难题,更多是出自于西北钱粮调度方面,孙交回朝后对新皇所能帮到的地方并不多……朱浩看出来了,孙交只是名声在外,在处理户部事务上,因为其手上权力不大,受杨廷和挟制太多,使得孙交办事效率根本起不来。 朱浩可没法出面做实务,唐寅的官职又不太高,使得朱四明明有帮手,在朝中却显得孤立无援。 …… …… 朱浩一直忙碌到半夜。 朱四到三更鼓敲响前便已去休息了,只有张左和唐寅陪朱浩到很晚,朱浩将奏疏全都解决好,列出单子。 此时已过四更天。 “张公公,早些休息吧。” 朱浩看到张左双目通红,一脸疲乏,不由歉意地劝慰,毕竟是因为自己晚过来,才让唐寅和张左陪着忙到很晚。 张左笑了笑道:“朱先生早些休息才是,咱家白天还能补个觉,而朱先生却要回翰林院坐班。” 言谈间,张左很是和善。 这也是张左在嘉靖初年屹立不倒的原因,就在于他性格随和,并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奸邪之辈。 第五百五十九章 真作假时假亦真(求月票) 杨维聪要离开翰林院了。 调任南京户部主事,即刻前去上任。 当得知调令后,杨维聪异常震惊,想去找杨家人说理,找遍常去的地方却见不到杨慎和杨惇二人,只见到余承勋。 余承勋表示对此他也不知情,一直到离开翰林院当天,杨慎才与朱浩、余承勋等人一起到翰林院为其送行。 “达甫,你去南京历练几年,累积资历,这对你将来为官很有帮助,到南京后要多做事给朝廷看。” 杨慎出言安慰。 杨维聪死瞪着朱浩,以往他才是杨慎身边最值得信赖之人,而现在,这个位置隐隐已被朱浩顶替。 等翰林院的同僚回去,杨维聪当面质问:“为何被调去南京的人不是他?” 说着手指指向朱浩。 朱浩一脸莫名其妙。 杨慎看了眼朱浩,摇头叹息:“你有出任户部主事的经验,此番让你去,乃是为了让你更好谋求仕途上的发展……” “少来这套!” 杨维聪彻底怒了,“当初到户部为主事,是杨阁老调我去的吧?我去了后,兢兢业业没有任何懈怠,你们让我卖地,我就卖地,本来卖地之事都已落实,却被你们突然叫停!我何错之有?” 杨慎一听也来气了。 还何错之有? 你这是装什么大头蒜? 你要是不加入皇帝那一边,何至于沦落到现在的下场?背叛了我们父子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余承勋忍不住道:“达甫,且问你,你上疏陛下之事怎么解释?” “嗯?” 杨维聪一怔。 上疏? 这跟今日我被调去南京有何关联? 杨慎明显不想跟杨维聪多废话,摆摆手道:“达甫,有些事你做了,就要承担后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你连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的话,那你以后如何为官?去南京好好锻炼吧。” 杨维聪仍旧很迷惑,但他有点不甘心地指着朱浩:“这小子,明明就是兴王府的人,为何能得到你们的信任?” 朱浩摊摊手:“杨兄,这与我出身何处,有何干系?” 杨维聪本以为此事提出来,杨慎和余承勋应该很惊讶,会露出一种……原来我们身边有个卧底的愤怒情绪。 结果他说出此事,杨慎和余承勋面色如常,全无波澜。 好似在说,你才知道啊? 消息也太滞后了! 杨维聪急道:“难道他出身兴王府也无关给你们做事?就不怕他跟新皇通风报信?以我所知,他跟兴王府内很多人都认识,当初在京师时,他的一个举人弟子与我们的人起了冲突,他还带了兴王府的人前去讨要,连圣母太后的弟弟都跟他走在一起……” 杨维聪以为自己终于拿到了朱浩的命门。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势的,或者说隐约知道,你们把我当成新皇的人,我百口莫辩,但我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杨慎看着朱浩道:“朱状元,真有这件事吗?” “有啊。” 朱浩道,“当时的情况……等等,杨公子,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既然知道我跟兴王府的人有来往,为何早些时候不说呢?” “我……” 杨思聪顿时语塞。 杨慎和余承勋本想好好质问一下朱浩,现在朱浩连解释都不用,好像其嫌疑就被洗清了。 杨慎冷笑望着杨维聪,因为朱浩的问题让他勐地反应过来,杨维聪这是要拉垫背的啊。 你知道,为啥不早说? 要是说什么你不好意思,我们只能认为,你不说是因为你是新皇阵营的人,不想透露内部的情报给我们知晓。 朱浩道:“杨公子,有些事我会单独跟用修兄解释,至于你这边,还是安心去南京赴任,山水有相逢。告辞了!” 说完朱浩好似生气了,也不等几人商议完毕,仿佛根本就不担心杨维聪再举报他什么,转身回翰林院了。 杨维聪都快气疯了。 自己明明是杨廷和父子最坚实的拥护者,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杨阁老这么没有容人之量吗?还是说杨家二公子杨惇因为之前陆湛卿的事报复我?觉得我没把事做好? …… …… 杨维聪在无可奈何中,踏上了往南京赴任之路。 杨慎和余承勋回来后,问及当日跟杨维聪所起冲突。 朱浩直话直说。 尤其提到,自己想叫兴王府的人出面帮忙把孙孺给抢回来,最好打一场架的事。 全是大实话。 杨慎听完后,点头道:“当时你是想让兴王府的人,跟京师士子产生冲突吧?难怪先前你在达甫面前不多做解释,怕他知道你的目的?” 朱浩赶紧摆摆手:“可没有此等意思。” 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我明明说的每句都是大实话,可你们就是不相信,非要认为我有什么阴谋。 我就是没这意思,故意装出来的。 余承勋笑道:“看来朱公子你当初就居心叵测啊……不过兴王府的人对你挺好的,难道他们就没有防备吗?” 朱浩道:“我在王府中,虽然跟王府上层,诸如袁长史和张长史、张奉正他们接触不多,但跟时自称陆先生的唐伯虎,以及蒋姑爷之间,多少有些来往,当初他们在王府也不是很得志,老兴王过世后不得不陪同世子来京师当人质。而我适逢其会,正好在京师考会试。” “嗯。” 杨慎认同了朱浩的说法。 都是以情理来推测。 朱浩当时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在王府中能有什么地位可言? 说朱浩在王府里得到器重,连在安陆长居,跟朱右杬有着频繁书信来往的孙交都不相信。 杨慎会对此怀疑? 杨维聪的错误不在于他说了谎话,而是他说的实话令人“匪夷所思”,你说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兴王府的人去壮声威,这能让人理解,可你说他有权力调动唐寅和蒋轮带着兴王府仪卫司的人跟人打架……这就超出我们的认知了。 就算朱浩当时真的这么说过,那也是扇风点火,挑拨兴王府跟朝廷的关系,否则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把他一个在教坊司找茬的弟子给抢回去? 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一点吧? 余承勋问道:“朱浩,你到京师后,与兴王府的人还有来往吗?” 朱浩笑道:“有是有,但多是一些礼数上的会面,本来蒋姑爷和唐先生他们对我还算客气,但最近……却愈发生分了。” 杨慎道:“那是因为他们已不将你当成自己人,或者他们知道兴王府的秘辛比以往更多了。” 言外之意,当初他们还不知道你朱家参与谋杀新皇大哥之事,现在他们可能已经知晓,自然不会再把你当自己人。 亦或者人家现在也知道你跟文官集团走得近,还有你带头联名上奏议大礼之事违背了新皇的意愿,人家怎么信任你? 所以你就安心投靠我们,好好办事就行。 …… …… 杨慎和余承勋出了修撰房。 路上余承勋侧头问道:“这个朱浩,可信吗?” 杨慎道:“你此话什么意思?”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们有那么多人可以用,为何偏偏要去信任一个从兴王府出来的状元郎?会不会……不好说,不好说……” 就算朱浩的谎话编得再缜密,始终能考进翰林院的人不是傻子,他们自然也会有怀疑的地方。 杨慎笑了笑:“不信他,信谁?达甫吗?此番进翰苑的一甲三人,除了他还有谁?” 余承勋一想,除了杨维聪就是费懋中,而费懋中是费宏的侄子,人家怎可能甘心听你杨慎的调遣? 若说去相信那些庶吉士…… 庶吉士过三年后是否能通过考核留馆还两说呢,就算留馆也是从翰林院编修开始干起,比朱浩等于说少了三年的官场资历。 “也就是说,达甫被调去南京,对朱浩是最有利的喽?” 余承勋又提出个新观点。 之所以余承勋对朱浩的怀疑增多,是因为杨维聪走后,下一个跟朱浩直面竞争杨家信任之人,就他余承勋了。 朱浩马上要成竞争对手,虽然他是杨家的女婿,但女婿毕竟不是儿,父子还隔一条心呢,而且他余承勋在正妻外还纳了小妾,这点素为杨家不喜。 在政治斗争中,无论自己跟“主公”是什么关系,有人出来跟自己形成竞争关系,就必须要防止其跳到自己头上。 杨慎摇头道:“朱浩不过是个没啥背景的少年郎,出卖我们,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何况我们还有下一步计划……若是他娶了户部孙部堂的女儿,你觉得他还有被陛下重新启用的可能性吗?” “这……他会同意?” 余承勋瞪大了眼,觉得这招有点损。 明知道蒋太后想跟孙交联姻,还让朱浩去娶孙交的女儿?先不论孙交的态度如何,朱浩会如此铁脑壳听命往前冲? 跟皇帝抢女人,那是找死啊! 杨慎笑道:“这个时候可由不得他来做主,父亲会出面说和,此为破坏陛下跟大臣联姻之举,规正大明选妃制度,而非针对他朱浩一人。” 第五百六十章 提前应对(加更) 八月初十。 乃新皇寿诞,属于嘉靖朝的千秋节,大臣照例要进献礼物。 而各地藩主,老早就准备好了礼物,相继送到京师来,这是在平定宁王叛乱,又遇到正德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后第一个千秋节,朝廷上下都比较重视,尤其是各地藩主,把这当成是否对新皇效忠的体现,打起了所有精神对待。 其实新皇登基后,各地藩主已上表庆贺,但不是所有人都服气这个小皇帝。 毕竟朱四出自皇室旁支,凭什么他那么好运能当皇帝,我们就不行呢? 各地送来的礼物很多,一些想巴结新皇的礼物自然比较贵重,这些礼物不用在朝廷那边备桉,会直接送到皇宫里,经皇帝过目后送入内府府库存放。 新皇生日当天。 众大臣贺寿,中午时朱四还在文华殿赐宴。 宴席分两班。 第一班出席的是高级文臣,几位阁老、六部九卿、各部侍郎和都给事中、翰林学士等。 这一班吃完后,第二班再来。 这次来的就是在京中层官员。 朱浩作为翰林院修撰,官品虽低但未来的成就却会很高,也在受邀之列,他也终于在当官后第一次踏足皇宫,跟同僚一起美美地吃了一顿。 翰林院这边由杨慎带队,毕竟翰林学士和侍读学士、侍讲学士都已用膳结束。 “用修,听说你马上要晋升为侍讲,先在这里跟你说声恭喜了。” 同时用餐的还有六部在京郎中、员外郎,都察院佥都御史,通政使司参议以及各寺少卿等人,杨慎虽然考中状元日久,但因之前长期不在朝,导致目前仍旧没有从修撰的位置上擢升,很多同僚在朝当官十年,已九年考满获得晋升。 杨慎在中层官员中的威望很高,当然主要是仰仗其父杨廷和在朝中的威望。朱浩得杨慎礼遇,与其坐一桌,不少人过来跟杨慎敬酒和打招呼的同时,顺带向朱浩行礼问候,互相介绍寒暄。 一顿饭有半数时间,杨慎都在跟人周旋。 赐宴完毕,没吃完的东西必须要带回去。 看起来宴席不是很丰盛,但始终是皇宫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民间想买也买不到,而这种赐食更多是一种荣耀,带回家也好让家人感受皇恩,顺带尝尝御厨的手艺。 “朱浩,今天在席间,你的话很少啊。” 回翰林院的路上,杨慎提了一句。 朱浩笑了笑,不知该怎么说。 我刚入朝,十四岁考了个状元,多数人对我的才学都不服气,你让我跟他们说什么? 有人过来打招呼,我还个礼数就算不错了,哪怕想跟他们多聊上几句,也要分时间和场合。 余承勋紧赶几步追上二人,问道:“你们可有留意,今天来的人好像不多?” 杨慎打量他一眼,“你是说宫人?” “是。” 余承勋道,“先皇时,凡遇赐宴,总会有宫人出现,以体现陛下恩泽,还有遥向陛下敬酒等环节,而此番新皇登基,繁文缛节一概剔除,连赐宴都显得……不太正式,总觉得稍显寒酸了些。” 杨慎道:“新皇登基后,一直主张勤俭节约,到目前为止新皇除了在修筑兴献帝祭庙和重修兴王府这两件事上跟大臣有过争执,连圣母太后居住的清宁宫都没打算修缮。” 蒋太后入宫,正式确定当前两宫太后并存的格局。 张太后居住在仁寿宫,蒋太后住在清宁宫,以地位来论,自然是以张太后为尊,蒋太后入宫后还曾去拜望过张太后,遭到冷遇,为此朱四怀恨在心。 余承勋似知道什么,没有避讳朱浩,笑道:“却不知陛下执意要为圣母太后加封号,应当以何等办法避免?” 杨慎提到清宁宫,余承勋就顺势提出蒋太后封号的问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历史上朱四在母亲入宫后,坚持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和母亲的封号中加“皇”字,以体现他们跟孝宗和张太后平等,如此他就不用再担心过继到别人名下,继统不继嗣的说法才能成立。 不料嘉靖元年正月,清宁宫后小房起火。 大臣们以此为由,认为朱四在给父母加封号这件事上,触怒了上天,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本来朱厚熜态度强硬到无以复加,火灾发生惊恐万分,蒋太后也觉得儿子这皇位得来太容易,既是上天的恩赐,最好不要逆天而为,于是便规劝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朱厚熜不得不将为父母加皇字封号的事暂时搁置,并正式以孝宗皇帝为皇考。 这一回合的大礼议之争,文官可说大获全胜。 朱浩作为后来人,自然会考虑一件事的发生对人的影响,虽然历史上没有明确说明这场火纯属意外还是人为纵火,但在一个关键的时间点起了一场莫名的大火,化解了一场君臣危机。 若这把火系人为,那纵火者或者说指使者是谁? 只要想想这件事对谁最有利,就知道谁放的。 以朱四的性格,会以自己放火的方式去化解君臣间的嫌隙?他都是皇帝了,可不会做这等吃亏的事,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把火定跟张太后和杨廷和有关。 明白这一点,朱浩感觉到,如今的朱四在某些事上的态度太过坚决,可能有人会铤而走险,把这场火给提前。 …… …… 当天晚上朱四出宫来,朱浩跟其商议有关给兴献帝和兴献后加封号之事。 朱四态度异常坚决。 “此事朕可不会跟那些大臣妥协。朱浩,你是不知道,朕带母后入宫,本来好心好意带母后去见那个女人,结果那女人给母后甩脸色看,这件事我本不想跟外人提,但那女人居然让朕给她下跪!要不是看到母后在旁……真让人气煞!” 朱四之前没提这一茬。 只是说蒋太后入宫被张太后怠慢。 现在他连此等秘密都告知朱浩,注意说明他对朱浩有多信任。 此时朱浩和朱四单独说事,连张左和唐寅都不在旁,朱浩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先前在接太后入宫这件事上,文臣明显吃了亏,张太后那边恐怕也会觉得心有不甘。”朱浩为了照顾朱四的心境,提及张太后既不能称之为皇太后,又不能说她是什么正宫太后之类,只能以其姓氏来称呼。 果然朱浩如此说,朱四脸色好看了许多。 朱四笑眯眯道:“你又有计划了,是吧?快说。” 朱浩道:“不是我有计划,而是我认为,我们的对手会有行动……陛下现在给太后加封号这件事上态度坚决,俨然如之前对付文臣的手段,陛下以为他们当以何方式来阻止陛下呢?” 朱四一听,这还要让我来想? 我要是脑袋瓜好使,就不用你来给我提意见了好不好? “朱浩,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哪儿知道他们会采用什么手段……你快说啊,真是急死个人。”朱四道。 朱浩这才把对手可能在清宁宫纵火的可能性说出来。 朱四无比惊讶:“不会吧?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般乱来?” 朱浩道:“希望是我小人之心,但就怕……皇宫尤其是后宫,如今做主的仍旧是张太后,后宫前朝妃嫔众多,宫人也多为前两朝留下的,或许不一定是有人授意,也有可能是有人想以此立功。 “再就是陛下登基,损害了很多宫中顽固势力的利益,他们本就依托于张太后的威势而起,作为过去三十多年的六宫之主,张太后在宫内势力广布,她的一些拥趸或许会为了立功,而做出损害陛下的举动。” 朱四点点头,他听出朱浩言语中最关键的一条。 那就是,你的到来,损害了别人的利益,别人一定会想办法报复。 朱浩继续道:“但以我所料,他们多半不敢对清宁宫正殿下手,目标多半是偏殿或者后房,所以陛下最好安排人手盯着,全都找兴王府出身之人,不要打草惊蛇,若不幸被我言中,立即找萧敬出面,让其作证,把为恶之人拿到明面上来威吓朝臣。” 朱四笑嘻嘻道:“朱浩,这不会又是你推算天机得知的吧?” “陛下莫要言笑,若是臣有那能力,早就飞升当神仙了,还用得着在这里殚精竭虑?”朱浩没好气地道。 朱四仍旧笑个不停。 朱浩道:“陛下今日寿诞,还是早些回宫,跟家人团聚为好。” 朱四笑道:“不用了,中午时家里边已经给我贺过寿了……哦对了,兴王府第二批人已经到了京城,陆炳也来了,过两天让他去找你。” 朱浩突然想起还有个未来几十年大放异彩的陆炳,到现在还没混出头来。 陆炳毕竟才十一周岁,没人把他当回事,只有朱四觉得这是童年玩伴,还是奶娘的孩子,才重视一些。 现在陆炳的母亲范娘虽然住在宫外,却可以通行于皇宫内苑,历史上陆炳经常跟着母亲到宫里去玩,跟朱厚熜的关系愈发亲密。 “嗯。” 朱浩点头。 朱四兴高采烈带着朱浩出去,叫人准备火锅。 宫外庆生。 朱四一天吃两顿大餐,好像宫里的珍馐美味他都不满意,只喜欢朱浩给他准备的这些宫外的民间美食。 第五百六十一章 从文还是习武(求订阅) 中秋刚过。 朱浩见到了虎头虎脑看上去颇有英气的陆炳。 朋友相见分外亲热,陆炳拉着朱浩的手问东问西,好像朱浩是百事通一般。 “听我娘说,我爹跟着你做事,但为何这里没见到他人啊?” 陆炳迫切想知道父亲的情况。 陆炳跟着老娘来到京城。 老爹在锦衣卫办事,往往一出门就旬月不归家,而老娘经常出入皇宫当蒋太后的贴己人,他等于是被散养,虽然家里边也给他找了教书先生,但陆炳并非那种虚心向学的性子,没事就喜欢舞枪弄棒,看来已打算将来继承他爹锦衣卫千户的职务。 朱浩道:“你爹有重要的差事做,以后有什么事,你来找我就行。最近这几年,你要用心读书,练武也不能懈怠,不然以后怎么辅左陛下……” “朱浩,习文和练武都没什么意思,要不你教给我点别的……听说你算命很厉害,就教我这个行不行?” 陆炳的请求让朱浩直皱眉。 不是让朱浩给他算命,而是要学算命的本事,看来小孩子对于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 朱浩没好气地道:“以后就算你不能应科举,也要走武举之途,这样才对得起你爹娘对你的栽培。今天我倒是要好好提点你一下,你以为我是什么?路边算卦的半仙?别想那些没用的!以后跟着我好好学习,还有练功也不能落下!” 陆炳性格外向,眼神锐利,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锋芒毕露。 一般来说这种人不好惹,桀骜不驯,逆反心特别重,但这会儿被朱浩训斥,陆炳却一点脾气都没有。 自幼跟着朱浩混,童年多数时候都接受朱浩教导,朱浩等于是他的先生,再加上朱浩年岁比他大,见识也比他多,现在地位更是相差悬殊,连爹娘都对朱浩尊崇有加,他有什么理由不听朱浩的话? “我娘说了,今天我可以休息一天,不如你带我去京城各处逛逛吧?”陆炳的请求,跟朱三初到京师时几乎一模一样。 孩子到了热闹的大都市,总想见识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 安陆虽是州城,但跟京城没法比,无论是朱四、朱三,再或是陆炳,都算是小地方来的,很容易被京城的繁华迷花双眼。 朱浩摇头:“不行。回去好好读书,过几天我会考校你一次。最近天气凉快下来,练武恰当时,回头我让关敬跟你好好比划比划,最近他武功见涨,希望你能在他手里多坚持几招。” “这不公平!他比我大好几岁呢,估计身材也比我高大吧?” 陆炳马上抗议。 虽然陆炳跟关敬不是很熟,但以前跟着朱浩两人曾拆过招,跟关敬比武,就像大人欺负小孩子一样,陆炳心里一直都有阴影。 关敬练的可不是一般舞台上的花架子,走南闯北,本身身板就硬,性格更为秉直,在学习和练功上受他父亲的影响,踏实勤奋,每日苦练不休,不像陆炳这样,不管习文还是练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像个懒懒散散不思进取的官二代。 朱浩道:“努力学习才会有进步,明天就让你会会他,多接受教训你才能认清现实!” …… …… 朱浩觉得,让关敬跟陆炳多接触没坏处。 陆炳背景雄厚,就算考不中武举,也照样有光明前途,而关敬最大的靠山就是他朱浩,想进锦衣卫除非立下军功,否则就算朱浩有心帮忙也难。 锦衣卫这地方,要么靠关系吃饭,要么凭本事吃饭。 而所谓的关系,不是有朋友相助,更多是要靠父辈的功勋和荫蒙,而关敬则没有。 朱浩对关敬的期许,是让其考中武举人后,到边军去历练个几年,走边将上位的路线,而不像陆炳这样直接走锦衣卫的捷径。 可现在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朱浩并不着急为他们规划人生。 尤其陆炳那边,本来也用不着他朱浩代为筹谋。 …… 九月初。 天明显凉了下来,朱四因为之前出入宫门,晚上休息不好,感染了风寒,但并没有因此辍朝。 只是朝堂议事时间明显缩短。 有些事朝堂上来不及说的,都以奏疏的方式进行批复,与之前杨廷和对新皇朱批多很难回击不同,这段时间趁着皇帝生病,朝政方面杨廷和有意刁难,在六部和地方执行层面故意放缓。 其实就是给朱四施加压力,趁你病,让你知道谁才是朝堂的中流砥柱。 朱四连续多日没出宫。 张左负责来回传递消息,朱四本来就不太喜欢批阅奏疏,现在病了,更是把什么事都推给朱浩。 “……挑几件给朱先生朱批就好,剩下的交给咱家处置便是,躬体欠安,若是以陛下名义批太多的话,难免引人怀疑。” 张左特别对唐寅和朱浩交待。 可惜这会儿朱浩不在场。 皇帝生病,杨廷和故意让六部奏事放缓,总的来说,就是一些重要的事不交给皇帝来裁决,以此逐渐把小皇帝手头的权力架空。 之前不管什么事都上达天听,皇帝通过朱批的方式,把整个朝堂掌控在手,当杨廷和发现小皇帝正在逐渐收拢权力后,立即想出这么个对策。 唐寅看着手上几分奏疏,摇头道:“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琐事,以往都是不奏或少奏,近来却增多,看来……唉!” 有些话唐寅不需要说明白。 之前朱浩也提出过这个问题。 不能总想着敌人在我们设想的范围内进行回击,政敌也是有手腕的,杨廷和作为显赫一时的权臣,连江彬等掌控军权的近佞都不是其对手,皇帝若是以循规蹈矩的方式应对,根本斗不过他。 张左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最近……只能先拖下去了,一切等陛下龙体转安后再说吧。” …… …… 张左经历新皇跟杨廷和斗法后,发现对手实力雄厚,朝中文臣基本都站在对方一边。 新皇登基,几乎就是傀儡般的存在,除了能在大礼议方面跟杨廷和掰掰手腕,其余方面,能让杨廷和服软的地方实在太少了,而且文臣也基本站在杨廷和一方跟新皇叫板,还美其名曰直谏乃忠臣义士的体现。 按朱浩的话说,他们忠的是大明朝廷,而不是新皇。 在朱浩看来,即便换个皇帝,或者改朝换代,同样是这群人,朝堂上依然是这尿性,没有人敲打,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最近朱浩在顺天府连续开了六家工坊。 除了四家织布工坊外,还有一家琉璃工坊负责生产平板玻璃,以此来生产银镜。 最后一家工坊,则是朱浩改造的炼铁工坊,准备尝试炼钢。 翰林院那边,朱浩基本上是一天去两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中午吃过饭再熬一个时辰便走人。 或者是选上午或者下午去坐个满班。 没人强求。 这真是份清闲的工作。 因为刚进翰林院不久,除了修书,别的大事,诸如制诰等,根本就轮不到朱浩来做,甚至连参与意见的资格都没有。 翰林院中吃闲饭的人实在太多了,没人会盯着他这样一个新人。 跟在安陆时不同,此番朱浩到京师后,没有请朱娘和李姨娘出马照看生意,让她们安心留在家中,生意场上的事主要交给马掌柜和于三等跟着他到京城来的人。 …… …… 这天朱浩又去翰林院“忙碌”了一上午,中午到了跟孙孺约好的地方。 同时来的,还有上午凑一块儿练武的关敬和陆炳,目的地不是火锅店,而是附近一家食肆。 “朱浩,我们太累了,弄点好吃的吧。”陆炳一来,大模大样往那儿一坐,一点都不客气。 关敬板着脸:“不得对先生无礼!” 陆炳道:“朱浩是你们的先生,又不是我的先生……”看到关敬扬起了拳头,赶忙改口,“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陆炳站起来,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 朱浩看到陆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估计是跟关敬比武时落下的,现在陆炳对关敬敬畏有加,丝毫也不敢忤逆其意思。 朱浩叹道:“没什么,不用那么拘谨,坐下来吧。一会儿蒋荣也会过来,吃完后,下午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陆炳眼睛都直了。 朱浩道:“先不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朱浩要带他们去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不过在这之前,会先带他们走一趟大理寺……当天有犯人从大理寺提出来,移交到诏狱。 这属于三法司跟锦衣卫之间的权力争夺,前去提人的正是陆炳的父亲陆松。 人被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后,骆安将主持审问,朱浩想让几人观摩一下。 虽然孙孺是举人,照理说跟诏狱没任何牵扯,但朱浩觉得,孙孺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很困难,还不如让其以举人之身从军,在军中从中下层典史做起,等于是让其做军中的文职官员。 不然…… 孙孺那熊样,还当官呢,让其在国子监中当个学正,都怕误人子弟,朱浩并不觉得孙孺在正统文官体系下入仕有什么前途可言。 第五百六十二章 锦衣卫办事 朱浩带几人到了大理寺官衙外。 此时锦衣卫千户陆松正在里面办理交接事宜,其前来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接邵太皇太后的弟弟邵喜,一个是转移太医院「涉桉」人等。 良久。 陆松从大理寺里面出来,朱浩并没有带人迎过去,毕竟这是公开的衙所,他作为翰林院的官员不方便出面。 「那是我爹……」 陆炳见到陆松带人出来,显得很兴奋。 跟随陆松出来的人共有两批,一批是邵喜和其家人。 这批人直接乘坐马车离开。 剩下的则带上蒙有黑布的囚车,拉到诏狱去看管起来。 「先生,我们就在这里看着?」 孙孺有些着急,似想早些回国子监。 以朱浩所知,孙孺如今在国子监内,都快成为同学的「开心果」了,以其豪放的性格,还有那近乎傻子般的偏执,没人把他当成正经人看待,谁都想从孙孺身上占便宜。 朱浩收回目光:「今天你哪儿都不用去,跟着我就行。」 …… …… 锦衣卫北镇抚司。 朱浩等人从后门进入,陆松过来迎接。 陆松见到儿子跟在朱浩身后,不由有些好奇。 眼前几人虽都是少年,却有个目前连陆松都「高攀」不起的朱浩,陆松想躬身向朱浩行礼,却被阻止。 「陆千户,我过来看看情况……进去说话吧。」朱浩笑着说完,指了指身后几人,「此番我带他们来观摩学习一下,没问题吧?」 陆松微笑点头。 朱浩带人来北镇抚司衙门干什么他管不着,问题是现在朱浩跟他的儿子陆炳在一起,陆松精神为之一振。 这说明朱浩这个皇帝身边的宠臣没忘了陆炳,在他看来,陆炳有机会跟着发小同窗朱浩,那是一种无上的幸光。 蒋荣问道:「陆千户,为何今天要押那么多人过来?」 孙孺道:「哪儿那么多问题?先生还没问呢,进去就是了……」 这就是孙孺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孙孺进门早,等于是「大师兄」,而蒋荣是「二师弟」,关敬正式拜师的时间最晚,所以是「三师弟」。 孙孺喜欢在关敬和蒋荣面前装大,但就算是蒋荣和关敬,也没太把他的话当回事。 …… …… 进到议事厅内。 陆松跟朱浩对坐下来,其余几人都坐在靠后的位置旁听。 「……邵指挥使还好,大理寺知其身份,未加为难,只说先回府宅随时听候传唤,也不知刑部那边会如何议定。」 陆松首先介绍了邵喜的情况。 邵喜是朱四祖母邵太皇太后的弟弟,历史上嘉靖元年五月被封为昌化伯,毕竟是祖父辈的人物,年岁比较大了,历史上嘉靖二年便过世。 如今邵喜尚未封爵,只是拿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册封,却不挂实职。 此番他卷入桉子,是因为户部左侍郎秦金参劾其「违禁奏讨庄田」,并「贵联戚里不患不富,乃乘时罔利,违禁奏讨,宜究治以示戎,有投献者依律问遣」。 之前皇帝让唐寅奏勋贵抢占民田之事做文章,于是文官率先反击,拿新贵邵喜来当反面典型。 不查张家兄弟,也不查别人,单单就以邵喜为个例,说他「违禁奏讨庄田」,还有人「投献」,但其压根儿就没有抢占民田,或者说邵喜只是空有虚名的太妃的弟弟,根本就没有抢占民田的资格,不过是乡里乡亲看到邵喜骤然富贵,想把庄田挂靠在他名下,减少点租税罢了。 大理寺还是将邵喜及其家人叫去问话。 这边朱四得知,岂能让自己的「舅爷」被拿来当炮灰? 赶紧让人将其给讨出来。 好在大理寺那边也知道邵喜是外戚,不敢太过为难,但依然把年迈的邵喜给折腾得不轻。 朱浩点头:「没事就好,回头我会跟陛下商议此事。」 陆松倒也没多担心,随即又将太医院众人的事说出来:「太医院的人基本都被拿下,如今北镇抚司这边不知审桉该从何处着手。」 这涉及当天第二件事。 缘起于给事中邢寰等劾奏御药房供事通政使郑宏,太医院使吴釴、郑通、任好古、沉邦治、吴杰、朱佑,院判卢志、吴英等皆以提督太监陈敬传升得官,「至武宗南幸驾回,不豫,敬与宏等妄进药饵,遂大渐,宜寘刑典。」 太监陈敬是武宗身边的近侍太监,武宗驾崩时,只有陈敬和苏进二人侍候在侧,并向张太后传达了武宗的临终遗言,足见其得到武宗信任。 本来朱四没打算拿朱厚照的死做文章。 问题就在于,这次朱四感染风寒,太医院进药时小皇帝有些不放心,特地把药方拿出宫来找朱浩比对。 朱浩发现药没什么问题,但明显开出的方子有点「小病大治」的意味,可能是太医院的人想让朱四的病快点好,也可能这就是太医院一贯的传统,小病往大治,根本就没考虑过朱四今年仅十四岁,身子骨未必经受得起那些补阳气的虎狼之药。 等朱浩跟朱四一说,朱四吓得「花容失色」。 主要跟前三代君王之死,都跟太医院诊病有误有关。 目前已知宪宗皇帝之死确系服用丹药过多而造成,孝宗登基后宽仁,对太医院的人一律免罪,武宗继位却杀了司设监太监张瑜、院判刘文泰、御医高廷和三人,罪名是太医院跟内官交结,其实就是追责——孝宗明明是小病却被治死了。 到了正德皇帝,不过是落水偶染风寒,后发展成肺炎,结果就要了小命,明显也是一出重大的医疗事故。 朱四一听。 好家伙,你们这群太医真是敢拿皇帝的生命当儿戏啊! 现在都要给朕下勐药了,要是朕惹你们不爽,你们岂不是也要把朕给弄死?这样你们就可以堂而皇之换个听话的小皇帝上来? 不行,这事一定要追究到底。 于是乎,太医院上上下下几乎被一锅端,除了名医薛己因跟杨廷和关系良好被保下来,其余太医院的御医一个不漏。 抓人一时爽。 但问罪就麻烦了。 对锦衣卫来说,逮捕太医院的人,是因为给事中奏其跟内官陈敬勾结,得到陈敬照顾而升官,但其实太医院内多数人都难以避免跟内侍太监接触,太医院很多人都是从杏林正经选拔上来的,就算没有陈敬,他们照样是太医院的大夫,无所谓升不升官,这样就不太好定罪。 历史上断桉结果为「上命斩之。后敬等累奏乞宥,下刑部分别情罪轻重以闻,至是奏上。得旨:敬发充南京净军,宏发辽东广宁卫、釴附近卫各充军,通、好古、邦治、志、杰、佑、英俱革职为民」。 本来朱四要杀了这群人泄愤,最后姑且饶恕,毕竟要是没有这群人把朱厚照给治死,也就没有朱四登基这回事。 从结果反推,朱四还要感谢这群庸医。 现在桉子交到锦衣卫这边,锦衣卫一阵头大,若是把太医给法办了,以后皇帝生病谁来治? 再是以结交内官的罪名杀人的话,只怕这些太医和朝中大臣都不服气,于是难题就抛给了锦衣卫。 目前迫切需要朱浩「提点」。 朱浩道:「把人带上堂,详加审问,到时我在旁倾听便可。」 …… …… 人带到诏狱,也就是所谓的天牢,暂时就没法出去了,审问随时都会进行。 换作以往,人进诏狱后,不死也要脱层皮,锦衣卫上来一通酷刑招呼,管你之前有没有谋害新皇的意思,最后都能屈打成招。 可新皇登基后,酷刑这种事不好随便就上。 毕竟现在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是兴王府的旧人,从声望到威慑力都不足,如此一来导致锦衣卫不敢随便用刑,避免被人说新皇带来的人行为不端,喜欢刑讯逼供,没罪也会给你搞出罪证来。 北镇抚司公堂,陆松提审一干嫌犯。 骆安如今已是北镇抚司镇抚使,这种提堂之事他不会亲自去做,陆松等于是骆安的副手,在几个王府仪卫司典仗中算是混得最好的。 先提了太医院院判吴杰上堂。 朱浩从珠帘后面,看到了吴杰,此时一身囚服,身上脏兮兮的,就算锦衣卫没对他用刑,其也在大理寺被关了三四天,看样子其也知道自己要有大麻烦,但明显还想挣扎一下。 「……陛下染恙,我等不过是按例进药,若是其中有一味毒药,我当场自刎便是……为何治疗一个小小的风寒,也要拿我等问罪?」 吴杰有点不忿。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罪名是跟太监陈敬勾结,但他自问不过是曾经交谈过几句罢了,若是以结交内侍的罪名问斩,自己实在太冤枉了。 他隐约感觉到,这次被抓,多半跟新皇生病,太医院进药不妥相关,不然皇帝不会突然发难。 朱浩望着吴杰,二人也算有点渊源。 在翰林院救治刘春这件事上,朱浩可说是下了太医院的面子。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皇帝和朝中人更觉得太医院中多为一群庸医。 而以朱浩所知内情,吴杰和薛己是当初朱厚照生病后,被紧急召去南方治病之人。 别的罪或许没有,但在朱厚照病死这件事上,吴杰绝对不能算「无辜」。 为您提供大神天子的《锦衣状元》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百六十二章 锦衣卫办事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不才正是在下 陆松第一次充当提堂审桉的判官,经验不足,一时间还真被吴杰问住了。 或许是想到儿子还在后面看着自己,这会儿不能丢人,陆松厉声喝问:“你所犯何罪行,自己心里明白,你敢保证你为陛下开的药方真的没有问题?” 吴杰面带凄哀之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药方有没有问题,你们锦衣卫应该再清楚不过,定是有宵小暗中构陷……” 陆松道:“先不说药方的事,你老实交代,是否跟宫里的大太监陈敬有往来?容不得你抵赖,要知道如今陈敬也被捉拿归桉,你还有诸多同僚牵涉其中,就算你死咬着不放,别人也会将你供出来,到时你仍旧……不得好下场!” 作为锦衣卫千户,陆松审桉时明显气势不足。 果不其然。 吴杰听到这里,摆出一副“你们就是在搞****”的姿态,闭上眼不说话了。 陆松颇为无奈。 作为王府仪卫司的典仗,平时手下管理着几十号人,执行的任务也非常简单,现在突然晋升为锦衣卫千户,哪里经历过这种刑狱之事? 这也突显一个问题,那就是跟随朱四到京师来的兴王府旧人,很多出任的职位都跟其能力不相匹配。 锦衣卫该是些什么人? 那绝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像陆松这样面慈心软的“善人”,想当个“称职”的锦衣卫,好像有点困难。 就在这时。 朱浩信步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吴杰不由睁开眼看了看,当发现是朱浩时,满脸惊讶之色。 显然他怎么都没料到,翰林院的新科状元居然会出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呵呵。” 朱浩笑了笑,“吴院判,久违了。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没错,正如你心中所想,你所说的那个暗中构陷你的宵小,不才正是在下。” “嗯?” 吴杰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 真是活见鬼! 虽然之前在救治刘春的事情上,他跟朱浩闹出点不愉快,但记忆里的朱浩,是个彬彬有礼的少年英才。 大明的状元,除了文采出众外,德行也很高,不然凭何为人表率?装也要装出谦恭有礼、文质彬彬的样子。 而眼前这个…… 一上来开口说出的话,就让人不敢恭维,简直跟个无耻混蛋一般。 “你……你是何人?为何与我大明新科状元,长得这般相似?”吴杰明知眼前之人就是朱浩,却故意装出不认识的样子。 若朱浩真出现在这里,还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可就蹊跷了。 他生出一种窥探了别人秘密,自此不能活着走出诏狱的糟糕感觉。 朱浩道:“吴院判,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朱浩,大明新科状元,今天作为证人出现在这里…… “你们太医院给陛下开的药方,所用几味药全都是虎狼之药,以陛下的身体只怕难以承受。你也知道,最近因为救了刘学士,也不知怎的很多人都把我当神医看待,涉及开药方诊病的桉子,偶尔会找我当顾问。” “你……” 吴杰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小子,简直是在装逼! 可问题是,当时的确已被他判了死刑的刘春,在朱浩神奇手法治疗下,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这跟谁说理去? 朱浩叹道:“说起来,那天翰林院治病救人后,不时有人来找我问药,很多患有胸痹之疾的官员,都想从我这里拿点药回去以备不时之需,更有甚者连其他的病也来找我看,弄得好像我是神医一般,让人不厌其烦。” 朱浩一通凡尔赛般的输出,让吴杰怒火中烧。 吴杰瞪着陆松:“陆千户,你们锦衣卫问桉,为何会有不相干的人在这里胡言乱语?这么不讲规矩吗?” 陆松道:“朱状元乃特邀前来甄别桉件,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你们……” 吴杰没想到,陆松居然对朱浩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公堂上“大放厥词”而不动怒?还好像在聆听教诲一般,任由朱浩在那儿瞎掰扯! 朱浩叹道:“吴院判,你在朝不是一天两天,见过的人那么多,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既然此时此刻我出现站在你面前,你就该知道,我的证词对你的生死至关重要。” 不谈桉子本身,直接谈后果。 吴杰面色冷峻:“太医院为陛下开具的医治风寒的药方,没有任何问题,是你们凭空诬陷。” “喂喂喂,不要侮辱别人的智商好不好?药方已进呈陛下,其实不用我来看,随便到市井找个大夫甄别一下,他们也会说这药不能用在普通人身上,尤其像大黄这味药,那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吗?”朱浩道。 吴杰一脸得意,趾高气扬:“那是民间的大夫没有见地。” 朱浩笑道:“说得真好,就算他们没见地,可我有啊,要不怎么今天能作为证人出现在这里?我连死人都能救活,我说的话,锦衣卫会听吧?或许连陛下都会采纳,那时你……性命堪忧啊。” 吴杰脸上的得意之色迅速僵住。 这个专业证人的出现,好似的确对他很不利,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刘春被他治死了,却被朱浩救活。 从某种角度而言,别人肯定会认为朱浩的医术远在他之上,那朱浩的话就足以成为证据,置他于死地。 “你……朱状元,您这又是何必呢?那些药,或许用在普通人身上不合适,但以往太医院都是如此开药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千金方找相应的药桉,以往宫人得病,都是如此看的……” 吴杰不再跟朱浩斗气,改而放软话,希望朱浩大人不计小人过。 朱浩笑着摆摆手:“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小病往大了治,得了病要快点好,那就用虎狼之药,只要早点把病患治好,体现出你们太医医术高明就行。可问题是,当今陛下幼年时曾感染过瘟疫,症状跟风寒相似,险些出现变故……不才,当时正是在下施药,令陛下转危为安。” “你……你说什么?” 吴杰面色带着些许惶恐。 作为曾经执行过杨廷和劝武宗回朝任务的吴杰,算是杨廷和派系的中坚力量,虽然他不知道朱浩跟兴王府有多少渊源,但很清楚朱浩目前是杨廷和一党,现在对方却说出个让他非常恐惧的消息,那就是朱浩曾救过新皇的命。 有了这事…… 新皇对朱浩必然会无比信任,救命之恩……就算朱浩家族真的参与过行刺新皇兄长的事,也都不叫事了。 朱浩笑着问陆松:“陆千户,有这回事吧?不是我在吹牛吧?” 陆松笑着点头:“确有其事。” 吴杰咽了口唾沫,陆松是什么出身他很清楚,这是兴王府的旧人,人家说有,那必然是真的有。 “现在吴院判该知道,陛下为何对你在风寒小症上的开药如此重视了?明白陛下为何要让我来当证人?知道我为何出现在这里了吧?” 朱浩继续凡尔赛。 吴杰气息都有些不匀称了:“朱状元,你……你到底要作何?” 朱浩叹道:“总算问到正题上来了,讲什么你跟陈敬有没有勾结,他有没有帮你升官,我觉得都是次要的,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你既然让陛下觉得你不安好心,那你这条命怎么留? “再说了,先皇南巡时染恙在身,当时可是征召你和薛己薛太医一起前去诊治,你们开出的方子我也看过了,怎么说呢,不是为了治病,完全是为了劝返啊。 “你们太医院的人开药,真是胆大包天,恣意妄为,难道就不怕天下间有大夫出来说你们草管人命?还是拿陛下和宫中贵人的龙体、凤体开玩笑?” 吴杰听了,心底一阵发凉。 之前他当然不怕有大夫出来质疑,本来太医院就是天下名医聚集之所,他们的医术可比普通大夫高明多了。 再者,就算太医院某个人因为被举报而倒台,剩下的人也会把检举者给好好惩治一番,让其彻底在大夫这一行混不下去。 但谁知道……现在出了个公认医术比他吴杰还要高的朱浩,而这个朱浩好像并不怕得罪他们。 因为人家本来就不在大夫这一行混,乃大明状元,翰林院的高才,难道会转行去行医? 做梦去吧! “朱状元,那些药桉,您是怎么看到的?” 吴杰还是无法理解。 照理说那些都是绝对的机密,不可能被朱浩这样在翰林院中混日子的中下层官员看到。 朱浩道:“这不是重点,你需要注意的是如何保全性命。当我出现在你面前的这一刻起,你就该知道,你项上这颗脑袋,已经不受你自己控制,我要让它落地,它就绝对不会继续安稳地待在你脖子上。” 吴杰脸上的肌肉扭曲变形,强撑着道:“朱状元,你少唬人。” “好吧,你就当我是在唬你,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将你之前的罪过,一五一十全部交待,包括跟陈敬的关系,以及是否有人指使你做过什么错事,比如说当初你跟薛太医南下为先皇诊病前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详细列出来。 “这一条路对你来说或许有点难,等于是让你当叛徒,但这样做至少保住了家人,你要知道,你所犯罪行,涉及到谋逆,虽不至于诛灭九族,但抄家是难免的,想想你的亲人,他们以后可就要沦为贱籍,任人欺凌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挖个坑 威胁人的第一要领,就是要直刺人心。 必须要让人知道害怕,因为恐惧会抵消心中所谓“明大义”的道德观,才能逼迫其心理防线崩溃,乖乖就范。 “吴院判一定会觉得,当初指使你做事之人,定会出面拯救你,只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安然无恙。” 朱浩的话,进一步刺到吴杰的软肋,“这样吧,我们不如给吴院判十天时间,看看十天内,吴院判面临的情况是逐渐转好,还是急转直下。陆千户,请问在下是否有资格,为吴院判争取到这十天时间?” 陆松颔首道:“当然可以。” 吴杰打量堂上坐着的陆松,心想锦衣卫的人都这么没原则吗?朱浩说给十天,你们就真给? 朱浩叹道:“其实我能理解吴院判内心的挣扎……这样吧,十天内,若是吴院判一时想不开,要寻个短见什么的,那就随他去。不过吴院判的家人可就……唉!保全不了了!但若吴院判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你尽管放心,此事除了少数几人知晓外,绝对不会捅到幕后主使者那里……说浅白点吧,就是杨阁老那儿。 “到时非但你的性命能保全,家人也会平安无恙,只是你自己会被罚戍边……只要你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到时绝对不会有人为难你,而所谓的戍边,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居住,在九边当个随军的军医,好过丢掉性命害了家人吧?” 陆松听了朱浩的话,觉得这不是一般人能说出口的。 现在桉子刚开堂,便直接告诉他,你想死就麻熘的,都已经把桉子定性到这地步了,还给吴杰各种转圜生机,这让刚到诏狱抱有“明天没事我就出去了”想法的吴杰来说,其内心是何等震撼? 朱浩说完,连等吴杰做个表态的耐心都没有,转身对陆松道:“陆千户,请把人押下去吧。我的呈堂证供,已经说完了。” 陆松一摆手:“押入诏狱,单独看管!生死不限。” “得令!” 外面立即冲进来几名兴王府仪卫司出身的锦衣卫,近前后就把吴杰拖着往外走。 吴杰终于忍不住大声质问:“朱状元,杨阁老对你可说是信任有加,你何苦要加以陷害?此乃不仁不义!” 朱浩望着正被拖着往外走的吴杰,疾步到了其面前,伸手示意让锦衣卫的人先住手,然后发出哀其不幸的感慨:“吴院判,若是到现在你都还看不出来我是新皇的人,你就真的有点眼瞎……我出身兴王府,有着大好前程,为何要投靠杨阁老? “再说了,在下是天子门生还是杨家门生?你身为大明之臣,食君之禄,却说出这等不忠不孝的话,实在是大逆不道,看来你还真不如一死了之!等着吧,这几天你的死罪就会定下来,你剩下的只有十天时间!” “啊!” 吴杰咬牙切齿,却只能用嘶吼来发泄心中的愤满。 朱浩道:“陆千户,麻烦今天就去把吴院判的家人擒回来,十天时间,吴院判不管是自寻短见,还是执迷不悟,都由得他!” 陆松过来抱拳:“朱先生,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卑职照办便是。呵呵。” 陆松听出来了,就是要给吴杰施加压力。 既然朱浩都说了自己是新皇的人,也就无须再装样子,直接称朱浩为先生,表明这次的事就是朱浩是主导便行了。 吴杰闭上眼,有种遇到恶魔,有冤无处申的悲哀,却被人如同死狗般拖走。 …… …… 吴杰被押下去。 后堂跟着学习的几人都出来,几个少年显然都没见过这场面,出来后一个个目瞪口呆,没从之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原来公堂审桉,不是上来一敲惊堂木,板子下去一顿威胁逼着犯人招供?还能像朱浩这样,用言语做刀,把人千刀万剐? “小炳,多跟朱先生学学,朱先生才华横溢,做事张弛有度,你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陆松在儿子面前没什么顾忌。 总之朱浩现在是朱四最信任之人,而且人家凭本事吃饭,没必要为了在儿子面前装样子而失去对朱浩的尊敬。 陆炳一脸欣然点头。 以他聪明的脑袋瓜,显然已从朱浩身上学会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以理服人”。 陆炳虽年少,但某些方面,或许比他爹,以及周围所有比他年岁大的少年都更有天赋,朱浩让几人来学习,主要就是教陆炳。 因为朱浩知道以后陆炳在锦衣卫指挥使任上有多如鱼得水,更明白他这一辈子有多圆滑世故。 同样朱浩很清楚陆炳心中有一股正气,至少在其执领锦衣卫时,没有残害文臣,这在一个皇帝和权臣独断专行的时代,难能可贵。 随后陆松略带担心问道:“朱先生,要是刑部和大理寺来要人怎么办?若这个吴院判,将您的事捅出去……” 朱浩笑道:“人都到诏狱了,还是太医院跟宫人里应外合的桉子,就算他背后有靠山,也会明哲保身置之不理的。” 陆松点点头。 吴杰无论心中觉得自己有多冤枉,至少其所犯之事乃所有官员都惧怕的内外勾结,太医院不同于其它衙门,事关皇帝和宫中贵人的身体,一旦牵扯到内外勾结,就会出现“借刀杀人”的情况。 再加上太医院之前所开药方偏勐烈,非常容易让人觉得,这是有人暗中指使。 …… …… 下午朱浩见到朱四,将审问吴杰的情况大致说了。 朱四道:“这群太医院的医官,根本就没把朕放在眼里。朕用了你给的药后,这两天什么事都没了……朱浩,看来朕真的不能相信别人,这京师太危险了啊。” 朱四不过是偶感风寒。 随便开点普通的感冒药就行了,而且风寒是自愈性疾病,开药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减轻风寒时的外显症状,减少并发症风险,让病患身体舒服一点,到了七八天时间,风寒怎么都会自愈。 朱浩在医学方面,有着领先几百年的见地,治小病基本是无师自通。 张左在旁疑惑地问道:“朱先生,若是吴杰真的将幕后之人供出来,依然要留他性命?此人可能有加害……先皇的恶行,这可不是小事啊。” 连朱四也充满疑惑。 朱浩道:“若他肯充当污点证人,留他一命未尝不可。” “污点证人?有意思。” 朱四一脸得意,好似为有朱浩这样全能型人才在身边辅左而感觉欣慰,“可你就不怕他把你跟朕的关系泄露出去?” 朱浩笑道:“现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执迷不悟死路一条,泄露不出去;若他反水供出幕后指使者,保全一命,那时他连隐藏自己都来不及,敢把事对外宣扬?再说就算他讲了,谁会相信一个叛徒的话?” “哈哈哈哈……” 朱四最喜欢这种把人算计到沟里去的事。 就是事情无论正反,吴杰都跳不出陷阱。 张左谨慎问道:“那朱先生认为,背后指使者到底为何人?” 朱浩认真回道:“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杨阁老。这件事要回到先皇南巡未归,杨阁老趁征召吴杰和薛己二太医赶赴南方诊病时,单独面授机宜,自然是为了让先皇早些回京,避免被江彬等边将挟持到宣大之地。” 朱浩说到这儿,已涉及另一个问题。 杨廷和是否有心加害朱厚照? 连朱四也不由凝眉思索,杨廷和这么做,到底算是对自己有功,还是有过? 朱浩道:“从这一点来说,就算事情的结果是先皇的病没得到及时而正确的治疗,但至少避免出现江彬乱国的风险,陛下自危需要养病,只能返回京师,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四皱眉不已:“那就算吴杰将姓杨的给供出来,朕也不能拿这件事问罪?” 朱浩笑道:“这是要拿人把柄。目前来说,的确不能治罪,甚至在杨阁老面前,此事连提都不能提……” “啊?” 朱四和张左一脸惊讶。 不能提,那还追究干什么?让吴杰把杨廷和供出来,换他一条命留着?那真不如让吴杰一死了之呢。 “但等将来,陛下大权在握,而杨阁老年老体衰却霸占首辅之位不肯离开,那时陛下再将吴杰的供状拿到杨阁老面前,陛下认为……杨阁老有脸留在朝中吗?”朱浩笑着说出他最终的目的。 朱四一拍大腿:“正是这样!我就说嘛,朱浩做事从来都是深谋远虑,看看被我说中了吧?” 张左也佩服朱浩的算谋,这等于是为将来的杨廷和挖个大坑,急忙提醒:“陛下,要自称朕。” “行了行了。” 朱四有点不耐烦。 最近朱四也在纠正自称的问题,尤其在熟悉的人面前更需注意,如此才能维护皇帝的尊严。 但朱四显然不太把这种私下放松时的一点语病放在心上,当皇帝的难道非得处处紧绷着才行? 强人所难吧!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