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建大顺朝》作者:宝城 内容简介:   现代人范青穿越到崇祯十一年,李自成在潼关南原之战大败的时候。他利用已知的历史脉络,救李自成于危难,帮助他在商洛山立足,转战河南发展。 由于李自成的性格缺陷和思想局限性,二人矛盾日深。最后范青夺取了大顺朝的权力,对内安定百姓,解民倒悬。对外抵御外侮,打败东虏。扬我中华神威,重建大顺王朝……    正文 第1章 砍头   天旋地转,那种失重的感觉好像蹦极,然后绳子断了……太可怕了,自己一定是在噩梦当中,各种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旋转,一个个场景出现又消失,就如按动了视频的快进键。破旧的山村,穷秀才,灾荒,遍地都是饿死的人,然后是战争,刀枪弓箭,各种各样的冷兵器,血肉横飞,人喊马嘶,漫山遍野的死尸,鲜血浸透泥土,冰冷锐利的金属武器刺入身体,临死前绝望的呐喊!   “我这是穿越到古代了吗?”范青奋力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一双破旧的草鞋,满是泥垢。身体无处不痛,前主人留在身体中的饥饿、伤痛,对战争的恐惧,这些感觉还在心中回荡,让范青痛苦的叫了一声。他想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双臂被绑在一根木桩上,一根木棍横着压在脖子上,让他只能保持低头的姿势。   他的叫喊声,引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一双破旧的皮靴停在他面前。接着他的头发一痛,头被提了起来,蔚蓝的天空,阳光刺眼。眼前是一个满脸横肉,蓬头垢面的大汉,手中提着一柄大刀。   “挺俊的后生,可惜了!”这汉子微微摇头,又道:“不用害怕,整个军营都知道我李老三的刀快,活做的利落,一会儿给你个痛快!”李老三说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东倒西歪的黄牙。   这是个刽子手么?不等范青深思,李老三手一松,他的头又垂下去,不过,他已经看清周围,有十多个人都同自己一样待遇,被绑在木桩上,等待斩首。   斩首?这一瞬间,范青有些迷茫,自己不是穿越者么?怎么刚刚穿越,就要被砍头,这不合情理啊?穿越者应该自带光环的,可自己既不是特种兵,也不是修炼者,而且穿越到现在,也没发现什么异能?难道老天爷在戏耍自己,穿越过来,仅仅让自己活上几分钟?成为历史最短最倒霉的穿越者。   “各位兄弟,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李老三为军令所迫,不得已斩了各位,希望各位化鬼之后,早日投胎,不要缠着俺李老三!”   “啊~”李老三大吼一声,嚓的一声轻响,在范青的视野中出现一蓬血红的液体喷射在黄色土地上,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骨碌碌的滚出好远,一股血腥味道也随即飘散开来。   范青的心猛地一紧,就好像一只手用力攥了他的心一下,太可怕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砍头,前世电视上和融合的记忆碎片不算。一条鲜活的的生命没了,用这种最野蛮的方式剥夺,这种视觉冲击力让他情不自禁的叫出来。待斩的囚徒们一起发出各种哀求、哭泣、叫喊声音,表达对活命的最后渴望。可李老三丝毫不为所动,他走到第二个木桩前,重复刚才的动作,这样场景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范青浑身发抖,不敢再看,不对,我不应该这样死的,我是穿越者,即便不能纵横天下、改变历史,也应该荣华富贵,美女环绕,享受人生的。冷静、冷静,一定有办法摆脱困境的。范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前世的灵魂毕竟是个中年大叔,也经历过一些世事坎坷,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他迅速在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寻找线索,身体的原主人是一个村子里的穷秀才,因为饥荒,带着家人出来逃荒,家里人都饿死了,他被流寇裹胁,成了一名小兵。但秀才终究是秀才,不是当兵的料,对战争的恐惧,让他当了逃兵,最后被抓回来绑在这根木桩上斩首。   记忆中似乎没找到什么活命机会。这时,又有一颗人头落地,范青是等待斩首的最后一名,屠刀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范青急速转动脑筋,对了!这是什么年代?崇祯十一年!自己在什么地方?陕西潼关附近。自己参加是哪支流寇?一个带着白毡帽的大汉从脑海中浮现,他奶奶的!跟小人书上的形象一模一样,是李自成,范青差点叫出声来。   周围的哭喊声越来越弱,只差两人就轮到他了。李自成在崇祯十一年来到潼关……一个词汇出现在他脑海。还需证实一下,这是什么季节?范青略一感受,寒风吹在脸颊上,地面冻的硬邦邦的,口中呵气能看到白雾,这是初冬,啊!是潼关南原之战。   潼关南原之战是李自成军事生涯中败的最惨一次,数万军队在潼关被洪承畴和孙传庭联手击败,妻女都失散了,最后只剩下十八骑逃到深山当中。   周围已经没有哭喊求饶声了,李老三破旧的皮靴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还有一截血红色的刀刃,鲜红的血液,滴滴嗒嗒的顺着刀尖落到地面上。   “我有重要军情要禀告闯王!”范青奋力抬头大叫,“事关咱们大军生死存亡。”   “嘿嘿!”李老三狞笑着,又展示了一下他的黄牙,“闯王你是见不到了,阎王你倒是马上就能看到,有什么军情去跟阎王爷说吧!”李老三双手慢慢举起大刀。砍完这一个,正好回去吃午饭,一碗热气腾腾的宽面汤。   范青拼命挣扎喊叫,可是谁会听他的话呢?一个将死之人,一个逃兵,一个无名小卒。   这时,有马蹄声传来,有人在军营骑马。有资格在军营中骑马的,一定不是兵,是将军。   范青大叫起来,“将军留步,我有重要军情。潼关有埋伏,洪承畴带着数万标兵已经到了潼关,孙传庭、丁启睿在潼关设下埋伏,只等咱们自投罗网呢!”   马蹄声没停,不过转变的方向,由远及近向他驰来。一定是骑马之人对李老三做了什么手势,李老三恭敬的拱手,说了一声是,退到一边。   一个带着陕北口音的声音在范青头顶问:“你怎么知道洪承畴来到潼关了?”   范青心中早想好了说词,“前几天我遇到一个官军中的逃兵告诉我的,这人是我的同乡,在洪承畴军中效力,这次跟着洪承畴一起来到潼关,因为犯了军纪做了逃兵。他准备到北面投靠边军。”   骑马之人嗯了一声,道:“把他的绑缚解开。”   “遵命”李老三上前用刀子割开范青绑在木桩上的绳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今天运气好,遇到了活菩萨田将军,如果换成别的将军,可没这个好运了!”   范青紧缚的身体终于重获自由,手臂、脖子都被绑的麻木了。   “你叫什么名字。”田将军问。   “小人范青,谢将军救命之恩。”范青拱手,心想“活菩萨、田将军”,定然是李自成手下的田见秀了,闯军中只有他才有这个称号。他也是秀才出身,不过造反比自己这个秀才厉害多了,武艺高强,能当将军。传说他很仁慈,且信佛,打仗之余就是吃斋念佛,最大的愿望是帮李自成平定天下之后就出家为僧。   范青站直身子,稍稍打量了一下田见秀。心中有些失望,没一点秀才的文静样子。只有一个身穿铠甲的精壮汉子骑在马上,腰间带着佩刀,脸型是典型陕北人模样,四方脸,高颧骨,不算丑,但也绝不好看,只有头顶的四方巾有点文士的意思。   “你那位同乡还对你说了什么?”田见秀又问。   范青拱手,“回将军,曹变蛟率领边军在后面穷追不舍,而总兵贺文龙和左光先,从左右移动靠近,只想把咱们逼入潼关,然后合围剿灭。”   一个小兵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敌军将领名字,只怕军中一些中级军官都说不出来呢!这大大增加了范青所言的真实性。   “他犯了什么罪?”这是问李老三的。   “回将军。是逃兵。”   田见秀微微皱眉,不论在什么时代,逃兵总是让人不齿的,尤其在崇尚勇武的军队中。   范青赶快解释,“小人因为见不到闯王报告军情,又不想到潼关送死,所以才出此下策当了逃兵。”   这解释也算合情合理,田见秀微微点头,道:“随我来吧!”   范青一面跟在田见秀的马后小跑,一面四面打量营地。这是一个简陋的军营,在山坡上有数百顶帐篷,四周用树枝做的简易围栏,许多士兵在军营内外活动,做饭、喂马、巡逻,估计得有一两万人。士兵们大多都穿着皮甲或棉甲,铁甲很少,甚至有许多人只穿着普通布衣,头上裹着一块白布,如果不是带着刀剑武器,简直跟普通陕北农民一模一样。   这情形符合范青心目中古代农民起义军的形象,“揭竿而起,伐木为兵”,从农民到士兵,从流寇到义军,从草莽到正规,起义军在装备上是比不了正规官军的,李自成的军队在明末各路义军中已经算是好的了,可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   跟着田见秀出了营地,只见四面大山起伏,无边无际。山上的树木浓密,光秃秃的枝杈彼此交连,可以想象夏季的时候将会是一片原始森林的风貌,营地是建在一片荒山野岭当中。    第2章 军事会议   翻过山丘,有一座废弃的山寨。为了躲避兵灾,寨子里的人都逃光了,只剩下数十间空置的房屋,现在成了义军老营的驻地。老营是由义军将领的家眷组成,多是妇女儿童,也有数百人。   一进寨子就能看到忙碌的妇女,还有面庞稚嫩的孩童跑来跑去。范青跟着田见秀进入一座院子,田见秀下马,让范青在院子里等待,自己则走进了正面的大屋。   范青四面打量,这院子应该是原来山寨中的大户人家,一个标准的四合院。正屋高梁覆瓦,十分气派。可惜门窗都被人拆掉了,只剩下几个黑洞洞的缺口,让范青联想到隐藏着怪物的山洞。院子里还有七八个卫兵散落在四周,这些卫兵样子精悍,证明屋内之人地位很高,可能是义军中的将领在议事。   范青竖起耳朵倾听,从失去门窗的洞口中传来一些模糊低沉的声音,听不清里面人在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如急风暴雨一般,马蹄上的铁掌敲打在山寨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房屋中模糊的声音也停止了,似乎一起在倾听这马蹄声。   马蹄声到了院子门口,马背上的骑士用力勒住马缰,长长的吁了一声。可是马匹不能从急骤的奔跑中冷静下来,愤怒的跳着,原地打旋,发出不甘的嘶鸣声音。直到被马背上的骑士狠狠的抽打了几鞭子,才老实的站住。   接着,咚咚咚,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向院门走来。当的一声大响,院门被撞开。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威猛的巨汉走入院子。   一看巨汉相貌,范青心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突,好凶恶的人啊!这汉子长着陕北男子常见的国字脸,眉骨凸起,颧骨凸起,下巴突出,整张脸看起来骨棱棱的,满腮短硬的黑胡须,根根竖立。他身穿铁甲,带着铁盔,腰悬两柄长刀,脚著皮靴,外面罩着紫色披风,在他快步走动时,随风向后扬起。范青对这大汉的第一感觉就是两个字——狞恶。   院子里的卫兵一起躬身行礼,叫了一声“总哨刘爷”,他并不还礼,而是把手中马鞭随手扔给一名卫兵,道:“他们都来了吗?”可他却又不等卫兵回答,迈着大步,几步就走进屋子。虽然他只用普通声音说话,但却极响亮,范青感觉耳膜都有些震动。   这大汉走进屋子,屋子里也瞬间热闹起来,好些人打招呼,“总哨刘爷”,“刘哥!”“宗敏”,还有他自己的大嗓门,“李哥,等急了吧!路上遇到几个狗官军的夜不收,杀了三个,还是给逃走了一个。”   范青不用人介绍也知道这巨汉是谁了,这是李自成队伍中的二号人物——刘宗敏,跟读史书的感觉差不多,一个粗豪凶猛的武人。   屋中又开始议事,声音依旧低沉模糊,不过这次夹杂着刘宗敏的大嗓门。   “还能怎么办?这脓包早晚都要挤破的,越早越好。咱们大老远来潼关是看亲戚的吗?不就是要会一会这个孙传庭么?也该让他见识一下咱们义军的厉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李哥,你说是不是?”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想拿咱们去京城献俘,呸,我日他孙传庭八辈祖宗!今天这潼关我去定了,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就是铜墙铁壁我也要冲它个稀里哗啦!”   又过一会儿,刘宗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洪承畴来了又怎样,就算他带来一万标兵,再加上孙传庭的两万兵马,也比咱们多不了多少。两军相逢勇者胜,我看不难杀出一条血路。”   范青正听着屋内议论,一名卫兵忽然走到他身前,道:“田将军让你进去。”   范青急忙跟着卫兵走到上房门口,卫兵并不进入。范青自己走进屋子。   从屋外阳光灿烂,到黑黢黢的屋内,瞬间让范青的眼睛有些模糊。慢慢适应屋内的黑暗,只见七八个男子围坐在大屋中间的一个火塘前烤火。   “拜见各位将军!”范青做了一个揖,屋内光线不足,他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孔,只看他们穿着铁甲,甲片在火光映照下,微微闪光。   “范青,你过来说话!”听声音是田见秀的。   于是范青走到火堆前,又拜了一拜。抬头看清了火堆周围的众男子。   这些人好凶啊!范青的心不自觉的快速跳动起来。眼前这些男子的面相都非常凶恶,常年征战,杀人如麻,在尸山血海中行走,让他们身上充满了煞气,在加上他们本来就丑陋的面孔,被烟尘、风霜浸染,使他们看起来像一群鬼怪。这一瞬间,范青感觉自己好像一只绵羊,被扔到一群猛兽当中。   范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他眼光扫过这些男子,哪一个是李闯王?历史上最有名的造反分子。可是范青失望了,没有影视剧中常见的白毡帽和蓝箭衣,这些人长的好像一个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好像道观中的那些天王雕塑,又像京剧脸谱中那些黑白红的凶恶造型。   难怪这些人能造反成功,推翻朱家王朝,都是一群妖怪啊!   田见秀让范青把知道的消息说了一遍。众人听完,刘宗敏先哼了一声,“一个逃兵的话,理他作甚,要我说,直接一刀砍了脑袋干净。省的在这里胡说八道,动摇军心。”   范青心中突的一跳,自己现在的武力值在这群人面前可以忽略不计,任谁一句话,自己就没命了。   火堆周围的众将都沉默不语,望向坐在最里侧的一个男子。这男子开口道:“书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蒙着眼睛打仗是不行的,所以,这人送来的消息很重要。而且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咱不说这些官军的动向,就是这些官军将领的名字也没几个人能说明白。他一个小兵能说出这些话来,证明是真话。”   接着他询问起范青是哪里人?多大年纪?他的官军同乡又是谁?违反了什么军纪?   他语气平和,似乎是在问家常,但范青知道这是在盘问自己来历,看他话中可有什么漏洞。这种问话对错不重要,关键要对答如流且前后一致。   范青一面回答一面打量这汉子,这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极健硕,胸膛厚实的有些夸张。脸色黧黑,满脸胡须,头上裹着一块白布,比较显眼的是他的一双浓眉,配上黑白分明的巨眼,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这是主角的自带光环吧!范青在心中隐隐猜出他的身份。再看他的打扮,身上穿着鳞片铠甲,黑色披风,腰间一侧挂着一柄宝剑,另一侧则是半旧箭囊。一看这箭囊的颜色,范青就能确定他的身份了,是李自成无疑。   史书记载,他的箭囊是朱红漆,镶着金边。在明朝这种颜色是皇家专用,普通人禁用的,用了就要杀头。李自成特意用这个颜色的箭囊,代表他对朱家王朝的蔑视。   李自成听到范青是秀才身份,微微点头,眼神变的和善一些。问完范青,他对众人道:“看来,洪承畴已经到潼关了,咱们要不要去潼关?去了之后,这一仗怎么打,要好好的合计一下。”   众将议论纷纷,刘宗敏扯着大嗓门道:“潼关是一定要去的,洪承畴是三头六臂的哪吒?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   一个年轻将领附和道:“对,我赞同叔的话。我李过从来就不知道这个怕字,来潼关,憋着一股劲,就想会会这个孙传庭,现在又加上一个洪承畴,正好一锅端了。”   一只虎李过!范青悄悄打量,只见这青年二十多岁年纪,脸上好几道伤疤,神色骠悍,桀骜不驯。   又有一名年轻将领拱手道:“姐夫,敌人人多,占有地利,如果硬拼恐怕伤亡很大,咱们如果回头,击溃曹变蛟,撤往西番地,可以保存实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范青心想,这将领一定是高一功了,他是闯王妻弟,所以才会叫李自成姐夫。   高一功的观点也有人赞同,众将议论纷纷,大多数还是支持继续前进,从潼关冲入河南。   李自成忽然开口问道:“郝摇旗,你的意见呢?”   一名靠着墙正在打瞌睡的将领猛然惊醒,霍的跳起来,惊叫道:“怎的,李哥,咱们要打仗了吗?”   众人不禁一起笑了起来,范青打量这汉子,只见他身材矮壮,过宽的肩膀和极粗壮的手臂,使他看起来像一个陀螺。听到众人笑声,他一脸茫然,手中还拿着半只烤鸡和一个酒袋。   李自成笑道:“哪个要打仗,问你的是要不要去潼关?”说完把刚才众人争论的话说了一遍。   郝摇旗咬了一口手中肥鸡,笑道:“俺没啥主意,只听李哥的,李哥说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俺郝摇旗冲锋打仗没半点犹豫,刀子砍到眼前,眉头都不皱一皱,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让俺打仗,行!让俺出主意,那是赶鸭子上架——难!”   众人听完都笑了,郝摇旗真名叫郝大勇,本来是高迎祥手下的一名小校,作战极为勇猛。一次战斗中,本来起义军已经败了,郝摇旗挥舞大旗,一个人向官军冲过去,让官军大吃一惊,阵脚混乱,起义军趁机反攻,取得大胜,后来就给他起了这个郝摇旗的外号。   郝摇旗又道:“主意我是没有的,不过俺可不愿意再回头去西番地了,那里人烟稀少,没吃没喝,有时候走几百里都看不到个人影,那穷山荒野,现在将士们提起来就摇头叹气。大家都一股劲的冲出潼关,去河南过好日子呢!这劲头足着呢!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再回西番地,大家没了心气,士气全垮了。一旦碰到官军,不冻死饿死,也会全军覆没。”   这也是大实话,众将纷纷点头。这时,范青才知道,原来义军的日子也很难过,他们没有固定的根据地,流动作战,数万人很难获得给养。现在被官军咬住尾巴,不冲出潼关,就得回到穷山僻野之地饿死。官军也是知道他们无路可去,才在潼关伏下重兵。   不过,也只有范青知道,去潼关就是死路一条,两万多人,全军覆没。而自己这弱鸡般的武力值,想在这场大战中活命,太难了。只有说服李自成不去潼关送死,自己才有活命的希望。想到这里,范青鼓起勇气拱手插话:“闯王,我以为咱们最好不去潼关,方为上策。”   屋内瞬间安静,众将没想到范青这一个小兵敢插言议论,都是一怔。随后,不等李自成说话,刘宗敏勃然大怒喝道:“放肆,将领商议军情,一个待罪逃兵也敢随便插话,来人……”   还没说完,被李自成打断,“宗敏,我早就说过,咱们队伍当中,不分地位高低,官职大小,只要有好的点子都可以对我说,讨论军情的时候更要如此。一个人再聪明,想到的事情也有限,只有把大家的好想法集中起来,才能不吃亏,打胜仗。”   刘宗敏道:“李哥,他一个迂腐秀才,连仗都没打过,能有什么好点子?况且他还是个胆小如鼠的逃兵,不听也罢!”   李自成微笑道:“不要瞧不起逃兵啊!咱们看戏,韩信就是逃兵,而且逃了两次呢!”   刘宗敏唉了一声,道:“戏里还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呢!算了,让他说,我看他能说出什么好点子。如果是动摇军心的话,我就亲手斩了他。”说完狠狠的瞪了范青一眼。   李自成对范青道:“你不用害怕,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就是了!”   听刚才这番话,范青对李自成有了一丝钦佩,谦虚使人进步,自古以来想做大事的人,必须得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他深吸一口气,道:“闯王,兵法中有避实击虚之说,用兵的关键是避开力量强大,防守严密的敌人,而专攻其薄弱部位。”    第3章 潼关南原之战   说着范青向众将拱手道:“各位都知道水浒传吧!李逵勇猛无敌,可他的弱点是不识水性,被张顺诱入水中,就成了任人摆布的俘虏。历史上的楚霸王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可他中了韩信的十面埋伏,被困在垓下,落得个乌江自刎。张顺、韩信都没与强大的敌人硬拼,而是攻其弱点最后取胜。反之,古代越国,实力不如吴国,却和吴国硬拼,最后惨败,几乎亡国,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所以,面对强敌时与对手硬拼是不明智的。现在洪承畴和孙传庭知道我们要闯潼关,早已经在潼关布下天罗地网,聚集了精兵猛将,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反观我们呢!千里奔袭,粮草不足,战士疲惫,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如此疲惫之师,攻有备之敌,这是要吃大亏的。所以我劝闯王千万不要去潼关,保存实力,方能图谋大业。”   听了范青这番话,李自成微微点头道:“说的很好,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你这秀才有几分见识,逃兵的死罪免了,先去老营等候,我有用你之处。”   范青拱手谢过李自成,跟卫兵出了院子。卫兵带着范青又到了一处院落,从一间大屋中走出一个女兵,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男子样式的短衫,外面罩着棉甲,腰悬宝剑,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模样俊俏,英气勃勃。   这卫兵对这女兵十分恭敬的叫了一声:“慧梅姑娘。”然后把范青交给慧梅,说了范青的情况,就走了。   慧梅送走卫兵,回到范青身前,上下打量,哼了一声轻蔑的道:“你是个逃兵?”   范青拱手道:“是小人一时糊涂。”   慧梅冷笑道:“看你白白净净的就像个奸人,哼!告诉你,到了本姑娘面前,要是再有什么不守军纪之事,本姑娘手中的剑饶不了你!”说完,拔出一截长剑,又唰的插回到剑鞘当中。   范青拱手苦笑,面皮白净就是奸人?这不是以貌取人嘛!瞧瞧慧梅这凶巴巴的样子,其实也是个肤白貌美的姑娘,她自己就不是奸人啦?   慧梅把范青安置在柴房当中,给他端来一碗热水,两个窝头。这在现代连牢饭都不如的伙食,范青却吃得狼吞虎咽,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饭,不管什么食物都是美食。   过了一会儿,慧梅又拿来一身棉衣,一床棉被。这对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范青来说,不啻雪中送炭了。   范青十分感激,拱手谢过。慧梅却哼了一声,道:“不用领我的情,我是怕冻死了你,没法向夫人交差。哼!我可不是可怜你,要是你不老实,我一样杀了你。”   范青苦笑,这古代人真野蛮,连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凶巴巴的,动不动就要杀人。   他在柴房中待到傍晚,忽见院子里忙碌起来。慧梅和另外一个叫慧英的年轻女兵,指挥一些男兵还有一些孩童收拾东西,也有女眷过来帮忙。听他们说话,范青知道,慧梅和慧英都是闯王夫人的贴身女兵。闯王的夫人姓高,叫高桂英,是原闯王高迎祥的侄女,传说中是一个干练智慧的女强人。   范青往院子里端详半天,女眷很多,也不知那个是高夫人。   到了天蒙蒙黑的时候,众人吃过晚饭,慧梅把一个大包裹扔在范青肩膀上,道:“今晚要连夜行军了,哼,你走在我前面,别动歪脑筋。”   很快老营人马离开了山寨,跟着上李自成的大队人马。范青看了方向,是向北行军。范青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北面正是潼关的所在,李自成到底没有采纳自己的意见,潼关南原之战是不能避免了。   夜晚,天更冷了,凛冽的寒风穿过树林,把地上的枯叶刮得四处乱飞。范青真心感激慧梅,要不是她给自己一身棉衣,自己非得冻死在这山上。   山间小路特别崎岖,碎石满地,许多地方骑兵只能下马,牵着马匹而行。在走到一座丘陵高处的时候,范青忽然看到身后数十里之外也有火光移动,这不是李自成的队伍,定然是官军追兵,从正南而来应该是曹变蛟的队伍。曹变蛟也是个狠人,这黑夜中就敢带兵追击,不怕中埋伏么!   人马下了山头,沿着一条峡谷前进,谷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马蹄踩上去,发出格达格达的声音。月光从山壁一侧的松林上方斜照下来,清冷冷的,十分凄凉。走了一阵,在月光一侧的山壁上出现一座寨子,在冷寂的月光下,寨子雾蒙蒙的,有些阴森。   从寨子里传来打梆子的声音,还有打梆人沙哑的叫声,“三更半夜,谨防劫寨,把守好啊~”最后一声拉的长长的,在山腰上发出回声,听起来特别凄厉。   “伙计们,把守的好不好啊?”   一些声音一起回答,“好~”   “伙计们,把守的牢不牢啊?”   “牢~”   这些问答,带着回声在山谷中回荡。这些人都是潼关附近守寨子的乡勇发出的。如果不是义军着急冲出潼关,必定会攻破几个这样的寨子,给这些乡绅豪强一点厉害看看,可现在却只能悄悄通过了。   “向后传,不许作声。”闯王的命令顺着队伍向后传送,很快山谷中变得异常安静,咳嗽,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连马蹄声都消失了,骑兵都下马用布把马蹄包裹起来了。   走出这条长长的峡谷之后,是一望无际的丘陵。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再向北走就是人们常说的潼关南原了。   从秦到豫如果走正常大路,必须经过潼关县城。撇开潼关县城,从潼关到华山之间有四十里开阔的丘陵地带,地势起伏不大,多是浅山平岗,此起彼伏,被称之为潼关南原,官军如果设伏,就只能在这四十里的丘陵地带了。   在登上一座小山丘的时候,范青向后看,只见官兵的队伍已经接近到二十里距离了。显然,曹变蛟的队伍也抱着大战一场的决心死追不放。   这时候,前面传来李自成的命令,军队停下来休息吃饭,显然李自成也认为大战在即,要做最后的准备了。   休息了一个多时辰,队伍再次前进,这时,队伍中的气氛已经很凝重了,没人再有心思说话,或开玩笑了,前面就是战场。   一轮红日从侧面缓缓升起,晨雾中,火红的日头微微晃动,如一炉融化的铁水一般。阳光映照在远处华山之巅。上半部五朵奇峰高插入云,下半部的山峰还隐没的在浓雾中,蔚为奇观。   这时候,范青听到前方一阵奇怪的声音,如暴雨一般急骤,这是数千马蹄踏在坚硬的红土地上形成的回声。伴随着这回声,是一声接着一声的炮响,渐渐的密如连珠,喊杀声也随即连成一片。这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海潮,又像急骤暴雨。   一名传令兵骑马飞奔而来,让老营速到一座山丘上驻扎。老营因为老幼妇女居多,一般位于整个军队的中间,前后左右都有部队保护。   老营移到山丘上,范青向四面张望,只见前方一里处烟尘扬起,骑兵影影绰绰,已经和前锋接战了。而左侧、右侧和后方数里外,都有旗帜晃动,在缓缓逼近,显然是负责包抄的几名总兵。   看李自成的军队,虽然前锋已经接战,但中军和左、右、后军都稳站肃立,并没参战,范青不懂军事,但也微微赞叹,李自成的军队也是训练有素的。   前方的攻击来得快,去的也快,一千多官军骑兵只略略和义军前锋接触,就撤退了,官兵也是在试探。就好像两名高手过招,开始只是用虚招试探,寻找对手的破绽。指挥官军作战的是孙传庭,也是个厉害人物,既会练兵,又能征战,多谋善断,在陕西数次击败农民军,之前最辉煌的战绩是崇祯九年,在黑水屿击败高迎祥,生擒高迎祥后献俘京城。明史上对他评价很高,说“传庭死,而明亡矣!”   官军骑兵退走,义军前锋向前追了数百米,到了一条小河沟之前。从昨晚到现在,起义军一气走了六十多里路,马匹步兵都是又困又渴。见到河水,不顾水寒彻骨,争着到河边弯腰捧水喝上几口,润一润干的冒火的喉咙,队伍阵形登时混乱起来。   山丘上观战的范青轻声叫了一声:“不好!”敌人骑兵有意引诱义军步兵到这小河边,显然是有阴谋的。指挥前锋的是刘宗敏,他很有战斗经验,在马上大吼,“保持队形,不许到河边饮水。”   已经到了河边饮水的士兵,有的听令撤回,有的还在继续饮水。忽然一声炮响,从小河对面的树林中,无数官兵一跃而起,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音,向河滩上冲过来。同时有许多官兵冲上土丘,用火炮和弓弩向义军士兵猛烈射击。霎时间,小河边的义军士兵一片惨叫声音,成批的士兵倒下去,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河水,只这片刻功夫,就有数百士兵死去。   山丘上的范青看得浑身发抖,古代冷兵器的战争实在太残忍了,这对从来没见过战争,甚至都没见过流血的现代人来说,太有冲击力了。   树林中的官军源源不断的冲出来,有数千人之多,比前锋的义军人数多一倍,双亡在河滩上混战,刀剑挥舞,鲜血飞溅,惨叫声连山丘上的范青都能听到。官军人数上占了上风,缓缓压迫义军前锋,将他们分割包围,义军的劣势越来越明显,但奇怪的是中军李自成和左右军,都没有冲过去增援的。   慧梅站在范青身边,看范青浑身瑟瑟发抖,轻蔑的嗤了一声,道:“胆小鬼,看见杀人就吓成这模样。”   范青恼怒的横了慧梅一眼,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的胆子比他大多了,面不改色的看着血肉横飞场面,这种搏命厮杀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咱们要败了,闯王怎么还不派兵增援?”范青忍不住道。   慧梅呵呵一笑,“谁说咱们要败了,你是没领教过咱们总哨刘爷的狮子吼呢!看吧!马上就会转败为胜了!”   这时候从树林中冲出的官兵中,出现了数名骑士,身后大旗招展,是官军的一名将军。   机会就在此时,只见后方河岸上,一直矗立不动的刘宗敏大吼一声,这声音仿佛霹雳,一里外的范青都觉得耳膜有些震响,可见这一吼之威。刘宗敏率领他身边的二百多亲卫骑兵,如旋风一般冲下河滩。被他的怒吼和威风震慑,激战着的双方士兵不由自主的向两侧躲闪,就如一柄巨剑劈开水流一般。   刘宗敏带着亲兵如一柄利箭,插入对方核心,直取那名官军将领。将领身边的数十卫兵见势不妙,急忙拍马上前迎战。只听刘宗敏又是一声震人心魄的大吼,双刀飞舞,如切菜砍瓜一般,所到之处鲜血横飞,人头乱滚,没有骑士能抵挡他一招。   转眼间就冲到那名将军身前,这明军将军微露惧色,拨转马头想要逃走,却已经晚了。刘宗敏冲上前,一刀砍飞了他的脑袋,鲜血从腔子里射上空中,又从空中散落下来,淋的刘宗敏浑身血红,好似一尊红衣杀神一般。   正在鏖战的官军见主将被杀,登时混乱起来。刘宗敏带领亲兵来回冲杀,很快就扳回劣势,官军纷纷回退,似乎要溃败了。   范青双手一拍,叫了一声好,刘宗敏真如史书上所记载那般——剽悍异常,这次突袭堪比关羽的温酒斩华雄。起义军人数不如官军,但主将的个人能力远超对手。   这时候,马蹄隆隆,刚才退走的一千多官军骑兵忽然返身杀了回来,同时又有两千官军的生力军冲入战场。官军立刻稳住阵脚,场面也变得胶着起来。    第4章 高夫人   忽然,从后方传来喊杀声,左边也几乎同时响起。范青向这两个方向望去,只见后面大旗上写的是一个“曹”字,应该就是曹变蛟了。而左边的旗帜是一个“左”字,是总兵官左光先,二人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右侧的官军也在快速逼近,已经不足一里了,看旗帜是一个很大的“贺”字,应该是陕西总兵贺人龙,他也是米脂人,与李自成是同乡。   现在前后左右都有敌人,起义军被彻彻底底的包围了。这时候李自成带领的中军已经动了,他带着这股最精锐的部队向前方冲杀过去,显然他打算先杀败最强的孙传庭部,然后再回头对付另外几个明将。   然而,前方明军的增援源源不断,范青看到了明军旗帜中有“祖”字,是辽东的祖大弼,他是洪承畴的手下,这下子闯王众将应该相信洪承畴确实来到潼关了吧!   范青四面瞭望,只见喊杀声惊天动地,李自成的军队确实勇敢善战,只是人数太少。官军像潮水一般,不停的涌上来,把义军冲散,分隔成小股,以此消耗义军实力。义军利于速战,集中力量击溃对手。   看着右手方向那个大大的“贺”字,范青心中一动,对慧梅道:“快带我去见高夫人!”   慧梅一愣,“你见夫人做什么?”   范青道:“我有主意可以不用拼杀就让一股官军退兵,这样,咱们就能集中兵力了!”   慧梅怀疑的看了一眼范青,见他脸色郑重,不像是在说谎。于是道:“跟我来!”   范青跟着她到了山丘另一侧,眼前的景象十分血腥。这侧的山坡较为平缓,上面躺满了受伤的士兵,有成百上千之多,断手断脚,开膛破肚,有的已经死了,一动不动,有的在地上痛苦的翻滚。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是义军中的军医,叫尚炯,带着几名徒弟救治伤员。还有许多妇女在忙碌,也帮忙止血包扎,现场一片呻吟叫喊声,血腥味扑鼻,让人作呕。   慧梅找到了一名正按着伤员伤口的女人,叫道:“夫人,范青要见你。”   范青一怔,高夫人是闯王的妻子,地位崇高,没想到也像其他普通妇女一般当起了救护兵。   高夫人忙着给一个上兵止血,头也不回,问:“范青是谁?”   慧梅道:“是送到咱们老营的逃兵秀才,他说有法子不用拼杀,就能让贺人龙部退兵。”   高夫人霍的转头,站起来望向范青,问:“什么法子?”   只见高夫人身上手中都是血污,一脸泥尘,看不清模样,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露出焦灼的神色。她身材偏高,修长健美,穿着男子样式的短衫,外面是棉甲,头上裹着白布沾满的灰土血污,完全没有一军主帅之妻的威严感觉。   范青正想说出让贺人龙退兵的主意,忽然,身边爆发出来一片喊杀声。原来一队官兵不知怎么穿过义军阻拦,摸到山丘上偷袭老营。山坡上登时乱成一团,会武艺的义军,不论男女纷纷拔出武器迎战,而不会武艺的女眷则纷纷向山丘上方逃去。   范青只听身后一声怪叫,只见一个官军士兵,举着长枪,面色狰狞,向他猛扑过来,范青吓得连连后退,忽见高夫人一闪身,挡在他面前,长剑一拨,将这士兵手中长枪拨开,随即欺身直入,一剑刺入这士兵的脖子。士兵一声惨叫,随着长剑拔出,鲜血从他的喉咙激射而出。   “夫人小心!”慧梅用力将长剑刺入一名官军士兵的胸口,扭头向高夫人大叫。   原来一名士兵从侧旁跳过来,挥舞大刀,从侧面向高夫人劈来。高夫人矮身躲开大刀,转了半个圈子,同时伸腿侧踢,一个极为有力的回旋踢,正中那士兵的腿弯。那士兵啊的一声,单腿跪地。高夫人长剑一挥,擦着这士兵的头盔而落,带起一溜火星,砍在这士兵的肩膀上。这士兵惨叫一声,手中大刀落地,站起来转身便逃走,却被高夫人赶上,从后面连劈两剑,将这名士兵的脖子砍掉了一大半,鲜血乱飞,场面十分血腥。   范青都看呆了,这还是女人吗?实在不敢相信刚才那几下刚劲有力,凶狠猛恶的招数是一个女人施展出来的。   慧梅冲到他面前大叫:“你怎么不拔剑砍杀他们,发什么呆?”   范青这才想起,慧梅早上给了他一柄剑,现在就挂在腰上。可是他前世几十年从来没砍过人,上一次打架还得追溯到小学时代呢!   杀掉冲到身边的几名官军之后,高夫人连同慧梅、慧英拿起弓箭向远处敌人射击。   范青再一次被她们的射箭给惊住了。箭无虚发啊!只见三个女子箭如连珠,每一箭射出,随着嘣的一声弓弦震动,远处必有一名官军随之惨叫。眨眼功夫,就有十几名官军士兵被射死,其余的十分惊骇,纷纷后撤。这时候数十义军士兵冲上来护卫,将这群官军赶下山坡。高夫人带着两名女兵冲到一块大石头上,继续射箭。敌人虽然退的远了,但在百步之内三人的箭法依然精准,山坡下敌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片刻功夫杀退敌人,高夫人收起弓箭回到范青面前,问:“你刚才说有什么退兵的法子?”   范青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被问的一愣。慧梅小嘴一扁道:“夫人,这人是个胆小鬼,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范青确实受了一点惊吓,李自成身边的人也太猛了吧!刘宗敏等将领暂且不说。连他夫人和侍女都这么猛。就刚才片刻功夫的短兵相接,这三个女人就杀了接近二十名官军士兵,古代女杀手啊!   他定了定神,才道:“夫人,左侧进攻的是总兵贺人龙,他是米脂人,是闯王同乡,他军中和义军中都有许多贺姓子弟是同乡。这人十分贪财,又想保存实力,不愿死战,可先用财物贿赂,在用同乡之谊笼络,定可以延缓他的进攻。”   高夫人点头,嗯了一声道:“说的有理,只是贺人龙为人凶残暴虐,杀人如麻。谁去游说他,可能要冒生命危险,派谁去好呢?”   范青深吸了一口气,道:“夫人,小人不才,愿意一试,为夫人和闯王分忧。”   高夫人和慧梅都有些意外,刚才战斗,看范青那么胆小,简直不像个男人,连老营的孩儿兵都不如,这时候,胆子却又变大了。   范青也是被逼无奈,穿越仅仅两天,他就深深领略这个世界的血腥残忍。生命完全没有保障,死一个人太平常了,作为小兵更是时刻都有性命之忧。只有爬的高一点,生存机率才能大一点。他明白自己的劣势,打仗是不成的,只能在其它方面展示自己,无论抱上哪个大腿,活命的机率都大一些。   高夫人凝视他一会儿,才道:“好,如果你能完成这个任务,我记你一功。”   说完,先派一人让守卫左翼的田见秀稳住阵脚,只守不攻。再派慧梅慧英二人在军中找了一些米脂士兵,尽量找姓贺的,其中一个叫贺金龙的,据说还是贺人龙的堂弟。   慧梅、慧英拿来两个包裹,打开之后,里面金光闪闪,都是首饰珠宝。不用问,这些财物都是杀富济贫得来的,或者说杀人越货抢来的。   范青拱手道:“这些财宝固然值钱,但若收买贺人龙还不够,望夫人不吝钱财,以大局为重。”   高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还有值钱物件。”说完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来一柄短剑。把包裹短剑的布掀开,霎时间,精光耀眼,仅仅是剑鞘上就镶嵌了数十粒钻石珠宝,这柄剑的价值可想而知。   高夫人用手抚摸短剑有些不舍。范青上前一小步,小声说:“夫人,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恶狗扑来,不能心疼肉包子。”   高夫人点头道:“这是当年攻克凤阳,从皇陵中得来的宝剑,本来想给慧英,可慧梅也想要,只好谁都不给,等再得一柄宝剑同时赏赐。可现在……罢了,只要能顺利突围,只要能让战士少流点血,你拿去退敌吧!”说完把宝剑递给了范青。   范青拱拱手,带着这些贺姓士兵去了。   慧梅看着范青背影,咬了咬下嘴唇,对高夫人道:“夫人,这小子本来胆小如鼠的,怎么忽然胆子大了,他不会是想趁机投降贺人龙吧?”   高夫人微微一笑,“他胆小如鼠,贺人龙要他做什么?”   慧梅一想确实如此,这么无用的人,贺人龙定然一刀砍了脑袋,范青只要有一点头脑,就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高夫人眺望战场,只见前后两个方向正在酣战,战鼓隆隆,炮声震撼,战况胶着,一时间看不出胜负。右翼虽被一片树林挡着,却也能看到自家旗尖在慢慢后退。右翼总兵左光先也是官军中的一员猛将,如果右翼被被突破,大军就会被一分为二,形势就更糟了,但愿那个小秀才能建奇功。想到这里她不自禁的向天神祈祷,保佑能让闯王和全军平安脱险。   范青骑着马,带着这群贺姓士兵到了左翼阵前,只见田见秀已经按着夫人所说只守不攻。他占据了一片山坡,在山坡上布置了好多弓箭兵。只要贺人龙的人马冲过来,就是一顿乱射。阵前则用数百步兵手持盾牌站立,形成一条盾墙,后面是长枪手。官军冲击了几次,都不能突破,反倒自己死伤了几百人。   贺人龙在远处观战,见进攻不利,登时大怒,披坚执锐,就要亲自上阵。   他的侄子贺国英是一个莽汉,二十一岁,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持一柄大刀,平时在军营中罕有敌手,绰号万人敌。他站起来请战道:“叔叔且住,让侄儿过去骂阵,定把这个田见秀给激出来。”   贺人龙点点头,拍拍他肩膀道:“好小子,上吧!”接着亲自给他倒一大碗酒道:“来,喝了这碗酒,好好亮亮你娃的本事,别给我丢人回来。”   贺国英喝了这碗酒,受此鼓励,倍加勇猛,对贺人龙道:“叔叔,俺一个人去骂阵,一名亲兵都不带,如果田见秀敢出来应战,和俺单挑,俺就擒了他。”说完拍马出阵,手持大刀,破口大骂,指名要田见秀出来比武。田见秀得了夫人命令,不予理睬,只是安坐在阵内。   范青来到右翼阵中,见到此情景,心中一动,道:“田将军,能不能想法子把这莽汉擒来?”   田见秀点点头,立刻挑了十名精壮兄弟,如箭一般冲出战阵,直取贺国英。贺国英双手横持大刀,在这十人冲到近前时,大吼一声,长刀挥舞,当的一声,将一名义军士兵的武器撞飞,随即被他斩落在马下。贺国英确实武艺高强,只见他长刀盘旋飞舞,一人战多人,战马团团转,片刻功夫,又有两人被他斩落。   田见秀眉头一皱,立刻鸣金,让剩下这七名兄弟回来。自己拿起长剑,就要出阵。忽然阵中一人忍耐不住,大吼一声,已经抢先冲出战阵,喝道:“兄弟们且住,看我来活捉这混小子。”   贺国英上下打量这战将,只见他矮墩墩的,骑在马上,怒目戟张,根根胡须竖立,样子十分威猛。   “你是田见秀。”   “老子是你爷爷——郝摇旗,快跟俺姓郝算了,哈哈!”   贺国英大怒,长刀当头直劈,郝摇旗举起手中长枪一挡架开,回手一枪刺出。俩人战成一团,斗了十余回合,兵刃相交,当当作响,贺国英被震的双臂微微发抖,暗自心惊,这矮子好大力气。再战几回合,他感觉气力不支,于是长刀猛地劈出,想要逼退郝摇旗,退回本阵。岂料,郝摇旗用枪尖一拨,将他大刀拨开,接着纵马欺身直进,到了他身旁,一伸手抓住他的腰带,将他提了起来。喝道:“不许动,否则砍了你吃饭的家伙。”贺国英不敢动弹,被他夹住横放在马鞍上。    第5章 说服贺人龙   贺人龙大惊,连忙派数名士兵去抢人,却慢了一步,郝摇旗带着俘虏回到本阵了。   范青大喜,片刻之后,他骑着马,带着五花大绑的贺国英出了战阵,慢慢向贺人龙的阵地走去。到了阵前大叫道:“贺将军,小人有几句话,想要对将军说。”   贺人龙见侄儿五花大绑,垂头丧气的站在范青马旁,便点点头,道:“让他进来。”   范青骑马走进敌阵,只见四面敌军环绕,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心中不禁打鼓,如果贺人龙翻脸,只要一个眼色,自己就要被斩成肉泥了。   范青鼓足勇气,让自己看着镇定一点,到了贺人龙面前下马,拜了一拜,对贺国英道:“贺将军请回。”   贺国英被解了绑缚,回到贺人龙身前,惭愧道:“叔叔,侄儿给你丢脸了!”   贺人龙点点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且退下。”   贺国英从袖子里拿出那柄珠光宝气的短剑,小声道:“叔叔,这是那人送你的礼物。”说完,看了一眼范青。   贺人龙十分识货,一见这宝剑就知道价值不菲,他神色微动,对范青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我?”   范青拱手道:“小人乃是闯王妻子的内弟,有几句话想要奉劝将军。”范青没有职位,只好冒充高夫人亲戚,显得地位高些。   “闯王妻子的内弟?你是高一功么?”贺人龙看看范青瘦弱的小体格,似乎不像。   范青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只是道:“小人知道将军的一些情况,这次征战,将军是很不愉快的。首先作为一同征战的总兵,曹变蛟、左光先都成了正总兵,独将军还是副将。这次征战将军出力甚多,但朝廷却拨派给曹变蛟和左光先各五千人马,将军只有三千人马,而且兵饷也欠的最多。还有一点最重要,将军现在所带的兵都是将军的家乡子弟,一旦有重大伤亡,将军认为朝廷会给你补充人马么?很有可能就把你贺人龙的旗号并给曹变蛟或左光先,变成他们属下了。”   贺人龙听了这三条,心中一震,这三条都是他近日来心中所想的,他既担心属下伤亡太大,会被别的总兵吞并,又对不公平的待遇愤愤不平,没想到这些心思会被敌方一名使者知道的如此清楚。   范青观察贺人龙脸色,见他沉吟不语,一颗心慢慢落下,看来自己是说对了路子,贺人龙的情况,他在史书上读过。贺人龙就是一个军阀,靠剿灭流寇起家,却从没卖力征战过。   范青微笑道:“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什么意思?”贺人龙神色一动。   范青拱拱手微笑道:“我知道将军和我一样都是秀才出身,但带兵的作风可一点也不像读书人。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带兵不严,所到之处,烧杀淫掠,残害良民,民怨沸腾,恨入骨髓。地方官弹劾将军的奏折雪片一般递到朝廷,可朝廷却始终不肯对将军有一点谴责。这还不是因为将军手下有这些兵,可以打仗立功。嘿嘿,一旦将军损失严重,没了这些兵,成了空头将军,那朝廷还会顾忌什么,定会治你个扰害百姓,杀良冒功之罪。小人知道将军性情爽快,所以冒昧直言,还请将军三思。”   这番话都说到贺人龙心坎里了,可他毕竟是朝廷总兵,怎能在阵前被敌人说服。就算撤兵,也得先杀了这说客,给朝廷做做样子。   只见贺人龙怪眼一翻喝道:“好小子,这么能胡说八道。我贺人龙沐浴君恩,受朝廷俸禄,奋勇作战乃我本分,就算朝廷要杀我,也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来人啊!给我推出去砍了!”   下面将士轰声如雷,几名军士抓住范青就往外面拖。   范青心跳加速,生死时刻,他还能保持镇定,叫道:“将军不听小人所言,也就罢了,难道连同乡、同族的亲友之谊也不管了吗?”   “什么意思?”贺人龙伸手止住拖范青的卫兵问道。   这时候,阵地外传来呼唤声音,贺人龙向外望去,只见数十个贺姓的义军士兵已经到了阵地之外,正在呼唤乡友亲戚。   贺金龙向贺人龙直着嗓子大叫:“四哥,俺是小金子啊!”   贺人龙端详片刻,认出这个远房表弟,不禁骂道:“奶奶的,小金子你这个畜牲,居然入了贼伙,还没死吗?”   贺金龙嘿嘿一笑,道:“四哥,几年未见,弟弟做梦都想你呢!咱们未出五服,都是实在亲戚,干嘛吹胡子瞪眼,拿刀弄杖,杀的你死我活的,让祖宗在地下难过。”   贺人龙呸了一声道:“你入了贼伙,罪不容诛,从此咱们誓不两立,还说什么祖宗,亲戚的。”   范青拱手道:“将军说差了,就算各谋其主,那该是兄弟还是兄弟,将来族谱中还是要把咱俩名字并列写着呢!这是天生的宗族血缘,抹杀不掉,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改朝换代,坐江山的姓改了,咱们也还是姓贺。将军如果还有一点亲戚情谊,就请不要现在就大义灭亲,让他们说说话,再在战场上厮杀。”   贺人龙微微一犹豫,这边贺氏的士兵已经向他战阵中的贺氏子弟招呼上了。众人本来就是同乡同族,互相一说都认识的,很多人搭话,不自觉的走到战阵边上和义军的贺氏子弟说起话来。   义军贺氏子弟一面说话,一面把金银首饰塞给这些亲戚,让他们再给别的贺氏子弟分分。   这些官军士兵平日受到上级军官剥削,其实是很穷的,见到这些金银都是大喜。周围没得到的也很高兴,因为多少能分一点油水。   贺人龙吆喝了几声自己属下,却也禁不住,知道这种情况下已经很难和义军厮杀了。于是令旗一挥,让部队向后撤退。临走时回头瞟了一眼范青,喝道:“好小子,伶牙俐齿的,我记住你了。”   范青拱拱手,只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刚才确实很危险,被吓出一身冷汗。   义军这边,田见秀见贺人龙的队伍真的退了,不由得大喜,立刻分出一半人马,和郝摇旗一起去救吃紧的左翼。   范青回到老营的山坡,只见左翼的义军已经退到了老营所在的山丘之下了,一名黑面将军,手持双锏,瞪着巨眼,虎吼不断,骑在马上来回冲杀,十分勇猛,这是李自成手下有名的战将袁宗第。可惜义军毕竟人少,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了。   忽然马蹄疾驰,只见田见秀、郝摇旗率领一千多兵马杀过来支援,登时止住了败势。   双方正在混战,忽听慧梅拍手叫道:“太好了,前军胜了。”   范青急忙向北眺望,只见北面写着“祖”字的大旗已经倒了,漫山遍野都是官军逃兵。古代战争中,一旦步兵变成这样子,就是溃败,没法再收拢反击,只能任凭敌人追杀。只见逃兵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逃。骑兵和步兵混杂在一起,互相践踏。   李自成和刘宗敏冲杀了一阵,因为要救左翼,所以很快收拢军队,向左翼杀来。   左翼总兵左光先的侄儿,参将左世雄,面如涂朱,绰号红面虎,是左营中有名的虎将。左光先总夸他的侄儿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平生杀败过许多农民军,唯独没战过李自成,所以十分不服气。   此刻,见李自成杀过来,登时放过别人,举着大刀在马上狂呼,“李贼,可敢与我一战。”他声如虎吼,须发戟张,威风凛凛,只想战败李自成,得一场大富贵,立功封侯就在眼前。   却见李自成骑着一匹灰色大马,疾驰而来,比起狂呼大吼的左世雄,李自成沉默的仿佛一块石头,二人马匹交错而过,只这一瞬间,左世雄的吼叫戛然而止,他的一颗头颅瞬间掉落,只有一腔热血向空中喷洒,无头尸身随着身下马匹奔出十余米才慢慢从马背上滑落。   山丘上观战的范青又被惊到了,李自成这杀人神技也太悬乎了。要不是他一直盯着李自成的动作几乎看不清楚。李自成在和左世雄交错而过的时候,他手中长剑以极快的速度一伸一缩,那感觉就好像毒蛇在攻击对手时,蛇芯极快的吞吐了一下,速度,力量,角度,都堪称完美。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能相信世上有如此神奇的杀人技能,无敌啊!   左世雄一个照面就被砍掉脑袋,左翼官军登时有些混乱。忽听官军后阵烟尘飞扬,数百骑兵佣促着一名将军疾驰而至,向李自成猛扑过来。   这将军面貌威武,正是左光先,他统帅的骑兵都是甘肃宁夏一代的边军,人强马壮,左光先自己又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所以尽管侄儿一招就被砍了脑袋,他仍然毫不犹豫的冲过来,信心十足,企图一举击溃李自成,夺得首功,给侄儿报仇。   李自成见数百骑兵向他突袭而来,拨转马头,唿哨一声,带领郝摇旗、袁宗第等几名大将,连同身边的卫兵,一共一百多骑兵,向官军对冲过去。   骑兵对冲!虽然规模不大,但也让山丘上的范青看得热血沸腾,大地震响,健儿呼喝,随即是惨烈的骑兵碰撞,狭路相逢勇者胜,骑兵对冲就是要的这个一往无前的勇气。   两队骑兵穿插而过,惨叫声连成一片,许多骑兵被对手斩落马下。被主帅激励,官军的步兵也重新鼓起勇气,与义军在山坡上激战起来。骑兵和步兵交错混战,战况更加惨烈。   李自成看准了左光先的位置,拍马上来,与左光先激战,形成将对将,兵对兵的状态。李自成剑光闪烁,剑芒星星点点,直向左光先身上要害处招呼。左光先手中一杆长枪舞动的如风车一般,口中虎吼连连,心中却十分惊骇,李自成武艺精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难怪侄儿一个照面就被他杀了。   片刻功夫,左光先便被李自成杀的连连后退,招架不住。他的左右亲卫一拥而上,共战李自成,又形成混战局面。混战中,李自成一剑刺死身前的一名官军骑兵,然后取弓在手,对准数十步之外的左光先,嗖的一箭射出。   左光先一直在留意李自成的动作,见他拉弓射箭,急忙伏在马背上,当的一声,这一箭射中了左光先的头盔,头盔飞到一丈开外。他不敢抬头,抱着马脖子转身向后逃。李自成的第二支箭又已经射到,只听嗖的一声,箭矢擦着他头顶飞过,左光先身后举旗的亲兵,惨叫一声,栽落马下。   左光先被吓破了胆子,转身拍马逃走。李自成带着数十骑士疾驰追赶,同时大叫,“左光先死了!”   混战的官军步卒,看不到左光先,只见他所在的位置一片混乱,旗帜也倒了,登时心中气馁。而义军将士则越战越勇,官军不断后退,最后变成了一场溃败,争着逃命,互相践踏。左光先想要挽回却也不能,只能被几名亲卫护卫着逃走了。   这时,在后阵和李过激战的曹变蛟已经知道不妙。前阵左阵都被击溃了,右阵的贺人龙部没怎么激战,就徐徐撤退了,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了孤军作战。这情形很有可能被对方反包围。曹变蛟不敢恋战,立刻鸣金,指挥部队且战且退。李过见他阵容严整,丝毫不乱,便不追赶。   这一场大战,从早晨到中午,异常惨烈,是李自成起义以来最惨烈的一仗。李自成的两万人马损失了一半,官军的死伤要比义军多一倍。但李自成是没法补充兵员给养的,甚至连休息时间都没有。而官军的兵员和给养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形势对李自成已经相当不利了。   山坡上有不计其数的伤员,重伤号不能带走了,只能留下一点药品和水,让他们躺在这地方等死。但估计过不了多久,曹变蛟就追上来,把这些伤兵全部杀死。因为官军要按人头记功,所以对俘虏异常残忍,几乎都要被杀死砍头。    第6章 劝谏李自成   中午,部队就在山丘上吃饭喂马,短暂休息,准备下午行军。   范青向北眺望,数十里外,一边是潼关县,一边是华山,中间则是起伏的丘陵,越来越平缓,最后变成平原一直蔓延到天际,那里应该是河南地界了,也是义军向往的地方。可是这数十里丘陵地带,义军是不可能冲过去的,此时孙传庭和洪承畴应该已经带着最精锐的部队,埋伏在一处丘陵之中了,只等着李自成带领大军自投罗网呢!   历史上的李自成就是在这里惨败的!范青收回目光,心中默默盘算,一定要说服李自成不要再前进了,前进是全军覆没,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要活下来十分渺茫。反之,李自成如果保留下这一万人马,那得比历史上的十八骑逃亡强大多少!历史也许会提前进入大顺朝时代。一想到自己才穿越过两天,就有改变历史的机会,范青有点兴奋。   一阵马蹄声传来,“喂,秀才,夫人现在有空了,我带你去见她。”慧梅骑着马过来,自从上午,范青说服贺人龙退兵之后,慧梅对他尊重些了,不叫他“逃兵”或“胆小鬼”了。   范青拱手谢过,骑上马,跟着慧梅驰到山丘下方的一条小河旁,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求见高夫人了。   高夫人坐在小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慧英在帮她梳头,此时初冬,河水冰冷刺骨,高夫人却全不在乎,任凭一头湿漉漉的黑发瀑布似的垂在脑后,正午的日光洒落在头发上,水珠闪烁,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她脸上手上都冻的通红,脸上却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好像一枝在风雪中自由绽放的梅花。她看到范青立刻招手,开玩笑道:“秀才是来讨要战功了么?咱们秋后算账行不行?”   范青连忙拱手道:“微末功劳,岂敢讨要,让夫人见笑了!”   高夫人笑道:“你们读书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其实被笑话的人是我才对。一个妇道人家衣冠不整,披散着头发就跟男人说话,普通人家这样的媳妇,早被婆婆打死了。”   慧英、慧梅听这话都是抿嘴一笑。   高夫人又道:“咱们日日行军打仗,风餐露宿的,也没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了,只希望先生别笑话我们这些野人就行了!”   范青听高夫人说的有趣,也微笑起来,拱手道:“不敢。”   抬头打量高夫人,只见她已经洗净了脸上泥尘,露出红润的皮肤。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鹅蛋脸,大眼睛,睫毛很长,眉毛弯弯。由于经常风吹雨淋,脸颊红扑扑的,有一种健康的美感,是一位英气勃勃的美女。她性格爽利,快言快语,没有这时代妇女普遍的扭捏羞涩样子。   “夫人是大有本事的人,寻常妇女岂能相比!”范青回想上午在乱军中,高夫人救自己时,矫健的身手,范青不禁从心中生出敬佩之意。   “呵呵!”高夫人发出爽朗的笑声,道:“谁能有多大本事?如果不出来造反,我不还是围着锅台转的一个家庭妇女,都是被这该死的世道给逼的。现在跟着自成出来造反,许多事情不想做也得去做了,骑马射箭,抡刀舞枪的那都不是我们妇女的本分。对了,先生急着见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范青连忙把孙传庭和洪承畴在前方埋伏的消息说了。   高夫人一听,脸色立刻郑重起来,自言自语道:“那咱们继续前进,岂不是很危险了?”   “是啊!”范青点头道:“夫人能不能劝劝闯王,不再向潼关行军?”   高夫人慢慢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从来不参与他们议论军事,而且自成是很固执的人,我就是说了,他也不会听的。”   范青连忙拱手道:“请夫人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面向闯王说明形势,我相信一定能说服闯王的。”   高夫人注目范青,慢慢点头,“上午你用计退兵贺人龙,我就知道你是个人才。咱们军中敢拼能打的将才很多,但像你这样懂得谋略,又有口才的人太难得了,好,我带你去见自成。”   高夫人简单梳洗之后,带着范青到了李自成议事的地方,在一片树林当中,李自成带着诸将盘膝坐在地上,脸色都很沉重。这次大战太惨烈了,好多将领都受伤了,有的甚至失去战斗能力了,幸好刘宗敏这几名大将还没受伤。   见到高夫人过来,将领们纷纷站起来行礼。义军天天行军打仗,也就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这些将领也常常和高夫人见面说话的。   高夫人也席地而坐道:“自成,我给你推荐个人才。”说完招呼范青过来,道:“这秀才有些谋略见识,上午就是他说服贺人龙退兵的。”   范青急忙上前行礼,李自成笑道:“我见过他的,不错的读书人,以前咱们军中总瞧不起读书人,说他们是腐儒,打仗用不上,这是不对的,读书人明白大道理。还有像范青这样的有计谋,有口才,咱们以后要多多留意这样的人才。”   众将中有些人纷纷点头,刘宗敏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平生最烦读书人。在行军打仗的路上如果抓到读书人,立刻扯去长衫,发给武器,送到阵前去当炮灰。看这些读书人在阵前吓得瑟瑟发抖,出丑的样子,他以此取乐。   高夫人道:“范青有重要的话向你进言。”   李自成点头,伸手向范青道:“请先生指教。”   范青朗声道:“属下以为,咱们大军不可再向潼关进军了,应当向后突围。”   只听这一句话,刘宗敏就勃然大怒,喝道:“腐儒,扰乱人心么!现在距离潼关不过几十里,咱们只要稍微快些行军,傍晚就能到河南地,这时候,你却让咱们撤退?老子砍了你。”说完,唰的拔出半截腰刀,怒视范青。   范青并无惧色,向刘宗敏道:“将军可曾听过,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羽毛。”   刘宗敏怒道:“老子没念过书,不懂什么意思。”   范青懒得解释,继续道:“咱们距离河南地确实很近,但咱们刚刚突破包围,损失惨重,士气已衰。孙传庭和洪承畴已经在前方设下重兵,精兵强将,以逸待劳,就在你认为的区区几十里丘陵地当中,布下天罗地网。这种情况下,我们再硬冲过去,正好中了官军心意,下场就是全军覆没。”   李自成皱眉道:“你怎知道孙传庭和洪承畴的主力在前面设伏,今天上午,咱们击败了近三万官军,难道他们还有精兵强将?”   范青心想,李自成这是知己而不知彼,对官军的人数根本不了解,对孙传庭和洪承畴的能力也不了解,这场大败是有原因的啊!   范青拱手道:“前方至少有孙传庭和洪承畴的标兵两万人,都是最精锐的人马。”   此言一出,众将领微微惊叹,官军还有这么多人么?范青又是怎么知道的?   范青冷笑道:“很好计算的,洪承畴带来一万标兵,而上午只派出属下祖大弼带领三千人作战,那么剩下的人在哪儿?上午围攻前锋的官军虽多,可并不精锐,孙传庭和他的标兵在哪儿?他属下最重要的将领马科又在哪儿?如此计算,前方至少也要有两万精锐。”   听了他的话,众将都觉得有理,一时默不作声。李过开口道:“我建议继续前进,两万官军又怎样?是个人都知道,咱们义军一个人能顶十个官军。”   范青冷笑,“咱们将士确实能以一当十,但得在吃好、睡好、休息好、又没受过伤的情况下。现在呢!咱们连续一整夜的行军,从早上到中午死命拼斗,人马疲倦,人人带伤,浑身是铁能打出几斤钉?这种情况下,去挑战养精蓄锐,严阵以待,占据天时、地利的官兵精锐,能有几成胜算?李将军,勇武不是莽撞,吃了大亏后悔就来不及了!”   “哼!”李过气哼哼的转过头去,却也反驳不了范青的话。   刘宗敏又道:“官兵人再多也不怕,只要孙传庭、洪承畴露面,咱们集中一股精锐突袭他们主将,定可以打乱他们阵脚,取得胜利。”   范青拱手道:“今日阵前,我已经见过总哨刘爷的威武,确实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下佩服。可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今日敌军主将防备并不严密,将军可以突袭到他身边杀死他。但孙传庭、洪承畴都是一军主将,朝廷大官,防备也会这么松懈么?将军可知道洪承畴有一千铁甲亲卫,乃是模仿关外女真人的铁骑兵,全身铁甲,刀枪不入,这样一千铁甲人站在阵前,将军有多少力气可以将他们全部砍杀。即便没有这些铁甲卫士,就是在主将身前设置一千火铳兵,将军难道能已血肉之躯抵挡火药发射的铅弹?”   范青站在众将之前,侃侃而谈,有理有据,驳斥的众将都无话可说。   郝摇旗一拍大腿,唉了一声道:“可是咱们都冲到这里了,不再向前拼一下,总是心有不甘啊!”   范青拱手道:“请将军不要再拼了!咱们拼不起啊!”说完回手一指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伤兵道:“这些人都是咱们的战友,同乡,亲人,一起吃饭睡觉、训练拼杀的好兄弟,可他们其中大多数人都要死了,这是多么让人痛心的事情啊!其实他们本来不必要死的,只要咱们作战计划再周密些,作战的谋略再巧妙些,这些人都可以活下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单膝向李自成跪下,道:“闯王,请不要再硬拼下去了,每一个兄弟的血肉之躯都是珍贵的,是咱们纵横天下的本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难道还忍心看着剩下的人也像他们一样,孤零零的躺在山坡上,等着官兵来割掉脑袋?”   李自成浑身一震,看看山坡上等死的千百名重伤兄弟,低下头长叹一声,道:“你说的对,咱们这次潼关之行确实鲁莽了!”   范青心中一喜,李自成心意改变了,自己的口才终于在改变历史上有了一点效果。   “范先生,请起!”李自成此时对范青已经相当客气,这是对范青才能的认可和尊重。   待范青起身,李自成又道:“先生认为咱们突围之后,去何处落脚,西番地么?”   范青拱手道:“去商洛山落脚为上策。”   刘宗敏嗤笑一声,“商洛山比西番地好么?一个是穷乡僻壤,一个是穷山恶水,都是鸟不拉屎的的地方。”   范青摆手道:“不然,西番地地势平整,行军虽快,但很难甩掉官军,更不能建立根据地。而商洛山中,山高林密,官军很难大股入山。可以在山中建立根据地,做长久之计。”   李过道:“商洛山中比西番地更穷,山高林密,咱们获得粮草也更难,这一万人去了,根本没法养活。”   范青道:“不然,咱们可以化整为零,分成若干队各自寻找给养,然后派小股军队向河南渗透,进入河南建立根据地。官军不可能在潼关待太久的,等官军撤走,咱们再去河南,那时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刘宗敏道:“你怎知官军大队人马会很快撤离潼关,如果他们不走呢!咱们岂不是被困在商洛山中了?”   范青自信的慢慢道:“我有把握,因为我从我的同乡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清军已经从喜峰口入寇了。”   “真的么?”众将领颇为震动。   范青点点头:“崇祯已经发出圣旨,令各路兵马勤王,所以洪承畴很快就要走了,孙传庭也待不了太长时间,其实官军更加急迫与我们决战。我们鲁莽前进正中他们下怀。”   这时,高一功拱手道:“姐夫,范先生说的有理,不能再冒进了,咱们不能承受这个损失。”   李自成点头道:“好,就听范先生的话,咱们撤退,去商洛山。”    第7章 中计   李自成很快安排好撤退事宜,从何处撤退,谁当前锋,谁来断后。李自成的军事才能非常强,不然,也不能在众多起义军中脱颖而出。   范青回到山丘上,帮助老营收拾行李准备撤退。正在等待大军出发的时候,忽然马蹄疾驰,慧梅骑着马老远就大叫:“范先生,咱们不撤退了,夫人和闯王让您过去议事。”   范青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才说服李自成的,又出了什么岔子?路上,慧梅才道:“刚刚来了一个人,说是从河南地过来的,说是曹操派来的使者。”   “奶奶的!”范青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李自成来潼关之前曾派人去河南通知曹操,到潼关附近接应。曹操真名罗汝才,也是起义军的一路人马,他接到李自成的消息,确实来了,不过他的部队太过垃圾,刚到潼关附近,只一个照面就被孙传庭击溃,罗汝才逃回豫东大山中再也不敢露头了,这都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又来人送信,显然是假的,是官军的诡计。   又到了议事的树林中,高夫人和众将都在,李自成正在盘问一个男子。这男子三十多岁年纪,穿着破旧的棉袄棉裤,戴着旧毡帽,拄着一根棍子,走路一瘸一拐,一副逃荒人的打扮。   “你是哪里人?”李自成问道。   “俺是灵宝人!”   “你贵姓。”   “不敢,免贵姓王。”   随后李自成问起他的家世,怎样混过潼关守卫,这些日子躲藏在哪里?还有灵宝一带的风土人情,特意提到灵宝特产红枣,多么大?多么甜?还有灵宝西门外的老君庙等等,这汉子对答如流,没有一点犹豫,看来真在灵宝住过。还特意提到曹操身边的将领,惠登相、王光恩等人,相貌习惯都说的很清楚。   随后李自成转入正题,“曹操现在在哪里?”   “在崤山里藏着呢!离潼关不到五十里,只要闯王这边战斗起来,立刻快马加鞭进攻潼关,迎接闯王进入河南。”   “带了多少人马?”   “号称十五六万,实则七八万。”   “怎么这么多?”   这人拱拱手,笑道:“曹帅其实只有三万,还有他临时召集的各路义军,来助威的。”   众将都微微点头,他们早就听说,曹操在河南成了盟主,手下都是联合部队。   “曹操只让你带话来,没有书信么?”   这人撕开棉裤,掏出一个枣子大小的东西递给李自成。李自成接过来看是一个白色蜡丸,掐开蜡丸,里面有一个纸团,展开纸团,上面都是蝇头小字。内容和这汉子说的差不多,约定明日进攻潼关,里外夹击,一起到河南闯天下云云。   李自成把字条递给众将,众将看了都是十分的喜悦兴奋,有曹操接应,这潼关就容易过了。   忽然,李自成脸色一沉,喝道:“把这个奸细给我拉到河边砍了!”   众人都是一愣,两名卫兵上前抓住这人手臂,将他向外拖。这人并无惧色,只是叹气,“我跟着曹帅起义几年了,没想到却死在自己人手里。唉!只可惜我冒着生命危险,受了伤,好不容易把话带到,却不被人相信,误了大事啊!算了!死就死吧!”说完,也不挣扎,跟着卫兵向远处走。   李自成向卫兵微微示意,那卫兵伸手撕开他的棉裤,只见他受伤的腿上,鲜血还向外渗着。这是箭伤,而且还是新伤。   李自成喝道:“你还有什么话快说!”   这人抱拳道:“我奉命来下书,书已送到,死而无憾,只希望闯王信我的话,立刻进攻潼关,别辜负了曹帅的一片苦心啊!”说完转头就走。   众人注视这汉子,只见他走到河边,被卫兵按倒在地上,都没一点求饶的意思。李自成高声道:“算了,先留他一条性命,给他绑起来。”   这人站起来,在远处向李自成拱拱手,脸上没一丝惧色,好像生死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等卫兵把这人带走,众将才露出喜色,议论纷纷,这下书人如此坚定,看来曹操真的到了潼关那边,这下可太好了!   只有范青焦急起来,他知道这是官军的阴谋,十有八九是洪承畴的诡计。他想早就想插言揭露这下书人,可又想到自己编造的逃兵老乡,是在三天前随洪承畴来到潼关的,而罗汝才在一个月之前就被击败了,这时间对不上啊!   李自成此刻脸上也露出笑容,转头对范青道:“范先生,你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想去商洛山么?”   范青拱手,朗声道:“闯王,属下以为这人是在撒谎,曹操根本没来潼关。”   此言一出,周围登时静下来,七八道目光一起集中在他身上。   刘宗敏眉头一皱,喝道:“你怎么一个劲的就想撤退逃跑?是了,你当过逃兵,是个胆小鬼,被官军下破了胆子,现在想让全军一起跟你做逃兵么?李哥,千万不能再信他的话了。”   范青朗声道:“闯王,据我所知,曹操是个狡猾的人,如果咱们站了上风,他早就过来帮忙了。现在是官军占上风,他肯出死力帮忙,不符合他的性格。再者,曹操不知道咱们何时来潼关,怎会约好咱们一起进攻潼关,难道他能掐会算,这也太巧合了吧!最后,我认为约定时间,进攻潼关,这么重大的事情,怎可能用蜡丸传书,如果被官军截获怎么办?曹操这么精明的人怎会犯如此错误。再说,曹操身边有很多熟人,为什么偏偏派来一个陌生人?”   范青说完,又向众人拱拱手,道:“请各位深思曹操为人,再想想这人的话。”   众将本来已经深信曹操来到潼关,听了范青的话,又都半信半疑起来。   李自成也慢慢点头,“你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这下书人七成是假的!”   “他娘的!”郝摇旗霍的站起来,瞪着眼睛道:“我去打他一顿,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刘宗敏道:“万一打错了怎么办?”   “错了就错了,还能怎么办!再说,李哥都说七成是假的了!”   “那还有三成是真的呢!”   郝摇旗瞪眼问李自成,“李哥,有没有办法证明他确实是假的?”   李自成苦笑,“这种事情怎能证明真假,如果这人真是官军派来的,也是一个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之徒,你就是把他打烂了,他也不会吐出一句真话。刚才我用砍头吓唬他,你见他有一点害怕么?再说,也有可能是曹操仗着人多,明目张胆的派人过来,把日期写在书信中。至于不派一个熟人,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倒不如派一个灵宝的本地人更容易混过官军和乡勇的盘查。”   听了这番话众将心头又沉重起来,刘宗敏道:“李哥,这曹操能不能指望的上?咱们到底还要不要进军?”众人目光一起望向李自成,就如平日议论军情一般,众人先是畅所欲言,最后李自成再一锤定音。   李自成眉毛拧成一个川字,一只手反复的捏成拳头又放开。他平日里颇为果断,面对大事往往一言而决。此刻,事关全军生死存亡,实在拿不定主意。   忽然,又有一匹马疾驰而来,到了跟前,一名小将滚落马鞍,是李自成的义子李双喜,只见他气喘吁吁的道:“义父,我听你所言,审讯了一些官军俘虏,他们确实在潼关北面看到许多旗帜,还有不明来历的人马在活动。”   刘宗敏兴奋的一拍大腿道:“这就是曹操无疑了!”   范青却在心中打了一个突,升出一股寒意,这洪承畴也太狡猾了吧!他让人故意在潼关外面假扮曹操的义军。连潼关城内的自己人都欺骗,他就不怕动摇军心吗?要不是自己熟知历史,也几乎要被骗了。   刘宗敏挑衅似的问:“喂,秀才逃兵,现在你还说曹操没来么?”   范青长叹一声,对李自成道:“闯王,不管你信不信,我还要说,这都是洪承畴的阴谋,如果你信了,就中计了!”   李自成向范青摆手道:“范先生不必再说了,曹操定然是在潼关之外等待夹击官军,咱们必须快速行军,傍晚之前感到潼关和曹操会师。”   范青长叹一声,无话可说了。刚才自己还为能轻易改变历史而沾沾自喜的呢!现在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历史的车轮固执的按着原来的轨迹前进,根本不是自己几句话就能改变的。这也与他的地位太低有关,如果他是李自成的军师,能让李自成言听计从,又怎能像眼前这般无奈。   午后,李自成的大军再次出发了,向着北方潼关而行。此时,部队在上午与官军战斗时俘虏了许多马匹,再加上自己减员了近一万人。剩下的人都有马骑,所有人都变成了骑兵。这样,行军速度大大加快,傍晚时分,已经行到了河南边界上。   翻过眼前最后一个丘陵,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了,众人眼中都露出热切的光芒,胜利在望。只有范青脸色十分阴沉。孙传庭、洪承畴到现在都没露面,他们不可能放任李自成过关的,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就埋伏在这附近。   果然,只听一声炮响,从丘陵一侧的树丛中冲出一队人马,旗帜上写着一个“洪”字,正是洪承畴从陕西三边带过来的精锐标兵。   而在丘陵另一侧,一个国字脸,相貌威严的中年将军,正是孙传庭。看到李自成的队伍走入了伏击圈,他眼光中露出一丝喜色,李自成还是中计了,一头闯进了他设计好的口袋中。   他在潼关南原一共设置了三条防线,第一条主要是起到消耗李自成有生力量的作用,他相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把精锐力量放在了第二道防线上,亲自督战,务必要全歼李自成。第三条防线,只要少量人马,阻击李自成的漏网之鱼。   “拿刀来!”孙传庭从手下接过大刀,向前轻轻一挥,身后的军队立刻爆发出呐喊声音,向一股开闸的激流一般冲向李自成的队伍。孙传庭在数百亲卫的护卫下也一起冲了出来。他身披铁甲,头戴铜盔,四方脸冷如铁块,举着手中大刀喝道:“活捉李自成!”身后亲兵应响如雷,一起高呼:“活捉李自成!”   在孙传庭军队冲出树林后,立刻分成两股,一股由孙传庭亲自带领汇合洪承畴的标兵,正面迎战李自成。另一股由他的属下马科带领,率领一支偏师,从侧面进攻,直取义军老营,想要把义军一分为二的截断,分别包围吃掉。   此时,一直远远吊在义军后方的曹变蛟听到了北方的喊杀声,立刻加快行军速度,追上了断后的李过,而左右两侧的左光先和贺人龙也在快速接近,一场关系义军生死存亡的大战拉开序幕。   范青随着老营行动,位于整个队伍的中心。他听到前方传来隆隆的炮响,接着大地震动,这是大规模骑兵冲锋,马蹄敲打大地带来的效果。随即爆发出来一片呐喊拼杀声音,距离太远,喊杀声、马蹄声、隆隆炮响连成一片,仿佛海浪呼啸一般铺天盖地,随即后方和左右两侧也陆续响起喊杀声。   范青脸色阴沉,果然不出他所料,洪承畴和孙传庭把重兵埋伏在冲出潼关南原的最后一座丘陵附近,将在这里给李自成致命一击。按着他所预料,李自成不可能冲出潼关了,自己如何在这乱军当中保命,成了大难题。   还不等范青想出保命的法子,嗖的一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将他吓了一跳。随即身边爆发出一片喊杀声,一队官军人马突然杀到老营近前,正是孙传庭的副将马科。   只见箭如飞蝗,喊杀声震耳,守卫老营的战士不多,根本挡不住这么大队的官军。高夫人拔出长剑,喝道:“咱们一起上,冲啊!”骑着马先向官军冲了过去,慧梅、慧英紧随其后,老营中数十名孩儿兵也呐喊着,挥舞武器,向敌人冲杀。孩儿兵是老营中十二到十六岁之间的男孩,整日在部队中耳濡目染,都练就一身好武艺,上阵拼杀丝毫不弱于成年男子。    第8章 血战潼关   范青也拔出长剑,可他还算有自知之明,他的骑术也就能行军而已,骑马作战是不用想了。他和老营中几十个不会武艺的女眷孩童一起向后撤。   忽然,范青的马一声哀鸣,随即跳了起来,把范青从马上甩下来。只见他的坐骑被流失射中,正痛的不停的跳跃。范青正想再换一匹马,忽然十多名官军骑士从烟尘中冲出来,手中挥舞刀剑,杀入人丛。老营妇孺登时四散奔逃,哭喊声一片。   范青是唯一的成年男子,手中还拿着一柄剑,立刻引起官军骑士的注意。一名骑士怒吼着纵马向他驰来,借着马匹的冲击力,手中长刀猛地挥落。范青看这猛恶的势头,根本不敢用手中长剑遮挡,害怕连人带剑都被这骑士一刀斩断。他一矮身钻到了正在跳跃的马腹下面,宁可被马蹄踩死,也不被敌人砍死。   只听嗖的一声,长刀掠过,自己的战马一声哀鸣,刀锋几乎把马头割断。那骑士一拉缰绳,战马前蹄抬起,昂首嘶鸣,这骑士不等马蹄落下,手中长刀再次刺出,向着刚从马腹下,连滚带爬逃出来范青。范青用手中长剑一挡,当的一声,长剑脱手飞出,自己则被这股力量震得坐到在地上。   马上骑士狞笑,他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很弱的贼寇,难怪跟着妇孺混在一起。他纵马上前,再次举起手中长刀,这次定能砍掉这男子的脑袋。可他太大意了,被范青弱小的外表给欺骗了,没一点防备。   范青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骑在马背上,手中高举大刀,一脸狞笑的骑士,背景是红彤彤的夕阳,光线有些刺眼,会影响他的发挥,可他别无选择。只见范青忽然把背在身后的手臂猛地举起,手中是一支小弩,弩箭的弦已经拉紧。   范青因为知道自己的战斗力几乎为零,所以从慧梅那里要了一个手弩,这是最小的弩箭,射程只有十几米,是给老营里孩童练手用的,义军战士平时都把它当玩具看待。但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这玩具弩在范青手中派上用场。此时他和马上骑士相距不过两米,而骑士有全无防备。   “嗖”,弩箭射出,这样近的距离,马上骑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弩箭深深的射入他的脖子,头盔和铠甲连接处是唯一的破绽。他捂着脖子,鲜血从手缝中流出,脸上则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自己居然会被这样一个弱鸡对手给秒了。但战斗和战争的魅力就在此处,只要策略得当,弱者可以战胜强者。   那名骑士噗嗵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这时候慧梅带着十几个孩儿兵疾驰而来,看到范青也杀了一名敌人,大叫:“秀才,好样的!”口中大喊,手中动作丝毫不减,一剑刺入一名骑士的喉咙。   范青骑上马,四面张望,只见到处都在混战,但敌人的人数显然要多,义军虽然勇猛,却也落在下风。他四面看看,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山,虽然不高,却也有些陡峭。他一面骑马向小山驰去,一面大叫,“老营的人跟我来!”   老营人马一片混乱,听到他的叫喊,一些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越来越多,最后都跟着范青上了那座小山。在小山上,官军的骑兵是上不来的,人数多也不能一拥而上,而且老营中的弓箭手很厉害,他们从山上向下射,更增添威力,高夫人带着数十人,不停的向下射箭,很快山坡上躺了一地尸体。马科见一时间攻打不下来,便让官军在山脚下围困,自己带领人马去前阵。   范青站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这个高度已经能看清整个战场了。只见四个方向都在激战,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铺撒在大地上,数万人在斜阳的沐浴下,拼死血战,无数兵刃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鼓声震地,喊杀连天,兵刃交响,临死前的惨嗥,马嘶炮响,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一首悲壮的交响曲。大小旗帜漫山遍野,在惨淡的夕阳下随风招展。   四个方向中,前阵的战况尤为激烈,官军集中了孙传庭和洪承畴手下的标兵,足有两万人,兵强马壮,十分悍勇。而义军这边则是刘宗敏的前锋队伍,加上李自成的中军,也几乎是义军的主力部队了,两强相遇,战况尤为激烈。   官军胜在人多,步兵如海潮一般,一波波的涌上来,将义军包围。刘宗敏的两千多人被几乎是十倍数量的军官包围,很快就被冲散,变成了十几股大大小小的队伍各自为战。范青在高处看,就好像被官军的洪流冲出来十几个小漩涡,在阵中来回旋转,有的慢慢被淹没,消失不见。   刘宗敏手持双刀,狂呼大吼,拼命血战,到处救援自己的属下,可是每当他冲向东边,东边的官军纷纷后退,西边的官军就会一拥而上。等他冲向西边,西边的官军退去,东边的官军又会涌过来。这些官兵是朝廷精锐,即便不敌刘宗敏,也不会溃散,后撤也很有秩序,虽退不乱,而且齐声大喊:“活捉刘宗敏!”   刘宗敏愈加愤怒,如暴怒的狮子一般,所过之处,鲜血飞溅,人头乱滚。一名悍勇的军官冲上来,想要与刘宗敏对战,还没出手,只听刘宗敏一声大吼,仿佛晴天打了一个霹雳,这军官的马受惊一跳。冷不防刘宗敏双刀挥落,将他斩成两段。   刘宗敏左右冲杀,身上铠甲和马匹都被鲜血染红,但始终无法取得战况的主动。他在激战中看到山丘上站着一队人马,大旗上是一个“洪”字。洪承畴是朝廷大员,官职还在孙传庭之上,但他是文官,只观战,不冲锋。   刘宗敏大吼一声,“跟我来!”他重施故技,带着二百多骑兵杀出重围,向着山丘上冲去,想要突袭对方主将。刚刚驰到半山坡,忽见洪承畴略略后撤,阵前出现数百火铳兵,还有数十门大炮。   轰隆隆!炮声中夹着火铳噼啪的响声,碎石、铅子如雨点一般的落下,只片刻功夫,刘宗敏突袭的骑兵就倒下一半,他的一名亲兵拼死站在他面前,保护他,结果被打成了筛子。   副前锋李友大叫:“总哨刘爷,咱们不能再冲了!”刘宗敏也知道山顶火器厉害,冲上去只能是找死,无奈的大吼一声,带着剩下的骑兵又冲下山坡,白白的死伤了一百多骑兵。这时,他的脑海中才闪过范青的那句话,“人力终有穷尽之时。”   李自成中军的遭遇和刘宗敏差不多,他被孙传庭的主力围攻,两千多中军也被冲散,他带领五百多骑兵被孙传庭的标兵重重包围,他来回冲杀,始终摆脱不了。激战中,他的闯字大旗被一名官军夺走,那名官军还没来得及高兴,李自成的义子张鼐急冲过去,一刀砍掉了那官军的脑袋,把大旗夺了回来。可还不等张鼐回来,数十官军一拥而上,将他围住。义军这边也冲出数十人,抢夺大旗,大旗周围积尸累累,官军始终没法将大旗夺走。   忽然,一队义军人马疾驰而至,当先一个壮汉,骑着灰色乌龙驹,手持闪亮花马剑,正是李自成。他长剑挥舞,左劈右砍,面前的官兵纷纷惨叫倒下,飞溅的鲜血把他的战袍都染红了,在他的带领下,义军个个争先,很快将这伙抢夺旗帜的官军杀散。   李自成将大旗交给亲兵队长李强,喝道:“跟我来!”李强摇动闯字大旗,跟着李自成向前疾驰,各处分散的义军人马见到闯字大旗摇动,一起爆发出呐喊欢呼声音,勇气倍增,奋勇争先,向着大旗方向拼杀,很快汇聚成一股人流,以势不可挡的势头向前急冲,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无敌。   远处观战的孙传庭微微赞叹,李自成果然厉害,在这种劣势下,还能聚集人马冲锋,而且阵形保持的如此严整。   只见李自成汇聚了近一千人马,一个急转向,向孙传庭的大旗方向驰来,看样子是想突袭孙传庭。见李自成的势头十分猛恶,孙传庭周围的亲卫脸上都微微变色,唯有孙传庭自己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李自成的人马冲了数百米,距离孙传庭大旗百米左右的时候,忽然停下,原来是被一道深沟给拦住了,这是北方常见的“大路沟”。是原野上的黄土地,被牛车一年年的碾压,慢慢形成一条路沟,像一条干涸的河床,浅的地方只有一两尺,深得地方一米多,接近一个人的身高。   刚冲到沟旁,忽然沟中传来轰然呐喊声,原来一千多官军就躲在沟中,此刻一起杀出来。孙传庭十分狡诈,他的位置在深沟另一侧,伏兵在深沟中,李自成从远处根本看不到,冲到近旁,没法横穿路沟,还被沟中的士兵给包围了。这时,马科又率领一队人马冲过来,正好将李自成这一千多人夹在沟渠边,一场血战就在沟渠边爆发。   沟渠旁边人马极为密集,人人都在近身搏杀,瞬间好像成了人间地狱。惨叫声,怒骂声,呐喊声,连同兵刃刺入身体形成的闷响,成批的人倒下去,鲜血将这一小块土地浸透,成为一片血红色的泥泞土地。   义军战士确实悍勇,即便受了重伤也要抓住敌人拼个同归于尽。好多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武器没了,就要用牙齿,用指甲,即便死去也要掐着敌人的喉咙,甚至嘴里衔着敌人的一块血肉。   战况如此惨烈,让远处观战的孙传庭暗自心惊,如果不是他的标兵足够强悍,早就被李自成给突破重围了,李自成的队伍果然不同于一般流寇。为了鼓励属下,孙传庭立刻颁下赏格,“有杀李自成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   有通信兵将赏格传到战场上,很快引起轰动,上万官军一起大喊:“活捉李自成!”   万两银子放在现代,相当于二百万块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赏格一开,登时有许多悍勇的官军拼死杀向李自成。但李自成手中长剑翻飞,所向无敌,到他身前的官军,无不惨叫而死。激战中,李自成忽然取下背后的长弓,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出。这一箭射向的却是路沟对面,百米之外的孙传庭。   李自成天生神力,所用之弓传说有三十力之多,而这时代一般弓箭都在十力以下,超过十力的就算强弓了。李自成的弓箭相当于三支强弓同时拉动,他的弓在整个义军中无人能够拉开。   只见金属箭头在夕阳中红光一闪,一百多米的距离瞬间划过,就如同现代的狙击步枪一般精准,直向孙传庭的喉咙射去。   孙传庭根本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盾牌都没举起。幸好他的亲卫足够悍勇,一跃到他身前。嚓的一声,箭矢穿过他亲卫的喉咙,箭尖从脖子后面透出,距离孙传庭的脸颊不过数寸,溅了他一脸鲜血,将他惊出一身冷汗。这侍卫虽然被射死,却直立不倒。他身边的亲兵一起大喊,把盾牌竖立在他身前,防止李自成再用弓箭偷袭。   孙传庭又惊又怒,自己以十几倍的人马围攻李自成,却险些被他给秒了。他喝道:“众亲兵听令,数载经营,成功就在近日,你们必须生擒逆闯,上报朝廷,封侯拜将就在眼前。”说完手中大刀一挥。他身边千余人的卫队乃是他队伍中的精锐,都是勇悍无畏之人。这千余人齐声应诺,轰声如雷,举起武器向被围困的李自成冲去。这股生力军加入,登时让李自成更加危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范青一直在山上关注战况,刚才李自成那一箭,让他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如果射中了,就能反败为胜,历史就能改变了。可惜运气不会眷顾弱者,看着李自成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范青一颗心打鼓般的跳起来,李自成是不可能突围了,难道他会死在这里?历史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第9章 陷入绝境   正当范青以为李自成必死无疑的时候,忽见高夫人跨上马背喝道:“老营能战斗的,跟我一起去救闯王!”   范青一惊,这时候闯入密密层层的官军包围圈,和找死也差不多了。他伸手拉住高夫人的马缰绳,叫道:“夫人,这太危险了!”   高夫人喝道:“我和自成,夫妻一体,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回头向已经骑上马的老营护卫和孩儿兵喝道:“今日,能不能救出闯王,能不能保住闯营大旗不倒,就看我们了,我们一起和闯王同生共死。”   老营这一百多骑士,同时举起手中武器,带着必死的决心,沉声道:“同生共死!”   高夫人用手中马鞭敲开范青的手,喝道:“同生共死,好男儿跟我一起冲啊!”说完,率先拍马向山下冲去。身后,马蹄隆隆,这一百多骑士如箭一般向山下冲去。范青看着这些人冲下山,忽然想起什么,向着跟在高夫人身后的慧梅大叫:“看我旗语!”   慧梅回头看了范青一眼,转眼间,身形就被烟尘暮霭淹没。   这股骑士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从山下冲下来,冲击力极强。而且官兵们也没想到能从这个方向杀来敌人。此时,夕阳落下,暮霭沉沉,马蹄扬起的烟尘和暮色苍茫的烟流混合,周围已经变得模糊起来。官军也看不清来了多少援军,只是大叫:“流寇增援啦!”   老营这批人马以势不可挡的威势,硬生生的冲入官军的包围圈中,终于和李自成汇合了,此时,李自成的身边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加上老营的人也不过二百多人,形势依然危急。   激战中,慧梅想起刚才范青的话,抬头向山头上望去,只见范青正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红白两色旗帜。慧梅心中一动,她今日简略的跟范青说过旗帜的作用,范青很聪明,立刻就派上用场了。   “夫人,闯王,咱们向那个方向突围。”慧梅一面大叫,一面冲到前面开路。只见她手中长剑闪亮,左劈右砍,丝毫不逊于男子。她虽然不知道范青为什么向这个方向指引,但范青几次预言正确,已经在她心中竖立一个可以依靠的感觉。   向这个方向冲了一会儿,只见眼前还是无边无际的官军,众人正在疑惑,忽然一队人马从烟尘中冲出来,是刘宗敏,只见他浑身浴血,双目圆瞪,仿佛一尊杀神一般。他的身边也不过剩下几十人而已。   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实力又强大一点。慧梅继续按着山顶范青的旗帜指引方向,不多时,又汇合了两个小股的被包围的义军。慧梅知道了范青的意思,范青站在高处,能看到整个战场形势,哪里被包围,哪里官军薄弱。按着他的指引,很快聚集了五六百人的一支队伍,再次冲出包围的时候,已经到了老营驻扎的山脚下了。   这时候,左右和后阵的义军也都慢慢聚拢到了这座小山中,李过、袁宗第、田见秀等人也都损失惨重。   众人一起上山,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官军也不再进攻,而是团团将这座小山包围。   这一战,义军损失惨重,李自成的中军和刘宗敏的前军一共四千人,只剩下五六百人回来。总共一万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两千人马,而且还有一些轻重伤员。   山顶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本来庙里有一口井,也已经被填死。实际上,这座小山也是一个陷阱。洪承畴十分阴毒,故意给义军留下这座小山,官军围而不攻。山顶没有水源,这可以进一步瓦解义军斗志。   “水,我要喝水!”许多伤员在地上哀嚎。伤痛、疲劳,再加上对水的渴望,折磨着所有人。   范青添添干裂的嘴唇,在向四面眺望,只见小山四面全是火光,星星点点,不计其数,估计围困这座小山的官军至少也有四万。整个潼关南原的官军得在七万以上,这已经是大明朝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李自成不避官军锋芒,选择硬拼,是大大的不智。   “范公子,夫人请你过去商议。”说话的是慧英,是跟慧梅差不多年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   范青跟着她来到山神庙一侧的树林中,只见高夫人脸色忧愁的坐在一块石头上。明月徘徊树梢,地上树影婆娑,清冷的月光铺撒在地面上,一片惨白。   慧梅正在一个火堆前烤马肉。老营携带的粮食早没了,好在有许多受伤的战马,可以宰杀。而且马肉中有水分,可以稍稍缓解一下饥渴的感觉。   看到范青过来,高夫人站起来,递过来一块烤好的马肉,“范先生,没听你的话,才导致这样的惨败,唉!想起来真是羞愧。”   范青接过马肉也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又何曾愿意到如此境地,现在可以说是绝境了,四面楚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先生还有什么主意能够解围?这次我一定让闯王遵从。”高夫人抱着希望看向范青,却见范青只是摇头,这让高夫人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范青看着手中马肉,沉吟片刻,道:“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出闯王,只是对夫人来说有些危险。”   “真的么?”高夫人眼中出现一丝亮彩,“只要能救出闯王,再大的危险我也不怕。”   范青微微点头,“今夜三更,夫人带领老营和一队人马从东南方向突围,待到吸引官兵注意力之后,闯王带领剩余兵马从西南方向突围。”   高夫人立刻明白了范青的意思,“你想用老营做诱饵,吸引官兵主力,给闯王突围创造条件。”   范青点头,看了一眼山下密密麻麻的火光,道:“老营是义军的核心,代表着闯王,敌人定会以为闯王从此处突围,调集精兵强将围堵,这样子,老营就很难突围了,也许会全都死掉。”   高夫人眼中闪着无畏的光芒,道:“我不怕死,只要自成能活着,我愿意牺牲自己,老营中的眷属也都会同意这样做的,我现在就跟自成说。”   话音刚落,忽然树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子叫喊声,“夫人,救命啊!”只见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领着两个孩子从树林中跑出来,是郝摇旗的妻儿。   众人一惊,以为官军攻上山头呢!高夫人唰的拔出半截宝剑,却见从树林中追出来一名汉子,身材矮壮,双目圆瞪,手持一柄雪亮的刀子,正是郝摇旗。   郝摇旗追到他妻儿的身后,举起刀子就要砍落,被高夫人一声怒喝给止住,“住手!”高夫人走到他身前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推,喝道:“摇旗,你这是干什么?”   郝摇旗睁着铜铃似的眼睛道:“今夜突围,很难活着出去了。与其被官军抓住,受辱丢人,还不如我现在就杀了她们。没了累赘,我就放心跟官兵拼杀一场,死了也没牵挂。”   高夫人喝道:“你妻子一心一意的跟着你,为你做饭补衣,为你生儿育女,平日里吃了多少苦?你作战受伤,她为你敷药裹伤,危急时还会为你拼命,今天你们前锋被孙传庭围困,还不是老营的人马冲下去给你解围?现在一说突围,你倒先杀起自己老婆孩子了。你拍拍胸口,还有一点良心么?”   “可是……”郝摇旗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长叹一声,放下刀子,忽然流泪道:“我也不想杀我婆娘孩儿,可咱们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活着出去么?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郝摇旗的妻子跪在他面前哭道:“摇旗,咱们夫妻一场,我绝不会给你丢人的。如果被官军擒住,我一定会自刎的。”   郝摇旗长叹一声,转身就走,他妻子小步快跑跟上他,把手中一件披风披在他的肩上,转眼间,消失在树林中。   高夫人目送他们离开,一回头,只见李自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自成!”高夫人惊喜的迎上去,却见李自成眼光躲闪,眼神中微微带着一丝羞愧。   高夫人脸上笑容凝固,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慢慢道:“自成,你要杀我?”   一旁的范青心中突的一跳,古代男人的思维,简直不可理喻啊!敌人还没上来,先杀自己婆娘孩子!   李自成吞吞吐吐的道:“我们将领刚刚商议完,今天三更突围,所有人都不带家眷,放手一拼。”   高夫人点点头,挺起胸膛道:“自成,你杀了我吧!我绝不会像摇旗妻子那般逃走。”   李自成抬头和高夫人眼光相碰,看到的是一双明亮,坚定,无所畏惧的眸子,更显出他心中想法的卑鄙龌龊。   李自成慌忙低下头,心中十分惭愧,小声说:“桂英,我不会杀你的,你刚才骂郝摇旗那翻话,何偿不是在骂我。”   高夫人缓缓道:“我愿意为你而死,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你身前。你下不了手的话,我可以自己动手。”说完伸手去李自成腰间拔剑。   李自成伸手挡住,高夫人执拗的再去拔剑。李自成忽然焦躁起来,把佩剑从腰带上扯下来,狠狠的砸在地上,然后蹲下抱头痛哭起来,“我完了,咱们所有人都完了,起义这些年好容易建立起来的队伍全完了,一朝付之东流。都是因为我,是我决定进攻潼关的,是我害死了那些与咱们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我难过,我惭愧,我对不住他们!我为什么这么蠢啊!”李自成一面流泪,一面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   高夫人跪在地上,怜惜的抚摸李自成的面颊。李自成抬头,露出一张憔悴的面孔,这几日征战疲累,让他瘦了许多,一双巨眼显得更大了,短硬的胡茬,干裂的嘴唇,脸上泥尘混着眼泪,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也有几分可怜。   “自成,你不要这样,你要振作起来,自古以来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次失败不怪你,也没有兄弟怪你。”高夫人语气温柔,像安慰一个孩子。   “兄弟们口中不说,其实他们心中是在埋怨我。”李自成痛苦的说道。   “只要是打仗,就有可能受伤,就会牺牲。你虽然是闯王,但也不要把所有的压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所有人都看着你呢,都希望你能想出办法突围。”高夫人用双手握住李自成的巨掌,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有什么办法?”李自成长叹一声,回头对亲兵说,“去告诉众将,谁也不许伤害眷属。”   等亲兵走开,李自成才对高夫人道:“刚才我竟然想要杀你,我简直不是人。一会儿,咱们夫妻一起突围,一起生,一起死,不枉咱们夫妻一场。”   高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欣喜,慢慢点头,“我很高兴你这样说,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可我不能这样做。”   李自成愕然抬头,睁着大眼睛,不明白高夫人的意思,   高夫人把范青的主意说了,李自成立刻明白了,这是用老营做诱饵,吸引官军主力,来换得他们逃生的机会。   “这怎么行呢!用你们一群妇女孩童的命,去换得我们逃生的机会,我们还是男子汉么!不,咱们一起突围,要死一起死。”李自成情不自禁的叫了起来。   “不,自成,这不是考虑面子的时候了。我们这些家眷都甘心情愿为你们牺牲,你们要活下来,咱们的闯字大旗就没倒,咱们的队伍就有恢复的机会,到时候,你还能给我们报仇。我们这些女人不图别的,只希望你能在每年祭日的时候,给我们在坟头上烧点纸钱就行。”高夫人心中凄苦,语声也哽咽了。   李自成抬头看看妻子,高夫人眼神坚定明亮,义无反顾,似乎在她面前生死已经不重要了。   “你这样说,这样做,实在让我很惭愧,刚才我还想杀你,我怎会有这样的想法,简直是个畜牲。”李自成说着狠狠的扇自己耳光。    第10章 突围   高夫人连忙握住李自成的手掌,“自成,你干嘛内疚,你知道我心甘情愿为你而死。还记得第一次咱们见面么?那时候你说,你痛恨这个世界,一些人高高在上,一些人却只能像狗一样活着。你发誓要改变这个世界,让世间所有像狗一样活着的人,都站起来,堂堂正正做人。你知道,这番话在我心中有多么震撼,你吃过苦,受过难,你是个有想法的男人。从那时起我就常常把你想象成英雄,我嫁给你,练习骑马,练习剑术,随你征战,我常常想,就算我为你而死也是心甘情愿。因为你是这个世间的大英雄,能陪伴在英雄身边,改变这个世界,是多么自豪的一件事啊!”   李自成叹息,“可是,我现在把队伍搞成这个样子,你还觉得我是个英雄么!”   “不,自成,你永远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崇拜你,爱你,只要你振作起来,我相信你可以站起来,重整旗鼓,重建队伍,卷土重来,那时候,即便我已经死了,在九泉之下,也会看着你微笑的。”   李自成垂下头,半晌才道:“桂英,你还是别跟老营一起走了,将士们也都会理解的。”   高夫人摇头道:“那怎么行,没有我,老营就没了主心骨,敌人一冲就散了,还怎么吸引敌人?我必须跟老营在一起。”   李自成不说话,只是摇头。   高夫人忽然从地上捡起李自成的佩剑,唰的拔出来,横在自己脖子上。李自成大吃一惊,叫道:“桂英,你干什么?”远处慧英、慧梅也一起失声叫道:“夫人!”   高夫人微微抬头,“自成,你若不答应我,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唉!”李自成长叹一声,“好吧!我同意分兵!”   高夫人把手中的剑慢慢放下,李自成上前轻轻拥抱了高夫人一下,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我现在就召集诸将,咱们即刻突围。”说完拿起佩剑转身向林子里走去。   见李自成走开,高夫人软软的坐在石头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终究是个女人,心中的软弱不想让丈夫看到。过了一会儿,她抬头对范青道:“范先生,一会儿你跟着闯王的军队走吧!你是个有才能的人,以后好好辅佐我夫君。”高夫人的话声越说越低,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   范青拱手道:“属下十分钦佩夫人的献身精神,属下愿意跟随夫人一起突围,请夫人成全。”   这话一出口,不但高夫人惊讶,连慧梅、慧英两个年轻女兵也十分吃惊。范青这么胆小的一个人,也有这么坚定勇敢的一面,也会甘愿牺牲自己的精神,很出人意料。   高夫人凝视范青,见他脸色平静,没一丝畏惧之意,显然说的是真心话,且已经下了决心。她长叹一声,道:“好吧!那我就成全你,一会儿,你跟着老营突围吧!”   “感谢夫人成全属下的忠心!”范青深深鞠躬。   但范青心中所想却与高夫人完全不同,他与李自成无亲无故,为什么要帮他突围?为什么要跟随高夫人毅然赴死?他只是为自己活命创造机会。   李自成和高夫人都太不了解洪承畴了,洪承畴是智商极高的人,放眼此时大明朝,论智谋他可排第一。他的才能只是受制于崇祯皇帝,没能发挥而已。看看他投降清朝之后的事迹,就知道这人有多么厉害。这么厉害的人,会看不出老营的突围只是诱兵之计?所以老营是不会碰到明军主力的,反而李自成会遭到洪承畴和孙传庭的猛攻,能不能像历史上那般突围,只能自求多福了。范青跟着老营突围反而比李自成等人更安全。   二更时分,在山顶的一片空地中,义军所有头目都站在这里。闯王已经说了分兵的计策,空地上所有将领一片沉默。   寒冷的风穿过树林,发出鬼叫一般的凄厉声音,忽急忽缓,冰凉刺骨。明月被一团乌云遮挡,天空墨一般的漆黑。众人手持的火把在风中摇晃,忽明忽暗的闪烁,众人满是血污泥尘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凄惨可怖,好像一群鬼魅。   众将都很惭愧,虽然是不得已,但依靠妇女孩童来脱身,不是男人的做为。   李自成要选择一名将领跟随老营,众将纷纷发声,要担负起这个重任。李自成属下这些将领,虽然鲁莽,但若论忠义勇敢,是比官军将领强的多的。   李自成的眼神扫过众将,最后落到一名年轻将领身上,道:“芳亮,保护老营的担子就交给你了!”   范青冷眼望去,这将领二十出头,白净面皮,身材挺拔。只见他挺身而出,拱手朗声道:“闯王放心,只要我刘芳亮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老营和夫人受到一点伤害。”   刘芳亮也是李自成手下的出名将领,他年纪虽小,但武艺极高,有神枪刘芳亮之称。   李自成命令刘芳亮率领战士五百,加上老营的一百孩儿兵,再加上能骑马作战的轻伤员二百余人,从东南角杀出,然后转往商洛山汇合,另一队由他率领,一共八百余名战士从西南角突围,也转往商洛山汇合。除此之外,还有二百多重伤员,没法带走了,李自成只能用沉重的声音道:“这些重伤号只能留下,驮在马上,这些人也是要死的,不如让他们少遭罪吧!”   众将一起低头,一些战士眼中不由得噙着泪水,这些重伤号,也都是战友,朋友,亲人,现在却只能孤零零的将他们留在这山头上,等官兵上来割掉脑袋。   李自成又道:“如果突围过程中,我死了,由宗敏当闯王,如果宗敏也不幸遇难,那么你们就再推举一个闯王。总之,咱们的闯字大旗不能倒。不管是谁当了闯王,都不要忘记咱们是义军,不是流寇,杀富济贫,剿兵安民是咱们闯营的宗旨,你们听到了吗?”   众将拱手,轰然应诺。   李自成大手一挥,喝道:“走吧!”   高夫人、刘芳亮率领的老营队伍先出发,而闯王的队伍则等到老营交战之后,在三更天的时候再出发,这样老营就能起到引诱官军主力的作用。   “桂英!”李自成看着即将出发的妻子,心中难过,走到高夫人的马前,握了握高夫人的手,道:“芳亮太年轻,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你们能不能杀出重围,就看你了。平日你没离开过我,从今天起,你身边就没有个自成了。遇到紧急关头,你一定要沉着镇定,只有你沉着,你身边的将领才会沉着。我信你,一定能冲出重围,到商洛山中我们夫妻再见面。”说完,轻轻紧了紧握着高夫人的手。   高夫人点点头,忽然叫道:“双喜,张鼐、罗虎!”只见三个年纪轻轻,英气勃勃的少年从孩儿兵中走出来。这三人都是李自成夫妻收养的义子,在孩儿兵中出类拔萃,很有将才。   高夫人道:“你们三个跟着闯王,时刻不离,如果让闯王受到一点伤,我再见你们时定会用鞭子抽你们,听到了吗?”   这三员小将一起答应。   这时,坐在马背上,被刘芳亮抱在怀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向李自成摆手,“爹爹,你不随着我们一起走么?”这是李自成和高夫人唯一的女儿,叫兰芝。   李自成上前,拿起兰芝的小手轻轻亲了亲道:“我不随你一起走,你跟着娘,要听话。”   兰芝小嘴一扁,眼泪汪汪的道:“爹爹,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   李自成心中一阵酸楚,道:“兰芝听话,兰芝是勇敢的女孩,下次见到爹爹时,一定要讲一下你的勇敢事迹。”   兰芝忍着眼泪,点点头。老营的队伍很快消失在树林中,向山下而去。   到了山脚下,高夫人让老营人马熄灭火把,马蹄都用布包裹,悄悄接近西南方向的官军营地,到了营地门口,才一起呐喊,冲了进去。这个营地是左光先的属下,白天刚被义军重创,士气不足,登时被义军人马冲的大乱。   义军并不与营地官军纠缠,很快冲过营地。只见荒野中,一片黑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众人奋勇向前,冲出二里远,到了一条小河旁,黑夜中,四面大山都是黑沉沉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范青侧耳倾听,只听到西南方向也爆发出来喊杀声音,炮声隆隆,喊杀震天,应该是李自成部也在突围,看情况,要比这边激烈的多。高夫人也是一脸忧虑的向西南方向眺望。   一些干渴难耐的战士纷纷到小河边河水,范青猛然想起白天刘宗敏的前锋在河边被偷袭的一幕,忍不住叫道:“夫人,河边危险。”   高夫人也立刻反应过来,大叫:“不要去河边。”   话音刚落,只听河边爆发出来一阵猛烈的呐喊声,只见从河滩周围的树林中,冲出来无数人马,就如一条洪流一般,瞬间把老营冲的七零八落。   许多不会武艺的妇女孩童在河滩边上,被官军屠戮,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声音。高夫人大喝一声,跃马扬鞭向河滩冲下去,慧梅、慧英紧随其后,范青下意识的跟上。黑暗中,只奔驰了几步,也不知胯下马匹是绊到什么,还是被弓箭射伤,一个踉跄,把范青摔下马背。就好像后背被钝器狠狠的砸了一下,范青一阵眩晕,周围刺耳的喊杀声,忽然变小,变得模糊了,似乎自己已经远离了战场。   好一会儿,范青才慢慢清醒过来,耳边的喊杀声也重新变得清晰。身边不远处,慧梅的哭喊声尤为清晰,“夫人,你怎样了?”   范青强撑起身体,向慧梅哭声处爬过去,地上都是尸体,黑暗中看不清模样,只能大概分辨出是一些妇女孩童。手掌按下去,土地泥泞温热,血腥味道刺鼻,周围还有一些孩童在尖声哭泣同战士的喊杀声混杂在一起。   好不容易爬到高夫人身边,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腿上插着一支箭矢。只听慧梅哭道:“夫人中箭了,从马上跌了下去。”   范青抓住箭矢的羽毛,用力拔出,高夫人痛的嗯的一声,醒了过来,大腿上血流不止。范青把衣襟撕下来一条,在高夫人的伤口上胡乱缠了几圈。然后把她扶上马鞍,让她伏在马背上,抱紧马脖子。   范青随后上马,观察了一下河滩上的形势,只见刘芳亮几十步之外的河滩上厮杀,而贺金龙带领老营护卫和孩儿兵在周围混战,在远处树林附近有一些人点着火把,佣促着一位骑着白马的将军。   范青立刻想出应对的办法,他对着远处的刘芳亮叫道:“刘将军,你去攻击那个骑白马的将军。”   刘芳亮不知是范青的主意,以为是高夫人的命令,大吼道:“听令!”带着属下,向树林方向冲去。他属下这数百骑兵,原是李自成属下的中军战士,战斗力十分强悍,面对敌众我寡,被重重包围的局面丝毫不惧,一起怒吼着随着刘芳亮向前急冲。一千多官兵竟然围不住他们,硬生生的冲到那白马将军附近。   白马将军十分吃惊,不敢与刘芳亮对战,连连后退,左右亲兵一拥而上,将刘芳亮挡住。河滩上围攻老营的官军也被吸引,一起向刘芳亮围过去。   许多官军认出这年轻使枪的将军是刘芳亮,齐声大叫,“活捉刘芳亮,活捉刘芳亮。”   刘芳亮夷然不惧,手中长枪翻飞,枪尖在火把光芒映照下,闪着寒芒,上下飞舞,所到之处,敌人要么被刺死,要么从马上挑落。忽然,他胯下战马中箭倒地,连累他一起摔在地上。周围官军大喜,一起冲过去,口中高喊:“活捉刘芳亮!”以为能捡个便宜。岂料,刘芳亮大吼一声,一枪将一名骑士刺落马下,一步跃上马背,长枪夭矫如龙,围绕着他的身体盘旋飞舞,周围官军纷纷惨叫倒地,真是所向无敌。    第11章 进入崤山   被刘芳亮吸引,围攻老营的官军登时少了许多。范青再次发号施令,“老营卫队长贺金龙在前开路,向东北方向,孩儿兵负责断后。”被范青这么一指挥,本来混乱成一团的队伍登时严整起来。   队伍向前走了一段,慧梅忽然惊呼起来,“怎么向东北,咱们不是要向东南突围,去商洛山么?”   范青道:“商洛山不去了,敌人料到咱们要去突围去商洛山和闯王队伍汇合,定会在南方布下重兵。况且,闯王正在西南方向战斗,往南走很容易碰到孙传庭和洪承畴的主力,所以咱们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猜不到咱们的方向。”   这时,伏在马背上的高夫人忽然轻轻哼一声,拉住了自己的马缰绳。   范青心中一惊,如果高夫人执意要去商洛山,自己是没法阻拦的。幸好,高夫人只是低声说:“带上那些孩子!”   原来在河滩上有许多孩子,是众将领的子女,也有战士的遗孤,被官军砍倒在河滩上,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在哭泣、呼痛,只是不能动弹了。   带着这些受伤的孩子很累赘,但听高夫人语气坚决,范青不敢违拗,只能下马,让人把还有呼吸的七八个孩子抱上马背。高夫人这才松开缰绳。   众人向东北方向突围,果然,官军越来越少,压力骤然减轻。不一会儿,就冲出了包围,走到一条崎岖的山路上。   慢慢的,天色渐渐亮了,忽然前面传来嘈杂的喊声。范青急忙骑着马奔到队伍最前面,只见山路上数百乡勇阻挡住去路。这些乡勇手中武器五花八门,红缨枪、白杆棒,钢叉、大刀全都有。他们挤在狭窄的山路上,好像一堵厚墙,挤挤挨挨,吵吵嚷嚷,口中吆喝着威胁或者谩骂的话。   如果往日在空旷处,碰到这些乌合之众,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打垮。可现在山路狭窄,老营战士连番战斗,人困马乏,很难冲过这条山路。   贺金龙怒道;“让我带人冲锋,好好教训这些狗腿子。”   范青摇头,这么狭窄的山路上,如果冲锋,骑兵也不占优势。而且老营护卫就剩下几十个人了,也禁不起损失。他看看地形,道:“咱们后撤!”   此处两边都是密林,后方地势平缓,也渐渐开阔。一面后撤,范青一面找到慧梅道:“把你身上带着那些财宝的包袱给我。”   原来高夫人怕老营的积蓄在突围中失落,就把财宝银两分成若干份,重要将领都拿上一份,万一在突围中失散了,也能有钱购买粮食。   “你干什么?”慧梅紧张的抱紧包袱,“夫人说,这些钱是要给老营买粮食的。”   范青一笑,“是买粮食重要,还是活命重要。”说完在慧梅耳边轻声耳语了两句。   “真的!”慧梅有点不信。看范青自信的点头,才依依不舍的把包袱从背后解下来,递给范青,说道:“告诉你,这可是夫人的东西,你若少了,夫人找你算账。”   范青一笑,看看还昏昏沉沉伏在马背上的高夫人道:“保证完璧归赵,一样不少。”   他走到前面,把包裹打开,里面的金银首饰散落的满地都是,此时旭日东升,阳光铺撒在地面上,更显得这些金银闪闪发光,十分耀眼。   范青指挥老营继续后退,那些乡勇以为老营畏惧他们,登时得意起来。一面逼近,一面口中不干不净的谩骂。忽然,这些人看到地面上金银首饰,登时大喜,这些乡勇其实也很穷,哪见过这么多的钱财,一拥而上,伏在地上捡拾财宝,你争我夺,登时队伍一片大乱,后面指挥乡勇的头目怎么吆喝都制止不了,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去抢了几件首饰。   范青看时机以到,立刻挥手道:“冲锋!”   贺金龙带着数十战士,拍马向前急冲,此时,已经到了开阔地,利于骑兵冲击。虽然只有几十个骑兵,却也颇有气势。在快接近混乱的乡勇队伍时,忽然一分为二,两侧夹击,瞬间就把这群乡勇击溃了!   骑兵对步兵就是这样子,一旦步兵溃散,人数再多也没用,只能让骑兵在背后砍杀。义军骑士先利用马匹的冲击力,把乡勇撞倒,再用长兵器狠狠的刺落,鲜血飞溅,混着乡勇的惨叫声。   战斗很快结束,这些乡勇被杀了大半,擒住了几名,被抢走的金银首饰也找了回来。   范青审问被擒的乡勇,原来他们一直向北闯,竟然冲过了潼关,进入了河南地,现在是在崤山之中。范青向东南眺望,是一片广阔无边的平原,那是豫西平原。崤山位于河南的西北方向,这方位是对了。   慧梅忍不住问:“咱们要不要下山去平原上?那里地势平坦,更适合骑马。”   范青摇头,地势平坦,敌人追击起来也更方便,而且无处躲藏。   贺金龙看看来路,问:“咱们要不要接应一下刘将军?”   范青还是摇头,这次突围老营损失惨重,二百多妇孺,现在只剩下七八十人,再加上几十个孩儿兵和贺金龙的老营护卫,一共也不到二百人。现在天又亮了,要再碰到官军,定然全军覆没。刘芳亮武艺高强,如果也向东北突围,估计能冲出包围。   “走吧!”范青向前挥手,众人立刻沿着山路行进起来。自从高夫人受伤之后,范青就开始指挥老营,因为指挥得当,不知不觉中已经建立了一点威信。   众人在山路上连续行军,走到中午,慧梅忽然又哭起来,“夫人要不行了!”   范青急忙骑马过去,只见高夫人脸色惨白,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已经接近昏迷。为了不影响行军,强忍着伤痛,骑马奔驰。   范青见此处山高林密,便让众人原地休息。他让慧梅、慧英抱着高夫人到一处避风的岩石后面,只见她腿上的箭伤还在向外渗血,把棉裤都浸透了,而且还散发一股腐臭味道,这箭尖中有毒。   范青把伤口处的棉裤剪开,只见高夫人雪白的大腿肌肤上,伤口周围好大一块乌青。   范青挤了挤伤口,一股黑色脓血流出来,他嗅了嗅道:“这箭毒只是普通浸泡了秽物的箭头,并不是高级毒液。”   高级毒液一般都用蛇毒,被射中后,毒性散发很快,人很快就死了。普通毒药就是把箭头在秽物中浸泡过,射中后更容易引发感染。   范青把一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起到消毒作用,又从贺金龙那里要了一点白酒。然后,把刀尖慢慢插入伤口处,轻轻切割腐烂的肌肉。高夫人痛得醒过来,又昏过去。只见鲜血顺着刀刃滴滴嗒嗒的流淌,把范青的手掌都染红了。慧梅虽然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可看这血腥的一幕,却不敢多看,将头转开。   范青却没一点惧怕,脸色如常,动作非常稳定,一点点的把腐肉切割干净,眉头都没皱一下。范青用酒冲洗伤口之后,再把止血和消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用白布包扎好。   慧梅目不转睛的看着范青:“你这人很奇怪啊!胆小的逃兵,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又能在战场上指挥若定,还能当大夫,割肉治伤,真看不透你。”   范青笑笑不答,他毕竟多了几十年的前世记忆,处理这些紧急情况怎么也比这些小姑娘强多了。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周围好多孩童在哭泣,“我渴,我要喝水。”   范青看看周围的战士,也都困顿不堪,嘴唇都干裂了,从昨晚突围到现在都没怎么喝水,人人渴的要命,但这些战士很坚强,没人抱怨咒骂,只是默不作声的忍耐。高夫人虽然在昏迷中也轻轻舔着嘴唇,小声说着:“水,我要喝水。”   范青四面看看,周围山高林密,寒风穿过密林发出忽急忽缓的尖利声音,但听不到山泉流动的声音。他立刻安排人下山找水,分成四队,分别向四个方向下山找水,约定傍晚前回到这里,范青自己也带了几个人向一个方向寻找。   太阳落山之前,三支找水的队伍都空手而归,唯有范青的队伍不见踪影。   天渐渐黑下来了,众人又饥又渴,都不知所措。慧梅慧英两个年轻姑娘心中特别焦急,她们两个虽然能像男人一样战斗,但却从来没有管理过一支队伍,以前只是听高夫人的吩咐做事,现在高夫人昏迷了,这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就失去了主心骨。慧英抱着膝盖坐在高夫人身边,轻轻啜泣。   慧梅特别着急,一会儿看看夫人,一会儿到营地边听听范青有没有回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范青当成了依靠。现在她特别想见到那张面孔,白净秀气,眼神温暖,嘴角总带着一丝微笑,好像一切事情都胸有成竹,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众人一直等到半夜,所有人都焦急起来,没有水怎么办?是连夜下山?还是等范青回来?   老营卫队长贺金龙找到慧梅、慧英,阴沉着脸,道:“咱们要立刻转移。”   慧梅急忙道:“可范青还没回来呢!”   贺金龙烦躁的看看黑沉沉的大山,道:“范青他们一定遇到了什么情况,有可能被官军抓住,也可能迷路了,我更怀疑……”他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范青是个逃兵,他也许再当一次,甚至投靠官军,反过来抓我们。”   慧梅吓了一跳,想说范青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却又不敢说出口。忽然,身后一人道:“不可能,范青不会投靠官军的。”   几人一起望去,原来高夫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慧梅、慧英都是大喜,叫了一声夫人,贺金龙也恭恭敬敬的行礼。   高夫人让慧梅、慧英扶着她靠在一块岩石上,道:“范青这人虽当过逃兵,但这两日我冷眼看他,并不是出卖良心的卑鄙小人,咱们且等到明早再说。”   贺金龙不敢反驳夫人,只能拱手称是。这时,忽然营地边放哨的兄弟示警:“有队伍接近!”   众人一惊,到营地边向山下张望,只见一队人马,点着火把,快速上山,直奔众人所在。隐约听到范青的声音,“他们就在这儿……”   “奶奶的!”贺金龙脸上变色,“范青果然叛变了,带着官兵上来了,快准备迎战。”   众人立刻熄灭火堆火把,拔出刀剑,寻找有利地势,准备战斗。   片刻功夫,只见范青举着火把上来,看到黑漆漆的营地,不禁愕然,叫了一声“喂!”   贺金龙骂道:“住口,你这叛徒,带官军上来,给你什么好处了,我一箭射死你。”   范青哑然失笑道:“你看看是谁上山了。”   只见一个男子从他身后走出来,火光映照着一张年轻刚毅的面庞,众人一起惊呼,“刘芳亮!”却见后面陆陆续续上来许多人,都是义军的战士。原来刘芳亮在老营撤走之后,也随即突围,寻着老营的足迹进入了崤山,刚好在山下碰到找水的范青。   众人不禁大喜,一起出来相见,刘芳亮的队伍也死伤很重,只有一百多人突围出来,刘芳亮的手臂也被砍伤,缠着白布且在渗血。说起死难的兄弟,众人又不禁垂泪。   范青从马背上拿出水袋,分给众人。他为了找水,一直走了数十里,才找到一条小溪。   清凉的溪水滋润着众人干的冒火的喉咙,舒适惬意,众人心中的焦躁、烦闷也消失了。   高夫人、刘芳亮和范青三人在火堆前商议队伍去向。   刘芳亮道:“潼关现在把守的很严密,咱们是回不去了,也不知闯王他们怎样了。”说完,脸上露出焦急担忧的神情,昨晚,老营虽然先突围,但并没有碰到孙传庭和洪承畴的标兵,显然,官军十分狡猾,把主力围剿李自成了。   高夫人也叹了口气,她望了望漆黑的天际,心想,“自成,你怎样了?成功突围了吗?我很担心你啊!”    第12章 学习射箭   刘芳亮又道:“我看咱们就驻扎在这里算了,这里距离潼关较近,方便打探消息。过几天,官军防守松懈了,咱们就突围回去,到商洛山找闯王去。”   高夫人点头表示赞同,她是巴不得留在这里,尽快打听到丈夫的消息。   范青拱手道:“我认为留在这里是下策。”   高夫人和刘芳亮一起看向他,范青接着道:“此地距离潼关太近,会容易碰到官军,很危险。”   刘芳亮道:“我不怕危险,碰到官军,正好再杀个痛快。”   范青微笑的看了一艳刘芳亮受伤的左臂,道:“将军固然勇猛,无所畏惧,但老营呢?老营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女眷、孩童,原本二百多人,现在连三分之一都没剩下。咱们怎么忍心让这些将士的家属、战士的遗孤再陷入到危险中呢?”   高夫人想起那些死去的老营家属,很多人亲切的笑容就在眼前一般,可却已经阴阳两隔,她心中难过,泪水滴落在衣襟上。   范青又道:“再者,此地没有水源,没有村庄,咱们很难得到给养。”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现在咱们不知道闯王的情况,但不论如何,咱们都要从潼关再回陕西的。咱们现在是刘将军的属下,连同老营护卫、孩儿兵,加起来才二百人,这点人马怎么进攻潼关?”   “所以,我建议咱们深入崤山,找一处有人烟的地方建立营地,然后杀富济贫,打土豪,惩劣绅,救助贫困百姓,建立威望之后,再招募一些年轻人,训练一支军队,再攻打潼关,回陕西,这才是上策。”   高夫人微微点头,“范先生说的有道理,可是,我真的非常担心自成啊!”说完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   范青道:“夫人不必挂心,闯王上应天上星宿,乃天神下凡,自有神兵神将护佑,不会有事的。现在定然已经安然进入商洛山了。咱们在此地训练一支兵马,将来正好能帮助闯王,成为他的臂助,总比咱们这二百余人回去,用处大多了。”   接着又低声道:“夫人,就算最坏打算,闯王不在了,咱们也算闯营的一支队伍,咱们在河南打起闯营的旗号,继承闯王志向,闯旗依然是不倒的。”   高夫人长叹一声道:“范先生的话非常有道理,咱们就按着他说的做吧!”   刘芳亮并无主见,他非常敬重高夫人,立刻拱手道:“遵命。”   第二天早晨,众人吃过早饭之后,拔营出发,向崤山深处进军。   七八天之后,众人找到一处地方。此处是一座山谷,幽静偏僻,易守难攻。而且距离山下的平原又不远,只翻过一座山头就到了平原地面,有许多村庄寨子,还有一座人口过万的县城,叫禹县。众人在附近山林砍伐树木,建造木屋,又派人打扮成山里农民到禹县购买粮食,准备过冬。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这一日,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雪,四面大山都被白雪覆盖,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雪山。洁白的雪山连绵起伏,山头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十分耀眼。   营地木屋房檐上大大小小的冰棱垂落,晶莹剔透,好像许多水晶制做的短剑。院里的雪已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在院子门口堆了一个大雪人,长长的胡萝卜鼻子和歪戴的水桶帽子,看起来颇为滑稽,这是范青领着兰芝还有几个小孩子的杰作。   范青正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用古书上的话,叫打熬筋骨。他把一个石锁反复举起来,又放下,直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好似蒸笼一般,水汽上扬,以至于他头顶的空气都在微微晃动。   在前世他是中年油腻男,大腹便便,从不运动,以至于穿越到了古代。这身体前主人是个文弱书生,弱鸡一般,毫无战斗力。这身板,且不说在危机四伏的军队中没有自保之力。就是在疾病瘟疫四处流行,而又没什么特效药的情况下,也很容易一命呜呼,此时,范青才深刻体会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的重要性。   院外刚清扫出来的小路上,传来慧梅欢快的笑声,她领着兰芝说说笑笑走进院子。只见慧梅穿着一身碎花图案的棉袄棉裤,梳着油亮的大辫子,天气寒冷,却没带帽子围巾。只带了一个耳包样式的东西,在古代叫卧兔。脸蛋儿冻的红扑扑的。   “范大哥要跟我学习射箭,这是要拜我为师么?”慧梅笑眯眯的从背上拿出两把弓来。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范青躬身一拜。   慧梅愣了一下,随即跳开,笑道:“跟你开玩笑呢!”   范青又拜了一拜,道:“请师父细心教导,末嫌弟子愚钝。等弟子出师以后,在战场上,箭箭落空,被人耻笑,那时弟子绝对不会承认是神箭无敌,天下第一神射手慧梅的徒弟,以免丢了您老人家的面子。”   慧梅和兰芝都咭咭格格笑个不停,慧梅笑道:“你若练成那个样子,我就日夜督促你练箭,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头悬梁锥刺骨和严师出高徒么!到时候我用箭尖刺你就行了。”   范青呵呵笑道:“被你这么一吓唬,更学不会了,以后一见到弓箭就晕倒。”   “别贫嘴啦!”慧梅把手中一支小弓递给他,“这是三力的软弓,只比兰芝孩童用的小弓高上一力,最适合你这初学者啦!”   兰芝把手中小弓向范青比划一下,笑道:“范叔叔,咱们一起学习射箭,你可别被我给超过啊!”   范青笑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说不定你是射箭天才,我可比不了的。”说着,想起战场上李自成那惊人的一箭,兰芝虽小,如果继承他父亲一半的射箭天赋,没准真把自己落下了!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打鼓。   慧梅从箭袋里拔出一支箭,然后弯弓射箭,瞄准的是院外五六十米外的一颗手臂粗细的小榆树,只见嗖的一下射出,箭矢正中树干,雁翎制作的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范青刚要喝彩,只见慧梅已经拔出第二支箭射出,嗖的一下,不但射中小树,而且和第一只箭射在同一个位置。慧梅连续射出五箭,全射在树干的同一位置,远远看去,这些箭尾张开,像一朵梅花的形状。这时候范青连喝彩都忘了,太准了,简直是神乎其技,百发百中。   慧梅笑道:“这个距离必须练到百发百中才行,这样在战斗中,骑在颠簸的马匹上,才能有七成以上的准确率。”   说完,把弓交给范青,道:“你射一箭试试。”   范青见慧梅拉弓并不费力,也用力一拉,岂料竟没有全部拉开,只觉的手臂酸痛。   慧梅笑道:“你不会发力,只会用蛮力可不行。射箭要用胸背力量,你只用手臂发力,怎能拉开。”   一面说一面纠正范青的姿势,“你的两脚站的不合规矩,叉的太开,怎么会用得上力呢!要丁不丁,八不八,两足相离尺七八。就是说,两只脚站在地上,像丁字不像丁字,像八字不像八字。双膝外翻,收腹挺胸,这才合乎规矩。”   范青按她说的做了,嗖的射出一箭,不过距离那颗树偏了许多。   慧梅笑道:“你持弓不够平,射箭时候这个‘平’字很重要,左手持弓,手背要平,右手扣弦,手腕要平,前拳跟右眼要平,后面的胳膊要跟左耳平,这就是所谓的四平。要做到四平,必须发力!对了!这样就平了,好了,瞄准,射!”   范青又射出一箭,这一箭依然没有射中树干,但擦着树干飞过,如果是靶子的话,一定会射在靶上。   范青这些日子锻炼体魄,有了一点力量,他试着控制弓箭。射出十几箭之后,慢慢的也能射中树干了。直到把箭袋中的箭都射完,慧梅又去到树丛中,把箭矢都拾回来,再加练习。   到了日上三竿,范青、兰芝都感觉有些疲倦,才停止练习。正要收起弓箭,忽见慧梅把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接着眉毛挑了两下,漆黑的大眼珠溜溜转动,手指斜向上指。范青和兰芝一起斜向上看,只见一只乌鸦落到了房檐上,豆粒似的黑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院子。   范青和兰芝把箭矢搭上,慢慢拉开,嗖嗖!两箭同时射出。可惜,这乌鸦很聪敏,知道二人要射箭,先飞了起来,两支箭都从它的脚下飞过,射上了天空。乌鸦绕着房顶盘旋了一圈,口中嘎嘎叫着,似乎在嘲笑二人的箭术。随即刚要振翅高飞,忽然,慧梅嗖的一箭射出,乌鸦一身惨鸣,从空中落到院子里。   兰芝跑过去捡起来,笑道:“真准,透心凉!”   范青也很羡慕,道:“我什么时候,能练到你这般射箭技巧呢!”   慧梅笑道:“熟能生巧,你那么聪明,只要坚持练习,早晚要超过我的。当年我跟夫人学习练箭,她还总说我笨呢!”   “夫人的箭术很高明啊!”   “那当然,有一年我们行军到一处山谷中,看到一只老鹰想要袭击悬崖上的喜鹊窝。两只喜鹊要保护幼崽,拼死搏斗,羽毛从空中纷纷落下。大家看得不愤,纷纷拿出弓箭射那只老鹰。可悬崖极高,箭矢射到那么高都没了准头,歪歪斜斜,被老鹰翅膀一扇,就不知去向了。闯王笑着说‘谁能射中这只老鹰,有奖励。’几名大将刚要射箭。却见夫人已经拉开了一支十五力的巨弓,嗖的一箭飞射而出,老鹰应声而下。众人捡回老鹰,只见这支箭正好从老鹰一侧眼珠射入,另一侧眼珠穿出,众人都是又惊讶又佩服。”   范青遥想高夫人英姿飒爽的射箭模样,心中十分敬佩。十五力的巨弓,许多男子汉都拉不开的。高夫人能拉开,这得做了多少辛苦的练习啊!   “高夫人现在怎样了?”范青问。   慧梅叹了口气,“夫人的腿上好多了,但她总是担忧思念闯王,把这份忧愁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有时候她还会对老营战士说笑,鼓励他们。可一转眼,她的眼神中就会露出那种愁闷的目光,我很担心她会有什么心病。”   兰芝插嘴道:“娘有时候半夜还会哭,会把我惊醒的。第二天早晨,我看到她的枕头都是湿的。”   范青点点头,道:“我随你去见夫人,我正好有事情向她禀报,顺便帮她排解一下心病。”   “太好了!”慧梅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她和慧英都太年轻,不会劝人,平时又惧怕夫人,什么都不敢说。刘芳亮很勇武,但也很粗心,不理会这些婆婆妈妈的情感问题,最适合劝人的就是范青了。   范青跟着慧梅来到夫人居住的院子。慧梅先进去通报,然后出来打帘子让范青进屋。   屋里为了保暖,建造的很小,一铺大炕,地下放着一张简易的木桌。高夫人坐在炕上一条腿还绑着绷带。看见慧英给范青端来一杯水,笑着数落道:“这丫头也不会待客,刚才明明听到慧梅说范先生还没吃早饭,却端上来一杯水,还不快把新熬的粥盛一碗!”   慧英连忙下去盛了一碗粥,浓稠的粥中放了几块芋头,还有一些野菜。现在义军的日子也很苦,钱带着不多,只能省着花销,老营中好多人一天只吃一顿饭的,而且吃的粥也比眼前这碗稀多了。   范青客气了几句,把这碗粥稀里呼噜的给吃了。只听高夫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伤腿,在炕上笑道:“范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要不是范先生,我这条腿指定是保不住了。咱们义军中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范先生以后有事情尽管来找我。”   范青十分喜欢高夫人这爽快开朗的性格,拱手答应了,道:“我听慧梅说,夫人最近一直担心闯王,心情很不好啊!”   “慧梅这小妮子真多嘴!”高夫人抱怨了一声,叹气,眼圈也红了,小声道:“实话对先生说,我自从到了这营地之后,没有一夜是睡好的,日日夜夜,只是担忧闯王。就算睡着了,也不停的作恶梦,梦见的都是闯王惨死的样子!这状态我真不知能坚持多久。这心事我无人诉说,今天若不是先生问起,我也不说的。”    第13章 救济百姓   范青微笑道:“夫人没听说过,梦都是反着的,闯王一定会无事的。”   高夫人深深叹了口气,不说话。   范青又道:“夫人可曾想过,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此话怎讲?”   “依着闯王的身份,如果被官军擒获或者杀害,定然会大肆宣扬,自吹自擂,弄得满世界都知晓。可咱们也派出几拨人马下山打探了,别说没有闯王的消息,连总哨刘爷等几名重要将领也没有消息,这就证明官军不曾擒获或杀害他们,闯王带着诸将一定冲出了包围,躲藏在商洛山的某处。”   高夫人脸上愁容减轻了一些,说道:“不过,自成也可能在突围时受了重伤,现在生命垂危呢!”   范青微笑道:“夫人多虑了,咱们义军战士本来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受伤是难免的。一来,闯王武艺高强,无人能敌,二来,军中的军医尚炯乃是名医,尤其擅长外伤治疗,所以闯王即便受伤了,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   “夫人要想开些,事情没发生时,尽量往坏了想,一旦遇到事情就要往好处想。夫人可曾听过‘望夫石’的故事?”   高夫人微笑道:“我不识字的,你们书上那些圈圈绕绕可别问我。”   范青道:“话说从前有一个女子,因为丈夫离家远行,经久未归,她思念丈夫,就天天上山上去远望,希望能看到丈夫归来的身影,许多年过去了,丈夫终究没有回来,这女子就在山巅上化成了一块石头,石头的形状就是一名翘首以待的女子形象。可待她化成石头之后的不久,她的丈夫真的回来了,见不到他的妻子了,只能上山抚摸石头,吊唁垂泪。后世有人就写了一首诗:   望夫处,江悠悠。化成石,不回头。   上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   高夫人轻轻诵读这首诗,自言自语道:“真是好诗。”   范青趁机道:“所以还请夫人放宽心,别因为忧伤,弄坏了自己的身体,还有和闯王相见的那一天,可千万别像望夫石这般的结局,让人叹惋。”   高夫人笑道:“听你这番劝解,我心情开阔了许多,咦,我记得你才二十岁吧!怎么学的这般言语丰富,做事老成,还足智多谋?难怪慧梅整天说你是诸葛亮呢!”   “夫人过奖了!”   高夫人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爽快女子,一旦心结解开,脸上就洋溢出笑容了,问:“慧梅说,你有事要禀报于我?”   范青拱手道:“夫人我前几日下山买粮,走访了山下的一些村子,唉~”范青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古代农村的面貌,给他留下的印象深刻,古代农民太凄惨了。辛苦劳碌一年,却赚不回一家的口粮,在天灾人祸的逼迫下,只能背井离乡逃荒,好多人被饿死在路上,饿殍满路,民不聊生。   “属下以为欺负百姓的主要有三类人,第一个是官府,苛捐杂税,横征暴敛。第二个是附近寨子里的乡绅恶霸,他们有钱有势,逃税漏税,兼并土地,欺压百姓。第三个就是一些所谓的杆子。”   杆子是陕西土话就是土匪的意思,他们也是无家可归的农民,但也干着祸害百姓的勾当。   “夫人,所谓饥时易为食,饱食难入味,现在老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很容易收拢人心的。所以我想对周围的村子的百姓进行放赈。”   “咱们的钱也不太多了,老营的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孩子们都面黄肌瘦的。好多战士的棉衣还没有,都冻伤了,也没钱买药。”高夫人一听放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老营二百多人在这山谷中,人吃马嚼,是一笔好大的费用。   范青劝道:“夫人,咱们苦,老百姓更苦,咱们的军队之所以能称之为义军,就是因为咱们能爱护百姓,救苦救难,解民于倒悬。老百姓之所以帮助咱们,和咱们一条心,就是因为咱们是仁义之师。老百姓一提起咱们都竖起大拇指,这样,咱们才能站稳脚跟,能招收兵员,在官兵过来围剿的时候有人通风报信。”   “夫人不是还想招收一些人马回陕西帮助闯王么!如果不放赈,不行义举,老百姓会心甘情愿跟着咱们起义么?”   范青最后一句话说到高夫人心里了,她念念不忘的就是回陕西帮助闯王,所以立刻点头,“你说的对,咱们就是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也要放赈,也要救济百姓,咱们少吃一碗粥,也许能救过来好几个要饿死的百姓呢!”   范青微笑道:“粮草问题,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属下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很快就能获得粮食了!”   高夫人笑道:“你是小诸葛,一切都听你的。”   范青又拱手道:“属下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事情虽小,但属下认为非常重要。”   听范青说“重要”,高夫人立刻凝神细听。   范青道:“我前几日下山买粮,听村子里的百姓说,咱们有义军战士下山抢走了他的两只鸡。”   高夫人哦了一声,抢两只鸡而已,心中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范青郑重的站起来拱手道:“夫人,自古以来能征善战的军队无不有铁一样的纪律。史书上说,曹操不小心骑马践踏了农民田地,割掉自己头发以示惩罚。岳家军当年有‘饿死不拆屋,冻死不掳掠’的口号,戚家军更是对侵害百姓的士兵格杀勿论,连他自己的儿子违反军纪都斩了!古人说,‘古之擅用兵者,能杀卒之半者,威加海内’,这个‘卒’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靠乌合之众是难以有所建树的,要想练一支百战百胜的精兵,必须对自己狠一点。咱们下一步重要是笼络百姓人心,这样的小事情必须重处,才能震慑住别的士兵。”   高夫人听的连连点头,“先生说的好透彻,其实自成一直都想好好整顿军纪的,说实在的,咱们军队中,老八队出身的战士还好些,基本能做到遵守军纪。但后来加入的战士就良莠不齐了,有的是杆子出身,把偷抢当成正常事情。自成因为一直在流动作战,没来得及整顿军纪,而且也有一些将领颇有怨言,对自成说,水至清则无鱼,劝自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咱们整顿军纪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你今天提起这个正好,咱们在山谷当中好好的整顿一番。”   高夫人也是急性子,立刻就让慧英去请刘芳亮。刘芳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急匆匆赶来,待到听说只是抢了老百姓两只鸡的小事,不禁愕然。   高夫人把刚才范青所说的军纪重要性和要笼络百姓的话说了,刘芳亮也感觉事情严重,道:“我把这人找出来,狠狠的抽他一顿鞭子,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了。我属下的战士都是老八队的,估计没这个胆子。贺金龙手下那帮老营护卫,有很多是将领亲属,平日军纪就很松散,估计是他们做的。”   范青道:“刘将军,我认为抽鞭子还是太轻了,不但要打,还要绑在营地门口示众一日,让所有人知道咱们整治军纪的决心。还要让人把两只鸡的钱还给百姓,向百姓宣传咱们的口号——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高夫人叫了一声好,“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个口号好。”   刘芳亮是高夫人的崇拜者,高夫人说什么,他无不遵从,听高夫人赞同,他也立刻赞同。   几天之后,范青和慧梅骑着马,驮着几袋粮食下山,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子。粮食不多,每一家百姓只能分得十几斤,但这对接近断粮的穷苦百姓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   中午时分,范青和慧梅骑着马慢慢走进村子,这是豫西平原上很普通的一个村子,叫兴旺村。创建村子的人大概寓意村子能兴盛发达,所以才起这个名字。不过现在的情形正好相反,只能用衰败来形容了。村子最兴盛的时候有一百多户人家,是方圆数十里最大的村落。在饥荒和差役的双重压迫下,能剩下一半的人家就不错了。   范青和慧梅骑着马从村子东边走入,破碎的石板路两侧都是破败的土屋,正是午饭的时间,却看不到几家烟筒升起炊烟,许多土屋都被拆掉了门窗,只剩下黑洞洞的入口,好像传说中隐藏怪物的山洞。一些土屋连茅草屋顶都没了,只剩下四面墙壁,荒草颓墙,破败不堪。范青微微叹息,这几天他走了好几个村子了,都是这番景象,民生凋敝啊!   范青到了一个农户家,拍着院门叫道:“杨伯,我是范青啊!”   杨伯是兴旺村的村长,是个耿直憨厚的老汉,范青来过村子几次,和他非常熟悉。   好一会儿,杨老汉才来开门。范青一看杨老汉的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他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有些已经结痂。   “杨伯,你怎么被打成这样子?”范青忍不住问。   “唉!还不是张家寨那帮龟孙子做的!”杨伯一面叹气,一面把范青引入屋子。   走进屋子,只见里面破烂不堪,好像刚刚遭到了一场浩劫,家具桌椅板凳都砸烂了,连厨房的铁锅都被砸了一个洞。   杨老汉说起原委,原来这两年税收越来越重,除了正常的田地税之外,还有三饷,还有福王的拖欠,还有县城里的差役,压力很大。夏天的时候,杨老汉的老伴又生病了。杨老汉没法子,只好跟张家寨的乡绅张守仁借了高利贷,本想着秋收还钱,岂料今年收成又不好,高利贷还不上。   昨天张家寨来了一群乡勇,说不还钱就用杨老汉祖传的田产抵债。三十亩土地,只给二十两银子。杨老汉一听就急了,说什么都不肯,结果被绑在村口的杨树上打了一顿,变成现在这样子。   范青一听也很愤怒,正常年时,一亩好地就要五两银子,三十亩土地能卖一百五十两银子。而张寨主只给二十两银子,这不就是趁人之危么!   杨老汉说着就哭了起来,“这三十亩地是我爷爷的爷爷当兵,惨死在战场上,用他的抚恤银子买的,是他用命换来的。我爷爷那时候,也遇到饥荒,家里饿死好几口人,也硬挺着没有卖地。”   “我父亲临死前对我说,这块地就是咱们杨家的根,是咱们家的传家宝,比咱们全家人的命都重要,咱们杨家人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放弃这块土地,地在人在,地亡人亡。”   “可现在家里都断粮了,不卖地也不行了,呜呜~我真是杨家的不肖子孙啊!”   杨老汉老泪纵横,眼泪从满是褶皱的脸庞滑落,哭声中充满了难过、伤心、迷茫。   范青也跟着叹息,明末土地兼并的那么厉害是有原因的,所谓的富者阡陌连绵,贫者无立锥之地,看看眼前的情形就明白原因了。   范青把十几斤粮食分给杨老汉,杨老汉感激涕零,差点给范青跪下。他在村子几十年,只看到形形色色的势力来村子,要钱,要粮,要服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村子里主动送粮食呢!   范青小声对杨老汉道:“实不相瞒,我们是闯王派来的一支义军,现在官兵正在追剿我们,所以我们也拿不出太多东西救济百姓。等过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筹集到粮食,再给周围村子放一次大的赈济,让大家过一个好年。”   杨老汉连忙拱手,“老天爷保佑,闯王是个大好人,千万别让该死的官军抓到,也保佑你们义军士兵都平平安安的,我们周围的老百姓就有指望了!”   然后,范青让杨老汉帮忙,把这些粮食分发下去,其实每家不过分得十几斤,但全村的人无不千恩万谢,都说闯王的军队好。   刚把粮食分发完毕,忽然村子东头发出一阵哭喊吆喝声音。范青随着村民一起过去看,只见有十几个张家寨的乡勇,不知何故,围住一户人家,正用力拖走她家的一个女孩。    第14章 劣绅   那女孩母亲跪在地上抱着乡勇头目的腿哭道:“大人开恩啊!我女儿才十岁,还不能嫁人呢!”   那乡勇头目冷笑道:“岁数小好啊!张老爷就喜欢岁数小的女孩子。再说你不用女儿抵债,你怎么还的上欠张老爷的钱?”   那女孩母亲哭道:“我没有钱,这还有一点粮食,你先拿走吧!”说完把刚刚从范青那里得到的十几斤粮食递了过去。   乡勇头目把粮袋子在手里掂了掂,冷笑道:“天天哭穷说你家断粮,到底还是有些存货。不过这点粮食够还钱么?粮食拿走,女孩也要拉走!”说完就让手下人死命把女孩拖出院门。   范青一看这女孩,胸中怒火中烧,这分明是一个幼女。张寨主连这么小的女孩都祸害,简直是伤天害理,罪不可恕。   范青忍不住大吼一声,“住手!”   这群乡勇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青年腰悬长剑,正怒气冲冲的指着他们。   乡勇头目上下打量范青,道:“你是何人?看样子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吧!奉劝你少管闲事,张老爷可不是你能惹的起的人。”   范青冷笑:“只要有不公平的事,天下人都可以说话,张老爷算个屁!”   乡勇头目登时大怒:“听说附近来了一伙流寇,看你样子就像流寇一员,给我抓起来,送到县衙去!”   这群乡勇纷纷抓起长矛砍刀,就要动手。范青和慧梅俩人唰的一声,同时拔出宝剑,向这些乡勇刺去。乡勇头目在一旁大叫:“果然是流寇,快把他俩抓住,张老爷有赏的。”   范青这一个月勤练剑术,但时间太短,终究不能刺中敌人。慧梅却厉害的多,长剑白光闪烁,招式迅猛狠辣,转眼间,就刺倒了两个。   但乡勇一共十几人,寡不敌众,两人边打边退。这时有受过范青救济的村民,悄悄牵来了二人马匹。俩人猛攻几下,转身跳上马背,从村子东面逃出来。这十几名乡勇不甘心,紧追不舍。   二人驰出百余米,见这些乡勇还在后面跟着。慧梅冷笑勒马站住,太阳已经出来很高了,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慧梅俊俏的面庞上,粉红色的高大战马也沐浴阳光下,十分好看。只见她面容冷峻,犹如罩上了一层寒霜,很像古代图画中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有乡勇大叫,“多好看的花木兰啊!”引起一阵儿嬉笑。有些人想要得到这个姑娘,有些人想抢走这匹战马,于是一起呐喊着冲上来。   却见慧梅不慌不忙的拔出一只箭,搭在弓上,向这群乡勇虚拟了一下,这些乡勇一惊,随后见她只拉弓不射箭,想她是姑娘家,一定射不准,只是用来吓唬人,便又大着胆子冲上来。   只听弓弦嘣的一响,一名乡勇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众乡勇大骇,纷纷止步。慧梅摇晃了一下手中弓箭,用挑战的口气说:“有种就上来啊!”   最前面几名乡勇能看清她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红扑扑的脸蛋儿,声音又脆又嫩,还有点蛮,不由得垂涎欲滴,一名年轻乡勇嬉皮笑脸的道:“这小娘,还是大眼睛,双眼皮呢!”   这句话,慧梅也听到了,登时脸颊上泛起一阵红潮,她用洁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再次把弓箭拉开。这些乡勇一拥而上,想让她来不及射箭。只听嘣嘣连续两声弓弦震响,两名乡勇都捂着肚子惨叫倒地。剩下的人这才吃惊的站住脚,不敢再追了。   慧梅得意的一扬手中的弓,笑着对范青说:“走吧!他们不敢追来了!”俩人这才纵马奔驰而去。   俩人纵马奔驰一直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山顶并无积雪,俩人下马,并肩坐在一截枯树干上,眺望原野。被白雪覆盖的原野好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一望无际的白色,空旷中带着一股苍凉的意味。安静的村庄,静寂的树林,看不到一点生机。只有天空上的黑乌鸦慢慢飞过,发出呱的叫声,更增添几许凄凉。   慧梅拿出一支笛子,慢慢吹奏起来,笛声悠扬,飘飘荡荡,绵延回响,带着无限的遐思和牵念,缓缓的飞升,飞向碧蓝的空中,和那朵朵白云萦绕,和风儿曼妙轻舞。又像一只有灵性的小鸟,时而在天空自由的啼啭,时而在幽深的谷里跳跃嬉戏。   笛声是这样的优美,这样的动听,而慧梅全神贯注吹笛的样子也是那么的可爱,光洁的额头,低垂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这一切都让范青沉醉,慢慢的觉得天地间空旷到了极致,他随着笛声一直飘荡到天空尽头,幽渺难寻之处。直到笛声停下来好一会儿,范青才如梦清醒。   “慧梅,你的笛子吹的真好听,是家传技艺么?”范青问道。   慧梅叹了口气道:“哪有什么家传绝艺!我家只是淞江府下一个普通农户,我父亲生病了,没钱医治,只好借了当地乡绅的高利贷。后来父亲死了,我娘还不上高利贷。这乡绅要让我做他家的丫头抵债,母亲只好带着我和弟弟逃走,后来母亲在逃荒的路上生病死了。我和弟弟一路要饭,辗转到了滁州,给一个大地主家放牛,跟当地牧童学会了笛子,那年我才九岁”   “后来,我十三岁那年,农民军攻打到了附近,其中一股把我和弟弟掳走,恰好在路上遇到了高夫人,她见我模样俊俏,体态轻盈,说话也干脆,就把我要出来,留到了身边,弟弟也加入了孩儿兵。”   “再后来,攻克了凤阳,俘虏了一班皇家乐工。因为夫人很喜欢听我吹笛子,就让其中一位特别会吹笛子的太监传授我吹笛的技巧,从那以后,我就吹的更好了。听过我吹笛子的都说我吹的动听,可我自己也没觉的怎样。”   范青竖起大拇指道:“何止动听,简直是出神入化,人世间难得一闻,好似天籁之音。”   慧梅嘻嘻一笑,“你们读书人都是这么捧人的么?”   范青见她手中笛子虽然陈旧,但样子古朴,不像凡物,笑道:“这笛子也好看!”   慧梅笑道:“这是在凤阳皇陵中得到的古物,是一百七十多年的旧物。”说完把笛子递给范青。   范青接过笛子,只见笛身漆的红明,在阳光下都能照见人影。上面有题诗雕刻,笛尾是一段象牙,看起来十分名贵。   范青把笛子还给慧梅,只见她看着笛子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什么思念的人。心中一动,笑道:“这笛子是谁送你的,怕是大有来历吧!”   慧梅脸上微微一红,道:“什么大有来历,是张鼐知道我喜欢吹笛子,就送给我这一支。”   范青挤挤眼睛,笑道:“是送者有意,吹者有心吧!”   慧梅脸蛋儿更红了,转过身子,道:“你再胡说八道,咱们就回去好了。”   范青一笑,不再说话,而是吹起了口哨。是现代爱情电视剧的一个主题曲。   “咦!”慧梅被吸引了,这曲子很古怪,也很好听,自己从没听过啊!声音很凄婉,很缠绵,不由自主的勾起来人的思念之情。   等范青停下来时,慧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很担心闯王还有……嗯,众位将领的安全呢!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   范青笑道:“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我昨天去村子打探出来的,一个村民在县城里看到一张告示,是悬赏闯王,闯王夫人,还有众将,各自赏格不同。这证明众人已经突围成功了,大家都安然无恙。”   “那告示上也提……”慧梅脸蛋儿又红了。   范青笑道:“张鼐是小将,还不够赏格,告示上也没提起。不过他是闯王的近卫,闯王没事,他估计也没事,你就放心吧!”   “谢天谢地!”慧梅长长的出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忽然斜睨到范青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登时脸颊绯红,赶快转过头去。   过了半晌,才幽幽的自言自语道:“张鼐也是孤儿出身,父母亲人都饿死了,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他和我同岁,却像大哥哥一般,很护着我。我也很喜欢他,不过这种喜欢更多的是把他当成哥哥。现在老营里的人都看好我俩,有时还会用这事取笑张鼐。夫人也有意把我俩撮合在一起。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两个还差点什么。”   在明代思想十分保守,女孩家的这种心事连父母姐妹都不可以说,更不要说范青这种年轻男子了。但不知怎么,范青言谈举止特别老成,很会安慰人心,又性格随和,让慧梅产生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不知不觉就把心事说了出来。   范青一笑道:“你俩差在没遇到生死与共的大事件,遇到一次你俩就有感觉了,就像刚才你我共战那群乡勇一般。”   慧梅啐了一口,笑道:“是我战乡勇,你负责逃跑来着。”   想起刚才那群欺压村民的乡勇,慧梅不禁又义愤填膺,“这群狗腿子,为了巴结地主乡绅,得到一点残羹剩饭,专门欺压百姓,实在可恶。”   范青点头道:“最让人痛恨的还是这些乡绅,他们基本上都有功名在身,读了圣贤书,本来应该明事理,保护小民百姓。可他们却利用各种手段免除赋税,把赋税推到小民百姓的头上,然后再对小民百姓巧取豪夺。你听到今天村子乡勇头目提到的哪个张老爷吧!他八两银子就想收买人家三十亩土地,还要祸害人家未成年的女孩,这样的畜牲却是附近最大的乡绅。我还听说,因为今年是荒年,张老爷便在张家寨里囤积粮食,卖高价赚钱,只苦了周围的百姓,对付这样的毒瘤,只能用武力。”   慧梅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对,闯王也总对夫人说,对付这黑暗的世道,好言相说是没用的,只有用手中刀剑劈出一条道路,咱们穷人才有活路。”   范青这些日子在农村见到百姓的惨状,非常震撼。现代人恐怕不能理解这种感受,所以现代会有一种观点,认为古代农民起义是坏的,因为他们用暴力剥夺人家私有财产了。持这种观点的人,真应该也穿越到明末农村,让他尝尝挨饿受欺负的滋味。   二人回到营地,只见营地门口两名士兵被绑在柱子上示众,这两人便是前几日去村子偷鸡的人。   范青去夫人的院子回报,刚走进院子,便听到贺金龙在屋里和夫人大声说话,“这二人都是咱们老营中的老战士了,跟着老营浴血奋战了好几年,杀了不知多少官军,前几日突围为了保护夫人,还受了伤,不赏也就罢了,还因为区区小事,被鞭打,被示众,这让人于心何忍啊!夫人,你可别听那小白脸的蛊惑之词,寒了众将士的心啊!”   高夫人音调也很高:“什么小白脸?什么蛊惑之词?范青说的对,我觉得对咱们队伍有好处,咱们就要施行。功是功,过是过,咱们老营谁都立过功,谁都拼杀过,难道谁都可以去偷鸡了?去祸害百姓了?有功要赏,有过要罚。一个义军战士,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有理了?你贺金龙也是老八队的老人了,就这样是非不分,还好意思来找我求情?”   高夫人这番话十分犀利,把贺金龙噎的说不出话来。范青都能想象出来他一张老脸涨的通红的模样。过了一会儿,贺金龙才吭吭吃吃的道:“闯王……在这里,不会这么对待兄弟的。”   高夫人道:“你当闯王不想整顿军纪么!咱们回商洛山的第一件事,我就找闯王,把范先生的话对他说,好好治治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   贺金龙小声嘟囔了几句,又提高声音道:“夫人为什么对这小子言听计从?他不过是个穷秀才,还是个逃兵,能有多大见识。他说给百姓放赈,倒是好事,咱们以前也没少放赈。但这也得看咱们自己的实际情况啊!现在咱们自己的战士都吃不饱,饿着肚皮训练,倒把粮食送给别人?等过年的时候,咱们断了粮,只怕人心就散了!”    第15章 攻打张家寨   高夫人道:“什么言听计从?他说的对,我就施行。我知道咱们困难,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都饿死啊!而且范先生说了,他有法子很快就能攻破张家寨。”   贺金龙嗤了一声,道:“这姓范的说话就是不靠谱,张家寨是那么容易攻破的么?寨子我去了,四米多高寨墙,上面至少也有二百个乡勇守卫,最厉害的是,寨墙上面还有十多门土炮呢?如果强攻,我估计至少也要用两千个人才行,就凭现在咱们这二百老弱病残,想攻破张家寨,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时,刘芳亮大步走入院子,看见范青立刻拱手道:“范先生,夫人正要和你商量攻打张家寨的事情呢?请~”说完向屋子一伸手。   两人一起走进高夫人的屋子,只见高夫人脸上还带着一丝气恼神色,而老营卫队长贺金龙则一脸不屑的看着范青。范青向他拱手,他连理都不理,只是脸上微微冷笑。   众人坐下,还不等高夫人说话,贺金龙先抢着开口道:“范先生,现在你可以公布如何攻打张家寨了吧?让我们看看你的高见?”   范青不答,反而对刘芳亮道:“刘将军最近剿匪成果怎样啊?”   原来,这几天刘芳亮带领他一百多骑兵,四处出击,专门攻打方圆百里小股土匪,这些乌合之众哪是刘芳亮骑兵的对手,被打的落花流水。   刘芳亮道:“百人以上的大杆子歼灭了两股,零星的小杆子,刀客之类有十多个。这些大小杆子实在让人气愤,他们不敢招惹官府,也不敢对寨子里的乡绅下手,杀富济贫,专门祸害小老百姓,抢人家牲口,连鸡鸭都不放过。”   听到这里,高夫人瞟了贺金龙一眼,见贺金龙的表情有些尴尬。   刘芳亮接着说:“他们把老百姓手里最后一点粮食都抢光了,老百姓还怎么活?我先礼后兵,派人送信告诉他们有本事就去攻打寨子,杀富济贫,没本事都给我滚远一点。只要我刘芳亮在这一天,就休想动老百姓的一草一木。结果有识相的杆子,就远远的躲开了,不识相的让我一顿猛攻,都给剿灭了!”   贺金龙冷笑道:“刘将军威武,只是道上的兄弟有没有说你这是大鱼吃小鱼啊!”   刘芳亮呸了一声,“谁跟他们是道上的兄弟?咱们可是义军。再说他们哪有钱啊?剿灭了这么多,也不过得了百十两银子。对了,肉票倒是得了几个,有一个花票据说还是张家寨里的人呢!”   肉票就是被绑架的人质,花票是指人质是女人。   范青微笑道:“刘将军辛苦了,这下攻打张家寨更有把握了!说完,慢慢说出自己的计划,高夫人和刘芳亮都十分惊奇,这样也行啊!只有贺金龙冷笑摇头,这也太冒险了吧!   几天之后,在张家寨的一间大屋中,一名穿着绸缎衣衫的中年男子正在看信,旁边有几人躬身伺候。此人就是张守仁。   张守仁一面看信,一面道:“这群流寇的倒挺客气,这封信写的文绉绉的,说只是在这里暂住,不敢冒犯咱们张家寨的虎威云云,也不知是真是假?”   旁边一个高壮男子是他弟弟张守义,躬身道:“这群流寇来历不明,有人说是几个月前潼关大战中,冲出包围的闯王分支。这两个月一直待在崤山之中,没见有什么动静,倒是最近几天,攻打了附近方圆百里的一些悍匪,现在地面上倒真清静了许多。”   张守仁摇摇头道:“杀富济贫,攻打寨子放赈,这些都是闯王那伙流寇惯用的手段,他们一直都安静的待在山中,也未必是闯王一流,但也不可不防。”   一名身材极高壮,颌下留着漂亮长须的男子拱手道:“寨主放心,现在寨子日夜巡逻,每天寨墙上的乡勇都不会少于二百人,而且咱们有大炮可依仗,就是上千流寇来了,也攻不下咱们寨子。”   说话这人,是张寨主高价在外面聘请来的教头,据说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因为他擅长使用大刀,又留着一部长须,便有了关圣人的外号。   张守仁微笑点头,道:“这伙流寇惯用的手段就是混入寨子,里应外合,关圣人也要留心奸细。”   “寨主放心,我日夜都在寨门附近休息,哼!有人敢做内应,先过了我关圣人的大刀再说。”说完,习惯性的一捋长须,好像戏台上的关羽一般。   张守仁笑了笑,又道:“这伙流寇把肉票给咱们送回来啦?”   这次躬身回答的是一个干瘦男子,他是张守仁的管家,“寨主,咱们寨子确有几家被掳走了肉票,因为要价高,一直没赎回来,今天一起送回来了。二叔因为他的宝贝孙女被送回来,还特意过来道谢,送了咱家一份厚礼,以为是老爷的功劳呢!”   张守义插话,“怎么不是大哥的功劳,这伙流寇要不是看着大哥的面子,看着大哥的实力,会如此巴结咱们张家寨么?”   管家知道说错了话,连忙躬身赔礼,又道:“这伙流寇还送来几件首饰,不知何意?”   张守仁点点头,“信中说了,他们缺粮,想向咱们借点粮食。”   一听借粮,张守义立刻紧张起来,道:“这还是要先礼后兵了?难道他们准备攻打张家寨?”   张守仁摆手道:“莫慌,他们要的不多,只区区二十石而已!”   古代一石粮食合现代二百斤,二十石只有七八车粮食而已。张守仁趁着今天旱灾,囤积粮食,有一千多石之多,区区二十石不算什么!   张守义问:“那么,大哥打算给他们粮食么?”   张守仁想了想道:“给,小不忍则乱大谋,花点小钱买个平安,况且人家还送回来肉票。”   几天之后,一队骑士慢慢到了张家寨寨墙下面,一名看起来很年轻,文质彬彬的骑士向寨墙上全身戒备的乡勇拱手道:“我们是崤山义军,过来领粮食的,请通报张寨主一声。”   片刻功夫,张守仁带着一群人来到寨墙上,向下拱手,“范将军,请你领着人马稍稍后撤,我让人把粮食送出来。除了粮食还有十口猪,十只羊,十坛酒,敬请笑纳!”这年轻骑士就是范青,他和张守仁有过几次接触,所以张守仁知道他姓范。   范青拱手微笑道:“张寨主果然慷慨,我们首领也有礼物相赠。”说完一挥手,一名头上裹着白布的义军战士推着一个独轮车上前,从高处看,车里面装着都是些绸缎之类的。   张守仁登时皱起眉头,下面骑士有二十多人呢,如果让他们进入寨子,只怕要趁机夺取寨门,可就坏了,刚想推辞。却见范青笑道:“寨主不必担心,只有我和这推车人进入寨子,其他人都在远处等候。”   说完,轻轻挥手,这些骑士便都退到百余米之外的地方等候,这下,张守仁大大放心,便吩咐乡勇把寨门打开,寨门是用两层榆木,外包铁皮制成的,有半尺厚,除非用炮弹轰击,否则根本打不开。   范青带着这名推着独轮车的战士进入了寨子,张守仁把二十车粮食,连同猪羊放在街上,请二人看。范青检查一翻之后,脸上露出笑容,对张守仁拱拱手,“张寨主果然言而有信,我代义军首领谢谢你了!”   张守仁连忙还礼,“不敢,不敢。”   骑士让这名战士把绸缎礼物放下,推着空车走在前面。范青则一群乡勇的护送下,缓缓向寨外走去。这些乡勇当然是用来监视二人的,为首的正是关圣人。范青十分健谈,笑嘻嘻的和关圣人攀谈。到了寨门口,几名乡勇用力向两边推开寨门,显然寨门十分沉重。   忽然,范青变了脸色,对关圣人怒道:“我好心问你,为何你却辱骂于我?”   关圣人愕然,“我没骂你哦!”   “他奶奶的,你还骂我?”这骑士忽然在马上挥手打了关圣人一记耳光。”   关圣人也怒了,涨红了脸,喝道:“混账,我并没骂你,你却出手打人,这是何道理?来来来,咱们下马理论。”说完就要挽袖子打架。   周围乡勇纷纷上前劝架,登时乱成一团。忽然有人叫道:“谁点燃了火药捻子?”   众人一惊,只见寨子门口的独轮车下,一条火药捻子已经燃烧了大半,正快速缩短到尽头。   “是火药包!”众人一起惊叫起来。火药包是一种明末的火药攻击方式,有点像近代战争中的炸药包。把火药压实,用棉被或者其他物品包裹,火药里可以掺杂铁钉、铁片之类的增加杀伤力。刚才这个独轮车中有夹层,里面放了一个超级大的火药包。   “奶奶的,他们要炸死我们,”关圣人这才注意道:“不知什么时候,范青已经冲出了寨门。”   “轰!”一声巨响,独轮车瞬间四分五裂,无数火球乱飞,其中夹杂着无数铁钉、铁片。只听寨门口一片惨叫声音。守门和送行的乡勇有几十人,都被爆炸掀翻在地上,好多人被灼伤,被铁钉、铁片刺伤,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滚来滚去,一片狼藉。   火药炸响的同时,远处数十骑兵,飞驰而来,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快马加鞭,只需三分钟的时间。   寨门口一片混乱,寨门也没人去关,范青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他骑马奔驰在前面,必须趁着寨门没关上之前冲进去。   眼看到了寨门几十米远的时候,忽然寨门被缓缓推动,看来寨子里的乡勇已经缓过劲来,想要关闭寨门了。   不过,义军骑兵岂能轻易容他关上寨门,他们都是刘芳亮手下的骑兵,射箭好手,一边骑马奔驰,一边射箭,只见嗖嗖不绝,许多箭矢从寨门缝隙中射进去,只听里面啊啊惨叫,寨门果然停止关闭,停顿片刻,才继续开始关闭。   眼看寨门就要完全关闭,这时,骑兵已经冲到寨门前,这些义军骑兵十分悍勇,前面几人,疾驰中竟不收马,连人带马猛烈的撞击寨门,这样做,很容易把自己撞的筋折骨断,甚至丢掉小命,不过效果也明显。只听咣咣巨响,这几名骑士利用马匹的冲击力,生生将寨门又撞开一尺宽的缝隙。   这时候,后面的骑士已经跳下马,奋力在外面推动寨门,两面角力,寨门始终只露出一尺多宽的缝隙。门里门外的人都使出吃奶的劲用力推。只听寨门里,有人大叫:“用力推,关上寨门有赏。”   但寨门只有那么宽,人多使不上力气,这一尺宽的缝隙,就成了双方搏斗的通道。只见无数长枪从两面攒刺,门里门外不时的发出惨叫和咒骂声音,数十支长枪在门缝中来回拉锯,谁也不知道自己刺中了谁,也不知自己被何人刺中。   这时候,忽然又一个点燃的火药包,被一名义军从缝隙中扔了进去,轰!门里面火光冲天,一片惨叫声音,人群如此密集,火药包的杀伤力被发挥到最大。   门里的推力骤然减轻,被义军慢慢推开。冲啊!范青大喜,带领步兵冲入门洞,门洞中的乡勇刚刚被万人敌烧的焦头烂额,碰到这群猛虎一般的义军战士,哪能抵抗,纷纷后退,留下一地尸体。   这时,刘芳亮带领大队人马已经冲入寨中,到了街道上,只见远处,关圣人带领一百多乡勇正从街道另一边冲过来。冲!刘芳亮大吼,两方人马排成阵势,沿着街道疾行,口中大声呐喊。在街心相遇,这些义军骑士都是刘芳亮手下的精锐骑兵,在相距一丈多远的时候,同声呐喊,奋力将手中长枪刺出。乡勇们有的用盾牌刀剑抵挡,有的也刺出长枪,不过参差不齐,比起义军的气势差远了。   义军骑兵大吼着不断向推进,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手中长枪不停刺出,对面乡勇节节败退,不断有人躺到在地上惨叫,被刺中的伤口鲜血涌出,把地面的石板都染红了。乡勇人数虽多,却没有义军的气势。    第16章 放迸   此时,比得就是气势和勇气。眼看乡勇就要溃败,关圣人急了,大吼一声,挥舞着一丈多长的大刀,喝道:“不许后退,跟我杀啊!”   他冲到阵前,长刀轮转,砍倒了两名义军战士。忽然一人冲上来,一枪刺出,被关圣人用刀拨开,只觉得这一枪十分有力,刺出这一枪的正是刘芳亮。   关圣人大吼挥舞巨刀,如同风轮一般,左劈又砍,虎虎生风。刘芳亮长枪或刺、或抹、或挑,或甩,动作灵活机敏,俩人都是高手,拼的旗鼓相当。   不过,这可不是江湖比武,不讲单打独斗。只见两名义军战士,从两侧夹击过来,形式立刻逆转。三人品字型将关圣人围在中间,只听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中,夹杂着关圣人的怒吼,他在江湖上名声赫赫,武艺确实精湛,虽落下风,却也能勉强支持,他口中大叫:“都上来吧!看谁能奈何老子!”   范青在远处冷笑,喝道:“放箭射死他。”原来关圣人身后的乡勇已经被击溃,他孤家寡人,被义军给包围了。   数名义军拉弓射箭,嗖嗖几箭向他射去。关圣人接连身上中箭,大叫:“你们不讲规矩,有种和我比试武艺,哎唷!”一箭射中他的面颊。剧痛之下,伸手拔箭,却已经被一名骑士近身,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关圣人一声惨叫,喉头鲜血喷涌,仰面倒了下去,虽然死了,脸上还是不甘心的表情。   范青微微冷笑,自言自语道:“这又不是擂台比武,谁跟你讲规矩!”   这时候乡勇已经溃散,义军正沿着长街追击。范青当即让骑兵在街上传令,不许杀人,不许放火,不许强暴妇女,三条禁令,违令者斩!   忽然一名属下来报,说张守仁据守他家宅子还在抵抗,贺金龙带着一百多义军战士正在围攻。   范青连忙带着几十人过去支援。张守仁家的宅院是寨子中最大的,院墙也有两米多高,都是用青石建筑的,特别夯实。墙里面有台阶,守卫可以站在台阶上防御,就如一个小型城墙一般。   此时,只见院墙外面正在激斗,四五架梯子放在院墙上,还有几张门板也被当成梯子,一群义军战士正举着盾牌向上爬。院墙里面站着一排乡勇,不停的射箭,抛石头瓦片,或用刀剑劈砍,看样子人数不少。   守卫中火铳很多,不停的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响。火铳类似现代的散弹枪,火药压实之后,里面填满小石子或铅子,近距离很有杀伤力,可以穿透皮甲,甚至将铅子打入身体内脏。   好几个刚刚攀上墙头的战士,被火铳打中,满脸是血的从梯子上滚下来。   范青皱眉道:“让兄弟们撤下来,这样硬攻,死伤太多。”   贺金龙指挥攻打张家宅子,僵持了这么半天也没攻打下来,正觉的脸上无光。听了范青的话,心中更加恼火,以为范青在数落他,于是大吼一声,带着几名孩儿兵,扛着梯子亲自冲过去。刘芳亮大怒,喝道:“贺金龙,你给我回来!”   贺金龙置若罔闻,冲到院墙下面,架上梯子,口中喝道:“一群废物,看老子怎么攻破这院子。”   他手中举着一面大木盾,箭矢不停的射在木盾表面,当当响个不停,很快木盾表面就如刺猬一般。砖头瓦片如雨点一般扔过来,还有乡勇用火铳射击,他反应极快,都用木盾挡住。到了墙头,他挥舞长刀,劈倒了两名乡勇,眼看就要攀上墙头。忽然墙头出现一名妇女,举着一瓢热粥,扑面扬来,正好糊在贺金龙的脸上。滚烫的热粥让贺金龙发出一声惨叫,接着一块石头正好砸在他的肩膀上,贺金龙也从梯子上滚落,被几名战士给拖了回来。   范青让攻打院墙的战士撤回来,低头看贺金龙的伤势,只见热粥已经洗掉,不过脸上全是烫出来水泡,痛的他龇牙咧嘴,口中喃喃咒骂。   刘芳亮哼了一声,这就是不听命令的下场。再看张家院墙,只见墙头的乡勇和义军战士正在对骂,污言秽语,叫骂不停。   范青对身边几人道:“这样攻打,不是办法。”看看张家院子的形势,忽然指着张家邻院的一栋房子道:“从这家房脊能爬到张家房脊上,派人上去试试。”   一名叫孟刚的头目带着十几个战士举着武器爬到邻家的屋顶。这家屋脊比张家稍矮,有一米多的落差。这群人爬到张家屋脊前,忽然从他家屋脊上站起来几个人,用刀剑向下猛砍,远处还有人用弓箭和鸟铳射击,原来张家对屋顶也有防备。   好几名战士受伤从屋脊上滚下来,摔在地上,痛得大声惨叫。   “兄弟们,跟我冲啊!”孟刚十分勇猛,大吼一声,举着好大一块门板挡在头上,向张家屋脊上冲过去。火铳、箭矢、瓦片如雨点般射过来。打击在门板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插在门板上的箭矢密密麻麻,有如刺猬。也有打在他身上,但他十分悍勇,只要不是要害,都不理睬,居然让他爬上张家屋脊,后面十多名战士也跟着他爬过去。   地面上的战士都是大喜,一起大叫:“进去了,进去了,冲啊!”   忽然从房脊上又有两个乡勇抬着一个毛竹粗的武器,对准孟刚。这叫抬枪,是大号的散弹枪,枪口有大碗那么粗,一次添加的火药是火铳的十倍。但也是散弹发射,不能发射实心炮弹。   一听轰的一声巨响,浓烟升起,抬枪枪口火光一闪。正在冲锋中的孟刚下意识的用大盾牌一挡,好像一支看不见的巨手狠狠的拍在在盾牌上,巨大的力量让他身不由己的向后飞起几米,将身后的几名士兵都撞倒,一起沿着房坡滚下来,摔在地上。   好几名义军战士抢过去,将他拖回来。只见孟刚满脸灰黑,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他只是晕了过去,没有生命危险。房脊上剩下的七八名战士,被对面房坡上的火铳、弓箭一阵乱打,也逃了下来。   刘芳亮大怒,道:“我带人上去。”   “不可!”范青道:“要冷静,不要做无畏牺牲。哼!整个张家寨都被攻破了,他区区一个宅子还能顽抗多久?”   贺金龙刚刚包扎完,上前道:“他家后花园面积很大,肯定防不过来,我带人去攻打后花园。”   范青摇头道:“后花园和前面住宅是分开的,就是打下后花园,也得攻打主宅,没用的。”   范青看看邻家房脊很坚固,便道:“派几个兄弟,把寨墙上的炮拆下来,轰他们几炮。”   立刻有兄弟去拆炮,寨墙上的炮是小型土炮,连一百斤都没有,两三个兄弟就给抬过来。先向院墙轰了几炮。可这小型土炮威力实在有限,炮弹是只有乒乓球大小的铁球,火力很弱。张家的院墙是青石建筑了,里面又有石头台阶支撑,十分坚固,炮弹落在墙上,只打出几个凹坑。看的范青直叹气,这也叫炮,跟现代的火炮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范青向周围看看,指着邻家房脊道:“把火炮架在高处,居高临下,力量更强。”   于是有几名战士把火炮拖倒了房脊上,张家房脊这边不停用火铳弓箭射击,甚至又发射了一次抬枪。但这种散弹枪,距离远了,就没什么威力。几名义军战士用盾牌挡在前面,让后边的战士放置火药炮弹。   片刻功夫,点燃引线,前后左右的新兵一起散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房子都在晃动。一个小铁球被炮口喷射出来,但炮弹只射出几米远,没落到张家房顶,反到把自己的房顶砸了一个大洞。瓦片,木梁乱飞,落到院子里,把义军战士砸伤了好几个。   “怎么搞的?”范青皱眉头,义军使用刀枪弓箭等冷兵器已经很熟练,但对火药枪炮等热武器却不怎么习惯使用,这也是义军总打不过官军的原因之一。只拿眼前来说,这样一只小炮都操控不了。   “看来,以后要想法子多练习一下热武器了!”范青心想。   义军又派战士上屋脊填装火药炮弹。张家院子里,张守仁带着各家管事人,也看到事情严重。张守仁对一名管事人道:“二叔,挺不住了,只好牺牲你家房子了!放火烧掉了!”   一个老头连连叹气,他虽然舍不得房子,却也没法子,而且房子已经被义军给占领了,贵重的东西都搬到张守仁的院子里,咬牙道:“那就烧吧!只要挡住这些强盗,比什么都强。”   张守义道:“只是放火烧二叔家房子,能不能把咱家房子也引着火。”   张守仁摇头,“不会的,咱家的房子是砖包木的,而且风向也不向咱家这边吹。”   张守义点点头,派人去拿火药包。这边义军战士刚填完火药,正在调整炮口高度。忽然从张家院子那边抛过来十几个火药包和硫磺包。有的落在房顶,有的落在院子里,轰轰声不绝,火球到处乱飞,有的还落到柴房上面,把柴房引燃。火势借着风势,很快就把正房引燃,火焰沿着梁柱盘旋而上,浓烟腾空而起。房顶的义军战士只好撤下来。   很快正房就烧塌了,土炮也在火焰中自爆,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架设大炮失败了,而且火焰还向别家蔓延。范青只好派出一部分士兵救火,帮着着火的百姓抢运东西。   张家大院中的乡勇见义军的大炮没了,不禁又得意起来,隔着院墙破口大骂。   几名义军头目都是大怒,纷纷请战,连受伤的贺金龙也要出战,要强攻院墙。   范青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放迸吧!”   放迸就是在墙下挖洞,然后填入火药,用火药的爆炸力量,震塌城墙。   范青说完,周围人才猛然醒悟。义军多流动作战,较少使用火药,只是偶尔攻打县城时,才会放迸。这次,范青在老营暗中制造了几百斤火药,足够放迸。   范青安排几名义军战士举着门板,盾牌冲到张家大门口,蜷缩在墙壁下。这位置,墙上的乡勇攻击不到。有几名大胆的乡勇,探出身子向下扔石头,被街上的义军弓箭手一顿箭雨,射死了两人,剩下的都不敢露头了。   这几名战士都带着镐和锹,在墙下面挖土,很快就挖出一个洞。   院子里,张守仁听到乡勇报告,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皱眉道:“难道他们想挖地洞过来,让人准备热油和火药包,如果地洞挖到院子里,就狠狠的给他们一点教训。”   几名战士在墙下挖了一尺多深,然后按着范青所说,用火药填实,外面再用泥土压实,只留一条引线出来。随后点燃引线,几名义军战士撒腿就跑,范青也让众人后退。   看着引线消失,众人都屏息看着,随后只听一声轰天价的大响,地面在颤抖,无数的砖石碎块迸飞,飞到空中,比房子都高。门口的大石狮子被爆炸的冲击波推动,打着旋转滚出七八米远。而爆炸上方的院墙,剧烈的上下抖动,好像在经历一场大地震。哗啦一声,倒下一段七八米长的院墙,一地的碎石。   义军战士先是惊呆,随即抑制不住惊喜,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音,数百人沿着倒塌院墙的缺口,一拥而入。这些义军头目都大喜,拍着范青的肩膀或拉着他的手大叫:“你可真行。”连对范青有点敌意的贺金龙也在心中叫了一声好。   院子里,张守仁等人也被惊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露出恐惧神色,转身向二门跑。   张守义举着手中的刀子站在乡勇后面大叫,“快上,快上,谁也不许后退。”   但这些乡勇哪有义军的勇气,只见这些义军凶猛的冲入院子,一顿砍杀,转眼间,前面的十多名乡勇就横尸地上。又听有义军在高叫,“投降不杀,义军不杀俘虏。”   立时,就有乡勇跪地上把武器举过头顶。也有一些乡勇转头乱逃。张守义喝道:“都他奶奶的不许逃。”    第17章 练兵   他挥刀砍死一名逃走的乡勇,正要再杀一人。一名乡勇也顾不得他是老爷的弟弟了,一枪刺入他的心窝,结果了他的性命。   二门比正门院墙单薄多了,根本没法防守,义军一鼓作气冲入二门。   此时,在正房中的张守仁仿佛疯了一般在砍杀自己家的女眷,“我让你们自杀,你们都不敢,只好我自己动手了!”   他挥剑砍死自己妻子,几名小妾和女儿,到了自己妹妹身旁,他眼睛都红了,喝道:“妹妹,留下你也要被流寇沾污,大哥送你走吧!”   长剑落下,张守仁妹妹闭目等死,忽然,当的一声,只见范青不知什么时候闯入屋子,用手中刀子挡住长剑。几名义军战士冲过来,擒住张守仁。   范青看看屋中剩下的女眷,朗声道:“我们义军是除暴安良,救助百姓,我们只杀首恶,不会牵连家人,更不会强暴妇女和烧房子,你们千万不要寻短见。”   说完对张守仁妹妹道:“你只要把家里粮食和金银细软交出来,我不会为难你们张家人的。”   张守仁妹妹抹着眼泪点点头。从张家总共搜出一千五百石粮食,可见寨子里囤积的财富之多。   当天晚上,范青在平定寨子之后,便让队伍撤出寨子,以示安民之意。   第二天清晨,范青让义军分别通知各处的村子,进行放赈,各个村子的饥民连夜闻风而来,只见寨子外面,饥民络绎不绝,寨门口也聚集了黑压压一片。范青属下道:“以前义军安排赈济,过于简陋,简单把粮食分给饥民完事,甚至有的就放在城门口,让饥民自取。这样分发粮食,很容易造成争抢,而且强者欺负弱者,抢夺他们的粮食,很不公平。”   “所以,这次分发粮食,要以村子为单位,一个村子选出几个人来作为管事,让他们组织自己的村子的饥民运送粮食,然后派一名义军战士监督,到村子里发放粮食,还有牲口和种子。”   听到范青安排的井井有条,众人不禁叹服。   中午,在寨子门口,张守仁和几名平日里为富不仁的豪绅,被押到一个台子上面斩首。平日里被张守仁欺压的百姓们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到台子边上用石头瓦片猛砸,还没行刑,张守仁就已经被砸的半死不活了。   范青亲自上台念罪状,张守仁的其中一条,残害幼女,光在他家后院就发现了十几具尸骨,被抛尸到寨子外面更多了。最后范青拿出来张守仁放高利贷的借据,一把火给烧了。   周围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纷纷大声称赞义军。杨老汉激动的泪流满面,到台子前给范青跪了下来,“你们义军是我们穷苦百姓的救星啊!”   范青上前扶起杨老汉,对着周围的百姓道:“我们义军也都是穷苦人出身,咱们穷人一条心,一起掀翻那些骑在咱们头上,作践咱们的官老爷,你们说,好不好?”   数千百姓一起轰然叫好。   范青随即又宣布了义军征召战士的消息,果然当场就有许多年轻人报名。   杨老汉推着他儿子杨铁柱到了范青面前,道:“范先生,没有你们义军,我们全家早都饿死了。我儿铁柱这条命就是你给的,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你带着他为咱们穷苦百姓多做几件好事。”   范青在寨子待了三天,放赈完毕,才带着一部分剩下的粮食和金银细软回到山中的老营。看到一车车的粮食,一群群的牲口被赶入营地,营地中无论老少都欢呼起来,这些日子,老营过得也很苦,现在终于可以吃饱了。   刘芳亮上前拍拍范青的肩膀,笑道:“你小子有点本事,夫人着急见你呢!”   范青急匆匆的走入高夫人的院落,慧梅出来给他打帘子。范青进屋的时候,慧梅小声笑道:“恭喜徒弟旗开得胜。”   范青向她笑着一点头,进屋见高夫人,连忙单膝跪下拜见。高夫人伸手虚扶,笑道:“说过多少回了,咱们义军不兴这个,只要做揖就行了!”   让慧英给范青让座,待范青坐下,高夫人笑道:“我早说过你是个人才,闯王还不怎么相信,如果他现在在这里该信了吧!还有贺金龙,一直就不服你,又书生啦!又逃兵啦!现在把他叫过来,看他怎么说。只怕一张老脸又涨的通红,吭吭吃吃的说不出什么了!”   范青嘿嘿一笑,“夫人过奖了!”   高夫人啧了一声,“可不是过奖!我心直口快,实话实说。咱们义军中能征善战的将军一抓一大把,就连双喜、张鼐几个孩儿兵在战场上也能独当一面。但要找一个有眼光,有智谋的人可就难了。尤其难得的是,你组织管理能力也不错啊!我听说你赈济灾民,井井有条,这组织管理的才能,不但义军中年轻人没有,就是老辈人也没几个啊!”   这时候,慧英给范青倒了一杯热水过来,放在桌上,学着高夫人的语气道:“是啊!范先生能文能武,精明强干,咱们闯营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而且年纪轻轻,还很谦虚,还心地善良,以后辅佐闯王就是他了!”   “小妮子,没上没下,学我说话。”高夫人笑着骂她。   慧英也笑道:“谁让这些话我都听你说了一上午了,背都背下来了!”说得高夫人和范青都笑了!   范青把缴获的物资向高夫人简单说了一下,又道:“这次从周围村落一共招收了五百个新兵,咱们营地得扩大了规模,多建一些木屋了!”   高夫人点头道:“多亏听你的,赈济百姓,不然百姓肯把他们的骨肉亲人交给咱们!对了,这回咱们兵多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打回潼关去?”   范青微笑,“夫人太急了,这些新兵没经训练,也没作战经验,打回潼关岂不成了送死?我估计怎么也得训练几个月,明年开春三四月差不多。”   高夫人一听还得等三四个月,微微失望,不过她拿得起,方得下,立刻道:“是啊!我太心急了,这些兵要好好训练,范先生足智多谋,帮着练兵,看看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些兵快些练好。”   范青一笑道:“夫人想派谁来练兵?”   嗯~高夫人沉吟,若论武艺最高自然还是刘芳亮,但他是将军,负责营地守卫,不便再去当教头。   “还是贺金龙吧!贺金龙是老营卫队队长,武艺最高。”高夫人是急性子,立刻就让人去叫贺金龙。   片刻功夫贺金龙来了,他虽然只有二十五岁,但红黑的脸庞,胡须浓密,看起来好像个中年男子一般。他脾气很大,性格桀骜不驯,前几日攻打张家寨,不听范青指挥,结果被淋了一脸热粥,现在脸上还裹着白布。为这件事,一些战士暗中取笑他。他自己也很窝火,但不恼取笑他之人,反倒心中暗恨范青   高夫人对他说明来意,贺金龙冷笑一声,忽然对一旁的范青道:“范先生不是文武全才么!干嘛不去训练新兵?”   高夫人哎了一声道:“说什么怪话,范青有才能,但也不是比武教艺,上阵杀敌,人各有所长么!你愿意当教头最好,不愿意我再找别人。”   贺金龙不敢跟高夫人强项,指着自己脸上的白布道:“夫人,我这样子,怎么去教授武艺啊!太丢人了!”   “谁让你不听指挥了!”高夫人噗嗤一下笑了,道:“再说你去训练新兵,你是教头,谁敢笑你,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贺金龙只好拱手道:“属下遵命。”   几天之后,在老营附近的一个山坳中,积雪被清理,露出一大片平整的土地。一群生气勃勃的年轻小伙子在这里训练。寒冬腊月,这些年轻人却只穿着单薄的短衫,头上热气蒸腾,十分卖力。他们拿着白杆棒,练习着简单的击刺动作。范青也和他们一起练习,他跟慧梅学习了射箭,但如何使用长短兵器,也是第一次练习。   只听马蹄得得,贺金龙骑着马跑进山坳,到了众新兵面前下马,脸色阴沉。众新兵见他面相凶恶,脸上全是伤痕,还裹着白布,都心中惴惴。   贺金龙哼了一声,眼光扫过众人,尤其在范青脸上转了一转,寒声道:“我就是你们的新教头,跟我学练武,要做好吃苦头的准备。”   他拿起地上一根杆棒,当作长枪,教众人几个常用的动作,随即让众人练习一会儿,然后道:“我要检查一下你们练习的成果了!”   他用枪杆向人丛中的范青一指,冷笑道:“范先生,都说你足智多谋,嘿嘿,不知道练武艺是不是也比别人高明些,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枪法。”   范青叹了口气,走出人丛,他初学乍练,能高明到哪儿去?   贺金龙转了转手中的杆棒,冷笑:“范先生如果害怕,只需说一声,自己是个无能之辈,我也不会逼迫你的。”   范青微微一笑,向贺金龙一拱手。贺金龙以为他要告饶呢!刚要说话,忽然范青呼的把杆棒当长枪猛地当胸平刺过来,正是贺金龙刚才教授的一招。贺金龙猝不及防,急忙向一侧闪避,枪杆擦着他的胸口过去,力量居然十分强劲。原来范青这阵子一直在练习力量,进步很大。   “好小子,果然狡猾。”贺金龙枪杆一甩,将范青的杆棒拨开。俩人噼噼啪啪的对打起来。只打了几招,贺金龙就看出来范青力量虽强,但根本不会使枪的技巧,来来去去只是那几招。   贺金龙架开范青的杆棒,忽然一个转身,杆棒从下向上刺来,角度刁钻。范青根本想不到能从这个方位攻击,被刺个正着,胸口一阵剧痛,踉踉跄跄的后退。如果是真枪就被刺个透心凉了。   贺金龙收枪,等范青站稳脚跟,冷笑道:“怎样?知道厉害了吧!”   范青揉着胸口冷笑:“贺队长果然厉害,对付我这初学乍练的新手,堪称百战百胜啊!”   “小子敢讥讽于我!”贺金龙大怒,杆棒猛地当头挥落,范青横举杆棒遮架,却被贺金龙的杆棒一缩一挑,脱手飞出。   贺金龙面对失去武器的范青,得理不饶人,连续击打,噼噼啪啪的打在范青的肩膀手臂上,范青忍着痛,一声不吭。众新兵都大骇,这新教头和范先生什么仇恨,下手这么狠。   “住手!”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呵斥,随即嗖的一箭射来。贺金龙后退,嚓的一声,箭矢正好刺在他身前的泥土中,十分精准。   只见慧梅骑着马奔驰到二人面前,不等马停稳,就跳下马背,向着贺金龙嚷道:“你心眼怎么那么小?还叫个男子汉吗!就因为范先生处理了你的两个手下,你就这么报复他。要不是夫人了解你,让我过来瞧瞧,真不知你要把范先生打成什么样子!”   “范青,你伤的怎样?”说完拉开范青的袖子,只见他手臂被打了好几块乌青。   范青苦笑道:“没事!”   慧梅心中恼怒又向贺金龙吼道:“亏得你还是老营队长呢,号称武艺高强,就这么欺负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好威风啊!一会儿我就去找夫人,让她评理。”   贺金龙被慧梅在这么多人面前抢白,感到十分丢面子,也忍不住吼道:“这小白脸一肚子坏水,你们都喜欢他,我就没看出他哪儿好?”说完把手中杆棒重重向地上一扔,转身上马,道:“老子不当这教头了,哼,只要这小子还在军中,你在老营就找不出第二个愿意当教头的。”说完,一抖马缰,双腿一夹马腹,驾了一声,急驰而去。   慧梅让这些新兵自己练习,然后把范青带到一边,给他手臂上的瘀伤敷药。   慧梅恨恨的道:“等我回去,一定到夫人那里好好的告他一状。”   范青揉着疼痛的胳膊,摇头“没用,他是老营卫队队长,夫人也得卖他面子,除非罢免了他这个队长。”范青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露出一丝冷笑。    第18章 新的教头   慧梅不出声了,老营卫队队长和刘芳亮等几位将领地位差不多,贺金龙是米脂人,又是老八队的老人,深得闯王信任,无缘无故夫人不可能把他免职的。   “那么,老营战士中还有没有能当教头的,最好武艺高强,而且还懂得战阵之法?”范青问。   慧梅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道:“还真有一个,伙房的李叔,外号李大嗓,最早是跟着高闯王起义的,还做过将领,后来高闯王牺牲了,他不愿再做将领,只当了一名伙头军。只是,这人也很倔强的,如果对你有意见,你就是说破天,他也不会来的。”   范青笑了笑,道:“我试试说服他,你回夫人,让她稍等两日再找教头。”   这天晚上,范青来到老营的伙房,正赶上晚饭时间,只见七八名伙夫正在忙碌,其中一个身材极高大的中年汉子便是李大嗓。他单手拿着两根极长的筷子,喝道:“伙计们,面来了!”声音高亢雄厚,好像从胸腔里发出来似的,震得人耳膜直响,这李大嗓的外号,果然名不虚传。   排队的战士一人捧着一个大陶碗,或者小盆,只见李大嗓用他超长的竹筷,唰的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挑起一根极长的两指宽的面条,正好落到一个战士手中的大碗中,一根面条就装满了大碗。随后旁边的伙夫再给碗里添上一勺蒜末,一勺醋,然后,这名战士端着碗,蹲在墙根,大声吐噜吃面。   等众战士吃完,范青才上前,拱手叫了一声:“李伯!”   李大嗓一面收拾碗筷,一面斜睨范青,呵了一声道:“是范先生吧!夫人面前的红人,最近出了好大风头呢!”   听语气中有点讥讽之意,范青笑了笑,上次因为处理偷鸡战士的事情,把老营的人都给得罪了。他拿出两坛酒递过去,道:“晚辈有事烦请李伯帮忙。”   李大嗓把酒坛放下,道:“我以前喝酒误过事,所以早把酒给戒了。”   范青有点尴尬,还是把来意说了。   李大嗓摇头道:“我懂得什么阵战之法?武艺也早就忘光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伙夫,你不要听别人乱说,还是赶快另请高明,别耽误你的事情。”   范青没走,反而在伙房帮他收拾起来,片刻之后,李大嗓忽然开口唱起来秦腔,军中都知道李大嗓秦腔唱的好,逢年过节,常常给大家唱的。只听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嗓音浑厚,唱的是金沙滩中的一段,   “事急了~啊~哎呀~才知~啊~把佛念~啊!   口内~含冰~啊~满腹寒~啊!”   范青听了一笑,“满腹寒”分明是在讥讽他呢!他装作听不到,也不搭腔。   此后几天,他都主动到伙房来帮忙,也不提请李大嗓练兵的事情。   这一日是高夫人生日,厨房照例要给高夫人做小灶的。于是,高夫人就吩咐下来,让伙房杀了两只羊,做羊肉泡馍,给全军改善伙食,一听要吃羊肉泡馍,老营上下,无论老少都摩拳擦掌,口涎欲滴。羊肉泡馍就是陕西人心中的无上美味,跟现代四川人离不开火锅,广东人爱吃海鲜一个样。   一早上,伙房就宰羊,煮了两大锅羊肉,加入调料,小火炖上。这边李大嗓开始烙饼,饼需要反复揉搓,直到揉不动为止,再用大锅烙饼,把饼烙的又干又硬才行。   这时候,外面已经排起了大长队,排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刘芳亮,他捧着好大一只碗,笑嘻嘻看着李大嗓,问:“喂,大嗓叔,什么时候开饭?”   “等着,饿死鬼投胎啦!”   李大嗓是老资格,对刘芳亮说话也不客气。不一会儿,只听李大嗓直着嗓子喊了一声“汤来!”   于是众人依次上前,每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几片羊肉,两块面饼,吃法是自己拿着面饼掰碎,放到羊汤里吃。只见满屋子都是羊肉的香味,满屋子都是狼吞虎咽的咀嚼声音。   不一会儿,慧梅提着食盒进来,对李大嗓道:“大嗓叔,夫人说,面饼直接掰碎了就成,汤汁要多一点。”   李大嗓笑道:“好,来个水围城。”又笑道:“夫人是急性子,其实面饼还是自己掰的好吃。”   一面说,一面亲手掰饼,只见他双手纷飞,掰下来的每一块都只有豆粒大小,十分均匀。   范青在一旁微笑对慧梅道:“大家都爱吃羊肉泡馍,可知道它的来历么?”   慧梅笑道:“我们只会吃,这书上的圈圈绕绕还得你来说。”   范青微笑道:“这里面有一个故事,颇为有趣。”   慧梅笑道:“讲来听听,我最爱听故事了!”四周正在吃泡馍的战士都把目光转到范青身上,这里人人都喜欢听故事。   范青笑道:“话说五代十国的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宋太祖赵匡胤练就了一身武艺,一心想要做一番大事业。他四处流浪,把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无奈只能流落到西安街头,身上只剩下两块干硬的面饼,硬的都没法下咽。”   “饥寒交迫的赵匡胤昏倒在一家店铺门口,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铺之上,屋内弥漫着浓浓的羊汤香味,原来是一家羊肉铺的店主把他给救了。这店主给他端了一碗羊肉汤,赵匡胤几口就给喝光了。店主连忙又给他端上来一碗,汤里还加了几块羊肉。赵匡胤知道不够喝的,也不好意思再讨要,就把自己怀里的两块干面饼掰碎,放入羊汤充饥,那想到这样吃,特别好吃,是难得的人间美味。”   “后来,赵匡胤当上了皇帝,还是对这羊肉泡馍念念不忘。他特意来到西安,点名要这家羊肉店里的羊汤,吃完之后,重重赏赐了这个店铺老板。从此,羊肉泡馍就传遍天下了。”   慧梅笑道:“这是好心有好报啊!”   范青笑道:“这是穷人向着穷人,试想如果店老板见到赵匡胤的寒酸样子,压根不理睬他。或者赵匡胤仗着武艺高强,抢劫了店老板,这世间就没有了羊肉泡馍了。这跟咱们义军的宗旨是一样的,咱们都是穷人出身,穷人向着穷人,为穷苦百姓着想,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百姓们才会反过来回报咱们,咱们的队伍才能扩大,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你说是不是?”   慧梅笑道:“你可真能讲,从羊肉泡馍转到大道理上了!”   范青叹气道:“可有些人不理解,总说我整顿军纪是小题大做,唉!”说着叹了口气。   旁边的李大嗓脸色微动,看了他一眼。   晚上,收拾完吃饭的碗筷,李大嗓把范青叫到他房间,递给他几瓣腌蒜,道:“你说的整顿军纪,是为了救穷苦百姓,是真的么?”   范青吃了一瓣腌蒜,酸辣爽口,羊肉泡馍太油腻了,吃瓣腌蒜是最好的解腻法子,道:“当然了!”说完把自己这些日子下山,在河南村子里,见到百姓的种种惨状都说了。听得李大嗓眼圈红了,叹息道:“天下穷苦人遭遇真是一样啊!当年我父母就是因为欠债,被当地乡绅逼迫,上吊而死的!”   范青连忙道:“大嗓叔,这就是感同身受啊!书上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都受过乡绅官府的欺负,知道那种滋味,所以咱们才加入义军。如果,咱们再去欺负百姓,那还叫人吗?闯王一再强调咱们要救助百姓,剿兵安民。咱们整顿军纪,这也是遵从闯王的意思啊!”   “唉!你说的很对!”李大嗓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范先生真是个好人,我以前误解你了。”   范青大喜,知道自己说服李大嗓了。   李大嗓道:“好吧,明天我去帮你训练新兵,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得跟我学唱秦腔。”   “秦腔!”范青愕然,他前世能唱两句秦腔,可只是随便唱唱,连业余爱好者都不算。   “你嗓子不错,定能学会的。”李大嗓叹了口气,“可惜我那徒弟,很有天赋,那天潼关突围死了!”原来李大嗓在加入义军前,在一个戏班子里唱戏,后来才加入了义军。   第二天,李大嗓没有食言,到山坳中训练新兵,训练之前,李大嗓先宣讲了一遍军纪,因为义军宗旨是“剿兵安民”,所以对骚扰百姓的行为处罚严厉,杀人、抢劫、强暴、放火都要砍头的,拿老百姓的任何东西都要公平买卖。李大嗓还特意强调,拿了百姓两只鸡被重罚的事情。   李大嗓拿过一根长枪,站在众新兵面前,大声问:“你们以前打过架么?”   好多人都点头,小声说:“打过。”   李大嗓接着道:“那么,你们应该知道,打架最厉害的,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技巧最好的,而是动手最狠,把对手往死里打的那个人,这在村子里叫敢下死手。这种狠劲,在战斗中就叫‘勇”,没有这个勇劲,你学了再多战斗技巧,也发挥不出来。”   “有了勇气,还要学会怎么使用兵器。”李大嗓接着手中这根用硬木杆做枪身,枪头尖径半寸的长枪用力在土地上一戳,让它立住,才开口道:“这就是长枪,号称诸兵之王,是步兵上阵作战时候的第一选择,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看众人不言语,又问:“你们有人用过长枪么?”   杨老汉的儿子杨铁柱道:“我们都是农家子弟,没接触过真正的武器,一般只用柴刀和斧头作武器。”   李大嗓点点头:“他之所以号称诸兵之王,是因为它是长武器,且变化多端。一寸长,一寸强,这句话你们听说过吧?”   这回,好多人都点头了。   李大嗓道:“因为武器长,所以就可以在远处杀伤敌人,比如眼前这杆枪长度接近一丈,如果前方有敌人过来,你向前纵跃攻击,就可以在两丈远的地方杀伤敌人,这样子,你就能有效的保护自己啦!根据我自己上阵的经验,如果兄弟们手持长枪,即便武功练的不熟,也能杀伤敌人,保护自己。不过,如果给你一件短武器,如刀剑之类的,用的不熟,就跟徒手肉搏差不多了!”   范青熟悉现代兵器,暗暗点头,近代战争中,肉搏战中刺刀是最厉害的,就是这个道理。   李大嗓又道:“枪法攻击时,变化最多,对各种武器如棍、剑、叉、铲、鞭、刀、大刀都有破法。现在江湖上流行的枪法有十多种,什么沙家枪法、杨家枪法、少林枪法之类的,嘿嘿,我这套枪法把它们都融合到一起了,你们看。”   说完,李大嗓忽的拔出身前长枪,舞了起来,只见他身形矫健,忽进忽退,忽而纵跃如飞,忽而伏地翻滚。手中长枪更是如蛟龙一般,撒出万点枪芒,忽而如毒蛇吐信,忽然如蛟龙出水,夭矫盘旋,变化莫测,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李大嗓忽然收手站立,凝立如山,缓缓道:“你们觉得我这套枪法怎样?”   众人轰然叫好,一起鼓掌,这枪法简直是出神入化,太炫目了。   只有范青皱起眉头,一言不发,他记得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说过,“邻敌对战,务求有效实用,一枪置敌于死地,一定要避免各种花法。”李大嗓刚才的枪法固然炫目好看,但似乎不够实用。   李大嗓目光扫过众人,在范青身上转了转,笑道:“我给你们表演的这套枪法,是为了告诉你们,上战场的时候,千万不要这样使枪,否则,你就死定了!哈哈!”   众人不禁一起愕然。   李大嗓接着道:“上了战场你就知道了,满眼都是人,到处都是寒光闪闪的武器,等你拉开架势,变换招数,早就被人刺了十下八下,身上全是透明窟窿,还摆个屁姿势啊!”   众人听他说的有趣,不禁一起笑了。   李大嗓用双手紧紧握住长枪,道:“看好了,长枪的第一招就是刺!”他前腿弓,后腿伸直,摆出一个标准的弓步,然用双手用力向前刺出。    第19章 阵战之法   这一下朴实无华,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出奇,不过,内行看门道,范青看出来,这一枪是灌注了全身之力,刺出的力量十分强劲,能听到破风之声,仅仅是发力技巧就要学一阵子。   “嘿嘿!你们觉得这一枪,没什么?”李大嗓一笑。让人搬过来一个稻草人,身上披上两层链子甲,尤其是胸口是两层的护心铜镜,看起来包裹严密。只听李大嗓一声大吼,用力刺出长枪,当的一声巨响,长枪直接穿透了稻草人,枪尖破开两层铜镜和链子甲,从稻草人的背后穿出来。   众人一起惊叹,好强的力量,不禁发出惊呼喝彩声音。护心铜镜是铠甲中最坚硬的地方,力量小的,只能用武器在上面划出一到印痕,一次破开两层铜镜,想都不敢想。   李大嗓收枪,笑道:“稻草人是死的,但敌人是活的,还拿着各种武器。我们刺出这一下,要寻找敌人弱点,根据他手中武器作出各种变化,但不论如何变化,始终是角度和力量的变化,万变不离其宗的还是突刺这一下,这就是长枪的基本功。”   李大嗓接着道:“枪法中,突刺只是进攻,最难是防守,一招刺不中敌人怎么办?敌人的长枪刺过来,我要怎么抵挡,拨开敌人长枪后,怎么反击?尤其是敌人用的是短兵器,一旦近身怎么办?这就必须要学会用长枪短用,就是把长武器当成短武器使用,要能攻能守,否则就是为长所误。”   李大嗓双手横握长枪,指着人丛中的两人,道:“你们两个用刀子来近身攻击我。”   这两人出列,到了李大嗓身前,挥刀劈砍,李大嗓手中长枪在身前舞动,就如使一条短棍一般,只一个回合,这两人的刀子都被李大嗓用枪杆拨飞。   李大嗓看人群中有一个青年,有点跃跃欲试,便笑道:“你会使刀么,出来试试。”   这青年叫赵恩,曾跟着师父学过两年刀法,有一点心得,便握着大刀,一跃而出,他使出全身绝艺,或劈或砍,或刺或削,刀法狠辣凶猛。   李大嗓一面格挡,一面赞道:“刀路很熟啊!”他口中说话,手中长枪一点不慢,只听叮当响声,枪杆和刀刃不停碰撞。长大的一杆枪在身前盘旋变化,极为轻巧,敲、打、弹、抹,全是短武器的用法,把赵恩的攻势一一化解。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一杆长枪就如一条灵蛇一般,在他周身上下左右盘旋飞舞,十分灵动好看,看的周围青年一致叫好。   无论赵恩如何凶猛的招数,都被他轻易化解。对战了十几个回合,忽然,李大嗓枪尾一弹,快似闪电,猛地甩出,这一下出其不意,正中赵恩小腿。赵恩踉踉跄跄的后退,已然败了。   李大嗓并不乘胜追击,又把枪插在身前土地中,笑道:“要学会长枪短用,关键在身法和步法,我先教你们两个基本的身法,苍龙摆尾势和灵猫捕鼠势。”说完把如何练习的法子教给众人。   这一日,新兵们正在山坳中练习枪法。范青依旧和李大嗓对打,只见两人的长枪呼呼生风,不时的发出啪啪的碰撞声音。范青枪法进步很大,招式凌厉,稳扎稳打。一招凤点头,再来一招神龙摆尾,随后长枪横扫,画出一个圆圈,这招叫太极式,忽然猛地向前跃起突刺,这招扎枪如箭脱弦,快捷迅猛,两腿成弓步,力量十足。   李大嗓身形灵活,枪身在身前盘旋,宛如游龙,灵活异常,他把枪法中的“拦”字决,用的潇洒自如,只见枪尖不停的画出大大小小的圈圈。不论范青如何猛攻,全被化解。枪尖只要碰到圆圈,要么被弹开,要么偏到一侧。   两人对打好久,范青渐渐体力不支,李大嗓杆棒长驱直入,在范青肚子上重重戳了一下。范青捂这肚子弯腰,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等疼痛过了,便道:“大嗓叔,咱们再练。”   李大嗓倒真喜欢范青的倔强劲,这些日子被自己不知戳中多少下,却始终一声不吭,每次依然找自己对练,“你现在技巧上颇为熟练了,只是你出枪的速度不够快,不够凌厉。你要记住,虽然你是双手握枪,但发力在腰,腿力才是根基。”   范青听了,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又过了几天,李大嗓开始训练众人阵战之法,只听他朗声道:“阵战之法,首先重要的是作战时的纪律。要令行禁止,如擂鼓该进,即前面有刀山火海,也要奋勇当先,眉头都不皱一下。当鸣金当退,即便是前面有金山银山也依令而回,有不听号令者,阵前即被斩首。还有作战时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左顾右盼,不许争抢战利品之类。”随即李大嗓讲了十余条纪律。   然后开始训练阵战,他拿出两面棋子,一面红旗,一面白旗。   李大嗓道:“旗语是阵战的基础,红旗代表前进,代表冲锋,只要红旗摇晃,就要奋勇争先,拼死战斗,决不会退一步,白旗代表撤退,白旗一摇,必须后退,就是面前有金银财宝也不许捡。”   “那白面馍馍也不捡吗?”一个傻乎乎的青年问,引来一阵笑声。   “不许捡!”李大嗓严肃的说,“就是金山银山也不捡,捡了就得砍头。”   “好,咱们现在就练一下行军。”李大嗓这几百人分成两排站好。他站在高处开始挥舞红旗,开始的时候,他挥动很慢,这些新兵的队列还算整齐,慢慢的,李大嗓手中旗帜开始变化,忽快忽慢,忽前忽后,这些新兵跟着跑来跑去,队伍就有些散乱了。   忽然,李大嗓手中红旗向前猛摇,这是冲锋的意思。于是,这些青年挥舞手中武器向前急奔。向前跑了数十米,前面有一条沟,沟有两三米宽,里面都是积雪。有几名青年停下稍稍犹豫,后边的人一推,登时扑倒在积雪中,弄得满身满脸都是雪。大家一阵大笑,队伍更乱了。   李大嗓连忙从高处下来,沉着脸问,“怎么?一个小沟就把你们吓住了?”   这些新兵都惭愧的低头。   李大嗓道:“咱们有令在先,不听指挥的必须受罚。每人抽三鞭子。”他亲自行刑,每人狠狠的抽了三下。   再次行军的时候,就严肃多了,红旗挥动时,没人敢犹豫,白旗挥动时候,就拼命的往回跑。   学会看令旗和听金鼓之声都是阵战中最简单的,以后,还要学各种阵法。   在热火朝天的训练中,范青和这些新兵一起成长进步。一晃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已经到了年末。今年因为攻破了张家寨,物资丰富,高夫人给每名战士都做了一身新衣衫。然后老营忙忙碌碌的大扫除,妇女们则忙着做各种吃的,黄馍馍,擀杂面,炸油糕,这种过年的气氛在现代是感受不到的。   除夕这天,万事俱备,贴对联,挂红灯,还有陕西特色的打醋炭。十几个孩儿兵在铁勺内放一块烧红的木炭,然后在上面浇醋,来回走动。因为是高夫人亲自叮嘱的,所以这些孩儿兵,脸色郑重,好像在进行一项仪式似的。   当晚整个老营张灯结彩,伙房是最忙碌的,李大嗓亲自上灶,黄焖鸡、粉蒸肉、四喜丸子、八宝饭……平日不怎么吃肉的,今天都可以放开肚皮吃喝。   大年初一,拜年说吉利话是少不了的。随后军营里跳起来秧歌,搭起来戏台,李大嗓上台献艺,洪亮的声音整个营地都能听见。还有演杂耍的,说快板书的,俗话说,人一上百,形形色色,现在军营新兵老兵有一千人,自然会什么技艺的都有。   范青先给高夫人、刘芳亮等拜过年,然后跟着李大嗓上台对戏,唱了一出金沙滩。自然是李大嗓主唱,演杨老将军,范青演宋王和他对戏。   唱了一折戏,范青下台又去高夫人院子,找慧梅玩耍。在厢房中有五个女兵了,除了慧梅、慧英,还有高夫人新招收的三个女兵,慧琼、慧珠、慧芬,前两个是大户人家的丫环,都是十四岁,攻破寨子后无家可归,只能投靠义军。最后一个慧芬年纪最小,只有十二岁,梳着两根冲天辫,一脸幼稚。她们三个这段时间也跟慧梅慧英学了简单的武艺。   只见慧梅在炕上玩抓子儿,另外三个姑娘站在炕沿边,一面看一面笑,慧英在炕的最里面纳鞋底。   石子都是慧梅在行军路上捡的,有红的鸡冠石,雪亮的雨花石,把手中口袋向上一扔,然后快速抓两个或者更多的石子,再接住口袋。有时候慧梅的动作又快又敏捷,引起三个围观的姑娘轻声惊呼,有的时候抓不到,或抓错了数目,也会让三个姑娘发出叽叽格格的笑声。   “嘿!我说你们怎么不出去看戏,原来在这里玩的开心呢!”范青进门一跺脚,笑道。   慧梅一面抓子,一面眼睛随着口袋抛起上下移动,笑道:“你先坐着,我不玩完这一轮,她们不知道我的厉害!”   慧英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要是让夫人看到,又得说你没正经的。”说着,从炕上下来,提上鞋,给范青端来一盘干果,一盘点心。   范青道了声谢,见慧英穿了一身新花袄,红艳艳的,乌黑的头发梳成一个新样式,头发上插着一根银簪子,耳朵上带着两个银耳坠,脸上薄施粉黛。她不如慧梅那么俏美,但皮肤白净,温柔可亲,有点江南女子的感觉。   慧英陪范青说了几句话,这时,院子里有男人轻轻叫慧英的名字。慧英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但还是走了出去。   慧梅放下抓子、口袋,让另外三个姑娘玩耍,自己从炕上下来,提好鞋子,到桌边轻笑道:“范青大哥,都说料事如神,你猜猜刚才是谁叫慧英?”   “军营这么多人,我怎么猜的出来?”范青正摇头,忽然心中一动,道:“听声音是个男子,而且是成年男子。成年男子能随便进入高夫人院子,且不是拜见高夫人的,嗯!难道是贺金龙?”   “真准,一猜就中!”慧梅笑着拍了一下范青的肩膀。   “贺队长最近总来找慧英?”   “是啊!来的很勤的!”慧梅一面说,一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拿出一件事物放在范青手心,笑道:“给你个好吃的!你都不一定见过吧!”   范青看着手中半透明的方块状固体,哑然失笑,这不就是现代的散装糖块么!不过貌似这东西已经在现代消失了,被高级的奶糖巧克力之类的代替。由于技术原因,糖块在古代是绝对的奢侈品,即便是大户人家也未必吃得起。   “哪来的糖?”范青把糖块含在口中,感受甜滋滋的味道,估计这身体二十年来,第一次吃糖吧!   “县城买的!”   “嗤,我不信,县城我去过了,可没见到卖糖的,要不然早就卖回来让你们尝尝了!”   “嘻嘻!”慧梅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真瞒不过你的,这是贺金龙送的。”   范青眉头微皱,贺金龙哪来的糖?除非上次攻打张家寨抄家的时候,记得贺金龙负责抄检内院的,难道他抄到了糖,没有上报。这点糖不算什么,但按着军纪来说也是违规的。   慧梅在他耳边轻声道:“何止这点糖块,这些日子贺金龙好像有钱了,他总来找慧英,给她送这送那,有花布、绸缎,各种吃食,还给慧英买首饰呢!我看到了,是金的,黄澄澄的,闪闪发光。”   “慧英都要了?”   “才没呢!慧英姐把所有东西都退回去了,这包糖,他打的是送我们所有女孩的旗号,才留下,要不然,慧英姐也是不要的。”   “为什么不要,是不喜欢这些东西?”范青明知故问。   “才不是呢!这些好吃的,好穿的,一年到头也不见夫人发下来几次,哪有不喜欢的!慧英姐是不喜欢他这个人,慧英姐心里有人了!”说到这里,慧梅红红的嘴唇开合,用唇语说了两个字。   范青知道她说的是“双喜”,李双喜也是闯王的义子,同张鼐、罗虎一样被闯王喜爱。他们三个和慧英、慧梅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感情非同一般。    第20章 贺金龙的把柄   正想着,忽然院子里的声音大了起来,“慧英,我是真心喜欢你,你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得、多贵重。”   “可我不喜欢……你放手,放手~”慧英的声音陡然升高,好像大喊一般。炕上正在玩的三个女孩都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抓子、口袋。   范青和慧英也站起来,开门向外看,只见慧英把贺金龙远远推开,自己站在原地,胸口起伏,脸色恼怒,头发也有些散乱。贺金龙则失魂落魄的站着,脸上是懊丧失望的表情。   慧英转身跑开了,贺金龙似乎想要去追,却听正房里传来高夫人的声音,“金龙,进屋来!”声音很严厉,贺金龙不敢违拗,低头走入上房,随后房间中传来高夫人低低的训斥声音。好一会儿,贺金龙才从房里出来,垂头丧气的走了。   从高夫人的院子里出来,范青没回住处,而是在老营各处走动,此时,正是过年期间,到处都是嬉笑玩乐的声音。走到牛棚附近,听到轻微的说话声音。他悄悄走进,只见牛棚旁边放置草料的屋子里,正有几名老营的士兵在玩叶子牌。   叶子牌是一种纸牌,跟现代麻将差不多,可以用来赌博,军中明令禁止这种游戏的。   范青凑到窗子前倾听,只听屋里有人重重叹了口气,接着一人道:“许三,今天你手气很坏啊!是不是刚刚摸了女人啦!哈哈!”   许三很恼火,骂了一句,“老马,我摸你娘个逼!”旁边几人都笑了,夹着污言秽语。   老马也不生气,继续斗纸牌。范青从窗户缝隙望过去,只见老马三十多岁,身材壮硕,而许三则是个瘦子,旁边的几人也都见过,都是老营卫队中的人。   又玩了两把,许三运气很坏,连续输钱,身前的铜钱都输光了。老马向他喂了一声道:“咱们讲好了不赊欠的,没钱就不玩了!”   “他娘的,好像老子输了不给钱似的。”许三着急翻本,在身上一阵乱摸,最后恼火的拿出一样东西,在草堆上一扔,“这个怎么也值一千个钱了!”   范青看到是一个黄澄澄的钗,闪闪发光,应该是金子的。   老马眼前一亮,道:“许三,底子挺厚啊!”   “少废话,咱们接着来!”许三道。   于是又玩了几把,不出预料,这金钗也被老马收入囊中。   “他奶奶的,你们别走,老子现在去借钱,说什么也要把本钱赢回来!”   许三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刚拉开门,脸色大变,张着嘴慢慢后退,颤声道:“范……先生!”   玩牌的几人都吃了一惊,范青虽然参加义军没多久,也没有什么军职,但他深得高夫人信任,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攻打张家寨又立功了,还整顿军纪,鞭打了偷鸡的士兵,所以众普通士兵都很怕他。   有几人刚转着逃走的念头,范青已经喝出来,“谁敢逃走?我都记住你们名字了!”说着,把玩牌人的名字依次点了一遍。   众人就都不敢动了,老马讪笑道:“范先生,大过年的,玩牌沾点钱,平时我们绝对不玩的。”   范青微微冷笑,“玩牌也罢了,还许骗人的么!”他走上前把几张背面向上的纸牌,依次翻过来,口中先道出纸牌的数目,“二条,四万,八索!”原来这纸牌背后有记号的,范青只略略一看,就知道他们弄的什么鬼!   许三勃然大怒,“好小子,老马,你敢阴我,我跟你拼了!”说完就要上前抓打老马。   “住手!”范青一声断喝,把许三吓了一哆嗦,“哼!你们聚众赌博,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还敢打架,不怕都被砍了脑袋么!”   众人脸色一起大变,军队中的纪律最严,如果范青向高夫人建议,真有可能把他们都砍头。   范青冷笑对许三道:“把你的钱拿回来!”许三上前拿回自己的钱,却见范青把那枚金钗拿到手中,反复把玩,这金钗做工精美,虽然很轻薄,但应该很贵重,价值绝不止一千钱,估计至少也得五千钱。   “许三,跟我来!”范青一摆头,领着许三走出屋子,后面老马颤声道:“范先生……”   “都散了吧!自己把纸牌烧了!”范青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子,大过年的,他才懒得理睬这些小事呢!他关心的另外一件事情。   范青带领许三到了僻静处,问道:“这金钗和钱都是哪来的?”   许三吭哧道:“是……我家……嗯……”   “少废话!”范青打断他编造句子,“我知道你家是贫农出身,你从小没爹,老娘都饿死了,你在外面讨饭为生,上次我见你会唱莲花落,问你来由,你把讨饭的经历都说了。还有攻打张家寨之前,你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没有二百钱,因为你靴子破了,想买双新的,结果借了五十钱,才凑够的。”   许三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难怪老营里的人都说你‘厉害’,果然如此啊!”   范青冷笑,“你老实说,攻打张家寨,你们抄检内宅,是不是昧下银钱了?”见许三犹豫,范青又道:“我知道你不是头目,只要你跟我说实话,我保你在高夫人那里不受惩罚,否则,第一个受刑的老营战士就是你了。瞒是瞒不过的,快说吧!”   看着范青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像能看到他心里,许三叹气,低头交代。原来攻下张家寨那天,老营卫队负责抄检内宅。在张守仁小妾的床底下,发现一个地洞,里面找到好多金银首饰,还有三百多两银子。当时这小妾已经上吊死了,屋子里一共有八个人,领头的是……贺金龙!   范青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果然如他所料。   “贺队长拿了大头,给我们几个分了一点散碎银子和首饰,我分了十两银子,还有这根金钗。”许三竹筒倒豆子,把私分战利品的经过都说了。   范青把金钗收起来,对许三道:“你回去,这事不要声张,尤其不要对贺金龙说。”   见许三点头,范青把金钗拢在袖子里,转身走了。   转眼间,到了十五元宵节,老营众人晚上吃完元宵,就都走出来看灯。因为老营战士中有许多手艺人,做出来的灯样式很多,有宫灯,莲花灯,盆灯,羊灯,还有各种各样的花鸟灯。更有许多孩子提着小灯,在老营中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   范青和慧梅、慧英等几名女兵站在院子外面看灯,他们自己也做了几个天灯,放开手,天灯慢慢上升,在空中摇摇摆摆,随风飘荡,越来越高,几个女孩子不禁一起拍手叫好。   众人正玩的开心,忽见高夫人的亲兵张材急匆匆的过来道:“范先生,有重要军情,夫人让您快过去商议。”   范青随着张材到了高夫人的房间,只见刘芳亮和贺金龙已经在屋子里坐着,而高夫人却拖着一条伤腿,在屋里走来走去,脸色是激动、兴奋,迫不及待的样子。还有一名道士打扮的年轻人,蹲在地上,大口吃面,狼吞虎咽。   高夫人看到范青,立刻激动的道:“范先生,你知道这人是谁么?”   范青当然不认得他,但他一看高夫人激动的样子,就猜个八九不离十,“是闯王派来的吧!”   “对!”高夫人一拍手,“闯王没事,宗敏、一功这些重要将领都没事!”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抱拳祈祷,“感谢老天爷,您一定听到我的乞求,才保佑闯王和所有将领的。”   刘芳亮也很高兴,“官兵想把咱们义军一网打尽,结果一条大鱼也没抓住,所有重要将领都安然无恙,这不是天意吗!”   贺金龙哎一声道:“我早说过,闯王是天神下凡,有神灵保佑的,咱们事不宜迟,立刻出发去商洛山。”   “是啊!咱们明天一早就走!”高夫人也迫不及待了,恨不得立刻飞回到丈夫身边,不过,她还没忘了征求范青的意见,转头问:“范先生,你以为呢?   她认为范青也会同意立刻去商洛山同闯王汇合,岂料,范青一点也不激动,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同吃面的报信人说起话来。   “这位兄弟,你是从哪条路进入河南的?”   “俺走的兰草关,这一路盘查可严了,幸好俺在河南住过,会说河南话,否则早被抓起来了!”   “他叫李顺,绝对是靠得住的。”高夫人以为范青是在盘问他,担心是官军派来的奸细。   范青微笑向高夫人点点头,继续问李顺商洛山的情况,原来那天潼关突围,李自成的队伍遇到了洪承畴和孙传庭主力包围,整个队伍都被打散了,真像历史记载的那般,李自成最后只带了十八骑落荒而逃,路上险些被乡勇给杀了。不过,李自成等人确实幸运,虽然死伤惨重,但重要将领一个没死,只受了一点轻伤。到了商洛山中,众人陆陆续续的汇合,现在有五六百人的样子。不过,朝廷颁下重大赏格,一定要剿灭李自成余寇。所以,这两个月,各处官兵都在商洛山围剿,山上物资都消耗光了,日子过的特别苦,没吃没喝没穿的,更缺少医药,好多战士受伤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去。   李顺一大碗面吃的精光,还意犹未尽,又把碗舔的干干净净。   高夫人连忙道:“再给李兄弟拿点心来!”   慧英捡了一盘点心给李顺端上来,李顺拿起一块油酥糕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深深的吸了口气,叹道:“我们在商洛山中只能吃野菜杂粮,可没有这些好东西,唉,连想都不敢想,你们的日子过得真不错。”说完一口就把整块点心都塞到口中。   高夫人笑道:“不要急,还有的。”转头看着范青,眼圈又红了,“你们看闯王他们在山中过得什么日子,多么艰苦啊!咱们应该赶快回去帮他们。”   刘芳亮和贺金龙都点头称是,刘芳亮也是急性子,道:“我今夜就让众人收拾东西,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刘将军且慢!”范青伸手止住刘芳亮,缓缓道:“我的意见是咱们暂且不回商洛山。”   一听此言,高夫人三人都是愕然,贺金龙嚯的站起来,指着范青道:“好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看看,现在闯王和众将士被官军围困在商洛山中,没吃没喝,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都在盼望咱们去救援,可你却说这样的话,你安的什么心?”   高夫人也皱眉道:“范先生,我们应该赶快动身去汇合闯王才是正理啊!”   范青缓缓道:“闯王有危险,物资很匮乏,这些情况我当然知道。可夫人可曾想过,咱们急匆匆的去商洛山,真的能给闯王很大帮助吗?”   贺金龙冷笑道:“有一分力,尽一分力,现在是考虑个人得失的时候么?”   范青也冷笑,摇摇头,“鲁莽和冲动是帮不上闯王的!”   “你说谁鲁莽冲动?”贺金龙捋起袖子,瞪大眼珠,把拳头向范青晃了晃。   范青不理他,向高夫人拱手道:“夫人请冷静想一想,咱们虽然号称一千人,但能战之兵不过二百,剩下的都是未经过战斗的新兵,加起来能有多大战力?咱们物资还算丰富,可一旦进入商洛山,四面物资断绝,咱们这点物资又能支持多久?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官兵正在围剿商洛山,咱们一头扎进去,岂不是正中了官军的意图,让他们把咱们一网打尽?”   高夫人皱眉道:“你的意思呢?”   范青缓缓道:“我不主张回商洛山,不是要躲藏在这里,而是要在此处竖立起‘闯’字大旗,吸引潼关的官军,这样可以减轻商洛山闯王的压力。再者,咱们可以攻破禹县,获得足够的物资之后,再想法子回商洛山,这样子才能给闯王更大的帮助。难道闯王仅仅是想度过眼前难关便了事?咱们义军不还有更远大的目标,咱们在河南更能实现这个目标。”   “你说的都是放屁!”贺金龙忽然怒喝一声,站起来,唰的拔出刀子,指着范青,“你分明就是胆小鬼,一心怕死,所以才说这样的话,来蛊惑人心,我今天一刀宰了你。”    第21章 大明朝的税   高夫人喝道:“金龙,放下刀子,自家人议事,舞刀弄枪的干什么?”   贺金龙收起刀子对高夫人一拱手道:“夫人,恕金龙愚钝,听不懂范青那些谋略,不过我贺金龙一片愚忠,只想着立刻去救闯王,别的一概不听。夫人如果不走,那我贺金龙明天自己带领老营卫队的人去商洛山,刘芳亮,你走不走?”   “这……”刘芳亮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从感情上讲,他很急迫的想回商洛山的,但范青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高夫人急道:“贺金龙,这不是正在商议么,你怎能自作主张?”   贺金龙拱拱手道:“我心中只有闯王,这主张并非为我自己,我想老营卫队的战士都会赞同的。请夫人与我同行,否则,属下只好自行其是了!”   这样一说,就等于是在逼宫了。而且回去救闯王这理由也站得住脚,只怕老营战士大多都会支持他。高夫人一时间心如乱麻,不知怎么办才好。   贺金龙向众人拱拱手,转身便要向屋外走。忽听范青喝道:“贺金龙,你已经不是老营卫队队长了!”   贺金龙勃然大怒,霍的转身,怒目道:“你小子胡说八道,我的队长是闯王亲自任命的,就是夫人也不能免去我的职位,你凭什么这么说话?”   范青冷笑道:“你贪污义军战利品,还有脸当这个队长吗?”   贺金龙心中突的一跳,难道自己在张家寨的事情被人发觉了。可他随即想到,参与此事的都是自己的亲信,不可能泄露的,定是范青在诈他。于是冷笑道:“老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从来没做一点亏心事,自然也不怕半夜鬼叫门。你休得胡说,否则,老子一刀劈了你。”   范青冷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张家寨抄检战利品的时候,是不是私自吞没银两了?”   贺金龙脸上微微变色,用手向范青一指道:“抓人也要讲证据,你空口白牙的胡说什么,有什么证据说我贪污?”   范青向高夫人拱手道:“夫人,我有证据证明贺金龙在张家寨抄检战利品的时候,吞没了银子。”说完把那日许三讲的供词复述了一遍,把那枚金钗拿出来给高夫人和刘芳亮看,最后道:“当时参与的人都是贺金龙的手下,只要将他们拿住,一询问便知真假。”   高夫人越听脸色越阴沉,凝视贺金龙道:“金龙,你真做了这样的事?”   “这……”贺金龙额头冒汗,一时间不知是否该如实交代罪行。   “嘭!”刘芳亮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贺金龙,你到底做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好汉子光明磊落,一言而决,你吞吞吐吐的是何道理?”刘芳亮虽然年轻,但他向来嫉恶如仇,又是火爆脾气,一双眼睛怒目贺金龙,几欲喷出火来。   贺金龙在他怒目逼视下,慢慢跪了下去,道:“夫人,属下是一时糊涂啊!”   “你到底贪污了多少银子?”高夫人冷冷道。   “一共……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在古代绝对是大数目,如果换算成现代钱币,得有十万块钱。义军的军纪规定,贪污二十两银子的士兵就要斩首,贪污三百两已经是大罪了。   “来人……”刘芳亮一声怒喝,想把贺金龙推出去斩首示众,不过立刻想到这里高夫人说的算,所以话到口边又收回去。   只听贺金龙伏在地上哭道:“夫人,属下从闯王起义之初就追随闯王和夫人左右,多少次出生入死,这些年,几次受伤差点没死掉,上次潼关突围,为了保护夫人,我的脸上被砍了一刀,连个人样都没了。我二十五六的年纪,始终找不到媳妇,闯王军纪这么严,也不许强抢民女,我不弄点钱,怎么讨媳妇?”   高夫人想起这些年贺金龙奋勇作战的样子,看他脸上身上的刀剑伤痕,心中一软,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你不能违反军纪啊!”   刘芳亮道:“夫人,怎么处置他?”   高夫人挥挥手,道:“让卫兵先把他带下去,关押起来。”   刘芳亮叫来卫兵,把贺金龙带走。屋内一时陷入安静中。高夫人怔怔的看着灯花,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金龙也算是好汉子,这些年作战奋勇当先,从来没怂过,唉!谁知道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闯王是很喜欢他的,不管怎样咱们都不能杀他,等将来让闯王来处置他吧!”   刘芳亮躬身说了一声“是”,然后问:“那么现在老营卫队的队长由谁来做?”   “范先生以为呢?”高夫人把目光转向范青。   “李大嗓最合适。”   “他不愿意做将领的,否则就凭他的资格,早就是将军了!”高夫人摇头。   “那么张材呢!”   “唉!太年轻了,遇到事情都没个主意。”高夫人说完,把目光转到范青身上,上下打量,微笑道:“范先生怎么不推荐你自己呢!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么!”   范青怔了一下,苦笑道:“可我才加入义军两个月,功劳也不多,能服众么!”   高夫人笑道:“怎么不能服众?只要你再立几次功劳就行了。咱们义军的首领都是看能力的,不讲究论资排辈,谁有能力谁就领着大伙干事,连闯王都是这么推举出来的,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不用推辞,从现在起,你就是队长了!”   范青推辞不掉,只好拱手谢过夫人,接受了这个职位。   三人坐下,继续议事,高夫人叹息道:“贺金龙虽然犯了罪,但他对闯王是忠心耿耿的。他刚才说的话,其实也是我心中所想,我现在真心想去商洛山,恨不得立刻回到闯王身边。”   范青拱手道:“夫人可曾听说过‘触龙说赵太后’这个故事?”   高夫人笑道:“范先生又要讲故事了吗?每次听你讲故事都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请说。”   范青道:“战国时代,秦国攻打赵国,赵国向齐国求救。齐国说,必须让太后的小儿子来齐国做人质,齐国才出兵。可赵太后十分溺爱小儿子,不愿意让他做人质,如此一来,赵国就陷入灭国的危机了。”   高夫人插言道:“这就是赵太后不对了,为了国家大义,何惜其躯,就算牺牲自己都甘心,让小儿子做个人质有什么舍不得的?”   范青拱手道:“夫人深明大义,让人佩服。”他想起在潼关之战的时候,高夫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引开敌人,让闯王突围,心中不禁涌出敬佩之意。   又继续道:“老臣触龙,危难之时,亲自去劝谏赵太后。他有一句话十分著名,‘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说为什么赵国所有的封侯,没有传过三代的?就因为他们父母没有为他们计深远,让他们子孙,‘位尊、奉厚’却无功无劳。太后对儿子的爱只是溺爱,并没有真正从儿子的根本利益着想,最终说服了赵太后。”   “这句名言也适用与夫人和闯王,夫人爱闯王,伉俪情深,十分让人感动,但夫人也应该为闯王计深远。闯王现在虽然是在商洛山中缺衣少食,且被官兵包围,但这种艰苦的环境也是对他的磨炼,对义军所有将领和战士的磨炼。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种苦难是上天对闯王的磨炼,让他反思自己如何变得更强,如何把军队训练的更好。”   “如果夫人带着这么少的士兵和物资,急匆匆的回到商洛山中,除了能给闯王一点心灵上的安慰,没有别的用处。而我们留在河南,却是另一番天地,可以攻打山寨县城,收集物资,招收新兵,等将来回商洛山的那天,就是一支全新的军队,全新的闯王,全新的局面。所以请夫人不要囿于个人感情,而从闯王的大业考虑,为整个义军发展考虑,为他们计深远。”   刘芳亮道:“先生所说有理,只是闯王被官军围攻,万一让闯王受伤,甚至更糟,这磨炼的效果不就适得其反了吗?”   范青微笑道:“咱们义军转战这么多年,可有一日没被官军围追堵截?而且将军放心,我已经有了计划,保证能把围剿商洛山的官军调走。”   “行啦!”高夫人笑道:“我信你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咱们就按着你的计划,待在河南。”   第二天,高夫人就把李顺派回商洛山,让他对闯王说明他们在河南的战略意图。   这一日,从禹县县城中走出来一队官差,为首的一人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髭须的男子便是县城的收税官。他姓黄,外号黄鼠狼,在他身后十几名官差扛着杆棒,徒步走在后面。   此时,已经到了二月,天气虽然转暖,但春耕还没开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候,应该是农民最难熬的时候,大多数农家都要断粮,以草根野菜为食,十分艰苦。按理说,这时候不应该再去收税。可去年的税还没收完,上头又催的急,这群官差便早早的出发了。   禹县周围一共四十多个村子,黄鼠狼领着众官差第一个就来到了兴旺村。兴旺村是一个较大的村子,年岁好的时候,有一百多户人家,但这几年水旱灾害不断,能剩下一半百姓就不错了。   到了村口,黄鼠狼向村子里一望,只见村子并没有如上次那般死气沉沉,一些房屋烟筒上还冒着炊烟。黄鼠狼心中一喜,这证明村民们还有吃的,也许能收上来一些税,不虚此行。   几名官差挨家挨户的拍门,让村民到村口集合,很快村口就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头。   黄鼠狼清清嗓子,道:“去年的正经田税你们都交完了,今天收的是三饷,这是当今圣上亲自颁旨要收的税,你们老百姓不知道,我可以给你们解释。”   “这第一饷就是辽饷,辽东是咱们大明朝的东大门,女真人野蛮强横,天天想着从大门进来烧杀抢掠,多亏一群辽东猛将不顾性命的拼杀,才把这些野人挡在门外。打仗要物资,兵将要吃粮,死了人还要抚恤。当年万历老皇爷就拍板定下了辽饷,天下田地,每亩加银九厘,共五百二十万两。最近这几年辽东连吃了几场败仗,用钱更多,于是当今圣上又颁旨按亩加征三厘,现在每亩共征一分二厘。”   “第二饷是剿饷,嘿嘿,你也知道,现在天下大乱,盗贼遍地,尤其是陕西那边,出了好几个厉害的盗贼头子,连官军都吃瘪了好几次,圣上没办法,只好从全国调兵遣将,这钱粮嘛!只好从你们身上出。全国一共增赋二百八十万两,均每亩六厘银子。”   “最后这一饷是练饷,因为官军剿匪屡战屡败,圣上大怒,要兵丁加强训练,还要更换新的武器、马匹、铠甲,这花费可就大了,所以这一饷是最大,全国合计七百三十万两,每亩地加征一分五厘。”   “三饷合计每亩加征三分三厘银子,这上头颁发下来的公文在此,要求限期交纳完毕,如果完成不了,连县太爷都要受罚,我们当差役的也是没法子。”   “另外,还有福王的拖欠也要交。”   福王是万历皇帝最喜欢的儿子,现在崇祯皇帝的亲叔叔。当年万历皇帝宠爱郑贵妃,有意立福王为太子,被群臣阻止。为了补偿心爱的儿子,在福王之国的时候,万历赐予了惊人的四万倾土地,在分封的藩王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赏赐。其实天下哪有那么多闲田,只能一面在民间巧取豪夺,一面靠租银来补偿。因为福王分封到洛阳,所以这部分租银几乎全压在河南百姓的头上。从福王开始之国到现在崇祯七年,已经二十多年了,这租金还没补偿完,由此可见,当年万历赐给儿子的财富之巨大。   “……福王的租银补偿不多,每亩加征二厘。还有就是咱们县内的税,嘿嘿,今年全国各地赴陕西剿匪的官军最多,路过县城,人要吃粮,马要吃草,还要脚夫帮着运输粮草补给,搬运物品,这都需要钱的。每亩地本来应该加征五厘,可知县大老爷体谅大家,今天是荒年不容易,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所以决定每亩只加收三厘,你们说,知县大人是不是个爱民的好官啊?”    第22章 抗税造反   只是围观的百姓没有一个说话捧场,送给他的只有冰冷或者仇恨的目光。   黄鼠狼拿起算盘噼噼啪啪的打了一阵,道:“你们每亩地加征三分八厘银子,这村子差不多逃亡了一半村民,这些人的税也要均摊到你们头上,每家每亩要再翻一番,七分六厘银子。你们每家田地十几亩到三十几亩不等,每家需再交一两到三两银子。”   看到众村民都不出声,黄鼠狼换了一个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们一时间,交不起这么多的税,可大家也要体谅县太爷的苦心,每家至少交上来一半,我才好回去交差。”   黄鼠狼说了这么一大篇,却见这些百姓没一个说话,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很奇怪,黄鼠狼是第一次见到村民这样的眼神。以前每次来村子,村民们的眼神大多是畏惧的,也有麻木的,哀求的。但今天的眼神让他特别不舒服,这眼神中有怒火,有嘲弄,这是一种反抗的眼神。   黄鼠狼啪的一声把账本合上,喝道:“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不服气是不是?来人,每家都拉出来一个绑在树上,先抽几鞭子,看看哪个不服?”   “且慢!”人丛中传来一个声音,“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   黄鼠狼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皮白净的青年在人丛中说话,他来过兴旺村几次,不记得见过这青年,问道:“你是何人?”   这青年正是范青,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大人,我想请问,县太爷乃一县之长,号称父母官。所谓‘父母’,自然是爱民如子,把百姓当成子女一般看待。父母爱护子女,让他衣食无忧,引导教化。可看看现在村中的百姓,缺衣少食,冻饿流离,遍地饿殍,即便这样还要威逼勒索,敲诈出来百姓的最后一丝血汗钱,我只问世上有这样为人父母吗?”   黄鼠狼大怒,“好小子,竟敢指斥县令大人,想造反么?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范青冷笑:“冻饿逃荒是死,造反也是死,大人不曾听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反了,反了!”黄鼠狼大叫:“快把这个想要造反的狂徒抓起来,押送县衙。”   两名差役如狼似虎的冲上来,想要抓范青手臂,忽然从范青身子两侧,闪出两名健壮的年轻人,一个是杨老汉的儿子杨铁柱,另一个叫赵恩,二人都是新兵训练中表现好的,被范青提拔成了小头目。二人经过两个月的训练,身强力壮,武艺大进。两人伸手抓住差役的手臂,用力一扭,脚下一绊,噗嗵两声,将他们放倒在地上。   “好大胆子,敢对官差动手,咱们一起上,把他们三个拿下。”黄鼠狼一挥手,身后这十几名官差,举着杆棒一拥而上。   却见人丛中好多青年冲了出来和这些差役对打。这些青年十分勇猛,三拳两脚,就将这些差役放倒在地上,其中两个名青年还拔出刀子,给两名差役来个透心凉,惨叫声中,鲜血汩汩从胸口肚子流出,眼看就活不成了。   见出了人命,黄鼠狼大骇,这些人怎么如此凶狠,不像是普通村民。   这些人自然都是范青带来的义军新兵,他得到消息,黄鼠狼领着差役来收税,所以特意来村中等待。   “你们……犯了国法,罪不可……赦,都要……砍头……”黄鼠狼用手指着众人,浑身颤抖,说话都结巴起来,他知道今天遇到硬茬了,心中害怕,边说边退。   “给他绑起来,让他尝尝自己鞭子的滋味!”范青沉声道。   杨铁柱、赵恩大步上前,抓住黄鼠狼的左右手臂,将他拖到村口的杨树上绑好。这杨树上不知绑过多少村民,树上地上都是血迹斑斑,现在也要让黄鼠狼尝尝滋味了。二人拿起黄鼠狼带来鞭子,一顿猛抽,把黄鼠狼打的鬼哭狼嚎,一面惨叫一面问道:“你们到底是谁,可敢报上名号。”   范青哈哈一笑,把一面大旗拿过来,重重在地上一插,喝道:“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黄鼠狼抬头望去,只见一面红旗上绣着一个好大的“闯”字……   几天之后,禹县的县令衙门中,一位面带忧愁的中年文官长长的叹了口气,问:“黄税官怎样了?”   旁边的师爷站起来拱手道:“严县令,黄税官被鞭打的很重,遍体鳞伤,耳朵也被割了一只,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只能在家中静养。”   严县令皱着眉头,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点。他是万历年间的进士,今年五十岁了,这年纪还做一名县令,仕途的发展已经很有限了。所以他在禹县当县令,处处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想着能平平安安的熬过剩下的半年任期,就告老还乡了。   可是最近他遇到了大麻烦,一只号称闯王义军的队伍,在禹县周围活动,四处鼓动村民造反抗税,县城里派出的收税官被打成了残废,差役也死了几个。   “县令大人,要不要把此事上报知府,请官军来剿灭他们。”师爷询问道。   严县令想了想,慢慢摇头,做官的要诀是瞒上不瞒下,只要县城还在,乡下地方随他们闹去。年前张家寨被攻破,这么重大的事情,他在向州府上报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语的说了几句。   “县令大人,如果不上报,今天的税怎么交啊?”师爷忧心忡忡的问。   严县令皱眉道:“税收定是要不足的,不过好在正税已经收完了。今年河南水旱灾害严重,老百姓手里没几个钱的,别的税其它几个县城也收不上来多少。罢了,我拼着今年吏部评定一个下等,也别去招惹那群煞星了。”他心中很畏惧起义军的,尤其是闯王义军。他在心中暗自求告老天爷,让那帮义军老老实实的在乡下待着,随他们怎么闹去,他只需装聋作哑就成了,可千万别来县城。   这时,忽然两名衙役连滚带爬的跑进衙门大堂,叫道:“老爷,不好了,义军来攻打县城了!”好像在给他们的话注解,县城外面传来两声隆隆的炮响,好像雷声在天上滚动。   严县令眼睛发直,浑身都颤抖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在县城的城头上,严县令看到惊人的一幕,在县城外面上千战士全副武装,刀枪林立,战马嘶昂,旗帜招展,目光向远处延伸,山丘起伏,林木茂密,里面全是旗帜,不知有多少士兵。放眼望去,最多的就是那个“闯‘字。正午阳光耀眼,严县令收回目光,闭上眼睛,不知是被眼光刺眼,还是被旗帜刺痛了眼睛。   这时候县城的城门下面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音,上千人一起叫喊,“攻破禹县,活捉严县令!”随着呐喊声音,又传来几声隆隆炮响。城墙上的官兵和衙役都紧张起来,握紧手中的武器,如临大敌,整个县城的官军不过四五百人,如果这些义军不顾性命的强攻,是很难守住的。还好,这些流寇声势虽大,却没有选择强攻。   师爷扶住摇摇欲坠的严县令道:“大人,要向州府请求救兵么?”   “唉!这都什么时候了,再不请救兵,咱们都成了阶下囚。快拿纸笔来,我立刻修书一封,给河南巡抚李仙风,请求救兵。”   此刻在禹县外面,刘芳亮对范青道:“你这计策真能调来潼关的守军?潼关可是属于陕西管辖的地方。”   范青微笑道:“将军放心,现在河南饥荒,四处都是土匪和小股的起义军,属于四处起火的状态,巡抚李仙风焦头烂额,到处筹措军队,哪有多余人马对付咱们。禹县距离潼关如此之近,他定会向潼关借兵的。”   严县令当夜便派了一名士兵,缒下城墙,向州府请救兵。这群义军对县城包围并不严密,这名士兵顺利的下了城墙,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三天之后,潼关调来一队两千人的官军到了禹县,此时,围困禹县的义军已经撤走了。   在县衙后面的花厅当中,严县令正在与一位相貌粗豪,满面虬髯的武将对饮。   “王总兵远道而来辛苦了,下官敬你一杯。”严县令把手中的酒喝干,把空酒杯向王总兵一亮。   王总兵也把酒干了,放下酒杯道:“辛苦些倒没什么,我们这些大头兵,吃得是国家粮饷,做的是保国安民,这都是我们的职责,只是啊!现在国家困难,欠饷太多了,下面的士兵连饭都吃不饱,打起仗来,也不怎么起劲……”王总兵唠唠叨叨的说起当兵的难处来。   严县令是老油条了,当然知道王总兵的意思,微笑道:“怎能让王总兵饿着肚子打仗呢!下官微有薄礼送上,这也是我们满城乡绅的心意。”说完让师爷过来,端着一个大托盘,掀开盖着的红布,里面金光闪闪,都是银子。   “这一千两银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虽然口中说的客气,严县令心中却在滴血,这一千两银子当中就有他贡献的二百两银子。不过不出点血,很难让这些骄兵悍将满意的。   王总兵哈哈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让人收起银子,道:“县令放心,我既然来了,定然把事情做周全,除恶务尽,一定把这群流寇清除干净。”   “将军威武,定能马到功成。”   “嘿嘿,其实你们都被这群流寇给骗了!”王总兵又干了一杯酒,哈哈笑道:“这群流寇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我派人查看了周围山岭,那些漫山遍野的旗帜都是挂在树上的布条子,用来吓唬人的。这群流寇的来历我也打探清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闯王李自成,而是上次潼关之战,逃出来一点余孽,只有几百人而已,不成气候。”   严县令疑问,“将军怎知他们不是李自成带领的闯军。”   王总兵哈哈大笑,“李自成现在藏在商洛山中,我都与他交战过,手下士兵亲眼看过他本人,你说他能有分身术么?”   严县令呆立片刻,感觉自己好像上当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道:“不管怎样,这伙流寇有点实力,他们曾攻破过附近一个有四五百乡勇守卫的寨子,所以还请将军小心些。”   王总兵哼了一声,“那些乡勇可比得了我手下的精兵强将?明天我就进山清剿他们,县令,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第二天清早,王总兵就带领两千兵马向崤山进发,中午时分,准备在山脚下埋锅做饭,忽听高处有哨兵示警。王总兵骑马迎战,只见从山中小路杀出一队人马。当先之人,年纪轻轻,身上铠甲雪亮,手中握着一杆长枪,喝道:“姓王的,可敢与俺刘芳亮一战。”   “流寇,吃俺一刀。”王总兵听过刘芳亮的名头,骑着马挥舞手中长刀扑了过来,两人战马团团旋转,手中兵器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身后的战士也一拥而上,呐喊着混战到一起。   二人只斗了三五回合,刘芳亮喝道:“倚多为胜,真不要脸,咱们撤退。”虚晃一枪,带着数百骑士转身奔回到山中。   王总兵听闻刘芳亮乃是闯军中的一员猛将,但刚才交手也不觉得如何厉害,这世间好多人都是传闻大于实际本领。   “贼寇,哪里逃!”王总兵拼斗的意犹未尽,大喝一声,率领兵马追击上去。追到了一座山谷前,王总兵勒马查看,只见山谷不大,四面山丘环绕,只有一个入口,谷中似乎还建有一些房屋。   一名游击将军拱手道:“总兵大人,这山谷中怕是有埋伏啊!”   王总兵冷笑道:“俺也见过不少可以做埋伏的山谷,得两侧悬崖陡峭才行,这样平缓的山坡,有什么可怕的!”   这游击将军道:“只怕流寇们会用火攻之计!”   王总兵哈哈一笑,“俺也读过一点兵法,此时是冬末时节,冰雪初融,土地湿润,山上又没有草木,哪能点火?”他本来就认为崤山中的这股义军是虚张声势,再加上立功心切,便率领兵马追了进去。    第23章 智取禹县   山谷成葫芦形,谷口狭窄,里面颇为宽阔,只见平整的土地上,建筑了数百间木屋,好像一个大村落。见到官军进来,村子里登时骚乱起来,一些人衣冠不整的从村子里跑出来,向四面山坡上跑去。   王总兵远远看到逃散的人中,似乎还有一些妇女,心中不禁大喜,一般来说,义军中只有老营才有妇女儿童,他挥舞大刀喝道:“冲啊!咱们找到流寇老巢啦!”   王总兵骑马冲入村子,立刻感觉不对劲,村子也太安静了,一点人声都没有,两边都是整齐的木屋,门窗紧闭。派出一些士兵查看,很快这些士兵跑回来报告,屋子里都是空的,而且在木屋中发现了好多柴草,且柴草上被浇了油。   “不好!中计了!”王总兵立刻反应过来,敌人真的是想用火攻,不过不是利用自然条件,而是准备把自己的老巢烧了,这计也太狠毒了!   “快撤!”王总兵拍马向村外奔去,这时候,从村子里已经冒出来好几个火头,只见黑烟翻滚,转眼间就把整个村子吞没了。   此刻,在山丘顶上,范青、高夫人等人正在俯瞰村子,见村子被点燃了。高夫人叹了口气,微微辛酸,老营驻扎这村子三个多月了,每一栋木屋都是战士们到极远处的山中砍伐木头,建筑而成。众人能熬过这寒冷的冬季多亏这些木屋了。   “夫人不必伤心!”范青微笑道:“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不用这些木屋作诱饵,怎能骗的他们进入山谷,怎能实行火攻之计!”   刘芳亮在一旁笑道:“今日,即便是击败这些官军,咱们也没营地了,只能睡到荒郊野地里了!”   范青一笑道:“不见得啊!我的连环计如果成了,今天晚上,咱们就搬到县太爷的花园中了!”说完对左右战士道:“准备战斗吧!让刘爷看看咱们新兵的本事。”他身后左右的新兵一起说了一声“是!”气势很足,士气高涨。   此时,营地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烟雾笼罩山谷,把这些官军呛的泪流满面,咳嗽不止,四处乱窜。一些人逃的慢了,身上着火,被烧的焦头烂额。王总兵总算见机的早,从黑烟烈焰中冲出来,刚到山谷口,却见谷口被堆了好多树枝,已经被堵死了。   王总兵当机立断,带领兵马向山丘上奔驰而去,山坡很平缓,但也很长,官兵们冲到一半时候,只听山丘顶上有人喝道:“放箭!”埋伏在坡顶的义军战士一起站立起来,手中的弓箭已经拉成满月型。   “嗖嗖!”无数箭矢飞射,山坡上的官军纷纷中箭,发出一片惨叫声音。弓箭从高处射落,威力更强,也更容易射中。从坡中到坡顶的距离,足够每个弓箭手射出三次,这些箭矢如夺命死神一般,射入官军的面颊、喉咙,或者从棉甲的连接处射入身体。   三轮齐射后,四五百官军或一名呜呼,或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惨叫。   剩下的官军眼看就要冲到坡顶,范青带领的新兵已经全副武装,做好了战斗准备。   “冲!”范青口中发出短促的声音,手中长枪向前一挥,双手平端在胸前,跳下山坡率先向下冲去。后面一千新兵呐喊着“冲啊!”紧紧跟随在范青身后。   高夫人见范青冲在最前面,忍不住叫道:“你小心啊!”转头对亲兵张材道:“你快去保护他,别让他受伤了!”张材急忙追了上去。   慧梅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激荡,想想几个月之前,范青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害怕打仗的逃兵,可仅仅几个月的功夫,他已经蜕变成了一名勇敢的,武艺高强的战士了。看看他吧!冲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如同一只下山的猛虎,呐喊着,充满了战斗的欲望和无畏的勇气。   范青迎面遇到敌人,也是一个面庞稚嫩的年轻人。不过范青无暇注意对手的容貌,他只看对手的武器也是一支长枪。不过,对手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刚从火海中逃出来,还带着惊慌和灼伤向上冲,更多的是为了逃命,以至于长枪横放身前,本能作出防御的姿势,这就是畏惧。   范青脑海中闪电般的划过这几个月长枪的训练场景,他大吼一声,借助从上到下的俯冲力量,长枪猛地一伸一挑,将这年轻官军胸前的长枪拨开。随后双手握枪用力的向前刺出。他此刻记得的是李大嗓训练时常说的话,“双手握枪,发力在腰,根基在腿。”   他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锋锐的枪尖毫无阻碍的刺入对手胸前的棉甲,随即没入胸口。这感觉是如此容易,如此轻松,好像刺入的不是人的肉身,而是一块奶油蛋糕,或者一团温暖的液体。   啊~对面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音,那名年轻的官军双手握着范青的枪头,流露出的眼神是哀求、恐惧、绝望,对生的渴望。不过,这一刻,范青心肠硬如铁石,敌人就是敌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战场就是杀戮之地,来到这里就要做好死掉的准备。   他按着平时训练的习惯,用力一拧枪头,这是为了搅碎对手的内脏,或者撕裂更大的伤口,给敌人造成致命伤。随后用力拔出长枪。   枪头是血红的,还带着一点对手的肌肉组织。鲜血从胸口的血洞中激射而出,随着拔出的长枪,在空中甩出一个红色的弧形。几滴鲜血溅射到范青的口中,微微腥甜的味道。   范青咂咂舌头,一股血腥味道在口中扩散,地上的年轻的官军变成了尸体,还在微微抽搐,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在战场上正面杀死的第一个人。   鲜血的味道刺激了他的兽性,就如品尝到鲜血的野兽一般,男人在战场上都会变成野兽,杀戮也有快感,也会成瘾,书中所说的“杀的兴起”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这一刻,范青有些迷恋这种感觉。他狂吼着,举起长枪冲向下一个敌人。   刚从火海中逃出来的官兵,惊魂未定,明显士气不足,而这些义军新兵养精蓄锐多时,从山坡上冲下来带着一股锐气,此消彼长,登时占了上风。如果这些新兵是在平地战阵中碰上官军,定然要一场血战,不会这么快就取得优势。而一旦取得优势,会更加增强这些新兵的信心,这次初战是对新兵最好的训练。在山丘上的高夫人长长的出了口气,义军赢定了。   此时,义军新兵越战越勇,就如猛虎下山一般,手中长枪不停攒刺,把训练中的技巧都发挥出来了,战线节节推进,对面的官军则不停的惨叫倒下,虽然还没溃败,但已经从坡上慢慢退回的坡底。从高空中俯瞰,穿着灰色棉甲的义军和穿着黑色棉甲的官军,形成两种不同颜色的直线,灰线推动黑线慢慢向前。山坡上到处都是死尸,大多都是黑色棉甲的官军。喊杀声,濒死的惨叫声,战马嘶鸣声搅成一片,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笼罩整个战场。   王总兵见形势不利,狂呼大吼,挥舞手中大刀,砍倒了几名义军士兵,大吼:“兄弟们,跟我向上冲啊!”   这时候,一骑战马驰来,飞驰到王总兵身前,挺枪便刺,王总兵奋力架开,定睛一看,正是刚才与自己拼斗过的刘芳亮。   此时,二人再次交手,刘芳亮拿出了真实本领,只见长枪攒刺如闪电,挽起朵朵枪花,寒光点点,如撒落满天星辰。刘芳亮的枪法不以力量见长,而以速度凌厉著称。王总兵只觉得自己眼前全是枪芒闪烁,晃的他眼睛都花了,只能勉强挥舞大刀抵挡,边战边退,想要趁机逃走。   忽听刘芳亮喝道:“中!”   王总兵只觉得胸前一凉,刘芳亮的长枪已经刺破胸前铠甲,没入他的胸口。王总兵一声惨叫,跌落马下而死。见到总兵已死,剩下的官军士兵更无斗志,要么转身逃走,要么跪地求饶。   范青大吼着冲下山坡,追杀那些逃走的官军士兵。他已经杀死了四个人,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他狞笑着追上一名逃命的官军士兵,用力把长枪刺入他的后背,听着他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看着他扑倒在地上,匍匐向前爬动,口中恐惧的喊着饶命。范青却毫不犹豫的上前,把枪尖深深刺入他的脖子,再用力一拧。用力拔枪,任凭鲜血溅到他的身上,他的整个身体都被鲜血染红,像一个血红的人形杀戮机器。   现在他已经喜欢上鲜血的味道,喜欢上这种杀戮的感觉,喜欢上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优越感,这种刺激的感觉就如同蹦极,或者坐过山车,让人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兴奋的想要发狂。在现代社会中是不可能有这种体验的,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正式成了一名古代冷兵器战士,激发了人类从蛮荒时代就带有的,深深隐藏在基因中的兽性。这不仅仅限于他这个现代穿越者,每一名新兵都经历了这种体验,从人到野兽。   实际上这些官兵是无路可逃的,山谷中是一片火海,四面山丘上都有义军埋伏,最后只剩下数百官军,全都跪地投降了。整个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两千官兵被一千义军给击溃了。官军被全歼,而义军这边只死伤了一百多人,这在正面对战中是不可能的,多亏了范青的火攻之计,才有如此战果。   刘芳亮看着义军在战场上搜检来的战利品,大量的刀剑、长矛、棉甲、马匹,不由得哈哈大笑:“原来仗还可以这样打,范先生的计策果然灵验。”   高夫人点头微笑,她在想如果潼关之战,义军不如此鲁莽与官军硬拼,而用范青的计策,现在的形势该有多么好啊!   这时,范青领着一队人马过来,都穿着官军的军装,乍一看,就是一队官军。   范青到了高夫人身前,拱拱手,指了指身旁的一名骑士笑道:“夫人看他像不像?”   只见范青身边有一个大胡子的年轻人,穿着刚才王总兵身上的铠甲,不仔细看,真有点像王总兵呢!   王夫人和刘芳亮一起开口笑道:“真像。”   范青笑道:“你看他一脸大胡子,其实只有十八岁,是个新兵蛋子。”   这新兵十分扭捏,见众人都在看他,脸都有点红了,想要下马拜见高夫人,却被范青按住肩膀,道:“喂!你现在就是王总兵了,要有点将军的气势,我教你的话都记得吧?”   见这新兵连连点头,范青忽然板起脸,道:“一会儿如果说错了,或者结结巴巴的,坏了大事,就罚你去喂三个月战马。”   这士兵更紧张了,道:“知……道了!范……先生!”一旁慧梅几名女兵听了都莞尔一笑。   范青叹了口气道,“真是见不得大场面,还得我亲自出马替你说!”   黄昏时分,禹县城门上的守卫忽然见到一队官军骑兵快速从崤山方向驰来。早上,王总兵带着官军去剿灭流寇,到现在都没送来消息,也不知胜负,严县令一直心中不定,不停的派人到城门口打听。   只见这队骑兵快速驰到城门前,为首的骑士铠甲闪亮,后面旗帜鲜明,写着一个“王”字。只听一名骑士向城门上的守卫大喝:“看见王总兵回来,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城墙上的卫兵微微犹豫,向下高喊:“王将军,请问战果如何?”   只见王总兵并不说话,只是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满面虬髯的面孔,旁边那名骑士又大喝:“王总兵出马,岂有不胜之理,一场大捷,被擒的流寇首领和战利品马上就到。快开城门,让王总兵进城,通知县太爷,让他备酒庆功,为我家总兵接风洗尘。”   这守城的卫兵仔细看,暮色苍茫,面孔有些模糊不清,当先一人与王总兵七八分相像,再看后面服饰旗帜都是官军的,便确信无疑了,带着一群兵丁跑下城墙,打开城门。   这群骑士从城门一拥而入,城门洞里火把明亮。守城的卫兵头目这时才看清“王总兵”的相貌。    第24章 佯攻潼关   “你不是王总兵,你是冒充的!”这名头目大叫,“啊~”随后是一声惨叫,范青在马上一枪刺出,洞穿了这头目的胸口,这群义军扮演的骑士一起动手。城门洞中登时喊杀声四起。这群县城的守卫都没上过战场,怎是这群如狼似虎的义军士兵的对手,片刻功夫便被杀散,各自逃命去了。这时,埋伏在远处,接到信号的义军也快速进城,禹县就这样被攻破了。   范青在进城前就强调过军纪,但还是担心士兵进城骚扰百姓,奸淫掳掠,所以又派出数名骑兵在街上来回奔驰,叫喊:“不许杀人、放火,奸淫,抢劫,违反军令者斩首。”这时候一队队的义军士兵进城,井然有序,各个街口都有士兵把守。   一夜过去了,县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一夜未眠,一些人是担惊受怕,更多的人是兴奋、期待,平时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这回要吃瘪了吧!   第二天上午,在县衙大堂中,范青穿着一身七品县官的朝服,胸前补子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头上带着黑色雁翅帽,脚下蹬着白底皂靴,迈着四方步,向大堂上的太师爷和几案走去。   旁边一名差役打扮的义军战士噗嗤一笑,范青哎了一声:“杨铁柱,严肃点!咱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这帮官绅尝尝他们平时欺压百姓的滋味是怎样的!”   范青到了太师椅前,一撩长衫前面,坐下,拿起惊堂木,啪的一拍,喝道:“把姓严的这个老东西给我押上来!”   两旁差役一起用手中水火棍敲打地面,口中长声呼道:“威武~”   只见两名义军战士,一左一右夹着浑身瘫软,如筛糠一般的严县令,走入县衙大堂,把他往地上一丢。严县令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只听前面有惊堂木啪的拍了一声,一人冷笑道:“严县令,你可知罪?”   严县令颤抖着胡子,慢慢抬头,这场景让他有些迷茫。这县衙大堂中他不知断过多少案子,发布多少命令,威风凛凛,一声断喝,两边的衙役吼声如雷,随即就是噼噼啪啪的打板子。可最上面的位置不应该是他坐在那里么?怎么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年轻人?   范青冷笑一声,“好你个一县之长,老百姓的父母官,本来应该爱民如子,为受苦的百姓做几件好事。可是你坐在这位置上,整天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制造冤狱,收受贿赂,害得民不聊生,你可知罪?”   严县令颤声道:“大王明察,我是个小官,也有上官压迫,身不由已。逼迫百姓交税,那都是上头的命令啊!至于收受贿赂,制造冤狱,更是从没有过的。”   范青冷笑:“老东西,不拿出铁证,你是不会认罪的。”说完吩咐下面,取来证据。   片刻功夫,一名义军捧着一个木箱进来,放在大堂中间打开,里面闪闪发光,是一箱子白银。   范青一拍惊堂木喝道:“在你后花园里挖出来的,哼!白银三千两,你自己俸禄是多少?一年才四十两银子吧!你说说这箱银子是怎么来的?还有从你家搜出来的首饰古董也值几千两银子,这你都怎么解释?”   严县令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哼!你说你没欺压百姓,制造冤狱,看看百姓们怎么说?”范青冷笑。   这时候县衙大堂外面,数百被囚禁的罪犯都放出来,挤挤挨挨的站在大堂外面,一人哭道:“我就因为交不起税,被抓入牢房,挨了多少毒打!”   有人怒吼道:“就是这老东西,收受了乡绅张守仁的贿赂,强买了我家田地,还把我父亲给逼死了!”   又有女子哭道:“我丈夫真的没偷东西,是被他给冤枉的,活活打死在狱中。”   听了这一声声悲惨的控诉,看着那么多或愤怒或哀伤的面孔,范青心中怒火升腾,义愤填膺,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啪!”的一声,喝道:“给我打!”   两边扮演衙役的义军士兵,举起手中水火棍,一顿乱打,把严县令打的昏死过去才罢休。随后,县城中民怨极大的几个乡绅,一一被带到县衙大堂受审,范青过了一回官瘾。   退堂之后,范青到了县衙后面的花园,依旧穿着朝服,迈着方步。在游廊上见到慧英、慧梅几个女兵正在逗挂在游廊上面的一只鹦鹉。   范青踱着方步,皱着眉头,拉长声音道:“何处女子正在喧哗,见到本县令还不回避!”一面说,一面捋着并不存在的长须。   慧梅五人一见范青这样子,一起笑的弯了腰。慧梅站直身体,福了一福,笑道:“小女子请问,你就是新来的范县令么!听说你在县衙大堂,除强惩恶,为民除害,伸张正义,解民倒悬,全县百姓都感激涕零,竖起大拇指夸你是个好官呢!”   范青哈哈一笑,“你这话深得我心啊!本县令就饶过你们这一回。”   新招收的三个女兵中慧珠是最活泼的,笑道:“这新来的范县令也有一个缺点,爱听人家拍马屁,听到几句好话,就飘飘然了,忘了自己是个赝品了!”   这时候,笼中的鹦鹉忽然说起话来,“老爷威武,老爷威武!”想是它平时一见到县令下堂,就这么说,今天看到范青穿着朝服,就把它当成老爷了!   众人又是一起笑了。   范青笑道:“你们听过那个鹦鹉的笑话么!从前有一个人,去买鹦鹉,他是个结巴,问‘这……鹦鹉……会说……话么?’卖鹦鹉的老板说,当然会说,只要人教的都能学会。于是,这人高高兴兴的付了钱,带着鹦鹉回到了家。”   “可是过了几天,他到店里来找老板,要求退货。老板问为什么,他对老板抱怨‘这……这……只鸟……说话……只会……结巴’”   众女又是一阵大笑,慧梅站起来道:“这鹦鹉要是让范先生来养,估计不久以后,就会变成这样子。”她学着范青平日与高夫人商议军情时的样子,皱着眉头,用一只手捏着下颌,踱着步子慢慢道:“此处应当用计,方为上策!”众女笑的前仰后合,都说慧梅学的像。   这时,屋里传来高夫人的声音,“这几个小妮子,没大没小的,范先生也敢打趣。知道的不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教你们规矩呢!”   慧梅笑道:“夫人教的规矩我们都懂,只是此处哪有外人,除了那只鹦鹉,嘻嘻。”   高夫人呸了一声,笑骂道:“小妮子反天了,等我腿好的,撕烂你的嘴!”   慧梅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高夫人道:“还不快打帘子,请范先生进来。”   慧梅、慧英连忙掀开门帘让范青进屋,这时,刘芳亮也来了,三人坐下议事。   刘芳亮拱手笑道:“恭喜范先生的连环计成功了!”   高夫人也笑道:“范先生真是能掐会算,说今天让我们住进县太爷的后花园,果然住进来了!”   范青笑道:“没有刘将军的勇猛冲锋,高夫人的指挥若定,这连环计是成功不了的。”   高夫人哎了一声,笑道:“咱们就不要在这里互相吹捧了,你说说下一步的计划。”   范青拱手道:“咱们下一步攻打潼关!”   啊!高夫人和刘芳亮都吃了一惊,潼关有几万人马,李自成带领两万精兵猛将都没攻破潼关,咱们这区区一千多人不是去送死么!   范青笑道:“二位不要误会,攻打潼关只是手段,目的不是真的要攻克潼关,而是要敲山震虎。”   见高夫人和刘芳亮都面带不解,便笑着解释道:“我审问一些俘虏,现在镇守潼关的是三边总督丁启睿,此人是个文官,胆小糊涂。总兵贺人龙则带着一万人马刚刚离开潼关,准备去商洛山中围剿闯王。咱们此刻佯攻潼关,丁启睿指定不敢出关追击,而且还会把贺人龙的兵马召回,这样就能解除闯王在商洛山中的危机了!”   高夫人皱眉道:“你怎知丁启睿定会召回贺人龙?”   范青微笑道:“潼关是朝廷的军事重地,需要万无一失。他们围剿商洛山,抓不到闯王,至多被朝廷责备‘进取不足’,而一旦要丢失了潼关,这可要掉脑袋了!孰轻孰重,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刘芳亮则道:“这一步棋很险,潼关就算贺人龙不在,至少还有两万人马,如果他们倾巢来攻,咱们不是偷鸡反蚀一把米,可要吃大亏的。况且咱们还有老营的许多妇孺,夫人的腿伤也没完全好。”   高夫人急忙道:“我的腿伤不妨,只要能吸引官军,给闯王解围,我不怕冒险。”   范青微笑道:“老营的安全很重要,我已经在熊耳山中选好了一处地方安置老营。丁启睿是无能之辈,只要咱们打出闯王的旗号,我算准了他不敢来出关迎战。就算万一官军出了潼关,咱们也不怕,到时候随机应变跟他们周旋。咱们义军这些年被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官军追击的时候还少么?”   “好!”刘芳亮一拍大腿站起来道:“就听你的,咱们好好和他们周旋一番。”   三天后,义军撤出了禹县,直向潼关而去,到了灵宝附近,分成两队,一队由二百战士向南,保护老营妇孺躲入熊耳山中,另一路向西直扑潼关。   他们饶过灵宝和阌乡,昼伏夜出,专门走万山丛中的偏僻小路,这一日到了潼关附近的大山当中,潼关城隐隐在望。   潼关城居高临下,地势险峻,自古以来作战很少从东门仰攻。义军人马在山中隐藏到黄昏,然后走出大山,先包围了距离潼关最近的一个村子,他们把村民集合起来,分发了一些银钱赈济穷人,告诉村民他们是闯王亲自带领人马,到潼关向官军挑战。范青找了一名与闯王身材差不多的高大战士,让他穿着闯王平日里常见的青布箭衣,白色毡帽,站在军中指给百姓看,还在村中各处巡视。   三更的时候,范青、刘芳亮率领义军到了潼关城下,站在数百步之外,滚木、礌石、箭和土炮不及的地方,一起呐喊起来,随即把从禹县得来的几门土炮砰砰的放了几炮,鸟铳之类的火器也响个不停。   守关的士兵梦中惊醒,纷纷涌上城墙,向下俯望,城墙外面到处都有火光,炮声、枪声不绝,呐喊声响成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有多少人马,只感觉到处都是。于是,守城官军胡乱用火炮、弓弩还击,滚木礌石也不停的从城墙上抛落,其实都毫无用处。   这时,接到通报的丁启睿也急匆匆的来到城墙上,向东方眺望,黑黢黢的田野上,到处都是火把,隐约能看到旗帜在火光中摇晃,黑暗中火炮发射响声沉闷,火光忽明忽暗,也不知城外有多少人马。   丁启睿下令守好城墙,不许出击。一名游击将军道:“敌人攻城,雷声大,雨点小,我猜敌人可能人数不多,请许我三千兵马,让我出城一战,定能击败这些流寇。”   丁启睿怒道:“不许出战,黑夜中不知敌人虚实,万一敌人趁机抢夺城门,丢了潼关,咱们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城外一直折腾到四更天,义军忽然撤走,不知去向。等天色大亮之后,贺人龙派人出去查看,只见城外的石碑上贴着李自成给贺人龙的挑战书,约他十日之内去禹县附近决战,如果贺人龙不敢会战,闯王就要带领大军重回潼关。询问城外的百姓,都说确实是李自成的人马,都看见了“闯”字大旗,并看到了李自成本人穿着青布箭衣,戴着白色毡帽,骑着灰色大马,指挥军队挑战潼关。   丁启睿接到报告,立刻修书,一封写给去商洛山中剿匪的贺人龙,让他立刻率兵马回来保卫潼关,另一封则上书朝廷,请求集结军队去河南剿匪,并说李自成已经进入河南。   一位幕僚有些怀疑,拱手道:“大人能否暂缓发出给朝廷的这封书信?”    第25章 慧梅的心事   “老先生有何高见?”丁启睿疑惑问道。   “依卑职看来,昨夜这股流贼,未必有闯逆在内,还请大人再为斟酌。当日流贼突围逃窜之时,分成两股,精兵悍将多向商洛山而去,这些日子,在商洛山中剿匪,许多士兵都见过流贼中的重要将领,甚至还有李自成本人。何以李贼忽然到了河南地。卑职心中十分怀疑,大人可别坠入流贼的狡计。”   丁启睿向来自以为是,他哈哈大笑,用手指节轻轻敲着桌子道:“老先生不知李自成何许人!他最善用兵,虚虚实实,捉摸不定,不可以常理度之,以在下愚见,当日他兵分两路,一路精锐,一路老弱,洪总督和孙抚台都上了他的当,以为他必随精锐突围,所以把重兵集解在西南方向堵截,结果一无所获。其实闯贼本人是随着东南的老弱突围,唉!咱们都上了他的当了,功亏一篑啊!”说完连连感叹。   这幕僚不敢当面驳斥他,只道:“大人分析透彻,卑职佩服,只是,卑职听说昨夜攻打潼关的流寇并不多,闯贼新败,既然人数不多,奈何敢如此猖獗,难道不怕大军追剿么?”   丁启睿拈着胡须道:“这是李自成之所以为李自成也!趁夜奇袭潼关,如果成了,可以纵掠一番,夺取潼关物资,如果不成,也可以邀名,成就他果敢威武的名声,用来蛊惑百姓。你不用说了,昨夜定是闯贼本人无疑,他逃不掉本官的法眼。”   这幕僚不敢再说,别的幕僚一起赞道:“大人明智,所见极是。”这样两份十万火急的文书分别送去了贺人龙和朝廷。   冬去春来,夏天的脚步悄悄的到了豫西南广阔的山区和平原上。六月中旬,夏日的暑热已经在平原上肆虐,但熊耳山上的气候温和宜人。   这天傍晚,夕阳斜斜照在大山上,大山的阴影不断变长,慢慢的淹没山腰上的一小块平地。这平地上的一片房屋,一半已经被黑沉沉的山峰阴影吞没,另一半还在阳光的照射中。房屋前面是好大一个平台,平台上有一些孩童在嬉耍,有几匹战马在吃草,偶尔踏动蹄子,缰绳上的铁环碰到木槽,发出喀喇的声音。平台刚刚打完新麦,麦秸堆还没有运走,堆的到处都是,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新割下的庄稼特有的香味。   平台的尽头紧挨着悬崖,崖下是山涧,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崖边都被杂树、野草和茂密的、芬芳的野玫瑰遮蔽起来,如果不是山涧中淙淙的流水声,你很难看清楚几丈之外竟是壁立的悬崖和涧谷。   慧梅坐在打麦用的石磙上,拿出笛子摆弄一下,很快又收了起来,最近她已经不那么喜爱这个笛子了。她更习惯在山腰的这个小平台上,眺望山谷。   山谷在山脚下,可以从一条上山的羊肠小道来到平台,老营驻扎的这个平台是范青给选择的,他说此处虽然位置高些,上下山不便,但视野开阔,万一敌人来攻,可以及早发现。   不过,现在是不用担心敌人的,范青和刘芳亮都已经回到了熊耳山,就驻扎在山谷当中。从此处眺望,山谷中也建筑了好大一片房屋,从高处望去,可以看到一队队的义军士兵正在操练,喂马,巡逻,营地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战士手中的武器在夕阳中闪光。军营整肃,井井有条,这都是范青的功劳。   看军营的规模比当初崤山当中大了一倍,现在从河南新招收的士兵已经达到两千人,但这些士兵不能称之为新兵,因为这半年来,在范青的带领下,他们东征西战,已经是成熟的战士。   按着范青的计划,他们在河南打着闯王的旗号,大张旗鼓的活动,引来潼关守军和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合力围剿。范青充分发挥运动战的特点,边战边走,牵着敌人的鼻子兜圈子,遇到大股敌人,就退走,遇到小股敌人,就设计歼灭。这半年来战绩辉煌,总共歼灭了五千以上的官军,攻打下来两座县城,十几座寨子,在小乡村里惩处的恶霸更是不计其数。在豫西平原上一路向北,过黄河进入山西,兜了一个圈子,甩掉追击的官军,又回到豫西平原的最南端,数万官军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慧梅想起他的行军口号就觉得十分有趣,“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范青的变化是最大的,以前他就带有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幽默,经过这半年的历练,变得更强壮,更有威严了,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嘴角边也会带有狰狞的纹路,眼神变得冰冷,或者威胁,有时在处罚手下的士兵时,也会毫不容情,甚至会骂娘。现在刘芳亮和高夫人都很尊敬他,把他看成一名将领,虽然他的职位还是老营卫队队长。   但他每次来老营还是会带着那笑嘻嘻的满不在乎的表情,还是那么温和幽默,会和自己开玩笑。一想到范青和煦的笑容,温柔的声音,她的一颗心就如撞鹿一般跳个不停,脸颊也有些发烧。这些日子她已经很少回忆张鼐了,在梦中出现的都是范青的模样。   慧梅拿出一个荷包慢慢的缝制,其实是在掩饰她坐在这里等范青的尴尬。因为今天商洛山中派人来了,似乎发生了很重大的事情,夫人一定会找他上山来商议的。果然,片刻功夫山路上出现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影,范青沿着陡峭的山路大步上山,他脸晒的黝黑,肩膀更宽了,胸膛也更加厚实了,穿着一身雪亮的铠甲,腰间佩着刀子,现在一点也看不出,他以前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   慧梅的心咚咚的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她站起来平静了一下心情,让自己的表情看得自然一点。   “嗨!慧梅,你今天可真漂亮!”范青已经上了平台,笑呵呵的对慧梅说。   慧梅虽然尽量掩饰自己的表情,但脸蛋儿不由自主的红了。范青是整个军营唯一的用这种言语和她们女兵说话的,这样的“下流话”如果是别的战士说出口,恐怕就要触犯军纪了,但范青却能平和、真诚的说出口,不带有一丝下流意味,在慧梅遇到过的男人中从来没有过。   “送给你的!”范青笑嘻嘻的把一把野花递给慧梅,这也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他喜欢花,常常送给女兵或者高夫人花,这简直不像个男人,但偏偏他做出来却又那么自然。   “快进去吧!夫人等你好久了!”慧梅几乎不敢看范青的眼睛,垂下眼皮小声说。   等范青走进高夫人住的四合院,慧梅才低头看手中的花束,都是野地里常见的花朵,星星点点,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慧梅低头轻轻嗅了嗅,心想:“别的将校巴结女兵,喜欢送一些值钱玩意,什么胭脂水粉,绸缎首饰之类的,只有范青这么与众不同,简简单单的一束花,却显得那么潇洒脱俗,简直和军队中的其他男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范青走进屋子,高夫人和刘芳亮已经在屋中,还有一名身材高瘦的道士坐在桌前,给高夫人号脉,他拿开放在高夫人手腕上的手指,微笑点头,“夫人身体恢复的不错,腿上无力,是由于太久没有运动的缘故。”   高夫人的腿伤已经好了,现在正在练习骑马射箭,她看到范青进来,立刻站起来,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来我给你介绍,这是咱们军中的医生尚炯,外号活神仙。”   范青连忙上前拜见,尚炯虽然职位不高,只不过是一个军医,但他地位很高,曾经救过李自成的命,这种关系让他在闯军中比一些高级将领还受尊敬。而且他也是一个值得让人尊敬的人,他是家传医术,外科水平很高,在连年作战中,不知挽救了多少战士的性命。   尚炯也从高夫人那里知道了范青这大半年来的成就,已经不是最初那个小兵了,而是一位高级将领,于是立刻起身,伸手搀扶范青,笑道:“范先生,我就是在商洛山中也久闻你小诸葛的大名。”   众人坐下说话,原来尚炯并非来自商洛山,而是从开封回来。老营和闯营虽然分在两省,但一直通着消息。范青在河南这边的做为,李自成都知道,看到范青整顿军纪,练兵,与官军作战,让老营的队伍不断扩大,可谓红红火火。   李自成也想在商洛山中模仿范青的做法,但一来商洛山中条件艰苦,需要四处搜索粮食,没有时间练兵。二来官兵围剿,李自成带领属下在山中到处躲藏,也没有精力练兵。后来,围困商洛山的官军都被范青吸引到河南了,李自成这才安定下来,但他的练兵、整顿军纪的计划却遇到了阻碍,很多将军都散漫惯了,摆脱不了流寇的习气,明里暗里反对李自成的做法,甚至出现了不少逃兵,这让李自成很为难。   李自成认为自己身边缺少一个像范青这般能出主意的谋士,尚炯就给他推荐了他的一位好友,伏牛山中的一个举人,叫牛金星。   牛金星是天启年间的举人,家里是伏牛山一代的大姓家族,本来家境优渥,丰衣足食,是不可能出来造反的。只因为与一个王姓的亲戚发生了矛盾,被人家诬告说他欠税,抢占妇女,于是被革去了举人,还被抓进了监狱。他夫人为了救他,把他牛家家传的字画送给王家,这才把他救出来。   牛金星为此耿耿于怀,被尚炯说动,去了商洛山中见李自成,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牛金星下定决心要造反,帮助李自成。于是回家乡取家眷,但牛金星的夫人贪恋富贵生活,不愿意造反当流寇,死活不同意牛金星造反,这样子拖拖拉拉一个多月,被人告发,牛金星再次被抓入了牢房,判了死罪。尚炯此去开封,就是想花费些银子把牛金星救出来。   “这牛举人真的有这么大本事么?”高夫人问。   “当然了,夫人!”尚炯连忙道:“牛举人是个大有本事的人,谋略非凡,精于计算,通古博今,世间少有,不然怎么又能和闯王一见如故呢!”   范青微微一笑,他熟知历史知道牛金星的能力和为人,只是他不便随意评价不认识的人,以显得自己太过小气,况且这人还是尚炯的朋友。   刘芳亮急忙道:“尚神仙此行可救出这牛举人了?”   尚炯点头道:“无妨了,在明朝官员那里,只要有银子,没有走不通的路子。”   高夫人道:“那可太好了,只希望自成身边再多一位向范先生这样文武全才的人物,咱们闯军就有指望了!”   尚炯微微沉吟,道:“牛举人这边倒是不用担心,我更担心的却是闯王啊!”   高夫人连忙站起来,道:“闯王怎样了?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尚炯见高夫人焦急,连忙摆手,“夫人莫急,闯王好好的,既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他是这里有了问题。”说着指指自己的胸口,道:“是心病。”   看到三人疑惑的目光,尚炯叹了口气道:“闯王自从潼关战败之后,一直很消沉,总认为死难的两万战士是他指挥不当的缘故。而且进入商洛山中处处不顺,练兵、屯田、整顿军纪没一样成功。你们进入河南短短半年时间就发展了一支两千人的精兵,而闯王在商洛山中,手下有这么多勇猛将领,到现在连一千人都不到,这让他很沮丧。”   高夫人大声说,“这怎么能怪他自己呢?潼关南原之战是所有将领一致同意的,而商洛山中环境那么恶劣,招收不上来士兵是很正常的啊!”   尚炯叹气道:“可闯王并不那么认为,总是自责且沮丧,最近他不怎么管理军队,反倒喝起酒来,唉,长久这么消沉下去,可怎么办呢!我这次从开封来,特意绕道来见夫人,就是想讨个主意。”   “我必须见见自成,只有我在他身边才能鼓励他,让他振作起来!”高夫人脱口而出,随即对范青道:“我要回商洛山。”    第26章 李自成的经历   范青拱手道:“夫人说的对,咱们在河南的目标已经达到,应该转战回商洛山了!”   “太好了!”高夫人和刘芳亮一起叫好,他们已经盼望这句话太久了。   尚炯不出声,不过眉毛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这里难道不是高夫人说的算么!怎么事事都听范青的话?”   高夫人道:“我们走哪条路,是潼关?还是尚神仙走的兰草关?”   范青微笑摇头,“潼关是不可能的,潼关有贺人龙坐镇,至少有两万兵马,咱们攻打不下来,也很难混过去。兰草关位置重要,从河南过兰草关,直接到达商洛山,这也是官军重点防范地点,是不是,尚老神仙?”   尚炯连忙点头,“我来回走的都是兰草关,那里戒备森严,官军盘查极严,若不是我是道士,又熟悉河南情况,且又是孤身一人,真的很难通过。”   范青点头道:“咱们走龙驹寨。”   “龙驹寨?”高夫人三人都吃了一惊。龙驹寨在陕西河南的最南边,地势特别险要,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情况。   范青道:“一来,龙驹寨距离商洛山很远,敌人不会料到咱们走龙驹寨。二来,龙驹寨地势险要,敌人认为咱们攻打不下来,防范自然松懈。却不知,这两点正是咱们要利用的。”   高夫人笑道:“我们都跟不上你的思想,你还是快说你的办法吧!”   “还是出人意料,蒙混过关的法子。”范青笑道:“几日前,我歼灭了一股百余人的官兵队伍,他们是派往龙驹寨戍守的一队官兵。我当时就留意此事,从官兵服装到过关的文书,全部收缴上来,果然派上了用场。”   “妙啊!”高夫人拍手笑道:“多亏了范先生平日留心,咱们定能顺利通过龙驹寨。”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刘芳亮问。   “越快越好,咱们明日就启程。”范青说道。   深夜,夏日的风温和的拂动着熊耳山上茂密的枝叶,发出轻轻的哗哗声。纤纤新月,温柔而多情的窥探着山腰上,老营所在的平台。平台上的房屋一片黑暗,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范青却失眠了,他信步走出屋子,月色朦胧的像淡淡的轻烟,在林木、矮树、花丛中悄悄流动,四周一片静谧。平台靠近悬崖边上,花木繁盛,成片的野玫瑰在黑暗中散发的馥郁的香气。   范青踱步到悬崖边的花丛中,向下俯望,山谷中的一大片军营在夜色中朦朦胧胧。他心中有些感叹,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自己就从一个普通的现代人,转变成一个冷兵器时代的将领,心中颇有成就感。明天就要出发去商洛山了,要去帮助李自成,和这个时代的英雄一起改变历史,想想就很激动人心。   抬头看看天空的一轮明月,皎洁明亮,仿佛一只冰盘一般。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也不知前世的亲人、朋友会为自己的离去伤心么?他们现在又过得怎样?想到这里,范青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时,花丛中也有人叹息,两人同时听到对方的声音,不禁同时咦了一声。   范青快走两步,拨开树丛,只见在花丛中有一小块空地,高夫人正抱着膝盖坐在一块石头上。两人四目相对,不禁相视一笑。   “夫人也睡不着么?是在惦记闯王么?”范青微笑着做了一个揖,然后坐在高夫人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抬头赏月,只见一轮明月此时更加辉煌耀眼,四周的花丛、矮树、石块都被镀上了一层银白。   “嗯!我记得第一次被他的话打动,就是在这样一个月夜,也是这么明亮的月色。”高夫人把下巴支在膝盖上,仰头怔怔的看着空中圆月。   “哦!”范青很想听听高夫人和李闯王的故事,现代冰冷的历史传记怎么能真正描述鲜活的人生。   高夫人似乎陷入了回忆,像在对人倾诉,又像在自言自语,“我那年十八岁,我舅舅是闯王高迎祥,自成不过是他手下的一名将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爱说话,甚至连表情都很少,给人的感觉像一块岩石。不过,舅舅很看重他,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还说他的队伍中将来有一个出息的人,就是他了!但我始终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特别。那时候,追求我的将领很多,现在说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名号,用朝廷的话来说都是巨寇首领。”说到这里,高夫人嫣然一笑,俊美的面孔现出一丝俏皮可爱的样子。   范青也笑了,当时高闯王麾下出名的流寇可不少,张献忠,罗汝才……不过,幸好高夫人没选择他们,他们的后宫都可以组建一个连队了,明末的这些英雄人物,真正能做到不好色的只有李自成。   “第一次,自成引起我注意,是在山西的一次大会战之后。自成受了伤,和许多伤员躺在一起。当时好多军中的女眷都充当救护兵的角色,我也是其中一员。在护理伤员的时候,我听到自成在梦中呓语,叫着‘金儿!金儿,别离开我!’语气是那么的惶急,那么的无助,当时我的心不知为什么震颤了一下,有一丝怜悯,也有一丝同情,这么一个硬汉,硬的像一块石头的汉子,心中也有自己丰富的感情。”   范青微微点头,李自成一生在感情生活上不幸福,他的第一个妻子韩金儿,与别人私通,被他给杀了。后来又有一个妾叫邢氏,与他手下爱将高杰私通,两人一起逃走,投靠了官军。第三个妻子才是高夫人,两人只有一个女儿。李自成一门心思都用在军队作战上,与士兵同甘共苦,同吃同住,是很容易冷落身边的女人的。   “后来他的伤更重了,发着高烧,整天不停的说胡话。我在他身边照顾他,有一次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哭泣道‘别走,求你了!’那哀伤痛苦的样子,是假装不来的,那时我才知道这个外表冷酷的汉子,也有一个柔情的心。”   “他说的胡话中,最多的句子是‘我不是狗,我不要像狗一样的活着!’听他翻来覆去的说着这句话,我便牢牢的记下来。”   “后来,尚炯把他的伤治好了,有一天,他特意来感谢我。你知道咱们起义军中是不怎么在乎男女大防的。于是我就陪他出去走走,在一片荒野中,我们聊天,聊他的过去。他是农民家庭,因为种地不够吃饱,更不够交饷。所以他父亲除了种地还给人家贩卖陶器。有一天,他父亲挑着担子走在山岗上,饥饿的忽然昏倒,从山坡上滚下去。等自成发现他时候,他已经快死了。头上手中都是血,陶器也碎裂了一地。他用沾满血的手,轻轻摸了一下自成的面颊,说,‘陶器中还有好的,捡回去卖钱吧!’说完就咽气了!”   “自成和母亲没法生活,只能去逃荒,母亲就饿死在路上,自成眼睁睁的看着她闭上眼睛,却把最后一个馍馍推开,留给自成,说‘娘不饿’。此后他吃百家饭长大,给地主放过羊,在驿站养过马,当过兵。”   “后来在家乡,有一次自成欠县里乡绅,一个姓艾的钱。姓艾的就派家丁把自成抓去,绑在他家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用鞭子抽打,还不给水饭,在太阳下暴晒。他饿的昏昏沉沉,这时候艾家的一个儿子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块面饼。自成饿的实在受不了的,就哀求他给一口吃的,你知道怎样?”   高夫人叹了口气,“那一刻,我在他眸子中看到一丝怒意,虽然只有一丝,却是雷霆之怒,是划过漆黑夜空最亮的闪电,是那么的动人心魄。”   “自成的声音颤抖了,艾家的少爷把面饼抛在他面前的污泥中,然后用脚用力踏了几下,还叫‘快吃啊!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啊!’他当时实在饿的受不了,就真的像艾家少爷所说那样,趴在污泥中像狗一样去啃那块沾满污泥和他鞋底秽物的饼子。艾家少爷却用一只脚踏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看那!他多像一条狗啊!哈哈’。”   “当时自成说到这里,拳头捏紧,手背上青筋凸起,手心一块黄土疙瘩被他捏成齑粉,粉末簌簌落下。他说,那一刻,他特别痛恨这不公正的世界,为什么有些人可以高高在上,有些人却要像狗一样活着?有些人锦衣玉食、三妻四妾,颐指气使,任意欺凌别人?而有些人却忍饥挨饿,挨打受骂,乞求一点食物都得不到,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妻儿饿死在沟壑之中,除了哀号却毫无办法,活的简直连一条狗都不如?”   “他在心中发誓,一定有一天要改变这个世界,要让天下所有像狗一样活着的人,不再流泪,不再痛苦,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人,我们不是狗,我们是人!”   “自成说他读书不多,但曾读过一篇古人的文字,其中几句话记得特别清楚,‘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是啊!老百姓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爱自己的家庭孩子,也向往温暖的家庭,富足的生活。可是有些人自己过着花天酒地,妻妾成群的生活,却使老百姓妻离子散,饿死于沟壑。在他们眼中,老百姓就是狗,可以随便打杀侮辱的狗。只有让他们也尝尝当狗的滋味,才能还这世间的公正。”   “然后,他还给我唱了,他儿时要饭路上学会的一首莲花落。”   “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抛闪,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马滚滚数不尽,   投晋入楚闹中原,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范青听了高夫人一大篇对李自成的回忆,心中十分感慨,喃喃道:“达官贵人不如狗,干戈扰攘入幽燕。”这种对社会不公的痛诉,来源自身血淋淋的经历,生活富足的现代人不能理解。但想想近代中华大地上的那批伟人吧!抛头颅,洒热血,虽九死其犹未悔。很难说他们是不是在自己的青年时代也受到过类似的触动,也许,从古到今,所有的伟人、英雄都有一个同样的心,这是中华民族始终凝聚不散的血脉之源。   高夫人继续道:“自成还说,这些达官贵人其实都是纸老虎,平时耀武扬威,道貌悍然,看起来挺可怕,实际却不堪一击。咱们穷苦百姓,每一人都是一支火种,咱们把天下所有穷苦百姓联合起来,就是席卷天地的滔天火海,把所有的纸老虎都烧成灰烬。”   “到那时候,普天下的穷苦百姓都能堂堂正正的做人,有吃的,有衣服避寒,有房子遮风挡雨,老人有人养,孩子受教育,那样的世界该有多么美好。”   范青心中也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明知道那样的世界在古代是不可能实现的,即便是在现代社会,生产力大大进步,还有落后挨饿的地区。但他的心是热切的,这是他穿越到古代之后,听到的最高尚的理想了。比起封建礼教中那些三纲五常,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类的说教,要实际多了。   高夫人慢慢道:“那一刻,我侧目看着自成,从侧面看,他的面孔棱角分明,如刀斧雕刻而成。其实他的面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汉子,唯有一双眸子,特别深邃,特别有神采。我从中看到了最深的感情,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对这片土地上人的悲悯同情。因为这些人就是他的亲人、朋友、爱人,他把这种感情毫无保留的倾注在这片土地的所有人身上,发愿要救他们脱离苦海。我忽然想到了佛祖,他在发愿普度众生、割肉喂鹰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受过这样的触动,也曾用这样一双充满悲悯的眸子俯视众生。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有了这个男人。”    第27章 回到商洛山   讲到这里,高夫人不再言语了,两人默默的看着明月渐渐落下,花树的阴影将俩人遮掩,一片静谧。好久,范青才叹息道:“夫人讲的闯王的故事,真的很让我感动,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高夫人也叹道:“自成就是这样的人,你在他的身边,一旦走进他的内心,你会震撼,会被他感动,会不由自主的追随他,帮助他实现理想。他是个从不言败的人,所以,今天我听到尚炯的话,才会如此焦急,如果他消沉下去,整个闯军也就完了。”   “好了,咱们聊的太久了,明天还要带领队伍出发呢!”高夫人一笑,从石头上站起来,她的腿伤后无力,久坐之后,忽然站起,不禁一个趑趄,就要摔倒。   范青手急眼快,伸手扶住高夫人的手臂,笑道:“夫人小心,花树再向前就是山涧了,摔倒了,可很危险。”   高夫人哎唷一声,道:“你看我这条腿,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原来,简直成了残废一般。”   这时忽然树丛中有人轻声“咦”了一声,范青和高夫人不禁一起轻声问:“是谁?”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却见树阴浓密,花影摇动,周围哪有人影。二人不禁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告别,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天蒙蒙亮,首先公鸡在笼里啼叫,跟着是乌鸦、云雀和子规在林间叫唤,又跟着画眉、百灵、麻雀都叫了起来。高夫人一乍醒来,把姑娘们都唤起来,大家匆匆的梳洗完毕,外面已经人喊马嘶,开始排队。张材走进来请高夫人动身。高夫人跳上玉花骢,率领老营下山。   到了山下的山谷中,范青、刘芳亮已经集合完毕,范青在前开路,刘芳亮率领几百人在后面断后。晓雾弥漫,长长的行军队伍,见首不见尾。回头眺望老营驻扎了半年的山峰,却看不到他们居住的平台。只能看到三两个青绿的峰顶漂浮在乳白色的晓雾上边,像茫茫大海中浮动的几点岛屿。从雾海中传来鸟叫声,马蹄声,还有人语,只是分不清远近。出了山谷,走进一片松林,霎时间所有声音都被松涛声淹没。   众人从熊耳山向南而行,三天之后,便到了河南陕西边境的龙驹寨。远远眺望龙驹寨,只见大山起伏,一条羊肠小路在山路上盘旋而上,在山中若隐若现。其中最险要处,一侧大山壁立,有如刀劈斧削。另一侧则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在山壁中间有一处平台,是从河南到陕西的必经之路,上面建筑了一个寨子,这就是龙驹寨。   眺望龙驹寨,人人都心惊,这种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一万战士冲上去,也无济于事,只看范青的计策能否成功了。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众人都隐蔽在山脚下,看着范青带着一百多穿着官军号衣的战士上山。山上林木葱茏,看不清这些战士交涉的情况,只能隐约听到一点说话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高夫人、刘芳亮、尚炯脸上都露出焦急神色,如果混不过去,就得强攻,这险要地势,不知要牺牲多少人才能攻打下来。万一攻打不下来,岂不是耽误了商洛山中与闯王会和。   正焦急中,忽然山上爆发出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音,“杀啊!冲啊!”   霎时间,高夫人几人脸上都露出喜色,急忙指挥军队冲上山。只见,龙驹寨寨门大开,范青已经率领一百多战士冲入寨中。守寨门的士兵要么被杀死,要么惊慌逃窜,寨子里的士兵则聚集在一些坚固的宅子里死守。范青并不打算攻下整个寨子,他命令部队不得恋战,保护老营和车队快速穿寨而过。   过了龙驹寨,就进入商洛山当中,从去年十月潼关南原之战后,在河南转战大半年,终于重回陕西了,队伍中许多陕西老兵都很激动。   商洛山又名商山,此山出名来自于“四皓”,秦末汉初,有四名德高望重的隐士,隐居在在此,自称商山四皓。刘邦久闻他们的大名,曾请他们出山为官,而被拒绝。后来,刘邦想废太子刘盈立次子如意,刘盈的母亲吕后很着急,就去谋士张良那里求计,张良献计让她聘请商山四皓做为老师,辅佐太子。   一次刘邦与太子一起宴饮,见太子背后有四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问后才知道是商山四皓。四皓上前谢罪道:“我们听说太子是个仁人志士,有孝心,能礼贤下士,我们就一起来做太子的宾客。”刘邦知道众人同情太子,又见太子有四位大贤辅佐,气候已成,就取消了改立太子的打算,从此商山四皓名震天下,也让商山的名声传扬开来。   商山山高林密,多险峰深涧,是隐居的好地方,也是巨寇大獠的藏身之处,古代诗人形容,“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当晚,众人在一座山谷中扎营,说起傍晚混入龙驹寨的事情,原来山寨官军以天晚为名,死活不开寨门。还亏得范青机智,拿出几锭银子当作诱饵,说要献给守关的将军,这才骗开寨门。   范青笑道:“我是想起尚老神仙的话,在明朝官军的地盘,没有银子走不通的路。”众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第二天清晨,众人再次出发。想到再过几日就能和闯王会师,人人精神抖擞,不断说说笑笑。队伍走在一处涧谷当中,一侧是奔流的河水,冲击着大小石块,水花飞溅,声音震耳欲聋。另一侧的山壁上则垂落着密密麻麻的葛藤,葛藤上开满了大大小小的花朵,阳光斜射在崖壁上,大小花朵,争奇斗艳,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引得蜂蝶飞来飞去。   高夫人回头看,几名姑娘的脸颊都在晨光中红扑扑的,胯下战马都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色。每位姑娘都在鬓边插上了从崖壁上采摘的花朵,红色、黄色,有杜鹃花,也有石榴花。再向后看,就是整齐的队伍了。队伍中旗帜飘扬,老营是红旗,新招收的河南兵则是清一色的白旗。战马高大雄壮,马上骑士,铠甲鲜明,刀剑闪亮。再向后则是辎重队伍,数百匹骡子拉着他们这半年从河南搜集到的战利品。范青知道商洛山中缺粮,特意购买了二百车粮食。金银、布匹、药品、武器无不具备。高夫人收回目光,心中对范青的能干点了一个赞。   走出涧谷之后,便是较为平缓的山路,山路崎岖,有好多地方,只能把物资卸下来,靠人拉肩扛才能过去。三日后,到了一处山岭上,据尚炯说,此处距离闯王藏身的地方已经不远,只要翻过几个山头就能到达,当晚众人便在山顶驻扎。   夕阳西下,高夫人、范青、尚炯三人站在山顶向下俯望,虽然阳光满谷,却因为地势高,雾蒙蒙的,看不清谷底的情况,对面半山腰有一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的规模,可以看到一些人在村子里活动,但村中的人却看不见对面山顶的众人。有时,一缕白云飘过,把几人视线遮蔽,村落人家都消失了,直到白云慢慢飘过,这个村落才重新露出来。   “走,去这个村子看看。”高夫人说道。   于是三人下山,沿着山间小路到了这座山村,一进村子,就看见一个老头在村口洗菜。范青上前拱手叫了一声老丈。   这老头霍然抬头,见范青穿着铠甲,腰间悬挂宝刀,登时脸上变色,叫道“官军来了!”   村里的孩童听到这句话,立刻跑回家中,关门闭户,转眼间村子一片安静。   范青感到好笑道:“我们不是官军,我们是闯王的义军。”   这老头并没放松警惕道:“你是李闯王的属下?”   高夫人上前笑道:“我们是李自成李闯王属下的军队,我们保护老百姓,不是那些祸害百姓的官军。”   岂料,这老头忽然流泪道:“大王,村子里的鸡鸭都被你们抢光了,现在只剩下一点口粮,你们再抢走,我们村民就得饿死了!”   高夫人三人相顾愕然,怎么村民连义军也害怕。范青想了想,拱手道:“老丈,我们不要你的东西,只是去你家喝口水,行吗?”   那老丈这才点头,带着三人走进屋子,屋里黑洞洞的破烂不堪,几乎所有物品都是用木头或者石头自制的,一个老太婆正在做饭,煮了一锅野菜,加了少许的糠,没有一点油星。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一脸恐惧的看着三人。   范青心中一叹,古代的老百姓真是苦啊!他拿出两个饼子分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范青又拿出一些铜钱给老头,这样,屋里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问起老头这半年来的境况,只听老头叹气道:“我们是山里人,外面兵荒马乱的也波及不到我们,本来日子虽然清苦,却还过得去。可自从去年来了李闯王,唉……”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高夫人皱眉问:“闯王的军队是义军,应该打击豪强劣绅,放赈救济百姓的。”   这老头道:“刚开始闯王的军队还算可以,在山中攻打了两个寨子,破寨之后,用粮食赈济了山中百姓,大家都很感激他。可是……”   正说着,只见旁边老太婆咳嗽了一声,不停的向他使眼色,这老头便住口不说了。   高夫人笑道:“老丈,我们是从河南来的闯军,我们的宗旨就是保护百姓,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们就喜欢听真话。”   老头这才继续道:“后来,官军开始进山围剿了,闯王的军队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军纪也变坏了,常有小股的队伍偷摸到村子里,抢鸡鸭牲口,抢粮食,同土匪还有那些官军的匪兵没什么两样。村子原来有二十户人家,现在只剩下十家了,那一半人家不是饿死,就是逃走了,唉!我们这些穷老百姓就是受苦受难的命,日子没奔头了!”说完呜呜的哭了,哭了一会儿,又道:“不止我们村子被祸害,周围好几个村子都是这样子,老百姓苦不堪言!”   范青好一阵儿辛酸,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怎样倒霉的都是老百姓。   高夫人也很难过,按理说,李自成是很痛恨这些骚扰百姓的行为的,可他为什么不约束部下呢!   尚炯也摇头道:“我去开封这两个月,闯军的军纪更败坏了,这样下去很让人担心啊!”   高夫人三人心情沉重的离开了村子,回到山顶的营地,范青吩咐赵恩让他拉一车粮食,到附近几个村子转转,给老百姓放赈,就说是闯王的军队。   赵恩答应了,率领一队士兵赶着骡车下山,刚走没多久,忽然山下传来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山顶众人都是吃了一惊,难道是官军杀来了,连忙示警,做好战斗准备。片刻功夫,赵恩又上来了,还绑了一名士兵。原来他刚下山不久,忽然有一队士兵冲过来,要抢粮食,双方交手,各有损伤,赵恩的武艺高强,把对手打倒给擒住了。   此时,天色渐黑,范青拿着火把到被擒的这名士兵面前一照,高夫人忽然失声道:“白旺,是你么?”   这名小伙子也看清楚了高夫人,低声叫了一声“夫人!”惭愧的无地自容。   赵恩见是自己人,就把他的绑缚给解开了。高夫人沉着脸问:“白旺,你是闯王身边的亲卫,怎么也干起来这抢劫的勾当?”   白旺满脸通红,嗫嚅道:“夫人不知山中情况,现在闯营中很苦,没多少粮食,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军心浮动,大家都不管军纪了,不止是闯王亲卫,别的将军的属下也都出来干起了偷摸打劫的勾当。”   “闯王不管你们吗?”   “最近,闯王只是喝酒,不怎么管事的!”   听到这话,高夫人想见闯王的心情更急迫了,她眺望黑沉沉的大山,心想,“自成,你一定要振作啊!”    第28章 劝谏李自成   第二天,天不亮,众人就出发了,在尚炯和蓝应城的带领下,众人很快就到达了闯王扎营的山谷中。远远的,已经接到了消息的闯王人马都在山谷口迎接,远远的看到高夫人的队伍都欢呼起来,许多人拿起乐器,琵琶、三弦、笛子之类吹奏。高夫人这边也有许多人挥舞双臂欢呼,一面巨大的绣着一个“闯”字的大旗被举起来,在风中舒卷飘荡。这旗帜是慧梅几个女兵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绣完的,每一针一线都是她们的心血,也寄托着对闯营的感情。   到了山谷口,只见闯王带着一众将领在谷口迎接,许多以前相识的老战士都拥抱在一起,更多新招收的河南兵以前听过闯王的事迹和名声,现在见到闯王本人,也十分激动,一起高声呼喊起来,“闯王,闯王!”   高夫人走到李自成身前,审视他,只见他消瘦了许多,脸上的胡茬更密更硬了。但宽阔的胸膛和笔直的腰杆,依然和从前一样。   李自成微笑道:“我猜到你们就快回来了!”   高夫人点头,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喉咙中,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眼睛不由自主的湿润了。忽然在李自成身后看到了笑嘻嘻的郝摇旗。高夫人从身后人堆里拉出来郝摇旗的女人和孩子,道:“你瞧瞧,少了一根汗毛没有?这回,我把她们母子都交给你了,你随便杀吧!我不管你们了!”   郝摇旗很不好意思,抱起五岁的儿子逗弄,他想起去年潼关南原之战的时候,差一点就要对她们母子下杀手,如今一家人团圆了,不由得眼圈也红了。   高夫人又把兰芝从身后拉出来,向李自成怀里一推,笑道:“你看你的宝贝姑娘,平时总是想你,还抹眼泪呢!到了你身前却像耗子见了猫一般。”   李自成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女儿的,潼关南原刚刚突围的时候,他以为妻儿都牺牲了,不知暗中为这乖巧女儿伤心过多少次。此刻心中大喜,把兰芝举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子,兰芝发出格格的笑声,大半年没见父亲产生的隔阂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   老营中的将领纷纷和离别许久的家属相见,其中也有许多人失去了妻儿,只能在众人的欢乐中黯然伤神。   高夫人看到张鼐、双喜、罗虎这三个最喜欢的义子,便把他们叫到身前,笑到:“哟,看你们几个大小伙子,又长高了,现在超过娘了!肩膀也宽了,胡子也长出来了,也快该说媳妇了!”   说的张鼐几人都有些脸红了,张鼐三人看到慧梅、慧英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十分高兴,上前攀谈。李双喜笑着对慧英道:“咱们潼关分别突围的时候,你可答应了,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你要给我做一个荷包的?”   慧英脸色微红,还是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荷包递给李双喜。张鼐也笑着对慧梅道:“对了,咱们也有这样的约定啊?”慧梅哼了一声道:“天天忙着伺候夫人,哪有时间给你做荷包!”说完,眼光转向别处,在人丛中搜索范青。   高夫人却已经看到范青,向他笑着招手道:“范青,你过来拜见闯王。”   范青上前给闯王深深做揖道:“属下范青,拜见闯王。”   闯王审视范青,微笑道:“你在河南的事迹我都听说了,做的很好,比我们在商洛山中弄得还要好。你是个人才,现在职位是老营卫队队长吧!嗯!过几日,等你立了功,我再提升你当将领。”   “多谢闯王!”范青躬身拜谢,然后又拜见刘宗敏、李过,袁宗第,田见秀,高一功、郝摇旗,还有几名副将,这些将领对范青可就没闯王的热情了,都只是微微点头,只有田见秀比较有礼貌,向他拱了拱手,说了一声“范队长!”这些将领对范青的印象还停留在潼关南原之战,一个文弱秀才,胆小逃兵。   这时候,走在最后的拉着粮食物资的数百骡车也缓缓驶入营地,看到一下子有这么多粮食,所有人都一起欢呼起来。   当晚,又是李大嗓亲自下灶,给众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许久没吃的这么饱的士兵都大快朵颐,人人眉开眼笑。   晚餐之后,高夫人随着李自成回到他住的木屋当中。此刻,李自成白天兴高采烈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他坐在桌前,盯着手中的酒杯轻轻转动。每天,他都是喝的酩酊大醉才能入睡,今天,高夫人回来了,他心中犹豫,是否应该再喝上几杯。   高夫人走上前,把他手中酒杯拿过来,放到一边,道:“自成,你怎么开始喝酒了!我记得你曾亲口跟我舅舅说,只要还行军打仗,就忌酒!”   原来,李自成曾在高闯王麾下,因为喝酒误事,导致了一次损失很大的败仗,李自成从那以后就不再喝酒。   “可不喝酒我就睡不着啊!”李自成深深的叹了口气。   “是因为潼关南原之战么?”高夫人问。   李自成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他低下头把面孔埋在自己的一双巨掌中,轻声道:“只要我一躺下,那些在潼关南原死难将士的面孔,就会在我的眼前摇晃,不喝醉了,根本甩不掉他们。”   “自成!”高夫人怜惜的抚摸着他的头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硬闯潼关是所有将领的一致决定,怎么能责怪你一个人呢!你不要太自责了!”   李自成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是我下的命令要硬闯潼关的,一功和范青都劝我,可我没有接受他们的意见,这是我的错,是我的无能导致这样的惨败,导致了那么多将士的死难。”说着,李自成的眼圈变红了。   “不,不,这不怪你,只要是决定,就可能有错误,没有完全正确的人,你已经是很优秀的统帅了,以前你也遭受过很惨重的失败,可没见你消沉成这样子啊?”高夫人抓住李自成的手轻轻摇晃。   “我并不优秀!”李自成沮丧的把手从高夫人的手心抽出来,摇头道:“我现在很怀疑我的能力,潼关南原我决策失败也就罢了,现在练兵、整顿军纪,样样不顺。这大半年,看看你们在河南发展的多快,而我在商洛山中却毫无建树,也许我就不是一个做统帅的料。”李自成沉闷的说道。   “自成,你要振作起来了,你是最优秀的,永远都是,将士们都看着你呢!都指望你能再把闯字大旗竖立起来呢!”高夫人恳切的说道。   可不论高夫人如何说,李自成都只是沮丧的摇头,潼关南原之战的失败对他打击太大了。   第二天,高夫人一早就去寻找范青,却发现范青比她起来的更早,正带领一群属下兵士,去附近山中砍伐树木,建造营地。   李自成因为在商洛山中被官军围剿,到处躲藏,没有固定营地,看看现在扎营的地方,有木屋,也有帐篷,都十分简陋,东一堆,西一片,随意建筑,没有规划。   昨天晚餐的时候,范青建议以后不再躲避官军,而是要在此处建立一个固定的根据地。因为现在义军实力增强了,物资也丰富了,而官军再多人也不可能一起到深山之中包围营地。义军大可从容迎战,竖起闯旗,招揽各方豪杰,这提议众将都很赞同。   现在看看范青规划的营地,十分整齐,各种设施考虑周到。这也是范青的高过别人的优点,凡事都有计划,且井井有条,从不马虎,这是一个细心的男人。   高夫人把来意对范青说了,范青沉吟道:“闯王的心结我能理解,一会儿我去拜见他,劝劝他,也许能让他振作起来。”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高夫人十分高兴,道:“我还是和闯王来找你吧!让他散散心。”   吃完早饭,高夫人伴着李自成来到范青的建筑工地,范青上前拜见闯王,给闯王指着看,哪里要建房屋居住,还有工坊、伙房、仓库,和训练的场地等等。李自成连连点头,这种规划设计的事情,看起来婆婆妈妈,实际上也需要才能的,他手下众将能力单一,除了打仗,别的都不行。   介绍完他要建筑的工地,范青又向山谷西边指点,说要在那里屯垦种地、种菜。这一下子引起来李自成的兴趣,他就是农民出身,对土地很有感情。于是他让高夫人先回去,自己和范青,带着几名亲兵去山谷西边看看。   二人上马,奔驰片刻,在一处土坡下马,四下眺望,只见好多士兵都正在忙碌,开垦土地。   范青笑道:“这大片土地荒废实在可惜,虽然农时已过,我让人抢着播种,冬季来临之前,定能收获一季粮食,那时候我们就不用犯愁粮食了!”   “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李自成点头称赞,心中却有些惭愧,看看种地的这些士兵,都是范青从河南带回来的新兵,没一个老兵在内。其实,他去年败退到商洛山中,就想屯垦开荒。但手下众将和兵士都不赞同,他们习惯了流动作战,四处抢掠的生活,老老实实的种地太辛苦了。   命令虽然颁布下去了,但这些将领士兵阳奉阴违,只是草草的扔了一些种子了事,这样子,开春这茬冬小麦根本没收获多少,直接导致了军粮不足,也影响了他的练兵计划。而范青过来之后,一眼就看出来关键,没有粮食什么计划都实行不了。   两人在山坡的草地上坐下,任凭战马在一旁自由吃草。李自成叹气道:“去年这些将领若听我的话,今年也不至于闹粮荒。”   范青拱手道:“闯王心地仁慈,不愿逼迫将士。但一军主帅,要宽严相济,闯王对手下将领和兵士都太宽纵了!”   李自成叹息道:“这些将领兵士都是随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唉!我一想起潼关之战的时候,那些追随我十多年的战士纷纷惨死的样子,我就没法对这些仅存不多的老八队战士严词切责。”想起那些在潼关死难的战士,李自成眼圈微微发红。   范青侧面望去,只见这魁梧汉子眼中似有泪光闪动。这是一个性格宽厚,情感丰富的男人,不止有史书上记载的狂暴骁悍的一面。实际上,现在看过去,李自成就像坐在地头的一个普通农民,如果不是亲眼在战斗中见过他骁勇的一面,范青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一个假的李自成了。   “闯王念旧情是好事,可是也要向前看啊!”范青微微叹息,“胜败乃兵家常事,古人中有很多名人都有过大败的经历,如果他们都沉浸在回忆自责中,而不能昂然奋起,哪有后来的传说。”   “卧薪尝胆的故事,闯王听说过吧?”范青问。   李自成微笑道:“我读书不多,只上过两年私塾,好多历史故事都不知晓的,请先生讲讲。”   “春秋战国时代,吴越相争,吴国把越国打的大败,勾践被包围,无路可走,准备自杀,但被手下谋臣给劝阻,让他贿赂吴王的身边人。吴王认为此时勾践已经不足为虑,便提出让勾践和他的妻子做他的奴仆,他才能撤军。”   “勾践无奈答应,带着妻子到吴王身边伺候吴王,放牛放羊,终于赢得了吴王的欢心,三年之后,被释放回国了。回国之后,勾践发愤图强,准备复仇,他怕安逸的生活消磨他报仇的志气,于是,晚上就枕着兵器睡在稻草堆上,还在屋子里挂一颗苦胆,每天早上都要尝尝,让门外的士兵问他‘你忘了三年的耻辱吗?’他如此励精图治,艰苦奋斗,终于兵精粮足,转弱为强。这时候,吴国争霸中原受到挫折,实力已经大大下降。勾践趁此机会伐吴,最终战胜了吴国,洗刷了自己的耻辱。”   李自成叹道:“卧薪尝胆,勾践果然是狠人!难怪他能反败为胜。”    第29章 练兵与整顿军纪   范青道:“如果他当初不听谋士劝阻,一死了之,固然可以免受羞辱,也不用面对自己的国人、亲人,但哪有后来的千载留名?后人提起他,也只会说一句‘越国失败的国君,没骨气,自杀了!’而已!”   李自成听了,微微垂下头,并不说话。   范青又道:“勾践只是一个小国的国王,汉高祖刘邦是响当当的中华皇帝,却也有过数次惨败的。”   “第一次,刘邦在汉中起事,联合多路诸侯,挥师五六十万人马东进,结果被项羽三万人打的大败,刘邦的部队被杀十万,溺亡十万,最后刘邦只带着几十个人逃亡,可算败得很惨了!”   “但刘邦没有气馁,一年后,再次联合各个诸侯反对项羽,不过,依然不是项羽的对手,数十万大军被击溃,刘邦的妻儿都差点被俘虏,最后还是带着十几名手下逃亡,可算凄惨之极了!”   “但刘邦还是不气馁,最终在垓下一战中,击败了项羽,项羽自杀,刘邦得到天下。”   “刘邦在与项羽作战的过程中基本没有胜利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卷土重来,他最后能取得胜利,依靠的就是这股韧劲。反观项羽呢!他的一生辉煌壮阔,一辈子没打过败仗,可是最后仅仅在垓下败了一次,就彻底认输,自杀了事。如果他不那么容易气馁,在乌江边上船逃走,焉知他有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后人十分感慨,曾写过一首诗感叹,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李自成微微叹息,“是啊!项羽一代豪杰,就这样自刎而死太可惜了!”   范青道:“所以从古至今文人书籍最赞赏的就是那些有坚忍不拔大毅力的人,司马迁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对于历史上这些有过惨败经历的人,失败只不过是对他们的暂时考验,经历过这些考验之后,他们才能脱胎换骨,势不可挡。”   范青看看李自成,只见他虽然还是沉默不言,但一双眸子看着远方山谷,似有若有所思。   范青收回目光轻轻哼唱莲花落,   “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抛闪,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马滚滚数不尽,   投晋入楚闹中原,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李自成咦了一声道:“你也听过这首莲花落?”   范青微笑道:“是夫人告诉我的,把闯王您的经历都给我讲了,我还知道那句话‘我不想像狗一样活着!”   李自成浑身一震,看着范青慢慢点头,“对,我曾发过愿,让世间穷苦百姓都不要像狗一样活着。”   范青叹息道:“闯王立下宏愿,解民倒悬,挽救天下黎民百姓,真让我从心里佩服啊!”   李自成叹道:“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没什么宏愿,只是希望在我身上发生过的苦痛,不要再在别的人身上发生,那滋味……唉!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   范青忽然站起来,向李自成深深一揖,道:“不管怎样,闯王的宏伟志向,在下钦佩,请受在下一拜。”范青拜了一拜,之后又道:“现在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有多少穷苦百姓遭受着闯王曾经历过的苦难生活,延颈以待,只盼望闯王能去救助他们,只要在他们中间振臂一呼,千千万万人都会佣促到闯王麾下。所以,属下请闯王振作起来,以天下事为己任,如刘邦,如勾践,整顿军武,励精图治,重新出山。属下愿做勾践的谋士文种,刘邦的谋士张良、陈平,辅佐闯王,平定天下。”说完又深深的拜了下去。   李自成目不转睛的看着范青,许久,他也慢慢站起来,道:“先生的话,让自成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自成受教了,请先生也受自成一拜。”   两人再次对拜,抬起头来,范青看到的是一双犀利的,斗志昂扬的眸子,他心中一喜,李自成终于被自己说动了,心结被打开了。   两人再次坐下,李自成问:“咱们若要重振旗鼓,先生以为应以何事为先?”   范青道:“自然是练兵和整顿军纪为先,一支百战百胜的精兵必须勤加训练,再有铁一样的纪律。咱们现在蛰伏在商洛山中,正是练兵的好时机。咱们现在人数虽然不多,可一旦训练成精兵,就可以成为以后大军中的骨干,实际上,咱们不是在练兵,而是要训练一批以后可以担负重任的军官。将来总有一天,振臂一呼,千百万人聚到您闯王麾下,那时候,把现在这批训练有素的人投进去,就如身体有骨骼,树木有枝干,没有这一批人,纵有百万之师,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李自成一面听,一面点头,“说的有道理。”   范青道:“再说整顿军纪,从天启末年以来,十余年间,豪杰并起,不可胜数。若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等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可是以属下看来,这般人虽能一时间成为风云人物,但不能成就大事。”   “何以见得?”李自成问道。   范青道:“他们军纪松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此一来,慢慢就失去了人心,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他们好,对他们不好,他们都是看得到的。书上说‘吊民伐罪’,‘仁者无敌’就是这个道理。这十多年天下百姓苦于兵革,苦于杀戮,苦于妻离子散,众人梦寐以求的,不过是妇女不遭到奸淫,房屋不遭到焚烧,亲人不遭到杀戮,能够父母妻子相守,从事耕作于田间。谁能解民倒悬,天下民心就能归顺他。而严肃军纪,则是争取民心的第一步。”   李自成一面听一面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只是这些将领战士跟我南征北战,当年数十万人,现在只剩下这一千人,我有些不忍心对他们太过严厉啊!”   范青道:“闯王不忍心对待将士,却不知这样做不但害了众将士,也害了咱们的闯军义名,更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啊!”   李自成皱眉问:“此话怎讲?”   范青缓缓把来的路上,见到的商洛山百姓的苦况一一讲述。   等听范青讲完,李自成已经是一脸怒色,他重重哼了一声,道:“这些人怎么这么不争气,我对他们宽容,他们就放纵自己做匪兵。也不想想,他们也都是穷苦人出身,被人欺辱,家人被饿死,逃荒路上靠讨饭为生。现在他们手中有了刀子,都可以欺辱别的穷人了么!范先生说的对,这军纪不狠下心来整顿一番是不行的了?”   李自成和范青分手后,回到营地立刻通知卫兵,通知所有将领午饭后到他住处议事。   午饭后,范青来到李自成的住处,众将也陆续到来。刚进屋的时候,大家还有说有笑,可见到李自成一张阴沉的脸,默不作声的姿态,再加上四周卫兵肃然站立的样子,众将立刻感觉气氛不对,也都严肃起来,这两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严肃的气氛,屋子中七八名大将和十几名副将都默默站立。   等到人到齐了,李自成开口道:“我已经下决心要在商洛山中住一段时间,好好练兵和整顿军纪,你们都有什么建议,尽管说出来!”   众将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转到刘宗敏身上。刘宗敏焦躁起来,道:“都看着我干什么,刚才李哥把我好一顿数落,就因为我是负责军纪,而你们又太不争气!看看你们的手下都做了什么!抢人家老百姓的鸡鸭牲口,有的连人家口粮也不放过,菜园里的青菜也要抢,弄得人家老百姓苦不堪言。还跑到几百里外去抢劫路过的客商,弄得人人皆知,说商洛山里出了一伙厉害土匪,你们丢不丢人?”   刘宗敏越说越气,霍的站起来,“究竟是谁抢了人家老百姓的东西?谁抢了客商,我现在就要调查清楚,马世耀,李友,你们两个现在就去给我调查清楚?”两名年轻副将接令出去了。   刘宗敏喃喃道:“这些害群之马,抓到了,老子非剁了他的手!”   李自成伸手止住发脾气的刘宗敏道:“宗敏,也不用剁手了,咱们有言在先,整顿军纪以前犯的错误只抽三五鞭子便罢。但从今日起,如果再有人做那些杆子的勾当,剁手事小,剁了吃饭的家伙可别怪我李自成心狠,翻脸不认人。”   说到这里,李自成目光阴沉的扫过众人。众将都知道李自成的脾气,一旦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十头牛也拉不回,说到做到,于是众将无不心中惕惧,都想着回去如何严令自己属下。   李自成又道:“关于练兵,各位有什么建议?”   众将沉默片刻,李过先道:“叔,练兵是好事,可咱们粮食不足,饿着肚子训练,士兵们总不起劲,而且训练的时候还说风凉话,时间长了,士兵们有怨气,只怕军心不稳啊!”   李自成哼一声,道:“让你们吃点辛苦,就军心不稳啦!掉脑袋都不怕,还怕练兵?”   田见秀道:“闯王,虽然道理是这样,但缺乏粮食也是现实问题。现在又新添了高夫人从河南召来的两千新兵,我听说,军粮只够吃一个月的,坐吃山空,这怎么行?”   田见秀在诸将当中年纪最大,李自成对他还是比较尊重的,点点头道:“田哥,这问题我都想好了!”说完示意范青说话。   范青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在河南打击豪绅,得了一些金银,咱们可以派出购粮小队,打扮成百姓出山购粮,足够咱们支持到年底。而到了年底,咱们屯垦的粮食就可以收获了,如此一来,就不会缺粮!”   听了范青的这些话,以缺粮为借口抵制练兵就行不通了。众将沉默片刻,一脸大胡子的袁宗第开口道:“李哥,我的意思是商洛山中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将士们热切盼望的还是去河南,大干一场。现在官兵都去京城护驾,和清军交战,潼关已经没多少军马。咱们还是应该早日竖起闯字大旗,和官军打上几仗,也就相当于练兵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袁宗第的话得到好多将领的赞同,众人纷纷附和,其中郝摇旗声音最大,“打仗就是最好的练兵,咱们这些小伙子从尸山血海里走一圈,个个都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好汉,还窝在山沟里练什么兵!”   李自成议事的习惯是让众将畅所欲言,最后他再发表意见,做出决断。可今天见众将所言,他越听越恼火,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瞬间屋子里全部安静下来。   李自成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气愤愤的道:“兵要练,军队也要整饬,屯田也要做,咱们就在商洛山中待着,哪也不去。”   李自成很少发脾气,众将见他这次忽然发怒,都不敢出声了,李自成也觉得自己太激动,便稍稍放缓语气道:“练兵,整顿军纪这是个好事情,是咱们军队能立身的根基,可是为什么咱们这些久经阵战的老将却偏偏看不清楚这步棋呢!”   “咱们起义十年了,一直跑来跑去,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万人马,可是转眼间又被官兵打败了,变成一盘散沙,总是凝聚不起来,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的战士还不够坚强,不能凝聚一支钢铁之师。现在我们在山中,正好练兵,这是个正经根子,只要咱们在山中把兵练好,我信咱们再出山时,就是所向无敌的。”    第30章 张鼐的敌意   “再说军纪,咱们当年跟着高闯王造反的时候,有十几支队伍,咱们老八队人马不多,但名声很响,为什么,就是咱们有这个‘义’字,不骚扰百姓,所到之处还要给百姓放赈,剿兵安民。当初十三家七十二营,你们看看,现在还留下的有几支队伍?大多数都走了下坡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他们立身不正,军纪不严,到处骚扰侵害百姓,老百姓不支持你,你的队伍还能长远么?”   “以后,咱们何止这点军队,要有百万大军的,而今的练兵就是为了以后打好基础,所以必须练兵,必须整顿军纪。这两件事情关系重大,势在必行,这是我李自成决定的事情,谁要有异议,尽管可以离开,我李自成决不挽留。”说完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的扫过众将。   众将听了这番话,脸上都有点发烧,郝摇旗叫道:“妥了,李哥,你不用多说了,俺郝摇旗只要有一口稀粥,没稀粥,挖草根啃树皮,也要跟你使劲练兵,整顿军纪不放松。”   “这才是好兄弟嘛!”李自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道:“咱们整顿军纪,不骚扰百姓只是第一步,咱们是义军,既要养兵,也要养民,商洛山中的穷苦百姓太多,我和范先生商议了,要放赈,要收取民心。”   众将脸上又露出不信的表情,田见秀拱手道:“闯王,咱们自己已经是坐吃山空了,给百姓放赈恐怕有些力不从心。”   高一功也点头,“是啊!整个商洛山中有几百个村子,哪能顾的过来这些人?”   范青拱手道:“商洛山中百姓穷困,但据我所知也有几个富裕的寨子,里面有大户乡绅的。”   郝摇旗一摆手道:“别提了,这些寨子个个防守严密,攻打一个,跟啃一个铁核桃似的难。年初的时候,老田和我用里应外合的法子,攻下来一个寨子,解了燃眉之急。可现在别的寨子都提防咱们这一招,想要破寨只能硬攻,咱们人马不多可承受不了太大损失。”   范青点点头道:“这个我已经有了主意,定要让这群地主豪绅把剥削百姓的钱粮吐出来,法子我过几天再说。除了准备攻打寨子,商洛山中也有不少大小杆子,这些土匪没少祸害百姓,也要清除,愿意跟随咱们义军的,可以加入,不愿意的,就给他们连根拔起。”   李自成点头道:“对,不用跟他们客气。”说完开始分派道:“练兵从明日起,我亲自训练。抓军纪的事情交给宗敏,范先生负责屯田,还有计划攻打寨子。田哥和摇旗负责清剿周围土匪,刘体纯……”李自成眼光落到一个年纪轻轻,表情严肃的年轻人身上道:“你负责出山购买粮食!”   众将一一接令,分头行动去了。   范青参加完会议,去高夫人的住处商量购买种子农具的事情,刚刚走进院子,便听到西边厢房中张鼐的声音,“慧梅,昨天约你去射野鸭子,你怎么不去啊?可有意思了。”   慧梅哼了一声,“哪有时间!天天帮着夫人管理账目,收支物品,你去找慧琼她们几个去玩吧!”   “现在你总有时间吧!我看慧英去和夫人对账去了。咱们一起去小河边耍耍,那边花开的可艳了!你不是最喜欢在河边吹笛子么!”   “没时间的,一会儿范先生要来找夫人支购买种子农具的钱,我要帮着拿钱记账的。”慧梅道。   “你真的是在忙么?”张鼐的声音有些不高兴了,“以前我约你出去玩,不管多忙碌,你都高高兴兴的想办法出去玩。现在却推三阻四的,你上午没时间,下午,晚上也不得空么!”   “我说了!我没——时——间!你听不懂么!”慧梅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两人沉默片刻,张鼐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出去是在等那个小子。这大半年,你们在河南亲热的很啊!整天有说有笑的,早把我给忘了吧!”   慧梅的声音陡然升高,“好啊!你暗中打探我的事情。告诉你,我和范先生光明正大的来往,你看着不顺眼,去夫人那里告状啊!”   张鼐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才不去触这个霉头呢!谁不知道他现在是夫人身边的红人。一个小白脸,打仗武艺都不行,专会花言巧语的骗人,有屁用,告诉你,咱们闯军中好多老将都瞧不起他呢!”   慧梅怒道:“谁说他打仗武艺都不行,你别总用老眼光看人,门缝里瞧人都把人瞧扁了,范先生是文武全才,你去问问老营的战士,这大半年他在河南打过多少仗,败过一场么!”   “哼!我不用问人,也能搞清楚他的底细。你就跟他玩吧!永远别理我算了!”说完,只听哗啦一声摔门,张鼐气哼哼的走出来,看到范青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出院子。   范青苦笑一声,走进高夫人的屋子,只见高夫人一脸怒容,正在数落身前的慧英和老营总管任继荣,慧英正在抹眼泪,任继荣三十上下的年纪,愁眉苦脸。他是老八队的战士,受了伤断了手臂,不能再上战场作战,便当老营总管,负责各种杂务。   “你们两个也是我身边的老人啦!怎么越来越糊涂,算个账乱七八糟的,这让我怎能放心得下。”   高夫人看到范青进来,便招手道:“范先生,你过来看看,这两个人一对糊涂虫。我让慧英把闯营原来的物资和咱们后带回来的统一计算,结果少了几百两银子,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你想吞没呢!还有咱们任大总管,也是种地的出身,让你计算一下屯垦用的种子农具,结果多算了好几倍,你想把整个商洛山都变成咱们家菜园子?”   任继荣抹着额头上的汗道:“夫人,我也算了好几遍的,不知怎么,一算就错!”   范青上前拱手道:“夫人,我能看看账本么?”   高夫人把账本递给范青,让他看。范青坐在桌旁,把要计算的数目都写在一张纸上,只片刻功夫,就把两人要计算的数目给写出来了。   高夫人大喜,笑道:“真是能者无所不会,你看范先生怎么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任继荣拿起纸看,啧啧称奇,“范先生真是神了,连算盘也不用,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范青一笑,心想,“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能算出来!古人的计算水平啊!真是堪忧。”   范青笑问:“听夫人说,咱们义军最强盛的时候,也有十几万人呢!那时候怎么记账呢?”   高夫人笑道:“虽然有十几万人,但都是联营,各管各的,咱们闯营也就一两万人马。唉!这一两万人也是一笔糊涂账,那年我让他们给我算冬衣,结果少算了一千多件,害得一千多将士白白挨冻一个月,这也是咱们任大总管的功劳呢!”   说得任继荣脸都红到脖子上了,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高夫人叹气道:“我总跟闯王说,让他找几个读书人帮忙管账,可咱们闯营的风气你是知道的,都瞧不起读书人,你刚来的时候不也是受欺负的么!要不是你真有本事,早被他们给捉弄死了!唉!”   范青心中一动,道:“夫人可不可以在军营中找几个聪明伶俐的,有一些计算底子的,我可以教他们计算,这样以后就不愁管账了!”   高夫人大喜道:“这太好了!”   任继荣连忙拱手道:“我第一个报名参加。”   范青看到慧英欲言又止,笑道:“夫人身边的几个丫头,我也可以教授的。”   高夫人拍手笑道:“太好了,如果我不是没有一点底子,大字都不识一个,我真想也跟你学学。”   这时,慧梅走进来,笑道:“夫人,能取购买种子农具的银钱了吗?”   “唉!你不来问,我差点忘了范先生此行的目的,快去给范先生支取银钱。”说完,把银钱的数目说了。   范青跟着慧梅来到里间,慧梅跪在炕沿上,打开高夫人的一个铜锁大箱子,弯腰进去翻找。范青见她穿着碎花短衫,外面红比甲,下面白纱裙。粉色纱裤扎着裤腿,脚下穿着红布鞋。弯腰的时候一截雪白腰身在纱衣中若隐若现,窈窕玲珑。   范青心中一动,十六岁的少女在现代是中学生,放在古代已经可以嫁人了吧!   他笑嘻嘻的看着慧梅捧出来一个小箱子,打开之后里面金光闪闪,都是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元宝。慧梅拿出两锭大银,几块小银饼递给范青,笑道:“够用了吧?”看范青点头,又把小箱子锁上,放回到大箱子当中。   范青笑道:“这么多银子就随便放在箱子里,不怕被别人偷走么?”   慧梅笑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到闯营里做贼,且不说外面有数千闯营战士,单是夫人和我们几个女兵……嘿嘿!小贼看剑!”说完用手在范青头顶虚斩一下,笑道:“你是何处贼人?”   范青伸手做抵挡状,道:“女侠,饶命!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还请女侠手下留情。”   慧梅嗤的一笑,收回手掌道:“既然如此,就赏赐你几锭银子回家孝敬老娘吧!”   范青把手中的银子一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笑道:“多谢侠女。”接着把身子向前一探,小声道:“现在有钱了,我送你一件贵重东西吧!保准你喜欢。”   “少来!”慧梅笑道:“你刚跟夫人和闯王说要整顿军纪,现在就要假公济私,贪污公款,小心闯王砍了你的脑袋。”   范青笑道:“谁说我要用公款了!”接着悄声说:“晚上你去山谷西面的小河边等我,我给你看。”   慧梅登时脸红了,她的心撞鹿似的跳了几下,把脸转开,半晌才小声道:“好吧!”   范青一笑,拿着银子告别高夫人,他先去屯垦和工地转了一圈,又去校场练武。   所谓校场是山谷东边的一片平地,范青让人把土地夯实,在山脚处竖立了标靶,还有木桩,现在只是初具规模,等营地建好之后,这校场还要用围栏围起来,马步兵射箭都可以练习。   现在虽然忙着建设营地和屯田,但也不能忽视练兵,范青让士兵轮番过来练习。此刻教场上,范青手下的两个头目杨铁柱和赵恩正在练习骑马射箭。现在他们步兵作战已经很厉害了,由于马匹不足,骑兵作战比较少,要多加练习。   范青也骑上一匹马,他们在五十米外竖立了三个靶子,练习射箭。范青笑道:“咱们比试一下,看谁射的准!”   三人拍马疾驰,在马背上各射了三支箭,都射中标靶,范青最准,两箭射中靶心,第三支只比靶心高了一点。   赵恩看看成绩,笑道:“队长到底厉害,我真不能相信半年之前,你都没射过箭呢!”   这时候,忽然山坡上传来一阵笑声,一人阴阳怪气的说:“这么近的距离,射成这样子,还敢说厉害,脸皮真是厚啊!”   范青向山坡上望去,只见张鼐、李双喜、罗虎带的十多个孩儿兵站在山坡上,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看着范青冷笑。   范青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张鼐兄弟,想必你的箭术是好的了?”   张鼐冷笑一声,摸出一只箭,把弓慢慢拉成满月形状,嗖的一声射出。正中靶子的红心,从他到靶子足有一百二十米,这一箭精准无比,且力量十足,至少也得八力的强弓才能射的这么远。但刚才范青是在疾驰的马背上射箭,二人都算是很厉害的射手。   只听他身后的孩儿兵们一起轰然叫好,张鼐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他勤于练武,力量武艺在所有孩儿兵当中都是最好的。   范青微微一笑,说了一句,“不错!”然后对赵恩、杨铁柱道:“咱们去那边练习吧!”   “且慢!”张鼐快马加鞭,驰到三人前面,挡住去路。他双手抱肩,端坐马上,一脸冷笑的扫视三人,眼光姿态特别傲慢。    第31章 比试武艺   杨铁柱气往上涌,一句“好狗不挡道”刚到口边,却被范青的眼神给拦住。   范青拱手道:“张兄弟有何指教?”   张鼐冷笑道:“听说你们在河南闹腾的挺欢实,嘿嘿,什么所向无敌,战无不胜,哼,这世上大言不惭的人太多,我就不信你们那么厉害,来来来,咱们三对三,比试一下。”   范青微微一笑,道:“咱们加入义军之后,彼此都是兄弟,让我对兄弟抡刀舞剑的动武吗?我范青才不会这样不仁不义呢!我要杀的只有贪官匪兵,在战场上做英雄好汉,绝不在兄弟面前逞英雄气概,那是无知无识的傻小子才干呢!”   “你……”张鼐大怒,但又无法反驳,只能气呼呼的说,“伶牙俐齿,我看你是不敢,心中害怕吧!”   范青微笑,“好吧!我害怕你!”说完带着赵恩、杨铁柱绕开他的马头,向前走。   “你根本不是什么文武双全的将才,你就是一个胆小鬼,懦夫!”张鼐在后面大叫。   范青根本不理睬。   “喂!喂!”张鼐有些急了,他这次来就是想找茬羞辱范青的,没想到范青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喂,你们河南人都是胆小鬼,一群河南侉子!”张鼐大声嘲笑。   侉子是脏、懒、笨,集合到一起的骂人话,特别侮辱人。听到这四个字,教场上所有人都露出怒色,因为他们都是河南人。   “他奶奶的!狗日!”杨铁柱大怒,终于忍不住骂出口。   范青脸色阴沉,忽的转身,他不能再忍了,否则会在兄弟中失去威信,毕竟这句话侮辱所有河南兄弟。   范青缓缓走回到张鼐面前,沉声道:“如你所愿,咱们就比试一下。”说完让兄弟找白杆用布包裹一头,再沾石灰。   张鼐冷笑道:“那是小孩子的玩法,咱们要比就真刀真枪的玩。”   赵恩在地上吐口痰,怒道:“就真刀真枪,哪个怕你!”   范青让手下兄弟取来兵刃,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比试的事情,正在练武的一百多新兵纷纷围拢过来,给范青助威。   范青选择一杆长枪,杨铁柱力大,选了一柄长刀加大盾牌,赵恩最灵巧,他选的是短刀加小盾牌。张鼐、李双喜、罗虎三人都选了一杆长枪。   双方距离数丈,张鼐大喝一声,“开始吧!”   两伙人慢慢接近,到了两丈左右的时候,张鼐三人同时发力攒刺,一个标准的弓步,双手持枪用力前探。三人武艺高强,又都上过战场杀敌,所以动作沉稳有力,快捷凶狠,这一出手就赢得满堂喝彩。   只听当当大响,两枪被杨铁柱的盾牌挡住,一枪被赵恩的盾牌挡住。二人同时发力,将三柄长枪同时推开。而范青趁机发力,一枪直刺张鼐。经过这些日子的苦练,范青的枪法也是大进,这一枪力量速度毫不逊于张鼐。   张鼐收回长枪,采取守势,横在胸前,架开刺来的长枪。只觉得这枪十分有力,自己的枪杆都有些弯曲,不禁口中喃喃咒骂。   几人斗在一起,十分激烈。张鼐三人都是武艺高强,且久经阵战,他们长枪此起彼伏的刺出,身法跳跃辗转,十分灵活,口中不时发出吆喝声音。范青三人则占了一个稳字,他们防守严密,不论敌人如此试探,都找不到杀伤的机会。三人一言不发,走马灯似的旋转,配合十分巧妙,不落下风。   激斗中,忽然范青在中间连续向张鼐突刺,而赵恩和杨铁柱则奋力将三人的攻势全部挡住,让范青放手攻击。   张鼐抵挡不住,连续后退了七八步,才止住颓势。正想再骂人,还没出口,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刀子直刺自己的肋间。原来范青三人再变阵,忽然将赵恩推到攻击位置。赵恩灵巧机变,瞬间欺身到张鼐身前。长大兵器被短小兵器近身,可是大忌。幸好,张鼐平日里长兵器短打,练习的很熟练。他不及收回长枪,还能枪尾拨打,挡住赵恩这次攻击,然后连续后退好几步,才甩开赵恩。被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范青三人配合作战,果然有点门道。   张鼐毕竟很有作战经验,他见形势不利,立刻变阵,让李双喜和罗虎散开,从三个方向攻击,这样牵制力更强。   又斗了片刻,忽然杨铁柱移动到主攻张鼐的位置,他大刀势猛力沉,对上长兵器一点不吃亏,硬碰硬和张鼐的长枪劈砍了几下。张鼐只觉得手腕有些酸麻,正想退后些稍稍缓口气。忽然正在对战李双喜的范青虚晃一枪,躲开李双喜的攻击,却对张鼐来了一次突刺,十分突然。   张鼐不得已只能用手中长枪硬挡,只听当的一声,原来他手腕酸麻无力,经不住这次重击,手中长枪坠地。范青枪如毒蛇出洞,快似闪电,直取他的喉咙。张鼐只能用手臂遮挡,口中惊恐的大叫。   却见范青长枪一转,由刺改成扫,啪的一声打在张鼐的大腿上。张鼐一晃,倒在地上。这时候赵恩和杨铁柱也逼退了李双喜和罗虎二人。   范青哈哈一笑,收回手中长枪,笑道:“张兄弟,你们败了。”说完伸手去拉倒在地上的张鼐。   张化龙是好意,却不想张鼐恼羞成怒,忽然拾起地上长枪,用力刺向范青小腹。这一下偷袭十分卑鄙,距离这么近,范青又没一点防备,想抵挡都没有机会,周围围观众人也一起发出惊呼声音。   这危急时刻,忽然从远处射来一箭,速度奇快,且准的出奇,正好射在张鼐的长枪上。张鼐长枪一偏,擦着范青的腰而过,只差半寸,十分危险。   杨铁柱上前一脚踢飞了张鼐手中长枪,怒道:“卑鄙小子,范队长让你,你却用下作手段偷袭。”   这时候,马蹄急骤,一群骑士从山坡上奔驰而下,为首的正是闯王,刚才那一箭如此精准,正是闯王本人射出的。   李自成骑在马上脸色阴沉的看着这群孩儿兵,身后一众将领也都面色难看,张鼐、李双喜等人不禁心中惴惴。   李自成下马走到张鼐面前,张鼐刚来得及叫了一声“义父……”忽然李自成伸手,啪的给了张鼐一耳光,喝道:“混账,给我跪下。”   张鼐只得跪下,听李自成缓缓道:“张鼐,刚才的事情我们在山坡上都看到了,你一共违反了义军的几条纪律。”   不等张鼐说话,便说道:“第一,你擅自对义军兄弟挑衅,犯了自相残杀的纪律。第二,你侮辱河南兄弟,这是地域歧视,这是义父向来痛恨的,不论哪个地方的人,只要加入咱们义军,都是兄弟,亲如手足,不分彼此,怎能侮辱人家家乡?第三,也是我最痛恨的,一个好汉子应当光明正大的做事,你却如此卑鄙无耻。别人好心饶过你,你却用下作手段偷袭别人,你忘了你义父平时是怎么教诲你的?”   “好了,三罪并罚,你休怪我今日取你性命?”说完慢慢拔出腰刀。   李双喜、罗虎等人大惊,一起跪下,黑压压一片,一起叫:“义父手下留情!”   “我刚宣布要整顿军纪,你就撞上来!我李自成眼睛里不揉沙子!”说完把手中刀子举了起来,他身后的众将也一起拱手求情,有的叫“李哥!”有的叫“闯王!”李过上前道:“叔叔,小鼐子虽然一时糊涂,但他是你的义子啊!平时你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上次潼关突围,小鼐子冒死为你挡箭,可见这孩子是孝顺忠心之人,求叔叔放过他这一次吧!”   李自成微微犹豫,随即又铁青着脸道:“不行,功是功,过是过,今天我必斩了他。”   忽然范青跪下,道:“闯王,能否听我一言?”   李自成皱着眉头,缓缓放下手中长刀,道:“你想说什么?”   范青道:“若说违反自相残杀这条军纪,我接受他的挑战,没有以大局为重,实际上也违反了这条军纪,请闯王也把我斩了!”   杨铁柱、赵恩等吓了一跳,也一起跪下,叫道:“队长,你是被逼无奈,怎能算到你头上。”   李自成摇头道:“这事从头到尾我都看到了,你是被逼迫的,与你无关。”   范青又道:“张鼐兄弟虽然在义军中,但他是孩儿兵,而且只有十六岁,还不是正式义军,怎能用义军的纪律惩罚他?再说既然比试,刀兵相见,那么伤亡流血就在所难免,咱们军纪中也没说比试中伤残,也属于伤害兄弟啊!”   众将点点头,认为范青说的有理。   范青站起来走到李自成身边,拜了一拜,小声说,“闯王,此事不易闹大,毕竟牵扯到河南兵和陕西兵的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   李自成心中一动,做为主帅,应当尽力化解队伍中各种地域矛盾,于是慢慢点头,对张鼐道:“你的头先寄存着,不争气的东西,起来说话。”随即又对范青微笑道:“还是范先生考虑周全啊!”   等张鼐站起身来。李自成道:“你去给范青赔礼,感谢他为你求情。”   张鼐不情愿的走到范青身前,拱手道:“对不起,我错了!”他大声说完,紧接着用极小的,只有范青才能听到的细若蚊蝇的声音道:“你卖好替我求情,我才不领你的情呢,咱们没完。”   范青身边的赵恩、杨铁柱都听到了,脸上不禁露出怒色,范青却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   李自成看看校场的布置微微点头,原来他主抓练兵,听说范青建了一个教场,正在练兵,便带领众将过来看看。   范青让教场上一百多属下站成一排,让闯王检阅,闯王一面走,一面看,微微点头,笑道:“范青,你的这些兵气势很足啊!”   刚才,张鼐三人不敌范青,已经让众将觉得脸上无光,现在听闯王在夸这些新兵,更让他们心里不是味。李过哼了一声道:“有些兵是中看不中用的,训练的时候猛如虎,一旦上了战场,就变成虫了!”   李自成皱眉道:“过儿,你怎么知道人家中看不中用!你手下那些兵吊儿郎当的,我看就不如眼前这些兄弟有气势。”   李过冷笑道:“我手下那些兵别看平时吊儿郎当的,可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老兵,我敢说,一旦比试起来,比这些新兵厉害的多!喂!范青,敢不敢比试一下?”李过向范青大声道。   范青微微一笑,摇摇头,“一只虎李过的大名谁不知道,你带出来的兵定然是厉害的,不用比也知道。”   李自成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范青,刚才我见你们三个和张鼐比试,虽然只有三个人,却互相配合,好像一个小型阵势,是不是?”   范青拱手道:“闯王好眼力,我们步兵训练作战,借鉴了戚继光戚将军的纪效新书,训练了一些配合作战的法门,人数可多可少,最多的十几人一队,少的也可以三两个人一队,总之,是讲究长短兵器还有投掷类的兵器,取长补短,搭配作战。”   李自成微微点头,“很好!我听说过戚将军作战的法子,据说当年对战倭寇百战百胜,全靠这个法门,是叫鸳鸯阵吧!”   范青笑道:“戚将军的鸳鸯阵复杂且厉害,以火器为核心作战,咱们没有火器,只是略具形势罢了!”   李自成笑道:“范先生过谦了,略具形势,就把张鼐他们三个打败了!”   李过越听越不服气,忍不住插口道:“既然范先生新创制了步兵战法,为什么不敢跟我比试一下呢?难道是怕我们学了你百战百胜的作战法门。”一说完,周围的众将都笑了,显然不认可范青这些只练了不到一年,而且是按着书本上训练的兵。   郝摇旗哈哈大笑,“照着书本上练兵,真是稀奇啊!如果这样也能练兵,咱们不都能考秀才了!”   李自成也想看看范青照着书本练兵的法门,便笑道:“范先生不必过谦,就让你的兵跟李过的老兵比试一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第32章 阵战之法   范青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   双方各出一百个人,分别站立在校场两边。李过这边清一色的长枪,去掉枪头,用白布包裹,点上石灰。范青这边就复杂多了,用的兵器五花八门,有长枪,长枪中又有极长的长达五米的龙枪。有大盾牌,也有小盾牌,有短兵器,还有极短的锐器,如匕首短刀一般长短。既然是比试,不论何种兵器都用不同长度的木棒替代,木棒头点上白灰,最后按着对方士兵身上白灰点数来定胜负。   李过和范青分别手持令旗,看闯王微微点头,立刻挥动旗帜,指挥双方进攻。同时战鼓声也隆隆响起,催促双方进攻。   李过这边队伍本来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一听到战鼓声,瞬间神色一肃,端起手中长枪,迈步而行,整个队伍散发出来一股铁血强悍的气势,真的像李过所说的,这群老兵久经阵战,尸山血海,这股杀气已经不知不觉印在他们的气质当中了。   反观范青这边则没有那么强烈的杀气,但步履整齐,丝毫不乱,一百多人同时前进仿佛一个整体。   双方步履逐渐加快,李过这边的老兵排成两个横列,快步前行,由快走到小跑,再到大步奔跑。而范青这边的新兵前进的速度则始终保持匀速,而且不停的变阵,慢慢形成了十几个小队伍,这些小队层次分明。每一个小队,最前面的是一名壮汉,手持大盾,两边是身材瘦小灵活的士兵各持一名小盾,用短兵器。大盾之后又是一名壮汉,双手持龙枪,因为枪太沉重,所以需要架在身前壮汉的肩膀上。两侧各有四名长枪手,雁翅排开。这些新兵在河南已经用这种阵形和官兵作战多次,所以非常熟练。   在两队相距两丈的时候,老兵率先发动攻击,只听老兵同时爆发出动人心魄的呐喊声,“杀啊!”只见这些老兵身体微微前倾,前腿弓,后退伸,猛然向前刺出,动作整齐划一,迅猛有力,长枪快似电闪一般,这样的集体刺杀在战场上将非常有威力,如果此时对战官兵,只怕对面已经是人仰马翻,一片哀嚎惨叫之声了。   但新兵这边只是整齐的“嘿”了一声,这些小队向一起聚合,前面是秘密麻麻的盾牌。老兵的这次攻击虽然凌厉,却大多都被盾牌给挡下来。随后新兵反击。只见前面盾牌手向前推动,用手中短兵器拨打长枪,主要负责防守。而后面的长枪手则不停寻隙进攻。尤其是龙枪手,长枪沉重,每次刺出,即便被对手挡住,也能逼迫对手后退,打乱对方阵势。   双方只胶着片刻,李过就看出来形势对老兵不利,只见老兵身上的白点急剧增多,而且多在要害。   李过也是久经阵战,颇有经验,他立刻挥动旗子,变换阵势。老兵迅速散开,成半圆形进攻,主攻不是正面,而是对手的侧翼,这样就能避开对手防守较严密的盾牌阵了。   新兵却早有准备,只见他们的阵势也随之变化,掉转方向,慢慢形成一个弧形防御。   忽见范青也在挥动旗帜,只见新兵的小阵忽然再变,数个小阵向前急冲,突入到老兵的阵中,瞬间将老兵分隔成几个小块。而且各个小阵的配和依然存在,只见盾牌防守,长枪急刺,而持小盾牌短兵器的突击手不时冲入对方阵中,给对方出其不意的攻击。   李自成在老兵被分割的时候轻声咦了一声,他久经阵战,最了解这种分割包围的厉害。在战场上,人数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打乱对方的阵势,一旦阵势被打乱,再多兵也没用,只有被一边倒的屠杀。   从李过的老兵被强行分割开始,老兵就注定要失败了,再勇猛也不行。就如同那日潼关南原之战的时候,自己被官兵分割,无力回天。不过那是因为官兵的人数是自己的十几倍。而眼前范青的人数和老兵相当,也能集中优势兵力,造成这种效果,那就很厉害了!看来范青研究的这种阵形很有用处。   “不用比了!”李自成缓缓道。   立刻,鼓声停止,传来鸣金敲锣声,双名士兵分开,缓缓后退。鸣金而退,不恋战,这也是双方训练有素的表现。李自成身后诸将都露出懊丧表情,老兵阵势散乱了,不管石灰点怎样,都是败了。   再看双方战士身上的石灰点,也是范青的新兵赢了。老兵身上的白点明显要多,而且多集中在要害处。新兵身上的白点要少,大多都在肩腿手臂的位置。   李自成转头对李过笑道:“过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虽然是老将,却也不能骄傲,焉知人家从书本上看来的就不行?”   李过和众将都有些惭愧,郝摇旗喃喃道:“这阵法果然有些门道。”   李自成笑着对范青道:“这回我信你在河南是百战百胜了,那些官军可不会这阵势,唉!朝廷自从没了戚继光,就再没好的将领了,只是,你的这个阵法与鸳鸯阵似乎有点区别?”   范青拱手笑道:“闯王果然眼光犀利,戚继光的鸳鸯阵适合在山地密林中战斗,是对付倭寇用的,后来他镇守北方,大规模平原战斗,用的是方阵、车阵。我对鸳鸯阵做了改进,加强了小阵之间的配合,实际上鸳鸯阵的精华不在形式,而是在攻防之间,长短兵器之间的配合,只要明白原理,就可以改进。咱们现在火器不足,如果日后再加入火枪兵,这步兵阵法就更加犀利了!”   “好!因地制宜,从书本上学习,却又不拘泥于书本,这种灵活才是最聪明的。”李自成赞道。   随后,李自成让人把所有士兵召集到校场上,三千多名士兵肃立,黑压压一大片。李自成跳到一辆板车上,朗声道:“咱们练兵首先要练的是个人战斗能力。在战场上双方性命相搏,生死在一线之间。这时候依靠什么活命?一腔热血行吗?靠咬牙瞪眼能把敌人吓退么?”   校场上的士兵好多忍不住笑了,小声说:“不能!”   “靠的是咱们武艺比敌人强一点,力量大一点,速度快一点,耐力久一点,这时候,一点点的优势就能救你的命,所以,武艺必须要练,要练熟练精。”说到这里,李自成从板车上跳下来,拿过一名士兵手中的长枪,轻轻舞动一下,道:“枪乃众兵之王!练习枪法是所有兵器的首选。”   李自成双手持枪,腿成弓步,用力向前一刺,这一刺,招式朴素严谨,毫无花巧,但力量极强,枪尖刺破空气,竟传来轻微的破空之声,仅仅是这平常的一招,不知多少人一辈子也练不到这种程度。   李自成随即施展一套枪法,这套枪法动作古朴,招招制敌,每一招都在追求一击必杀,进攻有刺,戳,点,挑,扫。防守有格,拨,架,挡,淌,攻中带防,防中带攻,环环相扣,势不可挡。   李自成一面舞枪,一面口中念着口诀,“一扎眉纂二扎手,三扎肩头四扎肘,五扎前胸六扎膝,七扎怪蟒穿裆走,八扎金鸡乱点头,九扎银蛇刺咽喉,十式五虎断门枪,策马回身敌难走。”   外行人只见他枪法凌厉凶猛,内行人却看他枪法中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闯王诸将中以刘芳亮枪法最强,他的枪法以变幻莫测闻名,但此刻看到闯王的枪法,也不禁叹服。   李自成一套枪法使完,只听众将士轰雷似的叫好,大家都是发自内心的敬佩。范青也练了快一年枪法了,但此时见闯王的枪法不禁叹服,估计自己如果与李自成对战,至多能过三招就不错了。   李自成待众人安静才道:“当世流行的枪法有罗家枪法,岳家枪法,杨家枪法,戚家军枪法。其中戚家军的枪法为集大成者,偏重务实。我借鉴戚家军枪法,又得少林高僧指点,创制这套枪法,纵横十八路,只以战场拼杀为主。你们用心练习,希望可以将来在战场上杀敌保命而用。”   众将士一起应道:“是。”   李自成又对人群中一人道:“李鸿恩,你出来。”   “是,大哥!”一名二十上下的青年走出来,身材挺拔,英气勃勃。   李自成微微皱眉道:“军队之中,只有上下级,哪有什么‘大哥’?”   李鸿恩嘻嘻一笑道:“是,闯王!”   李鸿恩是李自成的表弟,深得李自成的喜爱,从家乡随李自成的亲戚大多都牺牲了,李鸿恩是唯一剩下的一个。李自成对他寄予厚望,把自己的一身武艺都传授给他,对他既有兄弟之情,又有师徒之谊。李鸿恩在李家族谱中排行第十二,所以军中也称呼他李十二。   李自成点点头,对众人道:“我给你们选的第一个枪棒教头便是李十二。他的枪法是我亲手所传,你们用心跟他练习。”   随后,李自成对李鸿恩道:“十二,咱们对战几招!”两人各持一柄长枪,噼噼啪啪的对打,李鸿恩枪法精熟,是李自成亲手所教,二人招式对练过多次,此时对打,十分精彩。   忽然,李自成当胸直刺,这一下用了十成力量,李鸿恩已经预料到他的招数,当胸横挡,但他力量不如李自成,当的一声,双手一麻,长枪脱手飞了出去,已然败了。   李鸿恩大叫:“大哥……嗯,闯王,你这凭力量硬打,还是比试枪法么?”   李自成收枪站立,冷笑道:“怎么不是?战场上性命相搏,什么招式不用,只要能杀死敌人,自己活命,就比什么都强。”   说完转向众兵士道:“有些老兵自恃武艺枪法精熟,不重视练体力,真到了战场上,就是要吃亏的。再比如射箭,你射的再准,但拉不开强弓,敌人先射到了你,你不吃亏么?”   说完转身从身后卫兵,连取两柄长弓。每柄长弓都是十力以上的硬弓,力气小战士一柄都拉不开。李自成却两弓合并放上一支箭,同时拉开,嗖的一声。此处距离山谷那边的靶子足有二百米远,这支箭从众兵士头顶飞过,如电闪一般,正中靶心。   数千人都被这一箭给惊到了,沉寂片刻,才轰然叫好。   等喝彩声停下来,李自成又道:“个人武艺再强,也不如集体力量强大,一根筷子很容易折断,一把筷子一个大力士都不能折断。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两个人单打独斗,打不过两个人相互配合。十个武艺高强的练家子的,不如十个武艺普通,但懂得相互配合作战的士兵。这就是阵法的作用!”   “刚才你们看到了,李过的老兵更精锐些,单兵作战也更强,但他敌不过新兵,就是因为新兵懂得配合,用阵法取胜。”   “之前我一直犹豫请何人教授阵法,但今天看你们比试,我有了主意,就请范先生教授你们阵法,你们看怎样?”   众兵士一起叫好,其中河南来的新兵尤其赞同,他们同范青一起征战,知道他的本事,对他既敬佩也很有感情。   范青连忙拱手推辞,“闯王,属下也是个新兵,哪有资格教授阵法,你手下有那么多宿将,哪个不是久经阵战,还是让他们来教授阵法吧!”   李自成哈哈一笑道:“久经阵战的将士多了,那些普通阵战方式,李鸿恩也能教。不过,能看书本研究阵法的却只有范先生一人,你改进的鸳鸯阵很实用啊!连我都想学一学。哈哈,能者不惮其劳,你就不要推辞了!”   范青听到这里,也只能答应下来,他心中对李自成有些佩服,李自成同别的将领最大不同之处就是谦虚,不自以为是,能听得进不同意见。谦虚使人进步,这也是他能取得那么大成就的原因。   当天傍晚,从校场回来,范青骑着马向山谷西边驰去,这里荒草榛莽,十分荒凉,一条小溪缓缓流淌,只有白天取水的时候才有人过来。   到了小溪边,范青下马四面张望,只见荒山寂寂,泉水叮咚,清澈见底,荒草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夕阳西下,一条金色光芒映照在溪水中,耀眼闪光。    第33章 实弹炮   范青让马儿自由吃草,自己则坐在小溪边的一块石头上,片刻功夫,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范青知道是谁,故意不回头看。   一双柔软娇嫩的手捂住范青的双眼,一个女子娇笑道:“猜猜我是谁?”   范青心中一笑,就这声音和手掌,谁猜不出你是慧梅,口中却笑道:“原来是你啊!李大嗓吧!”   慧梅松开手,笑得弯下腰,道:“你故意逗我玩!”   范青笑道:“哦,我说大嗓叔这么浑厚的嗓音变得娇滴滴了呢!”打量慧梅,只见她依然是白天的打扮,只是脸蛋儿敷粉,雪白娇嫩,嘴唇擦了胭脂,红艳艳了,头上带了金簪,耳朵上多了一副金灯笼样式的耳坠,鬓角还插了一朵红花,显然也是精心打扮了!   范青拍拍身边的石块,笑道:“坐过来说话。”   “才不呢!”慧梅撇嘴一笑,“我要看看你给我的珍贵宝物是什么,如果是骗我,我转身就走,再不理你。”   范青呵呵一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瞧,我给你带来的宝贝。”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打开。   “这纸有什么宝贝的!”慧梅好奇走过去,坐在范青身边的石头上,看他将折纸打开,折纸上画着一副图画。看到这图画,慧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笑个不停,忍不住伏在膝盖上。笑了半晌才停下来,道:“你怎么想出来的,画出来的,简直……”说完又笑。   原来范青画了一副现代卡通形象的慧梅,特别突出她的特点,一双特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好似门帘,特别高挺的鼻子,小而红的嘴,腰肢特别纤细,穿着一身红色铠甲,还背着一柄剑。整个图画特别夸张,古代大概还没有过这样的画像。   范青笑道:“像你么?”   “嘻嘻,挺好玩的!”慧梅看看图画就想笑,道:“我很想知道,你要是自画像该是什么样?”   范青笑道:“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说完把折纸全部打开,原来是一张大纸,另外半边画的是范青,也是卡通形象,他和慧梅手拉手站在一起。   慧梅把图画拿到手中,看了一回,又笑了一回,道:“算你言而有信,你的宝贝我很喜欢,我收下了。”说完小心翼翼的把折纸放到自己的衣袋当中,贴身放好,笑道:“礼尚往来,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你猜猜看!”   范青笑道:“你笛子吹的好,是学了新曲子么!嗯,这小溪边上,风景优美,吹上一曲,心旷神怡。”   慧梅笑道:“我倒真想吹奏一曲,可惜没有笛子了!”   “为什么?”   “我跟张鼐吵架,把他送我笛子还给他了!”   范青心中一喜,笑道:“哪天我送你一支笛子,不过,可能没那么贵重。”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说完,慧梅脸颊微微泛红,连忙从衣兜里拿出一个荷包,“呐,给你的!”   “好精美啊!”范青赞叹,只见荷包用绿绸子做的,周围用金线镶边,荷包中间绣了两只惟妙惟肖的鸳鸯,活灵活现,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做成的。   范青拿着荷包轻轻一嗅,还带着一股幽香,像女儿的体香,让他心神具醉。   “慧梅,谢谢你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周围的景物也慢慢变得朦胧,远处有鸟儿懒洋洋的叫了两声,周围十分静谧,俩人之间也变得暧昧起来。   范青伸手揽住慧梅的腰,慧梅轻轻一缩,却也没有躲开。范青手上一紧,慧梅已经倒在他的怀中,俩人紧紧依偎。范青低下头,只见慧梅眼睛闭着,睫毛微微颤动,一张红唇十分诱惑。他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深深的一吻。   过了好一会儿,慧梅才喃喃道:“范大哥,你知道我心里喜欢你。”   “慧梅,我也喜欢你的。”范青又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天真直爽的少女。   “范大哥,你是一个很特别的男人,说话做事跟这里的男人不一个味道。我经常在夜里回味你说过的话,你的每一个笑容,这笑容不知在我梦里出现了多少次。你今天约我出来,不知我心里有多么高兴,范大哥,我喜欢你,嗯,我这么说,你不会以为我是轻浮的女孩子吧!其实我是第一次和人出来的。”   范青紧了一下搂着慧梅腰肢的手臂,微笑道:“傻孩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低下头看慧梅脸颊像红透了的苹果,紧紧埋在他的怀中,俩人就这样相依相偎,久久的不动……   十几天之后,李自成派去各个寨子送信的人陆续回来了。在一座营帐中,众将一起听这些送信人讲述送信经过。商洛山中方圆百里十几个寨子没有一个愿意放赈,救济百姓的。他们明知道送信的是闯营,给他们写信的是闯王李自成,却不如何惧怕。虽然没有硬顶,却也清一色的软拒,有的寨子诉苦,有的寨子托中间人来说和,还有寨子送闯军一份礼物求情,就是不愿意救济百姓。其中还有过分的,把送信人请到寨墙上,观看寨墙如何高大厚重。这举动虽然没有明说,已经是对抗的姿态了。   听了送信人的回复,众将都很气愤。   “这群地主豪绅,让他们出点血比登天还难,等刀子架到脖子上的时候,就什么都舍得了!”刘宗敏怒气冲冲的说道。   田见秀笑道:“范先生说要先礼后兵,这个‘礼’显然是行不通了!”   郝摇旗站起来,拍着毛茸茸的胸脯,道:“李哥,给我两千兵马,明天我保证攻下来一个寨子。”   众将也纷纷请战,要去攻打山寨。   李自成沉默许久才道:“强攻寨子是下策!”   李过道:“叔,那么咱们还用老法子——里应外合,骗开寨门。这些地主乡绅欺负佃农长工,这些受苦人很容易说动的。”   李自成摇摇头,说了一个字“难!”   高一功道:“去年,咱们刚到商洛山就用这法子攻破了一个寨子,从此以后,别的寨子就防着咱们这一手,寨门防范严密,等闲人都接近不了。”   郝摇旗唉了一声道:“咱们还是强攻吧,多制造些长梯子,我保证只要一声令下,兄弟们没一个孬种,一定能爬上寨墙。”   “爬上寨墙又怎样?这法子就算攻下寨子,咱们得死多少人?这样一个个寨子攻打下去,估计降服所有寨子之后,咱们也没剩下几个人啦!”李自成微微叹息,“自从潼关南原之战后,我一直在反思,仗不是这么个打法。硬冲猛打固然能显示咱们义军的血勇刚强,但是白白牺牲了那么多战士,值得吗?这就是范先生所说的匹夫之勇。以后,咱们打仗要多动脑子,多想想有没有巧妙的法子,少死人,或不死人就能打败敌人,这才是上策啊!”   众将纷纷点头,觉得李自成说的有理。范青在心中给李自成点了一个赞,这叫在战争中学习进步。   范青拱手道:“闯王说的对,要用梯子攻克寨墙,那是用人命硬堆的笨法子。我琢磨了一个法子,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寨子依仗的就是他们的寨墙。我去看了,他们的寨墙虽然高,但并不厚重,所以最好攻克寨墙是用实弹炮。”   “实弹炮?”众将一起疑惑的看着范青。   此时,义军对战争中武器的作用,理解的还很低级。更多关注的是刀剑十分锋利,马匹是否强健,弓射的远不远,准不准,完全处于冷兵器的思维当中。别说火炮,就连用火药放迸都很少。整个军中没有火炮,火铳也很少。   这也与义军的作战方式有关,起义十多年来,一直以流动作战为主,兵种只有步兵和轻骑兵,偶尔攻克县城得到大炮,因为沉重,不利于携带,一律丢弃。朝廷称义军为流寇是有道原因的。   在攻城拔寨的时候,义军将领第一想到的是用梯子爬墙。而范青熟悉近代战争和武器发展,第一想到的是用火炮轰击,这种思维方式的不同,其实也就是见识的高低不同。   “用大炮轰,这倒是没想到。”李自成笑道,“咱们以前行军打仗得了一些大炮,只是太过沉重,不便携带,都丢弃了,现在上哪去弄大炮?”   范青笑道:“大炮的铸造并不复杂,咱们本朝从太祖打天下的时候就广泛使用了,到了嘉靖时期已经有了仿造佛朗机炮的实弹炮,到了戚继光的时候,火器应用更普遍,虎蹲炮、佛朗机炮极多,不然,你以为戚家军是如何百战百胜的?”   郝摇旗哼了一声,“朝廷的大炮我也没见有多厉害,打的又近又慢,又没准头,还不如咱们猛冲猛打来的痛快。”   李过也道:“官军的炮我见多了,打的散花似的,能轰塌寨墙,我不信,你可别看书太多,被书上的话给蒙骗了!”   范青笑道:“二位将军不了解火炮吧!火炮分两种,一种是散弹的,寨子用的土炮、抬枪,戚家军鼎鼎有名的虎蹲炮都属于此类。此类炮一般在炮筒里放入火药,压实后再放入一定数量的小石子或者铅子,外面再用大石子压住,放炮的时候,石子、铅子乱飞,正面被击中可以穿透铠甲甲片,比刀剑的威力强多了。这种散弹炮,有效杀伤距离不过十几米,三十米外就毫无作用,所以将军才会感觉到一个冲锋就能到了炮兵之前。”   “还有一种炮,是实心炮弹,这种炮是从佛朗机国传进来的,叫佛朗机炮。这种炮并不复杂,分成母铳和子铳两部分,炮弹添置在子铳中,每次发射完,更换子铳即可。此炮明朝仿制,轻的有二三百斤重量,重的有达到千斤,被称作大将军炮,弹丸据说可以射到二里之外,可以轰塌坚固的城墙,就是携带移动不便,一般只架设在城墙上防卫使用。”   田见秀笑道:“范先生见多识广啊!我们在中原转了十多年也没见过那么大的大炮。”   范青微微一笑,其实他也不曾见过巨型大炮,只是后世在史书上读过而已。明朝最厉害的大炮都被送到辽东抵抗女真人了,内地较为少见。在辽东又何止大将军炮,红衣大炮都用了十几年了!   “这些日子,我按着佛朗机炮的结构,造了一个模型,请各位随我看看。”范青笑道。   李自成大喜,笑道:“范先生果然心细,事事都能想到前面,走!咱们去看看范先生造的大炮。”   众人出了营帐,向山谷西面走去,在练武的校场旁边正在兴建一些工棚,这是范青规划的武器作坊,等建成之后可以分成弓箭棚,武器棚,盔甲棚,火炮棚等等。众人距离很远的时候,便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   工棚的首领叫包仁是随军的老铁匠,也是随李自成从米脂出来的老乡,今年都六十岁了,他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脸上都是皱纹,好像风干了的核桃仁。虽然年纪大,但他精神矍铄,手持一柄二十斤重的大铁锤,当当的敲个不停。   他看见闯王进来,停下手中活计,笑眯眯的问:“闯王,来跟俺老包学打铁么?”   李自成哈哈一笑道:“您老的本领不是有传人了吗?”   包仁看看身边一群正在打铁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几个徒弟都在潼关突围中死了,这些新人还太稚嫩。   范青上前拱手道:“包老爷子,我托您打造的东西,做完了吗?”   包仁连连点头道:“做完了,这东西还挺复杂的,要不是你告诉我怎么制造模具,还有模具的尺寸样式,我还真想不出来呢!只是你一个读书人,怎么对打铁这么熟悉?”   包仁一面唠叨,一面让徒弟从铁匠铺里面搬出来一样东西,众人一看哑然失笑,这倒真是个炮,只是也太小了,炮管不到一米,只有手臂粗细,像一个大号的玩具。    第34章 谷城张献忠   范青笑道:“这是根据佛朗机炮的实际尺寸按着比例缩小的,实际上是个模型,如果成功了才能制造大的,这样比较稳妥。”   范青让人把这只小炮搬到校场上,在十几米外,竖立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木板标靶。然后在小炮中添置火药,炮弹只有鸡蛋黄大小,放好子铳,加入引线,调整射击角度。这炮虽小,但完全按着真炮仿制,照门和准星都有,而且标有刻度。   范青点燃引线,让众人后退几步,随即嘭的一声大响,小炮在地上跳动两下,一股青烟从炮口中冒出来,一股火药的味道飘散开来。   “嘿!这小东西真有劲!”郝摇旗大声赞道。   这时,两名士兵把远处的标靶给抬过来,众将一看都吸了一口冷气,一寸后的硬木板,前后都用铁皮包裹,硬生生的被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抬标靶的士兵赞道:“那小铁球打破标靶之后,又钻入地下有一尺多深,厉害!”   众将啧啧称奇,纷纷赞叹,这才意识到先进武器的威力,远远超过人力。   郝摇旗叫道:“那么,咱们就造它十个八个的,把这帮王八羔子轰个乱七八糟,看他们交不交出粮食来。”   范青微笑道:“不需要那么多,攻打寨子只需制造四架三百斤大炮即可。现在造炮的技术没有问题,只是难在造炮材料上。说完拍了拍炮筒,道:“炮筒的材质最重要,最好用铜的,差一些也得用精铁,子铳用铸铁即可,估计得花费一两千银子。”   众将都倒吸一口凉气,铜在这个时代就代表钱啊!用钱铸炮,这是个吞钱的怪兽啊!   李自成皱眉道:“一两千银子,咱们义军勒紧裤腰带倒也拿得出来,只是这么多铜或精铁很难买到。现在官军对商洛山封锁很严,连粮食都不易购得,这么多铁上哪买去?即便买了也容易走漏风声,很难运回到山里,到时候银子花了,东西却被官军给没收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将一想确实如此,不禁愁眉不展。   范青微笑道:“闯王,属下有一个办法,这些东西不用花钱就可以搞到手。”   看众将都用不信的目光看向自己,范青微笑道:“可以借啊!”   “嗤!三国演义的草船借箭看多了吧!”刘宗敏不屑的嗤笑,“这几千两银子的违禁品上哪借去?”   “有一个人能借给咱们。”范青在众将疑问的目光中吐出三个字“张献忠!”   听到这个名字,众将神色古怪,谁也不说话。过了半晌,郝摇旗叫道:“唉!明天还是带梯子爬寨墙去,咱们也不用求劳什子张献忠了!李哥,你只要给我一千人就成了,到中午我攻不下一个寨子,我就提着脑袋回来见你。”   刘宗敏、李过二人也开口反对去找张献忠,没说话的几名将领看脸色也是反对的。   李自成见范青有些不解,便微笑道:“这里面的道道你不懂,几年前,我跟张献忠翻脸,差点大打出手,此后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互不来往。”   田见秀接着道:“张献忠也算有本事的人,只是气量有些窄。他和闯王差不多岁数,也几乎同时起义,当年都是高闯王的属下,属于十三家之一,但高闯王更喜欢自成,认为他是有志气有担当的男子汉,还把侄女嫁给他,还在众将面前说,如果他牺牲了,就让自成当闯王,这些事情都让张献忠感觉不快。”   “后来崇祯八年,攻克凤阳,张献忠俘虏了一群守陵的小太监,让这些小太监每天吹奏给他听。他为人残暴,动不动就打杀这些小太监。其实这些小太监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逼无奈才干这营生的,也没什么恶行劣迹。闯王看着可怜,就向张献忠讨要这些小太监,想救他们。不想张献忠新仇旧恨一起发作,带着兵马要跟闯王火并,幸好高闯王及时赶到,制止了张献忠。张献忠一怒之下带领手下兵马离开了高闯王,去湖北发展。后来高闯王牺牲,各路义军推举自成为闯王,唯独张献忠不接受号令,我行我素,咱们和他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联系了。”   李自成叹道:“去年听说他投降了朝廷,现在驻扎在谷城一带。”   刘宗敏接口道:“那就更不能去求他了,连投靠朝廷这么无耻的事,他都作出来了,还能帮助咱们!只怕他甘坐朝廷鹰犬,一口把咱们给吞了!”   范青摇头道:“我不相信张献忠会投降敌人,甘坐朝廷鹰犬。我认为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暂时躲避朝廷进攻锋芒,保存实力,养精蓄锐,以图谋大事。”   刘宗敏嘿了一声,“人心隔肚皮,去年咱们战败这一阵子,投降朝廷的队伍可不少,大名鼎鼎的闯塌天刘国能已经帮着朝廷围剿咱们义军了,张献忠虽然没那么做,但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有谁知道,我是不赞成去找他帮忙。”   众将纷纷点头,提起那些投降后帮着朝廷攻打义军的首领,纷纷破口大骂。   等众将安静下来,李自成才开口道:“我不信张献忠会真投降。他这人的性格我了解,虽然桀骜不驯,狡诈残暴,但骨子里还是个英雄好汉,和刘国能等人完全不同,他在谷城待着大半年都没帮朝廷出兵做事,就是证据。”   刘宗敏摇头道:“就算他是诈降,但他和咱们有仇,也不能帮咱们。”   范青拱手道:“刘爷此言差矣!张献忠的性格就像闯王所说桀骜不驯,狡诈善变,但绝对是个英雄。以前咱们比他强,他不理咱们,现在咱们吃瘪了,他反而会热情接待咱们,还会帮助咱们。他是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现在形势?朝廷并不信任他,只等杀灭咱们,再处理完女真入关之后,腾出手来,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所以,他定会尽力帮助咱们,让咱们强大起来,帮他分担朝廷压力。”   李自成嗯了一声,重重点头道:“范先生说的很对,其实这也是咱们面临的形势,咱们和张献忠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只有互相配合才有出路。所以我想去见见他,求他帮助事小,最好能说动他起义,这样就能给我们分担很大压力了!所以,这次我决定亲自去谷城,见见张献忠。”   这话一说完,立刻引来一片反对声音,众将纷纷道:“闯王亲自去太危险了!”   田见秀道:“闯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张献忠是怎么想的!我和他很熟悉,不如我替你走一趟。”   李自成沉默不语,范青拱手道:“我认为闯王本人去更合适。”   众将一起皱眉,正要说话,张鼐忍不住了,他是小将,一直站在众将的外围,直接跳出来,指着范青鼻子喝道:“小白脸,你存着什么心思,非让闯王亲自去,这不是害闯王吗?”他这些日子因为慧梅的事情,对范青又恨又妒,一腔怒气。   范青还没说话,李自成先皱眉喝道:“怎么跟范先生说话呢!小孩子懂什么,后面蹲着去!”   张鼐最怕闯王,一见闯王瞪眼,立刻讪讪的缩回到众将之后。   李自成喝退张鼐,然后向范青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范青拱手道:“闯王如果不亲自去,依照张献忠的脾气定会以为你轻视他,对他发号施令。这样一来不但达不到目的,反而会激怒他,不如不去。”   李自成深深点头,“范先生说的很对,此行我必须亲自去,就这么定了!”   李自成的脾气众将都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   田见秀想了想道:“那咱们就多带兵马,咱们这些将领都跟着你去,万一遇到不测,也能反抗。”   李自成大手一挥道:“不行,人去多了,反倒让张献忠生疑,我只带孩儿兵张鼐、双喜、范先生,再加上五十个兵就行了,谁也不许跟我去。”   众将见李自成这么坚决,虽然都满心反对,却也没什么法子。   几天之后,李自成一行人已经到了谷城附近。谷城县位于湖北襄阳附近,是中华西部,通往中原的要冲,他控川陕,扼襄荆,瞰中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距离李自成藏身的商洛山只有几百里。自古以来烽火连年,兵连祸结,人民饱受兵灾金革之患。   李自成一行人打扮成客商模样,推着十来辆小车,沿着官道到了谷城县外。因为最近几年,谷城县发生过几次大战,所以众人印象中谷城附近应该是一片残破不堪的景象。岂料一路行来,只见田野里麦苗青青,一望无际,偶尔能看到农民牵着耕牛在田地里干活,路过的村镇炊烟袅袅,能听到鸡鸣犬吠之声。官道修的很平整,道路上客商车队来往,许多都是往谷城去的,一片太平景象。   这也很出乎范青意料,在史书上写到张献忠的时候,都是各种残暴,简直如魔头一般可怕,但看他治理下的谷城县,却是一片安平景象。   李自成了解范青的心思,微笑道:“张献忠这人的性格我很了解,他爱恨分明,对喜欢的人百般呵护,就是咱们常说的护犊子。对憎恨的人特别凶残,各种折磨。他也是苦孩子出身,对底层老百姓比较同情,对那些欺压百姓的乡绅特别憎恨。”   “他小时候常常跟他父亲赶着毛驴去四川做小生意,他现在喜欢骂人家‘龟儿子’就是在四川学的。听他说,有一次,他把毛驴拴在一家乡绅大门外,结果毛驴在乡绅家大门口拉屎。乡绅出来后见到,勃然大怒,把他抓起来要打死。他父亲跪地叩头求情,这乡绅很坏,非让他父亲把地上的驴粪蛋吃光,才肯放人。张献忠父亲无奈,只好趴在地上把驴粪蛋都吃下肚去。回家后就生了病,不久就死了!”   “张献忠从此以后,特别痛恨乡绅。你看他起义,从来不说推翻朝廷,推翻朱家皇帝的话,只说杀贪官,杀豪绅,这就与他经历有关。因为他是小贩出身,所以特别同情小商小贩,你看他谷城附近大路修的多么平整,商贩们经过,不收任何费用,反而会受到种种照顾,在谷城附近绝对不会遇到山匪。”   范青哦了一声,历史上的人物是复杂的,只有亲自接触过才知道,史书上的话不可靠。   到了谷城县城外一里多的道路岔口处,只见四五间草棚,周围有很多行路人在此歇脚,原来这也是张献忠特意嘱咐建的草棚,里面提供免费的水,给路过此地的行人解渴。   李自成诸人到草棚里讨了一碗水,蹲在草棚外面喝水,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气炎热,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太阳好似火球一般,炙烤大地。一碗清凉的井水喝下去,登时全身舒爽。   在草棚外面还有几个行路人蹲着喝水,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轻轻的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挽着裤角,腿上都是泥污的农夫,小声道:“听说昨天晚上,你东家赵大人家被匪人给抢了?”   那农夫点点头道:“可不是么,这群劫匪可够猖狂,好几十人从正门破门而入,把赵大人一顿拷打,赵家被翻了个底朝上,连他小妾的私房钱都给逼问出来,赵家这次可倒了大霉了!”   “活该!”这中年汉子吐了口唾沫,解恨的道:“赵老爷去年上我家收租子,把我家锅都砸了,把我老父亲逼的上了吊,这回他自己也尝到倾家荡产的滋味了吧!只是没听说附近有这么厉害的山匪,要是知道是谁做的,我在家给他们烧香拜佛。”   一个坐在麻袋上的年轻汉子笑了一笑道:“你还是本地人呢!怎么消息这么闭塞?连我们这些外路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呵呵!”   那中年汉子连忙拱手道:“请小哥指点。”   那青年汉子不说话,只是伸手向谷城方向指了指,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一起哦了一声,不再问了。李自成和范青对视一眼,也都明白他的意思,自然是谷城之主张献忠干的了。他若是忠心朝廷定然要笼络谷城县附近的乡绅,但看他所作所为显然还是要准备造反的。    第35章 真降还是假降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面目黧黑,身上却绑了一条很粗铁链的青年从草棚里走出来,只见他恭恭敬敬的跪下,向谷城方向磕了三个头,慢慢走上大路,身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张鼐、李双喜都没见过这样的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远去。   那中年汉子唉了一声道:“说实在的,张将军镇守谷城,有人是倒霉了,但咱们这些小民百姓的日子还是不错的。”说着一努嘴,向着刚才身披铁链而行的那个青年道:“这人是个孝子,发下心愿,要以自身受苦,上武当山祈祷他母亲的病能治愈。他一路走来,又饿又累,昏倒在草棚前面。正好上午赶上张将军出城,问明情况,知道他是孝子,就赏赐了他几两银子,还给他干粮吃!要么他怎么向谷城磕头呢!”   众人这才明白原委,又是一起哦了一声。   这时又有两辆马车缓缓行驶过来,到了草棚前停下,马车鞍辔鲜明,车厢精致,一名仆人拉开车门,一个身材矮胖,穿着绸缎衣衫的男子从车上下来。他是不喝草棚中的凉水的,仆人们给他带了茶桌茶具,放在草棚前,看着派头不知是何处而来的财主。   这矮胖男子厌恶的看了一眼众人,似乎众人身上的泥污牛粪味道让他不快,于是一努嘴,仆人立刻把茶桌搬到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面,远离众人。   这外地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道:“你们说的没错,这世道指不定谁就发达了,就如这人。”说着向那树阴下喝茶的财主努努嘴。   矮壮男子道:“这人是谁?我是本地人,好像从来没见过他。”   年轻人嗤笑一声道:“他不是本地人,他和我都是河南新野人,所以我知道他的底细。他姓丁,是个举人,新野城好多人都知道这个丁举人的,原因就是去年他妹子出嫁,结果路上正好遇到张献忠行军。张献忠不管那么多,掀开轿帘一看长得漂亮,便直接做了现成的新郎官啦,把丁举人的妹子抢了,做了他的第八房小妾。”   “丁举人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但又不敢去找张献忠讨要,心里痛恨他妹妹不能殉节,做个‘百世流芳’的烈女。他只能在家里发脾气,说‘咱家世代书香门第,礼仪之家,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没廉耻,失节从贼之人!我好歹也是个举人,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他还召集族中众人当中宣布除掉妹妹的族籍,说她贪生怕死,把丁家的脸都丢净了!这件事闹得很广,新野城都传遍了!”   “嘿!谁想到,不久之后,张献忠就投诚了,从贼变成了将军。而且丁举人的妹妹也够争气,给张献忠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地位一下子升高了。丁举人立刻态度大变,亲自带着礼物找张献忠认亲。自从有了张将军这个大靠山,丁举人可牛了,因为人人都怕张将军,所以他在新野无人敢惹,连知府大人都要让他三分。”   唉!几个人一起叹气,都觉得这世事变化太大,难以预料。   矮壮男人又问:“只是,这丁举人为何大热天坐在这里,荒郊野地的,有什么意思?”   正说着,却见城中陆陆续续又出来几辆马车,到了草棚前停下,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看衣着打扮都是官员的样子,他们都认得丁举人,下了马车便向丁举人拱手寒暄。   那青年压低声音道:“我在来路上听说,从朝廷来了一个姓林的大官,从汉水坐船过来,张将军上午出城就是去码头迎接了,这些县城的官都到这地方等着,估计也是等待迎接大官呢!”   一听说有大官要过来,这些佃农就害怕了,纷纷托故离开。李自成向范青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一行人也离开了草棚。   到了僻静处,李自成皱眉道:“怎么如此不巧,偏偏赶上咱们来的时候,朝廷派来大官。”   范青道:“姓林的大官定是湖广巡按御史林铭球了,这人去年在张献忠刚刚投降的时候,曾和总兵左良玉秘密定计,要趁着张献忠去襄阳拜见总理熊文灿的时候,直接派兵围攻,直接杀掉张献忠。后来,由于张献忠起了疑心,坚决不去。而熊文灿又坚信张献忠是真降,所以计划没有成功。不过,后来张献忠知道了这件事,心中深恨林铭球。然而此时朝廷派林铭球来巡视谷城,让张献忠接待,这里面恐怕有试探的意思。咱们正好去码头看看,张献忠到底是真降假降。”   “好!”李自成点头,于是李自成带着范青、张鼐、李双喜三人,骑着马,直奔汉水码头。   到了码头附近,只见兵戈林立,码头已经戒严了,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李定国二人带着数千兵马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闲人根本靠近不得。   于是四人登上附近一座小山丘眺望,只见码头上彩旗招展,隐约有鼓乐声传来,从汉水下游缓缓驶来七艘大船,慢慢靠岸。其中第二艘船特别大,船头站着几名穿着圆领绸缎长袍的仆人,船尾则清一色的身穿号衣的兵丁。船舱门外摆着“回避”,“肃静”的虎头牌,还有一对很大的代表官衔的纱灯笼。大船缓缓靠岸,只听江岸上三声炮响,一名身穿铠甲,头戴铜盔,身材高大的男子下马,躬身在码头上等候。范青距离码头太远,看不清这男子模样,只看他留着一部好长的胡须。   片刻功夫,船头仆人高喊:“恭请湖广巡按林铭球大人!”   只见,那名身披铠甲的男子走上船头跪地叩首,口中叫道:“卑职张献忠参见大人!”一时间,岸上船上都是一片肃静。   过了许久,船舱中一名胖胖的官员,穿着朝服,带着雁翅黑纱帽,踱着方步缓缓走了出来。这许久才出来,一方面是显示自己朝廷大员的威严,另一方面也是要给张献忠一个下马威。   这时候鼓乐大奏,林铭球见张献忠跪的恭恭敬敬,十分满意,微笑着,伸手虚扶,道:“将军请起。”这时,张献忠才站起来,跟着林铭球上岸。随后林铭球的仆从卫兵小妾丫环,罗里罗嗦的足有百余人陆陆续续上岸,被张献忠佣促着进城了。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李自成脸上露出一丝不屑,自言自语道:“奶奶的,老张玩的什么把戏,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迎接一个狗官,就算是假降,也太丢人了吧!如果换成我,宁死也不会这么做的。”   张鼐在后面也道:“就是,咱们闯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脑袋掉了也不会低头认输,这些年不知杀了多少明朝这样胖胖的狗官,现在还要给他磕头,宁死也不干。”   李双喜道:“义父,他已经不是当年纵横天下的八大王了,投降之后,没剩一点英雄气概了,咱们别去见他了!”   张鼐也道:“就是,以前只听说八大王张献忠如何厉害,现在看来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咱们见他还有什么用?”   李自成听了这些话,沉默不语。   范青拱手道:“闯王,你觉得张献忠是这样的人吗?”   李自成摇头道:“绝对不是。”   范青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感觉,他若不弄出来这种种姿态,我倒有些疑心,现在看他这样子,我更确信他不是真心投降。”   李自成哼了一声,“这家伙,能屈能伸,现在城府比以前深了,更厉害了!”   张鼐问:“义父,那咱们还去不去见他?”   李自成沉吟片刻道:“要见!”   回到城中的张献忠在厅中发起脾气,“龟儿子,死肥球,如此羞辱老子,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那只胖胖的猪脑袋挂在谷城门口,让百姓们都看看,这龟儿子就是湖光巡按林铭球!”   张献忠的几名爱将义子都站在厅中,脸色阴沉,今天林铭球给张献忠的下马威,他们都看到了,心中都感觉十分愤怒。虽然,张献忠的举止都是事先商量好的,要迷惑朝廷,可毕竟起义十多年,名声在外,今日受到如此屈辱,实在难堪。   这时候一名亲兵进来行礼,说林巡按送来一张礼单,当然不是给张献忠送礼,而是向他索贿的礼单,张献忠接过纸单一看,不禁勃然大怒,火上浇油,这礼单长长的,大到金银珠宝,小到吃喝用品,无所不包,而且还特意指定要一个贵重至极的大珍珠,要送给他的爱妾。   张献忠气的把礼单扔在地上,在厅中走来走去,“龟儿子,我说他来就来好了,怎地还带了一个小妾,一船的空箱子,敢情是让我张献忠给他填满箱子,龟儿子,这是想把我张献忠十来年的积蓄都给掏空啊!等他走了,老子一家都得上街讨饭了!”   “义父!”孙可望是个二十多岁的高瘦青年,一双狭长的眼睛显得特别阴狠,其实他本身性格也是个狠辣的人,与张献忠很像,“今晚,我带着几个兵给这头胖猪宰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军师徐以显十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他面貌谦和,文质彬彬,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诡计多端,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只见他连连摆手道:“别太冲动,冷静,冷静。你在谷城县杀了林铭球,这狗官倒不值什么,只是张将军怎么也摆脱不了干系,朝廷必将发兵来攻,咱们也要被逼的立刻起事,而现在咱们诸多事情还没准备周全,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咱们还是要忍下这口气!”   义子李定国是个性格冲动的青年嚷嚷道:“义父受了这么大屈辱,咱们怎么还忍得下去,必须杀了狗官。”   将领马元利,义子白文秀等人也纷纷表态,总之是义愤填膺,立刻杀了狗官。   “呸!一群糊涂虫,小杂种,跟老子混了这么久,没一点长进。”张献忠恼怒的在李定国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现在这情形能翻脸吗?咱们牌还没摸完,就想跟人家下全注,是嫌输的不够惨吗?哼!好军师,他娘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军师,说的在理,小不忍则乱大谋也!他娘的,这口气老子忍了!等哪天老子抓完满手牌,非得跟他下个全注,新账老账一起算了,咱们看看,城墙上能挂上几个脑袋!”   “一群狗日的,不争气的,快把礼单捡起来,给老子准备礼物去!”张献忠一面骂,一面吩咐众将领和义子。这些人虽然被他骂了,却没一个恼怒,都从心里开心。他们知道张献忠的脾气,他对哪个人骂的粗鲁,就是亲切、赞赏的意思,如果对哪个人客客气气,讲究礼貌,那这个人一定会被他疏远,或者要在他面前倒霉了。   张献忠自己则转身向内院走去,口中喃喃道:“他娘的,大珍珠只好再找八姨太要了,刚送她的,估计在手心里还没捂热乎呢吧!”   内院当中一座安静优雅的小庭院,这是张献忠新娶的八姨太的住处,也就是被他强掳来的丁举人的妹妹,刚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帘幕低垂,悄然无声,白色纸窗上有一个女子的剪影。张献忠走到门口轻轻咳了一声,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轻声问“谁?”打开帘子,立刻躬身福了一福,“老爷来了!”说完把帘子掀开让张献忠进去。   丁氏也已经走到门口迎接,她是个大家闺秀,长这么大几乎没离开过家门,刚要出嫁,却又被贼人掳走,没勇气自尽,只能认命从贼。现在又为贼人生了儿子,她对眼前这粗鲁武人全无好感,但却已经把他认作自己的丈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孩子已经睡了!”   “嘻嘻,我不看孩子,是找你有事!”张献忠把来意说了一遍。   丁氏立刻赌气坐在床沿上,把身子扭到一边,道:“不行,凭什么只勒掯我一个。六姨太有一个很贵重的猫眼石,三姨太的红宝石也很珍贵啊!”   “唉!人家不是指名要你的大珍珠吗!乖乖!你先给我,等以后再得了好的,我一定加倍给你找回来,听话,我的可人!”张献忠全无外面的威风杀气,低三下四的哄着爱妾。心中却道:“他奶奶的,老子今天就是低三下四的日子,外面哄,回到家里还的哄!”    第36章 双雄会   正说话间,一名仆人在外面请示,说来了一个先生,想拜见将军。   “他娘的,既然是先生,去学堂找人好了,怎么找到我的府上?我老张大字不识几个,没有吃墨水的朋友!”张献忠道。   “老爷,这人说他是十八子的属下!必须要见你,还带来一件信物。”   张献忠刚想骂人,忽然心中一动,道:“信物是什么?”说着走出屋子,只见仆人恭恭敬敬的呈上一个金黄的箭囊。   “他娘的,故人啊!”张献忠喃喃自语。   在厅中,范青见到了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明末二号造反头子——张献忠。   史书上说他相貌奇异,颌下一部黄色长须,号称黄虎,而且这面貌还曾救过他性命。他青年时代曾在延绥镇从军,犯法当斩,主将陈洪范观其相貌奇异,就向总兵求情,重打一百军棍除名,免了死罪。   范青一面施礼,一面打量张献忠,只见他身材极高,颌下也确实一部黄须,相貌嘛!并无太过奇异之处,只能说相貌堂堂,浓眉大眼。言谈举止很有派头。历史上传说他长得像老虎,这明显就是在贬损他。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范青。”   “你是李自成的属下?”   “在下是闯营老营卫队队长。”   “李自成现在何处?”   “就在谷城县外。”   张献忠打量范青,冷笑道:“李自成派一个小白脸来送信,他现在喜欢小白脸么?”   范青毫不客气,针锋相对,“将军何必以貌取人,不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么!”   张献忠忽然一声断喝,“放肆,哪来的奸细,冒充李自成手下诓骗于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和贼寇没半点关系,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斩了!”   大厅中好几名将领一起怒吼,“斩了!”接着,几名卫兵出来抓住范青手臂向外拖。   范青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冷笑,任凭卫兵将他拖出大厅。   到了大厅门口,张献忠冷笑道:“你快快如实招来,到底是谁派你来诓骗于我?”   范青冷笑道:“我是实话实说,将军不信可以去城外看看,为什么如此武断呢!”   张献忠伸手止住正要把范青拖走的卫兵,冷笑道:“李自成与我相识十多年,他手下的将领我都认得,为什么偏偏派一个生面孔过来,不是骗人是什么?”   范青道:“闯营诸将从总哨刘爷以下都在商洛山中忙着练兵,哼!而且这些将领对将军颇有意见,闯王不愿意让他们见你。”   张献忠笑骂道:“对我有意见倒是真的!”又道:“李自成潼关突围中身负重伤,早就死了!你却在这里信誓旦旦的说他来到谷城之外找我,嘿嘿,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孩子,俺老张可不信。”   范青忽然仰头哈哈大笑,道:“人说张将军是一代枭雄,桀骜不驯,胆大包天之人。现在看来都是传言,在我看来就是个胆小怯懦的鄙夫。”   张献忠大怒:“龟儿子,我老张何时胆小怯懦了,你给我说清楚?”   范青冷笑道:“你若不是胆小怯懦,怎会老朋友来了,不去迎接,推三阻四的找借口,这分明是怕沾上交通流寇的名声,被朝廷追究。而且刚才在汉江码头,给朝廷大官又叩又拜的是何人?我只问哪个枭雄低三下四的服侍别人,只不过是个朝廷狗官罢了!这样的人闯王都羞与为伍,快快将我杀了灭口,免得这名声传到外面,成为天下人笑柄。哈哈!”   张献忠对自己刚才在码头上的举动深以为耻,心中正不自在,被范青一言戳破,大加讽刺,一张脸登时涨的通红,怒目范青,“龟儿子,好大胆子!”忽然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恐怕连李自成也瞧见了,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周围诸将见范青言语放肆,都以为依着张献忠脾气定会勃然大怒,杀了范青,所以同时把刀剑拔出来半截,只等一声令下,就把范青乱刀砍死。   范青却全无惧色,只是冷冷的看着张献忠,和他对视。   张献忠怒目范青半晌,忽然大手一挥道:“备马,现在我就去城外迎接李自成,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胆小鼠辈。”   众将一愕,好在平日里已经习惯张献忠这出人意料的言行,立刻出门备马去了。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铺在谷城县外的大路上,路口几个草棚的阴影也被拉的极长。此时,草棚外已经没有行路人了,只剩下李自成一行人,张鼐和李双喜都焦急的伸着脖子向谷城县的方向看。   本来李自成打算要偷偷混入城中去见张献忠的,被范青坚决阻止。范青以为此次见张献忠是在困境中有求于他,越是如此,越要自重身份,免得被张献忠轻视。他自告奋勇说要先进城让张献忠出城迎接,张鼐和李双喜都不相信这话,连李自成都有些不信。他们一行人归根到底都是流寇,而且是被朝廷通缉的,被视作眼中钉的大寇,这样的人大摇大摆的进城,岂不是会给张献忠添很大麻烦?   见范青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张鼐和李双喜都沉不住气了。李双喜喃喃道:“不好了,定然是他惹怒了张献忠,被他一刀砍了,这样子恐怕连咱们也有危险。”   张鼐急忙道:“义父,不如咱们先藏起来,看看情况再说。范青这人太狂妄,以为自己是谁?是戏文里游说六国的苏秦么!只怕这次大事都被他搅坏了!”   李自成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他知道范青是有能力的人,没有一定把握,不会乱说的。   这时,谷城城门开了,一队骑兵冲上官道,蹄声隆隆,片刻功夫就奔到了草棚之前。为首一名骑士,气宇轩昂,颌下留着一部黄色长须,正是闻名天下的八大王张献忠。   李自成坐在一块石头上,张献忠骑在马背上,两人对视,这一瞬间,两人脸上都没有表情。俩人之间有太多恩怨,他们二人都是陕西人,家乡相距不远,造反时间差不多,张献忠比李自成早了一年。二人年纪相同,今年都是三十三岁,李自成只比张献忠大上几个月。二人曾并肩作战,同为高闯王麾下猛将,是好战友,名气也差不多,后来因为争夺闯王的位置闹翻,几年来互不来往。现在见面,其实过去的恩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人都是英雄,都是争夺天下,反抗朝廷的豪杰,二人心中互相警惕,互相猜忌,却又惺惺相惜,互相敬佩,这种感情很复杂。   这一瞬间,双方的士兵都面色警惕,他们都猜不透自己主将的心思,下一刻是兵戎相见,还是握手言和,这是两个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男人。   忽然,张献忠脸上露出笑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到了李自成身前,在他肩膀上用力打了一下,“哈哈!我的李哥啊!好几年没见到你了,真是想死老弟啦!”   李自成也同样报以微笑道:“哥哥也同样想你!”   这时,两队人马才放松下来,李自成的卫队中好多人都和张献忠的手下很熟,是同乡,甚至是沾亲带故,所以也都纷纷打起招呼来。   张献忠和李自成寒暄几句,眼光转到他身边的张鼐和李双喜身上,笑道:“小鼐子和双喜都长这么大了,呵呵,上次见他们还是拖着鼻涕的半大小子呢!”   然后让他的义子,孙可望,李定国,白文秀一一上前给李自成行礼,笑道:“看看我的义子,都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了!自成,这点你可不如我了!”   李自成微笑点头,心中却微微一酸,他义子很多,但年龄大的几个都牺牲了,同龄的只剩下李鸿恩一个人了。   张献忠又给李自成介绍他的谋士——徐以显,笑道:“哎,你别看他文质彬彬可是个好谋士,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我这两年可离不开他了!不过……”他话音一转笑道:“你身边这个小白脸也忒厉害了,这张嘴皮子可把老徐给比下去了!”   忽然异想天开,笑道:“李哥要么咱们换,行不行?我用老徐再加一个义子,换你的范青,你看怎样?老徐和范青都是秀才,我外搭一个义子,你占便宜了!”   众人都知道他是开玩笑,一起哈哈一笑。   张献忠拉起李自成的手笑道:“走,到我府上,上好的酒菜已经备好,咱哥俩几年没见,好好叙叙旧!”   李自成微笑道:“到你府上只怕有些不便吧!今天刚刚见你迎接了林铭球,他是朝廷大官,住在谷城县中,万一听到些什么……”   张献忠呸了一声,“什么朝廷大官,龟儿子,狗官一个。说起来,码头的事情我自己都脸红,奶奶的,俺老张什么时候给低三下四的磕过头?咱们东征西战,打了十多年仗,半个大明都跑遍了,什么样的狗官没杀过,现在我却给人磕头啦!还偏偏让你看到,你说这是闹得啥牌名?实不相瞒,弟弟已经在府中发了一阵脾气了!”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弟弟现在是朝廷封的将军,我还是别进城给你增添麻烦了,咱们就在这里说事情吧!”   张献忠哎了一声,道:“哥哥不给弟弟这个脸面是不是?今天我非要和你大摇大摆的进城,奶奶的,看谁敢多说一句废话,老子干他龟儿子!走,跟弟弟进城去!”   于是,李自成一行人骑上马和张献忠向谷城县走去,进了县城,俩人并辔走在前头,只见街道两侧站满了兵,大街上闲杂人都被清退。李自成微微一笑,知道张献忠还是不愿意惹事,先做了安排。   李自成进了张献忠在谷城县的府第,在花厅中已经准备好了两桌酒席。一桌坐着张献忠、李自成、徐以显、范青四人,另一桌则是张献忠手下诸将,陪着张鼐和李双喜二人,其余士兵都在院子里吃饭。   席面十分丰盛,因为谷城靠近襄阳,所以菜品都是襄阳特色。张献忠用筷子一一指点给李自成看,“这是夹沙肉,这是三镶盘,里面有三种肉,味道各不相同,一菜三吃,各有特色。”   “哎!这道菜你一定要尝尝,这叫盘蟮,又香又酥,是专门给皇帝老儿进贡吃的,是宫廷菜,咱们苦哈哈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现在也能过一把皇帝瘾了!”   一共十多道菜都是湖北名菜,李自成都是浅尝辄止,最后把筷子放下,笑道:“老弟现在成了美食家了,日子过的不错啊!”   张献忠笑道:“咱们造反为了是什么?以前是为了口吃的,为了活命,不得不反。现在闹腾大了,干嘛还要像过去那样过苦日子?舒舒服服的不好吗?李哥,我实话告诉你,我刚刚娶了第八房小妾,不过,马上就要娶第九房了,是县里敖秀才的妹妹,是个大家闺秀。唉,我不识得几个字,却偏偏喜欢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这点爱好,可让哥哥见笑了?对了,哥哥还只有嫂嫂一个女人吗?没娶两房小妾?”   李自成笑笑道:“你知道我不好这个调调。”   张献忠哈哈大笑,“咱们一起造反十三家的将领中,我最服的就是你,最看不透的也是你。别的将领闹腾大了,都享福,过起了舒坦日子,好酒好菜漂亮姑娘,天天做新郎,日日入洞房。只有你,不管折腾的多大,天天和将士们一起吃粗粮,夜夜睡在军营,女人连碰都不碰一下,连你手下将领都有小妾,你却没有。喂!你今天给弟弟讲讲,你造反到底图啥?天天脑袋别在腰带上,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你这样勒掯自己,到底图啥?”   李自成微微一笑,“人各有志,我就是这么迂,这么不开窍,有什么办法!”   徐以显插话道:“闯王是效仿古代名将治军吧!书上说,古代名将不都是与士兵同吃同睡,同甘共苦,不贪财不好色么!”    第37章 原来是兄弟   张献忠哈哈大笑道:“你不晓得,我哥与咱们不同,他心里有志向,就是跟朱家王朝杠上了,不推翻大明朝,不打到北京城誓不罢休。”   徐以显笑道:“心存志远,志在千里,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佩服,佩服。”   张献忠笑道:“若论带兵打仗,有勇有谋,李哥真不输古代名将的,“远的不说,就是崇祯六年冬天在黄河边上的渑池附近,十几路人马都被围在此地,后有曹文诏,左有张应昌,右边是左良玉,南面被滚滚黄河挡住去路,大后面还有总督洪承畴坐镇指挥。这样子朝廷还不放心,把京营中的火器营派来驻扎在黄河对面,生怕咱们逃走。那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啊!”   “最糟糕的是,当时各家推选的盟主紫金梁王生病去世了,群龙无首,曹操、老回回他们害怕了,嚷嚷着要投降。那时候就算不说出‘投降’两个字的也愁眉苦脸,估计心中也有了投降的打算。当时只有李哥站出来,喝道‘咱们起来造反就要干到底,大家都听我的,谁也不许投降。’”   “然后,李哥先用金银贿赂各路包围的官军,暂行缓兵之计。几天之后,忽然北风大作,气温骤降,从来不封冻的黄河冻得仿佛一面大镜子。李哥带着兵马大吼‘好汉子,跟我渡河,干他娘的!’于是千百战士一拥而上,踏上冰面向黄河对面冲过去。”   “对面是京营的总兵王朴,他命令火器营放枪炮阻挡义军,枪弹、炮弹和火炮发射的铅子、石子如同暴雨一般从空中落下。这时候冲在最前头的正是李哥,他一首举着盾牌,一手挥舞长刀,愣是在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一条血路。带领属下击溃京营,冲出了明军的包围圈,这就是鼎鼎有名的渑池渡。”   李自成哎了一声道:“献忠,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你自己啊!我记得,你当时是跟我并肩冲在最前面的,回来的时候,咱们二人浑身浴血,一共从咱们身上取出来一百多个铅子来!”   张献忠哈哈大笑,“对了,我记得咱们二人回来,还比咱们身上挖出来的铅子谁更多来着,曹操、老回回他们都看傻了眼,就像戏文里楚霸王破釜沉舟回来一样,没人敢和咱哥俩眼神相碰,都低眉顺眼,跟刚嫁人的小媳妇似的。”   李自成笑道:“对了,当时咱们身上谁取出来的铅子多来着?”   张献忠笑道:“当然是你多了!老弟记着你的情,当时你冲在我前面,替我挡铅弹,哈哈,你真是我的好大哥啊!”说完,端起酒碗,笑道:“这碗酒敬你,不是你替我挡着,可能现在就没有张献忠这人了!”   两人干了这一碗酒,徐以显和范青也陪着干了。   张献忠笑着对徐以显道:“你若以为我李哥只是有勇无谋之人那可错了,他的计谋不比你少。渑池渡刚过去没多久,转过年来,高闯王汇合咱们十几路兵马从四川转移到陕西,因为道路不熟,误入一个叫车厢峡的地方。此处峡谷特别险要,峡谷长四十里,其宽不过丈余,两面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恶浪翻滚,易入难出。峡谷两端都被官军堵死,那真是插翅难飞啊!”   “当时,又正好赶上雨季,衣甲被雨水浸透,刀剑铁器都被腐蚀,粮草断绝,只能靠杀马解饥。官军又在两侧绝壁之上,不停骚扰,或投掷石块,或施放炮铳,被困在峡谷中的众人又疲又累又饿,都觉得前途无望,抱头痛哭。”   “那时候,是李哥鼓励大家伙振作,且想出了办法。他知道当时五省总督陈奇瑜是个贪婪的家伙,便用义军缴获来的财宝贿赂他,不但给他送礼,还给他身边的总兵、谋士送礼,这样天天有人在他身边替咱们说好话。于是陈奇瑜就接受了义军诈降。”   “陈奇瑜是个顶顶白痴的大官,他对咱们的伪降深信不疑,认为是自己的威名震慑,让流寇改邪归正,是招抚成功,大功告成,一面迫不及待的向朝廷请功,一面安排咱们出峡谷回老家。他安排每一百名义军由一名明军的安抚官监督,负责遣返原籍安置。还给咱们颁发通行证,让沿途官军不得骚扰。”   “于是,咱们整营整营的从峡谷中出来,吃着陈奇瑜给送来的饭食,吃饱喝足之后和安抚官一起出发,这一路上和安抚官一起吃喝,一起乘马,一起聊天说笑,晚上还一起睡觉。从四川到陕西这一路上,众将士都养精蓄锐,把弓箭刀枪都磨得雪亮。等到了陕西,一天夜里,咱们战士忽然一起发难。把这群安抚官或杀,或打,或绑起来扔到路边,众义军整顿兵马,分成数路奔驰而去。这时候,总督陈奇瑜才如梦清醒,知道自己被耍了,捶胸顿足也无用了。最可笑的是,此时皇帝刚刚接到他招抚成功的奏折,还派太监过来颁旨奖赏他呢!”   旁边一桌的人都是年轻将领,有几人没经过车厢峡之战,一人笑道:“明朝的官可真蠢啊!”   张献忠笑道:“你们觉得这些龟儿子蠢吗?其实他们很精明的,不过这些精明都被他们用来怎么搜刮钱财,怎么陷害忠良,还有怎么保住自己的一条老命。”   酒桌上的人听他说的有趣,又都笑了。   张献忠道:“就拿陈奇瑜这龟儿子来说,他真的有这么蠢么,其实未必。首先他畏惧义军,贪生怕死,不敢跟咱们真刀真枪的打硬仗,所以总幻想能让咱们这些人招安,做顺民,听他摆布,送咱们回到老家去种地。其实他也不想想,到处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回去种地也是饿死,义军当中谁能回去?”   “其次,他特别贪财,腐败透顶,而且他身边左右所有大小官僚都是腐败分子。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金光闪闪的金子珠宝,什么国家大义,什么忠君爱国全都抛在脑后了,只想着怎么用这些钱财回家再添几百亩肥田,再娶几房小老婆,做他娘的美梦去吧!”   众人一起大笑。   张献忠道:“李哥,我还记得你当年常喜欢唱的一首莲花落:“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抛闪,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马滚滚数不尽,   投晋入楚闹中原,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先是张献忠自己唱,后来李自成也跟着他哼唱,两人一起唱完,相对大笑。   李自成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当年教你的莲花落,果然还是好兄弟,就凭这一点,咱俩就得干了这碗。”于是,两人端起酒杯重重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张献忠放下酒碗道:“这两件事李哥干的漂亮,不过我最佩服你的还是崇祯七年,荥阳大会那次,咱们各处的造反大军一十三家七十二营,齐聚荥阳,那个壮观啊!旗帜遮天蔽日,人马无边无际。朝廷知道消息,洪承畴和卢象升,一个五省总督,一个五省总理,率领兵马一南一北过来夹击咱们。其中洪承畴还特意从辽东调来了辽东铁骑。辽东铁骑第一次来内地,被传的神乎其神,各路首领一听就害怕了!”   “第一个怂的就是老回回这个龟儿子,他非要撤回陕西,想往塞外逃跑,我当时冷笑问他‘奶奶的,咱几十万人到塞外吃什么?又不是牛羊,能啃地上的青草,不得都饿死啊!’更可气的是一众将领都畏畏缩缩,话里话外居然都同意老回回的做法,那时候连高闯王都有点动摇,一言不发。”   “这时候,还是看李哥,只见李哥站起来,振臂一呼道‘咱们干嘛要逃走,哼,就是一个普通汉子,面对危险时候,也要振臂一呼,拼命干一场。何况咱们有三十万战士,干什么要闻风而逃?辽东铁骑不也是人吗?刀枪戳到身上不流血,不呼痛么?他们有三头六臂么?不也是和咱们一样一对肩膀抗一个脑袋吗?咱们这么多将士,只要齐心协力,再想好对策,我就不信不能和官军周旋一番!’大家伙听了李哥的话,都感到鼓舞,也镇定下来。李哥接着道‘我的计策是,分兵定所向,利钝听之天。官军势大,武器军备都比咱们强,硬拼不是办法。咱们义军的强项是流动作战,可以分兵多路,联合作战。先分兵,一路北上山西,一路西进陕西,一路南下湖广,还有一路留在河南跟他们周旋。这样官军势必也要分兵,他们越分越弱,咱们则越分越强。咱们牵着他们的鼻子走,把他们拖的疲惫不堪之时,咱们再联合起来,跟他们大干一场,到时候胜负生死就看天老爷的意思了!’”   张献忠向李自成一竖大拇指道:‘要不是你当时振臂一呼,只怕咱们都到塞外饿死了!哪有后来破凤阳,挖皇陵的壮举。“说完端起酒碗笑道:“我张献忠平生很少佩服别人,但你李自成绝对是个例外,来!就为你这振臂一呼,我再敬你一碗。”   李自成一口干了,叹道:“你不说我还不知晓呢!原来这些年每逢大事,都是咱哥俩并肩作战的,唉!潼关南原要是你在,也许……”   李自成没说完的话,张献忠也明白,他们二人就是从崇祯九年攻破凤阳翻脸之后,分道扬镳,此后,造反的义军就走了下坡路,张献忠、曹操、王光恩等人先后投降,李自成不投降,结果被官军围堵,遭遇了潼关南原的惨败。   张献忠想起以前并肩作战的一幕幕,十分感慨,长叹一声,道:“李哥,你今天有困难能来找我,弟弟心中十分感动,这证明你看的起我。范队长说了你们山中有困难,好!弟弟只要能做到的,定然全力相助。你们需要的一千斤精铁,我必须奉送,此外,我还赠送你们一些铠甲和马匹,你需要多少?”   李自成道:“那就劳烦老弟给我一百副盔甲,二百马匹吧!”   张献忠哎了一声,道:“太少了,够干什么的,我赠你二百铠甲,五百匹马,另外知道你们山里苦,我再给你们十车粮食,一些猪羊。”   李自成也不推托,笑道:“那就多谢老弟了!”   张献忠笑道:“你说谢字,可就生分了,咱们是过命的交情。哥哥只要有困难,尽管开口,老弟开心着呢!来!来!喝酒。”   徐以显听张献忠一次送了李自成这么多礼物,眉头微微一皱,他放下酒碗,微笑道:“听张将军讲闯王以前的事迹,我才知道原来二位曾是并肩作战的好战友,只是不知为何,在攻破凤阳之后,却分兵作战,此后几年都不曾联合呢?”   张献忠脸上现出尴尬神色,唉!唉!两声道:“别提了!咱们喝酒!”   徐以显微笑向李自成道:“听说闯王在潼关战败之后,一直蛰伏在商洛山中,穷乡僻壤,加上官军不停围剿,恐怕很艰难吧?”   李自成微笑道:“日子是苦了一点,但将士们同心同德,共同努力,还能过得去。”   徐以显微笑道:“听说,闯王从潼关冲出来,只有十八骑,其他将士要么牺牲,要么失散了,现在商洛山中人马也不多吧!”   李自成道:“人马本来不多,陆续收拾残兵只有一千人,不过多亏了夫人和范先生,这半年他们在河南发展的很好,带回来两千河南兵,还有一批物资,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听李自成现在已经有了三千兵马,这很出人意料,徐以显和张献忠不禁同时哦了一声。   徐以显笑道:“闯王果然不凡,这么快就有了三千兵马,何不趁机冲出商洛山,找一个更好的地方落脚?”   李自成叹道:“不瞒军师,我们闯营现在不是不能出山,只是我想这些年我们一直流动作战,没有机会好好站下来,练兵、整顿军纪,所以不论军队壮大成什么样子,始终是流寇,是一盘散沙,跟古代那些名将的军队,什么岳家军、戚家军都差远了。从高闯王时代一直到现在,军队始终是那个样子。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训练一下队伍,争取让队伍升华,脱胎换骨,也变成一支强大的军队。”    第38章 起了杀心   “好!”张献忠竖起大拇指,“李哥,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是一个打不到的铁汉子。”   徐以显微微点头,“不管怎样,三千人在荒山当中,粮食始终是个大问题啊!”   李自成又道:“我们现在一面屯田,一面练兵,粮食也够吃,但一支队伍想要壮大,没有当地百姓的支持是不行的,既要养兵,也要养民。我向献忠要精铁,就是要制造大炮,攻打山寨,给百姓放赈。”   “制造大炮!”张献忠和徐以显十分惊讶,他们在谷城也日夜练兵,不过还以冷兵器为主,火器很少,更没想要铸造大炮。   李自成笑着把范青懂得造炮,以及实弹炮威力如何强大等情况都说了!   张献忠十分羡慕,一拍范青肩膀,笑道:“老弟真是个人才啊!”   徐以显却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片刻之后,张献忠起来去外面解手,徐以显也连忙告罪,一同跟了出去。   目送二人出去,范青靠近闯王轻声道:“闯王不必再跟他们说咱们商洛山中情况。”   李自成一愣,道:“为什么?”   范青看看周围有一些张献忠的属下,不便说话,就用手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下“徐起杀心!”   李自成一惊,伸手用袖子抹掉字迹。   徐以显在厕所外面等待张献忠出来,立刻拱手上前道:“将军打算怎样处置李自成呢?”   张献忠愕然,“处置什么?给他安排住处么?”   徐以显看看左右无人,伸出手掌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轻声道:“属下以为绝不可以放走李自成,应该趁此机会,把他杀了!”   张献忠一惊,“胡说,他现在有难来求我帮忙,这是瞧得起我八大王张献忠,我若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戕害朋友,岂不是让天下义士寒心?”   徐以显微微叹息,“大人以为李自成是一个怎样的人?”   张献忠道:“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胸怀有器量,且坚韧不拔的英雄好汉。”   徐以显道:“大人以为,你和李自成谁更厉害些?”   张献忠拈着胡须,微微沉吟道:“我不如他,李自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我做不到他那样子。”随即又微笑道:“老徐,你也不如他身边的那个小谋士,咱哥俩都让人家给比下去了!”   徐以显陪笑,又道:“大人只说他性格能力,却没见他的远大志向么?他不贪财,不好色,与士卒同甘共苦,善于治兵,比起以前的高闯王已经是青出于蓝。这两年听说他还喜欢读书,而且留意收买人心。你看他身边那个范青本来是秀才,我记得原来李自成和他属下都瞧不起读书人的,现在却也重用秀才了。还有他不但自己屯田,还计划给百姓放赈,这明显就是在笼络民心,我觉得大人在这些地方不如他。”   看张献忠微微点头,徐以显又道:“就拿他今天亲自来见大人之事,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如果是别人经历了潼关南原这样的惨败,只怕早就一蹶不振了,即便不投降朝廷,也必定苟延性命于一时,躲在深山老林当中,坐待时机。你看他冒着生命危险,奔波数百里,前来游说大人,即便是惨败之余,苟延残喘,却还想着鼓动风浪,兴云作雨,大人如果身处此境,能够做到么?”   张献忠拈着胡须,微微摇头,道:“我做不到。”   徐以显道:“大人平常也常常夸赞李自成,说天下英雄中能与你比肩的只有李自成,现在他遭遇大败,孤身求助大人,正是将他除去的好机会啊!将来能与大人争夺天下的唯有此人,杀了他,免留后患,从今以后天下义军惟大帅大旗所指,谁敢不服,失此良机,悔之晚矣!”   张献忠皱眉,拈着胡子,喃喃道:“争夺天下,现在说太早了!而且咱们现在正准备起事,正是要招揽人才的时候,如果戕害义士,别人会怎么看我,而且别的义军首领,如曹操等人又会怎么看我。而且平心而论,以前李自成对我不错,虽然我们闹翻了脸,但以前的情份还在,我下不去手的。”   “哎呀呀!大人啊!你本是一代豪杰,天不怕,地不怕之人,怎么现在还在乎这点虚名,有了‘妇人之仁’了?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当年刘备兵败下邱,关,张失散,妻子不保,只身寄食许昌。曹操一世英雄,多谋善断,明知刘备非池中之物,曾当面对刘备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可惜他不曾下狠心除掉刘备,以至于后来有了三分鼎立的局面。”   “还有啊!当日鸿门宴上,项羽除掉刘邦不过举手之劳耳,范增几次向项羽示意,让他杀掉刘邦,可项羽始终沉默不肯下手,最终致使刘邦成了气候,得了天下,焉知他当年垓下被围,四面楚歌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莫及,恨自己妇人之仁,没能痛下杀手。”   “大人千万不要犹豫,俗话说,无毒不丈夫,自古争天下者,兄弟父子之间尚且互相残杀,何况朋友,唐太宗杀其兄弟,仍为千古英雄,光耀史册。项羽在鸿门宴上不忍心杀害刘邦,终至被逼死乌江。大人起义至今,杀人无数,怎么偏偏在李自成身上却有了妇人之仁,将来要重蹈项羽覆辙啊!   听了徐以显的一番话,张献忠心中颇为意动,他仰望星空,想起以前与李自成相关的一幕幕事情,正如徐以显所说,自己的能力、见识、心性都是不如李自成,后来高闯王更看重李自成,诸路义军首领也都拥戴李自成当新闯王,而不是他张献忠,这就是证明。其实这些年他对李自成一直是心怀忌妒的,崇祯八年,攻破凤阳,李自成向他讨要小太监,他勃然大怒,和李自成撕破脸皮,差点兵戎相见,其实仅仅是因为那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么?是他心中这些年对李自成妒忌的总爆发。这次看到李自成来求他,他为何如此开心,这也是虚荣心在作怪。   但在刚才宴会上听到李自成已经东山再起,居然还要铸造大炮,已经让他心中不舒服,此时再受徐以显的蛊惑,登时起了一丝杀心。   “杀还是不杀呢!”他心中两个念头在不停交战。   徐以显见张献忠已经意动,连忙又道:“古人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李自成这次来到大帅身旁,是上天赐给大帅除掉他的机会啊!大帅倘若担心传出于外,有损你的名声,此事甚易,只要你动动嘴唇,今夜我就派人将李自成一伙人全部杀死,然后装入麻袋,绑上石头,沉入汉水之中,从此以后,李自成的下落就是一个谜团,即便外人怀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其奈我何!”   张献忠听这徐以显的话,眼前浮现出来李自成被乱刀砍死,满身满脸都是血污,然后被塞入麻袋,扔到了汉水之中的样子,可那样做真的正确吗?抛开他和李自成私人个感情和恩怨,纵观天下形势,朝廷无疑还是很强的,有洪承畴这样老谋深算的官军,又孙传庭、左良玉这样的名将,而且辽东边军也很强大,自己呢,现在只龟缩在谷城这一小块地方,人力财力都很有限,李自成又是刚刚遭到重大打击,而曹操、王光恩等人都是弱鸡,完全指望不上。如果现在就开始自相残杀,那么得到渔翁之利的会是谁呢?朝廷还是曹操?总之得利最大的不会是自己。而且即便杀了李自成,闯营就没了么?还有刘宗敏等干将,还有高夫人,还有许多老八队的老兵,这些人将深恨自己,从此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此一来,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夺取天下就更困难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甩胡子,道:“不行,老徐,留着李自成更有用处。”说完,大步走回厅中。   徐以显唉了一声,急得跺了下脚,却没办法。   回到厅中,只见年轻将领一桌十分热闹,原来张鼐和李双喜二人和马元利、孙可望几人划拳喝酒取乐,吵吵嚷嚷,十分开心。李自成和范青坐在桌旁微笑,看着众人热闹。   张献忠和徐以显二人坐下,张献忠笑骂道:“这群小崽子倒是玩的开心。”转头对李自成道:“李哥,咱哥俩也划拳喝酒。”   李自成微笑摆手道:“献忠,喝酒不忙,我这次来除了要你帮助之外,还有一句重要的心里话,想要问你。你投降朝廷,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   “真降怎样?假降怎样?”张献忠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李自成亲切的说道:“哥哥是为你着想,如果是真降,你留在谷城,心里会很不开心吧!”   张献忠呵呵一笑道:“我现在也不错,谷城县就是我的地盘,我只要一跺脚,谷城县就得抖上三抖。朝廷封我为将军,地方百姓视我为父母。我自己锦衣玉食,娶了一大堆小妾,哈哈,想当年咱们在地里刨食,饿的要死的时候,怎想到还能过这样的好日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自成摇了摇头,笑道:“外表看起来不错,但这么过日子恐怕非长久之计吧?”   “怎么?”   李自成道:“不管你是真心投降,还是假意投降,你始终是流寇中的造反头子,朝廷不会对你真心信任。现在朝廷忙着围剿我们闯营,还要抵御女真人入塞,所以一时间无暇顾及到你,对你采取优容的策略。即便如此仍然对你百般试探,今天那个林铭球给你下马威,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张献忠想起自己在码头上受到的侮辱,心中一阵痛恨,哼了一声。   李自成又道:“而且,这些贪官污吏好比见了血的豺狼,能轻易放过你这块肥肉吗?林铭球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熊文灿还有京城那帮大佬,恐怕已经把你的口袋掏光了吧!”   张献忠想起林铭球礼单中的大珍珠,还有自己大把送出去的金银珠宝,不由得又是一阵恼火,哼了一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过几天安生日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唉!老弟我现在已经没了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安安稳稳的混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混一天算一天罢了!”   “喂!李哥,老弟也有心里话想问你,你输的这么惨,差点把老婆孩子都输进去,怎么没想过投降朝廷,也过两天安生日子?”   李自成一摆手道:“要我投降朝廷,像你一样受气,想都别想,我李自成跟这帮贪官狗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天也别想让我对他们低眉顺眼。”   “献忠!”李自成身体微微前倾,语重心长的道:“以前官兵比现在实力要强,可是我们总能打胜仗,牵着官军的鼻子走。这两年自从高闯王牺牲以后,咱们就走下坡路了,为什么呢?因为以前咱们十三家七十二营能拧成一股绳,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再大的风浪也挺的过去。可现在咱们各奔东西,你,曹操,我,还有王光恩、老回回、革里眼他们全都各打各的,没有互相配合,最后被官军各个击破,有的像我一般惨败,有的像你和曹操一般暂时投降。”   “现在洪承畴、孙传庭领着官军都去京城勤王了,内地官军空虚,河南陕西山西连续遭遇大灾,饿殍满地,只要我们竖起大旗,振臂一呼,千千万万的老百姓都会望风影从,大事何愁不成。献忠,听哥哥一句话,别留恋这样的生活了,造反起义竖立大旗,我在商洛山,你在谷城,咱们同时发动,让官军首尾不能相顾,献忠,就等你一句话了?”   张献忠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自成,心想,“你现在是输光了,巴不得让我老张干起来,闹的四下起火,八下冒烟,这样子官兵都被我吸引过来了,这样你在商洛山的围就被解开了,你急,我偏偏不急!”   于是往后一靠,翘起来二郎腿,微笑道:“我现在早没了以前的雄心壮志,只想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在谷城练兵,只图自保,做我的土皇帝就行。”    第39章 鸿门宴   “只怕你的土皇帝也做不久的!”李自成叹息一声,“献忠,还记得咱们一起造反那年么!陕西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咱们村子里的人家家断粮,开始是挖野菜,后来野菜没了就开始啃树皮,再到后来,树皮也啃光了,村子周围所有树木都白森森的,甚至有的人饿的受不了开始吃土。家家都有饿死的人,老人为了省口粮食自杀,大姑娘论斤卖。即便是这种情形,县官还是派差役下来收税。”   “眼看没了活路,咱们纷纷造反,杀县令,跟官军拼杀,跟在咱们身后的都是家乡的子弟兵,都是咱们的亲人朋友,那时咱们有一个愿望,就是让家乡人都能有口饭吃。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不管成功失败,总算能吃口饱饭,可家乡人呢!依然受苦遭罪,前几日一个家乡人来说,今年大灾,竟然人吃人。你听到这样的消息,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富家翁么!”   张献忠微笑道:“李哥是佛祖,悲天悯人,救苦救难,我张献忠就是一个混账,混世魔王,管不了那些人的死活。”   李自成又道:“那么这么多年,为你奋战的兄弟你也不管了吗?他们流血牺牲,官军朝廷欠了咱们多少血债?我记得咱们曾一起饮血酒,尊高闯王为大哥,听从他的号令。可高闯王被俘牺牲,他被送到京师活活剐死的,我每年祭日还都给他烧些纸钱,对他说,一定要为他报仇雪恨。”   张献忠微微动情,抬起头,叹息道:“那些可怜的兄弟啊!”   李自成又道:“献忠,我只问你,你自己的血海深仇都不想报了吗?你和父亲在四川贩运,就因为弄脏了乡绅家的大门口,就把你抓起来暴打,强迫你父亲吃驴粪,活活害死你父亲,这血海深仇,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张献忠一声低吼,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桌上的酒杯菜盘都是一阵乱跳。厅中本来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愕然的看着张献忠,不知他为什么发怒。   “李哥,别的可以不管,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报,我一定要全四川,全天下的乡绅都付出代价。”张献忠怒气冲冲的在厅中来回走动,恨恨的道:“那时,我才十二岁,你知道我被人按着跪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为了救我,不停的叩头,向着那趾高气昂的‘老爷’,他额头都碰出血来,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来,看起来多么凄惨可怜。可是这时候,那挨千刀的龟儿子却一点也不同情,还非逼迫我父亲把驴粪蛋都吃下去才罢休!”   “他们就是把咱们不当人看啊!”张献忠激动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我拼命挣扎嘶喊,嗓子都喊哑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父亲,捧起那些驴粪蛋,一口口的吃掉咽下去。那些老爷还有他的一群仆人在干什么?他们在笑啊!他们哈哈大笑,还叫喊‘看啊!这人是不是傻子,爱吃驴粪呢!’当天回家,我父亲就病了,他死在从四川回陕西的路上,临死前,握着我的手,流泪叹息‘咱们穷人就是被人欺负的命啊!’”   “从那以后,我不信命,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老天爷。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报应,就算有我也不怕。我发誓要用我手中的刀子,劈开这万恶的世道,就是死了我也不低头。”   范青听到张献忠这番话,心中十分震撼,以前看史书只看到张献忠如何杀人,如何狂暴有如魔王,可曾想过他也曾被侵害,被侮辱。现代人,在用言语鞭挞他的时候,可曾想过,如果自己是张献忠,会不会比他杀人更多?   “自成,实话实说,我是假投降,我在谷城日夜练兵,就等时机一到,就重振旗鼓。我张献忠若不反出谷城,就不是父母养的,今天你来的正好,我就与你订立个日子,咱俩一起举大旗,反他娘的!”   李自成大喜,道:“事不宜迟,就下个月怎么样?”   张献忠拔出佩刀,唰的砍入厅中木柱半截,喝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   李自成接着拿出一支雕翎箭,咔嚓一声折断,道:“……驷马难追!”   “哈哈!”张献忠和李自成俩人一起相对大笑,两人端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李自成来到谷城的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心中十分高兴。   这时候,忽然一名卫兵急匆匆进来,报告道:“将军,你刚才和闯王走谷城大道进城,已经被人看到,现在已经报到了襄阳兵备道张大经那里,估计,今天晚上就能传到林铭球大人那里。”   张献忠哼了一声,“什么大人?龟儿子林铭球,不用怕,就是传到他耳朵里又能怎样?他还敢上我府中抓人么?”说完吩咐将领马元利道:“你去到城中巡逻,就说有人散布谣言,说闯王来到谷城。如果抓到传谣之人,定斩不饶!”   马元利遵命去了。   李自成笑道:“我这次来,可给你添了大麻烦了!不如你把我交给林铭球吧!这样子你就能立大功了!”   张献忠哈哈大笑:“我老张如果那么做,就得头朝下走路了。不过,李哥,我真的很钦佩你,你就带这么几个人来,就不害怕么?”   李自成笑道:“怕什么?怕你把我交给林铭球?”   “你就不怕我落井下石,黑了你!”张献忠嘻嘻笑道。   “呵呵,我把你当成兄弟,我如果害怕你落井下石就不来了,再说你为什么要黑我?我又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李自成微笑道。   张献忠嘿嘿笑道:“可是咱俩毕竟闹过矛盾,十三家七十二营都知道,咱俩是两雄不并立。嘿嘿,你的那些将领,宗敏,田见秀他们几个也不喜欢我,这些你都知道吧!”   李自成哈哈大笑,“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朋友相处能不有闹生分的时候么?不过那些都是自家的小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可一旦面临大事的时候,还要连起手来,一致对外。现在大敌当前,正是咱们忘记前嫌,同心协力的时候,谁还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张献忠目光炯炯的看这李自成道:“可是,李哥,如果有一日,打垮了明朝,咱俩到底谁去做金銮殿上的那个宝座呢?”   这句话太过犀利,登时厅中一片寂静,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自成,等他回答。李自成也心中突的一跳,和范青对视一眼,微笑道:“打垮明朝还远着哩!咱们还是先考虑近前的事情吧!”   “近的要想,远的也要虑,天无二日,江山无二主,到时候,咱俩是不是也要杀个你死我活,才能分出胜负呢?”张献忠脸上笑眯眯的,可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你真想知道我的想法?”   “李哥,你说。”   “我觉得如果到时候,真的没有和解的办法,咱们兄弟就堂堂正正的排开阵势,见个高低,分个胜负。总比现在自家人杀个不亦乐乎强多了。再说,不论你杀我,还是我杀你,都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失天下义士之心,留千载不义之名。而且不论谁胜谁败,咱们都是兄弟,胜者治理国家,牧养百姓。败者也尽心尽力,朝堂辅助,如此一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岂不是千载佳话。”   “好!”张献忠用拳头在八仙桌上猛地一捶,从椅子上跳起来,道:“好哇!你这话真心让人听了痛快!李哥,你说的很真诚,也是英雄本色,叫俺老张听了不得不佩服,咱们再干一碗。哈哈!”   徐以显在一旁看李自成侃侃而谈,言辞爽快,有理有据,光明正大,真是一个英雄好汉的模样。尤其是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思虑和远见,比一般的起义军首领厉害的多,他又佩服又心惊,这样的人物,如果以后成了对头,张献忠怎么可能是敌手。他假装倾听李自成说话,细细端详李自成的相貌,只见他高高的鼻梁和凸出而有棱的颧骨,心中一惊,这不是书上在形容帝王之相的时候,常说的‘隆准日角’么!他越想越觉得必须想办法替张献忠除掉这个对头。   这时候,席中孙可望出去解手,他又趁机跟了出去。孙可望在张献忠义子中年纪最大,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他性格狠辣,比张献忠还过之,也深得张献忠喜欢。近些年,张献忠一直是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虽然,张献忠今年生了一个儿子,但一来此时农民军中养子地位很高。二来乱世中,古代的婴孩很少能长大成人,所以孙可望依然相信自己能继承张献忠打下来的江山。   徐以显把杀李自成的原因一说,孙可望立刻点头道:“军师说的对,绝不能放虎归山,让李自成离开。只是军师有什么法子?”   徐以显轻声道:“还是借鉴古人鸿门宴的计策,一会儿我出建议,让你显示武艺,给众人舞剑助兴,你舞剑的时候,趁李自成不注意,一剑刺杀了他,到时候既成事实,你义父也无可奈何,他一向喜爱你,也不会惩罚你的。”   计议已定,二人再次回到厅中。   徐以显对范青笑道:“听说范先生在商洛山中,按着戚继光将军的纪效新书练兵,颇有心得,创造出来一种数人配合作战的阵法,特别厉害,可有此事?”   原来,徐以显是听邻桌张鼐说的,张鼐虽然敌视范青,但也是耿直性格,不说谎话,范青改良的鸳鸯阵确实厉害,他就在酒桌上说了。   范青笑道:“范先生过奖了,我们创制阵法,是因为新兵单兵作战能力不足,以此来互相配合增加战斗力,如张将军的队伍,个人战力强悍,自然不需要这样的阵法了!”   徐以显微笑道:“俺们张将军确实很注重单兵训练,从兵到将都勤学苦练。对了,孙将军,听说你最近学了一套极厉害的剑法,可有此事?”   李定国是个实在青年,连忙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学的剑术,我怎么不知道?”   孙可望微笑摇头,“雕虫小技,怎敢拿出来显摆。”   徐以显微笑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不如给大家演示一番,看看是不是雕虫小技啊!”   军队当中好武的风气很重,一听此言,这些将领一起鼓噪,“对!对!给大家表演一番看看。”   张献忠也呵呵笑道:“可望,李哥的剑术可称得上天下无敌啊!你在他面前表演剑术岂不是成了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徐以显笑道:“如此正好,让闯王指点一下他剑术的毛病!”   张献忠便笑道:“可望,那你就表演一番吧!”   得到了义父的许可,孙可望拿来一柄宝剑,在厅中慢慢舞动起来。他开始舞动很慢,一招一式清楚明了。他的剑术走迅捷诡诈的路子,慢慢加快之后,只见各种怪招、阴险招数层出不穷,一柄长剑白光闪闪,如一条跳动的银蛇,在空中闪烁翻滚,偶尔突然一击,就如毒蛇吐芯一般,又快又狠又刁钻。   张献忠捋着胡子慢慢点头,“可望的剑术是剑走偏峰啊,只是不够堂皇正大,有点小家子气。”   却见孙可望越舞越快,身法也是跳跃闪避,仿佛面前真有十个八个敌人似的。只见他满厅游走,忽左忽右,慢慢接近了闯王、张献忠的桌子。   范青从他开始舞剑就皱起眉头,此刻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十分阴沉,他和李自成对视一眼,立刻看到李自成眼中的忧虑,这孙可望显然是不怀好意啊!   范青忽然嚯的站起身,拱手道:“张将军,我最近也跟军中一名戚继光时代的老兵,学了一点戚家军的剑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众人展示一下。”   说完,也不等张献忠答应,唰的一声把腰间佩剑拔了出来,横在胸前,向着孙可望冷笑道:“孙兄,我也要献丑了!”    第40章 离开谷城   孙可望哼了一声,道:“听说范先生原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才学习武艺一年多,就能表演剑术了,难道范先生是个天才?”   范青冷笑道:“是啊!剑术讲究悟性,有的人只练习一年就能表演。有的人练习了一辈子,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面。”   孙可望大怒,冷笑道:“如此咱们便过两招,看看谁的剑术厉害!”说完唰的一剑向范青刺来。   范青将长剑竖立身前,当的一声给挡开。俩人登时由舞剑变成过招了。这时,只见孙可望长剑舞动,剑尖寒芒闪烁,不停的向范青刺来。   范青一招一式,动作分明,防守的十分严谨,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牢牢的守在李自成身前,把孙可望的攻势一一化解,偶尔反击,剑法也很犀利。   对打了十几招,孙可望占了上风,但范青防守严密,一时间也没露败像。   “范先生小心了!”孙可望微微冷笑,渐渐的使用了全力,只见他剑尖上的寒芒越闪越快,最后星星点点,几乎把范青身上的要害都给笼罩起来。范青左支右绌,他的剑法毕竟练习时间太短,比不了孙可望这种剑术高手。但他咬牙不退一步,跟孙可望对拼。既然看不清孙可望的剑势,范青索性放弃防御,每一招每一势都向孙可望的要害急刺,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这样一来,孙可望也被他给逼退了几步。   张献忠叫了一声好,道:“这策略不错,反正也守不住了,不如拼命!”   孙可望哼了一声,再次改变打法,他利用身法灵活,东一转,西一跳,趁隙进攻,全是阴毒招数,而且进攻的都是范青的要害。   范青果然不敌,刺啦一声,肩膀被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瞬间就把他的衣衫给染红了。   此时大厅中一片死寂,居然没人为这一招叫好,大家都看出来孙可望心怀叵测,二人在用性命相搏。张鼐和李双喜唰的站起身,同时把剑拔出来。对面马元利李定国等人也跳起来,拔剑在手。瞬间刚才还把酒言欢的一桌年轻人摆出了火并的架势。每个人都在想,难道这是张献忠的意思,要杀害李自成?   只听嘭的一声想,张献忠站起来,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喝道:“你们想干什么,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义父?都把剑给我放下!”   这时,孙可望已经停下来,冷笑看着范青,范青也不示弱,也同样冷笑对视孙可望。他肩头伤的不轻,鲜血汩汩流淌,把他的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看到众人还把剑拿在手中,张献忠大步上前,伸手把孙可望手中长剑给抢过来,随手一记耳光,喝道:“没有我的命令,你到底想干什么?给我滚!”   孙可望捂着脸,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大厅,这时厅中众人才把手中剑插入剑鞘。   张献忠见范青肩头还在流血,皱眉道:“给范先生包扎一下。”   一名卫兵拿着白布和药品过来,想要给范青包扎,却被范青一把抢过来狠狠扔在地上,指着张献忠冷笑道:“一直以为八大王张献忠是一代枭雄,即便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是光明磊落的好汉,想不到今天才知道,你是个阴险狠毒的小人!”   张献忠微笑道:“我怎地阴险啦?”   范青道:“我们闯王心系黎民百姓,解民倒悬,把你张献忠当成兄弟,也看重你是可以共图大事的英雄好汉,这才从几百里外,冒着被官军抓获的危险,到你这里与你联盟。这本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好事,成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成,我们自己回商洛山中竖大旗,依然还是好兄弟。”   “可是没想到,你竟然起了歹毒心思,做起来亲者痛仇者快的愚蠢举动。你杀了闯王,也失了天下义士之心,得利最大的却是朝廷,是那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无耻乡绅。而且,你杀了闯王,闯营中的总哨刘爷,高夫人等人会忍气吞声,不问不闻吗?到时候联合诸家义军挥师前来问罪,哈哈,到时候,你八大王张献忠还想图什么天下,是人人喊打,人人痛恨的过街老鼠罢了!只此一件事,可见你张献忠不但阴毒,而且愚蠢!”   张献忠听范青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喃喃道:“龟儿子伶牙俐齿,有点本事。”他转向李自成道:“李哥,我说这事我完全不知道,你信吗?”   李自成站起来,捡起地上药品白布,亲手给范青包扎上,然后转身握住张献忠的手掌,郑重的道:“我信,我怎能不信我的兄弟。”   张献忠道:“好,那咱们揭过这一篇,接着喝酒。”   于是众人再坐倒桌旁,不过经过这件事之后,喝酒的气氛显然没了。   片刻之后,李自成站起来道:“献忠,我此次来各项事情都已经办完,今晚,我就走!”   张献忠笑道:“放心,你住在这里,我保你平安,谁再敢动你坏心思,我就砍了他脑袋。”   李自成摇头笑道:“我当然信得过你,不过我来的事情张大经已经知道,朝廷耳目众多,再住下去也有诸多不便。而且闯营现在事情很多,也离不开我。弟弟就不要再留我了!”   李自成心中也对张献忠的心意摸不透,心中警惕。此行来的目的都已经完成,继续待下去,夜长梦多,只怕张献忠受到身边人蛊惑挑拨,忽然又对他起了杀心,或者取消已经约定好的计划。   张献忠知道留不住李自成了,便哈哈一笑道:“好了,我也留不住你,你就先回去吧!然后留下一些士兵,等着押送精铁甲杖马匹就成了!”   于是张献忠亲自把李自成送出府,一行人上马,向谷城外走去。此时月光明亮,满天星斗,映照着谷城的青石板路一片雪亮。   张献忠带着数十人佣促着李自成、范青几人,刚出谷城县城门,忽然从县城一侧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疾驰而来。   众人都是一惊,难道是官军得到消息,要来截杀李自成。   直到这骑兵冲到近前,众人才看出来是孙可望带领的一队骑兵。孙可望只听到消息说李自成趁夜要走,于是急忙带着骑兵过来追杀,却万万没有想到,张献忠竟然亲自送李自成出城,正好撞个正着。   张献忠皱眉道:“可望,你深夜带着兵马过来做什么?”   孙可望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见闯王要走,所以急忙过来送行。”   范青哈了一声,“孙兄太客气了,送行还带大队兵马,这全副武装的样子打算把我们送到哪去,黄泉路或是阎王殿?”   李自成也皱眉道:“你这义子也忒不听话了,你也的好好管管。”   张献忠怒道:“把孙可望给我绑起来,一会儿我亲自打他龟儿子一百板子。”   几名兵士上前,把孙可望拉下马绑了起来。   李自成也知道这只是做做样子,便向张献忠拱了拱手,道:“献忠,告辞了,后会有期。”说完带领一众人等策马而去。   眼见李自成等人月光下,越走越远,孙可望急忙道:“义父,这是放虎归山,不可放走此人,留下后患啊!”   徐以显也在一旁拱手道:“大人,你若不纳以显忠言,日后必败于自成之手,以显留在大人身边无用,请从此归入深山。”   “龟儿子,胡说八道!”张献忠虽然训斥属下,但心中被压制已久的那一丝杀意到底泛了起来,喃喃道:“李自成这性格同老子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迟早会翻脸成仇,可是今日他是在难中,老子怎么好收拾了他?不行!”   孙可望大叫:“义父,既然你也知道迟早会翻脸成仇,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收拾了他,免留后患,宁为凶手,不为苦主啊!”   张献忠不再作声,他眼中流露出来矛盾和迟疑,虽然他一直都认为此时不应当对李自成下杀手,但多年来对李自成的妒忌,对他忌惮,一直如魔鬼般在心中旋绕。他向李自成走的方向望去,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能看见李自成已经走到了谷城县大路尽头的岔口处,正在转向商洛山方向。   “义父,别在犹豫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追上去,杀了他还来得及。”孙可望急的眼睛都红了。   徐以显也急的直跺脚,“大人,别再妇人之仁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项羽的下场么!”   他瞟了一眼二人身后的队伍,足有三百骑兵,正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现在只要他轻轻点一下头,这三百骑兵便会箭一般的冲出去,蹄声如雷,很快就追上李自成这几十个人,然后是一场血战,就如这些年经历过无数次这样那样的战斗一般。在一片怒吼和惨叫声之后,遍地的尸体,而李自成的首级则会被奉送到他面前,满脸血污,大大的眼睛圆睁着,死不瞑目,从事这世上在没李闯王这个名号了!   他的心里如同泛起一阵风暴,刚才还只是一丝杀意,现在几乎占满了他的脑海。张献忠慢慢向下捋着他的长胡子,到了中间部位的时候,停了下来。孙可望和麾下骑士都紧张的看着他的动作。因为他们都知道张献忠的习惯,每当要决定杀人的时候,总是慢慢的捋着胡子到中间部位停下来,如果这时他用力的一攥胡子,就是决心要干了,反之,把手松开,则是取消行动。   孙可望紧张的看着义父的手,全身都激动起来,唰的拔出长剑,身后骑士也一起做出同样动作,只等张献忠一声令下。   张献忠平时是很果断的人,尤其是在杀人的时候,从不犹豫,像今天这种状况是第一次。   此时,他的脑海中再次闪过这些年与李自成的交往,当年并肩作战的兄弟情谊,这种感觉是那样的复杂,他讨厌李自成,却又衷心的欣赏他,敬佩他,他甚至有时也幻想,能像刚起义那几年,和李自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说大笑,同吃同睡,并肩战斗,纵横驰骋,那种感觉再没一个人给过他。   忽然他脑海中又闪过范青刚才在厅中说过的话,字字诛心,在情在理,就如同自己理智的时候想过的那般。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机灵,绝不能火并,还没到那种时候。现在杀李自成弊端远远大于得利,这一瞬间,他的理智又占了上风。   孙可望几乎以为义父就要点头了,他身下的蒙古战马感觉到主人冲锋的意愿,不停的低头用蹄子刨地,发出短促的,热烈的嘶鸣,只想着要冲出去。这时候,张献忠抓紧胡子的手猛地松开,将大胡子向前抛,喝道:“龟儿子,干嘛这么急躁?回去!回去!”   说完,转身自己先掉转马头向谷城县驰去,孙可望唉了一声,拍了一下大腿,收剑回鞘,同徐以显一同垂头丧气的回谷城县了。   李自成、范青从谷城回来的第二天,张献忠如约送来了一千斤精铁,铠甲、马匹,粮食、猪羊也一起送来,义军的物资又变得丰富了。   几天之后,范青从铁匠营回来,这几日,大炮的模具已经制造出来,估计很快第一架大炮就要制造出来了。范青去找高夫人报告账目,支取银子。走进院子,只见慧梅站在高夫人的门口打帘子,看到范青,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向厢房指了指。范青会意,蹑手蹑脚的跟着她进去。   进了厢房,慧梅关上门,才轻声说:“谷可成的老婆来了,找夫人求情,若被你撞见,恐怕会难堪。”   范青很奇怪,谷可成是闯军中的一名副将,有事情应该找闯王,她老婆怎会找高夫人求情?   慧梅轻声道:“闯王正在整顿军纪,严禁赌博,可谷可成的小舅子却还暗中玩牌,还是庄头,被总哨刘爷抓个正着,现在被打了一顿,被关在牛棚里,还不知道到怎么处理呢!”    第41章 整顿军纪的阻力   范青哦一声,闯营就是一个大家庭,都从陕西老家出来,不是亲戚,就是同乡,裙带关系特别多,一人犯事,总能牵扯到上层。   慧梅道:“这几日求情的可多了,他们不敢找闯王,也不敢找总哨刘爷,于是让家眷纷纷来找夫人求情,把夫人弄得不胜其烦。”   慧梅一面说这几日求情的人,一面动手给范青沏茶。只见她的一双洁白粉嫩的手,同白瓷的茶壶、茶碗相互映衬,十分好看。   范青翘起二郎腿,笑嘻嘻的看着慧梅动作,只见她穿着白纱裙,红色比甲,微施粉黛,一条油亮的黑辫子垂在身后。随着苗条柔美的腰肢来回摆动。   “看什么呢!贼眼兮兮的!”慧梅瞟了范青一眼,把一盏茶递过来。   范青却不接,而是张开手臂笑道:“过来,让我稀罕稀罕!”   慧梅瞬间雪白脸颊犹如升起两朵红云一般,羞得满脸通红,把茶盏往范青身前桌上一放,啐了一口道:“没正经的,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范青笑道:“怎么说才正经?像闯王对夫人似的!嗯……”范青学着闯王的腔调,“夫人,咱们义军的宗旨是解民倒悬,剿兵安民。要么这样……”范青模仿李自成一本正经的模样,正襟危坐,道:“夫人,咱们最近收获粮食若干石,打造兵器若干把,救济百姓若干人……”   慧梅嗤的一笑,范青模仿的好像啊!李自成在军中威严,战场上威猛,但在夫人面前就太过死板了,从来不开玩笑,没一点情趣。范青还暗中对慧梅说过,难怪李自成的前两任妻子都出轨,这么没情趣的男人,也就高夫人能受得了。   范青一伸手,把慧梅揽在怀中,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道:“真香,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慧梅一撇嘴,笑嘻嘻的道:“才不想呢!”   范青笑道:“我教你的乘法口诀背的怎样啦?给我背一遍听听,错了罚你亲我一下。”   这几日,范青在教慧梅数学计算,慧梅很聪明,学的很快,现在给高夫人记账已经超过慧英了。   慧梅靠在范青的胸膛上,扳着玉葱似的手指,开始给他背诵口诀。   只背诵了一半,忽听上房高夫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似乎有些激动,“老嫂子,我不是不给你还有谷将军面子,只是这次整顿军纪,自成是下了狠心的,不论亲疏远近,只有有错,就严惩不贷。”   短暂的沉寂之后,高夫人的声音又传来,“老嫂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是有三亲六故,也是得看重亲情,但是不能用亲情替代法纪,替代军纪,对不对?今天你犯了错我饶过了,明天再有人犯错,就会说了,为什么不罚他,偏罚我,这不公平的。”   一阵女子低低的哀求声之后,高夫人唉、唉了两声道:“我知道,老嫂子只有这一个弟弟,但那又怎么样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次自成是下了决心的,不论是谁,一视同仁。昨天郝摇旗的老婆也来求我,说是郝摇旗的亲弟弟犯了事,下山偷盗了老乡家的东西,我实在碍不过情面,就对自成说了。结果你知道怎样?自成勃然大怒,说我妇道人家,多管闲事,还说,别说是郝摇旗的亲弟弟,就是他弟弟犯了错也要按着军法从事,该砍头就砍头,绝不姑息。你看吧!明天郝摇旗弟弟怎生处理?即便不够砍头的罪,也得挨上几十军棍,然后在营中贯耳游行。如果没这么处理,你再找我也不迟。”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妇人从正房里出来,怏怏不乐的走了。   慧梅急忙带着范青到了上房,范青给高夫人行礼,然后把近来的收支情况报上数目。   慧梅拿过账本,一柄算盘,噼噼啪啪的一阵敲打,很快就把数目计算出来,写在账本上。   高夫人一乐,道:“慧梅近来很好啊!算账的本事大有进步,不但快,而且准确,这几天慧梅管账,就没像前些日子那般出错。”   慧英站在一旁,微微垂下头,不言语。   高夫人道:“我身边的账目以前都是慧英管理的,现在看来慧梅更适合,慧英,以后你就把账目交给慧梅,连同后院的钥匙都交给她吧!”上房后院是义军存储重要物资的地方,管理钥匙的人权力很大。   慧英说了一声“是!”头垂的更低了。   慧英和慧梅都是高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两个女兵,慧英跟高夫人更久些,也更受信任,一般高夫人的身边事情都交给她打理,不过,她没读过书,计算能力不行,管账总是犯错,而最近慧梅在范青的调教下,计算能力大大进步,风头便盖过了她,这让她从心底泛出一丝忌妒。   慧梅和范青正在恋爱,是瞒不过慧英的,她开始还心中暗自嘲笑慧梅,放弃闯王的义子张鼐,选择了一个穷秀才出身的范青,简直太傻了!却没想到,范青成长的这么快,不但是高夫人身边的红人,还成了闯王身边的重要将领,简直前途不可限量。   范青汇报完账目,正想离开,忽然旁边院子传来一声惨叫哀嚎声音,随后是一阵低沉的哭泣声。   范青一怔,只听高夫人唉了一声道:“李友这小子太狠了,总是打人做什么,也都是可怜孩子。”   李友是刘宗敏的副将,二十出头,性格跟刘宗敏很像,暴躁而且残忍,不知道他又在打谁?   慧梅连忙解释道:“最近闯王清剿商洛山中扰害百姓的大小杆子,这些杆子很坏,他们不敢找乡绅寨子的麻烦,专门欺负弱小,祸害老百姓,连老百姓的一只鸡,一点口粮都不放过。所以闯王派李过和田见秀四处清剿他们,保护百姓。昨天抓了三四个,就关在西院里。不知怎么得罪了李友,动不动就打他们。”   这时,西院又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叫声音,特别凄厉。高夫人皱着眉头道“慧梅,你去告诉李友,杆子也是人,别总折磨他们。如果有罪,直接砍头好了,别弄得一天鬼哭狼嚎的!”   慧梅应了一声,范青心中一动,拱手笑道:“别麻烦慧梅了,我出门正好路过西院,顺便告诉李友一声就行了!”   高夫人笑道:“那就麻烦范先生了!”   范青正要告辞,忽然,院子里传来橐橐的脚步声,一人在外面叫了一声嫂子,然后也不等慧梅、慧英通报,直接开门走了进来,整个闯军中能跟闯王夫妻这么随便的只有李鸿恩了。只见他身材挺拔,步履矫健的走进来,手中还提着几样野味。   “十二来了!”高夫人连忙招呼,慧英给他倒了一盏茶。   “嫂子,我打了几样野味,给你补补身子!”李鸿恩把手中的两只野鸡,一只兔子递过来。   高夫人让慧英接下,笑道:“亏得你一片孝心,你上次送的野味还没吃完呢,我让慧英卤起来了。”   李鸿恩笑道:“嫂子何必那么节省,这一阵子我天天上山,保你新鲜野味吃个够!对了,兰芝是不是该做身新衣衫了,我明天下山,给嫂嫂捎回来一匹花布吧!连嫂嫂、慧梅、慧英每人一块。”   高夫人不答,上下打量李鸿恩,笑道:“无事献什么殷勤?你小子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想找我求情啊!最近,找我求情的人可不少。”   李鸿恩笑道:“那不成临时抱佛脚了么!再说我要求情还用给哥哥、嫂嫂买东西么!我是真心关切哥哥嫂嫂身体,想让你们多吃点好的,别只顾勒掯自己,弄坏了身体!”   “说的好听,甜言蜜语的!”高夫人随即正色起来,“鸿恩,你哥现在正在整顿军纪,这次是下了狠心的,一点不徇私情。总哨刘爷铁面无私,一连处理了十几起违反军纪的将士,又打又杀的,你可别落到他手上,让他砍了你的脑袋!”   李鸿恩笑道:“我能给大哥大嫂丢脸么!再说我是大哥大嫂的小十二啊!你们那么心疼我,砍谁的脑袋也不忍心砍我的啊!是不是大嫂!”一面说,一面上前扭股糖似的摇晃高夫人的手臂。   高夫人甩开他的手,笑骂道:“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撒娇,要是娶了媳妇,岂不是让媳妇笑死。”接着又语重心长的道:“鸿恩,你也不小了,你大哥看重你,我有没有儿子,他把你当成咱们闯军的接班人来培养的,你平时有点轻浮,还喜欢喝酒,可千万别给他丢脸。”   李鸿恩慢慢点头,“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高夫人这才满意的点头,道:“你还没吃饭吧,慧梅,去把给闯王留的鸡蛋羹端来,给十二吃!”   慧梅去端鸡蛋羹了,范青急忙告辞,出了上房。他循着惨叫声,走入西边院子,只见马棚的房梁上吊着四个赤着上身的男子,身上被鞭子抽打的鲜血淋漓,将裤子都染红了。   李友坐在马棚外面一条凳子上,手中拎着一只酒坛,脸上眼睛喝的通红,一道刚刚结痂的疤痕,随着他喝酒不停扭动,好像一条暗红的蜈蚣,让他的表情看起来狰狞凶残。   此刻已经到了正午,阳光毒辣,烈日炎炎,这几名被吊打的青年饥渴无比,都眼馋的看着李友咕嘟咕嘟的喝酒。   李友冷笑着站起来,到这几名青年面前,举起酒坛道:“想喝么?”   一人轻轻点头,李友忽然大喝道:“给你!”把酒泼到这几人身上的伤口上,这几人登时痛的大声惨叫起来。李友喝道:“继续打,狠狠的打。”他的属下举起鞭子又狠狠抽打起来。   范青皱眉,到李友身前一拱手道:“李将军,干嘛这么大火气!”   李友斜睨范青,他和军中许多将领一样,不喜欢范青,冷笑道:“这群该死的畜牲,我去端他们老窝,结果被他们冷不防砍了一刀,要不是我反应快,脑袋都劈成两半了!你说我恼不恼?”一面说,一面指指自己脸颊上的血痂。   原来他奉命去清除附近的小股杆子、刀客,别让他们祸害百姓,结果中了暗算,差点掉了脑袋,难怪他这般恼火。   范青拱手道:“李将军今天能暂时饶过他们么?”   “你想替他们求情?”李友斜睨范青,“范先生管的也太宽了,这帮人祸害多少百姓,死有余辜,是闯王下令格杀勿论的。”   范青微笑道:“并非是我求情,只是这惨叫声太渗人。高夫人今天身体不适,不想听这动静,让我过来请将军暂停拷打。”   高夫人的面子,李友还是要给的,他哼了一声,对几名属下道:“罢了,今天不打了,吊他们一夜,明天砍头。”说完带着几名手下走了。   范青打量这几名杆子,只见他们年纪都不大,二十岁上下,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手脚都是老茧,看样子不像印象中那种凶悍的土匪,倒像是贫苦农民。   范青让守卫把他们三个放下来,给他们水喝,这三人千恩万谢,咕嘟嘟的喝水。   范青坐在刚才长条凳子上,看他们喝水,盘问他们来历,果然,这几人都是附近的农民,当杆子才是最近一年的事情。   “你们好好的农活不干,怎么去干这害人勾当?是不是好逸恶劳啊?”范青问。   一名高瘦的杆子,叫何树林,他苦笑道:“大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的,去年官军进山剿匪,路过的村子没有不遭到涂炭的,我家别说口粮,连镰刀斧头铁锅都给人抢走了,家里就剩四堵墙,你说怎么过活,实在没法子只好去抢别人。说实在的,我们抢老百姓那一点救命口粮,被抢的人那么可怜,我们有时候也于心不忍,可不抢就得饿死,为了活命,我们也只好做这些丧天良的事情。”   另一个杆子补充道:“我们只抢东西,抢了就跑,从来没杀过人的。”   范青道:“去年闯营不是放过赈吗?你们怎么说没一点口粮呢!”    第42章 杆子的挑衅   何树林叹气,“那点粮食杯水车薪的,够谁吃?除非能把商洛山周围七八个大寨都攻打下来,放赈救济百姓,否则,像我们一般,当杆子的百姓越来越多。”   范青问:“商洛山中有几个大股杆子,你们怎么不去入伙?”   何树林叹气,“我们去了,只是人家大杆子要交投名状的,我们胆小不敢杀人,只好小打小闹糊口。”   范青又问,“商洛山中大杆子有几个?”   何树林道:“大杆子有四五家,人数三五百,他们都以北面的黑虎寨为首。黑虎寨是商洛山中最大的杆子,有一千余人。山寨大寨主叫黑虎星,武艺高强,十分勇猛,二寨主坐山虎,阴险残忍,擅使飞镖,除此之外还有七八个杆子头,也都各有绝艺,这伙人在整个商州附近都大大有名。”   范青嗯了一声道:“这黑虎星是怎样的人?”   何树林道:“黑虎星是商洛山中宋家寨人,原本是寨中乡勇头目。宋家寨寨主宋文富是个混蛋,看中了黑虎星未婚妻长得好,就把她给霸占了,还诬陷黑虎星,说他通贼,要把他抓送官府。黑虎星从宋家寨逃了出来,就做了杆子,他武艺高,很快就成了杆子头。他深恨宋文富,几次攻打宋家寨都失败了!”   范青接着问:“黑虎星知道闯营到了商洛山中么?”   何树林答道:“他知晓的,不过,他这人胆大包天,也不怎么害怕。还总说,‘听说闯营中有个一只虎李过,他也是虎,我也是虎,一山不容二虎,不知道我们俩谁更厉害一些?’他还特意打听一只虎李过的事迹,似乎对他颇为推崇。”   “听说,黑虎星也是一个孝子?”范青问。   何树林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听说他老娘住在商州,他经常回去,孝敬老娘。唉,其实黑虎星的手下也基本上都是普通农民,家道落魄,没衣没食,为了供养父母或孩子,不得已当了杆子。”说到这里,何树林忽然痛哭起来,道:“我也有一个古稀老母要奉养,明天我被砍了头,只怕老娘也得饿死了!”   范青见何树林哭得伤心,旁边两名杆子也跟着垂泪,便道:“如果现在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参加闯军,杀富济贫,你们愿意参加么?”   何树林三人一起跪下,道:“我们都是造孽犯罪当死之人,现在有机会改邪归正,堂堂正正做人,这好事上哪找去?如果让他们参加义军,他们保证遵守军纪,做一个好战士!”   范青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为你们向闯王求情,希望你们珍惜这次机会。”   这三人连连叩首,口中千恩万谢。   范青离开西院,向闯王所在的中军营帐走去,还没进营地,只见李自成身边的卫队长李强急匆匆的走出来,一见范青立刻拱手笑道:“范先生来的正好,闯王让我请你去中军营帐议事呢!”   范青急忙跟着李强走入中军营帐,刚进帐篷,就听刘宗敏的大嗓门,“李哥,我去收拾这群杂种!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这不是虎落平阳受犬欺么!咱们什么样的大仗没打过?什么样的军队没见过?尸山血海里走出来,见过的世面随便说说就吓死他们。哼!你给我三百骑兵,我保证只要一个冲锋,就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   李自成见到范青进来,立刻向他招手,把他招呼到自己身边,只见小将马世耀正在让尚炯给敷药,肩膀中了一箭,痛得他龇牙咧嘴。   原来李自成吩咐马世耀带着十多个兄弟打扮成山里村民,下山去商州购买粮食布匹农具等,结果路过黑虎星等人盘踞的石门谷,被他们给劫了。牲口、车子、物资、银钱都被抢走了,据马世耀说他当时就亮出了身份,说是闯营的人。   可黑虎星根本不吃这一套,说,“他娘的,李闯王在潼关打败,早死了,你还用一个死人名来吓唬俺作甚?回去跟你们这些溃散的贼娃子说清楚,这商洛山中最大的就是老子黑虎星,招子放亮点,赶紧过来投降,不愿意的,都给老子滚远点。”   马世耀说闯王没死,就在山中,可黑虎星根本不信,还说,别说李闯王已经死了,就是没死,亲自过来,老子吃下去的东西,也不可能再吐出来。老子就是商洛山中的老大,管他娘的闯王不闯王,到了商洛山中,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   马世耀一恼火,就动起手来,黑虎星人多,而且还陆陆续续的来人,有几百人,马世耀一见形势不妙,带着二十个兄弟逃走,被黑虎星在后面射了一箭,肩膀受伤。   听了这话,众将领都被气的火冒三丈,自从在潼关吃了败仗之后,这大半年一直在商洛山中隐藏。人马疲惫,不敢出山和官军对阵也就罢了,现在连山里的区区土匪也敢放肆,这不是太岁爷头上动土吗!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以后连这商洛山也混不下去了!   众人群情激奋,议论纷纷,都主张立刻出兵讨伐,要不然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岂不是成了软弱可欺,以后也不用在商洛山中混了。而且黑虎星虽然号称一千人,都是乌合之众,估计也用不了多少人马,就能打败他们。   李自成坐在一张椅子上,默不作声的听众人议论,始终一言不发,对众将的请战,也不置可否。   郝摇旗忍不住道:“李哥,你怎么不下令啊?难道还害怕几个小毛贼?我不用三百骑兵,李哥,给我二百骑兵,我保证把他们打的哭爹喊娘,把咱们的东西都抢回来。”   李自成抬起头看了一眼郝摇旗,目光又扫过众将领,众将领慢慢安静下来,一起看着李自成。   李自成缓缓道:“这次潼关失败之后,我一直在反思这次失败的经验。当时,范先生有一句话让我一直回味,我们打仗动武之前,能不能想想有没有更好的策略,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既战胜对手又能保护我们的战士。范先生,你当时说过这句话吧?”   范青一笑,点点头,李自成真的很厉害,这是一个学习型的主帅,不是莽夫。   李自成道:“咱们虽然是军队,硬拼消灭对手固然痛快,可一场战争敌伤一千,自损八百,即便胜利又有什么意义?以后咱们打仗,要更多的动脑筋,而不是只想着靠武力消灭对手。”   随后,他对郝摇旗道:“你用二百骑兵当然可以击败他们,但你知道他石门谷地势险要,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进出,而且还是山路。敌人是本地人,占了地利,如果强攻的话,会死很多战士的。咱们主要的对手是谁?是官军,是贺人龙、丁启睿的潼关守军,连攻打乡绅寨子咱们都不舍得牺牲战士性命强攻,却把咱们战士的性命白白浪费给一群土匪,这值么?”   郝摇旗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叫道:“那怎么办?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能把东西要回来?”   范青微笑道:“要回东西是小事,重要的是黑虎星也是一支人马,而石门谷又是守卫商洛山北面的一个门户。我们应当想想,要是能让黑虎星屈服,替咱们看守石门谷,咱们等于既不用死伤战士,又白得了一支盟军看守北面,岂不是一举两得。”   刘宗敏连连摇头,“范先生,你这不是说梦话么!黑虎星正在向咱们挑战呢?无论胜败都是敌对,咋收服人家呢?”   范青微微一笑拱手道:“闯王,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我保证用最小的伤亡,来降服黑虎星。”   李自成点头赞道:“还得先生去!不知需要多少人马?”   “三百骑兵即可!”范青微笑道“我还要一个将领,李过李将军。”   李过一怔,他一直和范青不怎么和睦,没想到范青会举荐他,立刻站起来,拱手道:“侄儿愿意去!”   李自成点点头,道:“此行一切听范先生安排,而且务必保证范先生安全。”   第二天早晨,李过带领三百骑兵和范青一起出发,李友也被闯王派去,任务是保护范青。他对范青很恼火,因为范青到底向闯王为那几个杆子求情,闯王答应了。以后抓到这些小杆子,只要没有大的恶行,可以既往不咎,愿意加入义军的也可以。昨天砍了他一刀的那个何树林,现在就骑马跟在范青后面,有时候还偷眼瞧他,这更让李友火冒三丈。   李友实在忍不住,在马上向范青拱手道:“请问范先生,这杆子刚刚加入咱们,瘦得弱鸡一般,打起仗来,有何用处?”   范青笑道:“何树林大有用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到中午,范青等人已经到了石门谷附近。黑虎星抢劫了闯营的财物,其实心中也有些害怕,他一直派探子在周围游弋,防备闯营过来进攻。此刻,听到消息,心中一震,一面召集人马,一面通知附近几个小股杆子过来助阵。   会齐人马之后,下山冲出石门谷,已经远远的能看到闯营的旗帜了。距离山谷大概有二里远,黑虎星让自己的人马在小山下一字排开,还准备了一支步兵埋伏在树林中,准备敌人冲上来时从侧旁进攻。自己双手横握大刀,只等闯营的人冲上来,便大战一场。他身后的喽啰有害怕闯营名气,心中胆怯的,但更多都是凶悍的土匪,天不怕,地不怕,觉得闯王徒有其名,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   岂料,闯营人马在二里远的地方就停下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黑虎星沉不住气了,大吼一声,“咱们冲啊!”于是,鼓声隆隆,黑虎星带领千余人马,呐喊着,向李过的骑兵冲过来。一些拿着火铳的年轻杆子,因为缺乏经验,也因为想要恐吓敌人,同时为自己壮胆,纷纷施放火铳,一时间火光闪闪,硝烟腾腾,砰砰声接连不断。他他们距离范青等人还很远,这火铳毫无用处,只是白白的浪费火药铅子。   看到敌人这么乱,李过先放下一半心,就杆子这乱糟糟的阵形,自己的骑兵定能击溃他。只是杆子人数不少,又有火器,自己人马也定会有些损伤。范青常说,对敌要用最小的牺牲,取得最大的胜利。   众骑士一起看向李过,李过则望向范青,因为李自成说了,此行要听范青的,范青才是主将。   范青看着冲过来的敌人,微笑不语,这情形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黑虎星就是一个暴躁沉不住气的人。   “撤!”范青吐出这个字,同正准备冲锋的将士想法完全不同,只见范青先掉转马头,向后驰去。众人也只得拨转马头,向后奔驰。   正在冲锋的黑虎星等人登时愕然,“奶奶的!闯营的骑兵在搞什么鬼?”   黑虎星的手下大多都是步兵,马匹很少,只有几十匹,眼见后面步兵都跑的气喘吁吁,黑虎星只得停下来休息,却见闯营的骑兵退到二里远的地方,又停下来了,既不进攻,也不撤退。   二寨主坐山虎气的大骂,“大哥,这群狗日的是逗咱们玩呢!”   这时候,从远处闯营骑兵中驰过来一人,到了近前,黑虎星自己打量,叫道:“奶奶的,是他娘的何树林,你什么时候参加闯营了,穿上这身棉甲,差点认不出你来?”   何树林拱手陪笑道:“小人也是刚刚加入闯营的,小人被闯营的人擒获,但闯王宽大处理,宽赦我的罪行,让我加入义军队伍,还说商洛山中所有杆子,只要能改邪归正,义军都能接受。”   “真的?”黑虎星听说义军正在商洛山中清剿杆子,但不知道对杆子这么宽大,原以为都要砍头呢!   何树林连忙点头,对闯王和恩人范青一通夸赞,把闯王对杆子的优待也都说了。   “你现在过来是做什么?”黑虎星又问。   何树林陪笑道:“我来传范先生的话,范先生说他们闯营义军在商洛山中只是暂住,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并不想与大寨主决战。只想井水不犯河水,从此两支队伍各不相干就行。”    第43章 收服黑虎星   “这么简单?黑虎星有点不能相信,又问:“那我抢来的东西怎么算?”他心中已经有吐出一部分,还给闯营的念头。   却听何树林道:“范先生说,这批物资就送给大寨主了,只想破财买个平安,只要以后不再被抢,这批东西就当交大寨主这个朋友了!”   黑虎星大喜过望,这条件太优惠了,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笑道:“如此甚好,我答应了,从此我们黑虎山和你们闯营井水不犯河水。”   何树林拱拱手,转身骑马回去复命了。坐山虎道:“大哥,这能不能是闯营的诡计?”   黑虎星摇头,“我听说闯营从潼关回来实力大损,没剩下几个人了,而且闯王李自成也受了重伤,估计可能现在都一命呜呼了,所以他们才这般忍让。”坐山虎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候,黑虎星手下的喽啰听说了双方要和解了,登时气势松懈下来。从山谷跑了这一里多路,众人都很疲惫,再加上快到中午了,人饥马疲,众人都想回去吃午饭,有的人干脆坐在地上休息。   黑虎星正等何树林回去通报,忽听远处蹄声如雷,大地震颤,不由得一惊,只见远处闯营的骑兵已经发动,急速奔驰,向他们突袭而来。   “快起来,敌人来了,准备应战!”黑虎星急的大吼。   众杆子头也大声吆喝,要众喽啰准备应战,但刚才凭借一股血勇之气冲锋的喽啰们,一时间哪能再凝聚气势。只觉得地动山摇,人喊马嘶,只一瞬间,闯营的骑兵已经携带势不可挡的气势冲到近前。   就如一柄锋利的刀子切入一块奶酪一般,李过的骑兵队伍瞬间杀入杆子的队伍中,当先冲锋的骑兵都手持长枪,方便突刺,侧翼的骑兵则手持刀剑,用力劈砍。霎那间,杆子的队伍一片惨叫声音,李过的兵都是老兵,知道如何迅速的击溃对手的信心。对骑兵来说不是用武器砍杀敌人,而是用马匹的冲劲将敌人撞倒,用马蹄践踏。这种对大牲口的恐惧,是人的本能,只要恐惧心一扩散,敌人也就距离溃散不远了,击溃才是骑兵的目标。   只见马蹄轰鸣,夹杂着骑士的怒吼声,骑兵队伍扬起烟尘,就如一条灰色长龙一般,在杆子的队伍中肆虐,很快就有杆子哭爹喊娘的向后逃了。   黑虎星以前当过乡勇头目,知道阵战之法,也知道骑兵的厉害,必须克制住对手的冲击气势才行。他看准了李过是一名首领,拍马上前,怒喝:“闯贼,吃俺一刀!”   李过冷笑,黑虎星本来就是杆子,还称呼别人为贼。他拍马上前,手中长枪猛地向黑虎星刺出。黑虎星手中长刀一横,将长枪架开,随手一刀横劈,李过低头躲开,长枪连续击刺。   李过的枪法和刘芳亮是一路,不以力量见长,而已速度变化克制敌人。只见他长枪忽伸忽缩,变幻莫测,枪尖寒光闪闪,枪芒绕着他周身飞舞,不停的向黑虎星身上招呼。只过了几招黑虎星就跟不上他的速度,被他逼的连连大吼,不停向后撤。   二寨主坐山虎见形势不妙,也拍马上来,二人共同迎战李过。只见三人马匹团团转,李过枪法娴熟,虽然以一敌二,却仍能占据上风,勾、挑、抹、刺,动作迅猛,却又游刃有余,一人把两名寨主打的手忙脚乱,两名寨主连声怒吼,却只能勉强自保。   眼见黑虎星危急,远处一名前来助战的杆子头叫铲平王的,大吼一声拍马上来,想要三人共战李过,却被李友横向杀出截住,在马上激战起来。   这时候,李过的骑兵已经大占上风,黑虎星的属下喽啰纷纷败退逃跑,抵抗的不是被马匹撞倒,一枪结果性命,就是被刀枪砍中,鲜血飞溅,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惨呼。   黑虎星见势不妙,转身拨马便逃。坐山虎紧随其后,却被李过一枪横扫,打落马下。李过举起长枪想要一枪结果了坐山虎。却被远处观战的范青止住,“将军手下留情,留二寨主一条性命。”李过哼了一声,用枪尖指着坐山虎的喉咙,让亲兵把他捆了起来。这边李友也把铲平王擒住。   此时战斗已经结束,黑虎星的人马溃不成军,一窝蜂的向山谷中逃去,如果此时骑兵追击,从后面砍杀,几乎可以把黑虎星的人马全歼,但范青却止住正要追击的李过,放走了黑虎星众人。   此战极快,只持续了半个时辰,黑虎星惨败,李过的骑兵却几乎没有损失,只有两名骑士受了轻伤。黑虎星方面死了几十人,还有一百多被擒住了,包括二寨主坐山虎和前来助阵的大杆子头铲平王,二人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被反绑了双手。   “把两位首领的绳子解开!”范青吩咐。   立刻有战士上前解开二人手上绳索,现在范青威信颇高,仅仅这一战,用这么点损失就击败敌人,虽然对战的是一群杆子,但也是从来没有过大胜,连向来瞧不起范青的李过、李友也对范青暗中钦佩。   坐山虎和铲平王揉着被绑的发红的手腕,站在地上,心中忐忑,不知道范青要怎么对付他们。一般,杆子被人擒住都没好下场,不论是官府还是乡绅的寨子都痛恨杆子,什么酷刑都可能使用。   却见,范青笑吟吟的走到二位身前,拱手道:“二寨主,咱们之间恐怕有些误会,我们闯营对你们黑虎山的杆子没有敌意,我想上山去见黑虎星,当面和他说清楚。”   坐山虎瞧瞧范青身后的大队骑兵,心想,这许多骑兵一拥而上,难道是想趁机攻打山寨,便摇头道:“我做不了主的,让你这许多骑兵上山。”   范青哈哈大笑,“二寨主不用担心,我不是想趁机劫寨,我只带几名亲兵上山,没有恶意的。”说完让战士把所有杆子的绑缚都解开,放他们回山。坐山虎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释放了。   李过却皱起眉头,道:“范先生,闯王让保证你的安全,你上山太过危险了!”   范青一笑,“不上山,怎么说服黑虎星,放心我有把握的。”   李过道:“我和李友随你上山。”说完也不容范青反驳,立刻选了几名亲兵,让其他骑兵后撤。   坐山虎见范青言而有信,心中喜悦,带着范青李过、李友,再加上四名亲兵走入石门谷。   石门谷是一条狭长的山谷,穿过山谷,便是通往北面蓝田府的官道,是进出商洛山的通道之一。黑虎星盘踞在山谷一侧的山峰中,有一条小路蜿蜒盘旋,可以上山,十分险峻。   李过一面上山一面四面张望,查看地形,见地势如此险峻,不由得暗暗心惊,闯王说的有道理,这样地势易守难攻,如果强攻,不知要牺牲多少人。范青把黑虎星的人远远的诱出山谷,也是处于地势的考虑,看来闯王和范青在战斗之前,已经了解过石门谷的情况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自己以后也要学着点。   此刻,在山上,黑虎星刚刚逃回来,惊魂未定,他今天的心情可谓一波三折,最开始是担心,后来见闯营示弱,便有些得意自大。岂料中了计,被人家打的屁滚尿流,现在是又惧怕又后悔。闯营果然像传说那般厉害,自己不该惹这群煞星。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瞧瞧下面喽啰逃回来七八百人,个个惊魂未定,都被闯营的骑兵给吓到了,刚才那凶猛的冲击突袭,和将领娴熟的武艺都给黑虎星这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有面对面战斗过之后,才能感觉到闯营的人有多么厉害,人家那是真正的战士,而自己不过是乌合之众。   “奶奶的!这回惹上大麻烦了!”黑虎星重重拍了一下大腿,看看二寨主坐山虎也被擒了,还有几名杆子头也一起被人抓了,心中不由得十分后悔。   “把上山的小路看守好了!别让敌人上来!”黑虎星知道山路崎岖,不利于骑兵冲击,所以打算死守。   刚刚发布命令片刻功夫,一名喽啰气喘嘘嘘的跑上来,叫道:“大寨主,他们上来了!”   黑虎星大吃一惊,闯营的人这么厉害,这一会儿功夫就攻上山来啦!难道他们都长了翅膀?却听这小喽啰解释,说是闯营的人把二寨主、铲平王都放回来了,还有几个闯营的人跟着上来,说想要见大寨主。   “没有大队人马?”黑虎星连忙追问,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喃喃道:“这群闯营的人想搞什么鬼,不管怎样,咱们不能坠了山寨的气势。”   片刻功夫,范青等人上到了山腰的一处平缓地带,原本有一座山神庙,围绕着山神庙建筑了许多房屋,像一个村子,这就是黑虎星盘踞的地方。   只见从村口就有小喽啰站成两排,手中拿着出鞘的刀剑,怒视范青等人。这些喽啰从村口一直排到山神庙大门,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李过冷笑:“这群手下败将,还敢跟咱们玩这手。”   众人从村子走入山神庙,只见黑虎星高坐在庙中神像下的一座高椅上,他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相貌狰狞凶恶。   见到范青等人进来,庙中的杆子一起怒视范青,黑虎星霍的站起来,喝道:“你们好大胆子,刚刚骗我们,让我们吃了大亏,现在还敢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庙中大小杆子一起鼓噪,“好大胆子,杀了他!”   范青面无惧色,微微一笑,他已经从这群人的呼喝声听出来,这群杆子是色厉内荏。他拱拱手笑道:“兵不厌诈,刚才多有得罪,我们并无恶意,现在被擒住的大寨主手下都送回来了!”   坐山虎、铲平王等人怏怏的走到黑虎星身后站着,早没了往日的威风。   黑虎星哼了一声道:“你虽然放了我的人,却也不能抵消你们罪过,今天你们还想活着回去么?”   周围大小杆子纷纷拔出刀剑,纷纷怒吼,“杀了他!”李过、李友等人心中警惕,也用手握住了刀柄。   忽听,范青哈哈大笑,声音在庙中回荡,把这些杆子的鼓噪声都给压制下去了!   黑虎星怒道:“你笑什么?”   范青止住笑声,冷笑道:“我笑大寨主看不清形势,现在大祸临头,我来替你排忧解难,你不但不感谢我,还这般威胁我,不知道你们都死到临头了吗?”最后一句是向众杆子说的。   众杆子想起刚才闯营战士的勇猛,心中惕惕,鼓噪的声音登时小了,渐渐没人出声了。   范青拱手道:“大寨主,我此番上山,完全是为了你着想,为了山上众兄弟着想。”   黑虎星冷笑,“杀了我的人,攻打我的山寨,还说为我着想,亏你说得出口。”   范青道:“你且听我说完这番话。现在闯王李自成带领闯营战士已经驻扎在商洛山中,而且打算长期居住,在此屯田,对抗官军。闯王威名赫赫,不是普通流寇,而是义军,要救济百姓,剿兵安民,保一方平安。既然要常驻商洛山中,自然不许你们大小杆子再像从前那般祸害百姓。有不遵从的,要用武力清剿,就如刚才那般战斗。”   范青冷眼扫过众人,“你们觉得是闯营的对手吗?”见众人都不敢接口,又道:“现在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听从闯王调遣,遵守他定下来的规矩,这样子,你们才能安好,否则,嘿嘿,下次攻打山寨的就不会像我刚才这般手下留情了!”   黑虎星不是傻子,当然也知道范青说的是实情,而且刚才闯营骑兵没有追杀他们,也是证明。   黑虎星沉吟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你们这般逼迫于我,是想吞并我们黑虎山的人马?”   范青摇头道:“并非如此,我们闯王心地仁慈,不想多造杀虐,只要你们立誓,遵守闯王的军纪,闯王还让你们待在石门谷,作为闯营的盟友。”    第44章 李鸿恩的恶行   黑虎星哼了一声,“你可别诳我,我们是杆子,又不像你们一般能屯田,遵守你们的军纪,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范青道:“闯王让你们看守石门谷,又要改邪归正,自然给你们想好出路,那就是杀富济贫。闯王计划最近攻打商洛山中的几个寨子,你们也派兵助战,破寨后的战利品足够你们的口粮了!”   黑虎星脸色一变,“攻打寨子,哼,你这是在诓骗于我么!商洛山的寨子个个坚固无比,寨墙建筑的跟县城城墙似的,哪个寨子都有数百乡勇,还有大炮和许多火器,那么容易攻打下来?你这是想让我们杆子给你闯营当炮灰来着!”   范青忽然冷笑起来,“听闻大寨主黑虎星是一个敢作敢当,恩怨分明的好汉,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胆小无能的懦夫罢了!”   黑虎星勃然大怒,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小子,你别以为你是闯营的人,我就不敢杀你?”   范青朗声道:“大寨主若是真男人,就应该想方设法找宋家富报仇,洗雪当年夺妻之恨。现在却只能蜗居在山中欺负百姓,有人想替你报仇,你还斤斤计较,推三阻四,你还是真男人么!”   黑虎星脸色大变,怒视范青,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我确实是个孬种,宋家寨的大乡绅宋家富抢走我的未婚妻,还诬陷我,差点害死我,此仇不报,何以为人?”然后忽然站起来,拱手道:“先生如果真能替我报仇雪恨,攻破宋家寨,黑虎星愿意率领山上大小杆子,听从闯王指挥,决不反悔。”   范青点头微笑:“好,你我二人便做出约定,攻打宋家寨时候,你来助阵,破寨之后,生擒宋文富交给你,从此以后你听从闯王调遣。”   黑虎星刚要答应,忽然从人丛中出来一人,指着范青几人喝道:“大寨主,别信他的话,这群人号称义军,其实暗中多行不义之事,什么遵守军纪,爱护百姓都是瞎说,他们诓骗你,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范青看向这人,只见他是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和别的凶恶杆子不同,他看起来颇为文弱白净,穿着读书人的蓝色长衫,恶狠狠的看着范青,恨不得一口吞了他的样子。   黑虎星道:“这是新来投的兄弟,叫王诚,是附近村子的人,据说还是个读书人呢!”   范青上下打量王诚道:“这位兄弟为什么说我们义军多行不义,难道是有什么冤屈?”   王诚悲愤道:“我妹妹前几日,被你们给强暴后,一刀杀了,难道这就是你们义军的爱护百姓么?”   范青一惊,强暴民女,杀人灭口,这两条都是死罪,义军中还有这么胆大妄为的人么?缓缓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义军干的事情,有何证据?”   王诚冷笑,“还要什么证据,作恶之人好多人都见到了,也认出他,是你们闯王的弟弟,叫做李鸿恩的。”   李鸿恩!不但范青吃了一惊,连李过、李友也同时吃了一惊,李鸿恩是闯王的十二弟,向来受到闯王宠爱,同众将领关系也不错,现在是闯营练兵的总教头。他平时喜欢嬉闹,有点轻浮,但还不至于干出强暴杀人的勾当。   范青沉着脸,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李鸿恩干的?”   王诚惨然一笑,道:“什么证据?我就知道你们要包庇他的。我知道他是你们闯营中的重要人物,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吗?他作恶的时候,村子里好多人都看到他了,有好几个人都认得他就是李鸿恩,你们若想调查只要去这附近的田门村一打听,就能调查出来实情。可是你们会去吗?我已经打听清楚,李鸿恩是闯王李自成的弟弟,哈哈,你们会去惩罚闯王的弟弟吗?呜呜,只可怜我那妹妹,今年十八岁,鲜花一般的姑娘,就被他给摧残了!”说着,王诚呜呜的哭起来。   范青一听这话,已经相信的八成,既然村子里好多人都看到了,那李鸿恩可能真的做了。   李过却指着他喝道:“一面之词,诬陷好人,你们这些村民定然是看错了人。”   王诚凄惨一笑,忽然拉开衣襟,只见胸口一道长长的疤痕,还结着血痂,道:“他要杀人灭口,我侥幸逃脱,能不认得他?”说完,摊开手掌,里面露出一枚铜钱,还有一根扯断的红绳,他脸上露出痛恨的神情,道:“这枚铜钱就是他在我胸口斩了一刀的时候,我无意中从他脖子上扯下来的,这是他的东西,你们都应该认得吧!”   李过、李友心中一震,他们熟悉李鸿恩,知道他脖子上确实有这么一枚铜线挂坠,还问过他的来历,但他总是笑着不说。   黑虎星皱眉,道:“王诚说的是真的,我派人去田门村问过。要么,我怎么不信任你们义军呢!要知道我们杆子虽然也作恶,但我们不会自吹仁义之师,你们闯营以义军自称,对我们要求军纪,暗中自己烧杀抢掠,什么都干,这个……有点说不过去了!”   范青阴沉着脸道:“王诚,你既然有这么大冤屈,为什么不去闯营告状。”   王诚悲苦一笑道:“我去告状有用吗?你们闯营会惩罚李自成的弟弟吗?即便装腔作势的打了几板子,能报了我的血海深仇么?我妹妹,还有我父母可是三条人命啊!到时候只怕我自己也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不去闯营告状,就为了留下性命,找你们报仇。”   范青缓缓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们闯营的军纪不是闹着玩的,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但我会报告给闯王,我信闯王一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黑虎星一拍巴掌道:“说的好,如果你们真能秉公处理这件事,我就服了你们闯营啦!”   范青说完,伸手向王诚道:“你若信我,就把铜钱交给我,我想法子为你讨个公道。”   王诚加入黑虎星的手下,想给家人报仇,可今日一见闯营的骑兵如此厉害,对给家人报仇,登时绝望了。现在峰回路转,有人要帮自己讨公道,简直有点难以置信,他颤抖着手把铜钱递给范青,然后道:“范先生,如果你能为我讨得公道,我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情。”   范青点点头,把铜钱接过来收好。转头对黑虎星道:“大寨主,我回去准备好攻打宋家寨之后,自会派人来通知你。”见黑虎星点头,范青又道:“那么这次被大寨主夺走的义军财物,还请大寨主赐还。”   “这个……”黑虎星有点犹豫,怕范青骗他。   范青微微一笑道:“大寨主不信得我,还不信我身后这位吗?”说完伸手向李过一指。   黑虎星凝目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穿着粗布衣衫,外面罩着棉甲,头上裹着白布,看起来很朴素,只有脸上纵横交错的几道伤疤,还有箭伤能看出来这人经历过许多凶险的战斗。   “啊!”黑虎星猛然想起,这就是刚才战斗时候,闯营骑兵的首领,武艺高强,自己和坐山虎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人家对手。   范青却笑道:“他叫李过,外号一只虎。”   黑虎星又是浑身一震,他因为外号中也有一个“虎”字,所以对闯营中的一只虎李过,比较关注,知道他不少勇猛的战斗经历,心中也暗自佩服,不想,今天自己和李过亲手过招,两虎相争,人家那是真虎,而自己不过是只假老虎。   “你真是一只虎,李过?”黑虎星忍不住问。   “在下李过,大寨主你好。”李过拱了拱手。   “果然名不虚传,我黑虎星败在一只虎的手下,也真的不枉了!”黑虎星叹道。   李过微笑道:“我给大寨主作保,范先生此言是真,绝无虚假。”   黑虎星连忙拱手,“我黑虎星就算再糊涂,也不能不信任一只虎李过的话,抢劫义军财物,多有得罪,在下十分后悔。”说完立刻让手下把抢到的义军财物,原封不动的送来。   范青得到财物,拱手告别黑虎星,同李过几人下山回营。   在回闯营的路上,李过和范青骑着马并肩而行,一直沉默的李过忽然问道:“范先生,真的要把李鸿恩的事情告诉闯王?”   范青点头,“咱们义军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义字,如果连强暴妇女,杀人灭口这样的恶行都不管,那还叫什么义军啊!”   李过微微叹息,又问:“范先生认为这凶手是李鸿恩吗?”   范青长叹一声,道:“我也不希望是他。”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八成把握认定是李鸿恩干的了。   李过自言自语道:“我也不信是李鸿恩干的,李鸿恩虽然是闯王的弟弟,比我高一辈,但他比我还小几岁,从小跟着我一起玩耍,我心中是把他当成小弟看待的。我知道他和闯王的感情很深,而且军中好多将领也喜爱他,如果把这事报告给闯王,只怕闯王会很伤心,军中将领也会很难过,说不定会迁怒报告此事之人,所以我请先生还是慎重考虑。”   范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但他知道李过的意思,是想让他放过李鸿恩这一次。但这种伤天害理,天理不容之事,他范青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回到闯营,刚到军营门口,只见门口的栅栏上挂着几个脑袋,其中就有郝摇旗的弟弟和谷可成的小舅子,两人一个下山抢劫,一个在军中聚众赌博,都被判了死刑,此外还有一些从犯,或挨了板子,或被抽了鞭子,总之是从严从重处罚,绝不姑息。   范青得知闯王是在教场当中,立刻过去拜见。教场当中,夕阳斜照,上千战士赤着上身,排着整齐的队伍,还在忘我训练,小伙子们个个汗流浃背。在高台上带领众人练习枪法的正是李鸿恩。只见他一招一式,清楚明了,刚猛有力,口中还发出嘿、哈的声音。夕阳将他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的圆圈,他赤着的后背上的汗珠也在夕阳中闪闪发光,整个人充满了生机活力。   李自成则站在远处观看训练,看向李鸿恩的眼神中充满喜爱。范青上前赞道:“这武艺练的真不错。”   李自成微笑道:“这是十二的功劳,他练武很有悟性,枪法又进步了,不枉我悉心栽培他啊!”   范青心中一暗,不过,他没有说出李鸿恩的事情,而是先说了与黑虎星见面的经过。   李自成听了哈哈大笑,“先生一出马,软硬兼施,还有不成功的道理。只要黑虎星老老实实的给咱们看守石门谷,我自然不会亏待他。”   范青道:“我和他约定先攻打宋家寨。”   李自成点头道:“宋家寨的寨主宋文富无恶不作,罪有应得,第一个打他就对了。这该死的乡绅,你知道他这些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黑虎星的遭遇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他囤积粮食,苛待佃农,你看看,商洛山中有多少贫苦农民衣不蔽体,有多少人在饥饿中挣扎,不打击这样的大明乡绅,怎么行?”   范青又道:“还有一件事情,唉……”他看了远处的李鸿恩一眼,慢慢道:“是有人违反军纪,在田门村作恶,不但强暴妇女,还杀了人。”   “什么?”李自成登时大怒,他整顿军纪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这么恶劣的事情。   “谁干的?”李自成怒气冲冲的问。   范青压低声音道:“请闯王回营,容我详细向闯王禀报。”   李自成立刻带着范青回营,在帐中坐下,不满的道:“范先生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整顿军纪是我亲口颁布的,不论是谁,就算重要将领也不能姑息。”   范青叹道:“确实涉及到了一个重要人物。”说完慢慢把那枚铜钱递给李自成。   李自成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就浑身颤抖起来,过了半晌,他才伸出颤抖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也摘下一根用红绳套着的铜钱,和范青这枚并排放在一起,两枚铜钱红绳一模一样,就好像一对双生兄弟一般    第45章 大义灭亲   李自成盯着这一对铜钱久久不语,好一阵子,才开口用干涩的声音道:“去把刘宗敏,还有众将一起叫来吧!我有事情要商议。”   片刻功夫,刘宗敏、田见秀,李过,高一功,袁宗第,郝摇旗,刘芳亮,还有七八名副将都急冲冲的来到闯王营帐,此时,天色已经到了傍晚,众人都以为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呢!   待到众人聚齐,只听李自成用颤抖的声音道:“去把李鸿恩叫来!”   片刻功夫,李鸿恩走进帐篷,他已经听到了一点风声,所以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进了帐篷行礼,然后低着头站着。   李自成缓缓道:“刚才范先生说在人在田门村强暴妇女,还杀人灭口,是不是你干的?”   众将领一听这话,都是十分吃惊,一起看向李鸿恩。   李鸿恩叫了一声:“大哥……”随即声音低了下去。   李自成呼的站起,大步走到他面前,抓起他的领子,喝道:“抬头看着我,是不是你干的?”   李鸿恩虽然抬起头,眼皮却垂下去,不敢正视李自成的眼睛。   李自成忽然双手用力一分,刺啦一声,撕开他的衣襟,他胸膛上的钱币挂坠已经没了,还留着清晰的绳印。   李自成脸上现出哀伤痛苦的表情,喃喃道:“真是你做的!真是你做的!”忽然一记耳光打过去,啪的一声将李鸿恩打倒在地上,随即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喝道:“畜牲,你这个畜牲!”   李鸿恩爬起来跪在李自成面前,低声哭泣起来,道:“哥,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昏了头了,你杀了我吧!”   李自成长叹一声,喃喃道:“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他抬起头,眼中有泪花闪动。   李自成呆立半晌,转头回到座位上,道:“你这个畜牲,如实招供,到底是如何作恶的?”   李鸿恩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交代,原来他在出入石门谷的时候,路过田门村,无意中看见王诚家的姑娘漂亮,就留心了。晚上借宿在田门村,和两名属下喝酒,酒意上头,又有两名属下怂恿,血气方刚,一时冲动,就做下此事。   李自成听完他的交代,挥手让卫兵把他押下去,再派人把他的两名属下一并抓捕关押。   把李鸿恩押走之后,李自成一直呆呆的看着桌上的铜钱,这两枚铜钱,是李鸿恩的娘,也是他的五婶亲手挂在二人脖子上的。李自成爹娘去世的早,他五婶像他亲生母亲一般照料他,给他饭吃,李鸿恩自小也如他的亲兄弟一般。   他还记得,那年过年,五婶亲手用红绳穿了这两个铜钱,挂在他们二人的脖子上,说能避邪,从此以后,就没有鬼怪敢到二人身边了。那时候,李鸿恩只有七八岁,眼睛瞪的圆圆的,不停的问母亲,鬼怪长得什么样子?晚上和李自成在一个炕上睡觉,他害怕鬼怪,抱着李自成的手臂,小声说:“哥,我怕!”   好一阵儿,李自成不说话,大帐中也一片寂静,众将心中还是十分震惊,如果不是李鸿恩亲口招供,实在难以相信。李鸿恩人缘很好,爱说爱笑,很仁义朴实的一个青年,同众将的关系都很好,尤其是李过,既是亲戚又是最好的朋友。谁想到,他居然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李自成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用干涩的声音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你们说吧!”   一时间,众将都不说话,所有人都知道李自成和李鸿恩的关系。   李过先站出来拱手道:“叔,鸿恩是一时糊涂,才犯下这样的错误,他才二十岁,还年轻,这样的岁数有几人能不犯错误,所以我希望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袁宗第也拱手道:“闯将,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小恩子自来作战勇猛,是一名难得的将才。他跟随咱们七八年了,从一个孩子到现在勇猛的战士,出生入死,多次挂彩,唉!我如果没记错,他胸口那条伤疤,还是为了保护闯王才被敌人砍中的。这样有大好前途的小伙子,如果斩头,太可惜了。   高一功也附和道:“对呀!姐夫,你这次留下他一颗脑袋,下次他指定不敢再犯了!”   李自成见刘宗敏始终不说话,便问:“宗敏,你是掌管军中纪律的,你说怎么办?”   刘宗敏也叹气,低声说了两声可惜,然后又摇头,“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李自成最后把目光投在范青身上,问:“范先生,你怎么看?”   范青缓缓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定要斩首。”   “你说什么!”李过勃然大怒,指着范青喝道:“你不知到他是军中的总教头,是叔的十二弟么!你想把他置于死地,是何居心?”   范青很冷静的摆手道:“我当然记得他教授众人武艺,也知道他是很有出息的将才。但军纪就是军纪,今天不杀他,明天就会有别人作恶,也违反军纪,你是杀还是不杀?要想打造一支纪律严明的铁军,而不是一支松松垮垮的流寇,就看能不能严明军纪了!”   李过呸了一声道:“什么军纪,老子不管了,我就问咱们起义这么多年,谁的手里没枉杀过几条人命,怎么今天到小恩子这里就这么严!”说完指着范青喝道:“你再说一句要杀小恩子的话,老子废了你!”说到这里,脸已经涨的通红,就要和范青动武的样子。   范青皱眉,正要反驳,却听李自成虚弱的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诸将依次走出帐篷,很快空无一人。李自成一个人坐在帐篷中,他用手轻轻摩挲那枚铜钱,想着李鸿恩从小到大和自己相处的一点一滴。他比李鸿恩大十岁,一直是他的大哥哥。小时候他总是瞪圆了眼睛,跟他问这问那,一副好奇的样子。渐渐长大,变成了一个英俊少年。   自己起义之后回到家乡,招募家乡子弟,李鸿恩也被自己选走,他高兴的跳起来,抱着自己的手臂又跳又叫,“哥,我以后也是义军战士了!”   在军营中,自己手把手的教授他武艺,教他骑射,每次他都练习的十分用心,满头是汗,却倔强的不去休息。后来在战场上他随着自己拼杀,从不退缩,有一次一名敌人用刀砍他,李鸿恩情急之下,扑到自己身前,用胸膛挡住了这一刀。为此差点丢了小命,自己费劲力气请名医,寻找药材,才把他救活。而他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哥,你没事吧!”   李自成想着过去李鸿恩一点一滴,慢慢眼圈红了。杀还是不杀?他的心里很矛盾。   他站起来走到帐篷外面,忽见李过一直守在帐外,见到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叔,求你饶过小恩子吧!咱们家乡出来的子弟,这些年死了多少?没剩下几个了,你就让小恩子活命吧!”   李自成长叹一声,并不搀扶李过起来,而是转身走开,他何尝不知家乡子弟牺牲了多少?   走在军营中处处看到有士兵交头接耳,都在议论李鸿恩的事情,有几个平日熟悉的老兵,想要过来求情,却又有些不敢。   李自成不想和他们攀谈,转个弯子向老营走来。李自成平日吃住都在军营,很少到老营来,见他忽然到来,慧梅几个女兵连忙请他进高夫人的屋子。   高夫人见丈夫进来,连忙起身,放下手中活计,问李自成吃饭了吗?听他说没吃,又赶快让慧梅几名女兵端上来粥饭。   李自成小口喝粥,但他心情沉重,只喝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高夫人坐在一旁,叹气道:“小恩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今天早晨他来过一趟,吞吞吐吐的,也不说什么事情,只说自己做了错事,心中很后悔,不知道怎么办?”   “我还不知道是这样的大错,还跟他开玩笑呢,说有什么事情尽管交给嫂嫂,我去跟你哥求情,没有不成的事情。”   “唉!那想到他这么糊涂,去强暴人家姑娘!”高夫人说着用汗巾抹着眼泪,道:“我现在还记得他刚跟咱们起义时候的样子,那么可爱,总是爱缠着我问东问西,一求我什么事情,就爱摇晃我的手臂,说‘嫂嫂,你答应我嘛!’”   “自成,这么多年我没求过你做什么事情,只求你这次不要杀小恩子。他自己说,宁愿死在战场上,只求给他一次在战场上拼死的机会,不行么?”   李自成默默的听着,他的心里好像有一根刺,不停的向他心中刺去,越刺越深,越来越痛。他呼的站起来,转身走出老营。   他甚至不愿意再待在军营中,他上马驰出军营,向西面的山野拍马驰去。   一连奔出数里,到了一处山岗,他下马坐下,望着山岗下面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此时,天空已经阴沉下来,快要下雨了,四野无声,一片死寂,李自成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一个块垒,堵的难过,堵的发慌。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马蹄疾驰,到他身后停下,下马,走到他旁边坐下,叫了一声“李哥”,是范青。他坐在李自成身边,两人一起眺望原野。   忽然李自成开口道:“范先生,李鸿恩的娘是我的五婶,我母亲去世之后,她一直抚养我,把我当成他的亲生儿子一般。我记得那时候我十几岁,给艾家地主放羊,有一天少了一只羊,我害怕不敢回家,就自己游荡在山中,找了一个山洞,蜷缩在里面过夜。”   “深夜,荒山寂静,我害怕了,山中是有狼的。我拔出匕首放在胸前,蹬着眼睛,浑身发抖,想要流泪,却被我强忍了回去。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黄来儿,黄来儿!’是五婶,她发现我晚上没回羊圈睡觉,就一个人摸上山找我。我忍不住冲出山洞,大叫,‘五婶,我在这儿!”   “这时,我才看到五婶一瘸一拐的上来,她上山的时候把脚瘸了,身上也被荆棘刮破了,一道道的都是血痕。我扑到她怀中痛哭起来,她抱着我,抚摸我的头发,说‘黄来儿,不怕,羊丢了,咱家砸锅卖铁也想法子还他,男子汉,就要敢担当才行。’她胸口那么温暖,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当时的感觉。”   “后来,我带走鸿恩参加义军,五婶送行到村口,她已经老了,白发苍苍,握着我的手流泪道,‘黄来儿,你五婶守了一辈寡,只有这一个儿子,你要好好待他,把他当成你的亲弟弟。’我说,‘五婶你放心,只要我李自成有一口吃的就决不让十二挨饿’,可是……可是……我现在却要杀了十二,我怎么再有脸去见五婶啊!”说到这里,李自成眼中大滴的眼泪落下,他垂下头埋在臂弯中哽咽起来。   范青无比同情的看着眼前这个哭泣的男人,男人心中的痛苦往往是最动人的。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杀我最亲近的人,你告诉我为什么?”李自成抬头,抓住范青肩膀摇晃,似乎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范青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因为……你说过,不想像狗一样活着,要堂堂正正做人。”   李自成浑身一震,慢慢点头道:“是的,我说过,不要像狗一样活着!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要像狗一样活着。”他长叹一声道:“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痛苦,我伏在泥水中,啃着沾满泥垢的饼子,而艾家少爷用一只脚踏在我的背上,大声嘲笑,周围有好多人向我指指点点,嬉笑嘲讽,那一刻,我恨透了这不公正的世界,我不止一遍的在心中发誓,要让这世上千千万万像狗一般伏在泥垢中的人站起来。”   “此后,这样的场景经常出现在我梦中,梦中看不清身后人的形象,只有一个面孔模糊的人,不停的笑叫,‘看啊!这像狗一样的人呵!’,我用力挣扎,想要掀翻踏在我背上的这只脚,可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只脚是那么沉重,那么不可抗拒,每次我都会浑身冷汗的从梦中醒来。然后,我苦练武功,克制自己,不近女色,陋衣粗食,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摆脱那只踏在我背上的脚。”    第46章 攻打宋家寨   “我理解你的感受!”范青点点头,“痛恨和喜爱一样都是人前进不辍的动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由己及人,比如一些起义的首领,曹操之流,或者黑虎星之类的杆子,他们也都是穷苦人出身,也被人在背上踏过一只脚,像狗一样伏在地上。可他们有了实力之后,却把脚踏在了别人的背上,李鸿恩也是如此!”   李自成又是一震,他的眼神从迷茫渐渐变得坚定,人若想升华,必须要甩掉精神上的一些包袱,虽然这过程很痛苦,但结果是脱胎换骨。   第二天早晨,天空依然阴沉,且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小雨,李自成召集众将,像平常一般,商议军情,如何攻打宋家寨,以及攻破寨子后,如何放赈救济灾民等琐碎事情。今天大帐中气氛不同往日,特别的压抑,众将领脸色都很沉重。   商量完军情,忽听李自成沉声道:“去把李鸿恩押过来。”几名亲兵得令去了,片刻功夫就把李鸿恩押倒大帐门口跪下。   只见李自成缓步向帐外走去,脸色平静,但众人都明白他要当着所有人面前行刑。   张鼐、李双喜、罗虎三人一起出列,跪到李自成面前叩首哭道:“义父,饶了小恩子吧!”   李自成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们三人,缓步走到帐外,这时候,天空下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洒落在站在营帐外面士兵的身上,顺着他们的铠甲兵刃滴落,数千兵士鸦雀无声。阴沉的天空笼罩大地,整个军营肃然无声。   李自成走到李鸿恩身前,叫了一声“十二!”   跪在地上的李鸿恩抬起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嘴唇颤抖,“哥,你要杀我?”   李自成的面庞好像一块岩石,雨水洒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下巴流下来。   李十二眼中涌出泪水,混着雨水从脸上流下,颤抖着嘴唇道:“哥,我不想死!”   李自成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那枚系着红绳的铜钱缠在他的手臂上,用沙哑的声音慢慢道:“你娘说过,男人就得承担责任,咱们李家子弟没有孬种,死了也要挺直腰杆。”   李十二微微点头,颤声道:“别告诉我娘,我是怎么死的。”   李自成点点头道:“你放心的走吧!我会告诉你娘,你是在战场上牺牲的。我还会奉养她直到终老。”说完慢慢拔出长剑,轻声道:“十二,一路走好,你的尸体我会好好安葬的。”李十二看着闪亮的剑尖,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他想求饶,但又知道李自成绝对不会饶过自己,所以紧紧抿着嘴唇。   闪亮的剑刃映照着李十二年轻的面孔,这一瞬间,许多记忆中李十二的面孔在李自成脑海中闪过。有天真幼稚的孩童,露着白牙,笑的那么可爱,有俊秀的少年,笑着跳着扑到他的怀中,还有坚毅的满脸胡茬的青年,一脸沉静的立在队伍中。   李自成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些形象都摒弃,轻声说:“十二,走好!”   唰的一剑斩落,李十二一颗头颅滚落,从腔子里喷出鲜血,身子软倒在雨水中。   帐篷门口的张鼐等人纷纷哭泣出声。李自成一言不发,抓起李鸿恩的头颅,走到军营门口的围栏旁,亲手把他的头颅挂在栏杆上,朗声道:“李鸿恩违反军纪,强暴妇女,斩首示众三天,以后不论是谁,再有杀人、抢劫、强暴,一律斩首。”   军营中数千人一起躬身道,“遵令。”   几天之后,四门佛朗机炮都制造完毕。闯王亲自带领人马攻打宋家寨。   宋家寨位于商洛山和平原相接的地方,地势已经相对平缓。但建筑寨子的人选择了一处险要的地方,依托两边山峰建筑寨子,寨墙只有一百多米。敌人若想攻击寨子,只能从这短短的寨墙上爬上来,易守难攻。而且寨墙还特意加固过,七米高的寨墙,还有女墙和垛口,箭楼,墙外包砖,厚达两尺,跟商州府的城墙差不多厚度,当年建筑寨子之人可谓费尽心机。   闯营队伍到了宋家寨一里远的地方停下来,不远处黑虎星也带来了五六百人助战。他眺望闯营的队伍,只见队伍十分严整,中间步兵站成半圆形,个个都如标枪般挺直,两侧是骑兵,整个队伍丝毫不乱,鸦雀无声,就如一片陶俑一般,连表情都没有。整个队伍散发着一股杀气,就如同将要出鞘的利刃一般。黑虎星也见过一些军队,可如闯营这般整齐肃立的队伍,还是第一次见到。   眼看这两千多兵马,兵容整齐,范青和李自成都很满意。本来闯营的士兵就很守军纪,经过这一阵子的训练之后,更加整齐划一,真的有了古代名将所带之兵的风采,不动如山,侵略如火。一会儿攻打宋家寨就更能看出训练的效果。   范青还是坚持先礼后兵,不战屈人之兵方为上策,最好宋家寨见到闯营的威势,自知不敌,缴械投降,乖乖的把粮食交出来。于是又派出一名士兵,去寨墙下喊话,让宋家富投降。   此时,宋家富带着几名寨子里的乡绅,就站在寨墙之上,他从拒绝闯营放赈要求那一天起,就时刻防备闯营的进攻。宋家富穿着一身铠甲,在寨墙上向下观看,只见闯营兵马肃立,长枪如林,心中暗暗惊惧。宋家寨的教头姓董,拱手道:“宋老爷不用担心,他们人多也不能一拥而上,这窄窄的一段城墙,能架上几个梯子,咱们有五六百乡勇,差不多几十个打他们一个,况且咱们还有几门散弹炮,所以寨子万无一失,寨主尽管放心。”   宋家富是个五十上下的男子,他捋着颌下胡须,道:“那就拜托董教头了!”说完,让家丁捧上来一个大盘子,里面有几百两银锭,宋家富朗声道:“各位辛苦了,寨子的安危全靠各位维持,这点微薄银子是寨子里乡绅凑的,一会儿分给大家,希望大家奋勇作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寨墙上的乡勇看到银子,登时勇气倍增。这时,闯王派来的人站在寨墙下劝降,寨墙上的乡勇登时污言秽语的谩骂,还有人用弓箭向下射,这名义军战士,连忙拨转马头,转身逃走。   看到宋家寨顽抗到底,范青用手一挥,一群战士,赶着骡车,把四门大炮推到阵前。   寨墙上的宋家富、董教头几人都是大吃一惊,从来没听过流寇还有携带大炮的。董教头脱口而出,“这是假的炮,是吓唬咱们的。”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响,一枚炮弹越过寨墙,落到了寨子里,轰隆一声,把一栋房子的山墙砸塌了。   范青试着放了一炮,然后调整角度,第二次,炮弹正好砸在寨墙上,轰的一声,砖石纷纷掉落,把寨墙砸出半尺多深的一个坑。眼见炮弹如此威力,闯营的将士登时欢呼起来。众将领以前都习惯了甘冒失石,踩着梯子爬墙攻城的方式,这回第一次见到炮弹攻城的威力,都感觉十分惊奇。   寨墙上,宋文富等人感觉寨墙一阵摇晃,慌忙蹲下,这怎么可能?连官军行军都不带大炮的,怎么这群流寇还有大炮,而且是实弹炮?   这时候炮弹接二连三的射来,纷纷落在寨墙上。范青不断调整炮口高度,让每一发炮弹都尽量击中寨墙的同一个位置。只见寨墙上砖石迸飞,被炮弹砸出来的坑,越来越深。而以这个大坑为中心,墙面上裂缝如蛛网一般向外蔓延。   宋文富十分惊慌,叫道:“董教头,怎么办?”   此时,董教头又能有什么法子,忽然,有人叫道:“寨墙裂开了!”原来寨墙被炮弹砸出来一条裂缝,接着裂缝一边的寨墙慢慢倾斜。   寨墙上登时一片大乱,有人高声叫喊:“寨墙要到了!”声音刚落,轰隆一声,震天大响,只见寨墙坍塌了十余米长的一段。   “擂鼓!”李自成下令,只听鼓声轰然响起,声如雷鸣,随即列阵以待的闯营战士,齐声呐喊,“冲啊!”,一起向寨墙的缺口处冲过去。虽然喊杀声惊天动地,响成一片。但闯营的进攻层次分明,骑兵从两翼飞快驰到缺口处,用弓箭射击,压制寨墙上的乡勇。步兵则各司其职,最前面有一排盾牌手,防御弓箭,后面有长枪手,短刀手,还有人举着火药包向缺口处抛掷。董教头带着乡勇只在缺口处抵挡片刻功夫,就溃败了,闯营战士,冲入缺口,号称商洛山中最坚固的宋家寨,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被攻破了。   远处观战的黑虎星,又惊喜又钦佩,他现在对闯营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他带着坐山虎、铲平王等人,一起过来拜见李自成。   李自成亲自上前,将跪拜行礼的黑虎星等人扶起,笑道:“我长你几岁,以后就如别的将领一般,叫我李哥就成了!”   黑虎星大喜,知道闯王已经把他看成下属了,躬身拜了一拜,道:“以后石门谷的杆子听从闯王调遣,刀山火海,只凭闯王一句话。”   李自成哈哈一笑,道:“刀山火海就不必了,只要你们给我守好石门谷就行了!”   这时候,王诚也过来,到范青面前跪下,连连叩首,范青扶起来他,笑道:“能替你伸张正气的不是我,而是闯王啊!”   这时,四野里,许多百姓提着竹筐竹篮纷纷赶来,如许多长龙一般,足有数千人。原来周围村子的百姓,听说宋家寨被攻破了,知道闯王必将放赈,所以都过来讨食。   闯王已经和范青商议过,不像以前那样煮粥放赈,或者随便发放粮食,这样容易造成混乱,有的强者还会抢劫弱者。而是采用范青在河南的做法,让每个村子推举几个人取粮食,回去分发,而义军则派人监督。   范青让每一个村子推举一个头,各成一队,一乡的人又成一个总队,由总头照管,每一乡的人把一种颜色的布条缝在臂上。看范青仓促之间,就把数千饥民都编成队伍,李自成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嘉许。   这时候,李友从寨中骑马驰出来,向李自成报告,说寨子里最大的乡绅宋文富已经被活捉,从他家里搜出来几千石的粮食。看看四野,全是面黄肌瘦的饥民,李自成微微叹息,不打倒这样的豪绅,百姓什么时候能有活路?   李自成带着将领走入宋家寨中,只见寨中经过短暂的战斗,已经平息,有一些军官在街上维持秩序,攻入寨子的士兵都井井有条,各司其职,整个寨子没有杀人放火抢劫的事件。李自成十分满意,微微点头,攻下寨子没什么,军队的提升变化才是最让他欢喜的。   这时候,一群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人跪在街上,拦住李自成等人路。一问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被宋家富以各种名义抓起来,关入监狱的穷苦百姓,他们被义军救出来之后,听说闯营招兵,便想加入。   李自成看到其中一名身材瘦弱的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便问:“你加入闯营,你父母愿意么?”   这少年咬牙切齿的道:“我父母都被宋文富给害死了,我们全家只剩下我一个,如果闯营不来救我,我也死在牢中了!”   李自成点点头,又问:“加入闯营,整日作战,十分危险,而且训练也很艰苦,你能受得了么?”   这少年挺起胸膛道:“我不怕死,更不怕苦,只要让我加入闯营,我保证成为一名好战士。”   李自成点点头,让范青从中挑选一些强壮男子加入闯营,他心中十分欣喜,来商洛山中快一年了,自己的人马终于开始扩大了。   这一战,闯营只牺牲了十几名战士,就攻打下来商洛山中号称最坚固的寨子。此后,商洛山中其他寨子陆陆续续的投降,按着闯王的指令送来粮食。闯营在商洛山中到处放赈,深得民心,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招募了一千多新兵,日渐兴旺。    第47章 疫情来了   这一日正午,在老营高夫人的房间中,慧梅轻轻摇晃着拂尘,替午睡的兰芝驱赶蚊蝇,高夫人则在一旁缝制一个香囊,房间中静谧安详。   过了一会儿,高夫人举起手中香囊笑道:“好丑啊!给兰芝将就用吧!”   慧梅笑道:“不丑啊!夫人的针线很好。”   高夫人一面把艾草装入香囊,一面笑道:“我的女红可差远了,母亲活着的时候,总说我这针线活不好,将来找到婆家,婆婆也只让我干粗重活。现在真应了母亲的话,嫁给自成,整天舞刀弄枪,要么就是骑马握缰绳,比干粗重活还糟糕!”   慧梅嗤的一笑,“夫人现在握刀拿剑,那是跟着闯王救济百姓,可比干粗活崇高多了!”   高夫人又点燃了一小撮艾草,放在灯台上,一缕细细的白烟袅袅升起。   高夫人笑道:“范先生说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他说山中的蚊子能传播瘟疫,所谓的南方瘴毒就是这么来的。”   慧梅笑道:“范先生知识渊博着呢!他说的话一般都是对的。我已经告诉老营中的人了,让他们人人佩戴艾草防蚊,还在住处用点燃的艾草烟熏蚊子,老营中的人现在都这么做了!”   “那闯王和他的将领、兵士呢?”   慧梅道:“听说河南兵还能听话,闯王的将领们却不以为然,他们说从没听过瘴毒是蚊子传染的,说范先生小题大作,还说他这么说会得罪瘴神,所以把分给他们的艾草都扔了!”   高夫人叹了口气,“因为小恩子的事情,现在将领中很多人对范先生有意见。说他仗着闯王的信任弄权,唉!范先生为了闯营的前途,可谓忠心直言,可是却得罪人了!”   慧梅点点头,小声道:“范先生挺冤枉的,现在连老营的眷属都对他有意见,说闯王整顿军纪就是他鼓动的。”   高夫人笑叹道:“这从何说起,整顿军纪势在必行,这是闯王的意见,判罪的是总哨刘爷,她们向我求情拒绝的也是我,这与范先生有何干系?”   慧梅道:“可不是么!范先生还不辞辛劳的上山采药呢,已经几天没回来了!山上虎豹熊狼那么多,范先生冒着多大危险啊!却没人说他的好!”   “范先生去了几天了?”高夫人问。   “三天了,也不知今天能不能回来?”慧梅微微叹息,她有些想念范青了。   此刻,范青刚刚回到军营中,他兴冲冲的放下背着的一个竹篓,里面装了好多青蒿草。   他读过史书,知道传染病在古代的威力,尤其是在山中,很容易被传染上疟疾病。疟疾在古代多存在于南方山区,也叫瘴毒。这种病对军队的杀伤力非常大,史书记载汉武帝征伐闽越时,“瘴疠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十二三。”东汉马援率八千汉军,南征交趾,然而,军吏经瘴疠死者十四五。清朝乾隆数度进攻缅甸受挫,并非军力不足,而是由于,“及至未战,士卒死者十已七八。”最惨的是康熙平定三藩之乱,八旗兵把疟疾带回京城,把他给传染上了,差点没死掉,幸好,那时欧洲已经发现了金鸡纳霜,可以治疗疟疾,这才保住他的性命。   古代医学无法确定疟疾的成因,认为南方山区有瘴毒,人吸入之后,就会生病。范青是现代人当然知道疟疾成因,是由于蚊子叮咬传播的。所以,他一面在军中宣传用艾草驱蚊,一面去山中寻找解药,解药就是现在他找到的青蒿。古代治疗疟疾的方子很多但效果不好,范青记得自己看过杂志,诺贝尔医学奖屠呦呦从黄花蒿从提取了一种青蒿素的东西,治疗疟疾有奇效,因此获奖。所以范青上山就找这种草药。   但青蒿草不等于青蒿素,如何使用,范青还要查阅一下古代医方。   范青刚回来,就有亲兵来请,说闯王找他议事。他来到闯王的营帐,还没进入,只见营帐外面有许多艾草被丢得到处都是。营帐里面传来刘宗敏的大嗓门,“这姓范的怎么管的这么宽,练兵、屯田,整顿军纪,现在还管起来疫病了,怪哉!他是大夫么?”   李过阴阳怪气的道:“他比大夫还厉害!我问过尚炯医生了,他说从没听说蚊子还能传播疫病的,不知道范先生从何得知,简直是异想天开。”   众将议论纷纷,嘲讽数落范青的居多。直到范青走入营帐,众将才闭口不说了。   李自成皱眉眉头问范青,“范先生,你在何处听说蚊虫能传播疫病的?”   “属下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范青道。   “那本书呢?”李自成问。   “在战斗中失落了!”范青回道。   李过哼了一声,“那就是口说无凭了!”   刘宗敏道:“就是真有那本书,也不足为信,书上骗人的话多了,古代那群腐儒,一天吃饱了撑的,专门胡说八道,信他们的话都得把人搞死。   李自成摇摇头道:“范青,以后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要乱说,疫病很吓人的,你这么说会动摇军心的!”   “是!”范青拱手,见诸将都露出称心的笑容,他心中微微一叹,好多现代知识,真不知如何向这些古代人解释。   李自成看看众将,只有郝摇旗还没来,便不等他了,直接讲了一个消息,偏将马世耀下山购买粮食在商州城听到消息,说官军现在正准备大队人马进山,剿灭闯营。   范青微微点头,前一阵子,官军的清剿都松懈了,但最近,闯营攻打石门谷,又破了宋家寨,官军不可能没听到消息,不但传到商州,只怕潼关的贺人龙都得到消息了!   刘宗敏冷笑道:“让他们来吧!这不是在潼关了,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   众将议论纷纷,信心都很足。上次潼关之战惨败,是吃亏在官军有准备,人多且占据了地利。这次反过来了,闯营在商洛山中经营这么久,占了地利不说,还有商洛山的老百姓支持,而且练兵这么久,众将士心里都憋了一口气,士气很高。   李自成也很满意,道:“据说这次官军要三面合围进山,分别从北面的蓝田,东面的商州和南面的武关,分成三路出击,咱们应该如何防御?”   李过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他们攻来的时候,咱们也分三路抵挡。”   李自成微微一笑,慢慢摇头,“兵法上说‘备多则兵分,兵分则力弱。’闯营人少,不利于分兵,只有击中力量打一个才行。只要打败他们最强的一路,其他的自然胆寒,不攻自退。这就不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又道:“你们分析,官军的主力从何而来?”   众将互相看看,都说不出来。敌人还没进攻,怎知道主力从何而来?   范青拱手道:“闯王,属下认为敌人主力是从南面的武关来,因为武关是通往湖南谷城的要道,朝廷一直担心咱们从商洛山中出来去和张献忠会合,所以一定会在武关方向布下重兵。”   李自成哈哈一笑:“和我想法一致,所以商洛山南端的白羊店很重要,咱们选择此处和他们决战,打败敌人主力后,其他两路自然会退。”   范青点点头,“白羊店是主战场,后面是石门谷十分重要,不可不防。万一开了后门,敌人直接掏了咱们老窝,可就惨了!”   李自成点点头,石门谷十分险要,易守难攻,如果黑虎星等人忠心耿耿,自然万无一失,只是怕他们起了异心,如果官军直接从石门谷进来,就可以长驱直入,攻打闯营的核心了。而闯王的营地很难转移,因为马上就要秋收了,屯田的成果,明年的口粮,全在这里,如果放弃就太可惜了。   李自成道:“商州城方向,只派五百兵士,由袁宗第率领驻守马兰峪,只守不攻,务必守住。石门谷方向由李过率领五百人驻守,监视黑虎星。剩下的三千兵士全部到白羊店,给来犯的官军迎头痛击。”   众将纷纷点头,李过笑道:“黑虎星十分敬佩我,由我驻扎在石门谷,他们这些杆子,别想起吆蛾子。”   众将讨论战斗细节,都觉得这次战斗很有把握。这时候,郝摇旗的亲兵过来报告,说郝摇旗病了,不能过来参加会议了。   刘宗敏道:“奶奶的,是懒病还是馋病?你回去告诉摇旗,说这里有烤鸡还有美酒,他的病就好了。”众将一听都笑了。   范青却皱起眉头,问那名亲兵,“郝将军的病什么症状?”   那亲兵道:“将军忽冷忽热,冷的时候全身发颤,热的时候大汗淋漓。”   范青立刻色变,这症状不就是传说中的疟疾么?他立刻向李自成拱手,“闯王,我想亲自看看郝将军,我怀疑他中了瘴毒!”   瘴毒的可怕,众人都听过的,脸色一起郑重起来。李自成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过去看看摇旗。”   于是众人离开李自成的营帐,一起去郝摇旗的住处,刚进房间一股热浪袭来。此时正是盛夏,但郝摇旗的房间门窗都封闭着,还在地上生了火盆。郝摇旗自己裹着棉被坐上床上打哆嗦。   看到郝摇旗这样子,刘宗敏皱眉道:“怎么搞的,像坐月子似的!”   郝摇旗牙齿格格响,“奶……奶的,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这会儿……好像……掉的……冰窖里了,冷……的受……不了!”   范青一看这样子,立刻道:“我建议把郝摇旗移到单独的房间,用艾草熏蚊虫,防止蚊虫叮咬他之后,把病传给别人。”   李过道:“你怎么那么狠心,郝摇旗是咱们的兄弟,生了病,就要给关起来,你干脆把他活埋了算了!”   众将也觉得范青的话有点不近人情。   李自成皱眉道:“你说的那个蚊子传播瘴毒,到底是不是真的?”   范青苦笑道:“当然是真的,只是没法子给你证明。”   这时候,有将领喊:“尚大夫来了!”只见尚炯背着一个药箱,带着两个徒弟匆匆赶来,他是军医,听说郝摇旗病了,过来诊治。   他给郝摇旗号脉,看了看他的舌头,皱眉道:“很像瘴毒的症状,但也不排除是其他寒病。”   李自成问他,如果是瘴毒用不用单独隔离,还要防止蚊虫叮咬。   尚炯连连摇头,“瘴毒与蚊虫有何关系?瘴毒是一种邪气,邪气入体,导致人体阴阳失衡,所以才会忽冷忽热。治疗办法应该是表里结合、清热保津、温阳达邪、补气益血,医术上这样的方子很多,但从来没听过和蚊虫有关,这是哪位庸医提出来的?”   好多将领都嗤嗤笑了起来,刘宗敏道:“是这位范大医生提出来的。”   “你懂医术?”尚炯直接了当的问范青。   范青哼了一声,道:“尚大夫,我记得你外科精通,但内科,尤其是疫病,也没学过。”   尚炯挺直了干瘦的腰杆,道:“你说我治疫病是外行,那么我问你,你能说出来治疗瘴毒的方子吗?只说一个就成。”   范青冷笑不语,他又没学过中医。况且,古代治疗瘴毒的方子又没有真正有效的。   李自成见状道:“那么,治疗这病还是听尚大夫的。”这样一说,就等于否定了范青的说法。   第二天,天还没亮,高夫人就派人来请范青。范青一问,才知道原来一夜之间,好几名将领都病倒了,包括李自成、刘宗敏、李过,除此之外,军营中的普通士兵也出现了症状。   尚炯连夜开了方子,制成汤药给众人喝下去,可是没什么效果。此后几天,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所有的将领都病了,而且士兵中生病的人数很快达到上千人,每天都有病亡的人,整个军营人心惶惶。没生病的只有老营和河南兵,将领中只有刘芳亮,因为他们听范青的话,一直用艾草薰蚊虫,所有才没有染病。   这些日子,范青也在研制怎么用青蒿草制解药,但试了几种方子,效果也不理想。军营中病死的人越来越多,人心惶惶,谣言四起,都说是冲撞了瘴神。    第48章 官军的围剿   这一日,范青正在屋子里研究解药,忽然门外敲锣打鼓,又唱又叫,十分热闹。范青急忙出门,只见在营地前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台子,好多人挤在前面看,台上有一名女子,一名男子好像唱戏似的,一问一答。原来是老营中将领家属,请来的巫师,作法驱除邪气,恳求瘴神息怒的。   只见台上女子穿的花哨衣衫,打扮怪异,她在高台上挂了一幅神像,点上蜡烛,焚香化表,跪下磕头,口中念念叨叨。忽然间,她身子前后摇摆,仿佛在梦中一般,接着浑身哆嗦,大声咿呀叫喊,就如同得了羊癫疯一般。过了一会儿,渐渐安静,旁边那男子询问她一句什么,只听她尖声道:“瘴神附我体,尔等听我言,邪魔触怒我,灾祸降人间~啊啊啊!”   那女子在台上疯了一般抖动身体,吓得台下众人纷纷后退,有些虔诚的妇女便跪下叩头。   范青看的直皱眉头,他平生在讨厌这些假借神灵,蛊惑骗人的巫师了。   这时候,那女子和男子一起下台来,女子仿佛醉酒一般,走路东倒西歪,口中还低声唠叨,只是听不清楚。她身边的男子替她解释道:“瘴神说,现在军营中就有邪魔,只有赶走邪魔,瘴神才会平息怒气。”   那女子绕着台子周围转了半个圈子,忽然到了范青身前,伸手指着他叫道:“邪魔,邪魔!”   范青周围的人见状一起大惊,纷纷退开,把范青单独一人给显露出来。   范青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冷笑看着这女子。这女子绕着范青转圈子,用手指向范青指指点点,口中念念叨叨,眼神特别凶狠,如果眼神可以当刀子,只怕把范青刺的全身都是窟窿了!   范青忍无可忍,忽然伸手抓住这女子的发髻,伸手将她提了起来,喝道:“你受何人指使,针对于我。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这女子大声尖叫,周围的人也一片哗然,那男子上前想要救这女子,却被范青抢先一脚踢了一个筋斗。回头冷笑看着众人。眼前人大多都是老营的人,无论男女,几乎都是闯营将领的眷属。范青目光扫过众人,这些人的面孔他都熟悉,在河南是自己救了他们,保护他们,可现在这些面孔却一脸愤恨的看着自己。   一名女子大喊:“你快放开他,冲撞了瘴神,咱们的人全得死光。”   范青循声望去,这女子是袁宗第的老婆白氏,便冷笑道:“求告瘴神有用,还用大夫干什么?你怕冲撞了瘴神,可她却来冲撞我,我岂能饶他。”   人丛中又一名男子大叫:“你就是邪魔,瘴神说了,除了你咱们营地的病人就好了,闯王也好了!”说这话的人是老营总管任继荣,他打仗不行,蛊惑人心,整人倒是有一套。   只见人丛中好多人叫喊:“他是邪魔,营地中的瘴毒就是因为他而起。”   “对,杀了范青,咱们的家人的病就好了!”   “杀了他,杀了他!”   人丛中好多男子都是各家将领的亲兵,纷纷拔出兵器。这时,忽然从营地里传来整齐的跑动声音,只见数队士兵快速跑来,有数百人,而且还在陆陆续续的跑过来。这些人都是范青以前带过的河南兵,虽然,现在已经分散,由各自将领统率。但军队中的派系就是这样的,范青把他们从河南带出来,他们始终只认范青为他们的将军。这次范青提出来要携带艾草,用艾草驱除蚊虫,整个闯营明显分成两部分,河南兵纷纷遵从,而老营原来的老八队战士无一遵从,结果现在生病的清一色的都是陕西兵。   正在军营巡逻的河南兵听到老营有人要围攻范青,登时一队队的跑过来,他们人数比老营亲兵多许多,只见一圈密密层层的长枪把老营亲兵给逼住。   任继荣大叫:“我们都是将领的亲兵、家属,你们好大胆子,想要造反么?”   这些河南兵没人理会他,而是看着范青。他们信任范青,这次疫情又是范青救了他们,所以,他们心中很感激,只要范青一声令下,管你是什么人。   范青却一言不发,只是微微冷笑,自己一心一意帮助闯王,不知怎么却得罪了这么多将领。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营地中传来,只见高夫人领着慧英、慧梅疾驰过来,到了正在对峙的两群人面前跳下马,喝道:“你们想干什么?现在这么多将士都病了,官军又要来攻打咱们,你们却在自相残杀,你们不自愧吗?”   范青微微一笑,“夫人说的对!”说完,对这些河南兵喝道:“把兵器都收了!”   这群兵看老营亲兵还都举着闪亮的兵刃,一时间颇为犹豫。   范青板起脸喝道:“都是自己人!真想自己人先杀起来么?李木根,你听到我的话么?”李木根是河南兵中的一个小头目,也是范青一手提拔起来的。   李木根收枪,慢慢后退,河南兵也跟着收起兵器,缓缓退后,老营的亲兵这才把手中的兵器入鞘。   高夫人已经知道事情原委,她走入人丛,到了任继荣面前,一记耳光打过去,骂道:“闯营现在你说的算了吗?谁让你针对范先生的?”   任继荣不敢作声,深深的低下头。高夫人看看众人,好多人都低下头,显然这事情不是一个人的主意。高夫人朗声道:“现在闯营多灾多难,大家更应该同心协力,渡过难关。现在闯王和众将领病了,咱们一起想办法。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找我说,怎么可以自己先乱起来?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说完,伸手指着刚才作法的女巫道:“你这个蛊惑人心的坏女人,给我抓起来,关到马厩里,等闯王好了,再审她。”   范青微微一笑,把这女巫扔在地上。其实现在就能审出来指使之人,但高夫人没那么做,显然也是给将领的家眷们留点颜面。只见慧梅上前狠狠的踢了这女人一脚,然后让两名亲兵把她押走。   高夫人把众人驱散,然后对范青叹道:“我知道范先生受了委屈,闯王也知道,我代老营的人给你赔礼了!”说完向范青做了一揖。   范青连忙还礼,笑道:“怎么敢受夫人的赔礼,我是被闯王和夫人的忠义感动,一心一意辅佐闯王,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就像夫人所说,要团结一心,度过这个难关。”   高夫人点头,笑道:“你心里没有疙瘩就好了!”说完笑道:“听说你正在研究瘴毒的解药,可有什么头绪了?”   范青苦笑道:“我找到了主药,只是我不是大夫,研究不出治病的方子。”   高夫人想了想,道:“昨日,我看尚炯,他也在研制方子,他说当年师尊曾给他们讲述防治瘴毒的法子,只是他专心外科,没怎么细听,现在只记得几种辅药。”   范青心中一动,笑道:“那么请夫人把尚大夫请来,我和他共同参详,也许能把解药研制出来。”   高夫人立刻差慧英,把尚炯请来,到范青的房间,只见里面堆满了各种药材,尚炯一怔,看来这小子也不是全无本事,信口胡说啊!   范青上前深深的给尚炯鞠了一躬,赔礼道:“小子说话多有冒犯,请尚大夫大人不记小人过,以救治闯营的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共同研制解药。”   尚炯连忙伸手扶起范青,捋着胡子哈哈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以大局为重么?”   高夫人大喜,笑道:“好,戏文中将相和,才能一起做大事。”   范青把黄花青蒿草拿出来,讲述它的效果,尚炯一面听,一面把自己当年学的辅药说出来,俩人一起研究,最后弄出一个方子,立刻差人抓药,连夜熬制中药。第二天,给病重的几名战士服用,居然退烧了。范青、尚炯大喜,连忙把汤药给闯王和众将服用,效果明显,众将的寒热症状很快消失了,肆虐了半个多月的瘴毒终于受到控制。   这一日,范青在李自成的病床前报告军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李自成听了片刻,道:“这些小事,随你处理吧!官军三路围攻咱们,可有新消息传来么?”   范青看到端着药碗过来的高夫人,小手指轻轻摇了摇,便笑道:“没有,官军还在筹措,闯王尽管放心好了!”   李自成叹了口气道:“就怕他们知道咱们瘴毒蔓延,众将生病,趁机来攻,可就麻烦了!唉!当初听你的建议,也许就把瘴毒控制住了!”   李自成虽然病症消失了,但被瘴毒折磨了半个多月,身体虚弱的厉害,现在连床都下不来,众将也跟他的情况差不多,估计得养上一两个月,才能恢复元气。刚才只说了这几句话,就精神不振,很快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范青向高夫人打了一个手势,二人退出房间,到了院子外面,只见一名青年正忧虑的在门口踱步。   “二虎,你回来了!情况怎样?”高夫人连忙问道。   这名叫二虎的青年叫刘体纯,在年轻将领中比较精明能干,且很会与人打交道,所以闯营专门派他下山,到各处打探消息。   刘体纯见到范青也很客气,拱手一笑,叫了一声“范先生。”   范青见他二十出头的样子,同一般将领面容凶狠,满脸杀气的样子不同,他一张圆脸,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像个做小生意的商贩。   刘体纯拱手道:“闯王和范先生的预料都应了,官军从三路来攻,主攻方向就是武关,三边总督郑崇俭亲自督战,率领三千人从武关出发进入了龙驹寨,还有从河南调来的两千人正在往龙驹寨赶。各种物资也都在向龙驹寨运送,用牲口驮,用担子挑,日夜不绝,这是准备打大仗呢!”   范青点点头,进攻白羊店的官军至少也得有五千了。   刘体纯接着道:“除此之外陕西巡抚丁启睿从潼关抽调三千人,到了商州,这是东路准备进攻马兰峪。北路蓝田的人马最少,但估计也得两千人左右。”   这一算下来,这次官军围攻的人数得在一万人以上。而闯营这边一共有士兵四千人,本来占了地利可以和官军周旋一下,现在可好,因为疫病,四千人躺下一半,只剩下两千人了,而且几乎所有重要将领都染上疫病,下不了床,这情况相当危险。一旦官军攻破营地,这些连路都走不了的战士怎么转移?   范青和高夫人都皱着眉头,深深忧虑,刘体纯却笑道:“不管怎样,多亏了范先生的艾草驱蚊,现在还能有一半的战士能战斗,如果全部人都病倒了,岂不是更加糟糕!”   范青一笑,刘体纯倒是个乐观开朗的性格。   刘体纯拿出一张纸来,笑道:“这是郑崇俭的讨伐檄文,连范先生都上了榜的。”   范青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本辕不日亲率大军进剿,将残贼一鼓荡平,大军到处,秋毫无犯。凡我商洛山中百姓,莫非皇帝赤子。特谕尔等,务须各安其业,务惊慌逃窜……”最后写着捉拿贼寇重要人物的赏格,李自成当然排在第一,高夫人紧随其后,然后是刘宗敏等重要将领。范青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他排在青年将领的第一位,在李友、马世耀的前面。   范青一笑,“郑崇俭倒是看的起我。”   刘体纯笑道:“你的名气现在可不小,从石门谷到商洛山中的各个寨子都知道范先生的大名,料事如神,文武双全,且会制造大炮,几句话就降服了石门谷的杆子,一顿饭功夫就打残了宋家寨。”   高夫人接过檄文,看了一遍,把它撕碎,扔在地上,叹道:“要不是咱们的大将都病着,还容下这些小丑们猖狂。”   刘体纯从怀中笑着拿出一包东西,道:“夫人,这是我在商州城中,好不容易买到的,给闯王补补身子。”   高夫人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些人参,古代没什么特效营养药,人参就是最顶级的补品。    第49章 危机四伏   高夫人立刻唤来慧英道:“一会儿炖几只鸡,把这些人参放里,分别给众将送去。”慧英应了,刚要走,高夫人又道:“给郝摇旗和田见秀两位将军多些,他们两个刚好些,又复痨了,要好好补补。”   刘体纯唉了一声道:“这点人参,给闯王一个人补身子还不够呢!”   高夫人摆摆手,“咱们闯营这些将领都很重要,少了哪个都不行,大家赶快好起来,同心协力,把官军打败是要紧。”   高夫人转身对身边亲兵张材道:“把营中剩下的将领都叫来吧!”   本来李自成已经安排好了各处守将和兵力,但现在出现新情况,兵力只能重新安排了。总共能战的士兵只有两千多人,用来对付一万多官军,真是有点捉襟见肘啊!   片刻功夫,一群将领聚到了平时李自成议事的大帐中,范青一看,不禁苦笑,平日里叱诧风云的大将一个都没有了,年轻将领只有刘芳亮和刘体纯,小将张鼐,李双喜,罗虎,看着都稚嫩,高夫人、慧梅、慧英也第一次参加会议,见将领太少,范青又让人把自己在河南提拔的两个小头目杨铁柱、赵恩叫来,暂且当将领使用。   作战方略,还是按着闯王以前的计划,重点作战在南面的白羊店,争取在南面依托地势,击溃敌人主力,然后再回攻别的地方。于是让刘芳亮带领一千五百人马,杨铁柱、赵恩暂代副将去白羊店驻守。刘体纯带领五百人马驻守在东面的马兰峪。北面的石门谷本来由黑虎星率领的杆子驻守,打算让李过带五百人去监视,现在没有兵可派了,只好派张鼐带领二十个人去监视这群杆子。   剩下的驻守老营的人只有二百个了,李双喜和罗虎率领这些守在营地下面的麻涧,这是防守老营的最后一道关口,如果敌人攻打到这里,战局一定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慧梅咬着嘴唇道:“老营里能打仗,会武艺的女子也有几十个,不如都组织起来,万一敌人来了,也可以抵挡一阵儿!”   范青苦笑着点点头,不是到了危急时刻,哪能把妇女儿童都派上用场的。   众将依令纷纷离去,只剩下范青和高夫人了,二人走出营帐,只见闯营从没像现在这般安静,除了病人,就是不能战斗的老弱。高夫人抬头看看天空,十分阴沉,四面山峰都被乌云笼罩,苍凉压抑。   高夫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是咱们潼关突围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希望咱们能顺利度过难关。”说完她向南方白羊店方向望去。只见连绵起伏的山峰都被雾霭烟流遮蔽,百里之外的白羊店就是炮声都传不过来。   范青则向北面石门谷方向望去,比起南方,他更担心的是北面。   过了两天,范青一早就来到山谷口的麻涧巡视,麻涧本来只是一个小村子,是进入山谷营地的必经之路,现在已经被建成了一座堡垒,依托山势,用巨石磊起的五米高的巨墙,上面可以走人,还架设了大炮。   范青先蹬上石墙看看,石墙上巡逻的战士几乎没有成年男子,即便有也是受伤残疾的,剩下的都是妇女儿童。范青看到李大嗓领着伙房的几个小徒弟,也在墙上巡逻,便上前打了一个招呼。   李大嗓握着范青的手忧虑的道:“你派张鼐小将去监视石门谷的杆子不好,张鼐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而不动脑子。我怕他会激化杆子和咱们之间的矛盾?”   杆子和咱们之间的矛盾?范青一怔。李大嗓继续道:“你不了解这些杆子,他们虽然是穷苦人出身,可是当了杆子之后,烧杀淫掠,尝到了甜头。杆子就是一个大染缸,好好的人心放进去,慢慢就染成了黑色。有的人可以变回来,但大多数的人会坏一辈子!”   范青嗯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千万别把人心想的那么善,人真的很容易堕落。   李大嗓叹息道:“我做过杆子,知道那种心态,改恶从善谈何容易,不是你说说就行的。咱们整顿军纪,爱护百姓,也这样要求石门谷的杆子,虽然说咱们给他们粮食吃,但他们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平时害怕咱们武力,不敢不从。现在咱们受疫病影响,变弱了,再加上官军从外面诱惑勾引,实在是放不下心啊!”   二人正在谈话,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范青向马蹄声音的方向望去,是正南方向。此时骑士还被山丘树丛遮挡,但听马蹄的急促,便知道是紧急事情。   南方是白羊店,难道仅仅两天就出了事情了。这时候,骑士已经从山坳里冲出来,正快马加鞭的向这个方向赶,马匹骑士都汗流浃背。   范青急忙下了寨墙,那骑士刚刚跳下马背,见到范青急忙拱手,气喘吁吁的道:“范先生,官军已经开始进攻白羊店了!”   “战况怎么样?”   “十分激烈,敌人火器很多,昨天打了一天,三次进攻,都被咱们打退了!只是……”   范青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刘芳亮刘将军受伤了,被火器打中大腿,骨头都露出来了,现在已经昏迷,白羊店无人指挥,现在是杨铁柱和赵恩指挥呢!”   范青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白羊店是主战场,这次能否打退敌人全看白羊店的了,没想到第一天战斗就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刘芳亮将军伤势怎样?”   “很重,一直在昏迷,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开始发烧了!”   “白羊店的军心稳不稳?”   “虽然主将受伤了,大家伙没一点慌乱,毕竟都是范先生带出来的兵嘛!”这人笑着说道,“大家还嚷嚷着要杀出去给刘将军报仇呢!幸好被杨铁柱和赵恩两位副将给劝回来了!”   范青点点头,杨铁柱和赵恩跟着自己作战一年了,也学会冷静处理事情了。看来南面来的官军比预料的势大,白羊店能守住就不错了。   范青立刻带着这名骑士去见高夫人,把白羊店的情况说了之后,范青道:“我立刻去白羊店接替刘芳亮将军,指挥战斗。”   高夫人想了想道:“你去不合适,还是我去。”   范青一怔,立刻道:“不行,太危险了。白羊店被官军围攻,火器特别多,战斗十分惨烈,还是我去。再说老营也离不开你。”   高夫人摇头道:“但老营更需要的是你。”说完压低声音道:“万一敌人攻到了麻涧,咱们就要准备撤退了,是一千多病号,还有各种物资,怎么撤走?你组织能力比我强,还是你留在老营。”   高夫人压低声音是怕别人听到,扰乱军心,但范青知道,现在战斗形势正在恶化,真的有可能走到那一步。   范青于是不再坚持,点头道:“好,那么夫人去白羊店,我留在老营。”   范青把一张简略的地图在桌上铺开,道:“如果白羊店守不住,夫人往哪里撤退?”在白羊店后面,有好几座义军建筑的小堡垒,地势都很险要。范青未虑胜,先虑败,这是他做事细密的地方。   高夫人看看地图,用手指在这几个小堡垒上逐一划过,最后摇头道:“敌人火器厉害,如果白羊店受不住,那么这些小堡垒更守不住,还不如找一座山势险要的山峰呢!周围最险要的山峰是敬亭山,退守到那里可以有牵制敌人的作用。”   慧梅在一旁道:“夫人怎么不退回麻涧和老营会合?”   高夫人立刻摇头,“那就让人家包了饺子啦!”   范青也点头,他拿出地图的意思,就是怕高夫人守不住白羊店之后,直接退回麻涧,这样子,就失去了战略纵深,敌人放开手脚猛攻麻涧,就糟了。   高夫人立刻让慧梅、慧英收拾东西备马,准备出发。在上马的前一刻,高夫人低声对范青道:“请你一定照顾好自成?”   范青看到高夫人微微垂下头,睫毛垂下,微微颤动,眼睛中似乎有泪光闪动。他们夫妻经历过许多艰险困境,但从没有过李自成连走路都困难,而高夫人却要远离他的情况。   “夫人放心,只要范青有一口气在,一定保闯王平安。”范青坚定的说道。   高夫人点点头,挥手在玉花骢的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玉花骢一声嘶鸣,疾驰而去,慧梅、慧英也紧随其后,忽然范青伸手拉住慧梅的马缰绳,轻声道:“小心,我等着你回来!”慧梅点点头,拍马向前走了几步,转头对范青道:“范大哥,你也小心保重!”说完擦擦泪水疾驰而去。   范青刚送走高夫人三人,回到麻涧,忽听又一骑疾驰而来,听声音是从北面来的。范青立刻变了脸色,南方再危急,毕竟还有数千忠心耿耿的义军战士把守,敌人一时三刻也过不来。而北方则不同,那里是黑虎星等杆子守卫,守不守全凭他们心意。   只见一名骑士进入麻涧,他浑身是血,刚刚进入麻涧,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被几名战士扶住。这人正是跟随张鼐去石门谷的战士之一,只见他身上好几处刀伤都在汩汩流血,脸色苍白,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   尚炯跟着夫人去白羊店救治刘芳亮了,一名尚炯的弟子跑过来,给这名骑士止血灌药。好一会儿,这名骑士才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把范青的心紧紧攥住,“石门谷的杆子哗变了!”   “怎么回事?”范青一颗心咚咚的跳起来,他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看起来面色如常。   这名骑士道:“这群杆子在石门谷一带非常乱,奸淫掳掠什么都干,根本不管闯王的军令。张鼐看不惯,遇到违反军纪,祸害百姓的杆子就抓起来打。杆子们对张鼐很有敌意,今天,张鼐抓到坐山虎的弟弟在附近一个村子奸淫妇女,一怒之下,就给斩了,这才激怒了杆子,坐山虎派人围攻张鼐。”   范青微微叹息,张鼐太沉不住气了,整顿军纪固然应当,但也要看时机,现在正是大战前夕,应该笼络杆子才对,可见张鼐有勇无谋。   “现在张鼐等人怎么样?”   “咱们的人占据了一个山头,用弓箭向下射,坐山虎一群人,死了几个人,也攻不上来,现在只在山脚围困,我拼命杀出来报信。”   “那么黑虎星怎么不出面调解?”   “黑虎星一直不露面,有人说他病了,也有人说他已经管不了坐山虎和铲平王这些人了!甚至还有人说黑虎星已经被软禁了!”   “蓝田的官军到哪了?”   “已经出动了,到石门谷还得两天。但我观察石门谷的杆子的动向,认为他们投降官军的可能很大。”   范青吐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后悔了,当初不如把这些杆子全部杀灭,一个不留,现在哪怕就派一群老百姓去守卫石门谷也比现在的情形好些。   不过他立刻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现在兵将都匮乏,而石门谷有一千多杆子,这些人如果利用好了,绝对是一个可观的战力,必须想办法降服这些杆子,让他们为己所用。   他先让人把受伤的骑士送走休息,然后,转身回到营地,他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向李自成的住处走去,他心中有了一个主意,要征求李自成的意见。还没走到李自成住的院子,只见李双喜急匆匆的迎面跑来,差点撞个满怀。   李双喜惊喜叫道:“范先生,闯王正让我找您呢!”   原来李双喜今天去探望李自成,禁不住李自成逼迫,把现在官兵三路进攻,四面合围,闯营形势危急的情况都说了,李自成立刻让他找范青过来商议。   范青走进李自成房间,只见李自成正想扶着床站起来,大病初愈,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站起来都微微摇晃。   范青连忙上前扶住李自成道:“闯王,你躺下休息,尚大夫说疫病治愈后,如果保养不好,很容易复痨的,郝摇旗和田见秀就复痨了,现在还在昏睡。”    第50章 杆子哗变了   李自成唉了一声,道:“这么多年在马背上征战,叱咤风云,哪曾想还有站起来都困难的一天。你只让我躺着,敌人都快冲到营地了,咱们躺在床上挨他们刀剑么!”   但他也实在没力气站起来,只能又坐在床沿边上,骂道:“该死的疫病,狡猾的官军正好趁着咱们疫病掏咱们老窝。白羊店的战况怎样?桂英已经去了么?你们事事都把我瞒的好苦。”   范青把南面战况简单说了,李自成皱眉道:“桂英去了,应该能暂时稳住阵脚,我更担心是北面的石门谷,小张鼐年幼无知,从没独挡过一面,那群杆子又不好控制,无法无天。”   范青站起来,郑重一拱手道:“闯王,这正是今天我要向你报告的,说完把杆子哗变,包围张鼐,可能要投降官军的事情都说了!”   李自成大怒,一拍大腿,“奶奶的,张鼐这个小废物。这群杆子真该死,给他们机会改邪归正,他们却狗改不了吃屎。石门谷一失,咱们全盘皆输。”说着抓起身边的花马剑就要站起身,喝道:“我亲自带人去剿灭这群混账东西。”   范青把李自成按在床上,拱手道:“闯王息怒,现在咱们营地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根本无力去剿灭杆子,再者,就是有兵力,咱们也不可能一面对抗官军,一面去剿灭杆子,我认为还是以攻心为上,争取让这些杆子为我们所用。”   李自成慢慢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你说的有理,我不信黑虎星会生病,或者被坐山虎等人软禁,我看他对石门谷的杆子还是很有控制力的,他老大的位置很稳固。我估计他一定受到了官军的蛊惑,现在心中犹豫不定,所以才会不露面。”   范青点头道:“同我想的一样,所以我想去一趟石门谷,说服黑虎星,同时也救出张鼐。”   李自成深深的看着范青,“这任务太危险,那些杆子杀人不眨眼,如果他们真死心塌地的投降官军,你必死无疑,而我又没有兵力派给你压阵。我估计你生死的机会各占一半,你真的敢去?”   范青点点头,“我敬佩闯王挽救黎民百姓的远大志向,为了你,我愿意冒险。”   李自成一双巨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范青半响,点头道:“好,你去吧,如果你此去成功,我李自成不会忘记你这次挽救整个闯营的功劳。”说完又把自己的仅剩的,没有生病的三个亲兵叫来,让他们跟着范青去。   范青摆手,“此行不在武力,人去多了也没用。而且万一失败,敌人长驱直入,咱们营地要撤退,更需要人手。”说完对李自成的亲兵队长李强道:“我走以后你多准备担架,一旦石门谷方向有官兵来,你们立刻用担架把所有将领都抬走,其他财物都可以舍弃,唯独不能少了一名将领。”   李强躬身答应了,范青又对李自成道:“闯王,你的威信很高,杆子当中很多人崇拜你,我想借用你的一件信物,你随身佩戴的花马剑,去震慑这帮杆子。”   李自成点点头,把手中花马剑递给范青。范青双手接过,轻轻拔出半截,只见剑锋闪着寒光,剑刃雪亮可以照人,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花马剑跟随闯王多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闯王的佩剑,连官军画的通缉李自成的画像上都有这把剑。   范青小心翼翼的收好花马剑,拜别李自成,来到院子中召集孩儿兵,一共几十人,除了双喜和罗虎身材壮实,像个成年人之外,剩下的面孔稚嫩,一看就是少年郎。   范青挑选了十名看起来壮实,也上阵打过仗的少年,忽然队伍末尾一名少年叫道:“范先生,我平日打仗比他们都勇猛,你怎么不选我?”   范青侧目望去,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全副披挂,手握剑柄,背后还背着一柄长弓,看起来英气勃勃,是李过的儿子李来亨。   李来亨在南明时代是赫赫有名的抗清英雄,但现在不过是一个少年。俗话说“三岁看到老”,现在看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就知道将来是一员虎将。范青很欣赏他的这股劲头,一摆手道:“跟我来吧!”   范青带领十余人奔驰在向石门谷方向的路上,此刻,虽然是正午,但山中天气多变,刚才还晴空万里,骄阳烈日,这会儿功夫,天空大片的云朵烟流,从西北方向随风快速移动,很快布满天空,笼罩大地,一股苍凉压抑的感觉油然而生。范青越向北疾驰,心中越是紧张,以前只在电视剧中看过孤胆英雄,独闯敌营的桥段,今天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离石门谷越来越近,道路上不时的可以看到拖家带口,哭哭啼啼的老百姓。原来坐山虎攻打不下张鼐,便泄愤石门谷周围的百姓,在村子里烧杀淫掠,祸害百姓。这些百姓听闻范青是闯王的属下,纷纷跪下,哭着向范青诉苦,讲述坐山虎的恶行。范青听了,心中十分痛恨,早知道坐山虎这么可恶,上次擒住他,直接一刀斩了。   渐渐接近石门谷,远远看见从谷中升起来好几个烟柱,范青大吃一惊,难道官军已经进谷了。   这时候,从前方又奔驰过来一队骑士,看见范青急忙拉住马缰。   范青一看,心中一喜,原来是张鼐这群人,他们本来被围困在一座小山包上,坐山虎和铲平王两股杆子合力攻打了几次,也没打下来,便在山脚下放火,想要用火攻,但山谷中没风,火势起不来,只起来几个烟柱。攻打的时间一久,杆子稍稍松懈,张鼐趁机从山上冲下来,杀出重围。张鼐一共带二十名战士来山谷,现在只剩下八人,除了死了的,还有七八人受伤被杆子擒住。   范青一听官军没来,提起的心稍稍放下,问道:“怎么铲平王也掺和进来了?”   张鼐道:“铲平王平时也纵容手下抢掠,这些人也被我教训过,他怀恨在心,这时被坐山虎怂恿,就一起攻打。”   “黑虎星还没露面么?”范青问。   “黑虎星还没现身。”张鼐道:“我听说黑虎星正在和官军联络,但山谷中的许多杆子不赞同去投降官军,有的想改邪归正投靠义军,有的不愿意跟着义军走,但也痛恨官军,想要远走高飞。所以黑虎星心中犹豫。”   范青点头,这与他所预料的差不多,他立刻上马,道:“咱们进谷,去找黑虎星。”   众人刚刚逃离险地,一听范青还想再回山谷,不由得一起愕然。   李双喜道:“范先生,咱们此行主要就是为了救被困的兄弟,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何必再入山谷冒险。”   张鼐平时和范青不睦,但此时也劝道:“范先生,不能进谷啊!刚才我们在谷中互相攻杀,双方都死了好些人了,彼此仇恨更深,这时候,进山谷不但劝解不了双方人马,反而会被坐山虎攻击,你要进山谷一定要三思啊!”   范青冷笑道:“现在谷中正是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迟了,等官军进谷,就什么都晚了。既然山谷中还有不少心向闯营的杆子,我就更应该赶快前去,平定叛乱。”随即喝道:“好汉子,随我进谷,是孬种就留在山谷外面好了!”   说完,挥动马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胯下健马一声嘶鸣,纵跃而出。张鼐唉唉两声,叫道:“走,咱们跟这群杆子拼了!”说完一甩马鞭,带领这七八名战士,紧紧跟随在范青身后。   疾驰片刻,已经能看到石门谷的谷口了,忽见从石门谷中冲出一骑,迎面拦住范青的队伍。却是上次被李鸿恩杀了全家,最后范青给他主持公道的那个王诚。只见他翻身滚落马鞍,跪在地上,张开双手,拦住范青的去路。   范青急忙勒马,战马嘶鸣,扬起前蹄,距离王诚的面孔不过一尺。   只听王诚大叫:“恩人,现在谷中大乱,坐山虎已经铁定叛变,嚷着要造反杀闯王呢!你现在这点人手根本没办法弹压他们,请你千万不要进谷。”   范青喝道:“起来,这石门谷是我打下来的,也是我建设的,我的战士在这里流血牺牲,现在你却说不让我去,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王诚道:“坐山虎已经造反,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性格,手下亲信又很多,现在又有铲平王助阵。你既然没带多少兵马来,就千万不要再去了!”   范青冷笑,“怎么铲平王也跟着坐山虎一起造反了!早知如此,上次把他们两个一起斩了。”   王诚站起来,到范青马前,轻声道:“我在谷中听说,与官军勾连的只有坐山虎一人,是他鼓动黑虎星和铲平王的,现在黑虎星十分犹豫,既顾虑投降后,被官军当成炮灰,或者剿杀,也担心杆子中一些兄弟心中不服,所以才一直没露面。”   范青听到这话,心中又安心一些,只要黑虎星还没决定投降,情况就能挽回,于是道:“这山谷我必须进去,因为还有许多好兄弟想要弃恶从善,改邪归正,就是黑虎星本人,也不见得一定投降官军,我一定要挽救这些兄弟,你不用拦着我。”   王诚死死拉住马缰绳,哀求道:“恩公,千万不要进去啊!我出来的时候,看见坐山虎正在纠合人马,出寨挡路,不等你们进寨就杀灭你们。只怕恩公没见到黑虎星,就已经丧命在刀剑之下了,我王诚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给你送信的。我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足惜,只恳求,恩公千万不要进谷啊!”   范青大喝:“丢开手,我看坐山虎能不能挡住我进入山寨,说完用马鞭在战马臀上狠狠一抽,那战马猛地向前一窜,挣脱了王诚的手,直向山谷中冲进去。   进入山谷,只见远处的寨墙还在,上面还悬挂着闯字旗帜。这寨墙是范青打败杆子后,组织人建筑的,依托山势,寨墙外面十分险要,而寨墙里面又很平缓,范青建筑了许多房屋,把杆子们从山上迁到此处,守卫寨墙。从远处看就像一个村落。   驰到村落口,只见从寨子里呼啦啦涌出来一大片人,有四五百杆子,都拿着各种武器,刀剑闪亮,红缨枪和长刀都端在胸前,乱哄哄的叫嚷着。这一瞬间,范青身后的人以为是要交战呢,都迅速的拔出刀剑,霎时间,两队人马都充满了杀气,眼看就要杀到一起。却听范青一声大喝:“后退,都给我后退!”   范青身后这二十余人稍稍后撤,这样子就把范青自己凸出到众人之前了。   范青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骑马向前走。进入寨子的石板路和路旁的土丘都站满了杆子,密密麻麻,他们手中拿着刀枪箭戟各种武器,有的光着上身,有的用红布裹头,许多人的刀剑柄上都带着红色绿色的绸缎,明晃晃的枪尖下围着红缨。各种凶恶的狰狞的龇牙咧嘴的面孔,好像一群鬼怪一般。这群人挤挤挨挨用兵器指着范青,拦住去路。   在人群后面数丈之外的一块大石头上,用黑丝线绣着一只踞坐在山头的猛虎,大旗下立着面相凶恶,长脸细眼的汉子,他穿着紫色箭衣,红绸裹头,用一柄鬼头大刀拄在地上,恶狠狠的看着范青等人。鬓角有一绺白纸,从帽沿中垂到耳边,看起来怪模怪样。   这些阻挡范青的杆子本来准备大战一场的,杀气腾腾的冲出来,却发现只有这么几个人,而且范青上次剿灭他们的时候,用兵厉害之处,都已经传开,众人对范青都有点畏惧。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讨论范青的来意。直到范青骑马走到众人之前,所有人才屏息不语,只是紧紧握着手中武器,注视着表情沉着的范青,一时间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范青跳下马,冷笑着扫视众人,最后落到坐山虎身上,皱眉道:“他挂着一绺白纸是什么意思?”   王诚急忙解释,这是杆子的习气,他兄弟让闯营的人杀了,他必须杀了凶手,为兄弟报仇之后,才能取下这绺白纸,这白纸象征必须报仇,不死不休的意思。   “什么东西?”范青冷笑,忽然大步向坐山虎走去,几名杆子试图要拦住范青,但被范青怒目看着,便不由自主的让开道路。   “你要干什么?”范青到了坐山虎面前,用严厉的目光审视他。    第51章 语言的威力   坐山虎向范青身后的张鼐一指道:“他杀了我弟弟,我要他偿命。”   范青冷笑道:“偿命不难,但要秉公处理,我这次来山寨就是要秉公处理此事,我范青向来大公无私,决不姑息养奸,但也不会冤枉好人。走,带我去见黑虎星。”   坐山虎道:“大寨主病了,不能见你。”   范青哈哈笑道:“黑虎星怎么学起娘们了,得个小病算什么,扭扭捏捏不敢见人么?”   这么一说,气氛登时稍见松缓,许多杆子也跟着笑了笑。   范青正要大步向寨子里走,坐山虎忽然站起来,呼的拦住去路,把鬼头大刀平举胸前,喝道:“我说了,不许进去。”   范青厉声道:“我是闯王任命的将领,这山寨是我打下来的,是我建成的,你们都是我的下属。我想进就进,谁敢拦我。”   坐山虎道:“我就是不让你进去!”说着,把刀子横在范青胸口。   范青喝道:“闪开路,你们都是闯营战士,我现在有闯王重要命令要向众人颁布,谁也不许阻碍我进寨。”说着,慢慢把闯王的花马剑举过头顶。   众人都认得此剑,登时一片窃窃私语,“那是闯王的剑啊!”   “是闯王命令他来主持公道的!”   “对,应该让大寨主出来,说清楚情况,免得大家疑惑。”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范青冷笑盯着坐山虎的眼睛,挺着胸膛,顶着坐山虎的大刀,大步前进。坐山虎心中有点茫然,他害怕闯王,也对范青十分忌惮,本想仗着人多,一拥而上,一场混战,把范青杀败赶走。或者范青看他们势大,自己偷偷走掉。可现在范青正气凛然,执意要见黑虎星,且有闯王的宝剑,这合情合理,也得到一些兄弟的拥护,这就让他两难了。   范青推着坐山虎一步步向后走,后面人拥人,也一起向后,后面的杆子就有些混乱了,有人叫道:“让开路,让他去见大寨主。”   “他是闯王派来的,别伤害他。”   喊的最多的就是:“我们要见大寨主。”   听到许多人站在范青一边,坐山虎微微慌乱,大声喝道:“拦住他,不能让他进寨。”   许多坐山虎的亲信,一起举着刀枪向前,逼到范青的胸膛上,这一刻,范青胸口全是密密麻麻的武器锋刃,只要有一个人稍稍发力,范青就必死无疑。   他身后的战士大惊,一起举着手中刀剑和周围杆子的刀剑向碰撞,发出铿锵之声,眼看就要互相屠杀。范青怒目大吼,“后退,不许动手!”又向对面杆子一指,“你们也给我后退。”   僵持片刻,支持范青的声音又占了上风,好多人高喊,“奶奶的,拿开破铜烂铁,让范青进去见大寨主。”   范青微微冷笑,伸手拨开身前的几支红缨枪,也把别的兵器荡开,众人都被他沉着冷静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慢慢的随着他前进,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就好像分开的海浪一般,两边都是由人和兵器组成的墙。   范青大步走进寨子,后面的杆子也如潮水一般跟在后面,把坐山虎和他的几名亲信卷在里面,一起进了村子。坐山虎虽然不情愿,但也阻挡不了,只能口中喃喃骂着手下无能。   村子中心有一大片空地,几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众人都随着范青涌到树下。这时候,闯营派范青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所有杆子,无论是守卫寨墙的,还是在屋里休息的,听到消息,都跑了出来。人越来越多,空地上密密层层,有七八百人的样子。   这些人中,有一些刚刚劫掠村子,害怕受到惩罚的,也有对闯营军纪太严而感到不满的,更有坐山虎的亲信头目混杂在人群中,想要鼓动众人哗变的。很快,空地上变得乱糟糟一片。有敞开毛茸茸的胸脯,破口大骂的,有举着各色武器,威胁谩骂的,也有指斥自己人,让范青说话的。这些人拿着武器叫嚷威胁,很快就要互相砍杀起来。   张鼐、李双喜、罗虎三人带着其余战士,并肩站成一排,刀枪出鞘,将范青保护起来。   范青跳上了槐树下面的一辆板车,眼光逐一扫过众人,说来奇怪,凡是被他眼光扫过的人,纷纷闭嘴,等着听他说话,很快空地上就安静下来。但范青知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如果下面自己说的话,不能让这些杆子满意,那么新的哗变暴动就会向飓风海啸一般爆发,向他扑来。   范青深深的吸了口气,朗声道:“各位兄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当杆子也晓得江湖义气。当初你们都发过誓愿意服从闯王,成为他麾下一员,闯王也尽力供给你们,给你们粮食用品,给你们建筑寨子。现在官军要来了,闯营遇到困难,你们就想哗变,吃里扒外,投靠官军,你们还有一点江湖义气吗?”   张鼐听范青在指斥这群杆子,都紧张起来,生怕杆子暴怒一拥而上,不禁用手紧紧握住刀柄,幸好范青这番话很符合杆子的思维方式,一时间没人反驳。   范青又道:“你们就算要有仇怨,也不能自己作主,自相残杀,这山寨没有大寨主了吗?这山寨之上还有闯王,不能主持公道吗?这山寨中已经乱世为王了吗?你们把大寨主和闯王置于何地?”   范青喘了口气又道:“咱们起义军中有一条宗旨是剿兵安民,为什么要剿兵,因为他们害人,因为他们祸害老百姓,因为他们不把穷人当人看。咱们都是穷苦人出身,受尽了这世上的苦,受尽了这世上官兵和乡绅的欺负,窦开远,你娘和你妹妹是怎么死的!”范青说着向人群中一名杆子伸手一指。   窦开远是杆子中的一个小头目,他听到这话,忍不住哽咽道:“被官兵打粮给杀的,我妹妹才十四岁,活活让官兵给糟蹋死了!”说完拉开胸口衣襟,叫道:“你们看,这官军下手有多狠。”只见一条长长的伤疤,从胸口到肚子,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黄三耀,你们全家都是怎么死的?”   黄三耀咬牙切齿的道:“我们一家逃荒,碰到官军大队人马,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砍杀抢掠,男的都杀了,年轻女孩就抢走。我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都被砍死了,我媳妇被抢走了,也不知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   范青又叫了几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是杆子中的小头目。范青记忆力非常好,平时又擅长和杆子们沟通聊天,对他们的经历非常熟悉,每一个被指出的人都对官军非常痛恨,一声声控诉,让坐山虎等想要投降官军的人心胆俱寒。   范青最后朗声道:“可是现在山寨中就有一些人,不走正路,想要叛变,投降官军,不但他投降官军,还想鼓动别人投降。为此不惜挑唆咱们兄弟间内斗,这样人,我们能容得下他们吗?”   “不能!不能!”杆子中好多人都在叫喊,他们都是痛恨官军,坚决不投降的人。   黄三耀和窦开远都走到范青的旁边,喝道:“范先生尽管放心,石门谷中要有想投降官军,挑唆兄弟内斗,或者伤害你之人,我们二人第一个就跟这狗娘养的拼了!”   在人丛中听到这话的坐山虎一脸阴沉,向一名头目使了一个眼色,那名头目站起来叫道:“闯王的军纪太严了,我们受不了!”   这想法也是很多杆子鼓噪的主要原因,如果执意要坚持军纪,就会遭到大多数杆子的反对。   范青冷笑道:“你们到了闯王的麾下,本来应该打富济贫,剿兵安民,爱护百姓,这是一条正路。闯王的军纪也是为了让你们走正路,可是你们杆子当习惯了,不能遵从闯王的军纪,为此,我特意请示了闯王,闯王说,你们如果执意想要当杆子,那么也不强求,尽管可以离开,离开的人还可以送十两银子当盘缠,咱们好聚好散,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还想和闯王走正路,那么过去的事情一概抹消,既往不咎。就算有人一时糊涂,被人挑唆,勾结官军,只要从现在起,断了勾结官军的念头,跟着义军走正路,那咱们就还是好兄弟。”   这番话说的仁至义尽,果然在杆子当中招来一片喝彩声,刚刚在周围村子违反军纪的杆子,也放下心,鼓噪反叛的念头也打消了。   范青又道:“你们这次鼓噪反叛,围攻张鼐。闯王特意让我来,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保证秉公处理。你们有什么冤屈,尽管对我说就行?”   说完,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坐山虎身上,坐山虎见别人都不说话,就站出来,指着张鼐,说他怎样欺辱自己,怎样不分缘由就杀了他弟弟,还有好几名属下等等。其实是他弟弟先在村子里抢劫奸淫,被张鼐抓到,才打杀他们的。   张鼐见坐山虎唠唠叨叨,歪曲事实,十分恼火,张口就要申辩。却被范青一声断喝给阻挡住,“住口,我让你说话了吗?”   张鼐气鼓鼓的,只好闭嘴。   范青听完坐山虎的话,才道:“我现在就去见大寨主黑虎星,和他商议之后,定然给你们一个公道。”说完向众人道:“带我去见黑虎星。”   坐山虎还在犹豫,黄三耀和窦开远一起叫道:“对,对,咱们去问问大寨主。”抢在前面开路。   于是一大群人带领范青到了黑虎星居住的院子,只见门口有几名兄弟把守。看到众人要进院子,立刻拦住,道:“大寨主病了,谁也不见。”   窦开远喝道:“寨子里发生了这么大事情,大寨主还不露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寨主是不是被软禁了?快让开,我要见大寨主。”说完,就要硬闯。   那几名守门的兄弟刷的拔出刀子,要硬闯的兄弟也拔出刀子,双方对峙起来。黄三耀指着身前用刀子指着他的一人喝道:“二娃,你敢对你叔动刀子?”那名年轻人微微犹豫,把刀子往回收了收。黄三耀趁机用肩膀一顶,将他顶开,闯进院子,众人拥着范青一拥而入。   到了院子中,好多人都大叫,“大寨主!大寨主!”   这时,上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只见黑虎星皱着眉头走出来,见他满脸愁容,但不像生病的样子。   “大寨主,你到底怎么了,兄弟们都很担心你。”窦开远叫道。   黑虎星扫视众人,最后落到范青身上,道:“你们都退出院子,我跟范先生说些话。”   众人心中疑窦,但黑虎星这么说了,也只好遵从,于是纷纷退出院子,只留黑虎星和范青二人。   黑虎星看着范青,脸上忽然露出羞愧神色,向着范青深深一揖,道:“范先生,对不起了!”   范青心中一跳,难道黑虎星已经投靠官军了,如果这样,自己就很难扳回了。   范青随即搀扶起黑虎星道:“你投靠官军了?还是被胁迫了,有什么难言之隐?”   黑虎星叹道:“范先生这边坐。”俩人就在院子里一颗大槐树下的两个石凳上坐下。   黑虎星道:“我没投降官军,但我母亲住在商州城中,不知怎么被官军知道了消息,把我母亲软禁起来,用我母亲来胁迫我。”   范青哦了一声,他知道黑虎星是孝子,难怪他愁眉苦脸,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黑虎星又道:“坐山虎这小子和官军秘密来往,又来蛊惑我,说官军只是借道,只要让官军通过石门谷,绝不攻打咱们。还说让我装病,一切事情尽管交给他处理,将来就算闯王怪罪,也由他一力承担。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范青正色道:“大寨主,你这么做真是大大的错了!”   “是!是!”黑虎星一脸惭愧的说道。   范青道:“你虽然被人胁迫,事出有因,可你曾想过没有,你这么做,不但害了闯营战士,还害了商洛山中成千上万的普通百姓。唉!你真是糊涂啊!你居然相信官军的谎话,他们能只单单借一条道路么!只要放他们入谷,轻的只是占据山谷,重的还要围攻杀害兄弟们,你看着兄弟们被害,于心何忍?”    第52章 说服铲平王   黑虎星低下头,惭愧的道:“官军答应不伤害兄弟们的。”   范青心中一震,故意冷笑道:“官军给你什么官职啦?是游击还是参将?”   黑虎星连忙摇头道:“坐山虎回来说,官军答应让我做守备,可我没同意。唉,我杆子、守备都不想做了,只想救我母亲出来,然后找个地方隐居算了!”说完,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范青道:“如果你丢开手不管,就是一错再错。你一走了之,坐山虎定然会投靠官军,你当官军会真心招安你们这些兄弟吗?你们这些年处处与官军作对,处处与乡绅作对,结下了多少仇怨?一旦被官军掌握,他们轻则让兄弟们去当炮灰,攻打闯营。重则就会直接围剿杀害兄弟们,到时候后悔就晚了。这种欺骗手段,是官军惯常使用的。”   “再说,你们若想投靠官军,兄弟们会同意吗?有多少兄弟跟官军有仇,痛恨官军,如果他们坚决反对怎么办?难道你想让兄弟们自相残杀么?”   黑虎星浑身一抖,眼前似乎出现了满地尸首,许多兄弟倒在血泊中,眼睛微睁,死不瞑目。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低下头。   范青观察黑虎星,觉得他内心矛盾挣扎,证明他天良未泯,还有羞耻心,可以挽救。   范青身子微微向前凑,握住黑虎星的手,道:“大寨主,你长我几岁,我叫你一声大哥。我知道你在张家寨的经历,你痛恨乡绅抢走你的未婚妻。可是如果你纵容官军进入商洛山,官军是怎样烧杀抢掠百姓的,你也知道。到时候得有多少无辜百姓像你一样失去亲人,失去未婚妻,你忍心见到这一幕么?”   黑虎星缓缓抬头,道:“范先生,你开导的对,我绝不能投降官军。”   范青大喜,自己终于说动黑虎星了。   片刻之后,二人一起走出院门,此时院门口站满了人,众杆子都焦急的等着黑虎星和范青出来。此刻终于见到大寨主,不由得一起欢呼起来。   黑虎星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众人,道:“我这些日子病了,没管寨中的事情,有些人自作主张,无法无天了!”他瞟了一眼坐山虎,又道:“咱们是义军要有义军的样子,烧杀抢掠,欺负百姓成什么样子,本应该重罚的。但现在官兵要来,大战在即,范先生又说了过去的罪行无论是欺压百姓,还是勾结官军,只要现在悔改,就不咎既往。”   他转脸对坐山虎道:“你和张鼐的梁子各有过失,到此为止,互不追究,你同意么?”   坐山虎哼了一声,但他还是不敢反驳黑虎星的,只好说了一声同意。   黑虎星道:“既然同意,怎么不把你耳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玩意扔掉?”   坐山虎的一名手下伸手替他摘掉了那绺白纸。只听黑虎星道:“我从现在开始巡视寨子,你们该守寨墙的立刻去寨墙,该休息的立刻回屋休息,养精蓄锐,准备这两日和官军死战。”   众人轰然应诺,一起退走,各安其职。   吃过午饭之后,范青带着几个人去寨墙上巡视,只见寨墙上一百多人守在上面,每隔几步就有一人,表情很严肃,没有闲聊乱走之人,寨墙上的滚木礌石之类的武器都准备的很齐全。范青微微点头,这才像打仗的样子嘛!他向寨墙外面眺望,建筑寨墙的地势是他选择的,寨墙外面两侧山壁陡峭壁立,寨墙下面是一个土坡,敌人得先上土坡,才能够的上寨门。   寨墙这边,山壁向两侧延伸,依然陡峭,直到一百多米外才渐渐平缓,几百米之外,才是杆子们所在的寨子。   从寨墙下来,范青把王诚找来。王诚此刻已经对范青佩服的五体投地,一见范青立刻跪在地上叩头,“范先生之口才,可以说动鬼神,之胆量,之威风,小人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下还能力挽狂澜,佩服!”   范青微微一笑,把王诚扶起来,二人并肩向村子走去。边走边道:“说力挽狂澜还是太早,现在山寨中暗流涌动,大寨主黑虎星虽然暂时被我说动,但心中还是三心二意,难保他不再反复,你有什么看法?”   王诚道:“大寨主黑虎星其实人品不错,对兄弟们也不错,只是一时间被人蒙蔽。这个坐山虎是个毒瘤,他勾结官军,一心只想升官发财,已经坏透了,此人必须除去。”   范青点点头,道:“三寨主铲平王呢?”   王诚道:“他是后投靠黑虎星的,因为手下有一股人马,所以黑虎星让他坐了第三把交椅。他跟坐山虎是一路货色,前几日去村子烧杀抢掠,就有他的份,最好有机会能一块除去。”王诚对这些杆子的恶行,十分痛恨。   范青摇摇头,“你不了解铲平王,我跟他聊过天,知道他的来历。他真名丁国宝,是要饭的的出身,家里人都饿死了,他吃了不少苦,所以对这世界的不公很痛恨,起了一个外号,叫铲平王,是想铲平这世上的不公正。可惜他没有一个人好好教导,走上邪路,现在他跟坐山虎混在一起,也只是抢掠,投降官军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王诚估摸着范青的意思,道:“先生的意思是想见一见铲平王?”   范青点头道:“是的,我觉得他跟坐山虎不是一路人,可以拉到咱们这边来。”   王诚点点头,和范青回到寨子,领着范青,还有张鼐三人到了铲平王丁国宝居住的院子。   丁国宝昨天去村子抢劫,抓来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这女孩有几分姿色,丁国宝正在强迫这女孩从了自己。岂料,这女孩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刚烈,又抓又咬,还用头撞桌角,想要寻短见,幸好丁国宝眼疾手快,给拉了回来。他十分恼火,吩咐手下把这女孩绑起来,这女孩拼命挣扎,正闹着,忽然手下进来报告,说范先生来了。   丁国宝大吃一惊,以为范青知道他窝藏妇女,来抓他把柄,要治他的罪,于是让属下把这女孩的嘴用布塞住,绑在床头上,自己拿起一柄刀子带着一群手下,拿着刀剑,气势汹汹的冲入院子。他原以为范青带领人马要抓他,他准备负隅顽抗,战斗拼杀。岂料范青只带了三四个人进来,随随便便,完全不像要找他麻烦的样子。   范青看丁国宝和几十名手下都举着刀剑从房间中冲出来,杀气腾腾,皱眉道:“铲平王要出去执行任务吗?”   “没……有!”丁国宝十分尴尬,连忙让手下把武器收起来。   范青笑道:“我来找你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想和你聊天,就像我上次来山寨那般。”   丁国宝不敢请范青进屋,让手下搬了两张椅子,坐在屋檐下面。   二人礼让坐下,范青问丁国宝岁数,他比范青还大两岁,今年二十二岁。范青叫他丁哥,丁国宝执意不肯,最后,范青叫他国宝,他叫范青先生。   范青笑问道:“你这铲平王的名号到底是什么意义?”   丁国宝唉了一声道:“我是要饭的出身,从小就在江湖上混,没少被人欺负,也见多了这世间富人欺负穷人,强者欺负弱者,我很痛恨这世间的不公,就起了这个外号,想要铲平世间不公之事,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好汉。但其实,唉!这些年我好事也做,坏事也干,是有点配不上这外号了!”   范青一笑道:“怎么配不上,你是邓州人,我听那边过来的人说你杀富济贫,行侠仗义的故事,确实是一名好汉,堪比水浒传里的武松。”   丁国宝唉了一声道:“哪有那么夸张,我小时候在邓州街头要饭,饿的实在受不了了,看到当地大户人家果园里的果子长得不错,就翻墙进去,偷了几个吃。哪知道被他家恶奴看到,放狗咬我,差点没咬死我。我现在腿上还都是斑斑疤痕呢!”   “后来我学了武艺,又聚集了几个兄弟,回到邓州,找这为富不仁的大户家报仇,杀了他们全家,把他家搜出来的财宝都分给街上要饭的。”   范青哈哈一笑道:“难怪呢!我就是听一个要饭的说你的事迹,你给过他好处,他才夸你是一条好汉。”   丁国宝也陪着干笑两声。   范青接着道:“你杀富济贫是正义的,这和闯王的宗旨是一样的,不过闯王是爱护百姓的,不乱杀无辜,你这点做的不好。你是不是觉得闯王的军纪太严了?”   丁国宝嘻嘻一笑道:“说实话,有点不适应,我这些年一直当杆子,快意恩仇,吃香的喝辣的,突然间,受到这么多约束,难免不快。”   范青微笑道:“人间正道是沧桑,要想走正道是很难的。要走上邪路,则很容易。跟着闯王走,就是正道,虽然历经万难,九死一生,但最后能有大成就,推翻朱家王朝,封侯拜相,子孙享受荣华富贵,名存史册,就如同戏文中跟着太祖皇帝造反的那些将领一般。如果选择走邪路,固然能快意一时,但做一辈子坏事,被人唾骂,臭名远扬,最终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人生道路的选择非常重要。”   丁国宝道:“是啊!我这几年在江湖上,好事也做,坏事也干,干完坏事之后,心里还会很后悔。有时心中其实很迷茫,不知道未来的道路怎么走?直到今年碰到闯王和范先生,我才知道正道是怎么走?你们所作所为正是我向往的事情,杀富济贫,行侠仗义,我从心眼里佩服闯王和先生。”   范青微微一笑道:“你这样想很好,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一名义士,同坐山虎等人不是一路人,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事想问你?”   丁国宝嗯了一声,心想:“来了!定是想追究我强抢民女的事情,我给他来个抵赖,死不认账。”   心里正在盘算,忽然屋里传来一声女子大叫,“救命啊!救……”第二声没喊出来,好像被人捂住了嘴!接着是一个男子哎唷大叫,随后被他抢来那名少女从屋子里冲出来,噗嗵一声跪在范青脚下,抱着他的腿大叫:“先生,救命啊!我是被他强抢来的!”   这时,屋里那名守卫也追出来,他手中鲜血淋漓,是被这少女狠狠的咬了一口。   那名守卫想要把这少女拉走,见她紧紧抱着范青一条腿,却又不敢。丁国宝急了,跳起来,拔出刀子,对着少女当头砍落,喝道:“死娘们,不想活了!”他想一刀砍死这少女,杀人灭口。   只听,范青一声断喝,“不许伤人!”拔出闯王花马剑当的一声,挡住了丁国宝这一下。花马剑异常锋锐,竟然把丁国宝的佩刀给斩成两段。范青一脚踢在丁国宝的胸口将他踢倒在地上。   散落在院子各出的范青的侍卫和丁国宝的手下一起冲过来,以为二人动手发生了冲突。不禁一起大喊“杀啊!”   只听丁丁当当的兵器碰撞声,转眼间,丁国宝的两名手下,就受伤见血。这时候院门外面的丁国宝手下,一起嚷嚷“动手了!动手了!”数十人举着兵器冲入院子,把台阶下面的天井站的满满的。   张鼐、李双喜、罗虎带着十多名战士在台阶上站成一排,举着刀剑劈砍,护卫范青。李来亨所有人中年纪最小,但反应最快,他趁着丁国宝还没起来,一跃到他背后,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道:“狗日的,我看谁敢上来,我先把他脑袋砍下来。”   范青伸手指向天井中的丁国宝手下,喝道:“你们都给我退后!”这些人见丁国宝落到范青手下,投鼠忌器,握着兵器慢慢后退。   范青又对自己人喝道:“把兵器收起来!”见李来亨还松手,便喝道:“扶起丁国宝,把刀子给他!”   李来亨犹豫片刻,见范青眼神严厉,便收起自己的刀子,把丁国宝的半截刀子递给他。   丁国宝狼狈的站起来,把半截刀子一丢,对范青道:“范先生,我违反了闯王军纪,你杀了我吧!”    第53章 铲除坐山虎   范青低头看看还在呜咽哭泣的女子,问她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原来这少女家就住在附近,父母亲人都被丁国宝的人给杀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范青心中涌起一股怒意,狠狠的瞪了一眼丁国宝,真恨不得一剑把他刺死解恨。   他强忍怒火,环视四周问道:“你们说怎么处置此事?”   丁国宝道:“我杀人强暴妇女,违反闯王军纪,你杀了我吧!我决不怨恨你和闯王。”   范青凝视丁国宝,只见抬起头颈,挺起胸膛,做出受死的样子。范青对李来亨挥手道:“把这女孩带出去,好生安置,别让其他杆子碰他。”   李来亨点头,把这少女扶起来,走出院子。   范青缓缓对丁国宝道:“你违反闯王军纪,本该处死。但闯王在我来之前已经说了,你们这些杆子都是他麾下人马,现在这么多人违反军纪,是他自己也有教导不利的责任,所以赦免了你们罪过。从我来石门谷之前的罪行都不追究,而之后的罪行无论大小,都决不姑息。你是我来之前抢的这姑娘,所以饶过你这一回。”   丁国宝没想到范青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十分意外,怔了一下,才躬身道:“多谢闯王和先生。”   范青疲倦的摆摆手,道:“你坐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说完对院子里手中还拿着武器的众人道:“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张鼐等人先退了出去,丁国宝的人还在犹豫。丁国宝骂道:“奶奶的,挺尸似的都干啥呢?都快点给我滚!”这些人才退出院子。   二人再次坐下,范青缓缓道:“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有一件事想询问你。”   丁国宝已经知道范青问他的不是窝藏妇女,更不是要严肃军纪杀他,便站起来拱手道:“先生请说。”   范青微笑摆摆手道“你坐下。   “等丁国宝坐下,范青才语重心长的的道:“刚才我说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一条是跟随闯王走的正路,另外一条则是继续当杆子走邪路。跟闯王走正路,以后就要遵守闯王的军纪,一旦再有像刚才那般强抢妇女的事情,定斩不饶。”   范青看丁国宝还在犹豫,便笑道:“人生的道路关键的时候,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选错了就没有回头的路了。你小时候没有父母,做小乞丐要饭,受尽白眼屈辱,你见多了这世间人情冷暖,尝到了这世界不公对你的伤害,所以你给自己起名铲平王,想要改变这个世界,这很好啊!这就是远大志向,高尚的想法。但那时候没人给你讲道理,更不会有人领你走正路,为了活命,你什么事情都干,这可以理解。”   丁国宝垂下头,眼前似乎浮现出他幼年时候,为了一口吃的,被人殴打,受尽屈辱,那种对世界不公的痛恨,想要改变世界的愿望,一下子都涌上心头。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推心置腹的跟他讲话呢!范青年纪比他小,但说出的话却像一名长辈,在谆谆教导一名晚辈。   范青又道:“人活在世上,堂堂正正这四个字很重要,荣华富贵要靠自己双手努力拼搏获得,女人也是如此,刚才那个女孩,就算你把她强暴了,她能真心跟你过日子么?强扭的瓜不甜,她心中恨你,把你当仇人一般看待,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你跟着闯王走,只要你能遵守军纪,奋勇作战,将来天大的好处给你,什么样的女人你得不到?到那时候,你堂堂正正的娶一个媳妇过日子,你堂堂正正的享受你自己得来的富贵,还有你从小就想改变世界的愿望也能实现,这样不好吗?”   丁国宝垂下头,轻声道:“可是我当杆子当惯了,我只怕自己管不住自己。”   范青微微一笑:“人有决心什么事情做不到,遵守军纪比上阵拼杀,流血杀头还难?我告诉你,闯营中有很多人都是出身杆子,他们也曾像你一样作恶,但他们遇到闯王之后,都能改邪归正,这是在给自己换一个活法的机会。人若想干成什么事情,总要对自己狠一点的!”   丁国宝抬起头来,道:“范先生你不用再说啦!国宝已经想清楚了!”说完站起来,郑重其事的给范青做了一揖,道:“先生,多谢您的教诲,这些大道理从小到大,国宝是第一次听到,心中非常感动,我决定了,从此以后改邪归正,跟着闯王的正道走。如果再违反闯王的军纪,不用闯王的先生动手,我自己就抹脖子。”   范青大喜,伸手捏住丁国宝的手掌,用力捏了捏道:“好,我就知道,你这浪子是能回头的。”   范青又从怀里拿出两百两银子递过去,道:“你们抢劫是不对的,在闯营是坚决不许的。但我也知道你们这些人有实际困难,所以这点银子,你们一定要收下。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身上没有银子怎么行的,快收下!”   丁国宝十分感动,他之所以和坐山虎一起出去抢掠,也跟他没钱有关。他是后加入石门谷的杆子,没有一点积蓄,而且在石门谷的杆子中,也受到排斥,这次见范青对他如此信任看重,心中十分感动,接过银子,不禁两滴眼泪掉落。   他拱手道:“先生,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跟你说了,今天晚上,坐山虎要请你吃饭,设毒计要杀你。”   范青心中不禁一跳,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他不敢的,黑虎星已经答应我要严守寨子,决不投降官军,坐山虎不敢反叛大寨主的。”   丁国宝轻声道:“先生有所不知,刚才坐山虎又找黑虎星密谈了许久,他不知说了什么,又把黑虎星说动心了,这次行动黑虎星也是点头同意的。”   范青心中骂了一句,“黑虎星果然有反复了,这个混蛋,耳根子软,自己白白跟他讲了那么多大道理了。”   丁国宝道:“我决不让先生受到伤害,我立刻召集我的属下,跟他们拼了!”   范青想了想道:“火并不好,我来石门谷就是不让你们火并的。他既然想在晚饭上杀我,咱们可以来个将计就计,联合寨中反对坐山虎的人,如黄三耀,窦开远等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说完跟丁国宝低声密议起来。   晚上,天刚刚黑下来,黑虎星就派一名手下过来请范青,说要给他设宴接风。   范青笑着答应了,带着张鼐、李双喜、罗虎三人跟着这名手下,来到黑虎星居住的院子。在院子门口,有看门的护卫陪笑道:“范先生,这院子的席面只为你一人而设,这几位将爷的席面设在别的院落。   “好说!”范青点头,让人带领张鼐几人去旁边院落坐席。   看范青往里走,那名护卫又陪笑,“大寨主说了,兄弟聚餐,为了免掉不必要的麻烦,所有人都要解除武器。”   范青冷笑:“怎么,吃个饭,还担心火并,那么这饭就没有必要吃了吧!”说完拿出闯王的花马剑,正色道:“这是闯王的佩剑,代表闯王亲来,你敢接下么?”   “这……”这护卫一犹豫,范青用肩膀一撞,将他撞开,大步走进院子。   在正房门口,黑虎星带着几名头目站立迎接,见范青进院,黑虎星亲自走下台阶,到天井向范青一拱手,道:“范先生,大驾光临,未能远迎。”   范青哈哈大笑,“大寨主怎么今天文绉绉的,兄弟之间干嘛这么客气,走,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上三大碗。”说完握着黑虎星的手,两人并肩走入上房。黑虎星见范青这么亲热,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愧色。   上房中已经摆放了一大桌酒菜,黑虎星坐了主位,旁边左手是范青,右手是坐山虎、铲平王,后面依次是寨中大小头目。   席面很丰盛,也很粗犷,整鸡,整鱼,大块的牛肉,很符合杆子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习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坐山虎忽然放下酒碗叹了口气道:“范先生,你说的如果受不了你们闯营的军纪,可以离开,是真的吗?”   范青微笑道:“当然是真的,怎么二寨主不想留在石门谷啦?”   坐山虎叹气道:“我倒想继续留在石门谷,跟着黑虎星大哥,只是我当杆子惯了,受不了你们闯营的军规,唉,我还是自己走算了!”   范青点头道:“闯王说了,来去自由,决不强求,二寨主尽管走好了!”   坐山虎道:“可我外面的路数不熟,只能在商洛山这一带讨生活。”   范青道:“如果二寨主想金盆洗手,做个普通百姓,尽管可以留在山中。但若想继续做杆子杀人放火的勾当,那就请离开商洛山,去哪里都行。”   坐山虎冷笑,“往哪里走,我在商洛山中十几年了,凭什么让我走。”   范青也冷笑:“二寨主要在商洛山中当杆子,那可不行,烧杀抢掠,祸害百姓,那是闯王最痛恨的,也是大寨主最痛恨的,对不对?”说着转向黑虎星问道。   黑虎星面无表情,只是嗯了一声。   坐山虎冷笑道:“如果我不离开商洛山,偏偏在商洛山中做杆子,你能把我怎样?”   范青冷笑道:“因为违反军纪,闯王把自己的弟弟都斩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坐山虎嘭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还让不让人活了,一天这也不让,那也不行。不当杆子每人只给十两银子的盘缠,够干个毛用?这石门谷守不了啦,咱们一起走!”   登时席面上跳起来好几个头目,大声吵嚷鼓噪,有的说闯王军纪太严,有的说守寨墙太辛苦,还有的说给的盘缠太少不够花的,众人一起吵吵嚷嚷,都偷眼看黑虎星,因为商量好了,只要坐山虎一起来鼓噪,黑虎星就发飙,然后屋里的杆子头,还有屋外的卫兵一拥而上,结果范青性命。   可黑虎星却只是阴沉着脸,不发一声。下午,他又受到坐山虎的鼓动,一时糊涂,答应了坐山虎的计划。可他一见到范青,又想到范青以前对他的种种好处,对他苦口婆心,推心置腹说的那些道理,尤其是范青平日里对他有情有义,真把他当成兄弟一般看待,这样想来,他又不忍心杀害范青了。   坐山虎见黑虎星不出声,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自己发动伏击。只好口中继续嚷嚷:“给十两银子太少了,我们不做杆子怎么生活?”   范青冷笑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每人至少要二百两银子才行!”   如果给坐山虎这伙人,每人二百两银子,那总共就需要几千两银子,别说闯营拿不出这些银子,就算拿得出,也不会给他的,坐山虎这是在漫天要价。   范青冷冷的吐出四个字:“痴心妄想!”   坐山虎大怒,抓住刀柄,刷的把腰刀拔出半截,他手下的头目们也都把手抓住武器的柄,一起看向坐山虎,准备立刻发作,坐山虎则看着黑虎星,等着黑虎星发话。   黑虎星皱着眉头,半晌才道:“咱们此刻共同抗敌,还是同舟共济,齐心协力为上,坐山虎,你坐下,和范先生喝一杯酒,你们的恩怨到此为止。”   见黑虎星又改变心意,坐山虎心中十分失望,悻悻坐下,心中想着怎么能让黑虎星同意杀掉范青。   忽然范青站起来,端着一碗酒,笑嘻嘻的走到黑虎星面前道:“大寨主让咱们喝一碗酒,消除恩怨,请干了这一杯!”   坐山虎怒气冲冲的把身前一碗酒都干了,突然,范青扬手,把手中一碗酒劈面向坐山虎脸上砸去,瓷碗啪的一声砸在坐山虎脸上,酒水四处飞溅,碎瓷片将坐山虎的脸割的鲜血淋漓。   范青伸手抓住坐山虎的手臂,向他背后一剪,一压,嘭的一声,将坐山虎的上半身压在桌上,酒碗,菜碟一阵乱跳。   坐山虎的几名手下见范青忽然动手,发了一声喊,一起跳起来,还不等他们拔出兵刃。丁国宝等人一拥而上,从后面用刀剑逼住他们,喝道:“不许动!”有两个杆子头,想要反抗,丁国宝毫不手软,嗤嗤两刀插入他们的后背,这两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抽搐。桌上还有几个杆子头,不明真相,见到众人忽然火并,惊得都呆住了。    第54章 将计就计   黑虎星也吃了一惊,他不想杀范青,更不想杀坐山虎,皱眉喝道:“范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范青拔出花马剑逼住坐山虎的后颈,冷笑道:“我若不下手,等大寨主摔杯为号,把我斩成肉泥么?”   黑虎星脸上变色,道:“你都知道了!”   范青喝道:“大寨主,你到底犹犹豫豫,三心二意到什么时候?敌人已经快到了,你还留着坐山虎这祸胎,听他摆布,是想把兄弟们都害死吗?”   黑虎星浑身一震,叹气道:“你且放开坐山虎,他毕竟是咱们的兄弟,咱们从长计议。”   坐山虎虽然被范青擒住,但心中并不服气,脸被压在桌上,还在大声叫嚣,“范青,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就把我杀了!”   范青冷笑:“投降官军就算英雄好汉吗!”忽然,手中长剑斩落,在众人惊呼声上,把坐山虎的脑袋给砍了下来,腔子里的鲜血,喷溅而出,将桌上的酒菜全部染成红色。对面的几名杆子身上也溅成红色,惊的跳了起来。   “你……怎么把人杀了?”黑虎星大惊。   范青抓住坐山虎脑袋上的头发,将首级提起来,凝视黑虎星,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坐山虎的首级上的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到地面上。坐山虎双目圆睁,到死也没想到范青这么狠,竟然毫不犹豫的砍了他脑袋,他若果断些,也许就是另外一个结局。   “大寨主,坐山虎投降官军,想要献出石门谷,害死众多兄弟,害死闯王,害死商洛山无数可怜平民百姓,你助纣为虐,于心何忍?你答应闯王和我,尽心尽力守卫石门谷,可你却三心二意,和官军勾勾搭搭,你的信义何在?坐山虎人面兽心,死有余辜,你却与他称兄道弟,一再回护于他,你是非不分,正邪不明,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最后一句话,范青几乎是吼了出来。黑虎星浑身一震,看看范青正义凛然的样子,再看看,丁国宝、窦开远等人都在注视自己,显然都被范青拉拢过去了,连自己的几名亲信头目也默不作声,显然认为范青说的对。再加上坐山虎已死,投降官军的杆子大势已去,黑虎星只能长叹一声,深深的向范青拜了下去,道:“范先生,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范青把坐山虎的人头递给黑虎星道:“请大寨主下令,清除寨中坐山虎的余党,以绝后患。”   黑虎星接过坐山虎的头颅,点点头,扫视桌旁便丁国宝等人擒住的坐山虎的亲信,此刻都在瑟瑟发抖,小声求饶。黑虎星见范青一连杀气,态度坚决,知道他的意思,一挥手,“杀了吧!”   丁国宝等人纷纷出剑,惨叫声连成一片,转眼间,丁国宝的五六个亲信都横尸地上。   黑虎星让人把他们的首级全部割下来,连同坐山虎的首级一同挂在寨门旁边的栅栏上示众。然后又派遣人手到寨中搜查坐山虎的余党。   不一会儿功夫,丁国宝和黄三耀压着一个瘦小猥琐的男人进来,一进门就嚷嚷道:“我们搜查坐山虎居住的院子,抓到一个奸细。”   这奸细胆子很小,没用怎么拷打,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原来坐山虎已经和官军约好了,进攻石门谷的时间,就在今晚三更。也就是说,不管能不能杀掉范青,今晚他都会带人打开寨门,迎官军进来。这奸细说坐山虎已经接受了官军守备的职衔,而给黑虎星许下的种种好处,那都是他编造的。   黑虎星一听,登时十分恼怒,喃喃道:“奶奶的,险些上了这小子的当。”   范青则问的比较详细,把如何与官军联系,如何接头等事情问的清清楚楚。范青用两根手指捏着下巴,心想,“本来是想收服这群杆子,让他们尽心守卫石门谷,没想到现在却又一个将计就计,重创北路官军的机会。”   深夜,一支官军队伍,慢慢摸到了石门谷附近。这支队伍有一千多人,带队总兵叫周大龙。这次官军三路围剿商洛山。南方白羊店是主力,兵力近万人,有总督郑崇俭亲自率队,兵精粮足,甲仗火器都是最精良的。其次是东面商州城这一路,由陕西巡抚丁启睿率领,约有五千人。最弱的一路就是北面蓝田这一路,只有两千人。因为蓝田距离商洛山较远,供给较难,大炮之类的火器也难以携带。所以这一路只派了一名总兵带队,主要起到牵制作用。   周大龙知道自己的实力,这两千人其实只是号称,明朝虚报士兵人数严重,他率领的兵实际只有一千多人,就凭这点人,攻打险峻的石门谷是不可能的。他打听到守卫石门谷的并非是闯营主力,而是一群被闯王收服的杆子时候,立刻就动起了收买的念头。   他派一名当地人的士兵混入石门谷,知道了杆子内部情况,坐山虎是最想投降官军的一个。他立刻派人用银子收买,还许给他守备的职衔,这与坐山虎一拍即合,还向官军透露了黑虎星的家人在商州居住,以此来要挟黑虎星。   于是坐山虎鼓噪杆子造反,不料被范青给平息,而且也知道杆子内部很多人反对投降官军。于是坐山虎暗中派人联络周大龙,打算里应外合,帮助官军打下石门谷。   周大龙把军队驻扎在一片树林中,此处十分隐蔽,深夜当中,四面漆黑一团,只能隐隐看到黑沉沉的大山,好像许多蹲伏的猛兽。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林,哗哗的树叶摇动声,这些官兵得到命令,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周大龙焦急的像石门谷的方向眺望,他在等约好的暗号。如果此次如愿取下石门谷,周大龙就能直插闯营的心脏,他已经得到消息,闯营现在瘟疫蔓延,重要将领都生病了,自己也许可以白白捡一个大便宜,生擒李自成,此后升官发财,荣华富贵一起到手……   周大龙越想越热切,他盯着石门谷方向,那里应该在两座大山,之间有一道寨墙,只是夜色黑暗,看不清楚。忽然见到黑暗中隐约有三盏灯笼,先后亮起。周大龙大喜,这正是事先约好的暗号。   “出发!”周大龙立刻吩咐亲兵,通知藏在树林中的属下,于是,这支队伍悄悄的进入了石门谷。到了寨墙下面,周大龙让亲兵上前跟寨墙上的杆子对上了暗号,随后寨门缓缓被打开。周大龙带着队伍涌入寨门,一切都如想象那般顺利。   从寨门进来,周大龙立刻按着事先的安排,一部分士兵去夺取寨墙,而他则带领剩下的人去进攻寨子。   “冲啊!”随着周大龙一声呐喊,身后一千多兵丁一起呐喊起来,向前急冲,前方一里处,就是杆子们居住的寨子。可只向前冲了一百米,队伍不得不停下来。周大龙命人点亮火把,只见前面已经用一人高的木栅栏拦死,木栅栏上铁丝缠绕,连爬上去都不可能。   周大龙没见坐山虎接应,反倒是被障碍阻住去路,心中微微觉得不妙。正想让人搬开木栅栏,忽然听到两侧山壁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音。霎那间,两侧山壁无数火把点亮,把狭窄的山谷照耀的一片明亮,只见山壁上全是士兵。   “杀了他们!”声音在峭壁间回荡,随即无数石块从天而落。   在十几丈的高度上,投掷石块的威力比弓箭、鸟铳都厉害,只需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在重力加速的作用下,可以击穿头盔,至于人的头盖骨,更是不堪一击。人的脑袋会像被重物砸中的西瓜一般,瞬间爆裂,脑浆喷溅的到处都是。   这情景就在这山谷中上演了,狭窄的山谷中聚集了一千多官军人马。而石块如雨点般从天而降,山谷中凄惨的叫声,连成一片,更有许多人直接被砸中脑袋,鲜血脑浆四处飞溅,只片刻功夫,山谷就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周大龙知道中计了,大吼着带着一百多亲兵想从寨门回去,这时,寨墙上也是滚木礌石如雨,更夹杂着弓箭和火铳,乒乒乓乓的火铳声与呐喊惨叫声,连成一片。好不容易冲到寨门前,却发现寨门已经被滚木礌石堵死,根本出不去了。   周大龙只能再带着亲兵冲回到栅栏前,这一来一回就死伤了一半亲兵,他让亲兵下马冒着从天而降的石块,硬生生的推开栅栏,给他打通道路。   终于从栅栏中冲出来,周大龙身边只剩下十多个亲兵了。可冲出栅栏才发现,黑暗中还有一百多兵丁肃立在对面,刚才激战的时候,这些人并没作声,只是安静的站立在黑暗中,所以官军无人发现。   “冲啊!”周大龙大吼,拍马向前急冲,他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就算对方有一百多人,他也不怕。   忽听,对面有人命令道:“放炮!”   只见队伍前面有四尊铁炮,已经被点燃了,这是最常见的虎蹲炮,适合野战。从炮口装填火药,用一百多枚小石子按住,外面再用一块大石子压死。火药点燃,大小石子一起喷射,这种武器适合野外近战,是戚继光打击倭寇时候发明的。   周大龙等十余人,刚冲到这群人附近,只听轰隆隆的炮响,大小石子齐飞,形成一道弹幕,周大龙这十余人正好撞上。被火药激发的小石子带着极强的动能,直接穿透他们的铠甲,深深射入他们的内脏。只一瞬间这十余人,人仰马翻,惨叫着倒在地上,身上不计其数的小孔汩汩流血。   张鼐唉了一声,“咱们一百多人,直接冲上去砍了他们多痛快,还至于用炮轰。”   范青微微一笑,“你们以后要多学习用火药武器,能不拼杀就不拼杀。时代改变了,人的思维也要变。”   这时候,山谷中的战斗基本上已经结束了,一千多官军都被包了饺子,山谷中到处都是死尸,还有许多伤者在地上哀嚎。这些杆子可没有仁义对待俘虏的习惯,上前一一戳死,把他们身上的铠甲扒下来,穿到自己身上。这次战斗大概是这些杆子有生以来,死伤最少的一次胜利了,连受伤的人都没有,却全歼了一千多官军,想都不敢想的大胜。   这次战斗的战利品,范青一分不要,刀剑甲仗马匹,还是缴获的银两,全部分给众杆子,这些人见范青如此慷慨,不禁又欢呼起来。   歼灭这路官军,北路的威胁已经没有了,范青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回到屋子倒头便睡。可刚刚睡熟,便被李双喜唤醒。范青看看窗外天色刚蒙蒙亮,自己最多也就睡了一个时辰。   原来从白羊店送来一份紧急军情,是高夫人写给他的,只有潦草的一句话,“白羊店守不住了,我已经撤往智亭山了!”看字迹写的潦草急促,显然情况非常危急,范青心中一震,南方战场集中了义军主力,这种情况下,还守不住白羊店,南方的官兵如此厉害么?   “送信人呢?”范青急忙问道。   李双喜把送信人带来,只见这人满身尘土血迹,衣甲破烂,肩膀还有伤口在渗血,这人显然刚从激烈的战场上撤退下来。   “夫人和刘将军怎样?”范青不问战况,先问重要人物。   这人道:“夫人和慧梅、慧英两位姑娘都无事,刘将军的伤得到尚炯大夫的医治,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到重要人物都没事,范青的心先放下来一半,然后才问战况。   这人道:“敌人非常多,潮水一般涌上来几次都被击退了。于是敌人从龙驹寨用马车把大炮拉过来了,是实弹炮,把白羊店的寨墙给轰塌了,这样,白羊店才守不住的。咱们的人死伤并不多,夫人已经带领人马撤退到智亭山上。”   范青嗯了一声,敌人这次为了剿灭闯营可下了大本钱了。佛朗机炮非常沉重,动辄四五百斤。从龙驹寨到白羊店,全是山路,马拉人扛,硬把这些大炮给运过来,可见官军对这次围剿势在必得。   “夫人现在怎样?”    第55章 驰援白羊店   这人道:“智亭山同白羊店不同,完全是一座险峰,就如同石门谷杆子最初建在山腰上的老巢一般。这种天险,靠大炮是打不下的。夫人暂时还能守卫,可智亭山在侧翼,向着麻涧老营方向已经没有重兵了,夫人想问先生,要不要下山和敌人决战?”   范青立刻对这人道:“你速速回智亭山报告夫人,让她在山上守好,绝对不能下山和敌人硬拼,那样子就正中敌人下怀了!”   又道:“你先走,我立刻清点人马,去救夫人。”   这人奉命离开之后,范青立刻召集黑虎星、丁国宝等头目,把情况说了。黑虎星和丁国宝都抢着道:“我率领兄弟们一起跟你去。”   范青摇头,“北面虽然暂时没有威胁,但也怕官军再派兵马过来,石门谷非常重要,你的属下中,怕还有坐山虎的余党蠢蠢欲动。所以你不能离开,留在这里坐镇,看守寨墙。我带着丁国宝再加五百兄弟足够了!”   于是黑虎星下令,立刻挑选了五百精壮的兄弟,随范青、丁国宝出发,向南方去。   从北向南,先经过老营所在的麻涧。范青得知老营现在无事,索性连寨子都不进,只派一人去营地报告李自成石门谷的杆子哗变已经结束。自己带着人马向南疾驰。   过了麻涧,山岭起伏,还有两处险要的地方,义军也在此建筑了堡垒,依次是射虎口、清风垭,然后再向前数十里就是白羊店了,而智亭山位于二者之间的左侧,是白羊店的侧后翼。   清风垭并无多少义军,只有几十人,听到白羊店失守,而高夫人撤退到了智亭山,官军的大队人马随时可能过来,不禁有些惊慌失措,不知是后撤,还是死守。这时候,忽然看到范青率领人马支援过来,不禁都是大喜。   范青带领人马到关口查看,清风垭是很小的营地,方圆只有几十米,建在半山腰上,营地外面是一条很陡的山路,一侧峭壁,一侧山涧,小路只有两三米宽,一辆马车勉强可以通行。守卫营地的战士在营地外面的关口上摆放了两道用木头制作的拒马,还砍了许多树枝放在拒马前后。   范青向远处眺望,此时已经到了黄昏,夕阳西下,山峰层层叠叠,山上树木的影子拉的极长,白羊店被群山遮挡,根本看不到。但智亭山方向能看到有黑烟升起,那是火炮发射后火药的浓烟,只是距离太远,听不到打炮的声音。   范青立刻派出几个探子,去智亭山方向打探,看看高夫人的情况。   直到天色暗下来,探子陆陆续续的回报,高夫人在智亭山上坚守,粮食够吃十天,山脚下被官军围的水泄不通。官军试探攻了几次,吃了很大的亏,又退了下来,现在只是围困,并不攻打了。   这时,又有探子回报,说一队官军从小路上过来了。范青立刻到关口查看,只见数里之外有一队官兵,打着旗帜向清风垭缓缓而来,暮色朦胧,看不清具体人数,估计得有五六百人。   范青对守卫营地的人笑道:“还远着呢!我且睡一会儿再说。”   看到范青这么平静自若,营地中本来十分紧张的战士们也稍稍放松。范青也是真的困了,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骑马赶了一天的山路,疲惫不堪,倒头便睡。正睡的香的时候,又被李双喜唤醒,原来这队敌人已经上来了。   范青到营地边上查看,只见这队官军正沿着陡坡缓缓向上爬,他们显然是不知道义军来了援军,还以为营地中只有几十人呢!   范青笑道:“这群胆小鬼,爬的好慢,咱们先吃饭,吃完饭,有了力气再痛快杀敌。”   于是让人取出来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袋,就在营地中席地而坐,开始吃饭。   吃完饭,李双喜又急匆匆的过来,道:“敌人已经二百米了!”   范青到营地边看,只见官军已经快从坡下爬上来,这些官军举着火把,再加上月光明亮,前面几人的面孔清晰可见。   范青立刻从手下战士中,挑选一百名射箭好的人,在营地边缘准备射箭。再挑五十名身体强壮的,手持长枪准备,其余人做预备队。   这时候官军已经到了百米之内,这距离一般的弓箭手都可以射中了,但范青显然并不急,悠闲的喝水。   又过了片刻,官军已经到了五十米的距离了,这时候,张鼐、李双喜、罗虎三名小将已经着急的不行了,李双喜和张鼐连着追问,要不要射箭,这距离一拨箭雨射过去,定能倒下一大片官军。弓箭手也已经把箭搭上,只等范青下令。   范青凝目盯着官军,并不下令进攻,这时营地一片漆黑,当前的官军以为营地大概睡熟了,没有发现他们,不禁心中窃喜,又向前走了十几米,开始搬动关口的拒马和树枝。   所有战士都屏住呼吸,正常情况下,这样子就应该发动攻击了,免得敌人攻入营地,可范青为什么就是不下令呢!   等到官军完全把拒马树枝搬开,他们后面的官军也爬上陡坡,挤挤挨挨,一名军官正要下令冲锋。这时,范青才猛地一挥手喝道:“放箭!”一百多名弓箭手已经迫不及待了,几乎是同时射出箭矢,弓箭弹响的声音重叠到一起,好像一根大提琴的低音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黑暗中一百多支箭矢激射而出,山路上有许多树木横支,被箭矢穿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音,树叶如下雨一般的飘落。   领头的一群官军好像忽然被冰雹击中的庄稼一般,成片的倒下,发出惨叫。官兵太密集了,由于轻敌又没携带盾牌之类的护具,只能靠身体承受箭矢。义军这边有不少神箭手,箭矢射出的非常刁钻,虽在黑夜当中,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沿着官军士兵甲胄的缝隙射入,刚才那名指挥的军官,还没来的及撤退,就被好几个弓箭手盯住,一支箭矢深深的插入他的喉咙。他用手抓住箭羽,口中嗬嗬作声,鲜血从脖子处流淌,随即倒在地上翻滚几下,就不动了。   整个官军在关口前一片混乱,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如此密集的箭雨,距离又如此之近,吃了大亏。   这时,范青才猛地挥手,喝道:“长枪手,出击。”   五十名长枪手一起跃出营地,呐喊着向敌人冲去,到了敌人面前一顿攒刺。本来混乱的官军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队形。而且山路如此狭窄,只容几个人并排作战。   义军战士如狼似虎,手中长枪不停猛刺,枪枪入肉,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音,对面则是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黑夜中看不清的敌人的伤口,不过迎面喷射而来的鲜血,带着血腥的味道,将这些长枪手的身子全部染红。杀!杀!杀!长枪手们不停的向前挤压官军,对生的渴望,让这些官军士兵争先恐后的向后挤,可狭窄的下坡根本没法子快速撤退,终于,官军们溃散了,纷纷夺路而逃。   在狭窄的山路上自相残杀,拼命的向下挤,山路边缘的官军士兵纷纷被挤下悬崖,发出接连不断的惨叫声音。每个人都想活命,甚至有人用刀子猛砍挡住自己去路的同伴,黑暗中,刀光闪烁,呼喊惨叫,一片大乱,这时候,已经用不到义军下坡去追杀了,这数百官军仅仅自相践踏就死了一半人。剩下的狼狈退下陡坡,逃命去了。   一场大胜,众人都对范青十分佩服。李来亨忍不住问道:“范先生,我父亲在讲作战的时候,要先下手为强。刚才应该趁着敌人未上坡的时候就射箭,阻挡他们上来才对。为什么等到敌人拉开拒马,离我们那么近的时候,才让我们射箭呢?”   范青笑道:“打仗作战不是一成不变的,要根据实际情况作出改变,尤其是地形地势。营地外面只有一条小路,敌人不能一拥而上,至多只能四五人并排而上,他们又没带盾牌。这样的地形很容易制造混乱。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想防守抵御,而是想着将他们一举击溃。”   “等他们上来,拉开拒马,正好方便咱们长枪手出击,而且那么近的距离,官兵的弓箭、火铳之类的也用不上,这样咱们就把地利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再加上突袭,敌人不自乱才怪呢!”   李来亨听完,若有所思,其余人也十分佩服。张鼐虽然和范青有嫌隙,但此时也不由得对他十分佩服。   范青看看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道:“今夜咱们分成三队,每二百人为一队。晚上两队休息,一队去智亭山下骚扰官军,不用接战,只敲锣打鼓放火铳就成。”   丁国宝疑虑道:“敌人比我们人多太多,如果敌人出阵很容易把我们吃掉。”   范青摇头笑道:“敌人刚在清风垭经历一场惨败,他们摸不清咱们虚实,定然不敢出战。咱们在山下骚扰,智亭山上的高夫人等也能知晓,定会想法子派人下山和咱们接洽。”   丁国宝接令去了,这一晚,智亭山方向,鼓声炮声呐喊声不断,持续了一夜,把围困智亭山的官军弄得疲惫不堪。   到了清晨,果然从智亭山上下来一名战士,高夫人派他下山和范青接头。范青跟着他从智亭山后面一条险峻的小路上山,这小路极为险峻,有一段几乎没路,需要山上放下绳子将他们拉上去。   上山之后,高夫人带着众将已经焦急的在山边等待了,见到范青上来,一起围上来施礼,都十分喜悦。慧梅叫了一声范大哥,眼圈就红了。这两日出生入死,几次面临险境,差点以为见不到范青了呢?   范青伸手握住了慧梅的手,捏了捏,以示安慰。慧梅见众人都看着呢!害羞的抽回手掌,擦了擦眼泪。   范青跟着高夫人到了山上营地,只见营地中也是遍地伤者,许多人裹着白布,血从白布中渗出来,还有一些重伤号躺在地上哀叫。尚炯医术虽好,但限于古代医疗条件,这些重伤号,基本上都得死掉。   “刘将军怎样?”范青急忙问。   “他腿受了重伤,我带你去看看他。”高夫人带着范青走入一个营帐,只见刘芳亮脸色惨白的躺在那里,   他的大腿被火铳打烂了,从肌肉里面取出来一百多粒铅子,骨头都露出来了。尚炯给他用上了最好及金疮药,性命能保住,但以后会不会残疾可说不准。   刘芳亮十分刚强,据说尚炯给他取铅子时,他痛的晕了好几回,始终一声不吭,嘴里的毛巾都咬烂了。此时见到范青,不说自己的伤势,反而埋怨自己,“唉,我受伤太早了,否则定能多杀几个军官,咱们也不至于白羊店这么快就失手了!”   范青安慰他,“这也不能怪你,只说官军火器太犀利,而咱们的甲胄又太单薄。”   范青说的也是事情,此时官兵的火器已经占了整个部队的一半,反之农民军则基本没有火器。而且农民军的防护很弱,基本都是棉甲,这让火铳的威力成倍增大。如果全换成链子甲或板甲,伤亡的比率能减掉六成。   探望刘芳亮之后,范青和高夫人一起到崖边查看官军情况,只见智亭山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帐篷,此刻正是清晨早饭时间,炊烟四起,看样子人马接近万人。而且更让范青忧虑的时,官军带来了打量骡马,这在山区战斗中很有用处,可是及时运送物资,大炮就是靠这些骡马拉过来的。商洛山周围根本凑不出这么多牲口,应该是从武关远道带来的。   “范先生,这一仗咱们应该如何打?”高夫人问道。   范青嗯了一声,他还在细心观察官军,官军中一些马夫正在给战马上鞍,给骡子套车,这是要准备出征的意思。攻打智亭山用不到骡马,显然他们准备进攻清风垭了。其实商洛山中到处的都是村民,只要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清风垭并无多少义军战士。   高夫人又道:“咱们不能让官军深入商洛山,就将他隔断在这里,你守清风垭,我守智亭山,咱们俩互为犄角,挡住官军,让他们不能前进一步。    第56章 退守麻涧   范青收回目光,看高夫人,只见她表情坚定,目光中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若论胆量意志,高夫人是不输于男子的。   “清风垭,守不住的!”范青目光向北望去,崇山峻岭中,一条小路蜿蜒向北,顺着这条小路再走一百里,就能到麻涧和老营了。   高夫人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北望,“难道你想退守射虎口?”   范青摇摇头。   “野人屿!”野人屿是距离老营最近的一个山谷了。   范青这时才开口道:“我要退守麻涧。”   高夫人大吃一惊,“麻涧?那不是已经退到了咱们闯营家门口?敌人一旦攻破麻涧,咱们闯营连撤离的时间都没有,这太危险了!”   范青缓缓道:“我有我的道理,第一,官军入山来作战,商洛山中的百姓都心向咱们,痛恨官军,所以百姓都藏到山中,官军找不到粮食,只能从白羊店,甚至更远的龙驹寨运粮。所有给养只能用马拉人扛,穿过崇山峻岭,非常艰难。让他们在山中走得越远,对他们供给的压力越大。”   “第二,咱俩现在几乎就是义军的全部主力了,如果咱俩距离很近,死守两处,很容易被敌人集中力量消灭。咱们人少,只有运动战最合理。我退守麻涧之后,官军除了进攻麻涧之外,还需要大量人手运送物资,包围智亭山的人就会大大减少,你可以率领这一千多战士突围,然后在山中运动战,进攻他们的粮道,让他们的后勤补给彻底瘫痪。”   “第三,麻涧是所有关隘中最坚固的一个,是我亲自指挥建筑的,我有信心守住这个关隘。”   “第四,麻涧有咱们自己制造的大炮,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官军一个大大的惊喜。”   “综合这些原因,我认为守卫麻涧才是上策。”   高夫人喃喃道:“这太疯狂了,你只有五百人,加上麻涧的几百人,还不到一千,就把敌人引到家门口,简直是引狼入室。”   范青笑了,自信的笑,高夫人熟悉着笑容,每次范青遇到重大危机的时候,总是露出这胸有成竹的笑容,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高夫人心想,“难怪慧梅喜欢他,这男人有股特别的魅力。”   “夫人,咱们人少,这才需要集中所有兵力,守卫最坚固的关隘。如果我在清风垭或者射虎口全军覆没,那么剩下的二百人能守住麻涧么?咱们老营将士疫病之后,身体如此虚弱,就算提前撤离,能躲得过敌人的追杀么?”   高夫人无语,不得不承认,范青说的在理。她沉吟片刻,道:“你的人马太少了,我再支援你五百人。”   范青摇头笑道:“麻涧就那么点地方,人多了也用不上,守卫麻涧关键在士气,而不再人数多少。反之,你在商洛山中袭扰敌人,需要分兵,这一千多人还不够呢!夫人,你信我,我一定能守住麻涧。”   高夫人盯着范青的眼睛,从中看到了必胜的自信,这种眼神她经常从李自成眼中看到,她情不自禁的握住范青的手道:“自成和诸将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范青点头道:“夫人放心!”   范青立刻下山回到清风垭的营地,组织撤退,所有的物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都抛入山涧,最后把所有的粗重物品集中到一起,浇上菜油,一焚了之。一些战士看到辛辛苦苦建造的木屋营地,现在却要烧掉,心中很难过,但也得服从命令,因为范青说了这是坚壁清野,不但营地如此,一路上,所有遇到的村子,要么告诉村民逃走,要么带着去麻涧。   日上三竿,官军的队伍慢慢接近陡坡了,他们吸取昨晚失败的教训,前面的官军都举着盾牌,一点点的向坡上爬。   范青见无机可乘,便命令弓箭手在官军上到半坡时射箭。由于在坡上,官军虽有盾牌,也不能全部挡住,不少人中箭,受伤惨叫,又被抬了下去。等到官军爬上陡坡,开始搬拒马和树枝的时候。营地燃起来熊熊大火,范青的人已经全部撤退了。   官军等火熄灭了才能继续前行,到了下一个关口,射虎口的时候,天色已晚,只能等第二天再攻。   这样第二天过了射虎口,第三天过了野人谷,这三天官军和范青的义军几乎没有正面作战,范青如果有机可乘的话,就小规模的接触一下,如果无机可乘,就用弓箭手射击延缓官军。   第四天早上,范青率领队伍到了麻涧。麻涧是营地的最后一个关口。营地位于一座山谷当中,四面山峰矗立,山壁陡峭,只有一条道路进出山谷,在谷口最险要处,范青建筑了一个寨子。   这寨子原本是个小村子,位于两山之间。范青把它扩建成一个寨子,在峭壁最近处,建筑了一座寨墙,就好像寨子的一个大门。寨墙依托山势,高达十米,寨墙用厚厚的青石垒建,青石间的缝隙都用糯米汁灌注,里外包砖,整个寨墙厚达一米,跟商州城的城墙一样高厚。城门也是巨大的拱形,两层硬木板,外面再包上铁皮,钉上大铁钉。只看这段城墙和城门就会觉得异常气派,绝不会想到后面只是荒山野岭中的一座破寨子。   刘宗敏曾远远的看着这段寨墙,道:“奶奶的,我每次回营地,都有进入商州城的感觉。”   这短短十几丈的寨墙花费了义军三个月时间才建成,而且花费了不少银两。当时很多义军将领不想在山中常住,对建筑这么坚固的寨墙颇有微词。范青一再劝说李自成,力排众议,好不容易才把寨墙建成,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范青回到麻涧都来不及回营地,立刻组织人马蹬上寨墙防守,正忙碌着,李自成的亲兵队长李强快马加鞭赶来,说李自成要见他。范青急忙下了寨墙,骑马跟着李强向营地驰去。   此时,在李自成的住处,气氛十分紧张,虽然众将的病还没好,但能动的几乎都到了这里。   只听老营总管任继荣声嘶力竭的叫道:“闯王啊!不能相信范青,这分明就是他的阴谋。他一路撤退,一个关口都不防守,直接撤掉家门口,还有这么作战的吗?他已经与官军早有沟通,只要官军来了,他一定会投降,把咱们都出卖了!”   众将都不说话,脸色阴沉,任继荣的话也是他们心中所担心的,范青这是什么打法?除了投敌,简直没别的解释。   李自成皱眉扫视众将,除了郝摇旗和田见秀因为复痨,起不来床,其余众将从刘宗敏往下全在此处,小将李友、马世耀、谷可成、谷英等人也来了。大家都是疫病刚好,身体无力,勉强能够走动。   众将知道李自成的习惯,向来都是他让别人先说,最后他再自己决断。   刘宗敏先道:“我怀疑范青不怀好意,他从石门谷带来人马,却不与官兵一次交战,清风垭、射虎口都是很险要的地方,就这样白白丢弃了,有这么作战的吗?这分明是与敌人有了默契。”   李过也道:“范青本来就是逃兵,关键时刻,就是靠不住。我建议一会儿把咱们的亲兵集合到这里,范青一来,就给他拿下,一审就知道原委。”   “对!李爷的主意好!”任继荣先跳了起来,道:“我现在就去找人布置伏兵!咱们给他来个戏文中的刘邦智擒韩信。”说完就想向外走。   却被李自成喝道:“回来,事情还没弄明白,怎么恁么着急。”   任继荣拍着手道:“闯王,还怎么弄明白,敌人都杀到家门口了!”   高一功拱手道:“姐夫,范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从来到商洛山开始,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与官军作战也算勇敢,且颇有谋虑。前几日石门谷的杆子哗变,他只身去平定,他若想投靠官军,那时候投靠就成了,何必杀灭官军后,再去南方投敌?”   任继荣急忙道:“高爷不晓得,有些人特别奸猾,故意设下局,博得人家信任,然后再放手偷袭。”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袁宗第也道:“如果像任总管所言,那范青就太阴险了,想把咱们一锅端,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应该防备点,人心难测啊!”   剩下几名小将,李友是怀疑范青的,马世耀,谷英、谷可成则选择相信范青,最后众人把目光望向李自成,让他决断。   李自成缓缓道:“信人不疑,疑人勿信,我信范青不会叛变。”   看了一眼众将,又道:“我自从与范青接触,感觉到他是真心帮助咱们义军,特别痛恨官军和那些欺负百姓的乡绅,人的善恶观念不会轻易改变的。”   “再者,他的行动也证明这一点,尽心尽力帮助队伍练兵,整顿军纪,连得罪人也不怕。”说到这里瞟了任继荣一眼,又道:“他光明磊落,十分正义,这大半年杀灭了多少官军?就像一功所言,如果他想投降官军,直接在石门谷就做了,何必如此费力。”   这时候,有卫兵通报说田见秀也来了,他复痨后,身体特别虚弱,拄着拐棍,被一名亲兵给扶来了。一进屋子就道:“闯王,不能怀疑范青,我信他这么做必有理由。”   李自成点头道:“田哥,你别急,我刚跟众将说了,我信范青的为人。”   田见秀点点头,被人扶着坐下,道:“还有一事,范青现在掌管麻涧的防御,那些杆子又是他带回来的,如果此时对他下手,激起那群杆子哗变,官军来了,谁来防守,那就全完了!”   这时候又有卫兵通报范青来了。范青一进房间见到一屋子将领,不由得一怔,向众人拱手施礼。   不等他打完招呼,高一功迫不及待的问:“范先生,你带兵一路不与官军交战,直接回到麻涧,这是什么缘故啊?”   范青看看众人脸上疑忌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他微微一笑,把那日对高夫人所说的四条策略又说了一遍。   众将听完,刘宗敏微微叹气,“麻涧就要血战一场了!”他作战勇猛,这样的血战不能参加,也是第一回。   李自成缓缓道:“麻涧之战关系到咱们整个营地的生死存亡,我已经命令营地中所有能动的人,不论男女,全部去麻涧,帮助先生守卫。”   “多谢闯王。”范青向李自成一拱手。   李自成又道:“闯营的生死安危全靠先生了,如果先生能击退来犯官军,我们所有将领都欠你一个人情。”说完勉强站起来,给范青做了一揖。众将无论愿不愿意,见李自成这样做了,也一起躬身给范青做揖。   范青连忙团团做揖还礼,然后伸手扶住李自成,道:“闯王,你这样折杀属下了,放心,只要我范青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官军进入麻涧。”   范青再回到寨墙上,太阳已经越过山头,高高升起,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山谷中,透过枝繁茂密的树叶,落到地上,斑斑点点。树林中的喜鹊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的叫着,生机勃勃,山风拂过树林,茂密的枝叶如海浪一般波动,发出哗哗的声响,自然的景象如如此和谐宁静。与往日唯一不同的是,一队人马正快速山谷扑来,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范青在寨墙上眺望这支官军队伍,这是一支前锋队,约有两千人。他们是来自河南的正规官军,素质比那些乡勇高多了。只见他们队伍整齐,旗帜飘扬,骑兵在两侧,步兵在中间,火铳兵在后面,最前面还有几个哨兵游弋。哨兵们知道义军没有火器,所以一直到了寨墙下二百米的地方肆无忌惮的打量寨墙   其余士兵在距离寨墙一里远的地方停下,开始安营扎寨。有的负责取水,有的砍伐树木,有的埋锅造饭,看起来井井有条。    第57章 血战麻涧(上)   范青收回目光,看看周围的义军战士,人人脸色沉重,每个人都知道现在情况紧急。现在寨墙上所有义军士兵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人,几乎所有重要将领都病了。而敌人的一个前锋就有两千人,后面还有大队人马,据说总共有一万人,而且敌人还有大炮,这样悬殊的差距让众人十分紧张。   范青微微一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浓眉大眼,十六七岁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杆红缨枪,笔直站立,英姿勃勃,应该是老营中的孩儿兵。”   “你叫什么名字?”范青问。   “回先生,我叫白旺!”   范青问道:“你的枪法怎样?”   白旺有些害羞,微微红了脸,道:“练过几年。”   “练一下让我瞧瞧?”   白旺有些忸怩,不过还是遵命上前,舞动长枪,刺、挑、抵、拦,颇有章法,动作纵、跳、进、退,中规中矩,显然平时下了不少功夫。   范青微笑道:“你的枪法有些基础,只是花枪还是多了些,记住,敌人来了,就用力的刺,狠狠的刺,千万别想什么招式,一想招式,敌人趁机上前,先砍了你几刀,你招式再巧妙也没用。”   白旺微微脸红,低下头,嗯了一声。   众人本来见到官军很紧张,但见范青十分平静,还跟这少年说起来枪法,不由得也慢慢平静下来。   只听范青又问:“看见官军害怕么?”   白旺低下头,小声道:“有一点,不过……”他抬起头,眼神露出一丝恨意,道:“我一想起我爹娘,就不怕了,恨不得他们马上过来,我要刺死几个官兵,给我爹娘报仇。”   “你爹娘是被官军害死的?”   “是被他们活活烧死的,我就藏在地窖中,看的十分清楚。”白旺咬牙切齿的说道。   范青点点头,他站到一块大石头上,把守卫寨墙的人都招呼过来,朗声道:“兄弟们,我范青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跟你们说。”   “现在官军来了,就在这寨墙下面,我们没有退路了,身后就是营地,就是我们的家。必须把他们挡在寨墙之外,可是我们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人数他们比我们多十倍,甲仗武器比我们坚固锋锐,此外还有大炮,面对这样的强敌,不要说你们,连我自己心中都没底。”   “可听了刚才那个小兄弟的话,我忽然不害怕了!为什么?因为我们心中有恨!想想吧!这些官军对我们做了什么?抢我们的粮食,烧我们的房子,杀我们的亲人,强暴我们的女人,这样的经历谁没有过?”   这时,寨墙上一个汉子忽然呜呜哭泣起来,“我婆娘就是被他们给强暴了,然后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   范青大声道:“不要哭,咱们的眼泪感动不了官兵的,他们还会一样的对我们烧杀淫掠,一样的祸害咱们,唯一可靠只有咱们手中的刀子。一会儿是咱们的复仇之战,让这些匪兵知道咱们穷苦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咱们用手中的长枪,刀子杀他们,长枪折了,刀子断了,咱们就用拳头,用牙齿,从他们身上撕下的每一块肉都是复仇,都用来祭奠咱们亲人的在天之灵,就算死了也是一条好汉子!”   寨墙上近千人一起举起手中武器,大喊:“复仇,复仇!”   看到群情激动,范青微微点头,守城战最关键的就是气势,只要有士气,古代战争中创造了多少奇迹?多少强悍的军队在坚城之下损兵折将。   此刻在寨墙外一里多远的一个土坡上,一群官兵佣促着一名将军,这是官兵的前锋官,总兵官秦虎。他凝望寨墙,心中微微惊异,在这荒山当中,忽然出现这么一截宏伟的寨墙,实在出人意料。   这时,一个头上裹着白布,形容猥琐的汉子过来做揖,这是一名义军中的叛徒。   “你说的情况属实吗?李自成等人都生病了?”秦虎问道。   这人连连做揖道:“属实,小人不敢有一句虚言,半月前,李贼营地中瘟疫横行,几乎有一半人病倒了,从李自成之下,所有的将领都病倒了,现在还不能战斗,麻涧上只剩下几百老弱病残。由一名叫范青的秀才率领,实力不堪一击。”   秦虎周围的几名将领纷纷赞叹,“真是天助我也!剿灭闯贼,唾手可得了!”他们最害怕的李自成、刘宗敏、李过等贼寇头目都病了,只剩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统兵,这仗就好打了。   一名游击笑道:“难怪他们一路上只是撤退,不敢与我们正面作战,原来确实实力不济啊!哈哈!”   另一个参将立功心切,道:“不如一会儿我们就攻寨,趁着大部队还没到,攻下寨子,生擒李自成等贼寇,这就是天大的功劳啊!”   秦虎慢慢捋着长须,他四十上下的年纪,算是一名老将了,平日作战比较谨慎,说道:“不可轻敌,这范青我也听过,是贼寇中的佼佼者,曾在河南击败过王总兵。”   他微微沉吟,凡是武将心中没有不想立功的,又道:“一会儿,先造几个云梯,试着攻打一下,如果贼寇确实那么弱,再派主力上阵。”   众属下齐声应诺,立刻派人去周围砍伐树木,制造云梯。   午饭之后,官军阵营中传来一阵呜呜号角,这是冲锋的号令,只见数百官军步兵快速向前奔跑,到距离寨墙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下来,蹲下,然后取出弓箭,拉弓射箭,只听嗖嗖声不绝于耳。这些都是官军的弓箭兵,他们把箭矢吊射到寨墙之上,主要起压制对方弓箭手的作用。   出人意料的时,寨墙上并没有反击,只是稀稀落落的落下几支箭矢。   这时,官军阵营战鼓隆隆响起,一百多士兵一起呐喊着冲出阵营,其中有三队人扛着云梯,每队有十几人。其余数十人则在云梯周围奔跑,所有人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持盾高举过头顶。官军士兵知道义军的弓箭手很厉害,非常准,从高处射箭又占据优势。往日,在与义军对战的时候,仅仅冲锋这几百米,便会死伤惨重。   但今天很奇怪,寨墙上的箭并不凌厉,稀稀落落,这几百米的冲锋,一直到寨墙底下,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这样的情况以往从来没有过。   三架云梯被靠在寨墙上,这些士兵开始攀爬梯子。他们一般把短刀衔在口中,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扶着梯子,向上攀爬。古代士兵,无论是官军还是义军,对于攀爬的技能都非常重视,平日要专门训练。   攀爬到一半,寨墙上也传出呐喊声音,意外的是,这呐喊声全是女声。接着从城墙上扔下石块砖头,弓箭也多了起来,官兵被击中,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停的从云梯上掉落。一支云梯上的官兵较强悍,爬到了云梯顶上。刚要攀爬箭垛,忽然两名妇女抬着一桶热粥倾泻而下,瞬间云梯上的官军一片惨叫。   最前面的官军士兵,十分凶悍,浑身被热粥糊满,被烫的不成样子,却把着箭垛不松手。只见一名女子用长枪猛地一戳,正中胸口,鲜血飞溅,这士兵惨叫着从梯子上掉落。   官军攻打了半个时辰,也没攀上城墙,这只是官军试探性的攻击。远处的官军将领都已经看出来,寨墙上的防守并不强。   一名将领立刻道:“总兵大人,末将愿意亲自进攻寨子,必将此寨拿下。”别的军官也看到了便宜,纷纷请战。   这时,从寨墙上传来一阵欢呼声音,原来一支云梯被石头砸的散了架,上面的士兵都摔了下去。听寨墙上的这些欢呼声音竟然都是女子。随即又有一支云梯被掀翻,这些官兵没了梯子,纷纷向回逃。忽然寨墙上的守卫者纷纷露出半个身子,摘掉头盔,一起大声呐喊嘲笑,原来全是妇女。那些逃走的士兵见都是妇女,也不逃了,转身指着寨墙谩骂。   远处看到这种情况,众军官更加群情激动,纷纷请战。连普通士兵看到这情况都激动起来,各种污言秽语,要争先上寨墙抢女人。   秦总兵心想:“难道闯营真的十分空虚,只能派一些妇女上寨墙上守卫,那么攻破这寨墙就很容易了!”他似乎看到一场大富贵就摆放在自己面前,禁不住也激动起来,手掌一挥,喝道:“擂鼓,全军进攻。”   官军这边登时鼓声如雷,近千人的部队,扛着几十架云梯,呐喊冲锋的声音响成一片,火器部队也跟着上前,冲到弓箭手的位置,用鸟铳和火铳向寨墙上射击,但那时的火器主要用来近战,向寨墙上射击威力就太弱了,鞭长莫及。   攻城部队冲到距离寨墙不到一百米的时候,忽然从寨墙的箭垛上传出来一片弓弦震响声,只见一片箭雨忽的落在这群冲锋官军的头上,这箭雨同刚才歪斜无力的箭矢完全不同,又狠又准,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专门射击官军士兵的要害。好多士兵惨叫着,握着脖子上的一支箭矢,倒在地上抽搐。这样的场景到处可见,仅仅冲锋这一百多米,就有二百多官军士兵倒下,十分惊人。   远处秦总兵猛然一惊,这弓箭怎么忽然变强了,刚才可不是这样子,他心里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官军已经将云梯架在城墙上,数百官军冒死向上冲锋。刚才试探攻击时,寨墙上落下的砖头石块并不密集,此刻却好像下了雨一般,噼噼啪啪的落下来,砸在官军士兵的头上,身上,好多石块重达几十斤,直接将云梯上士兵砸的脑浆迸裂,把云梯砸得东倒西歪,散了架。   弓箭也比刚才密集很多,不但向攻城的士兵射击,而且向远处的官军弓箭手还击。居高临下,可比官军的吊射厉害多了,这些官军弓箭手连连中箭,纷纷后退,一片混乱。   这时候官军的将领都看出来了,刚才是敌人故意示弱,此刻才是寨上守卫的真正实力。而范青则在寨墙上看着如蚂蚁般向上攀爬的官军士兵冷笑,他一见到这些前锋,就存了要吃掉他们的心思。刚才让寨中妇女露面,引诱官军攻城。他的底牌很多还没用,今后几天会给这些攻城官军一些惊喜的。   这时候,官军已经没法子撤退了,只能奋勇向前,后面军营中的战鼓擂的如鸣雷一般,震耳欲聋,催促这些士兵奋力进攻。   一些云梯上的士兵终于快爬上箭垛了,还没等他们高兴,只见箭垛上出现两名义军战士,抬着一条粗大的礌石,足有二百多斤,猛地砸落。云梯上的士兵望着从天而落的巨大条石,眼神充满惊恐,发出绝望的呐喊声音,条石直接落到他的身上,把他砸的筋折骨断,把云梯砸的粉碎,落到地上发出巨大沉闷的轰隆声音,地面上也有官军躲闪不及,被砸死砸伤。   官军也拼了,一架云梯被摧毁,随后又有一架云梯补上,这时候,一些云梯上的官军士兵已经踏上箭垛,他们用盾牌遮挡,一手挥舞长刀,呐喊着想从箭垛跳到寨墙上。   等待他们的是一排长枪手,这些长枪手由范青亲自带队,只听范青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猛地刺出,正中一名骑在箭垛上士兵的腹部,枪尖深深的没入,对面士兵面孔痛苦的扭曲,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音。范青一拧长枪,让撕裂的伤口扩大,也为了搅碎他的内脏,随后拔出长枪,枪头血红,一股鲜血从这名士兵的腹部激射而出,他仰面惨叫着从寨墙上跌落。这时旁边也传来惨叫声音,只见白旺正一枪刺入一名,爬上箭垛的官军士兵的肋部,将他推下寨墙。   范青叫了一声好,只见白旺转头看了范青一眼,脸色居然十分平静。范青向他竖了大拇指,这完全不像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将来必由大发展。白旺点点头重复范青的话,“狠狠的刺,用力的刺。”    第58章 血战麻涧(下)   城墙上的官兵纷纷从寨墙上掉落,就如同下饺子一般,没一个人能跳上寨墙,箭垛都被他们伤口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寨墙下全是哀嚎的伤兵,还有一动不动的尸体。   当当当!官军阵营响起鸣锣声,官军士兵已经没了士气,只能收兵。   随着官军撤退,寨墙上再次响起欢呼声音,这次不是妇女了,而是千百名战士同声欢呼。这次攻城战短短一个多时辰,就杀灭了数百官军,把官军打的狼狈而逃,而自己这方几乎没有伤亡,这极大的增加了众人的士气,每个人都信范青的话了,咱们定能守住麻涧。   而官军这边以惨败收场,秦总兵脸色苍白,转眼间自己就死了四百多官军,还有四五百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这伤亡代价也太大了,明日郑总督来,不知道怎么交代呢!他只能恨恨的长叹一声,深悔中了义军的奸计。   夕阳斜下,一队官军士兵挥舞白旗,抬着担架,到了城墙下面收尸,救治伤者。这在交战双方而言,是被默许的。   看到收尸队把城墙下的尸体,纷纷抬走,还有一些伤者在哀嚎,这些伤者也大多都要死去,这时代还没有抗生素,对付感染,只能凭借自身免疫力。看着寨墙下胜利的成果,寨墙上的义军纷纷喜笑颜开,没了早上那种紧张的表情。只有范青眺望远方,脸上神色如常,明天将会有一场更激烈的战斗,而高夫人现在也不知怎样?是否从智亭山突围了?这至关重要。   第二天,官军的大队人马陆续到来,从白羊店攻打过来的官军,是这次围剿商洛山的主力,人数接近一万人,由三边总督郑崇俭亲自带队。只见寨墙外的峡谷中旗帜飘扬,人头攒动,战马嘶鸣,黑压压的一大片,一直蔓延到峡谷外面的山丘上。   在数里外的山丘上,铁骑护卫,铠甲鲜明,一面大旗迎风飘荡,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郑”字,这次围剿李自成,是由皇上钦点的郑崇俭带队,兵员主要来自陕西边军,还有河南守备。郑崇俭文官出身,本身没打过大仗,但他很轻视李自成,觉得区区流寇,藏在深山当中,自己大军一到,自然土崩瓦解,灰飞烟灭。这次征讨,似乎也验证了他的想法,攻克白羊店之后,再没遇到义军激烈抵抗,一路顺利,直捣黄龙,现在只剩下闯营的最后一道关口,据说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在防守。   所以当他听到秦总兵讲述昨日战斗经历时,心中不怎么相信,暗想,“定是这厮太过脓包,连一群老弱病残都搞不定。”又因为秦虎非他的嫡系军官,所以,脸色一沉,道:“你擅自出兵,又全无谋略,导致一场大败,还推托说流寇势大,扰乱我方军心,实在该死。”   “哼!”郑崇俭冷哼一声,“拖下去,先关起来,待活捉李自成时,我一并上报朝廷,定要治你个鲁莽、无能之罪。”   立刻有亲兵过来将垂头丧气的秦虎,拖出帐去。然后郑崇俭看着帐内诸将,问道:“诸位,这一战该如何打呢?”   众将摸透了总督急于击败流寇,向朝廷报功的心理,纷纷请战,都说今日就可以攻寨。   郑崇俭十分满意,挥手道:“众将如此勇敢忠心,报效朝廷,大功告成之日,我必在奏折上写上一笔。不过,也不能太过仓促,今日制造攻城器械,明日清晨,即可开始进攻。”众将拱手应诺。   一名幕僚比较持重,拱手道:“大人,山路崎岖,咱们的大炮还得再等三日才能运到,咱们的火器是优势,不如稍等几日,等大炮来了再攻城。”   郑崇俭哎了一声,摆手道:“愚蠢,流寇现在苟延残喘,只消咱们一鼓作气,就能攻打下来,再等三日,岂不是给他们喘息之机。再说,咱们军粮带的不多,只够吃三五日的,需要从龙驹寨翻山越岭的运送,十分不便,尽快攻城,也是为了减轻民力负担嘛!”   幕僚不敢再说,只能拱手道:“大人高见,小人思虑不周,还望大人见谅。”   郑崇俭摆了一下手,表示他并不在意。于是立刻安排属下们上周围山中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峡谷,数千官兵已经准备就绪,主攻的是一个三千人的方阵,一百多云梯,连夜赶制出来。在这个三千人的方阵后面还有一个两千人的方阵,作为预备队,除此之外,还有弓箭兵,火铳兵,骑兵等都聚集在峡谷当中,等候军令。   郑崇俭是文官,不骑马,坐在远处山丘上观战,背后是一把红罗伞和一面帅旗,他观察了远处峡谷中的寨墙片刻,命令亲兵颁下破寨和抓获李自成的赏格,然后一声令下,只听号角齐鸣,鼓声震动大地,成千上万的官军士兵一起呐喊,扛着云梯向寨墙冲去。   此刻,寨墙上则完全相反,十分沉寂,听不到一点声音。范青刚刚让众人蹲在寨垛之内,吃完早饭,不许露头,也不许擂鼓呐喊,整个寨子看起来好像一座空寨一般,只留下一些旗帜在晨风中招展。   随着官军的弓箭兵吊射而落的箭矢,密密麻麻从天而降。范青打了一个手势,所有人都举起盾牌,护在头顶,这种吊射的箭矢,并无多大力量,只要一块薄薄的木板就能挡住,但胜在量多。只听头上木板丁丁当当的响个不停,好像下冰雹一般,很快众人头顶的木板变得的像刺猬一样。丁国宝紧挨着范青,忍不住嘟囔道:“奶奶的,这么多箭,好像下雨一样。”   范青一笑,又做了一个手势,是射箭的意思,这时候,义军两人一组,一人举着木板负责防卫头顶落下的箭矢,另一人慢慢拉开弓弦,瞬间寨墙上全是咯吱咯吱的弓弦拉开的声音。   “放!”随着范青的一声断喝,所有人的箭矢一起射出,从高高寨墙上看去,只见无数箭矢在晨光中一闪而过,落入呐喊着冲过来的密密麻麻官军队伍中。范青瞄准的那名士兵捂着脖子,在他弓弦震响的时候,应声而倒。虽然在万军呐喊声中,听不到他的惨叫,但范青有八成把握,要了他的性命。   一轮弓箭,再来一轮,这群官军在冲到寨墙前这短短一二百米,至少有三百人被射倒在地上。每名弓箭手都至少连续射出五箭,快速的拉弓射箭,让手臂手指都有些酸痛了。   官军冲到了寨墙下面,这时候等待他们的不止是弓箭,还有如冰雹一般噼噼啪啪落下的砖头瓦片,这个高度抛落的砖头,都带着强大的动能,即便带着头盔,被砸中脑袋也要眩晕,被砸中别的位置,则要直接骨折。   一百多米的寨墙上,瞬间就被架设满了云梯,官军们呐喊着向上攀爬,密密麻麻,就如附在寨墙上的蚂蚁一般。在爬到一半以上的时候,巨大的长条礌石也被抛下来,这沉重的庞然大物,重量在二百斤以上,要两名义军战士才能抬动。从高达十米的城墙上抛落,落地时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普通云梯根本禁不住,会被瞬间砸的稀碎,云梯上的士兵不是脑浆迸裂,就是筋折骨断。   这时候一个军官在城墙下来回奔驰,高声呼喊郑崇俭颁布的赏格,第一个蹬上寨墙的士兵赏银千两,第一个生擒李自成的赏银万两。范青皱眉,慢慢拉开弓箭,嗖的一箭,把这名军官给射落马下。但立刻又有一名官军冲上来,举着盾牌颁布赏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群官军士兵听到赏格,齐声欢呼,攻击的更加勇猛,很快就有攀爬到箭垛之上的,这些士兵骑在箭垛上和义军士兵搏斗,但他们从云梯上爬上来,一般都携带短兵器和盾牌,对战义军的长枪处于劣势。   弓步,刺出,不停的刺出,范青带着守卫寨墙的长枪手,不停的刺杀,锋锐的枪头不知刺入过多少士兵的身体,惨叫声一直在耳边回荡,各种各样的面孔,年轻的,中年的,满脸络腮胡子的,还有眼神凶恶或者恐惧的,范青已经记不清了,只有不停的杀戮。只有一个感觉是不变的,那就是锋锐的枪头,刺入柔软的身体,好像用一把刀子插入柔软的蛋糕一般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兴奋,让人上瘾,随即传来的惨叫声,恐惧的眼神,温热的带着一丝腥味的鲜血,都让人肾上腺素急剧升高,这一瞬间,范青总想象自己是在开一个盛大疯狂的晚会。   空中的羽箭还在下落。官军的弓箭手十分阴狠,就算自己人攻上寨墙依然吊射,这简直是不顾自己人的性命。   寨墙上的战斗越来越惨烈,义军士兵伤亡也越来越多,有的被吊射的箭矢射中,有的被从云梯爬上来的士兵砍伤。爬上来的官军士兵越来越多,如潮水一般。很快寨墙上就出现了肉搏战,寨墙上到处都是义军战士和官军士兵在血泊中滚来滚去,用匕首刺,用指甲抠,用牙齿咬,就好像野兽一般拼杀撕咬。此时,只有战斗,用最原始的方法,一切理智都不存在,就要两只野兽一般撕咬,杀死对方。   越来越多的官军冲上来,眼看寨墙就要守不住了,范青忽然大声呼喝,义军长枪手纷纷后退。官军士兵刚想高兴的呼喊,忽然,在范青等人身前露出许多黑洞洞的炮口,有十几个之多,这些炮都是散射的虎蹲炮,本来是野战用的,但范青把它们设在寨墙上,一样效果明显。   轰轰声不绝,无数的石子、铅子激射而出,在寨墙上形成一到弹幕,刚刚冲上寨墙的官军士兵成片的倒下,热武器收割生命的力量如此强大。义军士兵一起欢呼,再次冲上去,把官军士兵赶下寨墙。   白旺和一名官军士兵正在血泊中滚来滚去,他们两个的武器都丢了,白旺记得范青对他说过的话,没有武器,就用手指,用牙齿。他的一根手指深深的插入了对面年轻士兵的眼珠当中,生生的将他的眼珠抠出来。这名官军士兵大声惨叫,但他骑在白旺的身上,用力卡住白旺的脖子,不肯松手,两人同时发出野兽一般和嗬嗬声音,官军的身材比白旺壮多了,白旺渐渐意识模糊起来。   忽然噗的一声轻响,一柄长枪刺入身上士兵的后背。白旺推开软倒的士兵,只见范青满脸满身血污,一脸狰狞的握着长枪,也没了往日清秀的书生样子。范青从地上拾起一柄长枪,塞入白旺手中,喝道:“还能不能再战斗?”   白旺坚定的道:“能!”   两人并肩向前冲去,呐喊着刺出长枪,一下接着一下,把几名刚刚爬上来的士兵给刺死。   此时,寨墙下也变得十分惨烈,到处都是死尸,都是受了重伤的士兵,从寨墙上跌下来,越积越多,就如同一层矮墙一般。地面上流了太多鲜血,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泥泞沼泽。   远处观战的郑崇俭也变了脸色,不是流寇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吗?怎么还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也许,他们是强弩之末了!”郑崇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让预备队再次出击。   随着呐喊声,两千多官军再次发动进攻,这次除了云梯之外,还有两座高大的吕公车。这种车子高达十米,与寨墙平行,顶端是一个平台,上面可站立十几人,到时候一拥而上,更容易蹬上寨墙。   激烈的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始终没有停歇的意思,寨墙上义军的牺牲也很惨烈,到处都是死尸,有很多人死了还保持着奇怪的姿势,抱着敌人,刀剑同时刺入二人身体,有的死了还保持撕咬敌人喉咙的样子,寨墙上也同样鲜血泥泞,如同沼泽,正午的阳光暴晒,血腥味道蒸腾,呛的人想要呕吐。    第59章 范青的底牌   寨子下面官军还在不停冲上来,尤其是两架吕公车靠上寨墙之后,更是源源不绝的把士兵送上寨墙。寨墙上又发生了激烈的争夺战,这次官军似乎占了上风,眼看破寨在即,官军们一起欢呼。   忽见范青再次下令,只见数十个点燃的火药包,被抛了出来,瞬间刚冲上寨墙的官军士兵,被爆炸冲击的东倒西歪,有的直接被炸下城墙。那几辆吕公车被格外照顾,火药包火球在它上面乱窜,很快就把它给引燃了,熊熊大火,黑烟直冲天空,好像城墙边上燃起来两个巨大的火炬一般。   眼看义军重新阻止了官军的进攻势头,又占据了上风,忽然丁国宝向范青大叫,“石头没了。”   范青不是神仙,他也不曾预料攻城战如此惨烈,会持续一天,礌石准备少了。   “所有寨子里的人,都去搬运石头。”范青一面作战一面颁布命令,寨子里的人只剩下小孩和一些不会作战的妇女,再就是刚刚抬下去的重伤员。于是,这些妇女和小孩也开始发动起来,向城墙上搬运石头。忽然,寨墙上有人大叫,“闯王也来了!”   范青吃了一惊,向下面寨子望去,只见在搬运石头的众人中,李自成,刘宗敏等将领全在其中,他们虽然病得无力,但还是拼命的向寨墙上搬运石头。看到这一幕,寨墙上的守卫倍受鼓励,一起呐喊,“冲啊!杀啊!”   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这股血勇被激发到极至的时候,简直是势不可挡,一直来回摇摆的胜利天平终于倾斜到了义军这边。官军士兵被义军的强悍的战斗力和意志力征服,纷纷退下去,无论军官们怎么鼓励威胁,都没有用处。   终于,官军那边响起鸣锣声音,他们不得已撤军了,义军守住了寨墙,寨墙上剩下的数百义军浑身血污,并肩站在一起,夕阳斜下,金色光芒笼罩在他们身上,就如同一排金色战神一般,威风凛凛。   这一战义军损失了接近五百战士,而官兵更惨,死伤加起来接近五千人,是义军的十倍,一场血战,让双方战士都折半。   郑崇俭脸色铁青看着满地尸首和伤员,他现在真的信了,这群流寇确实勇猛,靠云梯他是攻不下来这座寨墙了。   在官军的大帐中,郑崇俭脸色阴沉的看着几位将领。这些将领都垂着头,一脸沮丧,他们都曾夸过海口,说过大话,可现实却打了他们的脸。   郑崇俭缓缓道:“咱们这一日攻城受挫,损兵折将,但所剩兵马还很多,而寨墙上义军估计已经人数不多,且十分疲惫,各位,只要咱们鼓足勇气,明日再攻一日,此寨必破。”   众将都不说话,他们也算经历过一些血战、大战,但像今天这么激烈的绞杀,都不曾经历过,短短一百多米寨墙,数千人死在墙下,说是绞肉机也丝毫不为过。这种恐怖的厮杀,血腥的场面,让他们心胆俱寒,已经丧失了战斗的勇气。   众将半晌无人接话,大帐中一片沉寂,郑崇俭忍不住提高声音怒道:“各位,你们都是功勋宿将,国之栋梁,圣上对你们寄予厚望,现在也正是你们尽忠报国,奋不顾身的时刻,怎么都不说话?”   一名老将轻咳了一声道:“总督大人,我们不是不想打,今天的战斗你也看到了,士兵们很勇敢,已经尽了全力。可这群流寇仿佛被邪魔附体,不惧死伤,完全是一群疯子模样。这惨烈景象,太伤士气,如果明日强行攻寨,只怕不但攻不下寨墙,还会导致士兵们的怨言,我看不如休整两日吧!”   这提议立刻得到一片附和声音,“对啊!士气已沮,还怎么打啊!”   “这群流寇分明是一群疯子啊!咱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见过这样的流寇么?”   这时,昨日建议等待大炮的那名幕僚拱手道:“大人,既然攻打寨墙不力,不如暂时休整两日,等大炮运来,轰击寨墙,既可以恢复士气,又可以减少伤亡,一举两得啊!”   大帐中的众将纷纷附和,就差直接说出口,早就应该等待大炮的。只是决定攻城的是郑崇俭,这话太过冒犯他,所以没人直接说出来。   郑崇俭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冒失了,此时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休整两日,等大炮来了再说。”   此后两日,官军和义军相安无事,李自成为了让范青等人休息,亲自带领一群刚刚病愈的兵将,上寨子替代范青。   第三天,李自成的亲兵李强急匆匆的到寨子里找范青,说敌人有了情况。   范青急忙蹬上寨墙,只见李自成、刘宗敏等人正向官军营地方向眺望。只见那边来了好多骡车,拉着的物品颇为沉重,在峡谷外的泥土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许多车辆都得两三头骡子才能拉动。   刘宗敏一拍箭垛道:“来了,他奶奶的官军,到底把大炮拉来了!”   李自成对范青道:“范先生的计策能行吗?”   高一功笑道:“范先生料事如神,可曾失策过么?”   范青笑着一拱手,“多谢高将军谬赞,咱们攻城那日如此艰难,都没用咱们的底牌,就是在等官军大炮,我觉得官军得有九成可能中计。”   李自成和几名将领一起点头。   此时,郑崇俭正在和几名将军商量架设大炮的事情,正常情况下,攻城战的时候,大炮不能距离城墙太近。因为敌人大炮居高临下,能发射的更远,火炮距离城墙太近,很容易被对方大炮摧毁。但这次众将一直认为应该把大炮架设的更近些,这样更容易摧毁寨墙。这是欺负义军没有大炮的缘故。   于是一共十二门佛朗机炮,都被架设到了距离城墙三百米左右,这么近的位置,已经在弓箭手射击的边缘了。   火器营的总兵立刻忙碌起来,指挥众兵士搭建炮架,大炮沉重,需要炮架支撑,一旦架设完毕,就很难移动了。营地的士兵听到架设大炮的消息,纷纷在营地边缘观看,众人喜气洋洋,这回有了大炮,攻克这个寨子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了吧!   大炮终于架设完了,这名总兵是操控大炮的行家,他调整炮口的高度,让所有大炮都射击到寨墙的中间位置,他在大炮的照门中盯着对面寨墙,慢慢调整大炮高度,忽然他的视线落到寨墙的箭垛上,他的眼睛慢慢睁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在寨墙的箭垛上,好几个黑洞洞的炮口正在伸出来。这细长的炮口,绝对不是那些普通的散射炮、土炮,而是真正的佛朗机炮,而且看炮口的宽度,至少也是三百斤以上的中型炮。   这时,在远处看热闹的官军营地士兵也发现了,一起惊呼起来,向着寨墙指指点点。郑崇俭也接到下属报告,在小丘上张望,不可能啊!流寇向来很少使用火器的,连散射炮都不怎么见到,怎会有佛朗机炮?难道这是假的,吓唬人的?这时,一个幕僚已经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了,“大人,流寇不可能有这种先进火炮的,定是假的,恐吓咱们的,不用惧怕。”   这话音刚落,好像是在反驳这幕僚的话,“轰”的一声大响,一枚炮弹从寨墙上喷射出来,直接越过了官军的火炮阵地,落到军营前不远处,又出发一声沉闷轰鸣,尘土飞扬,地面被砸了一个大坑。拳头大小的炮弹从坑中弹跳向前,在地上犁出来一道长沟。吓的军营栅栏前的官军士兵纷纷后退。   “他奶奶的!不是说流寇没有实弹炮吗?”火器营总兵气的破口大骂,刚才这枚炮弹显然是寨墙上的试射炮,随后的炮弹就要落到阵地上来了,而他的炮阵还没弄完,现在不成了活靶子么!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寨墙上再次升起一股黑烟,这回,炮口压低了角度,一枚炮弹直向炮阵中射来,精准的击中了一门火炮,瞬间炮筒从原地弹跳起来,炮架四分五裂,木屑、铁片四面飞射,这门大炮周围的十几名炮兵都被射到在地上,大声惨叫。   这时,寨墙上六门大炮先后开炮,全是向着官军的炮兵阵地而来。   “快逃吧!”炮兵们转身就跑,连火器营总兵也转身逃走,这些大炮根本没法挪动了,现在都成了活靶子。一名炮兵跑的稍慢,被一颗射的稍远的炮弹正好击中,瞬间这名士兵的上半身完全粉碎,在空中形成一片红色血雾,碎肉残肢满地都是,连惨叫声音都没发出来,这种火药的力量,人力根本不能抗拒。   寨墙上六门大炮,一颗接着一颗的射出炮弹,所有官军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炮被摧毁,变成一地的碎铜烂铁。   听着寨墙上一片欢呼声音,郑崇俭霍的站起来,脸色铁青,双手紧紧的捏成拳头。自己真的轻视这群流寇了,他们的底牌隐藏的如此之深,几日前那次攻城,如此危急的情况,他们都能忍住,不使用大炮,就是在引诱自己上当,一举摧毁自己的炮兵阵地,太阴险了,郑崇俭感觉自己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敌人远比自己预料的要厉害。   几名官军将领有的目瞪口呆,还在震惊中没缓过劲来,有的喃喃咒骂,“奶奶的,居然被这群土包子给耍了!”   郑崇俭则颓然坐下,慢慢道:“各位,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还能攻城么?”   众将一起脸上露出惧色,前几日,敌人没用大炮,都攻打不下来。现在敌人把最厉害的獠牙露出来,这寨子谁还敢攻打?   一位幕僚拱手道:“大人,现在情况已经不适合攻城了,敌人寨墙厚重,又有大炮,但他们被困在山谷当中,没有物资来源,而我们可以从山外源源不断的运来物资,只要围困他们一个月,他们定然缺乏粮食,自行溃散了!”   郑崇俭皱着眉头,不置可否,这计策是个笨法子,官军虽然能从山外运来物资,但山路崎岖,路途遥远,这四五千人,在山中住一个月,很难供给的上的。   正犹豫间,忽然从峡谷外面疾驰而来一名骑士,一见到郑崇俭立刻滚鞍下马,跪在地上,泣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咱们运送粮食的队伍,在路上被一群流寇偷袭了,几十车粮食都被他们抛到深谷当中,押运粮食的赵总兵也死了!”   “什么?”郑崇俭再次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都直了,接连两次重大打击,让他一时间有点发懵,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见总督大人脸色铁青,身子摇摇欲坠,两名幕僚慌忙上前扶住他,一名幕僚颤声道:“大人,流寇太狡猾了,诱咱们深入山中,派人切断咱们粮道。”   另一名幕僚道:“大人,军中不可一日无粮,咱们粮食也只够吃三日的,不如抓紧时间撤退吧!”   “唉!”郑崇俭长叹一声,无力的摆摆手道:“安排撤退事宜吧!”   在寨墙上的义军士兵见到远处的官军开始拔营后撤,再次欢呼起来,好多人都是泪流满面,这几日的拼死血战,把不可能事情变成可能,区区一千人不到的义军,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力,生生抵挡了一万人官军的猛攻,这在义军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当然这其中的首功还要记给范青。   寨墙上好多将领都向范青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样的!连平日不喜欢范青的刘宗敏也哈哈大笑,粗着嗓门叫道:“你这秀才有点门道,以后我再也不敢瞧不起吃墨水的了!”说的周围人都笑了。   李自成只是很简单的赞了一句,“先生厉害!”   范青自己只是微笑,没有一点自得之色,他瞟了一眼正在撤退到官军,给李自成拱拱手道:“闯王,属下认为官军深入商洛山,大举围剿咱们,只是防守住寨子,还不能给他们一个深刻教训,应该想法子,把他们彻底击溃,这样子一年之内,商洛山中可以保得平安。”    第60章 骑兵追击   李自成慢慢皱起眉头,道:“难道你想追击这些官军?”   范青拱手朗声道:“我想率领三百骑兵,追杀这些官军,如有机会就把他们彻底击溃。”   众将一听范青的话,都静下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范青已经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完全可以谨慎一点,可他还想着冒险,这是不是鲁莽呢!   李过摇头道:“太险了,官军虽败,但还得有五六千人马,还有火器营,而且军中的那些将领也很有经验,很难偷袭成功的。”   李过用兵素来以大胆勇猛著称,连他都认为不行,更何况别人了。   众将纷纷摇头,老营总管任继荣忍不住道:“麻涧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只剩下这几百人了,你再带走三百人,万一官军杀回来,那该怎么办呢?”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众将纷纷点头附和,不主张冒险。   李自成沉默良久,才对范青道:“先生觉得有机会么?”   范青点头道:“八成以上。”   李自成道:“好,我就给你三百骑兵。”接着按住范青的肩膀低声,道:“先生小心行事,以保全自己为上。在我的心中你一人比他们五千官兵都重要。”   范青点点头,一拱手,下寨墙去组织兵马了。一会儿寨门慢慢打开,三百骑兵在范青的带领下,追着官军的足迹而去。   看着范青远去的烟尘背影,刘宗敏忍不住道:“奶奶的!这秀才可真他娘的……”   他没说出口,不过众将都在心中将最后两个字补齐了,“厉害!”   范青率领这三百骑兵,远远缀在官军队伍的后面,他熟悉商洛山中的路径,并不逼近,而是在十几里之外,悄悄的跟着,不时的派骑兵去侦察。   第一日傍晚,官军宿营在野人屿,范青悄悄的带着几名小将爬上一座山峰,眺望山谷中的官军。虽然官军建立的营地,围栏鹿角拒马一应俱全,但也能看出来官军的士气不高,谁还能在败仗之后,粮食也不足的情况下,保持高昂士气?   张鼐忍不住道:“先生,晚上,咱们去偷袭他们,看看有没有机会劫营成功?”   范青仔细观察营地中的炊烟,然后抬头看看天空,夕阳下落,西边天空一片美丽的火烧云。   “时机不好!”范青摇摇头,带领众人下山,身后几人李双喜、罗虎、丁国宝都不说话了,他们现在都非常信任范青,他说时机不到,那么就定然有道理。   又追踪了一日,官军宿营在射虎口,范青依然没有动作。   第三日晚上,官军宿营清风垭。这里距离白羊店只有五十里山路,今晚若不行动,明天官军就会回到白羊店,就一点机会没有了。   范青观察官军的营地许久,都不吭声,张鼐几人都紧张的看着范青,等待他下命令。最后,范青还是摇头。   张鼐唉了一声,道:“咱们白白追了这么远,不如今晚我去劫营,也许能成功也说不定。”   范青摇头,道:“敌人炊烟未少,证明官军还有粮食,看他们营地井然有序,定会防备夜间劫营。咱们人少,必须十分谨慎才行。”   “那就白白放过他们了?”张鼐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大干一场。   范青看看天色,厚厚的云层正已压城之势,从天边席卷过来,清凉的风吹拂在脸上,能感到其中的水气。山区常见这样的天气,不久就会迎来一场大雨。   范青道:“大雨下落之时,就是我们行动的时刻。”   张鼐皱眉道:“下雨了,咱们不是更难行动了!”   范青笑道:“这天气,敌人更容易松懈,而我们更能趁其不备,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咱们人少,只有在雨中才能制造混乱,趁乱取胜,今晚,咱们要进行一场乱战。”   几个人听范青侃侃而谈,心中都十分佩服,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果然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小雨,而且越下越大,漫天乌云压境,四面大山都被雨幕笼罩,一片迷蒙。这天气在山路中行军更加艰难了,而且官军还拉着许多辎重车马,山路滑泞,好多地方都要人力搬扛,众官军士兵叫苦不迭。到了中午,还没走出二十里,这速度今天根本走不到白羊店了。而且大雨中根本没法生火做饭,众士兵又疲又累,又冷又饿,再加上失败带来的挫折感,人人垂头丧气,士气降到了最低点。   此刻在远处山中的一座密林中,范青和手下三百骑士就如狼群一般,盯着官军,好像在盯着一群猎物。整个队伍肃穆无声,站立在雨中。雨水瓢泼般的落到他们身上,没有一人动一下,只有胯下战马轻轻甩头,抖落掉鬣毛上的雨水。   范青则是狼群的头狼,雨水浇在周围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雨水顺着头盔流到范青的脸上,再从铠甲上流淌而下,好像一条条小溪一般。范青面无表情,一张流淌雨水的脸庞好像石头一般,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只有一双眼睛,轻轻眨动,目不转睛的盯着山路上的官军。此时官军的队伍已经停下来,在山路上吃饭,没法生火,每名士兵只给一些生的小米,这些士兵一面吃着生米,一面喃喃咒骂,怨声载道。   范青终于动了,等待已久的时机来了,他轻轻一挥儿手中的长枪,整个队伍,就如同一群准备猎捕羊群的狼出发了。他们先慢后快,从树林中轻轻出来,到了山丘上之后,在下坡的时候,慢慢加速。从小跑到快跑。马蹄声由缓到急,最后如雷鸣一般,和暴雨声混在一起。在即将撞击到官兵队伍的时候,范青将竖立的长枪平端,后面的骑士一起平端长枪,一片锋锐的金属枪头,对准了官兵。   由于视线不好,官军在义军骑兵冲到五十米的时候才发现,这样的距离,对骑兵来说不过是七八秒的时间,官军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而且在狭窄的山路上,官军也没法组织起来大规模的阵势来抵挡。步兵没有阵形,再多人都得任人宰割。   在一片绝望的喧哗声中,范青的三百骑兵轰然冲入官军队伍。就如一条凶猛的恶狼,从雨中扑出来,用锋锐的牙齿狠狠咬住了猎物的后腿。   轰然撞击,范青利用马匹的冲力撞倒了一名官军的士兵,范青完全不理睬他,因为在马蹄的踩踏之下,他已经筋折骨断,变成一摊肉泥。范青的长枪奋力刺出,前面一个年轻的,眉毛很重的官军士兵。这士兵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张大嘴巴,在雨中发出恐惧的叫声。但范青丝毫不受影响,他的长枪毫不犹豫的刺入他的胸口。利用马匹的冲力,这一枪如此强劲,直接刺透他胸前的棉甲,深深没入他的身体。范青有八成把握,这一枪刺入了他的心脏,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拧了一下枪杆,为了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年轻官军,惨叫着倒下,胸口的鲜血如一条喷泉,溅落在地上,混着雨水,在泥泞的山路上流淌。   这样一幕到处都在上演,被骑兵偷袭的官军全然没有斗志,只有被任意杀戮的份,好多官军被恐惧驱使,都在向两侧的山丘树林中奔逃。看上去,范青的队伍好像一支利器,正在深深的贯穿官兵的队伍。所过之处官军溃散,没人抵抗。   当马匹的冲击力用尽的时候,范青就会兜转马头,向山丘上奔驰,给后面奔驰的骑兵创造冲击杀伤的机会。范青完全不理会在山丘树林中逃散的官军士兵,散乱的士兵就是案板上的肉,连屠杀都不需要,他要的制造混乱,彻底的打乱官军。   在山丘上兜了一个圈子,范青再次冲击下来,他反复的利用马匹的冲击力来给官军制造混乱。在义军骑兵的冲击下,很快官军的队伍人仰马翻,一片哀嚎惨叫,到处都是受伤的士兵在泥泞的土地上哀嚎翻滚,身上伤口流出来的鲜血,和着雨水把山路染得通红,像一条红色的小溪。   官兵在山路上行走的队伍就如一条长蛇,范青咬住了它的尾巴,想让这条长蛇,从后向前,一节节的崩溃,但他低估了官军的人数,五六千人的队伍,差不多在山路上有一里长,虽然队伍末尾崩溃,但前队和中队保持着队形。郑崇俭虽然没打过仗,但他的属下总兵和幕僚都是久经战阵,十分老练,知道此时步兵不可用。立刻一名总兵带领数百骑兵,向队伍末尾奔驰而来,要以骑兵对抗骑兵。   眼看官军一队骑兵沿着山坡疾驰过来,范青唿哨一声,带领属下急冲过去,骑兵对冲。两队骑兵在暴雨中疾驰,马蹄击打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一人多高的泥水。这样的天气道路,骑马奔驰就很危险,很容易滑倒,而且一旦倒下,就会被对面的骑兵,甚至自己的骑兵践踏,铁蹄践踏,一摊肉泥的景象在骑兵作战中太常见了。   这是考验骑术和勇气的时候了,这队骑兵也是整个官军中最精锐的骑兵。两队骑兵凶猛的撞击在一起,有的两匹马正面相撞,两马同时胫骨折断,惨叫嘶鸣倒在地上,连带骑士也倒下,被后来的马匹踩死。更多的是交错而过,这时候马上骑士会奋力举起手中武器,刺向对方要害。不时的有骑士惨叫着从马背掉落在地面上,被不知哪方的骑士践踏而死。   最初的冲击过后,是一场混战,双方骑士在战马上挥舞着武器,吼叫着,奋力厮杀,暴雨声,也不能掩盖武器的碰撞和战士的狂吼。   范青刚刚刺死一名官军骑士,一名身材高大的官军将领,举着大刀,向范青奔过来,两人战马团团转,各呈绝艺,拼死搏杀。这将领看出范青是义军首领,狂呼大吼,刀刀向范青要害劈砍,想杀灭范青,让义军骑士群龙无首,自然溃散。范青奋力抵挡,手中长枪或刺、或挑,或举,招式严密,一时不露败像。张鼐等人也在雨中拼命和官军搏杀,战况一时胶着。   官军暂时挡住范青的攻势,敌人的惊慌散乱的步兵队伍,正在军官的指挥下归整,这些官军士兵也看出来义军虽然来势凶猛,其实并没有多少人马,畏惧慌乱的情绪也慢慢稳定。   激斗中的范青敏锐的察觉这一点,他心中微微一叹,这次突袭到底还是失败了,并非是他无能,而是官军的队伍实在太大了,他根本吃不下。眼见击溃官军无望,范青正想带领属下撤退。   忽然从山坡上又冲下来一队骑兵,这队骑兵十分凶猛,直扑官军队伍的中间,意图要把官军从中间截成两段。战马嘶鸣,蹄声轰鸣,在雨中,这队骑兵大声吆喝,就如一只咆哮的食肉动物,猛烈的咬向猎物。   那名与范青对战的军官十分吃惊,没想到义军还有这么多骑兵埋伏,猛地一刀劈下,逼开范青,想要回马迎战这些骑士。忽然从山坡上冲下来一名骑士,跃马飞起,在飞跃的时候,手中的弓拉开如满月。暴雨如柱,金属箭头在雨中闪着寒光。   正常情况下,这种天气根本没法射箭,雨水会干扰箭矢,雨幕遮掩视线,也没法找到准头。可这骑士还是一箭射出,在瓢泼大雨中,颠簸的马鞍上,金属箭头在空中寒光一闪,精准的射中了这名军官的喉咙。   这官军猝不及防,惨叫声只发出一半,就捂着喉咙从马背上跌落。   这骑士快速向前奔驰,头盔后面露出一截黑发,竟然是一个女子。她在奔驰中回头,向范青竖起大拇指,口中呐喊道:“好汉子,冲啊!”   这声音范青太熟悉了,是高夫人,她显然也吊在官军的后面想要偷袭,她的想法和范青不谋而合,都选择这种天气和这个地点。   范青掉转马头紧紧追在高夫人战马后面,向前急冲,高夫人的骑兵有接近五百人,这些人都是闯营中的老战士,作战更加凶猛,只一瞬间就将官兵的中间队伍击穿,一分为二。范青和高夫人很有默契的向不同方向转头,一路去攻击前队,一路攻击后队。    第61章 军师范青   这出其不意的凶猛突袭,彻底打乱了官军的阵形。刚刚召集的士兵迅速溃散。他们吃了败仗,连续行军,遇到大雨,又疲又累,现在敌人又这般凶猛,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斗志烟消云散,很快就开始溃散。漫山遍野的奔逃,就如一群无头苍蝇一般。   范青大喜,这正是他要的效果,只要步兵的队形散乱了,就不再有一点威胁,只能任人宰割。   一些官军将领还试图召集属下,组织士兵反抗。这成了义军重点打击的对象,很快一队义军骑兵冲过去,张鼐一剑刺死这名军官,他刚召集的一群士兵也溃散了。眼看无法收拾,郑崇俭带着一些亲兵,把自己前面的步兵撞倒,踏着他们的身体,冲出一条道路,夺命而去。剩下的步兵只能到处逃命,此刻雨势小了,这群官军在泥泞的山路上逃命,到处都是擂鼓喊杀声音,弓杯蛇影,往往把树叶和黄草摇动都当成义军。有的地方山路狭窄,逃兵们相互践踏推搡,不少人坠崖摔死。   此处距离白羊店不远,周围好多百姓都被这些驻扎在白羊店的官军祸害的很厉害,有的妻女被奸,有的房屋被烧,有的被抢劫一空。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都藏在附近树林山洞中。这时候看到义军追杀官军,也都挺身而出,痛打落水狗。他们拿着柴刀斧头,甚至锄头,帮着义军呐喊,在后面追杀那些受伤的官军士兵。往日这些人见到官军只有躲藏逃命的份,这回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此刻,这些官军已经吓破了胆,只要有人喊杀,就丢下武器,跪地求饶,一身泥污,惨兮兮的,再没平日威风凛凛的兵大爷样子。   范青和高夫人带领义军直扑白羊店,白羊店本来留守的官军就不多,只有一二百人,此刻已经知道官军战败,又见漫山遍野的官军逃兵,以为义军大队人马过来,连守卫的勇气都没有,一哄而散。义军未费一兵一卒,就把白羊店给收复了。   当晚,范青和高夫人就在白羊店整顿兵马休息,说起高夫人的经历,果然如范青预料那样。他撤退到麻涧之后,围攻智亭山的官军大大减少。高夫人立刻突围而出,在山中游击骚扰官军。由于当地百姓通风报信,高夫人知道了官军押送粮草的大队人马,于是伏击了他们,断了官军粮道。   高夫人得知李自成等众将都安然无恙,十分喜悦,又听张鼐等人讲述守卫麻涧的过程,听到寨墙上惨烈的战斗,高夫人也不禁心惊。不管怎样,大家都安然无恙,有惊无险,实在值得庆幸。   众人在屋中点燃火盆,将身上的湿衣衫烤干。范青和高夫人说起后面的战斗计划。现在北面围攻石门谷的官军和南门郑崇俭的主力官军都已经败了,只剩下东面山西巡抚丁启睿带领的三千潼关守军。潼关的守军战斗力还可以,但丁启睿是个胆小鬼,他若听说南面主力战败,定会转头就逃。这场官军三面围剿商洛山的行动已经失败了,而且经过这次惨败之后,估计很久官军都没有力量再组织围剿了。   高夫人笑道:“咱们一起去马兰峪,给丁启睿一个迎头痛击,看看他慌不择路逃跑的样子!”   众将都十分开心,一起争着要去。   范青微笑道:“我敢说,等咱们到了马兰峪,丁启睿一定已经逃走了。”   张鼐唉了一声,他今天这仗打的十分痛快,意犹未尽,想在马兰峪再打一仗过瘾。此时,他已经十分钦佩范青了,虽然因为慧梅的事情,心中还有芥蒂,但已经接受范青的主将地位了。他拱手道:“范先生,请给我些骑兵,让我连夜出发,我可以追到武关。”   范青笑道:“丁启睿逃得比兔子还快,等着你去,连他的尾巴都看不到。”   众人听了一起笑了。   范青笑道:“我早做了安排,咱们从麻涧出来的时候,我就给石门谷和马兰峪下令,让黑虎星和刘体纯各自派三百骑兵,在去武关的道路上设伏。如果官军撤退时阵势散乱,就趁机攻打。如果阵势严整,就放他们过去。我猜这两日应该已经有结果了。   众将大喜,留下几百人看守白羊店,其余人在高夫人和范青的带领下,走东路,到马兰峪去看看。   一场大胜之后,一路上众将士都喜气洋洋,一面走,一面安抚一路上的村中百姓。因为从白羊店缴获了大量粮食物资,所以高夫人一路放赈,从白羊店到麻涧,再到石门谷,几乎商洛山中所有的百姓都在称颂闯营的义举。   到了马兰峪,刘体纯和黑虎星一起出来相迎,刘体纯笑道:“我们正想回营地报告呢,正好你们来了,咱们一起回老营。”   高夫人和范青一起进入马兰峪,只见里面守卫的义军将士精神都很高昂,寨子里堆满了战利品,甲仗武器马匹粮草,堆积成了小山一般。   高夫人笑道:“不用你们禀报军情了,我也知道你们得了一场大胜。”   刘体纯笑道:“多亏范先生料事如神,你们在麻涧取胜后,范先生就立刻给我们送信,让我们在山路上伏击丁启睿。当时我还不大相信,因为寨子外面官兵有三千人,而守马兰峪的战士一共才五百人,再调走三百骑兵,马兰峪就没法守卫了!”   又道:“后来,我又想范先生的话不会有错,于是我一狠心,就调了三百骑士,悄悄抄小路到了范先生所说的拿出位置等待。出发前,我心里真是担心,生怕丁启睿趁机攻打马兰峪。”   “可是,我前脚才走,后脚丁启睿就开始撤退,而且手忙脚乱的,就好像范先生所说的那样,像受惊的兔子一样。”   众人一起大笑。   黑虎星接口笑道:“后来简直跟范先生预料的一模一样,这群官军匆匆忙忙赶路,队伍散乱,旗帜都卷了起来,好像一群逃兵一般。我刚刚看到的时候,还有点不信,特意派人侦察一下,确定真是丁启睿的潼关守军,才开始伏击的。”   “这群官兵简直是一触即溃,可惜,我们人少,不能把他们吃掉,但他们把什么都扔了,车辆、牲口、粮食、物资全丢了!连丁启睿的大印我都给捡来了,好沉的一个大铜块呢!”   众人又是一起笑了。   刘体纯叹道:“可惜被丁启睿给逃了,他身边亲兵战斗力很强,我们拦不住。”   高夫人叹道:“其实潼关守军战斗力不弱,但在丁启睿的手下,就好像一群散兵游勇一般。可见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带兵的将领可很重要。”   刘体纯笑道:“那当然,咱们在范先生的指挥下,事事都抢在官军前面,哪有不胜的道理。”   众人一起点头,这句话也是他们心中所想。   几天之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此时时节已经到了初秋,暑热已过,清爽宜人。   在营地的校场上,所有闯营将士列队站立。这时,疫病已经过去了,生病的将士都康复了,又都成了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好汉。众将士精神饱满,挺胸肃立。在校场一侧还有许多妇孺儿童,也都神情激动的等待什么,原来今天是闯营竖大旗的日子。   李自成原来和张献忠一起竖立大旗,但因为疫病和官军围剿,稍稍迟缓了一个多月。从潼关失败到现在接近一年了,闯营终于能再次把大旗竖立起来了。   只见在校场东侧,有一根旗杆。旗杆一侧,闯营的所有将领都站立在此,连腿上未愈的刘芳亮,也拄着拐杖,站在众将当中。   李自成的的亲兵队长李强带领两名战士,拿出旗帜,这旗帜是高夫人领着慧梅、慧英几个女兵一针一线的绣出来的,红色底子上用金线绣着一个大大的“闯”字,旗帜四周还有许多黄色的丝绦。看到自己亲手绣出来的旗帜,终于要展开了,高夫人也激动的热泪盈眶。   李强和两名战士把旗帜挂在线绳上,慢慢拉到旗杆顶上,秋风飒爽,闯旗迎风飘扬,此刻朝阳初升,金色阳光映照在闯旗的金色大字上,闪闪发光,校场上的战士看着这一幕,好多人眼圈都红了。   老八队的战士都知道这面旗帜跟随队伍,走南闯北,经历了多少艰险,多少浴血奋战,有多少人看着这面旗帜奋勇冲锋,最后倒在旗帜之下。而新加入的河南兵和商洛山招收的新兵,刚刚参加了商洛山中与三路官军的血战,九死一生,能活下来见到这面旗帜,也十分激动。   李自成走到旗杆下,对校场上数千将士朗声道:“兄弟们,张献忠已经在谷城竖起大旗造反啦!咱们也不能落在他的后面,咱们今天把闯字大旗竖起来,表示咱们也公开造反,要和官军朝廷血拼到底啦!”   “现在咱们暂时困难些,声势上不如张献忠,但咱们有决心,总有一天举着这面大旗,杀出商洛山,杀入中原,闯到北京城,到皇帝小儿的龙床上坐一坐,你们有没有这个决心?”   全场数千将士一起朗声道:“有!”   李自成满意的点头,说了一声“好!”又道,“竖大旗是咱们今天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我要褒奖咱们队伍中的一个功臣,我问你们,是谁只身去石门谷,平定坐山虎的叛乱,打败北路官军的?”   数千将士一起高呼,“是范先生!”   “我还问你们,是谁带领你们在麻涧血战,把官军阻挡在营地之外?”   数千将士又是一起高呼,“是范先生。”   “最后,我还问,是谁追击官军,击溃郑崇俭,收复白羊店,在马兰峪设伏,突袭丁启睿,最后彻底击败官军,取得胜利的?”   “还是范先生!”众将士一起高呼。   李自成微笑道:“咱们闯营的规矩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范先生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等于救了咱们整个闯营,我决定今天正式拜他为咱们闯营的军师,你们说好不好?”   数千将士一起高呼:“好!”许多河南兵,还有这次跟范青一起浴血奋战的新兵、杆子兵,都十分开心。在他们心中,范青比刘宗敏那些老八队出来的老将更亲近,他们喜欢跟着范青打胜仗,战无不胜。   李自成转头对范青笑道:“范先生,请到前面来说话。”   范青被拜为闯营的军师,倒也十分意外。在古代军师这个位置很重要,在水浒传中,军师吴用排第三位,仅次于主帅宋江和副帅卢俊义。如果将来李自成取得天下,军师就是文臣第一,是宰相。就现在闯营中,军师也比一般将领地位高,只排在李自成和刘宗敏二人之下。   范青连忙拱手推辞道:“小子何德何能,来到闯营资历尚浅,何敢排到众将之前。”   刘宗敏哈哈大笑道:“看你打仗的时候,挺干脆利落的人,怎么此时扭扭捏捏,好像个大姑娘似的。李哥说你行,你就行,再说,我们众将一致认为你最适合当军师了!”   说完拉着范青的手臂,将他拖到旗杆之下,对校场将士道:“我刘宗敏以前瞧不起读书人,认为他们没用,这回算是被打脸了。我承认我是个瞎子,没看出来范先生是个人才,这次我坚决认定,范青最适合当咱们闯营的军师,你们说对不对?”   校场众人一起高呼,“对!”“范先生最合适了!”“这军师非范先生莫属。”   见范青还要推辞,刘宗敏哎了一声道:“你就不要推辞了,难道还想寒了大家的心不成?”   范青见推辞不掉,李自成和众将也确实真心推举他当这个军师,便拱手谢道:“既然如此,小子却之不恭,谨遵闯王军令。”   李自成微笑着拿出一面绣着闯字的小旗,笑道:“军师不只管出谋划策,以后咱们闯营的军纪就交给你管理,不论是谁,只要违反军纪,你都可以用这面小旗,先斩后奏。”   范青拜了一拜,把这面令旗恭敬的接到手。    从商洛山到开封 第62章 新女兵   李自成叹道:“以前我认为打仗只靠武力,忽视了谋士的作用,结果潼关吃了一个大亏。现在我懂了,咱们闯营就是一个大家庭,什么样的人都有,才能兴盛,我决定以后多招收一些读书人,挑几个有能力的人当谋士,给你做副手,以后咱们弄一个谋士团,哈哈!”   范青微笑不语,李自成以后确实有一个谋士团,只可惜里面良莠不齐,历史上李自成身边的谋士可比历代开国皇帝的谋士团差远了。   李自成对校场众将笑道:“今天是三喜临门,一来,咱们击败了官军的三面围剿,二来咱们竖起了闯旗,三来咱们拜了一个好军师。今晚,咱们索性庆祝一下,杀猪宰羊,吃一顿好的!”   众将士一听大喜,都欢呼起来。晚上果然伙房改善伙食,杀了几头猪羊,给战士们开荤。在老营上房,众将领摆了几桌酒席,一起庆祝,席间开怀畅饮。闯营平时是禁止喝酒的,但今天李自成发话,众将可以喝个够!众将纷纷端起酒碗,向范青敬酒。范青连干了数碗酒,脸颊喝的红扑扑的。   这时候,高夫人又差人来请范青,说内宅又收了两名新女兵,请范青过去看看。   范青向众将告罪,去了后院,后院今晚也张灯结彩,好似过年一样灯火通明。到了高夫人的厅中,里面好多人,慧梅、慧英等女兵都穿了新衣衫,给范青福了一福,恭喜范青当上军师。   还有两个新来的女孩,垂手站在一边,高夫人笑道:“你看这两个女孩像谁?”说完让两个女孩抬起头来,让范青看。   第一个女孩相貌很黑丑,又高又壮,第二女孩,面皮白净,相貌俊俏,身材匀称,一双眼睛很有神采,比第一个漂亮多了。   范青看第二个女孩,登时一怔,这女孩他认得,是那日在石门谷平定杆子叛乱,铲平王丁国宝抢来的那个女孩,她的家人都被杆子给杀害了。   高夫人笑道:“都说你料事如神,那么你给看看,这两个孩子是谁家的,猜对了算你厉害。”   范青心中一动,笑着指着第二个俏丽女孩道:“这是丁国宝的妹妹吧!”   高夫人哈的一笑,道:“对了一个,是丁国宝求我收下他妹妹,让我好好教养,我给他取名叫慧灵,你看她这双眼睛长的多灵动啊!”   范青一笑,点点头,那日这女孩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自己也没主意她的眼睛是否好看。   慧灵很有眼色,上前福了一福,恭喜范青当上军师,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狡黠的露出一丝笑意,范青知道她是丁国宝的假妹妹,也不说破。   再看那个黑丑壮的女孩,只见她害羞的低着头,也看不清面貌,不过她腰上缠着孝带,应该刚死了重要亲人。   闯营最近牺牲的战士很多,长相黑丑的,范青立刻想到一人,“是黑虎星的妹妹吧!”   高夫人和慧梅等人一起拍手笑道:“聪明,果然都被你猜中了!”   原来黑虎星的老娘和家人在商州城被官军抓起来,威胁黑虎星投降,后来黑虎星派人去救,但老娘已经去世了,只把妹妹给救了出来。   黑虎星的妹妹小名黑妞,高夫人给她起名慧剑,是个很憨厚的女孩,听高夫人让她给范青行礼,她立刻趴在地上给范青磕头,叫了一声叔叔,站起来还是腼腆的站在一边。   范青看她身材比女兵中最高的慧梅,还要高上半个头,比自己还高,得有一米八左右,一根黝黑的大辫子挽在头顶。   听她管范青叫叔叔,众女都抿嘴笑。范青也笑,这一下可把他给叫老了。笑道:“我这叔叔很穷,也给不起拿得出手的见面礼,让你这一声叔叔白叫了!”   又转头对高夫人道:“说不得,还得先跟夫人借钱。”   高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捡便宜,管你叫叔叔,却让我替你打赏。”随后还是替范青给慧灵、慧剑每人赏了十两银子。   高夫人笑道:“你看慧剑,今年才十五岁,武艺可高了,从小在山中受过高人指点,经常在山中独自猎杀虎豹,你看她送我的见面礼。”说完从身后拿出一张豹皮,道:“这是她亲手射杀的,是吗,慧剑?”   慧剑还是害羞的低着头,嗯那了一声。   高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丫头,把她拉到身边,拿过来她的一只手,笑道:“你看她的手指。”   范青看过去,只见她右手食指和中指,从指尖开始,到第二个关节皮糙肉厚,布着一层厚厚的老茧。   高夫人道:“她师父是少林派的,她从小就练二指禅,这十几年,每天都用这两根指头在砖墙石头上划三百下,再在玉米袋里划三百下,这两根指头可以洞穿棉甲。是么?”最后是转头问慧剑的。   慧剑害羞的咬着嘴唇点头,小声道:“可俺娘活着的时候总说,练这个没用,练了之后,就只能学武,不能绣花缝衣服啦!”   高夫人笑道:“绣花缝衣服算什么本事,将来你用这两根指头,在敌人脑袋上一戳,一下子就把敌人戳死啦,那时候大家伙就都佩服你啦!”说得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候,众将又派人来催范青回去喝酒,范青回去应酬,一直喝到三更天才结束。   范青回到营地,并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跟卫兵打了一个招呼,走出营地,四野无人,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秋蝉的一两声鸣叫。信步走到西边的一处小溪旁。此时明月在天,一轮明月倒映在溪水中,银色的月光把小溪两侧的石头青草都给镀上了一层银色,仿佛带有一丝神秘色彩。流水潺潺,发出轻微的哗哗声音,周围一切静谧安详。   范青到了溪边,只见一块大石头上放着一个食篮,但周围没人。   范青笑道:“宝贝,你在哪里呢?”   并没有人回答他,范青笑道:“你不出来,我可要大声喊了,让营地的人都能听到。”说完作势要喊。   忽然耳朵一痛,只听慧梅的声音在后面笑道:“你敢喊,我就把你的耳朵拧下来,让你做独耳军师。”   范青转身,揽住慧梅的纤腰,笑道:“那以后我只能对你俯首,不能贴耳,岂不是扫兴么!”   慧梅却不松手,笑道:“你老实说,你跟那慧灵是不是早就认识,我见你俩使眼色啦!”   范青笑道:“确实早就认识,你想知道原委,来来来,咱们坐下,我给你细细道来。”说着,拉着慧梅到了小溪边的大石头上坐下。   范青把慧灵的身世说了,慧梅脸上露出同情神色,叹道:“原来和我一样,也是个苦命孩子。”   范青把揽着她腰的手臂紧了一紧,笑道:“你有我疼你,可不算苦命啦!”说完,拿起大石头上的食盒,笑道:“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酒壶,还有点心,便笑道:“怎么,嫌我喝的还不够多么!”   “对,想把你喝成烂泥!”慧梅给他从酒壶里倒了一盏,递给范青,笑道:“这一盏祝贺你高升,当上了军师。以后神机妙算,算无遗策。”   “借你吉言!”范青一笑,喝了一盏,酸酸甜甜,原来是解酒的酸梅汤。慧梅又从食盒里拿出两样点心,笑道:“吃点心吧!我见你在桌上只喝酒,都没吃什么东西。”   范青见她如此体贴,心中十分温暖,吃了两块点心,把手在胸口衣衫上抹了抹,笑道:“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只是比你原来的差些。”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支笛子,笑道:“这是缴获官军辎重中,找到的,是个普通竹笛,可比你以前那支差远了!”慧梅以前那支是张鼐送的,是名贵的皇家器物,可慧梅还给张鼐了。   慧梅接过竹笛,笑道:“只要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说完,放在唇边,并不吹奏,只是想象吹奏的音律。毕竟三更半夜,被营地的人听到笛声影响不好。   范青也轻轻哼唱音调,慧梅惊讶的看他一眼,原来这调子,正好是刚才她想象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吹这个曲子?”   范青伸手把把她揽在怀中,轻声笑道:“没这几分本领,能做你的老公么!”   慧梅嘻嘻一笑,把脸颊紧紧贴在范青的胸口,听着他心跳的声音。范青低下头,只见她一双俏脸微微红晕,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他心中一动,用一只手扶起慧梅下颌,两人深深的接吻,好久,范青伏在慧梅耳边轻声道:“我去跟夫人说,让咱俩成亲,好不好?”   慧梅脸颊更红了,恨不得钻进范青怀中,好一会儿,才抬头道:“不好!”   范青惊讶道:“为什么?”   慧梅脸颊贴着范青的胸口,用手指摆弄他领口的扣子,慢慢道:“现在咱们在商洛山中,条件艰苦,夫人说过几次了,青年战士都不能成亲,连将领都不行。前几日,李友还想把家乡的未婚妻给接来,都被夫人给否了!你这刚刚当上军师,就想成亲,影响多不好,就算夫人和闯王不说什么,军营中的人也得说闲话。”   范青笑道:“原来是我贤惠的小夫人替我着想呢!”说着叹了口气,“我急着娶你,是因为前几日,我几次面临生死,唉!我真怕我哪一天忽然没了……”   这时,范青的嘴被一双柔软的小手给捂住了,“不许说那么不吉利的话。”慧梅看着范青的眼睛,也流露出深情的眼光,轻声道:“我知道前几日你面临的危险,从你去石门谷的时候,我就不停的向菩萨祈祷,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如果有什么灾祸,宁可降在我的身上,而且我不止一次的发誓,如果你有了三长两短,我慧梅绝对不会独活……”   忽然,她的嘴也被范青用手指按住,范青轻叹道:“你也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咱们都好好的,永远在一起。”俩人紧紧拥抱,沉浸在深深的爱情当中。   第二天早晨,范青早早起来来到校场训练,这是他的习惯,不论上一天多晚休息,第二天都早起训练。校场上稀稀落落人不多,陆陆续续到来的也都是范青以前带过的河南兵。他们见到范青都很恭敬的拱手施礼,叫一声范先生。不一会儿,赵恩和杨铁柱也来了,他们因为在这次与官军的战斗中表现勇敢,现在都被提拔成了偏将,地位和李友、马世耀一样了。   赵恩、杨铁柱和范青一起训练,这是一年来养成的习惯。范青带兵很注重早起,不论冬夏,鸡叫头遍,立刻吹号,全营必须起床训练,不允许睡懒觉,所以,这些河南兵也跟着他养成了早起习惯。   朝阳初升,李自成、刘宗敏等一众将领来到教场,一看到校场中的情况,李自成立刻沉下脸,道:“怎么回事,都不用训练了吗?现在谁管训练?”   刘宗敏道:“是老营总管任继荣和中军吴汝义!”   本来掌管闯营训练的是李鸿恩,他出事被斩之后,将领病的病,忙的忙。训练的事情就交给了任继荣和吴汝义。吴汝义的闯营的中军将领,职务和任继荣差不多,负责军队后勤,他年纪比李自成还大,接近四十,是军中年纪最大的将领,也是李自成的米脂老乡。   早有将领去把二人喊来,吴汝义是从被窝里给叫起来的,衣冠不整,睡眼惺忪。   李自成扫了一眼校场,河南兵几乎全在训练,老营卫队因为也被范青带过的缘故,大多数也来了。没来训练的都是老八队的战士。   老八队的战士都是陕西老兵,现在表现却不如新兵,所以李自成特别恼火,忍不住道:“老八队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见?”   吴汝义拱手道:“大家因为大战刚刚过去,昨天又吃喝庆祝,睡得晚些,所以都没出来练功。”   “是谁下的令,今天可以不训练的?”   任继荣和吴汝义都不作声,互相看看。   “这是谁当的家,可以不训练,允许蒙头睡懒觉的?”李自成的脸色严峻起来。    第63章 牛金星来了   吴汝义吞吞吐吐的道:“谁也没下命令,只是这阵子大家一直生病或作战,十分疲劳。这次见官军已经大败了,不觉松了劲,不约而同的想好好休息一天。”   李自成冷笑:“好个‘松了劲’,我问你,为什么只有你们‘松了劲’,范先生带出来的河南兵,怎么都不松劲,都能起床训练?”   吴汝义张开口,却又无话可说,看看范青,又把头低下了!   李自成训斥道:“你们可真给我长脸啊!亏得你们还都是老八队的人,都是一起跟我走南闯北,到处血战过的人。我就问你,现在咱们打到京城了吗?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只打了一个胜仗就以为天下太平,可以睡懒觉了?别忘了,咱们还被困在商洛山中,官军还在想着怎么围剿咱们。就算有一天咱们出了商洛山,挺进中原,还有大批的官军等着与我们作战呢!而你们只打了一个胜仗,就想松劲,早晨睡懒觉,不训练,坏了我的规矩,简直是愚蠢!”   在李自成训斥吴汝义的时候,老营卫队和老八队的老兵都得到讯息了,赶快来到校场,见李自成正在发脾气,训斥吴汝义,大家都吓得不敢出声,自己到一边找地方训练去了。   这时候军医尚炯匆匆忙忙的过来,似乎有事情与李自成汇报,看到李自成正在训斥人,便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吴汝义,告诉这些老八队的人,以后艰苦作战在后面呢!今天所有老八队的人,一直训练到太阳下山,只要能看到一丝阳光,就不许回营吃饭。”李自成撂下一句狠话,才转头对尚炯道:“尚大夫,你有什么事情?”   尚炯医术高明,在军队中很受尊敬,不论李自成,还是其他将领,对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   尚炯拱手笑道:“闯王,上次我给你推荐的那名人才,你还记得么?”   李自成想了想,笑道:“就是被你夸成一朵花,说是佐命之才,千古人杰,是宋濂、刘伯温一样的人物,非让我亲自迎接的那名牛举人吧!”   “正是!正是!”尚炯开心的连胡子都抖起来了。   李自成微笑道:“自从得了范先生之后,我是很看重读书人啦!上次他来,我亲自迎接他,以示尊重之意。可我见他看到咱们条件艰苦,人马也不多,就露出犹豫神色,后来走了之后,就半年没见音信了!”   尚炯笑道:“他回家之后,想立刻就带着家眷投靠咱们义军的,但事情做的不机密,被仇家给举报了。说与流贼勾连,就把他给下狱了。明朝的刑狱就是那么回事,牛举人倾家荡产,用银子贿赂州官,这才把他放出来,这样一来,就耽误了半年。”   二人口中这位牛举人,便是历史上有名的,李自成的谋士牛金星了!他是河南宝丰人,父亲也是官员,家境丰饶,是当地的大乡绅。后来因为一件古董,惹怒了同乡的另一个乡绅,被人诬告,革去了举人,还下了监狱。   他被人欺负,无处诉冤,心中十分愤恨,因此心中有了造反的想法。他的同窗好友尚炯,在李自成手下做军医,通过这层关系,他来到商洛山见到了李自成,可初次见面的感觉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好,李自成一干人行事做法就像强盗,与他心中的王师相差甚远。更主要的是,李自成刚刚战败,军容不振,整天在商洛山中四处躲藏,这也让牛金星很看不起。   当时见面时,李自成答应如果他此时投靠,就让他做闯营的军师。牛金星当时谢过了,等他回到家乡与夫人牛氏一商议,牛氏立刻痛哭,说他从贼,羞辱先人的话,牛金星又犹豫起来,于是就断了加入义军的念头。   可是造化弄人,过了几个月,不知怎么他与李自成见面的消息传出去了。被仇家抓住把柄,再次告发,给他关入大牢。他不得已只好变卖家产,贿赂当权,最后才得脱身。但此时已经家徒四壁,穷困潦倒了,出狱后,走投无路的牛金星只好带着妻小,到商洛山中投靠李自成了。与尚炯说的,他一心投靠义军的形象,并不一样。   李自成自从得了范青之后,对读书人大为改观,笑道:“上次他来时,与他相谈,这人读书很多,头脑也很灵活,不像现在一些读书人,总抱着他们忠君那些条条框框死也不放手,总之,也算是一个人才,好吧!我就再迎接他一次。”说完,招呼刘宗敏和范青,一起去迎接牛金星。   此刻,牛金星正坐在一辆马车上,向闯营方向慢慢过来,山路颠簸,牛金星坐在车中左摇右晃。他的心中十分难受,虽然是被逼无奈走上了投贼的道路,但他是很不甘心的,总觉得是辱没了自己官宦之家的清誉,将来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儿子牛全和妻子牛氏都在马车中,和他相对而坐,牛全偷看父亲神色,小声道:“父亲,听说这半年中,李自成选了一个读书人当他的谋士,还拜为军师。”   牛金星不语,牛氏却叹气道:“都怨我,当初拖了你父亲的后腿,不然咱们早去投靠,那个李闯王亲口答应让你父亲做军师的,现在能做个副军师就不错了!”   牛全道:“听说那名军师只是个秀才出身,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现在做军师,父亲是正牌举人,现在却只能做副军师,这从何说起呢!”   牛金星轻咳了一声,拉长声音道:“镇定,不要~慌,区区一个秀才,能提出什么安邦定国的策略?为父读了几十年的书,胸中有多少丘壑,你不晓得?李自成这些人我见过面的,他们都是大老粗,打仗固然勇猛,要说谋略可就差些了,至于经世济民的道理,就更不要说了!”   说着,牛金星慢慢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单来,微笑道:“为父也是有备而来的,不提出点惊人之策,怎么能显出为父的才学呢!”   牛全恭敬的从父亲手里接过纸单,上面的题目上写着“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九个大字,后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在阐述这几个大字的道理。牛全略略一看,就觉得有理有据,立意高远,心中不禁十分佩服父亲的才能。   牛金星得意的拿回纸单,放入怀中,笑道:“为父只要把这策略献出,这些粗人还有不折服于我的道理?那个小秀才是提不出这样的建议的吧!”   牛氏陪笑道:“当然还是老爷厉害,估计那个小军师只能乖乖的把位置让给老爷了!”   这时,道路平缓了一些,车外吁了一声,马车慢慢停下。牛金星掀开车帘问:“到了么?”   车夫回道:“老爷,闯王亲自来迎接你了!”   牛金星心中一阵自得,上次李自成就是亲自迎接他的,但他心中并没将李自成一干人放在眼里。这次自己是走投无路,投靠人家来了,这亲自远迎,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牛金星连忙下车,整顿衣衫,尤其是象征自己读书人的万字巾。只见前方马蹄得得,李自成已经带领一众人从麻涧出来迎接了。   李自成到了牛金星身前下马,不等牛金星对他施礼,连忙伸手握住牛金星的手,笑道:“牛举人,咱们又见面了!老实说,你能在我们义军艰难困苦的时候,过来帮助我们,我心里是很感动的!”   说完,把身后众将介绍给牛举人,刘宗敏等人牛金星上次是见过的,这次,不等李自成说话,他就主动上前拜见了。   范青站在刘宗敏身后,李自成主动过去拉起范青的手笑道:“牛举人,这是我新拜的军师,呵呵,今年才二十二岁,比你年轻了一半还多呢!”   范青拱手微笑,叫了一声“牛举人!”   牛金星连忙还礼,他见范青年纪轻轻,心中不由得十分轻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能力,也能被拜为军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由此可见,闯营中没什么人才的。   牛金星继续上车,从麻涧进入了营地当中。牛金星下车,从营地步行走到李自成的营帐,一路上只见士兵甲胄铿锵,刀剑闪亮,一排排的巡逻队伍,十分严肃,整个军营比自己上次来的时候,威严许多。   当晚,就在李自成的营帐中设宴,给牛金星接风。宴席上牛金星故意不理睬范青,而与一些上次比较熟悉的将领交谈,可没谈几句,就被引上了这次官军三路围剿的战斗上,几名小将,马世耀、李双喜等人特别崇拜范青,把范青在战斗中的表现,描述的绘声绘色,尤其是保卫麻涧和带领三百骑兵突袭官军的过程。   牛金星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军师啊?自己亲自上战场拼杀,还这般勇猛,干脆就当将领算了!   李自成笑道:“牛先生不知,我这个军师是文武全才的,与别的军师不同。”   当晚,牛金星在宴席上多喝几杯,再加上旅途劳顿,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起来之后,儿子牛全道:“刚才闯王和范先生来过了,见父亲没起床,不让人打扰,于是就去校场了!   牛金星连忙梳洗,吃了早饭,让一名士兵引路,也去了校场。   校场中,数千士兵正在苦练武艺,人人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发出整齐的嘿哈声音。其中李自成和范青也不例外,二人都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李自成身材高大,更雄健些,范青偏瘦,则显得十分精壮。二人正在用枪对打,李自成的武艺自然比范青高多了,但范青现在枪法大进,当个陪练还可以,只见二人手中长枪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十分有力。   牛金星也懂一点武艺,他看了一会儿,不由得相信那些将士所说的,范青这军师可以上阵厮杀的,看看他敏捷似豹子的动作,难道是真是秀才出身?   二人看到牛金星来了,连忙停下练习,放下兵刃,穿上衣衫,过来相见。   牛金星看看校场上数千正在苦练的士兵,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不由得赞道:“这士气可真不错!”   李自成笑道:“这练兵的主意当初可多亏了范先生了,是他说要练兵,将来做军队骨干。”说完把范青当初劝他练兵的理由说了说。   牛金星赞道:“很好啊!如此训练一批骨干,将来时机一至,十万百万之众不难号召,而这样一批精锐之士则是很难得了!”   李自成笑道:“走吧,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于是,李自成带着范青和牛金星二人走出校场,上了西面山坡之上,向下眺望,只见眼前一大片金黄黄的麦田,这是今天义军屯垦的成果,秋收之后,可以抵得上一年军粮。田地中还有许多百姓帮助义军在一起种地,关系融洽。   李自成笑道:“牛先生,这些年你也去过一些地方的,你只见过朝廷官兵奸淫掳掠,破坏百姓的财产,可见过百姓士兵如此融洽和谐的景象?”   牛金星赞叹道:“难得,实在难得!”   这时候,几个农民上前,向李自成和范青拱手,感激闯营放赈,少饿死许多人,今天也没人出去逃荒,如今商洛山中的农民所种的秋粮,都是范先生给发的种子,如今秋收在即,长势很好等等。说着说着,这些百姓眼眶中就滚动泪水,几乎要给他们二人跪下叩谢了。   李自成对牛金星笑道:“这屯垦和放赈的主意都是范青主张的,也与我的心中想法,不谋而合,但之前我没有那么坚决,正是在范先生的一再劝谏下,我才下定决心做的。”   牛金星微微皱眉,他的三条建议中有一条是赈饥民,原来范青早就建议李自成去做了。   李自成接着道:“除此之外,还有整顿军纪和杀贪官、除土豪,攻破商洛山中的乡绅寨子,救济百姓等等。”然后简略的说了攻破宋家寨,杀了许多乡绅的事情。    第64章 谋士的较量   牛金星想起自己建言的第一条少刑杀,道:“闯王,我有一言相劝,孟子说‘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也,则民归之,犹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这意思是说要想让天下人归心,就要实行仁义,少杀人,多做善事,好事,孟子所说的‘仁者无敌’就是这个意思,闯王若想解民倒悬,让天下民心咸归之,这个少刑杀是很重要的。”   还不等李自成说话,范青忽然嗤的笑了一声。牛金星至今都没和范青正经交谈过,此刻见他嗤笑,忍不住道:“我说的‘仁义’和‘少刑杀’都是孟子之言,先生也是学孔孟之道的,有什么异议么?”   范青拱手笑道:“先生引用孟子的话,可是孟子也没造反过,他说的话也不过是书生之见罢了!”   牛金星一惊,这姓范的好厉害,第一句话就敢否定孟子。   范青又道:“书上说武王伐纣,血流漂杵,战场上血流的像河水一样,连棒槌都漂起来了,不这样血战一场,能把纣王打败么?攻城拔寨,剿兵安民,靠口头上说说,能做到么?就得互相杀戮,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咱们若不懂得杀人的道理,不敢杀人,那就只能等着官军来杀咱们,不就成了傻子了吗?”   “所以,学问要结合实际运用,杀人是恶的,是坏的行为,可是要分对谁?地方恶霸,欺压小民,这样的人不该杀么?官兵如匪,烧杀抢掠,这样的兵不该杀么?还有一些读书人,助纣为虐,口中说圣贤,做的却是豺狼般的事情,就如同诬告牛先生的那些人一般,这些人不应该杀么?”   牛金星又是一惊,自己的仇家确实是一名进士,只是范青是怎么知道的?   范青继续道:“由此可见,事情都要有两面性,不要把事情看偏了,暴力,杀人这都是恶行,可是用在某些人身上就是好的,是义举,要区分对待。”   牛金星半张着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范青微笑道:“牛先生喜欢孟子的话,那我觉得孟子说的这几句话更应该引用,‘如水益深,如火益热。’‘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现在天下之民,极贫,极苦,正如一片干柴一般被暴晒,只要一颗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咱们大军所到之处,杀贪官污吏,杀豪强乡绅,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免除征税,农民没有耕牛者给以耕牛,小商小贩无资谋生者贷以资本,然后尊重儒士,网罗人才,则百姓望之如‘大旱之望云霓’,岂有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才是牛先生刚才所说的仁义之师的意思啊!”   牛金星惊叹的无话可说,这就是他想向闯王进言的最重要一条“收人心”啊!可这小谋士原来早就想到过了。   李自成叹道:“真到了百姓对咱们箪食壶浆的时候,咱们的局面就打开了,成了水浒传中的及时雨。范先生说的很好,虽然以前听过,但再听一遍,还感觉受益不浅。”   范青微笑道:“及时雨宋江么!他有何德何能,敢跟咱们眼前的事业相比?他不过是一个小吏为盗,并无大志,也不懂的吊民伐罪的大道理,只因为他惯在江湖上行小恩小惠,竟然被人们称之为及时雨。所谓及时雨,孟子上说‘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作雨,则苗勃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这‘孰能御之’就是百姓归心,天下无敌的意思。”   李自成连连点头,而牛金星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想向李自成进言的那张纸上,就是引用的孟子这段话。   但牛金星还是不甘心完全被范青压倒,忍不住问道:“范先生如果有一天,咱们能冲出商洛山,召集十万大军,先生以为出兵何处为妙?”   范青反问道:“先生以为呢?”   牛金星道:“当然是以关中最好,汉中其次,先生不记得当年楚汉相争,汉高祖刘邦就是先据汉中,再还定三秦,将汉中与关中连成一片,故能东出成皋,与项羽争夺天下,所以西取西安为上。”   范青嘿嘿一笑,“刘邦项羽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了,也能拿来做示例,这不是泥古不化么!”   范青用手指在空中指画道:“现在的形式是西安根本无法据守,如果占据西安,必定四面受敌。汉中也是一样,蜀兵攻其南,秦兵攻其北,楚兵溯汉水而上,也是坐待挨打之势。对地利要活学活用,纵览天下大势,还应该以东出宛、洛,驰骋中原为上策。”   “河南为天下腹心,占据河南,西控甘陕,北限大河,南通襄樊,东迫京师。名山大川,交相辉映,土田沃衍,人民殷阜,足称地利。占据河南就是占据了中原腹心,而中原又位于天下之中,中天而立,以经营四方,这才是上策。”   牛金星微微摇头,“先生不曾听过,‘长安四塞之国,利于守。开封四通五观之郊,利于战。’占据西安,可以以此为根基,观天下大势,伺机而动。”   范青微笑摇头道:“先生所言,适用于诸侯混战,天下豪强争雄,暂时据守一方,可河蚌相争,渔翁得利。但现在天下唯有闯营与朝廷,其余义军皆不成气候。退守一处,等待朝廷聚集天下人力物力攻打,岂不是等于被动挨打。只有挺进中原,才能既打击朝廷力量,又占据主动。”   “就如先生所言,西安利于守,开封利于战,现在的形势只有抢占先机,以战为守,以战养战,才能战无不胜。所谓得中原者得天下,就是指河南为天下之中,得之可号令天下。古人有逐鹿中原之说,历代豪杰成大事者无不用心经营中原之地。闯王,眼下咱们虽龟缩在商洛山一隅,但目光所至,应该是中原大地,所谓‘大泽龙暂蛰,中原鹿正肥’。”   李自成击掌赞道:“好,还是范先生的见识技高一筹,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当晚,牛金星回到住处,在桌旁坐下,长叹一声。牛全察言观色,见父亲面有不豫之色,便给父亲倒了一盏茶水,轻声问道:“父亲,难道你的九字建议没被闯王接受?”   牛金星苦笑道:“接受是接受了,只是我这九字建议,嘿嘿,已经过时了!”说完,从怀中拿出那张写满建议的纸单,放在油灯火苗上,转眼间化成灰烬。   牛全奇怪道:“父亲刚刚提出来,怎会过时?”   牛金星叹气,微微摇头,“人家范青早就向李闯王提过这三条建议了,除此之外还有屯垦,练兵,整顿军纪,而且此人还能上阵打仗,唉!后生可畏啊!”牛金星郁闷的推开茶盏,到了床边,和衣倒下,面朝床里,再也不出一声了。   牛全不敢惊扰父亲,吹息了油灯,悄悄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早晨,牛金星早早起来,拿着一套论语去了老营高夫人的院子。原来昨天李自成给他安排的是副军师的职务,作为范青的副手,任务是起草一些重要文书。可现在义军躲在山中,哪有什么重要文书可以起草,牛金星其实没什么事情可做。他得知闯王有一个女儿兰芝,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教师启蒙,便毛遂自荐,给兰芝当老师。   到了老营,高夫人亲自见了牛金星,勉励几句,让兰芝过来给牛金星磕头,行了拜师礼。高夫人送了牛金星瘦肉条、芹菜,红枣等六样礼物,牛金星则送了兰芝一套论语。   兰芝今年十二岁,已经是一个少女了,相貌白净,清纯可爱,黑发垂髫,颈间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她给牛金星磕头完了之后,站起来趁着母亲不注意,向牛金星做了一个鬼脸。   牛金星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女孩真调皮,看她相貌八成像高夫人,也是个小美人坯子。”   高夫人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牛金星就带着兰芝去西厢房授业。此后几日,牛金星日日去高夫人的院子给兰芝授课,兰芝聪明伶俐,十分招人喜爱。牛金星常想,兰芝要是一个男孩子就好了。以后李自成大业有成,他就是太子老师,潜邸之臣。   这一日,牛金星因为要给兰芝买一些纸笔,便过来求见高夫人,正好高夫人不在,一名女兵让他先坐下,给他倒了一碗茶水。   牛金星抿了一口茶水,正襟危坐,虽然闯王这里不讲究男女大防。但他是举人,当然要保持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高夫人这里很忙,只见不停有人过来办事,支取银两,或者取东西。高夫人不在,便由这名丫环处理,只见她口齿伶俐,说话办事干净利落,几个年纪小的女兵都被她支的团团转,听别的小女兵称呼她慧梅姐。   牛金星借着喝茶的时机,偷偷打量慧梅,只见她长挑身材,瓜子脸,皮肤白皙,眼神灵动,快言快语,每次说话前,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偶尔有办事的男兵和她开玩笑,她也言笑晏晏,一点也不羞涩扭捏。   她穿着一身藕丝衣衫,红马甲,下着缃纹裙,白色绸缎裤子,手腕上还带着一副银镯。本来老营家属都很简朴的,但最近半年,连续攻城拔寨,尤其是三路围剿官军被击败,缴获了不少战利品,高夫人也把身边的女兵打扮起来,像大户人家的女孩一般。牛金星也听说过高夫人身边的女兵有个叫慧梅的,十分能干,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假。   慧梅见牛金星等了许久,便笑道:“牛先生到底有什么事啊?夫人还得很久才能回来的。”   牛金星微笑拱手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给兰芝小姐买一些纸笔。”   慧梅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等小事,何必麻烦夫人,对了,我记得慧英姐那里就有,说完让一名女兵带着牛金星去找慧英。   在一个小院子里,牛金星见到慧英,也是一个年轻女孩,坐在一棵树下纳鞋底,相貌虽不如慧梅,但看起来更温柔亲切一些。   牛金星把来意说了,慧英连忙道:“先生稍等,我现在就给你找去。”   说完,放下手中活计,刚要站起来,忽然一个小女兵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把手中的一个鞋样子往她身前一丢,道:“这是慧梅姐让您描的鞋样子,说要急用的。”说完转身就跑。   慧英把鞋样子向针线筐里一丢,抱怨道:“一天赶死似的,也不说清楚是谁的鞋样子。”   她转身去了一间屋子给牛金星取来纸笔用品,刚交给牛金星。这时候,慧灵来了,急忙忙的道:“慧梅姐说,让你把上次收购粮食的账目找来,急用。”   慧英用眼睛横了一眼慧灵,这小丫头虽然是新来的,但不知怎么得了慧梅的欢心,现在整日不离,成了她的心腹,连自己也受她指派。   慧英冷笑道:“这一天让你支派的,连个站脚的闲也没有,刚过来取书本,又让描鞋样子,这又取账本,我这一天有三头六臂么!也禁不住你们这样折腾。”   慧灵哎了一声道:“慧英姐,这是慧梅姐说的,是夫人要的,你能取就取,不能取,我回夫人,干嘛用小话怪话敲打人家。”   慧英这些日子被高夫人冷落,慧梅又特别受高夫人宠爱,所以心中的忌妒好像一只小虫子,在不停的咬啮她的心,忍不住发作道:“呸!少拿夫人压人,我从小跟着夫人,就算我亲自去回夫人,又怎样?她能给我五花大绑,推出去斩了?”说完伸手指着慧灵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才来几天,也想踩在我头上,告诉你,我给夫人办事,跟着夫人冲锋陷阵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玩泥巴哩!再跟我横,小心我大嘴巴打你脸。”    第65章 挑拨离间   慧灵虽然伶牙俐齿,但她不敢真的和慧英吵,只说:“好,你不找,我告诉慧梅姐去,说完转身跑了!”   慧英赶跑了慧灵,见牛金星还在一旁,登时有点不好意思,给牛金星福了一福,道:“让先生见笑了!”   牛金星连忙摆手道:“小姐妹吵吵闹闹都是常事,何必放在心上。”   慧英看着慧灵走的方向,冷笑道:“先生不知,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狗仗人势,想欺负别人的。”   牛金星心中一动,他这阵子在军营也听到了一些八卦,其中就有范青和慧梅相好的事情。他微微一笑,叹道:“慧英姑娘说的是,唉!我来到闯营本想是大展宏图,做一番事业的,可现在……就别提了!”说完做出一副壮志难酬的样子。   慧英道:“先生新来乍到,也被狗仗人势的人给欺负啦?”   牛金星摆摆手,摇头道:“别提了!慧英姑娘,咱们都是天涯沦落人,被人欺负的可怜人。我年纪可以做你父亲,如果你有什么难过,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对我诉说。”   慧英到对牛金星憨厚慈祥的相貌很有好感,连忙福了一福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等牛金星走了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女兵悄悄溜进院子,原来是慧珠。慧珠和慧英关系很好,俩人经常在一起说知心话。   慧珠轻声道:“慧英姐姐,刚才我听到慧灵回去向慧梅说你坏话了!添油加醋的,我都听不下去,慧梅还说要找夫人替他出气呢!”   慧英冷笑,“我才不怕她哩,别以为她傍上范先生,就成了人上人了,狗仗人势,什么东西。”两人叽叽咕咕的说起来悄悄话……   牛金星从高夫人住处出来,在回自己住处的时候,路过校场,牛金星虽然是读书人,但他好武,每次路过校场的时候,都要负手看一会儿。此刻是下午,天气炎热,一群小伙子在校场赤膊训练,汗流浃背。   牛金星练过剑术,也会射箭,但那只是读书人的游戏,比前眼前这些杀人技巧可就逊色多了。   忽然,校场旗杆下传来吵嚷声,牛金星走过去,只见两名士兵正在争吵,一名是河南新兵,一名是陕西老八队的人,两人都用自己地域的口音大声叫嚷。   河南新兵道:“凭什么让我把地方让给你?咱们校场没有固定位置,一向的规矩就是谁先来,占的位置就是谁的?”   陕西老兵冷笑道:“怎么没固定位置,我经常在旗杆下面训练,这位置就是我的。”   河南兵叫道:“谁让你今天来晚了!我已经占到这个位置了,你换个位置吧!”   陕西老兵呸了一声,“奶奶的,我是老兵!我跟着闯王从陕西起义,大半个中原都走遍了。你一个新兵蛋子,有啥功劳?凭什么跟我挣?快点滚蛋。”   新兵怒道:“你虽然是老兵,起义早,可是只打败仗有什么用?要不是我们跟着范先生在河南打胜仗,带过来物资救济你们,只怕你们早就饿死了!再说,前几日,你们不听范先生的话,得了瘟疫,要不是我们拼死战斗,打退官军,只怕整个闯营都没了,还有你们这些倚老卖老的老兵么?”   这句话戳中了这陕西老兵的痛处,自从潼关南原之战以后,这些陕西老八队的战士的表现,确实不如这些新兵,无论训练、军纪,还是战斗,这些起义七八年的老兵,反到让范青调教一年多的新兵给比下去了,所以这群老兵心中普遍对新兵怀有敌意。   “你奶奶的,你才倚老卖老呢!”这老兵挥手一拳击在这亲兵的脸上,把他打了一个筋斗。周围正在训练的士兵,见到动手打起来了,一起围过来,分成两伙,一伙是陕西,一伙河南,两伙人推搡喝骂,很快就动手打了起来。   这时候,有人大叫“巡逻的将军来了!”只听铠甲铿锵,一队正在营地巡逻的士兵跑了进来,领队的是刚刚被提拔为偏将的赵恩。   “住手!”赵恩大喝一声。   正还混战的士兵见将军来了,立刻停手分开,只见双方各有十余人,河南兵和陕西兵泾渭分明,有的鼻青脸肿,有的衣服被撕破,还有一个头破血流的。   赵恩让人先把头破血流的包上白布止血,然后再询问缘故。听完事情原委之后,赵恩沉着脸问最先动手的陕西老兵道:“你无故抢占人家地盘,还先动手打人,你以为校场是你家么?”   这老兵自恃老资格,一点也不怕赵恩,道:“赵将军,这校场的人都知道这是我的位置,连几位将军都卖我这个面子,不跟我争这个位置,他一个新兵跟我横,我能忍下这口气,让他欺负我?”   赵恩冷笑:“你先动手打人,还说人家欺负你?将军卖你面子,军纪可不卖你面子!”说完脸一板,喝道:“把他捆起来!”   这老兵吃了一惊,喝道:“我是老八队的战士,郝摇旗将军的亲兵,连闯王见了我都很客气,你敢把我怎样?”   “叉下去,打二十军棍,然后押到校场门口示众一天!”赵恩喝道。   他身边几名士兵冲上来,把他按倒,噼噼啪啪打了二十棍子。   这时候,中军吴汝义急匆匆的赶来,他已经听说了打架的事情。到了近前,赵恩拱手叫了一声吴将军,随即把处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吴汝义心中十分不满,他是负责教场练兵的,被打这名战士是老八队的,跟他很熟。   “这明明是双方互殴,赵将军怎么单惩处陕西兵呢?”吴汝义皱眉眉头问。   赵恩拱手道:“吴将军,在下心中并无陕西、河南之分,这人在校场上无理取闹,还先动手打人,按着军纪属于扰乱训练,理应受到重处,难道吴将军觉得处理的不妥当?”   赵恩是范青提拔上来的年轻河南将军,二十出头,已经是偏将,吴汝义跟着李自成起义十年了,也只混了一个偏将,而且带兵打仗还不如赵恩,心中对他十分忌妒,冷笑道:“妥当!当然妥当!”   随后指着身边的一群陕西兵喝道:“以后你们训练都离河南兵远些,不知道人家都是有背景的吗?自己知趣些,别看不出眉眼高低!”指桑骂槐的说完之后,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牛金星在一旁看完了事情经过,他快步走出校场,跟上了吴汝义,叫道:“吴将军,请留步。”   “牛军师!”吴汝义回头看到牛金星,便拱拱手。   牛金星审视吴汝义,只见他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干瘦,一张长脸还带着气恼的神色,于是便笑道:“难怪将军气恼,刚才我一直站在一边,看到了事情始末,确实是双方互殴。赵将军如此处理,有失妥当,有偏袒的嫌疑呀!”   吴汝义唉了一声道:“还是牛军师能说一句公道话,现在闯营中,有些人一手遮天,蒙蔽闯王,大家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牛金星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微微一笑道:“可不是吗!听说前几日,因为训练的事情,吴将军还被闯王给训斥了!”   吴汝义气恼的道:“你说气人不气人?大战之后,谁不想好好歇歇。可他偏偏早早的把那些河南兵弄到校场训练,这才显得我们那些老兵懒惰,闯王也因此大发脾气,把我数落了一通。”   牛金星叹了口气道:“这人做事确实奸猾,专门挑拨离间,压制贤良,难道就没人对闯王说?”   吴汝义一拍手,叹道:“谁敢说啊!现在闯王信任他,把他当成心腹,高夫人也看重他,一天总夸他能干。他就是把闯王夫妇给哄住了,别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就拿先生说,你是举人,他不过是个秀才,应该你来当这个正军师才对。”   牛金星微微叹息,他本来是想挑拨吴汝义的,但吴汝义这句话却说到了他心里,道:“闯王夫妇被这人蒙蔽,长久以往,只怕会坏了大事。也要有人提醒闯王才行啊!”   “谁敢啊!”吴汝义看看左右,想起李自成发怒的样子,不禁心惊胆战,小声道:“诸将很多人对他都有意见,可是不愿意触了闯王这个霉头,都忍住不说。”   牛金星慢慢道:“诸将不愿说,可以让下面的士兵说话嘛!闯王还是很重视普通战士意见的。最好士兵们多一些,闹起来,法不责众嘛!既能说出意见,又不会受到闯王责罚。”   吴汝义脸色一动,慢慢道:“这倒是个主意。”   几天之后,牛金星来夫人院子给兰芝授课,只见所有女兵都散落的站在院子中,谁也不说话,院子里十分安静,隐约能听到夫人在正房屋里说话,语气十分严厉。   牛金星蹑手蹑脚的走入西厢房,见兰芝正在窗缝中向外张望。   “发生什么事情了?高夫人在训斥谁呢?”牛金星小声问。   “是慧英姐!”兰芝收回目光道:“最近好多人告慧英的状,娘很生气,正好今天慧英姐又算错了账,娘就把她叫来,一并发作了!”   牛金星微微点头,向正房望去,只听高夫人低低的训斥声音中,夹杂着抽泣声,慧英被训哭了。   好一会儿,慧英才从高夫人的正房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院外走。走到院门口,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姐姐,请留步,妹妹有话对你说!”   慧英抬头,只见慧梅正站在院门口,一双大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慢慢道:“姐姐,咱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了,当初夫人身边七八个小女孩,能命大活下来的只有咱俩了。按理说,咱俩的感情应该是最好的,比亲姐妹还要亲。可是……”   慧梅语气一转,冷笑道:“我却听到一些不好的言语,不但说我,还说范青。我和范青的事情姐姐是知道的,但我能得夫人的信任,可不是‘狗仗人势’,是凭我自己的本事。”   慧英听到狗仗人势这四个字,心中一跳,这话自己只对慧珠说过,一定是她叛变了,偷偷向慧梅告密,这死丫头!慧英暗暗咬牙。   慧梅见慧英低头不说话,又道:“我和范青好,但范青却没在夫人面前替我说过话。夫人信任我是因为我能干,会算账。姐姐若想也得夫人的宠爱,不如好好练习下算账的本事,别把心思用在背后嚼舌根,说人家坏话上。而且咱们是军队,造谣生事也是违反军纪的,那天姐姐挨了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慧英低头走出院子,看见一路上女兵都躲着自己,似乎还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她又羞愧又气恼,忍不住一路垂泪。忽然,身后有人叫她,“慧英姑娘!”   慧英回头一看,却是牛金星,只见他深深叹了口气,道:“刚才那一幕我都看到了,唉,说实话,太让我生气了,这盛气凌人的样子,简直是欺负人啊!”   慧英低下头,小声啜泣起来。   牛金星又叹气,“我是真心看不惯啊!范青就这么大势力,没人敢招惹他?”   慧英霍的抬头,咬牙道:“他以为自己无人敢惹?我就知道他的一个把柄。”   牛金星心中突的一跳,“慧英,你知道些什么,尽管对我说,我绝对不会让人知道是你说的。”   慧英看着牛金星,犹豫片刻,忽然转身跑开了。牛金星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喃喃道:“原来真的有把柄!”   下午,牛金星从老营回来,路过校场,只听里面一片喧哗吵嚷声音,“咱们一起去找军师,问问为什么单单处罚咱们陕西兵,却包庇河南兵?”   “对,这太不公正,这些河南兵是军师带回来的,所以处处纵容他们。”   “咱们必须找军师好好说个明白,否则,咱们老八队的人就没法在闯营待下去了!”   只听这群人一片附和声音,于是众人一起向校场门口走,看样子是想找范青理论。   忽然,一名大汉走到校场门口一站,拦住众人去路,喝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众士兵抬头一看此人,登时都安静下来,原来这大汉正是李自成。只见他脸色严峻,一双巨眼威严的扫视众人,目光中带着一丝怒意。    第66章 谗言   众人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登时都垂下头,谁也不敢说什么了,四周也安静下来。   “太不像话了!”李自成背着手,气冲冲的在众人面前来回走动,“我带兵这么多年,还第一次面对自己士兵的哗变,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将领,可以直接问我,为什么要聚众去围攻范先生?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军纪,有没有我这个闯王?亏得你们还都是老八队出来的战士,跟了我这么多年,没一点军纪,自由散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都像你们这样,我们闯营就都散伙算了!”   “我问你们,是谁怂恿你们去围攻范先生的?”李自成怒道。   这一百多人一起低头,谁也不说话。好一会儿,一个人小声道:“没人怂恿,都是我们自发的。”   李自成循声望去,指着那人问道:“白鹤鸣,你是跟我从米脂出来的,是我的亲兵。我问你,你得疫病要死了,是谁给你药,把你救活的?”见他不答,便道:“是范先生吧!还有咱们无论士兵和还是将领都病倒的时候,是谁领着士兵在麻涧寨墙上浴血奋战,保护咱们,还是范先生吧!你们不思恩图报,反而因为一点小事去围攻范先生,你们还一点良心么?”   一个叫蓝应城的小校,小声道:“可这事实在不公平,我们不服气,所以才想找范先生问问清楚。”   “你们问什么?”李自成怒目蓝应城,吓得他赶快垂下头去,“那件事情,范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有什么毛病么?那人自恃是老兵,欺负人家新兵,还先动手打人,难道还有理了?怎么!你们老八队战士就比别人高一等,什么都的优先你们?一个个好好想想,怎么在训练和遵守军纪上优异,怎么在战场上勇猛表现,而不是做一群窝里斗的能手。”   被李自成这一顿训斥,这些老八队的战士都老实了,乖乖的回校场训练。   李自成还很生气,喃喃道:“最近有股妖风,总是针对范先生的。”回头正好看到牛金星,便道:“牛先生,请随我来。”   牛金星跟着李自成来到营帐着,李自成让他坐下,才问:“先生这些日子在闯营中,可曾听过针对范先生的言语?”   牛金星连忙摆手笑道:“闯王,我每日都到老营去给兰芝小姐授课,哪有时间去打探这些事情。而且你也知道,我性格老实,又喜欢安静,从来不留心这些家长里短,流言蜚语的。”   李自成嗯了一声道:“先生是忠厚老实的长者,不知道这些事也正常。只是我感觉军中似乎有股暗流,先是挑拨河南兵和陕西兵的矛盾,又想针对范青借题发挥。”   牛金星心中突的一跳,几乎以为李自成是在警告自己呢!他偷眼望去,只见李自成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原因,看来并非是在怀疑自己。他轻咳一声道:“闯王,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牛先生尽管说。”李自成抬头看向他。   “陕西兵和河南兵的争斗是小事,可背后却透露出来大大的隐患。”   “隐患?”李自成有些不解。   牛金星继续道:“隐患就是咱们军队中已经有了派系的苗头,陕西兵都是老八队的底子,是闯王和众将从陕西带出来,征战多年的老兵。而河南兵则是范先生从河南招募的,这些兵都是他一手训练的,将士也多是他提拔的。这些兵对闯营的归属感不强,但对范青的个人却很忠心。”   牛金星一面说一面观察李自成的脸色,见他凝神倾听,并没露出反感之色,才继续道:“我听说,在疫病发作的时候,这群河南兵没有命令,就成群结队的跑来和老营的亲兵对峙。这是尾大不掉的苗头啊!闯王还记得当年高闯王逝世之后,张献忠是怎么反出闯王队伍的吗?历史上武将造反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武将篡权,不得不防啊!”   李自成因为当时正在病中,还没听过河南兵为了范青和老营卫队对峙的事情。   牛金星急忙把当时情况说了一遍,道:“虽然当时情况紧急,是为了保护范青,但这也证明范青在河南兵的心目中太重要,只怕都要超过闯王了!”   李自成站起来在帐中走来走去,片刻才道:“牛先生以为如何解决河南、陕西的地域矛盾?”   牛金星道:“可以把河南兵全部打散,分别安插到陕西兵当中,将领也是如此,让河南籍的将领给陕西老将做副将,偏将,不给他们独立带兵的机会。”   李自成想了想,摇头道:“不好,现在正是咱们闯营艰难时刻,要所有人同心协力,渡过难关。如你刚才那般做法,只怕会伤了河南战士心,到时候真的引起内讧,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且,范青的为人我也是信得过的,我不信他会造反。”   牛金星道:“即便范青忠心耿耿,但他手下将士未必靠得住啊!赵匡胤黄袍加身不就是先例吗?”   李自成摆手道:“先生不必再说,范青和他手下将士我都信得过。”   又过了几天,秋高气爽,秋收开始了。站在山坡上眺望,只见金黄的麦子沉甸甸的,布满整个山谷,秋风袭来,仿佛波浪一般起伏,一股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   整个闯营的将士,无论男女老少,将军还是士兵都喜笑颜开。古代劳动人民见到粮食的喜悦之情,现代人根本没法理解。所有人都参加了秋收,整个山谷都是赤膊挥舞镰刀,汗流浃背的将士,连李自成和范青都在其中忙碌。   金黄的麦子被割下来,装在马车上拉走,在营地中打成麦粒,存放在谷仓当中。整个冬天都不用犯愁粮食了,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收成如此之好,出乎所有人预料,简直是一场大丰收,摸着饱满的麦穗,所有人都喜笑颜开,一面劳动,一面互相大声开着玩笑。有的老兵干脆讲起来荤段子,把新入伍的年轻士兵臊的脸都红了。   刘宗敏一面干活,一面大笑道:“大嗓叔,给咱们来段好的秦腔,鼓鼓劲!”   李大嗓也在割麦子,笑道:“好,咱就来段激烈的,秦腔中最能喊的老腔。”   随后站直身体,猛然大喊一声:“八百里秦川~哟~”声音高亢无比,直冲云霄,此刻秋高气爽,天空蔚蓝辽阔,在声音的映衬下更显得幽渺无边。声音在整个山谷中回荡,充满了苍凉激越的感情。   “千万里江山,   乡情唱不完,   故事说不完,   扯开了嗓子,   华阴老腔要一声喊~”   山谷中四面八方干活的战士们一起应和,“华阴老腔一声喊呐~”   李大嗓接着唱,“华阴老腔要一声喊,   喊得那巨灵劈华山,   喊得那老龙出秦川,   喊得那黄河拐了弯……”   李大嗓每喊一句,四面八方的战士都跟着一起应和“嘿唷!”连李自成、范青都一起大声吆喝,他们已经习惯听李大嗓的秦腔,这般应和,感觉有一种热烈的感情在心中荡漾,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了,这身体应该和土地相连的,所谓的乡土之情。   侧头看看李自成和刘宗敏等人,只见他们此时完全就是一个农民,一个在土地中刨食的农夫,哪里还有一丝叱诧风云的样子,也许所有的英雄都是普通人,只因为他们心中有了最热烈的情愫,比如对土地人民的热爱,才能变成一个时代的英雄。   一连几天才把麦子全部收割完毕,范青又忙着建筑谷仓,组织人打麦粒,这一日,正在忙碌,忽然有士兵来报,说李自成请他去议事。   来到李自成的军帐,见到一名从石门谷过来的士兵,报告说一个叫周山的人带着一百多人过来投靠。守卫石门谷的黑虎星不认识他,让他在谷外等候。   一说起周山,这些陕西老将都认识,原来当年闯营最强盛的时候,属下有一十三家,七十二营,这七十二营都是小股的义军,人数多的不过一千人,人数少的只有几百人。周山是七十二营中的一个首领,和众将都很熟悉,特别是郝摇旗,当年二人是结拜兄弟,关系特别好。   所以一听周山来了,郝摇旗特别高兴,扯着嗓子叫:“这小子居然还想着到商洛山中看望咱们,还算有点良心。”   众将议论纷纷,对周山的印象还不错,都说当年他豪爽,讲义气云云。只有范青拱手道:“闯王,咱们潼关战败之后,一直退守在商洛山中,条件艰苦,人马不多,天下人都知道。这时候,还有人来投靠咱们,有点奇怪啊!”   郝摇旗大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周山是个讲义气的人,这时候过来投靠咱们,患难见真情,这才证明他是咱们自己人呢!”   李自成立刻让人准备酒宴,欢迎周山。中午时分,一小队人马从麻涧进来,领头的汉子骑着马,穿着一身铠甲,身材高大,一脸络腮胡子,相貌粗豪。   李自成带领众人到营地之外迎接,周山下马正要叩拜闯王,郝摇旗已经忍不住了,跳出人丛,抱住周山大笑,“好兄弟,几年未见,想死哥哥啦!”   周山笑道“弟弟也十分惦念哥哥,只是四处流走,很难知道众位哥哥的讯息,知道年初才知道哥哥们已经到了商洛山落脚,所以特意过来投靠。”   一面说,一面给闯王叩拜,李自成伸手将他扶起。周山随即拜见别的将领,刘宗敏等人都是老相识,只是见到范青这么一个年轻的军师,十分惊讶。   周山随即让人送上礼物,二百两银子,还有几匹绸缎,这礼物稍显寒酸。周山惭愧道:“实不相瞒众位哥哥,我在西安那边吃了一个大败仗,家当都没了,这点礼物真是有点拿不出手。”   众将见他人马疲惫,穿的破破烂烂,登时明白他为何此刻来投靠闯营。众将都很仗义,知道他战败来投,不但没有轻视,反而亲切了许多。   李自成让属下安排周山的士兵吃饭休息,自己则带着周山赴宴。闯营自从攻破宋家寨以后,又打败了官军的三路围剿,缴获了许多战利品,现在物资丰富。宴席十分丰盛,鸡鸭鱼肉无所不有,周山惊叹道:“原以为哥哥们在山中条件艰苦,原来这日子过的不错啊,早知如此,我就早点过来投靠啊!”   惹的众将一起大笑,郝摇旗笑道:“你若是早几个月过来,就不是这个待遇了,能喝上粥就不错了!”说完把这几个月征战的经历讲了讲。   周山听得直咋舌,连连竖起大拇指称赞,又道:“这么说哥哥们现在不同从前了,招收新人规矩也不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要老弟呢?”   郝摇旗哎了一声道:“不管怎么变,咱们讲义气这条是不变的,你是老朋友,又战败来投,怎么也得给你一口饭吃!”说着,想起自己说的也不算,转头对李自成道:“是不是,李哥?”   李自成刚想点头答应,却见范青向他一拱手道:“闯王,属下有话要说。”   李自成点头,范青向周山问道:“周大哥,一共带来多少人马?”   周山道:“范军师,我一共带来的人数,算上我自己一百零八人,哈哈,正好是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只要闯王点头,我们这一百多汉子就把自己这一百多斤的身子送给你了,以后上刀山下火海,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范青点头道:“周大哥可知道我们闯营现在军纪很严,违反军纪的,不论士兵将领都要处罚?”   周山叹气道:“我们现在也算走投无路了,既然来投靠,就打算一切都听你们的,不管什么军纪,只要一视同仁就行。”   范青点点头道:“还有一条,周大哥能否接受,我们现在招收新人有固定章程。新兵要进行培训,统一安排。周大哥可以由闯王任命将领,手下兵士也由闯王安排……”   还没说完,郝摇旗先怒了,嘭的一拍桌子,喝道:“军师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真心来投,你却要吞掉人家,这也太不讲义气了!”    第67章 有奸细   范青冷笑道:“郝将军说我不讲义气,那么我请问你,咱们闯营的宗旨是什么?”   郝摇旗道:“就是什么剿兵安民,解民倒悬的那些啦!都是你们读书人文绉绉的话,反正就是跟官军干仗就对了!”   范青站起来,环视众将,朗声道:“各位,咱们是义军,这个‘义’不是讲义气的‘义’,而是仁义,对谁行仁义,当然是对受苦受难的百姓,咱们是救助百姓的仁义之师。既然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走到一起,咱们还有‘投靠’这一说吗?用得着对谁讲义气么?”   郝摇旗气哼哼的道:“我说不过你,但咱们在江湖上混,哪能不讲义气。”   范青摇头道:“咱们是义军,不是杆子,什么‘在江湖上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接着拱手对闯王道:“闯王,要想干成大事,就要劲往一块使,心往一块想,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就是一盘散沙么。当年闯营号称三十万,一十三家,七十二营,那有什么用,打仗的时候,心不齐,人人想着保存实力。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人人争先,后来攻破凤阳之后,为什么那么快就败落了,就是人心不齐的缘故。所以我请闯王,改掉这个‘投靠’的规矩,从今日起,只有参加闯营义军,没有投靠联盟之说。”   听了范青一番话,李自成沉默不语,他是知道联盟、投靠这些弊端的,投靠的队伍不算闯营,只是暂时的联盟,不和闯营一起训练,而且军纪也不好,最主要的是不听指挥,一旦有什么想法,随时拉走队伍。还有他们用的是闯营的名号,军纪不严,祸害百姓的时候,给闯营的名头抹黑。   但李自成一时间还不能完全脱离草莽气,当年最初起义的时候,各路义军互相照应,彼此帮助,联合抗敌是经常的,大家都把这看成“义气”,不讲义气则是很让人不齿的行为。   这时,周山霍的站起来,道:“闯王,既然你们这里不想容下小弟,也不必勉强,我现在就走。”说完站起来就向外走。   郝摇旗慌忙站起来拦住周山,向李自成拱手道:“李哥,军师说的话我不懂,不过,我可以用脑袋担保周老弟,和咱们是一路人,就让他暂时留下吧!”   李自成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周山留下吧,按着投靠算,暂不拆散队伍。他的队伍就先跟着摇旗吧!”   周山和郝摇旗一起拱手,“谢闯王!”   范青只能叹了口气,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比打败一个强敌都难。   几天之后,范青已经指挥众兵士把麦子都移到新盖的谷仓当中,六个大谷仓,都堆得满满的。这些粮食是义军过冬用的军粮,是命根子,十分重要。范青在盖谷仓的时候,特意把它们盖在老营当中。因为老营在营地中相对独立,老营中女眷颇多,进入老营必须有高夫人的通行证才行。看守谷仓也由老营的护卫去做,这些人比普通士兵更可靠。   这一日,时间已经到了深秋,树叶变黄,秋风萧瑟,天气也变凉了。高夫人让人把夹衣取出来分给大家,没有夹衣的则下山购买布匹,找裁缝缝制。   范青走到慧梅的房间,只见她噼噼啪啪的敲打算盘,正在计算购买夹衣的银钱。   范青走到她跟前,只见她聚精会神,耳垂上一副灯笼样式的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范青走上前,在她耳坠上轻轻一弹,笑道:“算什么呢?”   慧梅头也不抬,道:“别吵我,算错了数目,夫人又该不高兴了!”   范青在她侧面坐下,只见慧梅一面拨动算盘珠,一面在一张纸上记数目,从侧面看,慧梅的脸蛋儿十分精致,薄施粉黛,睫毛很长,鼻子很翘,小嘴嫣红。范青心里有些痒痒,很想搂过来亲亲,又怕打扰了她计算。   好一会儿,慧梅才算完,她放下毛笔,揉揉酸胀的手腕,笑道:“多亏了你教我的计算法子,否则,算一天也算不完。”   “你怎么感谢老师,快亲老师一下!”说完指指自己的脸颊笑道。   “哪有你这么不正经的老师!”慧梅笑着伸手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个暴栗。   “哎,你不尊师长,我可要罚你了!”范青一笑伸手把她搂在怀中,伸手呵她的痒。慧梅扭动身子,笑得身子都软了,告饶道:“好了老师,学生知错了!”   范青不再呵痒,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慧梅脸颊微红,抱着范青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后立刻从范青身上站起来,整理衣衫,笑道:“我这里人多,可别让人看到,怪不好意思的。”   范青笑道:“那么,人少的时候就能好意思啦?”   慧梅啐了一口,低头整理账本。   这时候慧灵端着两碗茶进来,给范青福了一福,笑道:“范先生请喝茶!”   范青端过茶碗,打量慧灵笑道:“哎,白白净净的,比以前漂亮了!”   慧梅咬着毛笔杆笑道:“唷!你这大英雄当初英雄救美,是不是看中人家长得漂亮了?不如跟夫人说,把慧灵许配给你算了!”   慧灵一下子脸红了,把头垂下去。   范青也不好意思再说了,喝茶掩饰尴尬,“咦,这茶水怎么味道很怪。”   慧梅端过来喝了一口,笑道:“我知道了,这是夫人自己配置的养生茶,茶叶好像在慧英那里,你去重新泡一壶。”   慧灵应了一声去了,片刻功夫就回来,没拿茶叶,而是一脸诧异道:“慧梅姐,你知道我在慧英姐院子里看到谁啦?”   慧梅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知道你见到了谁?”   “难道是周山?”范青心中一动,脱口而出。   慧灵笑道:“范先生真神,一猜就中。”   范青笑道:“慧英是军营老人,谁去找她办事都不奇怪,只是这周山没来几天,怎么就找上慧英了,难道以前认识?”   慧梅道:“很有可能,慧英比我来老营早,那时候各路义军都有,指不定就认得周山呢!”   慧灵低声道:“我看他们小声说话,不知在合计什么事情,所以也没上前打扰,不过,看他们表情,似乎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范青听着,眉头皱了起来,他对周山这伙人始终不信任。正常情况下都知道李自成潼关惨败,躲在商洛山中,生死不明,连张献忠都以为李自成死了,这种情况下过来投靠,本身就很让人怀疑。   正想再细细问问,慧珠跑进来报告,说外面有个卫兵要找范先生有事。   范青急忙出去,那名卫兵说,赵恩在巡逻的时候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好像是奸细。   范青跟着他回到营地,只见在营地门口的空地上,赵恩几人正看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五花大绑的男子。   范青走上前问道:“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叩首道:“小人曹子正,是宋家寨的人。”   “你到麻涧附近做什么?”   “只因母亲病了到附近采药,正好遇见巡逻的军爷,把小人抓了。小人家里有七十岁的老母亲,病倒在床上,还请军爷高抬贵手啊!”这人一面说一面哭诉。   赵恩把一个背篓放在范青面前,在里面翻了翻,果然有几样药材,再看看这人,只见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表情憨厚,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范青拿出一株草药,微微冷笑,“我知道宋家寨有一个地痞,叫曹老大,专门勾结官差,欺压百姓,包揽诉讼,放印子钱,无恶不作,就是你吧!”   曹子正脸色微变,连连叩首道:“那都是些谣言,是仇家诬蔑小人的话。”   范青冷笑,宋家寨七十岁的老人,一共就那么几个,根本就没有你的母亲。再说,这草药也不对头,我上山采过草药,你背篓中的草药显然不是新采的,而是放了几天的。还有,这株草药你认得吗?“说完,随手从背篓着拿出一棵干枯的植物。   曹子正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赵恩在他背上狠狠打了一拳,喝道:“这贼人好奸猾,要不是军师目光犀利,就被他骗过去了!”   “说吧!你到麻涧来干什么?”   曹子正低头不语。   “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范青冷冷的道。   赵恩领着两名军士一顿拳打脚踢,把曹子正打的蜷缩在地上,不停哀嚎,片刻功夫就招了,原来是现在驻扎在武关的总督郑崇俭,他身边的一位幕僚派他来的,让他到麻涧附近找一个人接头。结果还没碰到那个人,先撞到了巡逻的义军士兵。   “你们约定几点接头?”   “接头的时间已经过了,估计那人不会来了!”   范青点点头,让人把曹子正给押送下去,他立刻来到李自成的营帐汇报此事,只见刘宗敏、郝摇旗、牛金星等人都在营帐中。   范青把发现奸细曹子正的情况说了,刘宗敏怒道:“这群官军就是贼心不死,他们不敢进山来围剿咱们,只能搞一些小动作。我现在就去调查,把这个该死的奸细揪出来。”   牛金星道:“将军勿急,如此大张旗鼓的调查,反倒容易打草惊蛇。不如咱们外松内紧,悄悄调查,这奸细既然想作恶,总得露出一丝蛛丝马迹的。”   众将议论纷纷,有赞成刘宗敏的,也有赞成牛金星的。   范青拱手对李自成道:“闯王,你不觉得的有一个人特别可疑么?”   “谁?”   “周山!”   “唉!”一提到周山,郝摇旗第一个不高兴了,嚷道:“军师怎么总是针对周山呢!那是我的结拜兄弟,我最了解这个人了,我可以用脑袋担保他没事。”   范青问郝摇旗,“你几年没见周山了?”   郝摇旗道:“三年,怎样?”   范青冷笑道:“三年时间足够一个人堕落了,有的时候,人堕落变坏,只需要一个念头。周山这种小股义军,本来就没什么坚定意志,能受得了官军的利诱威逼?你没见原来咱们一十三家当中的大股义军首领,如刘国能都投降了,反过来剿杀咱们义军?”   牛金星道:“先生不能空口白牙的说人家,总得拿出一点证据才行。”   范青微微冷笑,“确实证据是没有,不过我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周山说他们打了败仗,走投无路,才到商洛山投靠咱们,可我看他属下士兵,身材健壮,不像缺衣少食的样子。我还找他属下士兵聊天,我发现他属下士兵多是河南人。周山一直在陕西活动,哪招收这么多河南兵。还有,我问他们以前在陕西和官军作战的经历,他们都躲躲闪闪,含糊其辞,这里面必然有猫腻!”   郝摇旗叫道:“人家说在陕西吃了败仗,也没说一直挨饿啊!他见到闯王,多少还能拿出来二百两银子的见面礼呢!你说人家河南兵多,那有什么奇怪。咱们闯营现在河南兵比陕西兵还多呢!都是你从河南带回来的,也没人怀疑你呀!”   李自成皱眉道:“郝摇旗,你胡说什么,怎么怀疑起范先生了?快给范先生道歉。”   郝摇旗哼了一声,气哼哼的向范青一拱手,道:“摇旗语言鲁莽,得罪军师,还请军师原谅。”   范青点点头道:“我觉得周山这伙人很可疑,应该把他手下士兵控制起来,加以讯问,很快就能得到真相的。”   李自成想了想,对范青摇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还不足以当成证据,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就审讯人家,太得罪朋友了!”   范青想了想道:“不动周山可以,但咱们的谷仓十分重要,那是咱们过冬的口粮,我建议派重兵把守才行。”   还不等李自成说话,郝摇旗先拱手道:“属下愿意去保卫粮仓。”   范青第一个反对,道:“我认为不妥,郝将军固然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但他做事不够谨慎细心,粮仓极为重要,决不能有一点失误。”   郝摇旗怒道:“军师,你是不是瞧不起俺,俺做事怎么不够细心了,闯王,你就让我看守粮仓,我保证万无一失,如果有失误,属下愿意提着脑袋来见闯王和军师。”    第68章 谷仓被烧了   牛金星在一旁道:“郝将军忠勇热血的精神,实在可嘉,他既然一再自荐,闯王不妨答应他,以免寒了将士们的进取心。”   李自成沉吟片刻,才道:“郝摇旗带领五十个士兵守卫谷仓。”   范青在一旁站立,心头笼罩一层阴霾,李自成今天接连否定了他的两个建议,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他敏锐的感觉到,二人之间似乎有一丝疏远。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过了几天,这一日,山风猛烈,寒凉的秋风呼啸从山间刮过,摇动树木,卷的枯叶满天飞舞。   范青站在营帐外面,听着忽急忽缓,尖利的风声好似鬼叫一般,还有旗杆上被大风扯的笔直的旗帜,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他派人去把杨铁柱唤来,对他道:“你派个人暗中盯着周山他们,有什么异动过来告诉我。”   杨铁柱对范青非常崇拜,可谓是言听计从,对范青交代的任务,从来不问为什么。   到了深夜,范青在军帐中看密报,这是刘体纯在商州和武关秘密活动,送来的情报。正如他预料的那般,郑崇俭三路围攻商洛山惨败之后,已经无力再进攻。只能紧守各处关隘,防止闯营逃脱。另外,张献忠已经在谷城造反,竖起了大旗。朝廷十分重视,派杨嗣昌以“督师辅臣”的身份前往湖广,围剿张献忠。现在大军云集湖广,暂时是顾不上商洛山了。   范青放下情报凝思,现在形势对闯营已经十分有利了,官军无力围剿,而商洛山中粮草丰足,大可以安心在山中练兵,等到明天,历史上的河南将迎来最大规模的旱灾,那时候,闯营冲出商洛山,进入河南,振臂一挥,百万之兵唾手可得。   这时候,帐外的亲兵小声呼唤军师,范青连忙起身,走到帐外,只见杨铁柱和赵恩都来了,脸色严峻。范青心中一跳,脱口而出,“周山不见啦!”   那名暗中看守周山的卫兵一怔,才道:“是啊!我见他们帐篷中一直亮着火烛,却没有人影晃动,偷偷溜进他们帐篷一看,原来他们都从帐篷后面溜走了,帐篷里的铠甲武器也都不见了!”   瞬间,范青脸色变得极阴沉,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马上召集人手,跟我来!”   范青带着数百战士急匆匆的向老营奔去,到了老营门口,范青向守卫老营的卫兵喝道:“周山是不是来了?”   那卫兵见是范青连忙拱手,“回军师,周山刚才带着几十个人过来,说要帮助郝将军看守谷仓,他拿了高夫人开的老营通行证,我便放他过去了!”   “他奶奶的!”范青气的爆了一句粗口,领着众人一拥而入,闯入了老营。   “哎!军师,你……要做什么?”那几名老营卫兵吃了一惊,不知道军师深更半夜,忽然带领大队士兵,全副武装的闯入老营做什么?难道是军师想要造反?   范青领着众兵士向老营西侧急奔,黑夜中,仍能看到六座巨大的谷仓矗立在那里。这些谷仓建在一座专门的院落中,院子极大,有一排木屋是给看守谷仓的人居住的。   范青到了院子门口,一脚踢开院门,不过他没有鲁莽的冲进去。院子里太安静了,好像空无一人,这太不正常了,毕竟还有郝摇旗带领的五十个守卫呢!   范青一挥手,两名士兵一手举着小盾,一手持着刀子小心翼翼的走入院门。忽然,只听蹦蹦的弩弦震响声,这两名士兵惨叫倒下。弩箭射程短,但射速快,近距离十分精准,两名士兵是被射中了面部。   “拿大盾来!”范青大叫。   立刻有几名士兵持着大盾,穿着厚铠冲入院子,这回敌人的弩箭无用了,只听院子里乒乒乓乓的兵刃碰撞声音,先入的士兵已经和敌人交上了手。   范青跟着盾牌手冲入院子,他不管正在交手的敌人,而是带着几十人径直冲向谷仓。刚到第一个谷仓之前,只听嗖的一声,范青本能的向后一仰,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脖子飞过去,十分惊险。   身后士兵大喊,用盾牌护住范青。范青十分气恼,从身旁一名士兵手中拿过弓箭拉开,瞄准黑暗处,嗖的一箭射出,虽然四周昏暗,全凭感觉,但谷仓后面仍然传来一声惨叫。   “冲!”范青指挥士兵冲到谷仓前,几名敌人从黑暗中跳出来,很快就被范青的人给屠杀了,范青只见谷仓周围堆满了柴草,柴草上撒满了火药,一条引线从柴草堆中拉出来,还没来得及点燃呢!范青十分心惊,这种撒满火药的柴草和火药包差不多,极容易爆燃,一旦燃烧起来,基本上没法扑灭。   他立刻想到另外几个谷仓,大吼一声,“保护谷仓,不能让他们点燃火药。”   他也顾不得埋伏了,举着手中长剑,向第二个谷仓冲去。刚到谷仓之前,从暗影处跳出来一个敌人,一刀劈向范青脸庞,范青用手中长剑一格,用力一推。那人没他力大,被他把刀子推开。范青反手一剑刺入他的腹部。虽然他穿了铠甲,但范青力大,又是用的削铁如泥的宝剑。   这一剑深深刺入他的腹部,这名敌人大声惨叫,范青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刺入他腹部的剑顶着他,向第二个谷仓奋力前行。第二个谷仓周围,敌人发射弩箭暗器都打在这名士兵身上,他成了范青的活盾牌。   范青冲到近前,拔出长剑,左劈右砍,砍倒了两名敌人。这时候身后的士兵也冲上来和敌人战在一起。范青顾不得对战敌人,目光在黑暗的地面上扫视,果然一点火光正在地面上快速蔓延。范青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用身子压住火光,这是一条点燃的引线。   范青这举动十分危险,火光距离撒满火药的柴草不过数尺,如果引燃柴草,范青就变成火人了。幸好,引线被他压灭了。   范青站起身,把那些柴草踢开,这时,黑暗的院子中到处都在混战,敌人其实并不多,只是在黑暗中,一时间难以歼灭。   还不等范青冲向第三个谷仓,只听到一声闷响,第三个谷仓底下爆燃,出现了一个大火球,随即一声接一声的闷响,几个谷仓依次爆燃,火球引燃柴草,借着风势迅速在谷仓底下燃烧,黑焰中火焰缭绕,顺着谷仓向上烧。   杨铁柱和赵恩大喊着,让手下人拿水来救火。但范青知道无济于事了,这么大的谷仓燃烧起来,上哪弄那么多水,又不是现代的消防车。而且风这么大,火借风势,这四个谷仓没救了。   冲天的火光浓烟,很快就惊动了整个闯营,李自成和各处将领纷纷赶来,到了院子里一看,四个谷仓已经烧成了四支熊熊燃烧的火炬,把营地映照的通红,几里外的麻涧都看的一清二楚。幸亏范青来的早,否则就一个谷仓都剩不下了。   被擒住的二十多个俘虏都押到李自成面前,略一审讯就交代了,这些人都是官军士兵,随着周山一起进入闯营搞破坏,周山其实早就投降官军,成了叛徒。   “混蛋!”刘宗敏大怒一脚用力踢出,咔的一声,把一名俘虏的脖子给踢断了,喝道:“周山这混账,抓到没有?”   四面士兵都在寻找周山,不过没找到踪迹,倒是把捆成粽子似的郝摇旗给找了出来。原来周山让士兵挑着酒菜,假意说是闯王让他来慰劳郝摇旗的,其实在酒中放了麻药,给郝摇旗麻翻了。因为想用郝摇旗等人做人质,所以没杀死他们,只是捆了起来。但他们也没想到范青来的这么快,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两名士兵解开郝摇旗身上的绳索,他看看烧得通红的谷仓,张着嘴巴,傻眼了。   李自成满是胡茬的脸庞被火光映照的忽明忽暗,看起来特别阴沉,慢慢道:“摇旗,你立下军令状要保护好谷仓的!”   郝摇旗欲哭无泪,噗嗵一声跪在李自成面前,低头道:“摇旗知道惹祸了,罪该万死,请闯王取走我的脑袋吧!”   李自成心中怒意翻滚,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剑柄,怒目郝摇旗,恨不得一剑劈了他。周围将领都感觉到了李自成的杀机,谁也不敢开口相劝,眼看郝摇旗就要命丧李自成剑下。   范青走上前拱手道:“闯王息怒,请不要杀郝将军。”   众人都是一怔,没想到范青会替郝摇旗说话,只听范青道:“郝摇旗将军虽然夸下海口之后,铸成大错。但他的性格本来就不适合看守谷仓,他勇猛善战,乃是攻城拔寨的一员猛将,把他放在不适合他位置,这是为帅者之过,是咱们所有人考虑不周,所以我建议大家自己反省,而不是把过错都推在郝将军身上。”   听了范青这番话,当时同意郝摇旗守卫谷仓的将军都惭愧低头,连李自成脸上都火辣辣的,他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范青吩咐属下道:“立刻派人去麻涧,发现周山,一定要擒住他。”但他也知道这希望渺茫,周山肯定会防着这一招,不一定走哪条荒僻山路逃命了。   范青又让人去报告高夫人,因为周山能混入老营,定然得到了高夫人的通行证,必须调查清楚,是谁给他的通行证。   过了几天,在武关的一座大宅中,郑崇俭一脸喜悦的听幕僚报告,说周山如何骗得李自成信任,把闯营的粮食一把火烧了!   “好!”郑崇俭一撩长衫的前摆,站起来兴奋的在厅中来回走动,“这周山倒有些才干,比我手下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总兵将军强多了!”   旁边几位幕僚也一起对周山交口称赞,同时也赞誉郑崇俭用人得当,料事如神。   郑崇俭得意的捋着胡须,听着幕僚说着肉麻的奉承话,自从两个月前,三路围攻商洛山惨败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呢!上次惨败之后,他受到了朝廷的申斥,让他继续带兵,戴罪立功,对付李自成,但他其实也没什么法子了。上次官军兵强马壮,李自成等人都生了重病,都打的惨败。现在手中无兵,李自成等人又已经痊愈,还怎么打呀?   于是,郑崇俭便想出来利用叛徒搞破坏这一步棋,正好周山投靠官军不久,着急立功,郑崇俭便让他混入闯营搞破坏,竟然一举成功。   几位幕僚一通赞誉郑崇俭之后,一名幕僚道:“现在李自成失去了过冬的口粮,咱们要防备他们狗急跳墙,冲出商洛山,攻打武关啊!”   另一个幕僚道:“郑大人料事如神,贼寇的下一步行动都在大人心中,这武关早就防守的跟铁桶似的了!”   郑崇俭却微笑道:“你们都错了,下一步,我计划放弃武关。”   几位幕僚一起愕然,武关是东面防守商洛山的关键,十分险要,白白放弃,又是何意?   郑崇俭让仆人拿来地图,指点道:“李自成失去冬粮,突围离开商洛山势在必行。他可以突破的几个点,我们都知道。”说完用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有石门谷往蓝田方向,也有武关,还有白羊店向南,往龙驹寨的方向。   郑崇俭慢慢道:“这几处地方,如果咱们都派兵把守,一来兵力不足,二来贼寇拼全力来攻,也容易攻破,所以死守不可取。”   他在武关的红圈上一划,道:“放弃武关,李自成定然以为武关有机会突围。他从此处离开商洛山,其实没有太多选择,一个是从武关向东,可直趋浙川,再出浙川而至河南的邓州、内乡等地。另一条路是奔入郧阳,向湖广方向。”   “向郧阳方向,其实没什么好地方,那里是郧阳的大山,山高林密,环境比商洛山还糟糕。而且就算他们出了大山,进入湖广,此时杨总督正在调集大军进入湖广,四面包围张献忠。李自成如果此时去,正好是自投罗网,被总督一起包了饺子。”    第69章 范青的把柄   “所以李自成只能向河南方向突围,那里也是他们一直向往的地方,去年潼关突围,不就是为了进入河南吗?现在他们有这个机会,怎可能放弃,所以必然选择浙川这条道路。而在武关、浙川之间,有一处极为险要的地方,叫‘瓦屋里’,我们可以借调潼关守军贺文龙的大军,在此处布下口袋阵,只等李自成等人乖乖的钻进来。”   几位幕僚一起大赞“妙啊!”又道:“郑大人真是军事奇才啊!能想出来这样的妙策。”   郑崇俭捋着胡须得意了一会儿,才道:“这主意也并非我一人想出的,你们看……”说完拿出一封信,递给诸位幕僚,原来是杨嗣昌写给他的手札。   杨嗣昌虽然主攻湖广张献忠,但商洛山中的流寇也属于他剿灭的范畴,他主力在湖广,一时间无法过来对付李自成,又知道郑崇俭刚吃了败仗,对李自成束手无策,便给他写信出了这个主意。   信上写“……素军二万,久屯商洛之外,据隘而守,既不能进,亦不能退,劳师糜饷,殊非常策。况师老兵疲,锐气易于消磨。困兽犹斗,强寇岂可坐毙?倘闯贼乘间蹈隙,突围而出,则合围之势,顿成溃决。欲亡羊补牢,岂不晚乎?兵法云‘围师必缺’,为今之计,莫若空武关一路,使贼逸出,而以伏兵邀之,则贼可歼焉。”   郑崇俭正无计可施焦头烂额之际,接到这封信,登时大喜,他故意给幕僚看这封信,其实就是怕这计策失效,将来也可以把罪责推到杨嗣昌身上。   “好一个围师必缺啊!”几位幕僚看完了信,纷纷赞叹。然后按着计划,开始撤出武关人马。   这一日,在闯王的营帐中,李自成和诸将正在议事,诸将中少了郝摇旗。上次他犯了大错,被李自成免了将军职位,正在闭门思过,还有刘芳亮,他腿伤未愈,在家休养。   营帐中的气氛有些沉闷,自从半个月前,粮仓被烧了之后,众将的心情都不太好。眼前的形势是粮食不够过冬的,恐怕商洛山是待不下去了。   现在摆在闯营面前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向南突围,从白羊店到龙驹寨,可以进入湖广。第二条是向东突围,进攻武关,可入河南。第三条是向北突围,走蓝田,回陕西。这几天,诸将议论纷纷,赞同走哪条道路的都有。   今天开始议事之后,又是争论不停。李自成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开口问范青道:“军师这几日为什么不说话,你觉得走哪条路离开商洛山更好?”   范青拱拱手,道:“闯王,我认为走哪条道路,要看咱们义军以后的发展方向。”   李自成道:“咱们不是要进入河南,占据中原腹心么?”   范青点头道:“所以从战略层面上讲,如果走南路,进入湖广,是为下策,杨嗣昌正在湖广督师,集合七八万人马,四面围剿张献忠。咱们进入湖广,等于自投罗网,根本无法立足。投靠张献忠,成为他的附庸,我想诸将和闯王是不愿意的。向北走蓝田回到陕西,陕西穷困,连年灾害,被战乱破坏的十分厉害,现在地位近于边陲之地。回到陕西,固然可以暂时喘一口气,但长久来看,并无太大发展,是为中策。只有走东路武关,进入河南,占据中原腹心,趁着官军主力在湖广的机会,迅速壮大,剑指京师,这才是上策。”   李自成点头道:“军师说的有理,那么咱们就准备拔师进军武关。”   “且慢!”范青摆手道:“进军武关是我们下一步的目标,但不必太过着急。武关也是险要关隘,郑崇俭亲自屯兵在此,咱们闯营又不善攻坚,如果强攻的话,死伤会很大。我建议不妨稍缓几日再说。我认为朝廷比我们更着急,他们在商洛山四周驻扎军队,防备我们冲出来,这叫劳师糜饷,不可久待,他们比我们更着急。所以我认为咱们只要稍待两日,官军必会有所动作,要么进军商洛山,要么撤退。”   牛金星一声冷笑:“军师这么说有点想当然了吧!朝廷一两万人的军饷还担负的起,我看官军就是长久围困的势头。”   刘宗敏是急性子,叫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看还是先发制人才是上策。”   田见秀忧心忡忡的道:“咱们只剩下两仓粮食至多支撑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之内冲不出商洛山,咱们就得吃草根树皮了!”   李过、袁宗第和其他偏将也都赞同尽早对官兵用兵,正在商议的时候,忽然营帐外面来了一匹快马,这是用来送紧急情报的士兵,可以骑马直接到李自成的军帐之前。   情报是刘体纯送来的,说官军一夜之间就从武关撤的一干二净。为了验证事实,刘体纯已经带人进入武关,据百姓传说,武关守兵是被杨嗣昌调走,去湖广围剿张献忠了,关内的粮食和各种军需也都运走了,现在武关成了一座空城。   李自成把情报给众人看了,众将十分惊讶,既惊讶官军竟然能让出武关,更惊讶范青能提前料到官军的动作。   李自成大喜,笑道:“咱们才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来了。”众将也都欢喜,李自成又道:“咱们明天就收拾东西,准备进驻武关。   第二天,范青来到老营,现在整个闯营到处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但今日老营的气氛却有所不同。只见所有的女兵都在高夫人院子里站立,卫兵则站在院外,还有许多女眷家属在院子附近围观,小声说话,指指点点,似乎老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范青走进院子,慧灵给范青打帘子,小声道:“夫人等你好久了!”   范青走进高夫人房间,只见高夫人坐在一张靠椅上,面有泪痕,长吁短叹。慧英跪在地上嘤嘤哭泣,慧梅和老营总管任继荣则站在一旁。   看到范青进来,高夫人长叹一声道:“范先生,给周山等人通行证的竟然是……慧英,唉!”   范青点点头,和他猜的差不多,那几日他见慧英和周山有来往,就知道慧英有嫌疑。   慧英哽咽道:“夫人,周山是我老乡,他求我给他一张通行证,说去找郝将军办事,夫人又不在。我碍不过情面,就用夫人的印章,把通行证给他了,我真的是好心帮他,哪想到他是坏人啊!”   高夫人指着她,气恼道:“倒现在还不说实话,慧英,我真是白疼你了!”   这时,慧灵和慧珠走进来,捧着一个匣子道:“夫人,这是从慧英房里搜出来的。”   慧梅接过匣子打开,只见里面金光闪闪,好几样金首饰,有手镯,也有戒指。   高夫人指着慧梅道:“咱们闯营所有缴获的金饰,我都让人下山卖了,换成军需品回来,从来没给你们发过金首饰,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是谁给你的?”   慧英一下子瘫软到地上,好一会儿才跪起来,哭道:“夫人,我虽然接受了周山的东西,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坏人啊!我若知道他想烧谷仓,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通行证的。”   高夫人长叹一声,道:“不管怎样,你是接受人家贿赂,还给闯营造成重大损失,按着军纪,这种行为应该是死罪的。”   慧英脸色大变,哭着膝行到高夫人面前,抱着高夫人的腿,哭道:“夫人,我是最早跟随你的女兵,当年那几个姐妹都死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这些年,我忠心耿耿在夫人身边,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夫人饶过慧英这一次吧!”   这时候,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张鼐、李双喜、罗虎三人,也一起进来,跪下叩拜,求高夫人饶过慧英。李双喜泣道:“娘,你不是一直把慧英当成女儿一般么!儿女犯错,只能责打,哪能处死呢!求求娘,看在儿子的面上,给慧英一条活路吧!”   见李双喜如此恳求,范青心中一动,闯王的这三个义子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正在崭露头角,这次反围剿的战斗中就看出来他们的潜力,这样的人才应该尽力笼络才对。   于是他像高夫人拱手道:“夫人,我也认为慧英是无心之过,被周山欺骗的人不只慧英一人,郝将军和许多将领都被他蒙蔽了,闯王也都没处斩他们啊!请夫人饶过慧英这一次吧!”   李双喜见范青也求情,果然向他投来一丝感激的目光。   高夫人也是不忍心真的杀死慧英,毕竟这么多年的情份难以割舍,她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么多人求情,我也不忍杀你,就免了你的死罪。但你也不能待在我身边了,今天起,你去马厩喂马吧!不许留在老营。”   马厩的活又脏又累,现在由几个瞎眼瘸腿的老兵在干活,把慧英这么个妙龄少女派过去,也是很大的羞辱了。   慧英不敢不去,她跪在给高夫人叩谢,然后含着眼泪回自己房间,收拾一个包裹,抱着走出院子。院外老营的妇女家眷都站在道路两侧,对她指指点点,显然都已经知道了她犯下的过错。   慧英低着头,又羞又惭,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了马厩,一名老兵给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虽然已经是马厩中条件最好的了,但又脏又臭,被褥都破烂不堪,慧英坐在床沿上,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她心中一半悔恨轻信了周山的话,另一半却怨恨起高夫人来,怨她不讲情份,自己这些年的辛劳,只错了一件事就如此惩罚自己。   她心中越想越恨,不但恨高夫人,也恨慧梅、慧珠这些人,她们暗中侦察自己,定然是她们告密,要么自己接受贿赂事情怎么能败露。恨慧梅,不禁又恨范青,正是他给慧梅撑腰,慧梅才压自己一头。   正当她满心恨意的时候,忽然有轻轻的敲门声音,“谁?”慧英问。   “我是牛金星,听说慧英姑娘被分配到马厩了,我特意过来探望。”   慧英打开门,请牛金星进来。牛金星进了屋子,看看破败的境况,叹息道:“姑娘虽然犯了错,但高夫人也太不念旧情了!”   牛金星安慰了慧英几句,低声道:“我打探出一个消息,姑娘会被处罚的这么严厉,其实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谗言暗算。唉!可惜我人微言轻,在闯王面前说不上话,也帮不上姑娘。”   慧英咬牙道:“可恨刚才在高夫人面前他还装模作样的替我说话呢!他跟慧梅是一伙的,表面做好人,别后捅刀子。”   牛金星拿出十两银子,道:“我积蓄不多,只能赞助这点银钱,尽一点我的微薄之力。”   慧英接过银子,心中十分感动,脱口而出道:“范青休想一手遮天,他和高夫人在河南做的丑事,只有我一个人知晓。”   牛金星心中突的一跳,假意道:“唉!姑娘不要乱说,高夫人贤惠温良,持身甚正,范军师知书达礼,诚朴正直,哪能做瓜田李下之事。”   慧英咬着牙,把那夜在熊耳山上的事情讲了出来,她深夜不见了高夫人,便出去寻找,见到高夫人和范青在花丛当中搂抱……。   牛金星听完了,心中一阵大喜,这是一个能把范青置于死地的把柄啊!   他问慧英,“姑娘没把这事对别人说过吧?”   “没有,这件丑事我一个姑娘家怎好意思对别人讲。”   牛金星拱手道:“人心险恶,姑娘以后千万别把这件事对别人讲,待我慢慢寻找时机,对闯王说,姑娘这举报的功劳是免不掉的。”   当晚,牛金星得意洋洋的回到住处,儿子牛全见父亲如此高兴,忍不住问,“父亲今日有何喜事,是给闯王贡献了什么妙策么?”   牛金星不答,却哼唱起一段戏文,“猛听的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哈哈,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第70章 诬陷   几日之后,李自成率领军队陆续进入武关。武关自古以来就有三秦要塞之说,是秦楚咽喉,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它一面靠着绝壁,一面面临深涧,三面环水,有“武关一掌闭秦中,襄郧江淮路不通”之说。故史称为关中的东南门户,是关中四塞之一。   范青、李自成等人一起蹬上关隘眺望,他们从西面商洛山而来,但从商洛山到武关相对还算平坦。唯有向东眺望,真是千山万壑,层叠起伏,一条出关的小道向东蜿蜒,沿着山腰盘旋,两侧要么高崖,要么深谷,狭窄难行。李自成等人虽然见惯了险山恶水,但见向东如此难行,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众将从城墙下来,回到营帐中议事。李自成道:“各位,下一步咱们应该如何行军?”   牛金星抢着道:“闯王,属下以为可以从武关向东,直奔浙川,然后进入河南的邓州或内乡,就此踏入中原大地,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众将都一起点头,进入河南一直都是他们的目标,上次冒死突破潼关,也是为了进入河南。   刘宗敏哈哈笑道:“李哥,咱们在山里窝了一年多,终于可以离开大山,到河南一展拳脚了!”   李过笑道:“总哨刘爷,咱们这次可不是‘一展拳脚’,而是要‘大展拳脚’,李哥和军师都说过好几次了,河南就是一片干柴,就等着咱们这火星去呢!”   众将十分喜悦,一起哈哈大笑。   笑声慢慢停下来,李过忽然“咦”了一声道:“军师,干嘛脸色这么严峻,咱们要去河南,你不高兴么?”   众将一起望向范青,只见他脸色阴沉,没有一丝喜悦之色,缓缓拱手道:“闯王,我坚决反对从浙川进入河南。”   众将不由得一愕,田见秀道:“军师,你不是一直都说进入河南发展是咱们的长远目标么?”   范青道:“我是这么说过,这个目标也不会改变。只是眼前局势各位看清楚了么!郑崇俭为什么把武关让出来,哼!围师必缺啊!他们故意让我们从武关进入河南,我猜他已经调了商洛山各处守军,还有潼关贺人龙部,一起埋伏在通往河南的某处险要地方,就等着咱们进入圈套呢!”   牛金星道:“这也不过是军师的猜测罢了!咱们从武关得来的情报,武关守军已经调往湖广,去围剿张献忠了,有百姓亲眼看到他们向南去了,怎会到东面设伏。潼关乃是军事重地,守将贺人龙怎能轻易离开潼关,他不怕别的陕西义军进入河南么?”   范青冷笑道:“情报不一定都准确,有些是官军故意做给你看的。潼关虽是军事重地,但也没有剿灭咱们闯营重要,贺人龙必会离开潼关,剿灭咱们。”   牛金星道:“军师这么自信?那我问你,如果咱们不去河南,占据武关又有何意义?难道去郧阳的万山丛中当野人?”   众将闻言一起笑了,郧阳的大山比商洛山还险峻,面积也更大,多是原始森林,去郧阳还不如留在商洛山中呢!   范青慢慢道:“咱们就是要去郧阳。哼,官军以为咱们必走浙川,咱们偏偏要出他们意料之外,将计就计占领武关后,进入郧阳大山。”   李过道:“军师不是开玩笑吧!郧阳大山中都是原始森林,人都见不到,咱们大队人马开进去,还不得饿死。”   田见秀也道:“咱们现在只剩下一个多月的粮食了,进入郧阳大山,根本出不来。”   袁宗第叫道:“咱们从商洛山到郧阳大山,屎窝挪尿窝,折腾一次还有何意义。”   范青道:“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咱们不能被官军牵着鼻子走,要反过来,牵着官军的鼻子走。郧阳大山虽然艰苦,但咱们的战士都是吃过苦的人,只要咬牙,就能坚持过去。”   刘宗敏道:“且不说咱们翻过郧阳大山,就算咱们过去了,也是到了河南湖广的交界,那里很容易被杨嗣昌的主力堵截,非常危险。”   范青微笑道:“不走险棋,怎能取胜,如果真的碰上杨嗣昌,咱们就躲在大山中不出来,他也拿咱们没办法。”   田见秀摇头道:“说来说去,还是粮食问题,咱们四五千人,在郧阳大山中吃什么,喝什么?生病没有医药怎么办?”   范青缓缓道:“分兵!”   牛金星道:“兵法上说‘兵分则力弱,师老则财匮’,只有集中兵力才有力量,哪有故意分兵的道理。”   范青冷笑道:“兵法要活学活用,该分则分,能合则合。进入郧阳大山,小队兵马更容易获得给养,而且不容易被敌人发现。我建议咱们把军队分成四到五队,每一队都只有几百人,这样子就不会引起官军注意,等渗透到了河南从新聚合,凝聚成一个拳头的时候,就会大出官军意料。”   一直沉默的高一功道:“嗯,我觉得军师说的也有道理,硬拼是不行的,潼关之战给咱们的教训还不够深么!”   李自成听了高一功的话,脸上神色微微一动。   忽然,牛金星声音陡然升高,“我坚决反对分兵。”   “分兵以后,各自为政,我担心有人趁机想要分裂闯营,自立为王。”   众将听了又是一惊,谁又想自立为王了?   李自成缓缓道:“牛先生不要危言耸听,咱们众将聚集在闯旗之下,心系闯营,忠心耿耿,肝胆相照,哪有人想要分裂闯营,自立为王,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牛金星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李自成道:“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让我好好想想,明天再议吧!”   众将闻言便陆陆续续的走出了营帐,最后只剩下李自成和牛金星了。   李自成皱眉道:“牛先生你还有话说?”   牛金星拱手道:“闯王,千万不能分兵啊!我说的有人想要分裂,并非无的放矢,危言耸听。我认为军师范青就有这个想法。”   看李自成皱眉不语,牛金星继续道:“范青自从河南带兵回来,我认为他原本是想吞并闯营,自立为闯王的,可见闯王威望高,众将士心齐,他达不到目的,便一直隐忍。这次他想到郧阳大山当中分兵,就是想要自己拉人马出去单干啊!”   “他带回来的河南兵一直都以他为尊,几个将领也都是他的亲信,被他亲手提拔起来。只要他有这个想法,就一定能够成功,所以闯王,我建议咱们不要去郧阳大山,更万万不能分兵啊!”   李自成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我认为范青不至如此,他提出来的走郧阳大山,其实也附合我的想法。官军把武关让出来,确实没按什么好心。我怀疑贺人龙就在去河南的路上埋伏。而且一功说的对,潼关之战就是前车之鉴,咱们不能再上当硬拼了!”   牛金星唉了一声道:“闯王怎么如此相信他范青呢!他就是一个不忠不义,三心二意,心怀鬼胎之人。有一件事我是不能不说了。”说完他向李自成深深鞠躬道:“我听说范青在河南熊耳山的时候,曾经和高夫人有过不轨的行为。”   “什么!”李自成霍的站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吓人,“牛金星,你再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牛金星深深鞠躬,道:“闯王,这种事情我怎能乱说,只是见闯王受他蒙蔽,不得不说出实情。”说完把慧英所说的话跟李自成重复了一遍。   李自成脸色铁青,一双拳头捏的紧紧的,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他第一个妻子韩金儿就是与人私通,被他杀了,第二个小妾邢氏被高杰拐跑了,这两件事对他伤害很大,其实他心中是不相信女人的。   牛金星拱手道:“闯王,你如果不信,我派人偷偷把慧英叫来,你一问便知。”   李自成慢慢点头,片刻功夫,慧英来了,给李自成跪下磕头,站起来后,牛金星问一句,她说一句,把熊耳山那天深夜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还补充道:“慧英发誓,如果所说的有一句谎话,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古代人很重视誓言,一般不敢发重誓,慧英这么说了,就八成是真的了。   忽然李自成暴怒起来,一脚踢翻身前的桌子,拔出剑来,大吼一声,一剑将翻到桌子斩成两段。   帐外脚步声铿锵,李强领着一队亲兵冲进帐篷,他们听到帐篷里又吼叫,又踢桌子的,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跑进来一看,李自成双手握着宝剑,脸色铁青,呼呼的喘着气,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吃人一般。   牛金星挥手,轻声对李强道:“没事,你们先出去。”待李强出去,又让人把慧英带走。帐中无人,牛金星才轻声道:“闯王息怒,唉!谁能看出来范青外表文质彬彬,却是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李自成咬牙道:“我现在就去杀了这对奸夫淫妇,消我心头之恨。”   牛金星慌忙阻拦道:“闯王三思啊!范青实力不弱,军中现在有一半的河南兵都听他指挥,如果处置不当,很容易激起兵变的。”   李自成稍稍冷静了一点,他把剑插回剑鞘,坐回到椅子上,他表面看起来平静了,其实心中特别痛苦,就好像有一条毒蛇,咬啮他的心,把毒液注入他的五脏六腑,“桂英,难道你也背叛我。你对我说过的话,为我做过的事,都是在欺骗我?”李自成反复的在心中追问自己。   牛金星拱手轻声道:“闯王,这种事情关系到您的声誉,怎好在军中大肆宣传,闹的人尽皆知,我认为应该低调处理,暂时不动范青。等寻他一个错处,忽然发难,把他抓起来。”   李自成苦笑一声:“范青的厉害你都见到了,你见到他犯过错误么?他是个不犯错的人。”   牛金星小声道:“闯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没有错,可以给他按上一个罪名。“接着小声在李自成耳边说了起来……   两天以后,诸将再次聚在一起议事,这次众将都渐渐接受了范青的观点,认为走浙川入河南太危险,不如分兵进入郧阳大山当中,向河南方向渗透稳妥。   刘宗敏大着嗓门笑道:“我回去想想,觉得军师说的有道理,这兔崽子官军为什么好心把武关给咱们让出来,分明是包藏祸心,他们一定是料到了咱们要走浙川,在去浙川的路上埋伏好了!”   李过也道:“潼关之战咱们硬碰硬,败的很惨,吃一堑,长一智,军师说的对,咱们这次要牵着官军的鼻子走,不跟他们硬拼。”   其余将领也都纷纷说话,都支持范青,分兵走郧阳大山。   众将都说完了,一起看李自成,等他表态,最后决定,一锤定音。却见李自成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他脸色阴沉,目光一直盯着范青,对众将议论似乎没放在心上,充耳不闻。   “范青!”李自成缓缓开口道:“我问你,你本来是一个村里的秀才,被我们义军抓来当炮灰,你心中是不情愿的,当逃兵就证明了你的想法。可后来潼关之战以后,你到河南本来可以离开。但你却选择留下,这是为什么?”   范青沉吟道:“我在河南见到了当地百姓的穷苦的生活,被乡绅官府欺辱的惨状,我同情这些百姓,痛恨这些欺辱百姓的大明官绅,我想要改变这不公平的世界,所以我选择加入义军。”   李自成又问,“你从河南来到闯营,为了辅佐我,甘冒危险,不顾生死,数次面临险境。我李自成自问,对你没有恩惠,你为什么如此待我?”   范青微微一笑道:“闯王,你想听实话吗?”   “嗯!”李自成点头。   “我曾听夫人讲过闯王过去的经历,被您一心一意挽救黎民百姓的志向感动,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甘心情愿辅佐你,为你出生入死。”    第71章 囚禁   李自成点点头,又问:“我有一个问题始终疑惑不解,你今年才二十二岁吧!去年加入闯营之前,你一直都是一个村子的普通秀才。可是你短短一年间的表现,比作战十多年的老将都优秀。人的经验要一点点的积累,你的智谋和见识究竟从何而来?”   这句话,其实许多将领也都想知道,范青这一年多的表现太强大,简直是妖异,这太不符合情理了,所以一起望向范青。   范青苦笑,他没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吧!拥有前世记忆经验,也了解历史走向。他想了想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有时候天才真的存在,诸葛亮隆中对的时候,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么!”   李自成冷笑起来:“你比诸葛亮还厉害,我根本不信你的话,你在说谎。”   范青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我没做过危害闯营或者对闯王不利的事情。我把你当英雄,是诚心实意的辅佐你,我的忠心天日可见。”   李自成冷笑道:“你的忠心?哼!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是官军派来的卧底,你和周山一样都是叛徒。”   此言一出,营帐当中所有将领都惊呆了!牛金星拱手对众将道:“今天审问周山带来的官军士兵,有一名士兵招供,范青以前也是官军的一员,是被官军派到咱们闯营的内奸。”   只听李自成一声断喝:“来人!”亲兵李强领着一群人闯入军帐,只见李自成向范青一指,喝道:“把这个奸细给我抓起来!”   李强几人看着范青,一起愕然,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牛金星皱眉道:“你们犹豫什么?说的就是范青。”   范青微微冷笑,道:“我随你们走便是。”   李强依然犹豫,看看闯王,又看看刘宗敏。刘宗敏皱着眉头,对李强道:“先带范先生出去,给他找一个屋子住。”   范青一甩袖子,转身走出营帐。   营帐中安静了好一会儿,众人都不说话,大家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疑惑。范青竟然是奸细,这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最后众将还是一起望向刘宗敏。   刘宗敏轻咳了一声,道:“李哥,那个官兵的招供可信么!我看军师平日做事严谨,对闯营和李哥都十分忠心,不能因为一名士兵的指认,就随便给军师定罪,这也太草率了!”   李过拱手道:“叔,我一直与军师不和,但今天的事情凭心而论,有些冤枉军师了。他和周山不是一类人,我看不出一点他做奸细的痕迹。”   田见秀、高一功、袁宗第,连同几名小将,也七嘴八舌的说话,都不认为范青是奸细。   听着众将议论,李自成沉着脸默不作声。他虽然是一军主帅,但闯营的人马来自草莽,诸将心中都没什么礼法规矩,又都是直率之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言语中也都带着指责李自成的意思。   牛金星在一旁直擦汗,他本来应该指斥范青的,但见众将都不服,而且似乎对他有些意见。这时候开口说话,只怕会被众人怒斥,所以一声不吭。   过了好一会儿,李自成才开口道:“范青先禁闭起来,他是不是奸细慢慢查实。”顿了顿又道:“咱们不走郧阳大山,更不许分兵。这几日整顿兵马,准备走浙川,去河南。”说完也不容众将分辩,转身就走出了营帐。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弯新月悄悄的挂上树梢,将树木的阴影映在纱窗上。屋内范青一个人独坐,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房间虽小,收拾的却十分干净。   范青静静的坐在床沿上,看纱窗上树影晃动,听窗外树叶被风吹动,发出哗哗声响,还有巡逻的士兵,在屋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刀剑和铠甲偶尔碰撞,发出的铿锵声。   范青默默想着心事,这次针对他的阴谋来的十分突然,让他一时间无法反击。不过,这一段时间,他就感觉到一股针对于他的暗流。从陕西兵和河南兵的矛盾,再到老八队的士兵鼓噪,都是针对他的。   这种暗算,范青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已经查清楚是牛金星进的谗言。其实不用调查他都能猜想的到,牛金星在历史上就是个心胸狭窄,爱打小报告的奸臣,不然怎么害死李岩的?   可他不认为李自成会因为一点地域矛盾,就对他起杀心,牛金星一定是抓住了他重大把柄。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犯过什么大错,能让李自成如此大动肝火。   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大嗓叔,这是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说话的是门外的守卫。   大嗓叔的声音特别大,“小子,狗鼻子一样,倒是挺灵的。”   “大嗓叔,求你了,下次再给军师送饭,也给小的们带一点,解解馋!”   “呸,想的美,连闯王都吃不上肉呢,你还想要?其实也没有肉,是给病号熬的羊肉,剩了一点汤,给军师补补身子。”   说着,门吱嘎一声响,李大嗓提着一个油灯走进来,他先用油灯照照范青的脸,笑道:“小子,挺镇定的啊!”然后把油灯放在桌上,又把桌上的蜡烛点燃。然后把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放在桌上。   口中哼着金沙滩的戏词,   “思想起国家事痛断肝肠!   我心中可恼宋皇上,   信谗言囚我在五台山庙堂。”   范青微微一笑,只见一碗米饭,一碗炖羊肉,一碟炝黄豆芽。他们陕西河南这边的人都爱吃面,米饭很少见,李大嗓知道范青爱吃米饭,所以特意给他蒸的。再看一碗满满的羊肉,都切成大块,浓香郁人,根本不是他所说的羊汤。   范青吃了一块羊肉,一口米饭,忽然笑道:“大嗓叔,你当年在高闯王麾下,好好的将领怎么不做了,是不是也得罪了‘宋王’?”   李大嗓叹气,唱道:   “一个个都把良心丧,   把忠臣当就草上霜,   这才是伴君如伴虎,   虎回头张开~张开~   血口把~把~把~羊伤。”   范青一笑,埋头吃饭,李大嗓低下头,小声道:“闯营中的人,无论是将领还是战士都很同情你,说你是被冤枉的。”   又道:“大家伙都知道向闯王进谗言的是牛金星,是他想陷害你,所以都很痛恨他。刘芳亮将军拄着拐杖想要去揍牛金星一顿,被人给拦住了!平日里与你不睦的那些将领,总哨刘爷,一只虎李过,还有袁宗第等人都替你说话了,刚才我送饭的时候,还看到尚炯大夫去见闯王,替你求情呢!”   范青心中一阵温暖,低头扒饭,眼睛也湿润了。闯营就是一个大家庭,他这一年多为闯营做了多少事,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这个意思。   李大嗓道:“我也想求见闯王,替你求情呢,只是还没排上号呢!唉!也不知闯王什么时候能息怒,放你出来。”   范青微笑道:“大嗓叔,你不必担心,你信我的话,不用去找闯王。他自己会慢慢想通的。”   “唉!但愿如此!”李大嗓一声长叹。   此刻,武关城内华灯初上,由于闯营的进驻,整个城市繁荣了许多,到处都是闪亮着灯火窗口。   其中一个是高夫人所在的宅子,高夫人也知道李自成大发脾气,把范青囚禁起来的事情,她忧心忡忡的坐在桌边,她了解李自成,知道他是一个沉稳镇定的男人,实在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发怒。   这时候,忽然门外女兵说了一声“闯王!”接着把帘子打起来,油灯的火光一阵摇晃,李自成雄壮的身躯,带着一股风走进屋子。他没穿铠甲,常穿的蓝箭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粗布短衣。李自成的习惯是从来不穿绸缎衣衫。   李自成到桌边坐下,一言不发,虽然他面无表情,但高夫人能感觉他心中的忧虑愁苦。   “自成,你吃饭了吗?”高夫人关切的问。   “没吃!”李自成沉闷的道。   这种情况也很少见,李自成基本上是与士兵同吃同住的,偶尔来看高夫人也都是吃过饭才来。   高夫人立刻让慧灵端上饭,一大碗面条,一盘炒鸡蛋,一碟辣椒,一碟蒜汁。李自成把辣椒、蒜汁倒入大碗中,吐鲁面条,却对鸡蛋一口不动。很快吃完了,他放下筷子,还是一声不吭。   高夫人让慧灵把饭菜撤掉,然后让屋里的女兵都退下,慢慢问道:“你把范青囚禁起来了?”   “是,怎么了?”李自成抬头,眼神冷冷的横了高夫人一眼。   “自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范青是一个很好的军师,是很难得的一个人才啊!他这一年多为闯营做了多少事,大家都看到了,你自己也很欣赏他的,总是夸奖他的,怎么忽然间对他起了杀心?你不要听一些小人的离间之言,你是闯营的首领,你要有胸怀,有器量,不要因为小事就惩罚功臣,这样做会让大家伙伤心的。”   李自成忽然冷笑起来,“伤心?最伤心的恐怕是你吧!”   高夫人愣了一下,“是啊!我也很伤心,你要成就大事,范青是最适合辅佐你的人,你们俩和则两利,分则两败,我希望你的事业能越做越好,所以你不要这么对待范青。”   李自成依然冷笑看着高夫人道:“你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实际上,心里是愧疚惶恐。厉害啊!不愧是高闯王的侄女,连演起戏来也这么精彩!”   高夫人眉头皱了起来,道:“自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吗?”   李自成一拍桌子,霍的站起来,怒道:“你非要我说出口吗?在熊耳山,你和范青有没有半夜一起出去?”   “有!”高夫人慢慢道。   “好啊!那就是真的了!你们半夜在一起苟且,还搂搂抱抱!”李自成气的说话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自成,你听谁说的这些话?”   “哼,你害怕了,心虚了,是不是?”   “不!我既不害怕,也不心虚。”高夫人挺起胸膛,直视李自成的眼睛,“我和范青确实在深夜相遇了,我们也谈了好久,但我们说的都是你的过去,我们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儿歪!”   李自成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   高夫人盯着李自成的眼睛,又道:“自成,我是爱你的,你知道么!我随你奔波,为你缝补,帮你做事,甚至在战场上为你拼杀。我可以为你死,因为我是深深爱你的。你不懂么!一个女人真心爱一个人,心中就再也容不下别的男子。自成,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爱你的?”   李自成固执的转开脸,不去看她。   高夫人忽然苦笑起来,“自成,我以为你是英雄,难道是我看错了你。”说着两行眼泪慢慢从脸颊滑落,道:“人说,说谎的人心的黑的,你现在就剖开我的胸膛吧!看看我的心是不是鲜红的,是不是一颗爱你的心?”   说完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递给李自成道:“自成,你剖开我的胸膛,看看吧!”   李自成沉默,也不伸手接过剪刀。   “好!好!”高夫人连说了两个好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道:“那好,我自己剖开给你看!”说完,把剪刀用力的向胸口刺落。   李自成眼疾手快,伸手把剪刀夺了过来,只觉得高夫人力量奇大,显然是真心想要刺落,如果换成普通男子,只怕都夺不下了。   李自成把剪刀丢在地上,双手按在高夫人的肩上,凝视她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说呢?”高夫人的眼神是伤心欲绝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然后扑簌簌的落下,这种悲哀是发自内心的,是丝毫不能作伪的。   李自成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悔意,他怎能听一人之言,就怀疑自己妻子呢!他眼前又浮现潼关之战中,高夫人为了自己拼命厮杀的模样,还有她平日里辛劳忙碌,教育孩子的模样。   李自成长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子。    第72章 一意孤行   深更半夜,桌上一灯如豆,范青还没有入睡。这时候屋外传来一阵低语,有人和守卫说了几句话,接着屋门打开,范青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一个娇软的身躯已经扑到他的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范青微笑着轻拍慧梅的后背,笑道:“没事的,干嘛哭的这么伤心。”   慧梅抽泣道:“闯王怎么这么待你,你对他忠心耿耿,整个老营都知道。”   范青笑道:“放心,闯王只是一时生气,等到他气消了,就把我放出来了!”说完扶着慧梅做到床沿上,用一根手指轻抬她的下巴,笑道:“看你哭得,眼睛都红了!”   慧梅害羞的垂下眼皮道:“人家不是担心你么?”   慧梅把头靠在范青肩上,道:“刚才,夫人和闯王都吵起来了,就因为你,似乎是闯王怀疑你和夫人有什么事情,结果被夫人一顿数落。”   范青哦了一声,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为何被囚禁,李自成为什么那么生气,他是担心自己拐走他的第三个妻子么?   慧梅小声道:“我还偷偷问了李强,几天前,牛金星曾把慧英找到闯王军帐中,说了好久,闯王还发了脾气,把桌子都给劈烂了!”   范青心中一片雪亮,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牛金星居然用这种流言来中伤自己,真够卑鄙的了!   他笑着揽住慧梅的肩膀,道:“他们说我和夫人的事,你信吗?”   慧梅道:“我才不信呢!你和夫人是我最了解的两个人,夫人全心全意的爱着闯王,根本不可能有二心。而你呢!嘻嘻!”   范青笑道:“而我,全心全意的爱着我的小慧梅!”   俩人拥抱了一会儿,慧梅又道:“最可恨的是慧英,竟然诬告夫人和你,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再找她算账。”   范青想了想笑道:“你不要为难慧英,据我观察,夫人和慧英的感情很深,有些近似母女之情,高夫人会原谅她的。”   慧梅诧异道:“慧英一错再错,都造谣害人了,高夫人还能原谅她?”   范青点点头,道:“你要大度些,多替慧英说些好话,最好能让她回到老营,夫人才觉得你大度,更看中你。”   慧梅点点头,“可我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范青笑道:“恶有恶报,她和牛金星混到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从来就没把慧英放在心上,倒是牛金星,应该给他一个教训了!”范青微微冷笑起来。   第二天清晨,范青在院子里练武,只见他一招一式,迅猛有力,忽而踢腿,忽而挥拳,动作忽快忽慢,刚柔相济。赤着上身,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很快皮肤表面就渗出一层汗珠,在晨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好像一颗颗晶莹的小珍珠。   范青一套拳法练完,在一旁侍候的兵士赶快递上毛巾和水瓶,伺候范青擦汗喝水。这几人就是院子里负责看守范青的兵士,他们都非常尊敬范青,估计现在范青就是想走出院子,他们也不敢阻拦。   范青刚把衣衫穿好,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隐约能听到马嘶人喊的声音。范青眉头微微一皱,道:“白旺,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旺是看守范青的兵士校尉,他跟着范青守卫麻涧,立功之后,被提拔为校尉。   “是!”白旺一拱手,走出院子。过了一会儿,白旺回来报告:“说李自成带着两千人马做前锋,已经出发,离开武关了!”   “他走的哪条道路?”   “向东,走浙川,到河南。”   “诸将没有劝阻他吗?”范青有些着急了。   “诸将都劝阻闯王不要向东走,可闯王一意孤行,还生众将的气,只带了两名小将,李友和马世耀当副将,点了两千兵马出发,还说,到了浙川,再让诸将跟上去回合。”   范青眉头紧紧皱着,李自成为什么不听众将劝阻?他自己难道看不出路上可能有官军埋伏?不管怎样,自己必须阻止他。   范青道:“我必须立刻去追闯王,阻止他坠入敌人陷阱。”   白旺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是负责看守范青的,范青现在实际上是罪犯,可是谁也不敢说不让范青走,这样的话,简直对军师太大不敬了!   这时,门外传来冷笑声,只见牛金星大步走进来,他一指范青道:“你哪也不许去,你现在是囚犯,被关押在这里,这是闯王的命令。”   范青冷笑,看着牛金星,“我如果想离开这院子,没人能拦的住我。”   牛金星大怒:“还反了你呢!连闯王的命令都不听了!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快把他关到屋子里去。”牛金星向着几名卫兵大吼。   这几名卫兵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有两名卫兵想移动脚步,被范青的眼神冷冷的扫过来,赶快又把脚收了回去。范青这一年多,已经在这些士兵心中建立了一股无形的威势,除了闯王就是军师,这种观点已经深入人心。   牛金星见这些卫兵指挥不动,自己又不敢上前动手,登时手足无措。   这时候,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铠甲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只见一队士兵整齐的跑入院子。   牛金星以为是闯王安排的抓捕范青的队伍,登时高兴的大叫起来,“范青要造反,他在这呢!快把他抓起来!”   只见这队士兵跑到范青面前站定,然后整齐的分列两侧,当前三位将领,赵恩、杨铁柱、丁国宝一起深深做揖,“闯王不在,请军师立刻出来,主持大局。”   牛金星愕然,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对众人道:“你们……你们真的要造反了!”   众将士都不理睬牛金星,显得他像一个小丑一般可笑。却见范青冷着脸,向牛金星走近几步。吓的牛金星连忙后退,口中叫道:“你……想干什么?”   忽然范青手臂一伸,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拉到身前,冷笑道:“你兴风作浪这么多天,也该歇歇了!”   牛金星一脸惊惧,叫道:“这都是闯王的意思啊,不关我事,别杀我!”   范青忽然一记耳光打过去,啪的一声,将牛金星打翻在地上,牛金星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哎呀!君子动口不动手,饶命啊!”   范青冷笑一声,带着众兵将走出院子,他直奔中军所在的大营,刚走进营帐,只见众将都在营帐当中,从刘宗敏往下,无论大将、偏将还是小将,一起拱手叫了一声“军师”,在他们心中,范青的地位还是军师。   范青则向刘宗敏拱手,叫了一声“总哨刘爷!”   刘宗敏还礼,请范青坐下。   范青急忙问道:“闯王走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刘宗敏回答道。   “必须立刻把闯王追回来,前面可能有危险。”范青道。   “难!”刘宗敏叹气,他和诸将都苦劝李自成,可李自成鬼迷了心窍一般,非要这么走。   范青想了想道:“我亲自去追,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劝回来!”   众将面面相觑,李自成刚刚囚禁了范青,能听范青的劝谏么?搞不好一刀斩了范青都有可能。   范青却顾不得这些了,他让人拿来地图,铺到桌上,指点众将看,“去浙川的路,大多都是山路,其中瓦屋里最为险要,官军很有可能在此设伏,咱们必须立刻出发才能把闯王追回来。”   他扫视众将,这次是突围战,要几名能冲能打的将领,“李过,袁宗第……”   刘宗敏道:“我也去!”   范青立刻摆手道:“武关人马不多,又有老营,必须要人镇守,总哨刘爷和田将军必须留在武关坐镇,我才能放心。”   几位小将张鼐等人也纷纷请战,都被范青否决了。正觉的人手不够,只听一个大嗓门道:“军师,咋把俺摇旗给忘了!”   范青一眼扫过,只见郝摇旗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站在角落里。郝摇旗也同范青一样,被闯王关了禁闭,他听说闯王要打仗,就从禁闭的地方硬闯了出来,看守他几名士兵也没敢阻拦他。   郝摇旗道:“俺是过来问问,到底要把俺关到什么时候,这一天天把俺关在屋子里,好像笼子里的鸟一般,可把俺闷死了。俺寻思问问闯王,看在过去高闯王的面上,让俺做个小兵也行,俺没别的能耐,猛冲猛打从来没心怯过,军师,要么把俺也带去吧!”   范青皱眉道:“摇旗,这回你能听指挥么?”   郝摇旗道:“怎么不听,你让俺向东,俺绝不敢向西,俺要再出纰漏,你砍我脑袋。”他自己摸着后脖子,道:“不用你砍,俺自己就砍了!没一点怨言。”   “好,就算你一个!”范青带着三员猛将,又点了五百精锐步卒。刘宗敏道:“人太少,至少也要一千人,才能跟官军周旋。”   范青道:“武关也要人手,须得防着官兵声东击西,进攻武关,抄了咱们后路,五百人足够。”   片刻之后,五百人整装上马,向东疾驰而去。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众人没时间停下来埋锅做饭,只在马背上吃了口干粮,喝了口冷水。山路陡峭难行,好多地方,只能下马,牵着马走过,所以骑兵的速度也不快。到了太阳偏西,山势更加险峻,远处山谷中,已经能看到闯王的旗帜了。   范青大喜,正想加快速度赶过去,忽然听到嘭的一声炮响,只见四面群山之上,旗帜飘荡,呐喊声惊天动地,火铳声乒乒乓乓的响起来。   “唉!晚了一步!”李过气的重重在马鞍上拍了一下。   郝摇旗道:“我们现在就冲下去!”   范青四面看看形势,官军人数极多,尤其两面山谷口,一面写着一个郑字,应该是郑崇俭,另外一面山谷口则写着一个贺字,是贺人龙无疑,郑崇俭果然把守卫潼关的贺人龙给调过来了,郑崇俭不足为虑,贺人龙却是明朝中有名的战将,麾下士兵战斗力极强,贺人龙也很勇猛,有贺疯子之称。   现在冲已经来不及了,范青站在高处俯望,只见山谷口的两边都已经堵死,正在设置障碍。两侧山壁都十分陡峭,有几个坡度稍稍平缓的缺口,都设置了重兵防守,这种地势,从下面仰攻,基本没有可能攻上去。   袁宗第早年跟着高闯王走过子午谷,看着山谷不由得心惊道:“这山谷,怎么像当年的子午谷。”   范青点点头,心想,有一点不同,当年的子午谷外面没有援军,现在却有五百闯军在山谷外面,这就是一步活棋。现在关键是不要让李自成鲁莽突围,死伤战士太多。   这时候山谷中已经接战,李自成出人意料的选择了贺人龙这边突围。郑崇俭坐镇的山谷口是在东面,这是重点防止李自成突围的地方,虽然郑崇俭打仗不行,但肯定会布下重兵。而贺人龙是在西面切断李自成后路,进攻西面等于撤退,这也证明李自成也认为,不可能走浙川了。   这时候,西面谷口已经接战,数百义军战士呐喊着冲向贺人龙刚刚布置好的木栅栏。只见木栅栏后面密密麻麻的火铳兵。施放火铳的声音密如连珠,噼噼啪啪的好像放炮竹一般,冲在前面的义军士兵成片的倒下。但这些士兵十分悍勇,面对密集的火铳,没一个后退,当前数十人举着盾牌冲到木栅栏前,一面和官军士兵拼杀,一面翻越栅栏。好几名义军士兵在栅栏上被打的浑身是血的死去,尸体就挂在栅栏上,脸上还保持着冲锋时的怒容。   义军仗着勇猛很快翻过了栅栏,和栅栏后面的官军肉搏战,数百人在一片狭窄地带死命拼杀,十分惨烈,基本上所有人都用短兵器,将锋刃刺到别人身体中的时候,自己也会被刺中。小小的狭窄地带,嘶吼惨叫声音惊天动地,好多义军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还抱着敌人不放,掐着敌人的喉咙想要同归于尽,战况十分惨烈,临死前战士的惨呼声,隔着一座山,范青都能听得十分清楚。    第73章 除掉叛徒   官军士兵是没有这样斗志的,节节败退,很快第一道栅栏就被义军攻破了,可等待他们的却是下一道栅栏。范青在高处看的清楚,贺人龙在狭窄的山路上,一共设置了五道栅栏,这是想把义军活活拖死。   但李自成在山谷中是看不到这种情况的,他还在组织士兵突围。   “不能让咱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士兵白白死去。”范青看着山谷中密密麻麻的战士,咬牙切齿,这种白白送死的战术,是他最痛恨的了。   “咱们现在就冲下山谷。”范青决定要冒险了。他把李过和五百士兵留在山谷外面,低声安排了一遍。然后带着袁宗第、郝摇旗,再加上十名士兵,爬到峭壁之上,忽然冲出。   峭壁上的官军士兵都在防备山谷中的义军士兵冲上来,冷不防背后冲出十多个人来,猝不及防,一阵大乱,被范青这十多个人冲了下去。等他们缓过神来,噼噼啪啪的施放火铳,用弓弩射击的时候,范青这十多个人已经冲到了山谷下面,成了几个小点了。   李自成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战况,他这些年经历过几次被困在山谷绝境中的情况,知道这种地势想要突围是很难了!他心中升起一股懊悔,后悔自己的莽撞和任性,不但害了自己,也许还要害了眼前这两千年轻的战士。   他其实已经判断出东面有埋伏,可为什么要一意孤行,非得向东走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与范青和众将赌气?还是心中存了一丝侥幸,总之,他是为自己的不成熟付出了代价。   这时候,山谷一侧,传来呐喊声音,只见山壁上的官兵一阵混乱,接着十多个人从陡峭的山壁上下来,他们在山壁上,蹦跳疾走,身形十分灵活。快到山谷的时候,众将士一起呐喊起来,“是军师,看,军师来了,军师来救我们了!”   李自成凝目一看,真的是范青,心中瞬间生出一丝暖意,有些感动。自己如此对待范青,这种生死时刻,范青依然不顾性命的过来了。   “拜见闯王!”范青到了李自成身边,深深一揖,抬起头来,两人眼神相交,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些新的东西,是感动,也是感情,这是一种朋友兄弟之间的情谊,而并非仅仅是上级下属的关系。   “你来了!”李自成的语气中也不由自主的带着一丝感情色彩,他伸出手,按住范青的肩膀,慢慢道:“我错怪你了,你心里怨我么?”   范青微笑摇头,“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怎会怨你。”   李自成点点头,伸手握住范青的手,两人的手紧了一紧,此时二人都从对方手掌中,互相感觉到了真诚。周围的士兵不禁都露出喜色,范青和李自成和睦,这是他们最愿意看到,郝摇旗等几位将领脸上也不禁露出喜色,郝摇旗呵呵笑了两声,在他们心中,范青和李自成联手就等于无敌。   这时候,攻击山谷一侧的战士已经撤回来了,短短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死了一百多战士,还有一百多受伤,其中伤重的十几个即便能冲出包围,活着的可能性也不大,战争的惨酷由此可见一斑,范青微微叹息,自己为什么不来的稍稍早些。   范青把自己突围的想法说了,现在从进出山谷的道路突围,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从山壁上走。   众将一起看向两侧山壁,十分陡峭,接近六十度,跟爬城墙也差不多了,而且比爬城墙高的多,一旦掉落是必死无疑的。所有的辎重马匹都得丢弃了。但峭壁上也有官军士兵守卫,爬上去都如此困难,再遇到守军就难上加难了。   范青低声道:“我想出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说完小声跟众将说了。   此刻在山谷东侧,郑崇俭和贺人龙都在此处。刚才李自成判断的没错,官军在山谷东侧布下重兵。山谷西侧虽然打出来贺人龙的旗号,但贺人龙的本人却在东侧。   “这李自成果然狡猾,竟然看出来西侧山谷薄弱,选在那里突围。”郑崇俭捋着胡须连连感叹。   “大人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贺人龙呵呵一笑,“李自成能乖乖的钻入落网,证明他还是谋略不足啊!这山谷足能困死他们,成为第二个子午谷。”   子午谷是高闯王当年遇难的地方,贺人龙这么说也有想要活捉李自成的意思。   郑崇俭会心的一笑道:“这次李自成是万难逃脱了。”他看看闯营已经不再进攻突围了,不禁哈哈大笑道:“看看,咱们说中了,他们自知突围无望,只能被困愁城了。咱们围他几天,让他们饿的无力作战,到时候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了!”   贺人龙拱手道:“大人,话虽如此,但这群悍匪拼起命来,还是挺难对付的。我看不如派个人劝降,兵法上不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么!”   郑崇俭皱眉道:“这些悍匪十分顽固,上次潼关之战,那样的困境,他们也死不投降。”   贺人龙阴险的笑道:“我的意思是派人去劝降,同时按下伏兵,能降则降,不能降则趁机发兵,也许能一举击杀李自成,这伙流寇也就不战自退了!”   郑崇俭微微点头,对属下道:“去把周山叫来。”   夕阳西下,山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渐渐的将山谷中的闯营队伍吞没了。这山谷长数百米,中间成葫芦形状,出口入口最窄,只有数米宽,谷中则很宽敞,有几个足球场地那么大,长满了茵茵青草,靠东面一侧还有一片灌木丛和矮树林。   李自成和范青正在观察四面山势,忽然从东侧过来一名官兵,举着一面白旗,一面摇动旗子,一面走进,到了近前,才说周山想要和李自成谈谈,意思是劝降。   一听此言,几名大将都恼了,郝摇旗骂道:“奶奶的,该死的周山,你让他过来,老子一剑宰了他。还想劝降我们,告诉他,老子变成鬼,也是个直挺挺的站鬼,绝不做屈膝投降之鬼。”   范青心中一动,止住正在喝骂的郝摇旗,笑道:“既然如此,你让周山过来,咱们好好谈一下也成。”说完向李自成使了一个眼色。   李自成会意,点点头道:“可以谈,让他过来吧!”   黄昏时候,在山谷东侧的那片草地上,周山从官军阵地上骑着马走出来,在他身后跟着二十名兵士。李自成这边也是一样,李自成身后也跟着二十个骑士,这人数是双方约定好的。   双方相聚七八米远站定,周山一拱手,道:“各位,又见面了!”   李自成这边,人人脸色阴沉的看着他,谁也不还礼,也不说话,郝摇旗呸了一声,重重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周山也很尴尬,轻咳一声,道:“闯王,郑大人见你们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体上天好生之德,网开一面,让你等速速投降,免遭杀戮。如果还执迷不悟,抗命不降,一声令下,四面大军杀上山来,玉石俱焚,到时候你们后悔也晚了。”   说完又向李自成拱拱手,恳切道:“闯王,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请不要走绝路,还是投降吧!”   李自成沉着脸,道:“如果投降,有什么条件?”   周山急忙道:“自然是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我们能离开山谷么?”   “这个,因为有车厢峡故事,所以还请闯王和所有属下兵将,解除兵甲,接受投降。”   李自成冷笑一会儿,道:“我有几句话向要你转告给郑大人。”说着,催动马儿向前走了几步。   周山知道李自成的厉害,心中十分害怕,连忙道:“闯王请不要在向前走了!”   李自成勒住马缰,轻声道:“我的话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完这句话,猛地一提马缰,乌龙驹忽然向前一跳,已经到了周山马前。周山也十分狡猾,他心中一直在防备李自成,见李自成跃马过来,不拔剑抵抗,反而用手一推身边骑士,让他挡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拨马就逃。   李自成一剑刺出,嗤的一声,把挡在周山身前的骑士刺了一个透心凉。周围骑士一起大喊,拔出刀剑冲上来,范青这边也拔出刀剑混战。这时候远处的矮树林中忽然爆发出一片呐喊声,原来里面埋伏了数百官军,想要捉拿李自成。可还不等他们冲过来,从一旁的灌木林中又冲出数百义军士兵将他们拦住,混战到一起。原来范青早就料到,官军会进行埋伏,所以也安置了伏兵。   郝摇旗心中深恨周山欺骗于他,所以混战一开始,他就舍去别人,拍马直追周山。   但周山马快,驰了几十米,郝摇旗也没拉近一点距离。在奔驰中,郝摇旗拉弓射箭,在颠簸的马背上,嗖的一箭射出。郝摇旗很有经验,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容易射中周山,所以这一箭瞄的是马腹。只听周山胯下战马一声嘶昂,原地跳了起来,原来是腹部中箭,把周山从马背上给甩了下来。   郝摇旗大喜,拍马上前,俯身去抓周山,这时候数名官军拍马过来救周山。其中一名将领,手持长枪,伏着身体,借着马的奔驰之力,急速冲来,这一霎那间,郝摇旗知道来不及抓周山了,他大吼一声,身子微微一侧,躲开将领急刺来的一枪。身子横斜,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状态下,手中长枪依然刺出,正中那名将军的脖子。唰的拔枪,一股鲜血随即激射而出,那名将领也从马上栽落。   这时,落马的周山,徒步向己方阵营狂奔。郝摇旗伸手从马上取弓搭箭,本来是想射周山的,可又见两名官军骑士疾驰过来,他迅速改变目标,连续两箭,快的如同闪电一般,两名官军骑士啊啊两声惨叫,都是脖子中箭,从马上跌落。   这功夫,周山已经逃到大队兵马后面,眼看就要回到本阵。   忽见袁宗第冲入了混战的战场,他双手各挥舞一支铁鞭,口中大吼,向前急冲,他面前的官军骑士,没一个能挡住他一鞭,有一名骑士举着手中长枪遮挡,被他大吼一声,铁鞭挥落,枪杆折断,脑浆崩裂。挡路的官军不死即伤,势不可挡。   袁宗第眨眼间就冲出了敌阵,追到徒步奔跑的周山之后,伸手抓住他的后背将他提到自己马上。这时候,接应周山的官军也已经冲上来,被重重包围的袁宗第夷然不惧,一手按着周山,一手铁鞭挥舞,在官兵队伍中穿来穿去,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远处观战的郑崇俭看的目瞪口呆,颤声道:“这……大胡子悍匪,怎么这样厉害!”   贺人龙哼了一声,不说话,他听说过袁宗第的事迹。在当年高闯王麾下,就是一名著名的勇将。最出名的一次就是甘肃湫头镇,歼灭曹文诏一战。曹文诏已经被义军重重包围,可曹文诏率领的关宁铁骑十分厉害,人数虽少,战斗力极强,数千骑在几万义军包围中来回奔驰,总也困不住他们。   高迎祥十分焦急,问谁能斩了曹文诏的掌旗官,夺得大旗回来,灭了官军士气。一语刚了,袁宗第飞骑而出,背后一个亲兵不带。   此时,曹文诏率领一千多骑士在山岗上围成一个圈子,轮番休息,以待洪承畴的援军,义军进攻几次,都没冲破这个圈子。却见袁宗第大吼一声,冲入这个圈子,当着披靡,马快如飞,已经到了掌旗官面前,一鞭将掌旗官的脑袋连同钢盔一起打碎,夺得大旗,回马而去。   关宁铁骑被他这一个突袭,弄得大乱,刘宗敏趁机带领数千义军冲上山坡,同时高迎祥也带领数万义军从四面猛攻,曹文诏左突右冲,不能杀出重围,最后只能在慌乱中自杀而死。最后这一战中,高闯王论功行赏,袁宗第被定了一个首功。在庆功宴的时候,高迎祥亲自敬了袁宗第一杯酒,拍着他的肩膀叹道:“真是一员虎将啊!”    第74章 李自成的情史   这时候,只见袁宗第头戴钢盔,身穿铁甲,外罩猩红斗篷,一手按着周山,一手挥舞竹节铁鞭,口中虎吼连连,在千军万马中,威风凛凛无人可挡。   范青又率领数百弓箭手过来,经过商洛山练兵之后,义军的弓箭手非常厉害,可以说人人箭术如神,这弥补了义军火器不足的劣势。这数百弓箭兵,几轮齐射,对面官军纷纷惨叫倒地。   前面官军大骇,纷纷向后走,把后面的队伍拥挤的混乱不堪,也惊慌后退,很快就溃散了。李自成指挥马步骑兵,一拥而上,一顿砍杀,直杀得这千余名官军哭爹喊娘。   直到山谷口,见官军防守严密,才从容退回。此战杀灭了数百官军,自己却只伤亡十几人,还活捉了最让人痛恨的周山。回营之后,人人大喜,这才是范青的作战方式。   太阳慢慢落下,被西边山峰挡住,山谷中也陷入到一片昏暗当中。此时已经到了深秋,山谷中有了一丝凉意,营地中点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火堆取暖。   袁宗第提着周山来到一个火堆前,重重把他向地上一掼。周山面如死灰,双腿瘫软,打着颤从地上站起来,好像刚被拉上刑场,准备砍头的死囚犯。   火堆旁边,李自成、范青、郝摇旗坐在石头上,还有几名小将和校尉站在一边。火光把他们的脸照的通红,好像庙里狰狞凶恶的红面判官。这些人用冰冷冷的眼神看着周山。   周山挣扎着站稳,他看看四周其实也都是熟人,只是面孔看起来熟悉而又陌生。他向周围人拱了拱手,灰白的脸孔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装作亲热的叫着:“闯王,摇旗兄,哎唷,李友也在啊,上次在高闯王麾下,你还是小将哩!”说完自己干笑两声。   但周围没人理睬他,冰冷的表情好像冰块,眼神愤怒中带着一丝杀机。郝摇旗猛地站起来,唰的拔出宝剑喝道:“畜牲,老子斩了你的狗头。”   周山吓得一个机灵,差点瘫倒在地上,他勉强站着,拱手道:“闯王,摇旗兄,我是被逼无奈啊!我在陕西被围困,走投无路,不得已才投降官军的。再说,投降官军的也不止我一个,张献忠、罗汝才他们不都投降了吗!”   李自成冷笑:“张献忠、罗汝才那是真投降么?他们是保存实力,修养士卒。他们像你一样,暗算欺骗别的义军了吗?你投靠官军,死心塌地的做走狗,给他们作奸细,放火烧粮仓,这也是逼不得已么?”   周山无话可说,只能噗嗵一声跪下,泣道:“闯王,我是一时糊涂,求你看在当年高闯王的面子上,饶过我这一回,我保证下一次,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了!”   郝摇旗骂道:“放屁,高闯王是被谁害死的?他若活着,现在也一样要斩了你。”   “我该死,该死,求求你们饶过我这一回吧!”周山跪在地上哀求,不但哀求闯王,也哀求郝摇旗,袁宗第,甚至连李友、马世耀这些小将,也叩首哀求。但没人理睬他。   最后李自成冰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斩了!”几名卫兵上前拖起周山,向远处走。周山眼见必死,忽然变得凶恶起来,他双脚蹬地,破口大骂。一名卫兵用刀背狠狠的在他背上敲了一下,也没能让他住口。   郝摇旗恨死他了,霍的站起来,道:“我去行刑。”   几名士兵把周山拖倒一截木桩前,摁着他。郝摇旗拔出佩刀,嘿的一声,斩落,鲜血噗嗤一声,喷出一米多远,周山的叫骂声也戛然而止。郝摇旗提着周山的脑袋到了李自成跟前。   李自成厌恶的看了一眼血淋淋的首级,道:“用竹竿挑着,给官军看一眼,让他们知道叛徒的下场。”   一名小校遵命去了,李自成看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今夜并无星光,月亮也被乌云遮蔽,四面群山一片黑暗,正是突围的好时机。   李自成安排众将去准备,所有的辎重马匹都要抛弃了,李友和马世耀看着这么多物资白白丢弃,都觉得可惜。范青安慰道:“只要咱们人能好好的出去,就比什么都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所有将士都要脱掉铠甲,只穿紧身短衣。不能穿靴子,只穿草鞋,头顶用白布裹头。所有长大武器都要丢弃,所有人只带短兵器。   众将听令而去,火堆旁只剩下李自成和范青了,火光摇晃,照得两人脸上身上都红彤彤的。两人都盯着火堆,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我这样对你,你心中多少有些怨恨吧?”李自成缓缓道。   “我若恨你,就不来救你了!”范青微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火光下,笑容显得十分温暖。   李自成沉吟片刻,道:“那晚,在熊耳山上,你和桂英说了什么?”   “说了你的过去!”范青把高夫人的话,简单说了一下。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前两个妻子都背叛我吧!”李自成看范青点头,叹息一声,道:“我第一任妻子叫韩金儿,那是我最爱的女人。”   李自成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似乎陷入到回忆当中,他轻轻哼唱一段秦腔。范青听李大嗓唱过,叫拾玉镯,讲的是,一个农家女喂鸡,被一名路过的公子看中,一见钟情的故事。   “她特别擅长唱秦腔,这部拾玉镯是她的拿手好戏,我当初就是被她唱戏的模样深深吸引。唉!真是前世的冤孽啊!我深深的爱上她,那段时间,白天夜里都是她的影子,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在晚上反复回味。那时,我想如果她能嫁给我,我会像一颗珍珠一般,把她捧在手心。我会尽力满足她的一切心愿,即便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去给她摘下来。”   “后来,她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幸福的简直要飘起来了,我拜谢了几百遍满天神佛,这简直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啊!当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兴奋的在山野中乱走,狂呼,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成亲以后,我也兑现了我的诺言,我百般呵护她,不让她有一点操劳,我拼命干活,除了种地,我还给地主家赶马车挣钱。记得有一次,县城中修筑城墙,我去搬了十几天的石头,挣的钱就为了给她买一根银簪子!那时,我很苦很累,但我的心是甜的。”   “唉!”李自成又是一声长叹,“最后,她还是离开了我,她有了别的男人。我当时五雷轰顶,整个魂都好像没了一样。我恨她,也恨自己,但更多的是痛苦,我哀求她,离开那个男人。只要她离开那个男人,一心一意的跟我过日子,我什么都能原谅她。”   “可她只是冷冷的看着我,曾经那么柔软,那么魅惑我的红唇,冰冷冷的吐出几句话,‘你太穷了,你给不了我喜欢的生活。’‘那个男人什么都能给我,好吃的,好看的衣服,精美的首饰。’‘看看你吧,这样穷酸,这样无能,跟着你只能吃苦一辈子!’”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似的刺入我的心中,我是那么爱她,恨不得把我的一颗心掏出来给她。可她根本不在乎我的心,她喜欢的只是那些漂亮玩意,她会毫不在意的把我的心踩在脚下,用力碾碎。我甚至跪在地上求她,求她不要走。可她还是走了,连头都不回顾一下,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我痛恨她,痛恨那个带走她的男人,更痛恨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让我这么穷困,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下。”   李自成忽然笑了起来,“那时候,我真的很可笑,我其实不了解韩金儿,她是一个戏子,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她要的不是爱,而是真金白银。后来在一个晚上,我闯入她和那男子的房间,用一柄短刀结果了他们两个。我在杀她的时候,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因为我害怕看到她凄婉哀求的眼神,我会心软。”   “后来,起义以后,我有了第二个老婆,叫邢氏,也是一个戏班子出身的。”   范青听着微微一笑,人各有所好,张献忠喜欢大家闺秀,李自成则专门在戏子里面找老婆,能不遇到水性杨花的女人么!   李自成叹息道:“我其实并不怎么爱邢氏,只是因为她特别像韩金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像。于是我把她留在身边,甚至没给她一个名分,只算是我的一个妾吧!”   “后来,她爱上了我的一个属下,叫高杰。他们两个怕我知道,秘密约定要逃走。但有人偷偷告诉我,我在他们逃走那天,把他们两个堵在路上。我其实是可以把他们两个一起杀了的,但邢氏跪在地上哀求我,那眼神是那么的凄婉哀伤,那一刻,我想到了韩金儿,我不能拒绝这样的眼神,于是我就放他们走了。”李自成说到这里忽然笑了,道:“为这事,刘宗敏不知埋怨了我多少回,说我妇人之仁。”   “我现在的妻子高桂英,是高闯王的侄女,比我小七八岁,当时在义军中是一支花朵,人见人爱。她最后选择我的时候,义军中很多人惊讶的,觉得不般配。我也问过她,为什么爱我。她说,不是爱,是崇拜,她非常的崇拜我。我也爱她,但不再是对韩金儿那般让人狂暴的爱,而是平和的,亲人一般的感情。这种爱更深沉。”   “你看我虽然住在军营,很少回老营和桂英一起住,但我的心里是爱她的。所以那天听说你们有染,我特别的愤怒,除了愤怒还有恐惧,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初面对韩金儿一般,我害怕失去桂英,她是我情感的寄托。所以我才会进退失据,才会和众将赌气,一意孤行。其实我是害怕,是慌乱,是不知所措,我不能失去桂英。”   说到这里,李自成苦笑起来,“你和桂英总说我是英雄,其实我不是,作为一个统帅来说,我遇到事情也会慌乱,打了败仗也会懊丧。作为一个男人来说,我也会心胸狭窄,会小心眼,唉!我距离你们心目中的英雄差远了!”   范青微笑道:“我能理解你的感情,每一个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都会小心眼,除非他不爱这个女人。正因为爱,才会恐惧,也正因为爱,才会勇敢,才会宽容。你当然是英雄,因为你有一个英雄的心。不然你就如张献忠、罗汝才一般投降了,不然,你怎会把你最心爱的李鸿恩给斩了!”   提到李鸿恩,李自成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低下头,叹了口气。   范青伸手握住李自成的手叫了一声“李哥!”在这之前,范青从来都叫闯王的,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我看人是最准的,我说你是英雄,你就是。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说。”范青顿了顿道:“我心中一直是把你当成大哥的,你能接受我这个弟弟么?”   李自成看着范青的眼睛,一双如此清澈真诚的眸子。他反手紧握范青,两人手掌紧紧相握,彼此都能从对方掌心里,感到一丝温暖,一丝信任,和真诚的情感。   “弟弟!”李自成叫道,“以后你我就是结拜兄弟。”   “大哥!”范青也笑着道。两人心中的阴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这时候,一侧山壁上隐约传来嘶喊声音。两人一起站起来眺望,心想:“开始了!”   只见这侧山壁顶上除了嘶喊声,还有火铳声,开始很零散,后来越来越密集,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好似放爆竹一般,从山谷上也能看到火光闪动。   范青点点头,他告诉李过派几十个人过去,每人拿三五个火铳,连续施放,就如同数百人一起开火一般。此刻,在山谷东面,郑崇俭和贺人龙也都在眺望山壁顶上,难道李自成想趁着黑夜爬山出去。    第75章 夜战   贺人龙摇头道:“先不要慌,也许是闯贼的声东击西的诡计。”又等了片刻,只见这侧山壁上的树林燃起来大火,火光熊熊,把整个山头和半边天空映照的通红,火铳呐喊声音更大了。混着火光浓烟,显得声势极大。   郑崇俭急忙叫道:“这不是诱敌,分明是激战,闯贼想要从这里逃走。”   贺人龙也拿不定主意了,犹豫片刻,让山谷另一侧的守军调一千人去增援。   此刻,山谷中义军正在悄悄的攀爬一侧山壁,黑夜中爬这种陡峭的山壁是很危险的,幸好范青让众人都轻装,且穿了草鞋,能爬的容易些,但即便这样,也有不小心失足跌落的士兵。范青就亲眼见到一名士兵从山壁上滚落。但这名士兵十分刚强,从数十米的山壁上滚落,一声不吭,一直到跌落地面摔成肉泥都没哼一声。   此时,夜色更黑了,将义军爬山的身形深深的隐藏,直到最上面的战士,快到山壁顶上了,月亮才从乌云中露出一丝光亮。   山壁上的守军这才发现正在攀爬的义军,示警声响成一片。守军们纷纷举起手中火铳、弓弩,准备射击。这种地势下,他们居高临下,义军基本上没有攀爬上来的可能。   可还不等官军士兵瞄准,忽然身后传来喊杀声音,只见一群头上裹着白布的战士从黑暗中冲出来,就像在背后插入的一把刀子一般。登时,厮杀搏斗声连成一片。这群义军伏兵,正是李过率领的五百战士。   这时候,从谷中攀爬上来的士兵也蹬上峭壁,参与战斗。四周一片昏暗,视线不清,混战到一起,完全是近身肉搏。   义军战士遵从范青指令,轻装上阵,手中只有短刀。反观官军这边,他们穿着沉重的铠甲,许多人还拿着长大兵器。在肉搏战中,笨拙缓慢,好似一群黑熊一般。而义军士兵动作灵活,好像一群猴子一般,在黑暗中神出鬼没。官军的长大兵器根本刺不到义军战士,反而很容易被义军战士近身,抹了脖子。   黑暗中到处都是官军的惨叫声,义军战士都头上裹着白布,以此来区分敌友。山壁上的战士陆陆续续的上来,越来越多,很快占据了优势,把官军赶下山壁,正当形势对义军有利的时候,忽然从树林中冲出来一群举着火把的官军士兵,还有军官在后面压阵。   原来贺人龙派去增援的部队一到,那十几名放火的义军战士就撤退了,隐藏到黑暗的树林当中。   官军一看没有敌人,急忙回去报告贺人龙。贺人龙立刻知道中了义军的声东击西的诡计。急忙点了两千兵马过来增援,正好遇上突围的义军。   这是一场遭遇战,在黑夜中,乱石嶙峋的陡峭山壁上,一场十分激烈的肉搏战,双方士兵在黑暗中凭着本能互相杀戮,基本上看不清对手的模样,只能凭着兵器入肉的感觉,对方惨叫的声音,还有喷溅到自己脸上身上的热血,来感知对方。黑暗中,到处都是噗噗的刀子入肉声,还有惨叫骂娘声,每一个人都看不清敌人的样子,就好像在和黑暗中,一群模糊不清的野兽搏斗一般。   范青杀了两名官军士兵,忽然一名军官扑上来,他身材壮硕,手持一根铁鞭,挥舞起来呼呼生风。范青的刀子与他铁鞭碰了一下,立刻手臂酸麻,刀子差点脱手。   范青边战边退,伺机寻找这名军官的弱点。但这军官力气很大,铁鞭舞的密不透风,范青根本不敢近身,只能不停后退。忽然脚下一空,原来已经被逼迫到了山壁边缘,下面就是几十米高的山谷,跌下去必死无疑。   范青正想向两侧躲闪,忽然铁鞭猛地当头击落。范青无奈,只好用手中刀子一挡,当的一声,浑身一震,刀子飞的不知去向,身体向后仰,失去重心,向山谷中掉落。   范青一惊,一个念头闪过,我就这样死了么?忽然一支强壮的手臂拉住他的手,将他吊在悬崖边。月光微弱,正是李自成。   只见李自成一只手抓着范青,另一只手握着花马剑和这名军官相斗。长剑本来是轻灵快捷的路子,但但李自成抓着范青的手根本没法移动身体,长剑只能和这军官的铁鞭硬碰硬,而且他一只手作战,登时落在下风。只听丁丁当当的兵器碰撞声,火星四溅。若不是李自成的花马剑是一柄好剑,只怕早就折断了。   眼看李自成也陷入危险中,范青忍不住大叫:“大哥,快放手!”   李自成充耳不闻,他一只手紧紧抓着范青的手臂,另一只手挥舞长剑,刺,挑,抹,削,虽落在下风,那军官也一时奈何他不得。   忽然从侧旁冲出一人,手持短刃,从黑暗中扑出来,像一只敏捷的猎豹一般。这军官铁鞭横扫,这人竟不躲闪,好似要同归于尽一般,猛扑上来。这军官大骇,铁鞭横胸,连忙后退,只听当的一声,当胸这一刀碰在他的铁鞭上。这人十分凶猛,一招占了上风,就如毒蛇咬中猎物一般,死贴在他的身前,全是近身搏斗的凶狠招式。   这军官的铁鞭猛力挥动,都无法摆脱这人。忽然这人欺身到他的怀中,一刀猛地刺入他的肚子。这军官一声惨叫,这人奋力推着刀子,将他推到悬崖边,用力一推,这军官一声惨叫,从悬崖上跌了下去。   这时,李自成才将范青从悬崖下拉上来,只见救了他们二人的义军,表情凶悍,原来是一只虎李过。   范青心有余悸,十分感激李自成的救命之恩,叫了一声,“谢谢大哥!”   李自成只是嗯了一声,他是沉默寡言之人,对刚才生死一线的冒险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中。   李过听范青叫李自成“大哥”,也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三人一起并肩看战况,只见山谷中义军战士陆陆续续的爬上来,但从树林中出来增援的官兵,也不断的增多,双方都集中在山壁顶上一小片地方,战斗因此十分惨烈。   只见树林中数十名骑士围着一名军官,正在督促官军士兵不断向上,这些骑士手中举着火把,一片通明。范青和李自成对望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名军官好蠢,敌明我暗,正是突袭的好机会。   李过唿哨一声,十多个义军战士聚集过来,他们从地上捡起一些长矛,在黑暗的遮蔽下,向那群官兵骑士靠近,就如同一群在黑夜中捕猎的食肉动物。   在接近到这群骑士七八米远的地方,一名骑士发现了异常,喝道:“是谁?”   范青大喝一声,当先冲了出来,手中长矛猛地向这名骑士胸口刺去。这骑士长刀向下挥落,格挡长矛。当的一声,长矛和刀子相碰。范青反应极快,手中长矛一个“缠”字诀,用力一转,将那名骑士的长刀搅的脱手而出。然后一枪刺入骑士的小腹,将惨叫的骑士挑落马下。   李自成、李过等人也与这些骑士战在一处,这些骑士人虽多,但不如义军勇猛,义军这边又有李自成、李过这两个高手,转眼间就有十多名骑士被刺死。被骑士保护的这名官军将领,心中惊惧,拍马而走。他若勇敢的冲上来,带领一群官兵作战,李自成等人是占不到便宜的。但他孤身逃走,正中李自成下怀,只听他大吼一声,手中长枪猛地掷出。长枪在空中一闪而过,枪尖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红色寒芒,速度奇快,就如同被弹射器发射的长弩一般,噗的一声,从这名将领的后心插入。那将领一声惨叫,从马背上滚落。   四周火把明亮,众人都看的很清楚,官兵们登时大哗。山壁上的官兵见树林中的官兵大乱,指挥作战的将领也不见了,登时也军心动摇,纷纷从山壁上撤退。山壁上的义军战士一鼓作气,冲出包围。   天蒙蒙亮的时候,义军人马在山路上快速行进,四面大山连绵起伏,这条山路不过数米宽,在大山中蜿蜒曲折,在山路盘旋到高处的时候,回头望去,只见贺人龙的追兵只隔着一个山头,官军的队伍也是连绵曲折,旗帜中有“贺”,也有“郑”,这是贺人龙和郑崇俭的联军。   太阳初升,义军走上一座山岭的时候,看到了东面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如一炉被融化的钢水一般,喷薄而出,金光耀眼。   回头再看贺人龙的队伍,更接近了,已经不足半座山头了!贺人龙有马匹骑兵,虽然是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也比步行快多了!   李自成一双浓眉皱着,诸将也都深有忧色,义军的战斗力和勇敢勿需质疑,但现在没有马匹,没有铠甲,连长兵器都没有,人人一身短打扮,拿着短刀,这怎么跟敌人拼杀?   李过道:“我带领五百人在这里阻击贺人龙,掩护你们撤退。”   袁宗第和郝摇旗也纷纷请战,这身装备在此处阻击贺人龙大军可谓是十分危险了!   李自成沉吟不语,范青拱手笑道:“诸位不要急,翻过这个山头,我有办法阻挡追兵。”   众将将信将疑,继续前行,下山之后,到了一处极险要处,一侧大山壁立,另一侧是一条极深的山涧,底下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音。   范青向山壁上吆喝了一声,只见在山壁高处有两名义军正在忙碌。   见众人疑惑,范青笑道:“昨日,我在来路上,就想好了退敌之策——放迸!”   “这山崖上还能放迸!”郝摇旗吃惊的张大嘴巴。   “怎么不能!”范青想起来用炸药开山的情景,义军对火药的使用真的比较低级。   “一会儿,你们就能看到效果了!”范青道。   只见那两名义军战士早就在山壁上凿了洞,放好火药,用泥土填实,此刻正在把长长的引线拉出来。片刻之后,只听轰隆一声震响,山壁上碎石迸飞,地面不停的颤动,崩飞的碎石都落到地上和山涧中,这对阻挡官军有什么作用呢?众将士都不明白。   却见范青盯着山上看,这种山势,只要有震动就很容易引起塌方的,果然,片刻功夫之后,山壁顶上石块泥土簌簌而落,越来越多,轰隆隆的,尘灰飞扬,掉落了好大一堆,把山路给堵死了。众人不禁一起欢呼起来,军师好厉害!   这一大堆碎石,放到现代用铲车挖掘机也得忙活半天,放到古代用人力挖掘开路,可够费劲了。当然贺人龙也可以不带马匹辎重,只用步兵追上来,不过他未必有这个胆子。   “破坏总比建设容易的多。”范青心想。   队伍再次出发,登上山头回望的时候,贺人龙的的大军已经没了影子。   下午,义军终于回到武关,这次李自成一意孤行,向东走,果然中了敌军埋伏,幸好范青救援及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在军帐中,众将聚集一起议事,李自成很少见的先站起来说话,只听他沉声道:“这次没听众将和军师劝阻,带队东行,中了敌军埋伏。是我考虑不周,任性妄为所至,我李自成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次对不住大家了!”说完,拱手给众将团团做揖。   众将一起愕然,没想到李自成这么谦虚,能放下一军之主的架子,躬身反省,知错即改。众将有的连忙拱手还礼,刘宗敏抢前一步,扶住李自成,笑道:“李哥,不用赔礼了,人都有错的时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诸葛亮神机妙算还有街亭失手的时候呢!”   郝摇旗呵呵笑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李哥你还是我们的好统帅,以后不管对错,你指哪,咱们就打哪儿,错了,大不了回来重打就是了!”   李自成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错了,范青是咱们的好军师,我冤枉他了。从今以后,范青是咱们的好军师,更是我的好兄弟,以后不许任何人挑拨离间,进谗言,诬蔑范青,我再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一剑把他斩了。”    第76章 设计伏击   范青拱手微笑,叫了一声大哥。众将都笑了,李自成和范青和睦,这支队伍就会前途无量,百战百胜。牛金星缩在众人身后,连头也不敢抬,众将也无人理睬他,估计以后的日子他都没脸再进言了!   随后商议起部队进军的方向,李自成道:“贺人龙估计最迟明早就会到达武关,如果咱们不走,武关就会被他包围。武关不可久待,咱们要么回商洛山,要么去郧阳大山。”   范青拱手道:“属下以为还是去郧阳大山,咱们已经没了粮食,这时候就是最好的突围机会了。如果贺人龙再进驻武关,咱们就永远没机会进军河南了!”   田见秀道:“此时去郧阳大山,需要走好几天,还得渡过汉水,咱们辎重很多,行军缓慢,只怕会被贺人龙尾随追击,也很危险。”   范青道:“虽然危险也要走,走出商洛山才是一步活棋,这是进军中原的进取之棋,必须要走,而且坚决的走,辎重中太过沉重的瓶瓶罐罐可以扔掉,除了粮食之外,尽量轻车简从。”   众将听了纷纷点头,李自成开始安排诸将,现在就开始准备,当晚出发,夜行军。   当晚,山影突兀,星光灿烂。戍楼上闪着灯光,敲着木梆。武关城门洞开,大队人马匆匆出城,既没有灯笼,也没有火把。星光下黑影移动,接连不断,马蹄声和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范青是最后撤离的,他站在城楼上,见到接连不断的军队融入黑暗,同夜色和山影融合到一起。只能听到杂沓的马蹄声逐渐远去。回头看看,待了一年的商洛山黑沉沉的,前方依然是起伏不断,没有边际,仿佛大海波浪一般的万山丛,也不知郧阳大山在何处?白旺过来请范青下楼出发,现在白旺成了范青的亲兵了。   范青最后走下城楼,带领断后的人马也融合到了夜色中。   贺人龙是第二天早晨才到达的武关,范青给他留下的大石堆,让他吃尽了苦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道路通畅开。不过,现在武关已经成了空城,贺人龙和郑崇俭一商议,只在武关留下少量兵力,带着主力迅速南下,追着义军的队伍而去。   五天之后,义军到了汉水附近的山中。为了不被贺人龙追上,众人不管白天黑夜连续行军,饿了吃点干粮,渴了饮点山涧溪水。   但道路的难行超过了众人意料。本来以为三天就能到达的汉水,结果走了五天。一路上都是高山峻岭,有时候走一天都不见一处人烟。这几日行军很慢,在最难行的地方,所有的骑兵都得下马,小心翼翼的牵着马而行,有的地方甚至得临时砍树架桥才能通过。这样的连续行军对人的意志力是个考验,有时候,疲惫不堪的战士,在狭窄的山路上稍稍一滑,就跌下万丈深渊,而周围的战士也没法救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摔落。   这一天傍晚,距离汉水已经不到五十里,站在山巅能看到汉水仿佛一条白色带子在群山中蜿蜒。李自成见将士们实在疲惫万分,决定在这里休息到二更天,然后赶夜路,明天早晨就能到达汉水边了,只要渡过汉水,就进入荒莽的郧阳大山,贺人龙就不敢追了。   将士们一听命令,立刻躺在草地上睡去,骑兵们都把马缰绳缠在自己的手臂上,让马儿在一旁吃草。不睡觉的只有少数的巡逻骑兵。李大嗓是最忙的,他带着一群火头军赶快打水,砍柴,埋锅做饭。将士们已经几天没吃一顿热乎饭了,明天渡汉水的时候,很可能又是一场恶战。   到了快到二更天的时候,斥候过来找李自成和范青等人报告,说敌人追上来了。   刘宗敏骂道:“这贺疯子,大半夜的也追,简直是一只嗅到了肉味的野狗。”   军官一般懒惰,这种没日没夜的追赶,估计也是在贺人龙的逼迫下。上次潼关之战,贺人龙表现不好,被朝廷申饬,这次他急着立功,所以才会如此卖力。   众人向北边山谷眺望,只见一条军队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进,点着火把灯笼,如一条长龙一般,蜿蜒曲折,断断续续。这队伍据义军只有七八里的路程,是贺人龙的前锋,大概有一两千人的样子。   袁宗第霍的站起来道:“我带人下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李自成犹豫不绝,这伙前锋人数不少,如果接战,很容易被拖住,如果贺人龙的大部队上来就糟了。   范青眺望官军,只见他们灯光凌乱,行进很慢,都是步兵,深夜行军,十分疲惫,而官军士兵向来不能吃苦。   范青想了想,道:“袁将军,不必主动进攻,咱们就在这里埋伏就行,袁将军和摇旗各自率领三百人,就藏在附近树林中,一会儿官军过来,必定会在此休息,到时候你们突然一起杀出来,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郝摇旗笑道:“军师这话好怪,官军难道听你的话,说在这里休息,就停下来不动啦?”   范青笑道:“我有妙计!”说完让人把两块树木扒皮,露出白森森的树干,让人用黑炭在树干上写下“前有伏兵,万勿追赶。”   然后道:“两位将军击溃了官军之后,千万不要恋战,也不要拾取官军辎重,尽快追赶队伍,我们必须尽快渡过汉水,才算安全。”   这时,二更天已经到了,李自成看看天色,便命令众将出发,只留下袁宗第和郝摇旗的六百伏兵。   郝摇旗藏在树林中,心中还不停嘀咕,这官军能这么听军师的话,乖乖的在此地休息。正想着,官军已经陆陆续续到到了这片平地上。他们很快发现了义军埋锅做饭的痕迹,其中灰烬已冷,想必义军已经走的远了,没法追上,登时没了劲头。   官军士兵连夜行军,此时十分疲惫,忽然见到这片平地十分平坦,又背风,很适合休息,且有义军留下的现成土灶,便纷纷坐下去,嚷嚷着反正也追不上了,就在此处宿营算了。这时候,又有人发现那两棵被扒了了树皮的树干,看了那八个字,越发不愿意向前追了。   虽然还有军官不停驱赶,众官兵却都不愿意走了,有的干脆躺在地上,还有的开始生火,准备做饭。就在此时,袁宗第和郝摇旗忽然呐喊着,同时从两侧树林中杀出来。没有一点接战准备的官军几乎没有抵抗就开始逃跑。片刻功夫就溃散了。郝摇旗、袁宗第带着数百兵士追杀了一阵,想起军师的话,立刻收兵,很快就赶上了大部队。   郝摇旗竖着大拇指,对范青道:“军师,我老郝可服了你了,连官军都听你指挥,这也太厉害了!”   范青一笑,他只是从常情出发,揣摩官军的心意而已。不过这胜利的消息很快在闯营传遍了,众人士气高涨了许多,人人都想,只要军师和闯王在一起,就没有打不胜的仗。   第二天清晨,众人赶到汉水边上时,脸色都沉重起来。此处是汉水上游,按着以前的经验,步卒是可以泅渡的。但不知怎么今天雨水较大,只见汉水比往年宽阔了十几丈,足有三十丈宽,水流湍急,其中河心处,还打着漩涡。这种情况下,步卒根本没法渡过,只能寻找渡船了。   渡口这边一艘船都没有,原来守渡口的官军已经得到消息,把所有渡船都集中到了南岸,有一百多艘,还有二百多守渡口的士兵在防着他们渡河。这时,忽然北面山峰上,竖起一面大大的旗帜“贺”,士兵越来越多,另一面旗帜“郑”也出现了。这些人马聚集在山峰南面,黑压压一片,看人数接近两万。   前有大河,后有追兵,霎时间,义军就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每一名将士都脸色阴沉,他们知道此刻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们一起望向李自成和范青,此刻该怎么办?   此时,贺人龙和郑崇俭也已经在山坡上整兵列队,但贺人龙并没有下令进攻,这让郑崇俭有些奇怪。   “贺将军,咱们现在有两万人马,义军只有四千,他们还没渡河,此时,正好是咱们发动攻击,击败义军,生擒匪首,立功报效的好机会啊!”   贺人龙微笑摇头,“大人有所不知,李自成这伙流寇与别的流寇不同,他们人数虽少,战斗力却很强,去年潼关之战,我曾与他们交手,知道他们的凶悍。”   郑崇俭想起自己经历的麻涧之战,还有后来被义军骑兵击溃的一幕,心有同感,点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   贺人龙笑道:“所以我们要防止他们临死前的反扑,这四千人也不好对付。所以我要等他们渡河,到了一半的时候再发动攻击,这样,可以必保即溃他们一半人马,也许还能擒住几名将领,也是不小的功劳啊!”贺人龙与李自成多次交手,心中着实有点畏惧,此刻虽然人数五倍占优,也不敢大举进攻,只想着占点小便宜就行。   郑崇俭也不是什么勇武之人,听到此言,连连点头,“穷寇莫追,半渡之击,好办法啊!”   李自成看看山上的官军,转头对众将道:“原地列阵扎营。”然后对李过道:“对面有二百官军,我也给你二百骑兵,你泅渡过去,把船夺过来。”   李过接令去了,李过擅长骑兵作战,他率领的骑兵是闯营中最厉害了。他一声令下,二百骑兵毫不踌躇,跃入冰冷的河水中,策马南渡。   南岸的敌人是附近白水县的官军,不是什么正规军,他们接到命令是准备堵截溃败的义军的。原以为贺人龙会和流寇在河对岸大战一场,流寇被击溃,无路可逃,只好跳到冰冷湍急的水中,他们就可以在河对岸堵截,捡一个大便宜。他们知道闯营中有老营,老营中有许多妇女,便幻想着能抓获一两个漂亮女匪做老婆。   可万万没想到,对岸没有发生大战,而一群骑士竟然骑马泅渡过来。看到这种情况,先是吃了一惊,将领小旗一挥,敲起鼓来,于是这二百官军奔到水边,拉弓放箭,射向河心。   李过双手张开,示意众人分散,这群官军的箭法也不怎么准,射了半天,只有一二名骑士中箭。过了中流,李过拉开强弓,嗖的一箭,先撂倒了敌人的将领。官军登时混乱起来。   李过策马前行,第一个跃马上岸,后面的骑士纷纷跳出河水,挥舞刀剑一顿砍杀,这群官军并没有什么斗志,一见义军如此凶猛,要么跪地求饶,要么抛掉兵器,落荒而逃。李过命令不许追赶,派了一些识水性的兄弟,将大小船只陆续都撑到了北岸。   “先把老营和辎重送过去!”李自成沉声道。   于是安排人手,把老营的妇女老弱和辎重粮食,都给送到了河对岸。当船再次回来的时候,众将互相看看,谁先走?谁留下断后?现在情形很明显,敌人要半渡而击,先过河的能保命,断后的人会被围攻,基本上没有活命的希望。   生死关头,应该怎么选择?只见范青上前一步拱手道:“李哥,我说过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愿意追随你,为你拼杀,助你建立大业。所以,请允许我带兵为全军断后。”   范青刚说完,刘宗敏哎了一声,按住范青肩膀,走到他的前面,道:“你是军师,这么多将领,哪有让军师断后的道理。再说你年轻,留着以后辅佐闯王,成就大业,这断后的任务交给我,我保证能给贺人龙这王八蛋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一辈子就记得我刘宗敏。”   田见秀也拱手向前道:“闯王,还是我来断后,我与贺人龙熟悉,能说的上话,也许可以延缓他的进攻。”   剩下诸将一一请战,都想留下来断后。   李自成目光在这些属下脸上扫过,一张张慷慨激昂,或沉静刚毅的面孔,让他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你们都是好汉子,好兄弟,关键时刻,没一个孬种。”    第77章 吼着秦腔去战斗   说到这里,李自成的眼睛有些湿润,喉咙也微微哽咽,他翻身上马,在马上扫视所有人,一张张年轻的单纯的勇敢的面孔,有些是新加入的,有些则是追随自己多年的。   李自成对着所有属下朗声道:“兄弟们,你们都是我的属下,也是我的兄弟,今天我就用大哥的身份跟你们说几句话。”   “我李自成是穷苦百姓出身,被有钱地主乡绅欺负,曾像狗一样活着。我痛恨这黑暗不公的世界,我起来造反,是为了挽救千千万万被人欺负,像狗一样活着的人,让他们挺直腰杆做人。你们追随我,跟着我起义,你们也曾经有过这样那样被人欺辱,挨饿挨打挨冻的日子,咱们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   “现在我可以选择一部分人渡河逃命,一部分断后牺牲。可是,我想问,那些活下来的人会不会内疚,用自己兄弟的血来铺路,换自己的逃命。活下来的人会内疚一辈子,他一辈子都没法子再站起来,只能永远的屈辱下去。不,我们不要这样活着,我们要堂堂正正的站着。”   李自成伸手向远处贺人龙的部队一指,他的浓眉巨眼都显出一往无前的气概,大吼起来:“现在敌人就在那里,他们比我们多五倍,可是我们不怕他们。只要我们兄弟同心协力,就能打败他们,胜利在那里。打败他们我们就能不再像狗一样活着,就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你们想不想?”   数千士兵无论将军和普通兵士一起高呼,“想!”   李自成跃马到河边,唰的一剑砍落,将一艘船的缆绳砍断,这艘船随着激流,打着转,飘向下游。李自成的亲兵上前将所有缆绳都砍断了,所有的的船都飘走了,背水一战。   李自成回头看着所有人道:“从现在起,咱们没有退路,背水一战,咱们也没有将军士兵的分别,所有人都是兄弟,都是想要站直腰杆的受苦人,一会儿,咱们一起冲锋,一起流血,一起倒下,一起为冲出这黑暗的世界,流干我们的每一滴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世上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情,要么生,要么死,你们自己选择,行不行?”   数千人一起高呼,“行!”   “好,壮哉!”李自成点头,“咱们先吃饭,一会儿与狗日的官军决战!”   此刻,在数里外山丘上的贺人龙,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已经看到,义军在把老弱辎重渡河之后,把所有船的缆绳都砍断了。剩下的义军已经没法渡河,这是要背水一战,敌人要拼命了!   “立刻整军,准备战斗。”贺人龙沉声发布命令,今天的战斗不会容易了,可能是他一生当中,最艰难惨烈的一战了!   此刻,山上敌军的变化已经被报告给了李自成,李自成轻蔑的看了一眼数里外正在列阵的官军,再看看自己的属下战士都坐在地上,默不作声的吃干粮,气氛有些沉闷。李自成向人丛中的李大嗓,笑道:“大嗓叔,吼一段啊!听你吼一段秦腔,再与敌人决战,更有劲。”   李大嗓和他的火头军没有选择过河,而是留在河这边和战士一起与官军决战。   李大嗓哈哈一笑,道:“遵命!来段斩单童。”随后对身后人道:“都抄家伙!”众伙夫纷纷拿起锅铲,勺子,锅盖等等家伙当乐器,叮叮当当先敲打几下,作为前奏。   只见,李大嗓一手叉腰,一手戟指向前,略一沉凝,随着扯开嗓子唱道:“喝~喊~一声~绑~帐~外,啊~啊~啊~”   范青虽然已经听过很多次秦腔了,但仍然十分激动,感觉不是在唱,而是在吼!以前听过“吼秦腔”的说法,这次亲身体验,果然相似,只听李大嗓中气十足,嗓音嘹亮粗犷,声音由低到高,回荡在整个营地上方,所有义军士兵如奔雷般的叫了一声好。   “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某~单人~独骑~把唐~营~踩   直杀得~儿郎~痛悲哀   直杀得~血水成河~归~大海,哎~   直杀得~尸骨堆山~无葬埋   小唐儿~被某~把胆吓坏~   马踏五营谁敢来!   敬德~擒某~某不怪!   某可恼~瓦岗~众英才!”   正唱着,有士兵报告,叫道:“敌人已经列阵完毕。”   李自成似乎没有听到,沉浸在唱词中,微微摆手,示意李大嗓继续唱。全营兵士见李自成如此镇定,也安定下来。   李大嗓接着唱:“想当年~歃血为盟!   三十六人~曾~结~拜~   到今儿~一个一个投唐~万不该   单童一死阴魂在!   二十年后报仇来!”   李大嗓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高亢,满营士兵,连同李自成、刘宗敏、李过等将官全沉浸其中,随着音调微微点头。   李大嗓又唱:“刀斧~手~呀~啊啊啊~押~啊啊啊啊~爷在~杀~场~上~”   声音忽然转慢,音调愈加高亢激昂,充满了苍凉悲愤之意。略一停顿,全场一片喝彩!   “等~候~了~小~唐儿~祭奠某来~哎~哎~诶~诶~啊~啊~   哎啊~哎啊~哎啊~”   这一句由激昂到悲愤,再到婉转苍凉,如诉如泣,如哭号,如愤怒,如不甘,如哀伤。将单童再见自己兄弟前那种悲伤,难过,依恋,矛盾的心情展现的淋漓尽致,到最后,简直如大哭狂号一般,如受伤的野兽在旷野中哀号,如失偶的禽鸟在空中哀鸣,如濒死的人在仰天狂啸,质问天地。   范青只觉的一股悲愤之意在胸口激荡,也想大吼两声。吼秦腔,真是在吼,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直抒胸臆,将自己的悲愤,激昂,忧愁向着空旷苍凉的大地呐喊出来,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候,数里外的官军阵营,传来一阵擂鼓声,鼓声由慢到快,越来越急,官军准备进攻了。   刘宗敏呼的跳起来,大骂:“这帮王八羔子,害得老子听个戏都不得消停。”   李自成站起来高声道:“兄弟们,咱们现在就去杀敌,让大嗓在阵地上给咱们唱老腔,一边听戏,一边杀敌,痛痛快快的同生共死,好不好?”   全场义军一起高呼“好!”   一边听戏,一边杀敌的,从古到今的战场上就没听过。   李自成审视全场道:“大伙谁愿意站中军位置?”   中军位置的意思是排阵的时候,排在整个战线中间稍稍凸出的位置,这个位置要面对最强硬的敌人,很有可能会被包围,死亡率最高,最危险,只有最勇敢不怕死的士兵才会被选中站在阵中位置。   “我去!我去!”   “闯王,选我。”   “李哥,我愿意!”   只见义军中无数手臂举起,大家都在争抢这个位置。范青被这股气氛带动,也毫不犹豫的举起手臂,叫着“李哥!”   “咱们都是好汉子,一会儿,我亲自擂鼓,给你们助威,好不好?”李自成哈哈笑道。   众人一起叫好。   李自成走到范青身边握了握他的手,范青和他身后这些亲兵,以为李自成要选他们站在中军呢,不禁一起激动起来。   李自成道:“你是军师,不必冲锋陷阵,你好好活着,给我出谋划策就成。”   范青道:“现在是全军危急时刻,背水一战,如果败了,也没有我这个军师了。此时此刻,我更应该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我真心愿意做大哥手下的一名小兵,请大哥成全我。”   李自成凝视范青,看到了一双坚定的,无所畏惧的眼睛,他点点头,俯身在范青耳边轻声道:“弟弟,不要冲的太猛,保护好自己,我需要你这个军师。”   “大哥。”范青心里热乎乎的,十分感动。   李自成最后选了一队老八队的战士站在中军。   众义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列阵上前。这次正面作战没有任何依靠,要堂堂正正,要硬碰硬,在正面战场上击败比自己多五倍的强敌,以少胜多。   远处数里之外,已经能看到官兵的阵线,只见一条黑色长线,无数穿着黑色铠甲的官军正从山丘上奔跑下来,快速向这边逼近,在后面还有数个旗帜飘扬,有骑兵在两翼集结,准备在步兵之后冲击。   义军这边列队站立完毕,忽听在队伍之后传来李大嗓的一声长吼,这是秦腔中最原始,最激越豪迈的老腔。   只听李大嗓第一声就直着嗓子吼起来,声音直冲云霄,“嘿~哈!嘿~哈~”没有什么曲调就是吼,发狂了一般的吼,旁边帮着敲打的伙夫也跟着一声声的应合,渐渐的整个义军队伍都跟着强调吼起来,“嘿~哈,嘿~哈!”   范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吼起来,每吼一声,他都觉得一股热血向头上冲去,激动,发怒,狂叫。   随着前奏结束,李大嗓吼起来戏词,“将军~一声~震山川~嘿!”   “人披衣甲~马上鞍,嘿!”   每唱一句都是数千人一起跟着应合,“嘿!”数千人的声音一起发出,每一声都如浪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每吼一声,都用自己手中的长兵器或者大盾牌用力向地上一掼,地面随之震颤一下。   在急促的敲打伴奏中,好像急风暴雨即将来临,好像千军万马疾驰而至,好像巨浪狂涛从天际咆哮扑来,让人整个心都缩紧,整个人都紧迫起来,范青不由自主的将全身肌肉收紧,紧紧捏住手中长枪,用力随着众人和着节拍,一下下的掼在地上。   李大嗓高亢豪迈的声音穿透长空大地,遍及整个原野,声音粗犷质朴,真正的原生态,这不是唱,也不是吼,而是在嚎叫,像一只野兽一般嚎叫。   “大小~儿郎齐呐喊!”   “嘿啊~”   “催动人马列阵前~嗷~”   “嘿啊~”   “头戴紫金冠!”   “嘿!”   “身穿玉连环!”   “啊!”   “胸前狮子扣!”   “嘿!”   “腰中挎龙泉!”   “啊!”   每唱一句,全军跟着一起应合,直抒胸臆的发出吼叫。每一次用武器掼在地上,地面随之跳动。范青只觉的一股股的热血从心脏涌上头部,眼睛在渐渐变红,就像游戏中即将兽化的半兽人战士一般,下一步就会发狂变身。   “秦人都是狼!”范青在心头猛地泛起这个念头,前世见过的兵马俑的形象在脑海中闪过,那挺直的脊背矗立,如标枪一般,所有人都是狭长的眼睛,微微凸起的颧骨,眼神凶残冷酷,充满了对鲜血的渴望,那样的眼睛是属于野兽的,不是人类的。而此时此刻,周围的人多么像那些石俑。是自己穿越千年变成了石俑吧!这一刻,范青感觉自己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下一刻,自己就要变成野兽。   歌声和千百人的应合声依然在继续,而且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弯弓似月牙!”   “嘿!”   “狼牙囊中穿!”   “啊!”   “催开青鬃马!”   “嘿!”   “豪杰敢当先!啊~嘿~啊~嘿~”   “啊~嘿~啊~啊~”   此时已经没有戏词了,李大嗓就如疯了一般捶胸顿足的狂叫,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人类。好似相互撕咬的野兽在嚎叫,又似疯子在乞求哭号,整个世界都在他的声音中战栗。戏文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团能量在躁动,在呼啸,在疯狂执拗的寻找一个出口。   而数千战阵上的士兵也一样发狂了,整齐的嘿嘿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这一瞬间,范青的眼睛完全变成了赤红,此刻他完全失去理智,不知道什么是思考,不再考虑死亡恐惧,心中只剩下嗜血的渴望,此刻他已经变成了野兽,心中只剩下杀戮。一团能量在胸膛中膨胀,如果不给它一个发泄的出口,就要把他炸裂的粉身碎骨。   此刻官军已经冲到了距离河滩一里远的地方。背后沉重战鼓声终于响起来,是李自成亲自在擂鼓。   “冲啊!”   “杀啊!”   数千义军步兵,就如放开笼头野马,断开锁链的野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声音,如潮水一般沿着河滩冲下去。    第78章 背水一战(上)   冲到山丘与平地交接的地方,与正面冲来的官兵正面接战了。虽然官兵的人数比义军多许多,可是没有人在乎,没有人考虑,野兽会知道害怕么?   就如同两股浪潮一般猛烈的碰撞在一起。在一丈远的距离时,双方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叫声,用尽平生之力刺出手中长枪。范青是自从练习枪法以来,刺出的最完美一次了,力量,角度,速度都毫无挑剔。对面的官军士兵虽然训练有素,却比范青慢了半拍。范青感觉自己的长枪深深的刺入对手的腹部。他转动长枪,猛地一搅,感觉一些柔软的组织似乎被自己长枪枪尖搅碎,这种感觉如此美妙。   对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也听起来那么的让人快活。当范青拔出长枪的时候,鲜血和一部分内脏组织从对面喷射出来,溅了他一脸一身,这感觉如此畅快,以至于范青兴奋的想要大喊大叫。   刺出一枪之后,这股奔跑的冲力依然在,范青身不由己的被推到最前面,与敌人猛烈的撞击到一起。他和对面的敌人都来不及拔枪,只能把长枪横在胸前,狠狠的拥在一起。   范青和对面敌人脸庞如此接近,不到半尺,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敌人狰狞变形的面孔,满脸短硬的胡茬,凶恶的眼睛,甚至敌人口中吐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两人把长枪横在胸口,用尽全身力量推开对方,口中在喃喃咒骂,用各自都不懂的方言问候对方的父母祖先。而地面上被刺倒的双方战士在惨嗥,这种情况下,没人顾得上他们。而且这种撕裂刺伤,古代的医疗条件也治不了,与其救治他们,延长他们的痛苦,还不如让他们快快死去呢!   范青和这名大胡子官军同时大吼着推开对方,两人各退一步。范青动作更快,长枪如毒蛇攻击猎物一般,直刺敌人胸膛。这大胡子也是硬茬,反应十分机敏,他长枪一摆,如同舞动刀剑一般灵活,将范青的长枪拨开,接着猛地刺出。一拨一刺,看似简单,其实是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才达到这般精准快速。   范青一惊,他长枪来不及收回,只能用力摆头躲闪。长枪只差毫厘,就刺中他的脖子,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枪头,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冰冷的感觉针砭肌肤,让他的半边脸颊战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根本没时间体味感觉,头用力向后一仰,这个快速反应救了他的命。敌人长枪横着一甩,从他的鼻尖上擦了过去,劲风刮的他的鼻尖生疼。如果范青反应稍慢一点,半边脑袋就会被打得稀烂。   范青大喝一声,他身子向后仰,几乎看不见敌人,但手中长枪蓦然平刺,直刺对方胸口,力量准头俱佳,这是高难度的枪法,也出乎这名大胡子的意料。他收回长枪抵挡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向右侧急闪。亏他闪的快,范青的长枪擦着他的腰肋刺过,在他的腰部肌肉划出一道口子,虽不致命,但鲜血染红衣甲,把大胡子痛的龇牙咧嘴。两人都是平日里勤于训练,且得到过高手指点的战士。   两人退后一步,同时大吼一声,再次战到一起。对于真正的战士来说,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能激发战斗的欲望。两人表情狰狞,恨不得一口吞掉对方,就好像两只撕咬在一起的野兽,而手中的武器就是它们的獠牙。整个战场上没有人类,全是野兽。   范青和大胡子各呈绝技,舍命相搏,周围也是一片呐喊搏斗声音。这次对战官军不同以往,是官军中的精锐。往日,一旦舍命相搏,官军很难持久,很快就会溃败,这次的官军却非常有韧性,拼死相搏,一步不退。   从空中看下去,穿着黑色衣甲的义军和灰色衣甲的官军,就如同两条非常接近的平行线一般,灰色直线更粗,是因为官军人数比义军多了近乎一倍。两条平行线之间是各种武器,寒光闪闪,来回挥舞。呐喊声,惨叫声,怒吼声,这是一个男人比拼血气刚勇的舞台,失败者只能躺在地上哀嚎死去。   和范青一起战斗的大多都是河南兵,他们把平时训练的成果发挥出来,他们紧密联合,互相配合,形成一个个小阵,然后这些小阵又组成一个大阵,很快在左边侧翼取得优势。   范青和赵恩、杨铁柱联合作战已经十分顺手了,范青长枪如龙,负责主攻,杨铁柱力大沉着,一手持大盾,一手持厚背长刀,防守沉稳。赵恩敏捷,小盾短刀,是他的标配,偷袭游斗。   三人被四五个官军围住,却不落下风。激斗中,忽然杨铁柱大盾一挥,几乎将所有攻来的武器都荡开,手中长刀猛地一劈,那名大胡子官军,长枪一横,当的一声巨响,两件武器撞击在一起。他没料到杨铁柱如此力大,长枪猛地下沉,胸口颈项登时露出破绽。   大胡子急忙后退,却已经晚了,范青和杨铁柱配合默契,这一招配合不知练习了多少遍。不用想,几乎成为本能,一枪猛地刺出,冰冷的枪尖噗的没入大胡子的喉咙,柔软脆弱的人体组织对铁制武器没有任何妨碍,枪尖几乎从他脖子后面刺出来。   大胡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样死掉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握住刺入自己脖子的长枪。喉咙发出格格的声音,似乎在恐惧的说些什么,却不能说出一个字来。   范青嗖的拔出长枪,在大胡子脖子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鲜血激射而出,随着长枪的收回在空中飞溅,划出一个红色的弧形。   大胡子仰面倒地而死,鲜血喷射到范青脸上,范青咂舌,品味了一下血腥味道,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好甜美的味道。让人兴奋,让人激动的发狂,原来杀人如此美妙。在战场上没有人性,所有的人都是野兽。就如同一只嗜血的野兽品味到了血肉一般,范青狂吼起来,凶猛的扑向下一个敌人。这是战场,这里不需要一切人类感情,只要像野兽一般凶猛的杀戮,你就是一名成功的战士。   围攻范青三人中最厉害的大胡子死了,剩下的几人也很快被三人杀死,其中一个年轻的只有十七八的青年,腿被范青刺中,倒在地上。他把武器举过头顶哀求,“饶命,我还有母亲和三个孩子……”   “去你奶奶的!”赵恩狞笑冲上去,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几乎将他的头颅砍断。随即又补上一刀,人头落地,没有一点犹豫。杀人,不停的杀人,直到自己也被杀死为止。到处都是死人,惨叫,鲜血四处飞溅,血腥的味道弥漫,疯狂的吼叫。这种环境,这种氛围,只需待上一分钟,就能让一个男人发狂。从一名老实巴交的农民变成一只嗜血的野兽,让一名彬彬有礼的书生变成一名疯子杀人狂。   有勇敢就有怯懦,当你与疯子、野兽战斗久了,很快就会产生畏惧。官兵左翼慢慢后退,他们虽然人多,但却在后退。从空中看下去,本来是平行的,一直在胶着状态的战线,慢慢在官军方面出现一个凸起。这是范青带领的河南战士。他突破了官军的阵线,很快向左右挤压,打乱官军的队形。一个个新的突破点出现了。官军的左翼阵线出现了一个个漏洞,如同被打穿了许多孔洞的筛子。   在古代战争中,队形尤其重要,一但队形被打散,再多的人也是一盘散沙。散乱的敌人是没法组织起来有效的进攻和防御的。   左翼的官军纷纷后退,甚至有官军开始逃跑了。“他奶奶的!不许后退!”在后面督战的军官,斩了两名逃兵,挥刀大吼。但是左翼败局已定,没法挽回,而且很快就会影响到中间和右翼的战局。   在远处观战的官军将领敏锐的看到这不利局势。贺人龙身材壮硕,一脸凶相,喃喃咒骂,“一群胆小鬼!”他立刻命令挥旗,让两千骑兵进入战场,务必挽回左翼的败局。   两千骑兵从本阵出发,先慢后快,蹄声隆隆,直向左翼冲杀而来。   李自成看到这一幕,立刻做出反应,让义军骑兵出战,同时五百弓箭手在左翼集中攻击骑兵。   骑兵速度奇快,瞬间到了二百步之外。这时候,田见秀、高一功带领的弓箭手,纷纷放箭,这距离太远,只能吊射。骑兵一百二十步的时候,才进入射程。义军的弓箭手非常神准,箭无虚发,官军骑兵纷纷落马,惨叫着从马上掉落,被后面上来的骑士踩成肉酱。   据战场五十步的时候,义军的骑兵也疾驰而至,李过带领八百骑兵和两千官军来了一次骑兵对冲,只听蹄声隆隆,两队骑兵都默不作声,伏在马背上,手中武器紧紧贴在身侧,蓄势待发。两方骑兵快速接近,然后如风般疾驰交叉而过。这种快速交叉而过的战斗,几乎看不清兵刃如何交战,只是寒光一闪,或人头飞起,或从惨叫着从马上掉落。   羽箭飞射,马匹嘶鸣,人声呐喊,一片大修罗场。两千官兵进入左翼,登时稍稍挽回败局。步兵骑兵混在一起激战。现在比的是耐力韧性,靠一时血勇,是赢不了这次战斗的。   激战中,范青手急眼快,抓住了一名从马上刺来的长枪。他大喝一声,用力向下一拉,这名骑士从马上栽倒到地上。不等他起身,赵恩已经扑上去,狠狠的在他胸口戳了一刀。   “小心!”忽然,范青和杨铁柱一起扑了上去,一个横举长枪,一个举盾,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一名穿着银白铠甲的官军将领,飞驰而过,长刀斜劈。先在杨铁柱的盾牌表面划出一溜火星,接着被范青的长枪给挡住。   这刀劈落时力量大的惊人,巨大的冲击力让二人都坐倒在地上,不过,却救了赵恩的性命,否则,就凭赵恩的力量一定会把他一刀斩成两段。   这银甲骑士骑术十分高明,他单手持刀,另一只手拉紧马缰绳,一个急转弯,又兜回来。他在马上长刀挥舞,盘旋如风,武艺高强,一人对战范青、赵恩、杨铁柱三人却占了上风。大刀接连砍在杨铁柱的大盾表面,只听叮当几下,杨铁柱后退两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他力量最大,却经受不住这名将军的硬攻。   这名将军大喝一声,长刀再次向着杨铁柱劈落,眼看杨铁柱已经无力招架。范青猛扑上去用长枪举在头顶,硬挡这一次攻击。只听当的一声大响,范青只觉得双臂一阵酸麻,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一时间,手中长枪都举不起来。   这名将军再次举起长刀,狞笑着就要劈落。他是贺人龙麾下出名的勇将。他早就看出来,范青三人是左翼突破的关键,所以集结了数十骑兵,直向范青这群步兵扑来,专门要除掉他。   长刀呼的劈落,范青却连手中长枪都举不起来。一个念头在心中一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难道我这就要死了?   忽听一声大喝,一匹马急冲而来,当的一声大响,一名义军骑士替范青挡住这次攻击。   范青定神一看,却是刘宗敏,只见他骑着一匹枣红大马,一手持盾,另一只手居然持着一柄铁锤。刘宗敏平时使用双刀,今天不知为什么用起来他平日打铁用的大锤子。这铁锤重六十余斤,力气小的,双手能搬起来就不错了。刘宗敏天生神力,他单手挥舞铁锤,就如同寻常人挥舞十余斤的刀剑一般轻松。   只听他怒吼连连,须发戟张,横眉怒对,豹眼如环。一支大铁锤被他挥舞的呼呼作响,当当当连续和官军将领的长刀相碰,每一次都是火星四溅。连续对战十余招。只听刘宗敏哈哈大笑,“痛快,实在痛快!”    第79章 背水一战(下)   那官军将领,只觉的两臂酸麻,微微有些发抖。他心中有些惧怕,比力量自己从来没有敌手,却不料在义军中遇到了一个大力士,似乎比自己还厉害些。他心中一惧,力气更馁。又战了几个回合,拍马便走,却被刘宗敏料到,他把铁锤在头上挥动一圈,忽然脱手而出,直掼官军将领的后脑。那将军始料不及,啊一声惨叫,被打个正着,脑浆迸裂,掉落马下而死。   刘宗敏跳下马,捡起锤子,伸手把范青拉起来,道:“军师,你还是暂且休息一会儿再战。”   范青站起来,定了定神,一笑道:“不怕,我还能再战!”   刘宗敏哈哈一笑,赞道:“好军师!咱们一起跟这帮孙子拼了!!”   范青长枪已经断了,便捡了一块盾牌,一把长刀,带领属下跟着刘宗敏再次冲入敌阵。刘宗敏大锤挥舞,被扫中的官军士兵不是筋折骨断,就是脑浆迸裂。即便有盾牌遮挡都不行,他一锤子下去,持盾的官兵不是盾牌四分五裂,就是被震得口吐鲜血倒地,一时间这支队伍所向披靡。   整个战场一片混战,官军虽然在左翼投入了两千骑兵,却没占到丝毫便宜。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偌大的战场数万人在大呼酣斗,方圆一里之内好像一个大修罗场,兵刃碰撞,人喊马嘶,鲜血飞溅,濒死的士兵在哀嚎,呼喊声,喝骂声,吼叫声,哀号声交织在一起,整个战场到处都是鲜血,每个人身上都被染成红色,不知道是自己受伤,还是别人的鲜血。血腥的味道刺鼻,让人有一种呕吐的欲望。   空中已经有数只秃鹫盘旋,它们被血腥味道吸引而来,准备在战斗结束后,饕餮盛宴一番。它们不能理解人类的行为,在它们眼中,地面上千千万万的人在发疯的吼叫,就是一群野兽在搏斗。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战场就是把人变成野兽的场所。没有同情,没有人性,对同类疯狂的砍杀,让断肢残骸遍布大地。   范青全身都被鲜血染红,他也受伤了,肩膀被砍了一刀,但他已经失去了疼痛的感觉,就好像吃了兴奋剂一般,进入了极致兴奋的状态,对一切疼痛免疫,杀戮,只有不停的杀戮。他已经杀了几个人了?十一个?还是十二个?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他的勇猛凶残已经深深印入敌人的脑海,他冲入的敌阵,官军们都不自觉的后退防守,甚至有些官兵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激战中,忽然有人大呼起来,“闯旗!闯旗!”范青抬头望去,只见一面大旗,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闯”字,旗帜在一群人马的佣促下,杀入了官军大阵的中心。中间一人身穿蓝色箭袍,胯下乌龙驹,手中花马剑,正是闯王。只见他伸手矫健,手中长剑舞出剑花朵朵,所对敌人纷纷惨叫倒地,所向披靡。   看到李自成带着亲兵,亲自杀入战场了。战场上瞬间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闯旗!闯旗!”所有人都好像被打了鸡血一般,疯狂的喊叫,杀!杀!杀!闯旗所到之处,更是引起一片呐喊声,这一瞬间,范青感觉自己好像是游戏中得到术士祝福的战士一般,刀枪不入,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害怕,恐惧,浑身激动的发抖,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一个多时辰的拼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范青疯了一样的大吼,冲上前,用盾牌挡开一支刺来的长枪,然后近身,一刀接着一刀的刺入敌人的身体,将敌人的胸膛剖开,看着他的心、肝、内脏流淌一地,可范青没觉得自己有一点残忍,他身边所有战士都是如此,都在拼命。   瞬间,战场上的胜负天平倾斜了,没人愿意和疯子、野兽拼命。官军虽然人多,但是在后退,在逃跑,他们胆怯了,害怕了,被眼前这群恐怖的人惊吓到了,这些人不能称之为人,他们都是野兽,凶残可怕,不知道疲倦痛苦,它们是不可战胜的!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战斗很快变得无力起来,有人开始后退,逃跑,后面的宪兵砍杀了几个逃兵,可是逃走的人越来越多,就好像流沙一般,根本制止不住。   终于,官军的阵形崩溃了,最先崩溃的就是阵中的位置,因为李自成在那里,所以,那里的士兵最勇猛,简直是势不可挡。   一万多官兵呼号着逃跑,而数千义军在他们后面追杀,就如一群猎犬在漫山遍野的追杀兔子。   在官军阵营中观战的贺人龙、郑崇俭都是脸色阴沉。一万多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官兵居然被几千流寇给打败了,实在难以相信。   “奶奶的!”贺人龙喃喃咒骂,兵败如山倒,现在就是冲出阵营支援,也没用了。   “咱们撤吧!”郑崇俭颤声道。   贺人龙摇摇头,现在撤退被敌人追击,很快就会变成溃败,与其被人追杀,还不如现在据营地防御,也许能挡住流寇呢,毕竟他们还有五六千人,且有许多火器。   “立刻组织防御!”贺人龙大声吩咐。   官军把后勤所有运输用的大车都连在一起,就像一道矮墙一般,前面败兵已经如潮水般逃过来。义军有意将他们向营地驱赶,想要让败军冲散营地。   郑崇俭知道义军意图,立刻下令放箭,对己方的逃兵射击。只见一阵密集的箭雨射出,对面逃兵惨叫着倒地。这些人不久前还都是一个阵营的战友,也许和这些弓箭手还是朋友,还一起喝酒吃饭说笑,可转眼间,战场无情,无数箭矢射向自己的战友,战争就是这样无情。   前面倒下的官军逃兵在地上哀嚎翻滚,箭矢依然毫不容情的射出。后面的逃兵知道厉害,自动分成两股,向营地左右两个方向逃去。   追在后面的义军战士很快就要面对官军的弓箭和火器了,他们没有一丝停顿,没有一丝胆怯,毫不犹豫的保持冲锋的速度,呐喊着向官军阵营冲了过去。   持有盾牌的义军战士自觉的跑到了前面,范青手持盾牌跑在最前面,身边是赵恩、杨铁柱,还有几名范青的亲兵。空中的箭矢如下雨一般落下,几人都把盾牌举过头顶。忽然,身边一名亲兵,被一箭射中喉咙,他捂着喉咙摔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涌出来,身体不停抽搐。   范青心中一痛,这名战士是他很熟悉的一个人,相貌憨厚,昨天,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还说要努力杀敌,在战场上好好表现,争取当一名队长,可现在却成了泡影。但范青没停下脚步,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他要做的就是不停的冲,冲,冲!只有冲入敌人阵营,才能让更多的战友免于死亡。即使他中箭死掉,别人也同样会如此。   范青把心中的悲痛化成动力,怒吼着跑得更快。随着距离接近,前面的箭矢已经由吊射,变成直射。只听盾牌表面当当响个不停,无数箭矢密密麻麻的射在盾牌表面,盾牌表面很快就变得像刺猬一般。   这时候,轰隆隆的炮声响起来。明军火器很多,但在野战中,一般以鸟铳,三眼铳,散射的虎蹲炮为主。发射实心弹的佛朗机炮,大多沉重,不利于野战携带,即便带了也是威力很小的小炮。   稀稀拉拉的火炮射击,对于阵形松散,遍布田野的义军战士,威胁不大。此时义军的弓箭手也冲到了百步之内,他们单膝跪地,开始射箭还击。他们人数虽少,但箭法精准,官军营地内惨叫连连,不断有人中箭,步兵们都竖起盾牌遮挡,弓箭手也不敢像刚才那般拉开架势,随意攻击了。   范青终于冲到三十步之内了,这是散射火器的射击范围了。范青感觉压力骤然增大,官军各种火铳和散弹炮一起发射,轰隆隆的炮火声震耳欲聋,砰砰的鸟铳声连成一片,一股火药形成的青烟很快就把营地笼罩起来。   范青感觉盾牌表面好像下起了冰雹一般,噼噼啪啪的响声,如爆豆一般。这种散弹枪如果不直接击中要害,不会死人。但铁砂石子会射入肉中,形成大大小小的麻点般的伤疤。久在阵战中冲锋的义军,往往全身上下全是这样的麻坑。刚被射中时,鲜血淋漓,特别疼痛,战斗时间一长,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范青用盾牌尽量护住要害,但手臂小腿依然被铁砂射中,十分疼痛,且流血不止。范青根本不予理睬,他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官军的阵地。   终于他冲到了官军横列的车墙之前,他毫不犹豫的跳了上去,数千义军中,他是第一个跳上车墙的人。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他正面被一只虎蹲炮射中。范青感觉自己的盾牌好像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正面碰撞,这股巨力让他身不由己的从车墙上倒飞起来,在空中倒飞了数米远,仰面摔在地上。   “哎呀!”好多战士都不由自住的叫出声音。   范青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到,身下是松软的土地,让他没受伤,可整个身体都被震的发麻,口中有一丝血腥味道,也许是内脏被震伤了吧!   不过范青并没有倒在地上,等待救助,他还能动弹,还能冲锋,还可以杀敌。他噗的吐出一口血沫,狂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举着盾牌再次冲上车墙上。数千义军战士都看到这一幕,无不倍受激励,无数人一起呐喊,“好样的!冲啊!”   这些人爬上车墙,墙那边的官军严阵以待,他们用长枪,不停戳刺。三眼铳砰砰的响个不停,铁砂石子密集洒落,好像瓢泼大雨一般,把车墙上的战士打的全身鲜血淋漓,有的要害被打中,惨叫着从车墙上倒仰掉落。   第一批冲上车墙的战士大多都一手持盾牌,一手持刀剑之类的短兵器。在车墙上接战显然不利。于是好多人不顾性命的从车墙上跳下去。开始几人直接被官军用长枪戳成筛子,虽然死了,却怒目而视,靠着车墙站立不倒,身上数个血洞汩汩流血。   后面的义军战士不顾性命的继续往下跳,舍命厮杀,在营地内侧占据一块地盘。后面的长枪手随即跟上,弓箭手在车墙外,一箭接着一箭的向里射,把官军的火铳手和弓箭手压制的抬不起头来。车墙上和车墙内喊杀声音震耳欲聋,夹杂着火铳砰砰声,散射炮的轰隆声。烟雾弥漫,呛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范青背靠车墙站立,拼命厮杀,刚才从车墙上跳下来的时候,他的大腿被刺了一枪,几乎被刺穿,血流不止,且没法包扎止血。他现在几乎不能走路,而且体力也在下降,只能靠在车墙上拼斗。他和几名河南兵被围在一角,十几名官军用长枪不停攒刺,转眼间就有两名战士被刺中要害,惨叫着倒地而死。   范青鼓起一股血勇,忽然大吼一声,丢掉盾牌,猛地向着一名官军的头目扑过去,他抱着官军头目,俩人一起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范青死死钳住他的脖子,用刀子刺入他的腹部,拼命搅动,每搅动一次,那名官兵头目都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这股悍勇之气,震惊了官军,也激励了身边的义军战士。好几个受了重伤的战士,都不顾一切的去抱住敌人,有刀子的用刀子捅,没刀子的,用牙齿咬喉咙,用指甲抠眼睛。   野兽,简直是一群野兽,像野兽一样撕咬,用牙齿和指甲,简直是疯子。看着有的义军战士一口口从官军喉咙上撕扯血肉,而他自己脸上身上全是鲜血,看起来就像一只红色的动物,太恐怖了。   官军纷纷后退,越来越多的战士从车墙上跳下来,在官军营地中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   贺人龙眼看营地就要失手,不禁急了,大吼一声,带着一百多骑兵,亲自冲上去,他异常勇武,且刀法精湛,连续砍杀了好几名义军战士,才稍稍稳定局势。    第80章 未来的规划   这时候,忽然营地中马蹄隆隆,原来李自成派出两队骑兵从左右迂回到营地后面突破而入。两队骑兵各有一百多人,都是李自成身边最精锐的护卫,一队由郝摇旗带领,一队由袁宗第带领。这两人都特别勇猛。正好贺人龙冲到营地前面,中军空虚,两人直接杀入中军,把官军杀的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激战中,袁宗第忽然弯弓射箭,嗖的一箭,直射郑崇俭咽喉。郑崇俭侧身一闪,射中了他的左臂。几名家丁死命冲上前,救下郑崇俭,拥促他向后退。袁宗第再次搭弓射箭,这次瞄准的是郑崇俭的旗帜,一箭射出,只见旗帜的绳索断成两截,旗帜缓缓落下。   袁宗第大声呼喊,“郑崇俭死了!”他身边左右的战士也跟着大声呼喊。   在营地车墙前拼杀的官军听到后面有人呼喊大叫,回头一看,只见营地中心一片混乱,中军在缓缓撤退,旗帜也没了,以为主将真的死了,心中气馁。而眼前的义军又如此勇猛,登时没了战意,也不知谁先大喊一声,“逃命吧!”扔掉武器,转身就逃。周围官军士兵有样学样,都纷纷丢下武器逃走,转眼间营地一片大乱。贺人龙也在十几名亲信家丁的佣促下趁乱逃走。官军的营地被攻占,他们彻底失败了!   义军击败了五倍于己的敌人,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背水一战,义军战士用自己的勇气,为前进郧阳大山打开一条通路。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这场恶战从晌午一直激战到傍晚,是义军有史以来少有的一次大战。   “我们胜利了!”河滩边的营地中心无数义军战士举起武器兴奋大呼,夕阳洒落,将他们的身形武器都镀上一层金色,看起来辉煌灿烂。这次大胜,杀死官军数千人,击溃两万人,虽然两名总兵贺人龙、郑崇俭侥幸逃脱,但总兵以下的副将、参将、游击、守备之类的击杀了十几个,千总、把总等低级军官更是数也数不清。最关键的是以少胜多,彻底摆脱了被追击围困的劣势状态,置死地而后生。   而大战中得到的战利品更是堆积如山,兵器、铠甲、粮食,骡马、车辆,火药不计其数,沿着河滩一直散落到山上,义军向来缺乏的战马也一次缴获两千多匹。虽然义军也牺牲了八百多人,且有一千多人受伤,但无论怎样,胜利都是让人兴奋的。这些物资,正好填补了义军从商洛山中撤离时,损失的物资。   李自成回到河岸边的大营,立刻探望各处受伤的战士,与战士们同甘共苦一向是他的习惯。同时派人去上下游,寻找渡船,这回,义军战士可以从容渡过汉水了。   当晚,义军就渡过了汉水,老营人众在汉水南边看到这场大战,人人心有余悸。范青腿上被刺了一枪,受了伤,用担架抬着走。慧梅到他身边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后来干脆不顾别人的目光,扑倒他身上哭起来,哽咽道:“你是军师,干嘛冲的那么猛,我快吓死了!”   范青用手轻轻抚摸她的鬓发,微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是军师,也是闯王的兵,我不带头冲锋,怎能鼓起其他战士的勇气。”   高夫人走到李自成身前垂泪,道:“你干嘛让我们先渡河,咱们说好的要一起生,一起死。如果你们不敌官军,被官军杀害,我宁可投汉水而死,也绝不会独自逃生的。”   李自成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怜惜,用粗糙的大手,抚摸高夫人的脸颊,微笑道:“胡说,答应我,不管怎样,你和兰芝都得好好活着。”   众将士与家属相见,都有一股死里逃生的庆幸,许多人相对唏嘘。   第二天清晨,队伍开始向郧阳大山中进发,路过白水县的时候,县城一片死寂,城门紧闭,所有守军都害怕的要命,没一个人敢放枪放炮或者出言挑衅谩骂。他们知道昨天义军打败贺人龙,所以特别害怕今天义军趁着士气正旺,把白水县也攻打下来。   不过,李自成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一来昨天胜利之后,得到的战利品已经够多了。二来白水县城墙很厚重坚固,李自成不想再损失人马了。所以,路过县城的战士,只是挥挥手,向着县城上的守军大声嘲骂几句,就离开了。白水县的县令和守军是最后目睹这支队伍的人,从此,这支队伍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莽莽群山当中,再无消息了。   一个月之后,时令已经到了初冬。寒冷的风在大山中呼啸而过,把漫山遍野的枯叶席卷而起,扬的满天都是,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夏日里常见的各种欢快的鸟儿,都不见了。一支松鼠树洞中钻出来,在一棵松树上跳动了几下,大概觉得天气太冷,又缩回自己温暖的树洞中去了。   有一支队伍正在这片树林中驻扎休整,正是进入郧阳大山的闯营。   郧阳大山比商洛山更荒僻,有时跋涉一天都看不到一个村落,偶尔遇到的一个村子,也十分闭塞落后,甚至连银钱都不通行,还处于以物易物的状态。义军用一小袋粮食雇佣了一名当地的农民做向导。今天走到这里,他就无论如何都不向前走了。据他说,再向前走就要穿越过一片方圆千里的渺无人烟的森林,用现代话来讲,就是无人区。   于是,李自成命令在此处安营扎寨,暂时休整,于是众将士把用牲口驮来的帐篷,全部卸下支开,又砍了一些树木做了围栏,一个简易的营地就做成了。战士们砍柴、生火、做饭、喂马,到处都在忙碌。   李自成带领众将坐在一个火堆前议事,火焰熊熊,初冬天气并不冷,郝摇旗索性脱掉铠甲,解开棉衣,露出胸口的一片胸毛。   李自成道:“二虎,你把你探听的消息给大伙说一下。”   二虎是刘体纯的小名,他专门负责义军购买粮食物资和刺探消息等事情,他清清嗓子,道:“我去南面收集物资的时候,在一个村子里探听了一个消息,说南面有个白羊寨的地方,新来了一支人马,规模不小。”   “于是我亲自带队向南打探,原来这支队伍就是张献忠的,他自从夏天谷城起义之后,就一直在湖广四川一带流动作战,前些日子,朝廷派杨嗣昌做总督,四面张网,围剿张献忠。在玛瑙山,张献忠吃了败仗,被官军抓住了好几个小妾,损失很大,也退到郧阳大山中休整。”   郝摇旗哈哈一笑道:“真他娘的巧,咱们在商洛山的时候就离他老巢谷城不远,这回到郧阳大山中,又碰到一起了,真是有缘啊!”   刘宗敏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道:“张献忠还算讲义气,上次咱们向他求助,他支援咱们精铁火药,没这些东西,咱们在商洛山中可不容易站住脚。”   众将纷纷点头,自从上次得到援助之后,对张献忠的印象大有改观。   田见秀道:“闯王,其实咱们不必非得向东,穿过莽莽丛山去河南,也可以向南和张献忠会师,到湖广四川一代去发展,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过道:“田哥,杨嗣昌可大举围攻张献忠呢!咱们去跟他会师,岂不是成了自投罗网。”   高一功道:“这倒未必,我看杨嗣昌这次出师未必有好下场。开始还能指挥得了这些明将,可渐渐就不灵了,我听二虎说,现在好几个骄兵悍将都不听指挥,左良玉驻扎在湖广四川边境,无论他怎么催促都不动一步,贺人龙本来应该从陕西出兵的,但他借口刚刚被咱们打败,也驻足不动,还有别的几个将领也不积极,都在作壁上观,让别人出力,自己保存实力的意思,我估计这次杨嗣昌的湖广之行,必败无疑。”   刘宗敏点点头,伸手把一块爆裂的火炭抓起来扔回到火堆中,他铁匠出身,手心都是厚厚老茧,不怕火烫,说道:“我也觉得杨嗣昌要倒霉,早晚得步熊文灿的后尘。”   郝摇旗哈哈笑道:“这主意好啊!咱们和八大王是老相识了,以前咱们义军联营是常事,这次咱们跟他联盟大干一场,也不错,只是以谁为主呢?”   田见秀道:“二虎说,他虽然打了败仗,但实力并没有受到大损,至少还有两万左右兵马。咱们去投靠他,不妨以他为主。”   众将说完看着李自成,李自成看向范青,问:“军师,你的意见呢!”   范青道:“我的意见是咱们不去找张献忠,自己单干,继续向东走。”   郝摇旗急忙道:“军师,你咋总跟别人想的不一样呢!上次大家都不赞同去找张献忠,你却坚持要去。现在大家都想去找他,你又坚决反对,这是什么道理?”   范青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上次张献忠谷城还没起义,准备的也不充分。他害怕受到朝廷重点打击,所以想支持咱们在商洛山中闹起来,吸引朝廷注意力。现在呢!他已经准备充分,起义闹起来了,朝廷的围剿大军也来了,他没理由再扶持咱们。而且我上次去谷城,见他就有猜忌咱们的意思,这次咱们去和他会师,很可能被他一口吞了。”   郝摇旗摇头道:“黑吃黑,不至于吧!老张这人还是挺讲究的嘛!”   刘宗敏哎了一声,对郝摇旗道:“你胡说什么,咱们都是义军,又不是杆子,哪来的黑吃黑。不过我也觉得张献忠不会吞咱们,军师可能过虑了吧!”   范青微笑道:“会不会火并,也只是我的推测,张献忠当然也可能讲义气,待咱们好好的。但我觉得去湖广四川,与咱们既定目标不符。去河南,占据中原腹心,号令天下,是咱们一步上上棋,必须克服一切困难去完成。去湖广四川,就是把这步上上棋让给朝廷,咱们和张献忠一起在湖广混,怎么发展,怎么壮大,一山不容二虎啊!”   田见秀道:“但现在穿越郧阳大山太难了,正是严冬季节,又缺吃少穿,不知有多少兄弟要生病死去。昨天我就亲眼看到两个兄弟受冻生病而死,而且老营家属中也有不少人生病了,连闯王的爱女兰芝昨天也病倒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也需要休整啊,咱们暂时投靠张献忠,等明年春暖花开,天气好了,咱们再向河南发展岂不是更好!”   范青摇头,“打仗好比下棋,重要的是争先手,一步争先,步步占优,一步落后,步步受制于人。打仗就不要怕吃苦,也不要怕死人,田哥,你人不错,但有时候同情心太多了!”   郝摇旗唉了一声,拍了田见秀肩膀一下,笑道:“军师,你就明说我们田哥是妇人之仁得了!”   说得众将都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又看向李自成,最后拿主意还得李自成。李自成目不转睛的看着火堆,慢慢道:“宗第,你跟张献忠最熟,明天你去拜访他一下,看看形势再说。”   袁宗第站起来拱手答应了,第二天清早,袁宗第骑着马,带了两名亲兵,直奔白羊寨。张献忠得到消息,从中军营帐里出来,一直到营地门口。   袁宗第拱手行礼,却被张献忠一把扶住,接着热情的拍着袁宗第的后背,笑道:“老袁,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可想死了我了!”   随后把袁宗第迎到营帐之中,设宴置酒招待,军师徐以显和马元利、孙可望等极为将领坐陪。席间问起闯营的经历,袁宗第就把最近从商洛山突围的经过讲了,尤其是汉水边上背水一战,把贺人龙两万人,打的屁滚尿流,抱头鼠窜的经过说了。   袁宗第借着酒劲,豪气勃发,把李自成如何沉毅坚定,指挥若定,范青如何智谋频出,神机妙算,而众将又是如何勇不可挡,忠义无双等情形形容的绘声绘色。   张献忠笑道:“我早说李哥厉害,还有你那个小军师,就是人杰啊!”    第81章 狠毒的张献忠   徐以显笑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听你讲述这些英雄事迹,真是大畅胸怀,可以借此下酒,来来,我们共饮一杯。”   酒宴上,言谈甚欢,张献忠也把自己谷城起义以后的情况说了,玛瑙山惨败也不隐瞒,“他娘的,老窝子一不小心让左良玉这龟儿子给掏了,九个婆娘丢了七个,奶奶的,连新生的大胖儿子都给人家抢走了。好在未伤元气,老子准备东山再起呢!李哥派你来,我很高兴,我今天就去看他……”   这时,徐以显端起酒杯轻轻咳嗽一声,张献忠话音一转,笑道:“只是,我今天有事,明天一早,我再去看他。”   席间,袁宗第又说了,众将准备与张献忠西军合营的事情。   张献忠没口子的答应,“咱们闯营和西军本来就是一家人,虽然兄弟大了,各自分家,但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亲兄弟,互相帮衬是应当的。只要李自成愿意,咱们还是睡一铺炕,一张桌上吃饭的好兄弟。”   这酒宴尽兴而散,袁宗第告辞而去,张献忠给他送出营帐,回来对徐以显道:“老徐,跟我出去走走!”   二人走到营帐外面的一棵松树之下,张献忠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笑道:“老徐啊!你今天宴会上向我使眼色,阻止我今天去看李自成是什么用意呢?”   徐以显却不直接回答,而是拱手道:“大帅以为现在大明朝的形势如何?”   张献忠想了想道:“大明朝现在就像一座大房子,外表看起来很大,很气派,可实际上年头太久了,椽子里虫蛀蚁食,已经破败不堪了,眼看就要倒了。但其中有几根木头还算不错,比如杨嗣昌,虽然算不上栋梁,但也算不错的椽子,可惜独木难支,这烂透的了房子,即便没有大风暴雨,再过几年,只要一个人用小指头轻轻一点,就得轰然坍塌。”   徐以显笑道:“大帅形容的极是,大明朝就像一枚枝头上熟透了的果子,随时都能掉落下来。这时取这枚果子已经不费吹灰之力了,只要有人轻轻一伸手,就能把它摘下来,这时候,大帅要亲自品尝这果子的美味呢!还是拱手让人,眼睁睁的看别人去品尝呢!”   张献忠呸了一声,喃喃道“他奶奶的,老子南征北战,打了十几年的天下,眼看到手的果子,凭什么给别人,再说,哪个龟儿子敢跟老子抢。”   徐以显道:“大明朝的江山就如同这果子一般,眼看就快要到手了,大帅既然不想让别人染指,那就得狠下心肠,把有可能与你抢果子的人除掉。”   张献忠眯起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要我除掉李自成?”   “是,属下就是这个意思。”   张献忠慢慢捋着长须,道:“这主意,你和可望在谷城的时候已经提过,被我否决了!”   徐以显拱手道:“大帅,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情况和谷城的时候又有很大不同,除掉李自成的的理由更加迫切充分。”   “哦!你说说看,怎么迫切充分了?”   徐以显道:“谷城的时候,咱们起义准备的还很不充分,那时候贸然内讧,一来会引起诸多义军的敌意,二来需要李自成在商洛山竖大旗,吸引朝廷注意。”   “现在情况不同了,咱们已经准备充分,揭竿而起,官军也已经被我们吸引过来,虽有小败,但胜负天平正在吾方移动。杨嗣昌襄阳督师已经半年了,早没了刚开始的锐气,对左良玉、贺人龙等骄兵悍将渐渐无术驾驭,依我看,再有最多半年,杨嗣昌必败无疑。此时,正是大帅挥师东进,占中原,克京师的大好时机,这就是摘取果子的时候啊!”   “这时候,谁最有可能窃走大帅的果子呢!罗汝才么?房、均大山中的回革五营么?还是其他小股义军?都不是,他们都是胸无大志之人,没有夺取天下的野心,唯有李自成,志向远大,且身边多精兵猛将,又有范青这样的智计深沉之辈。属下平时想起来都暗自担心,此刻听他们在汉水大胜的经历,更是悚然而惊,李自成真大帅劲敌也!”   “试想,如果他们不投大帅,而是挥师向东,趁着大帅与朝廷主力会战的时候,占据中原,因利乘便,坐收渔翁之利,窃取胜利果实。到时候拥兵数十万,兵强马壮,猛降如云,又有范青这样的谋士辅佐,而大帅即便打败杨嗣昌也必然十分疲惫,这时候,大帅自忖还能制服他么!”   “我还是那句话,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刻,老天爷把李自成送到大帅面前,趁着他还没发展壮大起来,把他剪除,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张献忠轻轻捋着胡须,缓缓点头,心中有些认可徐以显的话了,但他故意说:“老徐,你有点悬乎了吧!李自成人马最多也就三千来人,汉水之战以后,元气大伤,伤兵病号满营,缺衣少食,不是这样也不能来投靠咱们啊!这点残兵败将,就算他们到了河南,能成什么气候?”   “哎呀呀!大帅可不能有轻敌之心啊!当年汉光武帝滹沱河之败,身边就剩下几个人,后来还不是剪灭群雄,建立大汉江山。李自成虽然残兵败将,但也有三千人之多呢,比汉光武帝强大太多,呼风唤雨足够了!”徐以显道。   张献忠又道:“我和李自成毕竟是老交情了,上次他来谷城求助,我赠了他那么多物资,没我的帮助,他能在商洛山中站住脚么?我这么对他,他怎好意思将来与我为敌,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徐以显又叹道:“大帅真是太天真了,争天下哪有什么交情之说。你赠送他再多物资,能抵得上一个万里江山重要吗?历史上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曹操对刘备,刘备败于吕布,妻子被俘。曹操救刘备,杀吕布,夺回他的妻子,接刘备同还许昌,封为左将军,重礼相待,出则同舆,坐则同席,可谓仁至义尽了,即便亲父兄也不过如此。可刘备感激报答曹操了么?不一样与之争夺天下。还有曹操对待关公,也是仁至义尽,可关公是怎么报答他的,樊城之战,水淹七军,中原震动,曹操吓得差点要从许昌迁都。李自成比刘备厉害多了,手下将领也不输于关羽,张飞,这样的人物大帅以为用小恩小惠就能笼络,实在太天真了!”   张献忠道:“说起来李自成现在毕竟还没有与咱们作对,无故杀了他不合人情。刚才你说谷城时候,冤杀李自成,怕引起别的义军敌意,且与我的名声有损,现在就不怕了吗?”   徐以显眼神阴狠,道:“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成王败寇,后世只会敬仰强者,那有什么公理正义可言。唐太宗为了争皇位,先下手为强,把亲兄弟给杀了,可史书上还说他是千古明君。南唐后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算得上明君,可宋太祖赵匡胤不还是把他给灭了,还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元末明初来说,陈友谅的才能未必不如朱元璋,张士诚爱惜百姓,治理属地的才能史书留名,可那又怎样,朱元璋不一样灭了他们,最后史书称赞的只有一个圣人,就是太祖。”   张献忠听着嘿嘿一笑,道:“你小子,读书跟别人就不一样,人家都说唐宗宋祖是千古圣君,明太祖朱元璋驱除鞑虏,复我中华,是大大的圣人,结果到你这儿,就是成王败寇了!”   徐以显唉了一声,“大帅是冤枉属下了,属下如此曲解历史,全是一片忠心啊!全是希望大帅能建立大业,名垂青史啊!”   张献忠笑了笑,心想,“老徐是很忠心的,不过这话就不真了,他一心怂恿我成大业,也是想等我坐了江山之后,封他个宰相之类的,也算出头了!”   “罢了!算你说的有理。”张献忠点头道:“不过我也不忍心对李自成忽然下死手,这样吧!我明天去看看他,然后请他过来赴宴,宴会上我会劝他取消闯王称号,和咱们合伙。如果同意,就把他留下,不杀了。不然,就当场做了他。”   “那怎么行!”徐以显连连摆手,“李自成的性格我是看的很清楚的,宁死不屈,官军那么逼迫,他都没屈服,大帅几句话。他就服了?即便答应下来,也是缓兵之计,谎言欺骗大帅。”   “你的意思,是非得下死手,直接做了他。”   徐以显点头,“不是‘他’而是‘他们’,连李自成手下诸将,尤其是那个谋士范青更是不能放过。”   张献忠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抬头看天,片刻才道:“明天,我去看李自成,看完再说。”   徐以显揣摩张献忠的心意,知道这件事已经八成差不多了,立刻下去找孙可望商议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不亮,张献忠带着一队人马从白羊寨出发,来到郧阳大山深处,李自成的营地。   李自成听到消息,带着大小将领,远远的迎出一里之地。   张献忠一看到李自成,立刻拍马上前,在李自成肩膀重重一拍,笑道:“李哥,干嘛迎出这么远,这不是让做老弟的惭愧么!”看到李自成身后的诸将,又笑道:“你这是把老窝子都抬出来了,这么大的架势迎接俺老张,弄得俺老张成了新嫁人的小媳妇,都不好意思啦!哈哈!”张献忠的笑声爽朗,在树林间回荡,把几只藏在深草中的野鸡给惊的飞了起来,扑噜噜的飞向树林深处。   众将听张献忠的话,也一起笑了。   李自成看张献忠后面的队伍有七八辆板车,里面拉着猪羊,还有粮食布匹等物品,连忙客气了几句。   张献忠笑着拉起李自成的手,握了握,笑道:“咱哥俩还说这个,不太生分了吗!咱哥俩还分什么彼此,能会合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然后看李自成身后的诸将,刘宗敏和田见秀是老相识了,他一拱手笑道:“老刘,老田,四年没见了吧!龟儿子才不想你们,你问问可望,我一听说能见到你们,高兴的一跳八丈高。”   刘宗敏和田见秀也一起施礼,向张献忠问好。   张献忠十分热情,对闯营诸将都寒暄几句,看到范青就拱手笑道:“嘴皮子厉害的小军师,我记住你了!”   范青拱手笑道:“还请八大王指点呢!”   见到刘芳亮,笑着拍他的肩膀道:“听说你受了重伤,干嘛还骑马出来这么远迎接我,怎么样,伤好利索了吗?”   刘芳亮拱手笑道:“谢八大王,如今只是腿上无力,天幸没留下残疾。”   遇到郝摇旗,俩人又是一阵热情寒暄,勾肩搭背的聊了好一会儿。   李自成道:“献忠,咱们快回营地吧!你嫂子备饭了,现在估计着急了!”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对,尝尝嫂子的手艺。”   于是众人拍马前进,很快就到了营地,在营地门口,中军吴汝义带领所有副将、偏将、小将排列两侧,夹道恭立,迎接张献忠,虽然整肃无声。但大家脸上的喜悦之情的掩盖不住的,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谁愿意再向大山深处无人区进军呢!能和张献忠会师,一同对抗官军,是每个人都盼望的。   吴汝义带领众将躬身做揖,一起道:“恭迎大帅!”   张献忠连忙还礼,笑道:“哎呀呀,不要这么客气,太多礼了!又不是外人,咱们自家人亲亲热热的就好。”   李自成笑道:“西营大帅亲临,怎能不隆重些,可惜我们的鼓乐都在留在武关,没带出来,不然还得吹吹打打,欢迎你呢!”   张献忠笑道:“好说,明天,我送你一套鼓乐就成了!”   从众将中走过时,他看到张鼐和双喜,不禁高兴的走上前,捏了捏二人的脸蛋,笑道:“几年没见就这么高了,快赶上俺老张了,几年前我记得他们两个还拖着鼻涕,才到我胸口这儿!”说着伸手比划,将手掌平放在胸口,又笑道:“看现在魁梧样,嘴上的软毛都长出来了,一看就是小老虎一般。喂,李哥,你把他们调教的怎么样,打仗有种不?”    第82章 赴宴   李自成笑道:“打仗是很勇猛的,有股初生牛犊不惧虎的劲头,就是只知道猛打猛冲,还不会动脑筋。”   张献忠拍拍张鼐的肩膀,笑道:“咱俩都姓张,不如你给我当儿子算了,让我调教两年,保证还你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将。”   李自成笑道:“可以,不过你得拿孙可望或李定国换,才行。”   “哎唷,你倒是一点不吃亏啊!”张献忠大惊小怪的叫起来,把众将都逗的快活的笑起来。张鼐脸都红了,不好意思的把头垂下。   张献忠跟着李自成走入营地,只见营地中井井有条,到处旗帜飘扬。虽然只是一个简易的营地,但围栏拒马鹿角,一应俱全,远处山上和山路上都有哨兵放哨,警戒严密。再看营地中的战士,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见到张献忠纷纷插手行礼,不卑不亢。   “好兵啊!”张献忠在心中暗赞,他在谷城练了一年多的兵,好像也没有这样的士气,这都是见过大世面,经历过大战生死考验的战士,李自成果然厉害,张献忠表面微笑,心中却暗自忌惮。   营地中都是帐篷,唯一一座建筑物是一栋建立在山间的山神庙,庙外有一片用青石板铺的平地,摆了一个矮方桌,周围都是草墩子,石块之类的当凳子。高夫人站在庙外迎接。   张献忠上前一拱手笑道:“嫂子,其实闯营中我最佩服的不是李哥,你道是谁?”   高夫人笑道:“你这人神出鬼没的,你的想法谁能猜得到。”   张献忠笑道:“其实我最佩服的是嫂子,你太厉害。”说完竖起大拇指道:“去年冬天,要不是你在河南打着闯王的旗号,把潼关守军给吸引去了,李哥在商洛山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高夫人笑道:“献忠,你别听那些谣言,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全是众兄弟同心协力,才能干一番事业。”   张献忠笑道:“你这妇道人家可不一般啊!有勇有谋,我手下几个男将都比不上你。”   高夫人笑道:“几年没见你这八大王,怎么高帽一顶接着一顶的送过来,啥意思?是想向嫂子借钱不成,实话告诉你,俺们闯营穷的叮当响,嫂子把头面首饰都卖了,才给你张罗的这桌酒席,你看着办吧!”   说的众将一起大笑,有的把喝的茶水都给喷了。张献忠笑道:“嫂子斗智斗勇暂且不提,这刀子似的嘴巴,我看天底下就没几个能赶上你的。”   大家说笑着坐下,小矮桌只有李自成、张献忠、刘宗敏,加上田见秀坐在桌旁,其余将领都散座四周,并不上桌。   高夫人急忙叫几名女兵上菜,行军郊野,也没什么好菜,三五样荤素菜品都不知是怎么拼凑出来的,酒是最便宜的浊酒。   张献忠倒不嫌弃,端起酒碗,先咕咚咕咚干了一碗,笑道:“我渴了,不管你们了!”   放下酒碗,笑道:“李哥,以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李自成道:“献忠,实不相瞒,我们虽然在汉水打败了贺人龙,但我们自己损失也很大。这郧阳大山也不比商洛山,粮食补给很难获得,又赶上冬天,天寒地冻,士兵们生病的很多。我们思来想去,觉得没地方可去,决定投靠你,与你合营,你看怎样?”   张献忠郑重道:“李哥,你真打算与我合伙干么?”   刘宗敏笑道:“当然了,我们不打算同你一起干,也不会派人联络你了!”   张献忠手一挥说了句“好,你们来了,是看得起我张献忠,我万分欢迎。不过有几句话我得说出来,李哥听了可别觉得生分。”   “请说。”李自成道。   “咱们两处合营,力量是强大不少,但打起仗来,关键是心齐,要拧成一股绳,军令统一是关键。家有百口,主事的只有一人,李哥比我大,按理说,应该让你发号施令,只是我手下兵将甚多,有许多桀骜不驯,除了我,别人镇不住他们,所以我也就不客气了,想做这个总指挥,发号施令,如果哪里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李哥指点,李哥觉得怎么样?”   李自成笑道:“我们是投靠你,你来指挥这是正理。咱们兄弟风雨同舟,齐心协力,别的话都不用说了!”   郝摇旗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大声道:“对,你尽管发号施令就行了,我们闯营跟官兵打,就从来没怂过。”   张献忠哎了一声道:“这么说就客气了,快别说投靠之类的话,我正盼着你们来帮我,给杨嗣昌一点教训的,咱们是足帮手,手帮足,有事情商量着来。”   范青微微一笑道:“大帅,我们听说你的西军最近在玛瑙山吃了大亏,不知损失大不大?”   张献忠笑道:“当时我几个营盘分驻在几个山头,敌人不知怎么得到情报,专门摸我的中军老营。当时我正在睡觉,差点没被敌人给堵在被窝里。幸好定国够勇猛,给敌人挡住了。我的实力到没什么太大损失,只是我的九个老婆,让左良玉捉走七个,送给杨嗣昌报功,现在关在襄阳监狱里。”   “好险!”田见秀一听叹了口气。   张献忠满不在乎的笑笑道:“田哥,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几个女人罢了,只要咱们活着,打胜仗,天底下女人还不有的是。”   高夫人坐在庙廊下,给军将缝补衣衫,笑道:“你七个老婆被抓了,也不心疼,还说这样的话,你不把俺们女人当人啊!”   张献忠连忙拱手笑道:“忘记嫂嫂了,失言失言啊!”大笑几声,又道:“我这些婆娘小妾,要是有嫂嫂一半的本事,我估计不但不能被擒,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擒几个军官找我报功哩!”   说的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张献忠站起来,团团做揖,笑道:“今天酒足饭饱了!承蒙你们不弃,看得起俺老张,过来帮忙。为了表示我的一点诚意,明天我在西军设宴,款待诸位,请你们所有将领,这是个接风宴,庆贺咱们两家合营,咱们双方将领痛饮一番,谁也不许不去。”   听到张献忠设宴邀请,李自成站起来道:“献忠,你的盛情我们领了,不过也不用去太多人,我这边营地也离不开人,明天就我、范青和宗敏三人去,别的人看家。”   “哎!我可是诚心请你们的,不给面子是不是。咋的,摆席容易请客难啊!你们若是不来,我就骑着马到这里挨个拉人。”说着用手指着院子里的几位大将道:“一个都不能少,不去的话,你叫我怎么在将士面前下台?总之必须去。”   李自成又谦让几句,但见张献忠一再坚持,最后李自成只留腿伤未愈的刘芳亮一人在营地看家,其余人都去赴宴。   然后众人又闲聊几句,见天色渐晚,张献忠就带领手下骑马回营了。   送走张献忠,诸将又坐在一起议论,大家都很高兴,纷纷赞誉张献忠够朋友,讲义气。刚才说的这些话也很诚恳敞快,都觉得去找张献忠合营是步好棋。连李自成也微微点头,他本来是不太相信张献忠的,但今天见他这么热情,又亲自探望,送来许多物资,心中也相信他对闯营是友好的。   众人中只有范青默不作声,李自成注意到了,忍不住问,“老弟,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觉得今天张献忠很好很热情么!”   范青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他太过热情了,所以我总是生疑,觉得他要耍什么诡计。”   郝摇旗哎了一声,道:“军师,我看你平时就是诡计太多了,总看谁都像有诡计。我老郝怎么看谁都那么实在,那么热情。”   范青摇头道:“最让我生疑的是,张献忠临走时,非得坚持让咱们的大将全部去赴宴,我很怀疑这是要把咱们一网打尽呢!”   刘宗敏笑道:“我怎么不觉得,我倒觉得是张献忠特别热情呢!”   “那咱们明天这宴会还去不去?”刘宗敏又问。   李自成想想,道:“当然要去,咱们不能无端怀疑人家,得罪朋友。”   范青想了想,道:“虽然如此,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也不能不做一点防备。”说着在李自成耳边低语起来,李自成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去办吧!”   深夜,张献忠回到自己的营地,屏退众人,只留下徐以显和孙可望二人,轻声道:“明天上午,李自成带着他们将领前来赴席,你们暗中准备,务必机密……”说完手做了一个向下切的动作,三人眼中一起露出凶光。   第二天早上,闯营吃饭早饭,李自成带领众将一起去西营赴宴。从李自成向下,依次是刘宗敏、范青、田见秀、李过、高一功,袁宗第、郝摇旗,张鼐和李双喜、罗虎几名小将也盔甲整齐随同前往,除此之外还带有二百亲兵。因为不能完全相信张献忠,所以这二百亲兵都被下了严令,兄弟们不许散开,吃饭的时候只在院子里等待,不许喝酒等。   快到中午的时候,李自成一众人已经到了西营附近的一座山岗上,从山岗上眺望西营,只见好大一片营地,布置的十分整肃,营地中建筑了很多木屋,现在西营在此驻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在营地周围的几个山头,还有几个小的营盘,规模不大,人数不多,也没建筑木屋,只是简易的帐篷。这是张献忠布置营地的习惯,总是把几个营地分散开。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李自成领着诸将观察西军营地,转头对张鼐笑问,“小鼐子,你说他们这么布置营地好么?”   张鼐道:“挺好的啊!这样一来,敌人偷营最多只能偷一个。前些日子,玛瑙山西营不就靠这个办法躲过一劫么!”   诸将听了这话,有的微笑不语,有的微微摇头。   李自成转向范青问,“范先生以为呢?”   “不好!”范青微笑道:“一个拳头打出去有力,还是分成几个小拳头打有力量呢?一个营地如果布置好了,警戒严密,营外的哨兵、斥候,营内的障碍、巡逻样样整肃齐全,敌人是很难偷袭得手的。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分置那么多营盘,分散力量。”   田见秀接着道:“是啊!看西军的营地还是稍有松散,难怪会被敌人轻易偷袭。”   刘宗敏笑道:“我看是张献忠流寇的习气不改,总是时刻想着逃跑,所以才这么安置营地的。”   众人一笑,从山岗上下去,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因为天色还早,众人不忙下山,就在山岗上随便走走,看看风景。此时是初冬,万木萧疏,但并不冷。一轮冬日暖洋洋的照着大地,天空碧蓝,几朵白云慢慢漂浮。   浏览到后山,发现一座古庙,庙里的僧人早逃光了,走入山门,碎石杂草满地,到处都是蜘蛛网,一片荒凉的景象。庙里供奉这一个弥勒佛,佛像身上的油彩斑驳,到处都是尘土、蜘蛛网、鸟粪和破烂瓦片,匾额也落到地上,裂成两半。   李自成在殿门口看看,就没有进去。庙后面有哗哗的水声,众人转过去,只见一条山泉从山上流下,水流清澈,用手一掬,喝了一口,十分甘甜。众将每人都喝了两口,忽然高一功咦了一声,道:“田哥呢?”   众人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田见秀不见了。刘宗敏笑道:“我知道,他肯定又去拜佛了!”   众人又转回前殿,只见田见秀果然跪在庙中的蒲团上,正在礼佛。庙内也经过了简单打扫,鸟粪、蜘蛛网之类的都不见了。   范青一笑,田见秀在起义军中真是个异类。他少年时代跟从老师读书,他老师是个秀才,天天点灯夜读,后来被人诬告,说他的老师天天晚上点灯,是招揽一些人准备造反。当时陕西处处造反,官府是抓一个杀一个,也不怎么查证。   田见秀的老师一看不能幸免,索性就真的反了,他秀才造反,却十分厉害,很快聚集了一批豪杰,自号点灯子,这名号在崇祯初年的造反大军中鼎鼎有名。田见秀因为老师造反,也被牵连,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老师造反了。    第83章 陷阱   田见秀笃信佛教,平时不茹荤酒,练兵作战之后,回到住处就是捧着一本佛经翻来覆去的看。义军将领一般都有一个正妻加上一两个妾,就如李自成一心扑在军队上,也有一个夫人。唯有田见秀孤身一个,没有家室,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辅佐李自成成就大业之后,出家为僧。   郝摇旗哈哈笑道:“田哥,真被总哨刘爷给猜中了,你果然在这里拜佛呢!”   田见秀正在幻想将来若干年后,天下太平,大业已定,自己不留恋富贵,功成身退,遁入空门,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闻言笑道:“这地方不错,等以后闯王打下江山,我只要这么一个地方吃斋拜佛,就心满意足了!”   刘宗敏唉了一声道:“田哥,你真没出息,咱们拼死拼活的打仗,跟着李哥打下江山,到时封侯拜相,人人有官做,到时候好好享受,也娶个公主、郡主之类的,那多惬意,还拜劳什子佛啊!”   田见秀摇头笑道:“人各有志,我的理想就是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出家拜佛,平日里种几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受官吏豪强欺负,自耕自食。晚上,一串念珠,一个木鱼,孤灯幽静,自由自在的打发余年,这才是我向往的生活啊!”   郝摇旗上前拍了拍田见秀的肩膀笑道:“田哥,等咱们打下江山,你愿意出家就出家,不过不要找什么深山野庙了,就让李哥把京城最大的庙宇赐给你,你去当主持,我们想你了,去探望你也方便,不比你孤孤单单的住在深山野庙强多了!”   刘宗敏接着道:“田哥,咱们可得先讲好了,你出了家,你自己吃素,俺们不管,到庙里看你,你一定要用大酒大肉招待我们,不能让我们吃斋。”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李自成转头对范青道:“田哥就是跟佛有缘,你知道他最拿手的武艺,也是一个僧人教授他的。”   范青哦了一声,他见过田见秀冲锋陷阵,使用的不过是普通刀剑,没见到特别的武艺。   李自成笑道:“咱们闯营这些将领都有些看家本领的,刘芳亮擅长使枪,外号神枪刘芳亮,李过擅长骑术,宗敏平常使双刀,但他有一个抡锤子的绝技,那天汉水边上,你都看到了吧!”   范青点点头,那天在汉水边上,亲眼见到刘宗敏用一柄打铁的锤子当武器,当真是所向无敌,最后锤子脱手那一下,直接要了官军一名将领的性命,救了自己,当真厉害!   李自成道:“田哥的绝技与众不同,当年一位僧人传授给他,说平常兵刃杀气太重,有悖上天好生之德,所以传授给他一套不杀生的武艺,军师,你这么聪明可以猜一下?”   范青想了想,十八般武器中,哪个杀伤较轻。最后才道:“难道是鞭子!”   郝摇旗笑道:“军师聪明,不过差了一点,田哥,别拜那劳什子佛了,把你那套看家本事,演练一下,给军师看看。”   这些将领都不喜欢看田见秀礼佛,纷纷怂恿,让他演示一番。田见秀推托不了,只好站起来,走到院子当中,把腰带解下来。   范青一怔,怎么耍起腰带来了。却见田见秀伸手一甩,啪的一声,腰带被甩的笔直。   范青立刻醒悟,这腰带是特殊材质制成的,田见秀最拿手的武器竟然是绳索,难怪李自成说老僧教他的一套不杀生的武艺。   田见秀在院子里已经舞动起来,绳索的使法和软鞭差不多,缠、抡、扫、挂、抛,身形随绳索转动,跳跃挥舞,动作十分潇洒。随着舞动的渐渐有力,绳索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哨声,地面上的枯叶灰土,也随着绳索的劲道,被甩起来,在空中飞舞。   范青点头,这绳索舞的十分好看,还力量十足,如果被打中一下,估计也得十分疼痛,可是这武器的杀伤力,终究还是不如刀剑锐器。   正想着,忽然见田见秀变招了,他手中绳索盘旋,速度极快,围着他身体转动,发出极锐利的风声,就好像现代人玩的呼拉圈一般。他双手一扬,这圆圈绳索猛地飞到头顶盘旋。他不停用手拨动绳索,这绳索忽而在头顶,忽而在身前,或正或斜,始终保持一个圆圈的模样,十分好看。   众将一起叫起好来,范青正想这着绳索圆圈有何用处,忽然绳索向前一甩,啪的一声,缠绕在树上好几圈,由于力量强劲,大树都微微颤动,一些干枯的树叶纷纷落下。   范青哦了一声,渐渐知道这绳索用处了。郝摇旗哈哈一笑,“田哥这绳索耍的好看,我开始总以为这玩意中看不中用,结果那次跟田哥比试,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田见秀收起绳索,缠在腰间,笑道:“当时指点我的那位高僧就说了,这绳索的特点不以杀伤为主,而以限制对手为主,特点是出其不意,防不胜防,一些武功比我高的人都着了我的道。”   郝摇旗哈哈笑道:“你说的是我么!我可不敢说武功高过你,不然你又要捆我了!”   众人又是一起大笑,这时,从山下羊肠小道上来几名兵士,为首的是将领马元利。原来是张献忠派他出来迎接闯王,他见到闯王立刻施礼,请众人下山赴宴。   李自成看看日头,已经到了正午,就跟着马元利一起下山,到了西军军营门口,张献忠带领诸将已经在等候迎接他们了。   张献忠站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军师徐以显、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青年将领。   张献忠把李自成等人让进一栋大屋之中,只见屋中摆了一个大圆桌,张献忠、李自成、徐以显、范青、刘宗敏、田见秀一桌,其余将领分散在另外两桌。   这时一名亲兵过来上菜,张献忠笑道:“今天的菜品是正宗的鄂菜,厨子是我从襄阳最有名的酒楼请来的,哈哈,也不全是请,龟儿子不愿意到这荒山野岭来,让我给硬绑来了!”   众人一起大笑,随后,张献忠开始介绍菜品,果然都是鄂菜中的山珍海味,东坡肉、瓦罐鸡汤、梅花牛掌、武当猴头、蜜枣羊肉、神农熊掌……李自成这群将领朴素惯了,平日除了吃面,就是吃馍,李大嗓做的羊肉泡馍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世间美味了,这时看一道道奇珍菜品送上来,不禁有些眼花缭乱。   张献忠又让人斟满美酒,上好的竹叶青,笑道:“咱们以前苦哈哈,吃顿饱饭就高兴的要命,现在山珍海味也能尝到了,看来这造反还是有道理啊!龟儿子的,咱们干了这一碗,放开肚皮吃喝,甩开膀子造反。”   众人大笑着干了这碗酒,随后吃喝聊天,说的都是以前军旅之事。   张献忠喝了几碗酒,酒意上涌,拍着李自成的肩膀叹道:“好哥哥,我的好哥哥啊!上次我问过你一次的话,这次我还想再问一次。”   李自成微笑道:“什么话?”   “李哥,俗话说天无二日,有朝一日,咱们打垮了明朝,咱们兄弟终究还是要争一下江山的,是不是?”   同桌的几人一起停杯不饮,望向李自成。李自成微笑道:“献忠,你干嘛总是纠结这个问题,眼前是大敌当前,咱们先同心协力打垮眼前强敌,再打垮大明朝,以后的事情远着呢!你不要想太多。”   张献忠眯着眼睛,道:“我看大明朝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现在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要说垮,那也是很快的事情了,到时候,咱俩并排坐在金銮殿上?”   李自成摇摇头道:“献忠,我们都是在刀枪林中过日子,每次作战咱们都是身先士卒,躬冒矢石,谁晓得何时阵亡,倘若我们有一个先阵亡了,这难题不就自己解决了么!”   张献忠嘿嘿一笑,“要是咱们都好好的活着呢?”   李自成道:“那也好办,咱哥俩一看天命有定,自己争也没用,低首称臣,消弭兵祸,心甘情愿的辅佐正主,共建天平盛世,岂不是甚好!”   张献忠摇头,“不可能的,咱俩互相都是了解的,我桀骜不驯,你心高气傲,谁也不肯对别人低头的,纵然你肯低头,他肯么?他也肯?”张献忠最后指了一下刘宗敏,又指了一下范青。   刘宗敏和范青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一丝忧色。   李自成叹息道:“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咱们的兄弟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这世间恐怕又得多了许多孤儿寡妇了!”   张献忠也是一声长叹,道:“李哥,我有一句真心话,想跟你说,这些年,我其实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的。唉!我父兄都去世的早,我在这世间其实没有什么亲人的,我刚开始造反的时候,我也会恐惧、痛苦、孤独,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我第一个敞开心扉的的人就是对你,唉~”   张献忠长叹一声,“还记得咱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么,一个锅里吃饭,一铺炕上睡觉,一起冲锋,一起作战,闲暇的时候咱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彼此间的开心、痛苦、愁闷都能互相倾诉。讲述以前的经历,有趣的,咱们一起开怀大笑,愤怒的咱们一起咬牙切齿,一起骂娘,忧愁苦闷的,咱们一起喝酒,一起大喊大叫,骂老天爷。那时候咱们是多么的快活,是真正的兄弟。只想着有口吃的,有铺热炕就满足了,从来没想过以后坐江山的事情。唉!那时候,是多么美好,多么开心,如果时间总能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李自成也微微唏嘘,道:“是啊!那时候咱们比亲兄弟还要亲,多少次在战场上一起拼命,那时候是可以互相用身体为对方挡刀子的,是可以为对方付出性命的,所谓的生死之交,过命的兄弟,就是说咱俩。”   张献忠叹道:“可惜啊!这么好的兄弟,却不能做一辈子的兄弟,人的欲望真的比感情更重要么?自成,你能不能让我一次。”   “让什么?”   张献忠微微仰头道:“把你的闯王名号去了!”   徐以显一听此言,心中一阵乱跳,他再三劝张献忠不要说这句话的,张献忠本来也已经答应了,不劝李自成去掉闯王称号,怎么又说出来了,他觉得浑身燥热,感觉李自成似乎瞬间就要掀桌子动手。   这时候,两桌将领都听到了他们二人的问话,渐渐都停杯不饮,一起看向李自成。   李自成微微仰头,这一瞬间的表情真的就如张献忠形容的那般“心高气傲”,慢慢道:“不能,这名号是高闯王给我的,是天下义军选出来了,我可以死,但也得带着这个闯王的名号去死。”   张献忠长叹一声,把头垂在手臂之间,嘀咕道:“我醉了!”   徐以显连忙道:“是,是,大帅醉了,说的都是酒话,闯王千万别放在心上。咱们大家喝酒,来来,闯王,我替大帅敬你一杯。”   席上的气氛渐渐又热络起来,范青向刘宗敏使了一个眼色。刘宗敏会意,对李自成身后的亲兵李强道:“你去回去告诉夫人,我们今晚要多喝一会儿,也许就在大帅这里住下下!”   李强拱手向外走,徐以显站起来道:“不必麻烦闯王亲卫了,我派人去向闯营报告吧!”   却被刘宗敏一把按住,坐在椅子上,“哎!李强也是熟悉道路,也得夫人信任,不麻烦徐军师了!”   李强走到门口,两名军士想要阻拦。李强身强力壮,用胸口一撞,就把一名兵士撞开了。这两名兵士没得到命令,也不敢动手,只能看着李强去了。   众人又饮了一会儿,李自成见日头偏西,便站起来道:“献忠,承蒙盛宴款待,我们都酒足饭饱,要回去了!”   张献忠怔怔看着李自成不说话。   徐以显又急了,昨晚约好的摔杯为号,今天大帅怎么了,早就应该发动了,为什么迟迟不摔杯,这也不像他往日果决的性格啊!    第84章 追杀   “唉!何必着急,这还早这呢!闯王再饮几杯。”徐以显慌忙拦住李自成,这边又不停催促,“大帅,闯王要走了!”连说了几遍。   张献忠慢慢道:“李哥,你真的要走了吗?”   李自成点点头,道:“我非走不可了!”   张献忠轻轻叹息,“你这一走,我就少了一个好兄弟,一个好大哥,我心里难过。”   李自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现在也看出张献忠心存不轨了,合营的事情是不可能了,今天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献忠,不管怎样,我是把你当兄弟的。”李自成道。   张献忠点点头,慢慢举起酒杯,“好哥哥,对不……”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营地外面一声炮响,轰隆一声,整个屋子的将领都是一惊。   随即一名小校气急败坏的跑进来,叫道:“大帅,不好了,左良玉来了!”   屋子里的西军将领都是一惊,霍的站起来,他们在湖广最主要的对手就是左良玉。上次玛瑙山之败,也是左良玉干的,他们西军现在对左良玉这三个字,产生心里阴影了。   这时候远处传来乒乒乓乓的火铳声音,张献忠急忙走出营帐,只见远处一座山上,彩旗飘飘,隐约能看到旗帜上是“左”字,不知有多少人马。这时,从山上传来鼓声,呐喊声,这是敌人准备要冲锋了吗?   张献忠急忙道:“快集合部队,准备迎战。”   左良玉是明末有名的战将,十分厉害,正面对战,张献忠也没必胜把握。   只见整个西营忙碌起来,骑兵、步兵、弓箭兵纷纷列阵,准备迎战。等了片刻功夫,忽然一名骑兵从营地外面跑进来,高声叫道:“大帅,我们被骗了,根本没有什么左良玉,山上插满了旗帜,却没有人,只有一尊土炮,和几面破鼓,不知是谁干的。”   “哪个龟儿子耍俺老张!”张献忠破口大骂,忽然猛地醒悟,“李自成这伙人呢!”   他带领兵马急匆匆的回到布置酒宴的大屋,只见李自成一干人已经骑马出了营地,本来埋伏好的士兵,因为没得到命令,所以也没动手。   “该死,中了龟儿子的计了!给我追。”张献忠大叫,立刻点兵,同时下令一旦同李自成接战,格杀勿论,死活都行。   片刻功夫,几队人马由西营几名将领带队,追出营地,营地外面有几个岔路,几队人马分别选择一条道路追下去。   此时,李自成和范青等人已经原路返回,翻过了一个山头了!这假装布置伏兵的计策是范青想出来的,刚才他见张献忠语言中,多有不轨意图,便令李强出去,发动早已隐藏在山林中一队士兵,吸引西军注意,他们趁机逃走。   山路崎岖,闯营众人虽然骑着马,却也跑的不快,片刻功夫,便听到后面也隐约有马蹄声。西军熟悉道路,从小路追过来,速度很快。   范青急忙道:“闯王,你先走,我用计策引开追兵。”   李自成皱眉道:“要走一起走,干嘛让我先走!”   刘宗敏等诸将纷纷劝说,让李自成先走,自己则抢着留下。   范青扫过众将,道:“各位保护闯王回营,我只要田将军随我诱敌就可以。”说完上前道:“闯王,你的安危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先走,千万别辜负了弟弟的一番心意。”   李自成深深的看了范青一眼,点头拍马而走,范青、田见秀带着二十个兵,转头向另一条路走。   田见秀急忙问,“军师,你怎知追兵不会去追闯王,而是只追咱们?”   范青一笑,道:“我刚才看到率领追兵的是孙可望,这人既多疑,又刚愎自用,放心,他定会追咱们的。”   片刻功夫,西军的追兵上来了,领头的果然是孙可望,他骑马到了岔路口,只见路口马蹄印杂乱,立刻下马查看。只见一条向大路而去,蹄印纷杂且很多,是大队人马。另外一条向小路而去,蹄印较少,只有十几匹马的样子,而且蹄印被扫过,模糊不清。   一名校尉道:“将军,李自成定会随着大队人马逃走,咱们追!”   孙可望冷笑,道:“不要坠入李自成的诡计,他故意留下大队人马的蹄印,就是让我们以为他随着大队人马逃走,把咱们引入歧途。其实,他一定只带着十几名亲信走小路了,随我来!”   于是,孙可望带领属下向小路追过去,追出一里远,到处一处废弃的村子。这村子只有七八间屋子,由于战乱,村里人逃荒或者饿死,最后村子空无一人,在战乱地区,这样的村子很常见。   孙可望见马蹄印一直延伸到村子里去了,便派了两名兵士进村查看。两名骑士一直走到井沿旁,叫道:“马蹄印到这就没了!”   这口水井的对面是一栋院子,这是村子里比较坚固完好的一处院落,院墙都是用青石垒成了,两扇木门紧紧的关着。   这两人话音刚落,忽然从院墙上嗖嗖射出两箭,正中二人喉咙。这二人齐声惨叫,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停抽搐。   孙可望等人一惊,纷纷举起盾牌,后退了几步,孙可望喝道:“你们无路可逃了,快快出来投降。”   范青在院子里大声笑道:“我说过什么了,张献忠的队伍欺软怕硬,向来就会倚多为胜,一百多骑兵也是废物,不敢过来的。”   孙可望向来狂傲,眼见被射死两名属下,脸上无光,哼了一声道:“什么倚多为胜,咱们各出十人,出村公平较量一下,行不行。”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村子,村子中道路狭窄,而且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村子也变得朦胧不清,敌人箭法很好,这时候冲进去,很容易中箭。   范青大声嘲笑,“这还不是倚多为胜,我们一共十多人,你们一百多人,我们一出来,你们就会一拥而上?真是一群好汉啊!哈哈!”他周围的兄弟一起大声嘲笑。   “你是范青!”孙可望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上次谷城相会的时候,他就是和范青比试武艺,算是结下梁子了。   范青在院子里又大声道:“张献忠手下最有名的英雄好汉就是孙可望了,他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   众人知道范青心思,一起高声应答:“是什么?”   范青高声道:“是变脸术,人前自居英雄好汉,宁死不屈。可是你知道他一旦被擒,为了保住小命,就会哭哭啼啼,娘们一样的哀求。有一次他和田将军比试武功,被田将军打的大败,跪地求田将军饶他性命,简直不像个男人。田将军可怜他,饶他一条性命,他现在还好意思在这里跟咱们充英雄好汉,简直是恬不知耻,田将军是不是?”最后一句是向着田见秀说的。   田见秀可不能向范青这般随口乱说,只是“嗯”了一声,但也表示承认。   “胡说八道!”孙可望气的脸都红了,自己什么时候和田见秀比试武功了。他在这里造谣,污蔑自己。侧目看看他的属下,感觉好像他们的眼光中也在嘲笑自己,难道他们也信这样的谣言。   这时代的起义军还保留很多草莽习气,喜欢逞英雄,以好汉自居,总喜欢把江湖义气,英雄好汉那一套,带到军队中,所以孙可望特别愤怒。   范青又高声道:“变脸术是他的第一个功夫,他的第二个功夫是厚脸术。”   众人哈哈一笑道:“是厚脸皮吧!”   范青笑道:“对,用了此术,脸皮比城墙都厚,他自己吹嘘什么武功盖世,剑法精湛,又说什么得到过高人指点,可是真实功夫就是那三脚猫的几招,碰到高手,几招就得跪地求饶。哈哈,他号称‘一堵墙’,原来是指脸皮厚的像一堵墙啊!”   “哈哈!”院子里登时一片哄堂大笑。   在笑声中,范青大声道:“田将军,你上次几招胜得孙可望?是七招还是六招?”不等田见秀回答,自己就哎唷大叫一声道:“原来是五招,田将军你可太厉害了!”   孙可望气的发怒如狂,他平生自负,无论是武艺还是冲锋陷阵,从不输给别人,他的个人武艺在整个西军当中可以排名第一。但今天听了范青这一顿胡说八道,只怕以后不了解情况之人,听信谣言,以为自己真的败给田见秀了。   他指着村子大吼:“好,你现在就让田见秀出来,我和他比试一番,看看我的武艺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围墙内的范青,脸上露出阴险笑容,他摸到了这时代一些将领的弱点。将领应该是指挥作战,可是古代一些将领偏偏喜欢表现个人勇武,喜欢冲锋陷阵,和敌人将领一对一单挑。其实这么做对整个战局毫无用处,而且容易敌人偷袭。   不但义军有此习气,连明朝将军都这样,在与清军征战中,将领经常被人重点照顾,射的好像刺猬一般,结果对战刚开始,明军就没了首脑,群龙无首,往往战败。   范青以前读一些三国演义之类的古典小说,看到阵前有将军单挑,往往以为是小说家在编造,岂料穿越到古代之后才发现,这是真的,原来真的有将领可以这么蠢。   范青故意拉长声音道:“田将军有什么不敢单挑,就怕你用了厚脸皮术,等他出来,一拥而上,一百个打他一个,那他可不是对手。”   孙可望呸了一声,道:“我说到做到,单挑就单挑,决不会多一个人,也不会派人射箭偷袭,有本事就过来吧!”说完吩咐属下,“你们统统后退,看我如何杀了他!”   一名属下比较理智,建议道:“将军何必理睬他的激将之计。咱们人多,只需包围村子,一拥而上,定能取胜。”   “呸!”孙可望怒道:“他如此污蔑我,我必须亲手让他死在我刀下才能解了我这口恶气,你们都不要多言!”那属下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退下。   片刻功夫,田见秀和范青缓缓走出院子,幽暗的村路尽头,许多火把闪亮,孙可望拎着一把大刀站在那里,他的身后有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士,而这边只有范青和田见秀两人。如果孙可望变卦,范青和田见秀就有可能瞬间被砍成肉酱。   院子里的兄弟都很担心的看着二人,一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军师小心!”   孙可望身后一百多骑士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二人,只是被一百双这么凶恶的眼睛盯着看,就是很大的压力。孙可望审视田见秀,他和田见秀差了十几岁,以前在战场上几乎没有一起作战过,彼此也不了解,但田见秀名气比他大多了。主要是指挥作战厉害,没听说个人武艺有什么特别之处。   “范青,等我和田见秀比试之后,咱们两个也比划一下,让人见识一下闯营第一军师的武技。”孙可望把目光转到范青身上。   范青一笑道:“你先胜了田将军再说,我估计你没机会向我挑战了!”   孙可望哼了一声,转脸向田见秀道:“田将军,范军师,我现在只要一声命令,你们两个立刻就会被乱刀砍死,但我今天就想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厉害。”说完大刀在身前虚劈一下,道:“来吧!”   范青微微松了口气,他赌对了,历史上的孙可望就是过于看重自己名望,以至于争权夺利,损害了抗清的大局,他果然坠入自己彀中。   “承让了!”田见秀先出招,当胸猛刺一刀。孙可望长刀竖立,轻轻一拨,当的一声,将长刀拨开。田见秀继续进击,长刀当头砍落,孙可望身体成弓步,长刀向天一抹,再次挡开。田见秀顺势斜劈,孙可望身子微侧,长刀一转,挡住这一击。三招过后,二人正好调换了一个位置。孙可望这三下防守,长刀一拨,一挡,一转,干净利落,将田见秀的三招都给挡开。   孙可望微微冷笑,他这三招只守不攻,就是想探一下田见秀的底,现在他知道了,田见秀刀法不错,但精妙之处,还是不如自己。    第85章 兄弟决裂   孙可望的眼光很准,田见秀在战场上多用长兵器。短兵器较少使用,而且他的武艺在闯营当中也是排名靠后的,这刀法上战场拼杀够用,和武艺高强之人比拼则不行了。   田见秀的第四招双手握刀,身体成弓步,当胸刺出,有点像现代刺刀的打法,战场上长兵器经常这样使用,凶猛有力,一般敌人都要采取守势。只见孙可望长刀一抹,挡开这一击,身体顺势转了一个圈子,从下而上反撩范青小腹。这一招看似简单,实际由守转攻,难度很高,必须经过千百次练习,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孙可望不但刀法精熟,而且这一招的姿势十分优美好看,他身后的属下们一起大声叫好。   田见秀被逼的退了一步,横刀挡住,当的一声。孙可望得理不饶人,借着这一招转守为攻,刀刀进手,只见他长刀盘旋飞舞,简洁精妙,动作连贯。长刀在火把光芒映照下,闪闪发光,好似一条闪亮的蛟龙一般,更兼身法美妙,潇洒自如,果然是一位刀法高强的武者。   孙可望是家传武艺,从七八岁就开始练习武术,后来在义军中又得过刀法名家的指点,比起田见秀这种只是战场拼杀练出来的普通刀法强多了。   在这凌厉的攻势下,田见秀渐渐无还手之力,连连后退。见孙可望大占上风,他众属下纷纷鼓噪叫好。远处在院子里观战的二十名兵士则一脸担忧。田将军的刀法也算不错了,可比起孙可望来,差的远了,这差距就好像现代比赛中职业选手和业余选手一般。   只听嗤的一声,田见秀肩膀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把衣衫都染红了。孙可望冷笑,田见秀力量、敏捷这些基本素质不错,但刀法也太幼稚了,十招之内他就能击败田见秀。   田见秀眼看自己就要败落,大喝一声,竟不管孙可望攻击过来的长刀,长刀向孙可望身上要害猛砍,想用力量压制对手,扳回劣势。   孙可望并不和田见秀硬拼,他长刀飞舞,身法极快的绕着田见秀转圈,动作极快,几乎每一招都是虚招。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满眼都是闪亮的刀光,晃的一旁观战的范青,眼睛都花了。看来上次自己在谷城和他比试武功,自己败的不冤。   只听孙可望部下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孙可望的刀法确实出色,只怕整个义军中也要数一数二。   喝彩声中,忽听田见秀啊的一声大叫,手臂上被刺了一刀,手中刀子拿捏不住,掉落在地上。孙可望上前一步,用刀尖指着田见秀的喉咙,冷笑道:“你输了,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   田见秀握着受伤的手臂,慢慢点头,“你很厉害!”忽然向后急退两步,呼的抛出一样东西。这动作又快又出人意料。本来已经以为稳操胜券的孙可望,有些疏忽,眼见躲不开这飞来物体。他反应很快,长刀一竖,立在胸前,将这飞来事物挡住。却见这东西非常柔软,长刀斩不断它,反而被它绕了一个圈子。   孙可望只觉的双臂一紧,竟然失去自由,被一条绳索给牢牢的绑住。他十分惊骇,急忙后退,却被一旁的范青冲上来,伸脚给拌倒在地上,用一柄短刀逼住他的喉咙。   这时,孙可望属下的数百骑士才反应过来,疾驰扑来,想要救孙可望,却已经晚了。范青勒着孙可望的脖子,用刀子逼在他的脖子上,大喝:“谁也不许过来,否则我宰了他。”   这些骑士面面相觑,一时间真不敢贸然过来。   孙可望又气又怒,喝道:“别管我,一起上,杀了他。”   “奶奶的,找死是吗!”范青用刀把狠狠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把孙可望被敲的眼冒金星,一缕鲜血,从额角流淌下来,这样,这群骑士更不敢上来了,双方登时僵持住了!   这时,马蹄疾驰,一队人马冲过来,火把光芒照耀,领先的是张献忠。   他到近前一看,登时怔住了,自言自语道:“怎么搞的,让你带兵抓人,反倒让人家给你抓住了,这是玩什么把戏!”   范青叫道:“大帅,我们只想活命,请放我们一条生路,孙将军自然奉还。”   孙可望大叫:“义父,别管我,快杀了他们,给儿子报仇雪恨。”   张献忠呸了一声,“龟儿子,不争气的东西,二百多人对付二十个人,还让人家给抓住了。窝囊废,还得爹来救你,平常怎么教你的,丢人显眼。”   又骂:“你让我不管你死活,杀了他们,我就听你的啦?龟儿子,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说死就死,老子白养你了。这世上哪有老子不顾儿子死活的,你这个该死的小王八蛋!”   听张献忠骂声里的意思,是要非救孙可望不可的。范青道:“请八大王让开一条道路,放我们走,到了安全之处,我们自然会把孙将军放回来。”   张献忠上下打量范青,自言自语道:“你小子有两手啊!救了李自成,还阴了我儿子,后生可畏啊!喂!老徐,咱们要不要不管可望性命,先杀了这个姓范的?”   徐以显是巴不得要了范青性命的,但也不好说不管孙可望,只好拱手道:“这个……还请大人自己斟酌。”   “唉!保住我宝贝儿子的更重要,你现在就把他放回来,我保证放你们走。”   范青刚想拒绝,只听田见秀道:“军师,放他走,八大王张献忠说过的话是不会反悔的。”   范青也知道张献忠为人向来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便点点头,正想把孙可望放开。忽然又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只见又有一队人马冲过来,到了近前,火把光芒闪耀,照亮四周。只见当先一人,骑着灰色旋毛大马,穿着蓝色箭衣,正是李自成。   范青见李自成去而复返,也是十分惊讶,大叫:“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李自成沉着脸道:“我怎能把我手下最好的两个兄弟抛下,一个人逃命,我必须回来救你们。咱们是好兄弟,必须同生共死。”   他身后,刘宗敏、李过、郝摇旗这些大将连同二百骑兵,一起举起武器,喝道:“同生共死。”瞬间杀气腾腾。   张献忠这边的人感觉到了杀气,也唰唰的都把刀剑出鞘,一脸戒备。   张献忠捋着胡子,慢慢道:“李哥,我倒真的钦佩你,为了救兄弟,可以不顾自己性命。”   李自成冷笑:“我比不了你,生了一颗豺狼之心,连兄弟都可以黑,你也下的去手。”   张献忠苦笑一声,道:“谁让哥哥本领这么大,弟弟是比不上你了,将来争天下也不是你的对手,思来想去,只好出此下策,没想到被你识破。好比做贼,让主人抓了一个正着。不过既然撕破脸皮,也就休怪弟弟无情无义了!”   双方战士以为张献忠要动手了,一起紧张起来。   范青用刀逼着孙可望的脖子,大叫:“你不要你儿子性命啦?”   徐以显在张献忠耳边轻声道:“大帅,良机难得,千万别放过李自成。”他的意思是也别管孙可望死活,以杀李自成为主。   张献忠却呸了一声道:“人家为了两个兄弟都能不顾死活的回来拼命,我却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不管啦!我老张是那样的人吗?后退!后退!”张献忠挥手,让属下退后。   孙可望感动的热泪盈眶,颤声叫了一声“义父。”   张献忠直视李自成,道:“李哥,做弟弟的最后再问你一次,能不能让弟弟一回,去了这闯王名号。”   李自成慢慢摇头,“献忠,咱们从此恩断义绝,以后战场上见面吧!”   张献忠长叹一声,仰天哈哈大笑两声,声音中却没有喜悦之意,而是充满了悲凉,叫道:“奶奶的,老子从此以后没有大哥啦!”说完,转身拍马而去,身后的众兵将也随着他一起走了。   李自成等人急忙向营地方向疾行,走了二十里山路之后,把孙可望放开,给他一匹马,让他回去。孙可望骑上马,拍马走了几步,忽然勒马,冷冷的对范青道:“范军师,咱们后会有期。”   范青一笑,知道这梁子越结越深了,也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祝孙将军从此天下无敌,战无不胜,无论怎样都不会被人擒住。”   孙可望重重哼了一声,收回怨毒的目光,转身拍马而去,他和范青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当天深夜众人回到到营地,因为害怕张献忠追来,所以连夜拔营,向西边走。第二天早上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大山当中。这些日子,诸将天天盼着和张献忠会师,共同抵御官军,打破杨嗣昌的围剿,也不用在严冬季节去翻越郧阳大山。没想到刚刚见到张献忠,却差点遭遇毒手,不得不仓皇离开,众将都很沮丧,有几人喃喃的咒骂张献忠不讲义气。   因为害怕张献忠追赶,众人只是休息一会儿,就立刻出发了,又向东走了一天,这时候,已经是在莽莽的原始森林当中,从这向东一千里都是无人区。   吃完早饭,李自成召集诸将商议,东面是雄伟的万山丛,而西面则是张献忠的地盘,是前进还是后退,无论走哪条路都会很艰难。   众人围坐在火堆前不说话,气氛有点低落,寒冷的风呼啸着从树林中刮过,发出尖利的鬼叫似的声音。吹动火头,火堆呼呼燃烧,在昏暗无边的树林中显得特别艳红,也给火堆旁边的人带来一丝暖意。   李自成坐在一块横木上,忽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大家伙怎么都不说话?好吧!这次议事我先说。”   这是极少见的,一般议事都是诸将先发言,最后李自成再说话,难得的他先说一次。   他并不急着说什么,侧耳倾听呼啸而过的寒风,道:“大家听听,这风声与咱们去年潼关大战,被围困在那个小山岗上,何其相似。也是一样的树林,一样的啸叫的风声,那时咱们以为已经到了绝境,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可是又怎样?咱们挺过来了!还有今年夏天的麻涧之战,咱们都生病了,麻涧上只有一些新兵和老弱,而外面是十几倍的敌人,情况何其危急,咱们依然挺过来了,还有……”   李自成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一个月之前汉水河岸,咱们背水一战,面对的是五倍于己的官军,咱们放手一搏,取得一场大胜。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能挺过一次又一次的绝境,一次又一次的艰难险阻。”   李自成的目光扫视众将,“因为我们不气馁,我们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只要兄弟同心,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现在也是一样,我们吃瘪了,张献忠不要我们,还想要吃掉我们,但我们不是安然无恙的逃出来了吗。我其实很感谢张献忠,他给我上了一课,这两天我想了好多事,也悟出一个道理。这世上所有的困难只能靠自己克服,不要指望任何人帮你,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幻想。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业,对不对?”   众将一起点头,范青道:“大哥,只要你在,我们有主心骨,天大的难关也能过。”   李自成微笑,“军师,你抬举我了,我以前也曾失望,迷茫,不知所措过。可是我经历的失败多了,我慢慢就不怕了,我认为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强,就如同军师上次跟我说的,天将降大任与斯者的那句话一般。”   范青微微一笑,他能感觉出来,李自成正在变得成熟,越来越像一个领袖的模样了。   李自成接着道:“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能一次次的失败,又一次次的站起来,就拿商洛山中来说,为什么我们能顶住朝廷大军的围攻,在商洛山中安然无恙,还能慢慢壮大,这是因为我们为穷苦百姓做了一些事。商洛山的百姓们大家都看到了吧!他们受了一辈子苦,被土豪大户盘剥欺压,被多如牛毛的官府逼迫,被进山剿匪的官军奸掳烧杀,而咱们呢?”    第86章 河南的饥荒   李自成说着有些激动了,站起来,道:“咱们练兵,遵守军纪,从来不骚扰百姓,还攻打寨子放赈,屯田的粮食也分给百姓。百姓的心向着我们,所以我们才能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倒,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天下的受苦人就是我们根。”   “我们为什么要跟着张献忠走呢!我们是有自己的宗旨的,我们剿兵安民,救济百姓。我们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事,以后咱们不与任何人合营,滚他娘的,咱们只与天下的穷苦百姓合营。大家都知道我的经历,我曾被人像狗一样踩在脚下,天下所有的受苦人都像狗一样被踩在脚下,我们要帮他们拿开那只脚,堂堂正正的站起来做人,告诉他们,这世间不应当有人像狗一样活着。”   李自成说完这番话,表情威严的看着诸将。诸将沉默片刻,郝摇旗先跳起来,叫道:“李哥说的对,咱们不合营,咱们自己干,咱们要告诉天下受苦人,不要像狗一样活着,要挺直腰杆做人。”   众将纷纷点头,从刘宗敏往下,范青、田见秀,李过,高一功,袁宗第、刘芳亮,再到偏将、小将,每一个人都重复了一遍,“要挺直腰杆做人。”   李自成见诸将的士气都高涨起来,点头道:“咱们能克服所有困难,当然也能克服这山高林密,渺无人烟的郧阳大山,我正式宣布,咱们分兵穿过郧阳大山,到河南会师。”   众将纷纷点头,刘宗敏道:“对,咱们这次会师,是自己跟自己会师,咱们河南见面。”   李自成随后分派,此时闯营一共三千多人,李自成、刘宗敏,高一功,率领中军一千五百人,算是一大股,范青,田见秀、刘芳亮一股,李过、袁宗第、郝摇旗一股,这两股各自八百人左右,是两小股,这样分兵以后,闯营就更不引人注目了,在当时义军、杆子多如牛毛的时代,这样的小股部队实在不起眼。而且在大山中穿行,更容易获得给养。随后众将又约定好到达河南后,如何集合等等。   当晚众将纷纷跟老营家属告别,范青也和慧梅一场黯然离别之后,踏上了茫茫的郧阳大山当中。   几个月后,时间已经到了崇祯十三年的初春,新年刚过不久,天气还很寒冷。整个中华大地上看起来还很平静,杨嗣昌在湖广督师,击败了张献忠,正在四处围堵,从军事上看处于优势。李自成自从去年冬天就销声匿迹了,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情报。塞外的女真人还是每隔两年进关一次,进行烧杀抢掠,而大明朝是束手无策的,只能保持沉默。   但这平静之下是一股暗流,一场全面的遍及整个中华的危机。   杨嗣昌渐渐指挥不动各路军阀,内部矛盾重重,张献忠在伺机反攻。塞外的女真人除了正常入寇外,在山海关之外,包围了锦州,一场最大规模的会战正在酝酿。而整个中华大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起义,流寇遍地。最可怕的是,在长江以北的中原地区,以河南为中心,最大规模的一场旱灾正在慢慢变得严重。从冬至春,没有一场雨雪,加上这几年中原地区的长期战乱,官府的横征暴敛,官军、流寇的烧杀淫掠,整个河南地区,千里赤地,人烟断绝,活着的百姓都在死亡边缘挣扎,就好像一大片干柴,只要一个火星投下去,就能燃起滔天火焰。   这一天,一队衣衫破烂的队伍从荒山中走了出来,他们在郧阳大山和河南边界的边上停下脚步,占据了一个小山岗,然后熟练的在山岗上建了一座营地。   山岗附近的几个小村子十分担心,以为这是从哪里来的强寇,也许会骚扰村子。可他们错了,这些人也下山到村子讨吃的,但十分和气,公平买卖,从老百姓这里拿走的东西都按市价给钱。   还对村民说,如果有杆子刀客之类的骚扰村子,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保护村子百姓的。这让村民们十分惊奇,这几年过往的官兵、杆子、义军都见多了,军纪这样好的队伍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问这伙人名号的时候,这些兵士总是笑而不答,问的多了,才会说,“我们是陕西义军!”   这支队伍在山岗上驻扎了十多天,每天除了派人进山射猎和下山打粮之外,再就是派骑士沿着郧阳大山向北疾驰,沿路打探消息,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看这些骑士回来的表情,是很失望的,显然没有找到那些人。不过,这队伍的首领倒很沉静,脸上并没看出喜悦或失望,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村民们听士兵们叫这个年轻人为“范军师”。   这支队伍就是范青率领的一小股闯营,当时穿越郧阳大山时,分成三路,李过走北路,李自成走中路,范青走的是南路。南路距离最远,本来要最后走出郧阳大山的。但在行军途中,范青发现了一条河流,灵机一动,让众人扎木筏,顺水而行,这样一来,行军速度大大加快,只用了两个多月就走出大山,比预计的四个月提前了一个半月。   这天晚上,范青、田见秀、刘芳亮三人围坐在火堆前商量事情。这几天派出去的骑士陆续回来,都说没发现其它两股闯营的踪迹,显然他们还没出来。   刘芳亮是急性子,道:“既然闯王还没出来,咱们就先干,攻打几个寨子,附近的唐县、新野据说防御也不怎么强,甚至把南阳府攻打下来也有可能,这样,咱们能先筹措一批物资,等闯王他们来了,也好过些。”   田见秀摇头,“这样不好吧!闯王在出发之前,特意叮嘱咱们等一起翻越郧阳大山,会师之后,再商量如何行动。”   刘芳亮唉了一声,道:“可天天看着周围几个寨子的豪强趾高气昂的,实在恼火,而咱们一天天无所事事,只能打猎度日,也心焦的厉害。”刘芳亮几天不打仗,就浑身不舒服。   范青摇头笑道:“刘将军,稍安勿躁,咱们好不容易翻过郧阳大山,到了河南境,如何行动?要不要用闯营名号?都要等闯王来了决断。咱们只有八百人,就算攻下一座县城也守不住,反而惊动了敌人。咱们处在湖广河南的边境,如果被杨嗣昌知道,派大军来追杀咱们,就白白浪费了发展壮大的时机了!”   田见秀道:“军师说的对,咱们就驻扎在这小山岗上练兵射猎,等闯王大军的消息。”   范青抬头看看夜空,满天星斗,又是一个大晴天。他已经知道河南旱灾的消息了,可到底什么情况还不知晓。现在是早春二月,历史上李自成是崇祯十三年的秋天才来到河南,迅速发展壮大。而刚到河南时,李自成只有一千人,这成为后世人的未解之谜,李自成何以发展的如此快速,只用了一年时间,就从一千人到号称百万大军。   范青心想,自己一定是影响了历史,闯营现在一共有三千人,比历史上多,时间也提前了半年,那么李自成还能向历史上发展的那般顺利么?   “等待闯王这些日子,我准备带几个人去豫中,豫东看看,摸一摸官军的底子,这样闯王来了,也好决断。”范青说道。   田见秀皱眉道:“听说豫中正在闹旱灾,非常混乱,军师只带几个人,怕是有危险。”   范青一笑,“我从潼关之战加入义军开始,什么时候没有危险?咱们起义要是怕危险,还不如坐在炕头陪伴老婆孩儿呢!”   刘芳亮笑道:“说的也是,那就挑选二十名武艺最好的士兵吧!”   第二天清早,范青就带着亲兵白旺等二十人下山,骑着马向东方而行。他现在身处南阳府境内,从邓州附近向东北,经过南阳府,沿着伏牛山脉,一路东行,这一日,已经到了汝州境内。   汝州地处豫中,旱灾极为严重,范青一路上望去,红色的土地一望无际,两边田地看不到一丝绿色。官道两边的流民成群结队的行走,这些人都拖家带口,骨肉如柴,鹑衣百结,面黄肌瘦,在官路两旁摇摇晃晃的前行,就如一支丧尸大军一般。   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饥民,一路上的树木都白森森的,树皮都扒光,被饥民吃了。路过的村子全部空无一人,偶尔能见到的人,都是奄奄一息的老者,瘦得仿佛骷髅鬼魅一般。   范青不由得想起史书上记载的话,“崇祯十三年,河南大旱,树皮草根食尽,人相食。有婴儿弃于路旁,甫听呱呱,旋而人割而食之。其村镇,则有一街房屋烧毁过半。有屋徒四壁,无人居住者。间有数人从破屋出,则菜色鸠面,竟似鬼形者。其道路,则藁莱蓊塞,行数十里无一人烟者。”   一路上亲见到这些饥民种种惨状,让范青心中十分难过,现代人从没经历过这种景象,很难想象。这一日到了许州附近,此处属于开封境内,旱灾依然严重。在许州城下,范青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城外广阔的田野上,不计其数的饥民露宿野外,拖家带口,儿女啼哭,个个骨肉如柴,悬鹑百结,黑压压一大片,好像一群被放牧的牲口一般。   许州的城墙边上有一个台子,那是放赈的地方。因为放赈的粥少人多,所以抢的特别厉害。每天都有被踩死的人,昨天还挤翻了粥桶。所以改成在木台子上放赈。粥桶也从城墙上,用绳索吊下来。   下午,城墙上绳索一动,成千上万的灾民立刻向木台涌去,像潮水一般,木台下面黑压压一片人头,无数枯瘦的手臂把破碗破罐举过头顶,哀求的声音像海浪一般,“求求大人可怜我吧!给一勺粥吧!”   “大人,我饿!”   “大人可怜我吧!我们全家都要饿死了!”   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哀求声中,放赈的差役舀一勺粥倒入一个碗中,就喝骂一句,“快滚”,得到粥的人,有立刻把粥倒入口中,也有自己不舍得吃,抱在怀中回去给家人吃的。   粥很稀,一碗粥一个人喝都不够,现在却要一家分食。有的人把粥喝完了,想再要一碗,放赈已经结束了。范青估计得到赈济的灾民连三成都没有。   当晚,范青一行人也在旷野中露宿,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家饥民在小声说话,女子道:“当家的,饿的实在受不了了,你也去那地方弄点吃的,行吗?”   那当家男子低声唔了一声,拿起袋子和一柄斧子,蹑手蹑脚的向西边而去。   范青心中疑惑,这旷野连根草都不见,上哪有吃的?月光明亮,范青拎着刀子,起身跟了过去,远远的吊在那男人后面。不一会儿,便发现周围有好多人在向那个方向走去,黑暗中,面孔不清,只能看到一个个人形黑影,摇摇晃晃,好像一群丧尸。   片刻功夫,来到一个大坑之前,那男子便跳了下去。范青恍然大悟,这是尸坑了,这群人半夜来割死人肉吃。   原来城外饥民们不停的死人。城中为了防止瘟疫,派出几个收尸的,把死人丢到附近的一个大坑当中。这土坑深五米,长宽各十米,里面很快积了厚厚的一层尸首,把土坑填满了一半。   一想到吃死人肉,范青一阵恶心,他往坑下面一看,月光下,竟有许多人在坑中活动。他们把死尸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然后用柴刀斧子切割尸体。这些尸体都是饿死的饥民,皮包骨头,身上根本没什么肉。上面新死的尸体被肢解完了之后,就有人翻动下面已经半腐烂,或者全腐烂的尸首,一股恶臭从坑下面冲上来,熏的范青差点没吐了。   当晚,范青听到附近那家人,啃骨头还有吃东西的咀嚼声音,只觉得毛骨悚然。看看周围,不知有多少人还在深夜中做着这样的勾当,范青一阵心寒,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一群野兽当中。    第87章 红娘子   第二天清晨,附近那一家四口人都病了,脸色赤红,身体浮肿,很快就死了。   范青当然知道原因,人身体中的传染病是最厉害的。腐烂尸体中有大量适合在人体生存的传染病菌,饥民的抵抗力又弱,很容易得病死掉了。如果别人再吃他们,也容易得病,瘟疫就是这样传播的。   上午,范青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许州城还没开始放赈,据城内出来的人说,城中的官绅已经不打算放赈了,因为由于饥荒,粮价猛涨,这些粮食白白的喂给饥民,还不如自己留着居奇发财。   范青听了这话,心中除了怒火,还有哀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旱灾下的河南人民比这句诗中的境况更惨。难怪历史上的李自成到了河南,振臂一呼,人马就从一千人涨到一百万,这是有历史原因的。李自成就是赶上了最好的历史时机,如果张献忠此时在河南也同样能有此效果,时势造人啊!   离开许州又向东行了十余里,中午,范青一行人在一片树林中休息,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刚吃了几口,忽然从附近投过来许多目光。范青一看,原来都是饥民,他们眼巴巴的看着范青等人,但因为害怕,不敢过来。   范青看一个小孩十分可怜的样子,就把手中干粮掰了一块给他,这小孩狼吞虎咽,两三口就吞了下去。岂料,这一个举动,反而给他惹了麻烦。好多饥民一起涌过来,噗嗵噗嗵,跪下一大片,纷纷磕头哀求,   “大人行行好,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老爷可怜可怜吧!给我一口干粮,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范青等人虽然身上带了一些粮食,可也不够救济这么多人的,看看跪地哀求的这些人中,好多老人和孩子,还有一名穿着长衫的读书人。范青心中难过,掩面上马而走,直到一个无人的荒野才停下来,继续吃午饭。众人都不说话,想起饥民的惨状,十分辛酸。   吃了一会儿,忽然一名士兵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泣道:“俺家就是河南的,老爹、老娘还有妹子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此言一出,好几个河南兵眼圈都红了。白旺叹道:“这天灾可把老百姓害苦了,如果今春一直不下雨,河南百姓怎么办呢!”   范青冷笑一声,“你真的认为老百姓的苦难是天灾造成的?如果没有天灾,老百姓就不苦了?”   白旺是陕西人,想起往年有收成时,就算风调雨顺,各处村子一样有被收税的差役打得鲜血淋漓的百姓。村中的穷苦人家不过仅能糊口而已,一旦遇到灾病之类的事情,就得卖儿卖女卖田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弱饿死家中,年轻的出去逃荒,甚至去当土匪。   范青轻轻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几年,在咱们北方,无论丰年荒年,都能看到老百姓拖儿带女的逃荒,流离失所,横尸道路,只是人数多少不同而已。农村人口越来越少,日渐凋敝。反观那些坐在高高庙堂之上的大老爷,他们吸食人民膏血,却养的越来越肥,胃口越来越大。就像一条条贪得无厌的水蛭,非吸饱了鲜血不可。而老百姓时刻都在饿死的边缘,对天灾没有一点抵抗能力。”   “天灾人祸,我看是排错顺序,人祸应当排在天灾前面。就拿河南大旱来说,难道真是没有粮食度过灾荒么?在许多县城和寨子中,大明朝的乡绅囤积了大量的粮食,他们不愿意拿出来救济百姓,因为粮价上涨,对他们有利,他们哪管饿死多少百姓。而官员们能只顾着中饱私囊,放赈也只是做做样子,结果是老百姓要么饿死,要么逃荒,要么干脆落草为寇,当了杆子。即便旱情结束,种地的人没了,灾祸只能越来越重,实际上,大明朝已经失去了组织能力了,只剩下收税这一条政令还行得通,可惜,老百姓都逃走了,上哪收税?这时候,大明朝也快完蛋了!”   众兵士听了,都纷纷点头,暗想,范青不愧是军师,讲起道理来,总是井井有条。   众人刚吃完饭,忽然负责警卫的士兵急匆匆的过来,说发现了两个可疑的人。   范青跟着卫兵走上一个土坡,只见远处一座石山的山脚下,站着两个男子,腰间挂着刀子,正鬼头鬼脑的向这边窥伺。   范青装作毫不在意,向身后士兵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几名士兵悄悄的摸了过去。快到石山的时候,这两名男子发现异常,转身就跑,白旺拉开弓,喝道:“不许跑,否则射死你。”   一名男子乖乖站着不动,另一名男子却转身跑上石山,两名兵士在后面追他。他身材矮小,极为灵活,在山石间跳跃攀爬,如同一只猿猴一般,两名兵士竟然追不上他。   白旺把一支箭,去掉箭头,嗖的一箭射出,这男子正在攀爬一块大石头,直接被射中脚踝,哎唷一声,掉了下来。两名士兵上前将他按住,带了过来。   两名男子被押到范青面前,白旺在刚才逃跑的那名男子腿弯踢了一脚,让他跪下,道:“这小子挺灵巧的,差点让他逃了!”   范青打量这两名男子问道:“你们是谁,干嘛窥伺我们?”   这两名男子低头不说话。   一名士兵把俩人的刀子拿来给范青看,范青轻轻弹了弹刀子,道:“这刀钢口不错,不是普通柴刀,我猜你们是附近的杆子吧?是赤龙山?还是黑风寨?”   见这两名男子只是低头不语,范青脸一板,喝道:“把这两个哑巴,给我砍了?”   这两人吓得一哆嗦,一个人道:“大王息怒,我们是杞县红帅的属下!”   红帅?范青心中一动,问道:“是红娘子?”   这两人大喜,连忙点头,“原来大王认得我们红帅。”   范青微微一笑,红娘子的传奇在明末十分出名,她本是一个杂技班子中踩绳卖艺的女子,因为有能力,被班子里的成员推选为班主。后来就以杂技班子为班底起义,成了明末著名的女匪首。   她和李岩的爱情故事也很出名,李岩是杞县的大家公子,父亲李精白做过尚书,是官宦之家。他为人仗义,一次在开封见到红娘子被一群地痞欺负,就仗义执言,将她救了出来。后来李岩因为被仇家陷害,关入了杞县监狱,红娘子率人马将他救出来。俩人最后成亲,一同投靠了李自成的部队。   不过这个红娘子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一个呢?还需要再盘问一下,范青微笑道:“既然是红帅属下,那么请起来说话。”   等这二人站起来,范青问道:“你们原来都是红帅杂技班子的人?”   这二人连忙拱手点头,一人道:“我们两个都是跑龙套的。”   白旺在一旁笑骂道:“难怪滑溜的好似一条泥鳅,原来是耍杂技的。”   范青又问:“你们跑到许州来做什么?”   一人拱手道:“我们红帅正在广发英雄帖。邀请豫东的各路豪杰,一起聚会,攻打杞县,救李岩李公子出狱。”   范青哦了一声,这下都对上号了,原来真的是历史上传说的红娘子和李岩。   白旺喝道:“那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盯着我们干什么?”   这人惭愧的拱手道:“实在对不住,红帅那里条件艰苦,我们没有牲口,见你们人人都有马骑,所以……”说完尴尬的一笑。   “无妨!”范青一摆手,笑道:“江湖义气,拔刀相助,我们也是久慕李岩李公子的仁义之名,既然李公子有难,我们就随你一起去红帅那里,尽力救李公子出来。”   两人大喜,一起拱手称谢,于是,范青向杞县行进,豫东的旱情比豫中稍好,虽然看不到成千上万的大规模饥民,但零零散散出来逃荒的饥民也随处可见。   这一日,众人到了杞县附近一个叫韩岗的地方,只见路边有一个茶摊,这可十分少见了。范青一路所到之处,民生凋敝,连村子中都讨不到水喝,在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却支起一个茶摊。   范青上下打量,只见一个草棚子,外面五六张桌子,外面木杆挑着一块布,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茶”。   范青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只见从草棚子走出一个女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俊俏,穿着一身碎花衣衫,头上裹着一块花布。此时是初春天气,还很寒冷,这女子却撸着袖子,露出两节白生生的手臂。   “客官请坐!”这女子笑容可掬的招呼范青众人。   接着有几名年轻人出来拿着大茶壶和茶碗,给众人倒茶。   范青笑问:“这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吧?”   这女子笑道:“没法子,俺们妇道人家也不愿意抛头露面的,不过总得活着是吧?”   范青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碗,笑道:“这茶叶好香,喝着像六安茶,这是什么茶?”说着,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周围的属下见他不喝,也没一个人喝。   这女子嗨了一声道:“哪有什么好茶,就是解渴罢了!”   范青冷笑,“老板娘怎么做生意啊!自己卖的茶都不认得?”说完举起茶碗道,“这茶水里怎么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你自己闻闻。”   说着,把茶碗举起来,递给这女子,这女子下意识的伸头去看。忽然范青把手中茶碗劈面打过去,这女子扭腰摆头的躲开,动作十分敏捷。   范青跳起来,抓住她的一只手臂向后一剪,按在桌子上,喝道:“茶里下了蒙汗药,当我闻不出么!”   这时候从草棚中冲出几名汉子,手中都拿着刀剑。白旺也领着众亲兵跳起来,围拢在范青身边,拔出刀剑,准备战斗。   范青把这女子按在桌上,向这几名汉子喝道:“你们不想要她性命了?快后退。”话音刚落,被按在桌上这女子,忽然抬起后腿反踢,这一脚以不可思议的姿势踢出来,正中范青后脑勺。范青被踢得趴在桌上,只觉得眼冒金星。   等范青被亲兵扶起来,却见这女子已经回到自己一方,这时候从周围荒草中,不断有手持刀剑的汉子冲出来,转眼间一百多人把范青等人包围的严严实实。   这女子上下打量范青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茶水里放下蒙汗药?”   范青揉揉被踢的肿了一块的后脑勺,心中还在惊叹刚才那女子踢出的一脚,这柔韧性可真够好的了。不过她布陷阱的水平可就差远了,于是道:“荒郊野外,你一个女子开茶摊,也太突兀了。再说你们的茶叶也太好些了,是上等茶叶,哪有茶摊给过路人喝这种好茶的,一看就是抢来的茶叶。我问你茶叶的名字,你都不知道,还装什么老板娘啊?”   这女子抿嘴一笑道:“我以为这陷阱不错,没料到这么多漏洞啊!”说完板起脸来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官军走狗,从实招来?”转头看到被范青带来的两个男子,又道:“锦毛鼠,草上飞,我让你们去请山寨首领,你们怎么把官军给我请来了?”   锦毛鼠拱手道:“红帅,这人就是山寨首领。”   范青眼前一亮,原来这俊俏女子就是红娘子啊,她练杂技,走绳索出身,难怪刚才柔韧性那么好,能反踢出那么高难的动作来。   范青道:“红帅,你哪里看出我们是官军啊?”   红娘子指着他们的马匹道:“现在灾荒,哼,我快一千人马的盘子,总共也就十来匹马,你们倒好,一人一匹。再看看,你们身上的软甲和刀剑都是上等货,不是官军是什么?”   范青苦笑,原来是因为自己装备太好了,才被人给误会了。他拱手道:“红帅,你别误会,我们真是义军,只因为被李公子的仁心和你的义气感动,特意过来相助。试问,我们如果是官军,直接带领大部队过来剿灭,何必只带十几个人,走了几百里,到你的地盘上自投罗网,你见过这样的官军么?”    第88章 营救李岩   红娘子想了想,抿嘴一笑,道:“说的有道理,官军都是怕死的夯货,哪敢这点人到我的盘子里来。好了,我信你们是义军了,刚才多有得罪。”说完一摆手,让周围的兵士退后,然后拱手请范青坐下,让属下给他端上来新茶。   红娘子言语爽快,快言快语,说话间不时的发出爽朗的笑声,她问范青从何处来,叫什么名字。范青报了姓名,说自己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也不提闯营的名号,红娘子也不多问,请范青进入她的营地,附近山谷中的一个村子。   范青看她营地,虽然属下的士兵多是饥民,装备简陋,但戒备很严密,军容整肃,证明这队伍还是有战斗力的。   当晚,红娘子在一栋大屋中宴请各路英雄,其实就是附近七八路较大规模杆子的首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红娘子端起一碗酒,站起来道:“各位,我红娘子感激各位义气,出手相助,我敬各位好朋友一碗。”说完,端起酒碗就要干了。   一名矮胖子站起来,道:“红帅先不要干这碗感谢酒,我们来给红帅助阵,攻打杞县,当然是出于道义。但无利不起早,我们攻打这么大的一座县城,肯定人马是要有损伤的,我请问红帅,攻破杞县之后,这财物怎么分配?”   红娘子皱眉道:“矮脚虎,我在召集英雄帖上说明了,咱们这次攻打杞县,一来为了救出李岩李公子,他为人正义,救济灾民,反被仇家诬陷,咱们怎么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的看他冤死在狱中呢!二来,杞县周围饥民遍野,百姓民不聊生,可县中的那些乡绅官员却囤积粮食,以求高价,实在可恶。攻打杞县,救助饥民百姓,放赈救人乃是一大义举。”   矮脚虎叫道:“我才不管什么义举呢!我来你这里聚会,就要想要攻破杞县,然后分一杯羹,给兄弟们一个交代。要么破城之后,允许兄弟们任意抢掠。要么咱们就在县城中划好地盘,各抢各的,谁也不许越界。”   红娘子皱起眉头道:“咱们攻破县城,是为了救助百姓,若像你一般,任意抢掠,那不成了祸害百姓了吗?咱们还算什么义军,干脆都叫杆子得了!”   矮脚虎冷笑,“什么义军,咱们本来就是杆子,本来就是无恶不作的坏人,还装什么好人。各位,对不对?”   矮脚虎的话,竟然引来一片附和声音,“对啊!咱们流血死人,攻破县城,为了什么,不就是求财么,不让抢劫,攻打县城有什么意义。”   还有人阴阳怪气道:“你要救情郎,也不用说的这么好听,还得搭上我们这么多人性命,成全你们的好事,我们图什么啊?”   听到这话,红娘子脸上如同飘起两朵红云,她是女子,在古代男尊女卑的世界中带头起义,已经是惊世骇俗了。现在又大张旗鼓的救李岩,更是离经叛道,当时已经有很多谣言,说她是女匪首救情郎,逼迫大家公子娶她之类的话。   红娘子把酒碗放下,道:“各位,我红娘子本来就是个卖艺的,被人欺辱,得李公子仗义相救,心中对他只有感激之情,把他当成恩主看待,绝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李公子是为了救济百姓,给百姓放赈,才被人诬陷,关入大牢,我救他完全处于一个‘义’字。再者,我红娘子是穷苦人出身,到处卖艺,受欺负,得公子教诲,明白了这个义字,我起义是杀富济贫,救助百姓,绝不是为了抢劫财物。各位如果抱着到杞县杀人放火抢劫的念头而去,那么我奉劝各位,别做这样的打算,我红娘子第一个不同意。”   听了这番话,矮脚虎先站起来,道:“我求财而来,不是听你讲这些大道理的,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后会有期吧!”说完一拱手,转身走了。   剩下的杆子头互相看看,也都站起来纷纷告辞,转眼间,大屋里面就剩下几桌狼藉的酒席,这些杆子全都走了。   红娘子气的直咬牙,这群杆子平时把义气挂在嘴边,真要让他们行义举的时候,没一个能做到。忽见桌旁还剩一人,正笑吟吟的看着她,正是范青。   红娘子道:“范青,你怎么不走,留下来看我笑话?”   范青一笑道:“刚才那个矮脚虎说的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他们不是一路上,与你才是同道中人。杀富济贫,救济百姓,就是我起义的宗旨,咱们一起干,救出李公子。”   红娘子叹道:“可惜你人太少了,无济于事。”   范青哈哈一笑道:“杞县的情况我知道,城墙又高又厚,城头上的乡勇有三千多人,你又没有大炮,怎么攻打?最好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我是外地人,城中守军又不认得我,所以我愿意混入城中,给你们做卧底,打开城门。”   红娘子微微点头道:“里应外合是个破城的好法子,只是……”她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范青,“我与你并无交情,你干嘛这么帮我?”   范青哈哈大笑,“我说了,咱们都是同道之人,李公子救你是仁义之举,你救李公子是义气,我帮助你们两个,是被你们的仁心义举所感动,与交情无关。你与那些杆子头倒是有交情,可他们并非义士,关键时刻,还是离你而去,交情靠得住么?”   红娘子听了肃然起敬,拱手道:“多谢兄弟,只此一件事,就能看出来兄弟的人品性格,是个可交的朋友。来,备酒,咱们二人喝上几碗,商议救李公子的事情。”   于是二人坐下,商议事情,范青道:“现在杞县城中定然戒备森严,我们这些外乡人混进去,如何藏匿落脚,是个问题。再者,咱们攻破城池的时候,如果官军用李公子做人质,甚至杀害李公子,该怎么办?”   红娘子沉吟片刻,道:“我真有个主意,能混入县城,只是要委屈范兄弟了!”说完对属下道:“去把九爷请来,说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片刻功夫,一个五十多岁,穿着长衫的瘦老头走进来,给红娘子行礼,叫了一声“红帅!”   红娘子给范青介绍,这人原来是监狱中的一个头目,已经被拉拢到了义军这边。他是一个上上下下混的很好的老油条,在监狱中已经安插了几个红娘子的内线。现在听了范青所言,便道:“我可以把范兄弟的二十个人,当成新抓来的囚犯,放入狱中,只要时机成熟,咱们就一起救李公子出狱,杀出城去。”   范青点头,把如何杀出监狱,如何攻打城门,详细的和红娘子商议一番。忽然,范青想到一事,道:“咱们如此计划,只是可曾想过,李公子愿意出狱么?”   李老九和红娘子都愕然,李岩为什么不愿意出狱?难道愿意在牢房中受罪?   范青微微一笑,这些读书人难说的很,少不得自己要费些唇舌了。   第二天,范青连同他的亲兵二十人就被带着枷锁,当成新抓来的囚犯,关入了杞县的大牢当中。   范青坐在一堆稻草上,皱着眉头,古代监狱环境太恶劣了,地面潮湿,屎尿的骚臭味道,还有伤口腐烂的恶臭味,再加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呼号声,哭泣声,喝骂声。最讨厌的是稻草中的虱子,不停的骚扰,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烦意乱。   不过旁边那间牢房的待遇就好多了,地面上没有铺稻草,而是有一个火盆,除此之外,还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一盏油灯,这放在现代就是贵宾待遇了。   范青靠着栅栏坐着,向旁边的牢房张望,只见一个穿着长衫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愁眉苦脸的背着手,在牢房中来回踱步,这人就是历史上很有名气的李岩李公子。   范青上下打量,只见李岩年纪轻轻,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皮白净,文质彬彬,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范青试着和李岩搭讪,可李岩皱着眉头跟本不理睬他,显然是把他当成了真的囚犯。   一更天之后,忽然在监狱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声,有人在街上大喊:“县太爷传谕,无论缙绅之家,还是庶民百姓,凡是壮丁男子,即速上城,不许迟误,倘敢故违,定行严惩不贷。”   这略带嘶哑的传谕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一遍一遍的穿过监狱的高墙,传过铁窗,传到囚犯的耳朵中。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县城中一定发生了重大事情,监狱中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李岩听了一会儿街道上的嘶喊跑动声音,又低头在牢房中踱步。他十分心焦,自己被关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放出他出去。他已经安排弟弟李牟替自己花银子疏通上下衙门,按理说,早就应该有成效了。可这几天连家人奴仆送饭都看不到了,究竟为什么?   这时候,李老九慢慢走到牢房门口,向李岩使了一个眼色,李岩会意,走过来,只听李老九低声道:“公子,旁边牢房那人是自己人!”说完转身,慢慢走开了。   李岩怔了一下,旁边牢房确实有个人几次跟他说话,他都没有理睬。他虽然被关在牢房中,但心中的正邪观念还很重,总把牢房中别的囚犯当成十恶不赦的坏蛋看待。   他踱步到旁边牢房的栅栏边坐下,向那边望去,只见一张年轻的面孔,正面带笑意的看着他。这面孔也是很文静的样子,像读书人,不过他的眼神从容平静,就像一谭深不见底的水,这是一个经历过大风浪的人。   李岩收起轻视之心,拱手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李公子你好,我叫范青。”范青微笑道,“李公子是不是还在等家人通融的消息?”   李岩心中一凛,道:“你怎么知道?”   范青一笑不答,只是道:“公子不必再等了!”   “为什么?”   “县太爷本来上呈你罪名的公文中都用的活口气,但你得罪的那家乡绅富豪,在县太爷身上花了大把银子,非要把你置成死罪。县太爷黑了心在你上呈的公文上,写了‘心存谋逆,操纵饥民滋事,煽动民变。’等字样,还说你唆使红娘子造反,意图进攻开封,总之,你的一个死罪的逃不掉的。”   “不可能!”李岩喃喃道,“我让弟弟也在抚台、藩台那边花了大把银子的!”   范青微笑道:“你的银子还是不够多,你仇家用的银子比你的翻了一倍,将三大衙门一起买通,你已经被判成秋后处斩,这个死罪,你是逃不掉的,不然这几日,怎么你的家人都不见呢!”   李岩心中一震,这是他最担心的。   范青又道:“你仇家都等不及要你死了,他还贿赂监狱的狱卒,打算把你暗害,报成暴病身亡。只是李老九是红娘子的人,暗中保护你,才没有得逞。”   “我不信!”李岩慢慢摇头,“我毕竟是举人,还是宦门公子,我父亲当过尚书,我们李家在杞县也是一大家族,难道他还敢明目张胆的害我?”   范青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单,从栅栏缝隙中递给李岩,李岩接过一看,原来是县令给河南巡抚呈文李岩罪行的留底,李岩只看了几行,手就开始抖了起来,这呈文中简直是颠倒黑白,捏造陷害,尤其是说他和红娘子的一些话,简直是不堪入目,什么‘李岩暗以红娘为爱妾,权将戎幕作金屋’之类的。”   “简直是暗无天日!”李岩把纸单抛在地上,狠狠的踏了一脚,“他们竟敢如此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必置于我李岩于死罪,苍天在上,我李岩死不瞑目。”   李岩发了一会儿脾气,然后有气无力的坐在栅栏旁边,双手抱头,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不公世界的怨恨憎恶,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你还在牢房中陪伴我,有何用处?”   范青微笑道:“官面上的文章无路可走了,但公子未必没有活路。我混入牢房,就是为了救公子,办法就是从牢房中杀出去。”    第89章 李岩的处境   李岩吓一跳,道:“你要越狱。”   范青笑道:“何止越狱,我要里应外合,攻破杞县。”说完,把和红娘子的计划说了一边。   李岩脸色大变,道:“你这是硬把我往绝路上推啊!让我快死么。你这是造反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可是举人,官宦之家……”   范青摆手打断他的话,“那有什么用,你一样要冤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狱中了。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反正都要砍头的,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岩喃喃道:“但我得为家族名声着想啊!从贼的罪名可是要让我李家世代蒙羞的,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我的师友亲人,这可要坑死我了!”   范青冷笑,“我们是看你救济灾民,是个仁义之人所以才冒险来救你,可你只想着自己的名声,你真是白白辜负了我和红娘子的一片好心了!”   李岩垂下头,半晌无语,又道:“红娘子,一个女流之辈也能为我冒险拼命,太难为她了。只是我知道杞县城墙厚重,乡勇众多,火药矢石全不缺乏,她只有一千多人,冒险攻城只怕要吃大亏。”   范青点点头,这还像句人话,听起来顺耳些,正想和他商议突围的细节,忽然,牢房中的喧哗议论声都静下来,只见几个灯笼沿着牢房的甬道快速过来,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一群衙役拥促着一名穿着朝服,头戴黑色雁翅的官员走过来,这人正是杞县县令。   只见他到了范青的牢房之前停下,对一名狱卒道:“打开牢房,请李公子出来说话。”   狱卒连忙打开牢房,推开铁栅栏,请李岩出来。只见狱卒们已经搬了两把椅子,放在牢门门口。又有人点了两盏油灯放在二人身前。   “李公子请坐!”知县伸手请李岩坐下。   李岩拖着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慢慢走过来,并不坐下,只是站着冷冷的看着知县。   知县故意作出意外的神气,拱手道:“抱歉,在下一再吩咐,要对先生优待,可底下人真是混蛋,连镣铐也用上了,一群混蛋。”说完,转身对身后的衙役道:“来人,快把李公子的镣铐去掉。”   旁边的衙役立刻躬身向前,把李岩的镣铐打开拿走。按着一般规矩,犯人这时候都要磕头谢恩,但李岩只是冷冷的看着知县表演,一言不发。   知县见他并无感谢之意,再次致歉,“在下一时疏忽,让公子在狱中多受委屈,十分抱歉,请坐!”   李岩拱了拱手,在知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知县唉了一声,道:“公子,咱们本是世交,这几年往来不断,深知公子为人正义。现在身系囹吾,非在下的本意。在下已经呈文上官,百计为公子开脱,耿耿之心,惟有天知。”说完抚膺长叹,一副悲悯的模样。   李岩微微冷笑,他在想刚才范青给他看的呈文,里面是县令写下的,诬告他种种无中生有的罪责,现在却说为他开脱,真是可笑。   知县看看李岩表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又拱手道:“公子,在下开门见山的说吧。刚才你在狱中已经听到外面街道的吵嚷声音了吧!实不相瞒,红娘子率领数千贼寇已经到了县城北门之下,声言要救足下出狱。嘿嘿!现在杞县城高池深,官绅军民齐心,火药器械充足,破城是不可能的。在下只是为公子有些担心,所以才特意来劝你一番。”   李岩冷笑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县令捋着胡子道:“红娘子聚众围攻县城,实乃大逆不道,无法无天之举。她却打出了营救公子的旗号,对公子大大不利。公子乃官宦之家,世受国恩,并非平常小民之家。而且公子弱冠中举,风华正茂,鹏程万里,受此污名,上贻祖宗之羞,下负成友之望,更永为儒林之耻,清流之玷。无论认不认得公子,都会为公子扼腕叹息,抚几长叹。就算退一步讲,红娘子真的攻破了县城,公子被他劫狱而走,那公子也是洗脱不掉罪名,只怕破家灭门之祸,旋踵而至,请公子三思啊!”   知县最后说话的语气带着露骨威胁的意味,李岩冷冷一笑,脑海中翻滚着都是县令栽赃他的那些污蔑言辞。缓缓道:“小人现在功名被革除,已经不是什么举人了,李氏家族也已经将在下移出族谱,家族蒙羞之类的话也不要再说。现在小人就是一个等候处斩的,待斩囚徒,深陷囹吾,自顾不暇,还有什么本事去阻止红娘子攻城?”   县令微笑道:“公子当然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办法很简单!只需书信一封就够用了。”县令以为李岩能答应了,眼神变得热切起来。“红娘子打的是救公子的旗号,公子只需亲笔写上书信一封,上面对红娘子写明,她若来救你,实则害你。且言杞县城防严固,决无破城之理。且开封总兵陈永福,已经派兵前来,一旦大军一到,内外夹击,必将全军覆没。公子在书信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红娘子如此敬重公子,岂有不撤退的道理。”   “一旦红娘子撤退,这就是大功一件。在下必将禀告上官,上奏朝廷,为公子论功。到时候公子转危为安,不但能免去牢狱之灾,说不定蒙朝廷开恩,还能恢复公子的举人身份,说不定还能赐予官身,这不成了因祸得福么!”   “这就是利诱了!”李岩如果不是已经从范青口中得知了,县令把呈文交给巡抚,自己死罪难逃,几乎就要被他蛊惑了。县令明知道呈文已经交上去,几天之内,死刑的判决就要发下来,还在这里面不改色的欺骗自己,简直是无耻之极。   李岩冷冷道:“在下因为赈济饥民招人忌恨,欲置死地而后快,倘若我写了这封书信,不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勾贼攻城’的罪名更加落实了,再说红娘子带领数千人马,大举来攻,不可能见了我一封书信,就退兵的,大人还是另想他法吧!”   县令哎唷了一声,“话不是这么说,红娘子在困厄中得公子相救,视公子为恩人。只要公子好言相劝,她岂有不听从的道理。公子,其实陈永福总兵剿灭这群流寇易如反掌,我今天来见公子,是给公子一个机会,一个天大的好处,公子可要珍惜啊!”   李岩心意已决,摇头道:“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写这封书信的。大人不是说陈永福大军马上就到么!等他来了,红娘子即可剿灭,学生写这封书信也没有什么用处,请大人不用再劝了!”   知县心中十分恼火,拈着胡须,斜睨李岩,半晌不说话。好一会儿才道:“机不可失,你不听我的话,只怕大祸临头,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说这话的语气阴森森的,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李岩心中充满了怒火,冷然道:“秋后处斩也是死,现在死也是死,只不过早死几日罢了,我李岩是贪生怕死之辈么,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哼!”   “不识抬举!”县令勃然大怒,霍的站起来,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李岩当然又被带上镣铐,押送回牢房中了。李岩靠着范青这边牢房的铁栏坐在地上。   范青轻声道:“公子,你做的很好,这狗官别看现在凶,其实他是走投无路了,等红帅破城,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岩那边却许久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只听李岩小声啜泣起来,“不管怎样,我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一辈子都要背上一个谋反叛逆,不忠不孝的罪名了!”   范青觉得有些好笑,但没有嘲笑他,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被儒家思想洗脑,人人一根筋,把这些忠义孝道,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不了解那个时代的读书人,就不能理解他们心中的痛苦。   李岩一面流泪,一面道:“我从小没见过母亲,我父亲李精白是天启年的尚书,到了崇祯即位,说我父亲阿附阉党,被免职发配到边疆,那时候我才十岁。从此我在家族的地位一落千丈,人人都嘲笑我,说我是阉党的儿子,那时,我的心中是很痛苦的。”   “为了证明我自己,我没日没夜的读书,就为了光宗耀祖,为了证明我是李家的好儿孙。终于我考中了举人,为家族挽回了一点名誉。也在家族中有了一点地位,为了证明我自己,我严苛的要求自己,按着书上君子的标准,克己复礼,做事仁义。我散尽家财,救济灾民,我还劝李氏家族的其他人,还有县城中的乡绅一起救济灾民,我做错了什么!他们把我看成眼中钉,非要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   范青叹息道:“李公子,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忠义之人,可惜你生在末世,你在的那个阶层的人,没有能理解你的,你成了他们当中的异类。他们排斥你,害你,想把你置于死地,把你从他们的圈子当中赶出去。你的痛苦我能理解,你毕竟与这些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血脉相连,把你从中剥离,这切肤之痛,痛彻心肺。然而……”   范青语气一转道:“公子可曾想过,你离开这个阶层也是一个好事。公子交游甚广,洞明世事,你看大明朝还有救吗?”   李岩叹了口气,他不愿意违心说话,这些年他在河南游历,见到了种种腐败,暴政,民不聊生的景象,大明朝已经到了末世了,虽然他留恋自己的阶层,可是心中也知道这些大明朝的乡绅,就像空中楼阁一般,迟早会坍塌的。   范青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公子现在同红帅一起造反,焉知日后能不能出入庙堂,封侯拜相。太祖当日领着一群开国元勋要饭的时候,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成为读书人口中的圣贤吧!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公子被人诬陷,不得已毁家造反,我认为不是坏事,而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能给公子开辟一片新天地的好事。”   李岩长叹一声,道:“多谢范先生开导,刚才我伤心欲绝,经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情就好多了!”   “那么,公子愿意随红帅一起起义啦?”范青笑问。   “唉,走投无路,只有造反一途了,在下愿意听从范先生和红帅的安排。”李岩道。   这时候,监狱外面脚步声杂沓,只见十几名黑衣捕快走了过来,这些人同衙役一样,都是县令的打手。监狱中的囚犯都是他们送进来的,一见到他们进来,都变了脸色,一起噤声,监牢中一片安静。   这些捕快有的挂着腰刀,有的手中拿着短棍,在另一只手上轻轻拍着,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监狱中的囚犯知道,某个牢房中的犯人要倒霉了,脸上一起露出惊惧的表情。   却见这群捕快,一直走到最里面的牢房,李岩的监牢停下来。   李老九上前拱手,还没说话,只见一名满脸横肉的捕快喝道:“九哥,我们知道你跟李岩的关系,不过,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身不由己啊!”   “晓得,各位请便!”李老九拱拱手,退到一边。   “你倒是识务!”捕快没想到李老九这么容易就退开了,冷笑一声,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李岩见这群捕快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进来,心中大惊,“你们想干什么?没有公文,你们不能碰我。”   “哼!这世道还管什么公文?”一名捕快冷笑,“只需给你安上一个‘趁机越狱,当场格杀毙命’的罪名就行了!”   几名捕快轻轻摇晃手中的短棍,这是要把李岩活活打死的意思。李岩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从小练武,剑术还不错,可是这斗室之中那有趁手的武器。火盆中火筷,又轻又小,完全无用,他目光落到那张凳子上。可这帮捕快十分狡猾,已经预料他的意图,把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向他冷笑。    第90章 攻破杞县   李岩心中后悔,自己怎么没让李老九给捎进来一件武器,临事如此考虑不周,他在心中埋怨自己。几名捕快逼上来,一直将他逼退到靠上冰冷的墙壁。   这名捕快狞笑着举起手中短棒,李岩下意识的闭眼举起一只手臂遮挡,虽然知道这没有什么用,下一刻就是钻心的剧痛,然后惨叫倒地吧!   可让他吃惊的一幕发生了,惨叫发出的居然是这名捕快,只见一截剑尖从他后背刺入,从前胸出来,带着血红的鲜血。   原来范青已经带领一群属下冲入监牢,他们手中的武器当然是李老九给他们偷着带进来的。   瞬间牢房中爆发出来一片喊杀声音,但只持续了几十秒就结束了,所有的捕快都横尸在地。这些捕快平时欺压百姓是好手,但真正的搏杀,比起范青这群浴血战士来说,可差远了,无论是斗志还是武艺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看着一牢房的死尸,李岩都惊呆了,他是大家公子,还不曾亲历战斗,没有拼命搏杀的经历。   范青让李老九把李岩的镣铐除去,给他一把剑道:“李公子,走吧!咱们杀出监牢。”   李岩握着手中的剑,定了定神,以前练习剑法,从没把这东西当成武器杀人。   范青让人把所有监牢的锁头都砸开,然后把犯人都放出来,有数百人之多,黑压压一片。   范青朗声道:“各位,你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子弟,被乡绅豪强欺负,被狗县令冤枉,判罪关在监牢,不见天日,早晚要死在狱中。今天红帅要攻城了,咱们正好里应外合杀出去,接应红帅,好不好?”   众囚犯痛恨贪官污吏,一起大叫“好!”   于是范青带领狱中囚犯暴动,一起杀出监狱,到了街道上,只见到处都乱成一团,北面城门火光冲天,炮声隆隆,喊杀声,火铳声连成一片。是红娘子正在带领人马攻打北门。   但范青却带着众人杀向南门,李岩惊奇道:“咱们不去打北门么?”   范青边跑边道:“这是我跟红帅商量好的计策,佯攻北门,吸引官军主力,咱们实则里应外合攻破南门,她带着主力在南门外等咱们呢!”   李岩边跑边赞道:“好计,声东击西,让官军防不胜防。”   众人冲到了南门前,只见城门上下也有不少守军,城门口还摆着鹿角拒马。众人一拥而上,登时城门上下都喊杀起来。   范青带领这二十个亲兵就像队伍的箭头,所到之处,无人能挡。李岩跟在范青身后,见范青手中刀子飞舞,猛劈猛砍,虽然不出声,但动作凶猛,又快又狠,跟他对战的官军,不停的惨叫倒地。鲜血溅射,将他的衣衫都染红了!   李岩十分惊骇,范青年纪不大,面容看起来也很文雅,怎么杀人这般凶狠无情。侧目看范青,只见他面无表情,这种程度的战斗对他来说稀松平常。   杀到城门口的时候,又一圈官兵手持长矛围成一个半圆,保护城门。范青大吼一声,率先冲过来,瞬间,四周围都是官兵的长矛,矛尖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寒光,来回吞吐收缩,像蛇芯一般。   李岩也被包围,他下意识的挥动手中长剑劈砍击刺,抵挡长矛。忽然一名官军吼叫扑上来,昏暗的光线中,面孔狰狞可怕,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李岩一惊,竟然忘了用手中刀剑遮挡。这官军长矛猛地当胸向李岩刺去,眼看就要刺中。忽然侧面一刀劈落,正好砍在这名官军的脸上,将他的半边脸都砍掉了。   正是范青冲过来救了李岩,他虽在激战中,但时刻注意李岩的动静,见他危险立刻相救。范青一脚踢翻这名军官,狠狠把刀子插入官军的胸口,在官军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拔出刀子再刺一下,结果了他的性命,转头对李岩喝道:“发什么愣,用你手中长剑,狠狠的杀他们呀!”   李岩点点头,握紧手中的剑柄,感觉手心湿腻腻的,这样惨烈的战斗,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城门口的官军很快被杀散,范青带着几个人把鹿角障碍搬开,从里面打开城门。城门外已经等得迫不及待的义军,一拥而入。   只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冲进来,就如一条火龙一般。当先一人正是红娘子,只见她骑着一匹大马,手中宝剑在火把光芒映照下闪闪发光。她身穿箭袖短袄,红色披风,腰束战带,背有劲弓,头缠红绫,英姿勃勃,范青在心中赞了一句,“好一个穆桂英!”   红娘子指挥属下杀向守城的官军,只见她在马上挥舞手中长剑,左劈右砍,十分矫健。长剑和身上的铠甲都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光芒,所到之处,官军纷纷惨叫着向后退开。   一名骑马的军官见抵挡不住,拍马大吼,向红娘子急冲过来,他以为红娘子是女子,又是匪首,只要将红娘子杀了,流寇自然溃散。   红娘子的几名属下冲过来想要阻拦这名军官,却听红娘子大喝一声,“闪开!”她拍马向前,和这名军官来了一个对冲。两匹马交错而过,当的一声大响,二人手中刀剑相碰,在黑暗的空中火星四溅。   随后二人掉转马头厮杀在一起,这名军官心中大喜,红娘子再厉害,终归也是女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对手。两人在马上相斗,各逞本事,舍命厮杀。这军官只拼斗了几招,就心惊起来。原来红娘子剑法娴熟,虽是女子,力量也不逊于他。尤其是她的身法动作特别敏捷,往往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过来。   片刻功夫,红娘子的剑光闪闪,交织成一片光网,围绕着这名军官的身体闪烁。这名军官左支右绌,防东不能防西,忽然喉头一凉,想要惨叫都叫不出声。红娘子已经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这名军官庞大的身体咕咚一声落到地上而死。眼见长官已死,剩下的守门官军登时没了斗志,四散逃走或跪地求饶。   红娘子见大势已定,带领人马向北门冲去。骑马经过二人身前,拉住马缰,一个急停,战马不禁抬起前腿,嘶鸣一声。不等战马前蹄落地,红娘子就大叫道:“李公子,范先生,我去杀散北门官军,去捉那条县令老狗给你报仇,稍等我片刻。”   说着话已经疾驰而出,身后一大队人马跟着她向前急冲,口中呐喊着“冲啊!”   只片刻功夫,北门方向一直响个不停的火炮和火铳声都停下来,喊杀声和哭叫声也没有了,城中忽然显得奇怪的紧张和寂静。片刻功夫,街上有人号叫:“北门破了,快跑!”   这阵声音刚刚过去,又有马蹄声从北门传来,一路在马蹄上高呼,“全城父老乡亲听知,我们是红娘子的人马,进城来只杀官,只杀兵,不杀百姓。全城百姓不要惊慌,要紧闭大门,不许乱跑,不许窝藏官兵。”   这呼声到了十字路口分开,有的向东,有的向西,然后遇到路口再次分开,很快,城中到处都在传呼相同的内容,李岩十分高兴,叫道:“太好了,全城都占领了!”   “走,去北门看看!”范青带着李岩向北门走。到了快到北门的时候,只见一群百姓模样的人正从北门进来,他们也点着火把,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来他们并非红娘子的属下,而是穿着形形色色的衣衫,是庄稼人和市井小贩的打扮,拿着的武器形形色色,有扁担,粪叉,菜刀,柴刀,还有人拿着很短的杀猪刀,这些人看到李岩一起围上来。   李岩不禁问道:“各位乡亲,你们从哪里来的?”   当前一男子叫道:“我们都是城外和附近的饥民,我们听说红帅要攻城救你,就过来助阵。我们知道你是好人,为了放赈,救济我们才被人陷害,抓到牢房中,不是你放赈,我们早就饿死了。这条性命就是李公子给的,拼了命也要把你救出来。”   人丛中好多人都在叫:“多谢李公子救命之恩!”   “李公子你是好人,带领我们大家伙一起造反吧!”   “对,咱们一起造反,反到京城去。”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举着火把一起大喊:“李公子,造反!造反!”   范青在一旁微笑,这回李岩不反恐怕也不成了。   李岩十分激动,给众人拱手,眼中热泪盈眶,脸颊上的肌肉都在轻轻的痉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红娘子破城把他救出来,他已经骑虎难下,非反不可,但他还是不能立刻下这个决心。   他父亲和祖父都是朝廷命官,祖母和母亲都受过朝廷封诰命,他自己又是举人,不管朝廷如何无道,他的家庭都是“世受国恩”,只能尽忠朝廷,不能反叛,几千年来统治士大夫的忠君思想,依然顽固在他思想中,现在还像无形枷锁一般缠绕着他。他可以不顾家产妻儿,但不能不顾父母祖宗的名誉,所以还幻想着能想办法置身事外,不走造反之路。   “各位,造反是件大事,我不能不顾家族声名,让我李岩再想一想。”李岩拱手向众人道。   范青在一旁皱起眉头,这读书人造反真是麻烦,犹犹豫豫,思前想后,如果是个一穷二白的老百姓,这种情况早就揭竿而起了。   这时候,忽然县衙方面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把半边天都照亮了。火光中只见一队骑兵从县衙方向过来,前面的一个高大骑兵手中举着一面红绸旗子,旗心绣着一个“红”字,疾驰中,旗帜在风中展开,这个“红”字在红光映照下闪闪发光,尤其耀眼。   这群人到了范青李岩面前,只见一员青年女将从马鞍上跳下来,英姿勃勃的走到李岩面前,正是红娘子。她脸上洋溢着笑容,用清脆的声音道:“恩公,你还好吧!”   李岩拱手道:“多谢红帅救命之恩。”   红娘子爽朗的一笑道:“你也救过我,这下咱们扯平了!”   然后又笑道:“我不但把你救出来,顺便还帮你报了仇。”说完一挥手,只见马上骑士把十几个人头一起抛落到众人脚下。   红娘子道:“这些人头有栽赃陷害你的仇人,也有冤枉你判你死罪的县令,还有守城的守备,一股脑都被本姑娘给杀了。一会儿一起挂到城门口,让大家伙看看这些贪官污吏,狗乡绅的下场。”   李岩看着一地人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知道事情再无法挽回,自己除了造反一途,真是没有别的道路了,叹道:“唉,我这是逼上梁山了!”   红娘子冷笑道:“公子就是读书太多了,脑筋读的死住了。梁山不也是人去的地方吗?去梁山有什么不好?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跟朝廷这些狗官干仗,不是挺快活的吗?总比你憋屈的待在土牢中,被那些狱卒欺压鞭打强多了,范先生,你说是不是。”   范青一笑,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说起话来也够爽快。”   红娘子又道:“公子半个月之前,我就打探到有仇家对你不利,让你当机立断的起义,可你犹豫不决,最后锒铛入狱,差点丢了性命。现在不去梁山,还有哪里可去?走吧,别书生病发作了,跟我和范先生一起商议大事要紧。”   范青问:“城外饥民甚多,开仓赈济的事情怎么安排。”   红娘子道:“多亏范先生的指点,我们一进城,先分兵看守县衙的粮仓和各家富户的粮仓,不许乱动,只等明天天亮,咱们就开始放赈。放赈的法子也是范先生想出来了,让各个村子村民选出首领,过来领粮食,然后义军派一个人跟到村子去,监督分发粮食,以防止有人多占,分配不均。”   “还有,为了防止城中混乱,有人抢劫杀人奸淫的事情,今夜四门和各个街道路口都有人把守,饥民不许进城,免得乱了秩序,城中兵马除了维持秩序的人手外,别的都撤出城去。还有城中的骡马牲口,咱们义军特别需要,要等到明天才能收集。城中今夜不许任何人出城,更不许藏匿骡马。”    第91章 李岩造反   只听红娘子语音清脆,说话语速很快,就如珠落玉盘,叮当脆响,但思虑清晰,井井有条,实在是一个干练的女子。   众人向城外走,只见街上都有红娘子的小队人马巡逻,家家关门闭户,并没有乱民和红娘子部下砸门抢劫的事情。范青微微点头,红娘子的属下虽然装备简陋,但能称得上“训练有素”这四个字。   红娘子将自己的营盘移到距离县城五里远的一个小山村中。   众人刚出城门,只见一名探马疾驰而来,在红娘子马前停在,拱手道:“报告红帅,没有发现从开封来的陈永福的援军。”   红娘子点头道:“继续再探,如果有情况,立刻在高处放火告警,同时飞骑禀报老营。”   这名探马接令去了,红娘子对范青和李岩道:“陈永福带兵过来的可能性不大,陈永福只有三千兵马,开封附近就有好几个千人左右的大杆子,小杆子更多了,他守卫开封都捉襟见肘,更别说抽调人马来救援杞县了!”   李岩想起县令曾说,陈永福大兵将至,原来也是在空言恫吓。   三人骑马走进小村子,这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营盘,但依然军容整肃,戒备森严,整个营盘十分安静,听不到说话吵嚷声,只有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还有刀剑与铠甲相碰时的铿锵声。   范青大赞,红娘子真是个人才,虽为女流之辈,但治军毫不逊于闯营中那些将领。   走进堂屋之中,围坐在一堆柴火之前,红娘子简单述说了围攻杞县的经过。   范青赞道:“红帅真是胆大心细!”   红娘子也笑道:“范先生的谋划和内应才是关键。”   李岩不出声,只是默默的看着红娘子,从侧面看红娘子是一个很美的女子,但这种美,不是当时普遍看待女子那种柔弱美,而是一种英姿勃勃的美。红娘子是杂技出身,身材是很矫健的,曲线分明。五官精致鲜明,皮肤是健康的红色,鼻梁很高,睫毛很长,眼睛很大,时而蕴藏笑意,时而威严,时而发怒。仔细看,她比自己上次见到时消瘦了一些,大眼睛的眼白中带着一些血丝。   李岩心中一阵感动,他知道红娘是为了他而劳累成这样子的。杞县附近有很多谣言,说他和红娘子怎样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甚至说红娘子要强嫁于他。但其实上,他救红娘子只是出于义愤,属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一点男女私情。他对红娘子最多的是尊敬,还有感激,当然见她行军打仗,十分有才干,也有一丝欣赏之意。   “红帅,这几天实在太辛苦你了!”李岩向红娘子拱手致谢。   “这点辛苦算什么,只要能把公子从狱中救出来,比什么都强。”红娘子笑着又道:“我在开封府有探子,上次向你示警之后,我就让探子一直留意你的事情。我知道你的弟弟李牟为了救你,在开封府摆脱亲戚、好友、同窗,向衙门说情。我也知道,与你为仇的几家官宦人家花了很多银子,非要置你于死地。这些衙门狗官,谁给的钱多,就听谁的话,硬栽赃说你假借赈灾之名,煽动饥民叛乱,还说我和你怎样……”   说到这里,红娘子脸上微红,呸了一声,道:“尽是放屁!”接着道:“后来我听说你入狱,就知道形势不好,立刻差人四处招兵救你,结果各路援军中只有范先生是真心实意的帮咱们,多谢你了!范先生。”   说到这里红娘子又向范青拱了拱手。   “不谢,我也是听了你们二人事迹,激于义气,才挺身而出的。”范青微微一笑。   李岩心中惭愧,红娘子一个女流之辈,都看出来自己除了起义,没有别的出路,而自己在监狱中,居然还幻想,平日里与自己结交的世家好友,能救出自己。这个世界真的黑暗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范青知道李岩所想,微笑道:“现在朝廷对造反的义军十分痛恨,他们不反思自己是如何把老百姓逼迫造反的,反而想把造反之人都杀干净。可现在天下大乱,造反的人就如野草一般,割了一批,又长出更多,无穷无尽,最终只能把大明朝埋葬。”   李岩长叹一声道:“先生说的对,我从今天起就发誓,同朱家王朝割断情谊,宁可抛弃妻子,抛弃祖宗坟墓,也要同红帅一起杀光这些贪官污吏、乡宦豪绅,永不后悔。”   红娘子大喜,道:“等你这句话好久了,劝你们读书人造反可真难。”   范青笑道:“读书人想的多,所以心中总有顾虑嘛!不过造反是离不开读书人出谋划策的。”   红娘子笑道:“庆贺公子出山,没有酒怎么行?”说完一连声的催促亲兵拿酒来。   片刻功夫,亲兵捧来一坛酒,一盘牛肉,亲兵道:“不知红帅饮酒,伙房没有菜,只先切一盘牛肉,伙夫正在做饭。”   红娘子笑道:“这大半夜的也真难为伙夫了!让他不用麻烦了!我们有酒有肉就够了!”   说完,给范青和李岩各自斟满一碗,自己端起酒碗笑道:“庆贺李公子从狱中脱身,安然无恙加入义军,从此龙入大海,虎进深山,咱们自由自在。”说完,一仰头,一碗白酒直接干了。   李岩和范青也喝了,一碗酒下肚,红娘子白皙的脸颊上如同抹了一层胭脂,更加娇艳。   红娘子笑道:“今天好痛快,不过,我心中还有一件事,如果也能成,就更好了!”   说着,看向范青道:“我与范先生商议了,范先生认为可以。”   李岩把疑问的目光转到范青身上,范青放下酒碗笑道:“李公子,红帅的意思是让拥戴你做这支起义军的主帅。”   李岩大吃一惊道:“这怎么行?”   红娘子笑道:“你是男子汉,哪家起义军不是男掌柜的,你出身世家公子,又是举人,可比他们厉害多了!”   李岩摇头,连声说:“不行,不行。你是军中主帅,素有威信,军中主力原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都是你的属下,随你出生入死,忠心拥戴的也是你。而我刚来军中,毕竟是客位,并无根基,连仗都没打过,又怎么服众。所以我可以作为红帅的属下,为红帅出谋划策,报答你的厚恩,我已经很知足了。”   红娘子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拥戴你做主帅,并非我自己不能打仗,而让你带兵去作战。我的道理是,第一,我是大名府人,属于外乡人,而你是本地人,世家公子,又是举人,而且你因为放赈救济百姓而被抓入监狱,无人不知。附近百姓哪有不感激你的,这就是你的威望。咱们下一步要召集饥民,扩大队伍,你当主帅更有利于号召饥民起义。第二,我是踩绳子出身的女子,虽然我不觉得比哪个男子差些。但世情如此,众人总是低看女流之辈,你是男子汉,身份更高些,杞县本土的子弟和李家寨的人也能服气,来投军的人也更多。第三,我带出来的军队无二话,只要你肯当这个主帅,我保证所有人都衷心拥戴,不能有一点异心。这三点,我是从眼下从杞县号召饥民,咱们全军上下和衷共济着想,这才推你当一军主帅,李公子,你要好好考虑。”   李岩一时间心如乱麻,他被迫造反,已经是大违本意,但形势如此,身不由己也就罢了。现在忽然要让他当主帅,把他推到和朝廷交锋的对立面,这让他的思想和情感再一次震动。几个月之前,他还梦想着做大明朝的忠臣,可转眼间,自己就要带领军队去推翻这个王朝。这几年他虽然也看出明朝的黑暗和末世样子,但也只是口头议论批评,当真的要他付诸实际行动,他心中又产生犹豫。   范青笑道:“李公子又怕什么呢?是怕树大招风,名头太响,恶名远扬,人人都知道你是匪首,以后万一想和朝廷和解都没有门路么?”   李岩唉了一声道:“范先生不要再取笑我,我刚才说了我不后悔造反,但我这个人不愿意出风头,对权力也没什么渴望,只想能为饥民百姓做些事情就够了。现在我被逼上梁山也就罢了,可还要再来一个黄袍加身,这让我很难接受,总之,这个主帅我是坚决不做的!”   红娘子道:“我看你还是顾虑太多,你们读书人就这样,做事一点也不干脆,造反还造个半截反。你都反了,大反、小反有什么区别。当主帅和当将领又有啥区别?其实我看,你还是忘不了,你那些‘世受国恩’啊!‘忠孝两全’啊!总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又想造大明朝的反,还不能狠心一刀将旧情斩断。大公子,说实话,我猜中你的心思了吗?”   听着红娘子咄咄逼人的话,李岩十分惭愧。   红娘子见李岩不说话,又道:“我红娘子做事和你完全不同,我既然敢造反,就不怕死,不怕恶名,一反到底,宁可死在战场上,也决不中途后退,我要给自己争口气,给天下女流之辈争口气。大公子,你倘若还打算这半路上洗手不干或者有别的打算,咱们现在就分开,好聚好散。”   红娘子这番话又明快又果决,让李岩既惭愧又感动,他站起来道:“好,我听你的,就做这一军主帅,一反到底,义无反顾,我李岩要是中途变卦,就有如此柱。”说完拔出腰刀,在柱子上重重砍了一刀,砍的很深,震得屋梁上的积尘簌簌而落。   红娘子叫了一声好,也拔出一支箭,慷慨激昂的道:“我同李公子一同造反,总有千难万险,也一心向前闯,誓死不变,倘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鬼神不容,犹如此箭。”她把箭杆一撅两断,投在地上。   范青大笑,“好,你们二人一个是英雄好汉,一个是巾帼英雄,总之都是英雄,我给你们做一个见证,从此以后,高举义气,一往无前。”   三人一起相对大笑,端起酒碗喝了一碗。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一名兵士骑马过来报告,说在城门口放赈,但秩序很混乱。   红娘子柳眉一竖,喝道:“老王和杨二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了!”她口中二人都是她手下将领,也都是出身她的杂技班子。   于是三人匆匆吃了口饭,出门上马,虽然一夜没睡,但三人都觉得精神振奋,一点睡意都没有。来到城门口,果然放赈的百姓乱糟糟的,挤成一团,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足有上万人。有身强体壮的抢到粮食,有的体弱的被挤倒在地上,还有一些孩童在外面哭号。   红娘子下马上前喝道:“先不要分发粮食了!”然后对分发粮食的军士斥道:“范先生不是告诉你们了吗?分发粮食要按着军法布置。”   分发粮食的几名头目,都很惭愧,他们毕竟刚起义不久,这种组织能力还不行。   红娘子立刻当场指挥,“你们上那边,你们在这边。都给我按着村子站好,选出头目来,再过来跟我说话。”吆喝了一会儿,不到半个时辰,上万人的饥民就被她给分配的一群一群排成方阵,整整齐齐的坐在地上,不许乱动。然后由义军统计数目,再由选出的村头领粮食,带领本村村民和义军监督人员一起走。在城中居住的,必须立刻回城,不许在街上走动。这样就避免了抢夺,冒领,踩踏,糟蹋粮食等弊病。   李岩和范青都暗自赞叹,红娘子真是个人才。李岩道:“我在李家寨组织了好几次放赈,饥民比这少,还没有你井井有条呢!”   这时候,又有探马过来报告是开封到陈留一段路上,没发现有官军影子,但有谣言说陈永福正在校场点兵,说很快就会带领兵马来到杞县。红娘子让探马回去再探。又有城中兵士骑马出来,说有个别士兵趁火打劫,已经被斩头示众。还有城中运输物品的车队等着红娘子过目,粮食、骡马、牛车、各种物资,都从城中运出来,为以后义军军需所用。    第92章 起义的阻力   这时,忽然从李家寨方向来了一匹快马,这次马上之人是来找李岩的,原来是李家的仆人,他下马到李岩身前做揖,叫了一声“公子”,然后把李岩妻子,汤夫人的一封家书致上。   李岩打开书信看,只见里面写到:“自君入狱,妾痛哭竟夕,心碎绝望,莫知为计。不意红娘子义旗西来,如从天降,坚城自开,还我夫君,实为大幸。然而杀官劫狱,国法难容,从贼谋逆,纲常全悖。历世忠孝,千秋名节,毁于一旦……事已至此,难求善策。区区之意,仍望垂察。夫君应念世受国恩,身非同于细民;公子岂揭竿之辈?末谓骑虎难下,欲罢不能,望夫君悬崖勒马,歧路回车……”   整篇书信都是在劝李岩不要造反,而是回家令求他策。李岩看的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范青见状微笑道:“是夫人劝你不要造反么?”   “简直是妇人之见啊!这种情况了,还怎么回头。”李岩叹息道:“我夫人姓汤,乃是开国元勋汤和的后代,名门之后,自然对从贼有很大偏见。但她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我还想劝她跟我一起造反呢!我想回李家寨一趟,一来劝我夫人同我一起造反?。二来我还想变卖家产,遣散仆人,同时还要在李家寨招募一些有志青年加入义军。”   范青道:“夫人自幼受礼教影响,只怕很难回心转意。李家寨虽是你的生养之地,但李氏家族很庞大,其中有很多乡宦,他们未必赞同你起义,你回去只怕有些危险。”   这时候,红娘子过来听了二人的话,笑道:“这好办,咱们下一步就把部队转移到李家寨,哼,有咱们起义军做后盾,我就不信,李家寨的乡绅敢起什么要蛾子!”   红娘子说干就干,她立刻开始分派,第一,全军开往李家寨休息,步兵在前,骑兵在后,立即出发。城内巡逻的骑兵和四门守兵暂时不撤,等到饥民发放完粮食之后再撤,到时候同放赈的士兵一起赶往李家寨。第三,运送粮食的辎重和炊事人员,杂务人员,随营眷属,立刻出发,走在队伍前面。第四,通往开封的路上探马照常,另外增加三百人埋伏在道路两侧,万一,陈永福带兵攻打,可延缓官军行动,务必保护城中内外军民的安全。   红娘子清清楚楚的做完上述安排之后,对所有军士宣布,从今天起,由李岩做这支军队的主帅。听闻此言,老营内外军士无不一起欢呼拥护。李岩的忠义名声已经远远的传了出去,在杞县周围很有名气,现在由李岩做主帅,众人也是忠心拥护。一名士兵拿出一面旗帜,在红帅的旗帜旁,一起摇晃,上面用黑线绣了一个大大的“李”字。   红娘子对李岩笑道:“请大公子下令出发!”   李岩奇怪道:“刚才不都是你在下令么?   红娘子抿嘴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你是一军主帅了,自然由你下令更合适。”   李岩无奈,只好亲口下令,让队伍出发。同时让那名送信的仆人速速回去,让汤夫人准备人马驻地,酒肉供应,骡马草料等等。   到了傍晚时候,红娘子的义军到了李家寨附近,只见一群李家仆人挑着酒肉,还有一些饭食正在路上等候,原来汤夫人说寨子里地方狭窄,怕容不下这么许多军队,只好委屈众人在寨外露营。   红娘子笑道:“无妨,我们行军,在荒郊野外过夜,也是经常事。”   仆人又对李岩说,夫人想请他和红帅一起进寨,她要设宴款待,感谢红帅的救命之恩。   红娘子一听脸蛋微微发红了,她在军中发布命令,同各种各样的男子打交道,态度自然,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女人。但一遇到汤夫人这种大家闺秀,就想起来自己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呢!登时微微感到不好意思。   但她立刻调整心态,笑道:“第一次见大奶奶,也不能穿着一身铠甲,带着刀剑去啊!怎么也得换一身女子衣衫,再拿上几件礼物才像样子嘛!”   范青皱着眉头道:“红帅,李公子,这情况不对头啊!夫人不让咱们进寨也就罢了,只许你和红帅进寨,会不会有危险?”   李岩笑道:“我夫人是个大家闺秀,平时连杀鸡不敢看,哪会有什么危险?”   红娘子也笑道:“李公子现在跟咱们起义,汤夫人自然也是自己人,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范青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谨慎些,以防万一嘛!”   红娘子想了想,立刻把几个头目召集过来,吩咐她不在的时候,一切事情都要听范先生指挥,几个头目拱手答应了。   红娘子带着几名仆妇回营帐中梳妆打扮,红娘子是女人,身边也不能只用一群男亲兵,她陆陆续续的招收了十几名女兵,作为她的贴身亲兵,照料她生活上的琐事。   在营帐中,她解去征甲,让女兵烧了一桶热水,伺候她洗澡。然后她坐在镜子旁边梳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再看镜子里一个白白净净的面孔,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眉毛弯弯,鼻梁高挺,原来是一个美女呢!红娘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她平时是不用粉脂的,一会儿去见汤夫人,想象中也许是一个粉装玉砌,香喷喷的美人,于是红娘子也让亲兵给自己擦了一点脂粉,换了一身女子衣衫,再带上一副头面首饰。几名女兵都啧啧称奇,以前见惯了红娘子戎装的造型,现在忽然看她女装,都觉得又漂亮,又新奇。   红娘子让女兵们在抄来的名贵物品中,挑几件上好的,有首饰,也有珠宝,放在一个盒子中,一起去送给汤夫人当见面礼。   准备完毕,红娘子和李岩骑着马,带着四名女亲兵,进入了李家寨中。   李岩这一支在李氏家族中是较大的,几人到了寨中一处大黑铁门,门外有台阶,还有两个石狮子守门,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样子。   门前早有弟弟李牟带着仆人等候,由仆人伺候二人下马,进入大厅。李岩让人给红娘子上茶,自己则去内院看汤夫人。   汤夫人正在李岩的弟媳陪着,二人说起李岩的做法,一起落泪。听说李岩进来,弟媳和女仆们纷纷起身回避。只剩下汤夫人和一个叫彩云的贴身丫环。   李岩进屋在一张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汤夫人按着礼节给丈夫施礼,然后在八仙桌旁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彩云给二人端上茶,然后自己也退下了。   屋中只剩下汤夫人和李岩,汤夫人用手帕拭泪,颤声道:“夫君,妾身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这几日无眠无食,忧心如焚,连死的心都有了。”   李岩侧目望过去,只见夫人云鬓不整,眼睛红肿,脸色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他心中怜惜,微笑道:“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你不要过于伤心,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说完伸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我给你写的书信你看了吗?”汤夫人问。   李岩长叹一声,“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因为不久前,我也是这个想法。但现在形势不同了,我已经是骑虎难下,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造反一途,没有别路可走,你劝我悬崖勒马,歧路回车,那都是空话。我这次回来还想劝你,随我一同行军,一起造反哩!”   汤夫人道:“不是空话,形势还可以挽回的。红娘子虽说救了你,为你破城劫狱,杀了县令,可我看来还没有陷入绝境呢!只要你不随着红娘子造反,远远的逃走,就不算背叛朝廷,你们的罪行还有可能得到宽恕。夫君,你听我一言,远走高飞吧!至于你犯下的罪行由我在家里顶着,抄家、坐牢我都不害怕。我变卖家产,那怕倾家荡产,也要筹措十万八万的银子,到开封,甚至到京师,去找门路,打通关节,一定能把你的死刑免掉。夫君,你听我的话,宁可去外面流浪,讨饭,也不要跟随红娘子造反,行吗?”   李岩叹气道:“娘子,你好糊涂啊!我犯下的罪行是谋逆大罪,朝廷怎么可能宽恕。你只说让我远走高飞,可外面现在处处兵荒马乱,我往哪里逃?到时候朝廷下了海捕文书,画貌图形,悬赏缉拿,我又躲得了几时?再说,你在家变卖家产营救我。这些贪官污吏,贪得无厌,你把全部家产喂给他们,也不见得能洗脱我的罪名。到时候咱们一贫如洗,也一样没法在这里乱世中生存。”   “不会的!不会的!”汤夫人急切的说道:“你是好人,做了那么多善事,一定会有神灵菩萨保佑你的,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李岩直摇头,他是儒生,从来就不信什么鬼神。再说他就是因为做善事,救济百姓,才落到这份田地的。   汤夫人又道:“你是世家公子,是举人,不是小民百姓,将来不管世道如何变化,你都要走仕途,当官的。去造反有什么前途,整日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哪天朝廷大兵一致,束手就擒,刑场处斩,家人蒙羞,宗族受辱。夫君,你听我的话,躲起来,过个三年五载,风头一过,说不定皇恩浩荡,大赦天下,到时候那怕做个安分守己的小百姓,守着几亩良田度日,也强似跟着红娘子做贼,陷于大逆,不忠不孝。夫君,你千万被再受红娘子蛊惑了!”   李岩有些恼火了,道:“我何时受红娘子蛊惑了?若不是她攻打县城,把我救出来,我在牢房中就被人害死了,你还有我这个夫君么?你只想着什么‘皇恩浩荡,大赦天下’之类的话,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何种形势。整个明朝是大厦将倾,天崩地裂就在眼前,大明朝已经到了末世了!你看看当今朝政有多混乱,官场有多黑暗,简直是暗无天日,是非颠倒。这样的仕途还有什么希望?我的冤屈根本无路可以昭雪,只能含冤而死。现在只有随红娘子起义,破釜沉舟,有进无退,死中求活,说不定改朝换代之后,我还能搏出一片新天地呢!”   汤夫人听到“改朝换代”四个字,吓得捂住了嘴巴,半晌才道:“夫君,你这么说话,把忠孝大节,君恩之情都不顾啦!”   李岩霍的站起来,呸了一声,道:“他与我有什么恩情,冤枉我,把我关入狱中,置我于死地,我已经想通了。如果自古以来只讲愚忠,那就不会有改朝换代了,至今还是夏桀的子孙当皇帝哩!从汉刘邦开始,一直到本朝太祖,哪个不是以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开始,最后都成了创业之主,圣贤之人。若说大节有亏,本朝太祖是最大的造反头子。如果他也是悖逆之人,当时老百姓怎么会一呼百应。你只看红娘子救我出狱,破城杀官,怎么没看到城外成千上万的饥民感激于我,把我视为救星,这就是大势啊!娘子,你醒醒吧!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天已经变了!”   汤夫人泣道:“不管怎么变,从贼总是不对,你是世家公子,是举人,却和一个江湖卖艺的绳妓混在一起,你知道外面怎么说你们两个,简直是不堪入耳。”   李岩唉了一声,他成亲十余年了,一直和妻子琴瑟调和,相敬如宾,十分的恩爱和睦。但不知怎么,今天二人的思想发生的巨大的冲突。他忽然觉得平日里那么善良贤惠的妻子,变得顽固且不可理喻,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李岩摇头,“你说外面是哪些人?是那些大明乡绅吧!我看透了,他们都是豺狼,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大明朝就是毁在他们手中。你知道我在外面看到什么,成千上万的饥民热烈的拥戴红娘子,把她当成救星,当成救世主呢!你如果执意这么想,这么做,你也就不必见红娘子了,这个家我不要了,都丢给你,我现在就走。”说完转身就要向外走。    第93章 劝说红娘子   汤夫人慌忙哭着拉住李岩的袖子道:“夫君,你别走,咱们夫妻一场,你就留下来住一宿不行吗?”   李岩看妻子憔悴的脸上布满泪痕,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慢慢坐下。   汤夫人道:“让彩云给你篦头,然后换一身衣衫行吗?”   李岩点头,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趁着彩云给李岩篦头的功夫,汤夫人让仆人去请红娘子,她吩咐管家以迎接贵客的礼节迎接红娘子,但她心里却在暗自道:“真是家门不幸,让我这个名门大家的主妇屈身迎接一个江湖卖艺的绳妓。”   红娘子带着四名女亲兵在花厅中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李岩进去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出来。而军中很多大事都在等着她处理。她又是一个急性子的女人,忍不住站在在厅中来回走动。   这时,一名女管家走进花厅,恭请红娘子进如内堂。她见红娘子好似个男子一般,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走动,心中暗自嘲笑,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女人,一点女人的矜持都没有。   这名女管家在前面引路,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两名仆妇在前面打着两盏白纱灯笼,上面有宋体朱书的四个字“大司马第”。走过一条长长的夹道,到了一扇大门之前,门前站着两个男仆一起拱手,口中高声传呼“红帅驾到!”   等待二门口的男仆又向里面高声传呼,最里面是几个妇女的声音接着高声传呼。红娘子抬头向里面看,只见仪门大开,两行灯火辉煌,气象森森。   红娘子微微皱眉,只听身后的女亲兵红霞小声哼了一声道:“好大的排场!”   一共走了三重院落,在第三进院子中,李岩的弟弟李牟在此等候,他向红娘子一拱手,叫了一声“红帅!”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等红娘子进去,他才退了出去。   红娘子走入第三栋院落,由府中较有头面的丫头彩云领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环引路前行。   汤夫人穿着锦缎长袍,满头珠翠,带着一群丫环仆妇站在正房的台阶下迎候。她老远就打量着红娘子,在这之前她已经听说了很多红娘子的事迹,如何在街市当中抛头露面,表演杂技,如何造反,与官军作战,手持刀剑像男人一样在战场上拼杀。如何鼓动灾民,攻打县城寨子,一呼百应。想象中应该是一个粗壮的女汉子,面色黧黑,满脸横肉,骑在马上,挥舞刀子,狂呼大叫,满口粗话,像个女匪徒。   她身后的几十个仆妇丫环也都睁大眼睛向门外看,想看看,这个女中豪杰、女人中的异类到底是何等模样,有的把她想象成一个妖艳的,风骚的样子,有的把她想象成凶狠的,强壮的模样,更有些女子没见过世面,把她想象成戏台上山大王的模样,头上插着野鸡毛,脸上画着油彩。   终于,一个年轻女子步伐矫健的从门外走进来,她身材高挑健美,穿着藕荷色的紧身短袄,束着鹅黄丝绦,腰系宝剑,披着大绒的猩红斗篷,梳着当时妇女常见的头髻,上面插着一根金簪,脚下穿着粉底黑色马靴。相貌端庄,美丽大方,步履间英气逼人,一双大眼睛尤其有神采,顾盼之间,光艳照人。   众人都没想到红娘子是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子,登时都有些呆了。   再看她身后是四名女亲兵,清一色的新绸箭袖短袄,紧束战带,腰插短剑,背着宝刀,一律红绸裹头,雄赳赳,气昂昂,如英武的男兵一般。   所有的内眷女子都觉得吃惊、新鲜,连院子两侧游廊中偷看的丫环们,都不由自主的发出“啧啧!”的惊叹声音。   红娘子到了汤夫人面前,按着当时的规矩,像红娘子这种江湖女子属于身份低贱之人,遇到汤夫人这种宦门命妇,应该行叩拜大礼。可红娘子别说叩拜,连当时普通女子福了一福的礼节都没有,而是向男子之间那般行礼,拱了拱手,叫了一声:“汤夫人,你好!”   这举动是那么的新奇,让汤夫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快福了一福,叫了一声“红帅!”   接着道:“红帅是我家救命恩人,只因我身子有病,未能远迎,务望恕罪。”说完又拜。   红娘子连忙还礼,说了句不敢当。在两人对拜的时候,汤夫人注意到红娘子的一双大脚。在这时代不裹脚的女子是很受歧视的。汤夫人心中升出一丝轻视,不管你外表怎么打扮,都不能掩饰你是一个大脚的,粗鄙的下等女子。   她将红娘子让进上房的客厅,分宾主坐下,接着让丫环上茶。红娘子谢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   “没一点女人的矜持样子,真不知是怎么把夫君给迷惑住了!”汤夫人心中嘀咕,又注意到红娘子的手心全是老茧,比田地里干农活最辛苦的男人还要粗糙,她心中不禁更加厌恶起来。   红娘子注意到,汤夫人正在看她的手,便笑道:“我们军伍中人,打仗练兵是家常便饭,这双手除了握剑,就是拉弓,可比不了你们大家闺秀,整日喝茶写字,一双手能保养的白白净净,让夫人见笑了!”   汤夫人把内心的厌恶掩饰的很好,笑道:“红帅是拉弓舞剑的女中豪杰,比我们这些庸碌平常的女子强多了!”   她打量红娘子身后的四名亲兵,只见她们并排站立在红娘子身后,全是高挑身材,肩宽腰细,十分矫健结实,也同红娘子一般,神态自若,完全没有一点当时女子普遍的害羞扭捏样子。   汤夫人随口询问几句,这几名亲兵都不卑不亢的回答,她们出身都很低,有的是农家女子,有的是大家族的粗使丫头。   “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下等女子!”汤夫人心中冷笑,口中却笑问:“红帅,这些亲兵也都会武艺么?”   红娘子答道:“她们的武艺都是我教的,学艺不精,只能在我身边干些粗活。”其实这也是红娘子自谦的话,她训练这批女兵个个武艺精熟,都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汤夫人口中赞叹不止,让一名仆妇,拿出四匹上等汴绸和十两银子赏赐她们。   这四名女兵拱手行礼谢过,汤夫人笑道:“咱们姐妹说话,让她们下去休息吧!我有几句知心话想和妹妹说。”   红娘子于是让四名亲兵去别的房间休息。汤夫人笑道:“妹妹被宝剑也一起交给她们吧!我身子弱,害怕看到这些刀剑之类的凶器。”   红娘子点点头,把身上的佩剑也交给了亲兵。   等厅中只剩下她和红娘子二人的时候,汤夫人才叹息一声,两行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泣道:“贤妹,我虽然初次和你见面,但总觉得咱们一见如故,就如同亲姐妹一般。而且你救了我的夫君,也就等于救了我的性命,我把你当成恩人一般看待,心里有什么话,也不隐瞒,都对你直说了!”   “姐姐直说不妨!”红娘子道。   汤夫人却又不说了,而是向在外面伺候的丫环仆妇们道:“把我准备好的礼物给红帅呈上来。”   外面丫环仆妇,陆续进来,很快厅中地下,在红娘子面前摆放了许多东西。   汤夫人指给红娘子看,“这是各色上好的绸缎,这是貂皮女袄,这是猞猁皮蓝缎女袄,这个小盒……”汤夫人示意丫环打开,露出一堆闪闪发光的首饰,“这是我陪嫁过来的首饰,我们汤府原来是大户人家,打造的首饰都是足金的。还有这个……”   汤夫人亲自打开一个表面精致的螺钿小盒,里面是闪闪发光,形态奇特的宝石。   “这叫猫眼石,非常珍贵,比珍珠还贵重,是我陪嫁过来时,带着最贵重的宝物。唉!想我汤府原来也是世代官宦人家,才有点底子。不然,这些东西平常人家是见也不曾见过的。”   红娘子笑道:“确实如此,别说见过,我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些猫眼石、祖母绿之类的名字都好奇怪。”   汤夫人心中鄙视,脸上却堆笑道:“总之,这些东西都是很贵重的,我都一股脑送给妹妹了!”   红娘子十分惊讶,道:“干嘛给我?我整天行军打仗,这些首饰还有名字古怪的宝石,我根本用不上,还请夫人送给,像你这般大家闺秀,这才是名至实归,符合你们身份的。”   汤夫人微笑道:“女为悦己者容,女人总要打扮自己,首饰珠宝都是不可缺少的。红帅现在虽然总行军打仗,但也有脱去戎装,侍夫教子那一天。而且妹妹这般年纪,这般人品要真的打扮起来,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抢着下聘礼呢!”   汤夫人说这样的话,一般未出阁的女子都会脸红害羞。红娘子却格格笑了,“夫人说的话,我一点也不赞同。这世间谁规定了,男子可以在外面征战,建功立业,而女子只能在家里做针线活,相夫教子,围着锅台转?都说女子不如男,我却偏偏要反过来,我能比男子做的更好,上战场,杀敌,攻城,练兵,整治军队,我样样都行,都不比男人差,我干嘛要做男人的附庸?我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告诉世人,这世间有我这样的,比男人还高出一筹的奇女子。姐姐,你看怎么样?”   汤夫人目瞪口呆,她是从小到大一直收到礼教闺阁教育的,从来没想到女人还能说出一番这么叛逆的话。如果说红娘子带兵反叛朝廷,是叛逆君王。那么她现在说这番话,就是在叛逆世俗,叛逆礼教了。   好一会儿,汤夫人才勉强笑笑道:“妹妹这话可是惊世骇俗了,不过我觉得女人还是本分些更好。”   红娘子笑了笑道:“本分有什么好的,大公子是最守本分的,可差点被仇家陷害,冤死在狱中。咱们女人也是一样,如果太过本分,就得让男人欺负死。”   这是红娘子亲身经历得出来的经验,她从小就在戏班子里表演,抛头露面,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接触,接触过太多黑暗,被人欺负侮辱,所以她的世界观和从小养尊处优的汤夫人完全不同。   提到李岩,汤夫人又开始叹气,“我夫君当然是个本分人,我最了解他了,他同情那些饥民,劝说县里的大户人家放赈,其实除了救助百姓,也是怕这些饥民闹起来,家乡不保。没想到,仇家反倒污蔑他,说他煽动饥民,图谋不轨,这不是天大冤枉么!我夫君是宦门子弟,又是举人,何曾有一点反叛之心。”说到这里,她自己觉得冤屈,忍不住落泪。   红娘子笑道:“这黑暗世界,是非颠倒,大公子这般正直的人,遭受冤屈其实正常的很。这世间有多少正直的人被杀,被下狱,被流放。反倒那些欺压百姓,陷害忠良的狗官活的舒舒服服,这就是大公子常说的‘末世’吧!我觉得大公子是幸运的,他被我救出来,还想通了这个道理,对付这般不拿百姓当人的狗官,只能用拳头和刀子对他们说话,让他们也尝尝被鞭打,被欺负的滋味,这才有趣呢!”   汤夫人又是被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和红娘子说话总是不在一条思路上,她想了想,才垂泪道:“虽然像你说的官逼民反,可不知情的人还是要骂的,说大公子是乱臣贼子,说我是贼妇,连着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也跟着受不白之冤。”说到这里,汤夫人被触到了最伤心处,真的泪如雨下了。   看汤夫人哭的这么伤心,红娘子虽然心中不耐烦,却也不便出言讥讽,只能叹道:“道理说了一千一万遍,还得自己思想转变。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真爱一个男子,是可以为他付出一切的,那怕像你这般从没出过家门的闺阁女子,也可以风餐露宿,骑马行军,甚至拎者刀子去战场上砍人。是你的名声重要,还是你和大公子的夫妻之情更重要,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94章 陷阱与悔恨   说完,红娘子站起来,道:“咱俩说来说去总是谈不拢,罢了,各走各的路更好,汤夫人,告辞。”说完转身要走。   汤夫人慌忙拉出红娘子的袖子,叫道:“妹妹别走,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求你。”   “哎呀!你可真啰嗦!”红娘子很不耐烦,但被扯住了袖子,也不便甩袖而走,只好站住道:“汤夫人,你还有什么话,快快直说吧!”   汤夫人流泪道:“我夫君的家世,贤妹是清楚的。我娘家也是开国功臣汤和的后代,也算世代簪缨之族。虽然现在家道中落,但与一般的寒门素族还毕竟不同。刚才贤妹说的话,自有贤妹的道理。可像我这种出身名门,自幼读三纲五常之教,不敢稍忘。不论朝廷如何无道,仇家如何陷害,官府如何逼迫,我都不甘心让我夫君,背叛朝廷,身陷不义。如果我夫君做了反贼,我做了贼妇,我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那样子简直是生不如死。”   汤夫人说着痛哭起来,不得不停下话头。红娘子听她左一句“不义”右一句“贼妇”的,心中十分恼火,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更不耐烦,这是冷冷的看着她,不发一言。   汤夫人又道:“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事关忠孝大节,让我随夫做贼,含垢忍辱,苟且偷生,我实在不甘心,我只能求妹妹相救!”   红娘子皱眉道:“我如何救你?”   汤夫人道:“我只想让我夫君逃走,隐姓埋名,过了几年,案情缓和,再让他回家乡。妹妹是他的救命恩人,一言九鼎,倘若妹妹能劝说他几句,他定能听从,悬崖勒马,改邪归正,避免了我做贼妇的命运,我将生生世世感谢妹妹的再造之恩。”   红娘子冷笑道:“夫人在说些什么话,什么悬崖勒马?改什么邪,归哪里正?要我说,大公子现在造反走的就是正道,杀贪官,除豪绅,拯救小民,铲除世间不平之事,这是何等豪迈,何等痛快!可夫人呢,为自己一点区区名誉,百般阻挠大公子起义,只想让他逃亡。哼,你也不想想,朝廷到处都布下天罗地网,海捕文书发的满世界都是,他又能逃到哪里?你简直是自私自利,一点也不爱你的夫君。告诉你吧!我一个字都不会劝他回头,我还要鼓励他,帮助他,让他更勇猛,更坚决,不但要在杞县造反,还要在河南造反,总有一天,我们要打到京师去,把崇祯这个狗皇帝,从宝座上拉下来,再踏上一脚。哈哈,让咱们这些大明乡绅眼中的泥腿子也尝尝御座龙位的滋味!”   “疯了,你简直是个疯女人!”汤夫人吓得缩回拉着她袖子的手,捂着嘴巴,一脸惊恐,她大概一辈子也不曾听说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夫人,你好自为之吧!”红娘子已经没法掩饰对汤夫人的鄙视厌恶之情了,就如同汤夫人对她一般,这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女人。   “你站住!”汤夫人忽然站直身体,脸上泪痕未干,用一根手指指着红娘子,眼中露出一丝凶狠,“你这邪恶女人,聚众造反也就罢了,还偏偏勾引我夫君,把他引上邪路,简直罪该万死。”   红娘子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把你抓起来送官!”汤夫人话音刚落,只见从厅外跑进来好多男丁,人人手中持着雪亮的刀剑,围在红娘子身周,表情凶狠。   红娘子暗自后悔,自己太疏忽了,太相信汤夫人了,不但遣走了亲兵,连自己的兵刃都拿走了。现在自己只能赤手空拳的面对这些全副武装的家丁。   “汤夫人,你想怎样?”红娘子喝道。   汤夫人冷笑,“对不住了,红帅,为了救我夫君,我只能出此下策,把你擒获,交给官府。这样子,我夫君就是戴罪立功,一定可以脱罪。”   两名家丁上前,给红娘子带上镣铐。红娘子知道无法反抗,只能寒着脸任凭他们铐住自己双手。   这时,忽然一声断喝从门外传来,“住手!”,只见李岩大步走进来,看到这种形势,脸上露出惊怒神色,喝道:“把你们到刀剑拿开!”   这些家丁看看李岩,又看看汤夫人,一时间不知道听谁的话才好。   汤夫人道:“夫君,我这是为了救你啊!红娘子是女匪首,攻打杞县的元凶。把她抓获是大功一件,就可以抵消你的罪名。只要把她交给官府,你就能回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啦!”   李岩怒目汤夫人道:“安安稳稳?你的心不会愧疚吗?红帅攻破杞县是为什么?是为了救我,救你的夫君,你不但不感激她,反而设计抓她,要把她交给官府,你这不是恩将仇报么?这么没良心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你还是我的夫人么?”   汤夫人流泪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她是匪首,杀官造反,反了国法,人人得而诛之。她对你的恩能抵过君恩吗?对一名恶行累累,杀人无数的女魔头,还讲什么仁义,讲什么恩情?再说她对你的恩惠,根本没按什么好心,都是为了笼络你,让你造反,夫君你千万别被她蒙蔽,她就是一条女豺狼,早晚要吃掉你的。”   “胡说!我看你才是一条女豺狼!”李岩大吼道:“我已经看的很清楚了,红帅舍己为人,救济百姓,得到的是千千万万受苦人的拥戴,是一位女英雄。而她杀死的那些贪官污吏,那些靠吸血百姓为生的大明乡绅,才是真正的豺狼。我今天要是眼睁睁看你杀害红帅,我就成了不忠不义之人,成了杞县周围成千上万饥民眼中的冷血刽子手,我决不让你这么做。”   “都给我滚开!”李岩向着这些家丁大吼。李岩毕竟是这些家丁的主人,是老爷,见李岩发怒,这些家丁登时畏缩向后。   忽听,大门有人高声道:“汤夫人说的对,决不能放走了这个女匪首!”   只见仪门外,呼啦啦走进来好多人,都拿着刀剑武器,有一百多人,领头的是一名老者,他身后还跟随着七八个穿着绸缎衣衫的男子。   李岩看到这些人一惊,领头的老者是李家寨中李家族长,而身后这几名绸缎衣衫的男子都是李家寨的乡绅,很多也姓李,是李岩或近或远的亲戚。   汤夫人上前垂泪,道:“二爷爷,多谢你能来主持公道。”   这李家族长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这红娘子是罪魁祸首,是朝廷通缉的重犯。”说完喝道:“把红娘子押下去。”几名乡勇上前,接替了李岩的家丁,把红娘子押送走了。   李岩又惊又怒大叫道:“这是我家,你们不能这么做。”   李家族长冷笑一挥手,“把匪首李岩也给我抓起来!”   汤夫人惊呆了,看李岩被一群乡勇绑的严严实实,给押走了,慌忙拉住李家族长的袖子,叫道:“二爷爷,咱们之前不是这么商量的,你说只要擒住红娘子,就是大功一件。可以保我夫君安全无事。”   正在被押出二门的李岩,一声长叹,摇头,“唉!傻女人!”   李家族长捋着花白的胡子,慢吞吞的道:“你夫君李岩现在是红娘子这伙反贼的贼首,上李家寨来的队伍打的旗帜就是‘李’字,这样的匪首怎能轻易饶恕。别说了,你虽然是匪首之妻,但大义灭亲,是有功之人,我会尽量保你不用见官。但你的家产嘛!现在都算贼赃了!没收家产是免不了了!”   李家族长说完,吩咐带来的乡勇道:“把李岩家的家产都封上,所有奴仆都不许乱走,等报与上官之后,再行定夺。”   这些乡勇立刻在李岩家散开,到处驱赶奴仆,封闭房门,整个李岩家的大宅登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汤夫人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好像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她当然是爱李岩的,也不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和地位,所以她才听从了李家族长的话,给红娘子设下陷阱,哪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李家族长是一直在骗她。现在他抓了匪首,还能吞没李岩家产,他成了最大赢家。   “夫君,我对不起你啊!”汤夫人大哭一声,猛地用头撞向堂屋中的柱子,咚的一声,瘫倒在地上,头破血流,自杀而死。彩云见状,领着一群女仆丫环一起围过来痛哭。   李家族长在院子里,看到这一幕,没有一丝怜悯,反而露出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死了也好,要么如何处置你这匪首妻子,也是个麻烦!”   正当李家乱成一团的时候,城外的红娘子军队也在争执不休。   刚刚,一名士兵回来报告,说李家寨寨门关闭,不许义军士兵进入。而且寨墙上的乡勇还辱骂义军士兵,说李岩和红娘子都被擒住了,明天早上就要处斩。   听了这消息,军中登时一阵混乱,红娘子手下的头目,纷纷大骂李家寨的乡绅,要攻破李家寨救出红娘子和李岩。   范青皱眉眉头不说话,红娘子进寨之前,他就觉得不对头,劝红娘子不去,或多带人马。红娘子不听,果然中了陷阱。现在要去攻打李家寨将非常困难,李家寨的寨墙很高,上面还有大炮,为了防备他们攻打寨子,李家寨的乡勇定然是戒备森严的。   最重要的是,这支队伍不是他的,指挥别人家的队伍,很难做到令出即行,如臂使指。而且攻城器械也没有,大炮更没有,这种情况下要攻城可就难了。   这时候,又有一名骑兵飞驰来报,说开封巡抚李仙风和总兵陈永福准备过来攻打义军,正在校场上检阅部队,约有五千人马,连夜出发,最晚明天早晨就能到了!   众人一听登时更慌乱了,有人主张先撤退,找一个安全地方扎营,免得官军来了,和李家寨的乡勇两面夹击。有人主张连夜攻城,说什么也要被红帅先救出来。还有人异想天开,派人去和李家寨的族长谈判,用银子把人赎回来。   众人纷乱成一团的时候,锦毛鼠大叫:“各位,听我一言。”   众人一起看他,却找不到他,原来他个子小,被别人给挡住了。他跳到一张桌子上,道:“咱们乱糟糟的,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主意,到底听谁的?红帅走的时候说的话,你们都给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   众人怔了一下,才想起红帅走得时候说让范青主事的话。   锦毛鼠被范青擒住,对范青的能力很钦佩,所以这时候站出来说话,道:“千人议事,总得有个拿主意的,红帅走的时候让范先生主事,定然有她的道理,咱们何妨听听范先生的意见呢!”   于是众人一起看向范青,范青道:“深夜攻打寨子不是好办法,李家寨寨墙很高,我们又没有攻城器械,也没大炮,难道徒手爬寨墙?至于开封陈永福的兵,我认为是谣言,陈永福总共只有三千兵马,哪来的五千人?而且咱们围攻杞县的时候,他都抽不出兵马来救援,现在却敢深夜来攻打咱们,不怕中了埋伏?所以我认为这是官兵在虚张声势,为李家寨的人壮胆。至于找李家寨的人谈判,更不可能了,这群大明乡绅一向和咱们义军不共戴天,誓不两立,岂是一些银两可以收买的?”   “那你说怎么办?打又打不了,撤退又不行。”一名义军头目问。   范青想了想道:“最好的办法还是里应外合,从内部攻破寨子。”   这名头目嗤笑,“先生在说胡话么!寨子现在紧闭,咱们怎么混的进去。”   范青道:“李岩毕竟家大业大,李家寨中肯定有不少他的亲信,我猜,用不上半夜,就得有人从寨子中出来,找咱们联络,里应外合攻破寨子。大家先不要急躁,等等再说。”   众人听范青的话,一时间没有别的主意,只好在原地等待。果然到了二更天的时候,一名侦察的士兵报告,说从寨墙上溜下一个人来,说是李岩的弟弟,要找义军商议破寨之事。    第95章 攻克李家寨   众人皆是大喜,在营帐中范青见到了李牟,他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很像李岩,但更文静一些,说话之间总带着一股害羞的样子。   “李公子的弟弟像个大姑娘!”一名头目在范青后面小声嘀咕。   李牟说了寨子里的情况,红娘子和李岩都被擒住了,关在李家族长的私牢当中。寨子里防备很严密,所有乡勇都在寨墙上,有七八百人之多。但寨子中的穷苦百姓和饥民,因为被李岩赈济过,所以大多都同情李岩。李牟秘密联系了一些饥民,准备在今晚发动进攻,夺取寨门,迎接义军进城。   范青立刻让人准备,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范青率领数百义军悄悄摸到寨门附近,此刻,天空乌云遮挡月光,四周漆黑一团,只有寨墙上插着许多火把,还有灯笼,隐约看到许多人影在寨墙上行走。   这时候,寨门里面忽然传来呼喝声,随即爆发出来一片呐喊声音,高亢的声音在黑暗的夜色中如此刺耳,动人心魄,随即火铳砰砰响起,兵刃碰撞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也随之响起。   在战斗爆发的时候,范青就带着人马从隐藏处冲出来,一直冲到寨门下面,这才发现,寨门并没有打开,寨门里面惨呼不断,显然正在进行激烈的战斗,暂时还不能打开城门。   范青立刻调整计划,他让数十人举着一根大树干,猛烈的向寨门撞去。这些战士一起发力,口中同时发出嘿的声音。巨大的树干撞在寨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寨墙和地面都一起微微颤抖。   这种攻城方式是最古老的破门法子,稍稍先进一点的有撞车、攻城捶之类的武器,但范青这群人装备实在简陋,只能采用这种最原始的法子了。李家寨的寨门是双层厚木板钉在一起,外面包着铁皮,再钉上大铁钉,有半尺多厚。里面除了门栓,还用圆木支撑。众人用尽全力撞击,把寨门表面撞的全是凹坑,却也不能撞开一条缝隙。   不过这样撞门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吸引了城楼上的守军注意,给里面攻打城门的人减轻了压力。   城楼上很快就开始向下抛落滚木礌石,箭矢也嗖嗖的射落。扛着巨木的战士不时有人惨叫倒下,立刻会有别的战士上前接替。   范青组织了一批弓箭兵向上反击,黑暗中,只听弓弦嘣嘣作响,城门楼上惨叫声也不断响起。虽然向上射箭准头不如城楼向下射击,但寨墙上的火把和灯笼把敌人的身形照亮,这也让义军的弓箭手占了不少便宜。   范青在远处指挥战斗,眉头越皱越紧。寨门始终不能打开,而撞击寨门的战士已经死伤惨重,寨门外面全是义军的积尸,成一个半圆形,已经死了一百多战士了,城门还是没被撞开。   听城门里的战斗声,似乎越来越小了,显然攻打城门的人处于劣势,等一会儿被消灭之后,寨墙上的进攻定然变得猛烈。这场夺门之战要失败了!   范青正想着要不要撤退的时候,忽然城门里发出轰轰两声沉闷的爆炸声音,随即喊杀声音消失,陷入短暂的沉寂。接着,寨门里面传来拉开门栓的响声,寨门慢慢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只血手从里面伸出,沙哑的声音叫道:“快进寨啊!”   寨门外的战士一起大喜,同时爆发出来呐喊声音,“冲啊!寨门开了!”   十几人奋力推开寨门,后面的战士,端着长枪,呐喊着,如潮水一般涌入寨门。在寨门里面还有一些乡勇试图抵抗,不过在义军的冲击下节节败退。   范青让人高呼:“投降不杀!”“义军只杀官,不杀百姓!”   这些乡勇也是底层百姓,为了一点银钱守寨子,根本不想拼命。现在听到义军这样喊,更无斗志,很快就溃散了。   范青立刻组织人马进寨,一面去救李岩和红娘子,一面继续清除寨子中的抵抗力量。   这时候,李牟把范青引到一人身前,只见这人浑身浴血,大夫正在给他包扎。原来这就是最后打开寨门之人,他叫李俊,是李家寨的贫民,被李岩救济过,心存感激,这次攻打寨门十分拼命。最后眼看攻不下寨门了,他举着两个火药包,冲入城门前的守军。众人在城门外听到的两声沉闷巨响,就是火药包的爆炸声音。   正是这两个火药包,把守军炸的焦头烂额,他才趁机冲到寨门前,给义军打开寨门,否则,义军今晚就只能白白死人,无功而退。   范青低头看李俊,只见他满头满脸都是血,火药包爆炸的时候,把他自己炸伤了,差点丢了小命。   范青问他,“你为何如此拼命?”   李俊道:“大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要不是他放赈,我和俺娘早就被饿死了!做人得知恩图报。所以俺就算搭上一条性命也要把大公子救出来。”   范青微微点头,知恩图报,这些百姓心中有杆秤,谁好谁坏都在心里搁着呢!   这时,又有士兵通报说已经把红娘子和李岩救出来了。范青连忙跟着这士兵到了李岩的宅子,只见李岩正在他妻子汤夫人的尸体前哀哭。虽然汤夫人做了错事,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汤夫人终究还是他的结发妻子。   他见到范青,噙着泪拱手道:“不知军情如何?我想给我妻子发送丧事之后,咱们再离开李家寨。”   范青还没回答,只见红娘子带着几名亲兵急匆匆的进来,人还没到,先把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抛到李岩和范青脚下,正是李家族长的首级,喝道:“这老狗知道逃不掉了,自己先服毒自尽,但他也没料到咱们去的那么快,我去的时候他奄奄一息,还说什么朝廷大兵将至,咱们都是死路一条的屁话,让我一剑给刺死了,割了首级!”   李岩看看首级叹息道:“李家族长其实待我还不错,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   红娘子呸了一声道:“可惜他终究还是个黑心肠的坏蛋!”随即吩咐属下把首级挂到寨门之上示众。   红娘子向范青一拱手道:“这次多亏范先生相救,否则我们两个明天就一起完蛋了!”   李岩也对范青拱手道:“救命之恩,不敢忘怀!多谢范先生!”   范青谦逊两句,问道:“不知开封那边的军情如何?”   红娘子道:“刚才探子已经回报了,陈永福的部队根本没出开封,就是虚张声势,跟范先生预料的一样。”   既然没有官兵过来,三人就决定在李家寨住两晚,等李岩给妻子出殡之后再走。而且李家奴仆家产甚多,李岩也要一一处置。   李岩立刻给妻子准备棺椁,布置灵堂。第二天早晨,李岩就开始处置家产,家中各种值钱的东西,能带走的就随军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分给寨子里的穷人,还有些家具之类的笨重什物,只好舍弃,李家的粮仓粗细粮食都搬运出来,一部分要带走当军粮,另一些要散给寨子里的饥民。   最难处置的还是家里的奴仆,李岩家是李家寨的名门大家,男女奴仆一共三百多人,黑压压的站满了天井院子。   李岩宣布,所有的奴仆不论家生还是非家生的,一律将卖身契发还,从此是自由之身。丫环们有亲生父母的,有家人领回。没有父母的,也按着自己的意愿作出安排。奴仆中愿意随军的,可以一起走,当作李岩的亲兵,不愿意的,则发给衣物银钱遣散。   那边红娘子也忙碌成一团,因为义军连战连捷,攻克杞县和李家寨,威名大震,而且有给周围饥民放赈,深得民心。前来投军的年青人极多,在李家寨南门招兵的地方,人山人海。红娘子亲自挑选,只用一天,就招收了一千多新兵。估计从李家寨离开,兵员就能达到三千人。   没有被选上的青年只能失望而归,但也有好多人留在招兵的地方要求收留,一些迫切的青年甚至为此大哭起来。红娘子和几名头目不得不好一番劝解,才将这些人劝说散去。   晚上,李岩、红娘子、范青三人在李岩的书房中围坐议事。红娘子兴奋的说道:“咱们现在兵强马壮了,咱们现在有兵员三千人,战马一千多匹,驮运东西的骡子和驴子有四百多匹,估计再等两天,收获能更多。只是……”她话音一转道:“咱们还是得考虑一下,咱们以后的出路。”   这时候,一名老仆进来,请示李岩书房中的一些珍贵古玩,字画和书籍是否随军带走。   李岩苦笑一声,“糊涂!咱们去行军打仗,又不是考举人秀才,带那么多书,有何用处?”   红娘子左右看看,只见李岩的书房中摆着三个大书架,上面都插满了书籍,许多贵重的书籍还用蓝布套罩着。另外还有一个古玩架子,上面摆满了铜的和瓷的瓶瓶罐罐,许多样子稀奇古怪,自己从来没见过。   红娘子笑道:“你们这些宦门大家公子造反可真麻烦,大大小小的宝贝那么多,这个也不舍得扔,那个也不舍得放手。哪比得上我们这些穷人,一狠心,一跺脚,拎着刀子就走,扔掉的不过是一间破茅草屋罢了,有的人,连茅草屋都没有呢!”   说得李岩和范青一起笑了。红娘子道:“咱们还是快商量下一步的落脚之处,你们二人这两天都太累了,赶快决定完,好去休息一会儿。”   范青心中是有打算的,他这样帮助红娘子和李岩当然是想他们二人一起加入闯营的。但现在闯营的名头在河南还不响亮,不知道他们二人愿不愿意,所以还是看着李岩道:“大公子的意思呢?”   李岩沉吟道:“这事情我反复想过,只是还没有一个确定的主意。杞县这个地方不好,一马平川,四面无险可守。我们人马不多,又都是新招上来的士兵,战斗力也不强,很难抵抗官军围剿。对了,红帅,你是从扬山一带过来的,那地方怎样?”   红娘子摇头,“那地方不好,南面有袁老山,人马众多,总想吞掉我,被我躲开几次。后来我就往北走,山东地界和徐州境内我都去过,一直沿着运河两岸走,遍地都是土寇,很难立足。”   李岩道:“从这里向西有李际遇占据登封一带,往西南有刘偏头占据郾城、西平、遂平一代,混世王占据临颍一带。往南去,大股土匪不多,不过那里的地势同这里一样,四面受敌,平原无险。一直到大别山倒是有险可守,但那里早就被革里眼等数万陕西流贼给占据了。”   红娘子笑道:“还‘流贼’呢!别忘了,咱们现在都是贼了!”   李岩尴尬的说了句“抱歉”才继续道:“现在天下虽大,但遍地都是造反的义军,咱们若想占据一方,自立门户是很难的,我想咱们最好能找一个大股义军投靠才好。”   红娘子笑道:“这大股义军,必须得是仁义之师,否则咱们让人家一口吞了,去跟着人家打家劫舍,烧杀淫掠,无恶不作,那就违背咱们的初衷了。”   李岩点头道:“你说的很好,咱们投靠的这义军,一定跟咱们的宗旨是差不多的,是救济百姓,打击大明乡绅的仁义之师,不是烧杀抢掠的土匪。再者这义军的首领必须有容人之量,如果只是想吞并咱们,或是把咱们当成炮灰,那就不如咱们自己干了!”   红娘子低头想了一会儿,叹道:“前几年有一股陕西来的义军,叫闯营,首领是闯王李自成,名气特别大,他的军队与别的造反军队不同,特别仁义,军纪很好,从来不祸害百姓。听说,李自成本人也是一个胸怀大度的人,只是前年潼关战败之后,就没了消息,唉,要是他们能在河南就好了!”   范青听到这话不禁笑了,红娘子见他笑,哎了一声道:“范先生你笑什么,难道你认得李闯王。对了,你到现在都不说你是哪股义军的人,神神秘秘的,我看你指挥军队的气度不凡,不应当是小股起义军的人,你口音带着陕西腔,难道是革左四营的人马?”    第96章 李岩的谋略   李岩立刻摇头,笑道:“其实我也一直猜测范先生的来历呢!革左四营军纪很差,做事远不如范先生这般仁义,就范先生这能力气度,革左四营这个小池塘容不下范先生这条大鱼。对了,你刚才为什么笑,啊,我知道了,你难道是闯营的人?”   范青遇到李岩之后,一直没见他显露什么本事,造反的时候犹犹豫豫,还中了自己妻子的陷阱,险些被害。作战指挥,组织人马还不如红娘子爽快呢!直到这时候才看出来,他也是个有见识,很聪明的人,难怪能在历史上有那么大的名气。   范青站起来,分别向二人拱手笑道:“实不相瞒,在下范青,是闯王李自成所在麾下的军师。”   李岩和红娘子怔了一下,一起惊喜的跳起来,“真的,闯王现在人在哪里?已经到了豫东了么?”   范青笑道:“咱们三人肝胆相照,我也不瞒你们。”范青把闯营从商洛山中撤退,分成三股翻越郧阳千里无人山区的事情说了。   李岩竖起大拇指赞道:“连郧阳大山都敢翻越,果然不凡,厉害!”   红娘子急忙道:“那么闯王什么时候到豫西?”   范青算了一下日期道:“也许就在最近了,我到豫东来是查看河南形势,现在也应该回去,向闯王报告了!”   红娘子道:“太好了,有你范先生给引见,咱们投靠闯营就更加顺利了!”   李岩道:“看范先生行事,我对闯营的仁义之师是相信的,但也有一事。我们从豫西千里相投,我们都是河南人,不知道到了陕西义军当中,会不会被排斥,闯王能不能对我们以诚相待呢!”   范青笑道:“这一点你们不用担心,我当年从河南带回两千河南兵,现在还是闯营的主力呢,闯王胸怀宽广,放眼天下,怎会有那些地域歧视呢!”   李岩闻言,双手一拍道:“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了,咱们去投靠闯王。”   范青又拱手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冒昧说出,大公子不要介意。”   李岩立刻站起来拱手道:“不敢!”他现在知道范青是闯营的军师之后,已经相当尊敬。   范青笑了笑道:“我与大公子一见如故,想和你结拜成异姓兄弟,你看成吗?”   李岩十分惊喜,连忙道“太好了,我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世家公子,无名无才,配不上范先生。”   范青笑道:“我是尊敬大公子的仁义之行,与名气、才干无关。大公子救济饥民,毁家起义,人品让我十分敬佩。再者,大公子谋略方面也远超凡人,不是无才,而是十分有才之人。我愿意和大公子结拜。”   “范先生太客气了!过奖!”李公子连忙拱手。   红娘子在一旁笑道:“你们两个文绉绉的说些什么,要结拜就结拜,哪有这么多废话。我看你们两个性格脾气挺像的,将来定能成为一对好兄弟!”   于是,李岩让仆人摆下香案,二人对着香案磕头,结成异姓兄弟,李岩比范青大了六岁,范青尊李岩为兄长,叫了一声“哥哥!”   李岩又让仆人拿来好酒佳肴,三人共饮了几杯,庆贺二人结拜。   李岩笑道:“如此甚好,为兄心中畅快,既结交了一个好弟弟,又有了去处,咱们明日拔寨,去投靠闯王。”   范青笑道:“哥哥先不用着急,闯王在豫西还要发展一段时间。现在整个河南大旱,民不聊生,到处都是想要造反的饥民。我的意思是,大哥还是先在豫东发展几个月,救济百姓,招募新兵,最好能再攻破两个为富不仁的寨子。然后再向西行,投靠闯王,如此一来,就能给闯营大大的助力。”   李岩点头道:“弟弟说的对,咱们去投靠闯王,也不能带着一群什么都不会的愣头青去啊!怎么也得好好训练一番,如此才能得到闯王重用。就这么定了,咱们在豫东好好干,攻打寨子,招兵买马,三四个月之后,再西行投靠闯王。”   随后,李岩问起闯营中的情况,尤其是了商洛山中这一年多所实行的政策。范青是军师,这些政策都是他提出来的并逐步实行的。他其实非常愿意跟李岩谈谈,这位历史上才华横溢的战略家,听到自己的策略之后会有怎样的想法。   范青从练兵和整顿军纪说起,说完的时候,李岩大赞,道:“自古以来,任何一支军队要想有战斗力,没有不是从这两点开始的。”   然后,范青有说起自己屯田,自给自足的法子。李岩赞道:“好,三年无饥馑矣!”   在军队的发展方向上,范青主张进军河南,占据中原,这与牛金星的回陕西的策略有过争辩。再有他反对与张献忠合营,这也与众将意见相左。   李岩想了想道:“弟弟的意见很好,占据中原确实是上策,是一招妙棋。投靠张献忠则是下策,如果投靠张献忠,必然会受到他的挟持,则闯营发展无望矣!唯有挺进中原,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哥哥以为,你劝闯王进入河南之后的策略并不清晰。我有几点愚见,想说出来与弟弟一同分析。”   “嗯!愿听哥哥高见。”   李岩道:“河南为天下之中,而南阳和洛阳则为河南之根基。此二地有山河险阻可以凭借,向东沃野千里,是盛产粮食的大平原,占据之后则兵食无忧。所以占据南阳、洛阳建立根基是进入河南后的上策。然后以南阳、洛阳为基础,夺取中原。策略是向东出兵夺取开封,进而可占领徐州。向南可以攻打襄阳,占据长江上游。只此两点,就有了建立国家的基础,天下无人可与争锋矣!”   红娘子打仗行军是内行,但这种讨论天下形势,军事谋略的层次,她就不行了。听着二人谈论,完全插不上口。只听李岩说洛阳以东是大平原,粮食无忧。才笑道:“现在河南饥民最多的就是豫中,你所谓的粮食无忧,可是错了!”   李岩笑着摇头道:“不然,旱灾固然是豫中民不聊生的主要原因,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正因为豫中产粮,所以贪官污吏对此地的百姓压榨更厉害,所谓横征暴敛,把百姓往死里逼迫。再有官军也知道豫中富裕,所以加倍的去豫中打粮,官军的所谓打粮,其实就是抢劫,再加上一些土匪祸害百姓,而当地官员又不善养民,这些因素加起来导致的豫中的旱灾,变成了历史上少见的大饥荒。”   范青也点头道:“其实开春以来,旱情已经有了缓解的迹象,但没有官府组织赈济百姓,让百姓安定下来准备耕牛种子,进行春耕。大旱并不可怕,失去组织能力的官府才最可怕。我这一路上过来,赤地千里,所有的农民都在逃荒,要么就去造反。没人种地,误了农时,整个这一年都没粮食,旱情的灾难就得被放大十倍,这才是祸乱的根源啊!”   红娘子问:“如你们所说,那么咱们就在杞县组织百姓春耕不行吗?”   范青和李岩一起摇头,李岩道:“组织大规模的救济百姓,进行春耕,这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维持,因为一旦咱们干起来了,四面八方的百姓都会过来投靠,咱们就得不停的训练兵马,攻打县城寨子,夺取财富资源,但朝廷也会盯上咱们,到时候官军大举来攻,咱们怎么抵挡?况且咱们的人都没有经过训练,如此大规模的行动,需要很多人才呢!”   范青也点头道:“这就是滚雪球效应,只有受过训练的,经过考验的队伍才能有这个组织能力,就如闯营,虽然人马不多,但经历多年战争考验,尤其是在商洛山中的练兵和整顿,已经有了凝聚的核心,可以大展拳脚的干一番事业了!”   李岩笑道:“这也是我要投靠你们闯营的原因啊!”   范青笑道:“闯营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他只与李岩谈论了几个问题,就感到了他的价值。他深知闯营中的强项与弱点,攻城拔寨,战阵争锋的猛将很多,擅长组织人力,规划建设,后勤供应的就很少了,至于进行战略方面的谋划的人才几乎没有,这就是眼界问题,为什么好多武装势力,壮大以后都要找一些读书人来帮助,就如张献忠的谋士徐以显一般,这也是因为读书人的眼界毕竟能开阔一些,怎么也比那些大老粗强多了。   范青自己仗着前世对历史进程的了解,可以算一个谋略家。此后他再没发现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能力,直到遇见李岩,李岩没有像自己一样开挂,而是凭借对各种势力的洞察,从读书中得来的历史经验,做出这些判断的,这种能力就更难得了。   李岩笑道:“弟弟刚才说了一些对闯营的规划,但应该不止于此吧!”   范青笑道:“行仁义,收民心也是我提给闯王的,他把自己攻打寨子,放赈救济灾民的种种行动说了!”   李岩又是连连点头,赞了一个好字,“弟弟说的行仁义,收民心,这个大的方向是对的,但具体实施起来,我以为不应只放在放赈上,放赈只能救济饥民一时,不能给农民长久的希望,如果想彻底收取农民的心,还得在土地上做文章。”   “哦,愿闻其详!”范青感觉自己隐约抓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   “很简单,土地是大明朝一切财富的根源,农民一生求的是什么?一块田地,一个家而已。所谓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安稳的生活,这是每一个农民医生孜孜以求的。他们生在土地,操劳在土地,在土地上结婚生子,最后埋葬在土地中,土地给他们以希望,可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历史上所有的争天下取得胜利者,无不用土地做诱饵来争取农民的支持。唐朝的府兵制为什么那么厉害,还不是为了那区区几亩土地的奖励!本朝太祖在争夺天下的时候,最重视的是农业,他开放无主田地,规定谁种就成为谁的私田,正是这样的政策,让他得到了势力范围中农民的拥护,才会取得天下。”   “大明朝发展到现在,已经到了末世,动摇其天下的根本原因就是土地不均,赋税不平,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而且大明朝的赋税极不公平,大名乡绅特别无耻,把赋税想方设法转嫁给贫民百姓,百姓不堪重负,这样才造成各种惨剧。所以均田、免赋是闯营进入河南的根本政策。”   “好!”范青叫了一声,把李岩的手握住,笑道:“我的好哥哥,你可给我指了一条明路啊!”   红娘子因为插不上话,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伏在几案上朦胧睡去,把范青这一声好,给惊醒了,她抬起头,用迷茫的眼神看看二人,嘀咕了一句,又伏在桌上睡去了!   李岩微笑,向范青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上外面去说话。李岩轻手轻脚的站起来,拿了一件长衫在红娘子披上,随后两人走到屋外去谈话。   月光明亮,将如水一般的清冷光芒洒落在院子当中,两名当世最顶级的谋略家,就闯营未来的发展进行了深入的讨论。范青有前世记忆,对历史发展方向很清楚,但具体实施则没有头绪。二人的想法,相互印证,相互补充,灵感则来自于智慧碰撞的火花,一夜长谈,互相受益不浅。   一个月之后,严冬已经过去,春天的脚步悄悄来临。在郧阳大山与河南平原的交界处,树木抽出嫩绿的枝条,绿茵茵的草地,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向一个绿色大地毯,铺满大地,沿着大大小小的山丘,起伏不定,一直蔓延到天地尽头。   在这片丘陵地当中,有一座荒凉的山谷,驻扎着一支队伍,这就是刚刚从郧阳大山中走出的闯营。从远处看,这支队伍有些简陋残破,帐篷破旧,骡马很瘦,战士们身上穿的铠甲破烂不堪,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表情。不过当你仔细看这些人的眼睛,就会发现他们坚定的眼神,昂扬的志气,以及战胜困难之后的一丝喜色。    第97章 挥师豫中   营地中依然如往日一般戒备森严,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没有任务的战士安静的坐在地上或在帐篷中休息。有几个大锅支在火堆上,木柴熊熊燃烧,不时的发出噼啪声音,大锅上冒着水气,这是火头军正在做饭,不远处的战马似乎闻到了香味,抬头摇晃了几下,又低下头啃着嫩绿的青草。   在中军的帐篷中,闯营的所有将领在四个月后,第一次全部聚齐,闯王李自成,刘宗敏,范青,田见秀等主将,还有副将,偏将,小将一共几十人都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李过这支队伍是刚刚走出郧阳大山的,所以表情看起来特别疲惫,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月。这是因为他们在山中迷路了,还断了粮,靠着射猎捕鱼,好不容易才熬到走出大山。   不过看起来他们精神头还很足,郝摇旗扯着大嗓门给众将讲他在山中射猎的心得。袁宗第笑着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不说捕鱼的心得,一头栽倒在河里,差点淹死,灌了一肚子冰水。”说的众将一阵大笑。   郝摇旗连连摆手“唉!唉!那是意外!”他虽然勇猛,武艺娴熟,但偏偏是个旱鸭子。   众将兴高采烈的聊了一会儿,刘宗敏放开嗓门道:“咱们还是先把正事说完了,再闲聊。”   李自成看起来心情也不错,笑道:“帐篷里太闷了,外面天气不错,咱们在院子里议事吧!”   于是众人走出帐篷,外面春暖花开,嫩草新绿,众人就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几位主将围坐成一个小圈子,其余人在后面散坐。   李自成道:“军师是最先到河南的,而且从豫西走到豫东,转了一个大圈子,对河南的情况比较了解,先让军师给咱们说说吧!”   范青先说张献忠的消息,他最近在川东连打了两个大胜仗,杀死四川名将张令,杀败著名女将秦良玉,冲破了杨嗣昌的包围,进入了四川内地,有消息说正在杀向成都。杨嗣昌也跟着张献忠屁股后面追到了四川,但总是差那么一点追上。现在他的属下士兵疲惫不堪,士气低落。贺人龙率领的陕西军队到了陕西四川边境之处,就无论如何不再前进一步了。总之,现在所有的朝廷官军主力都在四川,河南十分空虚,几乎没有官军。   接着范青又把自己在河南的见闻说了一遍,听到灾民的惨状,许多将领都是穷苦人出身,十分同情,纷纷叹息。现在河南省可以算得上是一片大乱了,范青沿着伏牛山从豫西走到豫东,这一路上,较大规模的杆子就有一百多个,这些杆子少说也有千余人,多的得有上万人。全是活不下去的饥民聚集的,可以说,河南省现在已经变成一片烈日下的干柴了,只要咱们愿意,一两个月之内就能聚集数万人的队伍。   众将听了这种情况,人人都是大喜,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忽然到了一个地方,遍地是钱,随便拾取,大家都有一种将要发财了的感觉。这时候,人人才明白当初范青非要将队伍拉到河南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决策。   马世耀刚从南阳府买粮回来,他添油加醋的把南阳府里遍地饥民的情况说了,还说新任的南阳巡抚袁继威手下人马不多,只有一千人左右。只要联系一些饥民充当内应,里应外合,南阳府必破。   他建议直接进攻南阳府,活捉巡抚,夺取粮饷辎重,来个开门红,先解决闯营的军需问题,来个石破天惊,然后再挥师杀向河南腹地。一听到这个主意,好多将领尤其是这群小将都激动起来,他们快半年没打大战了,个个都憋得难受,纷纷开动脑筋,帮着补充一些破城的法子。   还有人提出攻破南阳府之后,可以派一支偏师,进入湖广,直趋襄阳,如果能攻破襄阳更好,不能的话,也把杨嗣昌吓的惊慌失措,他的全部军事部署都被打乱,让杨嗣昌知道,起义军里不止有西军,还有闯营,也同样厉害。   李自成盘膝静静的坐在草地上,听着众将议论,他能感受到众将领作战的热情,他目光从众将脸上扫过,只见不但小将们热情高涨,连身旁的几名大将都有点跃跃欲试。   刘宗敏拍着大腿笑道:“大家士气很旺盛啊,很好,翻了几个月的大山,饿了几个月的肚皮,没把大家的志气磨灭一点。”   连向来稳重的高一功,也建议,“南阳府毕竟是大城,攻打起来还是有风险,但我最近去了附近的两个县城,唐县和新野,县城里的防御简直是形同虚设。南阳府毕竟还有一千多官军守卫,这两个县城,只有几百乡勇,连个正规军都没有。我们如果攻打这两个县城,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李自成微微一笑,并不插言,他在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看看众将中,只有范青表情是冷静的,听到众将发言,不时的苦笑摇头,显然是令有意见。   李自成道:“军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吧!”   范青微笑道:“各位,兵法上有一句话叫‘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又有‘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就是讲战争的时候要有守有攻,有隐藏也有出击,隐藏的时候要藏的很好,让敌人以为你已经消失了。进攻的时候要倾尽全力,要有突然性,让敌人觉得我们好像自天而降。俗话说‘迅雷不及掩耳’,就是进攻的时候让敌人措手不及,根本没法抵挡,只能束手就擒。”   “咱们从郧阳大山中出来,没人会以为咱们能出现在这里,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别说杨嗣昌,恐怕连张献忠都以为咱们完蛋了,朝廷压根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所有人都不理会咱们,这就是隐藏。这是咱们积蓄力量,等待进攻的最好机会。大家想想,如果咱们现在就攻破南阳府,来个石破天惊会有怎样的结果?必然会引起杨嗣昌的注意,他会派兵来剿灭咱们,赶的咱们不能立脚。那样子咱们就想以前那样,纵然有翻天覆地的大打算,也全落空了。而且驻扎在南阳的巡抚袁继威不是草包,万一攻破不了,损伤了许多战士,那不成了偷鸡反蚀一把米了吗?咱们的战士多么珍贵啊!从商洛山中一点点训练出来,都是精英,损失一个都没法补充。这些人才是要在河南当作骨干使用的,白白死了,岂不是可惜。”   听了这番话,众将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田见秀道:“军师说的有道理,古人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就是这个意思吧!不动的时候像个文静的大姑娘,动起来的时候比兔子跑得还快。”   李自成微笑道:“田哥,咱们可不是兔子,咱们是猛虎下山。”   众将一起笑了笑。   李自成笑道:“军师所说和我想的完全一致,不能攻打南阳府,至于有人说要分兵攻打襄阳,那就更不可取了,杨嗣昌和张献忠一直就在川东、襄阳之间转悠,现在曹操也跟着张献忠一起走了,形势更乱。而襄阳东面的大别山中则有革左四营,听说老回回也加入了,现在是革左五营了。湖广巡抚宋一鹤驻扎鄂东,防备革左五营。这地方可谓大军云集,咱们只有三千疲惫之兵,过去凑什么热闹。让他们打去吧!咱们远远的走,越过南阳府,进入豫中一带,那里是灾荒最严重的地方,也是咱们最容易发展的地方,我管这种策略叫‘闷声发大财’。”   众人一听这活都笑了,袁宗第甩着胡子笑道,“好一个闷声发大财,咱们的买卖要兴隆了!”   李自成接着道:“刚才一功说可以先破两个小县城,我认为也不好!”   众人一起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李自成,他接着道:“并不是实力不济,我也认为咱们攻下这两个小城易如反掌。但我们偏偏不攻。我们既然要藏,就藏到底,像军师说的那般,‘难知如阴’,咱们一路奔向豫中,一路上一个县城都不打,要打只打寨子。”   听李自成说一个城都不打,众将登时有些郁闷,李过道:“叔,大家心气很高的,憋了这么久,都想打下两个城痛快一下。”   李自成摇头道:“打仗不是只图痛快,该打的时候要坚决打,该舍的时候则毫不犹豫的去舍。不要因小失大,只图一时痛快,却误了大事。”   范青赞道:“李哥说的好,兵法上说‘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就是这个道理。”   李自成笑道:“军师说的文绉绉的兵法我不懂,但咱们如今志在河南,纵横中原,就直接奔向豫中,一路上不许攻城,也不许吃掉大股官军。到达豫中发展壮大之后,咱们再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   看众将纷纷点头,李自成才对范青道:“军师一路走过豫中,可有什么驻军的好地方。”   范青笑道:“我在南阳和汝州交界处,南召县附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叫白土岗,咱们可以驻军此处,慢慢发展壮大。”   李自成兴奋的一点头道:“咱们就听军师的。”于是立刻分配人马。虽然总共只有三千人,但为了不引起官军注意,还是分成许多小股,化整为零,分散进军。袁宗第和郝摇旗率领头队,田见秀率领二队,高一功率领三队,同时保护老营。李过率领五百骑兵断后,孩儿兵和李自成、刘宗敏、范青三人的亲兵都随着老营一起走。   出发前,刘宗敏向所有部队宣布严令,这一路上不许攻破城池,不许主动攻击官军,不许泄漏是闯王的人马,也不许打开旗帜,露出闯旗。还强调了军纪,这一路上要对百姓平买平卖,不许拿百姓一针一线。因为到河南的宗旨就是“行仁义,收民心”所以,特意强调军纪。   第二天早晨,队伍悄悄出发了,这是自从闯营建立以来,最低调的行军,没有吹号,也没有旗帜,大家静悄悄的离开山谷,沿着蜿蜒不断的小路前行。虽然尽量低调,但老营的骡马辎重是藏不了的。唐县和新野的县令都接到了报告,说一支队伍从两个县城之间的小路向东面去了。不过这份报告并没有引起两个县令的注意。因为县城附近的流贼太多了,像这种连旗帜都没有的小股流贼,多不胜数。只要他们不来攻打县城就不用理会!   这一日队伍到了南阳府附近,在一条大路上,两边都是榆树林,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新鲜的嫩叶上,绿的耀眼生光。众人在路边找到几间废弃的茅草屋,暂时歇脚,埋锅做饭。   正吃饭的时候,两名放哨的骑兵疾驰过来,报告说有一队官军骑兵正在向这边过来。几名将领立刻驰上土丘查看,果然,在数里外,一队三百人左右的官军骑兵,正在向这边移动。   刘宗敏微微冷笑,虽然分兵前进,但老营的人马是最多的,不算孩儿兵也有七百战士,吃掉这三百官军骑兵十分容易。这三百官军,显然是看到了老营的骡马辎重,把他们当成了普通流寇,利令智昏,想要过来抢劫。   李友立刻拱手道:“闯王,这点官军不用大将出马,给我三百骑兵,我保证杀他个屁滚尿流。”张鼐、李双喜也纷纷请战。   李自成犹豫片刻,还是道:“不理睬他们,咱们出发!”   于是老营人马立刻整装出发,临走时,范青让兵士把灶灰和骡马粪便都用凉水浇过,把半袋豆料也倒在地上,这才出发。之后范青和刘宗敏带领三百骑兵跟在老营后面,缓辔徐行。如果官军不来就算了,如果追上来,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过了一会儿,官军的骑兵赶到了此处,忽然前面的战马纷纷停下来,啃食地上的豆料。这些官军战马平日被主人克扣饲料,半饥半饱,看到这么好的豆料,停下来怎么鞭打都不走,被骑士狠狠的抽上几鞭子才勉强向前走,不过后面跟上来的马匹照样要啃上两口,这样一来,人马就聚集在这破茅屋之前了。    第98章 白土岗营地   官军的首领跳下马,在茅屋内外转了一圈,发现土灶都熄灭,一点不带余温。再查看地上的牲口粪便,如果是冒着热气的,一定是才走不远,可他俯身下去查看,这些粪便都是冰凉的。   “他奶奶的!”这官军首领破口大骂,他们是南阳府巡抚派出到襄阳运送粮饷的押送队伍。有侦察兵报告说一股流寇向汝州方向去,人马疲惫,但有许多辎重,骡马也不少。这一下子,让这些官军动了贪心,想要趁机捡点便宜。但看情况,这伙流贼已经走的远了,而他们还有重要任务,不能耽搁太久。这首领一面咒骂,一面通知属下,不再追击了。   闯营人马继续前行,过了南阳府,继续向东行,这一日渡过白河,已经距离南召县不远了。一名骑士骑马过来报告,说有几个探子跟随在队伍后面,看打扮像是附近的杆子。   李自成点头道:“不用管他们,咱们强龙不压地头蛇,先礼后兵。如果附近的杆子老老实实的,咱们就暂且不理会他们。如果他们不识时务,就好好的给他们个教训。”   走到中午的时候,众人终于来到范青所说的白土岗。白土岗是一个小山丘,因为土壤呈白色,而得其名。白土实际上就是观音土,因为富含矿物质,而变成白色。这土本身没有一点营养,饥民用它来充饥,只是饮鸩止渴,往往都涨破肚肠而死。这土很结实且干燥,乍一看有点像现代的水泥地面,特别适合扎营。   营地选择在白土岗脚下的一个山谷,这山谷成葫芦形状,谷口极窄,山谷中的面积却极宽阔,骑马绕着山谷跑一圈得一个时辰。山谷内侧是很平缓的山坡,山坡上绿草茵茵,但山谷的外侧却很陡峭,接近六十度的倾角,这是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地势。山谷西面有一片广阔的枫树林,可以砍伐取材,建筑房屋。山谷最里侧有一条小溪淙淙流淌,蜿蜒曲折,从山谷的葫芦嘴流淌出去,取水极为方便。   山谷中的土地因为是白土的缘故,没有野草,十分平整空旷,只在小溪两边长了一些野草野花,清幽自然。田见秀一见到这环境就十分喜欢,道:“这山谷用来隐居很不错啊!”   刘宗敏唉了一声,道:“一看到清静地方,田哥就想出家,明天让军师给你在山谷建个庙算了!”   范青笑道:“现在可不是咱们想要清静的时候,马上大干一场了,咱们要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建设山谷,如何攻打寨子,如何救济灾民。”   众人正在说话,一名卫兵进来报告,说:“附近的杆子送来一封信。”   李自成拆开看了,哼了一声,将信抛在几案上。范青捡起来,边看边读,上面的大概意思就是,这片地方已经有主人了,是一个外号“混世王”的杆子的势力范围。他让闯营不许在这里停留,否则就派兵来攻打。最后还说附近的几个大小杆子都已经联盟,如果闯营不走,这些杆子的就联合起来,一起进攻。   “他奶奶的!”郝摇旗破口大骂,“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地头蛇倒想压到强龙上面,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刘宗敏冷笑:“他们不来便罢了,如果来了,正好明天给咱们祭旗。”   想到明天就能正式的把闯旗竖立起来了,众人又是一阵欣喜。   李自成道:“明天,咱们分兵出击,李过,袁宗第带兵八百,骑兵二百向东进军,沿鲁山、宝丰一线进军。田见秀、郝摇旗带兵八百沿伏牛山向西,进军嵩县、宜阳一带。刘宗敏、高一功、刘芳亮带领剩下的一千兵马在附近攻打寨子,同时保卫老营。沿途攻打寨子,放赈救济百姓,一定要严肃军纪,咱们的口号是“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我还有一个特别的要求,就是不许攻打一座城池,只许攻打寨子,违令者,斩!”   众将听到最后一句话,都诧异的睁大眼睛,开始在郧阳大山边境,众敌环伺,不暴露实力还说得过去,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河南腹地,连闯营的旗帜都可以竖立了,为什么还不让攻打县城呢?   李自成看到众将有疑惑,道:“这件事我和军师一路上商量许久,都觉得还是暂时不攻打城池为上策。军师,你说说。”   范青上前一步,向众将拱拱手,道:“我知道大家伙攻打县城,大干一场的迫切心情。之前我说过咱们要善于隐藏,所谓‘难知如阴’,咱们到底要藏到什么时候呢?看的是咱们的利益。现在好多富豪大户都知道‘小乱住城,大乱住乡’,他们多住在险要的山寨当中,不住城里。攻破一座城池反倒不如攻破一座山寨得到的粮食更多,从收集粮饷的角度看,攻破山寨更有利。再者从解救百姓,救济饥民的角度来看,祸害百姓的大明乡绅也多住在山寨,他们豢养乡勇,私设法堂,残害乡民,攻破山寨才能真正解救小民百姓的痛苦。第三点最重要,我们攻破城池,固然可以名声大震,但是也会引起朝廷注意,派兵来攻。如果我们不攻城池,只攻打山寨呢?不管打下多少山寨,我敢保证这些县令、知府绝对不敢把咱们的情况上报给朝廷。”   郝摇旗十分不解,“为什么啊?一百座山寨还抵不上一座县城?”   范青笑道:“郝将军是不懂官场上的这些事的,做官的要诀就是瞒上不瞒下。这群大明官员为了保住禄位,遇事欺瞒朝廷,不敢据实向上报告。一旦他要是报告了朝廷,崇祯皇帝就会发脾气,一道接着一道的上谕发过来,让他们限期‘剿灭’,可是兵在哪里?饷在哪里?再说这群官军都是怕死鬼,即便有兵有饷,他们敢走出城池跟咱们对着干么?而且遍地流寇,多如牛毛,他们能保住县城就不错了,哪敢出城剿匪?可如果不剿匪,就会触怒崇祯,轻则降级、削职,重的下狱、砍头。这群封疆大吏如今都学乖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宗旨,保住自己禄位就完了。”   “所以,只要咱们不攻破城池,杀戮朝廷命官,纵然你到处攻破山寨,在乡下闹翻天,也没人管你。那些县令、巡抚之类的,只会装聋作哑,眼睁睁的看着咱们壮大。咱们眼下首要的任务是收揽民心,赶快练出一支大军,立于不败之地。这样比咱们攻下一座城池,取得虚名要强多了!”   刘宗敏哈哈大笑道:“兵法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军师把大明朝官员的心态摸的很透啊!我还可以补充一点,如果他们真的上报朝廷,朝廷倘若派兵前来,地方上就得饱受官兵骚扰,这群官兵跟那些杆子其实没什么两样。”   李自成笑道:“就现在河南这形势,我敢保证,不出几个月,咱们就能招募十万大军。而河南巡抚李仙风还坐在鼓中,完全不知道。我们把这十万大军好好训练,到时候再攻打县城。李仙风纵然明白我已经成了心腹之患,也未必敢把实情上报朝廷。就让崇祯和杨嗣昌把中原高枕无忧,安然无恙的美梦继续做下去吧!”   众将听了皆是一笑。   李自成接着道:“我抱着的宗旨就是人马不到十万,绝对不能攻打县城。什么名声之类的虚名都不用在乎,咱们闷头发大财,把十万人训练成攻城拔寨的战士,然后咱们再攻破城池。到时候,不是攻打小县城了,而是要攻打一座大城。不打则已,打就狠打一拳,打到崇祯的要害地方,让他闪腰岔气,眼冒金星,打得杨嗣昌晕头转向,口吐鲜血,打的所有大明朝臣都瞪着眼睛无可奈何。”   范青笑道:“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李自成对众将道:“我和军师的苦心,你们能了解了吗?”   众将一起拱手道:“遵命!”   等众将都走出帐篷,各安其事。李自成对最后走出帐篷的范青笑道:“军师留步。”   范青以为李自成还有什么重要军情要和他商议,连忙转头回来,却听李自成笑道:“近来军师辛苦了,刚从郧阳大山行军出来,又在河南转了一大圈,现在又准备建设营地。刚才你嫂嫂说一名战士在林子里射了一只山鸡,又抓了两尾鱼,送到老营,一会儿炖了,让咱们开开荤!”   范青笑道:“那我必须去,尝尝嫂嫂的手艺。”   范青随着李自成到了老营,老营的帐篷刚刚支上,炉灶就在帐篷外面简单垒了一个土灶。高夫人亲自上灶,慧梅蹲在地上烧火,脸上都是灰,头上还粘着一根草叶,见到范青做了一个鬼脸。慧灵、慧剑两个女孩站在一边帮夫人洗菜切肉。   高夫人笑道:“你们进帐篷先坐着,条件简陋,我做好了给你们端上来。”   慧梅笑道:“夫人,明天让范大哥优先给咱们老营盖房子!”   高夫人哎唷一声,笑道:“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我请军师吃饭是为了贿赂他呢!敢情咱们义军中也兴起来官府请客送礼那一套了!”   慧灵、慧剑听见都是噗嗤一笑。   范青笑道:“我当然知道夫人是真心实意请我吃饭,咱们义军都是肝胆相照的好汉,哪有请客送礼的。不过……”范青话音一转,笑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我吃了夫人这顿饭,明天必须先把夫人的房子盖起来。”   慧梅几名女兵都笑了,敢情这顿饭还是请客送礼啊!   范青和李自成走进帐篷,只见里面连桌椅都没有,只有一块木板放在几块石头上,二人只能席地而坐。李自成看看帐篷里的器物,都破旧简陋,铜镜毛糙的快要看不清人了,木梳是掉了齿的,床就是在木板上铺了一些干草。   李自成叹息,“桂英跟着我这些年可吃了苦了!”   范青笑道:“苦是暂时的,咱们现在不是闷声发大财么!马上东西多的都没地方放。刚才我跟夫人说先盖老营的房子,那是玩笑话,我优先盖的是仓库,存储粮食和各种物品,然后是各种作坊马厩,最后才是军营的房舍。”   李自成点点头,道:“咱们在将士面前夸下海口,但也不知这次河南之行,能否顺利。你知道,我起义这十余年间,几次在河南行军,都被官军追的难以立足,四处逃窜,十分狼狈。”   范青笑道:“那是老黄历了,现在形势已然不同。你看看河南现在有多少饥民,而官军呢,几乎看不到。”   李自成叹道:“是啊!如果这样的情形,咱们再发展不起来,可算无能至极了!”   范青道:“明天三路人马出击,我估计三天内,就有捷报送来。河南的寨子不是商洛山中的寨子,大多都建在平原上,无险可守,即便不用大炮,也容易攻破。五天之后,各种物资就会源源不断的送到山谷中,咱们清点记账的人手还得增加,靠慧梅她们几个女兵可不够用,我看王诚不错,可以当账房先生用。”   王诚就是石门谷中被李鸿恩杀了妹妹的秀才。李自成点点头,“这种杂事我不擅长,先生自己斟酌。”   这时候慧剑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炖山鸡走进来,放在桌上。   范青笑着问:“怎么今天不是慧灵端菜,换成你啦?”   慧剑是个朴实的女孩,一说话就脸红低头,说道:“夫人让我别整天傻练武功,也学学端茶送水,做饭布菜之类女孩家的活计。”   李自成倒很喜欢黑虎星这个黑丑的妹妹,笑道:“人各有志嘛!爱练武功也没什么错。练好武功,上阵杀敌,正是咱们闯营需要的。谁说女子不如男,你好好练着,给那些男兵看看。”   范青笑道:“对了,闯王,我这次豫东之行,真的遇到了一个巾帼英雄,比男人还强得多。”    第99章 剿灭杆子   说完,把在杞县遇见红娘子的经过讲了一遍,还有李岩如何有谋略等情况都说了。李自成大喜,“红娘子真是奇女子,李岩如果谋略和你相当,有你二人辅佐,我的大业何愁不成。只是,你怎么不把他们二人直接带回来。”   范青笑道:“当时,一来不知闯王何时从郧阳山中出来,二来也不知闯王下一步的计划,第三,我把他们留在豫东发展,豫东距离咱们较远,鞭长莫及,正好让他们替咱们闯营召集兵马,等过几个月,就会变成咱们一大助力。”   这时候,高夫人做完菜也走进帐篷。范青不是外人,她也坐在桌边吃饭,笑道:“我在帐篷外面听你们说话,什么奇女子,到底是谁啊?”   范青把红娘子的为人和事迹说了说,高夫人也十分惊奇,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见红娘子了。   吃完饭,范青从帐篷中出来,向着慧梅使了一个眼色。慧梅会意,过了一会儿,对慧灵说,“我去溪水上游提一桶水来。”   慧剑奇道:“那不是有好多男兵闲着……”   还没说完,慧灵在她腿上掐了一下,笑道:“那就麻烦姐姐了!”   “好痛,你掐我干嘛!”慧剑揉着大腿,一脸诧异。   慧梅脸上微微一红,骑着马向山谷深处奔去。一般取水都在溪流上游,奔了二里多远,看到范青牵着马站在溪水旁,笑吟吟的看着她。   慧梅脸上一红,跳下马,笑道:“叫我来干嘛?”   范青笑道:“当然是有重大事情相商,事关闯营生死前途,你且过来,我说与你听。”   慧梅噗嗤一笑,道:“大事你去找闯王商议,找我干什么?”   范青笑道:“这件大事就是,看看……”说着忽然上前抱起慧梅转了一个圈子,“……这些日子行军,把我的小慧梅累瘦了多少!”   范青放下慧梅,慧梅脸颊晕红,连忙用力推他,道:“这里到营地没什么遮挡,快放开我,别让人看到。”   范青紧紧抱着她,笑道:“亲我一下,我就放开你。”   慧梅无奈,只好轻轻在范青唇上啄了一下。却冷不防被范青衔住,一个销魂的法式湿吻。慧梅几乎全身都颤抖起来,这是这个时代女子不曾体验的感觉吧!她既兴奋又紧张,好一会儿,才推着范青的胸膛,喘息道:“别这样,有人看到呢!”   范青见她身子都软了,笑了笑,扶着她坐到小溪旁,让她倚在自己肩头,笑道:“你猜我给你带来什么礼物?”   慧梅笑道:“什么都喜欢,只要是你送我的。我可猜不到你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范青的思维与这个时代男子不同,送女人的东西也不一样,一束花,一幅画,各种有点情调的小玩意,让慧梅爱不释手。   范青笑道:“这次你可猜错了,我送你的都是实用的东西。”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有花布,鞋子,胭脂,木梳之类的东西,说道:“知道你们随身的东西从商洛山撤离的时候都舍弃了,后来进入郧阳大山,一直也没补充,我一次都给你买来了!”   有这样的体贴而又善解人意的男朋友,慧梅心中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范青揽住她的腰,笑问,“行军路上,怎么一直躲着我。”   慧梅小声道:“人多眼杂的,怎么好意思。”   范青笑道:“给我做的鞋子怎么不拿来?”   慧梅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一双大眼睛看着范青似笑非笑的面孔,笑道:“是慧灵说的吧!我说自从合营之后,行军路上,怎么总能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嘀咕,哦!慧灵把老营的事情都讲给你听了吧!你这军师,把心机用在自己人身上啦!”   范青笑道:“这不是上次被牛金星和慧英暗算一次之后,我就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些老营的情况,免得被人暗中捅刀子,却一无所知。”   慧梅一笑,把头又靠在范青肩膀上道:“我不管你,只是你别存着害人的心思就行。”   范青伸手刮了一下慧梅雪白的鼻头笑道:“你放心,我害谁,也不能害我的小慧梅呀!”   第二天早上,闯营众将士整齐的站立在营地中,面对的是范青建设的第一个项目,一根旗杆,今天是升旗的日子,众将士已经快半年没看到闯旗了,心情都很激动。   闯王的亲兵队长李强,领着两名士兵把旗帜缓缓升起,这是一面崭新的红色旗帜,中间用金色的线绣成一个大大闯字,这是高夫人带领一群女兵的几夜不休不眠的杰作。   旗帜缓缓升起,军队中的乐器都丢失了,所以没有伴奏,众将士只是默默的看着旗帜升起,整个营地肃然无声,安静且庄严。但众将士的心情是不平静的,这些年,跟随这面旗帜多少次浴血奋战,多少战友兄弟倒在这面旗帜之下,一起喜悦、愤怒、悲伤都伴随着这面旗帜,它几乎成了闯营战士的心中寄托。远处老营家属,高夫人等也观看了升旗,高夫人心中激动,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范青默不作声的在远处看完,他的性格不会为一面旗帜的意义而轻易激动,但他的心中也是颇为感动,为众将士对闯旗的信念而感动,这是一种凝聚力,一种牺牲精神。此刻河南,三四千人以上的杆子有许多,为什么只有闯营能够夺取天下,靠的就是这股信念。   升旗完毕之后,李自成正要宣布三路兵马出击,这时,一个骑兵跑入山谷报告说,在山谷外来了一群杆子,有三四千人,给闯营下了一份战书。   刘宗敏哈了一声笑道:“我怎么说来着,今天升旗一定会有人给咱们送人头祭旗,果然来了吧!”   李自成接过战书看也不看,直接抛在地上,道:“出谷列阵,先杀灭这群杆子,再去破寨。”   范青心中一动,拱手小声道:“闯王,咱们建设山谷,正缺人力呢!”   李自成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朗声道:“这群杆子虽然可恶,但他们都是附近饥民,作恶不多,能生擒活捉的尽量活捉。”   众将齐声应喏,出谷列阵。   此刻在山谷外面,杆子混世王正等待的有些不耐烦呢!他是附近的一个农民,因为饥荒,出来讨饭。因为他练过一点武艺,身体也算强壮,就组织了一群饥民以抢掠为生。不料这两个月,流民越来越多,他居然聚集了两千多人,声势大振。发展的这么快,出乎混世王意料,也让他不知不觉有些膨胀起来,他联合附近规模小一些的两股杆子,宋江和鬼见愁,霸占了白土岗附近的地盘,所有小杆子都得看他脸色,混世王俨然成为一位义军领袖。   几天前,他发现一股外地杆子来到他的地盘,人马很多,但穿著破烂,风尘仆仆,似乎不是很强大的样子,随后进入了白土岗的山谷,就不出来了!   这让混世王的自尊心受到很大伤害,路过的大小股杆子也有很多,一般都会先找他拜山,送礼物,说清楚是借路,还是要暂时居住,总之得有点规矩。可这群杆子一点声都没有,就在白土岗住下了,这还把他混世王,这个白土岗老大放在眼里么?   今天混世王纠结宋江和鬼见愁,还有一些小股杆子,一共三四千人,一同来到山谷口附近,准备给这些外地杆子一个教训,一来是让他们知道白土岗这片地方谁是老大。二来也想把他们赶走,因为地盘小,资源有限,不能容纳太多队伍。混世王骑着马,嘴里叼着一根草棍,歪着头,一脸不耐烦,战书已经送进去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人出来。   宋江是个矮壮的黑脸汉子,低声道:“大哥,这些人难到是不敢出来了,他们躲在山谷中,不太容易攻打啊!”   混世王打量山谷,虽然他没有攻坚战的经历,但也看出来这山谷是易守难攻的。他想了想,道:“这股人马数量不少,总得出来打粮的,不可能一支龟缩在山谷中不出来,咱们耐心等待,他们一定会出来找咱们谈判的。”   这时候遍地杆子,各自都有地盘,一般起了摩擦纷争,还是用谈判解决的较多。   鬼见愁身材高瘦,两条吊稍眉看起来特别邪恶,他喃喃咒骂:“奶奶的,让老子等了这么久,一会儿就算谈判,也得让他们多吐出些东西补偿咱们。”   他们的属下见敌人始终不出来,纷纷坐在地上休息,一副散漫的样子,完全不像一支即将打仗的队伍。   这时候,山谷中传来一阵呜呜的号角声,随即有部队从山谷口出来。   只见山谷中的队伍一队队的出来,在山谷口站住,排列整齐,两侧是骑兵,中间是步兵,步兵层次分明,最前面是一排盾牌手。盾牌表面雪亮,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白光,又如一条雪亮的白墙。后面是长枪兵,一层又一层,最后面是弓箭兵。整个队伍出来站定之后,就身体挺直,肃然无声。整个队伍好像不是人类,而是一排插在地面上的标枪一般。   混世王刚开始看到谷中士兵出来,心中先是一喜,这群人出来,免得他费劲攻打山谷了。随后看他们列阵,心中又是一阵放心。因为这时候,河南各处的杆子对战争的理解,还处于初级阶段,一般没有列阵的习惯,如果想要打仗,直接就冲杀过来完事。一般列阵都是给对方显示人数,为谈判做筹码。   宋江嘿嘿一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群人根本不敢打,他们还是想谈。”   话音刚落,只见一名骑马的将军突出到阵前,在他身后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混世王凝目细看,只见旗帜上是一个大大的“闯”字。他心中微觉不安,虽然是新杆子,但这个闯旗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宋江是老杆子了,脱口而出,“难道是陕西的李闯王!”随即自己立刻摇头,“不可能的,潼关之战后,传说他已经死了,他的队伍也销声匿迹一年多了,怎会突然出现在河南腹地,一定是假的!”   他凝目看对面骑马的将领,一匹灰色旋毛大马,穿着蓝色箭衣,白色毡帽,面色黧黑,满脸胡茬,眼神刚毅,面无表情,仿佛一块岩石一般沉着。他心中突的一惊,这不就是传说中李闯王的形象么!   “不好,咱们惹上大麻烦了!”宋江脱口而出。   还不等他解释麻烦的原因,只听对面响起隆隆战鼓声,鼓声如天边的一阵滚雷,霎时间将所有声音都淹没了。随即,那名像闯王的将领抽出长剑,向前一挥儿,霎时间,一直纹丝不动,挺直站立的兵士们,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音“冲啊!”   只见对面敌人如潮水一般冲杀过来,虽然大举进攻,数千人一起杀过来,但所有战士层次分明,各司其职,骑兵大声吆喝着从两路包抄。步兵战士向前急冲,盾牌手,长枪手,刀斧手一排排,次序分明。数百弓箭手在阵地后侧拉弓射箭,清一色的十力以上的强弓,一阵嘣嘣震响,这些箭矢飞上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准确的落到杆子的阵地之上。   混世王感觉自己好像遇到了海潮,海浪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虽然对方的战士还没接触,但他们身上久经阵战所带有的杀气,产生了一股威压,也可称之为一支军队的势。气势这种东西无形无色,但确实存在,在对方军队冲过来的时候,好多杆子都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   “快准备好,打仗啦!”混世王大声对自己的属下怒吼,以此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慌。   杆子大多都是步兵,最可笑的是他们手中都是刀剑或者红缨枪,几乎没有盾牌。弓箭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头顶的箭矢如落雨一般,嗖嗖的下落,杆子的阵地一片惨叫声音。好多人被箭矢射中面部、肩膀,满头是血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还没接战,杆子的阵地已经一片混乱。    第100章 建设营地   在呐喊声中,义军已经扑上来了,就如一个浪头,猛烈的冲向杆子的阵营。盾牌手、长枪手、短刀手,一个个小队为单位的组合冲入杆子阵营之后,凶猛的收割生命。这种战法是范青参考戚家军的鸳鸯阵之后,改良的战法,十分有效,对上正式官军都占优势,对上这些一点军事素质没有的杆子,简直是一场屠杀,大杀四方。只见盾牌手奋力挡在前面,遮挡杆子的刀剑,而后面的长枪手,一支支长枪如毒蛇出洞一般,不停的从盾牌手的肩膀上方和身体两侧刺出,既保护盾牌手,又给对手造成很大杀伤。   只见前面接战的杆子,一排排惨叫倒下,身上都是骇人的血洞,在胸腹等要害处汩汩流血。杆子身上几乎没有防备,别说铠甲,就是棉甲也没有,只有一层布衣,在锐器面前毫无防护能力。一眨眼的功夫,地面上躺下了数百杆子,不是被刺死,就是重伤,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只听杆子们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一脸恐惧,与他们成鲜明对比的是义军雄壮的怒吼,面无表情,就如一群收割生命的杀手,这就是商洛山练兵的成果,所有战士一旦进入战场,就完全失去自我意识,失去思想,变成完全冷血的杀戮机器。   双方又拼杀了几分钟,杆子们就纷纷后撤,就像绵羊面对狼群,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生物。   混世王还不服气,他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还练过一点武功,骑着马大吼着冲向对方一名正在指挥的将领,他觉得如此自己能杀死对方主将,也许能扳回劣势。这名主将满脸胡子,双手握刀,看起来有点凶悍,但混世王对自己有信心。   他握着刀子向那名主将冲过来,周围义军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死人。终于冲到这名使双刀的将领身前。混世王刚刚举起刀子,忽然眼见刀光一闪,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最后的感觉,就是脖子一痛,天旋地转。   “孬货!”刘宗敏呸了一声,看着被削掉脑袋,一招秒杀的对手。   这时候,杆子们已经溃散,四面逃窜,不过,这由不得他们,因为四面都是骑兵,只听“投降不杀”的喊声不绝于耳,响成一片。   好多想要逃走的杆子都被骑兵从背后砍死,或者把马匹撞倒,践踏而死。而跪在地上,高举双手的人则不会被杀,于是,越来越多的杆子开始投降,连宋江和鬼见愁这两个头目也乖乖的跪在地上,抛掉武器,高举双手。他们完全胆寒了,这支军队的强悍简直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这是一支恐怖的,跟他们这些杆子不再一个层次的队伍。   战斗只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就结束了,杆子除了死的、逃的,被俘虏了接近两千人,全部被押送到山谷中。而义军这边只有些轻微的伤亡,完全忽略不计,很快就按着原计划,再次踏入征程。   山谷中阳光明媚,温软的春风吹过营地,轻轻摇晃旗帜。营地中由于大部分战士都出征了,显得十分空荡,只有数百个帐篷安静的竖立。   两千多杆子坐在营地中间的土地上,心情忐忑,一百多全副武装的战士看守他们,在他们周围来回踱步,佩戴的刀剑有时碰到铠甲,发出铿锵声音,让他们心惊肉跳,不知道一会儿将怎样处置自己,会不会是一场屠杀呢!   片刻功夫之后,一名背着药箱的老道带着两名弟子过来,让所有受伤的伤员都出来,挨个给他们医治。看到这一幕,众杆子才稍稍放心,看来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如果想要屠杀,绝不会给他们治伤。   这时候,中午到了,几名伙夫抬着一个大竹筐过来,掀开竹筐盖子,里面是新蒸出来的,热气腾腾的窝头,金黄的窝头,十分诱人,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被勾起食欲,目不转睛的看着竹筐。一上午的战斗,所有人都饥肠辘辘了,不知道这窝头是不是给俘虏吃的。   一名身材高大,嗓音浑厚的男子笑道:“都饿了吧!每人两枚窝头,一块咸菜,按顺序来取,不许争抢。”   这些被俘虏的杆子大喜,按着顺序上前领取饭食,然后由坐在原地吃饭。有些杆子注意到,周围看守他们的义军士兵也和他们吃的一样。   吃完午饭,走过来一名年青的军官,他二十多岁的年纪,面皮白净,表情和煦,走到众人面前一站,笑道:“都吃饱了吗?”   有几个胆大的杆子叫道“吃饱了,谢谢军爷!”   这年青人点点头,微笑道:“你们恐怕已经知道了,我们就是闯营人马,首领是闯王李自成。”   听到这话,好多杆子都小声交头接耳,一片惊叹声音,闯王李自成的名气极大,整个中原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这年青人又笑道:“我叫范青,是闯营的军师,你们以后叫我范先生就行。”   接着道:“今天你们和闯营作对,都成了俘虏,不过闯王也知道,你们都是流民,因为饥荒和被官府逼迫,无衣无食,为了活命,没办法才出来当杆子,都是可怜人。”说到这里,范青叹了口气,道:“不瞒你们,我们闯营好多战士,甚至将领都出身杆子,所以当杆子也不算什么,只要能改邪归正,就一样是好战士。”   “现在闯王说了,给你们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只要你们安心留在闯营,听命令,听指挥,任劳任怨,就有机会选拔为正式的闯营战士,当然,你们若是愿意回家务农也可以。”   一听有这样的好事,这群杆子登时议论纷纷。一名年青的杆子举手道:“长官,我愿意加入义军。”   范青点点头道:“那你得好好表现。”   随后范青又问:“谁是你们的杆子头?”   立刻众杆子目光都望向宋江和鬼见愁,“你们两个出来!”范青道。   宋江和鬼见愁从人丛中出来,心中忐忑不安,他们是杆子头,同普通杆子不同,不知道这名义军军官要怎样对待他们。   “你们的名字?”   “宋江!”“鬼见愁!”   “哎!现在你们是闯营的属下了,不说外号,说真名。”   “俺叫宋刚!”“俺叫杨得水!”   范青点点头道:“你们两个做我的副手,管理这些杆子,如果你们两个表现好,就优先转成正式战士。”   “多谢范先生!”两人都是意外之喜。   随后,范青让这群杆子中有手艺的出列。此时,河南饥荒,不但农民破产,各种手艺人全都吃不上饭,有铁匠、皮革匠,木匠,水泥匠,马夫,郎中,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干什么的都有,一会儿就挑出来一百多人。剩下的人,范青挥手道:“各位兄弟,下午随我去砍树,干活卖力的,我自然会问你们的名字。”   下午,范青带领这两千人浩浩荡荡的进山砍伐树木,李自成不放心,特意拨派了二百战士帮范青维持秩序。但这些杆子听了范青给他们的许诺,个个卖力,连偷懒的都没有,宋刚和杨得水更是十分殷勤,把队伍中哪个人性格怎样,有什么能力一一告诉范青。范青很满意,让他俩做了监工。   范青让人在树林中开辟出来一条小路,砍伐的树木先按着盖房子的需要,锯成大梁,檩子,木板之类的材料,然后用骡车拉到山谷。古代劳动虽然效率低下,但两千人一起干活,还是很可观,一下午的功夫,山谷中就堆了好大一堆木料。傍晚,给这些杆子的伙食是两个窝头,一碗菜汤。   范青去营地中找慧梅登记这些杆子的姓名,慧梅用笔杆在范青肩上轻轻一敲,笑道:“你一下子弄来两千多劳工,这可费粮食了,咱们闯营粮食不多,这么吃下去,最多也就够支持十天半月的,到时候,咱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范青笑道:“有我范青在,什么时候让你们喝过西北风。”   慧梅笑道:“你又有什么妙计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南召县的粮食已经涨到二两银子一升了,比正常时候的粮价涨了一百倍,马世耀去买粮,被吓回来了,说从来没听说过这么高的粮价。”   范青笑道:“我猜用不上三天,粮食就会运进山谷,我这两天加紧时间造粮仓和仓库呢!不信你等着瞧!”   范青的话很快应验了,两天后,就有骑兵回来通报,是附近的一个寨子被刘宗敏攻破了,第三天,就有大批物资被送到山谷中了,二十多车的粮食,还有猪羊骡马,豆料草料,各种布匹,还有许多杂物,总共七八十车东西,这时候,范青刚刚盖好两间粮仓和一间仓库。   范青看着这一大堆物资,笑着对宋刚、杨得水二人道:“屋子不够用,咱们还得加把劲了!”   听回来报捷的士兵说,这只是周围一个很小的寨子,却囤积了这么多粮食物资,可见大明朝两极分化有多么严重,穷的饿死,富的流油,大明乡绅实在太无耻了,囤积粮食等待高价,却完全不顾饥民死活,这种情况不用暴力,是不可能解决的。   随后几天,范青加紧时间建造房屋。又过了四五天,刘宗敏攻破了第二个寨子,这个寨子较大,且很富裕。此时营地已经不那么缺乏粮食。刘宗敏遵照闯王的指令,就地放赈,救济附近饥民,同时招收新兵。山谷中也一样,在山谷口搭建了一排草棚子,煮粥救济灾民,另一排草棚子,负责招收新兵。   山谷中的木屋也迅速盖起来,从几间到几十间,除了粮仓和仓库之外,范青又盖了一排马厩,饲养牲口,又盖了几间工坊,准备打造兵器铠甲,火药大炮作坊是范青下一个目标。   这一日,在老营高夫人的住处,范青又过来吃饭,这次给刘宗敏接风,他一口气攻破了四个寨子,回来暂时休整,这一次出师,他只带了一千人,而回来带了五千人,招收了四千新兵,所以他一直笑呵呵的,脸上的胡子抖个不停。   此时另外两路义军也是捷报频传,连续攻破山寨。因为道路较远,李自成指示他们就地放赈,救济百姓,只把重要物资运送回山谷就行。   依然是高夫人上灶,只是这回的饭食可比上次强多了,鸡鸭鱼肉,各种青菜点心都有了,帐篷里也换了新的桌椅床帐,各种生活用品都焕然一新。   高夫人笑道:“上次请军师吃饭,也没见效果啊!这房子始终盖不起来,连牲口棚子都盖起来了,咱们人住的屋子到没有。”   范青笑道:“夫人不知道么!现在牲口可比人金贵多了。人挨冻受罪没什么,可不能让战士们好不容易弄得的骡马生病啊!”   刘宗敏哎一声道:“嫂嫂不用急,咱不用军师的建筑队,我明天带几个亲兵给你盖房子。别以为我是铁匠出身,其实泥瓦匠的活我也样样精通,李哥会木匠活,我俩一合计,就把房子盖起来了!”   李自成一笑,“好你个总哨刘爷,把主意打到一军主帅上来了!咱们不用指挥战斗了,都改行建筑房子了!”   这次布菜的依然是慧剑,范青笑道:“她们欺负你吧!怎么这次还是你忙碌!”   慧剑依然低头害羞道:“慧梅姐姐和其他姐姐都忙着!”   这时候高夫人进来,笑道:“这事也得找你范先生了,我身边只剩下慧剑一个女兵了。慧梅、慧灵、慧珠、慧琼、慧芬全让你借调走了,再加上个王诚,一天到晚的记账,累得腰酸背痛,眼睛都是血丝。你看慧剑在这里布菜,那是便宜她了,亏得她不懂计算,否则也得被军师调走!”   原来这几天大量物资涌入山谷,除了粮食骡马、各种物品之外,金银细软,古董字画之类的值钱物件也不少,都要挨个登记储藏,把慧梅几人加上王诚都忙的团团转。   范青向李自成一拱手道:“李哥,咱们现在队伍壮大了,延揽人才也得提上日程了,攻城拔寨的将士固然重要,但营地中没有各种工匠也是不行,同样,咱们缺少读书人也难成大事。”    第101章 视察作坊   李自成点点头,刘宗敏却道:“这些儒生要是如同军师一般有本事,我无话可说。但现在这些读书人,没屁点本事,架子倒不小,出口就是忠臣孝子,君臣为纲那一套,我听着就心烦。”   范青笑道:“有没有本事,得召来才看得出啊!古时候有千金买马骨的故事,咱们只有真心招揽,定会有人才过来的。而且咱们的队伍也缺乏出谋划策的读书人,就算没有谋略,跟王诚去记账也行啊!”   刘宗敏笑道:“既然军师这么说,我就好好宣传一下优待读书人的政策,多给你招两个账房先生。”   说得几人都是一笑。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夏姑娘的脚步悄悄来了。天气越来越热,山谷周围的树林郁郁苍苍,十分茂盛,就如同闯营的发展一般,日渐兴旺。白土岗闯营寨子大变样,原来平静荒凉的山谷不见了,变成了一座庞大热闹的营盘。   这一日,范青陪同闯王在山谷中巡视,山谷西面是粮仓和仓库,只见一排排的建筑十分整齐,每一排都有一百多米,三四十间木屋,一共建好了四排,第五排还在建筑当中。   范青吸取了商洛山中粮仓被烧毁的教训,仓库和粮仓都建在营地之外,周围是坚固的木板栅栏,有卫兵日夜巡逻。所有的木屋的地基都是架空的,防止下雨后,地面的潮气侵蚀物品。随便打开一间粮仓,只见里面的粮食或豆料都用麻袋装好,码放的整整齐齐。   “好!”李自成赞道,他东征西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粮食物资这么丰富的时候呢!   二人骑马继续前行,仓库的尽头不远处,又是一片建筑群,也有数百木屋,这是马厩,只见一排排的木屋栅栏中,伸出不计其数的骡马脑袋,正俯身啃着饲料,颇为壮观,院子里则停满了大车,有板车、独轮车,也有带车厢的货车,还有几辆颇为华贵,镶嵌着锃亮铜饰,精致雕刻,悬挂着流苏和轿帘。一看就是富豪家女眷乘坐的车子。   马厩后面有一大片平整的空地,是用来牧养战马的。战马不同普通牲口,需要一片空地让它们闲时驰骋。此时,马夫正带领数百匹战马在空地上绕圈。高夫人的玉花骢认得闯王胯下的乌龙驹,小跑过来,把头伸出栅栏,和乌龙驹耳鬓斯磨。   范青拱手笑道:“闯王、夫人伉俪情深,连骑的马儿都依依不舍。”   李自成微微一笑,“畜牲而已,懂得什么!咱们之间不兴说奉承话的。”   范青嘿嘿干笑两声,他知道李自成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其实心中是很开心的。   两人骑马过了马厩又是一大片建筑,也有数百房屋,还没走进只听里面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不用问,李自成也知道这是铁匠铺子。   范青笑道:“如今铁匠铺子也扩大,有弓箭棚、盔甲棚,武器棚,还有专门制造马鞍、绳索,各种物件的工棚,火炮棚和火药作坊正在建设中。   李自成点点头随便走入一间弓箭棚,只见一百多米的棚子中,有几十个工匠正在忙碌,这些工匠都是从饥民中新招收的,原来闯营中负责制造弓箭的是曹老大,一个五十上下,头发花白的男子,这岁数在古代算是老者了。他从加入闯营的时候开始算,最多的时候徒弟也没超过十个人,这短短一两个月,就给他增加了几十个手下,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现在人手多了,也用不到他亲自干活了,可他还是用一块砂纸打磨着什么东西,发出沙沙的声音。见到李自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过来。   “曹老大,今天来了几名工匠?”范青问。   “回闯王,回军师,近来又送来八位,都是成手,上来就能干活。”   “人多了,你老也该轻松一下了!”李自成一面笑着对曹老大说话,一面看棚子里到处堆满的牛角和木材,还有许多成品弓箭,有柘木、桑木,桦木,按着大、中、小三种挂在棚子的墙上,有数百支,把一整面墙挂的满满的。   曹老大笑道:“人手是多了,可是需要的弓箭也多啊!每天送来的牛角和木材堆积如山,我们忙的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李自成叹道:“辛苦你们了,曹老大,你年纪大了,还是多休息。”   曹老大笑道:“我是可以不干活的,但昨天刚刚送来一副好牛角,我打算亲手给闯王制作一支新弓。我信不过别人,只好自己动手,闯王你看!”   他转身从自己刚才干活的桌子上拿起一对牛角,每只二尺多长,纹理极顺,青多于白,润泽如玉。   李自成接过牛角,连声道:“好,好,很是难得,从哪里得来的?”   曹老大笑道:“是李过将军攻破寨子缴获的,按着贵重物品送来的。”从各个寨子缴获的物资,一般分成普通物品和贵重物品两种,贵重物品需要特别登记,且一路上由士兵护送过来。   “这副牛角如果遇到识货的买家,足够卖出一头黄牛的价格,我打算为你做一张弓,木料也选好了!”曹老大说道。   “什么木料?”   曹老大把靠墙的一根木料拿起来给李自成看,是一根干木,用手指轻弹,发出叮的脆响,好像弹在一根金属条上一般。   “好料啊!”李自成和范青同声赞叹。   曹老大最后又拿出一个纸包,笑道:“加上它,东西就齐全了!”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小盘筋条,笑道:“闯王,这东西才是三样中最贵重的,你可知是什么筋?”   闯王和范青拿过来看,只见这筋条呈半透明状,很细,但极有韧性,李自成笑道:“这兽筋可少见。”   曹老大得意的直甩胡子,笑道:“闯王,你可走眼了,这不是兽筋,是天上飞的,是鹤筋。”   又道:“这些好东西,我随你这么多年都找不到,怎么咱们到了河南,全弄到手了,看来咱们闯营是要发达了!”   李自成爽朗的笑起来,过去的匠人普遍认为筋的好坏和动物的跳跃能力有关,奔跳迅疾的野兽比普通家养牲口要好,而飞禽更快,筋也就更好。但李自成不相信这种说法,却也不反驳。只是拍了拍曹老大的肩膀笑道:“老曹,到河南这些日子还好么?”   曹老大连忙拱手道:“简直太好了,吃穿不愁,也不用担心官军,天天都增加人手,天天都能听到各处传来破寨的好消息。我就是年纪大了,不然我也去跟着李过、田将军他们打仗去。”   李自成笑道:“算了,你年纪大了,还是照顾好,你自己身子骨吧!”   曹老大道:“多谢闯王,不过这柄好弓,我说什么都给你制作出来,不知闯王现在用多少力的弓?”   李自成四面张望,笑道:“你在墙上取一支,你们这里最硬的弓。”   一名工匠取了一柄大弓,恭恭敬敬的捧上来。曹老大道:“这是工棚里最硬的弓了,有二十力,整个工棚的工匠,没一个能拉开的。”这时代,十力以上就属于强弓,一般战士只用十力、十二力,十五力的就很少见了。   李自成拿过这支弓,微微一笑,双手稍稍用力,很轻松的就把这支弓拉到满月状。   工棚中的所有工匠一起拜伏,“闯王神力啊!”   范青也是又羡慕又佩服,他这两年拼命锻炼,现在也不过用十二力的弓,而李自成轻轻松松就把二十力的弓拉开了,这种力量不只靠锻炼,也是天赋。   李自成笑道,“我现在使用的弓是二十五力的,我一直觉得太轻,你这次给我做一支三十力的弓吧!免得亏了你的好材料。”   曹老大竖起一根大拇指道:“这么硬的弓,不妨碍在马上左右开弓,你老真是神力。”   李自成笑笑道:“我自幼就力量很大,后来一直坚持锻炼,拉强弓已经成了习惯了!别说三十力,就是再强几力,我也能拉开。”   范青佩服的无话可说,“这就叫天赋异禀,三十力,几百斤的重量,两支臂膀就能拉开,太神了。历史上传说李自成用三十五力的强弓,天下第一,可能是真的!”   离开弓箭棚,李自成又到了武器棚,这里的规模比弓箭棚大多了,足有二百个铁匠在这里忙碌,几十个火炉熊熊冒着火焰,棚子里温度很高,所有人都赤膊,身上都是汗珠。大锤敲打的声音叮当乱响,十分热闹。   铁匠头是包仁,也是个老头,他性格快乐,总是笑呵呵的,年纪超过五十,却很精壮,也随着众铁匠一起抡锤敲打。他和李自成很熟,且喜欢开玩笑,见李自成进来,便摆手笑道:“闯王过来学抡大锤么?”   逗得工棚中的人一阵笑声。闯王和范青走到他身边,李自成从地上捡起来一柄铁锤,笑道:“是啊!跟老包学学手艺。”   包仁一笑,从炉子里夹出来一块通红发软的铁料放在砧子上,道“好说,好说!”   李自成按着包仁指点,一下接着一下的抡大锤,敲打这块铁料,打了一阵,成了一个枪头模样的东西。包仁把它送到炉子里,笑道:“闯王打造出来的东西,我老儿自己留着,将来闯王得了天下,这东西就是御赐宝物了!”惹的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候,工棚最里面又传来一阵叫好声音,李自成和范青走过去,原来是刘宗敏正在这里打铁。这些日子闯营兵力大大增加,用不着他带兵攻打寨子了。刘宗敏便留在营地训练新兵,他是铁匠出身,打铁是他的爱好,一有时间,他就钻到工棚子里当铁匠。   只见他光着上身,脊梁上不停淌汗,本来一名小铁匠给他当下手,可他觉得这人力气不行,双手各持一柄三十斤的铁锤,交替落下,又快又准,打的铁砧上的材料火星四溅,惹的周围铁匠纷纷叫好。   李自成和范青上前围观,只见他在打造一柄军刀,这刀子样式与普通刀子不同,刀刃窄些,而弧度更大些,刀刃中间和刀背上各有一条血槽,样子介于日本军刀和明朝大刀之间。   锻造一会儿,刘宗敏把刀子放在水中冷却,兹啦一声,白气蒸腾,片刻功夫,刘宗敏拿起刀子递给李自成笑道:“李哥,你看这刀子怎样?”   李自成自己端详,只见刀子一片雪亮,上面的云纹十分漂亮,轻轻用手指一弹,声音清脆空灵,虽然没有开刃,但也能感觉一股寒气。   “确实是一柄好刀!”李自成赞道。   刘宗敏哈哈大笑,“终于成功了!”说完一拍旁边一个中年汉子的肩膀:“老江,你的法子果然不假。”   随即刘宗敏说出原委,原来这老江,叫江海城,二十多年前曾在戚家军当中当过铁匠学徒,知道怎么铸造戚氏军刀。戚氏军刀当年是戚家军中的三宝之一,杀的倭寇闻风丧胆,和虎蹲炮、狼筅一起齐名。后来戚家军解散之后,这戚氏军刀的铸造方法也失传了。   江海城自己也没铸造过戚氏军刀,只是当年看过,便跟刘宗敏说了。刘宗敏很聪明,打铁又有经验,竟然把这军刀给复制出来了。   刘宗敏笑着对范青道:“一直见军师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等这柄军刀开刃之后,就送给军师护身。”   范青确实没什么神兵利器,便拱手笑道:“多谢总哨刘爷了!”   李自成也十分欢喜道:“咱们闯营兴盛,投军的人多,各种人才都来了!”   从作坊区域出来,继续向前走,就到了山谷中间部分,此处为山谷中最宽阔平整的地方,被范青建设成练兵教场,只见方圆十几里的范围被划分成好几个区域,有练习骑马的,有练习射箭的,人数最多的还是练习武艺和队列,分成好几个方阵,黑压压一片,足有上万人。   闯王驻足在校场边上,看见闯营人马如此兴盛,心中大畅快,这一万人很快就能化成战力,再攻打更多寨子,就能招收更多士兵,人马就会如同滚雪球一般快速增长了。    第102章 发财最快的门路   却见刘体纯骑马过来,到闯王身边拜见,他刚刚独自带领一批人马,去南阳府附近攻打了两个寨子,回来休整。这时候,由于士兵增多,每名将领都能带一支数千人队伍出战。   “闯王!军师!”刘体纯分别向二人拱手。   “二虎,南阳府这一趟感觉如何啊!”李自成笑问。   “简直是势如破竹!”刘体纯兴奋的说道,这也是他第一次独自带领大队人马出征,“闯王,军师,你不知道咱们的人马有多受欢迎,南召县附近的饥民都成群结队的来投靠咱们,主动给咱们当内应,攻破这两个寨子基本上不费吹灰之力。不但没损失人马,还带回来两千新兵。”   “闯王,军师!”刘体纯忽然压低声音,道:“我在南阳府附近活动的时候,已经打听清楚了,南阳府其实也很空虚,他们原本有一千人,后来派出一半人马去襄阳运送粮食,现在城中只有五百官兵,剩下的都是乡勇。”   “城中好多饥民都来联络我,愿意当内应,只要咱们愿意,约好时间,在城外放炮呐喊,城中就立刻放火接应,破城之后,就可以杀掉知府,还有好多大明乡绅,为百姓除害。闯王,咱们干吧!”   “南阳可不止有知府,还有唐王哩!”范青微笑道。   “对,唐王这家伙封在南阳已经十几代了,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恶贯满盈。我们攻破南阳,杀了唐王,这是咱们起义以来第一次杀明朝藩王,该引起多么大的轰动了!”   李自成和范青对视一眼,只见范青笑着摇了摇头,道:“刘将军,你太心急了!”   “军师,可不是我心急,咱们的将士都很迫切,这么好的形势,南阳城好像一块香喷喷的肥肉,就放在咱们鼻子底下,一口就吞了,谁能不急。”刘体纯急忙争辩道。   李自成正色道:“急,也要忍着,二虎,其实不止你向我请战攻打城池,现在四面出击的将士都派人或者亲自回来请求攻打县城,都被我严令禁止了。你们的迫切心情我能理解,但道理在会议上我和军师已经讲的很清楚,我们必须要发展壮大,我的目标就是十万人,咱们不到十万人,绝不可以攻打城池。”   刘体纯唉了一声,“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放弃了。闯王,你知道咱们这两年走了背运了,先是潼关南原惨败,后来被围困在商洛山中,再后来消失在郧阳大山中没了踪迹。总之不是被官军追赶,就是吃败仗。像当年咱们崇祯七年来河南时候,十三家七十二营,多么威风凛凛。现在呢!别人连你闯王的名字都忘了。好多河南的杆子都不知道闯王你的名头。将士们都盼望着来河南大干一场,横扫中原呢!”   闯王摆摆手,道:“我也希望尽快扬眉吐气,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一到,我自然会下令去攻,此刻,任何县城都不能破,这是严令,懂不懂?”说到最后,闯王的神色变得十分严峻。   刘体纯害怕了,立刻在马上挺直后背,叫道:“属下明白了,坚决服从命令。”   李自成看到刘体纯的眼中带着一丝委屈和失望,但他假装没看到,道:“继续练兵吧!”   李自成和范青掉头回老营,路上叹道:“咱们的苦心好多将士都不理解,这次来河南是咱们最好的发展机会,岂可为了一点虚名而影响大局呢?”   范青点头道:“闯王说的对,现在攻打县城时机还不成熟。”   俩人走进营地,只见营地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旧帐篷都没了,换了一排整齐的木屋,好像一个大村落,而老营的房子建筑的尤其好,不是简陋的木屋,而是砖瓦结构的寨子。用高夫人的话说,这么好的房子,将来都不愿意进城了!   李自成笑道:“军师,这一圈转下来,我发现功劳最大的就是你。诸将攻城拔寨,搞破坏行,若让他们建设,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人。”   “多谢李哥夸奖!”范青笑着拱手。   李自成道:“我去老营看看夫人!”说着,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是一个不善于撒谎的人。   范青心中一动,拱手道:“我去账房看看,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于是,范青告别闯王,走入附近的一栋大屋当中,屋里面噼噼啪啪的响着算盘声音,七八个穿着长衫的男子正在计算账目,见范青进来,都站起来拱手,叫了一声“范先生!”   这些人都是投军来的读书人,刘宗敏兑现诺言,照收了这些书生。范青都把他们安排到这里,除了记账,还有书写各种文书信件,暂时都当文秘使用,慢慢挑选好的加以培养,王诚现在是这些人的头目。   范青简单询问了一下账目,现在每天送入山谷的物品极多,成千上万,把这些人忙碌坏了。范青笑道:“等过几天再有书生投军的,都安置到你这里。”   大屋里面是一个小套间,用一面珠帘隔断。里面坐着的一般都是高夫人的女兵,因为需要老营和军营之间的钱物交割,所以单派一人在此负责。   范青刚走到套间门口,慧灵已经迎出来,给范青打帘子,笑着福了一福,道:“范大哥好!”   范青走进内间,只见屋内桌椅床帐摆放整齐,还有一套红木的家具,只是这些高级陈设与简陋的屋子不搭配,这些物品自然都是从大户人家抢来的。   慧灵拿出一个软垫放在椅子上,请范青坐下,又福了一福笑道:“我给范先生沏一杯茶吧!”   范青点点头笑道:“好吧!”他打量慧灵,只见她穿了一身崭新的绸缎衣衫,外面罩着红马甲,脸上敷粉,头上插着明晃晃的金簪子,还有一朵鲜花。显得面庞格外娇嫩,其实她今年只有十五岁。被范青救出来之前是大户人家的丫环,因为在大户人家做过事,所以年纪不大,却学的十分机灵,做小伏低,察言观色这些本事都有,比慧珠慧芬这几个大一点的女兵还得夫人宠爱。   范青看她动作,只见她在桌上摆好茶具,提一铜铫沸水过来,开始沏茶。   古代沏茶讲究很多,不同季节有不同沏茶的法子。现在是夏季,就要先倒入沸水,再放茶叶。沏茶分好几个步骤,有洗茶、夹茶,挑茶,拧茶,冲茶等等步骤,在大户人家的丫头中,沏茶也是个本事,要反复学习训练的。而且每个步骤时间长短,冲泡的时机都有讲究。   范青翘着二郎腿,抱着膝盖,笑眯眯的看着她沏茶,只见她两支雪白的小手来回动作,干净利落,手腕上新添了两个银镯子闪闪发光。   范青审视慧灵,她身材娇小,相貌不如慧梅美丽,不过胜在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她也不会舞刀弄剑,所以手掌是很白嫩的,十根手指玉葱一般。   慧灵沏好了一杯茶,范青接过来喝了一口,十分香甜。这香甜并不是夸张,而是明代的茶与现代不同,明代人喜欢在茶里加入各种果仁,这杯茶里就加了花生、芝麻、核桃仁几样东西,又香又腻。   范青一面喝茶一面问道:“闯王最近总去老营做什么?”   慧灵道:“他最近喜欢听牛金星讲资治通鉴!”   范青哦了一声,牛金星自从上次进谗言,陷害范青之后,被众将不齿,基本上在闯营失去了地位,只剩下给兰芝当启蒙先生。但这人老奸巨滑,他无意中看到李自成喜欢读资治通鉴,但李自成文化不高,在书上划了许多红圈。牛金星立刻找来资治通鉴,没事的时候,给兰芝讲一段。不久,李自成就知道了,也过来听他讲,渐渐就形成习惯了。   范青心中是有些忌惮牛金星的,其实这老家伙是有点本事的,就是心胸太过狭隘,不能容人。他现在和自己结仇,如果东山再起,不会善待自己的。   慧灵又道:“慧英姐也回夫人身边了!”   范青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高夫人和慧英是情同母女,感情摆在那里,就算慧英做错了事情,高夫人气消了,也会慢慢原谅她。   接着慧灵又说了几件小事,范青正听着,忽然帘子哗啦一声拉开,慧梅板着脸走进来,哼了一声,道:“好自在啊,这茶可沏的不错,我来的不是时候了吧!”   慧灵连忙陪笑,“慧梅姐,我也给你沏一盏。”   慧梅哼了一声,“我可没那福气消受。”转身又走出了屋子。   范青一笑,放下茶碗跟了出去,到无人处伸手去揽慧梅的纤腰,却被她伸手拨开,冷笑道:“慧灵这狐媚子,小小年纪就装腔作势的勾搭男人了,你看她画的妆,老营的女眷女兵中再有第二个么!”   范青笑道:“她就是画成天仙,也不如我家慧梅漂亮啊!再说她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懂的什么,哪如我家慧梅,什么都懂。”   慧梅笑着啐了一口,“胡说,我才不懂呢!”   又道:“人家会沏茶,我跟夫人说,以后就派给你端茶送水了!”   范青笑道:“那可消受不了,我家慧梅以后管家,有一点狐媚样的,都不许进家门。”   慧梅呸了一声,笑道:“谁给你管家,想美事吧!”   “当然是我的亲亲宝贝慧梅啦!”范青一阵甜言蜜语下来,把慧梅哄得高兴起来。   范青问慧梅要去哪里。   慧梅笑道,“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咱们老营的家底。”   范青跟着慧梅到了高夫人宅子后面的一栋大屋当中,一进屋子,琳琅满目,都都是金银饰品,古董字画。慧梅笑道:“这两个月,金银珠宝好自流水一般送到老营,都在这里放着呢!”   闯营军纪森严,一切战利品必须交公,如果私藏战利品可是杀头的死罪,所以抄家之后的金银器皿首饰珠宝之类的便都送到了老营。   慧梅打开了几个箱子,有的都是珠宝,有的都是首饰,还有一箱子全是金锭银锭,金光闪闪,耀眼生光。慧梅拿出十个戒指,全都戴在手指上,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举起两只手摇晃,笑道:“看我像不像暴发户!”   范青一笑,心想,“看来这世上发财最快的门路就是抢劫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夏末,闯营来到河南腹地已经有半年时间了,队伍快速壮大,实力得到空前发展。   这一日,阳光明媚,天气和暖,南召县白土岗闯营所在的山谷,热闹非凡,完全想象不出半年前荒凉的景象。   山谷中心五丈高的旗杆上飘扬着“闯”字大旗,在山谷内外都有义军驻扎,大大小小的房屋高低错落,好大一片,像一座新兴的市镇,到处都有大小不同的各色旗帜。方圆十里之内,骑兵、步兵来往不停。山谷中训练的呐喊声和马蹄声,兵刃的碰撞声,试射大炮的轰鸣声,在山谷外面都能听到。此时,山谷中训练的士兵少的时候也有两三万人,多的时候有五六万人。而山谷口也新建了一片房屋,负责赈济百姓,和接待从各地川流不息前来投军的百姓,还从附近的城里来了不少小商小贩,也在这里做买卖,弄的山谷口像赶庙会一般热闹非凡。   这时候,闯营的人马已经从半年前的三千人发展到七八万人,大小将领都能独自带领一支数千,乃至上万的军队,四处攻打寨子。闯营的人马在豫中、豫西一带横冲直撞,所向无敌,东到许昌,西到南阳,北到洛阳,南到汝宁,席卷大半个河南。到处攻打寨子,救济饥民,小股杆子纷纷投靠,大股杆子不敢与之争锋,要么远走,要么解散。   闯营的人马军纪很好,秋毫不犯,每到一处只打击大明乡绅,杀富济贫,一旦攻破寨子,立刻向饥民们放赈,所以闯王的仁义之名到处传播,每天投军的饥民如潮水一般。大小将领再也不会感到兵少,人手不够了。而是新兵太多,忙于如何编入队伍,如何挑选头目,如何统带,如何训练。这时候,将领们才真正理解当初范青执意要进入河南是多么英明,闯王听从他的建议,是多么有决断。    第103章 兵马十万   河南由于饥荒,百姓生活最苦,对义军的响应最热烈。就如一片干柴铺在地面,而闯营的到来,就如同一点火星,瞬间引燃干柴,燃起熊熊大火。   这一日,众将正在闯王的军帐中议事,刚回营地的将领分别报告,攻打了几个寨子,缴获了多少粮食,战利品,救济了多少饥民,新招收了多少士兵之类事情。现在因为兵多将广,轮番出击已经成了常态,留在营地休整的将领负责练兵。   汇报完情况,这些将领并不走,而是一起看向刘宗敏。刘宗敏干笑两声道:“李哥,最近过来诉冤的百姓特别多,控诉州县官如何酷虐,豪绅如何凶暴,官绅如何勾结,联合起来鱼肉百姓,都要求义军前去破城,解救小民,这些百姓都是我接见的,天天听他们的凄惨经历,我都对这些大明乡绅憋了一肚子怒气。”   “李哥,老兄弟和新加入的兄弟都想攻破几座城池,杀了城中官绅,放火烧了衙门监狱以泄心头之恨。我觉得群情难违,将士们这股劲头总压制下去也不好,况且百姓们也纷纷请求,希望能除暴安民,李哥,不如咱们放手干一下,攻破几座城池,如何?”   李自成微微一笑,“好家伙,连你也忍耐不了啦?”说完看看周围跃跃欲试的众将,道:“看来不止你一个人的主意,是大家伙鼓动的吧!”   刘宗敏笑道:“是我的主意,也是大家伙的主意,咱们大的州府不说,就说这南召县,在眼皮子地下,唾手可得。县城里有不少大明乡绅,都是恶贯满盈的。只要咱们派几千人马,一会儿工夫就能攻下来,为啥还不杀了他为民除害?”   李自成道:“不行,我这个人认死理,咱们早定好的计划,就按着计划来,不到十万人,决不能攻打县城。”他目光扫过众将,道:“你们要给下面的将士和百姓讲透,咱们不是不攻打县城,早晚是要打的,作恶的官绅一个都逃不掉,只是眼下时机还不到。”   郝摇旗道:“李哥,咱们人马已经八万了,和十万也差不多少了。”   李自成摇头道:“别说差两万,就是差两千也不行,一切按着计划来。”   众将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什么了。忽见范青拱手道:“李哥,现在可以准备攻城了?”   李自成十分诧异,道:“怎么军师也沉不住气了?”   范青微笑摇头道:“不是沉不住气,而是我猜咱们人马这几天就能到十万了。”   李自成笑道:“哪有那么快,虽然参军的人很多,但估计也得一个多月,秋天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范青笑道:“这几日就能有两万人马过来投靠,总哨刘爷,你可以先准备攻城了,咱们不止要打南召县,要打就打南阳府,成为大明朝第一个杀藩王的义军。”   听范青这么一说,众将都是大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去打仗了。   只见范青拿出一封书信笑道:“这是双喜刚刚送来的军情,说在许州附近有一支过来投靠的义军,有两万左右人马,为首的正是我上次跟你提到过的李岩和红娘子。”   李自成大喜,道:“难怪军师有把握几天之内人马十万,原来已经得到消息。”   范青点头,讲述原委,原来这小半年,李岩、红娘子听从他的话,在豫东杀富济贫,救济灾民,招收士兵,扩大人马,闯出来好大声势,听说闯王在豫中、豫西活动,便率领属下过来投靠。   李自成大喜,这回不但得到两万兵马,还能得到一员女将,一位谋士。李自成立刻安排李双喜率领五百骑士去迎接,随后又批准刘宗敏率领军马攻打南阳府。刘宗敏拍着胸脯保证,三天之内,一定能攻破南阳,活捉唐王。   三天以后,崇祯十三年夏末的一天,天气和暖。清晨,朝阳初升,白土岗一代的村子处处炊烟缭绕,鸡鸣犬叫,与之相应的是山谷中闯营的号角不断,战马嘶鸣。虽然是清晨,但山谷中范青开辟出来的十多个练兵场地都在练兵,占据了半个山谷。   沿着山谷周围所有山峦之上都插满了红旗,和天际鳞片状的红霞相互映衬,有时候,你都分不清哪是红旗,哪是朝霞。从山谷出来的一条道路上,步兵、骑兵、运送粮秣辎重的骡马车辆扯成一条长线,直到数里之外才分成若干股,向四面八方而去。   李自成在橙红色和玫瑰色交相辉映的霞光中,带着范青还有一群亲兵,去操场上观看部队操练。此时,鲜红的太阳刚从东面山谷上露出一条红色的弧形边,随后露出半圆,照得李自成马辔头上的银饰和铜饰闪闪发光。   李自成骑着马在一个个校场之间的小路上跑过,所过之处,教场上的士兵认出是闯王,纷纷躬身做揖行礼。   闯王笑着点头,道:“你们继续练!”   路过骑兵校场的时候,只见数队骑兵,每一队都有一二百骑士,正来回奔驰。领头都是商洛山中出来的老兵。此时,几乎所有老兵都被提拔成大小头目,安插到队伍中。   李自成笑着对范青道:“当初你的预言实现了,你说商洛山练兵是为了训练军官,所练的兵将来要成为咱们百万大军的骨骼,没有这些骨骼,咱们就是招揽百万大军,也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我现在回想,真是多亏当时听了你的话,认真练兵、整顿军纪,否则,哪来现在的精兵强将。”   范青笑道:“蛇无头不行,当初还是你的英明决断,强力推行,把众将的反对、懈怠都给压制下去了,所以李哥才是真正的英明神武,从谏如流。”   李自成哎了一声摆摆手,笑道:“咱们事业草创,离成功还远着呢,这时候就不要学明朝那套世故圆滑的做派,动不动就给我说好听的,戴高帽。你是军师,要是总这么说话,怕是别人也有样学样,咱们就不是起义军,而成了官府衙门了!”   范青哈哈一笑,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可不是奉承。”   李自成一笑,他虽然这么说范青,但听了范青的话,还是很开心的,英明神武、从谏如流,一般都用来形容君王,他的理想不就是有朝一日推翻大明朝,登基为帝么。他抬头看看东面山峰上,已经全部升起的一轮火红太阳,心中充满的雄心壮志。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只见一个教场上,全都是新兵,这些兵全是步兵,穿的破破烂烂,农民装束,个子矮小,但很强壮,攀爬跳跃之间,特别敏捷。   李自成眼前一亮,笑道:“这些兵是哪里人,怎么这样擅长跳越攀爬?”   范青笑道:“他们是从嵩山来的毛葫芦兵。”   李自成哦了一声,笑道:“我听说过毛葫芦兵,听说他们是嵩山一带的山民,特别擅长爬山,是山地战的好手。”   范青点头道:“是的,嵩山的毛葫芦兵,登封的少林武僧,伏牛山的矿工,是河南齐名的三大兵种,各有厉害之处。如今毛葫芦兵纷纷来投,估计另外两处的兵也不日即到,可见人心归顺,闯王大业将成。”   李自成微笑点头,问:“军师,你知识渊博,这嵩县善于爬山的村民,为什么叫毛葫芦兵呢?这‘毛葫芦’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范青笑道:“这毛葫芦兵其实是泛指河南山区地区的兵丁,只要擅长攀爬的山民都统称毛葫芦兵,也不止嵩县有,邓州也出现过,不过不如嵩县著名。至于‘毛葫芦’三字的出处,也有几种传说,有人说,他们常在山上攀爬,普通装水器皿不方便,每人腰间就挂一个葫芦,以备爬山解渴之用。还有一说,说他们比较穷困,并无盔甲战裙,一身农民短装打扮,加上身材矮小,体格又粗壮,远远看去,好像葫芦,因此得名。”   李自成笑道:“这名字倒有趣。”看了一会儿,对亲兵李强道:“一会儿,你去老营告诉总管,给这些兄弟都换新衣衫,让盔甲棚快些给他们打造一身合适的铠甲,不管什么兵,到咱们这里都是义军战士,一视同仁。”   李强遵命,派一名亲兵去通报了。   于是众人再次前行,到了山谷最里面是练习射箭的地方,只见大将袁宗第正在亲自教习一些士兵射箭,闯王之下,若论武艺当属刘宗敏最强,单论枪法刘芳亮最精,骑术李过最好,若论射箭则袁宗第最准。他虽然是力量型的战场猛将,但箭法十分精准,最早是弓箭兵出身。   只见他拿着一支二十力的强弓,正在给众将演示,百米远的靶子,不论如何射,始终在靶心左右,即便稍稍偏离也只是毫厘之差,非常厉害。   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只听他大声道:“射箭的要诀是‘势如追风,目如流电。满开弓,急放箭。目勿瞬视,身勿倨坐。出弓如怀中吐月,平箭如弦上垂衡。”   这类射箭技巧,这些弓箭兵其实早就听教官讲过多少遍了,但口诀是死的,如何活用才是关键。袁宗第结合自己射箭的经验,给众人一一讲解。忽然见到闯王过来,众人纷纷给闯王行礼。   袁宗第笑道:“你们运气好,碰到闯王了,我老袁射箭谁也不服,就服闯王。来,咱们欢迎闯王给咱们射一箭,让咱们长长见识。”   众多弓箭兵一起鼓掌,叫:“请闯王教我们射箭。”李自成笑道:“我只不过是路过看看,现在教你们射箭,不成了喧宾夺主了么!”   不过,看到这么多弓箭兵恳求,李自成也有些技痒,曹老大新给他制作的三十力硬弓,他还没怎么试手呢!,便笑道:“好吧!就射几箭。”   他让人布置靶子,一名弓箭兵把靶子放在百米远的地方,范青看了立刻笑着摇头,果然,袁宗第大声叫喊:“远些,不知道闯王的弓特别硬么!”   那名士兵扛着靶子往远处走,到了一百五十米的远的地方停下来。袁宗第看看闯王,见他微微摇头,便继续让那名士兵往远走,一直走到二百米远地方才停下来。   众多弓箭兵都惊叹起来,他们一般练习射箭都是七八十米的距离,超过百米就没有准头了。他们还不曾见过二百米远的距离射箭呢,他们连能射到二百米远的弓都不曾听说过。此刻,远处的靶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小的方块,都看不清靶子上的纹路。   随即,只见闯王的亲兵李强给闯王捧上一支黑沉沉的大弓。这弓特别长大,比一般的弓要大出一半,但弓弦特别细,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作的。   李自成从一名弓箭兵手中要了三只箭,手中缰绳一提,乌龙驹特别通人意,跳了一下,缓步跑了两三步。接着四踢腾空奔驰,在靶场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地。这时略微放慢速度。李自成若不在意的把缰绳放开,丢在鞍鞒上,左手举弓,右手搭箭扣弦,动作十分安闲而迅速。就在乌龙驹刚刚跑过靶子正前方的时候。人们几乎来不及看他怎么将箭射出,只听弓箭崩的一响,一箭正中靶心。   乌龙驹向前奔驰一段,再次兜转回来,在经过原地之时,李自成再次射箭,不论胯下战马如何颠动,他的手臂特别稳健,几乎是纹丝不动,唰一箭射出。如此来回三次,射了三箭。   远处的士兵举着靶子跑回来,众人看看靶子一起喝彩,原来靶子中心正好插着三只箭,箭头簇集一处,紧紧相靠。尾羽张开,成等边三角形对称。虽然校场不许大声喧哗,可是看到这一箭之后,射箭场上仍是不约而同的来了一个满堂彩。   袁宗第精通射箭,此刻举着靶子,连连赞叹,“真是神技啊!”   范青也赞道:“这箭术天下少有,古代那些神箭手,逢蒙、养由基,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李自成一笑,赞叹他射箭的话太多了,但还第一次有人用上古神箭手来比喻。    第104章 李岩献策   他哈哈一笑,对众多弓箭兵道:“刚才袁将军教你们的那个口诀很重要,你们要牢牢的记熟,按照口诀勤学苦练,就能练得百发百中。十八般武艺都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没有人不经过苦练就能学会一手好武艺,铁杵磨成针,功到自然成。除了刚才袁将军教你们的那几句口诀之外,我也教你们一个口诀,只有两个字,叫‘二字真言’,你们要不要听?”   教场上数百弓箭兵一起回答:“要听!”   李自成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说出两个字“苦练”,射场上十分肃静,一起注目闯王,倾听闯王说出来这二字真言,只见李自成亲切道:“你们不要以为这两个字谁都可以说,但做事情贵在坚持,一次两次苦练,人人都能挨下来,难的是,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如果你们一直能坚持不懈,那就距离神箭手不远了!”   袁宗第向众人大声道:“闯王说的二字真言,你们能记住吗?”   “能记住!”众人同声答应。   李自成见众兵士气势很足,便微笑点头,表示满意,随后和范青一行人骑马离开了。   从校场回来,范青跟随李自成一起回到老营,因为估计今天李岩、红娘子可能到来,所以二人一起吃饭。高夫人见二人并肩走入屋子,笑道:“哎唷,不知道军师也来了,没做什么好吃的。”   范青笑道:“我蹭饭从来不挑食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都能对付!”   几名端饭的女兵都莞尔一笑,李自成平时十分节俭,一般只吃粗粮野菜,和军营中的士兵一同吃饭,即便回到老营也是这个习惯,哪来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啊!   这时候,慧珠端上来一小盆稀饭,是红薯加上小米煮的,柿饼掺包谷面蒸的窝窝头,菜是一碟腌的萝卜丝,一碟辣椒汁,再就没有别的了。其实现在闯营物质已经十分丰富了,鸡鸭鱼肉都有,但李自成一再嘱咐,说现在农民饥荒,必须节俭,鸡鸭鱼肉只留给伤员病号吃。   高夫人对慧灵说,“军师吃不惯窝窝头的,你拿两个细面的馒头,再炖一个鸡蛋羹来!”   片刻功夫,慧灵就端着细面馒头和鸡蛋羹出来,放在桌上,只见李自成拿着窝头稀粥咸菜,吃的十分香甜,对鸡蛋羹看也不看。   范青边吃,边从怀中拿出来剿灭万安王文告的草稿,这是王诚带着两名读书人斟酌写出来的,全是文言文。闯王也不看,边吃边道:“军师看看就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小藩王,等将来捉了开封周王,或者洛阳福王,我再瞧吧!”   范青一笑,把文告收了回来。吃完早饭,高一功遣人来报告,说李岩和红娘子到了,距离白土岗山谷只有三四里了。闯王霍的站起来,对亲兵道:“传我的命令,通知闯营中所有将领,凡是没要紧事情的,都跟着我一起到寨子外面迎接。”   高夫人也连忙走出上房,吩咐慧梅,告诉老营司务,快替李公子,红娘子安排一桌丰盛宴席。”   李自成和范青走出老营的时候,闯营的将领们也从各个方向赶来,于是他带着这群大小将领一起走出寨门到山谷口去迎接。   李自成对这次李岩的投靠非常重视,他经过多年流离困厄,颠沛转战,明白到一处地方,能得到本地有声望,大家世族人士的支持是很重要的。尤其他新近来到河南,人生地疏,诸事草创,局面尚没打开,根基也不稳,所以李岩能作为世家公子前来投靠,就有了特殊的号召意义。   在山谷口众人相见,时隔半年,李岩和范青这对结拜兄弟再次相见,也是十分的高兴。   李自成亲自携着李岩的手,把他引入款待客人的大厅之中,李岩和众将相见,互相客气一番之后,诸将各自离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红娘子进内宅去拜见高夫人,屋中只剩下李自成,范青和李岩三人。   李自成和李岩再次寒暄几句,李自成叹道:“范青把你在杞县的义举说了,你见灾情惨重,劝县官和县中的大明乡绅出粮赈济灾民,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却遭到仇家陷害,诬告你煽动百姓,密谋作乱,唉,这大明朝的官场上下,黑白不分,实在腐败透顶。”   李岩亲身经历,体会更深,感叹道:“我见饥民惨状,心有戚戚焉,人心都是肉长的,饥民也是人,怎忍心看他们活活饿死,卖儿卖女,妻离子散,所以我才劝县里富户放赈救灾,岂料反遭疑忌,横加诬陷,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要不是范青弟弟连同红娘子,仗义相救,只怕这世上都没我李岩这个人了!”   范青笑道:“祸福相倚,否极泰来,如果没有此事,兄长也不能遇见红娘子和弟弟,也不会如此顺利的来投靠闯王。兄埋没半生,如今在闯王身边,如剑在匣,从此可以大展宏图,一抒伟略,开创万世基业,这不就是坏事变好事了吗?”   李岩连忙谦逊道:“弟弟太过奖了,兄不过是一碌碌书生,才疏学浅,对军伍之事十分外行,只会纸上谈兵。今日来投靠闯王,如此隆重,实在是过蒙垂青,心中惭愧,只希望能追随闯王和弟弟之后,附骥尾而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满足了!”   李自成微笑道:“李公子太谦虚了,范青把你做的放赈歌给我看了,写的实在是好,我现在还能记得其中几句,‘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豹。   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   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   能不教人两行泪,泪洒还成点血斑。‘我也是穷苦百姓出身,从小到大,经历过好多此饥荒挨饿,也被官府欺压逼迫过,更见过那种骷髅遍地,饥民遍野的惨状,真希望有朝一日能改变这种现状。“说完,长长的叹息一声。   李岩十分感动,觉得李自成真是一个有仁心的义军领袖,同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义军首领都不同,心中对能来投靠他,十分庆幸。   几人又谈了几句河南的灾情和形势,李自成道:“我听范青说了,你和他相谈,认为义军以南阳和洛阳为根基,向四面发展为上策,愿听其详。”   李岩拱手道:“我认为闯营来到河南实在是一招妙棋,宛、洛地居冲要,有河山之险,东则沃野千里,兵与食咸足资焉。诚能以宛、洛为后距,据形胜而驰骋中原,夺汴梁而囊括徐、汤,下襄阳而虎踞上游,则立国之基可定,天下莫能与之争锋。”   李自成连连点头,道:“说的好!”   李岩见所谈策略被李自成接受,十分兴奋,又道:“等到中原的根基稳固之后,农桑恢复,灾情缓解,可以派出一支偏师进入山东,攻打临清,截断漕运,这就等于扼住了朝廷咽喉,进而可以围困京师。还可以挥军西入潼关,占据关中,解除西面的威胁,还可以率军进入山西、河北等于斩断了朝廷的两条手臂。这时候京师孤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京师一旦攻克,就可以饮马长江,挥剑金陵,吴,越,楚地依次可下,此时可谓席卷天下。等到江南粗定,最后一个目标自然是关外。祖宗土地不可丢。大明朝丢弃关外土地,罪不可赦。到时候,闯王可集中全国财力,携带连胜之威势,一举击败女真,从此一统天下,建立不世伟业。”   听完这一篇议论,李自成和范青同声叫好。如果说,上次范青和李岩相谈,他还仅仅是说出以南阳、洛阳为中心,这一个题目,此时,他的思维更进一步,已经通盘考虑如何占有天下,抵御女真等等。这可算是深谋远虑了,连范青这个开了挂的穿越者,都衷心佩服他。如果李自成能采用他的建议,只怕这历史就要大大改变了。可惜历史上李自成并没有采用李岩的建议,现在范青来了,能改变这种现状么!   三人谈论了一会儿天下形势,李自成又问,“李公子,范青说你对闯营在河南的政策也有不同见解。”   李岩拱手道:“我听范青弟弟说,闯营在河南主要的政策是‘行仁义,收民心’体现在具体实施上则是剿兵安民,赈济救灾等项目,但我觉得这些是不够用的。‘行仁义,收民心’这个大方向是没错的,但剿兵安民在河南并不适用,河南的官军很少,百姓最痛恨的是那些官府差役,贪官污吏,乡绅恶霸,而不是官军。赈济百姓的口号也没错,但只能实行一时,真正收人心还得从土地和赋税上做文章。”   “首先,要均田,土地分配不均,贫富悬殊,自古以来就是国家动乱的根源。明朝二百八十年,到现在,土地兼并已经发展到了极致,所谓的‘富者连田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土地都在谁的手里呢?我这几年读书,非常注意这个问题。全国土地大约有七百多万倾,其中九成以上的土地都在皇室、藩王、贵戚、宦官、大臣,再有就是乡宦。而占绝大多数人口的小民百姓手中却只有一成土地。土地就是财富,土地不均,造成的财富不均。”   李自成点点头,他起义十二年了,游历甚广,见过了太多失业的小民百姓,也见了太多连田沃野的乡宦之家,所以感受很深。   范青也微微点头,“乡宦的可恶,咱们见多了,暂且不说,就说大明朝的这些藩王,就占了天下多少良田土地。仅河南省就有七八个藩王,洛阳有福王,开封有周王,南阳的唐王,汝宁的崇王,禹州的微王,彰德的赵王,怀庆的郑王。其中以福王最富有,因为当年万历皇帝宠爱他,在他之国的时候,给他分封了四万倾的土地。天下哪有这么多无主的土地,全靠在小民百姓那里巧取豪夺。当时有太监跑马驰骋,看到哪一块田地好,立刻强行购买,所谓购买,只是象征性的花一点银钱,其实就是抢夺。”   李岩接着道:“就算这样,也凑不够四万倾土地,只能先拿赋税抵偿,其中这项赋税几乎全加在河南百姓头上,叫‘福王拖欠’,一连交了二十多年,到现在还没交完呢!”   “该死!”李自成十分气愤。   范青也道:“除了福王,周王当初也分封了一万倾土地,剩下的诸王也分别有一万倾或几千倾的分封,就这样,河南的土地被他们瓜分了一半。最可气的是,这些王子王孙,已经占有了这么多的土地财富还不够,还要占用国家的禄米。”   所谓禄米范青理解就是国家给开工资,这些藩王即占有土地,拥有私田,国家又给开工资。   “亲王一年禄米一万石,儿子、女儿称为郡王,禄米两千石,依次向下推,到第六代的时候还有二百石的禄米。这导致严重后果,藩王不停繁衍后代,开枝散叶,后代越来越多,成千上万,仅仅禄米一项,就给国家增添了沉重负担,而这些负担早晚要转嫁到百姓头上的。”   “一群蛀虫!”李自成愤恨的说道。   “可不是吗!”李岩道:“你知道一年全国运送到京师的粮食有四百万石,可全国藩王子孙禄米的八百五十万石,入不敷出,根本不够用的,只好在地方上加赋,来补齐禄米,仅这一项就给全国百姓增加多大负担?所以均田势在必行。”   “再说乡宦,这些大名乡绅大多都是读书人家,家中有人为官做宦,应该最明白事理的,可偏偏他们是最能欺负百姓,最能兼并土地的一群人。河南土地一半在藩王手中,另外一半就在乡宦手中,他们多者几千倾,少的也有一千倾左右。河南最著名的四大家族,曹、褚、苗、范,每个家族都有近万顷的土地,家中有人做官,所以上结官府,内畜健仆数千,横行州府,平日夺人田宅,掠人妇女,作恶多端,不可胜举,而且官府不敢问。这就叫有土必有势,有势必有土。无土不豪,无绅不劣。土地被这些人占有,小民百姓辛苦耕种,不能一饱,负债累累,卖妻鬻子,稍遇灾荒,成群结队的逃亡,饿死途中。所以天下最大大不公在土地,最大的不平在土地,小民百姓最大的痛苦根源也在土地,明朝灭亡的根源也是土地。”    第105章 目标是洛阳   李自成点头道:“说的好,现在不论是普通农民,或者小康之家,各种小商贩,手艺人全都破产,无衣无食,水深火热,就是由于贫富差距太大,而贫富差距太大的根源就是土地不均,俗话说‘有钱有势、有土厮豪。”一个县城有几个乡绅,各色小民必受他们盘剥欺压,更何况还有官府的横征暴敛,永不满足。”   李岩点头道:“所以咱们口号中,均田要排在第一位,均田的田地从哪里来,首先打击的是藩王,他们土地最多,其次是乡宦,最后还有因为饥荒战乱而产生的无主田地。”   李岩又道:“均田和均赋互为表里,正因为田地不均,导致的赋税不公。河南省近九成的土地掌握在一成人手中,而近九成人口的小民百姓却只有一成的土地。这掌握九成土地的人都是藩王官绅,藩王是免税的,而官绅则可以利用各种手段来把税强加在小民百姓头上,例如投献、诡记、飞洒等手段,大家都听说过吧!”   范青和李自成一起点头,这些手段在大明朝已经司空见惯,且成为了顽疾了!   “这些穷苦百姓担负着沉重的赋税,除了正税、还有三饷,还有福王拖欠,还有县里的摊派,最可怕的是一旦村子里有人家不堪重负逃亡,他家的税就会由剩下的村民均摊。这就导致村民不堪重负,一旦再遇到天灾兵祸,只能整村的逃亡,赋税的不公给百姓造成直接的痛苦,根源却在土地的不均。”   “所以,我建议咱们在河南的口号从‘剿兵安民’,改成‘均田均赋’,甚至可以暂时免赋。咱们可以提出一些歌谣做宣传,例如‘三年免征’‘闯王来了不纳粮!’”   李自成听了一笑,道:“这个口号好啊!”   范青微微一笑,恐怕李自成和李岩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口号提出来会有多大威力。在古代的起义军中,能有多大成就,目标有多高,看他们的口号就知道,比如水浒传里面口号是“替天行道”,这里面就包含着,反贪官,不反皇帝的含义。而李岩现在提出的均田免赋则触及到一个王朝的根本利益,能最大的争取民心,实际上已经看出来改朝换代的气象。   李自成笑道:“今日,听李公子一言,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以后义军如何发展,战略方向,都明晰起来了。不过,眼下咱们已经有了十万大军,可以攻城拔寨了,下一步的目标,二位是怎样想的?”   李岩问:“众位将领的意见如何?”   李自成道:“众位将领因为看到豫中饥荒严重,到处残破不堪,所以想要向豫东进军,那里毕竟灾情较轻,也更富裕一些。”   李岩看看范青,笑道:“范青弟弟的意见呢!”   范青笑道:“不如咱们各写一个字,看看咱们的意见是否一致。”   于是让人拿来纸笔,两人各写了一个字,然后一起拿起来,三人看后,一起笑了,原来二人都写了一个“北”字。   李自成笑道:“你们两个是不约而同,都想北进啊!”   李岩道:“是啊,我觉得全师沿伏牛山北进为上策。目前杨嗣昌追赶张献忠入川,我估计,川中战局断无持久之理。还是杨嗣昌取胜的可能性大。如果杨嗣昌胜了,必将率领得胜之师出川,与江北、陕西之师会师中原,全力对我。豫东千里平原,虽然适合骑兵作战,但我军系重振旗鼓,饥民都是徒步而来,骑兵不是很多,而且时日仓猝,未能充分训练。而且豫东民心不服,义军纵有十万之众,也不能稳操胜券。目前应该竭力避免大军向东,以免威胁京师,过早引起朝廷主意,弊多于利。”   李自成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有道理。”   范青接着道:“哥哥说的很对,还有一点,沿着伏牛山往北,既可以不引起朝廷注意,又可以依托山势,能战能守,进出自如,此策较为稳妥。而且向北行军,还有一个目的。”   范青和李岩对视,俩人一起笑了,同时脱口而出,“破洛阳,杀福王。”   这时,李自成也笑道:“我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还没决定,咱们这是不谋而合了!”   三人一起大笑,李岩道:“对,破洛阳,杀福王。大快天下人心。”   又道:“洛阳古称天下之中,依山带河,为九朝建都之地。攻破洛阳,先占地利,然后东出成皋,或南出汝州,争夺中原攻守自如。况且福王还是神宗爱子,他母亲郑贵妃专宠后宫,几乎夺嫡。在他之国的时候,据说万历皇帝把搜刮了几十年的财富,一半运到洛阳,堪称富可敌国。”   范青冷笑,万历皇帝中是有名的,能搜刮百姓的财迷,而且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当年辽东那么危急,都别想让他从内帑中拿出一两银子,但对他最宠爱的这个儿子却十分慷慨,可真是一个慈父啊!只可惜他不顾百姓死活,留下千载骂名,最后这些送到洛阳的财富还要便宜义军了。   当年福王到洛阳之国,万历赠送了惊人的四万亩土地,其中河南有两万倾,河南哪有这么多闲置土地,只能从民间抢夺。当时,王府的官员和太监带着校尉兵丁,扈养厮役,一万多人,到处看田地,见到好田直接丈量,之后就成了王庄田产,不知多少百姓顷刻间破产,稍敢抗拒,就以违抗圣旨的罪名,抓捕入狱,弄得全省骚然,人心惶恐,怨声载道。   李岩道:“倘若我军能攻破洛阳,单只福王的财产就可供养咱们十万大军一年所需。何况还有王府中的太监管事,还有许多乡宦豪绅,都肥的流油,如果全部抄家,数目必定十分惊人。据说福王府中粮食堆积如山,腐烂仓中,但洛阳周围满是饥民,饿殍遍野,他却不肯用一粒粮食赈济,真是和他父亲神宗一样抠门,铁公鸡一毛不拔。洛阳周围的百姓都恨透了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破洛阳,杀福王可谓吊民伐罪,使中州百姓,尤其是河洛百姓拍手称快,更加相信闯王义军乃是汤武之师。义旗所指,必将望风影从。”   范青笑道:“这个福王啊!可不是一般的藩王,他是崇祯皇帝的亲叔叔。杀了福王,必将使全国震动,就像上次闯王所说的,要给崇祯狠狠一拳,打得他闪腰岔气,眼冒金星。此举不论军事,就人心而言,恐怕也要震动天下,其影响深远。不是南阳的唐王可比的,南阳唐王虽然也是藩王,但他家已经传了九代,一百多年了,在朱家的谱系中属于末枝,与崇祯也没什么亲密关系,杀了唐王,不会让崇祯动心,也得不到多少粮食财富,所以杀福王才是下一步的重点。”   李自成点头道:“二位先生所论极是,我也有攻破洛阳之意,近听二位一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就像你们二人所说的,倘若能一举破了洛阳,杀了福王,可以为百姓除害,符合我们吊民伐罪的宗旨,也可以用福王的财富养活军队,赈济饥民。还能使朝廷惊慌失措,打乱朝廷部署,为咱们在中原开创一个很好的军事局面。说不定,张献忠还要感激咱们呢!如果这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只怕围攻张献忠的官军,就要掉转矛头,指向咱们了,八大王也能松口气了!”   说完三人一起笑了笑。   李岩笑道:“对了,闯王智虑深远,总从全局通盘考虑。”   李自成笑道:“这破洛阳的计策,是两位先生和我一同商议的,不是二位把破洛阳,杀福王的道理讲的这么透彻,我也想不到那么远的,李公子果然才干过人,今天第一次来,就连续拿出三个重要的建议,果然如范先生所言那般厉害,也不负我和全军将士的期待啊!”   说完,李自成立刻叫来两个亲兵,让他们各自带领一小队骑兵,分头传令,让两支北面的军队,袁宗第先向西移动,攻破鲁山境内的张良店,再从摩天岭的北面进入伏牛山脉,在二郎庙附近等待后命。李过从方城境内的独树镇退兵,从摩天岭的南面进入伏牛山,到栾川附近待命。两支军队就好像两支铁钳,一左一右,准备夹击洛阳。   李自成正想安排李岩等人吃饭休息,忽听,外面亲兵通报,说刘宗敏已经回来了。   三天前,李自成派他去南阳府破城,抓捕唐王。从白土岗到南阳府一来一回就得两天,可见刘宗敏破城十分顺利。   只听外面的卫兵刚叫了一声总哨刘爷,便听到屋外橐橐脚步声,一个大嗓门道:“李公子已经来了么?”   随即,一个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登上台阶,一名亲兵把门拉开。李岩看到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方口,高颧骨,浓眉毛,络腮胡子,腰悬长刀,身上铠甲闪亮,迈步时,刀鞘与铠甲相碰,发出铿锵声音,这人一进大厅,就望向李岩,笑着拱手,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哈哈,李公子,你终于来了,欢迎,欢迎!”   李岩早已起身相迎,李自成介绍道:“这是杞县李公子,名字叫李岩,这位是刘宗敏,全军上下都称他为总哨刘爷。”   李岩和刘宗敏相互施礼,李岩心想:“刘宗敏英雄豪迈,果然同传说的一样。”拱手道:“久闻总哨刘爷的大名,今日得见虎将风采,真是三生有幸。”   刘宗敏爽朗的大笑,“李公子,我是打铁的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大道理也说不出什么。不过听说你和红娘子在杞县的事迹,我是衷心的钦佩。你是世家公子,为了救济灾民,被诬陷入狱,说起来就让人气愤。而你能抛弃祖业,毁家起义,更是难得。还有红娘子难得的女中英雄,带兵造反,破城劫狱,杀官焚衙,救出朋友,对百姓秋毫无犯。你们两个都是英雄豪杰,我老刘平生最喜欢和你们这样的人交往。   这时,闯王问刘宗敏,南阳府之行可否顺利?   刘宗敏哈哈大笑,“只顾着和李公子寒暄了,连汇报军情都忘了。”   说完拱手对李自成道:“回李哥,这次的南阳府之行,特别顺利,刚一到南阳附近,周围百姓饥民听到要攻打南阳府,无不欢声雀跃,都争着进城给当内应。你知道城中粮价飞涨,实际上城中百姓也在饥饿死亡边缘煎熬,都盼着破城。”   “当天晚上,我就率军进攻,战鼓一响,城中就乱套了,饥民们纷纷冲上街头,与官兵作战,打开城门,欢迎咱们进城。城中的守军也没啥斗志,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一下,就投降了!”   “饥民们纷纷给咱们带路,哪家是知府的宅子,哪家是唐王的宫殿,还有哪家乡宦富裕,平时又欺压百姓,恶贯满盈。于是,我很快就搞清楚城内外的情况,知府姓袁的,死顽固,不投降,自己在衙门里放火,不但烧死自己,把自己的妻儿也一起烧了。剩下的乡宦该抓的抓,该杀的杀。都按着去之前,你说的那般,赈济饥民,惩治乡宦。”   李自成笑道:“还有我特意嘱咐你的一条,还记得吗?”   刘宗敏笑道:“怎么不记得,不就是要善待读书人,笼络书生嘛!我一进城就宣布了你的号令,不得抓捕骚扰读书人,让他们随意进出城门,结果,有好几个乡绅,装成读书人混出城去了!”   李自成笑道:“算了,几个漏网的杂鱼而已,咱们不能因小失大,善待读书人,可是军师非常看重的。”   刘宗敏笑道:“军师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些读书人擅长舞文弄墨,摇笔杆子把好坏都写在纸上,到处传播,可比咱们用嗓门喊,快多了,这些人可得罪不得啊!”说得众人一起笑了。   李自成又问:“唐王抓住了吗?他有没有反抗?”   刘宗敏笑道:“我这是第一次抓捕藩王,我寻思老朱家的龙子龙孙,怎么也有点英武之气吧!我还做了恶战一场的准备呢!那成想,呸!我想起来唐王的样子就恶心!”    第106章 义女红娘子   “就是一个白痴一样的中年男子,问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两腿打颤,浑身哆嗦着跪在地上,说‘大王饶命’。我说‘我不是大王,我是李闯王手下的大将刘宗敏。’可他还是一个劲的说‘大王饶命!’”   范青笑道:“这个唐王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像你这么凶的人,早就吓的魂飞天外了!”   刘宗敏道:“我审问他,问他一些唐王府欺压百姓的事情,他基本都不知道,全是他身边的恶奴太监做的。他四十多岁了,一天就知道傻吃傻睡,一大群宫女太监伺候,他自己连穿衣也不会,上个厕所,还得太监给他擦屁股。我把他关起来,他连自己生活都照顾不了,光闹笑话了!”   李自成轻蔑的哼了一声,道:“可就这样一个废物,寄生虫,一无用处的糊涂东西,就凭他姓朱,是朱洪武的后代,就可以骑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刘宗敏笑道:“这是咱们起义以来抓住的第一个藩王,别急啊!全国有那么多藩王,咱们慢慢抓,慢慢杀,早晚把这些靠吸食百姓鲜血为生的水蛭都剔除干净。捉唐王,只是开场锣,以后热闹戏多着呢!”   李自成点头,他其实没把这个唐王多放在心上,他比洛阳的福王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捉福王才是正餐,才是一出大戏。随后他又问在南阳府放赈的情况。   刘宗敏说:“从唐王府中抄出来一千多担粮食,金银珠宝也有不少,都封存好了,用车拉回营地。此外还从城中的乡绅中也抄了一千多担粮食,按着李哥先嘱咐的,留下一半当军粮,剩下的就在南阳府就地放赈。哎呀,你不知道,李哥,放赈那天,简直是人山人海,因为这是义军第一次攻破城池,且是一座州府,名声远扬,四面八方的饥民都听说了,都过来等待放赈。而且无数饥民都想加入义军,短短一天,我就挑选了五千个兵回来。”   李自成又问,“破城之后,没骚扰百姓吧!杀了几个乡绅贪官。”   刘宗敏笑道:“咱们的兵都是训练有素的,有商洛山练兵的经历,个个都遵守军纪,一开口就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样的话,至于乡绅贪官,我也听李哥嘱咐的,不乱杀人,只挑民愤极大的杀了几个。”   李自成听得连连点头,一旁的李岩心中敬佩,他也接触过大大小小的义军很多了,但真能称得上义军的也只有李闯王的军队了。这才是干大事业的样子。   忽然慧梅出来了,又报告了一件喜事,说红娘子与高夫人十分相投,红娘子已经拜了高夫人当义母。外面众人听了都十分惊喜,没想到二人这么有缘分。   这时候,老营司务过来请示李自成,说酒宴已经准备好了。   李自成哈哈大笑道:“今天喜事连连,不如把所有将领都召集起来,咱们庆祝一番。”   于是让属下亲兵去请众将来赴宴给李岩、红娘子接风洗尘。在高夫人住处的前院抱厦厅中设宴,一共十桌,重要将领两桌在厅内,小将和校尉头目等在院子里设坐。   虽然连续攻城拔寨,营地的物质十分丰富,但本着节俭的原则,每一桌只有八个菜,且以实在量大为主。于是每桌八个大海碗,小酥肉、条子肉、黄焖鸡、四喜丸子、扒羊肉、红烧鱼、八宝饭。   除了八宝饭之外,都是颜色鲜艳的肉菜,香气袭人,看过去就很有食欲。这些将领平时生活也很简朴,不怎么吃荤腥,难得吃一桌子佳肴,都大快朵颐。   酒水是自酿的水酒,不是有名的河南宝丰烈酒。在闯营中,不管什么样的喜庆日子,都不许喝烈酒,这不仅是为了节俭,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持军纪严整,养成一种随时都会准备打仗和出发行军的习惯。   这种水酒是老营自制的酒,用黍米和酒曲放在缸中发酵,用时将酒糟取出来,装在小布口袋里,放在酒榨子上榨出汁来,便叫干榨酒。这种酒本来酒精度数就不高,再加入清水,酒力更薄,叫做水酒,其实仅仅有一点酒意而已。   宴席上所用的器皿全是粗瓷的盘子和河南百姓常用的土陶黑碗。其实闯营自进入河南以来,已经攻破了四十个以上的寨子,二十几个市镇,最近又攻破了南阳府和三个县城,得到的名贵的瓷器和金银器皿非常多,但在酒席上一件不用。一来用来培养将士艰苦朴素的作风,防止奢侈攀比的风气。二来这些值钱东西通过一些渠道运送到南方都能卖出好价钱,然后购买军需。   李岩初来乍到,原以为闯营如此大的声势,高级将领一定生活奢侈,起码吃穿上得讲究些。岂料这些闯营将领从李自成往下,全都以艰苦朴素为主,李岩不由得既惊奇又敬佩。   范青知道他的心思,心想:“你还没见李自成平日的吃食呢!简直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   在大厅中,李自成带头,向李岩敬酒,其余诸将也纷纷敬酒。大将之中,只少了李过和袁宗第,其余刘宗敏之下,田见秀、高一功、郝摇旗、刘芳亮等人都在老营,一一向李岩敬酒。   众人在席面上高谈阔论,但不论怎么谈话,都离不开军伍生活的话题。李岩问闯王进入河南之后,不许攻城,直到现在才攻破两三座城池的道理?   刘宗敏不等李自成回答,便大着嗓门笑道:“这是李哥和军师的妙计啊!咱们最近才攻破两三座城池,算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实际上算不得什么大事。咱们起义以来攻破的县城、州府多了去了。这次来河南,攻破城池的力量还是有的。”   范青插话笑道:“就河南这形势,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刘宗敏笑了笑道:“就拿南阳府来说,只有邓州和南阳城池高深一点,其余的,什么浙川、内乡、镇平、方城、南召、鲁山、卢氏,都是弹丸小城,想要攻破哪座城都不费事,别说攻打,就是跺跺脚城门就开了。可闯王拿定主意,下严令不许攻城。当时闯王说,有哪个将领敢擅自攻城,以违反军令治罪,立即斩首!所以过了这几个月,也只破山寨,一个城池也没攻破。看见这么多容易攻打的城池都不动,将士们手心痒痒。别说那些小县城,就是南阳府,想攻破也易如反掌。有无数饥民心甘情愿给当内应。”   “将士们也向闯王请求,要攻南阳。可闯王不但不许攻打南阳城,还下令人马不许走进南阳城二十里之内。嗨!现在回头想想,闯王的这个主意有多么英明。你看现在,咱们已经有了十几万人马,号称二十万。豫西百姓处处称颂闯王仁义,他崇祯和杨嗣昌还在鼓里坐着呢。崇祯,他懂得什么叫打仗。他懂个球!他常常自己为多么聪明,实际上他在宫中是个聋子。我估计再过十天,咱们破南阳的消息才能传到京城。再过半月,咱们杀唐王的消息,他才会看到奏报。到那时,他会大吃一惊,在金銮殿上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向兵部衙门的官儿连声问,‘这……这个李自成是从哪儿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是地下冒出来的么?你们不是早说他已经被消灭了么?你们不是说他大概是已经死了吗?一个李自成到底有几条性命?为什么几次传说他病死了呢?你们这般糊涂大臣,事前连李自成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唉!混账!一群混账!’”   刘宗敏说到这里,放声大笑,声震屋瓦,满厅都震响着他的笑声,同席的人都被他独特风趣的语言引得大笑,其他桌的大小将领则都转过头来看他。   李岩笑道:“兵法上说‘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这句话,被闯王活学活用,是真正的用兵如神啊!”   李自成笑道:“这主意可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军师有一半的功劳,你们应该敬一杯咱们足智多谋的军师。”   范青赶忙站起来,笑道:“功劳都是大家的,单敬我一人可不成。我虽然出了主意,但还得靠闯王的英明决断,还有各位将领能严守军纪,攻城拔寨。”范青说着端起酒杯笑道:“不过,今天杀了唐王,倒值得痛饮一杯。这朱家王朝,每生出一个儿子都要封王,每封一个王,就有千家万户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遭受不完的苦难。从崇祯元年起义以来,这是咱们捉的第一个藩王,咱们共饮一杯,庆祝此事。”   李自成说了一个“好”字,先站起身来,于是厅里厅外十多桌人都一起站起来,陪着二人干了这一碗。   李自成亲自提起一壶热酒,给范青和刘宗敏二人斟满,又让所有将领都把酒斟满。笑道:“这唐王不过是个小王,没什么了不起,等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去捉一个大王,那时候才真正的大快人心呢!”   众将饮酒吃菜,欢声笑语不断,这时候慧梅走出来笑嘻嘻的对闯王说:“夫人让我出来禀告闯王,红娘子拜了夫人做干娘,还想给闯王行礼。夫人让我出来请闯王进后宅受礼。”   闯王心中十分惊喜,但还是推辞笑道:“红帅也是名震豫东的一员女将,乃一军之首领,现在来投我,已经是高看我李自成了,我怎能还做她的长辈呢!”   慧梅笑道,“红姐姐和夫人言谈当中十分投缘,红姐姐非得要拜夫人为干娘,夫人也说了,比她大不了几岁,不好意思长她一辈。可红姐姐不依,跟夫人说起她的身世,从小没爹没娘,受人欺辱,她做梦都想有一个能像亲女儿一般待她的长辈,请求高夫人圆了她的心愿。夫人不得已答应下来了。”   “红姐姐还说,如果闯王不答应,她就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给闯王磕头。”   李自成哈哈大笑,“如此说来,我只好老着脸皮收下她这名义女了!真是一件大喜事啊!”   范青站起来,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点了两下,笑道:“妙哉!义为君臣,情同骨肉,可喜可贺!”随后提起酒壶,站起来道:“我要连敬李哥三杯酒,第一杯,庆贺李岩大哥和红帅率军来投。第二杯贺李哥夫妇收下红娘子为义女。第三杯贺闯营将士连战连捷攻破南阳府,抓住唐王。这三杯酒,李哥一定要喝!”   李自成向来酒量不佳,笑道:“我自来酒量不行,但今日确实是喜上加喜,我就满饮一杯吧!”说完把身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众将也陪着喝了。   众将也要向李自成敬酒庆贺,李自成连连摆手笑道:“你们知道我不能喝酒,就不要再灌醉我了!”说完对范青笑道:“你开了个敬酒的好头,我也不能放过你,一会儿,你随我一起去内宅,给我们做个见证。”又对张鼐、李双喜和罗虎这三个义子笑道:“你们一起跟我去内宅,拜见干姐姐。”   于是众人一起进入内宅,内宅当中,也摆了几桌酒席,众将领的妻子都来赴宴,庆贺高夫人收了红娘子这名义女。红娘子刚刚拜见几位大将的妻子为婶娘,还有一些将领的妻子,比较年轻,不敢自居长辈,红娘子给她们施礼时,她们也同样礼节还回来,口中说着不敢当。   重新入座之后,红娘子又和慧梅的几名女兵互相拜见,这时候兰芝也被夫人叫来,她还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面容稚嫩可爱,先到红娘子面前,端详一番,才笑道:“娘,姐姐好漂亮,像年画上的花木兰!”说的红娘子脸蛋儿都有些红了。   然后,兰芝跪下磕头,叫了声“大姐!”这一声喊的十分亲热,让红娘子心里热乎乎的,赶快将兰芝扶起,还了一拜,把自己手腕上的一对金镯子戴在了兰芝手腕上。    第107章 对戏引纠纷   这时候,有女兵通报说闯王进来了,这些将领的家眷纷纷回避,只剩下高夫人,还有慧梅领着一群女兵站在高夫人身侧。慧梅赶快搬来两把椅子放在厅中,李自成进来和高夫人一起坐在高背椅上,红娘子恭恭敬敬的跪下,她心中激动,眼中带着喜悦的泪花,道:“我是一个孤女,自小就没有父母管教,也从来体会不到父母的关心爱护。我看到闯王和夫人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我没有别的恳求,只求闯王夫妇能把我当兰芝一般看待。从今以后,倘若我对闯王和夫人不忠不孝,上有皇天,下有后土,天地不容。”说完深深的拜伏,磕了三个头。   李自成和高夫人也很激动,让慧梅赶快把红娘子搀扶起来。高夫人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道:“红帅,你本是一营之主,我自己无德无能,只比你大七八岁,怎好意思做你的义母。”   李自成也微微点头,高夫人接着道:“但你这么有诚意,我也不好不答应,只要你不嫌弃我是无德无才的女人,咱们以后就母女相待。”   随后李自成和高夫人入席做了上座,范青挨着李自成坐下,笑道:“红帅,咱俩虽然是同岁,但我管闯王叫李哥,咱们以后怎么排辈分。”   红娘子笑道:“范大军师,料事如神,我拜你为长辈也无妨。”说着就要给范青磕头。   李自成连忙笑着伸手扶住,道:“不可,咱们各论各的,整个闯营叫我李哥的成百上千,你也不能挨个给他们磕头啊!”   范青也伸手虚扶,笑道:“红帅千万不要拜了,我这兜里空空,可拿不出什么值钱礼物的!”   说的众人都笑了,随后李双喜三人也过来给红娘子行礼,因为红娘子姓邢,所以都叫了一声“邢大姐”。   众人落座,高夫人笑着对李自成道:“我们娘们喝酒挺开心的,你一来,都走散了,人少了一大半。又对慧梅说,去把总哨刘爷的妻子张氏和李过的妻子的黄氏请过来,他们不是外人,一同陪坐无妨。”   于是慧梅又去把张氏和黄氏请来,一同就座,继续酒宴。红娘子原来坐的是首席,现在既然成了高夫人的义女,当然坚决不肯再坐原位,只拉了一把椅子在高夫人身边坐下。高夫人也不勉强,只让首席空着。这时候以兰芝和慧梅为首的众姐妹也要轮流给红娘子敬酒。还嚷嚷着一人要敬两杯,一杯是拜姐姐,第二杯是要拜师父,跟红娘子学武艺。   高夫人笑道:“你们大姐新来乍到,你们就欺负她,想把她灌醉是不是?我这个做娘的看不惯,不许这么敬酒,你们共敬一杯。”   众女于是共同敬了红娘子一杯。   这时,张氏、黄氏,还有所有的姑娘、廊下的男亲兵们也要给高夫人敬酒贺喜。高夫人连续吃了几杯,笑道:“今天是起义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多酒,但咱们闯王有严令,不需喝醉,你们把我灌醉,是想让我带头违反军令啊!”   李自成却笑道:“你们娘们也不用作战,我今天特许你们喝醉不算违反军令。”李自成向来严肃,忽然打趣高夫人也是难得一见。   众人一笑,又上来敬酒,高夫人喝了一杯,笑道:“自成,你胳膊肘向外拐,想把我们娘们都灌醉了,可曾想过,我们都醉了,明天没人给你们支银子,出征的队伍就得讨饭去了!”说的众人一阵大笑。   李自成笑道:“我是难得见你这么高兴,这样吧!咱们少喝几杯,然后叫一个戏班子来唱戏。”   众人都是大喜,平日里难得听戏,即便听戏也是李大嗓带领伙房客串的,李大嗓会的那几出戏,都听腻了,哪有外面戏班子唱的新奇有趣。   很快,就有卫兵出去请来戏班子。此时白土岗周围由于义军人马的驻扎,已经变得极为繁荣,各种小商小贩卖吃食的都在山谷口经营。而且闯营向来平买平卖,不欺负百姓,所以这些人可以放心大胆的做生意,连戏班子都在山谷外候着。   片刻功夫,有人领着一个戏班子进来,高夫人和李闯王等人都是陕西人,只爱听秦腔,于是戏班子递上来的戏目也都是秦腔。   戏班子的班主先把目录递给李自成,李自成看了一眼道:“穆桂英大破洪州”   高夫人等也各自点了一出戏。   片刻功夫,院子里戏台搭上,内宅的窗子全部打开,众女眷从窗户就能看到戏台。这时代没什么娱乐项目,看戏几乎就是唯一的选择,而且还难得一见。年纪小的女兵都站在廊下看,孩儿兵也都到院子里来,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还有许多男亲兵也趁机混进来,站在院子里的天井下,挤挤挨挨,满院子都是人。   秦腔穆桂英大破洪州是极为有名的曲目,讲的是北宋时期,杨延景被辽将白天佐困在洪州,杨宗保突围回朝搬兵,朝廷无将可派,只好让八贤王请佘太君,由寇准劝说她孙媳妇穆桂英挂帅。杨宗保为先锋官,杨宗保不服妻子挂帅,私自出战,不幸挫败。穆桂英要治夫君不服调遣,违反军令,即欲问斩,经众将求情,最后只打了四十军棍。穆桂英退帐之后,对杨宗保婉言劝导,杨宗保被穆桂英所感动,福气和好,最后同心协力打败辽将,解了洪州之围。   这出戏突出穆桂英智勇双全、巾帼英雄的形象,有赞誉红娘子的意思。   片刻功夫,鼓点乐器响起,演员依次上场,先是杨宗保突围,然后八贤王到杨家府上求援,随后穆桂英出场,只见穆桂英随着鼓点上上场,摆了两个架势,随口开始唱道:“老~太君校~场点~雄~啊啊啊兵!”只唱了一句,内宅的高夫人这些内眷纷纷摇头微笑,他们虽然到处行军打仗,但戏还是没少听的,这小戏班子的水平明显不行,穆桂英是主角,一开口应该是亮嗓子,声震全场的。但听她唱了几句,明显水平不高,无论音色、动作都很差劲。   红娘子在一旁看在眼里,她向自己的贴身女兵红霞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悄悄退下。   片刻功夫,第一幕结束,天波府八贤王激将挂帅,只见穆桂英再次上场,上台不疾不徐,到了台子中心站定,手指微翘,眼神变化,身段款款,摆了两个姿势,刚中带柔,英姿飒爽,眉清目秀,一脸英武之气,这一出场立刻就赢得满堂喝彩。   随后,她小碎步转了半个圈子,手中水袖挥舞,眼神自信,英武中带着一丝妩媚,轻起檀口唱道:“战~鼓鸣~啊啊啊~金锣~响~啊~领兵~演阵~啊啊啊~”只这一句又赢得一片满堂喝彩,只听她声音洪亮、清澈悦耳,细微转折处更是余音绕梁,十分动人心魄。   内宅的高夫人等内眷十分惊讶,刚才的扮演穆桂英的演员水平不高,怎地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仔细看这人身段,只见她身段款款,腰肢柔软,比刚才那个穆桂英高了一些,身段柔美了一些,尤其是气质,那种英姿飒爽,刚柔相济的大气,真是好一个巾帼英雄,显然不是刚才的那个演员。   众女眷纷纷议论,高夫人让班主过来。班主是个老头,他笑着拱手,眼神却在高夫人身边审视。只见红霞出来笑着向高夫人福了一福,笑道:“夫人今天高兴,红帅见穆桂英演的不好,怕扫了夫人性,便自己扮相上去给夫人表演了!”   高夫人和众女眷都很惊讶,仔细看台上,只见行云流水的台步,英姿勃发的动作,自然犀利的眼神,这是一个真的女将军,不是红娘子又是谁?   班主拱手笑道:“想不到主人家里就有这么好唱功的演员,还是客串,简直把我们这些天天演戏的都踩到泥了去了!”   只听红娘子在台上又唱道:“因何故~未操练~啊啊啊~又叫~收~兵,往日里~啊啊啊~老太君~令出~如山动~”   声音甜美圆润、清亮自然,唱功十分到位,连不怎么听戏的人都觉得好听,只听院里院外一片喝彩声音。连在前厅喝酒的众将都听到了,他们心中痒痒,恨不得也进来听几句,只是内宅不便进入,只能在外厅眼馋。   高夫人十分高兴,连连点头,“难为这姑娘了,一军之主还上台表演讨咱们欢心。”她一面说一面看向李自成。   李自成也微笑点头,道:“难得她还唱的这么好!”   唱了一会儿,到了第三出戏,教场点兵,这是穆桂英和丈夫杨宗保的对手戏,两人又唱又说,只听红娘子声音清亮,密如连珠,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顾右盼,身段动作更是显出女将威风,巾帼不让须眉,把对手戏杨宗保的演员给映衬的十分差劲,完全被她的气势给压制住了。到了后来,杨宗保一开口,台下不是起哄,就是笑声,把演杨宗保的演员弄得更加紧张,说话的结结巴巴的不清楚。   内宅中的家眷也跟着不停的笑,高夫人笑道:“好好的一出戏,可惜没人能跟这妮子对唱,看她那盛气凌人的气势,一般演员哪能接的下来。”   李自成咦了一声,转头看范青笑道:“军师,我记得你学过这出戏,还唱的不错,不如你上台与她对戏吧?”   范青一看内宅中的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他,也不忍拒绝,尤其李自成开口这样说话了,也不能拒绝,便拱手笑道:“那我就献丑了,唱的不好,你们可别笑话我。”   众人一起笑道:“哪有人笑话你!”高夫人笑道:“你就是唱的再差,也比这个杨宗保要强些。”   于是范青去后台换衣服化妆,片刻功夫之后,演到了第五幕,责夫赔情。讲的是杨宗保不听军令,擅自出兵,被穆桂英责罚。   只听穆桂英轻喝一声“大胆了!”随后唱道:“未奉~将令~私出阵~,违反军纪罪非轻。慢说此去打败仗,虽得~胜~啊啊啊~论~军法~也当~~~”   杨宗保喝道:“怎么样?”   穆桂英又唱:“虽得~胜~论军法也当~问斩刑。”   杨宗保冷笑:“谅你不敢!”   只对了这两句,众人就是又笑又喝彩,范青虽然没说演的有多好,但眉目动作间的气势是很足的,比原来的演员不知强了多少。   高夫人用手帕捂着嘴笑道:“范青演的好,有点范青的特点!”原来范青虽然化妆,但举手抬足,表情动作,与他平时很像,沉稳中带着一丝犀利,眼神中微微带着一丝不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特别像他面对强敌时的状态,很有点儒将风采,与杨宗保的将军身份很相符。而且他语言流利自若,不管红娘子气势多足,都能镇定自如,毫不逊色。   两人的戏演的十分精彩,你一句,我一句,如珠落玉盘,叮当脆响,把杨宗保不服气,大男子主义的样子,穆桂英恨铁不成钢,却又不得不对他施刑,又不忍心、着急、心疼欲哭的表情都演绎出来了。   到了晚上,在帐篷中,穆桂英推心置腹的劝慰夫君,杨宗保从开始的怨恨,到沉默接受,最后感动,夫妻同心,彼此恩爱的样子,都给演绎出来了。   众人都深深的被他们二人的表演吸引,开始是喝彩声不断,到后来是鸦雀无声,连喝彩都忘了。   李过的妻子黄氏咦了一声,道:“这两人有点夫妻相呢!”   众人一起看过去,都笑着说好像,李自成看着台上不语,目光中若有所思。   在长廊边上慧梅几名女兵在看戏,慧梅最爱看戏,本来看的兴高采烈,可后来红娘子和范青依次上场,开始也就罢了,到了第五幕夫妻恩爱,互相爱怜缠绵的时候,她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慧珠从厅里走出来站在慧梅身旁,在她耳边轻声说,“像什么样子,一个姑娘家还没出嫁,就抛头露面的演戏,最可气的是刚才黄氏还说他们有夫妻相呢!呸,真不要脸,果然是绳妓出身啊,好会勾引男人。”   慧梅越听越生气,狠狠的瞪了一眼台上的二人,一挥袖子转身进屋了去了!    第108章 李自成的心得   这一天众人尽兴而散,不高兴的只有慧梅一个。   第二天上午,范青到高夫人那里办事,一进院子就看到慧梅站在廊下,他笑着上前想要和慧梅打招呼,却见慧梅脸上如罩上一层乌云,一甩袖子转身进屋里,还用力的甩了一下门帘,发出哗啦一声。   范青一怔,只好站在门口给高夫人请安,却见出来的却是慧芬,她笑着给范青打帘子,让他进去。屋里不见慧梅,定是进入内室里去了。   范青办完事,出来的时候向慧灵使了一个眼色,片刻之后,慧灵鬼鬼祟祟的从院子里出来,俩人一前一后到了无人处。   范青问:“你慧梅姐怎么生气啦?”   慧灵笑道:“你昨天跟红娘子上台对戏,演穆桂英和杨宗保,她心里不是滋味了!”   范青一笑,他其实也是没办法,李自成发话了,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吧!只是女人都这么爱吃醋,找时间得好好解释一下。   范青又问:“闯王在后院么?”   慧灵道:“是,他在听牛金星讲故事呢!”   范青一笑,他知道闯王爱听牛金星讲历史,一有时间就过来听听。他轻声道:“你去看看,他们二人有没有说别的。”   慧灵一笑道:“我去给牛先生沏茶,他特别爱喝我给他沏的茶。”   此时,李自成正在后院,听牛金星讲资治通鉴。牛金星是很奸猾,很有心计的一个人,他在商洛山的时候,见到李自成读资治通鉴,有好多地方不明白,画了很多红圈。于是到河南之后,攻城拔寨的时候,他让人找了一部资治通鉴过来,在给兰芝上课的时候,抽空就讲一会儿。果然不久李自成就知道了,他就过来听牛金星讲书,渐渐成了习惯。   有的时候,李自成很忙,连续几天不能来,牛金星就把讲到的那一章搁着,等李自成来的时候接着讲,以便他能连续的听下来。   牛金星其实很有才华,而且口才也不错,资治通鉴里的故事让他讲的绘声绘色,十分风趣,而且他善于从一个朝代的历史旁引到别的朝代,一直论到当前,贯穿古今,引申发明,议论生风。   这一日他讲汉末黄巾军的故事,他按着历史书籍上的习惯,称呼黄巾起义军为“黄巾贼!”看到李自成眉头微皱,他立刻反应过来,李自成的闯营也是被人称之为闯贼的,于是再说的时候就改口了。   他从东汉末年民不聊生、朝政腐败等几个方面,讲解黄巾军起义势在必然,最后归结到治国经邦的一些道理,其实这些道理都是书上或别的名人总结出来的。但李自成没读过那么多书,都以为是牛金星的意见,便连连点头,赞道:“先生有才,说的好!”   正讲着,李自成忽然问:“黄巾起事,声势很大,可是只有几个月就完全失败了,以后几年虽然还有陆续起义的,但因为张角兄弟已经死了,不能再有大的作为,据你看,黄巾如何失败的如此之快?”   牛金星平常读书,多引用的是别的名家点评,而这些名家多评论的是帝王将相的功业成败,如何兴衰治乱,哪有人总结黄巾贼起义失败的原因,听到李自成忽然这样问,登时语塞。   想了想才道:“黄巾军虽然有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但毕竟是乌合之众,而且东汉也没到亡国的时候,皇甫嵩还有其余几名将领都有些才干,所以几个月就被各个击破了。”   李自成微笑道:“我不这么认为,东汉虽有几名将才,但黄巾军也兵多将广,张角兄弟也非庸人。”   牛金星想了想才道:“黄巾军在许多地方起事,各自为战,人数虽多,却不能统一指挥,齐心协力,加上张角早死,所以很快灭亡。而且有人到洛阳告密,张角兄弟不得不仓促起事,准备不周,也是他们失败的一个原因。”   他看闯王只是微笑,脸上神色不以为然,便连忙拱手道:“我说的都是泛泛之言,并没说中要害,还请闯王指教?”   李自成道:“张角的一个徒弟叫唐周,上书告密,使一个将领马元义在洛阳被杀,洛阳做内应的人也被捕杀,这确实是个挫折。自古及今,最可恨的就是内部叛变。可是就张角起义而言,并没有受到致命损失。你刚才念的书上就写的很清楚,说张角起义之后,声势依然很大,‘所在焚烧官府,劫掠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你们看,这局势多么好啊!可惜,只过了半年,竟然败了。”   牛金星拱手道:“那么请问闯王,到底是何缘故?”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我看他们失败的原因不在于汉朝将领有多么厉害,而是他们自己不懂打仗,在战略上犯了错误。”   牛金星拱手,“愿闻其详?”   李自成笑道:“仗要活打,不要死打。历来百姓起义之初,纵然声势浩大,人数众多,终不像官军那般训练有素。所以能够打硬仗就打,不能打硬仗就避开。避开就是兵法上所说的‘以走致敌’,是为了不被消灭,回手来狠打敌人。为将帅的要时刻记着‘制敌而不制于敌’。自己力量弱,死守一座城池,最为失策,守得越顽强,越会全军覆没。兵法上说:‘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拿南阳这支黄巾军来说,最初张曼成为帅,‘曼成阵亡,众推赵弘为帅,死守南阳城。赵弘阵亡,又推韩忠为帅;韩忠突围未成,被杀,众推孙夏为帅,还军再守南阳。’直到完全战败,这是极大的错误。张角和他的兄弟张梁起事后,死守一个广宗城,起初被卢植围困,随后又被皇甫嵩围困,直到覆灭。天宽地广,进退在我,何苦死守孤城?死守一城,等待挨打,又无可靠外援,岂有不败之理!”   牛金星大为惊佩,说:“黄巾军何以忽然败灭,自古迄今,我读过许多有关书籍,从来没听哪个古人是从军事角度分析的,且谈的是如此精辟。麾下谈黄巾用兵之得失,是从实际作战的阅历发出,活用了古人之法,故能说出前人未知之秘。在下碌碌,平日自诩尚能留心古今战争胜败之由,谈起来也能娓娓动听,其实都是老生常谈,炒别人剩饭。今听麾下谈兵,如茅塞顿开,感觉十分惭愧。高明啊!”   随即又赞道:“往日读三国志,见魏武帝谈兵往往能出人意表,不想复见于今日!”   李自成笑道:“牛先生太过誉了,我其实也是从实战中得来经验,这些年与官军作战,教训最沉痛的就是潼关南原之战了,从此战之后,我一直反思,书上说‘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就是这个意思。唉!当初我要是听范青的,不一意孤行,在潼关与官军硬拼,也许现在的形势又是一个样子。不过,我一直挺佩服范青的,他年纪轻轻用兵策略十分精当,这是怎么学的呢?要知道我是从十多年来的失败教训中,逐渐成熟,才有现在的用兵水平,但范青呢?天才啊!”说着连连摇头叹息。   牛金星拱手道:“闯王事业日渐兴旺,四面八方的人才自然来投靠,就如海纳百川一般。我还听说最近有豫东的李岩公子和红娘子率军来投靠,这都是闯王威名四扬,八方归服之故,实在可喜可贺。”   李自成微笑点头,又叹了口气:“只是人才越来越多,来自四面八方,这些人不若老八队的人,本乡本土,同心协力。对这些外来人,我总觉得不可靠,又没有什么好的手段笼络他们。”   牛金星笑道:“无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最近的就是姻亲。古代汉高祖不敌匈奴,为了笼络安抚匈奴,就采取和亲的制度。历来皇帝笼络亲密臣子都用此术,比如本朝太祖,几乎把所有的公主都嫁入勋贵功臣之家,这其中笼络的意味太明显了!”   李自成连连点头,“这是一个好办法,只是我女儿兰芝年纪幼小,还不能嫁人。”   牛金星笑道:“也不用亲生女儿的,汉朝与匈奴和亲用的都是宫中的宫女,夫人不是有许多义女义子么,都可以算成你的儿女啊!”   李自成点头,“那么,笼络李岩用何人较好呢?”   牛金星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道:“听说夫人身边的干女儿慧梅,才貌双全,深得夫人崇宠爱,军中都知道她是夫人的干女儿,可以把她许配给李岩。至于红娘子嘛!可以在军中选择一位高级将领,或者闯王的义子。”   李自成想想,身边的高级将领都是有家室的,张鼐几个年纪又太小了,配不上红娘子。似乎只有军师范青和红娘子年纪相若。他一拍手笑道:“牛先生的提议好啊!我昨天看范青和红娘子对戏,就觉得他俩十分相配,我现在就找夫人说。”   于是,李自成来到高夫人的房间,正好慧梅站在高夫人旁边,李自成打量了一下慧梅,只见她身材高挑,唇红齿白,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穿着一身红马甲,湘文裙,果然是一个不错的美女。慧梅给李自成端了一杯茶,看李自成打量她,便垂下头。一头乌黑的秀发,绾成一个斜斜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银簪。耳边两个珍珠耳坠,晶莹剔透。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慧梅今年多大了?”   慧梅笑着福了一福道:“回闯王,女儿今年十八岁了!”   李自成微微叹息,“十八岁了,记得那年你刚被夫人收养的时候才十多岁,一脸稚气。”   高夫人笑道:“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却老了!”   李自成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这些义子义女的婚事也得让你操心了!”   慧梅听到这句话,把头低下去,脸蛋儿微微发红。高夫人笑道:“慧梅,你先去厢房对账吧!”   慧梅低着头走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高夫人和李自成,高夫人笑道:“你今天怎么盯着慧梅看,又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难道你想收房慧梅?”   在古代娶妾是很正常的事情,重要将领刘宗敏以下全都有妾,唯独李自成没有。   李自成连忙摇头,笑道:“夫人知道我一心全在军队上,不好这调调。我是想,李岩新来乍到,颇有谋略,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想在义女当中挑一个出色的,嫁给李岩,以后李岩也就成了咱们自家女婿了,既是家人,又是属下干将,岂不是两全其美。”   高夫人却收起笑容,正色道:“慧梅跟范青很亲密,你知道么?”   这件事老营中很多人都知道,李自成也有耳闻,但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笑道:“范青我也给他找了一个好媳妇,红娘子怎么样?昨天,你看他们在戏台上对戏,多么搭配啊!”   高夫人摇头,道:“这样不好,红娘子大闹杞县,营救李岩,外面都说他们二人是情侣。你把两对鸳鸯都拆散了,不成了乱点鸳鸯谱了么!到时候只怕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咱们里外不是人。我看还是让红娘子和李岩凑成一对比较好。”   李自成皱起眉头,红娘子和李岩都是外人,让他们两个凑成一对,岂不是失去了笼络之意。他们带来的豫东兵马不少,如果日后二人反叛,只要夫妻一合计就成了,谁还能拦得住。   李自成哼了一声道:“一群小孩子知道什么好坏,女孩家,哪有自己挑选夫婿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家女孩不是父母给她挑选夫婿的。”   高夫人叹了口气,她很了解夫君。李自成固然是英雄好汉,但也是古代封建社会的男子,家长制,大男子主义,男尊女卑的观念很难改变的。于是叹道:“红娘子和慧梅我可以去说,但范青呢?”   李自成冷笑:“范青怎样?我是他大哥,也是主帅,他还能不听我的话。红娘子是女将,长得又美貌,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算不满意,你告诉他可以在你身边的女兵中再挑选一个做妾,从慧英往下,都是好女孩,让他挑选一个,应该满意了吧!”    第109章 观看演习   高夫人苦笑,李自成太不了解男女之情了,他根本不懂爱情,男女之间的情感是可以通过利益补偿么!在李自成的心目中,女人就是一件物品,可以随意安排摆布的。高夫人想了想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范青、李岩都是你要倚重的人才,你帮他们安排终身大事,也是好意。但最后却得罪了他们,这不是求近反远么!”   李自成哦了一声,这话也有道理,他不想得罪范青和李岩,这有悖他的初衷。他皱眉道:“范青怎么会不喜爱红娘子,这么美貌的姑娘,武艺又高,又是将领,还会唱戏,这样的好女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高夫人笑道:“人的感情很难说清的,不是大家都说好,他就一定会喜欢,最主要还是看心里的感觉,我觉得范青更喜欢慧梅。”   李自成对这种婆婆妈妈的感情问题是不大懂的,但他知道日久生情这四个字的,于是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就先不要说了,我安排范青和红娘子多接触一下,我就不信他能坐怀不乱,天天对着美貌女子能不动心。”   高夫人笑道:“这样人也有啊,比如你闯王大人,不就是不好女色么?”   李自成尴尬一笑道:“你知道我的想法,一心推翻朱家王朝,所以无心女色。等咱们大业已成,四海升平,那时候才能考虑别的。”   高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是啊!等大业已成,四海升平,那时你做了皇帝,美女要多少,有多少!”   “唉!夫人怎么今天语言这么犀利!”李自成讪笑着摇了摇头,离开上房。   此刻,范青在老营的一处僻静地方,已经听了慧灵探来的消息。他脸色阴沉,牛金星明显故意的,他当然知道自己喜欢慧梅,还出这样的计策,故意恶心自己。他明面上不是自己对手,还想着暗中下绊子。   他心中如同吃了一个苍蝇一般恶心,一股怒气在心头缠绕。他于是走到上房附近等待。   一会儿,牛金星教完课,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范青,怔了一下,拱手叫了一声:“范先生!”   范青走上前,冷笑道:“牛举人,你现在已经是傅相地位兼经筵讲官了吧!”   傅相在古代兼有皇帝师傅和宰相的身份,地位十分崇高。经筵则是明朝的制度,皇帝定期去文华殿,听儒学大家讲论经史,完毕后皇帝还赐给酒宴,所以称为经筵。   牛金星微笑拱手道:“范先生过奖了,这话实不敢当,闯王英明好学,睿智天纵,我辈只是全心全意辅佐闯王,早定天下,至于名声官职那都是身外之物,我向来不考虑那些的。”   “说的好听!”范青微微冷笑,探头轻声道:“你给闯王讲书我不管,只是管好你的嘴巴,下次再敢胡说,我把你另一边的牙齿也打掉。”   上次范青一记重重的耳光,打落了牛金星半边牙齿,连续一两个月,脸颊都肿的像猪头一般,天天用白布裹着脸,那滋味可不好受。听范青这般说,牛金星心中一震,不敢反驳,夹着书快步走了。   范青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他心中讨厌死这个人了,但李自成似乎很喜欢他,暂时还不能动他。   几天之后,李自成召集范青、李岩在帐中商量如何攻打洛阳,以及可能遇到的问题。商议一番之后,李自成笑道:“今天天气不错,外面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也没有风,咱们出去走走。李公子到山谷几天了,还没看看咱们的营地吧!”   于是李自成带着二人走出营帐,骑上马,缓辔而行。一群亲兵则远远的跟在后面不妨碍他们说话。   三人骑马向山谷东侧而行,此处山坡平缓,三人骑着马走上山坡,在山丘之上,眺望东方,只见景色非常雄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的尽头处,熊耳山一峰独立。北面则是伏牛山的千山万岭,绵亘不断。李自成为李岩指点,北面哪座山是嵩山,哪座山是少室山,那座在浮云中若隐若现的山峰是太室山主峰。还有一片深黑色之处,距离太远看不清晰,那是一片在山中的原始森林。翻过那片森林,就能离洛阳不远了。   三人欣赏了一会儿景色,再回头看山谷,只见成百上千的房屋连成一片,就好像一座大市镇。山谷深处则是一块块划分整齐的教场,成百上千的战士在那里训练。白土岗有史以来从没如此繁盛过。   李岩凝目那些教场上勤练武艺的士兵道:“我见过许多义军,但练兵如此勤奋的只有闯营了!日日不辍,从早到晚。”   范青微笑道:“闯王估计破了洛阳之后,举国震动,朝廷会舍去张献忠,而全力对付咱们。从下月起,以后有的是大仗可打了。今日人马虽然有十多万了,但旧日老兵,可称得上百战精兵的也不过是两三千人。其余都是新兵,所以必须抓紧时间苦练。只要训练一段时间,纵然是乌合之众,也能学会几招武艺,可以上战场拼杀。可以学会一两个阵战之法,懂得严守军纪,有令则行,有禁则止,这样即便对上了官军精锐也不会吃大亏了!”   李岩赞道:“闯王用心良苦,佩服!”   这时候山谷最深处传来一阵呐喊冲锋声音,随即战鼓、喇叭、马蹄声如急骤的风雨一般,一起响了起来。李自成笑道:“这是我让将领们带领士兵演习攻打城墙,走,咱们去看看。”   三人从山坡上奔驰下来,向山谷深处驰了三里多远,李岩见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壮观场面。   只见大约有一千多骑兵,两千多步兵组成的混合队伍,正在刘宗敏的指挥下冲向一座小山丘。这小山丘上有一座废弃石寨,上面插了许多旗帜。   这些骑兵训练有素,虽在奔驰中,队形却不散乱,沿路上有许多沟坎,还有用树枝和干草堆做成的障碍,有的草堆还在燃烧,烈焰蒸腾,烟气弥漫,这是在模拟战场上的真实境况。   只见这些骑士骑术高明,一面纵马不停的跳过障碍,一面挥刀做砍杀状。步兵则跟在后面不停的清除障碍。这些步兵也配合熟练,有用盾牌做掩护的,有长枪手防卫的,有搬运树枝草堆的,众人协力,很快就清出一条道路来。   当骑兵奔驰到山脚下时,喇叭声的调子一变,同时响了一声炮响,登时这些骑兵分成几股绕着山丘疾驰,现在是在杀灭山丘外围的敌军,同时分路包抄,防止敌人逃走。   而步兵则向山丘上的石寨挺进,在步兵侧翼,弓箭手不停的吊射,精准的把箭矢吊射到城墙上头,掩护主力步兵。步兵冲到石寨之前的时候,石寨中也开始放炮,虽然演习放的是空炮,但硝烟弥漫,炮声隆隆,就如真实的战争场景一般。   数百步兵悍然冲上去,搬开鹿角,填平壕沟,这时候后面成百上千的步兵扛着云梯,呐喊着向前急冲,很快就冲到石寨的寨墙下面,把云梯架上,向上攀爬,一些弓箭兵和火铳兵也冲到寨墙下面,向上放箭射击,这一刻喊杀声,战鼓声,铳炮声,交织一片,使李岩仿佛身临其境,呼吸紧张。转眼间,这些步兵都冲上了寨墙,这些人在寨墙上,还模拟战斗场景,不停的用刀子砍杀。   片刻之后,寨门也被打开,成百上千的士兵呐喊着冲入寨子,很快寨中飘扬的官军旗帜都被拔掉了,换成了自己的旗帜,进攻的战鼓也停息了,喊杀声也停止了,硝烟也吹散了。   刘宗敏挥舞旗帜,这些攻入寨子的战士陆续从寨子中撤出来。在撤回的路上,队伍整齐,鸦雀无声,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   李岩赞道:“有这样的精兵强将,洛阳城何愁不破。”   李自成笑道:“也不可太过自信,以前咱们练兵都以行军布阵,野外对战为主,很少练习攻城战,咱们义军最弱的就是攻城战了。这些战士其实算不上精锐,都是新兵,原来的老兵都分散到队伍中,提拔成了大小头目,一千人里能有几十个就不错了!而洛阳这么大的城市咱们从来没有攻打过,估计城墙的高厚比这石寨要坚固高大多了,而正常的官军士兵是比咱们这些新兵要强的,所以攻城可能非常艰难,咱们必须考虑完全才可行动。”   李岩点头称是,范青微笑不语,他是知道这段历史的,洛阳城简直是不攻自破,义军费这么大功夫练兵是用不上了。   李自成又问李岩:“你在开封的时候常看官军操练,比现在咱们如何?”   李岩微笑道:“官军的操练我是见到了,哪有这般整肃威严,他们更像是乌合之众。我记得看过开封知府写给朝廷奏折的邸报,上面些‘流贼数十股,最强者无过闯王。所部多番汉降丁,将卒拼命,其锐不可当也!皆明盔坚甲,铁骑利刃,其锋不可当也。行兵有部伍,纪律肃然不乱,其悍不可当也。对敌冲锋埋伏,奇正合法,其狡不可当也。’”   听完,李自成先笑了道:“想不到官军如此高看我呢!”   李岩笑道:“那时候我看了这邸报,还以为是官军夸大其词的风气使然,近日见到闯营的训练,方知所传不虚。后来我又在开封看过官军训练,唉,简直是如同儿戏一般。”   “别的不说,就说考武举人,马试的时候,武举人竟然不会骑马,只能牵着马缰绳奔跑,还有的射箭根本拉不开弓,只能到近前把箭矢插在靶子上完事。反正监考官都被买通了。而崇祯皇帝哪知道这些,他不懂军事,不懂打仗练兵,只是天天自吹‘天纵英明’,其实却天天如同做梦一般,我记得崇祯七年,他钦点的武举人,在游街的时候,因为马术不行,从马背上摔落,跌个半死,一时间在京城传为笑谈。”   三人听完一起哈哈笑了起来,听李岩这么一说,李自成对攻打洛阳增添了几分信心。   这时候山谷西面传来隆隆炮声,十分震耳,就如同雷声滚过一般。   范青笑道:“这是咱们义军在自己试炮呢!走,咱们过去看看。”   李岩从来没见过有哪支义军自己铸造大炮,也很想开一下眼界,连忙骑马跟上。   只见在山谷西面有一片教场最大,占据了数里方圆,这是炮兵练习射击的地方。李岩看到数辆骡车正拉着大炮向这边走。在火器营中,大炮、火铳、铅子、火药被源源不绝的制造出来,运到这里试射、练习。义军在商洛山的时候,由范青指点就会制造大炮,此刻已经是轻车熟路,不费劲了。   只见一排十多架大炮每隔几米便放置一个,炮架是用圆木制作的,大炮上准星,照门一应俱全。每架大炮前后都有五六名士兵在忙碌,有的清洗炮膛,有些安装炮弹,装填火药,有的调整大炮高度和角度。片刻功夫,准备完毕。只见张鼐站在高处,手中小旗用力向下一挥,十多架大炮同时点燃引线。   范青对李岩和闯王道:“咱们稍稍退后,免得惊到马匹。”   于是三人又退后了十几米,到一面矮墙之后,这时,十架大炮几乎同时发射炮弹,只听一连串的隆隆巨响,仿佛天崩地裂,地面不停的晃动,炮弹呼啸飞出,在空中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叫声。这一瞬间,众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直响。李岩是第一次见到大炮的威力,而且是十门大炮一起发射,脸色大变。   只见阵地上的十门大炮一阵跳动,一团火药的青烟,在大炮上冉冉升起。   “这威力也太惊人了!”李岩心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只见前面二里之外的一个土丘上,又是一阵隆隆大响,烟尘扬起,这十门大炮都准确的击中了土丘。片刻之后,土丘上烟尘散去,一些当靶子的矮墙和木栅栏,都变成了一片废墟,破烂不堪,整个山丘表面好像被犁过一遍似的,都是纵横的深深沟痕,那是被炮弹犁过的痕迹。   张鼐负责管理炮兵,他见闯王过来,连忙跑过来给三人行礼,指着自己的耳朵道:“我耳朵听不见了!被炮声给震聋了!”    第110章 红娘子的箭术   李自成笑着向他摆摆手,示意不用说话了。然后转头对李岩笑道:“这大炮是咱们的后手,如果攻城不顺,就全靠这大炮了!”   李岩看到这些火炮继续发射,远的可以射到三里之外,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烟尘四散飞扬,暗自心惊,原来大炮的威力如此强劲,义军有此利器,何愁不破洛阳,只怕开封城将来都禁不起这般轰炸。   三人从火炮试射场地向回走,一路上十多个校场上,成千上万的士兵在训练,满耳都是冲锋喊杀声音。在经过一片矮灌木丛的时候,灌木丛的一侧传来一阵“杀!杀!杀!”的呐喊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转过灌木丛,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在训练,因为个子小,被灌木丛挡住了。范青对李岩笑道:“这是闯营中的孩儿兵。”   李岩不懂,“什么是孩儿兵?”   “就是童子军。”范青笑着解释,“这次从郧阳大山中出来的时候,孩儿兵只剩下几十个,近来人丁兴旺,又差不多上千了。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出来逃荒,父母饿死,无家可归,有好些人都是饿倒在路边快要死了。被将士们捡回来,送到这里。”   李岩赞道:“闯王宅心仁厚,果然是仁义之师。”这些孩儿兵在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之间,其实没多大战斗力,虽然经过训练,也不能如成年战士一般行军、攻城拔寨。别的义军部队是不会收留这些小孩的。   李自成微笑道:“这些小孩儿虽然不能打仗,但都是可怜孩子,也不能眼看着他们饿死。把他们集中起来训练,情况紧急的时候也可以用一下。但主要目的还是放在长远考虑,也许两三年之后,这里面就能出现将军了,张鼐、李双喜、罗虎现在不都出息了吗!在战争中,普普通通的放牛娃、小叫化,也能被磨炼成有勇有谋、能征善战的将军,这就是所谓的‘时势造英雄’啊!”   李岩连连点头,道:“闯王考虑深远,让人佩服。”   再向前走又是作坊区域,这个区域比上次闯王和范青视察的时候,规模又扩大了几倍,尤其是武器盔甲的作坊一共二十几个,数百铁匠日夜轮班干活,叮叮当当的声响,日夜不休。   长长的一段路上,两侧密密麻麻全是作坊,铁匠坊、弓箭坊、盔甲坊、鞍帐坊、被服坊,火药和火器作坊距离这些作坊稍远,但规模也不小。   范青笑着对李岩道:“这几个月就新增了十多万兄弟,你想想什么物资不缺?每天攻城拔寨的将士不停的把缴获的战利品送入山谷,在老营入账,分门别类。然后由另一支队伍,把这些战利品送入大城市或南方,换成银两,就地购买物资,再运回山谷,光采购的队伍就得有几千人。”   李岩连连点头,他谋略厉害,但这些后勤供应,诸般杂物就不行了,于是笑道:“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这话引用的是刘邦对萧何的赞誉之言,来赞扬范青。   李自成笑道:“军师年纪虽小,但却比萧何厉害多了。我知道后来西汉建立,评定功劳,许多将领对萧何是颇有微词的,认为他从没打过一次仗,只在后方待着,连一个敌人首级的功劳都没有。而咱们范军师呢!上阵杀敌如切菜瓜,比普通将领都勇猛,李公子你信么?”   李岩笑道:“怎么不信,在杞县的时候,我是亲眼见过范青弟弟披坚执锐,上阵拼杀,还救了我的性命呢,可不若萧何‘徒持文墨议论’。”   范青笑道:“能力不在多,而在是否专一。韩信只要领兵作战就行了,不需‘持文墨议论’,萧何也是如此,他只需做好他的本分就行了。最后汉高祖不还是把他评定为功劳第一,文臣第一,功臣中居为首位,这就是认可了他的能力。”   三人骑着马边说边走,慢慢回到老营,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叱咤喊杀声。这一路上喊杀声听得太多,但都是浑厚的男子声音,还第一次听到女子的呐喊声。范青笑道:“定是高夫人的亲兵!”   这些日子,高夫人身边的女亲兵也扩展到二十人左右了,新来的都是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年轻姑娘,体格匀称,肩宽腰细,容貌也在中上。高夫人要求她们每天都要到校场上训练,除非刮风下雨,或者高夫人有事情带着她们离开老营,否则都要过来练一会儿。   如果高夫人只带走几名女亲兵,剩下来也不许偷懒,也要坚持训练。生病或其他紧急事件不能来校场,必须请假。高夫人之所以对她们如此严格,一方面固然是想让她们练出来真正的本领,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整个闯营的战士都明白,就算是他身边的女兵也要辛苦训练,没有例外。   闯王三人下马,悄悄走进观看,这个练武场是一个小块地盘,还分成两部分,另外一半给男亲兵训练用。闯王三人不想打扰这些练武的女孩,只是含笑看着。而这些女孩都在聚精会神的训练,竟然没人注意到闯王已经到了附近。   这些女兵大多都在练习射箭,她们已经练习一段时间了,体格健壮,手臂很有力,可往往射不中靶子,有时分明把弓拉的如同满月,可射出的箭却只飞出十几米就掉落在地上,引得看的人嗤嗤的笑。   一名姑娘走到正在校场一边看她们训练的高夫人身前,福了一福,笑道:“夫人,我们总是射不准,请夫人指点我们。”   高夫人是个急脾气的女人,若在往常,定然连珠炮似的讲出一大堆射箭的窍门。但今天她却很反常的笑了笑,一语不答,一动不动。于是这几名姑娘又求慧梅,慧梅知道高夫人的心意,只是哼了一声,用眼角瞟了一眼高夫人身边的红娘子。   一名机灵的姑娘立刻明白了,到红娘子身边用手轻轻摇着她的手臂,笑着恳求道:“请邢大姐教我们啊!”别的姑娘也明白了,纷纷到红娘子面前拜了又拜,齐声道:“请邢大姐教我们射箭!”   红娘子不想在众人面前显示武艺,便只是微笑摇头说自己武艺不精,不敢献丑。   高夫人素闻她弓马娴熟,想欣赏一下她精湛的武艺,便笑着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咱们都是自家人,何必谦虚,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千军万马都能镇定自若的冲锋,这点小场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红娘子不得已,只好亲自上场了,她穿着一身男子样式的紧身短打衣衫,腰间系了一根红绸带,更显得身材高挑,肩宽腰细,双腿修长有力。高夫人这些女兵中慧梅是最高挑的,可看红娘子似乎比慧梅还要高一些。她用一根丝带把满头青丝黑发扎紧,腰挂宝剑,阔步走出,更显的气势十足。   范青心中一动,红娘子这出场好像现代超模走秀。却听李自成在一旁轻轻赞道:“好一个俊俏小子。”范青细看,只见红娘子唇红齿白,面容白皙,一双大眼睛睫毛很长,黑白分明,十分灵动,真如李自成形容一般,是个俊秀的小生。   红娘子从一名姑娘手中接过一张弓,三支箭,拿在左手,用右手将鬓边黑发耳后抿了一抿,对众姑娘笑着说:“我今天可要班门弄斧了,说实在的,我从小跟着师父学艺,弹弓和飞镖比较熟练,弓箭也是后来才学的,功底不深。现在大家逼着我来献丑,夫人的命令我也不敢违抗,倘若射不中靶子,大家不要笑我。”   只见她脚步沉着的走到射场中间站定,左手举弓,右手扣弦,一支箭搭在弦上,剩余两支箭留在左手,眼见她就要拉弓射箭。高夫人却笑着阻止道:“你别急着射箭啊!这些姑娘眼巴巴的等着你教授他们呢,你却一声不吭,是家传绝艺不想外传么!”   红娘子笑道:“夫人,军营中不知有多少射箭的名家,各种射箭的道理,姑娘们只怕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还用得着我讲。讲的再好,也不过是炒别人的剩饭罢了!”   慧梅自从见了红娘子和范青搭戏之后,心中就像打翻了醋瓶,怎么看红娘子都不顺眼,此刻忍不住小声嘀咕,“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慧珠站在她身边,瞧了她一眼。   只听高夫人说:“一个师傅一种传法,许多射箭的大道理她们听得很熟,但一些小细节她们却不一定知道。比如你拿这三支箭的做法,很多姑娘就不明白,她们只图左手握弓方便,每射一箭就拿一支,不肯三支箭一起取出。即便把三支箭一起取出来,也不是插在领口后面,就是插在腰间,这同在箭囊中取箭有什么分别么?”   “她们不注意这个小细节,是由于没在战场上真正拼杀过,更没经历过最危险的境地,不知道在两军阵上,生死一线,极短暂的时间却极为重要,你拔一支箭时间虽短,平时看起来不耽误什么。但在战场上的生死关头,就是决定你性命的大事。”   “如果你能在眨眼间连放三箭,射死三个敌人,往往会使冲到你面前的敌人惊慌败退,我在战场上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即便不能惊退敌人,也会使他们心中害怕,不敢过分逼近你,这样你就有机会再射一轮。这就是一次拔出三支箭的道理。”   众姑娘纷纷点头,高夫人自己却哎唷一声,“本来让大姐给你们讲射箭道理,怎么我自己技痒,先给你们上了一课,这不是喧宾夺主了么!”   红娘子笑道:“哪有主,哪有宾,夫人讲的很对,比我讲的好多了!”   高夫人笑道:“你不许偷懒,剩下的由你来讲。”大家听了不禁一起笑了。   红娘子止住笑后,才道:“刚才我看一位妹妹射箭无力,箭身摇摆,这毛病在于力弱。不是你力气不足,而是箭矢离开弓弦的时候摇摆不定,以至射出的箭没有力量,实际上就是你拉弓的时候不够稳定。平常练习射箭,一定要从容安详,不慌不忙。把弓拉满,越满越好,正如俗话说的‘开弓如满月’。练习日久,成了习惯,就会在不论什么紧急情况的时候,都能稳定拉弓射箭。”   一名姑娘问:“大姐,我拉弓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拉弓是否满了,如果看一眼自己的弓,再看敌人,会误事么?”   红娘子笑道:“简直太误事了,射箭的大忌之一,就是不看敌人而看自己的弓,只耽误这么一刻,敌人稍稍移动,你就会失去目标,重新瞄准,特别耽误射击,就叫做分心。你要知道弓的标准是什么样的,你自己使用的弓是哪种标准的。拉弓的时候要靠感觉,感到你的右手手指碰到箭头了,这就是拉满了。碰不到,就是还没拉满。所以平时必须养成好习惯,得心应手,出于自然,随手一拉,弓弦必满,不能在生死决于呼吸的瞬间,还去分心看弓,或者注意右手手指还碰没碰到箭头。”   又一个姑娘问:“大姐,刚才我拉满了弓,也射出了箭,但总是在箭靶前几米落地,是弓太软,还是我距离靶子太远呢?”   红娘子笑道:“两者都不是,刚才我看到你射箭了,你的毛病是持弓不够平,箭头偏低,所以每次都射在靶子前面的地上,你要弓在手中,眼在靶上,箭矢则要持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   “不过,这需要长期练习才能找到感觉。你如果初学乍练,心中没有准头,那么不妨把箭头偏高一点,这样子你即便射不中敌人,也会吓敌人一跳,还有可能射中后面的敌人。但你若把箭射到他前面的地上,他会觉得你软弱可欺,更加勇气倍增,趁机杀过来。还有几位姑娘也是射的偏低,我认为跟她们心中紧张慌乱有关。射箭必须要保持心态平静。古话说‘怒气开弓,息气放箭’,说的是开弓要用力,放箭的时候则要稳,不急不慌,从容不迫才行。”    第111章 二女比射箭   众姑娘听得纷纷点头,一位胆小的姑娘小声问:“大姐,我胆子小,如果两军阵前,敌人冲过来,相距几十步,甚至十几步,生死在一瞬间的时候,我很难做到从容不迫的放箭。”   红娘子笑道:“战斗拼杀,命只有一条,谁能不紧张慌乱,即便是我,最初上战场的时候也会慌乱。最主要的还是要调整心态,心中时时想着,越慌乱越没命,心中时刻想着‘从容’二字。越在急迫中越要稳,要想如果手忙脚乱,慌张失措,如何能射死敌人?”   “练武的时候有‘养气’一说,在平时就把箭术练好,手里有硬功夫,真本领,就会在战场上保持住好心态,俗话说‘艺高人胆大’,你平时把箭法练的纯熟,百发百中,你才能临事从容,只把敌人当成你的活靶子。还有,你平时不但要练好箭术,别的兵器也要精通,特别是刀和剑,这样就算敌人冲到你面前,无法射箭,只能短兵想交,白刃刺杀,你也不会惊慌。”   一位姑娘笑道:“我每次射箭就特别担心敌人会冲到我面前,现在我明白了,只有把刀剑练好了,心中就不会害怕,也能保持射箭的心态。”   红娘子点头笑道:“你说的很对,刀剑是武艺的根本,必须学好,学好刀剑你就有了看家本领。到时候,你不怕敌人冲到你面前,你的箭术也会提升一个档次。这是因为,敌人太近,看似危急,实际上也是射击的最好机会。”   “教授你们弓箭的师傅一定说过,‘胆大、力定,势险,节短’这八字真言,你若上过几次战场,你就能体会的这八字真言有多么重要,力定就是沉着镇定,势险就是指你张弓搭箭,引满不发,看定敌人,制敌必死。节短就是指等到敌人到了近处再射箭,这样射出的箭又快又猛,又狠又准,因为距离较近,敌人纵然想要躲避也避让不及,你纵然箭法不是十分高明,也能一击必中。”   又有一个姑娘问:“大姐,我感觉射靶子已经很准了,可是在战场上,人、马都是活的,快速奔跑移动,敌人要是骑着快马,奔跑如电闪一般快速,怎么能射中敌人呢!”   红娘子笑道:“如果像你形容的,骑马快似闪电,就是神箭手也也要吃瘪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要诀就是只看大的靶子射。不射人,而射马。射伤马,人会摔死摔伤,即便没事,失去马匹,也不能作战了,况且马一旦中箭,就有摔倒或者疼痛狂跳,这样子他前后左右的敌人都会造成影响,引起混乱。而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敌人阵上即便有片刻惊骇混乱,也是我们取胜的良机。当然,打仗的时候要随机应变,没有固定章法,如果你箭术高明,有把握一箭射中敌将,那就还是射人更好啰!”   高夫人听红娘子讲射箭连连点头,笑道:“姑娘们,你听大姐讲的这些道理有多么好,对你们射箭是不是大有帮助。这都是实战中得出的经验教训,你们要牢牢记住。”   这些姑娘七嘴八舌的点头称是,不知哪位姑娘道:“平日里慧梅姐姐教我们射箭,这些道理也讲过,但总是记不住,今天听大姐这么一讲,感觉什么都明白似的。”   慧梅听了这话,心中更加不开心,轻声哼了一声,小声道:“道理讲了一箩筐,到底真实本领怎样呢?”   慧珠又听到慧梅的牢骚,看慧梅脸色似乎对红娘子很不服气,便站出来道:“大姐,咱们女兵一直是慧梅姐姐教授箭法,我看就由你们二人一起射上几箭,让大家看看,你们教授的东西可有什么区别。”   红娘子立刻摆手笑道:“我知道慧梅妹妹箭术很好,又是夫人亲自教授的,自然厉害的很。我的箭法是自己琢磨胡乱练的,草台班子上不了台面,不用比了,我甘拜下风。”   慧梅慢慢走出来,冷笑道:“大姐过谦了,你的箭术是千军万马中实战练出来的。我们才是胡乱练着玩的,既然是练着玩,也就无所谓输赢,大姐是见过大世面的,难道还把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丫头当成对手啦!”   红娘子听慧梅说话不客气,眉头微微一皱,她不怕慧梅,只怕卷了高夫人的面子。   却听高夫人笑道:“慧梅不如你的,你们就一起射几箭,让慧梅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听高夫人这样说了,红娘子只好上前道:“那么慧梅妹妹,咱们就各射三箭玩玩吧!”   慧梅哼了一声,从慧珠手中接过弓箭,俩人正要比试,只听旁边有人道:“闯王也来了!”   李自成三人一直在远处观看,此时被发现了。高夫人高声笑道:“闯王来了正好,给我两个最喜爱的女儿做一次裁判,看谁的本领强些。”   李自成三人走上前,笑道:“好吧!我就当这个裁判啦!”转头对范青和李岩笑道:“你们两个都是足智多谋,眼光犀利,说说她们两个谁射箭更厉害!”   李岩拱手道:“我虽没见过慧梅姑娘射箭,但我见过红帅射箭,真是天下少有之技,堪称神射手,我信红帅的箭法高明。”   范青微微一笑,慧梅和红娘子的箭法他一清二楚,慧梅当然是比不过红娘子的。但他看看慧梅一脸不忿和高夫人期待的样子,便笑道:“我认为慧梅姑娘更胜一筹。”   于是二人上前比试射箭,第一箭是固定的靶子。因为姑娘们一般用的都是软弓,所以靶子只设在七十步的距离上。   只见红娘子张弓搭箭,四平架势站定,下颌垂直,身子端正,神态从容不暇,眼睛并不看弓,而是一直看着前方靶子。忽然笑容一敛,细细的剑眉一动,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揽虎尾,两手同时用力,将弓拉成满月。接着只听弓弦震响,那箭已经嗖的飞出,迅猛异常,正中靶心。这时,慧梅的箭也已经出手,也是正中靶心,周围看的人们不觉一起大声喝彩,李自成也点头微微笑着,说了句“好!”   慧梅转头对红娘子笑道:“姐姐,这种固定靶子,显不出咱们二人的水平。不如,下一箭咱们在马上射。”   红娘子微笑道:“自然是听慧梅妹妹的!”   于是有男亲兵赶快牵来两匹战马,二人各自上马,轻轻控制马匹跑动,向前跑了一段,同时转身向回跑,二人都不肯示弱,马匹奔跑的速度都很快,再次交错而过的时候,只听嘣嘣两声弓弦震响,这次二人出手极快,在场的人好多都看不清她们二人如何出手的,只觉得眼前有东西一闪而过,箭已射出。但二人在马上射出箭矢那一刻,上身都非常稳定,挺胸抬头,在疾驰的马背上纹丝不动。二人都是身段面容姣好的美女,射箭那一刻更显得英气十足,且很有美感,众人不看射箭结果,只看她们二人的美妙姿势,不由得同时叫了一声好,待到靶子拿到近前,再看,只见两支箭矢稳稳的插在靶心,众人不禁又是叫了一声好。   连续比试两次都是平手,慧梅也是暗自吃惊,这是自己平生遇到的最会射箭的女将了。她一咬牙,道:“姐姐,这么射箭还是简单了,咱们不如也让靶子移动起来,如何?”   红娘子微笑道:“当然可以。”   于是,又有士兵安排,找来一匹马,马身上披上铠甲,把靶子固定在马背上,在校场一侧跑过来。而两女这次一起从对侧拍马驰来。   人在移动,靶子也在移动,这样的射击,众人不但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在双方交错而过的一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出手。这种情况下,普通弓箭手能射中马匹就不错了,哪能射中小小的靶子。   可两女射箭确实高超,在这种平衡不稳和目标摆动的情况下,依然当当两声,射中的靶子。只是这样,就引来一片喝彩声音。这时候男亲兵捧着靶子跑过来,递给闯王,只见两支箭都射在靶子上,但一支箭射在靶心,看箭矢是红娘子的。另一支箭只射在靶子一边,虽然这样的射技也很高明了,但慧梅终究还是输了!   李自成刚想宣布结果,却见范青把两支箭都从靶子上拔出来,笑道:“原来都射中靶心啦,厉害!”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是啊,打了一个平手。”   众女兵也没看到结果,以为真的如此,一起欢呼起来,一窝蜂的围上来,向二人问长问短。慧梅心里知道自己是输的,她脸色阴沉,也不回答众姑娘的问话,收拾弓箭转身走了。   这时围着红娘子的姑娘们又吵嚷着让红娘子演示剑法,红娘子抬头,只见李岩笑吟吟的看着她,为她的胜利欢喜。范青也在看她,只是微微皱眉,慢慢摇头,她心中一动,笑道:“姐妹们,请别在让我献丑了,我就是一个踩绳子,练杂技的人,在武艺上确实没什么硬功夫,等来日闲了,我给大家表演踩绳子的技艺,今日就请大家多多包涵,我实在不敢从命。”   高夫人也明白红娘子的心意,知道她不想太露锋芒,便向大家笑道:“你们不要再勉强红娘子了,你们要向她讨教剑法,那还不容易么!以后她就住在咱们老营,机会有的是,何必在乎这一时。况且谁家来了一个客人,有不让人家休息的道理。快别缠着红娘子了,让她休息吧!”   众女听高夫人这么说,才各自散去,闯王三人也各自分手。   傍晚,范青忙碌完军中的事情,来到高夫人的院落,走进院子,见慧灵站在正房台阶上。范青笑着向慧灵指指上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是找高夫人。又用口型说出“慧梅”两个字。慧灵会意,轻手轻脚的走下台阶,在范青耳边轻声道:“慧梅姐白天从校场回来,心情一直不好,还哭了!”说完指了指西厢房。   范青微笑点头,走到西厢房门口,轻轻叩门,叫了一声:“慧梅!”   叫了三声,也没人搭理他,范青笑道:“原来屋里没人,我去别处吧!”   等了片刻,忽然屋门嘎吱一声,开了半面,正是慧梅。她没料到范青还站在门外,脸上一红,转身又走回到屋中。   范青笑吟吟的跟着她走进屋子,只见她坐到床边,背对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范青看到地上有一个撕烂的荷包,便伸手捡起来,笑道:“这荷包好精致,你也忍心撕它。”   慧梅忽然转过身,伸手从范青手中把荷包抢过来,拿起床上的剪刀,一剪子下去,剪成两断,又狠狠的丢在地上,恨恨的道:“再好看有什么用,也没人稀罕它。”   范青一笑坐到她对面,只见慧梅脸上有泪痕,一双大眼睛哭得红肿,头发散乱,楚楚可怜。笑道:“怎么没人稀罕,给我啊!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他把两半的荷包放在手心,只见荷包是用绿绸子做底子,上面用金丝线绣了两只鸳鸯,交首并颈,十分亲密。这荷包做工精致,不知花了多少功夫,眼看做成了,却被铰成两段,实在可惜。   慧梅也不看范青,只是哼了一声道:“自然有人给你做好的,你去找那能领兵打仗,武功射箭又好,还会唱戏的可人去啊!让她给你做一个新的。”   范青笑道:“我的可人只有慧梅一个人,旁的人我都不去看她,别说她会打仗、射箭、唱戏,就是她把天下的本领都学全了,我看也不看一眼。”说完伸手去拉慧梅的手掌。   却被慧梅一把甩开,慧梅用手帕捂着脸,哭道:“还说你不喜欢她,跟她唱戏那么亲热,都说你俩有夫妻相了。夫人和闯王还想把她许配给你呢!能瞒得了我么!人家在江湖上卖过艺,能说会道,不若我们这些笨嘴笨舌的人,人家还是女将军,射箭也那么准。你以后就去找她好了,别再理睬我这可怜女子了!”    第112章 出征,剑指洛阳   范青见她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哭得像个花脸猫,十分心疼也有点好笑,上前把她揽在怀中,让她依着自己胸口,柔声道:“乖乖,别哭,我和红娘子没一点关系,这一点我可以向天发誓。夫人和闯王的意思我不知道,但他们即便想把红娘子许配给我,也得征求我的意见,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同意,他们不会强求的。至于你说的红娘子会射箭,武艺高强,领兵作战之类的本领,我稀罕么?军中有这样本领的将领多得是,这些本事根本不是女人的本分。”   这句话让慧梅心里舒服许多,垂头道:“人家还会唱戏,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   范青笑道:“这叫跑马卖解,女孩子不是被逼无奈,谁干这个。每天在街上抛头露面,强颜欢笑,被人瞧不起。那比得上咱家慧梅,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就是一百个红娘子我也不换。”   这话让慧梅十分欢喜,红娘子本事再大又怎样,这时代毕竟是男人的世界。女人就应该本本分分的辅佐夫君,即便再有本领,也不过像高夫人那样,作为闯王的辅助。而红娘子显然不是,她已经超越了女人的本分,强大的像一个男人。而且她是绳妓出身,在古代只要抛头露面,被男人看,就不算清白出身了,从这两点看来,自己是比红娘子强的。虽然自己射箭比不过她,也不会唱戏。   想到这里,慧梅靠着范青的胸口,轻轻摆弄范青领口的扣子,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范青扳着慧梅的肩膀,让她正直身体,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范青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还没说完,已经被慧梅按住了嘴唇,小声道:“别说了,我信你还不成么!”   范青微笑道:“你信我,就笑一笑,不然就是心里还是有疙瘩。”   看了慧梅一会儿,慧梅终于嗤的笑了一声,接着又垂下头。   “破涕为笑!”范青微笑着用一根手指,抬起慧梅的下巴,笑道:“看你好似花脸猫,一会儿夫人让你伺候,看你怎么办?来我帮你梳头洗脸吧!”   慧梅啐了一口,道:“你一个男人,伺候女人梳头洗脸,传出去,让别的将领笑话。”   范青笑道:“哪有的事,别人家重男轻女,我们范家正好相反,是重女轻男,伺候自家女人有什么可害臊的。”   说完让院子里的慧芬给打了一盆温水,范青亲自卷起袖子,用毛巾遮在她的脖子上,给她洗脸。然后让她在梳妆台前,帮她梳头。他手法居然很熟练,把慧梅的一头秀发打开,梳平理顺,然后缠成一个这时代时兴的样式,插上一根银簪。然后拿起桌上粉脂,匀摊在手上,轻轻揉开,再敷在慧梅光洁的面庞上。   二人在镜中对视,只见慧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范青笑道:“怎样?我的家传化妆梳头的手艺。”   慧梅笑吟吟的道:“难怪夫人说你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军中不会有第二个男人肯做这样事情。”   范青笑道:“军中也不会有第二个女孩,能给我做荷包,对我温柔体贴。”   慧梅笑道:“还记得那个荷包啊!赶明我给你补上一个,保证比那个荷包还漂亮。”   范青笑道:“我敢保证,红娘子是不会缝荷包的,跟她在一起总觉得好像挨着一柄锋利的刀子,浑身不自在,她若有你一半温柔,估计早就嫁人了!”红娘子今年二十二岁,在古代算是大龄女子了。   这时候慧芬端着一个食盒敲门进来,笑道:“夫人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让我把饭食给你送来。”她看范青正帮着慧梅梳头、涂抹胭脂,便低下头,把饭食放在桌上,告退了。   范青和慧梅见桌上是一碗白米粥,两碟小菜,一荤一素。这比平时的饭菜好多了,是给病号伤员吃的小灶,显然高夫人也已经知道慧梅今天心情不好了,这让慧梅既感激又有些惭愧,她喝了一口白米粥,甜滋滋的,是加了糖的。她端起一勺粥笑道,“乖孩子,刚才你帮我梳头,这回我来喂你吃饭。”   范青学着小孩子的强调道:“我是乖孩子,我我不吃粥,我要吃……”眼神在慧梅高耸的胸脯上逡巡,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几天之后,闯营准备就绪,出征攻打洛阳。这日清晨,一声炮响之后,全军数万将士一起在大校场中列队,数十个方阵,黑压压一片。   随后攻破南阳府被擒住的唐王,五花大绑,插上亡命旗,推到旗杆下的台子之上。一名监斩官上台,先念了一通唐王虐害平民,欺压百姓的罪行,然后声明了闯王只杀苛待百姓的王侯、贪官、豪强,为民除害的宗旨,一起处决的还有唐王府的重要爪牙,一共十多个人,在台子上被斩头祭旗。   随即,闯王上台,亲自颁布命令,向伏牛山进军,攻打洛阳,李自成在台子上对全军朗声道:“我现在重申军令,第一,不许妄杀一个百姓,违令者斩!第二,不许强暴妇女,违令者斩!第三,不许焚烧民房,违令者斩!第四,不许抢掠民财,违令者斩!第五,要平买平卖,对商铺摊贩秋毫无犯,凡强拿民间一物者斩!以上五条军令,全军将士必须凛遵勿违!”   李自成说完,刘宗敏站在台子旁边向全军战士高声问:“闯王重申了进入河南的五条军令,大家听清了没有?”   数万将士一起朗声道:“听清了!”   随后,李自成宣布出征的将领,首先是前锋。此时李过和袁宗第已经被派到洛阳附近。李自成的目光在剩下的诸将中逡巡,其中高一功担任全军总管,负责后勤,暂时留在白土岗,田见秀主持老营军务,保卫老营,督练人马,也不参加这次战斗,剩下的大将只剩下郝摇旗和刘芳亮,郝摇旗比刘芳亮名气大,他看看刘芳亮,自信满满,以为这前锋官定然是他了。   岂料,李自成宣布前锋一万人,由红娘子率领,而副将居然是范青。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红娘子是闯王义女,又是新投靠的将领,加以重用还说的过去。但范青是军师,虽然也能打仗,可按理说还是留在中军给闯王当参谋比较合理,怎么选他当了副将?   众将满腹疑窦,也没人敢询问,只有郝摇旗小声嘀咕,“这前锋将领选的不好,不用俺老郝,却用两个年轻娃娃!”   李自成一眼横过来,问:“怎么,郝将军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么?”   郝摇旗比较害怕闯王,立刻挺直胸脯道:“俺老郝没意见。”随后,三声炮响,前锋队伍立刻出征,轻装出发,三日内赶到洛阳城下,而中军则带着辎重缓缓行军,五日内到洛阳城下,总攻定在第六日的拂晓。   这一日清晨,秋高气爽,漫山枫叶如火烧一般红,太阳渐渐升高,照在道路两侧的枫树林上,一片鲜红,不见边际。有时,一阵秋风拂过,漫山的枫叶就如红色的海浪一般起伏不定。   范青走在队伍中间,欣赏着壮阔的景色,心中有些激动,历史上的李自成就是从攻克洛阳之后,一飞冲天,所向无敌,最后灭亡明朝。自己熬过最艰难的商洛山蛰伏阶段,从此以后走上胜利的快车道。抬头看看队伍前方,骑兵、步兵蜿蜒不绝,许多旗帜随着秋风飘荡,旗帜上都是一个红字。   这一万前锋都是红娘子和李岩在豫东训练之后,加入闯营的。红娘子颇有将才,领兵作战丝毫不逊于男将领,看她带领的队伍,阵容整齐,精神饱满,铠甲武器都打磨的雪亮,一看就是一支精兵。   范青很想去队伍前面和红娘子攀谈,但想了想她今日出发后对自己的态度,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日出发之后,红娘子对自己态度很冷淡,远不如在杞县时热情,与自己总是保持距离。范青当然知道原因,李自成安排他和红娘子做前锋,是有意撮合他们二人,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李自成是一番好意,但在女子如此看重名节的古代,这样的安排,只会让他尴尬,让红娘子羞惭,虽然她是一个泼辣女子。   而且,范青也不确定,红娘子是否爱上李岩,毕竟历史上他们才是一对,而自己这个穿越者,不过是个改变历史的外来者。   队伍从经过南召县,一路向东北方向,翻过伏牛山,进入洛阳地界,从嵩县、宜阳,到达洛阳附近。这一路上大小县城都已经被李过、袁宗第攻破,所以红娘子的队伍尽可以打着旗帜,大摇大摆的行军。   从豫西出来到洛阳地界,百姓的状况也完全不同,豫西由于闯营这半年的赈济,百姓安定了许多,已经很少看到流民,许多百姓已经恢复耕种,正在播种冬小麦,明天开春有了收成,饥荒就过去了。   但洛阳地界还不行,饥荒还在继续,越接近洛阳,道路两边的百姓就越凄惨。范青放眼望去,黄褐色的平原上,一望无际,几乎看不到绿色,一些人摇摇晃晃的在田野上走着,这是在寻找食物的饥民。大路两边的树木都被扒光了树皮,露出白色的树干,像许多白森森的骨植。路边沟渠不时的可以看到饿死的饥民,干瘪的尸体仿佛标本一般,还有一家几口人都死在路边,化做一堆骷髅,十分渗人。   路边的村落好多都断绝人烟,整个村子不见一个人影,许多屋子都只剩下焦黑的四壁,屋顶和门窗都不见了,屋子主人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这一日,已经到了洛阳附近,天色已晚,队伍找到一个废弃的村子驻扎,进入村子之后,白旺带着几名亲兵,挨家挨户的搜查,怕有官军的探子藏在村子里。在搜查一个房子的时候,忽然大声吆喝起来。范青循声过去查看。只见一栋破屋当中,白旺几人用刀剑逼住一名蓬头垢面,满脸污秽的男子。这男人看着刀剑,露出惧色,但紧紧的护着身后的一口大缸,似乎里面有什么宝物一般。   白旺喝道:“缸里藏了什么,是不是官军的奸细?”   “不……是!”那男子支支吾吾,不说缸里是什么。   白旺上前抓住那男子的领子,一只手就将他拖过来,这男人饿的骨瘦如柴,白旺身材高大,抓起他就好像拎起一只小鸡一般。   白旺将这男子扔到一边,探身向缸中望去,忽然惊呼一声,连退了几步,面色变得十分古怪,道:“是人的尸首。”   范青上前瞟了一眼,只见缸中是被锯开的人的骨骼手臂躯干,上面撒了一层盐,防止腐烂。   白旺狠狠的踢了这男子一脚喝道:“你个混蛋,连人肉也吃,还腌起来,真他奶奶的恶心。快说,这死人是谁?”   这男子忽然掩面痛哭起来,“这是俺婆娘,她饿死了,我若把她埋葬,也会被别人吃掉。俺是恶魔,不但吃了自己的婆娘,连父母孩儿都吃了,你快快杀了我吧!”   众人听了都是觉得又心惊又可怜,范青微微摇头道:“这是被世道逼迫的可怜人,罪魁祸首是那些高堂大庙里的藩王和乡绅,饶了他吧!”   范青从屋子出来,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只见房屋破败,空无一人,想来村民们眼看要饿死,只好成群结队的去逃荒。偶尔能在屋中看到一头白发的骸骨,那是不能带走的老人,被饿死在屋中,一片惨状。   这时候,红娘子的贴身女兵,红霞走了过来,询问以后是否在村子驻扎,要不要建立营地?   范青笑道:“我正要面见红帅,说这件事情。”   红霞摇摇头道:“不必了,红帅说天色已晚,男女有别,这时候和范先生会面,很不方便。”   范青苦笑,心想,“咱们一起商议军情大事,又不是男女幽会,有什么瓜田李下的嫌疑?”但红娘子这样说了,他也只好答应。   第二天一早,范青吃饭洗脸,穿好衣衫正准备去拜见红娘子,忽见红霞又急匆匆的来了,说有紧急军情,让范青赶快过去商议。    第113章 小仗初捷   范青连忙赶到红娘子的营帐,只见红娘子坐在营帐的一张桌子后面,穿着一身雪亮的铠甲,腰间悬着宝剑,头上虽然没带头盔,却像男子一般带着万字巾,乍一看,就好像一个男将领,她身边五六个女兵也是如同她一样的打扮,分别站在桌子两侧,雁翅排开,十分英武的样子。   红娘子此举显然是为了避嫌,范青佯做不知,拱手施礼。   红娘子急忙道:“洛阳总兵王绍禹已经知道闯营到了洛阳附近,他急令守卫巩县和偃师的两股官军,约有两千人调回到洛阳防守,现在已经离开两个县城,正向洛阳行进,距离咱们不超过五十里,我觉得应该吃掉他们。”   “对,不能让他们回防洛阳。”范青立刻让红霞铺开地图,他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动,道:“在偃师县附近,地形比较平阔,利于骑兵冲击。咱们人多,不用伏击,正面击败他们也不难。”   “好!”红娘子也是干净利落的女人,她立刻排兵布阵,把将领一一叫入帐篷发令,某某率领骑兵若干布置在何处,某某将领率领若干步兵,布置于何处,还有预备队负责包抄断后,胜利后如何追击,失败后如何退守。虽然人数比敌人多很多,此战必胜,但好的将领未虑胜,先虑败。   范青听了红娘子安排的井井有条,连连点头,他也带兵打仗,知道什么是好将领,普通将领和名将差在哪里,红娘子现在的表现就是一位名将。   片刻功夫,各支部队安排妥当,整个营地立刻沸腾起来,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机器运转起来,马嘶人叫,一队队的士兵或步行,或骑马疾驰,向东北的偃师方向聚集过去,一路扬起数丈高的白色尘土。   半个时辰之后,范青和红娘子骑马立在偃师县附近的一座小土丘上,观看战斗。这支两千人的官军在偃师县会合之后,从城中出来走了十里左右。看这些官军,范青立刻摇头,士气太低了,简直不像正规军,而像一群乌合之众。   远远望去,这些人灰头土脸,步履蹒跚,旗帜都卷着,衣甲武器也不鲜明,长兵器都拖在身后,与地面磕碰,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队列也不整齐,三三两两,还有人一面走,一面说话或吃东西。有些人一声不吭,低头而行,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   一见到这些士兵的样子,了解行伍的红娘子立刻冷笑起来,“打了败仗么!还是死了老婆?哼!这样队伍,只消一个照面,就能击溃他们。”   这时候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这是冲锋的号角。而战鼓声也随即隆隆响起来,好像从天边滚过来的雷声一样,由远及近。   只听到平原上一片呐喊声音“杀啊!”随着仿佛暴雨般急骤的马蹄声,骑兵先出动了。这是常见的打法,先用骑兵冲击,让敌人阵形混乱,随后步兵冲锋,彻底打败敌人。战法虽然简单,却很有效,对付士气不高的官军,屡试不爽。   这时候,骑兵已经冲到官军的队伍之前。官军虽然列好了防御的阵形,但明显士气不足,前面的步兵只稍稍接触,就开始后撤。最后面的步兵已经有人不顾宪兵的威逼,向偃师城逃命了。   这时候,步兵也出动了,从范青所在的小山丘两侧,像潮水一般呐喊着冲杀过去。估计步兵一旦接触,就是官军溃败之时。   忽然见到官军队伍中,一名强壮的军官带着十几名骑兵,抛开正在激战的义军骑兵,向山丘疾驰而来。这名军官是十分凶悍之人,眼见必败,想要死中求活,突袭一下山坡上的义军首脑。   红娘子身后的一百多骑兵,立刻提起缰绳就要出击,却被红娘子止住,她脸上微微露出冷笑,她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是红娘子要亲自出手了,她显然认为这场大胜来的太容易,不亲手杀几名官军,不能过瘾。   这队骑兵快速冲到山丘下,向上疾驰,山丘不高,只有百余米。骑兵快速奔驰,只要十几秒都冲上来。   却见红娘子不慌不忙,拿出长弓,就如同教授老营女兵一般,同时捻出三支箭,虚搭在弓弦上。这时候蹄声隆隆,敌人的骑兵已经冲到五十米以内。官军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冲击起来之后,威势也十分惊人,红娘子身后的亲兵同时拔出刀剑,看向红娘子,见她并没有发令,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候,官军骑兵已经冲到二十米的距离,蹄声急骤,震耳欲聋。范青微微变色,这么近还不反击,下一刻敌人就冲到面前了,也太过危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红娘子双手快速拉开弓箭,一手前推,一手后拉,一瞬间就把弓拉成满月形状,嗖嗖嗖,三箭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射出去,只见对面的骑兵同时发出三声惨叫,三名骑士的咽喉,分别插着一支箭矢,栽落马下。这连珠箭射的如此精准,简直神乎其技。   那名领头的官军知道无法后撤了,狂叫着向红娘子冲来,在距离只有七八米远的时候,红娘子忽然一抖缰绳,她身下的强壮巨大的蒙古战马,一跃而起,在空中和那名官军首领的战马交错而过,俩人同时举起手中刀剑刺向对方,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刀剑光芒一闪,随后分开。   “好快的剑!”范青心中一惊。在闯营中,他见识了各个将领的武艺,都是十分厉害的。若论剑法,李自成当为第一,他曾在潼关见过,李自成在马上一剑秒了左光先的侄儿左世雄,那一剑简直可用神奇来形容。此刻红娘子这一剑好像也不遑多让,剑光一闪而过,几乎看不清红娘子的动作。   随即那名军官捂着脖子,口中嗬嗬作响,鲜血从指缝中喷溅而出。他随着马匹的冲力到了范青马前才停下,一头从马背上栽落到地上。   那些官军骑士见红娘子如此凶猛,都被惊呆了,虽然只有她一人冲下来,却好像面对千军万马一般,充满了杀气,带着不可抵抗的威势。把这十多名骑士吓的心惊胆战,掉转马头转身便逃。十几个男人被红娘子一个女人吓退。   不过,红娘子的表现并没有结束,她显然不打算放过些逃跑的官军骑士,她催动马匹向山坡下奔驰,在颠簸的马背上,忽的将弓拉满,嗖的一箭射出,百米外的一名官军后背中箭,惨叫一声,落马而死。她向前追击,每射一箭,必有一名官军落马,仿佛在狩猎一般。她的亲兵们紧跟着她,骑马向山丘下奔驰,却没一个出手,显然想让红娘子把武艺完全表现出来。   这时候,一名射箭还不错的官军一面逃命,一面回身射出一箭。却见红娘子在疾驰当中,忽然扔掉缰绳,身形一晃,滚下马鞍,来了一个“镫里藏身”。在身体斜斜的吊在马鞍之下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拉弓,一箭从自己的马腹之下射出,那名射箭官军惨叫一声,被射落马下。随即她一翻身,又稳坐在马鞍之上,再次拉弓,又夺走一名官军性命。   范青站在山丘上和所有观战的亲兵一起齐声喝彩,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范青也见过红娘子的射箭,但真正在战斗中见她发挥神技还是第一次,范青心中隐隐觉得,如果只比射箭和剑法,红娘子可能在闯营中仅次于李自成,是闯营的第二强者。   这时候,远处的阵战也已经分出结果,自然是红娘子的部下大胜,正在追杀官军,官军逃的田野中到处都是,好像一群慌不择路的兔子。不过,这样逃跑,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义军杀光。   看着官军毫无斗志的样子,范青忽然心中一动,对刚刚杀光官军骑士,慢慢策马回来的红娘子,高声道:“红帅,请不要让属下再追击官军了!”   红娘子十分诧异,她是将领,只从胜败角度考虑问题,把敌人打败,彻底消灭是战斗的目标。   不过,她知道范青足智多谋,这么说必然有他的考虑,便下令,鸣锣收兵。   很快,听到鸣锣声的义军纷纷后撤,虽然杀掉面前这些逃走的官军,十分容易,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令行禁止,立刻后撤,毫不犹豫。   红娘子立马山丘上,眼看着千余名官军士兵逃回到偃师县里,转头皱眉道:“范先生为何要我鸣金收兵,现在是消灭敌人的好时机啊?”   范青微微一笑:“红帅一定知道孙子兵法的这句话吧!‘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   红娘子一笑道:“范先生高看我了,我什么兵法都没读过,一切阵战经验都从实战中得来,贻笑大方,让范先生笑话了!”   范青连忙摆手,“红帅谦虚了,兵书是死的,实战经验最有用了,红帅指挥作战,可比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庸将强多了!”   红娘子笑道:“范先生是让我‘人有所不杀’吧?”   范青连忙点头道:“是这个意思,我刚才问了几个俘虏的军官,巩县和偃师的官军是由副将罗泰和参将刘有义统带。这两个人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既害怕咱们义军,又害怕自己手下士兵。刚才战斗的时候,他们不敢上前,躲在大队人马后面,只派宪兵督战。而官军溃败后,他们第一个逃跑,逃回到了偃师城中,还下令关上城门,不许后来的士兵回城,所以这些官军士兵都恨透了这两个军官。”   红娘子笑道:“我说咱们的部队这么快就击溃官军,却没能捉住他们的将军,原来他们不顾属下死活,先溜走了!”   范青笑着拱拱手,接着道:“刚才我与被俘的士兵谈话,他们平日被这些官军将领克扣军饷,最多的都欠了快一年的军饷了。打仗的时候,却被推到最前面,充当炮灰,所以心中痛恨,不但痛恨这两个上级军官,连洛阳总兵王绍禹和福王也一样恨,他们都说如果放他们回去,他们可以串联其他士兵,在洛阳做内应,攻城的时候打开城门。”   红娘子皱眉道:“这些话可信么?别是他们想要脱身的骗人话。如果就这样把他们放了,到时候纵虎归山,洛阳更难攻打,咱们岂不是成了笑柄?”   范青微笑道:“我详细问了他们平时的状态,这两支军队,确实军心不稳,完全不想给福王卖命,所以我信他们说的是真的。”   红娘子点头笑道:“既然范先生这么认为,那就八成准了,好,咱们就来个打鬼就鬼,因势利导,两支去洛阳的救命菩萨变成了送命判官。”   听到这话,她身边的几名将领也都笑了。这时候,一名亲兵过来报告,说来了几个陕西官军想要拜见主帅。众人一怔,怎么会在河南腹地出现陕西官军?   红娘子让亲兵把这几个骑士带过来,只见他们穿着官军的装束,口音确实是陕西的,不是和刚才被击败的巩县和偃师官军一路的。   他们向红娘子和范青施礼,讲述来历,原来他们一共七百人,都是潼关的守军,因为长官欺压和欠饷,发生了哗变,冲出潼关后,无所适从。这洛阳总兵王绍禹是个老迈无用之人,他十分糊涂,眼见洛阳缺兵少将,便不管不顾,派人去联络这些变兵,说只要他们尽力防守洛阳,就赦免他们哗变的罪过。其实他也不想想这些人既然敢哗变,岂是容易收服之人。于是这群陕西变兵便来到洛阳附近,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义军,想要投诚,还愿意进洛阳做内应。   红娘子和范青都十分惊喜,这洛阳城还没攻打,就先自己主动找上来两股内应,看来福王恶事做尽,众叛亲离,距离灭亡也不远了。   于是,红娘子和范青带着众军马回营,范青刚刚处理完这些做内应的官军,红霞又来了,说红娘子让他过去,有好多老百姓得知义军是来攻打洛阳,纷纷过来控诉福王和城中乡绅的。红娘子只擅长打仗,这种琐事还得范青过来处理。    第114章 福王的恶行   于是,范青又赶到红娘子的营帐,只见帐外站着一百多衣衫褴褛的百姓,黑压压一大片。范青问这些人的来历,他们大多数都是洛阳附近的村民,因为洛阳附近都是福王和城中大乡绅的庄田,所以他们控诉的都是这些给福王、乡绅做走狗的庄头,他们如何横征暴敛,不顾灾荒,还逼迫他们交纳粮食,不交的就吊起来拷打,或关到牢房中去。逼得他们卖儿卖女,最后把家里最后一点口粮都交上去,也不够。有的家人饿死,有的家人上吊自杀……这样的情形范青在河南已经见过太多,这些人都是福王的佃农,就算家里有田地的普通小农也被收税官和差役逼迫,差不多的境遇,总之,河南百姓是民不聊生,要不然也不能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流民。   范青派出几名会写字的士兵,让他们听这些人的控诉,记在纸上。这时候,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说话举止比这些普通村民有条理,他给范青和红娘子跪下磕头,说他是从洛阳城中出来的百姓。他双手举着几张用白绵纸写的单子,双手呈给范青看。范青只见第一张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的全是福王在洛阳的财产,有他开的各种王店,王府的管事和太监在城中的住宅和店铺,还开列着各处王庄的大概土地数目。剩下的几张单子,则写着以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为首的大乡宦家产数目,以及他们的重大恶行。   这其中好多,范青通过派入洛阳城中的密探已经探听到了,但不如这张纸上记载的清楚,显然这人对福王等人的财产调查很久了。   红娘子拿着纸单翻来覆去的看,最后问范青,“福王的土地真的有这么多吗?大部分都在河南省,而湖广居然也有四千四百倾?”   范青点头,道:“据说万历皇帝当时给这个心爱的儿子分封了惊人的四万倾土地,但天下没这么多无主的土地,只好慢慢搜刮,不足四万的,先靠地租抵偿。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搜刮大概有了两万两千倾地,分散在河南、山东、湖广三省,其中河南最多,但湖广也不少,四千四百倾差不多吧!”   红娘子吸口气,惊叹道:“两万多倾地啊!恐怕一眼望不到边了!一顷合计十五亩,记得我小时候,祖田是二十亩地,那时候就靠这点地养活全家,感觉二十亩地已经很多了,算起来才一顷地多一点。两万多倾,娘啊!这得多大一片啊!”   范青笑道:“最妙的是,这些地还不用给国家交税,国家反而还要给他们禄米,这一里一外,可把这群藩王给养肥了,就像一群大肥猪。”   红娘子笑道:“宰了福王这头肥猪,让咱们过个好年。”   众将一起笑了。   范青打量这人,只见他二十多岁的年纪,看样子不像读书人,但也不像农民,举止动作有礼貌,说话思维也很有条理,便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对福王的家产调查的这么清楚?   这青年回答,他名字叫做邵时信,祖居洛阳,他家原本是商人家庭,在洛阳属于比较殷实的中产家庭,他从小上过私塾,虽然没考秀才,但写字算账是很会的。但却因为祖宅挨着福王的庭院,而遭受了灾难。   “总有一天,我要报我家的三代血仇!”邵时信恨恨说道。   原来他家祖宅有六七间房子,还有临街的一套商铺,但是挨着福王的花园。十几年前,福王扩建花园,要建一个养鹿的园子。就把他家给圈到了园子之中,只给他家一点银子,就把他们全家赶走了,房屋都被推到了,让他们全家十多口人无家可归。当时遭受这个灾难的一共有一百多户百姓,三四百人无家可归,这些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诉冤的地方都没有,地方官员根本不敢管王府的事情。   “鹿吃人啊!”范青微微叹息,这事情是真的,历史书籍上都有记载,鹿苑建成之后,还有人偷偷潜入,在假山上题诗,写着“宫殿新修役万民,   福王未至中州贫。   弦歌高处悲声壮,   山水玲珑看属人。”   明朝最大的毒瘤就是藩王,不知被他们害死、欺负死多少无辜的百姓,是明朝灭亡的第一原因。   邵时信的祖父受到这次打击,不久就去世了,这是他家的第一代血仇。第二代血仇是他父亲,他父亲是个商人,在洛阳开了一家杂货铺,勉强能够维持家里的温饱。   可福王府的采办特别贪横,他们给王府采购东西,看中了就拿走,然后给极低的价钱,也不管商家是不是亏本。一次一个太监采办到俺家铺子拿东西,他特别贪婪,拿的太多,我爹舍不得,与他理论,反被他给打了一顿,被打折了腿。幸好许多邻居过来跪地求情,才留下俺爹的性命。   俺爹气不过,去州府喊冤告状,告王府恶奴,欺压百姓。官府不敢管王府的人也就罢了,哪想到他还回护王府恶奴,说俺爹是无赖刁民,又打了一顿板子,俺爹抬回家就没气了。这是俺家第二代血仇。   邵时信说着不停抹着眼泪,后来俺家彻底破产了,也开不起店铺了,我只好做了一个肩挑小贩,每日挑这扁担走街串巷,卖炊饼,干起来武大郎的活计。有一日十分倒霉,路过副王府的侧门,从侧门中窜出来一条恶犬直向我扑来,一口咬掉俺腿上一块肉,我挥起扁担正中狗头,又连着三扁担把这恶狗给打死。   这可惹了大祸了,福王府的一条狗,也比普通百姓的性命要金贵多了。一群王府恶奴出来,把我按住,一顿暴打不说,还给我吊到王府的私牢当中,说要饿死我,给他家的狗报仇。   后来我妻子用钱贿赂这些恶仆,他们才松口,说让我像人一样给这条狗出殡才算完事。于是,我妻子买了棺椁,给死狗装殓,请四个人抬着,前面四个和尚念经,后面四个道士做法,我在中间披麻戴孝,手拄哀杖,哭着送殡,将死狗送到郊外埋了。等我回家,才知道,妻子贿赂王府仆人和出殡死狗的钱是哪里来的,是她把自己卖到勾栏当中,才凑到的钱。   邵时信说到这里痛哭流涕,不能自制,周围的义军战士没有不唏嘘感叹的,范青也叹息,好端端的一个中产之家就这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这只是一个缩影,从这件事上就能出看出来,明末不但普通农民破产,连稍微富裕一点的小地主和商人也一样没法存活下去,整个社会两极分化严重,已经要被撕裂了。   听这些告状的人诉说,福王是一个大毒瘤,而他身边的仆人、太监则是一群小毒瘤,官府的各级官员则是一群帮凶,这些人形成了一群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的罪恶渊薮。   这日晚上,范青处理完军队中的公文,正要睡觉,忽然红霞来了,说红娘子想要见范青,这让范青十分惊讶。出征这些日子,红娘子一直和范青保持距离,比较冷淡,连白日相见都不怎么说话,夜晚更是绝对不会见范青的,怎会在深夜忽然相招。   范青连忙穿好衣衫,来见红娘子。红娘子居住在村子中最大的一间院落中,是一个四合院样式的建筑,原来应该是村子中的大户家庭,主人不知是饿死了,还是去逃荒了。院子里荒草横生,被亲兵们平整了一番,现在整洁多了。   范青跟着红霞走进院子,只见红娘子正在月下练剑,此时,月上中天,银色月光如水银一般铺在院子中的青砖之上。   红娘子已经卸去铠甲,换了一身女子装扮,头上带着银丝狄髻,耳边金紫瑛坠子,藕丝的对襟衫,白纱挑线镶边裙,白绸缎裤子,散开了裤腿,露出白色布袜和红艳艳的鸳鸯鞋。这身装扮,更显得身材高挑,面容俊俏,范青以前看到的都是红娘子一身戎装的形象,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女子装扮,只见她英气勃勃当中带着一丝妩媚,刚强中带着一丝柔美,端庄中带着一丝潇洒飘逸,心中不禁一动。   红娘子的剑法是这时代很常见的八卦剑法,只见她身随剑转,将剑法慢慢展开。或劈或砍,或击或刺,剑光闪烁,夭矫如龙,身形敏捷如猿猴。忽而跳跃,忽而盘旋,力量速度兼而有之,舞到后来,满院游走,剑光霍霍,映射着月光,满院银蛇狂舞,炫目好看。忽然她止住身形,双手收剑,凝神站立,只看这一个收剑式,就知道她是剑术高手。   范青见她练完了,连忙鼓掌赞道:“红帅的剑法真厉害,不知是师出名门,还是得到过高人指点?”   红娘子笑道:“都不是,我杂技班子的老班主是个剑术的高手,我的一身武艺都是他教的,但他直到去世,也没对我说过他的来历师承之类的话,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一位隐居在民间的武术高手。唉!”   红娘子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想起来老班主慈祥宽厚的笑容,谆谆教导,我还是十分怀念,当初,若不是他收留我,只怕我已经流落街头饿死了!”   红娘子一面说,一面让红霞和另外两名女兵拿来毛巾热水,伺候她洗去脸上汗水,再用毛巾擦干。   范青在一旁看着,只见她手臂和颈项一片雪白,身体曲线优美,心中不禁又是突的一跳。红娘子整理衣衫,见范青正在看她,脸颊也是微微发红,但她马上就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范青伸手道:“范先生,请这边坐。”   早有亲兵在院子里摆上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二人坐下。红娘子微笑道:“这几日,我有意和范先生保持距离,范先可知道我的用意?”   范青当然知道红娘子的心意,但他佯装不知,笑道:“我一直奇怪呢!还以为自己语言不当,或做错了事情得罪了红帅呢!”   红娘子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人言可畏吧!我是年轻女子,这些年到处表演杂技,抛头露面,接触过太多居心不良的男人。他们见我在街头表演,又有几分姿色,总把我当成那种不正经的女人,总想在我身上占些便宜,为此,被我教训过的男人不知有多少个。李大公子当初救助我,也是因为我得罪了开封府豪门大家的恶公子。”   “后来,我的名气大了,各处之人都知道我的厉害,胆敢调戏我的人没有了,但总有那么一些心中龌龊的男人编造一些花边新闻,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和李大公子本是出于江湖义气,人心正气,才互相帮助,互相救援,可在这些人传出来的却什么,我和李公子要成亲,逼婚之类的话。”说到这里,红娘子脸颊微微泛红,接着道:“还有我和范先生也有流言呢!”   范青微笑道:“三人成虎,总有一些人喜欢造谣生事,哗众取宠,不必理睬他们,谣言自然熄灭。”   红娘子笑了,一拍手道:“对了,和我想的一样,我刚开始听到你我之间的流言,特别恼火,所以故意疏远你,想要平息谣言。可我今天见你安慰同情那些被迫害的穷苦百姓的时候,心中忽然很感动,也在想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我红娘子虽不是男子汉,但行得正,走的直。身正不怕影儿歪,我干嘛要疏远你呢!咱们既然光明磊落,清清白白,又何必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呢!”   范青拱手笑道:“红帅爽快,其实我也是这般想的。”   红娘子笑了笑,道:“我今天深夜把你请来,不是想对你说这些,其实是我的心情很不好,很想找一个人诉说一番。”说到这里,她收敛笑容,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白日里,听了那么多贫苦人的悲惨遭遇,尤其那个叫邵时信的人,我的心很有触动,其实我的家世遭遇和他差不多,也算是三代血仇吧!”    第115章 红娘子的心事   范青哦了一声,历史上对红娘子的记载十分简略,只是一个绳妓出身,造反之后,以女子之身率领众人,搞出好大声势。他其实也很想知道,红娘子的身世是怎样的。   红娘子叹道:“我家说起来同邵时信一样,也是三代血仇。”   “我家本来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农户,有二十亩田地,这田地在豪门大户眼中不算什么,但在普通百姓家庭也算不少了!可是后来我爷爷得了肺病,一直请大夫看病抓药,家里的钱花光了,就跟当地的乡绅借了高利贷。哪成想,高利贷就是阎王债,到死都还不清。等到了年底一算,利滚利,根本还不上钱。于是这家乡绅就非要我家用祖田抵债。还把我家告上公堂,最后没法子,只能割给他十八亩土地。二十亩地变成两亩地,爷爷一听就气死了。这算我家第一代血仇。”   “后来我父亲种着两亩地,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那时候已经是半饥半饱,朝不保夕了。可官差和收税官却总来收税,最难受的是卖出的十八亩地,当时县官给判的是产去粮存,地没了,还得交税。可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上哪弄钱交税?于是县里的官差就把我父亲绑在村口的大树上,用鞭子狠打。当时我和弟弟还有母亲,就跪在官差脚下求饶。可那凶狠的官差根本不理睬我们,只是下死手狠打,我现在还清晰的记着,我父亲的血一滴滴的溅落在我的手上,脸上,甚至嘴里,那种腥咸的味道,那种恐惧的感觉,这些年一直在心头缭绕,记忆犹新。”   说道这里,红娘子稍稍停顿,俊美的脸上露出痛恨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父亲抬回家,不久就死了,这算我家第二代血仇。”   “后来,闹饥荒了,我们家断粮了,只能靠树皮草根充饥,弟弟和我饿的快死了,躺在炕上,有气无力。这时候一个乡绅家的仆人来到我家,母亲出去和他谈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看到母亲不停的摇头,后来那仆人脸上露出冷笑,说了一句重话,‘早晚你得爬过来求我。’说完就走了!”   “母亲回到屋子里,坐在炕沿边上看着奄奄一息的我和弟弟垂泪不止,这时候弟弟小声说了一句‘娘,我饿,我快要饿死了!’母亲听了这话,忽然泪如泉涌,她在弟弟的脸蛋儿上亲了亲,说‘你是邢家唯一的男娃,以后要指望你传宗接代,娘说什么也不能让你饿死。’说完,她转身就走出屋子。”   “娘一直到深夜才回来,拿着一小袋粮食,她给我和弟弟做了一锅金黄黄的小米饭,我发誓,从来没吃过那么香的小米饭。娘却一口也不吃,只是含着眼泪看着我们两个。那时,我才注意到,娘的脸上和手臂上有一些瘀青和伤痕。后来,我睡着了,隐约还听到娘在她的屋子里哭泣,第二天醒来,我看见娘用一根布条挂在梁上,吊死了!”   红娘子眼中有泪花闪动,道:“那时候我年纪小,不知道原委,现在想来,那天晚上,狗乡绅不一定怎样折磨羞辱母亲呢!母亲是用自己的贞节换来了这一小袋粮食让我和弟弟活命。”   说到这里红娘子愤怒的哽咽住了,她握着拳头,额头上一根青色血管特别明显,眼神中充满了哀伤和痛恨,许久不能说话。   范青心中微微叹息,从侧面看红娘子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放在现代正是一个美丽的女大学生,青春靓丽,自由时尚,享受生活的美好。可在明末,天知道这样年轻的女孩经历了多少苦难,现代人不能理解明末农民起义的暴行,是因为他们没有挨饿受罪被侮辱的切身体会。   “你弟弟,还活着么?”范青从来没有听到她提起过自己这个弟弟。   红娘子苦笑一声“早死了,尸骨都化成灰了!我若不是碰到老班主,恐怕也是一样的遭遇。所以,经历过这么多之后,我已经没什么可害怕的了!饥饿、死亡我都不怕,一些流言,就能吓倒我么?”说到这里,红娘子轻蔑的笑了笑,“这世间,只要有我这样的比男人还要强悍的女人,就总有一些比不过我,却又不服气的的男人,还有一些羡慕妒忌的女人,说三道四,唧唧歪歪,好像一群树上的老鸹一般。”   “说得好!”范青赞了一句,随即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笑且许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笑道:“红帅是潇洒不羁之人,就如同苏轼一般,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惜眼前无酒,否则我定然敬红帅一碗。”   红娘子笑道:“怎么没酒,虽然行军不许带酒,但今天大胜官军,正好缴获了几坛美酒。”说完,让红霞捧来。   另外两名女兵,红杏、红棉则捧上来四盘小菜,两只猪蹄,芹菜、藕丝、芸豆,布上碗筷。   “这酒好香啊!”红霞打开酒坛的泥封,登时一股酒香飘散开来。   “这是上好的女儿红!二十年的老酒。”红娘子轻轻一吸,鼻翼动了一下,立刻就嗅出来这酒的品种年份,这本事范青是大大不如的。不过,明军将领即使行军,还带着这么好的酒水,不忘享受,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酒倒入碗中,呈琥珀色,香气扑鼻,只是嗅一下,就有点熏熏然的意思。红娘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即长长的吐了口气,叫道:“好酒!”   范青也一口干了,感觉这酒很纯,接近现代的白酒了,他穿越以来,这样大碗喝酒还是第一次。   红娘子和范青对干了三碗,兴致更高,笑道:“原来范先生是海量,我平生最喜欢喝酒,且喜欢喝烈酒,只是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酒友。”   范青一笑,“这时代的女人一般只喝度数较低的金华酒,这样大碗喝烈酒是水浒好汉的喝法,连男人都没几个这样喝酒的,更何况是女人。”   “哈哈,现在碰到范先生这样海量的,且能陪我喝酒的,实在难得,不知范先生以后能否做我的酒友?”红娘子笑道。   范青点头笑道:“十分荣幸,只要红帅高兴,在下愿意奉陪。   两人又喝了几碗,红娘子兴致更高,笑道:“这般好酒明月不可辜负,来!咱们对唱一段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正应了这洛阳一战。”   范青在桌上轻轻一拍,笑道:“好,应该是红娘子大破洛阳!”   红娘子一笑,站起来,潇洒的转了一个圈子,白纱裙像荷叶一般张开。她从身后红霞手中拿过一支马鞭当作道具,又转了半个圈子,右手扬起马鞭,左手戟指向前,眼神斜睨,拿捏了一个姿势。   范青叫了一声好,用筷子在碗上轻轻敲着,给她和着鼓点。   只听红娘子轻启红唇,用清亮的嗓音唱道:   “穆桂英~在马~上~啊啊啊~用目~望~啊啊啊!”   范青一下接着一下的敲着鼓点,红娘子则挥舞马鞭做挥剑状,她本是剑术高手,舞剑时身形特别优美,且不失剑法的凌厉。舞了一会儿剑,只见她小碎步在院子里走了半个圈子,唱道:   “锦绣~江山~似~画~啊~屏!   恨只恨~辽邦~心~毒狠~   犯我边境~害黎民~   我的父下山~去探问~   此时候~未见回大营~   叫马童~与我把路引~   行为~射猎~走一程~啊~啊~啊~”   这一段戏把穆桂英忧心国事,痛恨外敌,武艺高强,英姿飒爽的风格全都表现出来,惟妙惟肖。范青是很懂戏的,听得心身俱醉,连连击节叹息。   唱了一段,红娘子回到桌前又与范青对饮了几碗,这时候,红娘子已经有了一些醉意,忽然她长叹一声,“我好羡慕穆桂英啊!她是番邦女子,同我一样领兵作战,武艺精熟,可她却找了一个好夫君,一个爱她惜她理解她的好男人,她是多么的幸福啊!”   “红帅,你醉了!”范青想止住红娘子的话,以免听起来尴尬。   只见红娘子醉眼斜睨范青,憨态可掬的笑了笑道:“你是我的兄弟,我有心里话当然是可以对你说的,不是么?”   范青苦笑点点头,道:“是啊!咱俩同岁,但你比我大几个月,也算我的姐姐,比亲姐姐还亲,姐姐的心里话当然要对弟弟说的。”   红娘子把头伏在手臂上,叹息一声,低声道:“谁说女人的心事是不能向外人诉说的,我偏偏要说。唉!我其实心里是喜欢李公子的,从他在开封救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他,喜欢他儒雅的举止,文质彬彬的谈话,当然还有一颗侠义心肠的心,我从小就喜欢这样的男人。不然后来我怎么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外面都传我劫狱逼亲,说我喜欢他,想要他做情郎,做夫君,嘿嘿!这些话传的一点没错,我就是喜欢他。”   “可是……可是……”红娘子忽然低头呜呜的哭了起来,“我大着胆子向他表白了,这世界,女人不知羞耻,向男人表白的只有我这一个吧!一个姑娘家不把婚姻之事放在心里,却还靦着脸向男人诉说,简直是下贱,嘿嘿!可有谁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又没有父母兄长可以作主,不自己表白,又能怎样?你知道结果是怎样的?”   范青这么聪明,只一看红娘子的状态,就知道结果了,他叹息道:“李公子是辜负你的一片痴情的。”   红娘子嘿嘿笑了两声,可眼中却涌出泪花,“他拒绝了,说什么夫人刚刚去世,不便续弦之类的话。还说,当日别人造谣说我将他掳走,强迫委身于他。如果我们结成夫妻,众人都不知实情,到真的把那些造谣诬陷的话给坐实了!”   范青叹道:“李公子出身世家,太过爱惜自己的名声,这也可以理解。”   红娘子抬起头嗤笑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沿着光滑的脸颊滑落:“他说的都是放屁话,我不是傻子,我心里很清楚的,一个男人如果真爱一个女子,会在乎这些风言风语么?他根本不喜欢我,他嫌弃我出身绳妓,在街上抛头露面,不是正经女人。这就是你们读书人总说的那个‘门第之见’,他心中有这个偏见,就算我嫁了他,他心里也会存着芥蒂,那样夫妻整日相对,互相看不顺眼,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更别说戏文里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   “呸!”红娘子忽然端起身前酒碗一饮而尽,随后把酒碗砸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一个粉碎,骂道:“我红娘子模样不差,武艺也不差劲,千军万马都统帅过,不愁嫁不出去。哼,以后跟着闯王,说不定连皇帝老子都要打翻在地上,他李家又是什么名门大户?也不过是地主乡绅,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世世代代鱼肉百姓,为非作歹,耀武扬威,还他娘的瞧不起老娘!简直岂有此理?”   范青叹息,“红帅,这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男子生下来就比女人高等,婚姻上也是如此。”   “呸,有什么了不起!”红娘子越说越气,道:“他们那帮有钱人家的公子,总觉得了不起,纳妾,玩小老婆,只讲容貌,不论出身,丫头收房,娶娼妓,什么都行,一说正牌夫人,就非讲究门当户对了。想我红娘子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有什么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的,我非要打破这陋习,找一个能和我平等相待的男子,才不稀罕什么狗屁李公子呢!”   红霞几名女兵,见红娘子越说越露骨,不但把女孩家的心事说给一个男人,还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都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忽见范青的目光投过来,给她们使了一个眼色。   红霞会意,走到红娘子身边,轻声道:“红帅,你醉了,我扶你进房休息吧!”   “我没醉,我还能喝!”红娘子一面说,一面声音低沉下去,一双妙目也变得朦朦胧胧,伏在桌上慢慢睡着了。    第116章 兵临洛阳城   红霞和几名女兵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走入了屋子,范青心中有点感慨,历史上红娘子和李岩是结成夫妻的,且是李自成和高夫人做媒,传说中,二人是夫妻和睦,相亲相爱的,但焉知,李岩是不是碍不过李自成的面子,被迫答应下来,至于夫妻是否和睦就只有天知道了,历史从来就不可信啊!   两天之后的一个黄昏,李自成率领中军一行人马到了宜阳城南的十里铺。宜阳城已经被范青攻下,整个洛阳周边,方圆百里,没有一座明朝控制的县城或寨子,都被范青,还有先到的李过、袁宗第清除干净。   白旺奉了范青的命令在此地等候闯王,见到闯王,他立刻报告,范青和红娘子攻破宜阳城之后,已经进军到洛河岸上,游骑直抵洛阳城下。李自成一行人在十里铺打尖,喂了战马,大约在二更天的时候,进入宜阳城中。只见城中秩序井然,百姓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中,街道上空无一人,没有闲杂人员。全城一片安静,抢劫放火的事情一件都没发生,义军现在破城后,维持军纪方面,已经很有心得。   李自成看了之后很满意,他带领众人并不在城中停留,而是直接穿城而过,沿着去洛阳的大路前进。走出宜阳东门的时候,只见几百匹骡马,套好了板车,正站在堆积的如同一座小山般的粮食和货物旁边。   李自成向白旺问:“这是哪来的粮食物资,准备运到哪去?”   白旺回答说:“昨晚攻破的宜阳城,连同他周围的几个小集镇,搜抄豪门劣绅的粮食和财物,直到晚上才清点完毕,写好清单。遵照军师的嘱咐,只留下五千两银子当月饷,五百斗粮食赈济饥民,其余的全部运回到白土岗老营,这些骡马是第一批驮运队,准备四更出发。明早还有第二批驮运队,清晨出发。   李自成满意的点头,回顾李岩道:“军师真是精明能干啊!你看,宜阳城有多么富裕,但城外成千上万的饥民百姓却在忍饥挨饿,慢慢死去。”   李岩感叹道:“一座小县城就有这么多粮食物资,洛阳周围不知有多少粮食物资都藏在了山寨当中。”   李自成冷笑道:“这些日子咱们的人马只在伏牛山中就攻破了四十八个富裕山寨,最近几天咱们又在洛阳附近攻破了七八个县城,二十几个山寨,这么大的战果,死伤的战士却很少。这都亏了饥民和城中百姓做内应,使我军每攻必克,损伤人马很少。不管什么山寨自吹多么天险,或者真的地势险要,滚木、礌石、火炮齐全,只要咱们大军一到,立刻就有饥民百姓过来求见,要求做内应,没有攻不破的。这种情形,我转战十几年,从来没遇到过。”   李岩叹道:“这真是民心所向啊!”   李自成大军继续前行到了距离洛阳城四十里的延秋镇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范青又派来一名亲兵报告,说洛阳城外已经没有官军,请闯王继续前行,到洛阳城外十里左右的关陵驻扎。   李自成问:“洛阳有什么消息?”   这名亲兵把红娘子率军,击败从巩县和偃师去洛阳的两股援军,范青说服降兵做为内应。还有从陕西来的变兵也都进入洛阳城当内应了。   李自成微笑道:“洛阳城允许这些兵进入了么?”   这名亲兵回道:“允许了,据说城中官绅联名请求福王不许这些兵进城。但洛阳总兵王绍禹却亲自到福王府恳求,为这些兵担保,最后福王答应下来,让他们进城。当天晚上,就从城墙上吊下来几名士兵,去求见范青,具体何事,小人不知。”   李自成微微一笑,知道这些内应是定然的了,转头对李岩道:“洛阳城池高厚,本来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大城,可是有这么多内应,应该是很容易攻破的。”   李岩笑道:“何止这些兵士,还有城中的饥民,以及老迈昏庸的总兵王绍禹,都是咱们的内应啊!”说完和李自成一起哈哈大笑。   于是李自成一行人,继续赶路,清晨时候,到了距离洛阳十里的关陵。关陵是埋葬关羽头颅的地方,因此得名。李自成虽然一夜未睡,但想到洛阳即日可破,心中十分兴奋,精神奕奕,带着李岩和一群亲兵去参观关帝庙。   由于宋朝以后对关羽的崇拜愈来愈甚,特别是到了明朝,三国演义的流行,再加上皇帝的提倡,所以全国各地大修关帝庙。洛阳城外,关羽埋头的地方自然修建的更加宏伟。   庙宇神殿宏伟华丽,院里院外都有巨大的石碑,尤其是历代种植的松柏特别多,有三四百棵,掩护着庙宇,晨光中黑黝黝一大片。从此处向东北眺望,能看到洛阳城头和城中宫殿的屋脊,钟楼、鼓楼。   李自成成刚驰到庙宇外,只见从庙中出来几个战士,为首的人俊朗清秀,面带笑容,正是范青,他旁边是袁宗第、李过和红娘子等将领。原来范青已经知道李自成驻扎关陵,特意通知诸将过来迎接。众人相见完毕,忽然数名骑士从远处奔驰过来,还没到庙门,就听刘宗敏的大嗓门,“哈哈,你们先到了,我绕这洛阳城看了一圈,所以迟到一步。”   众人一起走入庙宇,在院子中坐下,李自成先向范青询问了洛阳城的情况,福王是否会在危急的时候,先逃走,开封的河南巡抚李仙风是否会带兵来救洛阳。他对攻破洛阳很有把握,怕的是走脱了福王,以至这次大战不够完美。   只听刘宗敏笑道:“李哥你放心,军师安排的很好,我刚才在洛阳周围转了一圈,见咱们的人把洛阳围的好似铁桶一半,别说福王这三百多斤的大胖子,就是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说的众人都笑了。   李自成满意的点头,又道:“洛阳是没问题了,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开封,开封是河南省会,也是数朝建都之所,目前人口百万,比洛阳繁华十倍,富庶十倍,也重要十倍,咱们要是能在攻下洛阳之后,再攻下开封,就是连续给崇祯两记重拳,打的他两眼发黑,头昏眼花,从此以后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众将一阵大笑,都对攻打开封跃跃欲试。范青却道:“开封处于豫东,那里的旱灾不像豫中这么严重,开封总兵陈永福有勇有谋,是名宿将。开封的周王也不像福王这么不得人心,所以,攻打开封要谨慎一些。我立刻派一些细作去打探开封的情况,等细作回来之后,咱们再决定如何打法。”   李自成点头道:“打人就打在致命的地方,不可轻打,咱们先洛阳,再开封,一连两拳。”说完大步走出长廊,翻身上马,笑道:“走,咱们看看洛阳城到底什么样?”于是带着众将在清晨金色的阳光下,向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奔驰而去。   在李自成已经把洛阳城视为囊中之物的时候,洛阳城中的官绅还在做着死守待援的美梦,甚至有些人认为这些流寇不会攻城,围困一段时间就会自行撤退。于是,依然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已经迫在眉睫。   而在洛阳城的下层百姓中,从夏天起,人们就开始谈论李自成,真实消息和虚假消息混在一起,飞满全城。虽然洛阳官府和警备总兵会发布告示,禁止谣言,但谣言越禁越多。文武衙门都不敢对百姓压的过火,只好掩耳不管。实际上一些关于李自成的消息就是从文武衙门中传出来的。   和往年不同,往年传播的都是李自成的部队如何杀人、奸淫抢夺,甚至还有屠城,形容的绘声绘色。而近来种种传说和新闻九成都是说,李自成的兵马如何纪律严明,秋毫不犯,如何只惩土豪大户,保护平民,如何开仓赈济,救济饥民,以及穷苦百姓如何夹道焚香欢迎,争着投顺。一些有关义军的口号和小故事非常新鲜有趣,生动逼真,让人不得不相信。   在洛阳的官绅中也不是完全掩耳盗铃,一些有点见识之人对现在洛阳的境况非常的担心,他们串联到一起议论,商量如何才能应对眼前的危机。   这一日,众人又都聚集在曾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吕维祺家中,吕维祺在洛阳官绅中名气最大,不仅仅是因为他曾做过兵部尚书,而是他致仕后在洛阳创立了伊洛学院,他亲自讲学,宣传程朱理学,在整个中州都有很大名气。虽然他没有官职,但地方上有什么大事,当地官绅都会向他求教。在关系重大的问题上他比现在的地方官作用更大,明代的乡宦大多如此。   今日,他忧心如焚,背着手在厅中走来走去,厅中十几个乡绅正在把从城内外得来的消息讲给他听,其中李自成在豫中地区,如何行仁义,赈济灾民,尤其是提出了一些关于土地和赋税和口号,更让他心惊不已。   一名乡绅道:“闯贼趁着杨嗣昌总督追剿献贼入川,中原空虚的机会,忽然来到河南,号召饥民,伪行仁义,看来此人确实志向不小,不是一般草寇。现在屯兵洛阳城下,必欲得之而后快,绝不会像一些人所说的那样轻易撤军。老先生见多识广,能不能想想办法保护洛阳父老。如果洛阳被攻破,李自成羽毛丰满,只怕以后更难制住他的势头了。”   吕维祺连连叹气,道:“我最近日思夜想,十分忧虑,现在看来不是洛阳危急,而是整个河南省,甚至整个中原都要不可收拾了!自从流寇泛滥以来,十多年了,咱们在河南见过的贼寇也有十几支了,但你们见过现在李自成这般的军队吗?其实,流寇烧杀抢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不烧杀抢掠,而同朝廷争夺人心,所以我一听到他们用土地、赋税来鼓动百姓,我就悚然而惊。”   吕维祺拿起桌上的一张闯营散发的传单,连连摇头道:“你们看这些口号,‘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均田免赋,五年不征’,‘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叫大小都欢悦。’这些言论厉害啊!”   在座的乡绅纷纷点头,都觉得这些口号通俗易懂,却又特别鼓动人心。   吕维祺道:“百姓无知,听了这些有关土地、赋税的口号,能不心动?有多少人会因为谋求土地和免税而去投顺,即便没投顺的,也会在心中暗中欢迎。以前只听说过李闯王‘剿兵安民’的口号,哪成想,到了河南之后,摇身一变,仿佛解民倒悬的王师形象了!这不是流贼的作风,这是要反天了!”   众乡绅都是脸色一变,知道吕维祺的意思,李自成这是要和朱家争夺天下呢!   一名乡绅道:“此子其志不小,作风与别的流寇确实不同。听说现在闯贼不杀读书人,还要重用,先前有一名秀才叫范青的,投顺之后被封为军师,献计献策,十分厉害,后来又有两名举人,牛金星和李岩先后投顺,都受到重用。”   众乡绅对范青不大熟悉,只是闻名而已。但牛金星和李岩都是河南人,同为举人乡绅,都彼此认识,还有人是二人的同乡或同学,一提起二人登时议论纷纷,连连感叹。   吕维祺哼了一声,“衣冠败类,日后拿获,必将寸斩不赦。”   这时候,有仆人进来报告,说:“洛阳知府冯大人过来拜见。”   吕维祺连忙吩咐请进,然后立起,整理幞头,对众人道:“各位老先生稍坐片刻,知府冯大人忽然过来拜访,必有重要事情。”说完,便来到前厅。   二人做揖行礼之后坐下,仆人献茶完毕,知府冯一俊立刻拱手道:“老先生,大事不妙了,现在城中人心惶惶,到处都在哄传闯贼李自成的传单,说他如何仁义,如何只杀官,不杀平民,随了闯王就不用交纳钱粮,不在受官府豪绅的欺压。此前据闻南阳城内外的愚民受此煽惑,信以为真,顿忘了咱们大明朝三百年的雨露之恩,纷纷焚香迎敌,成群结队的投顺,还主动给闯贼做内应,结果南阳城不攻自破,土崩瓦解,唐王也已经被斩了脑袋。”    第117章 抠门的福王   “这几日,宜阳、永宁两县,也传流贼到达城外,城内饥民蠢蠢欲动,两处县城都已经送来文书告急,说危在旦夕。昨日开始,这两城已经失去联络,估计可能是被闯贼攻破了。现在这情形又轮到洛阳,洛阳城中的民心也很不稳。必须立刻安定军心、民心,军心、民心一变,一切都完。一旦洛阳城破,据闯贼传单上所云,只杀官绅,不杀百姓,恐怕洛阳现在的地方文武官员都要杀光,而像老先生这样的致仕官员也难逃一劫。福王为陛下亲叔叔,倘若福藩陷没,咱们做臣子的,又有何面目去上对君父……”   吕维祺止住冯知府说话,道:“目前的局势学生十分清楚,洛阳是我的家乡,也是学生祖宗坟墓所在之地,不论为国为家,学生都愿意竭心尽力。有什么办法,老父台尽管直言,只要学生能做到的,绝不会推托。”   冯一俊也就不再绕弯子,接着说:“洛阳存亡,地方文武之责不可推卸,但现在民心、军心都不稳定,不给这些愚民一些实惠实在不能收拢其心,现在洛阳百姓们都说‘福王家的粮食堆积如山,都朽烂了,不能吃了,宁可扔掉,也要看着老百姓流离街头,每日饿死一大批,老子不随闯王才怪呢!’而城墙上的守兵已经八个月没发军饷了,他们说‘福王家金银多的没数,钱串都朽烂了,却也不分给咱们一文钱,哪个王八蛋替他卖命。’现在学生思来想去,唯有一策,就是请福王殿下开仓拿出数千担粮食赈济饥民,再拿出数万两银子犒赏守城的将士。这些粮食和银子对福王的财富来说九牛一毛,不算什么。却是守住洛阳的最后一招棋。否则洛阳必不可守,别说咱们,连福王在内都得一起完蛋。”   冯一俊越说越急迫,最后连粗话都说出口了。   吕维祺却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连连点头,道:“洛阳那么多官员,为何不去劝说福王。”   冯一俊唉了一声道:“怎么不劝,我和王绍禹总兵,还有分巡道王大人都去福王府了,福王连见都不见,我们从早等到晚上,实在没辙了,这才来求见老先生,指望老先生以先前朝廷重臣,现在的理学名儒身份去求见福王,福王怎样也得卖你老人家的一个面子,断无不见之理。”   吕维祺道:“为了满城父老的安危,学生尽力一试,我现在就换衣衫去拜见福王。”   此刻,副王府中,没有一丝大战在即的紧张,也没有大祸临头的恐惧。一道高厚的红色宫墙,将福王府同洛阳全城划成了两个天地。在福王府自己的小天地中,依然是酒色荒淫、醉生梦死,仿佛已经与外面的世界割裂开来。   斜阳照射在福王府巍峨宫殿顶上的黄色琉璃瓦上,随着夕阳西下,宫殿的阴影渐渐拉长,将一座又一座华丽优美的建筑、园林吞没。长长的彩色回廊变得阴气森森,福王居住的正殿丹墀上摆放着一对铜鼎和鎏金狮子也被阴影笼罩。   正殿当中隐约传来笙、箫、琵琶之声,檀板轻敲,曼声轻唱,在暮霭的烟色当中,好像不是来自人间。   正殿后面的寝宫当中,福王朱常洵躺在一把蒙着貂皮锦褥的雕花金漆圈椅中,他两腿前伸,将穿着黄缎靴子的双脚放在一张铺有红绒厚垫的雕花檀木矮几上。左右各自跪着两个宫女帮他轻捶大腿,另外两个宫女坐在两旁的矮凳上,每个宫女将他的一只粗胳膊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揉捏。福王太胖了,足有三百多斤,一支胳膊也把宫女的腿压得发麻,但她不敢口出怨言,甚至都不敢看福王的脸,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厌恶的扫了一眼福王的大肚子。   这滚圆的肚子高高隆起,像一口倒扣的巨大铁锅,外面再罩上黄袍,在距离他几米远之处,一群宫女装束的乐妓,其中一个乐妓弹奏琵琶,另一个用洞箫伴奏。福王闭着眼睛,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轻轻的扯着鼾声,有时候鼾声很响,有时候低落下去。在一曲琵琶弹奏完毕之后,福王停止了打鼾,微微的睁开眼睛,带着睡意问道:“熊掌熟了没有?”   侍立在背后的太监走上前两步,躬身答道:“启禀王爷,奴才刚才问了,快要熟了!”   “怎么不早炖?”福王声音中透着一丝不耐烦,他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再就是睡,他很想快品尝美味之后,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太监躬身道:“回王爷,这次的熊掌较大,刚才厨子回禀了,要多炖一会儿。”   福王哼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要沉沉睡去。司乐的宫女头见福王又要睡觉,连忙过来跪下,柔声道:“王爷,要奏乐的奴婢们退下么?”   福王睁开因为酒色过度而松弛下垂的暗红眼皮,扫了一眼这些宫女,心中还想着吃熊掌的事情,不能这么睡着了,错过美味。于是他强打精神道:“再给孤奏一首‘汉宫秋月’,用筝和琵琶。”   于是乐女调整筝弦准备弹奏,忽然一名太监头目进来,向福王躬身道:“启禀王爷,吕维祺进宫求见,已经等待多时了!”   福王眉头微皱,他半闭着眼睛,既不说接见,也不说不见。   这太监头目向前一步,躬下身子,道:“王爷,吕维祺已经等候多时了!”   福王厌倦的睁开眼睛,不耐烦的说:“这老头见孤有什么事情?你告诉他,孤现在不舒服,不能见他,不管大事小事,叫他改日再来。”   太监头目略露焦急神色,说:“王爷,吕维祺说他今日进宫,非见到王爷不可,不见王爷他死也不走。”   “他有什么事情,非要见孤不可?”   “他说是关系到王爷的荣华富贵能否保住和全身官绅百姓的生死存亡。”   福王哼了一声道:“全城百姓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捶!你们继续捶,不许停下来!”几名刚才因为说话,暂停给福王捶腿的宫女赶快又动作起来,福王喘了口气又道:“孤的江山是万历父皇封给我的,是孤千秋万代不变的财产,关这死老头什么事?”   “不,王爷。”太监头目知道福王平时厌恶听到有关起义军的事情,周围的人也不敢提起,所以对城外的形势不太了解,“闯贼李自成近来声势很大,据刚才吕维祺说,可能昨天已经攻克了宜阳,距离咱们不足百里了!”   “唉!这些流贼天天闹事,这十多年,你说哪天没有流贼?你不去理睬他们,他们自然就走了。”   福王由于太胖,行动不方便,瞌睡很多,头脑发昏,四肢无力,经常要躺着才行。还得要几名宫女不停的给他捶腿、揉手臂才能舒服点。现在逼着他穿戴整齐,离开躺椅,到正殿中坐得端端正正,听人讲话,特别不舒服,心中十分抵触。   太监头目躬身道:“王爷,吕维祺说,这次叫李闯王的流贼与众不同,声势比往年都大,很有可能洛阳要守不住的!”   听了这话,福王才感到事情有些严重了,但他还是不愿意起身,有片刻功夫,他很想命世子朱由崧替他接见。但他能隐约听到东宫传来唱戏的声音,还有女子尖声笑着。世子沉溺酒色,最近刚从苏州买来一班女戏子,每日荒淫度日,十分不堪。他叹了口气,世子平日说话和接人待物,很没体统,他不想在老臣面前大失面子,便不情愿的道:“让吕维祺稍等片刻,孤这就换衣衫去见他。”   他在几名宫女的帮助下,艰难的站立起来,换好了衣冠,然后由两名太监搀扶,到了正殿,在王位上坐下,两旁站了许多太监,吕维祺被带入殿中,行了跪拜礼,福王赐座、赐茶,然后问:“先生来见寡人到底有何紧急事情?”   吕维祺连忙道:“现在以李自成为首的一批闯贼,已经攻破了宜阳,正在向洛阳挥师进军。现在洛阳军心、民心都不稳,民怨沸腾,兵无守志,多思从贼,官绅束手无策,坐待以毙。倘若洛阳一破,王爷的家人财产都在洛阳城中,何以保全?如何守城守家,形势危急,还望陛下早作决断。”   福王大吃一惊,喘着气问:“这群流贼有这么大的胆子?洛阳是藩王封国重地,流贼敢来破城?”   吕维祺道:“王爷不知,这伙流贼不同别处的流贼,胆大包天,恣意妄为,崇祯八年,攻破凤阳,火烧皇陵的就是他们。而且不久前,有确切消息,他们攻破了南阳,活捉了唐王,并且杀了他祭旗,唐王也是藩王,同王爷一样,他们敢杀唐王,未必不敢威胁洛阳!”   福王喃喃道:“可孤是皇帝的亲叔叔,天下知名,流贼也敢冒犯孤?”   吕维祺道:“恕臣直言,听说流贼向百姓声言,要攻破洛阳,活捉福王殿下呢!”   福王吓的脸都白了,他只要想想刀子割在他身上肥肉的样子,就心胆俱寒。   连忙道:“先生有什么好主意?”   吕维祺道:“王府金钱无数,粮食堆积如山,今日学生没有善策,只希望陛下能以社稷为重,散出金钱养兵,散出粮食养民。军心固,民情安,洛阳城就能坚守,殿下的社稷才能稳如泰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怕王爷的万贯家财也保不住。”   福王恍然大悟,原来吕维祺是代表满城官绅来向他要钱的。一想到要出钱,他的就好像心肝被人摘去了一般,痛苦不堪,这一点与他的父亲万历同出一辙。父子二人都长了一副守财奴的心肠。   他厌烦的看了吕维祺一眼,冷笑道:“洛阳失守,不是孤的责任,是你们这些守土大臣的职责。流贼攻破洛阳,你们这些大小官员都活不成,即便逃走,也是按着国法要被杀头。我只是藩王,没有守城责任,流寇攻破城池,打不了本王死社稷而已。你们这些大小官平时不尽心守城,事到临头只知道勒掯本王。哼,你们为什么不出钱出粮给这些士兵百姓?”   吕维祺连忙拱手道:“学生愿意拿出家产救济百姓,只是现在洛阳饥民甚多,守城士兵也有上万人,洛阳文武大臣就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这么多粮食银钱来,所以才公推学生进宫,向陛下陈说利害,恳请陛下拿出一部分库府中的粮食银钱,保卫洛阳,也是保卫王爷自己的家当。陛下如果还是如往年那般,一文钱也不出,到时候洛阳城破,也都是进了流贼的口袋,而且王爷有何面目去见二祖列宗于地下?”   朱常洵忿然作色,道:“你在威胁孤么?你入宫威逼孤,让孤出钱出粮,其实就是给那些洛阳大小官守城不利开脱罪责。他们失守城池,失陷藩王,大明国法自然不会饶过他们。”   吕维祺叹道:“王爷,现在洛阳危在旦夕,大家都是在同一条船上,同舟共济,一同度过难关,才是上策,希望王爷以大局为重,稍稍出些钱粮吧!”说到这里吕维祺已经近乎哀求了!   福王却连连摇头道:“不是我不舍得钱粮,只是这两年水旱不断,盗贼多如牛毛,本藩的收入大大减少,而宫中的开销依然如旧,我现在也是入不敷出,所以还请先生谅解,本藩实在帮不上你们了!”说完,福王站起身让两名太监搀扶,喘着气往后宫去了。   吕维祺绝望的连声叫着“福王!”却也没见福王回头看他一眼。   “洛阳完了!”吕维祺跺着脚,老泪纵横。   当晚,宜阳失守的消息传入城中,同时传入的还有巩县和偃师两个县城一并失守了,现在洛阳城已经是孤城一座,就像大海中的一艘小舢板,随后都有被浪涛吞没的危险。   在这些消息传来的时候,福王却在他宫殿的库府前流连,他让太监把库府的门依次打开,让他看,只见银钱堆成了小山,真像外界所传那样,穿钱的绳子都烂掉了,别的库府则是各种珍奇异宝。他抓起一把铜钱,放在鼻子下边,轻轻的嗅着,这股铜锈的味道,让他特别舒适。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天生的守财奴,对金钱有种特别的渴望,越多越好。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这些钱是父皇辛辛苦苦从全国弄到手,又赐给本王的,还有一些是本王三十年来苦心经营得来的,我一个钱也不给别人。”    第118章 定都洛阳的好处   他让太监把这些库房都锁好,他亲自检查完毕之后,才安心出来,口中念叨着:“洛阳一定会安然无事的,吕维祺这些人只想着诓骗本王,好从本王手中诈取钱财,这群蠹吏,本王一定要好好的参他们一本。”   第二天早上,关陵庙中一座大道院中,如今是李自成暂时居住的地方,一部分亲兵亲将都在大庙的两廊和山门下歇息。门外有一条东西的小街,街道两侧都是商铺,在没有战乱的时候,这条街是很热闹的。出了这条街就是一条大路,通往附近的龙门还有洛阳的正门。   现在这条小街之外,密密层层驻扎着都是李自成的中军,放眼望去,全是帐篷,一些士兵在巡逻或者忙碌,所有战马在溜过之后,都挂在柏树林旁边吃豆料,一切都井井有条。   闯营中的大小将领都派出去了,红娘子、李过、袁宗第、郝摇旗、刘芳亮,分别带着副将、偏将驻扎在洛阳四周的村落和集镇当中,包围洛阳的同时也在防备从开封方面过来的援军,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   总攻洛阳定在今日夜晚,因为要里应外合,所以夜里行动更好些。刘宗敏是急性子,一清早就出去了,到各个将军的营地去视察。   早饭的时候,是范青和李岩陪着李自成吃的,包谷面做的窝窝头,一碟萝卜咸菜,一碟豆芽菜,李自成向来不讲究吃喝,军中士兵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在吃饭的时候,李自成问道:“城中的内应已经接上头了吗?”   范青放下窝窝头,笑道:“是的,巩县、偃师的援军已经派人来过了,今晚他们必将当内应,态度很坚决。至于从陕西那边过来的变军,还没派人出来,我怀疑他们有些首鼠两端,还在看风向,如果福王那边给的价码高,也许他们就不做内应了!”   李自成立刻皱起眉头,这次攻打洛阳内应很重要。   范青笑道:“李哥不必担心,我已经对他们用了计策。我让咱们在洛阳城中的细作暗中散布流言,说河南巡抚和陕西总督都有上奏,圣旨已经下来,‘将这群变兵为首的十人全部斩首,不得宽纵’,还说王绍禹已经奉巡抚密檄,拟于洛阳解围之后,尊旨拿办,不许一人漏网。”   李岩笑道:“这计策厉害啊,如今兵荒马乱,人心浮动,任何流言都很容易让人轻信,何况那几百杀官叛逃的变兵正疑神疑鬼,听风就是雨,无事还自找惊慌,一听到这个流言,岂有不信的道理?”   李自成微微点头,却听范青笑道:“李哥不必担心,就算这两股内应打不开城门,城内还有不计其数愿意支持咱们的饥民和平民,城中细作已经联络了上千人,必能从内部攻破洛阳。”   李自成这才露出一丝轻松神色,笑道:“有军师谋划,这洛阳焉能不破。”   这时候,一名亲兵飞骑前来报告,说昨夜偃师县已经攻破,未废一兵一卒,活捉贪官徐日泰,在衙门边上斩首,同时还杀了县丞白世禄等有劣迹的乡绅十一名,对平民秋毫无犯。李自成点点头,知道一切都凛遵自己的将令,心中十分高兴。   吃完饭,他带着范青和李岩出去走走,在街上看到一群孩子在一辆空牛车上玩耍,一个孩子领头唱道:“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他唱一句,别的孩子就跟着拍手一起唱。   李自成听了哈哈大笑,对李岩道:“李公子编得歌谣,传的真快,连小孩子都跟着唱起来了!”   范青笑道:“这是人心所向,当初咱们制定的以田地和赋税为口子,拉拢人心,十分有效果。”   走出小街,不远处便是龙门。因为洛阳城破城在即,众人心中都很兴奋,于是,李自成便提议去龙门转转。于是众人骑上马,向着龙门驰去。   龙门石窟在中州很有名气,山崖上石窟佛像众多,没法仔细观看,只在奉先殿盘桓较久。李自成十分赞赏巍峨壮观的大佛像和左右天王力士。有一个身材高大,臂展很长的亲兵去抱一尊天王像的小腿,两只手勉强能合拢过来。   从奉先殿出来,众人到了山崖边的一座寺院中休息,这座寺院虽然不大,但建筑玲珑,神堂清幽,还有一条泉水,从院子里的一个花岗岩雕刻成的龙头口中,喷射而出,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老和尚奉上香茶,十分恭敬,陪着众人在庙中观看,李自成问起来石窟中佛像,老和尚立刻诉苦起来,说由于战乱,施主很少,佛像有很多损毁的,也没钱修理。李自成明白他的意思,让吴汝义赏赐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拣紧要的先修缮,等天下太平之后,在大修一番。   这主持连连拜谢,又请众人到禅堂中坐坐。说这禅堂年代久远,有很多名人在墙壁上题诗,请众人观看。虽然李自成是大老粗,但他很注重读书人,也爱惜他们的笔墨,见禅堂中有许多亲兵,怕他们损毁禅堂的物品,便命令他们立刻退出,只许在院子里观看。   李自成、范青和李岩三人步入禅堂,只见里面十分清幽,中间墙壁上挂着一轴观音像,一副对联,神桌上摆着一只蓝花白瓷香炉,两边山墙上也挂着条幅和对联,除此之外,墙壁上确实有许多题字和题诗。多是路过的乡绅文人的应景应酬之作。   三人读了几首,毫无意趣,不是歌功颂德,就是无病呻吟。   范青笑着对李岩道:“大哥,你也题上一首,比他们这些诗强多了!”   李岩赶快说:“我平日文思迟钝,胡乱写在上面,贻笑大方,岂不是给咱们闯营的人丢脸。”又笑道:“弟弟也是读书人,不知道诗情怎样,不妨题诗一首,给后人留做纪念。”   范青是现代人,写诗就更不行了,他刚要摇头推辞,忽然心中一动。他在后世曾到龙门石窟游玩过,读到过一首题诗,特别适合眼前情景。   他让主持拿来笔墨,在墙上写下一首诗,李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读道:   “丽日光华明剑戟,春风浩荡入丝缰。   云霓企望来汤武,到处壶浆迎闯王。   踏破群山不觉险,龙门北进接康庄。   三军争指关陵近,隐约城楼即洛阳。   百代中原竞逐鹿,关河离乱又沧桑。   沉沦周鼎今何在?自古洛阳是帝乡。”   李岩一面读一面给李自成解释意思,其中这周鼎是周天子的传国鼎,相传为夏禹所铸,共有九个,象征国统和王权。这首诗显然在赞誉洛阳,自古以来就有做都城的气派和地位。   李岩笑道:“弟弟还说自己才疏学浅,这诗写的雍容凝重,颇有气势。”   李自成一面细细咀嚼这首诗的意思,一面含笑看着范青,他虽然文采不行,但是很聪明,一听李岩解释就有些明白范青的意思了,这首诗一再推崇洛阳的历史地位,说它是有过“周鼎”,还曾是帝乡,这是劝谏他在洛阳建都的意思,但李自成还没有成为一个帝王的心理准备,何处建都他都不曾想过。   三人在禅堂中坐下,主持因为被赏赐了银子,所以特别恭敬,又亲自端上来新茶。   李自成喝了一口茶水,笑道:“军师的诗中似乎别有所指,含有深意啊!你心中有什么方略大计,尽管直言。”   范青和李岩对视一眼,范青拱手道:“属下心中确实有一件重要的话想要禀告闯王,我的意见是,如今洛阳破城在即,咱们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经营河南,做为立脚之地。有了立脚之地,则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现在明朝确实大厦将倾,即将覆灭,但战争的事情,很难预料的,未虑胜先虑败,最怕万一出现了什么变故,所以要预先做好准备。”   “倘若咱们有一个立脚的地方,纵然一时间战事不利,也可以应变自如。兵法上说‘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我的意思是请李哥以河南为根本,建一处牢固的立脚之地,从此以后,咱们就有了根基。”   范青的提议非常重要,他是从现代人的视角看待李自成起义的。历史上关于他成败的经验教训总结的太多了,一般都集中在两点,一个是骄傲自大,一个就是没有固定的根据地。而后者尤为重要,历史上情况跟他差不多的帝王,是刘邦和朱元璋,二人都曾有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最大的好处是在战争不利的情况下,可以卷土重来,刘邦败给项羽那么多次,其中几十万军队规模的大败就有两次,可他都能重新组织力量再次进攻,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是做不到。反观项羽没有稳定的后方,只败了一次就自杀了。   再者有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可以实行关于土地和赋税的政策,一旦民心稳定,就成了自己的地盘,很难再被击败。李自成后来败给清军,撤出京城,结果一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原来被他攻占的地方,纷纷反叛,这证明他根本没有经营好这些地方。   最后,经营根基可以培养人才,李自成的军队中,军事人才很普遍,耳濡目染,连小孩都可以做将领。但治理国家不能只靠简单粗暴的军事手段,大量的管理型人才从何而来,这需要一个稳定的基地慢慢培养,一旦有君临天下那一天,这些人才就会派上大用场,能让国家稳定下来,经济运行起来,百姓各安其业,这些事情不是靠嘴上说说就行的,必须培养大量的基层人才,朱元璋在夺取天下之前,经营地盘多年,军事人才和管理人才都有,所以才会取得成功。   李自成微笑点头,“说的有道理!”随后看看范青和李岩,笑道:“这件事,你们二人商议过了?”   “是啊!”李岩点头笑道,“我和军师谈论过这件事,我们二人一致认为,现在就是建立根据地的时候了,而且以洛阳为基础最佳。”   “为什么?”李自成问。   李岩道:“洛阳号称天下之中,西面有函谷关之险,东面有虎牢关之固。函谷关在灵宝的西边,只要派出一旅驻守函谷关,就能使陕西官军不能出潼关而向东。即便官军过了函谷关,还要经过地势险要的崤山。在崤山当中处处可以设伏,击败官军,让他们不能东来。史书上说,春秋时候,孟明视率领秦军攻打晋国,就是在崤山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虎牢关在洛阳的东面,汜水境内,自古以来就是洛阳防卫东方的门户。此关断崖百丈,中间只有一路可以通行,易守难攻。洛阳城北十里是邙山,好像洛阳城的外城墙,邙山之外是黄河,像洛阳的护城河,只要守住黄河边的孟津,就能阻断北来之敌。所以,唐肃宗乾元二年,九节度之师溃于相州,郭子仪断河阳桥以保东都。河阳就是现在的孟津,而相州就是现在的临漳。”   “洛阳的南面有龙门,古代称之为伊阙,也很险要,其实往洛阳向南,处处可守,熊耳山,伏牛山,绵亘数百里,成了洛阳的天然屏障,而汝州则是通往东南方向的重要门户,倘若在攻克洛阳之后,分兵向南攻克汝州、叶县,夺取南阳及其附属州县,可以使宛、洛连成一片,互成犄角。”   李岩越说越兴奋,把茶几上的茶碗笔墨都摆上,当成洛阳周围的城市,用手指着说道:   “闯王你看,取南阳、邓州,可以防备湖广之官军从襄阳而来,陕西的官军也不能从武关东来。宛、洛稳固之后,就可以由洛阳出成皋,从南阳出叶县,可以东取邓州、许昌,会师开封,然后东进商丘、直逼徐州,甚至扬州。由方城、舞阳,向东可以攻克郾城、汝南,席卷陈州、颖洲一代,回翔于江淮一带。到了这时候,以河南为根本的作战方略就算完成了,从此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进一步就可以与明朝争夺天下了。古人把争天下比作‘逐鹿中原’。也只有稳据中原,才能决定鹿死谁手。”    第119章 张鼐的六个任务   听了李岩的一大篇话,范青赞了一声好,“他是从现代思维,先知的角度劝李自成建立根据地的,但如何经营洛阳,以后如何扩大地盘,却不如李岩想的细致,李岩真不愧是历史上,李自成手下最厉害的谋士,这意见如果李自成能够采纳,历史绝对会改变。   李自成却只是嗯了一声,他的表现远没有李岩的兴奋,范青的热切。他这十几年一直流动作战,东西驰骋,倏忽千里,破城不守,取粮于敌。他虽然听从范青的建议,分田地,免赋税,可在他看来这只是为了收拢民心而采取的一些手段、口号,并没有真正的想去实行、实践。   以往的战斗经验已经成了习惯,他其实还不能适应忽然间由几千人马,增长到数十万人马的巨变,思维还停留在以前的状态。想象中,即便有一天建立新的朝代,也是在城楼上一呼百应,挥手间天下太平,什么设官授职,招集流亡,恢复生产,这些事情,远没有现在攻城拔寨来的痛快。   范青道:“李哥,自古争天下,有无立足地至关重要。刘邦以关中为根本,遂能北出燕、赵,东略齐、鲁,逐鹿中原,灭项羽而统一天下。李渊父子占据太原,河东为根本,西取长安,然后东出潼关,与王世充争夺东都,收取中原而次第统一全国。朱元璋先据南京为根本,西灭陈友谅,东灭方国珍、张士诚,然后出师北伐,驱逐蒙元。所以自古凡是马上得天下,必先选择一处立足之地,可战可守,财赋兵马有所出。这才能夺取天下。”   李岩听了连连点头,他怕李自成不明白,帮着解释道:“闯王,汉高祖和楚霸王画鸿沟为界,鸿沟在现在的汜水境内,虎牢关以西,洛阳一带,都同关中连成一片。军师的意思是出洛阳、南阳两府为根本,招集流亡,抚恤百姓,开垦荒地,恢复生产,实际上就是建立一个较大的根据地落脚。”   “历史上,黄巢善于用兵,纵横中国,驱驰万里,最终攻克长安,建国大齐。然其失败甚速,非其兵不精,战不勇。其故有二,一为起义十几年中,不知道经营一个立足之地,到了长安,也未能在关中妥善经营,抚恤百姓,使百姓乐为之用。关中一代生产破坏殆尽,百姓饥饿困苦,而黄巢的大军也断了军粮。二为内部叛变。但是如果黄巢有一个稳固的根据地,退有所守,足食足兵,即关中残破,也可立于不败之地。即使朱温降唐,亦未必即亡,所以我认为军师所建议的,实为上策。”   李自成还是嗯了一声,他在商洛山中接受了范青建议向东进入河南,进军中原。但他的目的还是在河南取得军粮物资,就如同以前的流动作战一样。至于以后建立都城,他心中并不看好洛阳。在他看来西安要比洛阳好多了,主要是因为他是陕西人,这时代人的乡土观念很重,陕西人普遍认为西汉是更好建都的地方。更有一种心思,他是不便说出口的,就是发达以后更愿意在同乡人面前炫耀。就如楚霸王项羽一般,当时他攻占咸阳之后,有人劝他定都,他却思念家乡,急于东归,说“富贵不回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这愚蠢做法以至于后来的成语字典中多了一个“锦衣夜行”。李自成虽然是英雄好汉,但他本质还是一名农民,没有脱离农民的眼界和弱点。   范青和李岩对视了一眼,他们二人看出来,李自成似乎不赞同他们二人的观点。   范青又道:“洛阳在河南十分重要,当初汉高祖初得天下,与群臣商议建都之地,曾有人主张定都洛阳,说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渑,背对黄河,南向伊阙,险固足恃。汉景帝吴楚七国造反,当时就有谋士向吴王建议说‘愿大王所过城池不攻,疾行而西,赶快占据洛阳。洛阳有武库,又有敖仓。凭洛阳山河之险,号令诸侯,虽然不入潼关,天下也可定了’可惜吴王不能采纳。这两件事证明洛阳的重要性,还请李哥仔细考虑一番,千万不要错过建立根据地的最好时机啊!”   李自成笑了笑道:“你们二人说的很有道理,等咱们攻下洛阳,看看情况再说吧!”   李岩和范青又对视一眼,他们看出来李自成话语中的敷衍意思,心中都有些失望。   从龙门回来,二人与李自成分开,李岩叹道:“闯王似乎不愿意在洛阳定都,也不愿意经营河南,这可要错过一个大好机会啊!”   范青也点头,慢慢道:“大哥先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李岩知道范青擅长用计,便点点头,笑道:“弟弟的手段可厉害了,不但用在敌人身上,还能用在自己人身上。”   范青笑道:“那也得分对谁,我对大哥从来就是坦诚相待,不会用计的。”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只见牛金星急匆匆的向闯王的营帐中走去,见到二人想要躲开,却来不及了,只好立在一旁,拱手笑道:“范军师,李公子,你们好!”   范青冷笑一下,也不还礼,心中嘀咕,这牛金星也真有一套,不知怎么就能讨得李自成的欢心,把他从白土岗的营地也带到洛阳,难道行军打仗中也不忘听他讲故事?   李岩却笑着拱手还礼,道:“牛先生好,去给闯王讲资治通鉴么?”忽然注意到,牛金星腋下并没夹着平时常见的书本。   牛金星笑道:“今天不讲书,我是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向闯王禀报。”   范青冷笑:“牛举人又想打谁的小报告了?”   牛金星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表情,勉强笑道:“军师开玩笑了!告辞!告辞!”   说完赶快走了,范青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警惕,这人不可小觑啊!   傍晚时分,众将再次齐聚关陵,为晚上的军事行动最后一次开会。所有将领,从刘宗敏往下,李过,红娘子、袁宗第,郝摇旗,刘芳亮,再加上一群偏将小将一起参加会议,把攻城前的各种情况再讲一遍。如何破城,破城后如何维持城中秩序,以及其他事项。   刘宗敏问:“李哥,破城之后,你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不等李自成回答,郝摇旗先大着嗓门道:“当然是福王府了,那里又豪华又舒服,哈哈,据说里面的宫女都是绝色的,李哥就往福王的大床上一躺,左边两个宫女揉肩膀,右面两个宫女捶手臂,脚下还安排两名宫女给揉脚,哈哈,那该有多舒服。”   李自成笑骂道:“就你想的美,咱们大业未成,离攻占京师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就还开始想着玩女人这套歪路子啦!小心军法伺候。”   郝摇旗唉了一声,“我不是想李哥也苦战十几年了,从来没享受过,好不容易打下来一个大的藩王府,偶尔放纵一下也无妨吗?”   李自成呸了一声,“一次也不行,我开了这个口子,上行下效,以后咱们就不用打仗了,都去玩女人得了!现在天下未定,我要和众将士同甘共苦,绝不可以贪图舒服。”   李岩拱手道:“闯王所言甚是。闯王营帐驻扎在城外周公庙最好,破城之后,凡是不必须在城内的人马,一律不许入城,好使城内安堵如常,市厘不惊。”   李自成点头道:“如此甚好!”   范青拱手笑道:“李哥的营帐暂住周公庙,实在英明,昔日汉高祖初到咸阳,不留在秦宫当中休息,还军坝上,与父老约法三章,为史家所称道。如今李哥不留在福王宫,暂留城外,也有汉高祖不住咸阳宫的意思,可以用此事号召百姓,争取民心。”   李自成点点头,笑道:“还是军师懂我的心思。”   众人继续开会,一直开会到晚饭时候,火头军给众将准备了一大锅羊肉熬萝卜,每个人都喝了两大碗,浑身暖和,喝完羊肉汤。李自成把张鼐和李双喜两名小将叫过来,慢慢道:“你们两个今年十八岁了吧?”   两人拱手称是,李自成微笑道:“你们在我身边跟了六七年了,如今也算长大成人了,这次攻打洛阳,我准备重用你们两个,给你们安排重要的差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好?”   俩人刚喝完羊肉汤,浑身热乎乎的,鼻尖通红,听了李自成的话,更加兴奋激动,一起躬身道:“义父,再危险的任务也保证完成。”   李自成笑道:“哪有危险任务,你们以为将领只需要拼杀么?处理各种复杂的情况,才能显出你的能力来?”   范青知道李自成的目的,微笑道:“李哥,今晚这任务太重,不如还是我带着两名小将去做吧,能够稳妥些。”   刘宗敏连连摆手,道:“军师,你可别事必躬亲了,你是军师,戏文中的军师咱们都见过的,穿着长衫,摇着羽毛扇,在大帅后面一站,出谋划策就行了。你这又出主意,又亲自上阵打仗,可把我们这些将领的饭碗都给抢走了!”说的众人一阵大笑。   闯王也笑了笑道:“军师,这任务交给他们两个,也对他们是个锻炼。”说完,又看向张鼐和李双喜,神色威严的说道:“张鼐,你听明白了,我只说一遍,你记牢后,必须句句照办,不可有一点错误。第一,明天黄昏,你将手下人马分成两股,一股留在西城门,一股留在北城门,等候破城。第二,不管是西城门先开,还是北城门先开,你的骑兵都要立刻冲入城内。今晚的军事会议中已经商定,在破城的那一刻,你冲入城中,所有人马都得给你让路。要迅疾,就像离弦之箭一般快。不能有片刻耽搁。事先在城门口的时候就要列好队伍,准备冲锋。就算城上向下打炮,也不许乱了阵脚。”   张鼐连声答应,“是,是!”   李自成又接着道:“你的骑兵一旦冲进城去,要立刻奔到王宫,先占据王宫的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后门。王宫很大,你一定不许一个乱兵进入王宫放火抢劫,有胆敢进入的,不论是谁,一律当场斩首。第四,你事先安排好,冲入城门之后,立刻要分出几支骑兵占据城中通行要道,十字街口,并派骑兵在大街小巷巡逻,严禁烧杀抢掠,一面巡逻,一面传谕我的禁令,如果有违反的人,不论是溃散官军,还是咱们自己兄弟,一律就地斩首。第五,福王父子罪大恶极,一定得捉拿归案。破城之后,他们父子逃出王宫,不管上天入地,非捉到不可。你的骑兵最先进入王宫,如果不能找到福王父子,由你安排各路追兵,必须把他们抓回来。”   张鼐又是连声道:“是,是!”   李自成道:“最后一条最重要,也最难,因为是在黑夜当中,兵荒马乱,如何安排兵力,是对你的考验,你要事先想到各种情况。如果这些条任务,你都完成的很好,我回来奖励你,如果你完成的不好,你就直接回白土岗去给老营当护卫吧,不用在外面随我作战了!我说的话,你都记清楚了?”   张鼐扳着手指道:“记清楚了,一共六条,第一条是……”   李自成笑笑,挥手止住他说,“记清楚就行了,不用复述了,你现在就去挑选兵马,中军的骑兵任你挑选。”   张鼐说了一声“是”精神抖擞的转过身子快步而出,一会儿,就听一阵马蹄声急驰而去   李自成又道:“双喜!”   李双喜连忙过来拱手听令,只听李自成道:“你带领一千步兵,一支驮队,还有一百骑兵,组成一个辎重营。进城之后,先派兵将公私仓库、大官、乡宦、富豪的住宅看守起来。天明以后,分头将以上各处粮食、财物查抄,清点,登账,运到一个地方看管,另外专门派三百名兄弟,十名书办,专门去清点王府财物,归类,登账,封存。洛阳城中所有官吏、乡宦、富豪的姓名住址你都抄好清单了吗?”    第120章 破洛阳   李双喜连忙道:“军师把清单给我了,非常详细。”   范青一笑,这是他从邵时信那里得来的情报,是邵时信花了几年时间搜集的,能不详细么?   李双喜转身要走,范青叫住他道:“双喜,你第一次办这么重大的事情,一定要细心谨慎,这比你率领几百骑兵冲入敌阵中厮杀,还要困难。洛阳是个富裕的大城池,福王是个超级富有的王,从前万历皇帝百般搜刮,等福王来洛阳,一半的皇宫积蓄都运到洛阳了,这件事你要是做好了,我们几十万大军的粮饷和洛阳饥民的赈济都不成问题了!所以,非常重要。”   李双喜拱手道:“放心吧,军师,你已经把该注意的事情都讲给我听了,我一定能办好。”   李自成点头道:“我给你七天时间,这七天内,凡是领取赈济、军饷都到你那里去支取,你要随时登账,不可有误。就像范先生说的,这事情比你攻城拔寨还要复杂困难,你得细心办理。”   李双喜拱手答应了,也转身去了。李自成再看向众将,问:“今晚咱们的决定,还有什么不妥当的?”见众将都没话说,李自成便让他们回营。   等众将走后,李自成仍然有些不放心,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但还是叫范青和李岩一起去洛阳城外转一圈看看。   他们三人在三百骑兵的佣促下,到了洛阳城下,从南门走到西门,再到北门,此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远处的北邙山黑黢黢的,像蹲伏在黑夜中的一只巨大怪兽。洛阳现在已经被合围,城外通往别处城池村落的大小道路都有人把守,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城头上也点燃了灯笼火把,还有人语声,敲打梆子声,不断从城上传来。虽然没能把洛阳周围的地势全部看完,但作为主攻方向的北门,这一带的地势已经完全清楚。这次攻打洛阳同以往的战役不同,虽然是攻城战,但估计不会有较大规模的战斗,要紧的是,准备进入洛阳后,应该采取的措施,现在已经万事俱备,只差今晚攻城了!   这时,洛阳城城中的官绅已经是如惊弓之鸟了,城中的大户乡绅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大祸临头。福王虽然自欺欺人,不许身边的人谈论城外义军。可是这种恐惧不安的情绪,不可能完全感受不到。   攻城这日下午,福王心神不宁,难得的没像往日一般睡午觉,而是把吕维祺和负责守卫洛阳的总兵王绍禹叫来,听他们讲述城外的情况。   王绍禹是个老头,平生没参加过什么大战,靠着裙带关系,贿赂朝廷大员,得了总兵官这么一个武将职位,其实根本没什么能力。他只能按着下属所言,机械的把各面城墙上的守军人数报告了一遍。   吕维祺倒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他把城外被闯军合围,四面八方全是流贼的情况说了。   福王十分惊讶,喃喃道:“难道这些流寇这次是真的要想攻打城池了,太难以置信了!”   吕维祺趁机说:“洛阳城守城的官军,欠饷日久,都有很大的怨气,请王爷开恩,拨出几万两银子,赏赐给这些士兵,让他们尽心尽力的防守。”   福王喘着粗气,道:“你们一提到守城,就向我要银子,你们不晓得孤的困难,好像王宫中藏有聚宝盆,摇钱树似的,其实孤没有多少银子,是外表看着风光,内里苦苦支撑呢!”   吕维祺道:“倘若福王不给银子,这些守兵只怕不尽心守城。洛阳破了,大王的这些财产还能保得住么!岂不是白白的便宜了这群流寇。”   福王想象自己的仓库里成堆的金银都被一些流贼打扮的人搬走,一颗心剧烈跳动,差点没背过气去。他知道不出点血是不行了,于是道:“既然……这样,孤就出一千两银子好了!”   吕维祺道:“一万多将士,只给一千两银子,够做什么用,只怕会被将士们嫌少。”   福王想了半天,又道:“我赏三千两银子,再多一两也没有。”   见福王态度坚决,吕维祺和王绍禹只好叩头谢恩,退出王宫。随后,有太监将三千两银子送到镇台衙门,结果,王绍禹自己留了一千两,将两千两银子送到分巡道,分巡道又克扣了五百两,只拿一千五百两银子给守城军官,军官、队长层层克扣,分到众兵士手中的时候,每人只得一钱银子多些,得到银子的士兵无不痛骂福王抠门,众将官黑心,于是更无心守城了。   有的人公开痛骂福王和总兵王绍禹,王绍禹听到了,居然不敢弹压,只能佯装不知。至于守城的事情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直到半夜时候,攻城战开始打响的时候,福王得到禀报,这才真正慌神,将几名亲信太监叫到身前,边喘气,边打着哆嗦说:“你们快想法子救救本王,本王不惜金银,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   洛阳城外,暮色降临,一场攻城大战已经准备就绪,主攻是北城门,攻城的将领是李过和袁宗第,他们二人将麾下所有骑兵都改做步兵,约有一万人,就列阵在北门外数百米的一个土坡上。   攻城爬墙的地点已经选好了,一千多士兵,扶着数百架云梯,在夜色中肃立,在这支队伍的左右,成半弧形状列着数千士兵,一支到土坡下面,这些是弓弩手和火炮手。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到城墙下,千百支弓弩、火炮对着墙头齐射。在扶着云梯的主攻士兵后面,是连续三个千人队,这些人,要跟随第一批爬云梯的士兵之后,做阶梯似的进攻,如浪潮一般,一鼓作气,把城墙攻打下来。   李自成和范青、李岩都站在距离城墙一里之外的一处土坡上,密切注视着城墙上的动静,从这里能清楚的看见城墙上的灯笼,火把光芒,已经来回走动的人影。虽然同城内的内应已经约定好了,北门和西门同时发动,但为了以防万一,城外义军仍然做好了强攻的准备。   大约在二更天的时候,四夜寂寂,漆黑一团,洛阳城下数万义军隐藏在黑暗中,好像旷野中空无一人。忽然在城墙上,有一个人向城墙下叫道:“城外的兄弟,辛苦了,想不想进洛阳城玩玩?”   城壕边上等待接头的义军战士立刻回答道:“城墙上的兄弟,你们也辛苦了,我们当然想进城了,劳驾你们把城门打开吧!”   城墙上的兄弟笑道:“你们想的倒美,这城门开不开,我们得问问福王他老人家。他今天拿来一千五百两银子犒赏我们,当官的分一两、八钱,我们大头兵分了一钱还多呢!我们拿了人家这么钱,怎好意思不替人家卖命守城啊!”   听了这句话,城上城下一片笑声。城墙上一片议论声音,有的说俏皮话讥讽福王,有的干脆对福王破口大骂。   城外的义军战士笑道:“人都说福王家里的钱都堆成山了,穿钱的绳索都烂了。怎么才拿出这么一点钱,犒赏你们啊?”   城上的士兵笑道:“堆成了山,他还嫌少呢!还得向小民百姓继续搜刮呢!如不是因为你们城外的兄弟,估计这点犒赏钱也不会给我们。”   旁边有士兵骂道:“他娘的,欠了我们九个月的饷银,现在要用我们守城了,才想着分给咱们一钱银子,咱们的命就值一钱银子么!”   这时有人低声道:“别骂了,道台大人来了!”   骂人的士兵满不在乎的说:“他奶奶的,老子谁也不怕。想管老子,得先把欠的九个月饷银补上,否则,就是他娘的王绍禹来了,老子照样骂。”   第一个说话的士兵故意道:“这些当官的,平时威风的很,动不动就对咱们连打带骂的……”   一个士兵低声嘀咕,“上个月我就抱怨了几句,结果被抽了十鞭子,关了三天小黑屋。”   那人笑了笑,接着道:“现在李闯王大军围城,他们这些当官的也该收敛点了吧!咱们穷得叮当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谁来了,咱们也是兵,也能给口饭吃。这些当官的,家家金银成堆,粮食满仓,大小老婆成群结队,他们自己的身家都要保不住,对咱们这些大头兵也该好些了吧!”   一人高声道:“对,应该杀杀他们的威风,阎王无情,休怪小鬼无义。”   这时候一群人举着灯笼,大步走过来,当先一人严厉的呵斥道:“谁胆敢同城外流贼说话,勾结流贼,是砍头的死罪。”   一名士兵阴阳怪气的说:“道台大人,你来的正好,我们的欠饷,到底什么时候发呀?”   分巡道王胤昌厉声斥道:“目前流贼围城,一切以守城为先。现在只应齐心协力,奋勇作战,岂是鼓噪索饷的时候?等贼退之后,我自然禀报上官,论功行赏,饷银也会给你们补齐。”   一名士兵立刻回应道:“现在要我们奋勇作战,抵御流贼,都不舍得补齐欠饷。等流贼退了,用不上我们的时候,还能补齐吗?”   最先在城墙上说话的那名士兵大嚷起来:“你们当官的说话从来都是狗放屁,我们根本不信,你要么现在就发饷,不发,我们就一哄而散,休想要我们守城卖命!兄弟们,今天非得让王道台给咱们发饷,反正李闯王也要来了,咱们不用怕这些当官的再耍威风了!你们说是不是?”   城上士兵有好多都跟义军勾连好了,此刻一起鼓噪起来,另外有许多不明真相的士兵,平时对这些军官心中有怨气,这时也随着一起鼓噪,登时城墙上一片大乱。   王胤昌还想着用自己长官的头衔压制众人,斥骂了几句,黑暗中,不知谁扔来一个砖头,正砸在他的脸上,登时血流满面。   周围几名亲兵是他的亲信,见势不妙,连忙佣促他向城下走。这时,鼓噪的士兵已经有上千人,一起拥上来,把他们这十几人裹挟住,下了城墙,向北门移动。王胤昌满脸是血,口中还在不停谩骂,后来不知又被谁打了两拳,才乖乖闭嘴。   城外的袁宗第和李过听到城墙上乱成一片,相视一笑,果然城上的内应开始发动了。   张鼐想着自己的任务,十分急迫,忍不住道:“袁叔、李哥,咱们冲吧,现在架上云梯爬墙,官军定然挡不住咱们的进攻。”   李过、袁宗第都是有经验的老将了,李过笑道:“不用急,一会儿自然让你进城,不用放一支箭。”   城内鼓噪的官军士兵正裹挟着王胤昌向北门而行,忽然前方跑来一群人拦住他们去路,为首的正是总兵官王绍禹,他在府中听说城上士兵哗变,便赶快过来弹压。   他骑在马背上,由于来的匆忙,心情慌乱,再加上年老体虚,呼哧呼哧的直喘气。这北门是他自己的嫡系部下,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他的亲兵。他觉得这些人毕竟是自己的属下,能听从他的话。所以才亲自前来解救王胤昌,使事情不至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走到众人面前,在火把灯笼的照耀下,只见王胤昌满脸是血,被两名士兵按着左右两条胳膊,脖子上还架着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不少士兵在他身后喝叫,让他赶快拿出饷银来。   王胤昌也没了往日威风模样,脸色苍白,牙齿打战,连话都说不出来。   王绍禹想要说话,但周围的士兵乱糟糟的,大吵大嚷,他说的话,也没人听。   他身边的中军参将指着一名声音最大的士兵呵斥道:“懂不懂规矩了,总兵大人说话,你们不要吵嚷,不得无理。”   这名士兵立刻愤怒的反驳道:“现在李闯王的军队就在城下,我们出死力守城,叙功劳的时候却没我们的份。既然如此,破城陷藩于我们有毛相干!我们丢开手,让你们这些当官的自己守城去吧!再敢对我们作威作福,咱们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对!今天咱们就反了,把城献给李闯王!”一人大叫,周围成百上千的士兵一起高呼:“造反了!造反了!”声音向海潮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121章 捉福王   王绍禹心胆俱寒,浑身哆嗦,胡子抖动,不敢多说一个字,一名军官怕王绍禹吃亏,连忙道:“老总兵,现在这些乱兵不可理喻,咱们先离开再说。”   “对!对!”王绍禹连声道。他见四面八方的士兵越来越多的围拢过来,黑暗中吵嚷声一片,不知有多少人造反,哪敢再弹压,转身就走。   黑暗中,不知有谁大喊一声,“抓住王绍禹,献给李闯王,大功一件!”登时周围无数人一起大叫,“活捉王绍禹!”   王绍禹在一群亲兵的佣促下,赶快逃走,一名士兵举着大刀冲上去砍他,他的一名亲兵比较忠心,舍命伸出手臂替他遮挡。被一刀砍断手臂,随后被后面的乱兵给杀死,王绍禹却趁机逃走了。   这时候街上也已经乱成一团了,到处都是来回乱跑的士兵,有人敲锣大喊:“造反了!造反了!”还有人骑着马向各个城门奔驰,口中大叫着:“开城门,迎闯王!”北面城墙乱了之后,另外三面城墙上的守军也先后混乱起来,有的下了城墙乱跑,有的逃命,有的奔往福王的宫殿去抢劫。   看到城中彻底乱了,李过和袁宗第才一挥手喝道:“攻城。”于是,数千士兵一拥而上,抬着百余架云梯,穿过干涸的城壕,举着云梯架在城墙上。这些将士都是挑选出来,善于攀爬的战士,只见他们把刀子衔在口中,以备登上城墙的时候会发生肉搏战,抓住刀柄就能战斗,比从腰间拔刀要迅捷些。他们像猿猴一般向上攀爬,很快就登上城墙。城墙上已经没有多少士兵,就是有也不敢阻拦。   张鼐看到义军战士已经攀上城墙,周围是无数步兵呐喊着冲过城壕,密密麻麻,从云梯攀上城墙。而自己的骑兵却不能进入,急得牵着马儿团团转,向城楼上的变兵大叫,“快开城门,放下吊桥!”   这时候忽然李自成的亲兵飞骑而来,大声传谕李自成的命令,对城中所有大小文武官员,除非负隅顽抗,一概不得杀害,也不得拘捕,只是不许他们出城。几名亲兵骑着马在城外来回奔驰,传谕命令。   只听北门吱嘎嘎的声音,正在慢慢打开,同时城楼上的吊桥也在慢慢放下。张鼐已经急不可耐,将马镫一磕,手中宝剑一挥,大声下令,“进城!”随后他率先冲上吊桥,从打开的城门疾驰进去,大队骑兵跟在他的身后,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张鼐又将剑一挥,喝道:“分开!”   立刻一队骑兵按着事先商量好的,由一名头目带领,驰入横街,执行任务。一路飞驰,到了福王府前的时候,一千多骑兵,只剩下三百人。   张鼐率领三百骑兵到了福王府的西华门前,心中不禁突的一跳,原来西华门已经被打开了,有人先他们一步进入了王府。   “该死!”张鼐气的大骂,骑着马直接从大门冲进去,门口传来一声断喝,“不许进去!”   随后,一柄大刀当头砍落,张鼐挥剑遮挡,当的一声将刀子架开。只见阻拦自己的是一名官军士兵,大院子中还有不少士兵跑来跑去,有的怀里手里还拿着一些物品,显然这是一些变兵,趁乱来抢劫的。   “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投降!”张鼐挥剑指着众人大喝。   一些乱兵见张鼐一伙人气势汹汹,心中害怕,便放下手中的物品,可有几个凶悍的,大吼着“去你奶奶的!”向张鼐等人扑来。   张鼐也毫不手软,手中长剑递出,瞬间就刺死了一名乱兵。他身后骑兵一拥而上,把想要抵抗的乱兵纷纷砍死在地上。他留下几十人将剩下的乱兵缴械,把他们抢来的东西没收。自己则带着人马向宫中冲去,他记得李自成的话,第六条最重要,千万不可走脱了福王父子。   可张鼐也是第一次进入王府,想象中王府应该是一座大宅子,顶多比常见的大乡绅的宅子多个花园,或者多几栋房子,那成想,福王的王宫,占地数百倾,绕着宫墙跑一圈,得好几里远,就算骑马,也得跑上好一会儿。王宫中房屋一座连着一座,成百上千,楼阁亭台到处都是,把张鼐等人都转的晕了!   忽然一名士兵过来报告,说找到了福王的仓库。张鼐急忙过去查看,只见一座大院落,十几栋房屋,里面存放的都是福王的财宝,其中一栋大屋,叫西三库,藏的全是上等的绫罗绸缎,各种玛瑙、翡翠、珊瑚、玉器、金、银、铜、漆、古玩和各种名贵陈设。门外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是摸到这里的乱兵,被守卫在这里的义军战士给结果了。   但张鼐对这些财宝都不在意,他着急的是李自成给他布置的第六条任务,他大叫:“把太监、宫女都抓来,务必审讯出来福王藏到哪里去了!”   很快一群太监、宫女被抓过来,跪在他脚下,这些太监都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而宫女们只知道哭哭啼啼。   张鼐见问不出什么,更加心焦,狠狠的踢翻了两名太监,喝道:“不说,就把你们一起斩了。”   一名小太监站起来,颤声道:“军爷,我知道,福王去哪了?”   张鼐大喜,急忙道:“快说,快说。”   原来福王听说要破城了,便父子二人,连同老王妃、小王妃都换了衣服,由亲信太监和一群拿着重金收买的卫士护送,从后宫门,分三批出宫去了。留在这里的都不是亲信太监,不许跟随,所以他们也不知福王逃跑的路线。   张鼐听到这消息,立刻带领一百多骑兵向后门而去,在路过鹿苑的时候,看到一些兄弟正打着火把搜索,一些鹿从围栏里跑出来,在宫殿中惊慌失措的到处乱跳。穿过花园,又经过一个白玉牌坊,就到了宫城的后门。宫城后门距离西门不远,询问西门城楼上的士兵,确实有一个大队人马冲出了城门,城门口乱糟糟的,没拦住他们。   张鼐知道定是福王一行人,他立刻让城墙上的义军战士下来,同他一起抓捕福王,一共五百多人,从西门出来,令派两名骑兵到黄河边的孟津,严令在捉到福王之前,不许任何人渡河。   出了西门,有数条道路,每条道路都有义军将士把守。西门外是刘芳亮的驻军,他得知福王从这边逃走,立刻派人四面搜索。把守大路的士兵都说没见过这队人马。后来,一名村民过来报告,是在西郊的一条荒僻小路上,见到了一行人。   张鼐和刘芳亮一起去追,跑了几里路,道路崎岖不平,很快就在地上看到丢弃的物品,箱笼、包袱,甚至衣服鞋袜,一名士兵下马捡起来一身黄色长袍给张鼐看,看看这肥大的款式,定是福王穿着的无疑。   再向前走是一个叫苗家海的小村庄,只有几十个人的小村庄,外面却有一百多匹骡马,上面都是沉甸甸的箱笼。一名士兵上前一刀砍破一个箱笼,只见钱币如流水一般哗哗的,从破洞中流出来。福王是舍命不舍财,逃命的时候还带着这么多金银财宝,不被人追上才怪呢。   张鼐立刻命令士兵们包围村子,进入村子搜查,很快村子里就爆发出来一片欢呼声音,“找到了!”“他是福王。”   很快几名士兵吃力的拖着一个大胖子,走了过来。张鼐上前只见一个满身肥肉,异常肥胖的男子,脸上都是泥污,正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张鼐伸出手指,在他雪白的大肚子上捅了捅,只见肚子上的肥肉仿佛波浪一般抖动。   “他娘的!”张鼐喃喃自语,“这饥荒年头,能吃的这么胖的,只有这狗福王了吧!”   第二天清晨,李自成洗漱完毕,又和范青、李岩一起吃了早饭,这才骑上马,在一队亲兵的佣促下,向洛阳走去。这一夜中,总指挥刘宗敏曾三次飞马派人向李自成禀告战况。义军进入洛阳后所有的情况他都知道。   往日攻破一座城池,李自成总是在喊杀声中,挥舞着花马剑,同他的攻城战士一起冲入城中。即便有一两次随后进城,也比较随便。今天,还是他起义以来第一次改变进城方式,当然,这些都是在范青的建议下进行的。范青劝他要让洛阳百姓看看他的军威,还有王者气概,这有利于义军在以后发展中进行宣传。李自成便同意了。   于是范青从新给李自成挑选了三百亲兵,以前的亲兵都是随便选择的,一般只看作战是否勇猛,对外貌身材没有要求。范青选择这些亲卫,是从现代仪仗队的观念出发的。选择这三百人,清一色的高个,挺拔,肩宽,腰细,相貌端正。胯下骑的战马一律高头骏马,盔甲整齐,每人除了宝剑、弓箭之外,还有一根白蜡杆红缨长枪。   在进入河南之前,部队中的长枪手其实不算多,因为大多都在崎岖的道路上奔走作战,将士们携带长兵器不便,所以刀、剑和弓、箭便成了主要武器,正如人们常说的“轻刀快马!”。   但进入河南以后,地理形势和军事形势都发生了变化,作战方式也随之改变,现在部队中几乎都是长武器。这三百亲兵手持长枪,每四人并辔前进,枪杆的长度和枪头的长度都是一样的。连动作都被范青训练过,所有亲兵必须左手揽缰,右手持枪,枪尾插在马匹右边安装的铁环子上,枪杆直立,在初升的阳光下看去像一队十分整齐的枪林,随着马的走动而波动。那磨利的枪头和猩红色的枪缨,以及紧随着他的银枪,白鬃的“闯”字大旗和红伞银浮屠,在阳光下特别耀眼。   李自成对这样的亲兵队伍感到十分新奇,用他的眼光评判,这些小伙子都没经过大战,身上一点杀气都没有,可比平时的亲兵差远了,就是样子好看,是真正的银样镴枪头。   不过,在步入洛阳城的时候,李自成有些改观了,因为迎接的百姓人山人海,而这支亲兵显然给自己平添了许多“王者”气概。   原来,范青早就通知城内诸将,让他们告诉各处里甲,敲锣传呼百姓,到南门外迎接闯王。城中的百姓其实是很苦的,他们平日里受到官吏乡绅还有福王府的欺压,心中恨透了这些当官的,有权有势的人,所以热切的希望义军进城,改天换地,他们心中是把李自成当成恩人一样看待的,特别想看看李自成的模样。所以在里甲的招呼下,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的到南城门去迎接闯王,而城门外拥挤的人太多,这些百姓便走到洛河岸边等待。   李自成来的时候,依旧像往常一样,穿着一件青布箭衣,带着北方农民喜欢戴的半旧白毡帽,毡帽顶上还有红缨。他知道洛阳城外有百姓迎接他,但他没料到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整个洛河北岸,黑压压一大片,从洛河边的小街上一直延伸到洛阳南门,每隔不远就为他摆上香案,为他的士兵们准备着热茶和稀饭,当然,李自成的亲兵是不吃不喝的,范青已经嘱咐过了,必须保持仪态,所有人都目视前方,挺胸抬头。   只有李自成缓辔徐行,不断的向道路两旁的百姓微笑点头,看着这么多百姓衷心迎接他,李自成的心中不禁有些激动。   在到了南门前的时候,从洛河边跟随过来的百姓和南门前准备迎接的百姓聚集在一起,数万人布满城门外的旷野,极为壮观。   不知道谁率先跪了下去,接着数万人一起跪了下去。   李自成微微一惊,拱手朗声道:“各位乡亲百姓,不必行如此大礼。”   这时候,百姓人有人高声叫道:“闯王大人,请以后留在我们洛阳吧,我们衷心拥戴你。”   此声一出,登时一片附和之声,到处都有人在喊:“请闯王留在洛阳吧!留在洛阳吧!”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最后简直如海潮一般,“留在洛阳!留在洛阳!”    第122章 吕维琪该杀么?   李自成十分激动,他跳下马,伸手扶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道:“老先生请起,各位请起来说话。”   这老者站起来,拱手道:“闯王,我们都是知道你是个仁义之人,你的军队是仁义之师,你攻下洛阳,放赈救济百姓,我们全城的百姓都衷心拥戴你,希望你能留在这里称王。希望你将来得了天下,把洛阳做为你的都城。”   这时,周围的百姓一起叫起来:“闯王,留下吧!”不知又有谁高喊:“建都洛阳!”“建都洛阳!”于是成百上千的人也一起随着高喊。   李自成心中激动的难以自制,眼圈不自禁的红了,他起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如此受到百姓的衷心拥戴。他情不自禁的拱手朗声道:“各位乡亲,我虽然是陕西人,但也把河南当成我的第二家乡,你们如此看重我李自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我会把洛阳城好好建设的!至于要不要把洛阳当成都城,请容许我仔细考虑一番。”   李岩在李自成的身后,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范青,只见范青嘴角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看来,建都洛阳十拿九稳了!”李岩心中一阵喜悦。   在洛阳城的南门口,刘宗敏、袁宗第、李过和一群大小将领立马迎候。然后佣促李自成进城。在城里,看见所有店铺都开门营业,门口摆着香案,门头上用黄纸写着一个“顺”字,或写着“顺民”二字,而道路两旁跪在地上迎接闯王的百姓,帽子上也大部分贴着一个顺字。这瞬间,李自成心中突现一个想法,这两三年来,他偶尔想到如果自己建立新朝,该用什么国号?这时候他的脑海中闪出来“大顺朝”三个字,同时想起来“应天顺人”这个成语。对!就用“大顺做为国号。   李自成对骑马走在身边的范青感慨道:“我本来不想以洛阳为根基,建立一个固定地盘。但今日我感觉到了洛阳百姓对我热切拥戴,我十分感动。我已经决定了驻扎洛阳,按着你们说的那样,招集流亡,安抚百姓,任官授职,以后如果建国,就以洛阳为都城。明天,我就派人把老营接过来,以后洛阳就是咱们的家了!”   范青和李岩都是大喜,一起拱手道:“闯王英明!”   刘宗敏等人将李自成迎接到道台衙门中,这也是刘宗敏暂时的指挥部。李自成在关陵驻地就已经得知了福王在一个小村子被擒住,吕维祺想要缒城逃走,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给捉回来,剩下的大官,知府冯一俊,总兵王绍禹,以及各级文武官员都被抓住,关了起来,等审讯之后再定罪。   这时,张鼐上前跪下请罪,道:“报告父亲,福王已被擒获,但世子朱由崧,还有老王妃,小王妃都逃走了!”   原来福王急着逃命,自己带着亲卫和一队骡马先走,但携带钱财太多,十分累赘,没逃多远就被张鼐追上了。而福王世子见出城无望,就躲在城内的安国寺,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混出城去,因为没带什么随身物品,所以守城的士兵也没怀疑。后来在洛阳外围巡逻的士兵,在一个坟园中发现几人可疑,正要上前盘问。世子几人骑上马就跑,只捉住了一个护送他的人,才知道是世子,已经追赶不上了。   “义父,我没抓到世子,请义父从严治罪。”张鼐心情忐忑的说道。   李自成沉默片刻道:“只要捉住福王这个主犯,也就算了,现在既然城中秩序如常,你的骑兵也可以撤出城外了,以免在城中打扰百姓生活。”   张鼐连忙拱手称是,见李自成没责备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李自成道:“福王府中缴获的粮食堆积如山,咱们军队暂时用不了这么多,李岩,你挑选五百士兵,从明天开始,在洛阳的四个大门放赈,救济百姓。”李岩接令去了。   又问刘宗敏,“大军进了洛阳以后杀了多少人?”   刘宗敏道:“城头上没发生战斗,所以也没杀人。被杀的都是城中的乱兵,想要抢劫放火的,一共一百多人,其中福王府中最多,都被就地正法了!”   “城中欺压百姓,民愤极大的官绅调查了么?”李自成问。   “调查完了,我让人写了一张清单,把这些官绅作恶的条目都写上了!”说完给李自成递上一张纸,上面写的着官绅的名字和作恶条目。   李自成看纸单上第一个人就是吕维祺,后面写着鱼肉乡民,祸害地方,重租高利,盘剥小民,霸占民田,逼死人命等项目。吕维祺后面则是知府冯一俊,然后是总兵王绍禹,一共十几人,前面都在名字上画了一个红圈,写了一个“杀”字,李自成明白这是刘宗敏认为罪大恶极,应该砍头。   李自成看了纸单之后,把纸单递给范青,范青皱眉看了一会儿,慢慢道:“吕维祺不能杀?”   刘宗敏愕然道:“为什么?这人非常坏,告他状的百姓很多,我们这些将领听了之后,都很愤怒,觉得不杀他不能平民愤。”   范青道:“吕维祺这个人固然是大乡宦,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理学大师,注过‘孝经’,洛阳的伊洛会学院就是他创立的,他门徒很多,广布中原,这样一个在士林中影响很大的人,应该笼络,最好让他投降归顺咱们,而不是一杀了之。”   袁宗第亲自抓的吕维祺,也听了许多穷苦百姓的控诉,对他特别痛恨,道:“这人满口孔孟之道,可背地里却干了不少坏事,只兼并土地这一项,就不知害得多少小民百姓破产流亡。他家佃户日子过得牛马不如,总被庄头催租催债,卖儿卖女,可这老东西却佯装不知。却在洛阳城内假惺惺的拿出几百斤杂粮,放赈救灾,还修建书院讲学,这不是刽子手披着袈裟念经么!这样的人为什么饶他狗命,难道李哥日后做天下,还缺少这样的腐儒?”   李过也道:“我刚从新安县那边过来,新安县有吕家的老宅,周围都是吕维祺家的田产,新安百姓提到吕维祺,没有不破口大骂的,都说他的家人平日仗着他势,欺负百姓,抢人田产,包揽诉讼,奸淫妇女,什么坏事都做,当地的县官就是他的亲弟弟吕维禧,已经被斩首了。我觉得光杀福王,不杀这样一个大乡宦,不能平民愤。”   范青慢慢摇头,道:“我想问诸位一个问题,咱们推翻朱家王朝,与之争夺天下,到底依靠的是谁?”   刘宗敏扯着嗓门道:“军师这话也太奇怪了,当然依靠是咱们自己,依靠的是南征北战的兄弟,还有那些支持咱们的穷苦百姓。”   范青点头道:“咱们以前打仗,一直依靠的是穷苦百姓的支持,依靠的是咱们的战士,实际上,咱们的战士,连同你我,甚至闯王也都是穷苦百姓出身。咱们南征北战,打击明军,攻破城池,放赈救灾,如果咱们一直这样流动作战,这样的方式无可厚非,咱们只需依靠穷苦百姓的支持就足够了!”   “可是,各位将军,现在形势变化了!”范青声音高了起来,“你们应该改变一下思维方式了,我们现在壮大了,不是官军口中的流寇了,我们要占据一块地盘,种田搞建设,安抚百姓,就像明朝官府那般设立官员,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这时候,靠穷苦百姓,靠咱们军队中只知道打仗的兄弟就不够用了。我问你们,你们当中谁懂得算账?谁懂得刑狱?谁懂得赋税?这需要组织能力,很可惜,咱们的穷兄弟中没有这样的人才,咱们需要更多的支持,不止穷苦百姓,更要笼络当地的豪门大家,笼络有名望的士林。”   刘宗敏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一直打杀地主豪绅是错的,现在要和他们握手言和,让他们帮助咱们治理天下。”   范青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起义之初是为了遭受压迫的百姓出气,打杀那些欺压百姓的乡绅恶霸,也用这个口号来鼓动百姓造反,我们起义的初衷是为了救护百姓,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新朝。但很遗憾的是,靠着穷苦百姓是建立不起来新朝的,最多只能改朝换代。事实是这个世界大多数的资源还是掌握在官绅手中,也只有他们才能整合这些资源,组织人力、物力,我们必须依靠他们。实际上所有的朝代都是如此,起义之初是为了穷苦百姓代言的,但在建立政权之后,可以依靠的恰恰只能是世家大族,从汉高祖到明太祖,一直如此。”   厅中一片安静,大家都没想到范青会说出这样一篇话来,这与起义的宗旨完全不同。刘宗敏喃喃道:“这话如果不是从军师口中说出来,我一定以为是哪个明朝大官,泥古不化,死不投降,说出来一篇混账话,早被我一刀砍掉了脑袋。”   随后又摇头道:“我不赞同你的话,我问过吕维祺家中的一些丫环、仆人,还有一些街坊邻居,他们都说吕维祺确实纵容悍奴恶仆欺压百姓,洛阳人敢怒而不敢言。将他捉到之后,百姓都拍手称快,都盼着砍他脑袋呢!他是洛阳最大乡宦,最大的土豪劣绅,是别的土豪劣绅的总靠山,不杀他,杀谁?”   李过站起来大声道:“总哨刘爷说的对,这人必须杀。我不明白军师的道理,也不明白为什么军师会维护这样的人。我只知道,这些狗官、狗乡宦,在咱们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惯了,弄得有天无日,处处哭声,人人怨恨,男不能耕,女不能织,卖儿卖女,人人都出去逃荒。哼!军师,你可知道吕家在洛阳、新安两县有多少田地,这都是霸占来的。”   郝摇旗也嚷嚷道:“我也赞同总哨刘爷,吕维祺这厮坏透了,他自己标榜孝顺,说他母亲想吃黄河鲤鱼。就寒冬腊月支派十几个村民去到黄河凿冰捕鱼,结果一个小伙子掉了冰窟窿里淹死了,他连抚恤的银子都不给,害得小伙子的娘也饿死了。我呸,这不就是道貌悍然,当面做人背后是鬼么!”   刘芳亮向来倾佩范青,此时却也反对他道:“我驻扎在城外,有一群佃农找我来告状,是吕维祺家盖房子,高楼大厦五十多间,只请了十几个木匠师傅,剩下的全支派佃户家出人给他干活,从脱坯烧砖,到砌墙上瓦,锯木小工,还得自备饭食,一共用了上万个工,也没给一分钱的工钱,还说佃户给他家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你说气不气人?”   这时候,大将们除了红娘子之外,都出声反对范青的话了。红娘子虽然不说话,但看她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也是反对范青的,红娘子也是苦大仇深的出身,恨死这群豪门乡绅了,定然不愿意跟他们联合的。   范青第一次被这样孤立,他知道说出这样的建议,很难被这些将领接受。但他是知道历史的,李自成如果不笼络乡绅,笼络这些世家大族,即便推翻朱家王朝,也坐不稳天下,这是被历史证明过的。现代历史学家有一种观点,认为李自成失败的原因不是不革命,而是革命的过了头,他一直严厉打击各种乡宦豪门世家,而不懂的联合笼络这些人,结果在形势不利的时候,这些人趁机反扑,让他一败涂地,失去了反败为胜的机会。历史就是这样讥讽,这些欺负百姓的坏人,恰恰是建设国家不可缺少的依靠。   范青拱手向李自成道:“李哥,我知道我的话很难被接受,也知道这些乡绅很可恨,但咱们若想在洛阳站稳脚跟,发展出来一块稳固的地盘,只靠底层百姓是不行的,必须笼络一批能为咱们所用的乡宦。”   李自成皱着眉头不说话,最近军事上接连取得胜利,形势一片大好。但范青的意见却越来越和自己的想法相左,是自己跟不上形势变化,还是范青的想法出现了偏差?李自成本能的认为自己是对的,但范青自己来到闯营以来,算无遗策,至今还没出现过错误呢!这也让他犹豫不定。    第123章 审判福王   半晌,李自成拿起笔在吕维祺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道:“这人暂且留下,剩下的按着原计划,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   于是众人一起拱手接令,这场文武之争,暂时告一段落。   处理完官员乡宦之后,李自成又问:“福王关在何处?”   刘宗敏道:“这狗王被关在他自己府中的地牢中,也让他尝尝自家牢狱的滋味。”   “走!去看看!”李自成带着众人出了衙门,直奔福王府。   对于杀福王,是没有争议的,从刘宗敏,范青,到所有将领,甚至普通士兵百姓,人人痛恨这个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贪婪之极的坏蛋。   李自成到了福王宫中,一面巡视查抄王府财务粮食的情况,一面等候审讯福王。   当一个将领向他禀告说已经把福王提到时,李自成点头道:“咱们今天就好好审一下这个狗王!”   他率领刘宗敏,范青,还有一众将领从汉白玉的台阶上,走入迎恩殿。   迎恩殿是福王府的主殿,非常宏伟,黄琉璃瓦闪耀着金光,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里正中设着一个朱红色檀木描金镂花王座,上铺黄锻坐褥。前檐有七尺深,斗拱,飞檐,彩绘承尘,四根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朱漆柱子。   李自成坐上王座,只觉得特别宽大,心想:“日后有一天坐上京城金銮殿的御座,不知道什么感受!”   迎恩殿是仿造紫禁城正殿建造的,殿外是三级汉白玉的石阶。台阶下面是一片平台,俗称丹墀,青石板打磨的溜光,丹墀中摆放着巨大的香炉。   丹墀再向前是一个七级石阶,石阶下面是一个极大的广场,广场中间有三座白玉雕栏拱桥。远远的能看到一群士兵押这福王从拱桥那边走过来。实际上,是拖着福王过来。福王这三百斤的大胖子,平时走路都要太监搀扶,这时候,吓得浑身哆嗦,手脚酸软,更是走不动路了,只能被几名士兵给硬拖过来。   一直到了丹墀下面才停住,范青朗声道:“带犯人!”   站在殿外的中军吴汝义跟着传令“带犯人!”从殿外一直到丹墀之上,两侧全是李自成的亲兵,铠甲鲜明,刀剑闪亮,威风凛凛。这些人一起同声呼喝:“带犯人!”   这百余人的声音威武洪亮,惊得迎恩殿脊上晒太阳的一群鸽子扑噜噜的飞起来,盘旋着向后宫飞去。   于是福王被人拖着从这群威武的士兵中间穿过去,见到这阵势,福王心胆俱寒,还没等审讯,已经瘫软如泥了。   几名士兵将他拖入大殿,扔在殿心的地上。李自成厌恶的看了一眼,肉球一般的福王,匍匐在地上,好像一条肥大的虫子。   李自成厉声喝问:“朱常洵,你犯下弥天大罪,民怨沸腾,今日有何话说?”   福王不住的叩头,小声说:“小人有罪,恳请大王饶……饶命!”   李自成又厉声问:“你老子坐了四十年天下,把搜刮的一半金银财宝都给了你,运到洛阳,又替你霸占了四万倾的田地,把天下无数百姓逼迫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说你是不是罪孽深重?”   福王叩头出血,哆嗦道:“小人有罪,罪孽深重,请大王开恩,饶了小的性命。”   李自成冷笑道:“现在想起讨饶了,你残害百姓,锦衣玉食,荒淫无耻的时候怎么不想到还有这一天。你的仓库中银钱无数,珠宝如山,单是粮食就有几十万石,而豫东的百姓却在饥荒中苦苦挣扎,饿殍遍野,妻离子散,人烟断绝,民不聊生。这些财富、粮食都浸透了天下百姓的汗水、眼泪,鲜血,你这个狗东西,杀你一千次都不能解恨!”   福王好像傻掉了一样,只会哆嗦着重复:“小人有罪,恳求大王开恩,别杀我!”   李自成实在没兴趣再和他废话,喝道:“拉下去,将这个废人打四十板子,回来再问。”   左右侍卫同声应诺,把福王拖到丹墀上,按在地上,扒掉裤子,露出雪白肥大的屁股,噼噼啪啪的开始打起来。两名打板子的兄弟特别痛恨福王,所以每一下都用了全力,特别沉重。   福王本来已经吓的半死,加上平日里他荒淫过度,身体虚损,自幼娇生惯养,根本受不了皮肉之苦,起初还拼命哀呼,等打到二十多下的时候已经声音微弱。众人还以为他是假装的,继续狠打,打到三十多下,竟然没有声音了。行刑的士兵用手摸摸他的鼻子,快要没气了,一名小校取来一桶凉水当头浇下,福王才哼哼两声,稍稍动弹了一下。   李自成见他这么不顶用,也懒得折磨他了,直接让吴汝义念了福王的十大罪状,最后判为斩首。   李自成大声颁布命令道:“朱常洵,罪恶如山,立即斩首,刀斧手,快将这狗王押赴午门斩首。”   福王立刻被五花大绑,插上亡命旗,拥推着向午门走去,而此时在王府外面的大街上,正有一群士兵把福王府的地亩账册、田契、奴仆的卖身契等一股脑的扔到一个火堆当中,周围的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见到福王被押送出来,便一起跟上福王的押送队伍,一路上,不停的有百姓向福王身上丢弃杂物菜叶,把福王砸的半死不活。   到了午门刑场,要斩首福王的消息已经传开,四面八方的百姓都拥挤过来观看。义军在此处搭建了一个台子,台子四周站满了士兵,不让百姓靠的太近。监斩台下,刑场周围,旌旗飘动,刀、枪、箭、戟明亮耀眼,老百姓望着这威武森严的场面,情绪振奋,感慨万端。   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感慨道:“自有这个刑场以来,只有百姓小民在上面砍头受刑,连官都没有,现在却要杀一个藩王,且是皇上的亲叔叔,唉,这真是要变天了!”   一个脸色浮肿的年轻饥民大声叫好,“杀的好,这才是替天行道呢!”   这时候,传来一阵敲锣声,刑场周围的百姓登时都激动起来,万头攒动,都向前台子前挤,想看个究竟,被一群义军士兵拦住。监斩的是李过,他见秩序太乱,又调来二百士兵,这才把围观的百姓挡住。   这时,台子上两名刀斧手拖着福王上了斩台,周围的百姓又是一阵骚乱,多数人都没见过福王是什么样儿?整年他都不出宫一回。纵然碰到,也都得回避。回避不及,也只能俯首跪在街边,不许抬头看。如今凡是没见过福王长什么样子的,都想看个清楚。   两名刀斧手将福王在斩台上一丢,斩台上发出沉重的“咚”的一声,估计这也是两个刀斧手斩过的最重量级的人物了。   一名刀斧手踢了福王一脚,喝道:“跪好!”福王猛然一惊,似乎有点清醒,勉强用双手按地,保持半跪半伏的姿势,人丛中有人大声喝骂:“这个孬种!”   后面拥挤的百姓实在看不清楚,就经过义军允许,登上城墙,挤满了宫墙上靠午门这一侧。这时候,监斩台的后面向空中放了一炮,震得全场一惊。炮声一过,李过大声命令两名刀斧手行刑。   两名刀斧手走到福王身边,拔出雪亮的鬼头大刀。这时第二声炮响了,一名刀斧手把福王脖子后面插的亡命旗拔掉,扔在地上,另一名刀斧手举起手中大刀。福王好像已经失去自持能力,瘫在地上,周围万头攒动,屏息无声。   这时候第三声炮响,一名刀斧手将犯人的发髻提起,喝道:“跪好!”说时迟,那时快,人们只见刀光一闪,已经做好准备的刀斧手,大刀从空中劈落,嚓的一声轻响,将福王的脑袋斩落,一股鲜血迸射出三尺之外。从刑场到城头,看斩的万千百姓同时迸发出来惊天动地的齐声喝彩,“好!”   提着福王脑袋的刀斧手,昂首阔步,举着福王头颅,在斩台上走了一圈,给百姓们示众。然后遵照李过的命令,将福王的脑袋悬挂在宫门前的华表上,即古代常见的“枭首示众”。   随后李过一声令下,所有维持秩序的士兵们一起撤走,围观的百姓得到自由,一拥而上,好多与福王有深仇大恨的百姓开始撕扯福王的身体,有人剖开他的胸膛,挖出心肝拿走,有的人将他身上肥肉割下一块拿走,顷刻间,尸体被割的不成样子。   其中有百姓得了福王身上的肥肉,又抓了从福王府鹿苑中逃出的鹿,一起在大锅中炖了,取名“福鹿汤”,这事很快传扬出去,后来以讹传讹,竟成了李自成让人杀了福王,与鹿肉同煮,让士兵吃,饮酒取乐云云,纯属谣言。   转眼间,破了洛阳已经过了十多天了,这一日,高夫人带领老营家属,由高一功、田见秀护送,从白土岗的营地来到洛阳,他们本来可以提前七八天到来,但即将动身的时候,从福王府抄没的大批粮食、金银各种财物,日夜不停的源源送到,大批新投军的新兵也来到白土岗接受训练。所以高夫人等便耽搁了几日,留下两名偏将和老营总管任继荣看守山谷,这才动身来到洛阳。   李自成派张鼐迎接,将高夫人和贴身女兵送到周公庙驻地,其他家眷送到城内外各个将领的驻地,让他们夫妻团聚,田见秀和高一功夫妇也住在周公庙附近的一座大宅院当中,刘宗敏也已经搬出洛阳的道台衙门也住到周公庙附近的一座大宅子当中。   田见秀和高一功安顿完高夫人这些女眷,去拜见闯王,在营帐中,田见秀问李自成,“闯王,如今破了洛阳,有钱有粮,人马大增,闯王的声威大振,不知道下一步的方略定了没有。”   闯王道:“还没定,军师和李公子的意见是以河洛为根本,争夺中原。全力经营洛阳,如果日后大业有成,就定都洛阳。我本来犹豫不定,但那日我看到洛阳百姓一起拜伏,乞求我留在洛阳,让我十分感动,我虽没答应下来,但心中已经首肯了。但我还想问问大家伙的意见,田哥,你是老人了,你怎么看?”   田见秀低头不语,半晌才道:“建立一处根据地,不再像往年那般东奔西跑,是一件好事,但是否定都洛阳,我看要从长计议,不可草率决定。”   田见秀的语气很委婉,他不说赞同的话,那就是反对定都洛阳。   李自成转头问高一功,“一功,你的意见呢?”   高一功道:“我自然是听姐夫的。”   李自成笑道:“你怎么说话扭扭捏捏的,我没让你听我的,只是问你心里怎么想的。”   高一功笑了笑说:“姐夫,咱们都是陕西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从小在陕西长大,虽然被逼造反,离开家乡,但我还是心里惦记着家乡父老,一草一木,连说话都觉得亲切。我觉得咱们大业有成之后,还是回陕西建都更好。”   李自成微微点头,他也在回忆陕西老家的样子,农民一生都离不开土地,即便离开了,也好像有一条透明的绳索牵连着,让他回到家乡,这就是乡土之情,李自成连同他手下这些将领取得再大的成就,也很难摆脱他们的农民身份,小农思想,小农意识,当然也深深的扎根在他们的思想深处。   李自成又问:“最近听到张献忠的消息了吗?”   田见秀道:“我们离开白土岗营地的时候,听说张献忠和曹操最近吃了败仗,但没有死,人马剩下不多,也就几千人的样子,已经进入了四川,杨嗣昌正在四面围剿他。”   李自成点点头,道:“幸亏咱们没去和他联盟,否则,现在只怕要更加艰难,岂能有这样的声势!”   高一功和田见秀一起点头,高一功道:“张献忠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他诡计多端,把官军拖入到四川内地,川东一代十分空虚,他必能从巫山,大昌之间的小路冲出来。只是他即便冲出来,人马也大损,不再成为杨嗣昌眼中的劲敌。如今咱们攻破洛阳,杀了福王,声势浩大,威震中原,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杨嗣昌必定会舍弃张献忠他们,全力跟咱们周旋,所以下一步棋如何走,必须早定,好在各方面都有准备,可以立于万全不败之地。”    第124章 攻克洛阳的收获   田见秀道:“我也不赞同经营洛阳,经营洛阳必须分兵驻守洛阳和周边的县城,这岂不是成了活靶子。一旦杨嗣昌调集大军前来,咱们怎么集中兵力与他周旋,一面守城,一面作战,岂不是犯了分兵作战的错误,我看还是像以前一般,放弃洛阳,流动作战更好。”   李自成嗯了一声,他心中也抱着田见秀一样的想法,这些年流动作战已经成了习惯,经营地盘,守城作战,这样的战法十分陌生。虽然现在有了几十万人马,一旦敌人来袭,本能的还想着流动作战。   这时候李双喜进来报告查抄财产和军粮开支的事情,田见秀笑道:“闯王这两个义子真的出息了,据说这次张鼐在洛阳擒获的福王,而李双喜负责抄没福王和城内官绅的家产,特别细心,井井有条。”   李自成十分欣喜,他是很喜欢自己这两个义子的,见他们成长很快,心中高兴道:“上战场杀敌作战,是一种能力,处理各种杂物琐事,也是一种能力。破了洛阳要查抄的地方很多,光一个福王府就得有多少东西要抄!事情一乱,就会使许多金银珠宝和各种值钱的东西落到私人手中,粮食随意抛撒,也会造成浪费。除了查抄家产,你还要把这些堆积如山的东西运到白土岗,还要分发赈粮和军粮,唉!这么多事情可真难为了你。咱们军中只有军师有这个本事,以后双喜好好努力,争取赶上军师。”   双喜笑道:“我自己弄是不中的,定会手忙脚乱,顾头不顾尾。幸好军师教了我一个法子,从进入洛阳起,一家一家的查抄,我亲自监督。没查抄的人家一律将东西和粮食封存,派兵看守,等候启封查抄。凡是封存的房屋,任何人严禁进入,违者斩首,这样子才有了条理,不易出错。”   “军师还给我推荐了一个人,做为副手,这人叫邵时信,他手中有一个单子,记载了城中所有大官豪绅的住处、家产,十分详细,连福王府都不例外。此外他还有一个表哥,叫邵时昌,在官府里面当书记,他说服哥哥投顺,还让哥哥找了十多个能写会算的人。邵时信真是个人才,抄家的时候,他亲自监督,把手下人分成三伙,一伙人专抄粮食,一伙人专抄金银,一伙人专抄贵重东西。每伙人派一个头目监督,出了错,惟他是问,这个监督的头目还派一名书记,一名监督人,这两人可以直接向我汇报,不归头目指挥,以免他们上下勾结,侵吞私藏。”   高一功笑道:“妙啊!这样层层监督,可以避免上下勾结的弊病。”   李双喜笑道:“这邵时信很有能力的,福王粮食很多,大多都散装在仓库当中,倘若麻袋不够就没法运走,他在城中贴出告示,收购麻袋,每条麻袋三文钱,还去附近的新安、偃师的县城收购,很快就凑齐的麻袋,把粮食运走了。还有,福王的金银珠宝特别多,堆积如山,很多穿钱的绳子都朽了,一动就断。邵时信找来一百多个木匠,连夜赶工作小木箱子,一个箱子正好装四是锭元宝,或者一万铜钱,把箱子装满立刻盖上封存,用骡马运走,这样连数钱都免了。他说他经历很多世事,每年官府向上解折色银子,都用这个法子。要不是他想出这些主意,我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清点完毕。唉!说到底还是军师厉害,自己有主意,还能找到人才,我估计这辈子也赶不上军师的一半了!”   李自成三人都微微一笑,他们本来是夸赞李双喜的。没想到李双喜是个实在的小伙子,一点不贪功,反倒把范青的功劳给说出来了。   高一功笑道:“说到底还是咱们闯王厉害,要不是他领导咱们干出来这么大一番事业,岂能招揽一班文武贤臣,岂能有军师这样的人才来投靠,岂能有邵氏兄弟这样的人才来替咱们做事。”   李双喜笑道:“那当然了,义父是咱们的总靠山么!”   李自成笑道:“不管怎样,你能虚心采纳人家的意见,也是很好了!”   田见秀问:“双喜,你清点这些粮食、银钱,估计可以养多少兵?”   李双喜笑道:“这我是计算不出来的,幸亏我刚刚问过军师,他略略一算,就出来了。他说只算粮食的话,够咱们二十万人吃一年的消耗。金银珠宝和各种财物如果全部按南方市价换成粮食,足够咱们二十万人大军吃上五年的。”   李自成三人都是又惊又喜,他们预料到洛阳很富,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收获。以前在山中过穷苦日子,动不动就有断粮饿肚子的危险,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粮食随便吃,金银多得花不完,这种感觉好像穷人乍富一般。   高一功笑道:“姐夫,现在咱们有钱、有粮、有兵,下一步如何走,不论是在洛阳建立根据地,还是离开洛阳,继续流动作战,必须要赶快决定。”   李自成点点头,道:“现在人马多了,事情也多了,诸事纷杂,中军吴汝义年纪大了,做事顾三不顾四的,一功,你留在我身边做中军,让吴汝义做你的副手。”   高一功拱手答应了,三人正要再议,忽然,门外卫兵道:“牛先生,闯王正在议事……”话还没说完,牛金星已经闯入营帐,只见他满脸喜色,似乎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他见到高一功和田见秀二人,连忙拱手拜见。   高一功和田见秀和闯营中其他将领一样,都不喜欢他,但二人比较有礼貌,都还礼叫了一声牛先生。只见牛金星凑到李自成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只见李自成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连连点头,表情越来越高兴,忽然一拍桌子,叫道:“太好了!”随即又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他真有如此本领?”   牛金星连忙拱手道:“此人精通兵法战阵,深富韬略,对九流百家无不通晓,尤其擅长阴阳卜算,观星望气,奇门遁甲之术,说他是神仙也差不多。”   高一功和田见秀都愣了一下,不知道牛金星说的这人是谁,如此厉害。   李自成道:“这样的奇人异士来我军中,真是大幸,只是他的本领不知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牛金星连连拱手道:“闯王,不要怀疑了,这人在开封的时候已经有了很大名气,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至达官贵族,下至井市小民,无不拿他当活神仙一般供奉,都知道他一言可断人生死。闯王得此人,犹如汉高祖得子房,明太祖得伯温,正是天以此人赐闯王,闯王欲成大事,非得此人相助不可,而且……”   牛金星又在李自成耳边低语起来,李自成脸上露出奇异表情,惊喜中混着不敢相信,喃喃道:“果真如此的话,我真要隆重迎接他,怎么也得让他坐一个军师才成。”   高一功和田见秀不知道李自成在说谁,可听到让这人做军师,立刻皱起眉头,范青的军师做的好好的,他的能力有目共睹,数次挽救闯营,才被提拔成军师,众人都是心悦诚服。可这人是谁?刚来就要当军师?   高一功道:“姐夫,这人是谁啊?现在咱们不是已经有了范青当军师么?”   李自成有些发呆,喃喃道:“那就设立两个军师,一左一右……”忽然缓过神来,笑道:“对了,你们还不知道这人呢!他是牛先生推荐的一位奇人,叫宋献策,是开封府的异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特别精通的是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可以卜卦,预测古今未来,祸福凶吉,人的生死命运,可谓厉害之极。”   这时代的人十分迷信,不论达官贵族,还是小民百姓对这些鬼神莫测的事情都十分信奉崇拜,李自成如此,他麾下众将也不例外。高一功和田见秀当然也是相信的,但他们对宋献策的能力有没有这么厉害,是将信将疑。   牛金星连忙道:“宋献策本人已经向洛阳来了,估计今天就能到来,他手中那件东西简直是了不得啊!只要公布出来,就会天下震动,所以,我还想请闯王隆重的迎接他。”   “应该!”李自成缓缓点头,立刻吩咐亲兵,去把众将从驻地请来,说今天要来一个重要人物。   很快,众将刘宗敏、李过、郝摇旗、袁宗第、刘芳亮、红娘子,文臣范青、李岩,再加上一些偏将、小将都二三十人急匆匆的赶来,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十分急迫,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军情。   待到听牛金星解释之后,才知道是来了一位“神仙”级的人物,叫宋献策,不禁都有些半信半疑。   范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历史果然在按着它原本的轨迹发展,历史上,宋献策才是李自成的真正军师,牛金星是李自成身边的文臣第一,是首辅,两人一左一右,给李自成出谋划策,地位比李岩要高。但二人一个心胸狭隘,谄媚逢迎,谗言惑主。另一个神神叨叨,蛊惑人心,其实没半点真实本领。就这两个人可把李自成坑苦了,但也证明李自成识人不明,用人不当,辨别人才的水平不高。他没记错的话,宋献策之所以能蛊惑李自成,就是用了一个洛河图谶的东西,后来历史学家评论这是一个明显的骗局,但李自成却深信不疑,可能临死前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天选之子,最后却被女真人给杀了。   众将也是将信将疑,李过道:“军师这个职位可挺重要,范先生为咱们立过汗马功劳的,大家有目共睹,这人来了不知怎样,如果像张献忠身边的那个徐先生净出歪点子,可就糟了,所以是否拜为军师,还得谨慎些。”   牛金星连忙拱手道:“自古成大事的英雄都如闯王这般,雄才伟略,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但牡丹虽好,也得有绿叶陪衬,创业英雄都有厉害谋臣辅佐,张良、陈平都能在紧要的时候为刘邦出谋划策,朱洪武能创建大明,刘伯温是少不了的谋臣,人们都说他是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我敢用身家性命担保,宋先生绝对是闯王身边的张良、陈平、刘伯温。”   众将议论纷纷,有的见牛金星信誓旦旦,便相信了,有的则半信半疑。   李自成对范青道:“军师以为如何?”   范青已经了解了李自成的心意,微微一笑道:“我信牛先生的话。”   牛金星愣了一下,没想到范青会支持他。李自成十分高兴道:“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反对呢!”   范青拱手道:“古人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即便这宋先生有铁嘴钢牙,算无遗策,也希望李哥不要完全相信他的话,要多听别人意见。”   李自成以为范青是在不满意拜宋献策为军师,便笑道:“他如果真有本事也是右军师,你是左军师,以左为尊,你在他之上。”   刘宗敏大声道:“这人行不行看了再说,如果他真有本事,出了好主意,咱们大家尊敬他。倘若他是个饭桶,净出歪点子,咱们就拿点银子送他走路,不让他再居军师高位,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众人听了一起点头,这时候出去迎接的张鼐,派兵回来报告,说已经迎到了这位宋先生,现在距离众人所在的周公庙不足二里远。   于是,李自成带领众将上马出迎,在一里外迎到了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宋献策。他个头不高,也就现代身高一米六左右,只到李自成的肩膀高,比一般中等身材的人矮半头,但他气宇轩昂,谈笑风生,一看就是见过世面之人。   李自成等人将在迎入周公庙的老营,在一座大乡绅的宅子里宴请他。在敬酒之后,李自成笑问:“不知这次宋先生大驾光临,有何可以指教自成的。”   宋献策站起来拱手,“献策生逢乱世,书剑飘零,一身奇门异术,只叹无可售之人。今日一见将军相貌,便立刻惊为天人。初次相见,便知将军乃是献策毕生寻找之人,有一件重要之物权当芹献,但献此物之前,请将军先受献策两拜。”    第125章 图谶的威力   说完离开酒席,就在大厅当中跪下便拜。众人都有些吃惊,纷纷站起来避让。李自成慌忙离座还礼,众将见到这一幕,知道宋献策要说出一件重大事情,一起屏息看着他。   刘宗敏性子最急,忍不住叫道:“宋先生到底有什么惊人之物,快拿出来给我们展示啊!”   宋献策站起来,向众将拱拱手笑道:“有,有,闯王名应图谶,吉兆明显,实在是应运而生,必有天下无疑。”   刘宗敏笑道:“你说话怎么总是半截,什么图谶?图谶在哪?怎见得应运而生,请快点说个明白,俺老刘可是个急性子。”   “请总哨刘爷莫要着急。”宋献策清清嗓子,向李自成拱手,从容不迫的道:“今日献策所说的话,本来是天机,不遇到正主,不敢轻易泄漏,否则会遭到天遣,我自己也有杀身之祸。今日见到闯王,我已经知道正主出现了,说出此天机的时候已到。此时,各位已经看到天下大乱,明朝气数已经到头了,按着天道运行,应该有真命天子应运而生。我暗查天机,这十年来浪迹江湖,走遍大江南北,暗中查访究竟谁是真正的济世英雄。后来得到一个袁天纲、李淳风‘谶记’一书,也就是世人皆知的‘推背图’,然而现在所流行的推背图都是后人伪作,是假的。我得到的乃是古抄本,是真本,有图有诗,与现在流行的版本完全不同。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图谶,现在流行版本中根本没有,也正是闯王必得天下的图谶。”   众将都惊疑不定,他们都是大老粗,对书籍有种本能的崇拜,听说在一本古书中能看到李自成应得天下的预言,都觉得十分神奇。   宋献策接着说道:“上面是如何预示的,我口说无凭,不如让大家见见实物。”说完,对侍候的仆人低语说了几句。   片刻之后,那名仆人过来,拿着一部青布包裹的一套书函,打开青布,取出大字版的四本“金刚般若波罗密经”,抽出第三版,撕破背面封皮,拿出半页很古老的手写图谶,双手献给李自成道:“因为怕路上被官府查出,所以将全书留在开封,只带来这有用的半页图谶,献给麾下。”   李自成将它平放在一张干净桌子上,众将一起围拢过来看,只见图谶上有图画,也有文字,十分复杂。宋献策在一旁解释道:“这画上被射死的大猪即指朱家王朝。四句谶语中的‘红颜’就是‘朱颜’,即朱姓美人,所谓‘红颜死,大乱止’,即说朱姓亡国,天下大乱方止。所谓‘十八子,主神器’即是说姓李的当主神器。神器者,天子之位也。闯王当有天子之位,岂不甚明?”   众将看到这样的文字都惊叹起来,这本古书上记载这样的文字图画,怎么看都好像在说李自成。   宋献策又指着后面的七言颂诗说,“请看这第三句是‘十八孩儿兑上坐’,十八孩儿即俗话所说的‘十八子’,是个‘李’字,明明指的就是闯王,兑为北方,闯王起自延安米脂县,正是兑方。再看这第四句,‘九州离乱李继朱’,这话说的就更明白了!”   牛金星在一旁连忙道:“谶记如此明白,则闯王上膺天命,数已前定,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众人看着在古书上预言出来的话,都惊呆了,这也太神奇了,难道李自成真的在千年前,就被预言了,如果不是,也没什么法子来解释这种奇异的书册。   宋献策有点头微笑道:“你们看纸上写的卦象,这卦是‘既济’,坎上离下,水火交相为用,事情没有不成功的。水上火下,水能灭火,明朝推崇火德,闯王起自北方,北方壬癸为水,故为水德王,水灭火,正符合这个卦象啊!”   李自成一直在听,在看,他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心中已经波涛翻滚,慢慢道:“我原是出身农家,曾为役卒,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聚众起义。岂料竟然名应图谶,当得天下,这不就是天意么!以后望二位仁兄多多帮助,我如果有不对之处,随时指出,使我改正,倘若真有得天下之日,不敢望了二位先生辅佐之功。”说完深深的给宋献策和牛金星做了一揖。   范青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失望,这封建迷信有如此大的威力么?自己帮着李自成浴血奋战,殚精竭虑,数次冒着生命危险,力挽狂澜,好像也没这么个破玩意有效。再看看周围诸将一脸敬畏的看着宋献策,范青真有股想要大笑几声的冲动。   宋献策又微笑道:“我听说,崇祯元年,在紫禁城的御花园中,有一颗李树冬天开花,朝臣都向崇祯上表祝贺,说是祥瑞,其实,花不按时节开放,有什么祥瑞可言?按着五行说法,木生,在紫禁城中,对崇祯很不吉利。现在才知道,‘李’为麾下姓氏,实预兆麾下将开花于紫禁城中,可怜崇祯文武百官,都不明白李树冬日开花的真正缘故。”   李自成慢慢点头,“多谢先生,让我知道了天意,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李自成再也忍不住,仰头大声笑了。身旁的宋献策也在微笑,不过笑容中透出一丝狡诈之色。   对面的牛金星也是会意一笑,上前拱手道:“恭喜闯王,得此谶记,胜添十万兵马,从此以后天下大势已定,覆灭明朝,建立新朝,唾手可得。”   众将也一起起身,恭贺李自成。李自成满面笑容,心花怒放,打了十次大胜仗,也不如此时开心。   牛金星朗声道:“请闯王将此事晓谕全营将士,还有洛阳百姓,让天下人都知道谁是承天命之人。”   宋献策来到闯王老营献谶记的消息,很快就传知了各处将士,到处一片欢腾,鸣放鞭炮,呼喊万岁。   当晚,李自成来到高夫人处,一进院子立刻觉得与往日不同,只见院子里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好像过年了一般,院里院外的男女亲兵都穿了新衣衫,女亲兵还带上头面首饰,擦胭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十分漂亮,人人脸上带着喜气,仿佛过年了一般。   李自成到屋子门口,慧梅、慧英左右打帘子,笑着福了一福,道:“恭贺闯王!”   李自成微笑点头,走进屋子,不禁一愣,只见厅中摆放了一桌丰盛酒菜,高夫人盛装站立在桌旁,笑吟吟的看着李自成,见他进来,立刻福了一福,笑道:“恭喜夫君,得到谶记,从此以后就是真命天子了!”   李自成哈哈一笑,心中十分开心,上前伸手扶起高夫人,只见夫人今天打扮的十分漂亮,穿着大红遍地金的对襟罗衫,外面披着大红的比甲,明黄色的妆花罗裙,红色的鸳鸯绣鞋,是用金丝绣的鸳鸯,一身红艳艳的装束,显得十分喜庆。   高夫人三十上下的年纪,此时打扮起来,年轻美貌,她秀发乌黑,朱翠满头,肌肤细腻,顾盼神飞,笑容迷人。以前李自成见惯了粗衣陋食跟随自己四处征战的夫人,从来没见过她打扮的这么漂亮,不禁怔了一怔。   再看桌上酒菜也是异常丰盛,白嫩的盐水鸡,热腾腾的瓯蒸鸭子,透亮的水晶肘子,油汪汪的泰州鸡蛋,还有烧鹅、排骨、大虾、河蟹。这八样仅仅是荤菜,还有几样素菜,几样水果,把一张大桌子摆放的满满的。   李自成虽然攻破洛阳,物资极大丰富,但他节俭惯了,平时吃饭依然简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一桌酒席呢!   高夫人笑道:“今天是夫君大喜的日子,所以妾身破费了一些,置办了一桌酒席,给夫君庆祝,夫君不会见责吧!”   李自成笑道:“平日里,夫人跟我过苦日子,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点小事,哪会责怪,我还要感激夫人呢!多谢夫人为我置办酒席。”   李自成平日十分严肃,从来不跟夫人开玩笑,今日心中高兴,凑过头去,低声道:“夫人今天打扮的真漂亮,比咱们成亲那日还好看。”   高夫人脸上微微一红,露出一丝羞赧之色,笑道:“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咱们一直忙着打仗行军,提倡艰苦朴素的作风,难得有一个机会,为夫君打扮。如果夫君真如谶记所言,妾身打扮的日子在后面呢!”   李自成大喜,看着高夫人明艳的面孔,好像已经穿戴上了皇后的凤冠朝服,端正在坐在自己身边,接受万人朝拜。   “来,夫君,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敬夫君一杯!”高夫人让慧梅打开一坛从王府地窖中抄来的美酒,给李自成的斟满一碗。   李自成虽然平日不饮酒,但今天心中开心,端起碗来一饮而尽。随后慧梅领着一群女亲兵,一共十多个人也给李自成敬酒,庆贺他得到谶记。   李自成喝了几碗酒,心中的快乐无法形容,他对高夫人感叹道:“我李自成本来是一个马夫,一个驿站小卒,受苦遭罪,受人鞭打,不得已才起来造反。哪成想,自己竟然是个真命天子。老天爷早就知道我李自成,把我的名字写在谶记上,几百年前就知道我要当天子,推翻明朝,这也太神奇了!这可是天命啊!以后这事传扬天下,张献忠、罗汝才这干人也知道此事,定然不敢与我争夺天下了!我是命中注定的要当这个皇帝啦!哈哈!”说完,也不用人家劝酒,自己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只觉的志得意满。   此时,在一个院子中,范青立在一棵槐树之下,黑暗的夜色把他和槐树融为一体,模糊难辨。范青在侧耳倾听,整个军营中到处欢声笑语,鼓乐齐鸣,鞭炮锣鼓响个不停,好像在彻夜狂欢一般。范青自从来到闯营还从没见过这种景象呢!他微微叹息,脸上露出一丝忧色,李自成能取得天下,靠的是自己坚忍不拔的努力,靠的是所有将士拼搏奋斗的精神,与谶记有什么关系?谶记就是一个蛊惑人心的迷信活动,却让全营上下如此相信,只怕以后所有人都以为天命已定,不需要努力,就能轻松得到天下,可就糟了。   第二天上午,李自成和牛金星、宋献策三人在营帐中议事。李自成询问宋献策一些练兵行军作战之事,宋献策口才很好,阅历又多,讲了许多古代名将的兵法和阵战之事,虽然没有实际意义,且言语中多是恭维李自成的话,但李自成听得十分顺耳,连连点头,心想,“这宋先生确实如牛金星所言,知识渊博,见识过人,是一个奇才啊!”   李自成道:“二位先生,我心中有几个疑难之事,始终犹豫不决,想请二位先生代为斟酌。”   “闯王请说!”牛金星和宋献策都对李自成拱手,对李自成恭敬的态度十分满意。   李自成道:“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洛阳第一大乡绅吕维祺是否应该处斩的问题。”李自成把那日范青的意见,与众将争论都说了一遍。   牛金星沉吟道:“军师所说的道理,我不敢妄加评论,但诸将都建议杀此人,显然此人有应该杀的理由。诸将都是闯王从陕西带出来的老人,忠心耿耿,值得信任。闯王要得天下,依赖的还是这些忠心的将才,无论是出于正义,还是出于笼络诸将之心,我觉得都应该将吕维祺斩首示众。”   闯王又将目光投向宋献策,宋献策立刻拱手道:“属下新来乍到,不了解军师和诸将,也不了解吕维祺为人。但有一点是确定不疑的,闯王上膺天命,是真龙天子,所做之事,定是符合天道,顺应民心。既然如此,闯王何必在乎别人的说法和眼光,尽管自己放开手去做罢了。吕维祺真有恶迹,斩之定可以大快人心。至于军师所说的笼络大家世族和天下读书人,闯王完全不必考虑。因为你已经上应天命,名列图谶,这些官绅和儒生,只要听说此事,定会望风影从,争先来投靠闯王,完全不必去笼络他们。”    第126章 谗言惑主   李自成微微点头,觉得二人所言十分符合他心中所想,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此次攻克洛阳,军师和李岩都建议我经营洛阳,做为一个固定的根据地,设官理民,安抚百姓,以后就定都洛阳,你们二人对这个看法,有何高见?”   牛金星微笑道:“众将的意见如何?我猜只怕是反对的吧?”   李自成点点头道:“我只询问了高一功和田见秀二人,他们都不赞同建立固定地盘,也不愿意定都洛阳。别的将领我没询问过,只怕他们是反对这意见的,毕竟我们都是出自陕西,乡土之情很重,发达了,更愿意衣锦还乡。”   牛金星已经摸透了李自成的心思,微笑道:“我虽然是河南人,但我只从大局出发,不存私心。我也同众将意见一致,认为回到陕西建都更好。这与我一惯坚持的意见相同,我始终认为西安更适合建都。古人说,‘秦关二百,带砺山河’强兵良马多出自西北,所以古代长安是定都的首选。汉唐最强盛之时,都是定都长安,当时四面八方,万国来朝,这证明西安是一个建都的好地方。”   李自成听了这话,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他其实心中首选的定都之所就是西安,一来有乡土之情,二来自古以来就有一个历史传统,认为长安是最好的建都地方。第三,他大业有成,能回西安家乡,那是衣锦还乡,乐趣比待在洛阳、甚至京师多很多。   牛金星察言观色,见李自成面露笑容,才继续道:“至于现在是否应该建立一个固定地盘,我也赞同诸将的想法,咱们这些年流动作战,东西驰骋,倏忽千里,破城不守,取粮于敌,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战斗体系。现在形势虽有变化,但不应当贸然打破。而且张献忠在四川大败,能否翻盘还不好说。如果彻底被杨嗣昌打败,杨嗣昌必定携带大军来河南攻打咱们,咱们一面守城,一面迎战,只怕很难取胜啊!”   李自成又是点头,他只是农民出身,对治理国家,安抚百姓这一套东西十分陌生。他有时也想想,如果有一天建立新朝会是什么样?但也只停留在万民朝拜,天下太平之类的笼统模糊想法。对于此刻大局未定,抢着在中原占据两三府地方,设官授职,招集流亡,恢复生产,建立根基,这些事情,觉得十分麻烦,根本不愿意费心思去考虑。   李自成又转头看宋献策道:“宋先生的意见呢?”   宋献策拱手道:“我与牛先生的意见一致,昨天我与将领们交谈,咱们现在兵力增长很快,但大多都是新兵,堪称百战精兵的老兵只有几千人。就算咱们现在人马十万,其中还得去掉工匠、伙夫、马夫、随营眷属,还有各种办理事务的文职人员,其实可以作战的人马不过六万。这点人马,又大多是新兵,纵横中原有余,据守一地,四面应敌则不足,所以我建议咱们还是先不要建立固定地盘,再打几次阵战,把这些人磨炼成百战精兵,再考虑建立固定地盘的问题。”   “说的好!”李自成点头赞道。   “至于在何处建都,我精通望气之法,我曾路过西安,从远处望去,见西安上方,气色光明,祥云冉冉,岚雾飘渺,冉冉升腾。再看西安地势,四山环绕,郁郁葱葱,阴阳调和,藏风聚气。这是真正的帝都之相啊!别的地方都无此异相,洛阳更是远远不如了!”   李自成连连点头,他对封建迷信,风水望气之类的东西,十分相信,莫说他本来就想回西安建都,就是没这个想法,听宋献策这样一说,也得深信不疑。   李自成长叹一声,道:“你们二人说的话,深合我心,不过,我进入洛阳城的时候,受到千千万万洛阳父老的欢迎,他们很诚恳的挽留我,这是民意啊!我李自成东奔西走十几年,还没遇到这样热情的百姓,我深受感动,这才在定都的问题上犹豫不决。”   牛金星微笑道:“闯王真以为那日迎接的万千百姓是自发而为的么?”   李自成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牛金星慢慢道:“我知道那日进城之前,有义军士兵挨家挨户的通知百姓去迎接闯王进城,还有一些人找里长,教他们说一些欢迎闯王的话,闯王想想,如果没人怂恿,普通百姓看到闯王只有下跪的份,哪能同声呼喊挽留?这不合情理啊!”   李自成一想确实如此,这么多的百姓没人组织安排,不可能如此整齐的迎接、呼喊。这样做的只有范青了,他当然是好心希望增加自己的威望,但也有让自己定都洛阳的私情。想到自己坠入范青的彀中,还不知觉,李自成心中升起一丝对范青的不满。   李自成对二人拱手道:“感谢二位先生,能解开我心中疑窦,这两件事在我心中悬疑很久了,让二位先生片言解惑,使我心中大为畅快。”   牛金星和宋献策二人急忙站起来还礼,说:“不敢!”二人拜了又拜,牛金星道:“闯王,属下心里有一件事,一直想向你建言,这件事十分重要,至今不见军师向你建言,私下以为十分不妥。”   李自成笑道:“牛先生和军师一样都是我信赖的人,军师有遗漏,你说也是一样,请指教!”   牛金星道“承蒙闯王垂询,不敢不直陈己见。闯王起义至今,已经有十二年了,自从进入河南之后,义旗所指,百姓望风响应,归顺如流。现在人马超过十万,又刚刚破了洛阳,杀了福王。再看朝廷方面,东北被女真人逼迫,杨嗣昌在湖广劳师糜饷,却无建树。举国凋敝,危机日深,江山之破碎,如大厦之将倾,崇祯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此时中原空虚,闯王事业兴盛,又新得吉瑞图谶,可谓万事俱备,窃以为闯王应该应该登基为帝,以此号令天下,驾驭群雄。”   李自成先是一惊,他起义造反的目标是建立新朝,登基为帝自然是他心中所向。但这些年流动作战,时胜时败,即便有这样的想法,也认为是许多年以后的事情,忽然被牛金星提出来,只觉得惊喜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李自成喃喃道:“我是个草莽之人,无德无能,全靠各位和众将士之力,才取得一点成就。目前刚刚站稳脚跟,立刻称帝是不是太早了!”   牛金星道:“不早,眼下固然大势未定,但称帝之事也刻不容缓。闯王,我给你讲这许多通鉴中的故事,你看自古以来,凡举大事,没有不早立名号,以正视听,号召远近。陈涉揭竿起义,定国号为张楚,自称为王。项梁、项羽叔侄起义,找到楚怀王的一个孙子,奉之为主,称为义帝,以便号召天下。义帝死后,项羽自称西楚霸王,刘邦称为汉王,都是正式名号。元末天下大乱,韩山童首先起义,自称宋代赵氏后代,国号为宋,年号龙凤,自河北、河南,山东乃至江淮之间,到处起兵响应,奉其正朔。”   “朱元璋原来也是奉韩林儿为主,后来自称为吴王,这个吴王就是他称帝前的正式名号。当时群雄并起,或称王,或称帝,或先称王,再称帝,总之莫不是假借名义,号召天下。属下以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闯王应该有个正式名号,即便不立即称帝,也要称王,定下国号,以示‘奉天承运’之意。”   听了这番话,李自成心中一阵热切,这么快就要称王称帝了么!自己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诸将和麾下战士听到这个消息会怎样?当然是不会反对,且十分高兴。李自成了解自己属下的将士,知道他们的脾性。但范青呢?一想到这个男人,李自成就觉得有点头痛。范青总能提出不同意见,自己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他会不会出言反对?   李自成想了想道:“称王称帝是一件大事,不可草率,要与众将商议一番才行。”说完又转向宋献策问:“先生精通望气之术,以为如何?”   宋献策道:“待属下施展法术。”他先闭上双眼,一只手戟指竖立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慢慢的脸上肌肉抖动,连胡须都跟着颤抖起来,霍的睁开眼睛,望向李自成,只看片刻,忽然站起来,猛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属下见闯王身后紫气蒸腾,一只巨龙幻影在紫气中漂浮,巨龙眼中放光,属下不敢直视,还请闯王见谅。”   李自成大喜,他看看四周身后,好像没什么异常,但宋献策说的信誓旦旦,显然不是撒谎,难道自己真是承天之命,真龙天子,否则怎会有此异相。   “好,仙师请起。”李自成连“先生”也免了,直接称宋献策为“仙师”了。他心中默想,看来自己真的已经可以称帝了!   这一日,范青在洛阳南门放赈,救济百姓,忽然见几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背着包袱行囊从城里走出来,其中一个人还哭着抹眼泪。   三人边走边说,一人道:“吕先生是咱们中州士林的领袖,他去世之后,咱们中州再没大儒了!”   哭泣那名青年道:“李闯王言而无信,开始说善待读书人,但却把师尊给杀害了,这叫善待读书人吗?”   旁边两名青年怕被义军士兵听到,紧张的四面看看,见只有书生打扮的范青。他们不认识范青,以为是普通百姓,便低声对那名青年道:“兄台说话小声些,他们杀了师尊,万一凶性大发,也可能把咱们这些弟子一股脑的杀了,以后谁还能继承师尊遗志,光大书院呢!”   另一人叹道:“本来听他们宣传,觉得是王师到了,结果却终究是一群流寇。‘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既然不重用咱们,咱们就到山中隐居罢了!”   这三名读书人,缓缓走远了,范青心中一动,“吕先生是谁?难道是吕维祺?可李自成答应过自己,暂时不杀吕维祺的。”   他立刻骑上马,向城里奔去,到了福王宫的午门前,只见华表上又挂上了一个脑袋,是留着三绺长须的老者,仔细一看正是吕维祺。范青十分恼火,李自成和自己明明说好的,不杀吕维祺,以便号召天下士子和读书人,怎么忽然变卦了,且都不跟自己说。   范青掉转马头,驰出洛阳城,直奔周公庙的闯王驻地。到了李自成的营帐,只见李自成、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高一功、田见秀几人都在。   范青拱拱手,叫了一声:“闯王!”   李自成正在看地图,抬头道:“军师来了,请坐。”立刻有亲兵搬来椅子请范青坐下。   李自成问道:“军师急匆匆的来见我,有什么重要事情么?”   范青问道:“李哥,我见吕维祺的脑袋被挂在华表上了,你不是说暂不杀吕维祺么?”   李自成微微摇头,“我说‘暂不’,不是不杀,今日我们几人商量许久,觉得这个人还是应该杀掉,所以我才发布命令!”   范青眉头微微一皱,李自成商议事情,从来离不开自己的,怎么这次没叫上自己呢?他和谁商议?范青目光扫过,只见牛金星和宋献策都捋着胡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范青心中一动,这二人对李自成说了什么?李自成为什么忽然间这么信任他们俩人?   范青微微叹息,“吕维祺在海内颇有名望,这样就杀了,只怕要令天下士子寒心。”   刘宗敏站起来,用巨掌在范青肩膀轻轻一拍,“这样的恶人,杀了也就杀了,军师还有什么可惜的。你知道关押他的这些日子,我去问过他两次,可他还跟我摆架子,说了一大堆忠君的话,又吟诗又题字的,死不投降,这不就是死硬分子么!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砍树要拣大的砍。吕维祺是洛阳城中最大的乡宦,是所有土豪劣绅的总靠山,不杀他杀谁?”   范青微微叹息,这些大老粗怎么跟他们解释呢!吕维祺当然是土豪劣绅,但也是士林领袖,有巨大的声誉和影响力,这样的人怎能按着打土豪劣绅的角度去看待呢!    第127章 君臣裂隙   高一功也道:“军师,这人在朝廷当过大官,又是民愤极大的首恶,杀了之后,可以大快人心,我们都认为应该杀。”   范青只能苦笑无语了,人已经杀了,人死不能复生,李自成不听他的建议,将来事实会证明,后果是很严重的,没有士林支持,光靠那些穷苦百姓,能建立一个国家么?   李自成又道:“军师,我正要派人去找你,我们一直商议……”   范青眉头又皱了起来,又是“我们”只是把他给排除在外了。   “……准备撤出洛阳,回白土岗营地。”   范青大吃一惊,这可是历史上李自成的一个重大失误,自己以为能改变历史呢,岂料历史又执拗的回到它自己的轨迹上。   范青立刻有些急了,“闯王,这可要考虑清楚啊!经营洛阳,是咱们的一次机遇,错过这次机遇,对咱们以后发展会有很大影响的。机不再失,失不再来,将来闯王会后悔这次失误的,”   李自成皱眉,“区区一个洛阳城而已,以前作战破城不守是惯例,多少郡县都放弃了,也没觉得怎么可惜,这次轮到洛阳,怎么就成了失误了。而且我们刚才商议,都觉得洛阳不好,远远不如西安,我们认为在河南驰骋之后,还回陕西,在西安建都为上策。”   “西安已经残破不堪,且地理位置偏远,咱们在河南作战,如何回陕西安抚流民,任官设职?”范青急忙道。   李自成摇头,“那就暂时不经营地盘,这么多年不是一直流动作战么,也不差这一两年了!”   不差这一两年?李自成把这天下事看得也太容易了,经营地盘需要时间,后来为何大顺国短短时间就一败涂地,还不是因为根基不稳。再说西安的地理位置哪有洛阳好?关于这一点,他和李岩已经反复的跟李自成陈述了。但李自成为何一意孤行,是乡情在作怪么?他只想着衣锦还乡,岂不是成了项羽?   牛金星道:“军师,你的意见,闯王都与我们讲了!有一点你可曾考虑,河南不像陕西,大部分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四面受敌,这就是兵书上所说的‘四战之地’,所以,我们认为,河南这块地方,利于作战,不利于固守,还是回去经营西安可靠。”   范青摇头道:“河南古称‘四战之地’,就地理形势而言,险固是不如陕西的,但是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自古作战,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吴起对魏文侯论山川形势,反复说‘在德不在险’,实是千古名言。现在朝廷失德,百姓离心,整个河南民不聊生,百姓在饥号中挣扎,正是闯王收拾民心,经营河南的大好机会,怎能轻易放弃?”   牛金星道:“正如你说,河南现在民不聊生,到处残破不堪,即便收拾民心也很难恢复元气,到时候,经营不好,有没有山川险阻,四面八方都可能有敌人来袭,这种四战之地,你怎么抵御?”   范青道:“河南虽有饥荒,但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宜于农桑,底子还是很好的,若只论人口耕地是远远好于陕西的,只要咱们布德施仁,百姓拥戴,兵强粮足,处处制敌,便不怕河南是‘四战之地’,也正因为河南是四战之地,四通八达,控扼南北,所以立足河南便能制明朝于死敌。更何况河南运输便利,别的省都比不上,北宋建都河南,削平群雄,统一江南,何偿不是以河南为根本,地理是死的,古今不变,但人事是活的,时代不同,攻守形势变化,咱们的思想只停留在古代,那不是成了泥古不化了吗?”   “军师的意见,我不敢苟同!”田见秀摇头,道:“河南终归是无险可守,现在朝廷还没集中兵力过来与咱们作战,如果真的官军大举进入河南,咱们还能安安稳稳的招集流亡百姓,散发耕牛种子,使百姓休养生息么?”   范青道:“官军即便来了,也没什么可怕,最关键的是咱们是否能收取河南人心。天时,地利,人和这三点,最重要的还是‘人和’二字,只要百姓拥戴,兵强足食,上下一心,虽处千里平原,也可兴邦,失此人和,虽有山河之固,可以亡国。只要河南百姓支持我们,官军来了,也很容易被咱们击败。关键不在地利,而在人心。”   宋献策见牛金星和田见秀先后都被范青驳倒,便站起来拱手道:“军师,古称‘秦关百二,带砺山河’,自古以来强兵良马多出自西北,西安自古以来就是建都之地,关中拱卫京师。我路过西安之时,曾用望气之术,发现西安确实有了帝王之都的异相,所以建都还是选西安。”   范青冷笑:“千余年来,都城气运消长,变化甚大,先生的望气之术是不是也该与时俱进了呢!”   宋献策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你……你……竟然怀疑我的望气之术?”   范青不理睬他,拱手对众人道:“唐之前,西安确实有帝都之相,但宋朝之后,帝王都不选择西安建都,为何?尤其是宋朝,虽然一直受到辽、金压迫也要选择河南开封建都。这是因为自宋朝以来,中华人口大量孳生,所需物力也急剧增加,京师动辄人口百万以上,所需供应是个极大数目,而粮食、布帛、财赋及各种所需之物,多仰仗东南数省,不能依靠关中,自扬州到开封有运河,自开封至洛阳有黄河,自洛阳进入陕西,则有三门、批柱之险,漕运艰难。东南之财富乃国家所依赖,古今形势变化,不得不如此。”   “而且若说河南无险可守,也仅仅是指开封、豫东一带。洛阳附近颇有险阻,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山、渑池,背对黄河,南向伊阙,地势颇为险要,怎么能说无险可守呢!所以,如果能在河南建立立足地,近可以阻路中原,退可以凭险而守,将来统一天下,南北一家,东南财赋就可以络绎不绝的从运河开封,沿着黄河源源而来,古人云‘洛阳居天下之中’,实非虚言。请闯王一定要仔细考虑啊!”   范青说完,向李自成深深一揖,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眼前经营洛阳是多么的重要。   李自成心中一阵犹豫,他抬头看宋献策,想起他的望气之说,在看看刘宗敏三人,都在轻轻摇头,他们都是不赞同范青的。   刘宗敏道:“军师,我们辩论是说不过你的,但我们都是陕西土生土长的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离不开陕西,我们就是愿意回西安。”   范青差点没被气乐了,这些人还能不能有一点远见?一个以争夺天下为目标的集团,眼界却总是停留在家乡这一小块地方。   范青冷笑道:“各位听过楚霸王项羽定都之事吧,当时关中不像现在这般残破,沃野千里,百姓殷富,当时项羽进入咸阳之后,有人建议项羽,‘关中沃野千里,地势险要,可以用来建都,成就霸业’,但你们知道项羽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富贵了不还乡,就好像穿着华丽的衣服在黑夜中行走,有谁知道呢?’这就是‘锦衣夜行’这个成语的由来。”   “后来项羽火烧咸阳,杀了秦三世子婴,离开咸阳,回到家乡楚地彭城定都,也就是现在的徐州。在楚汉争霸的时代,徐州的地理位置远远不如咸阳,当时很多有识之士都对此事扼腕叹息,那名建策的谋士讥讽项羽,说‘人人都说楚人沐猴而冠,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啊!果然,不久之后,项羽就遭到了垓下之败,哼,这就与他定都位置不好有关,试想一下,如果他定都咸阳,还能有刘邦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只怕早就平定天下了!请闯王借鉴历史,慎重决断。”   李自成沉吟不语,他是知道范青能力的,范青一再固执己见,必有他的道理,难道定都之事真的有如此重要么?   忽然,牛金星站起来,冷笑道:“军师既然了解楚汉历史,当然也应该知道给项羽建策的这名谋士下场,他讥讽项羽,最后被项羽砍了脑袋。你用这个故事讥讽闯王,说闯王沐猴而冠,不怕被砍头么?”   范青冷笑道:“闯王英明天纵,自会明白我劝谏的一片苦心,岂能如项羽一般暴虐无道。”   宋献策站起来喝道:“你的意思是说,闯王如果不听你所言,就是沐猴而冠,暴虐无道的项羽了么?哼!闯王承天之命,上应图谶,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合乎天道,他说西安建都最合适,那就确实如此。”   范青怒道:“闯王都是被你这沐猴而冠之人给怂恿的,否则怎会改变心意,你才是那个应该被斩掉脑袋之人。”   “你……”宋献策气的胡子又抖了起来。   这时,李自成喝道:“不用再争辩了,范青没有恶意,我也不是项羽。”   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很嫌恶范青的话,特别是想起牛金星说过的,范青利用洛阳百姓算计自己的事情,让他心中一阵恼怒。   于是,顿了一顿道:“军师,建都之事,将来回陕西再说。现在既不建立地盘,也不准备在河南定都,继续流动作战,洛阳也要放弃,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谁也不许再辩论。”   听到李自成这句话,范青的心凉了半截,这就是自己苦心孤诣辅佐的人吗?在商洛山中可以共患难,对自己言听计从,表现近乎完美。可现在来到河南,刚刚打了几个胜仗,就自大了,不听自己的建议了,李自成性格上真的有很大缺陷,慢慢暴露出来。   范青抿着嘴,站在帐篷中,表情严峻,一言不发。刘宗敏上前拍了拍范青的肩膀,大声劝道:“军师,你也别生气,以前一直都听你的建议,偶尔你也得听听大家伙的意见啊!毕竟这么多人都想回陕西,众意不可违嘛!”   范青强忍着心中失望,向李自成拱手告辞,李自成却道:“军师稍等片刻,我已经派人去请众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范青一怔,什么重要事情?自己居然一点不知道消息。看看牛金星和宋献策,二人表情得意,显然是知道内情的。   这时,李过和袁宗第从账外走了进来,随后李岩、红娘子、郝摇旗、刘芳亮、张鼐、李双喜,李过,刘体纯,谷可成,李友,赵恩,杨铁柱等这些大小将领全都陆续走入帐篷,自从攻克洛阳之后,众将还是第一次聚集的这么齐呢!看众人表情,显然也不知道李自成要宣布一件什么事情。   李自成先不急着宣布是何大事,而是简单说了一下破洛阳之后的情况,赈济饥民主要是李岩负责,目前已经赈济了二三十万百姓,对那些孤寡老人和老弱病残额外照顾,也是义军的传统。再有就是招兵的事情,破了洛阳之后,闯营声威大震,又大规模的赈济饥民,又有图谶吉兆,所以投军的青年特别踊跃,短短十几天,就有七八万的青年报名参军,整个闯营的战士已经接近二十万。关于张献忠和罗汝才的消息,李自成也跟众人说了。最后李自成讲了处死吕维祺和准备放弃洛阳的消息。众将都习惯流动作战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李岩微微叹息,知道李自成失去了一个扎稳根基的最好机会。   讲完这些之后,李自成示意牛金星说话,牛金星清清嗓子,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须有一个名号,以号令天下。闯王自从攻克洛阳之后,声威大震,所向无敌,如初升之朝阳。而大明朝江河日下,岌岌可危,如大厦之将倾。闯王取代明朝皇帝,登基为帝只是时间问题。而近日又得了宋先生的图谶吉兆,承天之命,天下皆知。所以咱们打算给闯王确立一个固定的名号,至于称王还是称帝,还请大家商议。”    第128章 名号之争   牛金星开始说的时候,大帐中比较安静,说到最后,大家明白了他的意思,闯王要当皇帝啦!登时大帐中一片议论赞叹的嗡嗡声,声音越来越高,把牛金星的声音都给淹没了,牛金星只好笑着摇摇头,先让众将议论一会儿。   片刻功夫,众人的议论声稍稍低下去,牛金星才继续道:“各位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众人都看着刘宗敏,刘宗敏笑道:“这是大好事,我是举双手赞同的,田哥,你年纪最大,还是你代表咱们将领说上几句。”   田见秀也有些激动,站起来道:“我记得崇祯八年正月,高闯王领着咱们攻破凤阳城,那时候明朝的力量比咱们大多了,兄弟们还拥护高闯王建立名号,要改元‘兴武元年’。现在明朝更加衰败了,已经走到末路尽头,而咱们义军更加强大,人马众多,百姓如此拥戴,当然是要赶快建立一个名号,建国称王,让全国百姓都耳目一新。”   田见秀说完,众将登时一片叫好声,他们都是跟随闯王出来的陕西老将,长年累月,出生入死,他们巴不得闯王能赶紧称王称帝,这样子,他们也可以按着等级分封。   这时,李友站起来笑道:“田哥,建国称王太啰嗦了,我们这些年轻小将坚决拥护闯王,希望他直接建都称帝,谶言上不是预测了么‘十八子当主神器’,既然早晚都要当皇帝,何必先称王,再称帝,咱们直接登基当皇帝。”   这话说完,一群年轻小将都是一片赞同声,张鼐叫道:“打完洛阳打开封,打完开封进京城,这一两年之内,咱们就能一统天下,所以咱们尽快让义父登基为帝,名分正了,咱们打仗的劲头就更足了!”   “对!对!”李双喜也跟着附和,大叫:“义父,天意已定‘十八子当主神器’,你先登基为帝,然后咱们再回西安建都。”   这些年轻将领没经过以前的艰难岁月,这几个月节节胜利,就把一切事情都看得简单了,好像夺得天下已经十拿九稳,所以认为李自成现在就应该称帝。   李自成微笑着看着众将士热烈的发言,这些大小将领是真心拥护自己的,他心中也是十分的兴奋,战争这么多年,距离胜利不太远了,自己可以称王或者称帝,是多么让人愉快啊!   他目光扫过众人,见李岩似乎没有众将那么兴奋,便问道:“李公子,你的意见呢!”   李岩心中是不赞成李自成立刻称王或称帝的,但他见众将这么热情,也不敢当头浇上一桶凉水,拱手道:“闯王是带领穷苦百姓造反的真英雄,救民水火,众心所归,理应称王。别说称王,日后还要推翻无道明朝,受百姓和众将士拥戴,重整乾坤,登基为帝,不过,是眼下匆匆忙忙称王好,还是等再打几个胜仗以后称王好,还请闯王自己斟酌。”   郝摇旗哎了一声道:“你这个读书人就是多虑,什么叫‘匆匆忙忙’啊!咱们一定要隆重正式的把闯王登基这件事办好,然后再去打几个胜仗也不迟。”   李岩笑了笑,不再发表意见。这时,忽然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这是有紧急军情的信使,可以骑马直接进军营,一直骑到闯王大帐之前。众将一听这蹄声,立刻都不出声了。   只听帐外一声长长的“吁”声,随即有人跳下马,脚步声咚咚的向大帐直接走过来,到了帐外才停步道:“闯王,紧急军情。”   立刻有亲卫进来,拿着一封粘着两片鸡毛的书信进来递给李自成。李自成接过信封,只见正面写着“十万火急,遇站换马。日夜飞送,迟误者斩。”四句话。   这四句话是范青给他编的,等于他的军令,目的就是让最紧急的军情可以迅速传到中枢。此时,整个河南,从南阳到洛阳,沿着伏牛山到熊耳山,上千里的地盘所有重要的市镇和山寨都被义军踏平,到处都是义军的打粮队和保护交通要道的队伍,所以这样的传送文件的方式可以得到执行,这还是李自成第一次接到批有这四句话的书信,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新奇。   李自成抽出信看了之后,随手递给刘宗敏,笑道:“又要热闹了!”   刘宗敏看完“哈”的笑了一声道:“张献忠这小子心是黑了点,但打仗真有一套,他在开县一带击溃了堵截的官军,已经出了四川,杨嗣昌精心制定的四川包围计划,已经失败了!”   高一功笑道:“杨嗣昌派兵追出四川,也是师老兵疲,士气不振。他督师一年半,糜饷百万,剿抚之计两失。现在咱们又攻破洛阳,杀了福王。他如何向崇祯皇帝交代,只怕难逃一死了!”   牛金星接着他的话说道:“所以我们要加紧确立名号,然后招兵买马,号令天下英雄,扫荡中原,建立新朝,勿失时机。”   李自成连连点头,觉得十分有必要确立名号,只是称王还是称帝,这两个选择还有些犹豫。   这时候张鼐又站出来,道:“义父,刚才我们十多个小将又私下商议了一下,觉得您还是直接称帝最好。”   “为什么?”李自成笑眯眯的问。   张鼐道:“现在杨嗣昌还没出川,河南和陕西官军空虚,只要义父称帝,扫荡中原,大势已定,日后张献忠和罗汝才即便来到河南,见到义父已经登基,又有图谶预兆,也只有向义父俯首称臣的份。即便他们不服气,天无二日,我们率兵将他们一律剿灭。所以请义父不要耽搁,立刻称帝。我们这些小将甘愿为义父打天下,保江山。”张鼐说了这一篇话,十分激动,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李自成十分满意,这与他心中所想差不多,“还是直接称帝吧!”李自成心想。   牛金星看出来李自成的心思,站起来笑道:“各位将领,既然大家伙都没有异议,我看……”   忽然,人丛中一人道:“我有异议!”众人循声望去,原来说话的是范青。   李自成见是范青开口,一颗心先提了起来,这阵子,不知怎么,范青和他的意见没一件相合。他知道范青口才厉害,如果任凭他说,很有可能把自己称王称帝的想法驳的体无完肤。   于是抢着道:“军师,我心意已决,必须确立一个固定名号,差别只是称王还是称帝。”   范青微微一笑,拱手道:“闯王,我给你讲一个近代的故事。”   一听范青要讲故事,李自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范青的故事定然是有所指的。   “闯王可听过朱升这个人?”范青问。   “朱升是谁?”不但李自成没听过,刘宗敏等大帐中的诸将全没听过。   范青道:“朱升是徽州的一个儒生,很有学问,在元末的时候不肯出仕。后来明太祖朱元璋打下徽州,把他请来,垂询大计。朱升回答了九个字,十分重要,后来朱元璋按照他的九字真言去做,果然成就大业。”   “哪九个字?”朱元璋问。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九字真言,李自成没听过,但他听到缓称王这三个字,眉头就立刻皱了起来。   “这九个字的意思是先巩固根据地防守,储备充足的粮草,暂时不要称王,目的是避开群雄的矛头,积蓄力量,后发制人,争霸天下。”   “用此策略成功的历史人物很多,周文王的时代,策略是‘多积德,少树敌,缓称王’。战国时的勾践为‘忍屈辱,暗练兵,缓复仇’,秦末刘邦则是‘不争功,谋实利,缓称王’。历史上的这些人物都用差不多的策略,取得成功。所以韬光养晦,不求虚名,壮大实力,这才是成功秘诀。”   人丛中的张鼐叫道:“军师,你是反对义父确立名号了?”   范青正色道:“是的,我反对确立名号,称王称帝都反对。”   牛金星皱眉道:“可大家都一致赞同,唯独军师反对,难道我们所有人都错了!”   范青道:“不是所有人都错了,而是所有人打了几场胜仗之后,都有些飘飘然,不知自己的斤两了!”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也不留情面,帐中的大将们脸色都阴沉下来,小将们则涨红了脸。   范青冷笑道:“称王太早,不只无益,反而有害。想想我们自己才强大多久,几个月而已,人马是增长的很快,但大多都是一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咱们只不过是趁着中原空虚,又赶上饥荒,这才能如此顺利,可想想现在州县的情况吧!各州残破不堪,灾民遍地,有的州甚至在人吃人,几十里都看不到人烟。咱们只不过靠放赈救了一少部分百姓,大部分的河南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种情况下称王称帝能服众吗?能得到千千万万百姓拥护吗?先想着为河南百姓做点实在事情,如何安抚百姓,召集流亡,设官任职,把河南建设起来,再考虑名号的事情吧!”   这一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出来,好似在众人的头上浇了一桶凉水,刚才发言赞同确定名号的几个将领脸色都变得很难看,而李自成尤为愤怒,他知道范青反对,但也没想到他说的这么露骨,这么不留情面。   李自成脸色阴沉着道:“范青,你是故意与我作对么?我在吕维祺和定都洛阳的两件事上都没听从你的建议,所以你故意阻止我确立名号,是不是?”   范青拱手道:“我加入闯营,是看闯王和诸将是真心实意的救助百姓,想为天下穷苦人谋一条生路。闯王仁行义举,我十分敬佩,我提出的意见都是出于正义,没有一点私心。闯王,请恕属下直言,您如今在争夺天下的道路上只取得一点点成绩,没有固定地盘,没有多少拥护的百姓,也没有真正的百练精兵。四面八方都有敌人,还很强大。这时候,只打了几场胜仗,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想要称王称帝,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把争夺天下,治理国家看的如同儿戏一般,如此举动实在是大大的不智啊!”   大帐中的众人听范青这番话,一起变了脸色,众人都怕李自成,还从来没有人敢对李自成当面指斥,而且说的这么刺耳,这么直白,李自成能接受吗?   嘭的一声大响,李自成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怒目范青,“你活腻了,是不是?”   范青毫无惧色,微微抬起下颌,傲然道:“自古忠言逆耳,你是一军之主,如果连点不同意见都听不下去,还想着夺得天下么?还想着建立新朝么?还想着天下人才过来投靠么?简直是痴心妄想。”   “太无礼了!你……”李自成指着范青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起来,半晌才颤声道:“好你个范青,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来人!”   几名大将还算理智,刘宗敏道:“闯王,军师说的并不一定对,但罪不致死啊!”   高一功也劝道:“姐夫,咱们历来帐前议事,都可以畅所欲言,不能因为说实话,就被砍脑袋,这样,以后谁还敢说话了!”   田见秀也道:“军师今日说话莽直,但看在他往日为闯营立功的份上,不要重罚他了!”   别的将领也一起求情,有将领让范青给闯王赔礼道歉,却见范青只是一脸冷笑的站在原地,没有道歉的意思。范青心中特别愤怒,因为李自成的一些弱点暴露出来,让范青觉得自己辅佐他,可能改变不了历史,白费力气。想想自己这两年所冒的危险,付出的代价,现在却换来李自成这样的对待,他是又伤心又愤怒,所以一气之下,才说出那么激烈的话。   李自成稍稍压抑怒气,对范青道:“我不用你这么高级的军师,从今日起,你不是军师了,去马棚喂马吧!”   范青冷笑一声,拱拱手,转身走出了大帐。   “他娘的!”李自成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十分恼火,本来好好的一个喜事,让范青给搅坏了心情。   李自成让众将先走,等大帐中无人的时候,牛金星才问:“闯王,咱们是否还要确立名号?”   李自成挥挥手,有气无力的道:“再议吧!让我再考虑一下。”    第129章 贬成马夫了   晚上,李自成满怀心事的来到老营高夫人的住处。高夫人让慧灵上茶,然后支开周围的女兵,问:“今天白天议事,怎么和范青吵了起来?”   “谁这么多嘴多舌的,进来告诉你我们议事情况的?”李自成问。   “唉!你们议事,全军都知道经过了,范青被免了军师职务,发配到马厩中当马夫,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会不知,已经有好几个人过来报告给我了!”   李自成唉了一声,“范青有点本事,就是太不听话。大家都赞同的事情,他偏偏要反对。大家都能顺着我说话,他偏偏要跳出来与我作对。”   高夫人沉吟道:“我记得那日牛先生给你讲资治通鉴里的故事,恰好我在一旁做事,就听了一段。讲的是唐太宗李世民纳谏的事情,说李世民有一个臣子叫魏征,性格耿直,直言劝谏,言辞十分激烈,有的时候甚至会和李世民在朝堂上争辩,争论的面红耳赤,让李世民下不来台。又一次退朝之后,李世民回到后宫发怒说‘魏征总在朝廷上侮辱我,让我难堪,我找一个机会,非得杀了这个乡巴佬不可!’而李世民的皇后十分贤惠,她劝道‘魏征之所以敢于直言劝谏,正是由于你英明的缘故啊,怎么能杀了他呢!’李世民这才豁然省悟,原来魏征是一个忠臣。这段历史被写到资治通鉴当中,成了李世民虚心纳谏,君臣相得的典范,后人多赞扬李世民说他胸怀宽广,气度非凡。”   “自成,范青提出不同意见,你可以不采纳。但他只是为了整个闯营发展,不是自己有私心,你不能为此惩罚他。如果你因此处罚范青,大家就都知道你喜欢听顺耳的好听话,以后,谁还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你听。你不就成了戏文里的那些昏君,暴君了么?”   李自成垂头不语,最近这半年,由于事事顺利,接连取得胜利,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膨胀自大,现在听了高夫人的劝谏,才稍微清醒一点。   “那么,夫人觉得我现在确立名号,是否合适呢?”李自成问。   “早了点!”高夫人道。   “为什么早呢?咱们现在不是已经节节胜利,且又有图谶预兆,众将士又一致拥护。”李自成有些不解。   高夫人淡然一笑道:“将士们跟着你出生入死,苦了这么多年,到了今日,破洛阳,杀福王,百姓归心,人马众多,自然一个个兴高采烈,盼你早日称王称帝。这些将士一方面是真心拥戴你,另一方面何偿不是想你称王称帝之后,他们也可以封官拜爵。可是我却想着,过早的称王称帝,内外都不好办。”   李自成问:“怎么内外都不好办?”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我想,你过早的称王称帝,张献忠能服气么?曹操能服气么?革左四营能服气么?时机不到,一旦称王就四面树敌,明朝也将全力对付我们,这就是外面不好办。咱们军中的老人,都是生死一心,没什么礼法规矩的观念,在你面前也十分随便,无话不说,他们称你为闯王,也叫你李哥,年纪长的像田见秀有时也叫你‘自成’,都成了习惯。你一旦称王称帝,他们再见你面就得跪在地上说话,口称陛下,谁还能像现在这般同你亲如兄弟,无话不谈?一旦称王称帝,你就好像建了一堵墙把自己围起来,也好像把自己悬在空中,这就是你过早称王称帝,里面不好办。我是妇道人家,说得也不知对错。但我心里有疙瘩,就必须对你说出来。”   李自成点点头,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觉得现在称王称帝确实有点不合时宜。   第二天,在大帐中,牛金星再次问起定名号的事情。牛金星拱手道:“现在闯王称王或称帝都是上顺天命,下应民心,希望闯王能早点把名号定下来。”   李自成叹了口气,摇头,“我现在威德还是不足以服人,而且各方面的形势也不容许我称王称帝。这个提议还是暂缓吧!”他说着暂缓,心中却也觉得十分遗憾。   牛金星想了想道:“闯王既然不愿意称王称帝,那就不如先称大元帅吧?”   “大元帅?”李自成没听过这样的称号。   牛金星解释道:“古代这样的情况很多,在称王称帝之前很多都称大元帅的,也有称大将军的,都是正式的名号。愚以为,闯王可以选吉日称大元帅,以便号令群雄,但元帅上要加上几个字作为美称。这个提议闯王能接受么?”   李自成笑道:“这个提议好,称大元帅无妨!”   牛金星早就想好了名号,他微笑道:“闯王的大元帅之名的前面应该加上褒美之辞,以示麾下众文武拥戴尊崇之意,犹如群臣像帝王献的徽号。属下给闯王拟出来八字的褒美之辞,连同大元帅一共十一个字,就是‘奉天倡议神圣文武大元帅’。闯王觉得如何?”   李自成慢慢点头品味道:“好听!”   牛金星微微一笑,解释道:“这‘奉天倡议’是很清楚明了的,‘神圣文武’则大有说法,出自‘尚书’中的一篇,‘乃圣乃神,乃武乃文’,这句话是称颂帝尧具备了神圣文武的美德。我想闯王,奉天承运,效法尧、舜,救民于水火。文足以经邦治世,武则足以平定天下,所以这四个字加在闯王的名号前,十分恰当贴切。”   李自成拍了一下手,笑道:“牛先生果然文采过人,这名号起的好。”随后他又叹了口气,道:“范青就从来不向我说这些话。”他深以为憾,觉得范青样样都好,就是太过执拗,这些好听的言辞从来不对他说,只会惹他生气。   李自成道:“过几日,咱们选一个黄道吉日,把这名号定了。”   这天晚上,范青搬到了马厩中,从军师变成了马夫。马厩中本来负责养马的几十名马夫,连头目在内,没一个敢把他真当马夫对待,恭恭敬敬的给他磕头,还有人给他烧水沏茶。   马夫的头磕头起来拱手笑道:“范先生,你还记得我么?”   范青仔细一看,这人其实年纪不大,三十岁上下,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他猛地想起,笑道:“你是老王,怎么分到马厩了!”   这个老王是他从河南招收上来的士兵,在所有士兵中,年纪最大,所以范青有印象。   老王笑道:“我在汉水边上和贺人龙决战那场战斗中,被火铳打瘸了腿,现在走路一瘸一拐,打仗不行了,于是便把我调到马厩,做了马夫的头目。   这是一名马夫给范青端上来酒菜,一荤一素,一大碗面条,还有一小壶酒。   范青笑道:“你们马厩的日子这么好么?”   老王拱手陪笑:“范先生,我们平常也吃大锅饭的,你今天来,我们不敢怠慢,哪能用大锅饭给您吃,这都是我们自己买来孝敬你的。”   范青笑道:“哪能让弟兄们破费,这点钱,你们拿去,也买点酒喝!”说完把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老王一再推托,最后在范青的坚持下,把银子收了。范青让他坐下一起吃饭喝酒,老王不肯,只是站在范青身旁,陪他说话。   晚上,老王给范青安排了单独的一间屋子,他们自己都是睡大通铺的。屋子十分整洁,被褥都是新的。屋子旁边有一个侧门,范青打开,只见里面是喂马的草垛,满满一屋子。   这时,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轻叩房门,叫了一声:“范大哥!”原来是慧梅来找他。   范青童心忽起,他钻到草垛中,叫:“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响,只见慧梅窈窕的身形走了进来,她披着黑色斗篷,一手提着一盏油灯,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食盒,想来是给范青送饭的。   她进屋子转了一圈,没找到范青,十分诧异,把食盒和油灯都放在桌子上,一回头,只见从旁边屋子的草垛中,深处一双手臂和半个脑袋,不禁吓得一声尖叫。   范青一声大笑,从草垛中钻出来,一把抱住慧梅,俩人一起倒在床上。   “你可真坏!我以为是鬼呢!”慧梅的尖叫变成格格笑声,看着范青头上还粘着几根草棍,伸手帮他摘掉。   范青搂着慧梅笑道:“你害怕什么,战场上杀人你都不怕,却怕鬼。”   慧梅笑道:“不怕普通的鬼,只怕你这色鬼。”   “是么!”范青坏笑,伸手在她身上游走。   “好痒啊!”慧梅扭动身子,笑叫起来。   俩人闹了一会儿,脸对脸的躺在床上。慧梅叹道:“你说话为什么不能顺着闯王呢?大家都不说,偏偏你说,闯王能不生气么?”   范青笑道:“都不说,就成了阿谀奉承的奸臣了,我就是这脾气,有什么想法,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慧梅笑道:“你倒是痛快了,也不知道闯王什么时候能消气。对了,他今天去夫人屋子,还气哼哼的,多亏夫人劝了他几句,才消气。”说着,把白天高夫人劝谏闯王的情况说了。   “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倾,高夫人真是一个好女人。”范青赞了一句道:“别担心,闯王会想通的。”   慧梅叹气道:“如果,闯王一直想不通怎么办?”   范青微微叹息道:“那我只能离开闯营,远走高飞了!”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改变历史,改变千千万万中华子民被异族奴役的悲惨命运,如果李自成不能帮他实现这个目标,他就只好离开了。   范青笑问道:“如果我离开闯营,你愿意跟随我走么?”   “不愿意!”慧梅一笑,把脸蛋藏在范青腋下。   “真的?”范青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假的!”慧梅一笑,凑到范青耳边轻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追随你。你就是去讨饭,我也跟你一起。”   “胡说!我怎能让自己女人去讨饭!”范青嘻嘻一笑,紧紧把慧梅搂在胸前。   此后几天,时节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变得寒凉,周公庙附近的树林,一阵风刮过,卷起满天枯叶。   此时,距离攻破洛阳,已经一个多月了,李自成的人马一直驻扎在洛阳未动。洛阳的各色人等都在打听义军的动向。他是要留在洛阳,据河洛之险和朝廷对抗,还是要放弃洛阳到别处去?   渐渐的各种消息传来,洛阳北面的门户,距离洛阳只有五十里的孟津,义军并没有派兵去占领。西边的要害渑池和陕州,有十分险要的地利,也没派兵攻打,往东去的虎牢关,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是控制洛阳向东方的门户,如果朝廷大军来,必定从此处经过。义军依然没有派兵去占领。   人们还看到一队接着一队的骡马车队拉着粮食和缴获的物资,进入伏牛山脉后,不知去向。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传言说李自成不打算经营洛阳,还传言说闯王会率领大军从汝州向南,到汝南和国城一带,那里灾荒较轻,粮食较多。   没过几天,洛阳就纷纷传言,说闯王的人马包围了汝州城,四面围攻。这时人们才相信,闯王是真的要向南,从汝州往许昌一带去。随后洛阳百姓又得到关于汝州的最新消息,汝州城被攻破了。   实际上没有什么猛烈的战斗,城上防守的官军一看四面八方,不计其数的义军士兵,就已经吓破了胆。这时刮起来西北风,义军趁机用火箭射向城楼,城楼着火,城墙上一片混乱。义军靠着云梯呐喊攻城,早没了斗志的守军一哄而散,知州钱柞征斩了两名逃兵,也不能组织守城的混乱和奔逃。义军一鼓作气,爬上城墙把他给擒住了。随后打开城门,将州城占领。   第二天,义军在洛阳城中贴出告示,传谕洛阳的穷苦百姓可以随便去福王宫中拿东西。这些地方,虽然金银财宝和粮食都已经抄空,但粗细家具和各种有用的,值钱的东西还很多。经过在街巷中敲锣传谕之后,胆大的百姓便蜂拥而去,像赶庙会一般。因为福王宫里的东西太多,一天搬不完,当晚怕引起火灾,便不许百姓进宫,第二天让百姓继续进宫搬运。一连搬了三天,才把王宫搬空,一些大件,不适合百姓使用的,也被百姓砸碎,把碎片拿走。    第130章 放弃洛阳   三天之后,张鼐下令把王府四周的宫城城门把守,不许百姓再进入,随后派兵在宫中放火,霎时间,烈焰腾腾,大火将一座宏伟的宫殿群慢慢吞没。   范青站在马厩的院子里眺望,虽然此处距离洛阳城有十几里远,但洛阳城中冲天而起的巨大黑烟,连数十里之外都看得清楚。   范青微微摇头叹息,这么宏伟的一座宫殿,就这样给烧毁了,太可惜了。这些砖瓦木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就这样一把火烧了。他真有些想不通,这些义军的心里,自己不需要的东西,非要烧掉么?农民起义军的破坏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大门吱嘎一响,李岩走了进来,俩人互相拱拱手,一起眺望浓烟,心中都觉得十分可惜。   李岩道:“我刚刚开完会议,闯王已经正式决定舍弃洛阳了!”   范青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李岩又叹息道:“青弟,这据宛、洛以控中原,据中原以争天下,是一个根本大计。不然,以后一旦受挫,便要退无所据了!咱们二人的计划是多么好啊!可惜闯王不能采纳。”   范青也点点头,心中觉得十分可惜,道:“这些人啊!只看到经营洛阳的困难和麻烦,却不曾想过以后的好处,说穿了,还是短视,没摆脱流寇思维。”   李岩道:“如果决意据守洛阳,这些困难并非不可战胜,现在闯军人数已达二十万,这势头下去,很快就能有三十万人。这时,可以派十万人驰骋秦、楚、豫与江北各地,随时回戈中原,而以二十万人马在宛洛一带据险而守,与敌周旋,有事则战,无事则耕种训练。有这三十万人马,兵力不算少。真若征战起来,可以趋其所不意,或攻其所必救。或以逸待劳,迎而击之,或以多御寡,围而歼之。足可以巩固宛、洛,扫荡中原。”   范青接着道:“如此一来,官军没有机会深入,也不敢深入,也无力深入。只要经营个两三年,宛、洛稍稍得到安定,人民归来,草莱初开,人怀保家之心,士兵没有饥馁的担忧,则宛、洛可以固若金汤,中原大局可定。要知道朝廷现在已经到了衰亡前夕,官军等同强弩之末,据宛、洛以控中原,正当其时。”   李岩叹息道:“可惜啊!闯王看不到形势的变化,他属下诸将也看不到这种变化,只对眼前胜利沾沾自喜。而且闯王和他麾下将领念念不忘的还是他们的陕西故乡,我是河南人,不敢说太多话。”   范青喃喃道:“一个以争夺天下,建立新朝为目标的人,眼界却离不开家乡这一小块地方,这不就是项羽的沐猴而冠么?”   李岩赶忙看看四周,见没有别人,才低声道:“弟弟,你说话别那么耿直啊!现在闯王事事顺利,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反对意见的。”   范青冷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别人不说,我偏偏要说。否则,任由他发展下去,咱们大家都有一起完蛋的那天。”说到这里,范青的脸色已经相当阴沉了。   又过了两天,闯营已经做好了撤离洛阳的准备。在洛阳招收的十几万新兵,由袁宗第和李过率领,已经陆续回到白土岗的营地中训练。高一功在几天前已经先回去了,他现在负责中军,任务很重,从洛阳运去的银钱、粮食、各种财物和军需,需要他回去分派人重新清点,妥为保管,而且今后人马众多,供应浩繁,都必须他坐镇老营处理,田见秀攻克汝州后,还在汝州待命,只等李自成回到伏牛山脉的时候,一起随行。这些来洛阳和将领们团聚的妻子亲属,本来以为要常驻洛阳了,那想到只住了不到一个月,还得回到山谷中去。   福王的宫殿在大火中,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很多百姓进去用铁钳、铁棍在灰烬中寻找可用的东西。这时,李岩来向李自成报告,说洛阳城中的饥民和一些为义军做过事的人,想恳求李自成留下一些人马来守卫洛阳。这些人都曾帮助过义军,他们害怕义军走后,官军收复洛阳,会对他们进行报复。   李自成皱眉,他打算完全放弃洛阳,不留一兵一卒,留下一支人马,就会留下许多麻烦。   李岩拱手道:“洛阳父老乡亲为咱们义军做了太多事,现在咱们走了,对他们不管不顾,等官军来了,对他们横加屠戮,以后再破城,谁还敢为咱们做事?”   李自成皱眉,在他看来,攻破城池依靠的是自己的将领战士,与这些普通百姓有何干系。于是道:“那就在降官中选一个头目,把洛阳投降的五百降兵拨给他,让他守卫洛阳好了!”   偌大的一个洛阳,只给五百降兵,那跟不守也没什么区别。见李自成显然是在敷衍,李岩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下去安排。   城中投降的官吏,听说闯王只留五百降兵帮着守卫洛阳,没一个敢接这烫手的山芋。推来推去,最后把邵时信的哥哥,在州府当书记的邵时昌给选中了,邵时昌是被威胁着当这个头目的,接过官印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就像要被砍头一般难看。   三天之后的一个夜晚,闯营最后的大军也开拔了,夜色中,洛阳城依旧城墙高厚,箭楼巍峨,十分坚固,但今夜就要被闯王放弃了。城中的百姓都不明白闯王人马众多,为什么却要平白无故的扔掉洛阳,有的暗中议论,有的曾为闯营做过事,准备明天就逃出洛阳,免得遭到清算。还有许多百姓害怕官军进城后奸淫掳掠,也打算逃走。这时,把守四门的士兵已经换成了邵时昌的新兵,在街道上巡逻,表面看起来秩序如常,市面平静。实际上大多数的洛阳居民并没有睡,正在度过一个忧心忡忡的不眠之夜,等待几天后不可预知的风暴。   大军离开三天后,一名探子把洛阳陷落的消息送到了正在行军的闯营,河南巡抚探知闯营离开洛阳,便率领两千官军将它收复了,其实并没有发生激战,邵时昌和他率领的五百降兵根本没有斗志,只稍稍威胁,就被官军给吓得投降了。官军进城之后以清剿流寇的名义,烧杀抢掠,把洛阳城祸害的不成样子。   此时,义军已经走出几百里之外,接近伏牛山脉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闯营并没起多大波澜,大家都知道闯王放弃洛阳的计划,所以也没人提出异议。   只有红娘子颇为不忿,第二天清早就来拜见高夫人,高夫人正在营帐中洗漱,慧梅捧着毛巾,慧英端水水盆。慧英被贬到马厩后,高夫人念着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是把她招回来了,这同范青预料的一样。慧英回来之后,收敛许多,言谈举止都小心翼翼,不但不敢跟慧梅比肩,连后来的女兵也低伏三分。   红娘子给高夫人请安完毕,立刻上前,从慧梅手里接过梳子,亲手帮高夫人篦头。忽然动作停下来笑道:“母亲,有一根白发,我帮你拔下来!”   高夫人在镜子里向红娘子摇摇头,叹道:“老了,比不了你们年轻美丽的女孩子了!由它去吧!”   高夫人今年三十二岁,放到现代只算是一名少妇,但在古代人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中年女子了。   红娘子笑道:“母亲可一点也不老,我们私下议论,说母亲的容貌也就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还都奇怪母亲是如何保养的呢!”   高夫人嗨了一声道:“让你这么说,我成了驻颜有术的仙女了!”   “母亲本来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么!”   高夫人笑了笑道:“仙女还好些,就怕成了千年老妖可就坏了!”   旁边伺候的几名女兵一起笑了。   高夫人接着道:“女孩家最好的年华就是那几年,错过了年纪,就不容易找到可心的郎君了!对了,你今天二十三岁了吧!也应该快些找个如意郎君才好。”   红娘子脸颊微微泛红,笑道:“我是丑八怪,没有男人喜欢我,我就一直陪着夫人,哪也不去。”   高夫人笑道:“那可不成,耽误了你得青春年华,我成了罪魁祸首了。”接着又叹气道:“你是个有本领的人,武艺高强,领兵作战,多少男人都比不上你,可惜,你会的本事都是男人的本事,本事越强,越会把男人吓住,这样优秀完美的女孩,却没有男人敢来求亲,真是可惜可叹啊!”   慧梅在一旁笑道:“普通男人配不上咱们红帅,也没胆子来求亲,只有碰到真英雄,奇男子,就像闯王那般的人物,才能配上咱们红帅。”   高夫人笑道:“自成当然是英雄好汉,只是世间像他这么优秀的男子有几个,还得要未成亲的,就怕等到红颜变老,花都谢了,也未必等来。”   红娘子脸颊羞红,抱着高夫人的肩膀摇晃,撒娇道:“母亲,别说我了,咱们说点别的行吗?”   高夫人见她害羞,一笑道:“好吧!你说说,一大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红娘子知道高夫人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便笑道:“女儿确实有事相求,我听到洛阳城被官军收复,在城中烧杀抢掠,心中十分不平,请母亲跟闯王说说,给我三千兵马,我保证把洛阳城收回来。这三千兵马只需我从豫东带回来的人就行。我收回洛阳之后,以一千人驻扎在洛阳城内,肃清城内投敌的文武官吏、乡宦、土豪,消除城中隐患。然后一面召集百姓协助守城,一面派一千人攻占孟津,遮断渡河要道。最后一千人驻扎在城外,作为机动。十日之内我还能再召集数千饥民,别说李仙风和陈永福只有两千人马,就算陕西河南两地官兵出来两万人,两面夹击,我也保证能固守洛阳,万无一失。”   看看镜子中的高夫人只是微笑不语,红娘子以为她不信,连忙又道:“闯王不愿派兵马固守洛阳的原因,可能是担心牵制自己人马太多,结果会绑住手脚,我看不会。倘若给我三千人守洛阳,有众多饥民一心,官军没有三四万人别想来攻。以三千人吸引住三四万人官军岂不是十分合算!再说,倘若官军群集在洛阳城外,闯王援军一来,内外夹击,正好是痛剿官军的大好机会。我不明白,目前河南巡抚李仙风兵马有限,陕西官军多在川、陕交界的地方,一时间无力东来,我们不经过血战,也不见敌兵影子,为什么平白无故的将洛阳送给官军,唉!实在太可惜了!“说着,红娘子连连顿足。”   高夫人转过头来对慧梅几名女兵笑道:“你们看看她急躁的样子,我刚说完,带兵打仗,攻城拔寨那是男人的本事,于咱们女人家无益的,她就急忙忙的过来印证。”说得慧梅几人都笑了起来。   高夫人握住红娘子的手,慢慢道:“女儿啊!我虽然是你的义母,可我却把你当作我的亲生女儿看待,有几句心里话,想要对你说。”说完,示意慧梅等人退下。等众女兵都退下,高夫人将红娘子拉到自己身边,靠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把红娘子的鬓发齐到耳后,柔声道:“咱们女人家生在这乱世,实在不幸,没办法在家平平静静的相夫教子,过普通人的生活,被逼无奈,拿起刀剑,骑上马背,在战场上像男人一样冲杀,在许多人眼中,咱们这样的女人是异类,是女贼。”   “母亲,我不怕,随他们怎么说去吧!”红娘子坚定的说道。   高夫人叹息,“虽说如此,咱们女人还是要以嫁人、家庭为主的,没有这些,一个女人的一生始终是不完整的。咱们女人固然可以学习那些战争的本领,但只能用来辅佐男人,咱们终归还是妇道人家,要回到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路子上去。你现在锋芒太过,闯营中的一些将领对你有意见,说你一个女人带兵打仗,让官军嘲笑咱们闯营没有男人。而且闯营中的一些低级将领头目,被你一个女人支来喝去,也十分的不自在。连闯王都说,女人家最好还是留在老营,负责后勤管理,冲锋陷阵的事情还是交给男人吧!”    第131章 红娘子的委屈   高夫人见红娘子低下头不说话,伸手握住她的手掌道:“听母亲的话,咱们以后不打仗了,冲锋陷阵,甘冒矢石,那是男人的本分。军中这么多男将领,让他们去拼杀吧!咱们把军权交出去,跟母亲在老营做些后勤管账之类的活,既安全又轻松。以后母亲给你物色一个既英俊又有才的将领结婚生子,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那该多好啊!”   红娘子低着头,轻声问:“这是闯王的意思么?”   高夫人道:“是闯王的意思,更是我的意思,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高夫人看红娘子始终低着头,但眼中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手背上,她知道红娘子心中难过,但还是硬着心肠道:“你就听母亲的话,好不好?”   红娘子委屈的点点头,眼含泪水,抬起头道:“我听母亲和闯王的话,交出兵权,以后不上阵打仗了!”   “这才是我们的乖女儿呢!”高夫人欣喜无比,招呼外面的女兵道:“慧梅、慧英,快给我女儿补一下装容,看看哭得脸蛋儿像一个花脸猫了!”   慧梅几名女兵连忙进来,给红娘子洗脸补妆,用水粉匀脸,忙碌一番之后,高夫人笑道:“看啊!多美的姑娘,这才是真正的仙女下凡呢!不知将来要便宜哪个坏小子呢!只是别板着脸,要笑一笑才好看呢!”   红娘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真是强颜欢笑,她含笑的,顾盼有神的大眼睛中,含着的是一股郁郁不平之气。   红娘子从高夫人的上房出来,她心中难受,似有块垒堵在胸口,很想找人诉说一番,可是想来想去,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高夫人、闯王都不理解她,别的将领就更不用说了,她自己又没有亲人或姐妹,红霞和自己麾下将士都崇拜自己,没法子向他们诉衷肠。李岩更不用说了,自己上次被他拒绝之后,她已经知道李岩是瞧不上她了,那么还有谁呢?红娘子眼中忽然浮现范青的面孔,笑嘻嘻的样子,那表情总是一副胸有成竹,仿佛所有事情都在他掌握中一般。   于是红娘子来到马厩,一进院子,只见一群人正在垛草,干的热火朝天。范青也在干活,浑身都是干草叶,穿着短衫,前面衣襟和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红娘子和范青看了一眼对方,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都有些意外。红娘子没想到范青会干这种粗活,他虽然被贬到马厩,但毕竟军中地位崇高,应该是不用遭罪的。范青则有些意外,没想到红娘子会主动来找他,孤男寡女见面,这在古代可不符合礼法。   范青笑着迎上来,叫了一声红帅,一面将身上的干草拂去,一面笑道:“马厩的人不让我干粗活的,我是自己闲不住,想锻炼身体,只是你怎么忽然想起看我?咦!刚刚哭过么?”   “让我猜猜!”范青微笑着转了转眼珠道:“你是不是被闯王给剥夺军权了,以后不让你打仗了!”   红娘子十分惊奇,道:“你怎么猜的这么准?”   范青笑道:“你是军中大将,只有你给别人气受的,谁敢给你气受,除了闯王和夫人。他们找你能有什么事让你这样伤心?很简单啊!军营中这么多男将领都看你不顺眼,闯王也是男人,这时代的男人哪有赞同女人带兵打仗的,都希望女人能乖乖的待在家中,学习三从四德,像你这样的异类早晚要吃瘪的!”   红娘子哼了一声,“我是异类,那么你呢?整个闯营没人敢反对闯王,你却当面指斥他,你也是异类!”   范青哈哈一笑,道:“请红帅进屋小坐片刻!”   范青把红娘子领进他的小屋,给红娘子倒了一杯凉茶,笑道:“今天酒是没有的,只有凉茶一杯。”   红娘子想到那日和范青喝酒,酩酊大醉,也感到十分可笑,道:“如果你是闯王,也不让我带兵打仗么?”   范青笑道:“我当然与他们不同,我是这世间的奇男子,潇洒脱俗,与众不同。只有我能欣赏红帅的本事和性格,当然也能接受红帅的特立独行。”   红娘子呸呸两声,笑道:“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真不知道羞耻。”   范青笑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是能接受女人比男人强的,我会给红帅一个一展本事的平台,红帅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到时候总哨刘爷和红帅就是我的左膀右臂,等建立新朝,评定功臣的时候,红帅名列第二,紧随在总哨刘爷之后。”   红娘子嘻嘻的笑着,被范青这么一阵胡说八道,心中的郁闷之气消除了许多。叹气道:“闯王要是真的像你这么说就好了!”   范青微笑道:“刚才我说的都是玩笑话,其实我是理解你的心情的,你离不开的不是冲锋陷阵的战场,而是你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   这句话可说到红娘子心中了,她眼圈一红,道:“唉!你原来真的知道我的心情。我在卖艺班子的时候,被恶霸欺压,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带领班子里的人起义,他们原来是我的师兄师弟,后来成了我属下,我们的感情很深,多少次一起出生入死,我记得最清楚,有一次在战斗中,一名官军冲上来用长枪刺我。我的剑被卡住了,拔不出来,这时,正是我一名师兄冲上来,用胸膛挡住长枪,救了我的性命,自己却牺牲了,后来我抱着他,看师兄死在我的怀中,临死前,只说了一句,‘师妹,照顾好咱们这些兄弟。’那一刻,我真是心如刀绞。”   红娘子擦擦眼泪,道:“我在豫东起义,最开始只有一千多兄弟,不管多么艰苦,冒失石,冲白刃,都在一起,每次打仗,我都是身先士卒,冲在前头。我什么时候打仗时离开过我的将士?”   红娘子说到这里忽然抑制不住,抽噎起来,泪如雨下,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肩膀不停耸动。范青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这种接触在古代也是不合礼法的,但红娘子感觉到了范青的善意和安慰,这是一种朋友之情。   红娘子好一会儿才哽咽着继续道:“这是我起义以来第二次大哭,你知道我第一次大哭是因为什么吗?记得我刚起义不久,只有几百人马,没有经验,在砀山境内,夜间正在睡梦中,被三千乡勇和官军四面重重包围。我被敌人的呐喊声惊醒,慌忙跳上战马,率领兄弟们杀开一条血路,突围出去。可走到两三里路,我清点人马,发现少了一百多兄弟没有出来。于是我叫兄弟们守着一座小山头等我,我自己带着二百亲兵回去救援。到了村口发现那一百多兄弟坚守一座宅子,死不投降,等我来救。我率领兄弟们正要冲过去,却见那些乡勇们已经点燃了宅子周围的柴草,火焰借着风势,一片浓烟,烈焰腾空。我带着人马怎么冲杀,也接近不了宅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百多兄弟被活活烧死。”   “后来,回到营地,我责怪自己粗心大意,损伤了这么多兄弟性命,当时我难过的难以形容,就大哭一场。我当时发誓,此生此世再不离开我的兄弟们,可现在我要食言了。我从来没想到打仗的时候我竟然不在他们中间,我能想出兄弟们样子,他们会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我,喊‘红帅,什么时候带领我们出征啊?’还会有人说‘红帅,你千万在我们中间啊,这样,我们打起仗来也更有胆量,也更有劲!’我一想到兄弟们的满面笑容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刺我一样疼痛。”   “我不幸被托生成一名女子,不能够上战场像男人一样一显身手,唉,女人!女人!”   听着红娘子的诉苦,范青十分同情,慢慢道:“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我其实很痛恨这样的想法,谁说女子不如男,女人当中不还有花木兰、穆桂英么!但红帅也不要太难过,这天下大乱,战争不止,正是武将显身手的时候,我认为红帅以后还会有上阵杀敌的机会。”   “真的?”红娘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看起来像卡通片里的动画少女。   范青微笑点头,“你信我,我预言很准的!”   红娘子道:“和你说了这会儿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范青笑道:“红帅以后如果有什么难过之事,都可以向我倾诉。心里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疙瘩,我也可以帮你想想,毕竟我还当过军师呢!”   红娘子道:“别的也就罢了,这次开封之战不能去,真的很难过。”   范青一怔道:“开封之战?”   红娘哦了一声,道:“你还不知道吧!闯王已经决定攻打开封,用突袭的方式,今晚,大军就有可能分成两路,老营一路回白土岗,而闯王则率领主力东进,突袭开封。”   “简直是胡闹!”范青眉头皱起来,李自成太不听话了,他上次要攻打开封的时候,自己已经派人去开封侦察了,侦察结果是,开封与洛阳完全不同,开封防守严密,军民一心,总兵陈永福也是一名宿将,用兵颇为厉害。于是范青给李自成的建议是,暂时不攻开封,回营地训练新兵,制造大炮,等时机成熟再大举进攻开封。   红娘子道:“本来闯王是不想打开封的,但宋献策是开封人,他对闯王说,开封的情况他很熟悉,防守松懈,如果突袭的话,十有八九能取得成功,闯王现在对他言听计从,这才改变心意。”   “这个宋献策!”范青十分恼火,开封以前可能防守松懈,但现在闯营已经把豫中打遍了,连洛阳都攻下了,开封还能防守那么松懈么!   红娘子又道:“宋献策还夸开封多么富有,多么繁华,城中达官贵人,大户乡绅十分之多,攻打一个开封抵得上十个洛阳。听他这么一说,不但闯王动心,别的将领也心动了,都想一鼓作气,把开封打下来。”   “简直是要钱不要命!”范青分析道:“他们怎么不想想,正因为开封繁华,没受到多少饥荒影响,这才能团结一心,坚决守城。不像洛阳,遍地饥民,离心离德。攻打开封这样的城池必须谨慎,我对闯王的建议是让他先控制住豫中,然后慢慢蚕食豫东,最后战略包围开封,让他不攻自破。”   红娘子叹道:“攻克洛阳之后,闯王连同众将的心气都很高,觉得没有拿不下的城池,开封自然也就不放在眼中了。”   范青想想历史上三打开封的艰难,即便是用大炮也未必能轰开,现在只带数万新兵,想靠爬城墙的方式攻破开封,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必须立刻去劝阻闯王。”范青霍的站起来。   红娘子一怔,一把抓住范青的袖子道:“你现在不是军师啦,只是一个马夫,你忘记啦!你现在以一个马夫的身份去劝谏闯王,除了惹他发火,还有什么用处。”   这时,忽然从大帐的方向传来一阵鼓乐声音,范青侧耳倾听,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音乐?”   红娘子道:“这是闯王在祭天,闯王今日加封大元帅,牛金星主持仪式,一会儿众将都要跪拜,然后全军庆贺。”   范青长叹一声,李自成真是不听他建议了,这个名号还是定了下来,虽然只是“大元帅”,但现在诸事未定,前途未卜的时候,定立名号实在是不恰当。   红娘子道:“闯王现在正高兴的时候,你又去泼凉水,这不是大大的惹恼他么!”   范青冷笑片刻道:“他若还能听进去我的话,证明还有救。若听不进,便是无可救药。这样不成气候,胸无大志的人我又何必辅佐他。既然不辅佐他,又何必怕他。”   红娘子脸上露出惊讶神色,“你不辅佐闯王?你难道要离开闯营?”   范青冷笑一声,这一刻,他心中真的存了这个念头。他甩开红娘子拉着他袖子的手掌大步走出院子,很快就看不见了。    第132章 攻打开封的争议   此刻,在中军大帐外面的一块空地上,正在举行闯王定立名号的仪式。虽然营地在荒野山谷中,周围的房屋建筑很简陋,但仪式却很隆重。   作为主持仪式的牛金星,心中十分得意,这仪式完全按着他的主意举办的。他查阅了明朝的典章文献作范例。李自成先在供桌前祭天,由牛金星念了一篇祭文。然后在鼓乐的伴奏下,由数十名威武雄壮的亲兵佣促下到大帐之前,坐在一张高椅上,两边亲兵手持长刀,雁翅排开,所有将军按着品级在他面前跪拜。周围旗帜飘扬,陈设着旌旗、伞盖等卤簿仪仗。   牛金星站在众将面前先念了一篇贺词的表文,然后组织众将进行叩拜。李自成今天没穿铠甲,只穿了一身华丽的长袍作为礼服。而众将则全身皮甲,甲胄刀剑闪亮鲜明。从刘宗敏开始依次上前,给李自成叩拜。平日诸将基本上和李自成平起平坐,想要发表意见,只拱手说话就行。现在却见这些将领依次给自己下跪,观看仪式的周围兵将也一起跟着下跪,黑压压一大片。李自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威严了许多,心中也十分的得意畅快。   众将刚刚行完礼,李自成正得意时,忽听远处一人朗声,“闯王,我有话说。”抬头定睛一看,正是范青。   范青走到李自成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拱手做揖道:“闯王,属下有重要建议想要陈述。”   李自成见他上前没像诸将一般叩拜,心中先有了几分恼怒,冷冷的道:“你有什么事,快说。”   牛金星在一旁高声叫道:“范青,你知道现在闯王已经是大元帅,你怎么还直挺挺的站着,不叩拜,不知道已经犯下大罪了吗?”   范青根本不理睬,道:“请闯王恕属下直言。”   李自成皱着眉头问道:“范青,你不在马厩中反省,到这里做什么?先进营帐再说吧!”   李自成继续坐在椅子上,接受各位将士的叩拜,直到所有人都拜见完毕,牛金星高声喊了“礼毕!”这才结束仪式,和众将一起回到营帐中。   李自成坐定,众将在大帐中站立。李自成道:“我李自成无德无能,虽然当上这个大元帅,但攻城拔寨还要依靠众位,这次突袭开封,各位有什么看法?”   刘宗敏笑道:“闯……呃!大元帅,自从咱们到河南以来,攻哪座城不是跺跺脚就破了,开封城有什么了不起,大帅尽管放心。”   郝摇旗笑道:“大帅,你现在上应图谶,是真命天子,就好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把敌人的眼睛都给晃花了。敌人一见到你的帅旗,胆气先少了一半,这样子,什么周王、陈永福,还不是手到擒来。”   众将听了一起大笑,闯营众将在进入河南以前,作战十分谨慎,每一次大战都商议到半夜,把作战可能遇到的困难思来想去,作战计划也是一再改动,可自从到了河南之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到之处,城寨纷纷投降,这也让众将滋生了骄傲的情绪。   范青微微摇头,拱手道:“闯王,听说你们要用突袭的方式攻打开封?”   李自成点点头道:“巡抚李仙风从开封抽调两千兵马,收复洛阳。现在开封空虚,正是突袭的好机会。开封比洛阳繁华十倍,富有十倍,如果能攻下开封,咱们的军队以后就再也不愁军粮了!”   范青拱手道:“闯王,开封守军近两万人,只抽调两千兵马,我没看到开封防守有什么空虚的。开封越富有,防备的也就越严密,请闯王不要只看利益,不见风险,谨慎攻打开封。”   李自成皱眉道:“开封防守一点也不严密,宋先生就住在开封城,对城池的防守十分清楚。”   范青冷笑道:“他离开开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咱们大军在豫中纵横,攻城拔寨,连洛阳都攻打下来了。开封定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还能像以前防守那么松懈么?开封饥民很少,也没有变兵,军民齐心,想要里应外合是不可能的,只能强行攻打城墙。”   “开封城墙分为两道,外城只是防水堤,用来防备洪水,可以不攻而入,暂且不说。内城却是金朝迁都开封之后修建的,外面是砖,里面夯土,土里参杂白灰。这土质十分坚硬,当年是从虎牢关运送过去的。城墙高达十五米,几乎和京师的城墙一样高,上面建有城楼五座,都有炮眼。总共大城楼五座、角楼四座、星楼二十四座,俱按二十八星宿布置。环城壕一道,濠口宽十五米,底宽九米,深六米,跨濠板桥五座,都是吊桥。”   “开封守将陈永福是名将中的佼佼者,是将门之后,武艺高强,尤其擅长射箭,有神箭陈之称,积功至总兵,一生罕有败绩。城中周王比福王聪明的多,也慷慨的多,据说他听说洛阳城破,已经拿出一些粮食金银救济饥民,鼓励守城将士。”   “总而言之,开封城十分坚固,如果硬攻的话,只能依靠大炮,或者长期围困,这样突袭,只能白白损失将士,挫折士气,毫无用处。”   听范青这么了解开封,众人都面面相觑。李自成和众将其实并不了解开封的情况,他们连豫东都没去过,只是听宋献策说了一些情况,就认为开封容易攻打,听范青这么一说,才知道困难。   李自成想了想道:“不管怎样,也要试着攻打一下,毕竟咱们这些日子攻打了许多县城、州府,有的号称多么坚固,结果轻松被打下来了。”   范青道:“豫中和豫东的情况不同,豫中饥荒严重,饥民遍野,满地哀鸿,各个城池中都有许多饥民可作内应,守城的士兵士气也不高,往往稍稍攻击,就溃散了。豫东则灾情较轻,城中百姓不知道闯营仁义,救济赈灾,把咱们当成流寇看待,抵抗十分激烈,所以不能贸然攻击。”   李自成想了想道:“我们计划完毕,不管怎样,也要试着攻打一下,必须突袭开封,你不用再说了。”   范青深吸一口气道:“闯王,请恕属下直言,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而闯王突袭开封此举,是不知己,也不知彼。刚才攻打开封的困难我已经说了,此为‘不知彼’,但更让属下忧虑的是‘不知己’,咱们的军队在豫中一带取得巨大胜利,让一些将士陶醉其中,自高自大,把一切事情都想的容易了。尤其在轻松攻克洛阳之后,更是人人自以为天下已定,打败明朝是举手之劳,这种骄傲轻敌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十分危险。所谓骄兵必败,请闯王和麾下将士自省,不要吃了败仗之后,才后悔莫及。”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自大了么?”李自成越听越恼火,一双巨眼怒目范青。   一般将领一旦见到李自成的怒目而视,都要害怕的发抖,范青却夷然不惧,平静的吐出两个字,“正是。”   大帐中一片寂静,李自成是很有威严的统帅,众将还没见过有人这样顶撞他,范青胆子也太大了,接连忤逆闯王,难怪闯王发火。   李自成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我就要证明你现在说的是错的。我明日攻打开封,你跟随老营回白土岗,七日之后,我攻克开封,把捷报送到白土岗,看你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范青微微摇头,“不可能的,不是捷报,只能是惨败。”   李自成怒道:“好你个范青,你心里盼望我们惨败,好证明你的预测,是不是?我们如果惨败,就是我错了,我当面向你赔礼道歉,恢复你军师职务,如果你错了呢?”   范青冷笑道“甘愿受军法处置。”   “好,这个赌,我跟你打了!”李自成点头。   听了这话,最高兴的是牛金星了,如果顺利攻克开封,他就有机会置范青于死地了。   范青看着怒气冲冲的闯王,心中忽然一阵悲哀,悲哀自己,更悲哀李自成。自己苦心孤诣,殚精竭力的辅佐他,却不被他理解,李自成是一位英雄,但也是一个农民,身上有着诸多弱点。在艰苦奋斗的时候,能够跟你同甘共苦,称兄道弟,这些弱点还不明显。   一旦形势好转,胜利在望,他身上的弱点就暴露出来,可以想见将来他攻入京城之后,历史记载的那些倒行逆施也会一样发生。那么以后败给满清,大败而死也不可避免,历史根本不会发生改变,自己的一切力气都白费了。   他更悲哀的李自成,一位悲剧英雄,他有很多机会可以挽救自己,但都由于骄傲和堕落失去了,就如历史上的楚霸王一般。现在自己穿越过来,本来可以改变他的命运,但他再次失去了这次机会。就如第一次开封之战,李自成中箭失去了一支眼睛。范青的穿越已经影响了历史,天知道这次会发生什么,李自成会受到怎样的伤害,范青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范青怔怔的看着李自成,想起来自己这两年与李自成交往的一幕幕,抛开他的缺点不说,李自成其实是一个很淳朴的人,并无很深的城府和心机,从为人的角度是一个好统帅、好大哥。在商洛山被围困在山谷中的那个夜晚,李自成对自己推心置腹,讲述往事,在当夜战斗中,自己被逼落悬崖,正是他拉着自己手,一只手与官军搏斗,冒着危险救了自己的性命,那时,自己是把他当成真正的大哥的。   李自成抬头看了范青一眼,厌烦的道:“你怎么还不走?”   范青忽然流泪道:“我还能叫你一声大哥么?”   李自成见范青的样子,心有所感,微微叹息,道:“范青,你若不在定立名号和攻打开封的事情上与我作对,我念着这两年的情份,你还可以回来作军师,咱们的打赌也一笔勾销,我当然还是你的大哥。”   范青慢慢道:“我以弟弟的身份劝你,大哥,你能不能不去攻打开封?”   李自成脸色一变,现出一股怒意,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反对我,不听我的话。你若是总这般与我作对,今后就不要来见我。”   范青长叹一声,拜了三拜,转身走出大帐。突袭开封必败,他是赢定了。可他愿意赢这个赌约么!   当晚,闯营兵分两路,约三万人马向东而行,与汝阳刘宗敏、田见秀军队会合,突袭开封。另一路则以老营和中军为主,沿着伏牛山向西南行进。从高处看,两支队伍都点着火把,像一条火龙,一分为二,沿着伏牛山分开,向东西两个方向而行,蜿蜒不绝。   第二天清晨,范青刚刚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武艺,浑身大汗淋漓,慧灵急匆匆的跑来,说高夫人有急事要召见他。范青急忙穿好衣衫,跟着慧灵到了高夫人住的营帐。   拜见之后,只见高夫人一脸忧虑,眼睛周围是黑眼圈,昨晚显然没有睡好。   高夫人忧心忡忡的对范青道:“我昨晚一夜没睡,在想你说的话,越想越是担心。自成这一阵子,总打胜仗,太过顺利了,有些轻敌。他虽然带了三万兵马,但都是没怎么训练的新兵,而开封防守严密,上下心齐,是一块硬骨头。我怕他顿挫坚城之下,士卒疲惫,遭到敌人反攻,可能是一场溃败。”   范青叹气道:“道理我已经对闯王讲了,可他十分固执,不听我的劝谏啊!”   高夫人在帐中走来走去,道:“我十分担心,所以决定去开封劝说他,即便不能劝说,也要陪伴他左右,帮他应付紧急情况。”   范青十分钦佩,有贤妻若此,李自成也算幸运了。   “范青,你随我一起去么?”高夫人期待的看着范青。   范青拱手道:“夫人相招,属下哪敢不从,只是怕闯王不愿意看到我。”   高夫人叹息道:“我其实看的很清楚,你是一片忠心,所谓忠言逆耳。自成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了,到了开封我一定好好劝他,还你公道。”    第133章 官不如匪   范青拱手道:“多谢夫人,既然如此,属下再无疑虑,只是咱们带多少兵马过去?”   高夫人道:“自成并没叫咱们带兵增援,所以不必带太多兵马,咱们只带五百骑兵,二百老营亲卫就行。”   “那么将领呢?”   高夫人道:“刚才我同一功商量了一下,他现在负责中军,后勤供应繁杂,他掌管全军的粮饷辎重,还有许多对内对外的要务,根本脱不开身。别的大将都不在,所以我只带丁国宝一个偏将就行。”   范青笑道:“大将还有一个,夫人怎么忘了红娘子?”   高夫人哎唷了一声,道:“怎么把她忘了!”说着立刻支派慧珠去请红娘子。   片刻功夫,红娘子就急匆匆的来了,听说高夫人要带领她去开封打仗,登时十分兴奋,还没等高夫人询问,就连声道:“太好了,母亲的决定太好了!”   待听说高夫人携带的兵力,红娘子道:“豫东我熟悉,虽然沿途并无多少官军,但土寇如毛,山寨乡勇也多,五百骑兵加二百亲卫有点少。丁国宝虽然忠勇有加,但他没打过大仗。不遇到大敌拦路则已,倘若遇到大敌拦路,前有埋伏,后有包抄,他一个人孤掌难鸣,怕要慌乱。夫人万金之体,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如多带些人马。”   高夫人笑道:“我又是什么高贵身子了,这十几年风餐露宿,上阵打仗还少了?我的计划是咱们轻骑疾驰,沿途不攻城破寨,几百里的路程,很快就能赶到开封,不会有什么差错。现在中军马匹不多,多带兵,也是步兵,会耽误咱们行军的。”   红娘子这才点点头,拱手道:“女儿愿意随范先生和丁国宝将军一起护驾,保夫人万全。”   高夫人立刻差人选择骑兵,准备马匹,粮食、军帐等物品。身边这些女兵慧梅、慧英、慧灵、慧剑、慧珠、慧芬、慧琼,连同红娘子的女兵红霞、红锦一起出发,这些姑娘平时练武,这次要真刀真枪的上战场拼杀,都十分兴奋,一面准备一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像一群欢快的小鸟,不像是准备上战场打仗,倒像是准备一场愉快的春游。   吃过早饭,从中军挑选出来的五百精锐骑兵已经在丁国宝的带领下,在营帐外面列队整齐。老营的二百亲兵则由慧梅率领。   此时已经时节到了初冬,天气寒凉,慧梅穿了一身紫色旧绸袄,腰间紧束丝绦,挂着宝剑,胸部凸出,脚下穿着黑色皮靴,红色披风,显得十分的爽利矫健。   红娘子则是一身红色,红袄、红裤、红色斗篷、红皮靴,如一团火一般,十分耀眼,分别和范青站在高夫人左右。   高夫人目光在亲兵脸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到慧梅的眉眼之间,心中赞叹说:“多么英武俊俏的一员女将!”她走上前,爱惜的把慧梅的一绺头发拨到耳后,笑着对这些女兵们说:“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十多名女兵一起脆声答应。   高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高一功带着几名老营的将领,吴汝义、任继荣等给高夫人送行。说完话之后,高夫人对男女亲兵手一挥,自己也跳上玉花骢。红娘子和所有亲兵,随着上马。高夫人将鞭子一扬,阻止众人远送,便在前呼后拥当中启程了。   这一支男女七百多人的骑兵,加上辎重队、亲兵、马夫等等,大约有八百人,一离开营地之后,就一个劲的催马赶路,大家都想在闯王大军到达开封之前,赶上闯王,所以都愿意忍受鞍马劳顿,一天就走了三百多里,到了天完全黑下来,才扎营休息。   众人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坳,丁国宝的骑兵在山坳口驻扎,然后是男亲兵,最里面的帐篷是女亲兵。扎好帐篷,士兵们分头去搜集树枝,枯叶和去年冬天的干草,燃起许多火堆,伙头军则迅速的挖出土灶,烧水做饭,所有的战马都不卸鞍,只将肚带松开,预备随时出发或者作战。   高夫人在营地中转了一圈,见几名女兵都脸色疲惫,便笑道:“义军练兵可不只是打仗,艰苦行军也是其中之一,行军打仗这四个字从来都是一起用的,只有能吃苦行军,能勇敢打仗,合二为一才算得上精兵。”众男女亲兵纷纷点头。   这时候忽然从几十米之外的黑暗中发出一声惊叫,跟着是搏斗的声音。众人同时一惊,纷纷站起来。却听红娘子大声下令,“不许动,原地等候。”   她向红霞挥手示意,两人同时拔出宝剑向黑暗处奔去,几名男亲兵都没来得及追上她们。这时,慧梅也作出反应,拔出宝剑和一群女亲兵仗剑侍立在高夫人周围,预防不测。   红娘子奔到刚才黑暗中搏斗之处,喝道:“谁在那里,怎么了?”   只听慧剑道:“已经完事了!”   只见草丛中一个男亲兵连滚带爬的出来,脸色苍白,颤声道:“是……豹子!”   慧剑跟着他后面出来,拖着一只庞然大物,到了火堆前停下,若无其事的道:“没事,一只花猫而已。”   众人一看是一只很大的金钱豹,牙齿白森森的,爪牙锋利,开膛破肚,已经死了。众人都是很吃惊,红娘子揽着慧剑的肩膀,惊奇的道:“黑妞,你怎么做到的?”   慧剑看众人都围拢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不由得有点害羞。原来她负责提水,高夫人派了一名男兵去帮她。结果刚路过灌木丛,就从里面跳出来一只金钱豹。那男兵被吓傻了,都忘了躲避。   “我打过猎,知道豹子跟狼一样,都是铜头铁尾麻秆腰,见到这些大的野兽,千万不要慌,一旦被它吓住,就只有被咬死的份了!”说着瞟了一样那名男兵,把这名男兵瞧得惭愧的低下头去了。   “我看准它跃过来的姿势,用拳头狠狠的在它腰上打了一拳。这豹子吃痛,落到地上,冲我龇牙咧嘴,低吼不停。我拔出宝剑,并不上前攻击。这豹子不耐烦,又一次扑上来,我依然是看好它的姿势,一矮身子躲开,长剑在它最薄弱的肚皮上划过,瞬间就给它开膛破肚啦!”慧剑说道。   高夫人赞道:“黑妞不错,这杀野兽也如作战一般,不要慌,抓住敌人弱点,给他致命一击,就成了!”   慧梅把慧剑紧紧搂住,笑道:“黑妞妹妹,你可真是一员……虎将,凭着三尺宝剑,给咱们这些女流之辈争一口气。”   慧剑又害羞了,低下头道:“若是慧梅姐姐或红帅,能比我做的更好。”   经过一个小插曲之后,营地戒备的更严密了,吃完饭之后,众人休息,轮班起来警戒,到了四更天,天色蒙蒙亮,众人就起来,饱餐一顿,又出发了。   辰光中,众人已经走到豫中和豫东的交界处,此地在密县附近,灾荒依然严重,路过的村子十室九空,几乎看不到人影。平原上灰蒙蒙的,旱情已经缓解,却不见有人耕种冬小麦,这就是范青常说的人祸。   路边除了衣衫褴褛的饥民,就是累累白骨,一阵风刮过,空中漂浮着一些黑色游丝状的东西,一名女兵随手一抓,吓倒惊叫一声,赶快扔掉了,原来都是死人的头发。在人马经过的地方,一群群的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饥民,畏惧而又期待的看着他们马车上的粮食。其中还有母亲抱着婴儿,那孩子像一只瘦弱的小猫,四肢软绵绵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高夫人和众女子都十分可怜这些灾民,看着他们的惨状,眼圈不由得红了。但众人为了赶路,携带的粮食有限,而且急着追上闯王的队伍,不能耽搁时间给这些饥民放赈,所以只能狠下心来,快马弛过,不看这些饥民可怜巴巴的眼神。   到了距离密县只有二三里远的地方,高夫人让众人绕路,不从密县城下经过。此时,密县还在官军手中,附近的几个寨子,乡勇也不少,高夫人为了节省时间不想惹麻烦。   刚走上小路不远,就路过一个只有二三户人家的小村庄,房屋基本都被烧毁了,只剩下两间破烂草房,不像有人住的样子,而却有微弱的哭声,从里面传来。高夫人驻马细听,看到村口的石碑上贴着县官催征欠赋的告示,石碑旁边的荒草中还有无人掩埋的白色尸骨。红娘子见高夫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支派红霞道:“你去看看谁在哭,如果实在可怜,就给她一点粮食。”   红霞答应了,骑着马走进村子,在一口周围生者荒草的水井旁下马,将战马拴在一棵小树上,拔剑走进屋子,那哭声就停止了。一阵寂静之后,随即传来红霞惊骇的声音,“你吃的是什么?是什么?”随后传来锅盖落地的声音,红霞的惊呼,“我的天呐!”   红娘子一惊,立刻纵马赶过去,同时拔出宝剑,她的亲卫和几名男兵紧紧跟着她,到了茅屋前,只见红霞已经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只见这女人三十上下的年纪,面孔青黄浮肿,眼珠暗红,头发蓬乱,衣服破烂的仅仅能遮住羞耻的部位。红霞将她扔在地上,这女子便痴痴呆呆的跪在地上,不说话,也不哭。   红娘子问红霞什么事情,红霞指着这女人颤声道:“她……吃小孩!”   那女子做梦一般喃喃道:“他是我从路边捡来的,已经死了,死啦,不知道谁家逃荒在路上扔下的,他死了之后,我才……”   红娘子仍然有些不明白,下马进入茅屋一看,只见地下有小孩骨头,锅中还有小孩的一条腿,那腿瘦的可怜,像一根细小的芦柴棒。红娘子从茅屋出来,看着这可怜女子,眼圈又红了。   这时,一直跟着前军走的范青见她们不动了,也过来问情况,见状微微叹息,这人吃人的惨剧在饥荒严重的豫中,可不少见。   只听这女人跪在地上魔症了一般的念叨着:“这孩子知道他要死了,害怕我吃他,临死前还在害怕的说‘别吃我,别吃我!’可是我饿呀,我等这孩子一断气,还是把他给煮着吃了!”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难过,高夫人吩咐给这女子一小袋小米,这女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千恩万谢。   再向前走了没多远,忽然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音,高夫人立刻命令队伍止步。然后带着范青和红娘子纵马驰到一座山丘上眺望,只见密县附近的一座荒原上,一百多官军骑兵正在追逐荒原上的饥民。   远远的只听一名军官大声呼喝:“每人三个首级,好回去交差。”   随后这些官军大声呼喊者,一面追逐饥民,一面拔出刀剑砍杀,这些饥民哭爹喊娘,四面奔逃,但他们本来就饿的虚弱,如何能跑得过马匹。很快就被官兵追上,狞笑着将手中刀子劈落,饥民们则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对一些妇女和孩童也一样不放过。整个过程就好像在围猎中,追杀猎物一般。   官军在离众人远去,但众人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来施暴者的嘴脸,他们狞笑着,追逐着那些枯瘦饥饿,衣衫褴褛的饥民,在他们身后高高举起雪亮的刀子,劈落,满地滚动的人头都是他们腰包里的银钱,明末官军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禽兽不如。   明末官军纪律的败坏,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史籍中说,“今官兵所至,动以打粮为名,劫商贾,搜居积,淫妇女,焚庐室。小民畏兵,甚于畏贼。”连总督洪承畴自己都承认,官兵更甚于贼寇,他在信中写“……贼来兵去,兵去贼来。贼掠于前,兵掠于后。贼掠如梳,兵掠如剃……”   而且杀良冒功的现象十分普遍,有诗云,“各携利刃争相逐,函首忙报将与督。轰然攘臂受赐金,屠尽一家与九属。”   在明末的社会舆论和奏章中,“贼梳兵篦”的说法屡见不鲜,李自成后来就针对这些官军的暴行,提出了一个剿兵安民的口号,用流寇来剿官军,安抚百姓,十分讥讽,历史所无。    第134章 密县外的激战   一个时辰之后,喊杀声到了树林那边折返过来,可能是饥民们向前无路可逃,又被追的兜转回来。   高夫人、红娘子等人都义愤填膺,这些官军太可恨了,饥民都这样惨了,还要杀害他们。高夫人道:“整顿军马,消灭这些害人的官军。”   范青劝道:“夫人,咱们的目的是快速追上闯王,杀死这些官军不难,只怕会惊动密县的大队官军,暴露咱们,影响行军。”   高夫人沉吟一下道:“不管怎样,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饥民被害。”   红娘子也道:“这些官军太可恨了,必须给他们厉害看看。”   慧梅这些女将也都叽叽喳喳的议论,都主张给这些官兵一个教训。   范青苦笑,女人都是不理智的生物,只要情绪到了,随意改变计划。   于是红娘子开始发布命令,丁国宝率领三百骑兵正面作战,两名校尉各率一百骑兵,左右包抄,防止官军逃走。慧梅和范青率领二百老营亲卫作为预备队,以防止不测。   范青暗自点头赞叹,红娘子真有些将才,只片刻功夫,就把一场战斗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时,这一百多官军已经沿着树林冲过来,前面是数百惊慌逃窜的饥民百姓,他们在后面追杀。在经过这片树林的时候,丁国宝一挥手,喝道:“放箭!”   已经拉开弓,搭好箭的士兵一起放开紧绷的弓弦,嘣的一声,来了一个齐射。密密麻麻的箭矢,从树林中秘密射出,唰唰的声音好像吓了一阵急雨,树林中无数的树叶被箭矢碰到,纷纷落下。此时正是中午,阳光刺眼,无数的金属箭头反射着寒光,从树林中激射而出,一闪而过。   对面这些官军太大意了,在他们的意识中遇到大股流寇是最危险的,其次是各种土寇、小股杆子,而屠杀平民则是最安全的,跟打猎差不多,而且距离县城这么近,一点都没防备树林中会有埋伏。   有二三十官军士兵被射中,惨叫声一片,纷纷从马上跌落。这名官军头目倒不是白痴,有点行伍作战的经验,他大声吆喝,组织士兵列阵,准备迎战。   只听,树林中爆发出一片冲锋呐喊声音,三百骑士从树林中一跃而出,挥舞着手中刀剑,向官军劈砍过去。   官军虽然知道树林中埋伏的敌人很多,但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多骑兵,而且训练有素的,不是像普通杆子那般乌合之众。   只见,义军骑兵猛烈的冲入官军队伍中,挥舞的刀剑在阳光下反光,闪闪发亮,口中呐喊着,用力把武器向敌人身上要害处招呼,武器叮当的碰撞声,刀剑入肉沉闷声,还被刺中要害后的惨叫声,连成一片。这些官军出来杀害平民,准备不足,除了军官穿了一身铠甲,其余的人只穿普通布衣,这比起普遍穿着铠甲或者棉甲的义军士兵吃亏不少。而且他们人数少,以少敌多,士气不足,只抵抗了片刻,就开始溃散。向四面逃跑。   丁国宝大声吆喝让属下四面堵截,争取将他们全歼。这名官军头目见势不妙,带着几名亲信转身就向城中逃去,没逃多远,忽然前方驰出一支队伍,正是红娘子安排的两支左右合围的骑兵中的一支。瞬间就把这十多名官军包围,这名官军头目大吼着用手中长枪拨开正面劈来的两支刀剑,忽然后心一阵剧痛,被钝兵器砸了一下,身不由己掉落马下,被生擒了。   很快,这名军官就被押到高夫人面前,他十分乖巧,问什么就说什么,据他说,昨夜在十几里之外,有一支大军驻扎,人数众多,有数万之众。密县一夜人心惶惶,都以为这伙人马是要攻打密县的,县里城门紧闭了一天,结果,这队人马今早拔营向东去了,县城中的守军这才松了口气。   高夫人等都是心中一喜,这么大规模的人马向东去,定然是闯王的军马无疑,他们今早拔营,这么说,自己只距离闯营大军半日路程。   高夫人又问他密县的情况,他说密县现在防守严密,周围寨子的乡勇都抽调到县城中驻守,一共有守军一千多人,滚木、礌石、火铳、火炮都很多。还有一支从开封运送辎重的队伍二百多人,也被困在密县。   范青对这个小队伍有点兴趣,问道:“他们是从开封来的,难道是陈永福的属下?”   这军官道:“这人叫陈升,据说是陈永福的家丁,这二百人是陈永福的标兵,他们装备很好,清一色的叶子甲,都是精钢的,行动训练有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比我们这些散兵游勇强多了!”   范青点点头让人把这军官押下去,对高夫人道:“如果这人所说属实的话,密县兵力不弱,这二百陈永福的标兵战斗力很强,咱们不如改道,绕过密县,走新郑,免得麻烦!”   高夫人皱着眉头道:“咱们距离闯王只有半日路程,再绕路,得什么时候能赶上。”   丁国宝笑道:“军师这么小心,咱们入河南以来,就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官军,战斗力一个比一个弱,密县这一千多人有什么可怕的。”   红娘子用手虚劈了一下,道:“都说陈永福如何厉害,既然他的标兵在这里,就让我们瞧瞧有什么本事。”   范青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做好战斗准备吧!”虽然刚才全歼了官军,但距离密县这么近,难保密县守军不会发现。   一刻钟之后,众人已经到了距离密县一里远的地方,从这里有一条岔路,向南直奔密县北门,向东则是开封方向。   前方有一条山麓,山麓虽不高,但树木浓密。大路沿着山麓一侧而行,刚走到山麓前,忽听到山麓上的密林中一片呐喊声,只见数百乡勇举着大刀、红缨枪之类的武器,从山麓上冲下来。   范青让丁国宝分出二百骑兵迎战,剩下的人集中到一起面向密县北门,刚刚列阵完毕,只见密县北门打开,嘭的一声炮响,数百人冲出城门,向众人冲杀过来。这两支人马都是乡勇,没穿号衣,有穿的也在前胸有一个“勇”字。他们战斗力不强,但胜在人多。从北门冲出的这群乡勇,分成左右两支,每支后面有一个土豪在后督战。左右包抄,似乎想一下子就把眼前这股敌人全部吃掉。   丁国宝带领三百骑兵,来回纵横驰骋,杀的这群乡勇哭爹喊娘,所到之处纷纷后撤。但他们人多,又有土豪在后面督战,尤其是看到高夫人身边有许多女兵和辎重,想要抢掠年轻妇女,抢夺骡马辎重,一时间并不逃跑溃散。   红娘子皱眉道:“母亲,你在这里督战,我率领二百亲卫在前面开路,杀散这些乡勇,回来接你。”   范青立刻阻止,“那名被俘军官所说的陈永福的标兵还没出现,显然敌人留有后手,在等待时机,咱们一定以保护夫人为主,不可轻举妄动。”   这时,丁国宝已经把这群乡勇驱散,于是护着高夫人的中军一面战斗,一面向前走。忽然,又从北门冲出数百乡勇,与刚才溃散的乡勇合为一处,刚才溃散的乡勇也返身杀回来,丁国宝的骑兵登时又陷入到苦战当中。   红娘子不得已只得分出一百亲兵,亲自率领支援丁国宝。高夫人则在剩下亲兵的护卫下继续向前。忽然,从山麓上的密林中,又冲出一支人马,这支人马有一百多人,全是骑兵,铠甲闪亮,刀枪寒光闪烁,从山麓中向下俯冲下来,这些骑兵默不作声,沉默中带着一股杀气,与义军以往见过的任何官军都不同。   范青经久训练,立刻警觉,大喝,“小心这支骑兵,快来保护夫人。”   果然这支骑兵冲过混战的人丛,直向高夫人冲来。丁国宝等人居然拦不住他们,被他们冲破战阵。范青知道不能任由他们冲击起来,大喝一声,“跟我来!”率领剩下的这一百多亲兵,拍马向前急冲。   两支骑兵对冲,隆隆蹄声中,两支骑兵撞在一起。范青和对方骑兵首领交错而过,范青手中长刀是闯营铁匠模仿戚家军战刀打造的,既锋利又有韧性,和对手的长刀在空中相交击,碰出一溜火花。刀剑分开,二人拨转马头再次交手,两支兵器在空中划过,范青直觉眼前寒光一闪,他用力向后仰头,几乎身体平躺在马背上,同时手中长剑依然凭感觉挥出。   范青只感觉对方的刀剑几乎是擦着自己的面皮而过,一股寒气针砭肌肤,让面部的皮肤都战栗起来,好险!不过,自己的长刀似乎划中了对方的手臂。对面噫了一声,显然对范青这种姿态,还能精准出刀十分惊讶。   两匹马再次交错而过,范青直起身子,只觉的心中怦怦直跳,好惊险,自己若不是平时勤于练习,反应稍慢一点,只怕刚才就被划中脖子了,这人绝对是个久经阵战的老将。   范青低头看自己的刀尖,上面微微带着血痕。抬头看那人手臂上甲片碎了一块,有血浸出。这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相貌精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好刀,好武艺!”那人吃了小亏却不以为意,道:“你叫什么名字,在闯营中不会是无名之辈吧!”   范青却已经猜出他是谁了,冷笑道:“你是陈升!是陈永福的家丁?”   陈升脸色微变,冷笑道:“小子知道挺多!吃我一刀。”   陈升大刀当头砍落,范青举刀横撩将他的刀子架住,发出当的一声大响。范青用力将他的刀子推开,一刀向陈升胸口刺去。陈升大刀横切,将范青的刀子挡开。这是俩人的战马已经转了半个圈子,再转回来时,二人又是同时挥着刀子砍向对方,又是当的一声大响。论力量陈升稍占上风,他的刀子较沉重,也占了不少便宜,范青刀子模仿戚家军的军刀,刀刃较窄,有点日倭武士刀的意思,他不以力量见长,而是刀法轻灵,专门刺对手要害。   只见俩人再次战到一起,刀光闪烁,各逞平生绝技,刺、挑、砍、抹,挥,只听兵刃相交,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时间旗鼓相当,分不出胜负。范青越斗越是心惊,他这两年勤练武艺,在商洛山中经常和李自成对练,自觉现在算是一流武艺了,可对阵这陈升也不过是个平手。要知道陈升不过是陈永福的一个家丁,难道陈永福的属下都这般厉害么!   周围的骑士也在混战,一时间也是分不出胜负,陈升的属下战斗力不俗,显然都是勤于训练的老兵。而高夫人这一百多亲卫都是陕西老八队的人,出生入死,久战精兵。双方平时都很自负,瞧不起作为对手的流寇或官军,此刻忽然遇到这么强的对手,都感觉很吃惊。   高夫人站在一座小山丘上,身旁只有七八个女兵护卫,看看混乱的战场,心中暗自吃惊,自己只不过剿灭了一小股祸害百姓的官军,却没想到惹出么大麻烦。尤其后来的那一百多骑兵战斗力强悍,一直藏在山麓的树林中,显然是打算偷袭她的,幸好,范青见机的早,一直留下一部分亲兵保卫她,不然,很有可能被这群人冲到她身前,那可就危险了!   正想着,忽然只见一百多乡勇冲出战阵,蜂拥而上,冲到土丘前,呐喊杀来。   慧梅率领这些女兵拿出弓箭纷纷射箭,连高夫人也一样拉弓射箭,这些女兵箭法不错,等乡勇冲上山丘时,已经倒下二十多人。眼看山丘上都是妇女,这些乡勇为了抢掠女人,心中热切,不顾性命的冲上来。   看乡勇冲到身前几米远了,慧梅拔出长剑喝道;“姐妹们,咱们冲,给他们一个厉害看看!”她双脚夹着马镫轻轻一磕,手中将宝剑一挥,身先士卒,向前急冲过去,与这些乡勇战在一起。别的女兵也毫无惧色的冲了出去。   其中尤其以慧梅和慧剑最厉害,武艺高强,猛不可挡,转眼间,就有十几个乡勇死在二人剑下,二人面前乡勇也纷纷后退。慧剑正在追杀,忽然胯下战马蓦然失了前蹄,向前栽去,跪倒在地上,将慧剑给摔了下来。慧剑顾不得左手擦伤,迅速跳起。    第135章 突袭开封   几名正在逃跑的乡勇以为能占到便宜,返身冲过来,一名乡勇用红缨枪向慧剑猛刺。慧剑用手中长剑将他的枪头格开,上前一步,口中嘿的一声,长剑深深刺入这名乡勇的胸口,随手拔出,带出一溜鲜血,那名乡勇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倒地而死。这时又有两杆红缨枪从前后同时刺来。   慧剑十分沉稳,她挥手格开前面的红缨枪,后面的红缨枪已经来不及用刀格挡,她微微侧身,一伸手就抓住了枪杆,用力向自己一拉,生生的把长枪给夺了过来。   后面这名小伙子没想到慧剑一个姑娘家居然有这般力气,他反应很快,长枪被夺,张开手臂,将慧剑拦腰抱住。周围几名乡勇大喜,一起大叫:“捉活的,捉活的!”   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但慧剑并不慌乱,她飞起一脚,正中一名举着大刀向她扑来的一名乡勇手腕,这大刀飞出五尺开外,当啷一声落到地上。这人十分凶悍,手中失刀,也不后退,向慧剑一脚当胸踢来。同时一柄红缨枪又从侧旁刺来。慧剑用手中刀子拨开红缨枪。面对向她心窝踢来的一脚,后退半步,以惊人的敏捷和眼力伸手一抓,正好握住这人脚踝,然后向上一撩,将敌人送到几米开外,仰面而倒,后脑正好撞到一块大石头上,惨叫一声,爬不起来了。   这时与她刀剑相碰的红缨枪,略微一缩,再次向她胸口刺来。慧剑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但她十分有力气,身子一侧,几乎将身后抱着她的那名男子也甩起来。红缨枪从她胸口擦过,她伸手抓住红缨枪,手中长刀一递,嗤的一声,刺入这名敌人的胸口。这人捂着胸口,惨叫着佝偻身子,不能站起。   慧剑这才趁机转过头去,只见死命抱着他的那名敌人口中噙着一柄短刀,只是怕抱不住她,以至于不敢伸手去拿刀子,瞪着一双凶恶的大眼睛。慧剑低声道“松手”她的两根手指从自己脸颊一侧,用力向后一插,正好戳到身后那人的眼睛。这人痛的大声惨叫,松开手,捂着受伤的眼睛转身便逃,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滴落在地上。   慧剑落马被围这片刻功夫,就杀了三名乡勇,重伤一人,周围的乡勇都惊呆了,从没见过这么悍勇的女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上前进攻。   这时候,红娘子已经杀散了从北门冲出来的乡勇,返回来支援,只片刻功夫,就把这群乡勇赶开,四面溃逃。高夫人、慧梅等人拉弓射箭,又射死了几名乡勇,这才回身过来看慧剑。只见她拎着刀子,将地上受伤的几名乡勇一一戳死,黑黝黝的脸蛋儿上溅的都是鲜血。   高夫人急切问道:“黑妞,你没有挂彩吧!”   慧剑憨厚的一笑道:“没有,夫人,我正杀的起劲,他们却全都逃走了!”   这时候,战况已经对老营非常有利了,埋伏在前方和从北门出来的乡勇都被击溃了,只剩下陈升这一百多精锐还在和范青带领的亲兵激战。   红娘子道:“咱们帮着范先生!”   慧梅不说话,已经先拍马冲了出去。她自从得知夫人和闯王有意把红娘子许配给范青之后,对红娘子很有敌意,总是和她暗中较劲,想要较量一番。   她们两个女子同时拍马向范青急奔,想要比试一下,看谁能帮得上范青。距离范青五十步的时候,俩人同时拉弓射箭,都瞄准的是与范青对战的陈升。嗖嗖两箭,一左一右,向着陈升的要害射来。   陈升与范青对战,武艺上稍占上风,但也不能取胜,忽见两名女将从左右飞驰而来,一红一黑,两箭齐射,瞄准的都是自己。   这两箭又快又准,让他心中一惊,他逼得范青稍稍后退,手中长刀一抹,将一支箭矢劈成两段,同时身体向一侧滚,来个鞍里藏身,几乎落到马鞍之下,那支箭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陈升大吃一惊,这两个女将的箭法好厉害。这时范青又拍马冲上来,一刀挡头砍落。陈升挥刀挡开。眼角余光扫过,只见两名飞驰而来的女将再次拉弓,吓的陈升不敢从马上抬头。再看战况,四面的乡勇都在溃逃,而闯营正在集中兵力,向自己这一百多人猛扑过来,如果不撤退,恐怕就有被全歼的危险。   他身子伏在马鞍上,转身拍马便逃,口中大叫,“快撤!”这时候,红娘子和慧梅的第二支箭又已经射到,因为他伏在马背上,所以两支箭都从他头顶飞过。   这时陈升手下的骑士,纷纷撤退。红娘子和慧梅见陈升要逃走,第三箭不约而同的瞄准他胯下战马,只见嗖嗖两箭全都射在马腹上。陈升胯下战马哀鸣,双蹄跪在地上,将陈升甩下来。   陈升反应十分敏捷,在地上一滚,瞄着一匹无人的战马,一跃而起,跳上马背,再次逃走。   红娘子和慧梅各自射了三支箭,再从箭袋摸箭矢射击已经来不及了。红娘子却另有绝技,她伸手从马鞍一侧摸出一副弹弓。弹弓小巧,虽然射程不足五十米,将胜在快速。红娘子在颠簸的马背上,伸手拉开弹弓,嗖的一声,将一颗石子射出,瞄准的还是陈升。这石子射的又快又准,虽然杀伤力不如箭矢,但速度快,极难防备。   只听陈升一声惨叫,被石子射中脸颊。他不敢回头,用手捂着半边鲜血淋漓的脸颊急驰而去。   二女驰到范青身旁,一个叫范大哥,一个叫范先生,同声道:“你没事吧?”   范青微笑着向二女点头,道:“我没事!”   红娘子向慧梅拱了拱手,笑道:“刚才妹妹的箭术真厉害啊!可惜被这人逃走了!”   慧梅和红娘子各自射出三箭,都没射中,但红娘子最后用弹弓打中敌首,算是压过她一头。慧梅冷哼一声,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范青知道她的心思,对慧梅道:“走吧!咱们回高夫人那里去看看。”   慧梅见范青只对自己说话,显然是更重视自己,心中登时又高兴起来,用眼角瞥了一眼红娘子,道:“走吧!范大哥!”叫的十分亲密。   回到高夫人身边,正在清点受伤阵亡的战士,一百多人受伤,四十多人阵亡。于是众人掩埋阵亡的战士,把重伤的战士留在附近的村子,继续出发。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因为耽误这半天时间,众人加紧赶路,这天夜里都没停下休息。连续走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已经到了开封附近。   开封古称汴梁或汴京,位于中原腹地,黄河之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历朝历代都是繁华重要的城市,先后有八个朝代在此建都,有八朝古都之称。最繁华的时期莫过于宋,北宋在此建都一百多年,此时,开封人口过百万,成为全国最大的城市,后世流传的清明上河图,就是以当时的开封为创作地。   此刻天刚蒙蒙亮,开封城犹如一只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慢慢在晨光中现出本来面目,它城墙高耸,连绵不绝,城墙上全是箭垛,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角楼或者星楼。四面城门之上还建有城楼,高耸壮观,城楼上密密麻麻全是火铳和火炮的孔洞。晨光照射在城墙上,可以看到城墙上有士兵在巡逻,手中长矛的锋锐和身上的铠甲在晨光中闪着光亮。据说开封城墙上宽达十米,可以让两架马车并排齐驱。   在距离开封城数里远的一座山丘上,高夫人、范青皱眉看着开封城,心里十分疑窦。李自成的大军到哪里去了?不是要进攻开封么?怎么见不到人影?   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马蹄急骤,就如暴雨一般,由远及近,数千骑兵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张鼐。   此刻城门刚刚打开,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看到大队骑兵冲来登时都慌乱起来,有的向城里跑,有的向城外挤,许多人手中的筐、篓、扁担都扔到地上,把别人绊倒在地上,大喊大叫,一片混乱。   高夫人和范青等人在山丘上看到这一幕,高夫人激动的道:“开始了,咱们来的正好。”   范青看看城门,脸色忽然一变,道:“不好,他们冲不进城门了!丁国宝!”   丁国宝大叫一声“在!”   范青道:“整顿人马,随我去救张鼐!”说完跳上一匹战马,双脚在马腹上用力一踢。马儿一声嘶鸣,狂奔起来。丁国宝率领五百骑士也冲了出去,他不知道范青的用意,但他知道范青必然有原因,不必询问,只要听从命令就行了。   高夫人看着范青疾驰而出,怔了一下,她不明白范青的意图,但也没有阻止。慧梅却着急的叫道:“喂!你去干什么,说清楚啊?”   红娘子在开封住过,比较了解开封城门的情况,道:“小张鼐是冲不进城中的,因为城门里有瓮城!”   “瓮城?”高夫人等都没听过这个词。   这时,张鼐骑兵队的前锋已经冲到城门前,城门前的城壕中有水,像一条小河,水上有吊桥。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发现了张鼐的骑兵,大声叫喊着,“拉起吊桥!”但已经晚了,作为先锋的几十个骑兵冲到吊桥上,拔出刀子,猛砍吊桥上的绳索,很快就把绳索砍断。后续的骑士已经冲到城门口。   从吊桥到城门这一路全是进出城门的行人,这些骑兵已经顾不上这些行人,猛冲过去,战马将这些行人挤到河里或路边,有躲闪不及的直接被马匹撞到,践踏,大声惨呼。   城门口的卫兵正在用力推城门,想要关上,张鼐跳下马,大叫:“挤开城门!”   于是数十名战士拼命向里推城门,厚重的城门吱吱嘎嘎的来回摇晃,既关不上,也推不开。有许多士兵口中咒骂着,用长枪长刀在门缝中向里面刺,里面的士兵也做同样的举动。   张鼐很有破城的经验,他让人准备了几个火药包。用棉布层层包裹的火药,里面放置了许多铁钉、铁片,点燃引线后从门缝中扔进去,只听轰轰几声大响,门内一片惨叫声,浓烟火光翻滚。门里面推力骤然减轻,外面的战士用力推开城门,数百战士大喜,呐喊着一拥而入。外面的战士也都举着手中刀剑,大声呼喊助威,“破城了!”“破城了!”。   但他们高兴的太早了,数百战士高呼胜利,呐喊着冲入城门,他们冲进去才发现原来他们抢夺的不过是瓮城城门。原来古代大城的城门都有两层,瓮城环绕城门建筑,好像城门外面的一个院子。而瓮城四面一样建有城墙都可以站立人,打击尤其厉害。   冲入瓮城的战士立刻知道自己进入了死地,夹在瓮城城门和正门之间了。只见头顶四面八方,铁砂、箭矢如雨点般洒落,更有一些人不停的抛落沙袋,堵住瓮城城门,想要瓮中捉鳖,全歼这些战士。   反应快的战士立刻退出瓮城,不过仍有一百多战士被困在瓮城中,在惨叫中被沙袋掩埋,正门彻底被封死了,张鼐也被困在瓮城中了。   这时候范青已经冲到城门之前,他大声吆喝,让混乱士兵列阵,用弓箭向上反击。此刻瓮城和城墙上的火铳响个不停,铁砂铅子如下雨一般落下。这些火铳手都躲在箭垛后面,从射击孔中向下设计。   范青弯弓射箭,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精准的从城上箭垛的射击孔中钻了进去,城墙上立刻发出一声惨叫。这些士兵都学他的样子,瞄准箭垛的射击孔射箭,这些战士箭法精准,大部分的箭矢都从射击孔中射入,很快就把城墙上的火铳压制住了,这些守军士兵不敢露头,只能从孔洞中胡乱向下射击。   城上城下箭矢如雨,喊杀震天,范青带领数百将士冲到城门前,拼命搬开堵在门口的沙袋石块,其中一些石条重二三百公斤,得两三个人才能搬动。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外城城门清出一条道路,把被困在瓮城中的战士救出来。一百多战士只剩下二十几人了。张鼐比较幸运,大腿被砸断了,身上中了两箭,都不是要害。    第136章 第一次开封之战   范青立刻指挥众人且战且退,到了距离城墙几百米远,守军弓箭不及的地方,才开始破口大骂,城墙上的守军也一样回骂。不过,义军是且骂且走,很快骂声就远去了。   这时候从数里外一队人马疾驰过来,原来是李自成率领的中军。李自成定的计划就是突袭开封,这个任务交给张鼐,他带领大队人马走隐蔽的小路,所以,高夫人一行人才没碰到李自成的大军,反到赶到李自成大军的前面,碰到了张鼐突袭开封的一幕。   李自成看到撤退下来的骑兵,最前面的居然是范青,不禁微微皱了眉头。   范青骑马上前,拱手叫了一声:“闯王!”   “你怎么来了?”李自成微微点头,询问道。   这时,高夫人一行人也纵马过来,高夫人叫了一声:“自成!”然后解释道:“我不放心你,过来看你,也把范青带来了!”   这时候,李自成身后诸将,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还有几名偏将,连同牛金星、宋献策,纷纷过来向高夫人行礼。行礼之后,众将去看受伤的将士,张鼐受伤很重,一条腿断了,身上还被射了几箭,军医尚炯给他看了,没有生命危险。   这次突袭失败了,还搭上一百多战士的性命。众将都脸色严峻,开封城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防守很严密。   高夫人劝道:“自成,我们在来路上遇到一队陈永福的属下,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战斗力很强,这证明开封守军是训练有素的。刚才抢夺城门时间虽短,但官军反击十分猛烈,也证明了这一点。我看咱们不如先缓一缓进攻开封,才是上策。”   李自成立刻摇头道:“不行,咱们大军已到城下,如果不试一下攻城,就撤退了,岂不让人耻笑。”   刘宗敏笑道:“嫂嫂放心,咱们一共五六万的大军,而城内守军据说只有一万多人。咱们到河南以来,攻打城池,基本上不用多少兵力,好多城池,跺跺脚城门就开了,这五六万的兵力,还攻打不下这座城池?”众将议论纷纷,都赞同攻城。   范青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只能微微叹息,这些将领大概还没经历过真正的攻城战呢!历史上多少次堪称绞肉机的攻城战,让所向无敌的大军止步城下,束手无策,铩羽而归。如果攻城战那么好打,历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围城数月,甚至一年的战斗了。   “今日驻扎下来,明天准备攻城。”李自成发布了命令。   晚上,一名曾混入城中的探子报告开封城内的情况。城中共有一万士兵,每面城墙守军两千,还有两千士兵由大将陈永福亲自带领,作为机动,随时增援。此外还招募了城中青壮男子一万名,作为补充。城中物资充足,粮食够支撑全城半年。守城用的武器、炮弹、火药、滚木、礌石都很多。   李自成特意问城中百姓心中所向,这探子说,城中百姓都向着守军。   刘宗敏不信,喝道:“胡说,我们义军是来救助贫苦百姓的,你怎的说城中百姓全部向着守军,难道城中百姓全是大户。”   探子说,城中一直在宣传义军的恶行,说城一旦被攻破,义军不但要抢劫杀人,就连死了的人都要再砍上两三刀,所以城中居民都信了,誓死也要守卫住开封城。   刘宗敏气乐了,“他奶奶的,把咱们都给形容成杀人恶魔了!这帮狗官,平日欺压百姓的时候怎么不说。”   牛金星道:“这证明咱们平日的宣传也不够,应该多发动百姓,把官军的恶行宣传一番,这样攻城的时候就不这么被动了!”   刘宗敏道:“咱们只会打仗,这些耍嘴皮子的事可玩不转的!”   李自成听完探子的报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心中升起一丝忧虑,难道自己真的把攻打开封城看得太容易了。   这一天很快过去了,新的一天,朝阳初升,金色光芒刺破天空,照亮大地。营地中的义军忙碌起来,人叫马嘶,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一般。一路路的攻城士兵都集合起来,城上严阵以待,城下蓄势待发,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只见从中军当中驰出一名骑士到了城下,喝道:“守城的人听了,大兵将至,你们速速投降,否则十万义军踏平此城,鸡犬不留。”   城头上有人扯着嗓子大叫:“滚你奶奶的蛋!”接着,嗖嗖射下几箭。那名骑士用手中盾牌挡开,策马回来。   过了片刻,只听中军三声炮响,随即响起沉重的擂鼓声,“冲啊!杀啊!”   只听呼喊声,响彻大地,直冲云霄,上万名义军士兵呐喊着,一起向开封城的北门冲过去。只见无数人在田野上奔驰,有几个人扛着云梯奔跑,有持着盾牌跑在最前列的,有弓箭兵紧随其后,也有骑着马的首领来回奔驰督战,还有推着车向城墙跑的,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在冲到距离城墙二里之内的时候,城头上几乎所有的火炮都发射了,只见一直沉默的的黑洞洞的炮口,猛然吐出一道夹着黑焰的火光,发出隆隆的轰鸣。数百尊大小火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震耳欲聋,就如一阵响雷在耳边炸响。一阵黑色烟雾从炮口上方升起,就如浮起一朵巨大的环状黑云。   随着火炮的发射,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实心炮弹被发射到空中,成各种各样的抛物线落下。下落时的速度极快,夹带着风声,从天而降,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有的战士被正面击中,就如同游戏中的自爆怪兽一般,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爆成一团血雾,身上穿着的铠甲仿佛纸糊一般,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有的被炮弹穿胸而过,瞬间在胸口或者腹部出现一个大洞,这名战士惨叫着向前奔跑几步,才痛苦的倒在地上死去。还有被炮弹击中四肢的,这种乒乓球或者网球大小的铁球在火药的推力下,爆出惊人的威力,其下落的能量根本不可抗拒。无论人还是马匹,甚至车辆,云梯等攻城器械,只要被擦中,一律粉碎。这种热武器的威力,还是义军第一次体验。   最可怕的还不是被炮弹直接击中,有很多炮弹发射的弧度很大,落地时会不停的向前跳,释放动能,甚至会在泥土中留下一到长长的沟渠。这跳弹一旦擦中身体,会和被击中一样的效果。   一队扛着云梯向前冲锋的战士忽然被一个跳弹正面穿过,只见用手臂粗细木头制作的云梯瞬间散架,而扛着云梯的十余名士兵全都倒在地上惨叫,断手断脚,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数轮炮击之后,只见开封北门外面的田野上,到处都是死亡惨叫的战士,到处都是死人的残肢碎块,鲜血流淌,渗入泥土当中,一股血腥味散发开来。还有许多伤员在地上惨嗥挣扎,那些受了重伤的,断手断脚的,基本上没有活命的希望。义军的医疗只有简单的外伤金疮药,这种条件下,受了重伤救回去也只有等死。况且,现在全在攻城,也没人有功夫救治他们。   山坡上李自成带着几名大将在此观战,只见,远处有一名战士下半身都被炮弹打没了,他拖着肠子在爬行,口中发出极凄惨的叫声,好一会儿才停下。众将脸色发白,有的喃喃咒骂,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火炮齐射呢!这种热武器聚集发射的打法实在恐怖,远超他们的想象,仅仅这二里远的冲锋距离,差不多就损失了四分之一的战士。不过,这也跟这些战士不懂躲避火炮射击有关。   终于,这些攻城的战士冒着炮火的洗礼冲到了城墙下面。这里是炮弹的死角,炮弹是打不到了,但是各种攻击如雨点一般落下,火铳的铁砂就如同下冰雹一般,噼哩啪啦的落下,各种砖头石块不停从城墙上砸落。从七米高的城墙砸落的石块和炮弹一样厉害,落到头上直接脑浆迸裂,落到盾牌上,能让握着盾牌的手臂折断。弓箭手更是不停的从上面射击,好多义军战士都被射中面孔,满脸是血。   这些义军第一次冲锋的余勇尚在,无数的人呐喊着“冲啊!”把云梯架在城墙上,瞬间,城墙四面八方都是云梯,有数百架之多,无数士兵嘴里叼着刀子,一手持盾,向上攀爬。更有悍勇者,连盾牌都不用,光着头,只凭一股悍勇血气,向上攀爬。头上铁砂铅子如雨般洒落,很快就把他打的浑身全是血窟窿,惨叫着掉落云梯。   刚刚爬到一半的战士,往往会被城头的滚木砸中,这滚木有一人合抱粗细,一米多长,得两个抬着,顺着云梯滚下来,往往把云梯上数名战士都砸落在地上。城头上还有士兵用专门的撬棍,把云梯推开,往往让整个云梯的士兵都掉下去,摔的半死。还有守城的士兵把烧热的粪汁一勺勺的浇下去,把爬上来的士兵烫的惨叫不已,这液体堪称古代生化武器,被烫坏的伤口会被细菌感染中毒,很难医治。   不过,义军战士也足够悍勇,其中许多战士都是老兵,堪称百战精兵,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拼命向上攀爬。这时候,义军中好多弓箭兵也冲到了城墙附近,用弓箭射向城头,他们从下向上射击,大多采用吊射的法子,很难射中敌人,不过也能稍稍抑制敌人气焰。   终于,一些义军士兵攀爬到云梯最上面,有的已经跳到城墙上,这时,等待他们的是更猛烈的火铳和不计其数的长枪攒刺。每一名攀上城墙的战士都被十几支长枪照顾,被刺的全身都是血洞,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即便没死,也会被摔死。   四面城墙上都在上演攻城大战,密密麻麻的战士不顾生死,冒着铁砂弓箭石头滚木向上攀爬,从开封城的上空望下去,就如同无数蚂蚁爬满了一块方糖一般,十分壮观。   炮火声震耳欲聋,鸟铳声噼噼啪啪,夹杂着冲锋的呐喊,拼斗的怒吼,濒死的惨叫声。刺鼻的火药烟雾夹杂着血腥气,在整个城市上方形成一朵巨大的黑色云团。双方士兵誓死拼斗,都极为勇悍,不断的有义军士兵抢占一小块城头,但又被迅速消灭。   一个时辰过去了,城墙下面布满义军的尸体,一层层的加厚,形成一条矮墙,环绕着整个开封城池,鲜血浸透荥阳城下的泥土,使土地变成了暗红色。刺鼻的血腥味蒸腾,让人忍不住呕吐。   远处观战的众首领都脸色发白,义军已经习惯了野外作战,这么惨烈的攻城战还是第一次见到,原以为很容易攻打下来的城池,却仿佛绞肉机一般,无论多少战士冲上去,都很快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抛下来,这才让首领们明白野战和攻城战是两种不同的战斗体系,对攻城战来说,他们欠缺的太多。   刘宗敏的手指骨节都捏的发白了,喃喃咒骂,“这大炮这么厉害!早知道咱们也把火炮带来好了,唉!这回真是小看他们了。”血的教训让义军将领终于明白,自己有些轻敌了。   范青也在观战,他微微叹息,这个教训太深刻了,付出了太多血的代价。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日上三竿,晴朗的天空一片蔚蓝祥和,地面上战争却如此血腥,上演着一场生死大战。两个多时辰的攻城战,没有一名义军战士能站住一块城头,城墙下面和田野上遍布义军尸体,就如一个修罗场。   义军的士气慢慢低落,死了这么多人,却取不到一点效果,实在打击士气。   李自成皱着眉头,只见刘宗敏霍的站起来喝道:“李友,你带两千人攻城,我亲自督战,必须爬上城头。”李友是个狠角色,他道了一声是,然后率领数千战士扛着云梯冲向北面城墙。    第137章 攻城受挫   李友吸取前面义军战士攻城时候被炮火攻击,死伤惨重的教训,攻城的战士非常分散,而且云梯都用马车骡车拉着冲向城墙,这就大大减少了被炮弹击中的机率。冲到城墙边上时候,死伤的比率比刚才其他义军少一半还多。   而冲到城墙下的时候,他的弓箭手非常厉害,嗖嗖声不绝于耳,不停的向城墙上射击,很多守军都不敢露头,这就让攻击鸟铳石头滚木之类的少了许多,且没有准头。只见呐喊声中北面城墙上架满的云梯,上千名战士快速向上攀爬,虽然他们不停的被击落,但速度和敏捷确实比别的义军更厉害。   片刻之后,忽然北面城墙上爆出一片呼喊拼杀声,原来李友带着数十人攀上城头,抢占了一块地方,李友亲自在城墙上厮杀,城墙上下都爆发出欢呼声,以为破城在即。不过义军没高兴多久,又被赶了下来,李友从云梯上跌落,摔断了一条手臂。   开封城太难打了,众将都看着李自成,要不要撤军?李自成的手捏成一个拳头,他知道攻城战,必须一鼓作气,如果鸣金撤兵,前面的仗就白打了。他一挥手喝道:“李双喜,你带领我的两千亲卫,去攻城,务必爬到城墙之上。”   李双喜接令去了,李自成的亲卫大多都是陕西老八队的骨干,在这次围攻开封的大军中,战斗力最强,所以李自成孤注一掷,把最强队伍也押了上去。   这时,田见秀亲自带领两千弓箭兵到城墙下做掩护。他的弓箭兵没有像别的义军弓箭兵一般,跑到火炮打不到的墙根下面。而是停在城墙下五十米远的地方,此处还是火炮的射击范围,非常危险,但此处是可以直射城头杀伤官军的。   田见秀单膝跪下,慢慢拉开弓箭,他瞄准的是城头上正吃力举起一块大石头的官兵。此时城上城下呐喊声一片,硝烟弥漫,空中传来尖锐的哨音,一颗炮弹正向他这个方向飞来。田见秀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动,嗖的一箭射出,然后迅速伏在地上,一团黑影从头顶呼啸而过,落到不远处的地面,发出轰鸣,把土地砸出一个大坑。而墙头上刚才举着石头的士兵,双手握着喉咙,喉咙上插着一支利箭,正是刚刚田见秀射出的那支。   田见秀带领的这些弓箭手非常厉害,是从所有这次攻打开封城义军中挑选出来的,个个堪称神箭手,城头上被一箭封喉的士兵非常多,只片刻功夫,城头的攻势竟然被地面上的弓箭手压制,这场面在几个时辰的攻城战中从没出现过。   “冲啊!”趁着这个机会,李双喜带着一千多义军,向城墙上爬去,这些义军伸手矫健,一手举着盾牌,用嘴叼着刀子,就如猿猴一般快速向上攀爬。遇到大块石头,或者滚木砸落时,甚至能暂时躲避到云梯背面,等石头滚木落地之后,再继续攀爬。虽然也有不少战士被火铳箭矢等各种攻击击中,掉落云梯,但更多的战士爬到了城头。   李双喜第一个跳到城墙上,他一手挥盾,一手长刀盘旋飞舞,打法非常凶悍,十几支长枪也刺不中他。他身后陆陆续续的有战士跳上城墙和他并肩作战,很快在城墙上抢下来一块地盘。   远处和城下观战的将士以为将要破城,都在大叫,“冲啊!冲啊!”   李自成紧握的拳头,骨节都发白了,他非常紧张,这一刻,他也以为能攻破城池呢!   忽然城头传来连续的爆炸声,火球四面乱飞,好些战士被烧的焦头烂额,发出惨叫,有几名全身着火,从城墙上跌落。原来守军官兵向城墙上的义军投掷了好几个万人敌。   万人敌就是火药包,这东西就是在宁远之战的时候被发明的。同现代的炸药包不同,火药包是用棉被包裹火药,爆炸后,火药引燃棉絮,火球就会四面乱飞,用烧伤的办法杀灭敌人,实际上就是火攻。这武器对付攻城器械尤其有效。   果然,万人敌一个接一个的从城墙上抛下来,还有许多成捆的柴禾作为助燃物也不断被抛落。只听爆炸声音不绝于耳,城下的义军被烧的焦头烂额,纷纷撤退。沿着城墙很快形成一道火墙,火墙顺着云梯向上燃烧,很快云梯都着火了。   云梯没法攀爬了,但李双喜和十几名义军战士还被困在城墙上,城下好多战士都在急切的叫喊,“快下来!云梯快烧没了!”   但他们十几人被一群官军缠住,根本没法脱身,终于最后一个云梯也被烧断了,他们无路可退。城墙上的官兵都大叫,“把他们推下去,烧死他们!”   李双喜大吼,挥刀猛劈,临死前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忽见刘宗敏亲自冲上来,推着一辆车子冲到城墙下,抓起两捆还没燃烧的柴草扔在车上,大叫,“往下跳,快跳。”   李双喜向下看了一眼,大叫一声,从城墙上跳下来,正好落到柴草车上,居然没有受伤。城墙上剩下那些战士也纷纷跳下来,被柴草车接住,侥幸活命。此时,城墙下已经烧成一片火海,根本没法再攻打了,义军第一次攻城战彻底失败了。   傍晚,在李自成的中军大营中,十几名将领站立,但无人说话,一片静寂,气氛十分严峻。李自成脸色沉重,也是一言不发。一天的攻城战,死伤十分惨烈,一共阵亡了四千战士,还有一万多人受了轻重不同的伤。更主要的是士兵们的信心受到很大打击,士气低落,没法再攻城了。   刘宗敏长叹一声,“咱们也有些太过轻视攻城战了!咱们人数明明比守城官军多了几倍,却眼睁睁的看着城池,没有任何办法。”   李双喜今日侥幸逃过一劫,但他十分悍勇,拱手道:“义父,明天我带兵再攻,非把这座城池给打下来!”   李自成慢慢摇头,这是蛮干,潼关南原之战的失败教训如在眼前,绝对不能这么打仗。   这一战,一多半的士兵都是新兵,根本没打过大仗,受挫之后,士气全无,很难再攻城了。   “各位还有什么攻城的法子,可以说出来参详?”李自成道。他目光扫过众人,大家都低头不语。众人和官军作战多年,但这种大规模的攻城战都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曾信誓旦旦的说开封城防守松懈,攻克此城,易如反掌的宋献策也低头不语了。   田见秀道:“要么把范青找来,问问他的意见?”   众将都看着李自成,大家都知道范青是反对强攻开封的,而且他还和李自成有赌约,能真心帮着出谋划策么!   刘芳亮拱手道:“属下了解范先生,知道他是以大局为重的人,绝对不会斤斤计较的。不像某些小人,只会出一些馊主意。”说完狠狠的瞪了牛金星一眼,他与范青交好,十分讨厌牛金星。   李自成皱眉想了一会儿,眼前确实没什么法子,只好吩咐亲兵,“去把范青叫过来!”   片刻之后,范青走进帐篷,一路上看到营地中那么多死伤的兄弟,心中十分难过。但事已至此,埋怨李自成和众将也没有用了,只有集思广益,想法子破掉开封城,才是最重要的。   进入营帐后,范青只字不提与李自成的赌约,想了一会儿道:“攻破开封这种上下一心,城墙高厚的城池是很难的。南宋末年,蒙古大汗率领大军围攻襄阳,在襄阳城下发动了多少次大战,都铩羽而归,连大汗蒙哥都殒命在城墙之下。当时的蒙古骑兵已经天下无敌,西域多少国家都被他们给攻克了,唯独拿不下襄阳城,由此可见坚城之难克。现在最好的攻城法子是用大炮,其次是挖洞放迸,最差的法子才是爬城墙。”   刘宗敏道:“咱们这次本来是想突袭开封的,没带太多辎重,大炮都没带来。现在用云梯爬城墙显然是不成了,那就只有挖洞放迸这一条途径了!”   放迸就是在城墙上挖洞,填实火药引爆,炸塌城墙,这法子义军也经常用,不过都都是炸小寨子的矮墙,还没听说过炸城墙,连县城的城墙都没有人试着放迸过。   牛金星冷笑道:“太可笑了,这也叫法子,这么大的城墙得挖多大的洞,得填多少火药才能炸开,范先生这不是胡言乱语么!”   范青冷冷一笑,道:“我算了一下,要想炸开一面城墙,至少要挖六个洞,每个洞都要深四米,高阔一米半,大约像屋子那么大的空间,每个洞都要添近万斤的火药,一起放迸,此城必破。”   众将都惊呆了,这是什么主意?且不说能不能挖洞,上哪去找这么多火药啊?   李自成也犹豫,道:“这么多火药是个难题,如果回白土岗取火药,也太慢了!”   范青缓缓道:“制造火药并不难,咱们只需就地取材,建立一个火药作坊,然后从附近郡县购买材料,如果这些郡县不让买卖,咱们就攻打两个,抢夺材料。”   “好!”李自成也是果决之人,他立刻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挖洞,制造火药。马世耀负责四处收购制造火药的材料,田哥负责建立火药作坊,制造火药,宗敏负责组织人在城墙上挖洞。”   众将一起拱手道:“遵令。”   第二天,义军就派人在附近搜寻硫磺、硝石和木炭,木炭好办,硫磺、硝石不足,必须购买,附近没有,就派人驾车去更远的县城去购买,总之,需要的数目极为庞大。   这时候,制造火药工匠也陆续被找来,还有从各个军营中调来的泥瓦匠,或者凡是干过建筑采石挖矿有关的工匠,一共有一百多人。   刘宗敏给他们发了锹、镐和钎子铁锤之类的工具,然后看看天色,道:“等天色完全黑下来,咱们就开始行动。”   二更十分,黑暗笼罩四野,只有城头上点亮着一些火把,在黑暗中来回摇晃,十分明显。   范青带着这些匠人们出发了,他特制了一些车辆,也一并推到城墙边上。   趁着黑暗刚到墙边,就听到城墙上有人示警,“敌人,有敌人!”   城墙上火把晃动,很快城墙上就把一些点燃的柴草扔下来,把这些准备挖洞的人,照的无处遁形。随即,火铳和弓弦拉动的声音传来,砰砰响个不停,箭矢也嗖嗖落下。   刘宗敏早有准备,他让这些工匠上车。这种车辆是他特制的,车顶放着很厚的木板,木板上再蒙一层牛皮,像一个盖子,几个人躲在车里,可以用工具凿墙,不用担心头顶的攻击。这些工匠刚钻到车子当中,忽听头顶轰的一声巨响,整个车子都跳了一跳。原来城墙上抛下来一块大石头砸在车顶。但车子安然无恙。   “这车子制作的结实!”挖洞的工匠在心里赞了一下军营中的木匠兄弟。   在车子一端,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墙砖呈长方形,没有一点破损,砖与砖之间结合的很严密,严丝合缝。工匠们用一根小铁钎插入砖缝,用铁锤敲打。砖缝是用糯米汁粘合沙石而成,有点像现代水泥,非常坚硬,敲打了好半天,这名工匠才惊喜道:“成了!”只见他用手慢慢把一块墙砖挖出来。一块墙砖挖出来,再挖第二块就容易多了。   这时候,听到异响的守城士兵已经报告了陈永福,他三十上下的年纪,颌下留着三绺长须,表情威严。走到城墙边向下张望,一眼就认出来这些车子是盾车,在辽东,女真人经常用这样的车子攻城。这些农民军从哪学的辽东女真的法子,真是怪了!   只听城墙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陈永福立刻反应过来,敌人正在挖城墙,想要用火药攻城。   “立刻准备万人敌!”   片刻功夫,万人敌被准备好,点燃后,扔了下去。只听城墙下也有示警声音,“小心,万人敌!”   刘宗敏也有防备,他让一些义军把一些湿棉被蒙在车子上方,还有人用桶向车子上泼水。    第138章 陈永福夜袭闯营   轰隆声音不绝于耳,万人敌在车顶爆炸,火球四面乱飞,还有一些柴草夹着火药也被抛落,登时城墙下又燃起大火,不过,这火焰一时烧不到盾车,一些义军士兵冒着头顶的火铳弓箭,一面泼水,一面用铁锨铲土,扑灭盾车旁边的火焰。   这场较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好些义军战士被头顶的鸟铳弓箭射中,被万人敌炸死,被火焰烧死烧伤,但总有人冲上来灭火,不顾性命的保护盾车。   终于到了四更天的时候,一名工匠大叫:“可以撤掉盾车了!”   于是众人推着盾车迅速离开城墙,而那些凿墙的工匠已经在城墙下凿出来一个个可以容身的小洞穴,从城墙上已经看不到他们了,而他们利用这些小洞穴继续向深处开挖。   天明的时候李自成等人站在山岗上,只见开封城西侧城墙的墙角出现了好多洞穴,许多人在洞穴中忙碌,好像一群土拨鼠。墙砖已经剥开,里面是掺了沙石的夯土,也很坚硬,不过这难不倒这些工匠,挖出需要的洞穴只是时间问题。   当天,制造火药所需的工具已经凑齐,数量上还在不断添置。只等硝石和硫磺买回来就开始大规模的制造。   到了晚上,天全黑下来的时候,在城墙上挖洞的工匠回来两人,报告李自成,说挖墙遇到难题,怎么都挖不动了。范青和刘宗敏亲自去查看,随着两名工匠来到城墙。到了一处洞口,这是挖的最快的一个洞,已经有两米深,一米高了,像一个山洞一般。   范青钻进去,到了地洞尽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是城墙中间的位置,只见许多两米多高直径一米的巨型石碾并排竖立,就如一道墙一般。范青用铁锨用力铲在石碾上,火星飞溅,石碾上只留下一道白印。   挖洞工匠介绍道,这石碾是整块开采的花岗岩,最坚硬不过了,他们铁锨都铲钝了,也不过弄下巴掌大小的一块。   范青上看看道:“向上挖,饶过这些石碾子。”   于是这些工匠又转向上,一个多时辰之后,又回来报告,说这些石碾子之上,还有一层石碾子根本绕不过。这时候其他几个洞的工匠也来报告,遇到了同样问题。   “奶奶的!”范青喃喃咒骂,这建筑城池的人很有才干,他预料到有一天攻城的人可能要挖洞,所以才提前弄了这么一手。开封城是内地城市,近一百年都没有什么大的战争,不可能如此建城。这石碾子很可能是明朝初年,甚至更早的人放入的。这样建筑城墙工程极浩大,也可见开封城的重要性。   洞已经没法子再挖掘下去了,范青只能让众工匠先撤回大营。   深夜,在李自成的大营中,众首领或脸色阴沉,或愁眉不展,他们听了范青的报告,也都束手无策。   李自成皱眉道:“如果现在放迸会怎样?”   范青摇头道:“这层石碾子会把爆炸的威力挡住,咱们只能把城墙外皮炸掉,毫无用处。”   众将在营帐中商议破城的法子,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在开封城里,北门前面,两千骑兵肃然站立。城墙上下数百支火把火光熊熊,夜色中,映照着这些骑士的铠甲和武器,发出闪烁不定的红色光芒。他们的脸庞都被头盔的暗影遮蔽,仿佛一群来自地狱的黑暗骑士。他们骑在马上,纹丝不动,沉稳中带着一丝杀意。胯下战马偶尔的动一下头,或摇晃一下尾巴,给这支队伍添加上一点点生机。   陈永福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全副武装,手中持着一柄大刀,他满意的看着属下,在平时练兵中,他很注意“沉稳”这两个字,他常常跟属下士兵讲,精兵的要素就是“稳”,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只有内心沉稳,才能避免浮躁和慌乱,在战斗的时候,同心协力,一往无前。   陈永福缓缓道:“今日,流贼大举围城,他们号称十万,但终究是乌合之众。今晚,我只带两千人马出城劫营,让他们知道咱们开封将士都是好汉,没有孬种,你们有信心吗?”   两千骑士沉声到:“有!”   陈永福又道:“我陈永福深受国恩,誓愿以死相报。今日咱们共饮一碗誓酒,然后出城杀敌。”说完从随从那里接过一碗酒,一口喝干,把碗猛地向地上一摔喝道:“倘若爱惜性命,天诛地灭。”   这两千骑士也都端起酒碗,一口喝干,将酒碗全部砸碎,齐声道:“天诛地灭。”   陈永福点点头,手中大刀,轻轻一挥,北城门缓缓打开,这两千骑兵借着夜色掩护,缓缓向闯营的驻地驰去。   李自成和众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以十倍兵力围城,开封能守住就不错了,陈永福却敢以两千骑兵深夜偷袭。   夜色像一团浓墨一般,漆黑一团,远处闯营的营地,无数支火把星星点点,在黑夜中十分显眼。陈永福的骑兵小跑着向前,纷乱的蹄声,并不引人注意。直到接近到闯营几百米的时候,才被一支巡逻队发现,一名义军士兵大声喝道:“什么人?”   陈永福拉弓射箭,嗖的一声,暗夜中,远处火把光芒微弱的投射过来,几乎看不清人形,但陈永福只凭声音和感觉,这一箭精准的射中了这名士兵的胸口。   一声惨叫,这名士兵仰面从马上跌落。陈永福双腿一夹胯下战马,战马箭一般的向前冲出,后面的士兵也跟着一起冲锋。   “冲啊!”“杀啊!”这几名巡逻的义军士兵都没来得及示警,就被陈永福的官军冲到面前,一顿乱砍,掉落马背而死。   陈永福马不停蹄,急速冲到闯营的营地门口。门口的守卫发现骑兵,立刻大声呼叫起来。陈永福等人纷纷射箭,他和属下士兵箭法精准,箭箭封喉,好多守卫正大声叫喊,声音却戛然而止。   陈永福指挥数十名士兵下马,搬开营地门口的鹿角拒马。大刀一挥,“冲啊!”他率先冲入闯营营地,后面的骑兵就如一支钢铁洪流一般,汹涌而入,冲入营地,大开杀戒。   营地中一片混乱,闯营中的士兵对敌人偷袭根本没有心里准备,好多人正在睡觉,听到喊杀声,慌乱的爬起来迎敌,连衣服都没穿好,更不要说武器、铠甲马匹之类的。而且闯营这次围攻开封,大部分都是新招收的士兵。没经过多长时间训练,素质不高,容易慌乱。深夜之中,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只见到处都是喊杀声音,无数骑着高头大马,武装到牙齿,杀气腾腾的骑士,在营地中横冲直撞,杀人如麻。   这些新兵本能的害怕,不是听从长官呼唤,拿起武器迎敌,而是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跑乱闯,而且这种恐惧和混乱可以传染,所谓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是这个意思。黑暗中不知道又多少敌人,这种恐惧就会被无限放大,由混乱变成溃逃,最后变成一股洪流,把不想逃走的将士也卷在其中。   陈永福带领属下在营地中大开杀戒,他很有经验的专门找那些在正在准备集结的队伍杀戮,冲撞,将他们驱赶,让他们混乱,黑暗中,到处都是惨叫声,哭喊声,黑暗中看不清敌人的样子,但能想象出来他们恐惧的模样。陈永福不知杀了多少人了,身上被鲜血溅满铠甲,粘糊糊的,腥味刺鼻。陈永福眼看整个营地就要溃散,不由得大喜,他很有战斗经验,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造成敌人大溃兵,两千骑兵击溃十万兵马并非不可能。   李自成和众将并没有入睡,而是在营帐中商讨军情,忽然听到外面的营地大哗,随即亲兵队长李强跑进来大叫:“闯王,敌人来劫营了!”   李自成大吃一惊,他一直觉得敌人兵少,不敢出城劫营,没想到,敌人却有这般胆识。   范青也是脸色微变,深夜劫营最可怕,很容易造成大军溃败的,立刻道:“请闯王发令让各将回营,压制混乱,召集兵马。”   这时,已经用不着李自成法令了,众将知道眼前的严重性,一起涌出大帐,只见连李自成的中军都开始混乱了,黑夜中到处都是喊杀声和奔逃的士兵,也不知有多少敌人。   范青立刻道:“请闯王立刻组织中军原地列阵。此刻看形势,别的部队都乱成一团,也组织不起来了,只有中军,因为李自成和众将议事,一直在帐外保持警戒状态,还可一用。”   李自成也当机立断,立刻上马,让中军列阵。守卫中军的战士大概有两千人,只是昨日攻城的时候,损失很大,现在还剩一千多战士。但这些战士都是从各个部队挑选出来的精英,其中有很多都是老八队的老兵,或是在商洛山中训练过的精兵,素质非常高,只听李自成一声令下,立刻上马,列阵准备战斗。李自成又下令让刘宗敏带领诸将各处收拢兵士,都收拢多少算多少。   刘宗敏等人刚刚离开,只见一支骑兵从黑暗中冲出来,铠甲在火把光芒映照下闪着红色光芒,刀剑的锋锐也一样寒光闪闪,这些骑士一言不发,沉默着从黑暗中跃出来,如同一群收割生命的地狱幽灵。   见到这群骑兵,李自成的瞳孔蓦然收缩,他感受到了这支骑兵的杀气,这是一支精兵,是他到河南以来见到的战斗力最强的官军了。甚至这十几年东征西讨,都难得一见这样强悍的部队。   李自成身后的亲兵队伍也感到了敌人的威胁,但他们夷然不惧,反而被这股杀气,激发了斗志,唰的一声,同时拔出刀剑,作出防御状。他们都是真正的战士,敌人的凶猛和杀机,不但没有吓倒他们,反到让他们热血沸腾,这是一种战士对血和搏杀的渴望,每个人的眸子中都射出狂热的光芒,兴奋与期待。   这支骑兵直扑中军,这是劫营以来,第一支列阵以待的闯营部队,只要击垮这支队伍,闯营就彻底垮了。所以他们不顾一切的向前急冲,想利用骑兵的冲击力让对方畏惧、后退,溃散。   但闯营的亲兵队伍站的稳稳的,没有一点退缩,畏惧,在两支队伍接触的一瞬间,双方一静一动,同时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就像一个浪头扑向礁石,猛烈的撞击,发出轰然巨响。   双方骑士在马上,用刀剑向对方要害攻击,舍命相搏,用最凶狠的招式,刺入对方要害,置对方于死敌。双方战士混战到一起,在中军营地中拼杀,刀剑碰撞,呼喊喝骂,马嘶人叫,夹杂着被刺中要害,发出惨叫的声音。双方都是精兵、老兵,都一样的训练有素,短时间内谁也不能征服谁。不过这种僵持对闯营是有利的,刘宗敏等人只要收拢了慌乱的战士,陈永福的劫营就算失败了。   范青也在与官军混战,他杀了了两名官军,忽然从乱军中冲出来一名官军,他见到范青如同见了仇人一般,死命拼杀,恨不得一刀把范青刺死。这人脸上裹着白布,看不清模样,不过一双眼睛特别凶狠,好像要把范青生吃活剥才解恨一般。   范青与他对打片刻,猛然醒悟,是陈升,他被红娘子一弹弓射中了脸颊,这才用白布裹脸,难怪他这般痛恨自己。   李自成也参与了战斗,他武艺高强,手中长剑闪烁,当着披靡,所到之处,三两招之内必能结果一名官军,片刻功夫已经杀了十几名官军。   官军也知道他厉害,一群人一拥而上,但李自成夷然不惧,长剑飞舞,攻守自如,片刻功夫,又杀了两名官军。   忽然从人丛中驰出一名骑士,骑着枣红大马,身材高大,双手握着一柄长柄大刀,猛地向李自成扑来。只过了数招,李自成不禁咦了一声,这人武艺娴熟,动作敏捷,力量强横,这几招和他斗了一个旗鼓相当,竟然不输于他。    第139章 李自成中箭昏迷   “你是何人,若非无名之辈,报上名来?”李自成一剑逼退这名骑士,向他喝道。   这人冷笑道:“闯贼,有两下子,我就是开封总兵陈永福。”   李自成上下打量,只见陈永福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雄壮,相貌堂堂,想他白日守城严密,夜晚又敢偷袭劫营,不禁赞了一声:“好!”   拍马上前,俩人又战在一起。李自成与许多明朝将军作战过,贺人龙、左光先,曹变蛟等将领都是明朝将军中的佼佼者,但武艺都不如他。这时忽然遇到一个几乎和他武艺相当的陈永福,心中有些意外。   “接招吧!”李自成的花马剑越舞越快,他长剑轻灵迅捷,以此来克制陈永福沉重的大刀。   陈永福果然跟不上他的速度,虎吼连连,大刀猛劈猛砍,想用凶猛的招数来压制李自成,二人都想发挥自己的强项。但李自成做的更好,只见他动作异常迅捷,简直如神出鬼没一般,胯下乌龙驹也特别配合,倏前倏后,忽而转弯,忽而调头,与主人配合的特别默契。李自成手中的长剑就如毒蛇一般在空中诡异的翻转进退。俩人对战了十多招,陈永福嘿了一声,他腿上被李自成划出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这时陈永福的几名属下,奋力扑上来,接过陈永福的位置。李自成冷笑,长剑翻飞,瞬间就刺死俩人,口中喝道:“陈永福,哪里逃?”   只见陈永福拍马向前奔跑了几十步,从马匹一侧拿出弓箭。   李自成冷笑,并不追赶,也从马匹一侧拿出自己的弓箭。他早就听说,陈永福弓箭非常厉害,有神箭陈永福之说,而李自成至今比射箭还没碰到过对手,所以想看看陈永福的箭术是不是说的那么神。   俩人拉开距离约有百步,这样的距离对李自成、陈永福这种级别的弓箭手来说,如果射靶子的话,虽然在黑夜之中,也能百发百中,关键是看二人如何躲闪。只见二人同时从箭袋之中拈出三支箭,放一支在弓上,拉弓弦如满月,一声弓弦震响,嗖!两支箭矢在黑夜中互相射向对方,几乎看不到箭矢轨迹。   李自成凭着对方的姿势距离,手中长弓一甩,啪的一声,准确的用弓尾击中了射到面前的箭矢。陈永福则比较谨慎,他伏在马背上,向马匹一侧偏倒,只觉得头顶有风声,一支箭矢擦着头皮急速飞过。   二人再次拉弓射箭,李自成端坐马背,而陈永福偏在马匹一侧,虽然姿势不好,但并不影响他射箭,两箭飞出,在黑暗的空中交错而过。李自成判断出来箭矢的方向,只是头稍稍一偏,箭矢几乎擦着面颊而过。而李自成射出的箭,却十分精准,逼得陈永福不敢上马鞍,只能来了一个蹬里藏身,几乎将全身都缩在马腹下面。   俩人都拍马疾驰,只不过一个端坐马背,一个已经被逼到马腹之下。   李自成冷笑,陈永福箭术不错,不过比他还差了一个级别。第三箭他抢着拉开弓箭,这一箭陈永福无可躲闪,能要了他性命。陈永福也看出来危机,纵马疾驰,可这种级别的射箭手来说,黑夜、移动目标都不能影响他的射击。   李自成瞬间拉弓如满月,不出所料,下一刻就是陈永福殒命之时。这时在黑暗混乱的营地中,不知是谁大叫:“夫人!夫人!”声音凄厉,充满了惶急之意。   李自成瞬间心神微乱,整个闯营中夫人只有一个,就是高桂英,难道她在乱军中遭遇了不测。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声叫喊,影响了李自成的射箭,嗖的一箭射出,却偏了毫厘,远处陈永福的战马跳起来昂首嘶鸣,原来这一剑射中了马腹。   陈永福也十分厉害,居然在马匹跳跃中也能拉弓射箭,且是在马腹之下,身体失去平衡的状态。他抓住李自成失误的机会,一箭射出。李自成没料到自己失手,躲闪这一箭也慢了半拍。他头微微一侧,本来是射他喉咙的箭矢,射中了他的颧骨。   李自成啊的一声大叫,从马背上翻了下去,双方战士都看的十分清楚,不约而同一起大叫起来。范青手急眼快,直接跳下马鞍,抱住李自成,防止敌人过来攻击。李自成的亲兵也冲上来,围在外面形成一个圈子。   范青只见李自成满脸是血,一支箭矢从他的右侧面颊颧骨的位置射入,箭头深深刺入肉中,也不知到是否致命,正犹豫是否拔出箭矢的时候。忽然李自成伸手握住自己脸上箭矢的箭尾,用力一拔,啊的一声惨叫,他握着箭矢,紧闭双眼,颤声道:“快撤!”   范青把李自成抱上马背,大喝,“撤退!”   亲兵部队立刻保护着李自成缓缓向营地外面撤走。陈永福大喜,大声叫道“李自成死了!”他属下的士兵也跟着一起叫喊。   四面八方本来刚刚安定一点的闯营士兵,听到到处都在呼喊李自成死了,而中军也在撤退,登时又慌乱了,四面奔逃,刘宗敏等人也不能阻止,一场大溃败不可避免。   好在李自成的亲兵训练有素,虽在数万溃军当中,却也不失队形。陈永福虽然击溃了闯营,但他终究只有两千人,尾随在闯营大军后面追杀了一阵儿,见天渐渐亮了,就不敢再追,撤回了去了。   这场大战,史称第一次开封之战,以闯营溃败,李自成重伤告终。这也是闯营来到河南之后,受到的最大一次挫折。   溃败的士兵直跑到五十里之外,才遇到了李过和袁宗第的援军,他们二人见到闯营如此溃败也是大吃一惊,只好一面收拢士卒,一面慢慢撤退。   李自成被放置在一辆骡车上,军医尚炯给他看过了,敷上了金疮药。但当晚伤口出就开始发黑,李自成也陷入高烧当中,意识不清,说胡话。尚炯再来看,发现剑伤并不严重,厉害的箭头是淬过毒药的。尚炯是外科医生,治疗跌打损伤是强项,解毒的本事就不成了,最后只在军中找到一个山里的战士,知道一种治疗蛇毒的土方,用上之后,烧倒是退了,但一路之上都是昏迷不醒,高夫人天天伴在丈夫车中哭泣,但也没有办法。   半个月之后,大军回到白土岗营地,李自成依然昏迷不醒,被安置在高夫人的卧室,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转眼间,一个月又过去了,时节已经到了深冬,天寒地冻,北风凛冽。范青穿着厚厚的棉袍从屋子里出来,只见天空阴霾,北风穿过山谷,发出忽急忽缓的尖利风声,四面山岗都光秃秃的,山岗上的荒草都被风扯的笔直,倒伏在地上微微颤动,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范青拉下毡帽遮住耳朵,裹紧身上的棉袄,向老营走去。到了高夫人的住处,让卫兵通报了一声,走进院子,忽见李自成的亲兵队长李强,正送一名穿着长袍,头顶带着瓜皮帽,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出来。到了院门口,其中一名男子拱手道:“军爷,这副药吃完了,如果还是没有效果,唉,老夫就无能为力了!还是请军爷另请高明,别耽误了病人。”   李强连连称是,派两名士兵送这大夫回去。这才拱手对范青道:“范先生!”   范青点点头,道:“闯王好些了么?”   李强叹气道:“天天请大夫来看,说的都是让人听不懂的话,抓来的药方也是稀奇古怪,就是没半点效果。”   原来回到白土岗这一个多月,闯营的将领四处延请名医,把河南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这些大夫看来看去,病因大致相同,都说是毒气侵入头部,但治法各不相同,抓的药也五花八门,最后的结果一致,都是毫无用处。   范青不是大夫,但他知道病因,其实很简单,这时代的毒药都是从毒蛇毒液中淬取的,蛇毒对人的神经系统影响大。李自成面部中箭,毒气入侵脑部神经,导致昏迷。而神经系统的疾病在现代世界都属于疑难病症,放到古代,自然更是不治之症了。   范青走入房间,慧珠给他让入里间,里面帘幕重重,生着好几个火盆,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屋里却非常闷热,一股浓重的药气扑鼻而来。   在里间有一张大床,李自成直挺挺的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双目紧闭,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如果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他是在沉睡当中。范青微微叹息,这与现代的植物人有什么区别。   高夫人坐在李自成身边,正在给他喂药,需要拨开他的嘴,然后一点点的把药液送进去,喂饭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一个多月来,高夫人日夜不离丈夫身旁,尽心尽力的伺候,人瘦了一圈,变得憔悴不堪,本来她三十出头,是美貌少妇,可现在却好像老了十岁。   高夫人看到范青进来,微微点头,范青注意到她脸颊上带有泪痕,眼圈也红红的,这一阵子显然没少流泪。慧珠给范青搬来一把椅子,让范青坐下。范青静静的看着高夫人的动作,直到把一碗汤药都喂李自成喝下。   高夫人用手帕细心的抹干净李自成嘴角残留的药渣,让慧珠把药碗拿走,才对范青解释道:“这方子是刘体纯从省城求来的,专门治疗各种晕厥,据说非常有效。好多大户贵族人家都吃这个方子。”她一面说一面用期望的眼神看着李自成,好像会立刻出现奇迹似的。   范青却知道,这些药根本没什么用处,但他不忍心打击高夫人的希望,便点头道:“既然这样,一定会有用的。”   俩人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李自成,高夫人道:“最近闯营将士们训练还正常吗?”   范青道:“士兵的训练一切如常,营地的作坊也正常运转,只是大家伙的话比以前少了,脸上的笑容也没了,整个闯营都十分的压抑。没了闯王,大家就好像没了主心骨一般。”   高夫人忽然滚落泪珠,擦擦眼泪道:“我又何偿不是,没了自成在身边,感觉好像没了依靠一般。”   范青又问了几句李自成病情,俩人又无话可说了,只能呆呆的坐着。   这时候,慧珠又进来报告说牛金星来了,说有事情要找夫人相商,高夫人连忙说:“请进!”   范青微微皱眉,闯王受伤昏迷的这段日子,牛金星和宋献策一直在刘宗敏身边转悠,这次来,定是与刘宗敏有关。   牛金星进屋来,拜见了高夫人,抬头见到范青也拱手叫了一句“范先生!”   牛金星坐下,先询问了几句闯王的病情。其实,李自成昏迷以后,他没怎么过来探望,这几句问候,也是言不由衷,十分敷衍。   高夫人直言了当的问:“牛先生这次来,有什么事情?”   牛金星道:“我刚才总哨刘爷那里过来,他正在召集诸将到他那里议事,打算给闯王报仇。”   “怎么报仇?”   “闯王是被陈永福射伤的,陈永福是开封的守将,闯王又是为了攻打开封才受伤。所以总哨刘爷打算带领诸将攻打开封城,杀了陈永福给闯王报仇。”   高夫人叹息道:“开封城如此坚固,连闯王都没法攻克,损兵折将,总哨刘爷就有把握攻克么?我是一个妇道人家,军事上的事情也不大懂,我现在一心只是照顾好闯王,这会议我就不参加了!”   牛金星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回禀总哨刘爷,说夫人不来了!”   范青心中一动,道:“夫人怎么能不参加会议呢!闯王现在病着,夫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代表闯王。而且夫人辅佐闯王,在军队中威望素高,大家都很尊敬你,不管什么大事,也都愿意听你的意见,所以请夫人一定要参加这次会议。”   高夫人向来信任范青,听他这么说,便点头道:“好吧!我去听听也行,反正我也不会发表意见,大家都赞同,我也赞同就行了。”然后对范青道:“你随我一起去。”    第140章 推举代闯王   牛金星眉头微微一皱,陪笑道:“总哨刘爷只请夫人,没请范先生。”   高夫人脸一板道:“范先生是咱们闯营的军师,这么重大的议事,不让他参加,合适么?他不去,我也不去。”说完赌气又坐下。   牛金星见高夫人发怒,不敢再反对范青了,只是陪笑道:“既然夫人坚持,让范先生去也无妨。”   于是,高夫人穿上皮袄,三人一起走出屋子,来到刘宗敏住处,还没进大厅,就听到里面嗡嗡的说话声音。走进大厅,只见里面好热闹,几乎闯营中所有的大小将领都来了,大将、副将、偏将,一共有二十多人,在厅中或站或坐。见到高夫人进来,纷纷给高夫人行礼,高夫人在闯营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高夫人和范青走到最前面,刘宗敏也过来行礼,叫了一声“嫂嫂!”对范青也拱了拱手叫了一声“范先生!”   这次议事还按着以前闯营的作风,大将有座位,其余的副将偏将只能站立。   刘宗敏坐在左侧第一张椅子上,后面依次是田见秀、李过、袁宗第、高一功、郝摇旗,刘芳亮。右侧的第一张椅子空着,显然是给高夫人留的,旁边却是牛金星的位置,依次是宋献策、李岩、红娘子。   高夫人看了一眼座位,问道:“范青坐哪里?”   牛金星道:“范先生没有职位,闯王清醒的时候让他在马厩喂马,是马夫。现在这会议本来没有资格参加,是夫人一再坚持,才让他来的,能有旁听的资格就算不错了,还要什么座位。”   高夫人柳眉一竖,正要发怒,刘芳亮却先忍不住,一拍椅子扶手,跳起来,愤怒的指着牛金星道:“放屁!范先生是闯营的军师,就算他和闯王有点误会,暂时到了马厩,那他也是军师,在整个闯营将士的心目中,他就是军师,比你强多了!”   这话一说,登时大厅中好多将领都出声赞同,最热烈拥护范青的,自然还是他手下带出来的那几名将领,丁国宝、赵恩、杨铁柱三人。另外张鼐等几名年轻将领也是拥护他的。   高夫人道:“范青与闯王只是暂时闹了矛盾,只要闯王气消了,定可以恢复范青的位置,这是毫无疑问的。”   李岩补充道:“牛先生,你忘了范青和闯王有赌约,如果第一次开封之战败了,闯王就要恢复他的军师位置。而且范青是反对攻打开封才被发配到马厩的,这次攻打开封惨败,证明范青的话是正确的,那还有什么理由让他待在马厩呢?”   李岩说话很有条理,一番话说下来,牛金星无言以对。刘宗敏道:“那就让军师坐在高夫人下手,咱们快快议事,别在这些枝节小事上耽误功夫!”   牛金星无奈,只好站起来让了一个座位,范青坐到了右边第二位,这也就等于承认了范青的地位。   等大家都坐下,刘宗敏大声道:“大家都安静,让牛先生说事情。”   于是,大厅中迅速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牛金星。牛金星站起来向众人拱拱手道:“各位,闯王在攻打开封的时候遭遇不幸,我们所有人都心中难过,愤怒,想起闯王平日里对咱们的教导、恩惠,满营将士没有不垂泪的。这个害了闯王的罪魁祸首就是开封府的陈永福,这个明军的狗将领用箭射伤了闯王,罪不可恕,应该千刀万剐才能解恨,你们说对不对?”   众将士一起道:“对!”大家都对这个开封府的陈永福恨之入骨,只有范青心想:“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被闯王射死的敌人多了,难道都要找闯王来报仇?”   牛金星接着道:“大家心中都憋了一股劲,要给闯王报仇,这就叫同仇敌忾。所以我们要在过年之前发动一场大的战斗,一定要把开封城攻下来,既给闯王报仇,也能过一个好年,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又是一起叫了一声好,这些将领都是好战之人。他们对第一次开封之战的失败,十分不服气,这一个多月总有人议论,说当时如果改变策略,这样或者那样的打,就会有不同的结果。最不服气的是张鼐,他对差一点冲入内城总是耿耿于怀,不以为是敌人厉害,而认为自己运气不好。却不曾想,若不是范青舍命救他,他早就被石头砸死了。   刘宗敏满意的看着大家,这士气高昂,可以用来打大仗。   只有范青皱起眉头,这些将领太冲动了,全无谋略,只以为凭借自己的勇气就一定可以降服敌人,却不曾想敌人的强大和战争的困难。开封城的坚固和陈永福厉害就不用说了,单说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就不利于行军,更不利于攻城。城墙土地都冻的硬邦邦的,怎么挖洞?大炮也不能轰破城墙。而且如此寒冷,在城外驻扎,上哪找那么多柴禾烧火取暖,贸然去了,不知要冻死多少将士,现在攻打开封,简直是胡闹。   但刘宗敏和牛金星显然不这么认为,牛金星道:“这场大战咱们要多带人马,还要把大炮拉过去,让官军知道咱们的厉害。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咱们十几万人马一起杀过去,总不能各行其是,各干个的。你想打东门,我想打北门,你想爬云梯,我想用大炮轰,最后变成一盘散沙,那怎么行?总得有一个总指挥,话说蛇无头不行,这个总指挥得安排行军,后勤供应,各路兵马如何配合,如何作战。闯营中将领很多,但家有百口,一人主事,所以我想咱们今天先选出一个人主事,指挥大家作战,如何?”   大厅中寂静了片刻,然后才发出一片嗡嗡声,大家都在小声议论。其实从闯王受伤昏迷之后,众人心中就隐隐约约存了这么一个念头。如果闯王一直不醒来,到底谁能接替闯王的位置,指挥大家呢!总不能一直没有一个首领吧!   张鼐大声道:“牛先生的意思是要选出来一个新闯王替代我义父么!那样我第一个反对。”   牛金星连忙摆手道:“小张爷千万别这么说,闯王只是暂时受伤,很快就能苏醒过来的。到时候他还是闯王,要领导咱们的。现在只是选出一个暂时替代闯王的头目,等闯王一清醒,立刻就把指挥权还给闯王。”牛金星接着又向众人拱手道:“各位,今天先言明在先,咱们不论选出谁来领导闯营,都只是暂时替代,不是篡权。各位也能理解,咱们闯营毕竟是个大家庭,几十万人马,如果闯王始终不苏醒,没有人统一指挥,大家各干各的,慢慢的心就散了。如果有一天闯王醒来,看到闯营已经散伙了,各奔东西,他该有多伤心啊!”   这番话也说的众将纷纷点头,张鼐道:“既然你不是要选新闯王,我就赞同你。”   牛金星道:“至于要选谁才能服众,还请大家共同商议。”   大厅中瞬间又静了片刻,虽说是选一个代闯王,但这位置是很重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沉寂了片刻,郝摇旗沉不住气了,他霍的站起来,道:“这还用商议么?看看咱们将领的座次,是谁排在第一位,当然是总哨刘爷。他这些年追随闯王南征北战,始终是闯王的副手,闯王不能出来理事,他就理所当然的代替闯王,这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我选总哨刘爷,有人反对么?”   不等大厅诸将说话,袁宗第也跟着站起来道:“我记得咱们在潼关南原之战的时候,被官军重重包围,连闯王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突围。他曾亲口说过,如果他在突围中不幸遇难,就由刘宗敏继任闯王,如果刘宗敏也遇难,咱们再推举一个新闯王。这话大家伙都听过吧!”   李友是刘宗敏的副将,他最支持刘宗敏了,于是大声道:“对,闯王说过这样的话,咱们大家伙只要耳朵不聋就都听过。”好多将领都微微点头,有的也大声称是。   李友一面说一面看身边的刘体纯,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忍不住道:“二虎,当时你不也在场么?你怎么不支持咱们总哨刘爷?”   刘体纯微微一笑道:“闯王当时是这么说了,可也不用喊得像你这么大声。以前拥护闯王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兴奋。”   李友怒目道:“你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不拥护闯王了?”   刘宗敏皱眉道:“李友别说无关之事,大家快商议正事要紧。”   牛金星站起来道:“总哨刘爷跟随闯王从陕西造反,东征西讨十几年,是闯王的亲密战友,资历老,威望高,这两点仅次于闯王,咱们闯营有谁敢站出来说自己比总哨刘爷还有威望?没有人吧!所以让他来做总指挥是最合适的,大家有反对的么?”   “没有!”“总哨刘爷最适合当总指挥了!”众人当中好多人都大声赞同,李友大声笑道:“比武艺也没人打得过总哨刘爷!哈哈!”   但也有一些人不出声,等到赞同的声浪稍稍平息,刘芳亮站起来道:“咱们军中比资历、威望总哨刘爷自然是当之无愧的最高。但指挥整个闯营几十万人,也不能只靠资历、威望,也得有点真本事才行。”   袁宗第叫道:“芳亮,你这话什么意思,总哨刘爷难道没本事?”   刘芳亮道:“总哨刘爷当然是有本事的人,冲锋陷阵、战场厮杀,个人武艺都让人佩服,只是谋略、眼光方面差了一些。就拿这次开封之战来说,他就一力赞同强攻,结果吃了败仗,前两年的潼关南原之战也是如此。咱们闯营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势,再吃两次这样的大亏,咱们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牛金星道:“刘将军这话就不对了,这次攻打开封,是闯王的主意,众将都一力赞同,怎能单说总哨刘爷眼光差呢!”   刘芳亮冷笑:“你当然也是赞同的了?”   “当然!我说了大家都赞同的!”牛金星道。   忽然刘芳亮脸上露出怒容,呸了一声道:“你是谋士,应该劝谏闯王的,可你阿谀奉承,一心揣摩闯王的心思,不加劝阻,反而怂恿,这次大败,你的责任最大。”   牛金星见刘芳亮的矛头忽然指向他,登时脸涨的通红,说不出话来。   刘芳亮转头对众将道:“咱们来到河南,节节胜利,形势大好,就是因为他们两个小人!”说完一指牛金星和宋献策道:“在闯王面前上蹿下跳,挑拨离间,阿谀奉承,专门出馊主意,才导致闯王力主攻打开封,结果是受伤惨败,这两个人罪不可恕!”   刘宗敏皱眉道:“芳亮,咱们是要选总指挥,你总盯着牛、宋二位先生干嘛?”   刘芳亮拱手道:“总哨刘爷,你当然是个好将领,我也对你很佩服,但为了闯营的未来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我不赞同你来当这个总指挥?”   刘宗敏追问道:“你赞同谁?”   刘芳亮道:“是谁先看出来开封不可攻打,并且为此反复劝谏闯王,甚至为此惹怒闯王也在所不惜,这才是真正的有谋略,有才干,有骨气的人,”这时,众人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只见刘芳亮向范青一指道:“我选范先生为总指挥,虽然他不如总哨刘爷的威望、也不是从陕西老八队出来的老资格,但他有能力,有见识,有谋略,咱们闯营不就需要这样的领袖么!”   说完这番话,登时引来一片叫好声音,好多刚才沉默无言的人其实都是支持范青的,这些人以年轻将领居多,但他们没有发言权,直到刘芳亮说出来,大家才出言赞同。这中间丁国宝、赵恩、杨铁柱是范青的嫡系,自然万分赞同,张鼐、李双喜、罗虎三名小将和范青接触较多,比较钦佩,也是坚决拥护。剩下的年轻将领中,李友、谷可成支持刘宗敏,刘体纯,马世耀支持范青,明显的分成人数差不多的两派。但老将中除了刘芳亮大多沉默,显然不怎么支持范青,除了李岩和红娘子这两个外来将领。    第141章 最适合代闯王的人   牛金星站起来道:“当首领能服众才是关键,不能服众的话,能力谋略再高,没人听你的,又有什么用处!所以威望是最重要的,要不然咱们这几位大将怎么都支持总哨刘爷,而不是范青,对不对?”   几名大将中,袁宗第和郝摇旗一起叫道:“太对了!”但剩下的将领都保持沉默。   牛金星忍不住问高一功道:“高将军以为如何?”   高一功叹了口气道:“范青和总哨刘爷都有很大缺陷,一个威望不足,一个谋略不足,比起闯王还差些。要是能合二为一就好了!”   郝摇旗唉了一声道:“你这不是说废话么?怎么合二为一,把他俩捏在一起么!”   牛金星又问田见秀,“田将军你得意见呢?”   田见秀的座次在闯营大将中仅次于刘宗敏,他的意见十分重要,所以众人一起看着他。   田见秀微微摇头,道:“总哨刘爷作战勇猛,武艺高强,我向来佩服,他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以一当百,是咱们闯营的第一猛将,他当总指挥,指挥战斗更好。范青则长在谋略,设置陷阱,智计百出,算计敌人,把敌人玩弄股掌之间,论计谋我是自愧不如的。唉!这两人各有各的好处,我是不知道怎么选择了!”   郝摇旗又唉了一声道:“你这和事佬倒是谁也不得罪,让你选首领,不是让你拜年呢!专门挑好听的说。”   牛金星把目光落到最后的李过身上,还没来及开口询问,忽见李过站起来,到高夫人身前拜了一拜,道:“婶婶,我叔的病怎样了!”   高夫人忍不住垂泪道:“一直昏迷。”   李过点点头道:“婶婶,我叔把我从陕西带出来,对我恩重如山,我其实一直把他当成父亲看待的。在我心目中只有一个叔叔,也只有一个李闯王,除非他不在人世了,否则我绝不会选择别的首领替代他。”   牛金星道:“李将军,咱们不是选一个新闯王,而是选一个人暂代他,毕竟闯营这么大,没有一个主事的人是不行的。等闯王恢复了意识,这权力还是要还给闯王的。”   “呸!胡说八道,当我是三岁小孩么!”李过恶狠狠的怒目牛金星。他面相凶恶,平时的作风又是桀骜不驯,凶狠霸道,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牛金星,充满杀气,吓得牛金星直眨眼睛,刚要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过扫视牛金星、刘宗敏等人,道:“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就是想趁着我叔生病,趁机篡权夺位,我叔平日里白白对你们那么好,把你们当成兄弟,当成亲信,可现在你们却这样回报他,好!好!”李过说着忽然眼中流下两行泪水。   他转过身,目光在众将脸上掠过,微微冷笑道:“我李过的两万骑兵,谁的话也不听,我只守在婶婶、叔叔之前,哪也不去!如果有人非要当闯王,好!我护这叔叔、婶婶回陕西,咱们一拍两散,谁敢阻拦,我李过手中的刀子不是吃素的。”   说完转身大步走出屋子,留下满屋子愕然的表情,这次议事也就只能不欢而散了!   在走出大厅的时候,范青向李岩和红娘子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会意,出了刘宗敏的住处,便跟在范青的身后,去了范青所住的地方。   范青依然住在马厩旁边的小屋,这里条件虽简陋些,但地点偏僻,十分安静,正适合商议机密事情。   三人走进屋子,屋子里面还没生火,冰凉凉的。范青笑道:“今天走的急了,忘记把火盆扣上了。”他立刻拿来柴禾引燃,放入木炭,很快木炭变得红彤彤的,屋子里也有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红娘子笑道:“你现在恢复军师地位的,明天把白旺几名亲兵都叫回来,让他们帮你生火做饭。”   范青把手放在火盆前一面烤火一面搓手,笑道:“白旺还愿意回来么?”   红娘子笑道:“怎么不愿意,前两日我在训练场看到他,他还求我跟高夫人说要回来跟着你,只是我见高夫人心情不好,就没提这件事。”   三人都搬了椅子到火盆旁边烤火,围坐在火盆前,面孔都被火炭映照的红彤彤的。   范青看着火炭,慢慢道:“眼前的形势,二位有什么高见。”   红娘子是急性子,道:“我看刘宗敏不如你,他虽然资格老些,也够勇猛,但他的眼光、见识、智谋都比你差远了。军队中向他这样的猛将有许多,像你这样文武全才,又有眼光谋略的只有你一人。”   范青一笑道:“我在红帅眼中这样强么!”   红娘子笑道:“当然了,刘宗敏其实就是闯王的翻版,不过他性格暴躁,不如闯王沉稳,比闯王差了一筹,比你更是不如了。唉!其实若论带兵打仗,我也不比刘宗敏差劲的,只可惜……”红娘子对于自己不能带兵打仗始终耿耿于怀。   范青转头看李岩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并不说话,便笑道:“我很想听兄的高见呢!”   李岩脸上带着玩味的笑道:“弟弟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范青微微叹息,他来到这个世界,有幸遇到李自成,这个他心目中曾经的悲剧英雄,他一心利用自己先知的能力辅佐他,希望李自成能够干一番事业,改变中华儿女被异族统治奴役的命运。改变历史,就是一个穿越者的终极使命。但现实让他碰壁了,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比改变历史还难,李自成的悲剧源于他的性格,他的农民秉性,范青深深的失望了。但现在历史又给他一个机会,把他自己推上前台,为了千千万万中华儿女的命运,他能推托么!自己干,攫取闯营权力,改变历史,挽救中华被奴役的命运,已经成为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了。   范青点点头道:“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请兄直言。”   李岩点点头道:“如果闯王两三天,或者一个月之内苏醒,咱们之间的谈话,要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就当从来没有说过。”   范青和红娘子一起点头,说了一声“是!”   李岩道:“闯王如果一直不苏醒,那么选出一个代闯王势在必然。毕竟这么大一个闯营,没有人主事是不行的,像李过那样各立山头,谁也不听,那么闯营也就要散伙了!现在若只论你和刘宗敏二人,论能力我是赞同红帅的话,你确实比刘宗敏强。嘿嘿!说心里话,我李岩走遍大江南北,也算见识过不少人物的,但若论见识这一项,弟弟堪称第一,我就没见过能这么清晰预测形势发展的人才,简直是料事如神啊!”   范青笑了笑,不说话,谁让他是穿越者呢,这是自带的金手指。   李岩接着道:“但若推举代闯王,弟弟是争不过刘宗敏的,必败无疑。”   红娘子笑道:“这是什么道理,能力强的不如弱的。”   李岩笑道:“很简单,人情比对错更重要,就拿李友来说,他不知道弟弟的能力么?但他力挺的一定是刘宗敏,因为他是刘宗敏的副将,二人关系亲密,推举你范青又有什么好处?军中那些大将,甚至连牛金星都知道这一点,但却没有人站出来替弟弟说话,只有刘芳亮一人。嘿嘿,我想他也不全部是认可弟弟的能力,而是因为他加入闯营较晚,不是闯王嫡系,在大将中被排斥在外,只能名列末尾。上次潼关突围,他和高夫人都被当成弃子,吸引敌军,就是例证。”   “刘宗敏就算能力不如弟弟,但他有人脉啊!这些年在军中,大小将士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少,而且他名列诸将首位,别的大将争不过他,也得卖他个面子,最后只能选择支持他。而弟弟呢!你在闯营中时间太短,就像牛金星说的,资历还不够。军中支持你的都是些年轻将领,他们不是刘宗敏嫡系的属下,自然不愿意刘宗敏代闯王,所以宁愿选择你一个外人,这样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   “但这些人话语权不大,就像我和红娘子一般,在议事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说话的机会。最终定立还是取决于几位大将的意图。闯营现在一共有刘宗敏、田见秀、李过、高一功、袁宗第、郝摇旗、刘芳亮七名大将。李过弃权不算,现在明确支持你的只有刘芳亮一人,袁宗第、郝摇旗,再加上刘宗敏自己有三个人,高一功和田见秀还在犹豫,不过最后一定会倒向刘宗敏的,所以弟弟若要竞争代闯王,没有机会。”   红娘子唉了一声道:“听你分析来,分析去,就是这么一个失败结果,有什么用处呢!”   李岩笑道:“攻打开封之前,弟弟劝闯王要‘缓称王’,其实用在你现在的形势上也很贴切。弟弟不要想着一次就能夺得闯营的权力,毕竟你的根基还不稳。那些大将这些年千里转战,浴血沙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根基和嫡系,即便他们支持你,让你上位,你能支派得了他们么?到时候,你也就是一个空头元帅,没有任何用处。”   红娘子叹气,“你说来说去,都没有什么用处,那咱们还在这里商议什么!”   范青却一言不发,他盯着火盆中的木炭,木炭有时候爆裂,发出噼啪的声音。一时间屋子很静,他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刚刚他确实很热切,很希望自己能成为代闯王,甚至还在设想如何去说服高一功,田见秀等人。但他听了李岩的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即便被这些老将扶上位,也只是个傀儡,是他们对抗刘宗敏的棋子。自己更重要的是,要在闯营中发展出来自己的嫡系人马,而不是祈望于别人的支持,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太年轻了,而那些老将普遍比自己大七八岁,十来岁,人家都是崇祯初年,从陕西最早起义的那批人,都是元老,而自己不过是个外来者,根基太浅。   李岩看范青沉思了一会儿,笑道:“其实还有一个人资历、声望不逊于刘宗敏,而且和弟弟的关系也比刘宗敏亲近些。”   红娘子诧异道:“这人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范青脱口而出道:“高夫人!”   李岩笑道:“弟弟聪明,就是高夫人。”   红娘子的脸色由诧异转而惊奇,道:“高夫人不是女人么?我因为是女人,连带兵打仗都不让,高夫人也是女人,就能代替闯王,指挥大军?众将能同意么?”   李岩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闯王清醒的时候,他凭借自己的好恶管理闯营,他不习惯女子掌权,高夫人和你就只能在幕后默默奉献了。但闯王昏迷了,需要一个人代他掌权,还有比高夫人更合适的么?闯王是大元帅,和帝王是一样的,武则天是怎么上位,不就是高宗生病不能理事么?咱们中华历史讲究‘家天下’,这闯营实际上就是闯王的家,他是家长,是主人,高夫人就是主母,他若是皇帝,高夫人就是皇后,现在他病了,让高夫人主事不是很顺理成章么。而且高夫人并非懦弱无能的女人,她英勇果敢,能上战场拼杀,虽然不带领军队,但一直负责军队的后勤,闯营众将士都很尊敬她,这就是威望啊!”   范青听得连连点头,李岩的话给他开辟一个新的思路来攫取闯营的权力。   李岩笑道:“如果高夫人上位,那么辅佐的人定是你和刘宗敏,一文一武,在你们俩人之间,高夫人明显更偏向你。”   红娘子叫道:“不会吧!高夫人和总哨刘爷这么多年的交情,且高夫人平时都很尊重刘宗敏的,怎么会偏向范青。”   李岩微笑道:“你太不了解人性了,尊敬也就意味着疏远。随便则包含着亲近之意,高夫人其实对弟弟很好,很亲近。范青弟弟与闯营中的其他首领不同,无论文武,都没有范青弟弟这样性格气质的人,其实他是很有女人缘的。”    第142章 劝服高夫人   红娘子好像想起什么,脸颊微微一红,不再说话了。范青则笑了一笑,高夫人对自己很亲近么!自己完全没有感觉,这是李岩的旁观者清么!   李岩又道:“再者,刘宗敏脾气暴躁,是一名武将,如果他掌权,对高夫人和闯王都是一种威胁。试想一下,刘宗敏在闯营中影响力如此之强,如果他掌权一年半载之后,不管闯王能不能醒来,都只怕要让权给他了,这就是现实的威胁。”   李岩停住话头,让范青思考。范青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李岩和红娘子都不说话,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范青的脚步声。高夫人上位显然对他更有利,从高夫人那里攫取权力,比从刘宗敏那里容易多了。高夫人毕竟不能亲自带兵打仗,自己可以带兵打仗,也能出谋划策,这甚至比自己当上代闯王更有利。   “对,就让高夫人当代闯王!”范青停下来,重重一点头,已经下定决心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高夫人说。”   范青说干就干,立刻穿上衣服,向李岩和红娘子拱了拱手,走出屋子。   李岩目送他的背影,微微叹息,“如果青弟能够上位,依着他能力抱负,对咱们整个闯营,甚至国家都是大大有利的啊!”   红娘子也在心中默默祝愿,衷心希望这个男人能够成功,干一番事业。   范青走出屋子,此时已经是深夜,天上彤云密布,雪花如扯碎的棉絮一般,飘飘洒洒从空中落下,落到脸上、手上的肌肤感觉冰凉。营地一片洁白,所有的房屋地面都被盖上一层层厚厚的洁白棉被,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营地中的灯笼和风灯随处可见,把周围的白雪映照的微微泛红,同红彤彤的天空相互映照,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泛红,给人一种紧迫的感觉。   范青走在路上,遇到几拨巡逻的士兵,都跟恭敬的给他行礼,叫一声“军师”或“范先生”。   范青到了高夫人的住处,让卫兵进去通报。高夫人刚刚侍候完李自成,已经准备睡觉,头发已经散开,也卸了妆,忽听范青深夜过来拜访,不由得微微吃惊,连忙让慧珠把头发拢起来,简单披了一件长袍,就从里间走出来了。   范青给高夫人行礼,然后坐下,他打量高夫人,只见她一头乌黑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簪钗首饰都卸掉了,外面罩着一个斗篷,领口松散,露出颈项一片雪白的肌肤。   慧灵给二人端上茶,随后退下。范青拱手道:“深夜来求见夫人,是为着这次推选代闯王的事情而来,想要有事情求夫人。”   高夫人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笑道:“我猜你是求我帮你说服那几名大将,让他们支持你当这个总指挥。”   随即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我是想帮你的,只是这些大将都有自己的考虑,我恐怕不能改变他们的心意,唉!让我试试吧!”   范青拱手道:“夫人猜错了,我资历浅薄,根基也不深,所以不想当这个代闯王。”   高夫人怔了一下,叹道:“你想退出竞争,原来你是个不爱名利之人呢!那就让总哨刘爷去当好了,他各方面能力都不错,就是脾气急躁了一点,但也是一个好人。”高夫人虽然这样说,脸上却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范青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反对总哨刘爷当代闯王的。”   “哦!”高夫人又怔了一下,摸摸脸颊苦笑道:“被你绕来绕去都晕了,你不当代闯王,也不想让总哨刘爷当,那你支持谁?田见秀还是李过?”   范青又摇头道:“都不是,我支持这人比刘宗敏资历更深,威望更高,也更得闯王信任,田将军和李将军是远远比不上她的。”   高夫人一脸疑惑,完全不明白范青的意思,闯营中哪有这样一个人呢?   却见范青微笑道:“夫人怎么忘了自己!”   “我!”高夫人大吃一惊,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眼睛睁大,不敢相信。   范青却郑重的站起来,给高夫人一揖,道:“属下范青,想请高夫人暂代闯王,在闯营理事,属下衷心支持夫人,愿意辅佐夫人上位,如有人胆敢不服,属下也愿意带兵压制。”   高夫人却还没从吃惊中缓过神来,道:“我一个女人家,去当几十万军队的首领,率领这数十万人攻城拔寨,指挥群雄,这合适么?”   范青道:“当然合适,古代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有穆桂英带兵大破天门阵,唐朝还有女皇帝武则天,掌管整个王朝,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都可以做到。而夫人不过是暂代闯王掌权,闯王现在是大元帅,实际上就是皇帝,而夫人是皇后。皇帝病了,皇后暂时掌权,职掌朝政,这样的情况自古以来就是惯例。古代好多皇帝早早去世,太子幼小,往往需要皇后垂帘听政,等小皇帝长大再归还权力,这不也是女首领指挥群雄么?所以夫人掌权,暂替闯王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夫人还有什么顾虑呢?”   高夫人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道:“我虽然作为自成的辅助,管理军中后勤和账目,但终究没带领过众将士攻城拔寨,我怕我自己弄不好,怎么办?”   范青笑道:“这世间的事情,没有人天生就会,也没有人事事精通,夫人当首领重要的是得到众将的支持信赖,谋略计策自然有谋士帮着想,攻城拔寨自然有将领冲杀,岂用夫人事事躬亲。”   高夫人坐下来,想了想又叹气道:“如果你们都诚心实意辅佐我,那事情就好办了。可我知道刘宗敏是很想当这个代闯王的,如果我当了,他会不会不高兴,以至于忌恨于我?”   范青道:“夫人过虑了,夫人当代闯王是名正言顺,众将一致通过,谁敢多说什么,就算刘宗敏不开心,有什么想法,也要放在心底,不能表露出来。”   高夫人微微点头,表情还是有些犹豫。   范青见高夫人已经意动,便微微凑上前,轻声道:“夫人没听过‘授人以柄’这个词么,把象征权力的剑柄交给别人,自己就会被动。”   高夫人心中一动,“你什么意思?”   范青微微冷笑,“总哨刘爷虽然是闯王多年战友,但是他靠着住么?权力能让人疯狂,总哨刘爷执掌权力之后,将来闯王醒来,他愿意放手归权么?到时候,他大权在握,军中上下都安插他自己的亲信,如果执意要当闯王,谁能撼动他的地位。就算他顾念旧情,要把权力还给闯王,万一他的亲信手下不同意,一力拥护他,反过来劝说闯王和夫人,你们怎么办?还有……”范青的声音更低了,“如果他们趁着闯王没醒来,痛下杀手,夫人没有兵权,怎么防备?”   高夫人一惊,喃喃道:“总哨刘爷与自成情同兄弟,不至于如此吧!”   范青唉了一声道:“自古以来兄弟、父子反目的还少么?唐太宗李世民为了争权,杀了哥哥弟弟,逼迫父亲退位,等他贵为君王,谁敢说什么。咱们普通百姓之家,多少亲兄弟为了一点田地家产的事情大打出手,甚至对薄公堂,这情谊在利益、权力面前算得了什么?”   “夫人,任何事情握到自己手里,才算可靠,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善心上,必然受其殃祸。夫人一定听过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故事吧!周世宗生前对赵匡胤父子两代都很器重,提拔栽培,仁至义尽。可周世宗早早去世之后,符太后掌权,她把军权交给赵匡胤,指望依靠他来保护他们母子平安。却没想到赵匡胤在属下的拥护下,黄袍加身,篡权夺位。我就不信赵匡胤当时一点不知道这事情,他不是暗中安排,也是半推半就,在权力利益面前,他背信弃义,后人却把他当成明君称颂。相似的事情还有汉武帝托孤,汉武帝临死之前把幼子托付给霍光,让他辅佐少主。霍光本人是尽心尽力的。可十几年后,在汉宣帝时代,霍光的妻子和女子为了谋夺皇后位置,毒死了许皇后,霍光知道真相之后,只能帮忙遮掩,最后也做了罪臣之事。”   “由这两件事情看出来,未来的事情不可预测,即便总哨刘爷没有杀心,难保他的属下、亲人也保持善良,所以还请夫人为了闯王的安慰,认真考虑属下的提议,不要铸成大错,将来后悔莫及。”   高夫人听了之后,脸上犹豫的表情慢慢变得坚定起来,道:“为了自成的安危,看来这个担子我很有必要挑起来。”   范青见高夫人同意,登时大喜,道:“那么,请夫人立刻召集田见秀、高一功和李过三位大将来此议事。”这三人今天议事的时候,或多或少的都有点对刘宗敏有反对之意,所以最有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高夫人吃惊道:“这么晚了,还要召见他们,明天不可以么?”   范青拱手道:“事不宜迟,凡事先下手为强,这种争权夺利也同战场争锋一样,讲究一个快字,如果咱们拖拖拉拉,指不定明天牛金星又想出什么鬼主意呢!”   高夫人也是果断的女人,立刻点头道:“好,就听你的,说完,立刻让慧珠通知卫兵,去把三位大将请来议事。”   过了好一会儿,田见秀、高一功、李过三员大将急匆匆的过来了,他们被高夫人深夜召见,还以为李自成病故了呢!人人神情紧张,脸色惊疑不定。   高夫人和范青分别和三人见礼,然后让三人坐下,李过最急,道:“莫非叔叔病情有什么变化?”   高夫人知道他想错了,连忙摆手道:“别误会,我深夜叫你们来,是为了别的事情。”说着叹了口气道:“你叔叔暂时没变化,还是在昏睡中,吃饭、吃药都得人喂,唉!能吃东西总归是好事。”   三名大将放下心,高一功道:“那姐姐叫我们来,有什么急事。”   高夫人道:“是为了推举代闯王的事情。”   三名大将互相看看,他们见范青来的比他们早,便以为高夫人是想为范青说情,争取他们三人支持。   李过冷笑道:“婶婶,我不是不给你面子,我心里只有叔叔一个人,谁当代闯王在我看来都是要篡权夺位,都是不安好心。我的话放在这里,如果咱们闯营选出新闯王,我李过的两万骑兵第一个离开,哼,我回陕西老家去当杆子,也不愿受除了叔叔之外的人支派,想都别想!”李过越说越气,狠狠的瞪了范青一眼,道:“范先生,得罪了!”   范青拱手笑道:“李将军误会了,召集你们来,不是推选我当代闯王。”   “那是刘宗敏了!更不行,我才不听他指挥呢!”李过愤愤不平的道。   范青笑道:“如果是高夫人呢,你也不听她指挥?”   啊?三名大将十分意外,一起惊呼了一声,李过急忙追问道:“要推举婶婶当代闯王?”   “是!”范青点头。高夫人也道:“我被范青说服了,打算当这个代闯王,你们看如何?”   三人再对视,高一功第一个赞同,“姐姐如果愿意,我当然要支持。”他是高夫人的亲弟弟,姐姐掌权对他是最有利的。   李过想了想也道:“叔叔婶婶本是一家人,夫妻一体,我坚决保叔叔,保婶婶也一样,我支持婶婶代闯王理事。”   田见秀最后表态,他拱手道:“夫人的人品威望我向来敬佩,如果夫人能代闯王理事,可以平息咱们闯营的内部纷争,团结将士,大家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夫人代闯王定可以使咱们闯营日渐兴旺,越来越好,我支持夫人。”   见三位大将都支持高夫人,范青大喜,他先单膝跪下,拱手朗声道:“我范青坚决拥护高夫人代闯王理事,愿意效忠夫人,甘为夫人驱使,此生此世,决不后悔。”   其余三名大将也分别向高夫人效忠,于是,推举高夫人上位的核心圈子便形成了。    第143章 高夫人上位   第二天早上,大雪初晴,天空蔚蓝,初升的太阳十分明媚,阳光洒落在白雪上,光明耀眼。放眼望去,整个白土岗的营地已经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牛金星起床后,睡眼惺忪,他昨晚和宋献策在刘宗敏住处商量到半夜,最后决定今天他去说服田见秀、高一功、李过三人,如果李过坚决不同意,就把他抛开,由剩下的人推举,让刘宗敏代闯王理事。李过如果识相就让他留在闯营,如果固执到底,就让他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反正今天晚上议事,一定要把刘宗敏推到代理闯王的位置。   吃完早饭,牛金星穿好皮袍,戴好棉帽,正要出门去找三位将领。忽然,一名闯王的亲兵踏雪而来,走进院子,通知牛金星,一会儿都去高夫人的住处议事,商量推举代闯王的事情。   牛金星吃了一惊,推举代闯王的事情,明明是自己倡议运作,怎么高夫人忽然召集众人。他知道高夫人比较看重范青,难道她要公开支持范青,且已经说服了田见秀等三名大将?如果是那样,这事情可就麻烦了!   牛金星急匆匆的赶到高夫人的住处,大厅中已经来了不少将领,剩下的也在陆续赶到。座位依然如昨天一般排位。   牛金星坐在范青的下手,他打量范青,只见他表情沉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看李过等几名大将也表情如常,十分从容。他心中不由得暗暗心惊。   等众将到齐了,范青站起来道:“各位将领,昨日咱们议定要推举一名总指挥,代闯王理事,这主意非常好,咱们闯营是个大家庭,几十万人,每天的事情千头万绪,没有一个总首领是不行的。所以我们今天就公推出一个大家都能满意的首领。”   宋献策与范青矛盾很深,他阴阳怪气的道:“范先生,昨日推选的时候,支持你的人可比支持总哨刘爷的少多了,你再怎么游说也是没用的。”   范青微笑道:“我年纪轻轻,才疏学浅,有何资格可与总哨刘爷竞争,我是不会做这代闯王的。”   宋献策冷笑道:“你有这自知之明是最好的,可你一大早把我们都叫过来,难道是要推选总哨刘爷?”   范青笑道:“总哨刘爷这些年做为闯王的副手,功劳卓著,劳苦功高,理应代闯王理事,不过……”范青话音一转道:“我今天要推举一位资历更深,威望更高,也更受大家爱戴的人代理闯王。”   牛金星和宋献策等人脸上都露出不信的神色,整个闯营除了闯王自己,哪还有这样的人?难道闯王已经苏醒了?牛金星开始胡思乱想了。   却见范青指着高夫人笑道:“我推举的人就是闯王的妻子,贤内助——高夫人,大家觉得夫人能否当起我刚才赞誉之言。”   范青一说到“高夫人”三个字,大厅中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音,把范青的后面话都给淹没了。等众人议论片刻,声音稍稍低落。高夫人才站起身,双手微微下压,大厅中立刻安静,众人都等着听高夫人说话。   高夫人笑道:“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本来不应该抛头露面,当什么首领代闯王理事。但我是闯王的妻子,闯王平时的志向情感,我是最了解的,我想在闯王生病的日子里,替他做一点事情,把闯营管理好,兴旺起来。日后闯王醒来,能见到他的事业没有萎靡,而是更加壮大,一定会很欣慰的。”高夫人的这番话也是昨夜与范青商议,句句扣住闯王两个字,众人一听,感觉是闯王的意愿就是如此。   范青随着补充道:“各位将领,闯王是大元帅,整个闯营都是他的,丈夫有病,妻子代他管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小户百姓人家如此,咱们闯营大家庭也理应如此,这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呢?”   这时候刘芳亮站了起来,他最崇拜的就是高夫人,简直都要超过闯王了,听到这个提议哪有不赞同的,只听他高声道:“高夫人代闯王理事,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举双手赞同,高夫人论人品、能力、威望,哪一个都能配上这个位置,更何况她是闯王的妻子,代生病丈夫理事,这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哪个敢反对,就是不坏好心,对闯王有二心。”刘芳亮说完,瞟了牛金星、宋献策一眼,微微冷笑。   大厅中的众多年轻将领纷纷大声较好,其中以张鼐几人声音最高,义母能代闯王理事,他们自然一万个赞同。而高夫人平日在军中颇有人缘,于情于理都应该代闯王理事,所以除了李友之外,所有人都发声赞同了。刘体纯瞟了一眼李友,道:“李友,这次大家都赞同,你怎么不出声了,难道你认为夫人能力不足,或威望不够?”   李友沉着脸,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牛金星眉头紧皱,高夫人出来竞争代闯王,十分出乎他的意料。看她在众将中受欢迎的程度是要超过刘宗敏了。如何阻止她上位,一时间彷徨无策。   范青却不给他想鬼主意的时间,咄咄逼人的问道:“牛先生以为此事如何?”   牛金星皱眉道:“高夫人理事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昨天说这代理闯王能力很重要,高夫人毕竟没有亲自带领大军攻城拔寨,在野外列阵拼杀的经历,至于谋略计策就更没有了……”   还没说完,只听刘芳亮呸了一声道:“高夫人冲锋陷阵、攻城拔寨的时候多了,计谋策略也比你厉害,你一天就知道上蹿下跳的出馊主意。”   范青微微一笑道:“你昨天还说能服众才是最重要的,高夫人得到众将士爱戴,难道不是服众?至于你说的野外阵战,攻城拔寨,自然有一干将士支持,筹谋设计之类的有你我谋士策划,高夫人自然会选择好的将领和谋略,这还有什么能力不足的?”   牛金星无话可说,只能吱唔道:“我……只是担心罢了!如果大家都支持,我自然也是赞同的。”   范青有转头看向众将,道:“各位大将的意见呢!”   李过这次第一个开口道:“我赞同高夫人理事。”高一功、田见秀也表态赞同了。这时候,七名大将已经有四人表态赞同高夫人,只剩下刘宗敏、袁宗第和郝摇旗三人,即便他们三个都不同意,也是少数了。   三人都沉着脸,刘宗敏十分懊丧,是他在牛金星的鼓动下,主张设置这个代理闯王的,本以为他自己是稳稳的坐这个位置,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高夫人。   郝摇旗皱眉道:“高夫人我向来是敬佩的,不过当头领,打仗之类的事情毕竟还是个男人活,女人就应该做饭、缝补衣裳,生孩子。咱们闯营现在兵多将广,却选了一个女人做首领,这不是让官军和别的义军笑话么!”   范青道:“郝将军这话可错了,女人也能上战场杀敌作战,甚至能管理国家,比男人做的都好。历史上不是有花木兰、穆桂英么!唐朝武则天也是女人,称王称帝,把国家治理的那么好,史书上都赞颂她,这些不都是例子么!”   郝摇旗摇头道:“女人也有能打仗的,可打鸣的还是公鸡,下蛋才是母鸡本行。顶架也得看公羊。”   刘芳亮冷笑道:“郝哥,夫人打仗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潼关南原之战中不是夫人带着援军把你救出来,后来又带着老营掩护你们逃走,把你得婆娘儿子都给带出来?还有麻涧之战,她亲率骑兵击溃官军,救了满营将领,夫人就是能文能武,比你这公鸡、公羊厉害多了。”   郝摇旗倒不生气,哈哈一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夫人愿意出来主事,我老郝是支持的,毕竟要看闯王的面子,闯王可是于我老郝有恩的。”   刘芳亮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行。”   范青点点头,对袁宗第笑道:“袁将军的意思呢?”   袁宗第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给高夫人行礼,道:“宗第愿意辅佐夫人,就如辅佐闯王一般。”   “那么,总哨刘爷的意思呢!”范青最后把目光投在刘宗敏身上。   刘宗敏看看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现在除了自己,所有人都表态支持高夫人了,如果自己反对,就立刻陷入众矢之的。他心中就算再想当这个位置也只能放弃了,刘宗敏也是拿得起,方得下,哈哈一笑,站起来道:“既然夫人愿意亲自理事,那就太好了,我刘宗敏也愿意投在你得麾下,做一名小兵就行,你可别嫌弃俺老刘嗓门大,脾气急就行。”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时间,闯营一片欢欣,大家感觉有了主心骨,这些日子心中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范青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所有座位之上,请高夫人坐下。然后大厅中的众将一起行礼,三次叩拜之后,齐声表示拥护高夫人暂时代理闯王,从此刻起,高夫人就成为了整个闯营的最高领导。   行礼完毕后,众将再次归座。高夫人笑道:“我只是个代闯王,不是什么真的大元帅,你们以前跟自成的礼数我不管。以后在我面前,不需要叩拜,只要拱手做揖就行了。咱们都是战友、朋友,看你们给我下跪磕头,我心里很不舒服的。”   “多谢夫人!”范青站起来代替众人答谢,然后又道:“夫人,现在你是代闯王了,地位尊贵,在众人之上。若再像以前那样称呼‘夫人’,‘嫂嫂’之类的似乎有些不够尊敬,不如咱们再议一个称号。”   高夫人摇头道:“不必那么麻烦,我只是暂时代替自成而已,说不定他哪天就能醒过来。”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丝伤感表情,顿了顿又道:“到时候还得去掉名号岂不是麻烦!我平时也不注重这些名号,大家平时怎么称呼,以后还是怎么叫,就行了!”   众将纷纷点头,都感觉心中很轻松,其实无论是刘宗敏或是范青上位,都会有一部分人心中不满,或担心受到猜忌,而高夫人上位则没有这份担忧,算是皆大欢喜了。   范青向李岩看了一眼,李岩会意,站起来拱手道:“夫人上位之后,不知道诸将的职位可需要调整变化么?”这句话关系到每一个人,所以大家都一起看向高夫人,大厅中一时间一片安静。   高夫人笑道:“诸将的职位都是自成定立的,大家各安其职就行了,只有范青因为和自成发生误会,被调到马厩喂马,现在证明范青是忠诚且有远见的谋士,依然恢复他军师的位置,牛先生和宋先生做他的副手,当副军师,如此安排,各位可有异议?”   高夫人已经这样安排了,别人还能说什么!况且范青也确实是大有能力之人,于是一致通过。   刘宗敏看了牛金星一眼,牛金星也会意,站起来拱手道:“夫人,闯王是因为攻打开封受了重伤,将士们都憋着一股劲要给闯王报仇,现在士气可用,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商议一下如何攻打开封,给闯王报仇呢?”   高夫人皱眉道:“开封不同与别的城市,是河南省会,城墙高厚,防守严密,城内军民一心,而且再兼有陈永福那样的猛将,攻打十分不易,闯王这次攻打开封失败就是前例,所以二次攻打开封,我们必须谨慎些,以免再次失败,挫伤士气,损伤将士性命。而且现在天寒地冻,城墙土地都被冻的硬邦邦的,也不适合攻城,我看攻打开封暂缓吧!”   听了这番话,主张立即攻打开封的刘宗敏等人都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刘宗敏不方便说什么,郝摇旗却哼了一声道:“闯王受伤昏迷,我们都要急死了,恨不得立刻冲到开封找陈永福决战,给闯王报仇。可夫人却不急,推三阻四的,若不是平时知道夫人和闯王伉俪情深,哼,我老郝说不出好话来!”   高夫人听了这话,一双柳眉顷刻间竖立起来,她向郝摇旗质问道:“摇旗,你说闯王受伤昏迷我不着急,不伤心难过,不想给闯王报仇么?”    第144章 两个任务   “夫人要是真急,就应该听俺老郝的,现在就应该布置攻打开封城,而不是推三阻四的强调困难。”郝摇旗站起来,拍着胸脯道:“俺老郝什么都不怕,为了给闯王报仇,这一百多斤的身子可以豁出去了,全营将士都是这样的想法,没一个孬种,都宁可死了,也要给闯王报仇。”此言一出,在大厅中也得到不少将领的支持喝彩。   等厅中安静下来,只见高夫人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扫过厅中诸将,缓缓道:“各位,我高桂英今天在这里跟你们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闯王受伤我比谁的难过悲伤,看到闯王昏迷的时候,我恨不得能用我自己的身体来替代他,来承受一切痛苦,为了闯王我可以付出一切。你们知道在深夜无人之时,我在闯王的病床前流过多少眼泪,向苍天祈祷过多少遍。我的每一滴眼泪都在心疼闯王,都在痛恨敌人,若说整个闯营中最想为闯王报仇的是谁,当然是我。”   说到这里,高夫人眼中有泪光闪动,“但我不得不阻止你们盲目的去攻打开封,为什么?因为我不想我身上的痛苦再发生在每一个将士身上,发生在你们妻儿父母身上,我必须为你们的安危考虑。整个闯营所有的战士都是我的亲人啊,我不能看着你们白白的去送死,看着你们的妻儿父母伤心欲绝。”   刘宗敏哼了一声,道:“既然起义,难免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害怕死人就不要出来造反,都在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好了!”   高夫人直视刘宗敏道:“总哨刘爷,话不是这么说的。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打仗的事情人命关天,更要谨慎,不能想着一口吃一个胖子。咱们为什么攻打开封失败了,就是因为咱们准备工作不足,很容易的攻下洛阳之后,以为开封也同洛阳一样容易攻打,所以很轻率的就去了,结果吃了一个大亏。这次攻打开封从闯王到大将,除了范青之外,每一个人都同意了,所以责任应该大家承担。我想,闯王如果现在是清醒的,一定会反省这次失败的原因。我记得在潼关南原之战后,闯王就说过,咱们打仗要聪明灵活,不要死战,不要打呆仗,每一次决战前,都想一想,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击败敌军,且尽量让咱们少死伤几个将士,每一个将士都是咱们最宝贵的财富。每一场战争都人命关天,必须要谨慎。开封一定要第二次攻打,但如何打,怎么打,要仔细商量,充足准备,不可盲目。”   “将士们!”高夫人的目光再次扫过大厅中的众将,“我了解你们对闯王的感情,对他的忠诚,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请你们相信我。”   范青站起来拱手道:“夫人,我们能理解你体恤将士的心情,开封城暂不攻打,等咱们准备充足之后,再一举攻克它。”   大厅中的将士也纷纷站起来表示赞同,大家都对高夫人这番情至意尽的话很感动,田见秀等几名大将心中惊异,他们推举高夫人上位,原本不是因为她的才能,而是因为她是闯王的妻子,上位后可以弥合闯营的分裂,想不到今天她能说出这样有条理,还很感人的话。   刘宗敏也拱手道:“既然夫人有攻打开封的计划,那么,大家就暂时等几天也无妨。”   高夫人点点头,与范青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笑意的都能体会。范青昨晚一直在和高夫人商议今天可能出现的情况,这些言辞自然都是范青帮她想出来的。   随后,众将又商议了一些军营中的杂务,商议完毕之后,才各自散去。   又过了一个月,到了年终岁尾,再有几天就过年了。今年闯营纵横河南,兵力从几千人增长到几十万,壮大百倍,攻城拔寨,所向无敌,除了攻打开封吃了一次亏之外,其它都很顺利。这个新年本来应该大大的庆祝一番,可惜李自成一直昏迷不醒,这给闯营所有人心中蒙上一层阴霾,这次过年,自然也没什么热闹庆祝了。   这一日,范青接到高夫人的召唤,说有军情商议。他来到高夫人住的院子。此时在高夫人院子门口,把原来的门房、柴房、马厩扩建成了一座大厅,专门用来和众将议事所用,闯营的将士都叫这为议事房。见这议事房的目的是因为,高夫人的院子里有很多女兵、女眷,男将士进进出出不方便。   不过,范青是不算在内的,他是高夫人院子的熟客,可以随便进出。他见议事房中,高夫人正在处理事情,一时间轮不到他,便直接走入后面院子,只是向院门口的卫兵点了一下头,走入内院。   范青直接走入正厅,厅中十分安静,地上扣着火盆,厅内温暖如春。只见慧梅穿着一身家常半旧缎袄,藕荷色裙子,低着头,在梨花桌前专心致志的干活,耳垂上两个金灯笼样式的金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在从纸窗透射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映照着她洁白如玉的面庞。   范青上前伸手指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笑道:“宝贝儿,做什么呢!”   专心做活的慧梅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你是鬼啊!走路没一点声音。”   范青笑道:“是啊!我是一个大色鬼!”说完伸手环抱住慧梅。   慧梅格格笑着,却不挣扎,靠在范青身上,举起手中的物件给他看,笑道:“你看,这是我送给夫人的新年礼物。”   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汗巾,上面绣着牡丹,数十朵牡丹绽放。仔细看,每朵牡丹的花心都绣着“平”“安”“福”等字样。这样的小字绣起来可费了功夫。   慧梅举起汗巾,让范青欣赏,笑道:“这个新年,我们每个女孩都想着法子送给夫人一件祝福的礼物,慧英送的是她手抄的一本金刚经,慧灵她们几个则裁减了一身新棉袄给闯王穿。”   范青微微点头,笑道:“绣得好精致,夫人一定会喜欢。”   “真的么!”慧梅十分开心,微微仰头看着范青。   范青低头见她红润的嘴唇半张着,十分诱惑,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吻了下去。慧梅伸手想要推开他,但范青执意吻下去。四周无人,慧梅也就半推半就,两人深情拥抱接吻,慧梅脸颊绯红,呼吸都急促起来,口中发出轻轻的“唔”“唔”声。   忽然门口有人轻咳了一声,二人立刻分开,只见高夫人走入厅中,眼神带着一丝责怪看着二人。慧梅脸颊红透,一直到耳根,吱唔道:“夫……人,我……去看看账本!”说完转身小跑出了客厅。   高夫人走到梨花桌前坐下,慧芬跟着进来,给二人端上茶水。   范青给高夫人行礼,叫了一声“夫人!”脸色如常,若无其事的样子。   高夫人微微一笑,揶揄道:“到底是军师,你倒镇定。”   范青笑了笑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没什么可害臊的。”范青是现代人思维,真不怎么在乎这些事情,高夫人若是到了现代,见到大街上就有随便亲吻的男女,不知道要惊骇成什么样子。   高夫人笑道:“我看你是脸皮厚,你的脸皮啊!在男人里也算佼佼者了!堪比开封城墙。”   范青知道高夫人在开玩笑,笑道:“脸皮不厚,怎么好当军师,军师就要脸皮厚,什么阴谋诡计都得使,不然怎么辅佐夫人。”   高夫人笑道:“你这个人啊!本来挺尴尬的事情到了你这里,都成了自然而然,还成了辅佐我的借口,冠冕堂皇。”   范青嘻嘻一笑,道:“夫人就好比我的姐姐,弟弟的事情不怕姐姐见到的。”   高夫人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用手指点着范青笑道:“少来套近乎!”随后放下茶碗,道:“你和慧梅的事情,我心知肚明,本来这个春节是想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可惜出了闯王的事情,大家心情不好,也不便办喜事,还是再拖拖吧!”   范青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高夫人啐了一口,道:“不许叫我姐姐,否则我生气了。”她虽然斥责范青,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其实她心中是很享受这种随便说话的感觉的,自从她当上代闯王之后,除了范青之外,整个军营都没有跟她说闲话的了,连她亲弟弟高一功见她都是恭恭敬敬的,身边的慧梅几名女兵再也不敢对她说知心话。只有范青还能保持平常心态,反而比以前更亲近,这让高夫人十分欣赏,觉得范青与众不同。   “好的!”范青知道高夫人没真的生气,他拱手叫了一声夫人,然后道:“闯王,最近怎样了?”   提起闯王,高夫人只能叹了口气,道:“还能怎样,还是那样子,每天好像睡着了一般,吃饭、喝水、服药、抹身子都得让人服侍,我这一天,白天处理军营中的杂事,晚上照顾闯王,唉!心力交瘁啊!”   这种诉苦的话是不能对别人说的,可面对范青,高夫人自然而然的说出口了。   范青点点头道:“夫人的身体也很重要,如果拖垮了,还怎么管理闯营。我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在营地中物色了几名能干的大嫂,让她们帮着侍候闯王。夫人以后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高夫人点头道:“多谢你了,你可真是有心人。”   范青笑了笑道:“我刚在在议事厅见到红娘子,她说有事情求夫人,不知什么事情啊?”   高夫人笑道:“她一个女人家,也不安分,一天总想着带兵打仗,刚才又来求我,让我给她几个兵带带。我没同意,只说考虑一下。”   范青拱手道:“夫人应该给她一点兵权,红娘子是夫人的义女,而且她是河南起义,后投靠闯营的,与闯营这些大将没有联系,所以十分可靠。让她带兵保护夫人和闯王,应该是很安全放心的。”   高夫人点点头,道:“这一点我没想到,嗯,可以先让她去训练场当几天教官,然后再恢复她将军的位置。”   范青笑着点点头,道:“夫人召我来是有什么军情么?”   高夫人笑道:“说了半天才说正事。有两个情报分别从东边和西边送来的。西边的情报是陕西总督傅宗龙带领数万人马从陕西过来,准备攻打咱们。东边的消息来自叶县,叶县守城的总兵是咱们义军的老相识了,叫刘国能,最初是咱们十三家之一,同闯王齐名的人物,后来投靠官军,现在驻扎在叶县。咱们这一个月一直在白土岗附近攻打山寨、县城,地盘不断扩大,已经到了叶县。可这个刘国能却不肯投降,放出话来要跟咱们死战到底,还袭击了咱们的打粮队。我刚才与众将商议的这两件事情,大家都主张对这两个方向同时用兵。”   范青问道:“诸将觉得谁强谁弱?”   高夫人道:“情报说,傅宗龙大概有四五万人马,会合保定总督杨文岳之后,人马在七万左右,人数多,威胁大。而叶县不过是一个小县城,守军不过五六千人,刘国能又是流寇出身,很有可能投降,所以,大家都觉得西难东易。”   范青拱手笑道:“属下认为恰恰相反,应该是西易东难才对。”   “为什么?”高夫人诧异道,“傅宗龙的人马可比刘国能多太多了!”   范青道:“人马多不一定战斗力强,据我所知傅宗龙去年还被崇祯皇帝关在监狱中,今年年初,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率领陕西军马,这才把他派过来立功赎罪。傅宗龙是一个耿直的朝廷文官,处理政事可能有点能力,带兵打仗就是外行了。而且他到了陕西还没一年,新召集的士兵训练不足,军饷欠着,这样的部队能有多少战斗力,恐怕要一触即溃的。最重要的是,他还要和咱们闯营野战争锋,现在整个河南,甚至整个大明朝,谁敢跟咱们野战?简直是找死。”   “而叶县的情况则正好相反,叶县人马不多,却是刘国能的嫡系,战斗力很强。刘国能虽然出身流寇,但他投降官军后,曾对着母亲发誓要效忠朝廷,虽死无悔。他投降以后,死心塌地的帮助官军,四处征讨义军,被各路义军视作叛徒,恨之入骨。叶县我去过,县城虽小,但城墙却建筑的很厚实,墙高六米,大炮、箭垛、角楼,环城的壕沟,一应俱全。这情况与开封很像,应该算是一个开封城的缩小版。所以叶县刘国能,比陕西傅宗龙难对付的多。”    第145章 迎战傅宗龙   高夫人微微点头,补充道:“尤其咱们的军队擅长野战,不擅长攻城,所以正确的应该是西易东强。”   见范青点头,高夫人又道:“派哪几位将领抵御来犯之敌更合适呢?”   范青拱手道:“西边是立功的好机会,属下请兵亲自征讨。”   高夫人笑道:“你倒会捡便宜,好吧!这个任务交给你,给你五万人马,务必把傅宗龙的首级带回来,才算你功德圆满。”   “接令!”范青笑着一拱手,又道:“我的亲兵队长白旺,作战勇猛,我觉得提拔他当一个偏将合适。”   高夫人笑道:“仗还没打呢,就先给手下要官坐了。白旺这小伙子我知道,确实不错,这样吧,先让他当个校尉,如果这次对付傅宗龙有功,我再升他为将军。”   范青拱手谢了。   高夫人自言自语道:“攻打叶县就派刘宗敏这些人去好了,他们整天嚷嚷着要打开封,让他们先啃一个硬骨头,知道攻城战的厉害。”   范青在一旁拱手笑道:“总哨刘爷只怕这会要被崩飞了牙齿。”   高夫人和范青相视一笑,高夫人道:“让他们吃一个亏也好,免得他们一天总在军营中摆老资格,等打了败仗回来,估计以后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对我说三道四了。”   高夫人说完叹了口气道:“真羡慕你们,有仗可打,我却只能整天闷在家里,处理不完的杂务,还要照顾闯王。”   范青知道高夫人心中郁闷,笑道:“夫人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属下陪着夫人骑马出去转转散心可好?”   “真的?”高夫人十分惊喜,一双柳叶眉扬起来,眼睛也睁圆了,看起来好像卡通人物里的少女一般。   “太好了!”高夫人看范青点头,立刻拍手跳了起来,她是喜爱骑马的女子,可自从闯王受伤以后,她已经三个月没摸马缰绳了,早就心里痒痒了。   于是高夫人回去换了一身猎装,半旧的锦缎棉袄,外面罩着棉甲,下面穿着男兵的长裤,脚下黑色长靴,背后披着红色披风,头上的秀发挽成一个发髻,还带了一个护耳的卧兔。   高夫人带着范青,还有十几名亲兵,女兵只带慧剑一个。走出院外的时候,十几名亲兵已经上马等候,给高夫人、范青和慧剑的三匹马站立在门口。   高夫人来到她的玉花骢面前,轻轻的摸了摸它的肚子,笑道:“几个月没骑它,看它也胖了一些呢!”玉花骢见到主人十分亲密,用马头在高夫人的胸口轻轻挨擦。   慧剑想去搀扶高夫人上马,高夫人却一腾身,翻身上了马背,动作十分干净利落,笑道:“三个月了,也不知还会不会骑马了!”说完鞭子轻轻扬了一下,说声:“走!”   玉花骢十分聪明,迎着太阳兴奋的长嘶一声,踏着残雪向前奔驰起来,范青、慧剑,还有十几名亲兵则跟随在高夫人后面。   一行人很快出了白土岗的山谷,在山谷外沿着山麓奔驰一会儿,碰到一个河谷,河谷很宽,冬天河水枯竭,乱石堆积,偶尔有积水的地方,都冻成了坚冰,厚冰上覆盖着白雪,河边则是一条由乱石中踏出来的小路。小路旁边有被风吹的堆积起来的雪堆,阳光照射在雪堆上,闪着耀眼的银光。   这些天来,一直闷在屋中,对高夫人来说简直如同在监狱中一般,把她闷的要死。今天一到这条路上,她感到心情豁然开朗,仿佛就要骑着马前赴战场,又好像鸟儿一般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她开始的时候,让马儿慢慢行走,过了一会儿,她把缰绳一松,同时用鞭子在玉花骢的耳边轻轻一敲。   玉花骢明白主人心意,而且正合乎它这些日子的心愿,于是四蹄腾空,像流星一般向前飞奔。后面的范青和慧剑都吃了一惊,怕高夫人骑马在乱石中滑倒,出现意外,连忙在身下的黄骠马上加了一鞭,也飞奔起来。   小路十分坎坷,三匹战马常常不得不从石头上,雪堆上,以及坑洼的地方飞跃而过,越是颠簸,越是惊险,高夫人的心中也越加畅快。她简直是心花怒放,三个月的憋闷生活,给她造成的难受感觉好像一扫而光了。她大声吆喝着马匹,有时为了减少颠簸,她甚至让臀部离开鞍子,几乎直立在马镫上,她身子微微前倾,随着马匹的奔跑波浪一样起伏,口中有时还会发出银铃般爽朗的笑声。   范青知道她畅快的心情,但也担心她受伤,便在后面叫道:“夫人,那边的山岗上风景不错,咱们可以过去看看。”   于是高夫人收了缰绳,让玉花骢减缓速度,一行人缓缓上了山岗。到了山岗上,高夫人四面眺望,只觉得心情大为畅快,四面原野一望无际,都被白雪覆盖,远处村落也是白茫茫的,不仔细看,几乎和大地融为一体。   范青给高夫人指点周围的村落县城,高夫人点头,道:“这场大雪下的好啊!明年开春河南的旱灾就能结束了!”   范青点头道:“旱灾是结束了,可河南流民大多在外飘荡,冬小麦也种的很少,只怕饥荒还要持续,白土岗周围的村子还好些,咱们义军组织百姓耕种了,但远的州县就不行了。村庄残破,人烟稀少,满目荒草,狐兔成群,一片凄凉景象。”   高夫人微微叹息,“老百姓实在太苦了!咱们还得多赈济一些人才行啊!”   范青道:“其实饥民们最需要的不是赈济,赈济只能救得一时,不能帮助一世。这些饥民最需要的还是一个稳定的政权,组织他们耕种建设,这才是帮助   百姓的根本之策啊!所以我想请夫人,抽调一些人才,到周围被攻打下来的州县中,设官理民,组织百姓生产,恢复地方经济。”   高夫人笑道:“你说的我也不懂,不过听起来很有道理。”她现在十分信任范青,对范青能陪她出来散心也很感激,便笑道:“这件事便交给你吧!等你打败了傅宗龙回来,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吧!”   范青大喜,拱手谢过高夫人。   几天之后,已经到了除夕之夜,第二天正好也是两拨兵马出发的日子。在高夫人的五间抱厦大厅当中摆了五桌宴席,灯烛辉煌,热气蒸腾,大小将领一起在这里欢度除夕夜,由于闯王昏迷,所以今年除夕夜诸事从简,不唱戏,不放烟花爆竹,不张灯结彩,也没有任何庆祝活动,大家只是简单的在一起吃顿饭而已。   高夫人领着几名大将在书房商议军情,已经决定,这次分兵两路,西路由范青、李岩、刘芳亮率领五万军马,迎战傅宗龙。东路则由刘宗敏、袁宗第、郝摇旗、宋献策率领两万兵马,攻打叶县。明早大年初一即率兵出发。   商议完军情之后,高夫人率领诸将走入大厅,大厅中间放置了三个火盆,温暖如春。赴宴的大小将领见高夫人率领一群将领出来,都纷纷起立。高夫人随后入席,她地位最高做了首席主位,左边范青,右边刘宗敏,两侧都是文武大将。   高夫人端起一杯酒站起来,道:“各位将领,咱们大军今年在河南取得了一些胜利,也站稳了脚跟,但咱们不能骄傲,整体看来形势还是很严峻。河南百姓的饥荒还没结束,遍地饿殍,买儿买女,饥寒交迫。而且官军还派大军来剿灭咱们,傅宗龙只是第一批,以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明军中还有许多厉害将领,如左良玉、孙传庭等人还没出现。河南是明朝的腹心之地,明朝虽然摇摇欲坠,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崇祯必定还要集合全国兵力财力对付我们,以后要有很多的恶仗、大仗要打。这一杯水酒祝愿出征的将士能大功告成,也祝愿在座的各位以后多打几个胜仗,多攻克几个城池,请大家一起干杯。”   众人站起来一起把酒喝干,高夫人又道:“这次出征,赶上了过年,但无论是出征,还是留守的将士都不能松懈。我再次强调一下军纪,杀人、放火、奸淫、抢掠都要斩首,而且虽在过年期间也不许饮酒、赌博,发现者一律重处,这些规定要晓谕全军将士凛遵,大家听清楚了?”   全体将士齐声道:“清楚了!”   高夫人坐下,然后全体将士跟着坐下。随后各桌虽然还有人敬酒,但大家都是浅尝辄止,更多的是谈论这两次打仗的情况。过了一会儿,端上来包谷面的窝窝头,大家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酒自然就停止了。宴席一完,大家肃立,高夫人领着文武大将先离开,到议事厅继续商议军情,随后众将纷纷散去。   第二天一早,大军出征,西路军范青为主将,副将是李岩和田见秀,偏将则是刘体纯、赵恩和杨铁柱,都是范青的嫡系将领,或者关系较亲密的将领。   范青和李岩带领骑兵作为先锋队,行在队伍最前面。两人并辔徐行,不知不觉的把话题转到这次的对手傅宗龙身上,范青问:“这个三边总督傅宗龙,大哥熟悉他么?”   李岩对明朝的大臣比较熟悉,说道:“傅宗龙在明朝算个人物,他向来有忠直的名声,因为直言进谏而著名。他最高做过兵部尚书,在大明朝兵部尚书可是一个危险的职位。就从崇祯初年到现在,已经换了十几个兵部尚书。因为找不到合适人选,崇祯想起他,把他提拔成兵部尚书。结果第一次召见,他不提军事建议,倒说了一通天下百姓受苦受难,流离失所,无衣无食的惨状。崇祯皇帝十分生气,说他‘你是兵部尚书,管的是军事,管好你分内的事就行了!’,崇祯是容不下这样直言劝谏忠臣在身边的。傅宗龙只做了几个月的兵部尚书,就触怒了崇祯,被下狱关起来了!”   范青微微一笑道:“这人能力怎样?”   李岩道:“他是文官,但打仗韬略也可以,天启初年曾主动申请去辽东督战,当时,辽东十分危险,这样的举动算是有点胆量了。后来他去贵州平定土司叛乱,表现的有勇有谋,在当时明朝军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击败了贵州土司,取得胜利。后来就留在贵州屯守,他提出的‘屯守策’十分有名,治理西南也很有政绩,但因为小事就被崇祯撤职下狱。前几年高闯王纵横湖广、四川、陕西的时候,崇祯就曾拍着大腿说‘假如是傅宗龙掌管川蜀,这些流寇怎能如此猖獗呢!’就把他提拔到兵部尚书,可还是因为他直言劝谏给下狱了,最近咱们在河南如火如荼,崇祯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这才又想起傅宗龙的好处,说‘宗龙朴忠,我把他从监狱中提拔起来,他一定会对我效死力的’,这样,他又被调到陕西当三边总督。”   范青叹道:“如果崇祯真有眼光,这样的人才加以信任重用,在一个地方掌管权力,治理几年,咱们恐怕都到不了河南。可崇祯急功近利,只想着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平时动不动就下狱,遇到急难的时候才放出来统兵,也不给训练治理的时间,只急着催战,傅宗龙如此,洪承畴、孙传庭都是如此,我看,就是诸葛亮复生,也禁不起他这么折腾。”   李岩点头叹道:“崇祯皇帝做事太过急躁,以至于国家糜烂,千疮百孔,只有推倒重来才能挽救黎民百姓,此外别无他法。”   范青想了想道:“大哥,你觉得像傅宗龙这样的人物,能不能被咱们义军收服,变成咱们的一员。”   李岩笑着摇头,“不可能的,傅宗龙在明朝大臣中以忠直著称,我很了解这些愚忠的文臣,他们一般都被儒家思想熏陶,一脑子忠君报国的思想,什么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想法根深蒂固。你即便擒获他,也不可能让他当叛徒,不是绝食,就是自杀,投降是不可能的。”    第146章 傅宗龙的苦衷   范青微微点头,这一战他是有十分把握取胜的。但仅仅取胜还不能让他满足,如果能让明朝一名有名望的朝臣屈服,那将会对以后招抚明朝官军大大有利,利用他声望,设官理民、治理地方,招揽人才方面都有很大帮助。   这时,又有探马来报,说傅宗龙的大军没走潼关,而是走的商州、内乡、邓州,沿着豫南和湖广交界的地方迅速东进。   范青和李岩微笑着对视一眼,这和他们二人预料的一样,傅宗龙从潼关出来,直接便可东进豫中到伏牛山与闯营决战,可他没这个胆子,只从南边走,应该是到新蔡、汝宁一代与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二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棋,所以从伏牛山出来就没向西走,而是直接向南,准备到西平、遂平一代与傅宗龙、杨文岳决战。   “走吧!大哥!”范青脚蹬一夹,胯下马儿嘶鸣一声,跑了起来,冬日的暖阳照耀在雄健的马匹和战士身上,隐约有白气蒸腾,充满了生机活力。   新任的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是在崇祯皇帝的一再催逼下,不得已离开陕西,向河南进军。当他离开陕西的时候,新任陕西巡抚汪乔年给他送行,汪乔年也是一个多少懂得一点军事的文臣,知道傅宗龙此去河南凶多吉少,是不得已被逼出关。傅宗龙自己更是清楚,将领跋扈、粮草、军饷匮乏,最主要的是这些士兵都是草草招收的,根本没经过几次阵战磨炼,大战的经验根本没有。如果好好训练个两三年或许有点用处,可这些新兵刚刚招收上来,就要参加大战,简直是送死一样。   他不知道李自成昏迷,但他知道李自成现在今非昔比了,不仅在河南人马众多,号称三十万,且河南百姓望风归顺,十分的得民心,自己现在去挑战闯营,无异于以卵击石,以肉喂虎。但他也是身不由己,崇祯皇帝是那么的急于“剿贼”,性情暴躁,不断的有上谕和兵部的催战檄文飞来,根本不考虑各镇军官的情况,也不给他整顿兵马的机会。他明知出关是凶多吉少,但却不敢违抗圣旨。当他和汪乔年在灞上相别的时候,俩人手拉手,都滚出眼泪。   傅宗龙垂泪道:“我这次奉旨剿贼,仓促出关,好比以肉喂虎。”   汪乔年叹息道:“大人只管放心前去,万一大人作战不利,乔年也跟着出关。”   俩人都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没有别的话说。   傅宗龙不敢从潼关出来,而选择商州沿着湖广和豫南的边界急速行军,他和杨文岳密书约定在新蔡境内会师,再作计较。虽然这两个总督是奉命专力剿闯,皇帝的手诏和兵部的催战檄文,急如星火,但他们都不敢贸然同李自成作战。他们得到的情报是李自成要二次进攻开封,但他们不敢去开封方向,就约定会师后,先到项城,避开李自成大军的军锋,美名“牵制”。   傅宗龙和杨文岳会师这天,初冬天气,气温寒凉。在豫南的一条大路上,数千骑兵从西北奔来,马身上流着汗,水气蒸腾,好像在表面漂浮一层白色雾气。这队骑兵队伍整齐,规规矩矩的沿着大路而行,没有一个骑兵敢踏入播种完冬小麦的田地。因为听说到有军队到来,而四处躲藏的百姓,看到队伍大大的一个“闯”字旗帜,纷纷从隐蔽处跑出来,跪在大路旁叩拜,还有人拿出来水给这些骑士喝。   这些年,河南百姓听惯了“流贼”的说法,认为李自成的军队纵然军纪好些,也终归是贼,烧杀抢夺这类事情是少不了的。但闯营纵横河南以来,这些百姓是真正见识了这支部队的纪律严明,他们还常常的宣讲口号“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不但不骚扰百姓,看到百姓饥饿的,还会拿出缴获的粮食放赈,这在官军中是从来没有的。官军只有抢夺祸害百姓的份,哪管百姓死活,所以闯营的仁义之名是真正的传扬开了。   大路两旁数百百姓夹道欢迎这支闯王的队伍,但这支队伍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只是善意的向百姓微笑,然后骑着马疾驰而过,队伍中间有一位年轻的将军,精干剽悍中带着一丝文雅,骑在马上疾驰而过。一些百姓悄悄打听,这人是谁?这就是李闯王本人么?可年纪不像啊!有接触过闯营的人嘲笑道:“这人你都不认得?这是闯王身边的重要人物,叫做范青,和刘宗敏将军齐名,是闯王身边的左膀右臂。”   然后又补充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从闯营战士中传言出来的。”   有人喃喃道:“可他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这可真是年轻有为啊!”   范青是听不到这些议论的,他驻军西平和遂平之间,探得傅宗龙和杨文岳要在新蔡会师。他和李岩分析,认为傅、杨会师之后,不外有两个趋势,一个是趋守汝宁,汝宁是一个城府,是明朝宗室崇王分封所在,所以傅宗龙和杨文岳固守汝宁似乎是理所当然。可是范青估计,他们可能害怕驻扎在汝宁,会和汝宁守军一起被包了饺子,所以驻扎在项城的可能性更大,这样可以互为犄角,也方便逃跑。   范青怕明军逃走,自己亲率八千骑兵疾趋汝宁和项城之间,其余大队人马在后。当晚范青驻军射桥,下令部队不许进入民宅,虽然是冬天,但也只能露营,或找空无一人的宅子才可以进入。深夜,在镇外的空地上搭了许多军帐,旷野间,星星点点,一望无边。   镇子里的人开始好一阵儿担心,怕这些兵会进入镇子骚扰百姓,但见他们只在镇外露营,不由得十分感佩,于是当地十几名父老抬来牛酒犒军。范青笑着对他们说,闯营的队伍是义军,宗旨是剿兵安民,将残害百姓的官军斩尽杀绝,将踩在百姓头上的乡宦土豪除掉。所以牛酒我们收下,但一定要给银子补偿。   这些父老推托不过,只能收下银子。在回去的路上,议论感叹,早就听说过闯营的队伍在豫中杀富济贫,对百姓放赈。百姓一旦看到闯营的人到处焚香祷告祝愿,巴不得闯王前去解救苦难。这种事情听得多了,但也半信半疑,此刻真见识到闯营的作风,没有不佩服的。   当晚,范青再次强调军纪,有骚扰百姓,奸淫掳掠的,一概杀无赦,全军凛遵,无人敢违抗。   此时,傅宗龙和杨文岳刚刚在新蔡境内会师,他们本想进入新蔡城中休息。但新蔡的乡绅共同商议,紧闭城门,不许他们进入。所以他们只好在城外会师,驻扎在岳城镇,还有镇子周围的村落。   因为粮草不足,所以派出一部分人马去新蔡收缴粮食,新蔡县令站在城头上大声回禀:“两位大人,新蔡接连遭受兵灾饥荒,城中十分困难,自救不暇,实在没有多余的粮草供应大军,万请原谅。”   城下将领厉声道:“两位总督大人有尚方宝剑,斩你个小小县令易如反掌,你快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胆敢违抗的,踏平你们县城,鸡犬不留。”   知县心中害怕,但也知道如果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那才是真正的“鸡犬不留”,所以拱手道:“大人稍安勿躁,容我同地方上的绅士商议一下,尽力而为。”说完,他下城回衙,再不露面。   晚上,二位总督约定商议军情,傅宗龙在去杨文岳大帐的路上,只见数里外的几个村子火光冲天,隐隐约约传来哭喊声,他皱眉道:“为何村庄起火?”   家丁卢三低声道:“是咱们的部队在打粮,放火烧了村民的房子。”   傅宗龙大怒喝道:“咱们是剿匪的官军,怎能行止如匪徒一般,祸害百姓,还有没有军纪王法了?去把他们的将军叫来,我要杀一儆百。”   卢三不动地方,半晌才低低的声音道:“大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些兵怒气冲天的,天天要饷、要粮,说自己饿着肚子打仗。如果对他们用军法处置,只怕会有不测。”   傅宗龙呆立片刻,长叹一声,他自幼学习儒家仁义之道,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带兵出来,却不仁不义,简直是禽兽不如,可没有粮草军饷是现实,要禁止官军烧杀淫掠,怎么可能?如此军队,如此境遇,又如何与敌人作战,他看了一会儿,无计可施,只得摇摇头,进入了中军帐中。   中军帐中除了杨文岳之外,还有双方军队的重要将领,一共七八名。会议还没正式开始,这些将领先抱怨了一通,说什么粮草不足,士气不高,天寒地冻,棉衣也没有之类的话。   傅宗龙和杨文岳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只能干听着。等众将抱怨完了,二人才宣布基本方略,还是以稳重为上策。正在商议中,又有通信兵送来崇祯皇帝最新手诏,催促他们速战速决,不可贻误迁延,否则军法从事之类的话。   两位总督登时手足无措,崇祯皇帝只知道催战,不管后果。他对中原形势根本不了解,还以为是从前那样的小股流寇,只要天兵一至,立刻作鸟兽散。却不曾想李自成的队伍已经壮大,比官军人数、装备、士气都占了优势。崇祯皇帝对如何作战茫然不知,只是在宫中随便一想,就下手诏,就令兵部催战。   此时两位总督十分为难,如果尊旨主动进攻,是必败无疑的,如果不遵旨,那就是抗旨不尊,也要获罪,两位总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两位总督又商议一会儿,没什么好法子,只能还按着以前牵制的策略实行。他们害怕到了汝宁,被敌人包围,打算进驻项城。   对这个决策,傅宗龙是不满意的,但也无可奈何。近两年来他被崇祯关在监狱中,对外面形势的变化也不如何清楚,此刻才知道,流寇已经如此强大,不可战胜。但他向来忠直,虽然皇帝屡次惩罚他,他还想着忠君报国,想着皇帝既然把他释放出狱,又提拔他当上总督。他也该尽自己力量,那怕丢掉性命,也要尽力报答皇恩。   于是,他对杨文岳叹道:“杨大人,贼在西北,我军反向东北进军,这种躲贼的行为,倘若被圣上发现,责备我们,该将如何?”   杨文岳心中在嘲笑傅宗龙的迂腐,脸上却陪笑道:“我们是欲取之,姑予之,先退一步,看清敌人的部署,然后再找到敌人弱点进攻。不能一上来就与敌人决战,到时候万一把朝廷好不容易训练的数万人马都搭进去,岂不是更糟。”   傅宗龙无话可说,心中认为杨文岳的话,很有道理,但觉得自己不能粉身碎骨,报答皇恩,算是贪生怕死了,所以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由于附近百姓逃避一空,所以官军消息不明,连范青的骑兵驻扎在距离不远的射桥都不知道。当晚,傅宗龙给崇祯皇帝奏表,说自己已经与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新蔡,即日将遵旨合力进剿,必将纾缓朝廷心腹之忧。尽管这么说,傅宗龙却也知道,这不过是骗骗皇帝开心罢了。进剿是不可能的,这次来河南剿贼成功的希望渺茫,心中彷徨,不知所措。   此刻,范青与李岩也在商议对战的策略,据探子报告,傅宗龙和杨文岳会师后,兵力达到六万,人数虽多,但士气不高。士兵们在新蔡附近,到处抢劫,百姓苦不堪言。   范青问李岩,“兄有可对策?”   李岩沉吟道:“敌人人数众多,咱们现在的前锋只有八千骑兵,正面对战似乎兵力不足。比较稳妥的法子是等中军到来,到时候人数对等,拉开阵势,在野外大战一场,咱们能占八成胜机。”   范青摇头笑道:“看现在官军的士气,他们有胆子和咱们野外正面对战么!再等一天,敌人只怕已经逃到项城了。本来在野战中能轻易取胜的战斗,却要拖到攻城战,那可就难上十倍了!”   李岩吃惊道:“难道你要用八千骑兵攻击五六万敌军?那可太冒险了!”    第147章 戏耍傅宗龙   范青笑道:“也没什么危险,咱们是骑兵,打不过可以逃走。而官军大部分都是步兵,一旦溃散,就是彻底败了。这种士气不高的步兵,最怕疲惫,一旦疲惫不堪,稍稍攻击就能自己溃散。看我略设小计,让他们团团转。”   次日黎明,傅、杨两位总督率领两军饱餐一顿,离开汝宁向北面的项城进军。从汝宁到项城有一条大河,叫汝河。上午,两位总督立马汝河南岸,督促众将在汝河上搭建浮桥。这本是昨夜下的命令,但官军做事拖沓,寒冬之中,谁也不愿意深夜干活,磨磨蹭蹭,一夜连木料都没收集够。早上搭建浮桥,也是很慢,直到日上三竿,才把浮桥搭好。等到大军度过汝河,已经是下午了。   人马过河后,继续北进,当晚宿在距离新蔡城五十里的龙口镇。当晚,龙口镇火光冲天,处处都有哭声,官军所到之处,烧杀淫掠就如家常便饭一般。傅宗龙坐卧不宁,很想去管一下这些乱兵,但又不敢。   他又把亲随卢三和两位亲信将领叫来,说了他的意思,两名亲信将领一听,立刻摆手道:“大人千万不要做傻事啊!现在下级步兵都很疲惫,颇有怨言。有的骂欠饷,有的说行军辛苦。有的说白白替朝廷卖命,没有意思,哪个龟孙愿意跟敌人作战。还骂军官平日喝兵血,吃兵饷,作战的时候倒让士兵卖命。我们将官听到这样的抱怨都不敢多问,怕问了之后,招致部下怨恨,造成哗变。大人,我说句心里话,我们这些将领也不愿意打仗,听到往项城去,能避开敌军,我们心里都很高兴,巴不得离开敌人远远的呢!”   傅宗龙听到这番话,哑口无言,有这样的兵,这样的将,还能称之为军队么!   这时,卢三拱手道:“大人,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你看杨大人,他都习惯这种情形的,早早就入睡了!”   傅宗龙长叹一声,不说什么了。第二天清晨,刚刚起床,忽然汝宁送来急报,说流寇已经把汝宁围困了,要攻打州府,请火速增援。   傅宗龙和杨文岳接到急报,连忙派人去汝宁府查看,果然在汝宁府城下有许多闯军士兵,正在制作云梯,似乎要大举攻城的样子。这时候汝宁府的第二封告急信也到了,州官泣血求助,务必要让他们赶回,解救州府危急。   傅宗龙和杨文岳把军中诸将都召集到帐中商议对策,傅宗龙十分忧虑,如果汝宁被破,崇王被害,他的部队近在咫尺却坐视不救,一旦皇帝知道实情,只怕不是下狱了,而是要砍了他的脑袋。   陕西诸将以贺人龙为首,上次在汉水边他被义军打的大败,元气大伤,现在重新组建的部队早就没了以前的锐气。陕西这几名将领都没什么斗志,他们都看贺人龙,这些将领中,贺人龙资历最老,名气最高,所以希望他能说几句话。贺人龙知道傅宗龙耿直的脾气,不愿触这个霉头,于是不停的向杨文岳手下大将虎大威使眼色。   虎大威是杨文岳的爱将,他知道自己属下兵将情况,还不如陕西兵呢,更不敢出战,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义军对手,于是,他向杨文岳使了眼色,希望杨文岳提出持重的主张,不要贸然决战。   杨文岳明白虎大威的意思,他知道眼下兵将情况,绝对不能作战。但如果持重的话由他说出口,傅宗龙就会在奏折中攻击他,说他“临战怯敌,贻误战机”。皇上脾气暴躁且又多疑,一怒之下,就把罪责都压在他的头上,等于替傅宗龙顶罪了。另外他和傅宗龙都是总督,他比傅宗龙还早一年升任总督,但皇上在诏书中却让他和傅宗龙会师之后,一切听傅宗龙指挥,这让他心中很不服气。由于不服气,他更想让这担子由傅宗龙承担起来,万一败了,傅宗龙也是罪责难逃。   所以他不说出心中主张,只是拱手道:“此事十分急迫,救与不救,请傅大人说出主张,众将再议。”   傅宗龙心中也十分为难,但他不能不拿出主张来。由于紧张,他花白的胡须在胸前索索乱抖,连手指都颤抖起来了,激动的道:“本督师在狱中两年,蒙皇上特赦,委以封疆重任。如今奉命剿贼,惟有一死上报皇恩。宗龙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一生没当过逃帅,今日宁死也不当逃帅。我的主意已定,明早进兵决战,希望诸君努力!”   大家一听这样的话,心中都十分失望,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垂着头在心中怀着鬼胎。杨文岳见傅宗龙这么说了,他也是奉命剿贼,当然不敢说出不同意见,但又想:“明日,十有八九是要败的,只希望败的不惨,那时就可以劝傅宗龙保存兵力,他没说别的话,只是起身告辞道:“既然傅大人已经做了决定,咱们就回营准备。”说完带着保定将领走了。   贺人龙等陕西将领也要走,傅宗龙伸出颤抖的手指挽留贺人龙和李国奇道:“贺将军、李将军稍留一步,本督还有话嘱咐。”   这两位大将是陕西将领的代表,他们立刻躬身留下,肃立帐中,听候训示。   傅宗龙道:“自从剿贼以来,已经有十年了,当大将的都不能尽心尽力,致使流贼日益猖獗,国家一天比一天危难。希望这次战斗,两位将领拿出陕西名将的血勇气概,全力以赴,为朝廷分忧,为皇帝分忧。成败在此一举,万望明日努力一战,洗刷以前的耻辱,不辜负朝廷,也不辜负老夫的殷切厚望。”   这一大篇话说下来,贺人龙和李国奇虽然各怀鬼胎,但也都装出感动的样子,说道:“是,是,大人放心,这次战斗,一定尽心尽力,报效朝廷,誓死作战,有进无退。”   傅宗龙对两名大将的态度十分满意,但他又怕这两名大将言行不一,只是对他敷衍,因此又道:“只要二位英勇作战,立下大功,纵然过去有过罪愆,也一笔勾销,本督师必将上报朝廷,对两位将军格外施恩,犒赏大功。”   贺人龙、李国奇又连声道:“一定遵命,死战杀敌。”   傅宗龙把他们送走之后,不知道这次战斗能不能胜利,感觉心中茫然,毫无把握,他望着尚方宝剑,忽然流泪道:“皇上,宗龙老了,今日一战,不知道能不能替你分忧,臣宁可战死沙场,也决不做一个逃帅。”   此时,范青正在汝宁城下,大张旗鼓的制作云梯和其他攻城器械,同时让人向汝宁城头放火铳和射箭,汝宁城头守军也不停的放炮还击,城上城下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十分热闹,其实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给城内的守军和百姓造成很大压力,一片恐慌。   此时,范青已经知道了傅宗龙率领官军的动向,他不用派人侦察,当地百姓就争着给他报信。这些百姓被官军祸害的很惨,巴不得范青的人马去消灭他们。   傅宗龙在全军吃完早饭后,下令向汝阳进军。据汝阳十里左右的时候,有斥候回报,说流寇正在撤离。傅宗龙大喜,认为流寇势弱,不敢与自己大军为敌。于是,命令大军加速进军。到了汝阳城下,只见义军的队伍都已经向北撤离。据斥候报告,义军已经撤到北面的洪河边,正在渡河。   傅宗龙以为义军不敢同他的大军作战,避开锋芒,连忙下令,不许停下休息,继续追击。杨文岳比较熟悉现在义军的实力,心中颇有些怀疑,便道:“大人,咱们已经解了汝阳之围,何苦再苦苦追击。”   傅宗龙道:“现在敌军正在渡河,正是咱们半渡而击的好机会。趁着他们渡河而击之,使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如果等他们全部渡河,再想战胜他们就不容易了,说罢,大声下令:“赶快追击,不要让流贼逃走。”   这时候,与义军交战过的官军将领如贺人龙等,都知道范青的厉害,担心这样追下去,会中了范青的计,但没人敢向傅宗龙公开建议,只怕落下一个“临战怯敌”的罪名。   等官军到了渡口的时候,才发现义军在渡河的人数很少,北岸剩下的只有数百骑兵,一见到官军立刻仓皇逃窜。而南岸的义军士兵见到官军也赶紧拆断浮桥,分明是害怕官军过河追击。由于浮桥已经断了,南岸、北岸的义军士兵已经不能呼应。傅宗龙看到这一切,立刻下令,追击逃跑的义军骑兵,不许“流贼”逃脱。   他非常兴奋,大声鼓励士卒,“流贼已经惊慌逃窜了,咱们只要一鼓作气,就能歼灭他们,为朝廷立下大功,这是各难得的机会啊!”于是下令追击,一面追击,一面沿河搜索敌军。   众人追踪义军的足迹,沿着洪河向西而行,走了三十多里,也没追上义军的影子。此时,天寒地冻,官军被苛扣军饷,大多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续走了这么远,又饥又渴,又冷又饿。几次将领们请示傅宗龙,想要休息,但傅宗龙不许,动不动还口称圣旨,杨文岳和诸将都不敢多说。但下级士兵们却怨声载道,有的怨天怨地,有的骂个不停。   又走了几里,到了一个叫孟家庄的地方,此时人困马乏,又饥又渴。各营的战马也一样被苛扣豆料,所以见到孟家庄的地面上有散落的干草和豆料,就再不肯向前走了,而是在地上啃食干草豆料,任凭马夫鞭打,也不肯移动。   虎大威和贺人龙都同农民军作战多年,很有经验,深知如此军心,确实不能向前走了,万一遇见敌人,官军一触皆溃。他们商量之后,一起来见傅宗龙和杨文岳,对他们说:“两位大人,现在人困马乏,流贼离此不远,如果匆匆前去挑战,未必能够取胜,不如先在这里停下歇脚,吃过午饭之后,再去进攻。”   杨文岳心中也早就不想追了,便对傅宗龙道:“暂时在这里歇脚,等吃过午饭之后再向敌人进攻,比较有取胜的把握,大人觉得如何?”   傅宗龙面对这种情况,也只好说:“既然大家疲惫,就暂且在这里扎营休息。可是务必小心,谨防流贼过来偷袭,不许士兵们分散出去找粮。让士兵们赶快吃饭,原地休息。如果流贼不来,就在这里休息待战。如果来了,就随时进剿,不使流贼得逞。”   傅宗龙说了以后,大家一同说声“遵命”,然后下去把傅宗龙的话向下传递。但最底层的士兵对这命令根本不理睬,扎营之后,立刻四面散开,去抢劫放火了。   此时范青带着七千左右的骑兵藏在距离孟家庄数里远的一片树林中。片刻功夫,去诱敌的一千骑兵也转了回来,加入队伍。此时,站在山坡上就能看到远处孟家庄黑压压、乱糟糟的官军,足有四五万人。义军士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等范青一声令下,便发动攻击。   范青看看官军零乱的队伍,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这样的军队也能称之为正规军,简直可笑,这两年,官军战斗力下降非常明显。此时官军比起当初潼关南原之战的时候的官军,简直逊色太多。   回头看看自己的兵,八千骑兵都坐在地上休息,战马的缰绳栓在树上或者自己的手臂上,整个树林除了寒风刮起的枯叶声音,再没一点人声,整个队伍鸦雀无声,十分肃静。范青从人丛中走过,只见小伙子们一张张年轻的,期待的面庞,每个人都精力充沛,士气很高。   范青转头对李岩笑道:“练兵就应该练成这个样子,令行禁止,全随主将意思,只有这样,才能静若处女,动若脱兔。”   李岩笑着点头,“正是如此!”   范青命令士兵继续侦察,自己则在树丛中坐下。赵恩、杨铁柱、白旺几名年轻将领都围拢在他身边,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又走来走去,他们心中焦急,想要赶快作战。但范青神色安详,一点也不着急,他笑着对李岩道:“大哥,咱们很久没下棋了,不如玩上一盘如何?”    第148章 一战溃敌   李岩笑着点头,让属下拿来象棋。亲兵把一张白布做成的棋盘放在地上,四角用大石块压住,免得被风吹起。棋子都是用拳头大小的光滑石子打磨之后,写上文字,亲兵将旗子摆好,范青和李岩相对坐下,伸手笑道:“大哥执红色,请先手。”   刚走了一步棋,探查敌情的兄弟过来报告说:“官军正在扎营,但队伍并不严密,有人扎营,有的人却已经走出营地之外了!”   范青点点头,没有作声,旁边几名年轻军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认为这就是进攻的机会。白旺本是他的亲兵队长,这次也被提拔成校尉,他是急性子,忍不住道:“军师,趁着他们立足未稳,咱们骑兵猛冲过去,必定可以获得全胜,请军师下令吧!”   范青微微一笑,拿起棋子啪的一声落下,和李岩下棋。平日里,范青的象棋是不如李岩的,十次得输九次,但今天李岩显然也是心神不定,不小心被范青吃了一个车,登时处于劣势了。这时,又有探子来报,说官军分的更散了,好多人都出了营寨,奔到附近村子里,大概是要抢劫,马匹被卸掉马鞍,也无人照料,在营地中乱走。”   这时,将领们都觉得机会到了,再一次向范青请求进攻,都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进兵,肯定能将敌人打个大败。”   范青却嘿嘿一笑,并不搭话,他把马跳过河,直逼李岩老将,局势相当有利。   又过了片刻,探子又来报告道:“现在各个村子都有官军出入,有的从村里牵出牛、羊,有的在毒打百姓,还有的把百姓的茅草屋都拆了,准备回去喂马,往来的官军士兵为了争道,居然还有大打出手的。”   将领们听了这个禀报,更加焦急,个个摩拳擦掌,纷纷向范青请战,连向来沉稳的赵恩也忍不住道:“军师,差不多了吧!”   范青还是不理睬,他兴致勃勃的把炮向下一落,笑道:“将军!”李岩走了一步,范青又把马向前一跳,笑道:“再将一次。”   李岩无路可走,只好笑着把棋子推开,道:“你赢了,弟弟的棋艺有进步啊!”   范青笑道:“不是我棋艺进步,而是哥哥的心不能静下来。”   这时候又有一个兵跑来,报告道:“现在孟家庄到处都是官军,有的打水,有的正在喂马,比刚才更混乱了!”   范青笑着对亲兵道:“把棋盘、棋子收好,我下次玩的时候少一个棋子,唯你试问。”   接着他站起来,对几名迫不及待的将军道:“立刻全体上马,下令擂鼓,全面攻击。”   于是,众人上马,树林中沉重的鼓点声响起来,声音越来越急,很快鼓声大作,震天动地,八千骑兵从树丛中冲出来,如飓风一般向敌营冲去。马蹄声,喊杀声,战鼓声响成一片,数道烟尘在山丘上腾起,向着孟家庄滚滚而去。   当官军看见义军的骑兵从树林中冲出来的时候,登时都惊慌失措,许多将士都想逃跑。傅宗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找义军决战的,所以他并不慌张,而是和杨文岳立马孟家庄外,竭力安定士卒,让他们不要慌张溃逃。只听他大声向将领们道:“今日在此决战,有不战而逃者,立斩!”   说话之间,只见一名官军正想着策马逃走,傅宗龙立刻命人堵截,把这名逃跑的军官抓回来,押到他面前,他亲自拔出尚方宝剑,将他斩首。这样一来,许多人便不敢再逃走了。傅宗龙命令吹号,召集士兵,那些散落在各个村子的士兵,本来是要逃走的,但见中军未乱,便大着胆子回来。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三名大将指挥偏将们将各自人马在庄外匆匆布成阵势,准备迎战。   傅宗龙为了鼓励军心,慷慨激昂的对三名大将道:“各位奉朝廷命令来此剿贼,今日与贼相逢,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倘若后退,不只是老夫要受到国法惩罚,几位将军也难逃一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况流贼只有数千骑兵,而我们有数万人,只要一鼓作气,定能将他们杀败。到时候立下大功,上报皇恩,下得封赏,几位将军,机不可失啊!”   三名将军都唯唯称是,贺人龙甚至亲口道:“请大人放心,人龙决意死战。”话虽说的慷慨,但心中却打着另外的主意。   范青的骑兵很快就冲到阵前,一阵箭雨落下,官军们登时一片惨叫声,队伍也一阵混乱。   傅宗龙见状,挥动手中令旗大呼,“擂鼓,贺将军、李将军,上前杀贼啊!”同时杨文岳也驰到保定军前大呼,“李将军,冲啊,上前杀贼!”   由于两位总督都已经下令向敌人进攻,于是官军阵前战鼓齐鸣,喊杀震天,但冲锋的却没一个,反倒遭受了义军的第二轮箭雨,队伍不但没冲出去,还稍稍后撤,队形也更散乱。   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其实心中都不敢作战,他们只是阴沉着脸,看着敌人,互相观望。这几名大将中贺人龙的人马最多,步卒两万,骑兵也有三四千人,相对别的部队比较精锐。听到总督命令应该立刻出战。可贺人龙深知义军战斗力,这样冲出去,只能全军覆没,所以他不论中军怎么擂鼓,就是按兵不动。还命令最精锐的骑兵列阵在他周围,一则保护他自己,二则避免大战的时候,自己的精兵被敌人冲散。富有经验的虎大威见此情景,也照样做事。   傅宗龙看着义军一轮又一轮的箭雨落下,骑兵在阵地前跑来跑去,而自己这方的官军大将都不敢出战,十分焦急。在这危急关头,他甚至都不敢用尚方宝剑去斩一个偏裨将领,他心中清楚,如果此时杀一个将领,不是立刻兵变,就是全军瓦解。不但无法迎敌,连他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   经傅宗龙的一再催促,李国奇不得已率领他自己的人马出阵去了。他碰到的是求战心切的白旺,范青已经对白旺说了,这次大战如果立功,保举他做一名将领,白旺心中热切,迫不及待的想与官军作战,他率领三千骑兵在敌军阵前兜了几个圈子,不停放箭,也不见官军出来应战,正感焦躁的时候,忽见官军冲出一股部队,约有一万多人,骑兵约有一两千,剩下的都是步兵。   白旺大喜,大吼一声,毫不犹豫的向官军中间冲去,手起刀落,先将一名官军将领斩落马下,他人数虽少,却极勇猛,三千骑兵冲入敌阵,犹如一只猛虎冲入羊群当中,所过之处,到处都是官军的惨叫着倒在地上。三千骑兵在一万多官军队伍中来回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这些义军战士被范青按在山头树林中,憋了一肚子战意,士气极高,猛杀猛砍,个个都以一当十,锋锐不可抵挡。   李国奇召集骑兵想要阻拦白旺的势头,连续两次,都被白旺冲散。官军骑兵只能远远的散开,不敢撩其锋锐。步兵则更无斗志,被白旺的骑兵冲了两个圈子,纷纷溃散,阵型很快就没了。步兵对战骑兵最关键的就是阵型,没有阵型,根本没法和骑兵对抗。   还不等李国奇组织队形,已经有步兵开始后撤逃跑了,李国奇让亲兵连杀了好几个逃兵也阻挡不了,最后自己也被亲兵佣促着逃走。   贺人龙一看李国奇败下阵来,并不接应,连总督的死活都不顾了,立刻率领他的人马向东北逃窜。虎大威见贺人龙逃走了,也赶紧率着自己的人马也跟着逃走。   李国奇败阵之后,如果有人接应,白旺的三千骑兵是攻不上来的。可白旺一见敌人大营混乱,他初生牛犊不惧虎,竟率领三千骑兵猛的冲入官军数万人的大阵当中。   刚刚撤回的李国奇正在收拢人马,想要退回孟家庄,一见白旺的骑兵冲上来,大营混乱。又见贺人龙、虎大威都向东北方向逃走了,猜他们是要逃往项城,于是也顾不得收拢部队,只在亲兵家丁的佣促下,带着残兵向项城疾驰而去。   这时候,山坡上范青见敌阵混乱,立刻擂鼓,全部骑兵一起冲上来。官军的大营迅速溃散。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官军三员最主要的大将带头逃跑,整个战场完全陷入崩溃局面。傅宗龙和杨文岳也各自都有自己的亲信部队,此刻见势不妙,都佣促着各自的总督不散,且战且逃。   白旺记得范青要给他保举将领的事情,冲的格外勇猛,他知道傅宗龙是一个大官,所以盯着他不放。激战中,他率领一百多骑兵直接冲入到傅宗龙身旁,差点就把傅宗龙从马上揪下来。傅宗龙身边的几名亲兵都是他的同乡子弟,被他当成亲信提拔上来,所以舍命冲上来保护,才让傅宗龙逃走,但傅宗龙随身携带的尚方宝剑和敕书都被白旺抢夺过来,成了义军的战利品。   范青在高处观察战场形势,只见官军分成两股,大部分随着三位总兵向东北溃逃,其中有不少骑兵。一小部分向西北溃逃,队伍不算散乱,还能鼓起勇气,在退走中轮番还击,且战且走,这小股的是两位总督的亲随家丁,这些人都是他们物色提拔的亲信,平常花了大笔银子笼络,所以十分忠心,不若普通士兵那般一触即溃。这种情况在明末很常见,众将领官员都养家丁,以备关键时刻保护自己。   范青知道这些人都是死士,人数虽少,却不易对付。于是他决定把调集主力重点攻打溃散的普通士兵,以此来扩大战果。他让亲兵挥动旗帜,用旗语通知白旺、赵恩、杨铁柱三人向西北方向追击,集中兵力,重点攻打三个总兵官,而自己只派一小部分人对两位总督尾随不放,并不猛打猛攻,避免自己的人马在混战中死伤太多。只要能把三个总兵官消灭了,敌人的有生力量就没了。两个总督很容易对付,只需在项城和孟家庄之间的道路上截住他们,就可以将他们包围,全部消灭,甚至活捉。范青查看战场形势,只片刻间,就制定了作战方略。   傅宗龙和杨文岳一面抵挡,一面逃走,因为见到义军对他们并不猛攻,所以他们沿途收拢溃散的人马。黄昏时候,到了一处叫火烧店的地方,距离项城不过二十里路,只有一条荒凉的小街,周围有一道寨墙。寨墙的许多地方都已经倾塌,人马可以从缺口进出。看来是被闯营攻破之后的寨子,没人再敢守寨且修理寨墙。这寨子里原来有几十户人家,现在由于怕被战乱波及,都逃走了,所以空荡荡的不见一个百姓。这些百姓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连鸡鸭等小牲口都带走,留下的都是不能带走也不能吃的破烂东西。所以官军搜遍了整个寨子,也找不到一个百姓,一点粮食。   进入寨子后,傅宗龙和杨文岳密谈。杨文岳主张立刻逃走,但傅宗龙坚持不逃,他说:“项城距离这还有二十里,敌人定会在沿途设伏截杀。所以走不到项城,我们就会被流贼杀散。如今人困马乏,纵然想走也实在不能走,不如在这里死守待援。”   由于傅宗龙一再坚持,杨文岳也不好不听从,所以他们的人马就在火烧店停下来,坚决死守。他们认为平日对三位大将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还算仁义,他们三人决不会逃得很远,最多也就到了项城。如果能在火烧店坚持一两天,三位大将整顿兵马定会从项城回师来救。这样,内外合力对敌,他们进入火烧店的人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很快剩余的兵马陆续到齐了,被二人整顿一番,划地而守,破开的寨墙也陆续修补上了。傅宗龙让属下士兵埋锅造饭。傅宗龙和杨文岳并辔巡视各处,问了问手下将领,知道跟来的将士约有一万左右。这时,第一批追击的义军已经到了,只有几百骑兵,因为人少,所以并不迫近,而是在几里外停下。    第149章 被困火烧店   傅宗龙和杨文岳下了马,步入到一处荒凉的破庙当中,这庙的殿庑有一半都毁坏了,院子里都是干枯的荒草,再被积雪遮盖,断碑也倒在地上。两人进去之后,让亲兵站在远处戒备,两人则密谈起来。   傅宗龙叹息道:“学生以待罪之身,奉命出京,受任陕西三边总督。皇上要学生率领关中将士,来河南剿灭流贼。不想今日一战,竟然溃不成军,实在无颜上对皇上,下对中原百姓。”   杨文岳安慰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傅大人不必难过。这几年,官军每次遇到流寇,总是惊慌溃逃,所以学生常常主张持重,不敢轻易浪战。”   傅宗龙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杨文岳对他主张作战有些不满。这几年他在牢狱中度过,其实对义军实力的增长并不了解,还想着像崇祯初年那般,官军到处追着流寇跑。他叹息一声,替自己开脱,“学生并非不主张持重,实在是皇上一再催逼,明知道这仗打了,也未必有功劳,但不打定然获罪,两难之间,必选其一,所以学生决定一战,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死于西市,大丈夫岂能重对狱吏。”   提到皇上,杨文岳也只能叹气,崇祯太过急躁,只是一味的催战,对实际情况根本不了解,这几年无论对流寇还是对关外的女真人,连战连败,都是有原因的。于是叹道:“大人的苦衷,我也深知。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在这里死守待援,幸好在混战中,咱们身边的亲兵还没有溃散,还有一万多人,只要你我镇定指挥,鼓励将士奋发忠义,齐心一战,还可以固守数日。另外丁督师驻军在商城一带,据此地不远。左良玉总兵虽在湖广,但也不过是三四天的路程。还有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三帅逃走不远,料想他们都会过来救援,毕竟我们是皇上钦点的督师,如果咱们阵亡,他们见死不救,也都罪责难推。今夜我们一面向皇上飞奏败军危急情况,一面飞檄三帅和丁督师、左总兵,让他们速来相救。”   傅宗龙道:“我也是这个主意,我们现在就部署军事,然后各自向朝廷飞奏。”   杨文岳点头道:“学生人马较少,东南一带归学生防守,贼寇从西北而来,西北一带守寨的事情就交给大人担负起来,可否?”   傅宗龙道:“如此甚好,我就是打算这样划分防守的。只再稍作调动就可以了。我们还应派出人马在寨墙外面掘一条壕沟,修补寨墙,把携带的火器、大炮都架设起来。”   正说着,寨子东面传来隆隆马蹄声,原来是范青担心追击傅宗龙等人的兵力太少,让赵恩带领一千骑兵赶过来增援。赵恩来时被范青嘱托,要试一试官军是打算在火烧店死守待援,还是暂时休息,等待时机逃走。如果待援的话,就不用进攻,只是监视,等待大队人马,如果逃走,就派骑兵追击,务须将他们击溃。赵恩率领一千多骑兵,呐喊着冲向寨子,距离二百多米的时候,左右分开,向寨子里射箭。傅宗龙已经命人架设起来大炮,便发令放炮还击,一时间炮声震耳,硝烟升腾。只见赵恩挥动旗语,随后锣声响起来,队伍缓缓撤去。赵恩已经摸到敌人的意图,他们架设大炮,修补寨墙,还挖掘壕沟,显然是要准备坚守待援了。   乘此机会,傅宗龙命令挖掘壕沟的士兵,将壕沟尽量的挖宽、挖深。寨墙的缺口之处,也用拆毁的房屋木料和转头堵死,并用砍下的树枝塞住路口,使义军的士兵不能直接冲杀过来。傅宗龙为了激励士卒,不顾自己一把年纪,亲自到壕沟中背土。这也是他为官这么多年第一次,现在形势危急,他也不得不放下架子。   忙碌一阵儿,他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准备给皇上写奏本。这时候,他才想起刚才在孟家庄混战的时候,自己的尚方宝剑已经丢了,连皇上的敕书也被人给一并抢走了,只有他的一颗总督银印因为绑在自己的腰间,侥幸得到保存。对于这几件事情,到底怎么措辞,能既不太脱离实际,又能摆脱自己的罪责,很费踌躇,不禁长叹一声。   傅宗龙开始亲自草拟奏本,原来跟随他的几个掌管文案的幕僚,有的失踪了,有的死在混战当中,还有一位受了重伤,所以尽管他老眼昏花,也不得不亲自提笔自己写。   刚写了几个字,杨文岳又匆匆来见,向他说道:“傅大人,据学生看来,目前我们还不宜在此死守,刚才流贼上来冲杀一阵,又退了回去,必是等待大队后续人马。现在已经知道与咱们对战的是闯营军师范青,此人十分有计谋,且勇猛善战,是文武全才之人。今天下午他带着主力追杀三位逃帅。我看在追杀之后,他必然回师包围咱们,到时候,再想逃就来不及了。听说,今天击溃咱们的不过是贼寇的先锋骑兵,后面还有数万大队步兵正在赶来。等敌人大队人马到来,咱们四面被围,岂不是在火烧店坐以待毙?学生之见,还是走为上策。”   傅宗龙摇头道:“我主意已定,与其死在火烧店之外,不如就死在火烧店之内,如今大人不过是想奔往项城或者沈丘。据我看,敌人都是骑兵,而我们这一万多人都是步兵,一旦到了荒野,人家骑兵驰骋,咱们就会被击溃在旷野当中,所以我是宁可死在此地,也决不逃走了。”   杨文岳见他决心不逃,只得道:“文岳身为保定总督,决不单独逃走,不管死活,我都一同陪着大人,请大人放心。”说罢,回到自己的驻地去了。   傅宗龙继续动笔写奏章。写完之后,找不到人誊写,只得随便叫了一个幕僚抄了一遍,虽然这个幕僚的字写的不好,但眼前形势也找不到书法较好的人了。他又开始写亲笔信,这是给贺人龙三位大将的,他自认为待贺人龙不薄,所以文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他能率领陕西兵回救自己。写完之后,自己看了一遍,匆忙之中,心情很乱,虽然是短短的一封书信,却错了好几个字,他一一改正,交给中军,让他速速派人奔向项城或者沈丘,寻找贺人龙、李国奇。然后他又开始写给丁启睿的信,刚刚写了一个开头,忽然屋外人喊马嘶,一片喧哗嘈杂声音,十分混乱,他大惊失色,毛笔落到地上,迅速奔出屋子,大叫:“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杨文岳从傅宗龙那里回来,发现他的人马这里一群,那里一堆,都在窃窃私语的说话。他立刻传令让大家回到驻防的地方。刚刚传令下去,营中就更混乱了,忽然有几十个人跃出寨墙,跳过壕沟向东南方向逃走。他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必须镇压,否则有全营溃散的危险。于是立刻举起尚方宝剑厉声喝止:“有擅自逃走的,为首军官立刻斩首。”他把尚方宝剑从黄锻套中取出来,拔出半截,以示令出法随。可是即便这样也没人听从他的喝止,只见人马越来越乱,逃走的人更多了。他的中军张副将跑到他的面前慌张的请求道:“大人,快走吧!军心已经散了,不可收拾,不要徒然在此丢了性命。”   杨文岳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副将道:“将士们认为死守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不愿意死守,纷纷逃走,请大人赶快上马。”   杨文岳喝道:“我不走,我刚才同傅大人商量好了,共同守在此处,以待援兵到来。如今话刚说出口,我就自己先走,如何对得起傅大人,如何上对朝廷?”   张副将道:“大人,如今事出突然,不能再守,稍迟一刻,想走也走不掉了。况且现在人马已经动了,再想阻止也没法阻止,请大人赶快上马吧!”   杨文岳道:“用尚方宝剑斩几个将官,我看谁还敢走?”   周围将领一听,都连声说:“斩不得,斩不得。军心已经变了,那样只会激起更大的乱子。”   纷乱中,几名将领都围到他的身边,互相使着眼色,张副将便上前挽住他。另外一个副将也从另一边挽住他,大家又是一起催促:“请大人上马,赶快上马!”   一面劝,一面抬起他硬向马上送。他一看大势已去,只得跨上马背,心里想:“这种做法也太对不住傅宗龙了!”刚刚抓好辔头,后面就有个将领在他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马立刻向东跑去,他的亲兵亲将拥促着他,一起逃出火烧店。数千保定战士一哄而散。   傅宗龙听到杨文岳已经逃走,只能连连跺脚,大声叫道:“天啊!大势已去了!”他没再说什么,只觉得心情混乱,两腿打颤,几乎站立不住,到底应该怎么办,他自己也是一片糊涂。这时,监军任大人和中军副将陈将军一起走到他的身边,同时劝他赶快率军向陈州逃走,他仿佛听不明白众人的话一般,只是连声问:“你们说什么?说什么?”   这些副将又说了一遍,同时别的亲将也七嘴八舌的插言,劝他往陈州逃走,不可耽搁,这时傅宗龙才清醒过来,颤声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怕死,刚才我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做一个忠臣,还是做一个逃帅。现在我拿定主意了,我傅宗龙就应该死了。蒙皇上把我从狱中赦免,叫我督师剿贼。今日不幸陷于此地,我只能与诸君并力作战,不能像别人一般逃走。”   大家依然纷纷劝他,说现在只剩下陕西人马,人数很少,无法固守火烧店。他想了想道:“你们把所有游击以上的将领全部找来听训。”   一时三刻,所有的偏将军官都奔到他的面前,听他训话,大家都以为他要发布命令,指挥他们如何逃走,岂料,傅宗龙忽然流下泪来,对将领们说:“如今形势危急,宗龙决心一死上报皇恩,你们大家愿意逃命的只管逃走,我自己决不会离开此地一步。”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觉得心中好失望,这些将领大多都是他的同乡或者亲人,被他提拔上来的,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此处。众人面面相觑,正想着要不要也像杨文岳一般,强行把傅宗龙带走。   忽然,营地东面,一片喊杀声,马蹄声,惨叫声,十分混乱。此时,已经到了黄昏,营地外面远处昏暗不清,不过有很多官兵从东面逃了回来,正是杨文岳的属下官兵,原来他们在东面遇到了大队骑兵的伏击,死伤惨重,杨文岳也在乱军中失去踪迹,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擒住了。   众将脸上一起变色,刚才幸好没随杨文岳一起逃走,否则这些逃兵就是下场。这下子众人逃走的愿望被断绝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死守。   傅宗龙趁机道:“诸君既然不愿意作逃将,那就听我吩咐,共同守卫此地,等待援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他把身边的七八千人分出来一部分,填补了保定军的防线,将主要力量依然布置在西北一带。部署完毕,他又安慰大家,说他相信贺人龙和李国奇二人,接到他的书信,一定会回兵来救,又说他马上还要给丁启睿大人写信,给左良玉总兵写信,让他们一同过来相救。最后他说:“各位,只要咱们坚守几天,必然能盼来援军,希望大家不辜负朝廷厚望,奋战到底,迎来胜利。”说到这里他自己想起皇恩浩荡,而自己未能报答万一,损兵折将,惨败逃亡,被困绝地,不禁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将领们也低下头,心中也有些感动。   此时从东边过来的人马,正是范青带领的骑兵大队,他今天只用了很少的人马,就击败了傅宗龙和杨文岳的联军,他亲自追赶逃走的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虽然没抓住三位逃将,但将他们的主力击溃,抓获了好多俘虏,其中将领级别的就有好几个。还几乎把这次官军出征携带的辎重、火器、骡马等全部缴获,因为所向披靡,所以义军的伤亡十分轻微,像这样的漂亮仗,近几年也很少见。    第150章 死守   黄昏后,他带领人马从东边赶回,正好遇到杨文岳突围,于是一顿猛攻,将杨文岳的兵马也彻底击溃,美中不足的事由于事出仓促,天色又渐渐昏暗,杨文岳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从小路逃走了。   于是范青带着人马回到火烧店周围,将火烧店团团围困起来,一面吩咐士兵埋锅造饭,支帐篷,准备宿营,一面又让骑兵在周围巡弋,防止敌人再次逃脱。部署以后,他亲在来到火烧店附近侦察,发现火烧店中的官军还很多。捉来一个逃跑的官兵审讯,知道逃走的只是杨文岳,傅宗龙决定死守待援。于是他传令让白旺、赵恩、杨铁柱亲自率领军队各自守卫一个方向,防止傅宗龙逃走,如果被官军突围,定然把这个方向的将领斩首。传下这一道严令之后,范青才开始吃饭。   当天晚上,田见秀、刘体纯率领大队人马赶到,包围火烧店的人马更多,密密层层,火烧店之外,漫山遍野全是火光,傅宗龙这回可是插翅难逃了。范青这才觉得有些放心,他派人回老营向高夫人报捷,并说他在五天之内暂时不攻打寨子,以免造成将士无谓的损伤。五天之后,傅宗龙仍然在死守,他就下令攻打进去。另外,范青还报告说丁启睿和左良玉可能来救援,如果确实如此,他就提前猛攻火烧店,必须将傅宗龙擒获。   以后两天,范青果然按兵不动,只是向寨内打炮。寨里面也向外面不停的打炮。为了消耗寨中的火药,往往在寨中正想停止打炮的时候,义军又故意施放几炮,引得寨中还击。义军自己是不怕消耗火药的,范青十分重视部队后勤,所以在出征的时候,带了许多制作火药的材料和工匠,现在就地在几里外建立工坊,日夜不停的制作火药。   每逢夜间,义军总要不断派人佯攻,使得官军一夕数惊,不得安宁休息,盲目的向外面打炮放箭,有时候官军的炮弹也能击中义军,造成伤亡。范青就让士兵在官军壕沟的外面再挖一条环绕火烧店的壕沟,这壕沟一来可以阻挡官军逃走,二来,在壕沟上铺上一层木板,士兵躲在里面可以防止炮击,还能在夜间防寒。白天,范青还组织士兵操练,故意让傅宗龙看见,让他相信义军打算长久围困。   周围百姓本已经逃走,但见范青的军队并不扰民,反倒给他们送粮食,纪律严明,名不虚传。就陆陆续续的回来,帮义军做事。   三天以后,高夫人派一名使者送来口谕,嘉奖了范青和全营将士,尤其褒奖作战勇敢的白旺,这当然是范青报告的缘故。高夫人还对范青说,她已经派李过率领一万骑兵,向信阳一带移动,牵制左良玉和丁启睿的人马,使他们不敢北来,所以范青不必担心丁启睿和左良玉,专心围困火烧店,务必把傅宗龙全歼,傅宗龙本人也要擒获。   又过了一天,将士们等不及了,纷纷请战,要求马上进攻火烧店。范青骑着马绕着火烧店观察,发现寨子里的官军虽然疲惫,但弓箭、火炮依然不停的向外发射,如果这时候强攻,会牺牲不少战士的性命。   于是,范青召集军中诸将,道:“各位,咱们现在强攻火烧店,定能取得胜利,但会牺牲许多战士。闯王以前常常说,每次进攻之前,都要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尽量减少咱们战士的伤亡。不但打胜仗,还要少死人,这才叫善于用兵,所以咱们还要耐心等待,敌人自行崩溃的一天。”   范青手下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定下来的事情很难改变,所以不敢再说什么。过了两天,连向来沉稳的田见秀都有点忍耐不住了,找到范青笑道:“军师,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们现在即便死伤一些士兵,但能换来一场大胜,这也就值了!干嘛还在这里干耗着?”   范青笑道:“我现在就是要按兵不动,因为现在官军就好像牢中的死囚,断了粮食就会自己饿死。他们的死期已经近在眼前,我们又何必一定要自己的战士遭受伤亡?我作战的宗旨是一定要用最小的伤亡,最小的代价,彻底击败敌人,这才算是完胜。”   田见秀笑着摇头,不再说话了。   第四天晚上,义军捉到一个寨子里的逃兵,经过审问知道,寨子里的粮食两天前就吃完了,这两天靠杀骡马充饥,甚至还有人开始吃被义军火炮打死的官军尸体,连重伤濒死的也被吃了。   范青问:“像这样下去,官军最多还能坚持几天?”   被捉获的官兵道:“骡马很快就能吃光,草根树皮也没有了,估计最多还能坚持两天。”   范青又问:“火药能坚持多久?”   “也不多了,营中没有硫磺,就算有,也没人会制造火药,所以用一点,少一点。”   “箭呢?”   “也快用完了!将爷。”   范青微微点头,这情况跟他预料的差不多,他让人把这逃兵带下去,给他东西吃,不许杀害。当天夜里,他又派人不断佯攻,一直攻到寨子旁边,逼迫寨子里的守军不停的放炮射箭。   第五天早晨,义军又发动了一次佯攻,却发现寨内的官军不再打炮,也不再放箭,只是发出呐喊声音。范青亲自走到寨子壕沟边上,听呐喊声音一点也不威武雄壮,有时零零落落,有时有气无力。他微微一笑,对周围的偏将们说:“破寨的时候已经到了!”   这一日白天,他下令全军将士好好休息,同时多准备捉俘虏用的麻绳。一整天,他不断派小股士兵骚扰敌人,并将包围东面的义军撤走许多。晚饭之后,他又把赵恩叫到自己身前,小声授以密计。随后他又把诸将都召集到军帐,说道:“傅宗龙将要逃跑,我们要大获全胜,明天我们就能胜利班师了!这一仗不但要全歼官军,最主要的是要活捉傅宗龙,此人我有大用。”说到这里,他站起来,声音威严的说:   “众将听令!”   众将肃然站立,连田见秀这样的老将也一样肃立,众人眼光集中在他的脸上,等待发令……   傅宗龙在刚刚被围困在火烧店的时候,趁着义军的包围还不严密,他派出自己忠实的家奴卢三,带着两名骑兵冲出,给贺人龙和李国奇送去一份手书,要他们火速还兵来救。但他也不确定卢三是否能冲出去,还是在半路上就被截杀。   两天之后黎明,天刚蒙蒙亮,一阵炮声将傅宗龙惊醒,他焦急的问左右人,“是贼兵来攻么?”   左右回答说:“不是,大人,是贼兵向我们打炮,并没有进攻。”   “怎么呐喊声这么凶?”傅宗龙问。   “只是贼兵佯攻,不是真的攻打。大人实在太辛苦了,请再睡一阵吧!这壕沟里挖的很深,上面盖着木板,木板上面还有土,不管怎么打炮,万无一失,请大人安心再睡一阵儿。”   傅宗龙又入睡,自从被围困之后,由于义军不断打炮,寨中仅有的房屋都被打毁,起初,还有些官军住在屋子里,后来因为房屋被毁,也死伤了一些人,所以大家干脆离开房屋,在寨墙边上挖了许多地洞和壕沟,睡在里面。傅宗龙起初不肯搬来睡,经不起将士们的一再劝说,终于也从他的军帐中移出,来到壕沟。有时,义军的炮弹很准,能准确的落到壕沟当中,仍然能造成官军的死伤。于是官军又把寨子里的门板、木板,凡是能找来做铺垫的,全部铺在壕沟上,再在木板上铺上一层土。   此后几天,傅宗龙就在壕沟里睡眠,在壕沟里办公,在壕沟里策划军事。过去他曾多次带兵打仗,但像现在这样狼狈、这样辛苦绝望,还是第一次。   有时,他刚刚睡去,就梦见贺人龙、李国奇两支人马杀了回来,在东北角同义军作战,杀声震天,显然两人都增加了生力军,且作战勇猛,来势很猛。敌军正招架不住,忽然南面又来了一支人马,势头十分猛烈的冲入义军,把义军队伍杀得人仰马翻。傅宗龙隔着寨墙望过去,只见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左”字,正是左良玉的旗帜。傅宗龙大为兴奋,哽咽道:“苍天有眼啊!两支人马终于来了!只要这次把流贼杀败,河南局势就大有转机了。”话音刚落,果然看到东北和南边的两支人马不断前进,义军纷纷溃散。有的官军追杀义军战士,一直冲到寨墙前面。寨墙上的官军和寨外的官军都一起欢呼摆手。   傅宗龙意气风发的跨上马背,喝道:“剿灭流贼,就在今日。”于是带领他的亲兵亲将一起冲出寨子,追杀逃敌。这时,前面的一名敌将,一面奔逃,一面回头放箭。他马上吩咐几位偏将:“赶快追上那名贼将,斩杀者官升两级,活捉者官升三级!”他的几员偏将都率领人马追那个敌将,他自己也跟着向前追。正追赶当中,忽然马失前蹄,将他从马鞍上跌了下来。他刚刚翻身从地上起来,看见大股敌人返回,几个人用枪刺他,他的属下都在附近,却没人敢过来救他。他不禁大叫一声:“快来救我!”忽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几名亲兵和仆人听见叫喊,奔到他的身边,说:“大人莫怕!贼兵在外面虚张声势,没有进来。”   这时,天色已经亮了,傅宗龙突然发现卢三也夹在仆人和亲兵中间,衣衫破烂,十分憔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傅宗龙惊疑的望着他,问:“你是卢三?”   卢三噗嗵跪下,说:“奴才是卢三,老爷。”   傅宗龙问:“你回来了?”   “奴才刚才回来,因见老爷未醒,不敢惊动。”   傅宗龙仿佛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又痴痴的问了一句,“你没有死?”   “奴才活着回来了,老爷!”   “你见到贺、李二帅没有?”   “贺、李二帅那一天先奔到项城,没有多停留,又奔到了沈丘。奴才一直追到沈丘,才见到他们,递上老爷的手书。他们两镇人马已经剩下不多,加起来都不到一万人,而且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他们看完老爷的手书,都说要先整顿人马,才能回救老爷。虽然这么说,但他们面带难色,依奴才看只是推托之词。奴才在沈丘住了两天,不得要领,后来连见他们都见不到了。他们手下人对我说,‘你就住在这里吧!别回火烧店了。现在根本无兵可救火烧店,火烧店也守不了多久,杨大人已经逃走,只剩下傅大人孤军奋战,看来也是这几天的事了。’奴才贺帅是大人的亲将,不管怎样也得再见他一次,当面恳求他。后来好不容易见到贺帅,他说‘所剩兵马不多,而且全无斗志,如果回去救人,也不过白白葬送自己。想起大人对自己的恩德,不能回报,十分惭愧。’说完就走了。奴才没想到大人平日对贺帅如此之好,可贺帅却这样害怕流贼,眼看火烧店就要被攻破,却坐视不救,全无心肝!奴才大哭一场,离开沈丘。由于外面包围很严,直到今天夜里,才回到寨内,向老爷禀报。”   傅宗龙又问起杨文岳和虎大威的消息,卢三说:“虎大威,逃得更远,已经离开沈丘,不知哪里去了。杨文岳被义军骑兵击溃,他只带着几十人回到沈丘,看到奴才,只能不停掩面流泪,说对不住大人。”   傅宗龙叹道:“杨大人能逃生其实我心里很欣慰的,这里已经很难支持了,他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其实,你也不用回来,何必和我死在一起。”   卢三泣道:“我是傅家的奴才,老爷对我有再生之恩,我死也要死在老爷跟前,不管多么艰难危险,我都要回到老爷身边。”   傅宗龙十分感动,流下眼泪,轻轻拍着卢三的肩膀道:“你是个忠心的人,下去好生休息吧!”    第151章 擒获傅宗龙   为了安定军心,傅宗龙从壕沟中出来,到寨上巡视了一圈,然后召集诸将,索性把眼前的情况和盘托出,贺人龙和李国奇逃到了沈丘,不能来救。杨文岳已经被击溃,身边没剩下什么人,虎大威先逃到沈丘,很快又离开,逃得不知去向,根本指望不上。   说完这些情况,他愤愤道:“他们都怕死,不敢来救咱们。可是咱们岂能如他们一般怕死。”   众将面面相觑,一句话不能说出口,其实他们也怕死,只是被困在这里,想逃都没有机会。   有将领吞吞吐吐道:“大人,趁着咱们还剩下一点军粮,不如拼死突围,能冲出多少是多少。”   傅宗龙叹气道:“你看看,咱们能冲出去么?”众将向寨子外面看,只见义军密密层层,旌旗招展,遍布原野,就凭他们现在的士气,突围是不可能的。   傅宗龙叹道:“我已经老了,今日不幸陷于贼中,当率诸君与贼决一死战,不能学他人卷甲而逃!”说罢声泪俱下,手指索索打颤,十分激动,也十分绝望。   此后几天,官军断粮,开始杀骡马充饥,有时也将自己人的尸体和抓获的义军俘虏杀了吃。勉强又维持了几天,这一日,营中火药、铅子、箭矢都用完了,骡马也完了,一片绝望的空气笼罩在整个火烧店,将士们都饿的十分衰弱,此刻再不突围就要全军投降了。   这时候,有士兵来报告,说围困寨子东边的义军撤走了许多,防守很薄弱。傅宗龙根据自己的军事经验,知道这是义军的围师必缺,故意让自己逃走,然后设下陷阱围歼自己。但他别无选择,明知道陷阱也要跳下去。   这天夜间二更左右,傅宗龙召集诸将,部署如何突围。这时除了死伤的人之外,大约还有六千官兵,马已经吃完了,全是步兵。   经过一番准备,三更天的时候,官军分成三路杀出,傅宗龙本人居中。冲出去之后,首先遇到的是义军挖掘的壕沟,第一道壕沟只有少数义军把守,冲的时候,官军没死伤多少人。义军重点布置在第二道壕沟之后,对官军猛力截杀,官军疲惫饥饿,不是对手,成批的投降或被杀死,整个队伍也就没了队形,四面溃散逃走。战场上到处响起义军的呼喊声音“活捉傅宗龙,不杀陕西老乡,只捉傅宗龙一人。”   傅宗龙所率领的两千亲兵,战斗力还算可以,毕竟都是他的亲兵亲将,平日里,军饷装备都比普通士兵要好,又都是同乡或亲人,所以对他比较忠心。这些人保护着他且战且走,但人数也越来越少,有的投降或被义军杀死,有的乘着黑暗离开队伍,自己逃命。傅宗龙在亲信的家丁奴仆保护下,不断躲开追赶和拦截的义军,只拣没有人声,没有人影,没有火光的地方逃命。   天明以后,离火烧店越来越远,身后的喊杀声和火把也渐渐远了。傅宗龙疲惫不堪,又饥又渴,在旷野中休息了一会儿,抓了几个雪团充饥解渴,有亲兵随身携带的干粮就着雪水吃了一口。这时,远处又有追兵上来。傅宗龙赶快由亲兵护着,两个奴仆左右搀扶,继续逃跑。   到了中午的时候,距离项城不过八里,没想到跑了半夜,竟然只跑了十里路,时间都在曲曲折折,东转西转的荒野上浪费掉了。现在能遥遥望到项城的城楼,尽管傅宗龙身边只剩下十多个人,大家心中还是出现了新的希望。但这八里路能否最后走完呢?傅宗龙感觉自己疲惫不堪,心跳的厉害,恐怕很难跑完这八里路了。   身边的人也是饥渴难耐,跑到一片树林的时候,实在跑不动了,只好停下来休息。忽然,远处又响起来呐喊声音,傅宗龙觉得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对大家说:“你们各自逃命去吧!不要管我。”   仆人卢三搀着他说:“老爷,不能死在这里啊!这里离项城不远,只要到了项城就有救了!”   傅宗龙想留下不走,可是卢三搀着他,后面有人推他,使他踉踉跄跄的继续向前走。背后的喊杀声越发近了,并且能看到人和刀枪的影子在阳光下晃动。傅宗龙身边的人也顾不得他了,四散逃走,只剩下一个最忠心的卢三,继续搀扶着他。   傅宗龙的鞋子本来在逃跑中就丢掉一只,现在另一支也丢掉了,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何曾有不穿鞋子走路的时候。此刻却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积雪中跋涉,脚很快冻的麻木了,寒风吹在身上,如针扎一般刺骨疼痛。再加上饿的厉害,他只觉得心慌腿软,浑身直冒虚汗,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卢三很想把主人背起来走路,可他也是又累又饿,实在背不动人,只能搀着主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正在没法子的时候,忽然前方不到半里的树林中有一队官军冲了出来,这是一队四五百人规模的骑兵,号衣上有一个“贺”字,旗帜上也有这个“贺”字。   傅宗龙觉得惶惑,贺人龙的人马应在沈丘啊!他畏敌如虎,自顾不暇,怎可能派骑兵这么远来接应他?卢三见过贺人龙的,知道他不会出兵来救。可这队骑兵看装束明明就是贺人龙的部下,难道贺人龙良心发现,不顾一切的过来救人了?   这时,一名年轻的小校骑马来迎,驰到傅宗龙的面前,插手行礼,大胜禀报:“我们是贺镇的人马,奉将军之命,在此处接应大人。”   傅宗龙问:“贺人龙现在何处?”   这小校回答道:“他与李镇大人正从沈丘来,因探知大人昨夜突围,先派五百骑兵来寻找大人。”说完他与几个骑兵跳下马来,要将傅宗龙扶上马背。   傅宗龙心中怀疑,不肯上马,正在迟疑,背后追兵更近,呼喊着:“杀散前面官兵,活捉傅宗龙!”小校一面强扶傅宗龙上马,一面催促道:“大人速速上马,不可耽误!”   卢三也道:“老爷,事不宜迟,迟则有变,先上马再说。”   这时候,后面的喊声又起,“贺镇的乡亲们,请留下傅宗龙,我们不杀乡亲,你们走吧!我们只要傅宗龙。”   这领头小校冷笑一声,“我们与贼誓不两立,一定要保护傅大人平安。”五百骑兵一起拔出刀子,叫道:“听令!”   这小校又向傅宗龙拱手道:“请大人速往项城去!”这群骑兵带着傅宗龙向前急奔,在经过一条还没封冻的小河后,小校喝道:“将浮桥拆掉,留二百人看守河岸,阻击敌人,绝不能让一名流贼过河。”   这时候,傅宗龙方才相信前来迎接他的确是官军,也确是贺人龙的人马。他听见这些人说话确实是贺人龙家乡延安府一带的口音,而且这样对待追兵,也不像有什么诡计。这时他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在众骑兵的拥促下向项城南门奔去。   在奔走的路上,傅宗龙打量这些骑兵,只见他们都沉默着,一言不发,整个队伍虽在疾驰中,阵型却保持很好,一片肃然,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傅宗龙心中一动,贺人龙的队伍虽然比别的官军好些,但比起这些士兵来,似乎差了一个档次。看看这些人虽然也穿着破烂的号衣,但精神奕奕,动作矫健,身体也很强壮,连胯下的战马也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应该是训练有素的表现。贺人龙的人马哪有这样的。   贺人龙的人马由于克扣军饷,大多精神不振,面有菜色,连骑的马都饿的瘦骨嶙峋的,哪有现在这些健壮的战马。再说贺人龙属下的将官、士兵他大多认得,而眼前这四五百骑士,却全是生面孔,一个都没见过。傅宗龙目光忽然飘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卢三脸上。只见卢三正在对他使眼色,瞬间,傅宗龙就什么都明白了!   很快队伍就驰到了项城南门前,到了南门吊桥处,这五百骑兵停住,让傅宗龙的马站在队伍前面,然后这名小校,向城头上高喊:“我们是跟随陕西总督傅大人的亲军,请赶快开城门,让总督大人进城。”   城头上的官军守兵很多,有几名官绅模样的,俯身向下查看,又互相之间商议,好一会儿都没决断。   这小校喝道:“一群混账,你们睁大狗眼看着,这马上骑的就是傅大人,你们瞎了眼睛么?”   城上的人再次俯身查看,最后道:“好吧,你们等一等,但不能全部进城。”随后,吊桥上响起来格吱吱的声音,吊桥在缓缓放下,这五百骑士登时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盯着吊桥,好多人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腰间的刀剑柄上,看样子是要准备厮杀。   这时候,傅宗龙忽然向城上大呼:“我是陕西总督傅宗龙,我不幸落在贼人手中,左右全是贼,千万不要放下吊桥,也不要开城门。”他喊得十分突然,周围的义军骑士都来不及阻止他。   听到他喊话,刚落下一半的吊桥停下来,格吱吱的又向上升起来。这些骑兵立刻露出沮丧表情,一名校尉一拍马鞍,骂道:“他奶奶的,功亏一篑!”随即怒目傅宗龙,“老狗,我就猜你不识抬举。”   傅宗龙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冷笑道:“我没猜错吧!你们就是贼,哼,你敢报出你的名字。”   刚才暴躁的校尉怒道:“老子杨铁柱,今天要你性命。”说完用刀子在傅宗龙面颊上比划。   傅宗龙冷笑:“我是朝廷大臣,你要杀就杀,我傅宗龙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刚才一直带路的小校是赵恩冒充的,他伸手止住暴怒的杨铁柱,道:“别杀他,军师再三嘱咐要留下他的性命,大有用处。”   这时候城上开始发炮,于是赵恩带着傅宗龙向远处撤退。傅宗龙既然已经决定一死,被义军抓住也不怎么害怕了,只想着,这个义军军师名气好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他留下自己性命有什么企图?想来也是让自己帮他们叫开城门,哼!我傅宗龙宁死不屈,绝不向这群流寇屈服,傅宗龙心想。   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严冬已过,但路边随处可见还没消融的冰雪,天气依然寒冷,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车辆。原野空旷,一片荒凉,只有一只鸟儿在空中孤单的飞过。   一支队伍走在豫中的官道上,旗帜在寒风中飘动,是一个大大的“闯”字,天气虽冷,却丝毫没能影响士气,所有的士兵昂首挺胸,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虽然过年期间,整个正月都在外面征战,十分辛劳,但没有比一场大胜仗更让人欣慰的了。所有战士都在传诵军师范青的厉害,只用了很轻微的伤亡代价,就击溃了五六万朝廷官军,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许多士兵都是到河南才加入闯营的新兵,通过这一战,也在他们心中树立了范青无敌的信念。这让范青在闯营中的人气大大升高。   此刻范青依然在队伍中和李岩并辔徐行,就如一个月前,从老营出发一样。李岩笑道:“弟弟真是料事如神啊,一切都按着弟弟的预测发生了。咱们这里是一场大胜,而刘宗敏那里则是一场大败。”   刘宗敏攻打叶县,就如范青预料的一样,刘国能虽然从流寇投降官军,但对朝廷是死心塌地的忠心,他的属下士兵许多都是以前的老部下,既忠心也很能打。县中的乡绅害怕破城之后,被屠戮,所以一心支持刘国能,整个县城非常团结,一致对外。   刘宗敏招降不成,便用大炮攻击,城墙坚固,大炮根本轰不开城墙。刘宗敏又下令用云梯爬城墙,结果死了很多人,也没拿下城墙,李友还受了伤,肩膀大腿都中箭。刘宗敏又试着挖地道,但天寒地冻,根本挖不开。刘宗敏数万大军在叶县外面包围了二十多天,正好赶上叶县附近下了一场大雪,许多士兵被冻死冻伤,最后只能狼狈撤军。    第152章 攻打叶县的任务   范青笑了笑,叶县是块硬骨头,这种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   范青转开话题道:“傅宗龙怎样了?”   李岩道:“刚擒住的时候,他整天骂声不绝。现在安静多了,整日坐在囚车中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不过看他脸色是不害怕的,显然准备从容去死,我早说过,他是一个倔强的人,不可能投降的,难道弟弟真打算让他投降?”   范青点头道:“当然,这是咱们抓到的第一个朝廷大官,做过兵部尚书,现在又是总督,在明朝大臣中很有声望,如果能把他降服,作用相当于攻打下开封城。”   李岩笑道:“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引起军中老将的非议,以前抓到明朝大官,立刻就罗列出十条八条罪行,然后斩首示众,知府、州官、县官被杀的太多了,上次那名吕维祺也做过南京兵部尚书,不也一样被杀了么!”   范青微微叹息,“吕维祺杀的可惜了,当时闯王不听我劝谏。现在不同了,高夫人能听我的建议,咱们最初对闯营的规划终于可以实施了!”   李岩道:“是定都洛阳,发展河南,设官理民,笼络乡绅么!”   范青微微点头,“这些计划如果能实施,咱们闯营的前途不可限量。”   李岩也点头,叹道:“当初放弃洛阳是一个损失,还好并不晚,现在闯王昏迷,对闯营来说是个糟糕的坏事,但对你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范青坚定的道:“是应该改变了,就从收拢傅宗龙开始,必须让他降服。”   此刻,傅宗龙心中十分后悔,在突围之前的夜晚,他曾想过直接自尽而死,免得被敌人捉住受辱。但心中又总对突围成功和贺人龙前来救援,抱着一线希望,选择了突围,结果被流贼生擒,还差点中计,帮流贼骗开项城的城门。   现在他已经对生还不抱一丝希望了,听士兵们议论他要被带回流寇的老营处死,情形他都能想象出来,无非是因为他的官职高、名气大,所以当着所有流贼面前斩首祭旗,以显示战果。因为抱有这样的目的,所以流贼不想让他死,现在他做的囚车都用厚厚的毡子包裹,车子前面是马车夫,身旁有两名士兵瞪着眼睛看他,防止他自杀或逃跑,车子左右前后还有一二百士兵随着车子缓缓前行。   他目光扫过看着他的两名士兵的面庞,十分年轻,正用好奇的目光看他,见他的目光扫过,便很没礼貌的问:“喂,你是朝廷的大官么?”   傅宗龙不加理睬,反而闭上眼睛。两名士兵并没有因为他的傲慢而恼火,还是谨慎小心的看着他。这是因为一名年轻将军曾过来吩咐,不许对他无礼。他听这些士兵拱手遵命的时候,称这年轻人为:“范军师!”于是便知道这人是范青了。   这么年轻!这是范青给他的第一印象,在明朝的文武官员中,很少有三十岁以下的,总兵一般都在四十左右,而文官年纪就更大了,他今年五十二岁,在朝廷大员中只算正常的年龄。他心中暗暗吃惊,大名鼎鼎的流寇军师范青这般年轻,怎会有如此能力?通过这次战役,他已经对范青有一丝钦佩了,虽然他是贼,但用兵的水平比自己高明多了。而想想自己打了一辈子仗,现在却败给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不禁心中十分惭愧。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养神,而实际上他的脑海中没一刻停止活动,好像风浪中的波涛一样,汹涌翻滚,难以宁定。有时他神驰京师,心悬朝廷,想到皇帝如此重用他,自己却辜负圣恩,一败涂地。有时他又想到家庭,他的老母已经七十多岁了,还有夫人和儿子女儿等亲属。有时他会想起自己最宠爱的,刚刚收房的爱妾,那姣好的面孔、温柔的性情,可仅仅服侍了自己几天,就要永别了,听到自己的噩耗,会不会伤心欲绝?一旦自己死了,夫人一定会把她卖掉,她以后的命运会怎样呢?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十分怅惘,不过他立刻就会用慷慨就义的思想和感情,把这些杂念压下去。   傅宗龙反复的在心中吟诵了几遍文天祥的过零丁洋诗句,觉得自己立刻又有了就义的勇气。等到了流寇的老巢,面对寇首的时候,他一定要做到,一不屈膝,二不投降,还要对贼首破口大骂,以求速死。不过,这样做也许会激怒匪首,自己会受到折磨,就如书上记载的,像安禄山对待张巡一样,打掉他的牙齿,割掉他的舌头,折磨一番再将他杀掉。如果那样,自己就算慷慨就义,就如史书上的那些烈士一样,壮烈捐躯,不负国恩和圣上的知遇之恩。但他又想到,如果流贼并不杀他,而是把他囚禁起来,逼迫他投降,关押折磨好久才将他杀害。如果那样,他也要时时存着一个以死报国的决心,每逢朔、望,向京师的方向行礼,表明他是朝廷大臣。   他从车窗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大地苍茫,冬雪未消,远处的山巅上被积雪覆盖,在阳光的照射下,映着白光,闪闪发亮。不知怎么,他的思绪忽然回到家乡,在冬日雪后,自己和娇妻爱妾,在一群丫环仆人的拥促下,围坐在火炉旁,饮酒赏雪,赋诗取乐,那情形是多么的愉快。这与他现在将要慷慨殉节的冷酷现实格格不入,所以他立刻把那些回忆排斥掉,在心中默念:“这辽阔的大好河山,可惜被流寇祸害,山河破碎,国家动乱,唉!这一切究竟怪谁呢?”   这一日,傅宗龙随着车马队伍到了白土岗老营,远远的他看到山谷口的塔楼,还有远处山丘上的瞭望台,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贼寇老巢了,距离死期不远。此时他的心情更加镇定,只有一个想法,我是天朝大臣,任凭流贼百般威逼利诱,也决不投降。   如果流贼把他关押起来逼迫,他就必须快快死节才行,因为自古以来临阵慷慨就义容易,安居从容就义难。所以他想出一个主意,一旦敌人关押他,他就绝食。面对敌人劝降,则要么不理睬,要么谩骂,最好激怒这些贼寇,一刀杀了自己,给一个痛快。   “任你们威逼利诱,想尽办法,也休想让我傅某人投降。”傅宗龙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很快傅宗龙被带入了山谷当中,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屋子,屋子里有被褥床帐,还有火盆,他的棉衣在逃跑中撕破了,鞋子也跑丢了,有人给他送来新衣衫、新鞋子。还有两名年轻士兵贴身照顾他饮食起居,也监视他防止他自杀。一连几天,既没人来要处斩他,也没人过来劝降,这让傅宗龙的心中陷入迷茫当中。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命运在闯营的军事会议上已经被反复争论了。   范青回来的第二天,就召开了闯营的军事大会,高夫人召集所有将领在议事厅中聚会。高夫人先表彰了一番范青等人,这次击溃敌军数万人,自己却只死伤不到一千人,缴获敌军的骡马粮食物资等堆积如山,生擒杀死了敌军数十名高级将领,可谓是一场难得的大胜。   些表扬的话,让旁边刘宗敏、袁宗第、郝摇旗几人面上无光,他们去攻打叶县,出发之前信誓旦旦,以为一攻即破,哪想到叶县如此顽强,他们损兵折将,也没攻打下来。战利品一点没有,却白白的消耗了几十天的粮食物资,还死伤数千人。所以人人沉着脸一言不发。   高夫人最后论功行赏,范青当然首功,白旺因为作战勇敢,抢到了总督的尚方宝剑,最主要的还是范   青的推荐,于是被当场提拔成了偏将。   李双喜与他关系不错,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小声笑道:“你行啊!”   高夫人随后又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赏罚分明是咱们闯营的宗旨。总哨刘爷,你这次攻打叶县,损兵折将,牺牲了数千将士,也没拿下这个小城,你怎么说?”   刘宗敏立刻涨红了脸,站起来拱手道:“夫人,我打了败仗,无话可说,该怎么罚我老刘认账,只是……”说到这里,他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高夫人皱眉道:“你心里不服气?”   刘宗敏不说话,牛金星却站起来道:“夫人,叶县虽小,却十分坚固,咱们义军又不擅长攻城战,打不下来也是正常。当初分配任务的时候,夫人把野战给了范青,把攻城战给了总哨刘爷,这任务难易不同,失败也不可避免。”   高夫人冷笑,“你怪我没给你们安排较好的任务?”   牛金星连忙拱手道:“不敢!”   高夫人道:“当初你们信誓旦旦的说,叶县很容易拿下,现在吃了大亏,却来说我给你们安排任务不公平。哼!你们连一个叶县都打不下来,当初还逼着我要去攻打开封,现在知道咱们不擅长攻城战啦?”   牛金星也很惭愧,不敢再说什么。   郝摇旗站起来拱手道:“夫人,当初我们要攻打开封确实鲁莽了,不过,这叶县确实很牢固,好像个乌龟壳,我们用尽办法也不能打破,这可不能怨我们指挥不当,或者将士不够勇敢,只能说运气不好,不只我们,谁来攻打叶县也一样失败。”   高夫人冷笑道:“你们无能,还说别人,你们怎么知道别人也不行。”   郝摇旗哎了一声道:“如果不用长期围困的法子,谁能攻下叶县,我老郝算是服了他。”   高夫人看了范青一眼,范青会意,站起来道:“郝将军,我能攻下叶县,而且不用死伤太多将士。”   听了这句话,刘宗敏几人脸上都露出不信的表情,袁宗第哼了一声,“叶县如此难攻,我们都是亲身经历的,你却非说容易,是说梦话么!”   牛金星也道:“军师,不要说大话,军中无戏言,你说能攻克叶县,可敢立下军令状?”   范青冷笑道:“有什么不敢?给我五千兵马,一个月之后我去攻打叶县,如果不克,甘愿受军法处置。”   李岩插话道:“如果军师顺利攻克叶县,你们有什么话说?”   刘宗敏霍的站起来道:“如果你真能轻易攻下叶县,我刘宗敏甘愿居你之下,从此以后,闯营的军事由你说的算。”   范青冷笑,“好,一言为定。”   刘宗敏现在负责闯营的军事,范青是军师,地位在他之下,如果刘宗敏不负责军事,而由范青负责,那么范青的地位就高过刘宗敏了,最主要的是等于把闯营的军权给了范青。   高夫人点点头问范青:“你捉到的那名官军总督打算怎样处置?”   范青还没说话,刘宗敏先冷笑道:“处置这样的狗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绑到旗杆下,一刀砍了脑袋祭旗了事。”   范青不理睬他,站起来向高夫人拱手道:“夫人,我想好好劝说他,让他投降,加入咱们义军。”   “我不赞同!”郝摇旗站起来道:“这样的朝廷狗官,平日里养尊处优,欺压百姓,吸食民脂民膏,贪婪腐败,正应该砍头给大家解恨,你却让他加入咱们义军,他有什么资格?”   这话,引来不少赞同的声音,好多将领纷纷议论,都说这朝廷大官应该杀了,才符合咱们义军杀富济贫的宗旨。   袁宗第站起来道:“咱们义军就是杀富济贫,救济穷苦百姓的,你现在却让这些大官加入咱们义军,那么明天那些乡绅豪门也可以加入咱们义军,那么咱们还杀谁?还帮助谁?这不是全乱了吗?”   范青等议论声,稍稍平静才站起来道:“咱们的宗旨是杀富济贫,打击乡绅豪门,救助穷苦百姓,但救济百姓只能靠抄检乡绅豪门家的粮食财产,然后放赈救济百姓么?这是流寇思维,这种思想以后应该改变了!我们要救济百姓,更要管理百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放赈只能救助一时,不能救助一世。以后咱们义军要设官理民,管理百姓,给他们牛和种子,组织他们耕种,设置刑狱,建立郡学,安定人心,这些举措都需要人才,所以,以后抓到明朝官员之后,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都尽量优待,加以重用,也包括地方上的地主乡绅,一样对待,这是我们义军争取民心的新政策。”    第153章 河南为根基的新策略   刘宗敏冷冷的道:“管理百姓很难么!为什么要依靠这些贪官污吏,咱们的部队有几十万人,什么样的人才没有?咱们救济的百姓更是以百万计数,从中选取一些人当官有什么难的?”   范青道:“古代称管理百姓为‘牧民’,把百姓当成牲口一样管理。百姓能自己管理自己么?当然是不能的,管理者永远只有一小撮人,叫统治者。咱们义军起义依靠的当然是百姓,是饥民,正是他们一呼百应,咱们才能攻克城池,壮大队伍。但一个政权不能永远靠暴动来解决问题,如果想建立一个固定的地盘,设官理民,实行统治,他必须依靠一些有组织能力的人,很可悲,饥民百姓并没有这种组织能力,只有依靠地方上的大族门阀,依靠朝廷中的官员,依靠各种各样的读书人,才能获得这种组织能力,所以咱们义军的政策以后要改变了!”   刘宗敏站起来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咱们闯营十几年来,一直都靠这种作战方式,才能壮大成现在的样子,流动作战,打击乡绅豪门,放赈救济百姓,依靠这些,现在咱们不是很兴旺么?干嘛要做出改变,干嘛要依靠那些欺压百姓的狗官,还有那些狗屁不知的儒生?”   范青道:“总哨刘爷只知道打仗,从来不关心咱们闯营的收支经济吧?”   刘宗敏气哼哼的道:“我是将军,当然只关心打仗,那些婆婆妈妈的计算都是账房先生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范青点点头,向高夫人道:“夫人,请问咱们闯营从去年秋天攻克洛阳到现在的收支状况如何?”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去年从洛阳抄没的粮食堆积如山,有几十万石之多,可顶不住咱们人多,士兵多,白土岗附近的饥民更多,听说咱们这里放赈,差不多整个豫中的百姓都涌过来接受赈济。粮食几个月就吃完了,咱们现在每天都去南方贩卖缴获来的金银珠宝,从南方购买粮食,开始粮价还算公平,可过完年之后,价格越来越高,唉!咱们的金银古董越来越不值钱了!当初闯王急着攻打开封,也是有这方面的压力的。”   范青点点头,自古以来军事都是为了政治服务,而政治则为了经济服务,经济才是驱动这个世界运转的本质力量。历史上,李自成的军队就是陷入的一个这样的怪圈,队伍越壮大,需要的物资越多,逼迫着他必须流动作战,攻城拔寨,加大抢掠范围,后果是破坏的地区越大,生产被摧毁,加入义军的人数更多,就好像一个贪吃蛇一样,把所有的资源都吃光之后,自己庞大的没法养活自己了,解决办法就是在壮大初期,建立一个自己的地盘,管理百姓,开垦荒地,自给自足。   只听高夫人又道:“多亏范青领着咱们的战士和一些百姓,在白土岗附近种了一茬冬小麦,开春之后能有一批粮食收成,这能缓解不少饥荒。”   范青向刘宗敏拱手道:“总哨刘爷知道咱们现在的境况了吧!队伍壮大也带来了新的危机,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只依靠暴力抢夺也是不行的。必须得建立一个稳固的地盘,悉心经营。自古以来,想要以争夺天下为目标的集团,没有一直流动作战的,时机成熟之后,都得建立一个稳固的根据地,慢慢发展壮大。刘邦、朱元璋都是这样争得天下的,虽然屡次失败,但因为有一个稳固的地盘,屡败屡战,卷土重来,最后夺得天下,反观项羽,武力极强,但只败了一次,就被逼迫的乌江自刎,这也是因为没有稳固根据地的缘故。咱们闯营发展到现在,需要一个地盘作为根据地,我建议从河南开始。”   牛金星站起来道:“但闯王清醒的时候,是反对在河南建立根据地的,他主张流动作战,等以后时机成熟回陕西称王。”   好多将士都微微点头,李自成的心思不是秘密,很多将领都知道,当初范青和李自成闹翻,就有这方面的争执。   刘宗敏道:“我反对在河南建立地盘,河南饥荒,土地人民残破,等咱们攻克开封之后,再回陕西建都称王,岂不是好?”这提议得到陕西将领的一致赞同,因为大厅中基本都是陕西将领,所以赞同的声音特别多。   范青冷笑道:“各位一心想回陕西建都,我看不是因为河南残破,还是乡情在作怪吧!河南是遭受了旱灾,但冬天连续下了几场大雪,旱情已经结束。河南的土地肥沃,耕种面积比陕西多,人口也多。位置位于天下中心,是腹心之地,十分重要。而陕西地处偏远,相比河南土地贫瘠,人口更少。争天下舍弃富庶的腹心之地,而去偏远地方发展,各位能不能舍掉私情,以大局为重?”   刘宗敏怒道:“我不管什么腹心不腹心的,我们从陕西出来,就想回陕西去,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范青冷笑道:“我说的没有用,你说的也未必算数。咱们闯营没有首领吗?为什么不听听夫人的意见?”   于是众将的目光一起转到高夫人身上。高夫人站起来道:“我觉得军师说的话有道理,若不是去年他在白土岗开垦荒地,抢种了一批冬小麦,咱们现在就会出现粮荒,逼迫咱们不得不去攻打开封了。开封城的坚固各位都见识过了。寒冬之际,咱们连叶县都打不下来,又怎可能攻克开封?所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咱们现在可以从容准备攻打开封,还不是因为有了这块地盘的缘故。”   “各位,闯王现在昏迷着,但如果他清醒了,看到眼前这一切也未尝不会改变主意。”提到李自成,高夫人有些激动,声音都颤抖起来,“我现在所说所做都是为了咱们闯营能变得更好,你们如果还把我当成代闯王,就听我的话,让军师设官理民,召集流亡百姓,开垦荒地,恢复生产,否则你们就再选一个闯王。”   听到这话,众人谁也不敢说什么了。李岩心中是最高兴的,他是河南人,政治理想也是在河南建立政权,于是先站起来拱手道:“谨遵夫人之命。”众将互相看看,不管愿不愿意,也一起躬身道:“遵命。”   范青和高夫人对视一眼,眼光中都露出一丝笑意,这计划,范青早就跟高夫人沟通完了,他是说服了高夫人之后,这才开这次会议的。在高夫人的支持下,范青终于能在河南大展拳脚了。   傅宗龙在被擒后的第三天终于沉不住气了,开始绝食,无论两名侍候他的士兵如何劝说,他就是一口饭都不吃。很快,此事被报告到范青那里,范青在投降的官军中,找了一些傅宗龙的身边人,幕僚、文书、还有一些军官,轮番去劝说傅宗龙投降。但很快知道这办法行不通,不管谁去找傅宗龙说话,他或者谩骂,或者闭目不理,一言不答。有时还说他不幸兵败被擒,深负皇上对他的知遇之恩,但求速速杀他。在提到皇上时,他往往痛哭流涕,悲不自胜,而对劝降他的人往往辱骂的特别尖刻,让这些投降的人羞愧难当,掩面而走。   军中都知道了这件事,很多大将如刘宗敏等人都不以为然,认为何必这么麻烦,一刀斩了了事。连白旺、赵恩、杨铁柱三名亲将都不耐烦了,建议干脆把这老家伙杀了,给以后不肯投降的明朝官员做一个鉴诫。范青对三人的建议一笑了之,心中暗道:“自己这三亲将,打仗够勇猛,但在谋略上可是很蠢。光靠武力可以征服土地,掠夺财富,但要想收服人心,就必须用慢功夫,笼络人心远比杀戮掠夺难的多。”   范青吩咐看守傅宗龙的亲兵,一定要严密,不给他自缢的机会,同时吩咐伙房给他做各种美食,尤其知道他是云南人,就在军中给他找了一个云南厨师,做云南菜送去。可不管多么美味扑鼻,傅宗龙都是连看都不看,很快他的身体就虚弱下来,精神萎顿,躺在炕上起不来了。   范青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焦虑,这是他打算收服的第一个明朝高官,傅宗龙本身能力很强,对以后瓦解明朝官员又有号召作用,所以,必须让他投降。于是他将李岩请来,询问对策。   李岩虽然是副军师,但现在范青闯营文武之事一起负责,李岩实际成了范青的军师。   一见李岩,范青直接了当的问:“大哥,傅宗龙已经绝食三天啦,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李岩立刻拱手道:“弟弟不必过于焦虑,傅宗龙虽然身体虚弱,绝食三日,情况不佳,但我一直在观察他,看他每日饮水的次数,一两天之内尚不能绝命。以属下看来,劝他回心转意,只是时间问题。”   范青没注意这些细节小事,急忙问道:“他喝水的次数,怎能看出他的心意?”   李岩笑道:“弟弟擅长用兵,属下以用兵的道理为弟弟解释,傅宗龙原来是不愿意降顺我们的,他必将把来到白土岗老营,视为最后决战。古人论作战之道,曾说临阵将士常常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傅宗龙初到老营对劝降的人是破口大骂,或者闭目不理,心中只想着慷慨就义,以保全他的忠臣名节,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这就是他一鼓作气。后来明白闯营并无杀害他的意思,于是他又开始绝食。但绝食是最痛苦的死法,比自缢、吞金等死法难熬百倍。正因为绝食难熬,所以傅宗龙从第二日起,每天开始增加饮水数次,今日我又询问了一下,他饮水的次数更多。往日,进去照料他饮水的士兵,他往往怒目视之。今日他看士兵的眼光、表情则柔和多了,是恐怕不给他水喝,这就是再而衰了,此时……”   范青急切道:“这时候就能劝他回心转意,投降咱们么?”   李岩笑道:“弟弟太急切了,此时最好不要派人前去劝说,倘若操之过急,则欲速则不达,逼他投降,可能反而会激怒他,他还会鼓起余勇,宁拼一死。”   “那怎么办?”   “以属下之见,此时应该投他平生所好,引起他求生之念,心不愿死,而自己不好说出口,这时候我再去劝说他,是最好时机。”   范青在房间中踱步,连连点头,李岩的计策很有道理,于是慢慢道:“你知道他平生最喜好的什么?金银珠宝,古玩玉器,锦衣玉食,咱们这一年多从福王宫里可抄出来不少好东西,他若喜欢,随便给他什么都行!”   李岩微笑摇头道:“他是朝廷最顶级的大官,出身又是名门望族,富贵享受,眼光比咱们高多了,普通珠宝玉器,他岂能放在眼中。”   范青皱眉道:“他能领兵打仗,难道喜欢骏马、宝刀宝剑之类的东西。”   李岩微微摇头,“他虽领兵打仗,但他是进士出身,是文官,喜爱的东西也要文雅一些才对。”   范青笑道:“哥哥就不用卖关子了,只是你怎么知道他的喜好呢?”   李岩笑道:“他有个亲随叫卢三的,是从云南老家带出来的家奴,我仔细询问卢三,他说傅宗龙在家闲居的时候,十分喜爱音乐,尤其爱听笛子,所以他在家最喜爱的小妾是一个吹笛子的高手。”   范青哦了一声,军队中谁是吹笛子的高手呢?忽然看到李岩向他眨眨眼睛,眼神中带着笑意,他心中一动,已经知道了人选,笑道:“原来你都想好了!”   李岩笑道:“傅宗龙自从前年开始,就被崇祯关在牢房中,放出来之后,立刻赴陕西练兵出征,这些风月之事近两年都没接触。现在他深为绝食所苦,生死二念必然搏斗于心中,乍然听到乡音,想起家中的娇妻爱妾,必为心动,也会起了贪生怕死的念头,到时候就很容易劝他回心转意了。    第154章 千古艰难惟一死   这天上午,冬日的阳光透过纸窗懒洋洋的照射在屋中,傅宗龙从昏昏沉沉的半睡眠状态醒过来,望望窗子,知道快到中午了,今天是个晴天,他向窗子上凝望,觉得阳光从来没向这样可爱,快到春天了么?他脑海中不由得泛起,这时节老家已经相当温暖了,自己喜欢带着妻妾奴婢一大群人到野外聚餐游玩,天气晴朗,绿草茵茵,河水清澈,野花娇艳,身边的女人孩子们开心的说笑,那情景历历在目,是多么的开心愉悦。   而现在他却衰弱的要死了,精神十分萎顿,昨天他还感觉饥肠辘辘,胃中十分难熬,但今天是绝食的第四天,那种饥饿的感觉反而减退,最突出的感觉是衰弱无力,且经常头晕目眩。他听说强壮的人在饿六七天的时候就会死,他年纪大了,又是文官,身子不怎么强壮,估计这第四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吧!   因为想着不久就要饿死,他的心中特别怆然,感到很遗憾,自己一生中许多抱负还没有实现,家里还有娇妻美婢没有安排,老母亲也没人照料,想到这些遗憾,他心中更加难过,忍不住两滴眼泪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这时候,他听到窗外的院子中隐约传来脚步声和人语声,但很久也没见到有人进来。   他想他绝食以后,头一天和第二天都有人过来劝他进食,他都不理不睬,昨天又有三个熟人到他炕边劝说,他依然闭目不答。这三天,每天都有贼寇士兵端来丰盛的酒菜到他身边请他吃,可他虽饥饿难熬,却下狠心闭目不看,还怒斥那些贼兵,“拿走,赶快拿走!”他很奇怪,为什么今天贼兵没有按时给他送来美味佳肴,也不问他需不需要水喝?也没人过来劝他进食,他心中恍然明白,对自己说:   “啊!这群贼寇已经看出来我坚贞不屈,对大明发誓尽节,不打算对我劝降了!”   他想着自己被抓到白土岗贼巢以来的坚贞不屈,心中满意,认为没辜负皇上的知遇之恩,只要再坚持一、二日,就完了臣节,将在青史上留下忠义之名,传之千秋,而且朝廷一定会赐祭、立祠,在全国表彰自己的英勇不屈。想到这里他悲伤的心里又有了一股勃起之意。   他又默念了两遍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心想自己这样英勇就义,怎能不留下一首绝命诗传之后世,于是他挣扎着坐起来,想趁着还有最后一点力气留下一首绝命诗。但他刚刚坐起来,立刻觉得一阵儿眩晕,使他不得不紧紧靠在墙上。幸而这几天他都是和衣而卧,所以背靠冰凉的墙壁也不觉的很冷,倒是后背传来一股清凉的感觉让他的头脑清爽起来。   看看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他出身世家豪门,从小养尊处优,环境也是干净整洁,随时都有奴仆帮着清洁。这满是灰尘的桌面,让他心中产生一股厌恶之情,所以改变主意,不打算写绝命诗了。   他目光转向别处,只见火盆中还有木炭余火,但也快燃尽了,他想自己的生命也许就像这一点点的余火一般,马上就要熄灭,无人过问,僵尸一般,直挺挺的躺在这炕上。   尽管朝廷会褒奖他,将他的平生功绩和绝食殉国的忠烈宣传,但是他已经魂归黄泉,地府中会是什么样子呢?定然是凄凉、阴冷,十分的孤独可怕。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富家子弟,干嘛非得出来做官,而且青云直上,做了朝廷大臣,现在只能落的孤死异乡这一途了。   他靠着墙壁感觉十分虚弱无力,昏昏沉沉的进入到了半梦半醒的状态,隐约间似乎听到院子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但他已经无心管这些小事了,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就要离开身体,飘飘荡荡的飞升,迎接死亡的来临。   在这半昏迷的状态当中,忽然一丝若有若无的乐声传入耳膜,在他的心间脑海回荡,是吹笛子的声音。这曲调如此熟悉,是在全国都流行的一首小曲。这乐声轻快自然,好像一个骑着牛的牧童,在河岸边、青草地,垂柳下,悠然的吹奏,蓝天清澈,白云缓缓在蔚蓝的空中飘过,暖风吹过,绿柳枝条拂动脸庞,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一切都那么的生机和谐,一颗心仿佛都与自然融合一体,说不出是舒适自在。   傅宗龙却又有另一种感触,他平生最喜爱的小妾阿纹就喜欢吹奏这首曲子,往日与小妾相亲相爱,琴瑟和谐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阿纹是年轻而又多情的,脸上总带着俏皮可爱的笑容,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的,总喜欢笑着撩起他的胡子,和阿纹在一起,傅宗龙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代。   阿纹喜欢吹笛子,吹奏的是那么的好听,有时在房间中吹奏,有时在院子里的槐花树下吹奏,还有时他们去郊外踏青游玩,在山间草地中吹奏。她表情丰富多情,有时吹奏的时候带着笑意看着他,还会向他做一个鬼脸,那种种姿态,让他从心里稀罕这小妮子。   在笛声中,他的一颗心飘飘荡荡,随着笛声上下,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浸润当中。往事如梦,自己以前生活中一切值得留恋的场景都随着音乐在脑海中浮现,喜悦的、欢快的、舒适的,安宁的,最后还是出现了阿纹的形象,那姣好的身材,可爱的笑容,他的心弦被乐声急速的波动,一个声音在说,你离不开阿纹的,你要活着,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去享受,还有很长的岁月要度过。他在迷蒙中微微睁开眼睛,正午的阳光从纸窗中射进来,隐约看到窗外似乎有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形。   “阿纹!”傅宗龙下意识的伸出手,用嘶哑的声音轻声说道。   笛声悠然止住,余音袅袅,傅宗龙好像做了一场美丽的春梦,他睁大眼睛,向纸窗望去,只觉得阳光刺眼,一个人站在窗前。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却是自己仆人卢三。   “你听到刚才的笛子声音了吗?”傅宗龙问道。   “是,老爷,刚才的笛子可吹的真好听。”卢三拱手道。   傅宗龙长长的叹息一声,刚才的感情激荡,让他心中翻滚起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向屋中四处望望,只见地已经打扫干净,桌子也擦干净了,文房四宝重新摆放整齐,火盆中又加入了木炭,有了红色火焰。傅宗龙知道这是卢三替自己打扫干净的。   他问道:“卢三,贼寇没有折磨你吧!”   卢三立刻拱手道:“回老爷,没有。这些贼……嗯,他们对我很客气,给我安排住处,还换了新衣衫,还好吃好喝的招待我,还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义军呢!”   “那么你同意了么?”   “回老爷,没有!我说了,我只跟着老爷,除非老爷也加入你们,否则我绝不单独加入。”   “唉!卢三,你是个忠心的人。”傅宗龙微微叹息。   “老爷,你喝一点水吧!”卢三拿出一个暖壶,送到傅宗龙口边,傅宗龙口渴的厉害,嘴唇都干裂了,于是拿起暖壶,咕噜噜的喝下去,不过,他立刻停下来,这水入口十分甘甜,是加了东西的。   “水里有什么?”傅宗龙怒视卢三。   卢三噗嗵一声跪下,“老爷,奴才实在心疼你,在水中加了一点蜂蜜。”   看卢三急切的样子,傅宗龙也不忍心深责,放下暖壶叹道:“你这是在害我呢!再有一两日,我就能完成千秋大节,你这不是帮着贼寇实现他们的诡计么!”   卢三连连叩头,泣道:“老爷,就请你喝下这些蜂蜜水吧!别在绝食了,你是朝廷大臣,要尽节自尽之类的事情,小的不懂。小的只知道老爷已经为朝廷和皇上尽忠尽力了,老爷已经为大明朝贡献一切了,但天命如此,谁也无法改变。老爷难道就不为家乡的老夫人想想,为家中的太太和亲人想想,蝼蚁尚且贪生,况且老爷这样大有作为之人,何必只想着寻死一条道路呢!”   傅宗龙长叹一声道:“我辈自束发读书,便知道忠义二字,我身为朝廷大臣,不幸陷落敌手,为国尽节,理所当然。况且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天恩浩荡,我只能以死相报,断无偷生之理。”   卢三叩首道:“老爷,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当今圣上对你其实也不怎么好,还请老爷以自身为重,保重身体啊!”   傅宗龙又是叹息,当今皇上崇祯,性格暴躁、猜忌、残忍,自己因为忠言直谏,两次被他关入监牢,自他登基以来,有多少正直大臣被害死、被关入监牢,他心中偶尔也泛起漪涟,非议圣上,但崇祯终究是君父,他也不能多说什么,此刻听了此言,只能连连叹息。   “傅大人,你得奴仆说的太对了!”这时候,门忽然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名年轻公子,仪表堂堂,到了傅宗龙身边深深一揖道:“晚辈李岩,是闯营中的谋士。”   傅宗龙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李岩的名字他听说过,是河南杞县的举人,现在是闯营的高层人物,举人投贼,简直是悖逆无耻。但他也没像对待往日劝降者那般怒斥,而是不加理睬。   李岩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傅大人心中所想,定是在骂我一个举人从贼,恬不知耻。”说到这里,他微微叹息道:“说实话,我李岩也是出身世族大家,我父亲李精白做过尚书,我也是官宦之子。当初我选择加入义军的时候,也有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挣扎,所以你现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   “但形势如此,天下大乱,明朝大厦将倾,新的圣主即将出世,咱们读书人也不应该死抱这死忠殉节这一套东西了,也应该与时俱进,改变自己的思想了。从古至今,每当天下大乱,末世到临,圣王将出的时候,总要改朝换代,改变姓氏。如果从古到今只讲愚忠,那么到现在还是夏桀的子孙在做皇帝。从刘邦开始哪一个开国皇帝不是从挽救黎明百姓,征战天下开始的,现在是朱家王朝,太祖朱元璋不也是靠武力从鞑虏手中把天下夺来的么!如果都像你这般选择愚忠,选择自杀,那么开国那么多功臣名将是怎么来的?”   “所以,不要再死忠一个姓氏了,看看天下百姓人心所向吧!你是明朝高官,应该知道大明朝的官场是多么混乱,皇帝是多么昏庸,整个大明朝,矛盾重重,根本不可能解决。而天下百姓的惨状只要睁大眼睛,不昧着良心说话,都能看清楚状况。饿殍遍野,饥民遍地,成千上万的百姓在生死边缘挣扎,这种情况靠一两个正直的朝臣能够解决么?咱们读书人都知道孟子的名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这天下谁能解民倒悬,谁能抵御外侮,谁能延续我中华文化,谁就是圣人,就应该得到咱们读书人支持。”   “现在闯营就具备了这个条件,现在战士三十万,在河南所向无敌,得到千千万万百姓的热烈拥护。主事之人军师范青足智多谋,心存仁义,有挽救天下黎民百姓的志向,这正是大人应该投靠辅助,尽情施展一身才华的机会,所以请大人仔细思量,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啊!”   李岩说完又是一拱手,这时候,从门外又走进来两名士兵,提着食盒到了桌旁,把几样精致小菜放在傅宗龙的桌子旁边。李岩轻轻摆手,他和两名士兵,以及卢三慢慢退出房间。房间中很快陷入到一片安静当中,傅宗龙躺在炕上,一股食物的香味从身边传来,惹的他的胃脘一阵痉挛,他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刚才李岩所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傅宗龙坐起来,在炕沿边上,怔怔的望着桌上食物发呆。这时,从院子里又传来悠扬的笛声,这次的声音,与上一曲清亮活泼不同,而是音调较缓,有一股柔情安慰之意,到了细微处,真是荡人心魄,让人唏嘘。一曲终了,傅宗龙长叹一声,拿起桌上的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第155章 傅宗龙献策   在院子外面,范青用一件貂皮大衣裹住慧梅,道:“快进屋暖和一下。”   范青拥着慧梅回到房间,让卫兵把火盆烧的旺些,他把慧梅的手合在自己掌心,只觉得冰凉凉的,再看她的脸蛋儿也冻得红扑扑的,好像一个红苹果,笑道:“今天辛苦你了,这大冷的天,还让你站在外面吹笛子。”   慧梅笑道:“我身子骨健壮着呢,我才不怕冷的,只是那傅老头,不知道能不能回心转意。”   范青笑道:“怎会不成功,我都让我夫人亲自出马了,俗话说,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舍不得媳妇套不到流氓!”   慧梅啪的在他胸口轻拍了一下,笑道:“胡说八道!”   范青把慧梅拥在胸前,紧紧抱住,用身子给她暖和。慧梅十分惬意的倚在他的胸口,低声道:“能为你做点事情,我是很开心的!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谢谢你!”范青低下头,将脸颊贴近慧梅的脸庞,慧梅以为范青要吻她,登时脸红了,轻声道:“这青天白日的……”   “哪又怎样!”范青一笑,在她额头上用嘴唇亲切的碰触了一下,道:“这笛子用的怎么样?是我从福王府里抄没出来的。”   慧梅道:“你送我的东西,就是很普通的玩意,我也当珍宝一样。别人送我的,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我也不屑一顾。”   范青心中感动,展开双臂将她紧紧相拥,这时候,屋门吱嘎一声开了,李岩兴冲冲的跑进来,见范青和慧梅拥在一起,登时有些尴尬。   慧梅大羞,推开范青,转身跑了。李岩尴尬笑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事!”范青见李岩脸上兴奋的样子,便笑道:“成功了?傅老头开始吃东西了?”   李岩连忙道:“是啊!刚才看守他的卫兵报告,说他已经不绝食了,开始吃东西。”   范青点点头,笑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咱们攻破了,估计这两日就差不多要投降了!”   李岩也点头道:“所以这两日,千万不能逼迫他,免得激发他的逆反心理,再改变心意,最好把看守他的卫兵都撤掉,让卢三去照顾他。”   范青点点头立刻让人去安排。果然,过了两天,傅宗龙让卢三找卫兵,说他愿意投降闯营。   在范青的房间中,傅宗龙在卫兵的引导下走进来,见到范青便要跪下叩拜,范青连忙抢上一步,双手扶起,笑道:“傅大人是我的前辈,怎可行此大礼,以后咱们是一家人,在下才应该用晚辈之礼,见过傅大人才对。”   “岂敢,岂敢,败军之将,被俘之人,岂敢以前辈自居,范军师实在太谦虚了!”傅宗龙连连做揖。   范青笑道,“既然先生不肯,以后咱们就以平辈之礼相见,互相做揖就行,其实我们闯营中礼数简单,你明日就是见高夫人也只需做揖就行。”   傅宗龙诺诺答应,心中十分安慰,他虽然是俘虏,但年纪比范青大多了,而且一直在明朝身居高位,除了皇帝和父母高堂,还没给别人叩拜过呢!范青如此热情谦虚,让他顿生好感。   二人分宾主坐下,二人客套几句,转入正题,范青对傅宗龙毫不隐瞒,把现在闯营的情况都说了,高夫人代闯王,他主管文武事情,刘宗敏等将领对他的政策不满。他想要在白土岗附近设官理民,建立地盘,但没有富有经验的官员筹划。   说到这里,傅宗龙立刻拱手道:“在下愿意帮着军师治理白土岗周围的郡县。”   范青笑道:“那最好了,不过我手下没有什么有管理百姓经验的人才,读书人倒是能找来几个,但他们没做过官。管理百姓,组织百姓耕种生产,还有刑狱和治学都要做,这些事情不比攻城拔寨难度低。”   傅宗龙道:“在下为官多年,治理过很多地方,像河南这种地方,地方宗族的势力最强,若想管理好地方百姓,必须依靠地方乡绅。”   范青点头,“拉拢地方乡绅大族是我最新制定的政策,这一点你可以放手去干,我已经明令属下军官,从今以后不得随便对地方乡绅抄家灭族,除非是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恶霸,必须上报到我这里,由我和高夫人商议之后,才能决定。”   傅宗龙道:“如此最好,白土岗周围六个县城,几十个寨子,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治理的井井有条,只需半年时间就能成为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局面。”   范青大喜,他就知道傅宗龙有这个能力,看看他的履历,几十年一直做官,政绩显著,若连区区几个县城的地盘都管理不好,还有什么面目称之为名臣。”   范青又道:“还有一个难题,我与刘宗敏赌约,要攻下叶县,你有什么办法?”   傅宗龙道:“叶县难以攻克的原因是上下一心,总兵刘国能和县城中的乡绅互相支持,抱团坚守,要想攻克叶县,必须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怎么离间?”   “这很简单,军师不是已经确定了笼络地方乡绅的政策么?可以先用军队包围叶县,但不攻打。然后在叶县城外组织百姓春耕,重新划分土地,把信息传递到城中,如果城中乡绅投降的话,保留他们的家产土地,如果不投降,就把他们城外的庄子全部没收,分给饥民。有别的县城优待乡绅的政策做例子,我相信叶县中的乡绅很快就会想要投降了,这些乡绅其实对崇祯和朝廷并不忠心,他们更关心的是他们的土地、财产,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范青连连点头,“好主意!”这法子其实和他所想差不多,之所以问傅宗龙,是想考验他是否真心投降。   傅宗龙又补充道:“叶县县令张我翼是我的学生,我给他写书信一封,向他招降,他八成可能会偏向咱们义军。”   范青微笑点头,傅宗龙最后那句“咱们义军,最合他的心思,这表明傅宗龙已经进入角色了,把自己当成义军的一员,而不是流寇。   当天,范青又带着傅宗龙拜见高夫人,高夫人勉励了傅宗龙几句,然后传谕全军,封傅宗龙为大学士,地位和军师相等,主要负责设官理民,组织百姓,恢复地方生产的民事,可以看作文臣之首。   从高夫人那里出来,范青从军中选拔了十名有学识的人才,准备跟着傅宗龙学习做官理民、管理百姓。在大厅中,这十名下属都穿着读书人的长衫,恭恭敬敬的给范青做揖。   范青微微点头,审视这十个人,这十个人都与他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算是亲信吧!按着亲疏,从左面数,有王诚、邵时信、李岩的弟弟李牟,后面还有账房先生和秀才出身的军队下属。   范青缓缓道:“你们都是我从军队中挑选出来,读过书,头脑灵活,有些才干之人。傅宗龙是一名很有经验能力的官员,你们跟着他好好学习怎么治理地方,怎么管理百姓,等你们学好了,咱们的地盘渐渐扩大,我再给你们安排学徒。以后等咱们闯营拥有天下的时候,你们就是最高级的文官了,所以,你们必须虚心努力,不要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   这十个人听了范青的话都很激动,一起躬身给范青行礼,纷纷表态,绝不会辜负军师的期望,范青满意的点头,让他们跟着傅宗龙出发,去周围州县了。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已经是三月初了,春天的脚步悄悄来到河南,积雪融化,土地湿润,一些小草悄悄露出碧绿的尖角,旷野中,放眼望去绿茸茸的,让人心生喜爱,肆虐河南一年的旱情已经结束了。   在官道上,范青带领数十个骑士正在奔驰,他今天在附近的郡县转了一圈,当作视察,发现各个县城寨子都已经换成了义军的人做县令,县里和地方上的事务一切井井有条,他选出来的人都很有才干,且不惮辛劳,又有傅宗龙指导,进步很快,估计不久以后,他就能培养出来十名优秀的治理人才了。   范青一面奔驰一面看路边的田野,他刚从白土岗出来,白土岗周围是他去年开垦荒地,种植的冬小麦,已经开始抽穗灌浆了,再过两个月就能收获一茬冬小麦,可以有效的缓解闯营的粮食危急。因为闯营的政策改变了,从地方乡绅中抄没的粮食家产就少了,这批粮食收获将会对他的政策形成有力的支持。   离开白土岗地界,土地渐渐变得荒芜起来,不过,田野上已经能看到正在翻地的农民,正在准备春耕,有时还能看到闯营的士兵也在地里干活,这是由于荒地太多,所以由士兵进行屯垦。所有士兵轮番屯垦,一面开荒种地,一面坚持训练,范青的要求是开荒、训练两不误。范青要把闯营现在控制的六个县地盘内所有的土地都开垦,准备春耕,哪里有荒地就对他派出的十个属下,进行追责,组织饥民春耕是所有政治任务中的重中之重。   沿着官道,一直驰出百里之外,范青对一路上的见闻比较满意。前方就是叶县了,县城外面,军营密密层层,旌旗招展,往来巡逻的士兵不断。半个月之前,范青就率领两万人马包围了叶县,他打算把这个钉子拔下来,叶县是通往开封的必经之路,只有攻克叶县,下一步才能顺利进攻开封。因为叶县以东的襄城已经投降,接受闯营管理,所以叶县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周围方圆百里,都是闯营的地盘。   刚刚驰入军营就听到轰隆隆的打炮声音,范青让张鼐带来百余门大炮每天轰击城墙,但叶县城墙很厚,大炮是打不破的,这么做只是为了给城中军民施加压力。范青的要求是只用炮轰,并不派士兵真的攻城。不过数百义军在城壕外面,趁着打炮的间隙,不停向守城的士兵呼喊,劝他们将刘国能绑来投降,可以免遭屠戮。守城的士兵听着他们的叫喊,往往就不再发炮还击,有时还趁着长官不再身边,大着胆子,探出头来,跟义军士兵搭腔说话。   刘国能一共有三千兵马,根本没有力量突围,坐困愁城,早晚都要被歼灭,这些士兵也想留一条后路。但刘国能本人对明朝却非常忠心,他见不能突围,便决心死守,他见城中百姓不同他一心,就发出布告,有敢擅自勾引城外流贼的,全家斩首,同时严禁守城的士兵同城外义军说话。可这些底层士兵却不想死,他们仍然冒着危险同义军搭腔,想知道投降后,会不会被处死。有时被长官看到,大声呵斥,甚至以砍头相威胁,却不敢真的动手。   刘国能和闯营的大将都是老相识了,范青让郝摇旗、田见秀、李过等人也来到城壕外面呼喊刘国能搭话,刘国能一直都站在城头上,却不肯露面,他的左右亲将都劝他搭话,听听闯营诸将的口气。他说:“老子不同他们说话,能战就战,不能战就死,我既然已经被招安,就死心塌地的跟随朝廷,横竖同这些闯贼没有任何交情了!”   一名亲将劝道:“将军虽然现在和闯营没有交情,但听说闯营现在主事的军师范青,正在实行仁政,招降明朝官员,除非罪大恶极的人,否则一律不杀。将军以前曾和闯王结拜过,闯王还要叫你一声大哥呢,就凭这一点,多少也有点旧情,而且闯营将领都很讲义气,说不定会优待咱们。”   刘国能瞪着眼睛道:“你们说什么傻话啊?我现在归顺朝廷,已经是王臣了,跟他们车行车路,马行马路,各行其是,泾渭分明,情谊早已断绝,还和他们讲什么义气。我刘国能对朝廷绝无二心,必须死守叶县。如果破城之后,你们自便,我刘国能甘愿以身殉国,做大明的忠臣,流芳百世。”说完向城墙上的士兵呼喝,“赶快点炮。”   见士兵军官还有些迟疑,刘国能大怒喝道:“不点炮,我现在就斩了你们。”    第156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些士兵不敢违拗,还是放炮还击,于是城壕边上的义军人马便稍稍后撤。   义军这边见城中守军不肯投降,也开始轰隆隆的打炮,炮弹击中城墙和箭垛,砸碎的砖石四面乱飞。刘国能见状,便让大家散开,伏身躲避炮弹。义军的炮口有时调的过高,炮弹便飞过城墙落到城中,打破百姓的草房,燃烧起来。   范青便让炮兵暂时停止打炮,以防止误伤百姓。随后又让士兵从城的四面射箭,把闯营的晓谕用响箭射入城中,晓谕上写明:“限于两日之内献城,对县城百姓乡绅秋毫无犯,保全一城生灵,只诛守城将领刘国能一人。如果负隅顽抗,攻破县城之后,定然会城内乡绅抄家清算,没收城外土地。”   城中百姓一听见响箭的声音,就知道必有闯王的“晓谕”射进城中。凡是响箭落下的地方,立刻就有许多人跑去拣拾。尽管有刘国能的士兵吆喝着“不许拾响箭!”但在叶县城中,刘国能并无威信,谁也不肯听从,争拾响箭,传阅“晓谕”,还把“晓谕”讲给别人听。   官绅们都看到了这些“晓谕”,兵丁们也有人看到了,大家私下纷纷议论,无法禁止。因为叶县同襄城是临县,襄城投降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叶县,大家都知道襄城县令曹思正接到闯营的晓谕之后,在县衙门连夜召集士绅会商,纷纷主张投降,换取阖成平安。只有举人张永祺不肯投降,带着家属出城逃走。结果张举人没遇到闯营将士,反在路上被土匪打劫,全家曝尸荒野。   据说襄城士绅在商议是否投降的时候,有人拿出一本“皇明通记”的书,指出成化年间,刘六、刘七兄弟二人率领人马来到河南,也是晓谕州县,投降者免攻。当时襄城投降之后,只是显出了一些骡马、粮食,果然一城保全,事后朝廷也并没有深责。   于是襄城选择投降闯营,据说投降之后,闯营对百姓秋毫无犯,只抄没了县衙的金银粮食,对县城的乡绅十分宽大,只惩处了一名素有恶行的劣绅,但也只杀他一人,不涉及他的家人。县令只是免职而已,换了义军自己的县官。除此之外,县城乡绅大户的土地、财产皆如其旧。满城乡绅欢呼雀跃,组织百姓夹道欢迎义军进城。但义军却拒绝了,说是怕士兵进城,对城中百姓会有骚扰。   叶县乡绅听到这些消息,人人惊讶,以前只知道流寇烧杀抢掠,祸害百姓,虽然听说闯营的军队好些,但也将信将疑,还是把他们看成流寇。知道此刻才知道闯营是真的仁义之师,是吊民伐罪的王师。于是,又有人传言说是闯营的军师范青主事,制定的保护乡绅的这些政策,于是满城的乡绅或是读书人又都开始传诵范青,说他是圣人转世,就为了救苦救难,解民倒悬而来,全城乡绅百姓没有不想投降的。   城中百姓乡绅的想法,刘国能其实很清楚,他召集了几名亲信商议,大家拿不出什么主意,反而有人说军心不稳,有人吞吞吐吐说他和闯王是结拜兄弟,现在主事的范青也优待投降将领,为什么不与闯营接触一下,看看他们心意。大家说来说去,就差说出“投降”两个字了。刘国能听到这些议论,心中更加郁闷,他让这些亲信退出,一个人留在屋中,反复愁思,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时,城外又开始打炮了,他不禁顿脚长叹,绕柱彷徨,自言自语道:“唉!没想到我刘国能竟然落到如此地步!”   将近中午的时候,城中官绅父老到军营中求见,刘国能将大家迎入议事厅。今日厅中景象与半年前,刘国能初到叶县,在厅中接受城中乡绅接风宴时的情景完全不同了,那时,刘国能在厅中十分威风。宴会上城中乡绅轮番给他敬酒,满口谀辞,说叶县的父老乡绅,满城百姓安危全都仰仗将军。   宴会中,宾主尽欢,大家都认为李自成暂时不会来,即便来了也定然攻不破刘国能守卫的叶县。官绅们纷纷在酒宴上夸赞刘国能的兵马队伍整肃,地方上倚做长城。然而曾几何时,局势已经变了,看看今日大厅中一片愁眉苦脸,气氛沉重,就好像马上破城了一般。   大家坐下之后,一个为首的士绅先说:“现在一城官绅父老来见大人,不为别事,只是为了请大人设法保全一城百姓官绅的性命。”   刘国能知道这些乡绅的心意,故意说:“本镇现在竭力防守,准备和流贼死战,就是为了保全一城百姓官绅的身家性命。”   另一位乡绅道:“死战决不能取胜,守城断无把握。如果坚守,不但不能保全城官绅百姓性命,反而将遭屠城之祸,将军可曾想过?”   刘国能慷慨激昂的说:“我什么都想过,我身为王臣,又为大将,决无投降之理,我所想的只是如何坚守,如何死战,其他的概不过问。”   一位士绅年纪较大,原本是县中有名的一位举人,也做过外县教谕的官,如今回家住在城中,听了刘国能的话,很不以为然,问道:“将军独自为了自己的一个‘忠’字着想,可曾为全城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   刘国能长叹一声道:“我身为武将,只有三个字在心中。”   举人问:“哪三个字?”   刘国能说:“不怕死!”   另一位士绅愤慨不平的说:“单有‘不怕死’三个字不够,应该还有三个字‘爱百姓’才行。”   刘国能道:“我因为爱百姓所以才来到这里。驻守叶县之后,士兵们从来不敢骚扰百姓,这是各位都看得到的。”   有位乡绅缓缓道:“将军来到县城之后的军记,大家都看得到,确实是不骚扰县城中的百姓,比一般官军好多了。但今日不同于往日了,今日或降或战,必须决定。降则一城保全,战则满城屠戮,将军到底何去何从,还请慎重斟酌?”   刘国能道:“我看叶县可以久守,闯贼决不会逗留此地太久。”   知县张我翼已经接到了傅宗龙的书信,他虽然不说话,其实暗中串联城中乡绅投降,就是他的主意,见刘国能一直不投降,不得不开口道:“请将军三思,目前城中人心已经散了,没人有固守的打算,叶县四周县城都已经投降,成了孤城,而且朝廷短期没有援军可派,闯营如果攻城,没有不破的道理。刘将军,我也是朝廷命官,也有守土保民的职责。将军对朝廷忠心,难道我就没有忠心么!我进士出身,自幼读圣贤之书,受孔孟之教,忠君爱国的道理我是懂得的。然而,一城百姓的性命就在眼前,等待着我们决定他们的命运。如果将军和我从挽救百姓的角度考虑一下,暂时投降,救了满城百姓,这将是莫大功德,请将军不要固执己见。”   刘国能冷笑道:“县父母既然也有投降的念头,我不敢奉劝你不投降,可是你也应该想到,你是深蒙国恩,食皇上俸禄的人,日后你如何面对皇上?纵然百姓体谅你,国法岂能宽容?”   张我翼道:“前些日子襄城已经投降了。襄城知县曹思正顺从民意,向闯营投降,献出骡马粮食,遂得一城保全。我想此时应当通权达变,不能死守一个‘忠’字。日后闯王人马退走,天兵降临,咱们仍然回归朝廷,为朝廷保全一个完整的县城,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国能冷笑:“到那个时候,只怕你后悔都晚了!”   正在争论不休,忽然又有人送来了闯王的二次“晓谕”,有一个坚决主张投降的刘姓乡绅,不顾刘国能和县令在场,首先把“晓谕”抢到手,看了一变,脸色大变,道:“不好了,这次‘晓谕’比上一次更加严厉了!”   众乡绅十分焦急,纷纷道:“快念,快念!”   只听这位刘姓乡绅手指微微打颤,捧着闯营的晓谕念道:“本军师范青吊民伐罪,解民倒悬,再次晓谕尔等,提前明早攻城。”   大家不等他念完晓谕,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哎呀!明天就要攻城了,不是说限定两天投降么!怎么提前了!”   还有人急切的摊开手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刘姓乡绅继续念下去,“尔等速速开门投降,报尔等平安,归顺义军,一切官员将士宽大处理。如果明晨之前不开城门,大军攻城。破城后,必将屠城,鸡犬不留,以儆效尤。”   一听道“屠城”两个字,在座的乡绅都脸色大变,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破城后的凄惨景象,满城街道上都是伏尸,血流成河,他们这些乡绅官员的家眷都被杀死,财物都被抢走,而他们的头颅则挂在县城的城门上方示众。   大家一起看着刘国能,脸上都是企盼神情,不言而喻,大家都想投降,不想被屠杀。   但刘国能还抱着侥幸心理缓缓道:“闯营的人是在恫吓咱们,他们上次攻打叶县吃了大亏,这次也未必敢真的攻打。而且左良玉将军据说已经到了湖广、河南边界,只要我们能坚守几天定能等来援军。”   张我翼道:“将军此言差矣,上次义军攻城,城中军民一心,同心协力,自然能守住此城。而现在则不同了,民心已散,军心也不稳,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法坚守,只怕闯营一旦攻城,咱们自己就先乱了。而左良玉的兵马根本不可靠,他远在湖广,上次傅宗龙总督那般危境,他都不来相救,现在会来救咱们一个区区的县城么?此外我还有一个消息,傅宗龙总督已经投降闯营了,现在被闯营重用,成了闯营的大学士。如果咱们投降,县城的一切民事都由他来安排。”   一听此时,厅中乡绅一片议论声音,傅宗龙的名声无人不知,而且是朝廷中有名忠心耿直的大臣,这样的人物都能选择投降,他们这些小官吏,小乡绅又有什么可坚持的呢!   刚才那名刘姓乡绅又站起来道:“我才不信这是闯营的虚言恫吓呢!他们定然是已经察觉咱们城中军心民心不稳,所以决定提前攻城,我们必须速速决定,赶快投降吧!否则闯营再提前攻城,咱们连投降都来不及了!”   听了这句话,大家齐声赞同,刘国能见自己处境十分孤立,沉默一阵,长叹一声,说:“晚上再议吧!我刘某绝对不会连累一城百姓。”   散会以后,刘国能已经知道叶县不可能守住了,如果闯营攻城,县城中的乡绅一定会想法子打开城门,做内应的,他深知民心不附的城池是不可能坚守的,敌人用的是攻心战,已经取得效果。   他带着几名亲信将领,登上东面城墙,想从东面突围,向开封撤退。可他见到城外全是闯营人马,三条壕沟将叶县包围,人马密密层层,此刻是傍晚,正是晚饭时间,四面八方都有炊烟升起,向东面卧羊山去的小路有不少旗帜,还有骑兵游弋,估计包围叶县的战士在两万以上,东面更是设下重兵,想要从此处突围是不可能的。   刘国能只好怏怏不乐的下了城墙回到自己的营帐,刚入营帐,知县张我翼和一群士绅父老又来见他,请他投降,免得一城生灵涂炭。还一再说,如果今晚不投降,明天早上一切都晚了。   刘国能听了之后,在大厅中不停走动,连声叹气,尽管他已经毫无办法,但依然不想投降。这时候,忽然义军又开始向城墙打炮,这次炮轰特别猛烈,而且有不少炮弹落入城中,吓得城中居民四散奔逃。其中一颗炮弹落到了刘国能的军营当中,发出轰然巨响。刘国能连忙随着众乡绅一起过去观看,只见炮弹落地之后向前滚动,将地面犁出半尺多深,十多米长的深坑,然后击毁了一面砖墙。大家面面相觑,有人摇头,有人吐舌,有人啧啧连声。   一名乡绅道:“听说闯营有数百门这样大大炮,如果他们不停歇的向县城打炮,就算他们不攻城,城中也被打成一片废墟了!”    第157章 攻克叶县   刘国能同众人再次回到大厅,大家又纷纷催促他速做决断,他对一名亲将道:“你到南门城头,向外叫喊,说我刘将军明日辰时出城,亲自与这个叫范青的见面,请他明早不要攻城,以免一城无辜百姓遭殃。”   亲将道:“说大人已经准备投降么?”   刘国能眼睛一瞪道:“你照我的话去说,何必多问,我只是去亲见这个范青,谁说要投降了?”   “遵令!”亲将迅速转身,退出了大厅。   刘国能随后对众人说道:“你们各位都走吧,传谕阖成百姓放心,贼兵不会再攻城了,我刘某不能为皇上守城尽忠,当以一身救百姓免遭屠戮。”   大家默默退出,有人心中暗赞他毕竟是一个慷慨忠义的好汉。有的想他终究是贼,表面说的忠义,其实心中早就有投降的打算,只不过是跟闯营自高身价罢了。还有人相信他杀了那么多贼寇,即便投降,也会被范青杀掉。   知县张我翼正想同大家一起退走,刘国能又把他叫住,嘱咐道:“明日贼兵进城,望前辈忍辱负重,不可辜负了百姓。”   张我翼揣摩他话中意思,料想他有自尽的意思,便劝他说:“听说现在闯营主事范青,心胸开阔,招揽人才。将军与闯营中的宿将都有交情,如果投靠闯营必将以礼相待,只要将军忠心不泯,日后还有报效朝廷的机会。”   刘国能冷笑一声:“我刘国能虽然不才,却也不是那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人。”说完拱拱手,转身走入了内宅当中。   第二天清晨,早春三月,略带寒意。早饭以后,范青安排攻城的事情。因为刘宗敏、袁宗第、郝摇旗三员猛将与范青不和,所以这次攻城依然用的是自己的亲信,赵恩、杨铁柱、白旺,丁国宝四名偏将,四面围城,田见秀做副将,具体指挥攻城。此时,各处云梯都已经准备妥当,大炮架设在城外高处,随时准备发射。   范青立马高处,他已经知道城内人心已散,所以对攻克叶县很有信心。他最后等待刘国能一会儿,如果不出来投降,就下令开始攻城。   辰时刚过,城头上出现一面白旗,连连挥动。随即刘国能让将士把他用绳索缒下城墙,越过干的壕沟。走到闯营驻扎人马的地方。田见秀在前面指挥,他与刘国能是老相识了。刘国能远远的向田见秀一拱手,叫了一声“田哥”。   田见秀略展微笑,拱手还礼,随即跳下马来,说:“国能,你好啊!这次闯营主事的是军师范青,请随我去见他吧!”   刘国能点点头,他已经知道闯王受伤昏迷,现在一直在主事的是一个叫范青的年轻人。   范青在一阜高岗处的营帐当中,他在大帐中一面等候刘国能过来投降,一面与李岩和傅宗龙谈论下一步计划攻打开封的事情。他料到刘国能不会食言,必将前来,但也防备他耍花招,缓兵之计,所以已经吩咐田见秀,如果到时候,刘国能不出城,就先用大炮猛轰。如果还没见他出城,就正式攻城。同时他也知道叶县城中百姓乡绅是很愿意投降的,只是刘国能十分顽固,所以也让田见秀传谕全军,入城之后,只杀刘国能一人,不许妄杀百姓。对刘国能手下将士,凡是愿意投降的,一概不杀,妥为安置。并不会像传谕上写的那样屠城,所谓的鸡犬不留,只是用来吓唬城中守军的。   一个亲兵进来禀报,说:“刘国能已经投降,现在已经走到了账外。”   范青点点头对身边亲兵道:“请他进来。”登时账外一声吆喝:“请!”   刘国能随着田见秀走入大帐,范青、李岩、傅宗龙都站起身相迎。   刘国能与众人施礼,傅宗龙他是见过的,拱手叫了一声傅先生。他上下打量范青,只见他年纪轻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居然是一军主帅,连田见秀这样的老将,傅宗龙这样的朝廷大员都成了他的属下,不由得暗自惊讶。   范青让人搬来椅子,请刘国能坐下,说道:“刘将军当年纵横中原,与闯王齐名,乃是十三家首领之一,名声远扬,无人不知,人人都晓得将军是一名悍将,在下也十分敬仰。现在闯营招揽贤才,求贤如渴,十分希望将军能入伙,一同开创伟业。如果能如此,将军以前为朝廷所做之事一笔勾销,我不记在心上,只愿得到将军的首肯。”   刘国能道:“范先生,我虽不认得你,但也知道你优待朝廷将官。但我此次前来见你,并非为了投降,而是见一见老朋友和先生风采之后,便延颈受死,并没有投降的想法。”   范青皱眉道:“将军何出此言。我招揽贤才,希望你能加入是出于真心,绝无恶意。”   刘国能摇头道:“先生,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请你不要劝我了,大丈夫敢作敢为,既然投降朝廷,就不能再做回流贼。一切话都白搭,这次走入宝帐,只求速死,并不希望,活着回去。”   田见秀道:“国能,你也是受苦人,被县里官吏欺压,不得不选择起义,即便被朝廷招安,也随时可以回头。又不是崇祯的孝子贤孙,犯不上为他去死。”   刘国能十分固执道:“田哥,你不要冒犯皇上,皇上是我的君,我是他的臣,为臣尽忠,义所不辞。”   听了这话,傅宗龙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他是文臣又是总督,是自幼读书,受过三纲五常教育的儒生,却选择投降。这个不识几个字的武将却把忠义忠君,为君尽节挂在嘴边,且要亲身实践。”   李岩轻蔑的微微一笑,很想讥讽刘国能几句,但见范青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便闭嘴不说。   范青起了爱才之心,他觉得刘国能算是一个将才,虽然闯营中将领人才最多,不缺将领,但最好还是能让刘国能投降,于是笑道:“将军这么说就是愚忠了,就算你愿意为明朝尽忠,但明朝气数已尽,快要灭亡了,你为何不能另寻出路。”   刘国能却道:“我是奉母命受的招安,曾在母亲面前发誓,绝不再背叛朝廷,今日如果不忠,将有何面目见母亲于地下?”   傅宗龙道:“请将军三思而行,刚才范军师已经说了,大明朝气数已尽。将军如果投诚,必然会受到重用,将来成了开国元勋,比为桀纣之君做忠臣,好多了!”   刘国能十分固执,依然摇头道:“当今皇上并为桀纣,也没有失德,只是群臣昏聩,才有今日,况且大明朝是否气数已尽,还不得而知,请傅先生不要把话说的这么满。”   范青连连叹息,他十分希望刘国能投降,但见刘国能死心塌地的为明朝殉节,他也没有法子,只是觉得很可惜。   刘国能站起来向众人拱拱手道:“刘某不惜一死,只希望范先生进城之后,不要滥杀无辜,对投降的官绅百姓,不要妄杀一人。”   范青道:“这话何必用你嘱咐,我早就下令不会在叶县滥杀无辜,攻克叶县后,大军也不会进城驻扎。”   刘国能深深一揖,道:“如此一来,我刘国能就能死而瞑目了。”说完对众人拱拱手道:“请行刑吧,让我刘国能一片忠义之情圆满结局。”   范青知道刘国能的心意不可改变了,便点点头,让卫兵把刘国能押出账外斩首。看着他走出帐外,李岩轻蔑的哼了一声道:“这人死不开窍,看不清气运大势,只是盲目愚忠,一个不可救药的傻子罢了!”   范青点点头,一般在改朝换代的时候,受过教育的文臣容易死忠、愚忠,钻牛角尖,不肯投降。武将则很容易劝降,像刘国能这样的,做过流寇,且后来招安,居然能对朝廷这么忠心,十分罕见。   片刻功夫,亲兵进来报告说已经斩了刘国能。范青命令将他尸体放入棺材当中,好生安葬。   这时,有卫兵进来报告,说叶县城门已经打开,城中守军和乡绅一起出来,在城门口恭迎闯军,投降了。   范青立刻传令,让赵恩带领两千兵马进城,进城后的军记一如既往。刘国能虽然不肯投降,但对他城中眷属要保护起来,将来送回延安家乡。对他手下将士,一个不许杀害,如果愿意留下来,可以加入义军。如果不愿意留的,就发给银钱遣散。   入城当天,范青兑现诺言,大队兵马并没有进入叶县,他只带了二十名骑兵进入县城,县城百姓乡绅知道范青不扰民的政策,十分感动,都站在进城的道路两边夹道欢迎。   范青进入县衙,让王诚负责清点县衙库府中的粮食银钱,然后召见了县令张我翼。   范青坐在大堂之上,张我翼小心翼翼的躬身站在他的身侧。范青让人赐座,张我翼谦让两次,才搭着椅子边坐下。   范青喝了一口茶,笑道:“张县令在叶县这两年发财了,有好多人说你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民怨很大,连我身边的将领都建议要砍你的脑袋。”   张我翼一听这话,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头晕目眩,噗嗵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将军,这是仇家诬陷,你可不能相信他们啊!”   范青微微一笑,“是不是仇家我不知道,不过人家把你得底细都摸清了,说完拿出一张纸单,上面写着张我翼贪污枉法的事实,非常清楚。”   张我翼接过纸单,越看越心惊,额头都是冷汗,这纸单如此详细,自己真的没法抵赖。他看完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闯营攻下县城之后,虽说对乡绅宽大处理,不像以前那样全部抄家,但也总要挑一两个罪大恶极的官员或乡绅砍头抄家,以收拢民心,难道在叶县要拿自己开刀。   却听范青放下茶盏笑道:“你的老师傅宗龙向我求情,说你虽然有点贪心,但处理政事,组织百姓方面到是个人才。现在闯营招贤纳士,求才若渴,所以我决定暂时不治你贪赃枉法的罪了!”   “谢将军,谢将军!”张我翼连连叩首。   范青让他站起来,道:“你的罪先存着,这次我派人治理叶县,你做他副手,如果叶县治理的好,半年之内百姓各安其业,没有流民和饿死的百姓,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如果半年之后,还是这般混乱,欺压百姓,民不聊生,我新账老账一起算,不但砍头,还要抄家,你听明白了吗?”   张我翼吓得浑身一抖,噗嗵一声又跪下了,磕头如捣蒜,连声道:“将军放心,小人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本县百姓安心安定。”   范青这才点点头,把王诚叫来,让张我翼当他的副手,查点库府,安排治理县城的种种事情。   几天之后,范青带着大队人马回到白土岗,这次出征,不但攻克了最坚固的叶县,叶县以东的襄城也投降了,这样子,义军可以从伏牛山脉直接进入豫东攻击开封了,沿途运送物资也没有任何威胁了。   在老营的议事大厅,范青向高夫人汇报了攻打叶县和襄城的经过。攻打两座县城,几乎没有死伤,都是不战而胜。听到这战果,刘宗敏等几名大将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郝摇旗自言自语道:“邪门了!上次我们攻打叶县,叶县军民拼死抵抗,跟我们玩命,怎地军师一去,他们就彻底投降了呢!”   高夫人面带微笑听完范青的叙述,转头对刘宗敏道:“总哨刘爷,看来以后闯营的军队要交给范青管理了!”   刘宗敏心中很不情愿,但他攻打叶县之前已经放话,如果范青能轻易攻下叶县,他就服了范青,把掌管军队的权力教给他,话已经出口,也不能收回了。他勉强笑了笑,向范青拱手道:“军师打仗比俺老刘厉害,这军权我可以交给你,不过,我还想问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攻打开封,给闯王报仇啊?”    第158章 高夫人的支持   范青拱手道:“总哨刘爷放心,闯王的仇我必须报,一个月之后,最迟两个月,此时,冬小麦已经收割完,各项事务都准备完毕,我定然亲率大军东进,不攻下开封府,我誓不还师。”   刘宗敏点头道:“好,既然军师有这样打算,我们都听你指挥,我刘宗敏甘愿做你的马前卒,为你做一名前锋将领。”   见刘宗敏这样说了,别的将领也都无话可说。高夫人笑道:“范青既然要负责军队,就暂时拜为大将,军师的职务嘛……”她目光在李岩、牛金星、宋献策三人身上逡巡,道:“李岩为军师,牛先生和宋先生为副军师。”三人都站起来拜领,然后众将一起退出议事厅。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范青到老营去找高夫人商量攻打开封府的事情,刚到老营门口,却见高夫人带着十几名男女亲兵,身上穿着猎装,紧身短袄,长裤,黑色长靴,披着红色披风,笑吟吟的骑在玉花骢背上,见到范青便笑道:“上次和你骑马出去很开心,今日天气晴朗,不如咱们出去骑马兜一圈,在马背上商议军情吧!”   “夫人喜欢,属下当然奉陪,十分荣幸。”范青见高夫人兴致这样高,连忙也让马夫牵来一匹黄骠马,翻身上马,笑道:“春暖花开,天气晴好,正是春游的好时间,属下早就想出门逛逛,这次借夫人的光了!”   高夫人一笑,挥着马鞭在玉花骢臀上轻轻一拂,知道主人心意的玉花骢一声嘶鸣,向前窜了出去。范青和众亲兵也紧随其后。   出了老营大门,便是一片一片的农田,有些地里种着大麦小麦、豌豆油菜,长势十分喜人。道路两边的树木都抽出来嫩绿的叶子,鸟雀成群的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马蹄声惊扰了它们,成群的从树上飞起来,向旷野中飞去。   路过一片校场的时候,听到一个女子在大声呼喝:“跑快些,早上没吃饭么!”声音清脆娇嫩,但娇嫩中带着力量,娇嫩中带着威严。范青和高夫人很熟悉这个声音,是红娘子在督促士兵。   高夫人勒马站住,众人也纷纷勒马观看,只见红娘子正在训练军队,她站在一个高台上,手中红白两色旗帜不停挥舞,操场上数千士兵随着她的旗帜跑来跑去,有时候,不合她心意,就会被她大声斥责,毫不留情。见红娘子这泼辣模样,高夫人和范青相视一笑。   范青道:“红帅是女人中的异类,这样的奇女子如果像其它女子一般,整天做针线活,围着锅台转,真是埋没人才了。”   高夫人微微点头道:“我们这些女人有时候被迫上战场拼杀,都是被逼无奈,心中是很不情愿的。但瞧红娘子这兴奋劲,似乎很喜欢这种冲锋陷阵的感觉似的,唉!以前自成不让她带兵,真是对她不公啊!”   范青笑道:“不如夫人给她一个机会,这次攻打开封,就让她领一支部队,看看和男将们谁更厉害!”   高夫人笑道:“她如果愿意,这次二次开封之战,就让她做你手下将领,但你要保证可别让我这干女儿受一点伤。”   范青拱手笑道:“这个自然,我让她做我的副将,一直跟着中军,保证她安然无恙。”   高夫人一笑,拍马向营地外面驰去。出了白土岗山谷,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冬小麦长势喜人,麦穗沉甸甸的低着头,似乎在等待辛苦农人的收割。再有一个月,就可以收割了,然后再种植一茬粮食。   众人从农田中弛过,一会功夫就到了高夫人上次骑马经过的小河了。此刻,小河已经解冻,河水流动,发出哗哗声音,小河两边都长满了绿草小花,河水清澈见底,曲曲折折。   高夫人沿着河边小路,骑马奔驰,河水有时到了宽阔处,水流平缓,变得静悄悄的。有时到了狭窄处,水流也湍急起来,水花跳跃,奔流不断。有时,河流前进的势头被一块大石挡住,汇成小潭,绕了一个急弯,变换姿势,向东流去。小河对岸三四里外是浅山,好似细浪起伏,线条柔和,重重叠叠,连接远处的高山。几天前下了一场雨,浅山上新添了很浓的绿意,青草间还有野花点缀。山顶上有几块白云,慢悠悠的漂浮着,有的白云在晨曦中略带红色,有的则成鱼鳞状,有的薄得像一缕轻纱,在白云飘去的地方,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好美啊!”高夫人勒马缓行,欣赏着河岸两边和远处山峦的景色。   范青向远处一指,笑道:“那边山丘上远望,景色能更好。”   高夫人笑道:“那咱们就去看看。”说完也不等范青同意,已经拍马前行了。   片刻之后,马队驰到了山丘顶上,这里有一片树林。高夫人下马对亲兵们说道:“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商议事情,你们在周围警戒就行。”   这十几名亲兵远远散开,到树林周围警戒去了。高夫人在树林边找到几块大石头,坐下,笑道:“这景色是挺不错的。”   只见周围几棵垂柳,嫩叶翠绿,最嫩处还仍然带着鹅黄的颜色。长长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远处还有几丛小竹,十分茂盛,竹柳之间还有两棵桃树,不知当年何人所栽,在这里添了诗情画意,有的枝上桃花正在开放,有的已经凋谢,花瓣落到了地面上的茵茵青草上,有时也飘落在二人身上。   高夫人叹息,“这景色好美,如果能在这里建一处茅屋,种上一块菜地,养几只鸡鸭,悠闲度日,这一生也就足够了!何必争劳什子天下。”   范青笑道:“夫人怎么受到了田将军的影响,动不动就想着出家隐居。只是现在闯营还离不开夫人,夫人千万不能隐居啊!”   高夫人笑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天天找我,我上哪隐居?唉!说实在的,我对权力没什么欲望,若不是你极力劝我,我才不当这个代闯王呢!我其实更愿意辅佐男人,做点女人份内的活。我当这个代闯王,实际上也是不成的,多亏你全力帮我,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范青笑道:“夫人过谦了,我帮夫人是我份内的责任,应该是多亏夫人对我的信任,才成就了我范青,我对夫人是感激不尽的。日后夫人要是想隐居,记得一定带上我,夫人种菜园,我负责挑水。夫人养鸡鸭,我负责喂食。”   高夫人格格笑了起来,像范青这么随便跟她说话,逗她开心的人,整个闯营只有范青一个,边笑边道:“那咱们不成了……”说着忽然住口不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将头转开了。   范青对男女之事十分老练,他心中一动,李岩说高夫人对他比别的人好,难道另有所指,他仔细端详高夫人,只见她虽然三十四岁了,但长年练武,身体矫健,面色红润,显得十分年轻。   高夫人转过头,对范青笑道:“你不是说,有关二次攻打开封的事情向我汇报么,怎么不说?”   范青笑道:“只想着隐居了,把正事忘了。我总结上次攻打开封失败,有两个地方要改进,一个是大炮,咱们闯营制造的佛朗机炮,一般都是三四百斤的中型炮,攻打普通县城够用,攻打州府这样的大城有些不够看了,我想制造一批大型佛朗机炮,在七八百斤,甚至上千斤左右,为炮轰开封做准备。第二点,开封的城墙实在坚固,只靠炮轰是不成的。还要挖洞放迸。上次挖洞遇到困难,城墙里面有竖立放置的两排石碾子,挡住去路。我听说伏牛山中有一些矿工,专门凿最硬的花岗岩石头,可以把他们请来,去凿这些石碾子,到时候放迸和炮轰同时进行,一定要把开封城拿下来。”   历史上,李自成一共三次攻打开封,用各种方法都不能攻下开封城,最后只能长期围困。但官军凿开黄河,淹没了开封,一代历史名城,百万生灵都葬身水下,实在是太可惜了。范青决心改变历史,一定要用武力把开封攻克。   高夫人点头笑道:“我信你的能力,你觉得有用,就放开手脚去做,我全力支持你。”   听了这话,范青心中喜悦,拱手谢了高夫人,又道:“开封城虽然没有攻下来,但我有一个重要建议,想请夫人仔细考虑。”   “河南是中原腹心,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我跟夫人说过好几次了。最早我劝闯王定都洛阳,但被闯王拒绝了,洛阳城也被毁了,十分可惜。现在咱们攻打开封,开封的地理位置比洛阳还重要,历史上很多朝代都在开封建都,最长、最出名的就是北宋。开封是整个河南最繁华,最富庶,人口最多的城市,这个城市十分适合建都,所以我想建议咱们闯营攻下开封之后,就把开封作为根基,大力发展,以后就建都开封,在开封称王称帝,请夫人仔细考虑一番。”   高夫人微笑看着范青道:“不用考虑了,我信你的话,你说行,咱们就建都开封。”   范青大喜,站起来对高夫人深深一揖,道:“那可就多谢夫人了!”高夫人对他言听计从,这才是真正的君臣相得,比李自成主事的时候要好多了。   高夫人伸手虚扶范青笑道:“你是为了咱们整个闯营的未来建言,我应该谢你才对啊!”   等范青站直身子,高夫人笑道:“我知道自成以前是反对你建都河南的,他乡土观念很重,一心想着回陕西建都。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一个以争天下为目标的团体,应该把眼光放远些,哪里更好就在哪里建都,不必拘泥于家乡之类的地方。”   范青大喜,高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却聪明睿智,比李自成、刘宗敏等人都强多了。   高夫人又道:“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其实是不怎么明白的,但我知道,你们谁忠心,谁有才干,谁有眼光见识,我知道你得能力,所以就按你的话做。”   范青十分激动,站起来又想给高夫人做揖致谢,却被高夫人站起来扶住,低声笑道:“我知道你对我是忠心的。”   说完,漫步到桃树之下,看着满树粉红娇艳的桃花,叹道:“这桃花树可真美!唉!可惜这美的东西总不能长久,这么多花瓣落下,被风吹走,不知道飘荡到哪里去了!”   范青走到她身边笑道:“所以人要珍惜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别等它凋落了,消失了才想着后悔。就像这花一般,要把它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插在鬓边。”   说着,伸手在花树上折了一支开满朵朵桃花嫩枝,伸手轻轻插在高夫人鬓发上。   “你……”高夫人出其不意,先是一惊,伸手想要推开范青,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动作,就站在范青面前,让他把花枝插在自己鬓发上。   范青这举动是大大的失礼,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高夫人虽是他的上司,也很不妥当。   高夫人心中一阵乱跳,她抬头打量范青,只见他笑嘻嘻的看着他,表情从容自然,似乎没有别的意思。高夫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烧,连忙把脸转开,向山下眺望,装作没发生什么事情。但心中却在想,“范青在做什么,难道是在挑逗我?还是他随便惯了,只是无意中所为。”   两人片刻间,谁也不说话,短暂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过了一会儿,高夫人才道:“咱们回去吧!”说完看也不看范青,转身先走了。   晚上,高夫人处理完一天的政务,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先去看李自成,在一个封闭的房间中,四面窗户都被厚厚的帘幕遮住,屋子里充满了汤药的味道。一张大床上,李自成依然在沉睡中,他面容憔悴了许多,也更加瘦了,眼窝深陷,脸上的颧骨高高凸出,肩膀肋部大腿的骨头都清晰可见,乍一看就如一个骨架庞大的骷髅一般。    第159章 伏牛山矿工   屋子里十分静谧,每天照顾李自成的人,是范青从附近村镇找来的大嫂,她们见高夫人进来,都退出卧室。高夫人一个人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丈夫,这床上骨瘦如柴的男子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强壮坚定,有着宽厚胸膛可以让他依靠的男人么?   屋子里很闷,静的让人有点害怕,高夫人的思绪如乱麻一般,没有一点头绪。李自成昏迷到现在已经有半年时间了,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今天还有大夫说李自成很难清醒了,也许会永远的沉睡下去。   高夫人长叹一声,自己的下半生也许就只能这样度过了,陪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丈夫,在这样一个孤寂,冷清的屋子当中,一切欢乐、畅快,喜悦的感觉都将离她而去。她其实是一个活泼、好动,喜欢刺激的女人,不然也不会选择跟随李自成走上起义的道路,在战场上驰骋,拼杀,随着军队四处转移,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可做。   高夫人看着丈夫,她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悲伤,那般期望出现奇迹,丈夫忽然醒来。那时她常常看着丈夫,泪水涟涟,不停的回忆和丈夫相识相知,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丈夫不是一个体贴的男人,倔强沉默,硬的像一块石头,总是住在军营,不怎么回家,即便回来,也从来不和她说体己话。但高夫人知道丈夫是爱自己的,也关心女儿,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有时候也经常在只言片语中有感情流露,这些生活的细节就成了她最开始反复回忆的对象。在不断的回忆中她心中也有一丝恐惧,这些生活的细节似乎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直到现在变得模糊而陌生,似乎不是在她身上发生过的。到了现在,她的心中只有一种感觉——麻木。   高夫人从丈夫的房间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卸妆的时候,她从鬓发上摘下那支桃花,粉红的花瓣依然娇艳,花蕊中还散发着一股香气,她拿起桃花轻轻嗅了嗅,想起白天的一幕,不禁一颗心又跳的快了起来,范青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呢?自己比他大十多岁呢!而他只是一个年轻人。想到“年轻”二字,高夫人急忙看看妆镜中的自己,一个不算美艳,但很端正的面孔,岁月没有在它上面留下一丝痕迹,光滑圆润的脸庞上红润健康。高夫人下意识的把自己的面孔和慧梅相比,似乎也差不了多少呢!   高夫人忽然有些害羞,也有些好笑,也许范青只是无意的动作而已,自己却在这里胡思乱想。她把手中桃花扔在桌上,上床睡觉。不一会儿,她就进入梦乡,在梦中,自己来到一座山谷,一条小溪从山谷中潺潺的流淌出来,发出哗哗声响。山谷中绿草茵茵,百花绽放,蜂蝶飞舞,景色幽静宜人。   她松开马缰,走到小河边,临流盘桓,只见山谷中有许多桃树,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花瓣从树上打着旋落下,落到溪水上,随着水流远去。高夫人踏着鹅卵石到了水边,想要掬起一捧水,忽然一脚踩空,向河中跌倒。高夫人下意识的惊叫起来,却听身后有人轻声道:“别怕!”接着一只手掌揽住她的腰,将拉到自己的怀中。这是一个极宽厚的,可以依靠的胸膛,这感觉如此熟悉,分明是自己的丈夫李自成。   丈夫醒了!高夫人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叫道“自成,是你么?”她抬起头,看到的果然是一张满脸胡茬,威严的面庞,正是李自成。他微笑的将她紧紧抱住。高夫人心中的喜悦欣慰无法形容,她伸手去抚摸丈夫的脸庞,忽然,触感变得十分光滑,再看这人的面孔根本不是丈夫,而是范青。她又羞又愧,急忙挣扎想要挣脱范青的怀抱,只见范青表情笑嘻嘻的,一双手却紧紧抱着她,根本挣脱不开。   高夫人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大叫一声,猛地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外面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子声音,还不到五更天呢!   高夫人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她随手拿起床头上的桃花,在手中把玩,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感觉有些委屈,有些难过,也有一丝羞愧。   直到天已经大亮的时候,慧琼进来伺候她洗脸更衣,忽然外面传来隆隆的炮响。   坐在妆镜前的高夫人一怔,问:“哪里打炮,这么早?”   慧琼连忙出去询问,片刻之后,回来报告说是范青在校场上指导张鼐等人制造火炮,要攻打开封城用,因为着急,所以很早就开始试炮。   听到范青在指导张鼐,高夫人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道:“我去看看。”   慧琼道:“夫人何必着急,等吃完了早饭再去也不迟。”   高夫人连忙让慧琼摆饭,匆匆吃完了早饭,骑着马带着亲兵来到试炮的校场。还离着三四里远,隔着一道浅山,就听到一阵炮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浅山背后荡起来一阵烟灰,飘飘荡荡的向空中飞去。   这时,刘芳亮正好从校场回来,遇到高夫人立刻拱手参拜。高夫人问起早上试炮的经过,刘芳亮不住口的夸赞:“小鼐子的炮兵近来越来越像样子了,比以前攻打县城瞄的更准了,炮也更多了。不过范将军早上来到校场,似乎对他还不满意,要制造更大的炮,要求射击的精度也更高。”   “范青还在校场呢么?”高夫人问。   刘芳亮笑道:“他刚走,急匆匆的,似乎有什么急事,只留下张鼐领着一群炮兵在这里试射。”   高夫人哦了一声,心中升起一丝失望,她转头对亲兵道:“咱们不去校场了,回议事厅吧!”   说完告别刘芳亮,领着众亲兵回去。众亲兵都有些摸不到头脑,不明白大清早的,高夫人来回折腾什么,但也不敢发问。   范青此刻回到自己住院落,正在大厅中召见一名叫金生的士兵,这士兵身材干瘦,但肩膀手臂上肌肉虬结,青筋凸出,特别精悍有力的样子,他是赵恩手下的一名小校。   金生给范青施礼之后,范青让他坐下,然后笑着问道:“你是伏牛山的矿兵?”   金生点头道:“是的,属下原本是伏牛山的矿工,下山来参加义军。”   范青问:“伏牛山里矿工的生活怎样?”   金生叹气:“老百姓在哪里都受欺负,住在平原的百姓受到贪官污吏,乡绅豪强的欺压,到处流亡,遍地饥民。天下老鸹一般黑,矿山中的官绅也一样坏,他们欺压普通矿工,让我们矿工苦不堪言。一名壮劳力的矿工辛辛苦苦的劳作却只有微薄的收入,挣来的钱都被矿头和官绅给拿走了,矿工只能勉强养家糊口。采矿特别危险,往往会遇到塌方,还有各种伤害。一旦受伤,矿头和官绅才不管你死活,立刻就会把你赶走,这时候矿工一家人就会陷入无衣无食的困境。我父亲就是采矿的时候受伤,却没钱看病,死在家中。我借了乡绅家的高利贷父亲看病,结果还不上,这该死的乡绅非要拉我妹子去抵债,我一气之下,杀了这个乡绅,从矿山上逃下来,加入了义军。”   范青点点头,义军中的底层士兵,这样犯下大罪之后造反的人很多,于是又问:“既然矿工过的日子这样苦,怎么下山投靠义军的人很少呢?”   河南公认的三大厉害兵种,毛葫芦兵、矿兵和僧兵,其中伏牛山的矿工很多,但下山起义的矿兵很少。   金生解释道:“伏牛山中的矿兵比较封闭,不若平原上的流民四处游荡,能接触到起义军。矿工们往往在大山之中采矿,世代如此,被官绅欺压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对外面的情况不太了解,被矿头愚弄欺骗,总以为咱们义军是杀人抢掠的坏人,所以很少下山加入义军,除非像我这样的,犯了大罪,不得不逃走。   范青点点头,又道:“听说,你们矿兵中有一种开采石头的法子,可以凿开最坚硬的花岗岩石头,是真的吗?”   金生道:“是真的,这技术我就会。”   范青大喜道:“好学么?”   金生道:“这技术是用一个巨大的铁锭,四角有圆环,用四根绳索系上。四名矿工在四个方向悠荡起这块铁锭,撞击铁钎。要求铁锭必须准确撞在铁钎上,四名矿工使力均匀,且力气很大。否则,铁锭失去准头,很容易打伤扶铁钎的人,也容易伤到自己。这技术需要很长时间练习,至少也要一两年才行。”   范青哦了一声道:“我想派你去伏牛山招募一批矿工回来,你愿意么?”   金生拱手道:“是将军的命令,属下自然愿意遵从。不过矿山中的矿头和乡绅都有私兵,我一个人去,只怕不是对手。”   范青笑了,“咱们闯营在整个河南都纵横无敌,区区一个矿山的几个乡绅还有什么搞不定,我给你一千骑兵,行不行?”   金生大喜道:“矿山乡绅的私兵都是乌合之众,咱们这一千骑兵,差不多能横扫伏牛山脉了!”   范青一笑,让亲兵把丁国宝找来,让他和金生带领一千骑兵去伏牛山中招募矿工。   范青吩咐二人道:“此次去,不是为了显示武力,如果让矿工们以为咱们是一群悍匪,就更不容易招募了。你们要攻心为上,多给这些矿工讲道理,将咱们闯营救济百姓,建立太平世界的宗旨,反复讲给他们听,这个任务非常重要,如果你们二人能完成任务,我就记你们一功,如果失败,我就亲自去伏牛山招募,你们就留在训练场,以后不用跟我出征打仗了!”   丁国宝和金生一起拱手道:“属下遵命,保证完成任务。”   丁国宝又笑着补充道:“这一年多,我跟着将军,除了学习打仗,这口才也学了不少,我保证把你当年石门谷说服杆子的口才拿出来,不招募一千个矿兵,我都不回来。”   范青笑道:“别把话说的太满,先去账房支两千两银子。”然后低声道:“招募矿工靠用钱收买是不行的,这钱主要是用来到山中救济贫困,矿工的家属是很穷的,你可以用钱来接济他们,争取矿工的好感。你们要深入矿区,把最底层的群众发动起来,总之还是以拉拢他们的心为上策。”随后又跟丁国宝和金生说了几个拉拢人心的小技巧,丁国宝听了之后连连点头。   四月初的一个下午,高夫人、范青带着所有将领一起来到校场观看张鼐试射大炮。这是火器作坊制作的重型佛朗机炮,一共两门,重达八百斤,铸铁炮身,有三米多长,比水桶还粗,四枚碗口粗细的子铳也制造出来放在一边。   高夫人、范青、刘宗敏、田见秀、李岩、李过、高一功、袁宗第、郝摇旗、牛金星、宋献策,刘芳亮,再加上十几个偏将一起来到校场,观看张鼐试炮。   这是火器作坊第一次铸造重型大炮,估计全国的起义军中也就闯营才有这实力吧!如果试射成功,范青打算大规模的制造,攻打开封,至少也要带去三十门这样的重炮,才能有点把握。所以这次试射,十分重要,高夫人还特意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来观看试炮。   每尊大炮前都摆放了供桌,上有红纸牌位,上书“大炮将军之神位”。炮身上贴着红纸,上写“开炮大吉”。牌位前摆放着纸糊的三牲供品,清酒一壶,香炉一只,瓦烛台一对。先由军师李岩偕火器营主将张鼐,沐手焚香,向炮神拜了三拜。李岩默诵了几句颂词,然后抓起酒壶,斟满杯子,浇在地上。试射的射手都是全身十字披红,先向高夫人跪下行礼,然后走到炮前,开始装填火药,一个人先从炮口装进去几斤火药,另一个炮手用长杵将火药捅到火炮底部。向接近炮膛底部的炮眼插进用纸加火药制成的引线,继续装药,压实,装入铁弹。    第160章 罗汝才的信使   张鼐请众人后退到十丈之外,立身到一块矮墙之后,周围将士也都后退到远处,或大石之后,或大树之侧,以防万一。张鼐只退后三四丈远,将手中小旗一挥,说“点!”两尊大炮的引线同时点燃。四名炮手立刻退到了张鼐身侧,一起神情紧张的看着迅速缩短的引线。   范青喝道:“张鼐速退!”   张鼐却没有听见一般,目不转睛的看着着火的引线逐渐烧完。着火的引线一直发出哧哧的声音,到炮眼外的部分全部烧完的时候,微小的声音忽然停止,所有人的心都收缩了,在极其短暂的片刻,一切都出奇的寂静。   此时,张鼐应该退到矮墙之后,可他凝神等候,担心引线受潮,会在炮眼内熄灭。他可是向范青立了军令状的,一定要打响这一炮。   忽然,炮眼红光一闪,紧接着炮口喷出火光,轰然两声,脚下土地一跳,群山震动,霎时间,大炮前一片硝烟。在大炮响的时候,所有在附近试新炮的人们都本能的将腰一弯,躲在矮墙后面,或者躲在大石、大树之后。四名试炮手也向下猛地一蹲,同时惊呼“小张爷,小心!”   张鼐只是微微弯腰,看着两颗黑色铅弹在火药爆炸的推动飞上天空,发出急速的尖利啸声,在数里外的山上发出巨大轰鸣。张鼐大喜,快速的跑近大炮,用手摸了一摸,放下心来,高兴的回头大声说:“成功了,成功了,没有炸膛,也没有过热。”   几名炮手也高兴的跑过来,开始清理炮膛。高夫人率领众人从掩体后面走出来,到了大炮之前,高夫人用喜爱的眼光看着张鼐,笑道:“小鼐子,干的不错。”   张鼐已经二十岁了,可在义母面前还保持的一丝少年的羞赧,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丝傻笑。周围文武将领围着大炮,也不停称赞,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威力这么巨大的大炮呢!过了一刻功夫,有几名士兵从对面二里外的小山脚下飞马过来驰报,两颗炮弹都打到对面山腰,一颗炮弹打断了一棵松树,在地上犁出十多米长的一道沟渠。一颗炮弹则深入地下一尺多深,砸出好大一个深坑。   听到威力这么大,高夫人高兴的道:“有几十尊这样的大炮,这次攻打开封就不用愁了!”   众将纷纷点头,范青第一步制造重炮的计划已经完成,下一步就要大规模的铸造,然后准备一两个月之后攻打开封用。   众人正谈论用这大炮轰击开封城墙的效果,这时中军吴汝义骑着马,带着两名亲兵奔来。郝摇旗笑着对他讲,“吴中军,你可来晚了,刚才我们试射大炮来着,威力惊人,保证你没见过。”   吴汝义下马,向高夫人、范青等拱手施礼,笑道:“我听见炮声了,与平时射击的炮声不同,十分沉闷,感觉好像打雷一般,过几天,咱们攻打开封,就用这大炮,狠狠轰击,保证能攻破开封城。”   范青见他匆匆骑马过来,知道他必有重要事情禀报,便道:“你来要说什么事?”   吴汝义到范青和高夫人身边低声道:“罗汝才派他弟弟过来送信,来人已经在老营等候了!”   范青和高夫人听到罗汝才的名字,脸上表情立刻郑重起来。罗汝才外号曹操,在明末起义军的队伍当中可派第三号人物。他最早也是高闯王的十三家之一,年纪比李自成和张献忠都大,起义成名的时间也更早。他为人狡猾,贪酒好色,且胸无大志。他麾下人马众多,但多是乌合之众,战斗力比闯营和西营都差远了。他带领的队伍是真正的流寇作风,所到之处,到处抢掠,妇女财货抢掠一空。历史上他和李自成联营二次攻打开封,后来撤退的时候,在营地中丢弃了数千被抢掠的妇女,军记差的不能再差。按着正常的历史轨迹,他应当是与张献忠合营闹翻了,这才离开湖广来到河南与李自成合营。   高夫人、范青带领众将回到议事厅,众将已经知道了罗汝才派人送信来的事情。高夫人先看了一遍书信,然后把信递给范青,范青一边看,一边念,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罗汝才十分想念李自成,想带领十几万兵马到河南来发展,与闯营合营。罗汝才还不知道李自成昏迷不醒,所以书信的语气都是对李自成说的,语气十分谦卑。   念完书信,高夫人道:“各位,你们怎么看这次曹操来与咱们合营的事情?”   众将还没说话,郝摇旗先一拍大腿叫道:“这是个好事啊!曹操当年就是李哥的结拜兄弟,情同手足,这又带领十几万兵马过来,咱们声势大阵,攻打开封也更有把握,于情于理都是一件大好事啊!”   众将听了这话都纷纷点头,刘宗敏道:“曹操来的正好,咱们攻打开封城没把握,他来给咱们做帮手,这不是天意么!夫人以为如何?”   高夫人道:“我知道自成同曹操当年是烧过香,磕过头,八拜之交的兄弟。但我也听自成说过,曹操这人贪酒好色,胸无大志,到处祸害百姓,所以后来自成就同他疏远了。咱们在商洛山中的时候,他应该在房县一带驻扎,后来听说他和张献忠在一起合营,这次忽然来到咱们闯营要求合营,不知有什么目的!”   刘宗敏笑道:“管他娘的什么目的,只要他能帮着我们的打仗就行。我估计他一来见咱们声势日盛,二来可能也跟张献忠那狠毒心肠的人难以共事,便想过来投靠咱们。”   范青微微一笑,指望曹操帮着闯营打仗,那可是奢望了。曹操是狡猾的人,他岂能真心帮着闯营,甘当炮灰使用。历史上曹操和闯营合营之后,他属下将士是出工不出力,打仗的时候,十分懈怠,分战利品的时候,倒是毫不谦让。而且到处抢掠,大大败坏了闯营的名声,与曹操合营,不但无用,反而大大有害,是历史上李自成在河南发展的败笔之一。   牛金星拱手道:“总哨刘爷分析的很对,罗汝才近几年与咱们闯营十分疏远,连书信往来也没有,忽然要与咱们合营,显然是与张献忠发生矛盾。张献忠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已经领教过了。张献忠霸道,而罗汝才贪财,在分取战利品的时候矛盾一定很大,总被他欺凌,定然心中不甘,这才来投靠咱们。”   高夫人道:“那么咱们与他合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郝摇旗唉了一声道:“当然是好事了,人马越多越好,咱们现在有三十万人,加上他的十几万人马,咱们就有五十万人,哈哈,天下还有那支队伍敢跟咱们对抗?”   牛金星也拱手道:“属下认为与曹操合营是件好事,纵观天下大势,与几年之前有很大不同,几年前,群雄并起,鱼龙混杂,而如今群雄或死或降,局面已经十分分明。从朝廷角度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河南湖广先后失掉洛阳、襄阳两座名城,两个藩王被砍头,杨嗣昌被崇祯倚做干城,却连战连败,最后落到在沙市自杀的下场,大明朝崩溃已经不可避免。属下以为现在能争天下者唯有西营和咱们闯营。而曹操在群雄中资望较高,又有十几万的人马,是一股很强的势力,他或随我,或随张献忠,也可能投降朝廷,不论如何选择,都是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请夫人千万重视此事,最好将他拉到咱们这边。   高夫人连连点头,正想说这话有道理,忽然见范青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不禁心中一动,道:“范将军,你有什么意见?”   范青拱手道:“夫人,我觉得众将有点高估罗汝才的实力了,自古以来兵不在多而在精,罗汝才虽然有十几万人马,但都是乌合之众,没怎么经过训练,并无大用。而罗汝才自己又胸无大志,到处抢掠,祸害百姓,这样的队伍,即便人多能有多大战斗力?与他们合营有害而无益。”   郝摇旗叫道:“范将军怎么总跟别人的意见不一样,大家都认为合营是件好事,怎么你就偏偏反对。”   范青道:“我反对合营,合营的利弊我早就说过,郝将军不记得周山来合营的事情了?”   提到周山,郝摇旗立刻涨红了脸,道:“他奶奶的,那个叛徒替他干什么!不过现在的曹操与他不同,曹操不管怎样还是要帮着咱们跟朝廷干仗的。”   范青摇头道:“合营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罗汝才不是傻瓜,他外号曹操,证明他很奸猾,投靠咱们决不会任凭咱们驱使,攻城拔寨也不会尽全力。而且他军记败坏,四处抢掠,祸害百姓会大大败坏咱们闯营的仁义名声。老百姓不知道谁是闯营,谁是曹营,只会认为都是咱们闯营干的坏事,到时候失去咱们好不容易收拢的民心得不偿失。而且曹营有十几万人马,粮食供应也是个大问题,咱们好不容易得来的粮食却要分给他们一部分,却得不的相应的战力,这合营除了名声大一些,我看不到一点实际意义。”   牛金星又站起来道:“范将军只从利益方面考虑,可曾想过,这是一个离间曹营、西营的机会。纵观历史,从楚汉相争,到隋唐之际,再到元朝末年,凡是群雄逐鹿的时代,凡是得到江山者既要决胜于疆场,也要决胜于樽俎之间,拆散别人的同党,张大我方的声望和实力,这就是纵横捭阖。现在咱们与西营争夺天下,能分裂曹营和西营的关系,对我们大大有利,是外交上的一场胜利,范将军怎会看不到这一步棋?”   范青冷笑道:“曹操的军队向来就没有大用处,他与咱们不合,与西营更不合,所以就算和张献忠合营对咱们也没什么威胁。而且他现在和张献忠矛盾重重,几乎就要闹翻了,你认为这样的关系还用得着什么离间么?”   众将沉默片刻,刘宗敏道:“不管怎样,曹操是咱们老朋友,当年闯王的八拜之交,想投靠咱们,却不接纳,也太不讲义气了!”   “对!对!”好多将领都叫起来,在他们看来讲义气是很重要的事情。   范青冷笑,已经到了争天下的地步,还考虑什么讲义气呢!这群将领总也脱不掉草莽之气。正要开口反驳,忽见李岩正向他使眼色。范青心中一动,便不再说话了。   高夫人见双方意见分歧,便道:“先好好安置送信人,告诉他咱们正在商量合营之事。今天就议到这里,明日再议。”   于是众人纷纷离开议事厅而去,离开议事厅,李岩来到范青住处,这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范青便让亲兵做了两碗面,一盘切羊肉,一碟辣椒,一碟蒜末,与李岩边吃边谈。   范青夹起来几片羊肉放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中,看着羊肉上的白色油脂慢慢融化在面汤中,问道:“大哥刚才为什么向我使眼色,难道你赞同与曹操合营?”   李岩也把羊肉放入面条中,他喜欢食辣,把半碟辣椒丝倒入自己的碗中,一边搅着面条,一边笑道:“弟弟,你知道我是反对合营的,军记好的义军我都反对,况且是曹操这样只知道祸害百姓的害群之马。”   范青问:“那么大哥有什么打算?”   李岩大口吃面,吐了口气,说了一声“好辣,好爽。”然后才道:“我的意思是,他既然想来投靠咱们,咱们索性将计就计,将这个义军中的败类除掉!”   范青哦了一声,这个计策他确实没有想到,他的心思现在都放在攻打开封上,暂时还不想和其它势力发生大的摩擦。他放下筷子,皱眉道:“罗汝才有十几万人马,身边有谋士,也有不少将领,不会很容易的吃下吧!如果损失很大,影响咱们开封之战,就等于影响了咱们在河南的发展壮大,得不偿失啊!”    第161章 热情的招待   李岩大口吃面,范青这里的面条是李大嗓亲手做的,比军营里的大锅饭好吃太多。即便是一碗简单的热汤面也是色香味俱全。他抓起桌上凉茶喝了一大口,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罗汝才早晚要消灭的。他有十几万大军,虽是乌合之众,如果正面对战,击败他也要费不少力气。他若是坚守城池或躲到大山当中,咱们更不容易消灭他了。即便战争一切顺利,损失的人力物力也不会是个小数目。而现在他主动自投罗网,正好趁此机会,把他连同属下将领一起干掉。”   范青微微点头,站起来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走动,考虑这计划的可行性。杀灭罗汝才,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别说他本来就是个义军毒瘤,就算他也像闯营一般对百姓实行仁义,该剿灭的时候范青也不会手软。现在范青考虑一切问题,都是以争夺天下为出发点。   李岩接着道:“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很容易的去掉一个未来的威胁。既然弟弟的目标是争夺天下,这人有十几万人马,在湖广、河南、陕西之间流窜,早晚要发生摩擦,晚下手不如早下手,所谓先下手为强。而且今天会议上,牛金星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罗汝才外号曹操,是个很狡猾的人,他现在与西营合营,又来信与咱们合营,这里面有两面逢迎,待价而沽的意图。如果咱们直接拒绝与他合营,会反遭他的忌恨,到时候他死心塌地的支持张献忠,对我们的威胁更大,所以必须趁这个机会将他除去,以绝后患。”   范青连连点头,道:“哥哥说的有道理,不过闯营中以刘宗敏为首的那些老将,草莽气太重,又目光短浅,他们都愿意合营,很难说服他们的。”   李岩冷笑道:“弟弟想的太多了,你是要夺取闯营权力的,要夺取整个天下的人,难道要对每一个反对你人都苦口婆心的劝说么?这得费多少口舌。再说,有些人说着不走打着走,你跟他苦口婆心的讲道理,他未必听话,还敌视你,哼!就如以前的李闯王一般。但你当你既成事实,武力威逼的时候,他们也只能顺从你了!”   范青心中一动,李岩竟然敢指斥李自成,这还是历史上以忠诚质朴著称的李岩李公子么?但他能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那是真心奉自己为主了。   “你的意思是撇开这些大将,咱们自己干?”   李岩微笑道:“他们的意见不重要,只要争得高夫人的同意就行了!”   “高夫人能同意么?”范青问完,忽见李岩表情怪怪的看着他笑,笑容中似乎含有深意。   范青心中一动,笑道:“我现在就去找夫人商议。”   “哎,你得面还没吃呢?”李岩叫喊范青。   “我去夫人那里蹭饭了!”范青的声音已经到了院子里。   “这么好吃的面不可浪费!”李岩把范青的面拨到自己碗里,自言自语的说道。   第二天,在议事厅中,高夫人和范青都表示同意和罗汝才合营,刘宗敏等老将登时大喜。   范青笑道:“送信的罗汝明是罗帅的弟弟,也不是外人,不可以按着普通信使招待,咱们今日中午,就请他一起吃个午饭。”   众将一起点头称是,高夫人笑道:“我不愿意见生人,这午宴就由范青主持好了!”说完就回去了。   于是,范青让亲兵传令准备酒席,又派中军吴汝义去请罗汝明来吃饭。   片刻功夫,吴汝义带着一名高瘦的精壮汉子走进来,罗汝明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有好几道伤疤,看起来很凶,他是罗汝才的十弟,外号罗十,传说他武功高强,擅长刺杀,早年罗汝才起义和官军对战的时候,如果战局不利,往往就派罗十带人去刺杀对方首脑将领,往往能收到奇效,后来他的名声就在义军中传开了。   罗十与厅中老将很熟悉,刚刚进入厅中,郝摇旗就站起来笑道:“啊呀,老十兄弟,咱们有五六年没见面了,还记得你郝大哥没有?”   “记得!”罗汝明满脸堆笑的向郝摇旗和众多认识的老将拱手。他知道了现在闯营中的情况,范青在主事,他年纪虽轻,但地位却在众将之上。所以罗汝明到了范青身前,就要跪下去叩头行礼,却被范青一把抓住,笑着说道:“你跟闯营老将都曾是好兄弟,那就跟我也是兄弟,何必多礼!”   他拉着罗汝明的手,把后来加入闯营的高层,李岩、牛金星、宋献策等人都介绍给他认识,然后互相施礼。罗汝明又同刘宗敏、高一功等人见礼,忙乱一阵,才准备入席。   午饭端上来,闯营向来节俭,平日都以青菜豆腐,面条窝窝头咸菜为主,今天设宴也只是多添了两个肉菜,一尾鱼,一盘熟羊肉而已。   因为高夫人不在,范青今天坐了主位,他让李岩和刘宗敏坐在他的左右手,其余众将依次坐下。但李岩知道范青要借此机会拉拢罗汝明,所以十分谦让,非要让罗汝明坐首席不可。罗汝明当然是坚不入座,说自己虽是罗汝才的弟弟,但职位低微,坐在末席已经是过分了。   众人互相歉然,拉扯,总是坐不下,范青笑道:“你们这样谦让下去,我们日头偏西也别想吃饭。今天我是主人,大家听从我的安排,他让刘宗敏等几名大将坐在他的右手,左手第一坐了李岩,然后是罗汝明,牛金星、傅宗龙、宋献策等再依次坐下。   范青指着桌上饭菜笑道:“罗兄弟……”   罗汝明立刻拱手站起来道:“范将军不必客气,只叫我罗十,或者小十就行了!”   范青点点头,道:“今天的菜有些寒酸,是比不了你们曹营的山珍海味的,不过,这在我们闯营已经是最上等的席面了,可不是怠慢你哦!”   罗十拱手道:“岂敢,能得范将军和诸位将领如此款待,小人已经受宠若惊了!”   范青点点头,让人端上来一壶黄酒,众人斟满,共同喝了一杯。然后,范青问了罗汝才的近况,攻破襄阳后西营和曹营的情况,眼下西营驻扎何处?曹营驻扎何处?等等,这些都是泛泛之言。罗汝明回答的时候也是唯唯诺诺,并不详细说明。罗汝才派他来的任务是观察闯营的情况,看看闯营诸将是否欢迎他来合营,如果待遇还不如西营,就没必要折腾了。   但闯营的将领明显比西营将领热情,在桌上谈话,回忆以前跟着高闯王作战的事情,亲切的交谈,欢畅的大笑。范青是闯营主事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反而三番五次的主动给罗汝明敬酒。别的将领也纷纷向他敬酒,见罗汝明似乎有点招架不住,很快带着三分酒意之时。范青笑道:“罗兄弟酒量有限,不能车轮战,咱们还想着要多说会话呢!”   众将这才停止敬酒,因为罗十来的时候带着二百骑兵,范青便关切的问:“随老十来的兄弟们都有酒菜吃么?是谁陪着他们吃的。”又嘱咐道:“他们千里奔波,十分辛苦,午饭之后让他们好生歇着。”   罗汝明留意观察闯营状况,感到自从来到闯营之后,上上下下都对他很亲热,并没有因为闯营近来兵势变强就小看曹营,也没有因为闯营、曹营以前闹过摩擦,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就记在心上。尤其给他留下好印象的是范青,年纪轻轻,是闯营的主事,但却没有丝毫盛气凌人,或因为他没有职位便拿架子轻视于他,这些都同张献忠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有了几分醉意,忍不住问:“范将军,我知道你们闯营现在兵强马壮,天下第一,只是为何你们将领还像以前在山里那般,不饮好酒,不吃美食,也不近女色,这是为何啊?”   范青笑道:“我们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你说的我们闯营将领也想要,只是,我们总觉得现在天下未定,危机四伏,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之心,不能骄傲,所谓居安思危。以前我们闯营栽过好几次大跟头,几乎全军覆没。来到河南,虽然形势很好,但也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能重蹈覆辙。”   罗十心中佩服,道:“以你们闯营现在的兵力,还怕在河南站不住脚,再栽跟头么?”   范青笑道:“连开封都攻打不下来,算什么兵力强大!三年之内在开封不受挫折,才能说在河南站住脚吧!”   罗十笑道:“可在我哥哥眼中,你们闯营就算站稳脚跟了,比我们整天东奔西跑的强多了。”   范青哈哈一笑道:“我们能在白土岗建立稳固营寨,安稳练兵发展,全靠你们曹营和西营在湖广拖住了杨嗣昌和左良玉的大军,使他们不能来河南作战。我常常在心里说,罗帅是帮了我们大忙的。我范青对你们曹营是衷心感激。”   罗十笑着谦逊道:“这都是我们应当做的,咱们不都是把官军当成敌人么!谁来拖住官军主力都是一样,咱们各路义军都是一家人。”   刘宗敏放下酒杯道:“可别说什么一家人,罗十老弟,张献忠这个人可是个阴险歹毒的性格,你们跟他合营,可得小心一点。”   罗十笑道:“为什么小心?”   刘宗敏愤愤的把当初张献忠要对闯营下黑手,想要吞并闯营的经过说了。   罗十微微点头,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暗自对张献忠有了一丝芥蒂。觉得西营的人比起闯营来实在差远了。   吃完午饭,范青带着众将亲自将罗汝明送到客房休息,并到他带来的二百骑兵之前,打了招呼。   第二天,范青又亲自带着罗汝明去拜见高夫人,高夫人对他也很热情,赠送了他不少礼物,有上等绸缎,珠宝首饰,还言明是给罗十的妻子儿女的,也防止他推托不要。然后,范青又带着罗十去到校场看战士操练,然后带着他参观闯营的作坊。罗十看到闯营现在正在铸造的巨型大炮,不由得十分惊奇,张大嘴巴,好长时间不能合拢。   当天晚上又为罗汝明送行,在酒席上,众将再次说明,希望曹营能来河南和闯营合营,以后同心协力共建大业的话。最后,叫吴汝义拿出二百两银子给罗汝明,三百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犒赏随来的士兵。   又过了二十多天,时节已经到了四月末,以白土岗营地为中心,方圆千里,闯营在各个县城设官理民,治理地方,颇见成效,生产在逐渐恢复。流民纷纷回到家乡村落,由闯营发给牛和种子,进行春耕。而白土岗周围种下的冬小麦也到了收割的时候,数万闯营士兵,一面练兵,一面到田地里收割粮食。这批粮食收割完毕后,半年内闯营人马都不缺军粮了。制造火炮、火药的工坊,日夜干活,重型佛朗机炮前前后后制造了三十多门,其中最大的两门都重达千斤,被称之为大将军炮,威力极强,只移动此炮就需要四匹马拉车才行。   这一日,范青在校场试炮回来,有亲兵过来报告,说丁国宝和金生回来了,还带回来两千多矿工。范青大喜,连忙骑上马去迎接他们。在进入营地的山谷口,范青看到两千多壮汉跟随着丁国宝和金生走来,这些壮汉,都身材壮硕,肌肉虬结。此时天气还很寒凉,但这些人都穿着单衣,还露着胸脯健硕的肌肉。再看他们的武器,没有刀剑之类的锐器,都是铁锤、铁钎、铁铲之类的工具,给人的感觉粗犷而又强硬,让范青想起来前世游戏中的矮人部落。   金生把身边一名年纪稍大,有四五十岁的男子介绍给范青,说这是他的亲叔叔,叫金万才,是这些矿工的头目,在矿工中很有威信。这次他和丁国宝就是做通了金万才的思想工作,在他的帮助下,才招募到这么多矿工的。   范青大喜,见金万才要给自己跪下磕头,连忙一把抱住,笑道:“老哥不必多礼,咱们这儿不兴磕头,只做揖就行了。”    第162章 罗汝才的忧虑   范青让人接待这些矿工,到营地中好生安置。自己则带着金生、丁国宝、金万才三人走入营帐,四人坐下听丁国宝讲述此行的经历。原来,他们三人开始进入矿区,发动矿工起义并不顺利,这些矿工在大山中居住,与世隔绝,被乡绅们欺骗,对起义军有偏见,总认为他们是无恶不作的流寇,所以都躲着他们,对他们敬而远之。   丁国宝想起范青说过“攻心为上”的话,也不强迫这些矿工相信自己的话,而是深入到山中各个村落当中,宣讲义军宗旨,同时救济山中的贫苦百姓,很快收拢民心,越来越多的矿工相信他的话。这时,见势不妙的矿头去宝丰县告密。宝丰县就派来一千多人的乡勇队伍,气势汹汹的要剿灭丁国宝等人。结果只一个照面,就被丁国宝的骑兵打的溃不成军,四散奔逃。这些乡绅一计不成,又生出一个毒计,把好多村民家属抓到寨子里关押起来,威胁这些矿工。丁国宝和金生率领数百矿工,深夜凿开寨墙,然后攻破寨子,把被关押的矿工家属都给救了出来。   这两件事,让矿工们看清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于是纷纷报名参军,尤其是一些想干一番事业的青年人踊跃投军。结果,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招募了两千多矿兵。   范青很高兴,夸赞了丁国宝、金生几句。丁国宝笑得合不拢嘴巴,金生倒是很谦逊的拱手道:“多亏了军师的锦囊妙计和银两,否则哪有如此顺利。”   范青有向金万才问起开凿花岗岩的法子,金万才站起来拱手道:“这法子虽难,但在矿区熟练掌握这技巧的矿工很多,我现在就能向将军演示。”   范青大喜,立刻让金万才演示给他看。于是,金万才很快找了十几名矿工。范青让人把一块用花岗岩凿成的石碾子固定住,让矿工们凿开这个石碾子。   花岗岩材质的石碾子特别坚固,普通铁钎只砸两下就弯了,大铁锤砸在上面火星溅射,却只留下一个白印,且看这些矿工有什么法子。   只见,两名名矿工拿出铁钎,确切的说是扛着铁锨过来,这是特意打造的钢钎,有手臂粗细,两米多长,需要两名矿工才能扛动。他们扛着钢钎,单膝跪在石碾子前,用肩膀架住钢钎,用手扶稳。   而击打钢钎的居然不是用锤子,而是一块重达数百斤的铁锭。这铁锭一尺见方,上面镶嵌着四个环,栓着四条粗绳,分别由四名矿工扯住绳子,将铁锭拉起来,这铁锭足有四五百斤重。   四名矿工摇晃粗绳,慢慢把铁锭摇荡起来,范青微微吃惊,原来他们用这铁锭当锤子用。这数百斤的铁块甩起来,一个控制不好,很容易把扶铁钎的矿工砸死。   却见四名甩铁锭的矿工荡起铁锭之后,很有默契的嘿了一声,铁锭夹着风声,呼的一下,撞向铁锨。这一下十分精准,只听当的一声大响,铁钎被撞的火星四溅,尖端深深的刺入石碾子中,哗啦一声,石碾子破碎了好大一块,出现了一个半尺方圆的深坑。   “好!”范青大声叫好,他曾亲自凿过花岗岩,知道这岩石的硬度,数名工匠拿着普通铁钎,凿上两个时辰也未必能凿开这么大一块。   只见四名矿工甩着绳子,一下接着一下的让铁锭撞击铁钎,十分精准,这是长年累月练习的结果。只见石碾子上碎石崩飞,很快就出现了一个豁口。又凿了几下,哗啦一声,石碾子被凿穿了,裂成两半。   看到这凿墙的法子如此厉害,范青大喜,这回再凿开封城墙把握可就大了,如果再加上重炮,范青有八成把握可以攻下开封城了。   范青当场就提拔金万才为校尉,让他和金生一起管理新招募的矿兵,还许诺,如果二次开封之战他们叔侄俩人能立功,一定封赏他们二人。   把这些矿工安排完毕,有亲兵过来报告,说罗汝才派人送信,已经同意和闯营合营,大军已经由湖广进入河南了。范青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鱼儿已经上钩了!   此时,罗汝才的大军已经离开了湖广,从汝宁府进入了河南。官道上,他的队伍很长,旌旗招展,前后不见头尾。十几万人马规模庞大,刚刚路过信阳州的时候,州城大门紧闭,城上的守军很多,显然对这么庞大的队伍很紧张。   罗汝才听了属下的报告却只是微微一笑,他根本没有攻打州县的想法。他知道他的人马虽多,但并不擅长攻坚战,别说州县,就是稍稍坚固的寨子也很难攻下来,这一点比起闯营和西营可就差多了。   想起西营,难免又想到张献忠,罗汝才脸上露出一丝不快的表情,他这一年多一直在和张献忠合营,应该说,取得不错的战果,有一些值得纪念的地方,但更多事情让他很不愉快。   张献忠是很霸道的人,在作战方略上说一不二,一旦令下,不论自己的人,还是罗汝才的人都必须按令行动,如果违反军令,不论对谁都要立刻翻脸破口大骂,轻则打几十军棍,重则砍头示众,对罗汝才的将领也一点不客气。而罗汝才的属下将领散漫惯了,对张献忠的做法,多有微辞。尤其是二人合营之后,所有的战利品都得送交到张献忠营中,然后再由他统一分配。这样的做法是让罗汝才最不能接受的,他总觉得自己出力很大,但却拿不到相应的战利品。   前年五月,张献忠在谷城起义竖大旗的时候,罗汝才为了配合他,也在房县起义,当时在房县、均州一带有七八营的义军也一起起义,但他们都知道张献忠的脾气不好,不愿意与他合营,宁可到大别山中去过苦日子,也不愿与张献忠合营。罗汝才现在有点赞同他们的做法了,张献忠这人不好相处。自己为了朋友义气,鼎力支持他,却没有换来期望中的待遇。   如果没有他的十几万人马,这一年多,西营能在杨嗣昌的围追堵截中顺利突围么?能先后击败左良玉和罗岱么?能偷袭襄阳得手,治杨嗣昌于死地么?自己功劳如此之大,换来的却是张献忠盛气凌人的对待,这让罗汝才十分后悔,决心与张献忠分手。   罗汝才在明末起义军中能排名第三,也算是一个草莽英雄,但他的性格不像李自成和张献忠那般强硬,比较圆滑,也很世故。他怀着一肚子牢骚不满和怨气与张献忠散伙,但却决不闹翻脸,也不出一句恶言。他的一贯宗旨是“朋友好聚好散,留下见面之情。”他同张献忠好言商量,赔了不少笑脸,在竹山境内分开。张献忠向北走,转入川陕。他则向南走,在远安一带的香油坪打了一个胜仗。   但随后被左良玉的大军逼迫,只好向大别山的革左五营靠拢。大别山中的生活很艰苦,而罗汝才和他手下诸将都喜欢享受,到处劫掠财物,抢夺妇女,是他们乐此不疲的事情。罗汝才胸无大志,不若李自成和张献忠那般以推翻朱家王朝,建立新朝为目标,只想在乱世中过舒服日子。所以在听到李自成的闯营在河南风起云涌的时候,就想过来投靠李自成了。他和亲信将领商议之后,派罗十去伏牛山中看一看李自成的态度。等罗十回来,才知道李自成受伤昏迷,现在主事的是李自成的夫人高桂英。   “一个女人也能成为一军之主,不靠谱。”罗汝才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闯营没啥发展了。   不过后来罗十又讲了现在闯营的二号人物叫范青,是个年轻人,既有谋略又能率兵打仗,而且为人特别仗义。罗十对范青印象不错,把他大大的夸赞了一番。说他十分赞同与罗帅合营,对他十分热情,而众多老将也很热情的接待他,最后,他还给罗汝才奉上高夫人赠送他的礼物,是一袋珍珠,一共一百零八颗,珍珠不大,只有指肚大小,难得的是这一百零八颗珍珠大小相同,个个圆润光滑,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这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罗汝才大喜,没想到高夫人这么敞快,多年不见,一出手赠送的就是珍宝。   “闯营在河南发了大财了吧?”罗汝才把玩着珍珠,问罗十。   罗十立刻把山谷中见到的闯营军威形容了一番,数十万的战士,数不清的作坊、仓库,超级巨大的重炮。“据说,闯营攻下洛阳之后,把整个福王宫的财宝都转移到了营地中了,数也数不清。”罗十最后补充说道。   罗汝才十分羡慕,福王富可敌国,金银财宝无数,所有人都知道,闯营攻下洛阳当然是发财了。   罗十又道:“现在闯营诸将正在计划攻打开封,开封是河南首府,人口百万,是第一繁华的城市,城中周王也是万历皇帝的儿子,财富不逊于福王,如果攻打下来,得到的财宝简直不可计数了!”   罗汝才十分垂涎,道:“如果咱们和闯营合营,一起攻打开封,那么得到的财宝也得分咱们一大份。”   罗十笑道:“我看高夫人、范青和闯营诸将十分慷慨,比八大王强多了,咱们如果与闯王合营,分得的好处远超和八大王合营。嘿嘿!我还听说开封周王府中美貌宫女很多,成百上千,如百花争艳一般,大哥如果帮着闯营攻下开封,这美女也少不了的。”   罗汝才最好色,他一听此言,十分心动,心中已经首肯了大半,但还看看左右将领道:“你们的意见如何呢?”   罗汝才麾下将领也跟他德行差不多,既贪财又好色,听到罗十这番话,没有不愿意和闯营合营的。大将杨承祖在将领中排第一,于是他拱手道:“罗帅,咱们发的是乱世财,哪边给的好处多,咱们就去哪儿,既然闯营的人比西营的人仗义慷慨,咱们何不投奔他们呢!”   罗汝才点点头,却见自己的谋士吉子玉皱着眉头沉吟不语,便笑道:“我的好秀才,你有什么建议?”   吉子玉是一名秀才,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长衫,他辅佐罗汝才,虽然谈不上什么长远谋略,但鬼主意挺多。   吉子玉拱手道:“罗帅,听罗十在闯营的所见所闻,我心中有另一个隐忧。”   罗汝才笑道:“什么隐忧,快说,我知道你肚里的道道多。”   吉子玉笑了笑道:“罗帅,据罗十所言,现在闯营十分红火,发展的势头极快极好。人马三十万,在河南所向无敌。虽然第一次攻打开封受挫,李自成受伤昏迷。但对闯营的实力没多大影响,而且,高夫人和范青俩人联手把闯营治理的井井有条。尤其是这个范青,我听说他几个月前击败了傅宗龙数万人马,逼迫傅宗龙投降,随后兵不血刃的攻克叶县、襄城等处,年纪轻轻就位居闯营二号人物,在刘宗敏那些老将之上,可谓是十分厉害了!”   “有这样的人物带领闯营,闯营现在又顺风顺水,日见强盛,这种情况下,咱们去投靠,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人家未必会多看重咱们这十几万人马,只会觉得咱们去跟他打秋风来了!”   罗汝才笑道:“子玉,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让咱们努力作战,在河南攻城拔寨,对闯营显示一下咱们的实力?让他们重视起咱们?”   吉子玉连忙摇头:“罗帅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说,闯营既然如此强大,应该不会太看重咱们的。但他们对咱们过分热情,有点让人生疑。”   “嗯~”罗汝才微微皱眉:“你担心闯营的人会黑吃黑?”   还不等吉子玉回答,罗十拱手道:“大哥,我看闯营中诸将范青、刘宗敏等人都十分热情,不像作伪。”   吉子玉冷笑起来,“老十,你也太天真的,这世上有很多智计深沉的人,能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刘宗敏、郝摇旗这些将领也就罢了,他们都是些直率之人,这范青也是读书人出身,颇有谋略,能轻易让你看穿他的城府?”    第163章 迎接罗汝才   罗汝才微微点头道:“子玉,你也不能断定范青一定是心怀叵测,要害咱们的。”   吉子玉连忙拱手道:“这是当然,我只是提醒大帅,人心叵测,不可不防。大帅可知道李自成自封‘奉天倡议文武大元帅’的名号,这文武二字是什么意思?”   罗汝才哈哈笑道:“你知道我是大老粗,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文武’想必就是说他一方面喜欢读书,识文断字,并非粗人,另一方面指能打仗,会治军,心中有谋略。”   吉子玉捻须微笑道:“非也,非也,这个‘文’字指他能救民于水火,治理天下,这个‘武’字指他能战胜明朝,削平群雄,统一江山。书上总称颂帝尧是‘乃文乃武,乃圣乃神’,李自成俨然以半个帝尧自居,这证明了他的野心。他现在虽然昏迷,不过整个闯营的争天下的目标不会改变,大帅会不会就是他们想削平的群雄之一呢!”   罗汝才想了想道:“现在大明朝气数已尽,新的圣主就要出现,我看不是闯营就是西营,反正咱们这些人是没有份的。如果闯营真能夺得天下,不论谁上位,李自成、刘宗敏、范青,咱们都衷心拥戴他就行了,反正咱们求的就是一场大富贵。”   吉子玉嘿嘿冷笑,“大帅太天真了,你想衷心拥戴,关键人家得信任你啊!现在天下义军都知道闯营、西营和曹营是三足鼎立。曹帅原来的名头甚至在李自成、张献忠之上,如果大帅屈尊做人家麾下的一名将领,人家能相信么?大帅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名言,只怕到时候,人家第一个就想除掉你。原因无它,只因大帅名声太响,对新主构成威胁。”   “还有,以后无论谁称帝,我们众将领都可以在他面前三跪九叩,以头触地,匍匐称臣。大帅也如此一般,心中能甘心么?即便勉强能行,人家能放心么?到时候大帅整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但不能安享富贵,像现在这般拥兵自卫,歌舞饮酒,横行中原,不可得矣!”   罗汝才猛然一惊,笑道:“子玉,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啊!”   他低头在厅中来回踱步,道:“依你的意见,咱们到底去不去和闯营合营呢?”   吉子玉笑道:“当然可以去,我说这番话只是让大帅多一个心眼,处处留心,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时刻提防。合营以后,与闯营不粘不脱,不即不离,明哲保身,畜养力量,以观大势演变。”   罗汝才连连点头,半晌才担心的说道:“子玉,你看闯营真的有吞掉咱们之心么?”   吉子玉微笑道:“大帅也不要过于担心,我也只是提醒而已。据我分析,现在闯营正在集中人力物力准备二次攻打开封,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必然有借助咱们之处,所以暂时是不会起吞并之心的。”   “而且,他们即便要吞掉我们,也要有一个忌惮,咱们曹营是软肉呢,还是硬骨头。倘若咱们曹营是一块硬骨头,就是他们想吃,也没法吞下肚。只要咱们曹营兵强马壮,外结西营与回、革五营,内里保持咱们的独立性,嘿嘿,我想他们未必敢吞掉我们。”   罗汝才说了一声好,拍拍吉子玉肩膀道:“就听你的,咱们先去河南看看,如果闯营的人对咱们起了黑心,咱们十几万人马也不是吃素的。”   罗汝才大军过了信阳,一路向东北方向行军。汝宁府位于河南的西南角,去年旱情并不严重,可民生凋敝的却特别厉害,一路走过来,田地荒芜,村庄当中十室九空,即便能找到几个人,也都是饿的半死。这让罗汝才十分恼火,他的打粮队得走的极远才能找到粮食,为此甚至要翻山越岭。而且也基本上抢掠不到女人,因为饥民中的女子每个都蓬头垢面,饿的脱了相,仿佛鬼怪一样。   十几万大军走走停停,半个月之后,才到唐县附近,过了唐县就是闯营的势力范围了。这一日,罗汝才的大军从唐县附近的渡口过了唐河。只见大路两边的情景陡然一变,原本荒凉穷困的景象忽然变得热闹富庶起来,道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青青麦苗,有农人在田地中耕种,还有人在使用耕牛,这在饥荒的地区是不可能见到的。远处的村庄也都有炊烟升起,还隐约传来儿童嬉笑的声音。最让罗汝才惊讶的是,这些村民见到他的队伍并不躲避,依旧安然的干着农活。要知道在别处的百姓只要看到军队,不管是官军和义军,全都四散逃跑,就如老鼠见到猫一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百姓。   罗汝才大喜,正想派打粮队,好好的洗劫一番。忽然,前方马蹄声隆隆,只见数百骑兵疾驰而来,看旗帜,上面写着一个“闯”字。到了近前是两位年轻将领,马世耀和刘体纯,二人虽然年轻但也曾见过罗汝才的,于是一起下马,给罗汝才施礼。   罗汝才也急忙下马扶住,笑道:“两位贤弟何必如此客气,哈哈,咱们说起来也是老朋友了!”   刘体纯拱手道:“范将军和总哨刘爷知道曹帅缺乏粮草,所以已经在前面小镇上给曹帅的属下准备的粮草,还有美酒佳肴,请曹帅不要惊扰附近的村民百姓了!”   罗汝才嘿嘿干笑几声,闯营的人想的这么周到,连自己就地打粮的习惯都知晓。   于是在刘体纯和马世耀的引路之下,罗汝才率领大军缓缓跟随,到了十几里之外一个将李官桥的小镇上。数千骑兵在路旁相迎,旗帜鲜明,甲仗耀眼,兵强马壮,部伍整肃。这种军容,罗汝才在各家义军中,包括张献忠的军队,都不曾见过。   吉子玉赞道:“这闯营人马果然不凡啊!”   这时候从镇中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曹帅,你可来了,想死俺摇旗了!”只见郝摇旗从镇子里骑着马奔出来,他当年在高闯王手下时,与罗汝才是好朋友,这次主动奔出数百里来迎接他。   “哈哈,原来是摇旗。”罗汝才也很高兴,在马上一拱手。   郝摇旗奔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笑道:“曹帅,这五六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像个富家翁。”   原来罗汝才不像张献忠、李自成那般高大威猛,他身材矮矮胖胖,表情也总是笑嘻嘻的,不像主帅将领,倒像养尊处优的地主乡绅。   两人寒暄几句,在鞭炮和锣鼓声中,郝摇旗带领罗汝才到镇上休息,而他麾下士兵则在镇子周围驻扎。镇子里有闯营派来的镇长,还有士兵在镇子上巡逻。镇上的市集商铺全都开放,有许多百姓车马在集市上来往行走,十分热闹。罗汝才麾下的重要将领被安排住在镇子里,其余将士则在镇子外面露营,刘体纯再次请求罗汝才不要骚扰镇子和周围百姓,罗汝才满口答应。当天晚上就在李官桥夜宿,第二天早上,有郝摇旗、刘体纯、马世耀三位将领陪同,一起向东而行。   三天后,罗汝才大军已经到了白土岗附近二十里远的地方。此处是闯营屯垦,种植冬小麦的区域,此时,正在秋收,放眼望去,无数战士整赤膊在田地中干活,被割下的冬小麦堆放在一起,等着骡车拉走。不计其数的麦堆散落在田地中,一直延伸到大地尽头。   罗汝才直咋舌,道:“难怪你们闯营这么多人,却不缺粮,原来都是自己种田啊!”他起义这么多年,从来没搞过屯田,都是就地打粮,其实就是抢劫。而且他属下的将士也都是做流寇惯了,让他们辛辛苦苦种田,他们也不能同意。   吉子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升起一丝沉重,来到河南之后,闯营真是处处给他意外和惊喜。闯营在攻打下来的地盘中,任命官员,管理地方事务,招抚流亡百姓,组织流民耕种,已经有了一定成效。这是打算在河南扎根,建立一块自己的地盘了。纵观天下,大大小小的起义军,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闯营。仅此一项,就能看出闯营的志向和能力。如此一来,他心中又升起一丝担心,闯营正在建设地盘,而自己十几万人马,军记很差,来到他们的地盘中,能被容下么?   这时,前方又出现一队人马,旌旗招展,甲仗鲜明,缓缓过来,旗帜上是一个大大的“闯”字。当先骑着白色大马的是一名戎装女子,正是高夫人。到了近前,双方下马,罗汝才抢上前,做揖道:“曹操拜见夫人!”   高夫人和罗汝才也早就认识,连忙伸手虚扶,笑道:“曹帅不必客气,你与自成是结拜兄弟,以后就叫我嫂嫂就行。”说完给罗汝才介绍众将,刘宗敏等老将都是老相识了,不用介绍,自己上前做揖,笑着叫一声“曹帅辛苦了!”   罗汝才连忙还礼,在众人中他特别注意的是范青,只见一名二十多岁,年纪轻轻的青年,身材挺拔,相貌文秀,一身戎装,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说话不卑不亢,十分平易近人的样子,比起张献忠手下那些粗暴将领,个个颐指气使,横行霸道的样子,真是天地之别。罗汝才对范青的第一印象不错。   众人一骑骑马前行,高夫人、范青、罗汝才三人在队伍最前面,并辔徐行。高夫人问了问最近两年革左四营、老回回和张献忠的情况,但没有深谈。   众人到了距离白土岗二三里远的一个小村子,叫张村的地方,把这个村子作为曹营驻扎的地方。   高夫人笑道:“曹帅,多年不见,可把你这老朋友盼来了,今天这场接风宴是不能免掉的,今天我在老营议事厅宴请你们曹营所有将领,希望你们全都参加。”   罗汝才满口答应下来,他把曹营的老营安置在村中,其余的兵马在村子周围扎营。因为在闯营的地盘上,所以营地很简单,连栅栏都没有,随便在村外旷野上支了一些帐篷。因为高夫人许诺给他们盖房子,建立一个固定营地,那么,现在搭建那么严密的营地还有什么用呢?   此刻在白土岗老营牛金星的住处,宋献策睁大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道:“牛先生,你这消息可是真的?难道夫人和范青今晚就要动手除掉曹营?”   牛金星点头道:“我这消息是从高夫人那里刺探出来的,绝对可靠。”   宋献策喃喃道:“这么大的事情夫人只与范青商议就决定了,连总哨刘爷和你都不知道,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牛金星嘿嘿冷笑,现在范青还把谁看在眼中?   宋献策自言自语道:“曹营十几万人马,要一口吃掉太难了,搞不好双方血战一场,两败俱伤,这对咱们闯营来说就是一场大祸啊!简直是太鲁莽了!”   牛金星不语,他比宋献策了解范青,知道范青厉害。范青不像他,只能出主意,不能上阵拼杀。范青自己是将领,手下还有一些忠心他的将领。而且看他做事,细致谨慎,没有把握他不会去做。他若是准备伏击曹营,那就是八成可能成功。   牛金星缓缓道:“范青定是想在今晚的接风宴上先伏击曹营的重要首领,再进攻曹营。曹营群龙无首,十几万人也是一盘散沙,只有溃败的份。”   宋献策道:“不管怎样,这是一步险棋,搞不好就是一场大祸啊!”   牛金星冷笑道:“一场大祸有什么不好,正好可以把责任推到夫人和范青身上,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推刘宗敏上位代替闯王,把闯营的权力夺回来。”   宋献策道:“那么,咱们要不要通知刘宗敏,让他做好准备。”   “万万不可!”牛金星立刻摇头,“刘宗敏是直性子,他对范青不满,一定会把这件事嚷嚷开,说不定直接找夫人和范青,要他们停止计划。夫人就会问他从哪里听说这件事,到时候,岂不是把咱们刺探夫人的事情给暴露了么!”   宋献策道:“那就任由他们胡闹,而不加阻止?”   牛金星冷笑道:“干嘛要阻止?咱们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最好直接要了范青的小命。”说完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第164章 计划泄露   罗汝才组织人马安顿完毕,聚齐十多位将领连同吉子玉,正要去白土岗参加闯营的接风宴。忽然一名卫兵进来报告,说营地门口一名男子把一封信交给他,让他转交曹帅,说人命关天,十分重要。   “那名男子呢?”罗汝才心中一动,问道。   卫兵说,那名男子用头巾裹着脸,看不清面目,低声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罗汝才和吉子玉对视一眼,把书信拿过来拆开看,看了片刻,脸色沉重起来,将书信递给吉子玉,道:“子玉,你看这事可能是真的么?”   吉子玉把书信看完,脸色变得很阴沉,道:“信上写的这么清楚,显然此人知道内幕,我认为是真的。”   接着杨承祖等众将也看了,无不脸上露出愤怒神色,喃喃咒骂闯营不讲义气。原来,信上写明,今晚的接风宴上,范青已经伏下兵马,要把曹营诸将一网打尽,然后派军队突袭曹营,人马如何安排都写的很详细。   “他奶奶的,居然黑吃黑,算计到了我曹操头上。”罗汝才十分恼怒,他外号曹操,是很狡猾的,却没想到差点中了别人毒计。   吉子玉道:“曹帅,如果闯营要突袭咱们是真,咱们就得趁着他们还没合围,现在就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杨承祖道:“对,给他们来个不辞而别。”众将也纷纷点头。   罗汝才却沉吟不语,这封信到底是何人送来?目的是什么?他看人丛中罗十一言不发,便问道:“罗十,你有什么话说?”   罗十拱手道:“大哥,据我观察,闯营这些将领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性格脾气十分直率,尤其是刘宗敏、郝摇旗几名老将,他们如果不愿意合营,应该会直言告知咱们,不会用偷袭伏击的卑鄙手段。范青这人我看不透,吉先生说他城府很深,我却看不出。不过我知道闯营中的一些内部矛盾。范青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地位在军中一些老将之上,有些人心中不服,但又不敢直接挑战范青,只能用一些阴谋诡计的手段,我认为这封信是想挑拨闯营和曹营的关系,以此来打击范青。”   嗯!罗汝才微微点头,罗十说的也有道理,慢慢道:“如果信中说的是假的,咱们就因为一封没头没尾的书信,就和闯营决裂,撕破脸皮,似乎有点草率。”   罗十道:“是啊!万一闯营没有这样的安排,咱们不就是中了写信之人的计么,还白白得罪了朋友。吉先生不也分析过,说闯营在攻打开封之前,不大可能对付咱们么!”   吉子玉连忙拱手道:“不然,几天前我虽然如此分析,那是因为我不了解闯营,也不了解范青为人。曹帅,这两日,我细心留意闯营的情况,我听说范青这人手段很厉害,他是秀才出身,但打仗同战士一样勇猛,从商洛山转战千里到河南,多出奇计,且每一战都亲自上阵,所向无敌,可谓是文武全才,有人说闯营中他的功劳比李自成都大。他做事果决,喜欢出奇制胜,不按常理出牌。我认为他很有可能对我们下手。”   “尤其是这几日路上,我看闯营地盘上设官理民,招抚流亡百姓,恢复生产耕种,一切都井井有条。而闯营现在有三十万人马,都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能铸造重炮,粮食储备丰足。他们完全可以靠自己攻打开封城,我们的兵马并无太大帮助,而且咱们军队军记也不好,还要白白耗费闯营粮食,他们为什么还要和我们合营?这里面显然有诡计。最重要的是,曹帅,我打听出来,范青本人一向是反对合营的。”   “哦!”罗汝才吃了一惊,“那为什么后来又答应合营呢?”   吉子玉道:“我听说,闯营军中老将,以刘宗敏为首的将领都赞同合营,范青是反对的,但最后可能众意难违,才答应下来。至于今晚的陷阱,我猜可能是范青单独行动,刘宗敏等老将并不知晓。”   罗十摇头道:“吉先生说的大多都是猜测罢了,闯营的家事,咱们道听途说能有多少真实。关于合营,范青既然难违众意,同意合营,这回又偷袭咱们,岂不是更激起众怒了。”   罗汝才沉吟不语,他心中也犹豫不决。如果就因为一封信立刻与闯营决裂,说范青对他们有恶意,似乎证据有点不足。   吉子玉想了想道:“曹帅,我有一计,你可以通知闯营,说闯营的酒水歌妓乐器之类不如咱们曹营,让他们把接风宴安排到张村,在咱们的营地当中举行,看他们敢不敢来,如果范青不敢来,那就是心中有鬼,这信上所言就是真的了!”   罗十拱手道:“大哥,人家给咱们设接风宴,咱们却要安排到张村,这明显是不信任人家,这样好么?”   吉子玉哎了一声道:“宁为凶手,不为苦主,咱们还的以自己安全为主,咱们现在在闯营的重重包围当中,是身处危境,谨慎些有什么不行!”   罗汝才慢慢点头,道:“不可以贸然去闯营赴宴,就如吉先生所言,咱们派人去请闯营的众将到咱们张村老营中赴宴,看他们敢不敢来?”   傍晚时候,范青、李岩、傅宗龙三人在厅中密议,把伏击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如何伏击,之后如何进攻曹营,派哪几位将领都已经安排完毕。忽然,一名亲兵说曹营派罗十过来求见。   范青让他进来,罗十进来之后,向范青拱手见礼,然后说明来意,想让接风宴安排到张村当中。   范青微笑道:“怎么!曹帅既然来与我们闯营合营,反倒信不过我们闯营?”   罗十连忙拱手道:“将军别误会,曹帅只是想让自己随营带来的歌妓和乐师给大家表演,让大家喝酒玩乐更畅快些。”   范青冷笑一声,一双眼睛瞪着罗十。罗十赶快低下头去。范青知道这都是罗汝才的借口,如果觉得闯营的没有歌妓乐师,完全可以把她们带到闯营表演,为何非得去张村呢!   范青道:“你先退下吧!让我和夫人及众将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罗十退下之后,李岩皱眉道:“难道消息走漏了?”傅宗龙也捋着胡须道:“也有可能是曹营自己疑神疑鬼,实际上没得到什么消息。”   范青坐在椅子上,微微冷笑:“我猜还是有人通风报信,唯恐我干成了什么事情。”   众人正在商议,忽然一名亲兵进来,在范青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范青神色一动,道:“立刻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铠甲的校尉走进来给范青施礼,道:“小人蓝应城拜见范将军。”   范青伸手扶起笑道:“我记得你,你是老八队的将士,现在应当是总哨刘爷手下的校尉。”   蓝应城惊喜道:“原来范将军还记的我。”   范青笑道:“当然记得,你是老资格的战士了,作战勇猛,在商洛山的时候就是校尉了,怎么到了河南还是一名小校呢?”   蓝应城微微叹气道:“我因为得罪了总哨刘爷的副将李友,所以一直没有升迁的机会。”   范青微微点头,他明白蓝应城的心思,在刘宗敏麾下受到压制,自然就想法子投靠到自己这边来。说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范将军,在巡逻的时候,见牛金星和宋献策二人鬼鬼祟祟,似乎要商议什么,我就想法子窃听了一下,得知他们的诡计。”说完把二人写信,向曹营通风报信的事情说了。   李岩喃喃道:“这两个恶毒的家伙,胳膊肘向外拐,连吃里扒外的事情都干的出来。”   范青点点头,对蓝应城道:“你先退下,这件事我记你一个人情,日后必有报答。”   蓝应城大喜,拱手道:“我别的不愿,只愿能调到范将军麾下,做一名小校就行。”   范青点点头,让他去了。   李岩和傅宗龙都看着范青,现在怎么办,计划已经泄漏了,伏击是不可能了。如果正面攻击曹营,一定会损伤很大,毕竟人家还有十几万人马呢!如果不伏击,这宴会到底还要不要去?   屋子里十分安静,范青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思索片刻,开口道:“这宴会我一定要去。”   “啊!”李岩和傅宗龙都吃了一惊,曹营已经知道范青的计划,他再去赴宴,岂不是自投罗网么!到时候曹营设下伏兵,就可以轻易杀死范青。   “太危险了,弟弟,这绝对不可以!”李岩匆忙说道。   傅宗龙也捋着长须道:“范将军,你身份地位如此重要,实在不宜身处险境啊!”   范青冷笑道:“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虽然知道了咱们的计划,但也不过是一封书信,他们自己也不知真伪,要不然为什么还要设宴试探呢!我若不去,反倒显得心虚,坐实了此事,给他们以把柄。只有我去了,才能破除他们的疑心。哼,咱们不远千里把他们诱来,岂能轻易放走他们,这宴会我去定了!”说完站起来,止住正要说话的李岩道:“大哥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样的!”   黄昏时候,范青率领刘宗敏、田见秀、李过、袁宗第、郝摇旗等大将一起来到张村。闯营大将中只有高一功负责中军,事务繁忙,没有过来,其余闯营重要人物都来赴宴。   罗汝才率领吉子玉、杨承祖以及老营众将在村外的大路上列队恭迎。见到范青连忙上前拱手,笑道:“多谢范将军及各位将领赏光,罗某人感激不尽。”   郝摇旗是直性子,拍马上前质问道:“曹操,你怎么跟三国里那个曹操一个德行,又狡猾又多疑。我们闯营诚心请你吃一顿饭,却好像要害你似的。我郝摇旗对天发誓,我们对你一片诚心,绝无害你之意。”   范青笑道:“郝将军不晓得,曹帅知道咱们闯营穷,请客不易,所以替咱们置办酒席,给咱们省点银子,放赈救济百姓。”   这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罗汝才也十分尴尬,拱手道:“哎,你们说哪里去了。都是好朋友,我怎会疑心你们,只因为我麾下众将都喜欢声乐热闹,我们随营的乐妓又是最好的,所以把你们请来一起快活。”说完,又问起来高夫人。   “夫人事务繁忙,不能光临,还望曹帅谅解!”范青朗声说完,又凑近罗汝才低声道:“夫人知道曹帅好这调调,为了避免尴尬,只好借故托词。嘿嘿,这调调不适合女人,但我们男人却都跃跃欲试,都听说曹帅身边美女如云,想见识一下真容。”说完脸上露出色迷迷的表情。   罗汝才身边的几名亲将听到范青的话,脸上一起露出会意的笑容,都觉得范青平易近人,十分可亲。   随后,范青奉上闯营赠送给他的礼物,两万两银子,二十盒妇女用的珠宝首饰,三百匹上等绫罗绸缎,二百领极好的棉甲,请罗汝才代为赏赐。给罗汝才和众将的则有单独的礼物,每人二百的银子,二十匹绸缎,一柄宝刀或宝剑。知道吉子玉是谋士,便没赠送武器,除了银子和绸缎之外,是一本万历刊本的“武经总要”。   众将见闯营的馈赠既慷慨大方,又十分体贴,不由得一起大赞。觉得闯营比西营好多了。   而赠给罗汝才的更加特别,是一匹黄色骏马。范青让人亲兵把一匹赭黄色的骏马牵过来,赠给罗汝才。众将都是识马之人,看这马身高腿长,体型健美,相貌不凡,它全身赭黄,只有四蹄和马鼻上生有发亮的白毛。不禁一起喝彩,叫一声“好马”。   范青笑道:“曹帅,我知道你们曹营不缺好马,但夫人说了初次合营必须送你一点贵重物品,才能表达我们闯营的诚意。你平日里喜欢,名马、美女。美女我们闯营是没有的,只好挑一匹好马送你。这马因为跑的快,又是全身赭黄,只有四蹄和鼻子有一撮白毛,所以叫追风骠。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请你收下。”    第165章 宴会上的试探   罗汝才非常高兴,插手齐额,望空拜道:“多谢夫人赏赐。”又道:“我也没什么回赠夫人的,今晚我命人送来一百匹上等绸缎和珠宝,希望夫人笑纳。”   这时候,范青的亲兵已经将追风骠的马鞍备好,请罗汝才试马。罗汝才从自己的马背上跳下来,接过缰绳和他自己的象牙柄的马鞭,腾身上马,不需要轻磕马镫,那马便平稳的向前走去,后蹄落地跨过前蹄蹄印,果然很快。罗汝才轻抽一鞭,那马四蹄腾空,在大道上奔出三里外又奔转回来。罗汝才跳下马,收了缰绳和鞭子给亲兵,笑道:“果然是匹好马,我收下了,多谢高夫人、范将军和闯营众将了!”   范青笑道:“曹帅何必客气,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分什么你我,以后多有仰仗曹帅之处呢!”   “好说,好说!”罗汝才哈哈一笑,他见闯营慷慨大方,相比西营真是天地之别,心中十分喜悦。立刻命令鼓乐前导,道路两旁有许多人拿着乐器,一面弹奏,一面引路,走进张村中曹营的老营。   尽管罗汝才军粮匮乏,进入河南后,一路上靠着抢劫好不容易才凑够军粮,来到闯营的地盘,靠着闯营资助的粮食才稳定下来,但此刻罗汝才的老营却看不到一点困难景象。只见从辕门到后院大厅中,到处灯烛辉煌,酒宴十分丰盛,山珍海味俱全。厅中一侧坐着十几个拿着乐器的美貌歌妓,奏着细乐,丝竹之声盈耳,一片靡靡奢华的景象。   众人落座,罗汝才坐了首位,范青则坐了客位,众将依次两侧坐下。罗汝才端着酒杯站起来道:“俗话说‘治席容易请客难’,今天各位朋友来我曹营赴宴,是给我罗汝才面子,让我感激不尽。这杯酒就是庆祝闯营和曹营胜利会师,从此以后咱们两家同心协力,共建大功。”   众人一起站起来喝了这杯酒,周围的亲兵把酒杯斟满,范青也端起酒杯,笑道:“曹帅说的对,咱们闯营和曹营都是好朋友,以后一起做事,要拧成一股绳。咱们几十万人马,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就可以无敌于天下,我手下人马也就是曹帅人马,曹帅的命令也是我的命令。你我不分彼此,两三年内争取在河南打出一片新天地。”   众人又把这杯酒干了,一起坐下。罗汝才放下酒杯笑道:“虽然范将军这样说,但家有百口,主事的只有一人,咱们几十万人如果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岂不是乱套了。我知道范将军平易近人,绝不会向八大王那般盛气凌人,好像我离开他就不能活下去似的,搞得我和属下将士常常憋一肚子气。所以,我甘心奉你为主。”   范青哎了一声道:“曹帅论年纪,论资历都比我老多了,怎可让我主事,这让我怎么好意思。”   罗汝才笑道:“范将军虽然年轻,但能力超群,咱们义军当中,无论闯营、曹营,都是以能力为先。若说年纪大,就说的算,我军营中的账房先生胡子都白了,难道咱们还能奉他为主么?”说的众人一阵大笑。   罗汝才又道:“我有言在先,我率全军来投靠你们闯营,就得以你们闯营为主。范将军是闯营主事之人,也就是我们曹营主事之人。我做你的帮手,你是主将。”   范青还客气道:“也不能说一切事情都以我为主,咱们两个共同当家,有事情一起商量。”   罗汝才笑道:“范将军就别推托了,咱们两家合营几十万人马,总的有一个总指挥才行。我做你帮手,天经地义,我手下大小头目,没人敢说二话,他们谁不听你的将令,我力斩不饶。”   李岩站起来笑道:“曹帅此次来会师,要奉闯营为主,这也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范将军就不必谦让了,还是商议大事要紧。”   范青便点头同意了,李岩又道:“既然是一家人,就应该有个统一的称号。咱们李闯王刚刚封了大元帅的称号,可惜受伤后一直昏迷。这元帅的称号就不便再用了。”   罗汝才笑道:“那就改变一个称号,不知道你们闯营要给我封一个什么官啊?”   “不敢!”李岩连忙拱手,道:“范将军现在闯营主事,被夫人封为上将军,曹帅以后去掉‘元帅’名号之后,也拜为上将军,和范将军一样,我和傅宗龙大学士斟酌良久,拟推举曹帅为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不知曹帅以为如何?”   罗汝才知道李自成得到谶记的事情,也知道李自成被封为‘大元帅’,但他心中并不真心拥戴这个名号。他自己十几年来一直称‘帅’,连和张献忠合营的时候,也以曹帅称呼。所以来到闯营中,心中更希望能得到一个副元帅的称号,现在只给他一个将军的称号,让他心中有些不满。   不过,他城府很深,脸上没露出一点不满意的表情,笑道:“承各位厚意,给我大将军的头衔,但我何德何能,敢得到这么高的称号,位于宗敏,田哥等众将之上。还是做一名普通将军吧!”   傅宗龙拱手道:“曹帅不可推托了,你是最早十三家起义军领袖之一,资深望重,威信素孚,请勿谦辞,辜负闯营全体将士的推戴之诚。”   罗汝才虽然不太满意,但想到范青既然给自己安排将军的位置,证明他还是要用曹营辅助的,而不是先前想的那般要吞掉曹营。这样想来,他心中便觉得高兴起来,道:“既然这样,承大伙瞧得起我,我就做这个大将军了。不过,我先说明,我的属下叫我曹帅都习惯了,以后要是有人也这么叫,你们可不能说我不守规矩啊!”   众人一笑,刘宗敏笑道:“我们当然知道是习惯,其实我们自己叫你‘曹帅’也都成了习惯。”   范青笑道:“咱们义军没那么多讲究,就随便称呼,只是正式场合知道曹帅是大将军就行了。”   众人一起点头,觉得这样很方便。罗汝才也很高兴,叫了这么多年的“曹帅”如果改变称号,成了“曹将军”,自己不习惯不说,心里也觉得不舒服。听范青这么开通,不计较名号,登时对他大生好感。   不过,罗汝才心中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和范青商议,他叹道:“范将军,有句话叫‘丑话说在前头’,咱们闯营和曹营的将领亲如兄弟,但亲兄弟,明算账,为了以后合作愉快,免生龃龉,还是要先说清楚。咱们合营以后如何管理兵马,如何决定战略,如何后勤供应,如何分配战利品。”   其实这几个“如何”,最后一项,分配战利品才是罗汝才最关心的,他最后说出来,和几个如何一起说出来,以显得不那么心切。   范青笑道:“是啊,曹帅的顾虑很对,咱们以后合营,这利益如何分配,应该先说明白。夫人说了,曹帅千里之外过来投奔,怎么也不能让你吃亏。所以我们闯营暂拟以下四点,请曹帅斟酌,第一,今后行军作战,攻城破寨,由代闯王高夫人决定,但在重要战略上也要和曹帅多商量。第二,今后南征北战,曹营和闯营一道,结为一体,除非双方会商决定,否则曹营不能离开闯营单独行动。第三,双方合营以后,军资粮饷有闯营老营统筹安排,两营人马按闯营六成,曹营四成比例供应。第四,如果攻破重要城池,或打了大的胜仗,所得粮食、财物、兵器、马匹都按四六分账。不知道这四点能否让曹帅满意,如果不满意,尽管说出来,咱们再仔细商榷。”   罗汝才听了这条件简直是大喜,他虽有十几万人马,但战斗力并不强,能顶闯营五万精兵就不错了。而闯营有三十万人马,却给他四成战利品,且提供给他军粮,这简直是捡了大便宜啊!要知道他和西营合营的时候,张献忠只给他三成战利品,且不管军粮,等于给他二成都不到。而且张献忠还会把最贵重的战利品优先挑走,他却敢怒而不敢言。相比起来,闯营给他开出的条件实在太优惠了。   罗汝才嘿嘿干笑,道:“这条件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人家都说闯营仁义,果然名不虚传啊!”   范青一笑道:“曹帅没意见,那么麾下诸将也没什么意见吧!”   他目光扫过去,罗汝才的众多武将都摇头,他们都不傻,这么优惠的条件,还争什么,见好就收吧!所以众人都表示赞同,唯独到了吉子玉的时候,他拱手站起来道:“我看闯营目前用兵的方略,必将扫荡中原,西连关中,建立根本,然后与明朝争天下。定下这远大方略,必然要设官守土,招抚流亡,为强兵足食之策。今后如果发放州、府、县官,理应也按着四六比例,每十个府、州、县官,也应有曹营的四人。”   这话说出来,不但闯营众将皱起眉头,连曹营罗汝才等人也十分意外。   刘宗敏道:“我们也是刚开始建设地盘,还没个谱呢!你们跟着插一杠子,这不是乱套了么!”   郝摇旗也哎了一声道:“你们曹营从来也没听过要建立地盘的意思,怎么跟我们一合营,也想着占一块地盘。”   吉子玉嘿嘿干笑,“古代有分封制,你们闯营以后拥有天下,我们曹营当你们手下一个王侯,分一块地盘,也不过分吧!其实我们曹帅其实早就想建立一块地盘,设官理民,作为根据地的,是不是,曹帅?”   罗汝才嗯了一声,道:“是啊!我早有此打算。”他其实从来都没有设官理民的打算,就算给他地盘,他也懒得打理。管理地方事务,婆婆妈妈的,哪有抢劫来的痛快。但自己的军师吉子玉这么提问了,他也只能顺着说下去。其实他心中是有点埋怨吉子玉的,现在闯营开出的条件这么好,要什么劳什子地盘?设官理民多麻烦,有这个必要么!   范青微微皱眉,“他十分看重地盘的建设,把这看成闯营发展的根本,怎会让别人分一杯羹。这明摆着要从自己手里抢土地、人民,是绝对不行的。”   却见李岩微笑道:“我们闯营最近虽打了几个胜仗,但胜负乃兵家常事,现在官兵实力还很强,说拥有天下太早了。我们也只是试着设官守土,也没真正实行。但如果曹帅有意,那么我们要上报夫人,我想夫人也不会拒绝的。”说完向范青使了一个眼色。   范青压下心中火气,微笑道:“这也好说,我回去就上报夫人,以后打下地盘咱们也四六分账就完了!”   “哈哈,听范将军说话实在痛快。”罗汝才大笑。   众人又饮了几杯,范青笑道对罗汝才道:“曹帅,你足智多谋,你看咱们下一步攻打何处为上策?”   罗汝才笑道:“都说范将军足智多谋,文武全才,恐怕心中方略早定,我才到这里,能够说出什么新鲜招儿?请你说出闯营下一步棋如何走法,我的车马炮听从你的调遣就行了!”   刘宗敏笑道:“我说曹帅啊,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谦虚,你害怕我们知道你心中的高明主张么?谁不知道你外号叫曹操,眼珠一转,就好几个主意。”   范青也笑道:“曹帅不用过谦,你现在也是上将军,不征求你的意见怎么制定方略。即便是一般将军,凡有可取建议,我们都会认真听从,何况你这久经阵战,足智多谋的老帅。”   郝摇旗笑道:“曹帅,你不是跟着张献忠时间久了,被他独断专行、盛气凌人的脾气给改变了,养成了遇事三缄其口,少做主张的习惯。”   大家噗嗤一笑,罗汝才也跟着大笑,拍了拍郝摇旗肩膀道:“你用的激将法,用的真妙。你这么一说,我不开口都不行了!”   说完道:“下一步应当攻打何处?我的愚见当然还是开封。上次你没攻打下来,是因为你们闯营准备不足,兵力也不够,也没有攻打坚固大城的经验。今日你已经有了二三十万兵马,我有十几万兵马,咱们合起来就是五十万,不患兵力不足,而且你又建立了火器营,张罗了不少大小火器,再过几个月,准备自然更加充足,所以我觉得可以攻打开封了!”    第166章 罗汝才的弱点   罗汝才见范青和诸将一起点头,才继续道:“攻打开封,别处将领也就罢了,需要担心的只有左良玉一人。他被朝廷授命‘平贼将军’,手下有几个厉害的总兵和将领,人强马壮。杨嗣昌活着的时候,他不肯卖力打仗,等着瞧杨嗣昌的好看。如今杨嗣昌已经死了,他倒真卖力了。我从湖广过来,知道他作战水平,说实话,不但我不是对手,连张献忠也不行。所以攻打开封,我们重点要防范左良玉。如果这边坚城不下,那边左良玉从湖广率大军来攻,背腹受敌,可就糟了。”   “那么,曹帅有什么良策稳住左良玉。”范青问。   罗汝才笑道:“湖广是左良玉的老巢,是他的根据地,襄阳则是湖广的南下的门户,闯营可以派一支偏师,南下湖广,扬言要攻打襄阳,且还要和西营合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左良玉一定不敢轻举妄动。这时,咱们趁机兵贵神速,猛攻开封,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攻克开封城,等左良玉明白过来,也就晚了!”   众将一起大赞,好计策。范青笑道:“难怪人说曹帅计谋过人,你说的,正是我们闯营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是不是,军师。”他转向李岩笑问。   李岩笑道:“我是半句话也没偷漏给曹帅的,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英雄所见略同’吧!”   罗汝才很谦虚的笑道:“什么英雄,我胸无大志,不过是个大混混,跟着你们闯营混饭吃罢了!”   范青笑道:“曹帅太过谦虚了,你这计策很好,等下个月收割完冬小麦,咱们就准备攻打开封。这些日子,曹帅就在张村好好练兵,到时候攻打开封时,大展神威。”   “好,我正要操练人马呢!”罗汝才笑了笑说,其实他心中根本没想出力攻打开封。他不管跟谁合营,首要的就是保存实力。如果实力大损,被闯营一口吞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随后,范青和罗汝才把如何进军,如何练兵都商议妥当。罗汝才本来担心范青要吞没他。但现在看来,范青是要大大借助他们曹营的,心中的一点疑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众将饮酒欢笑,人人欢悦,气氛十分热烈。范青笑眯眯的对罗汝才道:“听说曹帅手下有一群舞娘,妖媚娇艳,天下无双,在义军队伍中很有名气,不知可否割爱让我们一见呢!”   罗汝才笑道:“范将军,我知道你们闯营规矩严,不但禁酒,也不许亲近女色,众将也不好玩乐,所以没敢向你推荐我的这群舞娘。”   范青笑道:“我们闯营确实军规严厉,但现在是在你们曹营,自然要按着你们曹营的规矩来喽!”   李岩也笑道:“今晚大家这么高兴,让她们弹唱献舞,为大家助兴,有何不好?只要咱们不沉迷酒色,误了正事就行。”   罗汝才让他亲兵头目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片刻之后,从后宅中走出来几个十八九岁的歌妓,浓妆艳服,在细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这些女子都是舞娘中的佼佼者,丰胸细腰,翘臀长腿,在厅中步步生莲,轻舒云手,舞裙飘扬,举手抬足之间充满了诱惑。闯营众将从来还没见过这样的舞蹈,都想罗汝才养着这样一群歌妓,天天花天酒地,难怪他的部队没有战斗力。   一曲歌舞结束,罗汝才招来一名美貌舞女让她给范青斟酒。范青眯着眼睛,脸上带着三分醉意,笑嘻嘻的接过酒杯,顺势摸了摸那舞女的手腕。那舞女脸上一红,转身掩面而走。范青则拿起手指在鼻子下嗅了嗅,笑道:“真香,曹帅艳福不浅啊!”   见范青失态,曹营的众将都嘻嘻笑了起来,罗汝才笑道:“范将军如果喜欢,我可以把她赠给你,作为你的入幕之宾。”   范青摆手叹道:“可惜了,我们闯营军记森严,唉,咱们再商量吧!”语气中十分惋惜,但也没说不要。   罗汝才一笑,心中升起对范青一丝轻视,心想他终究年轻,即便有些本事,定力也是不足。   而闯营这边将领见范青失态,都十分惊讶,他们还没见过范青这种样子呢!在他们的印象中范青总是荣辱不惊,胸有成竹,冷静沉稳是范青的特点,而今天的范青好像变了一个人。只见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睁着一双醉眼笑道:“来,咱们……喝个痛快。”   众人饮酒取乐中,罗汝才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见吉子玉正守在外面,见到罗汝才,立刻拱手道:“曹帅,属下有重要事情要禀报,请借一步说话。”   罗汝才今天诸事顺利,心情十分愉快,也喝的有几分醉意了,他拍了拍吉子玉的肩膀,道:“我的好军师,咱们今天只痛快的喝酒取乐,重要事情明天再说。”   吉子玉道:“曹帅,事关生死,必须立刻禀报。”   罗汝才唉了一声,道:“军师一天总是疑神疑鬼,一惊一咤,能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啊?”他见吉子玉表情郑重,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二人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屋子里。   吉子玉拱手道:“大帅知道吗?今天被范青给欺骗了!”   罗汝才愕然道:“他怎么欺骗我了?”   吉子玉道:“我曾暗中打探过范青的性格,此人冷静稳重,睿智果决,从来没做过荒唐出格的事情,可今天他在酒桌上的表现太失态,明显是故意欺骗大帅,让大帅轻视于他,放松警惕之心。”   罗汝才摆摆手道:“我看不像,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年轻气盛,喝酒不知深浅,喝醉之后,哪还有什么稳重冷静了?不耍酒疯就算好样的了!”   吉子玉唉了一声道:“我探听过范青的酒量,他是很能喝酒的,今天似乎没喝几杯,就醉成这样子,显然有表演的成分。”   罗汝才摇摇头,道:“我看不像,他今天喝的很多了,酒醉失态实属正常。”   吉子玉道:“今天我见他答应大帅的那些条件,用心实属险恶。”   罗汝才皱眉道:“我不觉得啊!我倒觉得他们很有诚意,很够朋友。”   吉子玉摇头道:“不然,他们开出合营的条件,恰恰证明他们不怀好意。大帅,你想啊!河南是闯营的地盘,攻城拔寨,获得的战利品被他们视为应得之物,岂能白白送人的。如果他们与咱们斤斤计较,我倒是有些放心。可他们一来就开出如此优惠的条件,显然是故意欺骗的成分更大。所以我才故意提出要在设官理民,管理州县上也四六分成,结果范青也答应了。这怎么可能,你看看咱们来路上,闯营治理的州县和村庄,井井有条,欣欣向荣,比原来明朝治理下好多了,这得费多大心血精力啊!他们肯白送咱们四成州县,这明显是假的。”   罗汝才想了想道:“不然,我见闯营诸将都是慷慨直爽之人。范青年纪不大但也很够朋友,很讲义气,他们就是比张献忠那伙人强,现在又有用我之处,所以着意笼络我,给咱们开出优惠条件,是盼着咱们帮他们全力攻克开封。”   吉子玉急道:“大帅怎能如此轻信别人,这世上为人做事只有利益二字,尤其是对争夺江山天下而言,连夫妻、子女之情都可以割舍,又有什么朋友,义气可言。我观闯营现在声势,兵强马壮,完全可以自己攻打下开封,根本用不着咱们这十几万乌合之众帮忙,他们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吞掉咱们。”吉子玉一着急连自己是乌合之众都说出口了。   罗汝才摇头道:“军师,你总是怀疑人家有阴谋,人家接风宴都不去,非要邀请到咱们营地,还说他要心中有鬼定然不敢过来。可现在人家来了,你还怀疑人家,这就没道理了!”   吉子玉唉了一声道:“这更证明范青此人大智大勇,智谋高人一筹啊!这人太危险了!”   罗汝才连连摇头,对吉子玉说的话都不相信,转身要走。吉子玉却伸手拉住罗汝才的袖子不放手,道:“大帅,这人真的很危险,请大帅一定要早作考虑啊!”   罗汝才皱眉道:“军师,你到底要怎样?”   吉子玉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先下手为强,一会儿设下伏兵,把范青和所有闯营诸将一起杀了!”   罗汝才听了这话被吓了一跳,道:“你疯了,平白无故杀人家首领,咱们可是来投靠人家的。”   吉子玉道:“大帅,你信我的话,范青定然是不怀好意的。咱们趁着现在他们没有防备,把范青和刘宗敏等人全部杀了,这样闯营就群龙无首,咱们趁机进攻白土岗营地,击溃闯营,这样子,整个河南都是曹帅你的了!从此以后,你就有争夺天下的资本了!这是一步险棋,一旦成功,咱们曹营就可领袖中原了。”   “那要失败了呢?”罗汝才脱口而出,问道。   吉子玉道:“失败了,咱们可以退走,回大别山中躲藏起来。闯营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将领,元气大伤,一定不会追击咱们的。所以这次行动收益远远大于风险,希望曹帅狠下心来,放手一搏。”   罗汝才呆呆的想了一会儿,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刚才吉子玉的话,让他心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就考虑各种利弊,犹豫起来。他不是张献忠、李自成,没有关键时刻,一往无前,拼死一搏的勇气。于是慢慢摇头道:“这太荒唐了,咱们是来投靠人家,找人家合营,却想把人家一口吞了,这也太卑鄙了,传出去,别的义军首领会怎么看我。”   吉子玉唉了一声道:“大帅怎么如此迂腐,现在天下乱世为王,强者生存,谁还管什么名声。成王败寇,你若成功,天下人都敬你赞你,你若失败,天下人都唾弃你,嘲笑你。对争天下的人而言,只有利益,哪有什么卑鄙、高尚而言。”   罗汝才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行,即便咱们这样做了,也吞不下闯营。把范青和这些大将杀了,闯营还有高夫人,还有许多厉害的年轻将领,咱们不是人家对手。到时候成了死敌,咱们还能退出河南么?只怕就在河南全军覆没了!”   吉子玉道:“死中求活,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总比咱们不明不白的被人家吞掉强多了!”   罗汝才道:“军师,不要危言耸听,我今天看闯营诸将、还有范青都很不错,是真心与咱们合营,否则怎会讨论军情,商议合营事务,还封我做大将军,这都是人家的诚意嘛!你不要再怀疑人家了,一会儿回宴会,咱们一切照常,你不许把咱们刚才的话露出一言片语。”说完,一甩袖子,走出屋子。   吉子玉长叹一声,只能在屋子里跺跺脚,跟着走了出去。   这一晚,众人痛饮到深夜才散,临走时,范青已经醉的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他拉着罗汝才的手,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道:“曹……帅,三天……之后,我们……在闯营设宴,你……必须来,不来……就是……不给面子!”说着用手指着吉子玉、杨承祖等人,笑道:“你……来,你们……都得来。”   罗汝才笑道:“既然范将军设宴,我们却之不恭,我们曹营所有首领,一起赴宴,绝不会少一个不去。”   “好!好!”范青连说了两个好字,才在李岩和一个亲兵的搀扶下,上了马背,向白土岗而去。在上马的瞬间,范青和李岩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阴险的笑意。   三天之后,范青坐在老营的议事厅中和高夫人商量事情,忽见刘芳亮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见到二人拱手拜了拜道:“拜见夫人,拜见范将军!”   高夫人笑道:“谁把咱们的刘将军气成这样?看,眉毛都立起来了。”   刘芳亮怒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曹营这帮混蛋了。他们驻扎在张村,把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给祸害惨了。村民的鸡、羊、牛、驴随便就被曹营宰杀,奸淫妇女和掳掠壮丁的事情仅仅这三天就发生了十多起。刚才还有一对老夫妻找我哭诉,说曹营的士兵要强奸他们的女儿,女儿不从结果被他们杀害。昨天还有一个女孩被强奸后,羞愤自尽的,这群兽兵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第167章 击杀罗汝才   刘芳亮负责白土岗周围的治安,张村附近几个村子都是受他管辖,所以他特别生气。   他拱手道:“夫人,曹营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如今他奉你为主,远近百姓把曹营的人马也看成你的人马。他们这样的搞法,不就是往你脸上抹黑么!咱们天天说闯营的人马是仁义之师,一向剿兵安民,秋毫无犯。现在却在闯旗下来了一个曹营,将咱们的好名声都给败坏了。夫人,你得把曹操叫来,好好跟他说一下军记的问题了!”   范青微微一笑,曹营的军记果然如历史记载的那般糟糕。历史上,曹操和李自成合营,打着闯旗,但干了许多祸害百姓的事情,后来许多传说闯营军记败坏,其实都是曹营所为。历史上,闯营的军记一直不错,但李自成与曹营在河南合营是一大败笔。据说,在围攻开封撤退之后,开封官绅在罗汝才的扎营地方找到了三千多被他们掳掠来的妇女,奸淫之后,就被丢弃在营地中,曹营的可恶由此可见一斑。   “曹营的恶行才刚刚开始罢了!不过……”范青话音一转道:“刘将军不必担心,他们恶行也就到此为止了!”   范青今晚对曹营动手,只选择了最亲信的几名将领,连刘芳亮也瞒过了。但刘芳亮负责白土岗附近治安,军队调动他是知道的,所以他隐约猜到范青和高夫人的意图,于是拱手道:“夫人、范将军如果有用得着我刘芳亮的,属下万死不辞。”   范青和高夫人一起点头,范青微笑道:“刘将军只需负责好白土岗附近的治安就行,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所以治安会很乱的。”   范青和刘芳亮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到了晚上,罗十又来送信了,说罗汝才本来想来山谷中赴宴,但算命先生给他算命了,说他本月不能进入山谷,否则有血光之灾,他询问范青,能不能把宴会设在白土岗山谷外面的山神庙中?   范青笑着答应了,等送走罗十,李岩忍不住骂道:“真他娘的老狐狸,居然对咱们还不放心?”   范青冷笑道:“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手的弓箭。”   原来赴宴前,吉子玉再次苦劝罗汝才,让他不要进入白土岗山谷。罗汝才也是多疑之人,最后便同意了吉子玉的计策,在山谷口的山神庙中赴宴,同时多带骑兵,在附近保护。   在中午时候,罗汝才率领众将向白土岗而来,没走多久,就见到闯营中军吴汝义和李双喜带着百余名骑兵过来迎接他们。随后,在前面前导,引着曹营诸将到了山神庙外,范青、刘宗敏十几名大将都站在山神庙外等候迎接。   罗汝才为了显示尊重闯营,特意骑了范青上次赠送他的追风骠而来,到了关帝庙前纷纷下马,和范青、刘宗敏等人寒暄一番。然后走入山神庙的院子。宴会就被设在山神庙的院子里,在几棵高大的柏树间搭好布棚,以遮蔽阳光。此时已经到了五月末,初夏天气,气温暖和,微风淡云,柏树枝繁叶茂,绿叶青青,环境、天气都很宜人。   罗汝才带来了一千多骑兵,散落在山神庙外警戒。刘宗敏皱眉道:“曹帅,我们请你赴宴,怎么你总是小心谨慎的。带这么多兵马干什么,又不是要打仗?”   罗汝才嘿嘿一笑道:“这些都是我的亲卫,跟随多年,都养成习惯了,到哪里他们都跟着。”   郝摇旗笑道:“你上厕所拉屎,在床上抱着女人欢快的时候,他们也得在一边站着看,是么?”说的众人一阵大笑。   罗汝才也有点不好意思。范青笑道:“曹帅不必如此紧张吧!让他们也解鞍下马,原地休息,我让人送来草料和酒水,如何?”   罗汝才也觉得吉子玉的安排有点小题大做,便指挥亲兵,让他们下马坐下休息。   院子里的酒席一共四桌,范青引着罗汝才到了最上一席,范青让罗汝才坐到了首座。刘宗敏、袁宗第、郝摇旗、李岩、傅宗龙坐陪。其余将领坐在其他席面上。只见张鼐、李双喜、罗虎三名小将负责指挥布菜,让军士们把美味佳肴端上来,放在桌上,他们三人只在桌边站着,并不上桌。   罗汝才端详张鼐、李双喜、罗虎三人,笑道:“几年前我还在高闯王麾下的时候,这几个小伙子还是半桩娃儿,如今都出息了,一表人材。看他们步履沉稳,英气十足,在战场上也都是勇将吧!”   范青将这三人叫来,站在罗汝才身前,三人一起躬身行礼,拜见罗汝才。   范青笑道:“这三人现在都是夫人的爱将,张鼐负责火器营,在营地中训练炮兵,最新制造的重炮,就是他负责监制的。李双喜是现在老营卫队队长,第一次攻打开封,他第一个冲上城头,险些下不来。罗虎年纪小些,夫人让他跟随我,给我作亲卫队长。”   罗汝才笑道:“好啊!都是少年英才啊!”说完站起来捏了捏三人的肩膀,笑道:“结实的很,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给比下去了!”转头对范青道:“看见他们三个,我就想起张献忠的那几名义子,也都很有出息。”   范青只对孙可望印象深刻,笑道:“孙可望武艺无错,就是人品差点。”   罗汝才哈哈一笑道:“现在最有出息的是李定国那孩子,沉着且有孤胆,在四川对战张令的时候,战事不利,是他冲到阵前,一箭射中了张令的咽喉,结果了张令的狗命,这才顺利杀败他的几万官军。”说完把李定国的事迹简单说了说,言语间十分推崇。   范青点点头,李定国后来在云南创建大西国,差点就把清军打回江北,可惜由于孙可望分裂投降,最后惜败,但现在就能看出他的不凡了。笑道:“这些年轻小将固然厉害,但智谋上却不如老将,都知道曹帅是活曹操,足智多谋。李定国在四川打胜仗,也是靠了你曹帅的锦囊妙计吧!”   罗汝才哈哈一笑道:“我有啥足智多谋,我听了你范将军这几年在闯营的经历,那才是真的足智多谋,佩服啊佩服!”   随后叹道:“我十分羡慕你们闯营和西营的这些后起之秀啊!我罗汝才也闯荡了十几年,怎么就没培养出来这样几名义子呢!唉!我们曹营是后继无人啦!”说到这里表情有点落寞。   范青心中冷笑,罗汝才起义虽然早,可心思都用在追逐声色,祸害百姓上了,哪有心思培养将领。这些年他到处流窜,四处抢劫,形势实在不好就投降官军,因为狡猾,有点小聪明,所以才人送外号曹操的,不过,小聪明终究不是大智慧,做不成什么大事,今天估计也是他流窜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这时候上菜已经完毕,范青暂不举酒杯让酒,望了军师一眼。   李岩会意,站起来大声道:“各位将军,首领,今日之宴,一则为祝贺闯、曹二营会师,从此在夫人的统领下勤奋勇敢,共建大功。二则为拜授曹帅为‘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颁给银印。从此曹帅就是上将军,地位在众将之上。”随后向左右廊下一望,吩咐道:“奏乐!”   闯营不像曹营,也没有什么乐师,只是临时招募了乡下的几名吹鼓手,在此伺候,听得李岩一声令下,登时开始拨弦敲鼓,十分热闹。   范青和所有将领一起起立,一名军士将一颗“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印,放在一个铺着红布的盘子了,双手捧着端上来,到了坐席旁边再由李双喜接过来,到了罗汝才身边,深深鞠躬,将托盘举过头顶。   罗汝才十分意外,他知道闯营授印一事,但义军中向来礼数不全,所以他也就抱着逢场作戏的心态。没料到如此郑重其事,使得他也不得不变得严肃认真起来。站起来双手平伸,去接托盘。再接过托盘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见到对面的李双喜,大眼中露出一丝凶光。罗汝才心中突的一跳,暗自叫了一声,“不好!”   这念头刚刚闪过,忽见李双喜手臂微微一甩,藏在袖子里的一柄短刀出现在手中,当胸猛地刺过去来。罗汝才双手端着托盘,心中有没有一点防备,被李双喜唰的一刀插入前胸。   这一瞬间,好像时间静止了,所有赴宴的众将,不论闯营和曹营,脸上都露出惊愕,恐惧,不敢相信的表情,定格在这一刻。   当啷一声,罗汝才手中的托盘落地,随后他发出大声的惨叫。曹营将领先后从座位上跳起来,可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动作,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张鼐、罗虎、还有许多侍候酒宴的亲兵一拥而上,他们拔出身上携带的刀剑,向这些曹营的将领身上猛刺猛砍。这些曹营将领其实武艺都很不错,但一来他们赴宴没携带兵刃,二来事发突然,猝不及防,而且每一名曹营将领都有三四个士兵围着他们猛攻。这些士兵脸色冷峻,一言不发,手中的动作却特别凶狠。   院子里一片曹营将领的惨叫声,桌椅翻倒,鲜血飞溅的到处都是,只用了一两分钟,这些曹营将领就都躺在血泊当中不动,一场迅猛凶狠的伏击结束了,所有的曹营将领都死了。   罗汝才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捂着自己胸口的短剑,鲜血汩汩从指缝中流淌出来,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他看了一眼已经被杀死的吉子玉,微微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低声叹道:“军师,你是对的。”接着垂下头死了。   郝摇旗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抱住罗汝才的尸身大哭起来:“哥哥,你死了,是弟弟害了你。”他和罗汝才是结拜兄弟,感情很深。   此刻,刘宗敏、袁宗第、李过、田见秀,这几名老将脸色十分难看。太突然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脸上还带着震惊和愤怒的表情。牛金星、宋献策知道范青的计划,脸上表情反倒不如几位老将那么吃惊。   刘宗敏怒视范青,道:“你为什么杀人?曹营真心投奔咱们,你不与他们合营,让他们走就行了,干嘛要杀害人家?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范青微微冷笑,端起桌上酒杯,一口喝干。他脸色平静,端酒杯时,袖子笔直下垂,纹丝不动,显然这结果都在他的预料中,眼前横尸遍地的景象没在他心里造成一丝波动。   这时候,山神庙外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只见数千骑兵,从山神庙之后冲出来,向正在山神庙外草地上休息的曹营骑兵杀过去。这些曹营骑兵都下马,坐在草地上吃喝,完全没有一点防备,可以想见,这必然又是一边倒的屠杀。   范青冷笑道:“争夺天下,需要讲什么义气?罗汝才四处流窜,屠杀贫民百姓,杀了他就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即便他不祸害百姓,是仁义之师,我也一定要除掉他,否则任他去投靠西营,将来就是咱们的一块绊脚石。”   郝摇旗跳起来,怒道:“范青,你好狠毒,前两天还跟人家称兄道弟,原来那时你就抱着要杀害人家的心思了!更可恨的是,你把我们都蒙在鼓里,利用我们来欺骗曹营,是不是?”   范青微微冷笑,道:“你与他称兄道弟,我事先与你商量,你会答应么?你只会妇人之仁,露出破绽或去通风报信,坏了我的大事。”   刘宗敏上前一步,怒视范青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与谁商量了?你是不是不把我们这些老将放在眼里了?”他一面说,一面激动的上前,双拳紧握,双目圆瞪,满脸胡茬都竖立起来,看起来特别凶恶,好像要对范青动武一般。他身后的几名老将都脸色阴沉,连向来慈和的田见秀都对范青颇为不满,这么大事情,范青居然自作主张就办了,这还把军中老将放在眼里么?   忽然一人喝道:“宗敏,不许动手。”   众人一起望去,只见高夫人带着两名女兵走进院子。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一起给高夫人躬身行礼,叫了一声“夫人。”    第168章 郝摇旗离队   高夫人眼神扫过这群老将,道:“罗汝才作恶多端,虽然号称义军,但行事近于杆子,杀了他是替天行道。他多次投降官军,摇摆不定,这样的人怎能相信他,与他合营?况且,他人马不少,如果藏在大别山或与西营合营,都很难剿灭,这次送上门来,自然不能让他活着走出河南。范将军与我商议此事,因为你们这几名老将都与他关系很亲密,怕你们下不了手,露出破绽,所以才瞒着你们,范将军的整个计划,都是经过我同意的。”   刘宗敏无话可说,他其实应该能想到,今天伏击罗汝才的是李双喜、张鼐、罗虎三名小将,这三人是高夫人的义子,算做高夫人的嫡系,如果没有高夫人的授意,三人怎能配合范青行动。刘宗敏越想越憋气,一甩袖子,转身走了。其余几名老将也沉着脸走出院子,只有田见秀向高夫人拱了拱手。   郝摇旗抱着罗汝才的尸身要走,却被范青伸手拦住。郝摇旗怒道:“他已经死了,我去把他尸身葬了,你也不许?”   范青道:“对不住了,郝将军,罗汝才的尸身我会埋葬的,只是眼前怕他属下不投降,还要让他们见一下罗汝才的脑袋才行。”   郝摇旗愤恨的看了一会儿范青,说了一句,“你好狠!”放下尸身,大步走出了院子。   这时候,南边张村的方向,隐约传来炮响,因为距离远了,有点像阴雨天的闷雷一般。随后马蹄声、喊杀声也隐约传来过来。   李岩不禁道:“他们开始行动了!”   范青微微点头,这次伏击罗汝才用的是张鼐三人,攻击张村则用的是范青的嫡系,赵恩、杨铁柱、丁国宝、白旺,每名将领带领两万人,从四个方向进攻,力求一举击溃罗汝才的人马。   范青让人把院子里的尸体清理干净,然后和高夫人、李岩等坐在院子里等待战报。片刻功夫,就有通信兵骑马过来报告,说张村周围的曹营部队都被击溃,正在四面逃散,投降的人很多。   范青点点头道:“尽量招降他们,咱们现在开垦荒地,攻打开封需要人手。”   那名通信兵得令去了。高夫人笑道:“成了,恭喜范将军大功告成。”   范青欠身拱手笑道:“还依仗夫人神机妙算,英明决策,属下只是附骥尾而行罢了!”   高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拍马屁,说奉承话,你现在说的挺熟练啊!”   范青嘻嘻一笑,他现在和高夫人很亲近,比闯营所有将领都亲近高夫人,连高夫人的亲弟弟高一功都不如他。   片刻功夫,又有骑兵过来报告,说军队四面合围张村,村中曹营的老营连同亲兵有一两万人拒不投降,也不信罗汝才已经死了。   范青点点头,早料到这一招,于是道:“把罗汝才的尸身给他们看,就行了。”   当天晚上,罗汝才的十几万人马几乎全部投降,从此以后曹营这个称号就再也没有了。范青收编了曹营的人马,只一夜间,闯营的人马就接近五十万,成了当时中华大地上最庞大的军事集团。   过了几天,到了六月初的时候,范青已经把准备攻打开封的各项事情都安排完毕了。   这一日,范青正在厅中与李岩和傅宗龙议事,忽然,蓝应城进来报告,说有一名士兵过来求见,说有重要事情禀告。蓝应城上次举报牛金星的阴谋有功,范青事后把他从李友营中要来,提拔成自己的亲兵队长了。   范青让这名士兵进来,一眼就认出来,是一名小校,叫白鸣鹤,是郝摇旗手下的一名校尉。   白鸣鹤拱手急急忙忙的道:“范将军,有一件急事要向你禀报,郝摇旗要哗变了!”   范青吃了一惊,李岩和傅宗龙也是一起变了脸色,郝摇旗是军中大将,能量不小,如果鼓动属下士兵哗变,怕是一场很大的乱子。   “怎么回事?”范青连忙问。   白鸣鹤说,原来那日范青将罗汝才杀死之后,郝摇旗一直心中内疚,认为是自己对不住朋友,他心中对高夫人和范青的做法不满,就生出了离开闯营的念头。但闯营的兵马并不固定,他就召集了多年来跟随他的七八个个校尉,连同亲兵一共五六百人,打算这几天就走。白鸣鹤因为不想离开闯营,就偷偷过来报信,向范青举报此事。   范青一听只有五六百人,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现在闯营所有军队调动必须同时经过高夫人和他的同意才行,连刘宗敏都不能调动军队。   范青立刻带领众人到议事厅去求见高夫人。此时,议事厅中也是一片混乱,因为高夫人没在议事厅中,来的的都是年轻将领,上次剿灭曹营事件之后,刘宗敏、袁宗第、郝摇旗、李过、田见秀,都请病假不来议事,以表示心中不满。没请病假的只有高一功和刘芳亮,他们二人一个负责中军,事务繁忙,一个出去巡逻,没来议事。所以厅中将领都是高夫人和范青的嫡系将领,全都是年轻面孔。   一听此事,众将议论纷纷,都很愤怒。张鼐火冒三丈,怒道:“双喜,你去集合人马,咱们去包围郝摇旗的宅子,一个也不让他们逃走。”   李双喜也是又气又恨,道:“好,我去集合人马,咱们一起去。”   厅中的将领都是年轻人,年轻气盛,容易冲动,一听这话,都不甘落后。刘体纯、马世耀、赵恩、杨铁柱,白旺等人纷纷嚷起来,“对,咱们一起去,不能放过了这叛徒。”   闯营这些将领都是在商洛山中吃过苦,经历过血战,才走到这一天的,对闯营特别忠诚,对叛徒特别痛恨。尤其是以前经历过高杰和周山叛变的将领,对当时叛徒给部队造成的伤害记忆犹新,提起这样忘恩负义,靠自家兄弟鲜血去升官发财的人,都恨的咬牙切齿。所以大家都不想让郝摇旗安然逃走。   众人一起走出大厅,正想回营分头去召集人马,忽见范青带着李岩和傅宗龙,从院子外面大步走进来,看到众人正要出门召集人马,立刻把眉头猛然一皱,喝道:“你们要干什么去?”   张鼐上前,把要召集人马围攻郝摇旗的事情说了。范青皱着眉头道:“真是鲁莽,谁让你们这么做了?”看白旺已经骑到马上,连刀子都拔出刀鞘了,伸手向他一指,喝道:“没有我和夫人的命令,你们敢擅自用兵行动,简直是放肆,白旺,你给我下来。”   白旺是最怕范青的,赶快把刀子插入刀鞘,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范青慢慢道:“你们在院子里等候,我去见夫人商议,怎么对郝摇旗,我自有主张。”说完背着手,慢慢走入议事厅。   众多年轻将领面面相觑,互相传递眼神,白旺小声说,“看吧,范大将军定然另有妙计。”   众人都知道范青足智多谋,以为他安排了什么锦囊妙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除掉郝摇旗,所以大家都一脸期待的站在院子里等待。   范青走入议事厅,片刻功夫,高夫人也得到消息,匆匆走进来,她十分吃惊,问道:“摇旗要哗变是真的吗?”   范青点点头,“我得到消息后,又派人去侦察了,郝摇旗确实有离开的念头,他已经把属下亲信的校尉和亲兵集合在自家院子里,列队准备出发呢!”   高夫人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变得难过起来,叹息道:“摇旗当年是高闯王麾下将领,不是老八队的人。说起来他比自成认识我还早呢!他小毛病很多,但总体而言是个憨直的汉子。范青,你打算怎样对付他,像罗汝才那般杀了么?”高夫人知道范青现在做事手段越来越强硬,杀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况且郝摇旗对范青也一直不怎么顺服。   范青拱手道:“夫人,我的意思是放他走,不去阻拦或者杀害他。”   高夫人有些诧异道:“你想得开?看你对罗汝才那群人那么凶狠,怎地对郝摇旗却仁慈起来呢?”   范青笑了笑道:“夫人,罗汝才和郝将军怎能相提并论。罗汝才是对手,是敌人,况且他恶行素著,对咱们威胁很大,必须用雷霆手段,毫不留情的清除。而郝将军是咱们自己人,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生死与共的兄弟。咱们之间不过是暂时的误会,并没有对立冲突。对兄弟战友不能用杀戮手段,要实行仁义,要以情动人。我不想杀他,我要让他走,以后慢慢他会理解咱们的苦心,会回心转意的。”   高夫人十分感动,道:“范青,你这样想,证明你真的成熟了!我替摇旗感谢你。”   这时候,院子里似乎又骚动起来,一片议论声音。范青走出议事厅问怎么回事。   只见众多青年将领脸上都带着激动表情,白旺道:“刚才咱们派出侦察的士兵回报了,说郝摇旗已经把属下列队,战马马鞍都放好了,随时都能走。”   张鼐叫道:“范将军,事不宜迟,咱们快出发剿灭他,迟了,他就逃走了!”   范青脸色威严的看着众人,慢慢道:“我刚才和夫人商议了,不阻拦郝摇旗,他想走就让他走。”   听了这句话,院子里的年轻将领人人目瞪口呆,心中都十分失望,也很不解。   范青却不解释,只是一挥手道:“你们都散了,各自回屋,谁也不许召集士兵。”   张鼐叫道:“范将军,倘若白白放走郝摇旗,全军将士都不心服。”   刘体纯在年轻将领中年龄最大,也最有威望,他上前拱手道:“范将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郝摇旗这样的将领,平时就口无遮拦,常常和范将军唱反调。范将军你度量宽,容忍他,也就够了,现在眼睁睁看着他哗变,拉人马逃走,不加阻拦,这就没法让全军将士心服,范将军,郝摇旗真的不能放他走。”   范青微微叹气道:“我现在主事闯营军事,大将离队,证明我做的不够好,还不能用赤诚之心取信于人,我应该反省怎样才能做的更好,而不是用杀人解决问题。这道理你们也许不懂,但以后你们会懂的,所以请现在按我说的去做。”   范青的神情和语气是那么的诚恳,且充满感情,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且声音很低,却把大家的忿怒不平之气给平息了大半,尽管这些年轻将领心中还抱着许多疑惑委屈,但谁也不说了。   范青回到议事厅和高夫人相对坐下,想到郝摇旗离队,两人心情都不好。高夫人还抱有一线希望,忍不住道:“摇旗,会不会回心转意呢?”   “但愿如此!”范青也是长叹一声。   院子里的年轻将领没有散去,他们心中觉得这个问题还没有结束。有些人心思较深,想着范青平时的智谋和手段,不会平白无故的放过对手。也许只是口头上说让郝摇旗随便走,其实安排了别的妙计除掉他。更有人异想天开,认为范青有什么长远图谋,让郝摇旗故意假装逃走,以引出来闯营的奸细,或者假意让他投靠官军,以此赚开城门。正当大家都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有刺探郝摇旗的士兵回报,说郝摇旗的军马已经出发了,正向山谷外面而去。   登时,院子里又是一片议论声音,赵恩跟范青最久,众人便让他在进厅请示一番。片刻功夫,赵恩便苦笑着出来道:“将军还是那句话,让他们随便走!”   众将都一脸疑惑,不知道范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真的是让郝摇旗拉着人马白白逃走?这时,慧剑从厅里出来,道:“夫人说朋友好聚好散,不必勉强,让大家赶快散去吧!”   众将一部分勉强去了厢房等待消息,可张鼐几人十分倔强,还是站在院子里不走。张鼐口中还小声嘀咕,“郝摇旗算什么朋友,朋友就该同生共死,永远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中途逃走只能叫逃兵。”   这时,第三个回报的士兵来了,说郝摇旗的队伍已经走到了白土岗山谷口,但他没有离去,而是要回来向夫人和范将军辞行。他的属下亲兵都劝他不要这么做。范青听了这消息微微点头,并没有说什么,高夫人倒是叹了口气,道:“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第169章 范青的大度   这时候,院子里的将领们还在议论,张鼐道:“我看他不敢来,他又不傻,难道活的不耐烦了,故意回来自己找死。”   李双喜道:“即便他想回来,他的部下也不会让他回来,事情明摆着,他回来,就回不去了!”   白旺道:“他要是真的来辞行,那才是老天爷睁了眼,让他自己来送命。”   正说着,门口一名卫兵气喘嘘嘘的跑进来报告,“夫人,范将军,郝摇旗辞行来了!”   “在哪里?”范青急忙问。   “正骑马往这里走,快到了!”卫兵道。   范青和高夫人对视一眼,心里热乎乎的,毕竟往日的情份还在。不管怎样,郝摇旗有这份心,也就算不错了。   这时候,院子里的将领们都兴奋起来,大家都很佩服范青,难怪他说不用派兵去围剿。原来他早就料到了郝摇旗要来辞行。一会儿,大家一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郝摇旗擒住。   刚才散去的一些将领听到这消息又回来了,他们都认为范青料到郝摇旗会回来辞行,所以刚才才会那么镇定。刚才范青之所以阻止大家带兵围剿,也是神机妙算,怕走漏消息,郝摇旗就不来自投罗网了。这么一想,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这些年轻将领都很兴奋的猜测,一会儿,范青会怎样擒住郝摇旗,也许是一个眼色,几个亲兵就会一拥而上,把他抓住,五花大绑的捆起来,推出去斩首。也许会向对付罗汝才那般,直接用乱刀砍死。然后就会颁布命令,派他们带兵去消灭山谷口的郝摇旗下属。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大家兴奋的站在院子里等待。抱定注意,一会儿如果郝摇旗敢反抗,大家就一拥而上,让他剑下成泥。   片刻功夫,只听院外有几匹马的蹄声,到了大门外停住了,随后是郝摇旗和守卫兄弟们搭腔说话。   郝摇旗把四名亲兵留在大门外,提着鞭子走进来,他心中惭愧,也有点害怕,所以一进入议事厅,就在门口直挺挺的站着。看着坐在正座上的高夫人和侧坐的范青,拱手叫了一声:“夫人,军师。”   范青已经不是军师了,可郝摇旗慌乱之下,还是按着以前的叫法说出口了。   范青还礼,叫了一声郝将军。高夫人却叹气道:“摇旗,你是来辞行的么?”   郝摇旗道:“夫人,我对不起你,我要走了!”   高夫人唉了一声,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有什么委屈直接对我说,干嘛要离开呢!闯营就是你的家啊!”   郝摇旗眼圈微红,低头道:“夫人,我跟罗汝才是结拜兄弟,是我劝他过来合营的,他死了,我心里内疚,过不去这个坎。我没法面对咱们闯营中的将领和士兵,也没法以后再面对别的义军首领。怕他们戳着脊梁骨骂俺郝摇旗是个不忠不义的人,所以我没脸见他们,只好远远的走开了!”   高夫人叹道:“人各有志,我也不拦你,但你有地方去么?”   郝摇旗道:“我也不知去哪,反正是不会留在河南了。我想去陕西或者湖广,找个山高林密的地方做个小股义军算了,反正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什么时候走?”高夫人又问。   “队伍已经在山谷口了,我辞别你们之后,就走了!”郝摇旗道,“我本来是想一走了之的,但我想大丈夫来去分明,你和闯王对我有恩,我不能瞒着你偷着走,所以到了山谷口,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就回来了,向你辞行,任凭你发落。”   “走吧!走吧!强扭的瓜不甜,我若硬要你留在闯营,你心里不开心,也不是办法。咱们好聚好散,说不定以后还有见面那一天呢!”高夫人微微摆手。   郝摇旗拱手深深给高夫人鞠了一躬,道:“夫人,我记得你的话,闯营是我的家,虽然我离开了,但心里也永远记着这个家,永远把闯王和夫人当成恩人。”   郝摇旗说完,直起身子刚要走,忽听,范青站起来伸手道:“郝将军,且慢!”   郝摇旗身子一颤,脸色惊疑不定起来,范青杀罗汝才那一幕如在眼前,这大半年来,范青在闯营主事,手段越来越狠,以前的老将也对他有几分惧意。一个念头在郝摇旗心头升起,“难道范青要杀我?”心中有些后悔前来辞行,自投虎穴。   这时候一直在等在院子里的这些年轻将领都挤到门口,他们听到范青的话,以为他要动手,于是一起手握剑柄,目不转睛的看着范青的面孔,只等他一个示意,就一起动手除掉这个“该死的混账东西”,甚至有一两个急性子的将领已经把刀剑拔出来,握在手中。饱有战斗经验的郝摇旗虽然不曾回头看,但也能察觉在他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管竭力保持镇定,但脸色不由得变得灰白了。   范青走到郝摇旗身前,一双眼睛锐利的看着郝摇旗。郝摇旗不敢跟他对视,垂下眼睛。   范青伸手握住郝摇旗粗糙的大手道:“郝将军,你离开闯营,可能有我的因素。但不管怎样,咱们都还是兄弟。就像夫人所说,闯营是个大家庭,咱们都是这家中一员。所以,走到哪里,你都还是闯营的人。如果在外面混的不开心,你随时可以回来,我范青永远欢迎你,闯营也永远向你敞开怀抱。”   说完对院子里的老营总管任继荣道:“老营总管!”   任继荣也在院子里的人群中,他也做好杀郝摇旗的准备,一支宝剑还提在手中。听到范青叫他,感到很意外,连忙把宝剑插入剑鞘,答应一声,走出人群。   范青道:“你立刻准备二百匹战马,二百副铠甲,三千两银子和十车粮食给郝将军送到山谷口,让他带走。”   任继荣有点发懵,这些东西可不是小数目,单这十车粮食,就是闯营辛辛苦苦收割回来的。而闯营新添了这么多人马,到处都在缺粮,却要白给郝摇旗这个叛将十车粮食,这是什么道理?   范青眉头一皱,严厉的道:“任总管,你发什么愣,还不赶快去办。”   “是!”任继荣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奔了出去。片刻之后先取来三千两银子递给了郝摇旗的亲兵。   郝摇旗深受感动,眼圈也红了,拱手颤声道:“军师,我对不起你,你是待俺郝摇旗太仁义了!”   范青点点头道:“咱们闯营的宗旨是剿兵安民,救济百姓,到哪里你都记着咱们闯营的宗旨,不可以像罗汝才那般祸害百姓。这样,你也容易站稳脚跟。不管你去了哪里,只要遇到困难,一定派人过来对我讲,我一定会去帮助你的。好了,拿着银子快走吧!”   郝摇旗感动的擦擦眼泪,向范青拱手叫了一声“范先生,转身走了!”   众多将领在院子里站成两排,看着郝摇旗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出了院子。大家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他们不理解范青和高夫人的做法,也痛恨郝摇旗,但范青的仁义之举,还是给他们留下很深的印象。众将也终于明白范青是真心想放过郝摇旗了。   这时,忽见刘芳亮大步走入院子,他负责在白土岗外围巡逻,不知道山谷营地中发生的事情,直到看到郝摇旗立刻营地的部队,这才匆匆赶回来。他见高夫人和范青,拱手道:“夫人,范将军,郝摇旗真的走了吗?”   高夫人点点头,叹气道:“走了。”   刘芳亮唉了一声,一拍大腿道:“就这么白白便宜他了,这个叛徒。”   范青摇头道:“也不能说叛徒,郝将军与高杰、周山还是不同的,他没去投靠官军,只是自己拉出人马单干而已。”   刘芳亮道:“那也是叛变,咱们都曾发誓要效忠闯王和夫人的,也发誓要在闯旗之下,杀富济贫,救济百姓,平定天下,现在他违背誓言,即便没投降官军,那也违背自己的誓言。”刘芳亮越说越怒,霍的站起来对高夫人道:“夫人我现在就去带领人马把他追回来杀了,闯营中绝不能开这样的口子。”   “你坐下。”高夫人用责备的语气说道:“你身为大将,遇到事情还是那么急躁,器量那么狭窄,怎么能行?你看看范青,郝摇旗多少次和他发生冲突,他都没放在心上,关键时刻,还是用一颗仁义之心对待郝摇旗。摇旗是有许多毛病,可这些年他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夏天脱掉衣服,胸前和两臂伤痕累累,谁没见过?如果他虽然离开我们,但也并非去投敌,岂能因此自相残杀,使亲者痛仇者快,白白的便宜了朝廷?”   刘芳亮被高夫人说的低下头,不敢作声。   范青微笑道:“刘将军,夫人说的很有道理,常言说‘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撑得船。咱们作为大将、首领是应该有点胸怀气度的,要能肩挑五岳,胸罗百川,这样才能统帅百万大军,建功立业。”   刘芳亮点头道:“这些大道理我也不太懂,让我回去好好寻思一下。但夫人和范将军这么说了,咱们就暂且放过郝摇旗这一回。”   范青笑道:“刘将军不用费这脑筋寻思了,还是把心思用在如何攻打开封城吧!”   刘芳亮惊喜的道:“咱们要进攻开封了么?”   范青点点头,道:“从上次攻打开封失利,咱们已经准备了大半年了,这次务必一举攻克开封。我拟定三天之后大军誓师,直趋开封。这里面万事具备,只有一件事情不妥。”   刘芳亮急忙道:“什么不妥?”   范青叹息道:“这次攻打开封必须全力以赴,可惜出了罗汝才这挡子事情,总哨刘爷等几名大将对我有意见,这些日子纷纷称病,估计攻打开封是指不上他们了!”   高夫人也叹气,“唉!正是用人之际,他们却来个集体称病,这两天议事,我都派人去请他们,可一个也请不来,我寻思,这两日我亲自去跟他们说说。”   范青摇头道:“其实他们的心结是我,对抗的也是我,夫人再怎么去说,也没用的。”   刘芳亮怒道:“这几个大将不以大局为重,实在可恶,我就不信离了臭鸡蛋,还做不成槽子糕了!属下愿意率领大军,攻打开封。”   高夫人点点头道:“大将当中,走了的郝摇旗不算,刘宗敏、袁宗第、李过、田见秀称病,我弟弟高一功负责中军,也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这大将太少了!”   范青道:“还有一位大将,夫人怎么忘了?”   高夫人想了想笑道:“我怎么想不起来,还有哪位大将被遗忘了呢!”   范青笑道:“夫人怎么忘了红帅!”   高夫人哦了一声,笑道:“真把她给忘了,这次出征,大将缺乏,就把红娘子提拔上来吧,让她统兵。你为上将军,芳亮和红娘子分别为左右将军,作为你的副手。”   范青点头道:“如此安排甚好。”   高夫人又道:“这次攻打开封,咱们要倾巢出动,我率领老营去到开封给你们助阵。刘宗敏四人虽然称病,但也一块跟随老营行动。”   刘芳亮道:“对,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只靠年轻将领一样可以攻克开封。”   范青微微叹息,攻打开封是李自成一生中经历的BOSS级别的任务,三次攻打,最后这座名城毁于一旦,数百万生灵饿死、淹死,实际上开封还是没被他征服,难度可想而知。范青决不能重蹈历史,第二次攻打开封必须拿下,这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在闯营权力中再前进一步,还是为了以后争夺天下作为根基,都至关重要,所以缺席的四名大将成了一个很大隐忧。   三天之后,闯营在白土岗营地举行誓师大会,宣布大军向东进军,倾巢而出,不克开封誓不还军。高夫人亲自在点将台上鼓励将士,任命范青为上将军,是这次攻打开封的总指挥,刘芳亮为左将军,红娘子为右将军,刘体纯和赵恩分别为二人的副将,张鼐负责火器营,马世耀负责后勤运输、张鼐、李双喜、罗虎、杨铁柱、白旺、丁国宝为偏将。    第170章 出征!二打开封   这大概是闯营出征,有史以来将领最年轻的一次,刘芳亮年纪最大也不过二十八岁,范青二十三岁,红娘子二十四岁,刘体纯二十四岁,剩余将领大多二十出头。将领虽然年轻,但出征的人数却创造历史之最,近五十万人,号称百万,这样庞大的兵力数目自明朝二百多年以来也是第一次。以萨尔浒之战为例,明朝和女真加起来才十万左右人马,已经是明末很著名的大会战了。相比这次百万大军围攻开封,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高夫人在点将台上宣读了出征的军记,如每次出征一样,不许杀无辜百姓,不许放火,不许强暴妇女,不许抢劫百姓财物。对百姓公平买卖,要把闯营的口号“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时刻挂在嘴边。   整个校场黑压压的数十万人一起同声应道:“遵命!”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极有气势,远山中鸟儿都被惊动,成群的飞出树林在空中盘旋。它们是不能理解人类的做法,只能看到一片雪亮的刀枪林立,成千上万的人排成队列,缓缓出谷。   由于人马辎重太多,先头队伍从清晨出发,到了中午,山谷中的队伍还没全部出来。在去往开封的官道上,长长的队伍不见首尾,只能看到不计其数的旗帜飘扬,马匹人流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河南百姓还从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人马呢。   六月十三日,大军到达许昌,范青派刘芳亮和红娘子率领左右大军先行,而他率领中军在许昌停留三天,向附近州县征集骡马、粮食、豆料、柴草等项。三天后继续进军。六月二十三日夜间,范青率领中军抵达开封城外。按着事先商定的计划,他将中军驻扎在北门大堤外应城郡王花园,距离北门不到五里。高夫人率领的老营随后到达,驻扎在城东南方向,距离开封十里外的繁塔寺,离禹王台很近。   范青到达应城郡王花园的时候,正好是三更天,今日,天气晴朗,天空中挂满繁星,闪烁不定。范青眺望数里外的开封城,黧黑的旷野中,隐约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庞然大物,就像蹲伏在旷野中一只巨兽一般,范青喃喃道:“开封,我又来了!”   范青扎好营盘,天还没亮,一夜没睡的范青立刻召集众将开会,商讨军情。一个月以来,负责刺探军情的是李岩弟弟李牟,因为他在开封住过,情况比较熟悉。范青就给他派了许多杞县的属下,不断混入开封,了解城中的情况。   范青还没到应城郡王花园的时候,李岩已经先带着两千兵马到此处与弟弟李牟会合,他们中午时分就到了此处,埋伏在大堤外面。还派了七名骑兵飞驰到北门之前,在吊桥外面的木栅栏上粘贴了闯营的告示,晓谕城中军民百姓,速将周王和开封各级官吏扣押,献城投降。这七名骑兵贴好告示,并不急着离去,向北门外面大街的百姓大呼,说是闯营的人马,派来攻占开封,只杀贪官污吏,亲王郡王,不杀百姓。北门临街两侧的商铺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喊,人人屏息,不敢出声。等守卫城门的军官出城门抓捕他们,他们就策马飞驰而走,转眼间消失在防水堤之外。随后开封的北门封闭,其余三门也陆续封闭。   当晚的军事会议一开始,范青就向李牟询问城中情况。   李牟恭恭敬敬的站起来说:“最近几天,闯营的游骑常常出没于朱仙镇一带。朱仙镇的人见我们的人马来来去去,因此城中以为我们大军将要攻打南门,于是开封巡抚高名衡亲自守卫南门。总兵陈永福的将士约有一半也驻守在南门,城上滚木礌石极多,百姓家家户户早晚轮流登城。   范青又询问其他城门防守的情况,李牟将守卫各个城门的官绅名字都说了出来,并把官兵数目也说了一个大概,对于城中所存的粮食,柴火约有多少,能支持多久,也谈了自己的看法。   范青是第一次派李牟作这样重要的任务,之前他一直跟着傅宗龙学习管理州县来着,军事上的事情很少用他。这次听完李牟的报告之后,范青连连点头道:“很清楚,很好。”   接着又问:“为什么要让祥符知县王奎镇守北门?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小小县令。”   李牟说:“让王奎镇守北门,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上次我们攻打开封。此人颇有胆识,年纪又轻,组织军民守城十分得力,深得周王和陈永福的赏识。他本已经升职为御史,可以去京城上任,但开封情况紧急之后,周王特意上本把他留下。现在让他镇守北门,是因为北门外的护城河水浅,城墙稍低,容易受到攻击。虽然有几名大官镇守北门,但陈永福以为并不得力,需要一个真正做事,有能力的官员在这里督率军民守城,最后就选中他了。”   范青微微皱眉,王奎在历史上有点名气,守卫开封多次打退李自成的进攻,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城中百姓现在是否惊慌?”范青问道。   “城中百姓是很惊慌的,但没人想到投降,而且守城十分积极。”李牟道。   “为什么百姓跟官府如此一心?”范青问。   李牟道:“官府说第一次开封之战,陈永福射伤了闯王,现在还昏迷,这次闯营是来报仇。且造谣说一旦攻破开封,必定屠城,不但活人要杀光,连死人也要剁三刀。”   听到这话,众将一起笑了起来。刘芳亮笑骂:“他娘的,竟然如此造谣煽惑,无怪百姓拼死抵抗咱们。”   李牟又道:“开封属于豫东,灾荒并不严重,城中百姓生活还算富足,所以不愿意反抗官府,而是倾向于守城,保卫家园。而且周王比福王英明,十分慷慨,第一次开封之战,就捐出百万两银子犒赏守卫城墙的官军和百姓,还把他的奴仆派出来到城墙上帮着搬石头守城,与洛阳福王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很得将士和百姓的人心。城中乡绅一来响应周王号召,二来也知道如果开封城破,他的财产也会被查抄,所以都慷慨捐赠,以免重蹈洛阳之事。再加上名将陈永福守城布置得当,守卫城墙的官员也有能力,所以开封的人心很齐。”   听到这番话,众将脸色都凝重起来,开封城同河南所有大城都不同,它特别富庶,实际上就是全河南省有钱官绅的聚集之地,所以城中无论舆论还是人心都是向着官府的,把义军视作流寇。   范青对众将道:“这次攻打开封会无比的困难,远远超过咱们以前任何一次战斗,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做好恶战血战的心理准备。”   众将都收起笑容,纷纷点头。范青随后又与众将商议攻打开封的具体事宜,最后决定以攻打北门城墙为主。虽然知道王奎有点本事,但北门的城墙相比其他三面还是低了一些,且护城河很浅,容易通过。   众人一直商议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结束会议。范青一夜没睡,十分困乏。亲兵给他用干草铺在地上,做成床铺。范青脱掉外衣,躺在地铺上,刚想睡觉,忽听远处喊杀声暴起,在安静的清晨黎明中,显得十分突然。   范青立刻穿好衣服起来,奔出屋子,只见北门的方向有火光,这时,炮声隆隆,城上开始发炮,喊杀声响成一片,战斗十分激烈。   范青有些诧异,攻城战还没开始呢,怎么忽然打了起来。他立刻吩咐亲兵,派人去北门查看。   北门突然发生的战斗起因是总督丁启睿的突然进城。丁启睿是陕西三边总督,是闯营的老对手了。当年曾驻扎在潼关,配合郑崇俭去商洛山中围攻闯营,当时,他一听说郑崇俭失败的消息,不战而逃。丁启睿虽与起义军作战多年,但他其实在军事上并无多大才能,是一个胆小无能的官僚。   去年,洪承畴坐镇辽东,杨嗣昌去世,崇祯实在找不到能干的官僚,只好派丁启睿去湖广接替杨嗣昌的位置,改称督师。赐给丁启睿尚方宝剑、飞鱼服和印信。他率领五千亲兵,一路上四处抢劫,烧杀抢掠,就如同土匪一般,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名声极坏。到了襄阳附近,湖广巡抚把汉水的船只都藏起来,说流寇在河南,湖广不需要大军。   丁启睿无奈,只好转走邓州,结果邓州闭门不纳。再去内乡,内乡的官吏把粮食都藏起来,不供给他们,害得丁启睿只能杀战马和野菜充饥,这大概是明朝有史以来最惨的督师了。   第一次开封之战的时候,兵部知道他在河南,让他去救开封。可丁启睿最怕的就是李自成,不敢救援开封,正好张献忠的队伍在光山、固始一带。于是他带着部队向湖广四川靠拢,回报朝廷说他正在和张献忠激战,不能去开封,还推荐刚刚当上陕西三边总督的傅宗龙督师入河南,结果傅宗龙大败后,被擒投降。   这次范青再率闯营大军二次攻打开封,河南巡抚高名衡不断向朝廷请兵救援,于是崇祯下圣旨,严令丁启睿必须去救开封。丁启睿推托不得,只好率领大军奔赴开封。   他很怕和闯营作战,他原来害怕李自成,现在更害怕范青。但皇帝的圣旨切责的非常严厉,他不敢不救。这使得他日夜都在忧虑中挣扎。他是河南永城县人,开封是河南省会,也就是他的桑梓之地,首府所在。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救援开封。而且看圣旨的语气,他如果不救,只怕国法难逃,性命堪忧。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桑梓父老对他的期望,他硬着头皮率领两万人马向开封进军。   他本来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可自从当了督师,尤其是奉命救援开封以来,变得面色黧黑,须发斑白,满脸憔悴和忧戚神色。他手下一共两万人,可大多数都是不能作战的老兵、弱兵。于是他挑选了认为比较精壮的士兵,连同他的幕僚、亲兵亲将,家丁奴仆,一共三千五百名,大多都是步兵,轻装赶路。   在打探到闯军的行动路线之后,他远远的避开。但到了开封数百里的时候,范青派左右两军沿着扶沟、鄢陵、尉氏一线,分两路奔向开封,他自己率中军紧随其后。很快,在开封近百里之内都有人马和游骑在活动。丁启睿不敢与这些部队作战,但又急着赶到开封。起初他跟在闯营大军之后,可发现这样做太危险,一旦被闯营发现,设下埋伏,他就全军覆没了。所以他又改变路线,因为闯营大军从西南而来,他便急行军两天一夜,先绕到开封北面,打算从开封北门进入开封。   但闯营行军很快,此刻范青中军已经到了,正在安排合围开封,只有北门一路尚未合围。丁启睿一到北门,就发现情况不妙,如果闯营合围北门,正好就把他的数千人马夹在城门和闯军之间。他的三千兵马必然溃于北门之外。于是,他赶紧叫城,希望能迅速进入城中。城上守军见是督师人马,便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他入内。丁启睿率领数百亲信幕僚和亲兵走在前面先进入城中,大队人马在他之后进城。   这时候,白旺带着一部分人马,正好合围到北门外,见到大队官军进城,认为这是最好时机。便随着官军后面,向城中挤去。官军见义军来了,更急着要进城逃命,不愿作战。义军急着进城,也不愿意同官军作战。这时候就出现奇葩的一幕,数千兵马争先恐后的向城门内挤,既有官军又有义军,双方都举着刀枪武器,却谁也不攻击谁,都用力向城门内挤。   开封的城门都是有瓮城的,第一次开封之战,张鼐就是突袭到瓮城之内才惜败的。这次也是一样,镇守北门的王奎十分机警,他发现挤入瓮城的既有丁启睿的官军,也有闯营的“贼军”,瓮城门已经没法关闭了,于是当机立断关闭主城门。他自己亲率兵马在瓮城城墙之上,向下射箭,投掷砖石,大炮也陆续架上,向下轰击。    第171章 查看地形   这时,进入瓮城的已经有几百官军,还有几百义军,都混在一起。都拼命向城上呼喊,要守军打开城门。王奎一概不理,只是命令守城士兵向下猛攻。瓮城外面的数千官军一见到这种情况,立刻溃散,各自逃命。可现在开封四面全是义军,重重叠叠不计其数,哪有地方可逃,很快便被包围上来的刘体纯给消灭了。丁启睿的三千五百兵马,只进城了几百人,剩下的不是被杀死,就是跪下投降。   丁启睿进城之后,发现城门关闭,自己的属下大部分都没进来,立刻大怒,以督师身份,命令王奎:“如果不让我的人马进城,我就用皇上赐的尚方宝剑砍了你的脑袋。”   王奎无奈,一面指挥将士作战,一面去向巡抚请示。高名衡立刻禀报周王。很快,周王派一名内臣到北门来颁旨,“守城要紧,一切军民,凡困在城外的,一律不许进城。”   丁启睿这才不敢说话,想想自己最精锐的三千兵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没了,只能跌足懊丧了。   刘体纯在把城外的官军消灭之后,见城门上下都很混乱,立刻指挥士兵扛来云梯,架在城门上,想要趁乱把城门夺下来。他指挥数百弓箭兵不停向城门上射箭,掩护爬云梯的士兵。瓮城内,白旺也杀灭了官军,也在瓮城内架上云梯,去和官军抢夺瓮城城墙。很快就有几十名战士爬上瓮城城墙,将瓮城城墙上的守军杀的节节败退,直向大城城墙而去。   眼看就要夺得大城城墙,忽然,王奎率领数百将士杀来,王奎口中大喊,凡是将流贼打下瓮城的,每打下一个,赏银十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属下士兵拼死冲上来,用长木棍横扫,瓮城城墙狭窄,义军站立不稳,纷纷被从城墙上打落。掉了下来,有的摔死,有的摔成重伤。争夺瓮城城墙的战斗很短暂,但十分激烈,城头上的守军也死了不少。   将瓮城城墙夺下来之后,王奎当场就给作战勇敢的士兵每人发十两银子,这大大鼓舞了士气。他趁机又开出赏格,把瓮城内外的敌人打退,还有重赏。于是守城的军民,纷纷用滚木礌石向下猛击,还有人不停的向下抛落沙包,试图把瓮城封死。这时,大炮也被架设好了,向城下一阵猛轰。范青在中军听到的炮声,就是此时,也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   白旺见瓮城被堵死,只好率领人马退出瓮城,随刘体纯的军队一起用云梯爬大城墙。但此时城墙上的守卫已经有效的组织起来了,弓箭手,火铳手,火炮手,不停发射。而且万人敌也用上了,王奎命人点着火药和柴草,从大城上向下抛落,很快城下,又是火光,又是黑烟,把云梯都引着了。爬城的战士被烧的焦头烂额,惨叫着从云梯上掉落。刘体纯和白旺见战士成批的死去,知道已经不能攻下城墙了,只好命令撤军。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不到的激战,义军就牺牲了三百多人,可见攻城战的惨烈。   在中军大帐中,白旺和刘体纯向范青报告了战斗经过,两人脸上还是一脸懊丧,要是能行军再快点,也许就能一拥而入,进入城门了,刚刚失去了一个绝好的破城机会。   范青微笑道:“丁启睿三千多兵马都被你消灭了,你们不过损失了三百人,还有什么好生气的。何况今天本来就没想攻城的,只是碰上偶然的机会,你想混进城去。既然这机缘没用上,也就算了,还是认真准备攻城吧!看来城中的防守很严,苦战还在后面,你们快去休息吧!”   刘体纯和白旺退下之后,范青看着远处的开封城,暗道:“看来历史不会给你侥幸成功的机会,开封城是对自己,对闯营,对改变历史的努力,最大的一次考验,必将难之又难。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夜没睡的范青却没有一点睡意,他带着李岩和傅宗龙去巡视兵营。此刻各个营队全部来到开封城外,五十万大军将开封城围的水泄不通。各个部队都按着事先商定的指定地点扎营,搭好窝铺,立好了帐篷。范青转了一圈仍然觉得不满意,指着距离开封较近的几个营盘道:“这些营盘很容易受到城内官军的偷袭,需要在营地外面再挖壕沟,以防不测。”   李岩点头说:“是啊,咱们得吸取第一次开封之战的经验,不可轻视对手,虽然咱们有五十万兵马,但战争胜负可不完全取决于人数多少啊!”   视察完毕之后,范青才回营睡觉。这一天,城内城外都抓紧时间做最后的战争准备,所以城上城下十分平静,没有枪炮声,也没有呐喊声,与往日不同的时,开封城四门紧闭,而城外多了许多营盘和旗帜。这种沉寂中也蕴含着紧张的对峙,就好像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给人一种紧张不安的压力。   午饭之后,范青集合所有将领,打算从北门走到南门,视察攻城部署,也看一看城上的防守情形,为了堤防城上开炮,只能在距离城墙二里远的地方,围城绕走。即便二里以外也是危险区域,当时的重炮都能打到三里左右。可如果离城太远,就看不清城头上守城军民的动静了。   随范青一起巡视的,有李岩、傅宗龙、红娘子、刘芳亮、刘体纯,马世耀、张鼐、李双喜、赵恩、杨铁柱、罗虎、白旺,还特意把金生和金万才叔侄两个也召唤过来,一起查看地形。因为这次攻打开封,挖掘城墙是关键,全靠这些伏牛山的矿兵了。张鼐则是为了选择一个好的炮兵阵地。虽然主攻是北门,但炮兵阵地要在开封四面全都布置上,不停炮轰城墙和城内居民,以给守军增添压力。这次攻城,一共携带了二百多门大炮,其中八百斤以上的重炮就有三十门,义军有史以来火炮最多的一次。   范青原本就不赞成用爬云梯的方式攻城,上次攻打开封失败之后,靠奇袭和爬云梯的攻城方式已经被众将舍弃,这一点达成了共识。所以这次攻城制定的计划是用挖洞放迸,然后炮击轰塌城墙的方式来攻城。范青为这次攻城做了详细充分的准备,这也是他加入闯营以来,谋划时间最长,付出心血最多的一次行动,他自己认为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一旦成功,不但改变了开封城的历史,改变数百万人的人生,还将改变整个明末各方势力的对比,是真正能改变历史的一步棋。   范青根据经验,知道历史不会被轻易改变。改变一个人的历史命运比较容易,但改变一座城市的命运,一个国家的命运则非常难,这次攻打开封是地狱级的难度。从多次细作的禀报,他知道自从第一次开封之战以后,开封军民一则已经有了守城的经验,二则不断加强了守城的力量。   望着开封城厚重的城墙,高耸的城楼,他能想象出来从明天起,就在他看到的这面城墙上下,无数人马开始血战,炮声震天,硝烟盖地,他的将士在炮声与喊杀声中,一批一批的在城墙下和城壕边倒了下去,一批一批的越过自己兄弟的尸体和鲜血冲上前去,而且只要他不挥动蓝旗,就没有亲兵敢敲响锣声,攻城也不会停止,不管死伤有多么惨烈,无数的士兵依然奋不顾身的向前冲锋。鲜血、尸体,惨叫声刺破耳膜,无数的满身血污的伤者被从前方抬下来,大多数人都没法医治,最后只能凄惨的死去。   那时,他将立马城壕边,虽然看到这么多战友死去,他的心中非常难过。但他必须面无表情,只要有一点同情、哀伤、难过等软弱的情绪,就会影响军心。他必须装作熟视无睹,胸有成竹的样子,看着一批批的战士在城墙下死去,想到这里,范青的心有些紧缩。   周围的人没人知道范青的复杂心情,他们都是年轻将领,还从来没有过独当一面的经历,这次老将集体称病,给他们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这让他们非常兴奋,很想表现自己,不停的想象自己带着千军万马,冲向城池,攻破城墙,冲入城内的样子。他们这种状态让范青有些担心,将领太年轻的后果就是,没经过战争洗礼,心理波动太大,上一刻勇气十足,也许下一刻受到挫折之后,就会消极懊丧,不知所措。   范青带着众人到了一座小丘之上,这地方十分适合做炮兵阵地,张鼐一上来,就在四面查看,打算把炮兵阵地设在这里。   范青立马沙丘,注目城头,只见城头上有许多大炮和火铣露出城垛,还有不同颜色的大小旗帜在城头飘扬。守城的军民从一个个城垛缺口处,露出头来,观察他们的动静,还有人向沙丘的方向指指点点。看来守城的军民很多,大炮也不少,从旗帜可以看出来,他们的部伍整齐,训练有素,绝非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这是一场民心不在己方的战斗。   范青勒马下了山丘,继续绕着城走,一面走,一面看,一面用马鞭向着城墙指指点点,主要是观察地势,同李岩和傅宗龙商议什么地方最适合掘洞,什么地方最适合安放大炮。张鼐、丁国宝、金生叔侄都认真的听着他们的计议,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中。   这时,城头上也出现了一些骑马的人,后面还有许多步行的兵丁,这些人在城墙上,从北门城楼向东而行,很可能是接到报告,城外有人观察地势,才蹬上城墙的。开封的城墙特别厚,和京师的城墙一样厚度,城墙之上,不但能跑马,连马车都能驱驰。城头上的人不停的向范青的位置指指点点。范青也在观察城墙上的人。   只见骑马走在前面的是一条大汉,虽然看不清面孔,但从他的衣服,头盔,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主要的将领,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下午的阳光中毛色闪着光芒,显得特别威武。   范青心中一动,道:“这人是谁?”   一名在城中当过细作的士兵骑马向城墙方向走了一里多,看清楚之后又回来报告,“这个骑枣红色大马的大汉就是总兵陈永福,他今日故意骑马巡城,以显示威风。”   范青微微点头,这人不是泛泛之辈,是很厉害,既有谋略、又武艺高强的统帅,第一次开封之战,他大胆偷袭闯营,曾与李自成对射三箭,结果射中了李自成的面颊。虽然有侥幸的成分,但能和李自成比试箭法,可见他本事之强,闯营中应该再没这样的人物了。周围诸将听说他就是用毒箭射伤李自成的官军将领,无不面露怒色,喃喃咒骂。   范青却只是微微冷笑,他并不憎恨陈永福,毕竟是各为其主,既然是敌对双方,那么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使,毒箭也不奇怪。而且他还暗自感谢陈永福呢,不是李自成昏迷,只怕闯营在河南大失民心,距离范青实现理想越来越远了。   范青说:“陈永福蹬上北城,看来他已经猜出来,我们可能要从北城进攻了!”   李岩道:“是啊!北城比其他三面城墙稍矮些,护城壕的水也浅,他久经阵战,定然知道咱们会利用这些弱点。”   傅宗龙道:“既然他这么重视北城墙,一定会从南面调兵过来。南城兵力变少,如果北城攻城不利,咱们也可以从南城进攻,出他们意料之外。”   李岩摇摇头道:“我在开封的时候,比较了解陈永福,此人颇有阅历,用兵持重,讲究一个‘稳’字,他不会在南城露出多少漏洞。况且现在开封兵民众多,并不会使南城力量单薄。”   范青却道:“这计策可以一试,咱们人多炮多,从哪攻城都是一样,咱们重点攻打北城,定会把他们的人马都吸引过来。如果北城攻打不利,咱们突然攻击南城,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第172章 守城军民的信心   众将听了范青的话,纷纷点头,觉得这计策不错,可以发挥义军人多的优势。   当范青等人在城下商量对策的时候,陈永福一直在城上监视,他虽看不清范青的具体面容,但感觉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而他身边的将领似乎都很年轻的样子。他的四大家将,陈升、陈发、陈官、陈财都在他身边,这四人跟随他多年,也都是久经阵战的老将,上次突袭闯营,就是陈升为副将,跟随在他身边。   陈升微微冷笑道:“闯营没人了么?李闯王受伤昏迷,不是还有刘宗敏、李过这一干老将么?怎么派出一群孩儿将过来攻城,这不是讨死么!”   陈发看到了范青身后,一身红色铠甲的红娘子,忍不住笑道:“你看闯营将领中居然还有女的,让女人指挥男人打仗,简直是胡闹。”   陈官是一个一脸横肉的壮汉,冷笑道:“这女人是那个叫范青的主将的老婆吧!人家说上阵父子兵,他是上阵带老婆。”说的周围众将一起嘻嘻笑了起来。   陈财是四大家将中最年轻的也有二十九岁了,笑道:“听说这个叫范青的主将,今年才二十三岁,哈哈,二十三岁,就统帅百万大军,来攻打省城,这是把打仗当儿戏,看来闯营真是没人了。咱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闯营彻底击溃,解决河南的这个毒瘤。”周围众将官纷纷点头称是。   陈永福却始终一言不发,他凝视城下的范青等人,慢慢道:“你们太小看这个叫范青的人了!”   陈升道:“主人,他才二十三岁,就算再天才,也是经验不足的。”   陈永福微微冷笑,“你要相信这世间有天才存在的,范青就是一个天才。自从第一次开封之战后,我也派出一些细作到闯营的地盘打探消息,你们知道第一次开封之战,唯一反对李自成攻城的人就是范青,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而且我也打听到了范青以前的战绩,这人虽然加入闯营没几年,年纪轻轻,但几乎是百战百胜,郑崇俭、贺人龙、傅宗龙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有人认为他比李自成还厉害,你们能相信么?”   陈官嘀咕道:“这怎么可能,就是他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也才二十多年,怎会这么厉害。”   陈永福冷笑道:“这世间就有这么厉害的人,所以咱们不要小瞧了对手,不管什么时候轻敌的思想是要不得的。上次李自成攻打开封为什么败了,就因为他不够慎重,骄傲自大,结果被咱们偷袭成功。但这次你看范青布置的营盘了么!每一座营盘从栅栏到鹿角拒马,十分齐整,靠近城墙的营盘都挖了很深的壕沟。哼他们有五十万人马,可扎营却如此谨慎,你信这是一个二十多岁将领的做法么?”   陈永福说着微微叹气,“这人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那将会成长到什么程度,实在让我这老将汗颜啊!”说完向远方一指,道:“你们看那座营盘!”   众将一起向远方眺望,只见城外旌旗招展,营盘一座连着一座,其中来回走动的士兵密如蚁聚,不计其数。在极远处的营盘中,一些黑色烟柱升起。   陈升脱口而出道:“闯贼在打造兵刃么!”不过他立刻知道错了,打造兵刃怎会有么多黑色烟柱。   陈永福冷笑道:“他们在烧炭,就地制造火药,看烟柱的数量,他们的火炮得有几百门,哼,比咱们城墙上的火炮还多,这他娘的还是流寇么?武器比咱们正规官军还强大。而且他们制造这么多火药干什么?显然除了火炮用,还要炸城墙。这场开封之战恐怕要成了有史以来最惨酷的血战了,各位,敌人这次倾巢而来,不攻下咱们开封城,誓不罢休。所以咱们要做好艰苦战斗和长期战斗的准备了!”   众将纷纷点头,只见随从的官员中,王奎忽然出列拱手道:“将军,虽然敌人人多,把咱们围得密不透风,咱们以守为主,但如果有机会也可以出城反击,就如将军第一次偷袭李自成一般。”   陈永福微微点头,这话符合他一向的战略思想,死攻或死守都是不足取的,守中带攻,攻中有守,灵活运用,互相转化,这才是较高明的战争手段。   王奎又道:“敌人主攻是北门无疑了,我以为在敌人大举进攻北城墙的时候,咱们不妨夜间派兵从南门杀出,杀溃南面军队,然后击中力量防守北面,这样闯贼的进攻就不足为虑了。”   陈永福看了他一眼道:“这事再议吧!”   其实他心中是觉得这计策不错的,王奎是个能干的人才。之所以不现在决定,是因为他有较多打仗的经验,在目前紧要关头,不敢作侥幸想法,城中正规守军只有一万五千人,加上民兵丁壮也才五万,而且丁壮比不了他手下久经训练的官兵。出城骚扰可以,但若想击溃一面守军,简直太难了。   这时,一名巡抚衙门的官员说道:“将军,他们距离城墙这么近,咱们可以开炮把他们打死。”   陈永福笑笑道:“我们的大炮现在并没有瞄准,他们离城很近,看他们漫不经心,其实一直在留心咱们炮口变化,只要咱们炮口一动,他们马上就会散开逃走,开炮没有用,反而会打草惊蛇。我们就置之不理,看他们如何窥探,就知道今夜或明天他们如何攻城。”   大家听了陈永福的话,都佩服他的老练和持重,可是只过了片刻,陈永福忽然有了把握,回头吩咐一名亲兵赶快奔到转角的地方,传谕那里的军官,将三四尊重炮调整好炮口高度,瞄准城外转角的路上,只等范青一干人转到转角的路上时,突然众炮齐放。   大家都赞此计甚妙,对陈永福更加佩服。   范青等人继续策马而行,他的亲兵一直在密切关注城上炮口是否移动,一旦炮口移动不许大意,立刻撤退。等快到了城墙转角的时候,李岩很机警,远远看到三四尊大炮炮口已经抬起,做好了射击的准备,瞄准的正是众人准备经过的大路转角。便猜道敌人会在这里打炮,便对范青道:“大将军不必再看了,我们还是回营商议大事要紧。”   范青会意,笑着点头道:“好,咱们回营。”   于是,他们饶过一片洼地,朝着应城郡王花园附近的一座营盘驰去。   陈永福等人站在转角处,目送着范青等人的离去。一名官员小声骂道:“狡贼,不该亡命。”   陈永福在转角处停留了一会儿,观察了城外的地理形势,对镇守北门的王奎和另一个镇守东门的开封府推官黄澎道:“这转角的位置很重要,可以把重兵和防守的器械集中在此处,东城有急,救援东城。北城有急,救援北城,这转角的位置十分重要,要派得力人员指挥防守。”最后,他指派四名家将中的陈发主持东北城角的防守诸事。指示之后,他们继续向东门走。   到了东门,他们从城门的楼梯上下来,只见一些重要将领,和担负守城的重要地方官吏和乡绅正在城下等他。其中一人是周王府的长史官,他拱手对陈永福道:“将军,周王知道这次闯贼近百万,倾巢而来,围攻开封,形势比第一次开封之战更严峻。周王说这次守城全靠将军和守城军民,他不能让将士们浴血奋战之时,再有家中父老儿女的生计之忧,所以把周王府积攒多年的财物全部捐献出来,希望将军能公平的奖励给作战勇敢的将士。”   长史官一挥手,只见十几辆马车装着许多箱子财物过来,马车周围的内监把箱子打开,城上城下的守军士兵一起惊叹,原来第一辆车子里的箱子,装的都是金锭银锭,后面车子装的则是布匹丝绸粮食。   长史官道:“这十几车东西价值百百万两银子以上,周王已经把自己宫中的老底儿都翻出来给将军了,只希望将军奋勇作战,不要辜负了周王的希望。”   陈永福连忙拱手道:“本镇为河南镇将,驻守省城,决不怕死,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守城的各位乡绅也都是世受国恩,或为现任官吏,或为本城乡绅,或出身名门望族,守城之事也是责无旁贷。我陈永福在此立誓,只要我陈永福还活着,就决不使闯贼得手,誓死保卫开封城墙,保全全城官身百姓,与周王殿下平安无事。”   说完,陈永福又对城上城下,围观的数千士兵朗声说道:“各位兄弟们,周王毁家纾难,把毕生积蓄都捐献出来了,我们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能不能舍命守住这道城墙?”   众将士一来看到白花花的金银和财物,二来也被陈永福的忠义之心激励,一起朗声道:“能!”   陈永福团团做揖,向城上城下所有士兵拱手致谢,然后命人将这些财物先送到巡抚衙门,预备赏赐给作战有功的士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这些银钱作后盾,陈永福守城的信心多了许多。他带兵多年,深知人心,银子永远比空谈大话有用,有时候,十两银子比你讲半天君臣大义有用多了。   随后他又召集守城的将领和官吏过来开会,将领都是他的属下,几名官吏没有官职大的文官,而是几名年轻力壮,精明强干的官吏,特别是镇守北门的祥符知县王奎和镇守东门的开封府推官黄澎二人。   陈永福主持这次军事会议,一开始,陈永福就开口道:“这次开封之战,十分危险,本镇已经决心和开封城共存亡,各位都是深受国恩,立志报国之人,如何保全开封城,各位都有什么主张?”   王奎站起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次守城,重要的决心和勇气,我王奎守卫北门,定当一死报效朝廷。   黄澎也站起来道:“我守东门,只要北门无虞,我敢担保我的东门也没有任何问题。”   随后别处几名守卫城墙城门的官员将领也纷纷站起来表态,表示决心死守城墙,绝不后退一步。   陈永福见将士官员们斗志很高,也很满意,激动的站起来道:“各位如此忠心,本镇自然也不甘落在诸位之后。我无德无能,只因为几个月前同大家一起打退了闯贼攻城,便蒙朝廷将我提拔总兵,把守卫开封的全部担子压在我的身上。本镇深荷国恩,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此次流贼来攻开封,正是本镇报效朝廷之时,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丝毫犹豫。何况本镇在开封驻兵多年,将士们的家眷多在开封。开封存亡不仅是官绅百姓性命所系,也是本镇数千将士及他们家眷存亡所系,守城即是守家,即是守卫自己亲人,守卫自己的父母儿女。所以希望各位官绅将领能同将士们一起和衷共济,齐心协力。”   所有官绅将领们一起站起拱手,纷纷道:“请镇台大人放心,别处官兵与乡绅百姓不和,我们不管,这次开封城中却是军民一心,风雨同舟,共济时艰。”   陈永福很满意,向众人拱手致谢,之后又道:“据本镇看来敌人发动攻击必在深夜,很有可能明日白天用大炮轰击城墙和城内房舍,深夜即开始掘城放迸。闯营这次纠集了五十万人马围攻开封,其兵力规模,数百年来罕见,对开封志在必得。我们防守开封,不能有丝毫松懈。食君之禄,以身许国,要时时不惜为国捐躯,万勿存半点侥幸之心,要准备大战,准备苦战,准备久战。”   众官绅将领都感觉心情沉重,肩上的担子很重,独有王奎朗声道:“请大人放心,不论苦战多久,我们一定与敌人周旋到底。”   黄澎也道:“大家要有信心,只要坚持下去,相信朝廷必会派来援军。”   陈财年轻气盛,说道:“我们也不指望援军,如果援军来了,就像丁都督手下那群官兵一样,还没打仗就全军崩溃,又有什么用处?我们还是指望靠自己的一双手和军心齐心来保住开封。”    第173章 攻城战正式打响   陈永福严厉的瞪了陈财一眼道:“你胡说什么!督师的三千人虽然不战而败,可今日督师还在咱们城中坐镇,是咱们的依靠,不可亵渎。”   陈财和别的官员都是一笑,但也明白陈永福有苦衷,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陈永福又道:“今日之会,本镇是奉周王之命主持召开的,如今各位都有一片忠心,愿为皇上尽力守城,本镇略备薄酒,与大家同饮起誓如何?”   大家都说“遵命!”   随即由中军将领端来一大盆酒和二十几个碗,又提来一只大公鸡,当场将公鸡杀死,鸡血洒在酒碗当中,陈永福先舀了一碗酒,对天发誓,“我陈永福深受国恩,愿意誓死以报,今日守城,倘若爱惜性命,天诛地灭!”说完,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然后各个文武官员和将领也都把酒喝干,说了大同小异的誓词。   陈永福满意的道:“如此一来,守城诸事就拜托各位了!”   众人随后拜别陈永福,怀着苦战的决心和紧张的心情回到了城墙之上   这一夜十分平静,六月的天气,温暖舒适,温和的风轻轻的拂着面庞,郊野上绿草青青,野花斑斑点点,一副祥和的景象,可谁知道这景象很快就被轰隆隆的炮声给打破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天空蔚蓝,几朵白云缓缓在天空飘荡。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就像天边的闷雷一般。这样的大晴天怎会打雷?城墙上的守军纷纷从墙垛上探头向北面张望,只见在二里多远的一片土丘之上,一夜之间,闯营修建了好多炮台,足有七八十门大大小小的火炮被放置在那里。现在这些火炮都调整好了炮口,对着北面城墙来了一次齐射。   只见一团黑烟笼罩在炮兵阵地上方,而空中无数的炮弹发出尖利的啸叫声音,向城头上射过来。这些炮弹都是实心铁球,小的像鸡蛋那么大,大的堪比现代的铅球,有十多斤重。   这些守城的官兵看到这情况纷纷弯腰缩在墙垛后面,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轰鸣声,炮弹击中城墙,整个城墙都在微微震颤,有的击中墙垛,登时砖石迸飞,声势十分惊人,还有些大炮威力强大,炮口调的稍高,炮弹直接飞跃城墙,落到城里,最远的,可以打到越过城墙一里多远的地方。城中百姓开始还有人从家中出来看热闹。等到呼啸而来的炮弹落到房屋顶上,砸塌了房屋,百姓们才知道害怕,夺到城中远离城墙的地方,或者躲入自家的地窖。   足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北面城墙的火炮不停的发射,轰鸣的炮声震耳欲聋。不一会儿,北面城墙上的火炮也开始还击,他们瞄准的是炮兵阵地,和扎营较近的营盘。不过城墙上的重炮太少,不能及远,普通火炮勉强能打到炮兵阵地的边缘,只有重型火炮还算有点威力,但土丘上闯营的炮兵阵地布置的非常分散,且利用一些巨石当掩体,所以要想从城头上准确击中二里外的一个小目标也不是很容易。   城头上的炮火响了起来之后,炮声更加震耳欲聋,城头上的守军都用双手捂住耳朵,缩在墙垛后面,身后的城墙在颤抖,墙垛的砖石乱飞,不断有人被飞溅的砖石砸中,头破血流,被送下城墙去。   一个时辰之后,闯营先停止了开炮,城墙上的守军也默契的不再开炮,双方暂时休息。这时,可见城墙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大小坑洞,箭垛上也被砸的残破不堪,双方各自损失了几门火炮。   休息一个时辰之后,东面的炮战又开始了,也是轰击了一个时辰,然后休息。这一天当中,每一面城墙都轰击了两轮,但开封城的城墙极厚,靠大炮是轰不破的,闯营炮击的目的是为了给城中军民增加压力。   到了傍晚,双方的炮击彻底停止了,很多开封市民都出门到靠近城墙的大街小巷去捡炮弹,这种实心铁球重新铸造之后,可以再当炮弹使用,开封府用钱收购这些炮弹,加以二次利用。   城外也是一样,范青几乎把白土岗的火器作坊都搬过来了,在开封城外除了制造火药之外,不停的铸造炮弹和炮管,铁锭不够,就四处派人收购,城上城下都在加紧军备,做长期炮战的准备。   夜晚很快降临了,月牙弯弯,星光点点,开封城的四野一片昏暗,城头上有许多火把和灯笼,因为城墙隐没在夜色中,所以那望不尽的灯笼、火把就像是悬在空中一样。   在夜幕的笼罩下,攻打开封的大战正式拉开序幕。因为范青这次攻打开封的方式是挖洞放迸,以大炮辅助,所以主攻时间选在夜晚。   此时有一千多义军,分成两支,一支由金生、金万才叔侄带领,另一支由丁国宝率领,都站在营地外肃立。他们的武器不再是常见的刀枪弓箭,而是锤子、凿子,铁钎子,他们心情振奋而又紧张,等待约定好的信号,这些士兵就是掘城的主力,大部分都是伏牛山的矿工。   过了一会儿,东面和北面的营地中同时飞起两支火箭。但这两支队伍并没有动,只见从营地中冲出数千工兵,他们扛着沙袋冲向开封府的护城河。   很快,城头上的官军就发现了这些工兵。只听城头上有人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开炮!”火炮随即轰隆隆的响起来,一颗颗弹丸在火药爆炸的推力下,被抛上空中,然后划出一个抛物线,掉落在地上,有的直接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轰隆一声大响,尘土飞扬,有的角度很平,弹丸连蹦带跳的在地面滑行,这种跳弹往往杀伤力更大。弹丸从空中落下时的动能势不可挡,任何铠甲装备在它面前都如同纸糊的一般,一旦被它擦上,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直接撕裂躯体,一命呜呼。   黑暗中,城头上的炮兵也看不清地面上的义军工兵,炮弹落下的地点只能是估计。而奔跑的工兵更看不到炮弹下落的路线,只能拼命向前冲锋。耳边听到的只是尖利的炮弹划过空中的呼啸声,落地时的隆隆巨响,还有黑暗中战友们不时传出的惨叫声,在昏暗的郊野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凄惨。没有人救援,只能躺在冰冷的土地上等死,流干血液。   这时候地面上的炮兵也开始向城头打炮,黑暗中,虽然不易瞄准,但也对城头的炮火是很大的压制。   工兵们很快跑到壕沟前,把沙袋抛到壕沟中,后面还有用推车和牲口拉着土石的,也陆续到达壕沟边,工兵们用随身携带的铁铲,把土石铲到城壕中。城上城下炮声不断,但这些工兵都是无畏的战士,即便炮弹打到周围,甚至身边战友的身上,也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动作,这就是闯营训练出来的精兵。很快北面,东面的城壕都被填出七八条土石铺成的道路,可以让车子通过。   这时候,又有两支火箭飞上天空,这个信号是给挖掘城墙的工匠准备的。见到这个信号,这两支人马同时飞奔,过了城壕,随即把背负的门板,或者盾牌举过头顶,迅速的向城根跑去。到了城根,他们先用铁锤把铁钎打进砖缝,将每一块砖的上下左右都打遍,然后再用铁钎子往外撬。砖与砖几百年互相挤压,当年修筑的时候又用石灰抹缝,现在结实的好像石头一般,十分难掘。   他们刚刚开始掘城,城上的人就拼命的向下扔砖头和石头。因为昏暗一片,看不清楚,所以射箭的很少。石头噼噼啪啪的落下,从十多米高的地方,动能极大,砸的人的头上,立刻就皮开肉绽,头破血流。砸到门板上则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好像下了冰雹一般。但普通的石头砖块,是砸不开门板的,很快就有大块的条石被扔下来,这些条石都长一米多,重达二百多斤,需要两三个人抬起来向下扔。条石落下时,即便有门板防护,也一样被砸成肉饼。   只听城墙下惨呼不断,不过这时,闯营的盾车也被推到城下,盾车是车厢样式的木质大车。车顶用双层厚木板,在盖上牛皮制成。普通的滚木礌石都砸不开他。有时,巨大的条石从城墙上抛落,掉在车顶上,发出巨响。但这板车十分坚固,在地上跳了两跳,竟然没有破裂。挖墙的工匠们大喜,他们钻进盾车当中,放手开凿城墙,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从墙根底下传出来。   陈永福接到报告也来到城头上,向下俯视,只见黑黢黢的地面上,沿着墙根许多人影绰绰,像一群老鼠似的在活动。   这时候,头顶上传出尖利的炮弹声音,陈永福身边的几名亲兵几乎同时叫道:“将军小心!”一颗炮弹从众人头顶飞过落到城里去了。陈永福对飞过的这颗炮弹完全无视,而是吩咐王奎道:“去准备用火药包和万人敌。”   万人敌是火药包的升级版,把火药包外面包裹上棉被,里面加入铁钉铁片,这样爆炸的时候,燃烧的棉絮可以四面乱飞爆燃,飞溅的铁钉铁片也能增加杀伤力。还有许多士兵把洒上火药的柴禾也抛落下来,以增加燃烧能力。   只听轰隆隆的声音沿着墙根依次炸响,火药包爆炸,在黑暗中忽然闪亮,无数火球四面乱窜,把城墙底下照耀的一片通亮,把闯营士兵烧的焦头烂额,不停的发出惨叫。   但为了保护盾车里的工匠,许多士兵奋不顾身,他们守在盾车旁边,一旦万人敌或者柴禾在盾车上燃烧,他们立刻用铁锨铲土,把火扑灭。有的战士自己身上着火却不顾上,而是奋力把盾车上的火焰扑灭,最后自己被烧成焦炭。城上城下斗智斗勇,都在拼命。   范青一直站在一处较高的营地上观察战况,看到墙根上如同火线一般燃烧着,许多工兵在拼命铲土灭火,而城头上的万人敌和火药包还源源不断的抛下来,地面上的火炮压制不住城头上的守军。   范青立刻命令,“弓箭兵,上!”   火箭第三次飞上天空,这次动用的兵力规模更大,足有上万人的弓箭兵冲到城壕边上,冒着城头上射下的箭矢,和呼啸而来的炮弹,向城头猛烈射箭。黑暗中嘣嘣的弓弦震响声连成一片,好像是奏响了一片低音的大提琴一般,无数箭矢升空向城头射去。闯营练兵勤奋,所有的弓箭兵都用十二力以上的强弓,全是在百步内百发百中的神箭手。而敌人在城头上明亮的灯笼火把中露出的身影是最好的靶子。   只听城头上惨叫声不断,守城军民纷纷中箭,不断有人死伤,使的他们藏在城垛里面,不敢探出头来。这样一来,他们抛落的砖石,火药包、万人敌就没了准头,威力大减。王奎也组织弓箭兵从城头上向下射,反击闯营。但是夜色朦胧,他们看不清城壕边上的弓箭手,射高射低,全无把握。而且他们不敢从城垛之间露出头来,只能从狭小的箭眼中向外射,也影响到他们的射击准确性。最主要的一点,他们没有这么多弓箭兵,而且是神射手级别的弓箭兵。上万神射手齐射的威力可想而知,有些神射手用强弓,甚至能在黑暗中射入城头的箭眼中,这给城头的弓箭手很大压力。在射箭的同时,城上城下都在大声呐喊,喊杀震天。   掘城的义军分成很多小队,每个小队大约二十人左右,负责掘一个洞,另外还有许多后备的小队埋伏在被填干的城壕中,随时准备接替死伤的兄弟,并把死伤的兄弟尽可能的拖回到己方的城壕当中。有的伤号刚拖出几丈远,就被城上的箭给射死了。但不管城上的箭、火药包和炮火多么猛烈,不管死伤有多重,掘城的工作始终没有停止。   城上军民对于义军的夜袭十分警惕,他们对如何对付掘城,保护城墙,也做了各种准备。陈永福是个很有经验的总兵官。王奎和黄澎也都很精明强干。第一次开封守城战中,李自成就用了掘城的法子,使得他们增长了许多经验。昨天白天,当义军在城外秘密准备的时候,城中官绅也在加紧准备。城里的乡绅百姓也已经听说了李自成被射伤昏迷的事情。他们十分担心闯营的人马会对开封百姓进行报复。万一闯营人马进城,必会杀戮甚惨,妇女受辱,无人能够幸免。由于抱着这样的心情来守护城墙,所以尽管守城的人不断被义军的箭射死射伤,他们还是奋力向城下投掷各种能够杀伤敌人的东西。    第174章 城墙根的激战   陈永福一直在北面城墙上指挥战斗,他也被义军的箭矢压制的不敢抬头,缩在箭垛之下。眼看着城头上的攻势已经被压制,他十分焦急,忍不住从城垛间探头向下望,“嗖”的一声,一支箭正好射中他头盔的上部,把头盔上的红缨给射掉了。他儿子陈德就站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袖子叫道:“父亲大人,小心!”   他没有理会,而是亲自点燃了一个火药包,扔了下去。正在这时,又有一支箭从他脸颊一侧飞过,射中了他背后的一名守城的壮丁。   陈永福这才缩回身子,紧贴在箭垛上,刚才他已经看到墙根上的盾车都退了回去,这证明这些掘城的义军士兵已经在城墙上掘出来一个个可以容身的小洞,将身子蜷缩在洞中,继续挖掘,现在投掷石块,射箭,甚至用火药包都不行了。必须让城下燃起大火,才能烧死这些掘城的人。   这时候,黄澎也从东面城墙上,贴着墙垛,弯腰跑过来,叫道:“大人,东城下面十几处的地方都在掘城,不管如何抛掷砖、石、火药包,贼兵就是不退。”   陈永福对他说:“不要惊慌,要沉着,我自有办法。”   他立刻命令一名亲兵在城头上传谕,说他亲自在城上督战,要将士和百姓沉着杀敌,不要惊慌。这道口谕很快从北城传到东城,各处守城的官绅军民听了,突然间勇气倍增,响起来一片喊杀声音。陈升激动的道:“主人,让我带三百人缒下城去,赶走北面城墙根的流贼。”   陈永福摇头道:“不到时候。”   他传令给王奎和黄澎,“命人取柴禾,棉被,麻油,越多越好。”   这道命令一下,立刻有许多人跑下城去,在城下有许多专供守城军民睡觉的窝棚,为了取暖和做饭,在窝棚旁边放了许多干柴。这些士兵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些干柴纷纷运上城去,甚至把窝棚都拆了,把窝棚里的棉被棉絮全部送上城去。那边又有人从上方寺取来许多香油。   这些干柴和棉被被送到城头用香油浸透,然后从北城到南城,所有军民将士都抱着干柴或被褥待命。只听陈永福一声令下,所有人不顾性命的全部站起来,把手中的干柴和被褥棉絮向城根下抛落。这一下,十分突然,虽然义军弓箭手不停射箭,却也不能一下子射杀这么多人。   随后城头上第二批守城军民又站起来,一起把手中的火药包抛落,数百个火药包一起落到地上爆炸,瞬间所有的火药包一起爆炸,发出巨大的连续不断的声响,爆燃时的闪光把整个夜空照亮,北门和东门外瞬间一片雪亮,仿佛白昼一般。   这么多的火药包爆炸,迅速引燃了地面上连续不断的干柴和棉被,从北门到东门十五里上的墙根处处大火,好像一条火龙一般。陈永福又让将士们把香油不停的向下倾倒,还有用油浸过的柴禾也不停抛落,火势越来越大,火光熊熊,火焰有一丈多高,数米至内,无法靠近城墙,连城头上的守军都能感受到扑面上来的热浪。刚刚挖出小洞容身的工匠们又被火焰从小洞中给逼迫出来,在向后撤的时候被城头军民射死砸死许多,十分狼狈。   陈永福见形势对己方有利,又对一名亲将道:“再传本镇口谕,本镇现在就在城上,与守城军民共安危,望守城军民协力杀敌,有敢擅自下城者斩!”   这道口谕又迅速的传遍了城头,人们知道陈永福在城上督战,又看见城墙根上一条火龙在保护城墙,都感到胆壮,士气振奋,于是,在喊杀声中夹杂着欢呼声,呼哨声,得意的谩骂声。   范青骑着马在北城城外,立马在距离城壕不到半里远地方,此处距离城墙不到二里,很容易遭到城头火炮的攻击,亲兵亲将们已经劝说他几次了,可他还是不回去,只是脸色阴沉的看着战况。   这时候,李岩从东城方向拍马过来,同他站在一起,东城掘洞和北城差不多,也遇到了激烈的抵抗,被城头的火攻给逼的站不住脚,都撤退下来,金生和金万才都被烧伤了,好在还不重。   这时候刘芳亮也骑马过来,看着城根的火龙,脾气急躁的刘芳亮喃喃咒骂。   范青皱着眉头,带着几人又并马向城壕边走了一段路,已经快到弓箭手射箭的地方了。这里看城根的战况更加清楚,能清晰的看到城上守军用火攻的法子把挖掘的义军士兵逼回来。丁国宝负责北城墙掘城,也被逼迫的退回来,脸上被烟熏火烧,一片焦烂,痛的龇牙咧嘴,口中却还不服气,不停咒骂。   范青心中十分恼怒,他加入闯营以来,在所有战斗中战绩是全胜,还没吃过亏呢,这是第一次吃亏。他心中激动,恨不得立刻指挥用云梯攻城,然后自己亲自爬上城头,血战一场。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用云梯爬城的法子,对这种城墙很高,而且又有这么多人守卫的大城是没有用处的。而自己做为一军主帅,更不能冲动去亲自攻城。这样子于事无补,徒然送了性命,也会白白牺牲大批将士。   他继续观察,只见在北城墙的一个洞穴中,几名挖掘战士没有退回来,他们冒险跳出洞穴,用长柄的镢头将燃烧和木柴和棉絮推向远方。有人被城头上抛落的石块和弓箭射中砸中,惨叫倒地。但城壕中的挖掘士兵会冲出城壕,飞奔过去,接替死伤的人。所以这几个洞穴可以坚持挖掘。   范青微微点头,道:“这法子不错,去把军中所有的铁叉全部集中过来,分给这些掘洞的士兵,让他们继续掘洞,同时把火焰推开。”   亲兵得令去了,很快就取来这些铁叉,分给掘洞的士兵。范青表情严厉的对丁国宝道:“丁国宝,我命令你这次必须在城下占住洞口,除非重伤,否则一个人都不许退回,要死也死在城根下,有擅自退回者,立即斩首。”   丁国宝大吼,“遵命!”于是带着众多掘洞的士兵再次冲了上去,穿过火堆后,用叉子把燃烧的柴禾和棉絮推开,掩护身后的人继续掘洞。城上拼命的向下抛落柴禾、棉被、火药包。而沿着城根一排义军士兵,拼命的将这些燃烧物推开。城上城下喊杀声一片,箭如飞蝗,在城头上下穿梭、炮声隆隆,震动四野。   范青驱马转向东城,只见城上城下战斗的也很激烈,金万才受了重伤,被抬下来了,金生还在指挥挖掘洞穴,死战不退。范青微微点头,以示赞许。他看到红娘子也站在东面的壕沟前指挥战斗,她距离城墙很近,城墙上射箭经常就射中她身边的士兵,她手臂上也中了一箭,好在她铠甲较厚,没曾受伤。   范青让亲兵过去召唤红娘子,亲兵驰到他身边叫道:“红帅,请快后退一步。”   红娘子却不看他,只说:“将士们的处境都很危险,我不能后退!”她不晓得跟他说话的是范青的亲兵,还以为是自己的属下呢!像这样的话,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范青只得再派人召唤她,说有紧急事情商议,红娘子这才把督战的任务交给赵恩,自己随着亲兵回到范青身边。   这时候,已经到了五更天了,天渐渐的亮了,从昨晚二更天,一直到现在,双方已经激战了六个时辰了,可双方依然没有退却的意思。这时候,城上城下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楚了,互相打炮,互相射箭,在炮声中,守城的军民和城外义军不断死伤,但双方都不退缩,愈打愈猛。   攻城的第二天开始了,义军一共在北面城墙和东面城墙掘了三十多个洞穴,掘出这些洞穴非常困难,一整夜都在敌人的攻击和不断死伤中进行。义军的大炮比城上多,其中重炮很多,威力也大,把城头的火炮完全压制住了。城上城下的火炮损耗都很大,不断有火炮被对手摧毁。闯营这一天一夜的攻城,已经损失了二十多门大炮。不过火器作坊中正在加紧修补和制造,开封城内也是如此。   另外,闯营弓箭手精准的射箭也给对手很大的威胁,再加上,城根的义军有了铁叉,可以被燃烧着棉絮和柴禾推走。因此城上只能靠投掷砖石,火药包、万人敌这些东西杀伤义军,但对已经缩入洞穴的义军掘城战士却没什么用处。义军士兵也足够勇敢,在这样的攻击下,硬是把洞穴挖的越来越深。   北门向东门走,接近转角的地方,进展最快,丁国宝带领一群伏牛山矿工中的老手,掘出来一个大洞。虽然死伤惨重,但在所有洞穴中是最成功的。到了傍晚这个大洞已经向左右挖掘了两丈宽,向里面掘了一丈多深,又向上掘了一人多高。从洞中刨出来碎砖和土块,与死尸一起,堆在洞口两边,都是一人多高,像两座小山一般。陈永福本想缒下一批人去抢夺这个大洞,但是他又一想,洞中已经有了二三十个义军。城外炮火又狠猛烈。缒下去的人少了,无济于事。人多了,就会被敌人发现,在着地前遭到炮火和弓箭手的重点打击对象,被炮弹打死,或被箭射死,因此最后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整个一白天,从东门到北门,长达十五里的城墙上,硝烟一阵阵腾起,又慢慢散去。经过多次的硝烟腾起和散去。直到黄昏到来,墙根的士兵一直在坚持挖城,没一个退缩。   到了深夜,转角处挖的大洞里传出来消息,说已经挖到了上次并排放置石碾子的地方。开封不知那一代建筑城墙的人,费了大力气,在墙体里放置一米多高的石碾子,而是竖立放置了两层,就是为了阻止攻城敌人挖洞。第一次开封之战,掘洞的士兵就是到了此处才无奈放弃的,为此范青特意从伏牛山矿工中招募了能凿开花岗岩的矿工。   丁国宝是第一次见到阻路的石碾子,他用精钢的铁锨狠狠的在石碾子上铲了一下,火星四溅。仔细一看石碾子,上来只有一道白印。丁国宝咋舌,连连惊叹,这也太硬了。   一名老石匠笑道:“将军不要小看这石碾子,这是整块花岗岩打造的,它只是打造成石碾子的形状,其实并不是真的石碾子,嘿嘿,世上哪有这么坚硬的石碾子,制作成本也太高了!对付它,还得用我们伏牛山开凿花岗岩的法子。”   两名矿兵扛着精钢铸造的手臂粗细的铁钎子,将锋锐的尖端顶在石碾子上,俩人单膝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以增加铁钎的稳定性。   在他们身后,有一块几百斤的大铁锭,放在地上,四角有铁环,铁环上穿着粗绳索。四名极健壮的矿工站在四个方位,拉住绳索,裸露的肩膀手臂肌肉坟起,嘿了一声,同时发力,将铁锭拉起,轻轻悠荡起来。   此时,洞窟已经十分宽阔,几百斤的铁锭在四人合力下,在空中来回悠荡,速度越来越快,声势力道也越来越猛。忽然四名壮汉,同时嘿了一声,扭腰转体,几乎把全身的力量都使出来。沉重的铁锭从空中划出一道曲线,夹着猛烈的劲风,向铁钎的后端撞去。丁国宝暗自心惊,铁钎子末端和扶钎子矿兵后脑勺那么近,铁锭只要稍稍偏一点,扶钎子的士兵就得脑浆迸裂。   嘭的一声大响,铁锭准确的撞在铁锨之上,火星四溅。铁锭巨大的动能转化成了打击的推力。铁锨猛地向前一冲,咔嚓一声大响,石碾子被击打下来巴掌一般大小的石块。   丁国宝大喜,这法子果然有效。这四名壮汉只能击打几十下,十分钟左右,就力气不足了,这时候,有四名新的壮汉填补上来,继续击打。每组四人,一共四组壮汉,轮番击打铁钎了。很快就在石碾子上凿出来一个大坑。丁国宝大喜,若不是这些矿工加盟,真不知道怎么能凿开这些庞然大物。   丁国宝的这个洞窟凿了一夜,五更天的时候,终于在石碾子上凿出一个大窟窿,此时别的洞窟连五分之一的石碾子都没凿开。    第175章 史上最强放迸   丁国宝大喜,一面报告喜讯,一面组织矿兵继续向前挖掘,只有挖到城墙中间的位置,放迸的威力才会更大。   范青闻讯也是大喜,他立刻组织士兵把几十桶火药向洞穴中运送。同时抓紧时间再召开一次军事会议。主要商议如果破城之后,怎么维持军记,怎么没收财物。会议开得很久,把明日攻城的事情商量妥帖,又商量进城的事情。什么人先进城,如何占领城内各处大衙门和重要街道,如何禁止将士们抢劫和伤害百姓。这些事情以前都商议过,只因为明日可能破城,所以大家又商议了一遍。重新确定,一体遵守。   天渐渐亮了,攻城的第三天开始了,东边的天际刚刚露出一丝曙光。数百门大炮一起开炮,炮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范青把其他方向的大炮全部集中到东北角的方向,全线猛攻,用大炮轰击城墙,墙垛,以及城楼。大大小小的炮弹呼啸着飞上天空,落到城墙上,如同冰雹一般密集。城墙上砖石迸飞,所有守城的人都紧紧贴着墙垛半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官军墙头的火炮也陆续被打坏,哑火。整个辰时,接近两个时辰的时间,炮火就没有停过。同时数万闯营将士大声呐喊,摆出要攻城的样子。但其实炮火和呐喊都是在迷惑敌人,并不是真的攻打。   在东北角挖掘的大洞之中,挖掘的矿兵已经撤退,出来的时候装了两万斤的火药,安下引线,辰时刚过,忽然义军所有的大炮都停止了。瞬间城墙上下都陷入到一片异常的安静中。刚才还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瑟瑟发抖的城中百姓都感到突然,纷纷从藏身的地方,探头向城墙方向张望。城墙上的守军也觉得很奇怪,但他们不敢探出身子,因为义军的弓箭手非常准。他们只能从射箭的孔洞中像城下窥伺。   只见数万义军战士已经列阵在西北面的田野上,一个个方阵整整齐齐,刀枪林立,面色肃然,鸦雀无声,好像数万支笔直插在土地上的长矛一般。他们并没有像以前那般扛着云梯准备攻城,而是一脸期待的望着城墙,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时候,一条从北面地洞中延伸出来的引线正在嗤嗤冒着火光,快速燃烧缩短,很快就火光就没入到山洞中,消失不见。   又等待了几十秒,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北面城墙下面的泥土中好像有一只怪兽要站起来,但被城墙压制,所以在拼命挣扎。只见巨大的城墙上下抖动,城墙根部的泥土翻开,好像波浪一样向外面翻滚。巨大的能量波动,让整个开封城都在震颤摇晃,好像一场小型的地震,刚到街上查看情况的百姓都被吓得四散奔逃,好像无头苍蝇一般。   城墙上面的守城官军都被震倒在地上,东倒西歪,连滚带爬,有人发出惊恐的大叫,也有长官在大声呵斥,让大家不要惊慌。而东北角上的守军受到震动最厉害,高高抛起来又落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有长官在大声叫喊,让大家镇定。却听到有人惊恐的大喊,“城墙要塌了!”   这喊声很快连成一片,城墙上的守军都在向两侧奔逃。原来有十几米米的城墙被爆破之后,正在向里面慢慢倾斜,而倾斜的这段城墙,与主城墙之间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从城头一直到城根,最大的裂缝,一只拳头都能伸的进去。而这段倾倒的城墙,表面出现了大量裂缝,就如不断增加的蛛网一般,越来越多。   范青大喜,立刻下令,所有大炮一起向这段城墙攻击。立刻,震耳欲聋的炮声又响起来,大大小小的炮弹瞄准这段倾斜的城墙猛轰。其中又以二十多门八百到一千斤的重炮,威力尤其强大。在炮弹的轰击下,这段城墙表面出现更多裂缝,砖石纷纷落下,露出里面黄色的夯土。有些炮弹射到城头上,把这段城墙上的箭垛一个一个的轰碎,城楼也被轰塌了。这段城墙上的官军没有逃走的,要么被炮弹打死,要么被塌下来的城楼砸死,整个城头上面一片废墟。   在这样猛烈的轰击下,这段本来倾斜的城墙不停的震颤,倾斜的程度越来越大,慢慢的倒下。在倾斜到四十五度的时候,城墙的上半部分先坍塌下来,发出轰然巨响,扬起漫天尘土。   范青下令继续猛轰剩下的半截城墙,在猛烈的炮火轰击下,这半截城墙也一块一块的塌下来,最后形成一个大碎石堆。这碎石堆有五六米高,两边都是较平缓的斜坡,有几十米长,通过斜坡,士兵可以直接冲上土堆。这段塌掉的城墙有十几米,两边城墙高耸,是一个很大的缺口。   范青用力在马鞍上一拍,喜道:“成了!”自从闯营有攻城战以来,全是被难在用云梯爬城墙上,直接冲锋陷阵,就是所向无敌。这一刻,范青和所有的将领都面露喜色,以为开封城已经被攻破了。   此时,在这段坍塌城墙最前面的的闯营队伍,是刘芳亮麾下的敢死队,队员都是从各个营地挑选出来的勇士,一共三千人,由刘体纯带队,在他们后面,杨铁柱带领两千骑兵,列阵以待。   这些人昨晚早早就休息,四更天的时候被叫起来,饱餐一顿,然后在城外摆好阵势,等待的就是城墙被轰塌的这一刻。   范青手中蓝旗一挥,所有大炮立刻停止,不再向缺口轰击。随后范青手中红旗一挥,霎时间,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响起来,一百多门战鼓被敲的轰隆隆的,如雷鸣一般。   这三千多的敢死队一起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音,“冲啊!杀啊!”然后大步奔跑,向缺口冲去。这些战士都穿着轻便的棉甲,手中都是一手持盾,一手执刀剑等短兵器,头上裹着白布,一看这装束就知道,这些人是准备上去肉搏战的。而敢死队两翼各有两千弓箭兵一起冲锋,不过,他们只冲到斜坡下面,就停下来,然后蹲在地上,向断裂城墙两侧上的军民放箭。   这时候,缺口的地方已经没有守城军民了。守城军民都在缺口两端,相隔十几米远,且都被义军的箭矢压制的抬不起来。陈永福和黄澎各自在缺口附近,俩人同时大呼:“放箭,不能让他们冲上来!”   守城军民听到他们的呼喊,从城垛中露出头来,向下投掷火药包和砖石,或者射箭。可义军的弓箭兵非常精准,七八十米外,箭无虚发,这些军民几乎是刚刚露头,就被箭矢射中,惨叫倒下。   陈永福眼看义军就要从缺口处冲上来,又急又怒,大吼:“我陈永福就在这里,大家赶快杀贼!”   眼看军民不敢上前,他亲自率领数百家丁冲到最前面,这些家丁们训练有素,装备也好,都身穿厚甲,手中握着盾牌,箭矢也伤不到他们。他们清一色的三眼火铳,向着即将冲上来的义军,一阵猛射,铁沙如下雨一般落下,冲在最前面的十多名义军战士,都被射成筛子一般,浑身是血的从斜坡上滚下去。陈永福双手各持一个点燃引线的万人敌,冲到最前面猛地抛过去,登时爆炸响起,火焰升腾,把义军战士炸死好多,他的属下也奋勇向下射击,抛射火药包。激战中,一名属下手中的三眼铳发生了爆炸,把自己的手炸烂,身边好几个人也受伤。   陈永福也受了轻伤,脸上手上都在流血,陈升大叫:“主人,你先退回去包扎。”   陈永福大喝:“我今天绝不后退一步,死也死在这里!”   他身边的属下都是优秀射手,三眼铳和火药包射完之后,又用弓箭不停射击,也都是箭无虚发,只见义军战士不停惨叫着从斜坡上滚下去,始终冲不到距离坡顶十步之内。   别的守城军民见主将如此勇猛,不顾生死的与敌人搏斗。不由得勇气倍增,纷纷冒着义军的箭雨冲上来,舍命搏斗。   刚才几乎要崩溃的士气也被陈永福重新挽回。这些守城军民有的向下扔砖头和火药包,有的向下放箭,用火铳射击。第一批冲上来的几百个敢死队员,几乎全都死了,尸体从斜坡上滚下去。第二批敢死队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冲,不过,官军的箭雨,火铳、火药包极为密集,没冲到坡顶,第二批敢死队员就死伤殆尽,也从斜坡滚了下去。随后是第三批敢死队员冲上来,但也依然没法冲到坡顶十米之内。这一小段距离成了义军的梦魇,不计其数的火器、弓箭从城墙两段落下,都集中在这个区域。火药包和万人敌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炸响,青色硝烟不停腾起,呛的人喘不过气来。   呐喊声,战鼓声震天动地,第三批战士很快又都死光了。第四批敢死队不顾性命的又冲上来,其中一名青年将领夹在队员中,不顾一切的向上冲。原来是刘芳亮,他是急性子,看着属下一批批死去,怒火填膺,失去理智,自己亲自冲上来。   在他的带动下,这批战士尤其勇猛,他们挥舞盾牌,遮挡身体要害,不顾一切,眼看就要冲到坡顶。忽然陈永福从一侧城墙上探出身子,与官兵们一起猛烈的射箭。刘芳亮手臂大腿先后中箭,站立不稳,也从斜坡上滚下去,左右周围的人也纷纷倒下。刘体纯带着几十人冲上前,把刘芳亮给救回去。   只短短的半个多时辰,义军就在这斜坡上死伤了一千多人。   “他娘的!”从来不在战场骂人的范青,第一次有些失态,他神色狰狞,阴沉着脸,道:“先暂缓冲锋,用大炮轰击一会儿。”   他挥动蓝旗,中军开始敲锣,冲锋的战士陆续撤回来。随后张鼐率领炮兵又开始轰击。这次攻击的是缺口两端的城墙。在密集的炮弹轰击下,墙垛的砖石纷纷迸飞。但这两段城墙并没有倒塌的迹象,还是十分坚固。炮弹只能砸碎表面的砖石,并不能轰倒城墙。而陈永福等守城官军,都踡伏在城垛后面,炮弹也砸不着他们。范青又派数千弓箭兵,向空中射箭,箭矢正在吊在城头上,一时间箭矢如急雨一般从空而降。在炮弹和箭矢的双重打击下,城头上的官军也开始不断死伤,但他们十分奋勇,宁死也不退开。   陈永福脸上都是血迹和烟尘,他是很有经验的将领,知道守城威力最大的还是大炮。   于是他带领着一些亲兵,弯着腰,冒着义军的炮弹和箭矢,跑到了城头的炮台之上,让属下移动炮口,将几尊大炮都瞄准缺口的地方。   这时候,巡抚的一个随从也爬到了城上,告诉他,巡抚大人要上城头督战。陈永福赶快说:“千万劝阻抚台大人,不要上城,请抚台大人在城下督战。有我陈某人活着,贼兵决难进城!”巡抚的那个随从听了这话,赶快下城。   巡抚高名衡本来要上城督战,听随从回来一说,知道自己就是上城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徒然曾乱而已。便不再上城,他带领众官军都在距离城墙不远的铁塔下面等候。高名衡对众官员道:“各位,如果城破,我高某人绝不投降,必进入上方寺自尽,以全我忠孝之名。”说完像众人拱拱手,昂然站立。众官军见高名衡如此忠义也纷纷表态,表示决不投降。   这时候,不停的有伤员从城头上抬下来,高名衡见人就询问,“城墙可还在咱们手中?”   这时候,义军的炮火更加猛烈,好多炮弹越过城头,一直射在铁塔附近,把百姓的房顶都打穿了,发出轰然巨响。左右官员纷纷劝谏:“大人一身之安危,事关全城之安危,还请大人撤到安全的地方。”   劝谏了几次,高名衡都置之不理,后来他急了,忍不住斥道:“我身为巡抚,一城之中的最高长官,如果一离开前线,岂不是动摇军心了么?咱们离城墙不是太近,而是太远,咱们应当到城墙之下,让全体守城军民都看到咱们才对。”    第176章 死亡斜坡   说完,一甩袖子,带着亲随大步向城墙走去,周围的官员虽然吃惊,但也不得不跟随在长官后面。高名衡一直走到北面城墙之下,此处虽然距离缺口处较远,但炮弹不停的飞过城墙,发出尖利的啸声,随即落下,发出轰然巨响,尘土飞扬,场面十分骇人。   这些城内的文官都没见过这景象,一个个全吓得面无人色。高名衡心中好笑,他知道这地方紧靠城墙,属于炮弹的死角,其实十分安全。片刻之后,缺口处爆发激战,高名衡紧张的看着战斗的地方,不知胜负如何,不过他派随从通知城头军民,他巡抚高名衡就在城墙下,与众将士共存亡。   看战斗激烈,又有官员劝他撤离,高名衡被劝的急了,怒道:“本院是封疆大臣,守土有责,安能贪生怕死,要走你们走,休想让我离开城墙一步。”   高名衡此举,也给城头上的守军不少激励,这是他们能挡住义军第一波攻势的原因之一。   范青领着几名将领站在土丘上,在距离城壕二里多远的地方观战,他本以为,依着义军战士的作战能力,会很容易的冲入城中,即便有些损伤也不会太大,以前很多城池都是这么攻破的。但这次开封之战显然颠覆了他的观念,守城的官军太顽强了,准备充足,且训练有素。   他看看炮兵阵地,张鼐一直在指挥炮兵作战,脸上被火药熏的黧黑,衣服也破了,估计耳朵也得暂时被震聋了。再看城墙缺口处的战斗,依然惨烈,许多战士从缺口处受伤死亡后滚落下来,在斜坡周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由尸体伤者组成的人堆。人堆中大多数都是尸体,也有人还没完全死去,只是在尸堆中挣扎,可现在暂时顾不上救助他们。斜坡上面都是战士的鲜血,成了暗红色,鲜血顺着斜坡流到地面,把干硬的土地都浸的湿润了。   范青十分恼怒,他以前指挥的战斗以少胜多,大胜、巧胜为多,还没经历过死伤这么惨重的战斗呢。不过攻城战就是这样,小小的一个斜坡,就像一个绞肉机一般,不停的吞噬着战士的性命。又像一个张着黑洞洞大口的怪兽,不论多少人上去,都变成一句死尸被吐出来。   “把所有大炮都调集到这里,继续给我猛轰,一定要把开封城给我攻下来。”范青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知道这种战斗别无选择,也不能投机取巧,只能靠人命硬填了。   这时,城上忽然打下来一颗炮弹,刘体纯站在范青身边,见城头炮口火光一闪,立刻用力一推范青,叫道:“大将军小心!”   两人一起扑倒在地上,别的众将也纷纷猫腰或者卧倒,只见一颗炮弹轰隆隆的从众将头顶飞过去了,就落到身后十几米处,在地上犁出一条深沟。   半个时辰之后,范青觉得炮轰的时间差不多,他手中蓝旗一挥,红旗举起。于是炮声又停止了。由于刘芳亮受伤,这次是红娘子和赵恩督率步兵,成群结队的向缺口冲去。   第一次攻打缺口的三千敢死队,已经死了一大半,红娘子又从她自己豫东带回来的士兵中挑选了两千精锐,去冲击缺口。   只听战鼓声猛烈的响起来,一百多门战鼓同时响起,声音动人心魄,所有战士的心,不由自主的同鼓声一起跳动起来,整个人也随着鼓声一起激动起来,一起呐喊和呼叫,向斜坡上冲去。许多人一面冲一面呐喊:“攻进去了,攻进去了,灌啊!灌啊!”   这一波的冲击尤其猛烈,虽然在两边城头上官军的攻击下,死伤惨重,可是毕竟是冲上了缺口,这时,所有人都以为缺口要被夺在手中了。范青也不由的激动起来,双手握拳,叫道:“好!好!快到手了!”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陈永福指挥者炮兵,将刚才调整好的方向的大炮,一起猛烈的向缺口处射击,城墙上硝烟腾起,炮声隆隆,几十门大炮从城墙两侧交叉射击缺口处,密集的炮弹落到缺口处,发出巨大的轰鸣,烟尘扬弃,夹杂着无数战士的惨叫声,这狭小的空间中,义军战士太过密集,这些炮弹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每一枚炮弹都在人群中穿过,跳动,无数残肢被抛起来。直接被炮弹射中的战士直接四分五裂,成为肉泥,被擦过身体的则断手断脚,失去一节肢体。   炮弹被火药激发出来的动能,面对人的肉身时候,简直是不可抵挡,盔甲盾牌如纸糊的一般,被轻易的撕碎。而人的身体更是不堪一击,放眼望去,冲上缺口的战士全是各种凄惨的死法。有的人头爆裂,就如砸碎一个西瓜一般。有的躯干被穿透,露出透明的大洞,还能疯狂的惨叫。有的失去了上半身或者下半身,拖着肠子在死尸中无意识的爬着,还有失去手臂或者大腿,在死尸堆中滚来滚去,这种严重的外伤,即便救回来,在古代低水平的医疗下,也要感染而死。只一轮炮击,数百战士全是死亡或重伤。热武器在这个时代展现了最可怕的一面,势不可挡。   这一瞬间,这个缺口成了人间地狱,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惨死的战士,无数残缺的肢体和尸体从坡上滚落,一瞬间,上千人流出的鲜血,竟然形成了一层红色血雾,血腥味沿着缺口蒸腾,连城头上的官军都被熏的不停作呕。   太惨烈了,双方攻城的士兵都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密集的集体死亡,在狭窄的地域中,大炮的威力成倍的叠加,发出骇人的威力。由于死伤的人数太多,残肢、尸骸滚不到坡底,都停在半坡中,死的伤的一个压着一个。放眼望去,长长的土坡被一层尸体残肢覆盖,下面是血红色的坡道,鲜血从坡道上向下流淌,如同一条红色小溪。   虽然情形凄惨,但义军后方的战鼓还在鸣响,冲锋的战士不敢后退,依然奋不顾身的向缺口冲去,这时,冲锋上坡已经相当困难了,因为整个坡道全是尸身,冲锋的战士只能踏着战友的尸体向上冲,但也是冲不到坡顶。密集的炮火和箭雨交织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冲到此处的战士,五一不发出惨叫,然后从坡上滚落。   远处观战的范青,慢慢举起手中蓝旗,用力向下一挥,身边的几名年轻将领都懊丧的叹气,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攻不下这个缺口。   白旺拱手叫道:“大将军,我带几百敢死队,再冲一把试试?”   范青微微摇头,他已经看出来了,城上有陈永福督战,防守坚固。今日义军的锐气已经挫折,不可能攻进城去了。这样攻城,战士们死伤惨重,不是办法,必须再想别的攻城法子。   “收兵吧!”范青下定了决心说道。   这时候收兵的锣声响起来,范青心情沉重,他跳上战马,转身向附近一座营地中驰去,这座营地中全是受伤的战士,他要去探望一下。   红娘子命令张鼐再此开炮,猛轰两侧城墙,然后让白旺带领两千多步兵,到斜坡下面,把受伤的战士都抢回来。一顿饭的功夫,白旺把所有城下没死的将士都给抬了回来。这过程,又遭到城墙上的猛击,死伤数十人,连白旺也受了轻伤,才完成任务。   红娘子等白旺完成任务之后,才挥动蓝旗,锣声再次响起,炮击也停止了。在城壕外面列队准备冲锋的义军战士开始有秩序的向后撤退。骑兵全部撤回大营。张鼐的火器营把损坏的大炮拉回去修复,剩下的留在炮兵阵地继续掩护掘城的战士。   范青刚才走的时候,已经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这断裂的城墙缺口太窄了,难以攻克。必须继续掘洞,掘更多洞进行爆破,轰塌的城墙更大更多,才有利于战士的冲锋。   见到义军撤退,城头上爆发出来一片欢呼声音,好多官兵一面欢呼一面向着撤退的义军破口大骂,还有人在城头敲锣打鼓,以示庆祝。最后撤离的义军将士见到这一幕都十分恼怒,喃喃咒骂。白旺回望城墙,咬牙切齿的道:“狗官军,等着我们再来。”   这一次义军攻城死伤惨重,现在挖掘城墙的时候,死伤一千多,攻击缺口又死伤三千多,这一天的攻城总共死伤四千多人。虽然义军人数庞大,有几十万,但这四千人都是精锐,对义军来说是难以挽回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很挫伤士气。尤其是这些年轻将领带队,他们容易情绪化,影响到属下士兵,一股消极悲观的情绪在队伍中悄悄蔓延。   当天晚上,范青在探视完受伤的将士之后,把重要将领和李岩、傅宗龙再次召集起来秘密商议,商讨下一次攻打开封的办法和时间。范青怀着沉重的心情道:“我们的将士如此奋不顾身,开封城必会破城。如果攻不破开封城,我决不甘心。”   开封城下,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激烈战斗,攻城暂时缓和下来。   围攻开封第三日的激战,虽然受到了挫折,损失很严重,但得益于平日里闯营的严格训练,并没有影响士气。而且经过这次大战之后,闯营将士还增加了一些攻城的经验,至少弄清楚了城中军民的守城力量和防御部署。这一次开封之战至关重要,对范青今后的布局影响很大,他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开封城攻克。所以从第三日的大战停止之后,他开始积极筹划下一次攻城恶战。   在官军方面,虽然打退了义军的进攻,但守城的兵丁也死伤千余人。他们不抱任何侥幸思想,知道闯营必然回有下一次更加猛烈的进攻。城墙炸开的缺口并不太严重,已经在当天夜间用土袋堵好。又把城头上损坏的大炮拉回城中修理,换上一批新的大炮,还有鸟铳、弓弩。礌石和万人敌也源源不断的送上城墙。开封第一战能守住,也跟装备充足有很大关系。在第一战中受伤的士兵和丁壮也已经撤退下去,换上来另一批身强力壮、年轻勇敢的人。   掘洞的义军仍然留在城墙洞中,那些受伤的、疲惫的都趁着黑夜换了下去,把生力军调了进来。有给洞窟中送来水、食物、被褥等生活物品。掘洞的工作仍然在继续,但进展比以前慢了,因为原来掘洞的都是伏牛山的矿工,可他们死伤很大,新上来的士兵虽然强壮勇猛,但对凿洞的工作并不熟练。   总之,双方都在做着调整,准备第二次的较量。就好像两名拳击手,第一回合结束后,各自回到座位休整,准备第二轮全力以赴的击倒对手。   范青知道掘洞的事情不能着急,况且这么多的洞窟爆破,需要大量的火药,火药作坊也在日夜不停的制造火药。所以这几天让将士们好好休息几天。   守城军民知道义军还在掘洞,因此不敢放松,他们还向下投掷燃烧的干柴,还有万人敌,但这法子已经没有作用了。义军掘洞的战士都深深藏在洞中,最浅的洞窟也有三四米深,足够藏身了。   守城的军民按照第一次守城的经验,在城墙根的里侧,对着每一个掘洞的地方平放一口空缸,缸口朝外,经常有一个人去听一听,只要义军开始掘洞,就会从瓮口传出声音,掘洞的深浅都能从瓮口传出的声音辨别出来。守城军民从瓮口传出的声音判断,义军掘洞的速度很慢,想要凿开石碾子,至少也得三天时间,稍觉放心。这三天时间可以从容商议,怎么把这些地洞夺回来。   这一天,正好是崇祯皇帝的生辰,开封城内所有现任官吏,除了在城上守城不能离开的以外,文官七品以上都来巡抚衙门大堂,布政使、按察史、知府、同知等都到了,武将因为军情紧急,来的较少,但陈永福和河南都指挥使也都到了。   他们按着品级穿着朝服,在鼓乐中进入大堂,由赞礼官唱赞,向供在中间的皇帝牌位五拜三叩头,然后由高名衡跪着朗读庆贺的表文。表文前面是几个领衔的封疆大臣的名字,后面是正文:“兹遇圣上诞辰,普天同庆,海内欢欣,恭维我皇上神文圣武,勤政爱民……”    第177章 抢夺制高点   刚刚念到这里,忽然从北城和东城方面传过来连续的炮声,有的炮弹越过城墙射到城里,砸塌建筑,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十分震耳。高名衡不由得停一停,继续念下去,无非是歌功颂德,再见中兴的话,估计这些鬼话连崇祯皇帝自己都不大相信了吧!   而被义军重重包围的开封城中,众多官员心神不定,不知道闯营下一步什么时候行动,心中正在担心,这时候又听到轰隆隆的炮声,谁也无心认真去听这些花团锦簇却没一点实际用处的文章。还好这些颂词只有十几句,很快就在乐声炮声中结束了。   按着往年惯例,向皇帝牌位行过贺礼之后,趁着这机会,大家要向巡抚拜谢,然后稍进点心,由巡抚和布、按二使率领,同去周王府行礼。但今天特别,高名衡读完表文之后,抢着向众官躬身做了一揖,说道:“今日省城被围,情势吃紧,守城军民,露宿城上,浴血对敌,我们或为文臣、或为武职,值此艰危之时,正要我辈竭忠尽虑,与军民同甘共苦,为皇上保此一座危城,保此数十万生灵,官场的俗套都免了,吃食点心也都免了吧!”   大家默默相看,不敢说出异议,陈永福事先知道高名衡的主张,附和说:“免了吧!免了好!”   高名衡又道:“昨晚周王殿下命内臣向学生传谕:省城危急,务望文武众官员用心守城,不必进宫朝贺。既然殿下已有此谕,我们只好谨遵。请各位回去,各守其职,不可疏忽大意,守住城墙,把贼寇挡在城外才是根本大事。”   众文武正要退出,忽然从东北角又传来一阵密集的炮声,好像又开始要攻城了,高名衡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城上有何动静?”   随即巡抚衙门的一个捕快快步走入大堂,在巡抚面前跪下,说:“禀告大人,城上士兵还没过来禀报,但城中百姓都在哄传,说今日闯营要大举攻城,比昨日还要猛,扬言必须要在今日破城。”   高名衡心头狂跳,脸色大变,失声道:“这么快!难道……又要开始了么?”说完向布、按二使及尚未离去的官员看了看。众文武一个个大惊失色,相顾无言,众人又都把目光望向陈永福,现在开封能否守住全靠陈永福一人了。   陈永福立刻拱手道:“大人不必惊慌,属下以为这是谣言。”   布政使梁炳急忙问:“将军怎知是谣言?”   陈永福回答道:“现在城内外隔绝不通,消息不能传递,果真闯贼今日攻城,城中百姓又何以知道?况且前日闯贼攻城受挫之后,掘洞缓慢,昨天夜间也没见他们调集大炮,不像要今日攻城的样子。”   高名衡仍然觉得放心不下,说道:“陈将军说的是,但今日之事要加倍小心才好,请王知县和黄推官马上辛苦一趟,分头上北城和东城看看。”   王奎和黄澎同时躬身回答:“是,大人。”   天明时候,守城的人望见北城外义军炮兵阵地的沙丘上,有不少义军正在向上面运送木料,有的木料用牛车运送,有的用人抬,四个人抬一根,或者六个人抬一根。这沙丘距离城墙只有二里多远,所以城上守军看的很清楚,这些树木都是从各处村庄的坟地中砍伐来的。   大家正在观看,议论纷纷,忽然两名义军骑兵从沙丘附近飞驰而来,到了城壕外面,轮流向城上喊话:“近日休战,互不相犯,倘若城上打炮,老子十倍奉还!”   他们声音高亢,带着明显的陕北口音,叫喊几遍之后,也不等城上回答,勒转马头,扬鞭而去。   城上守军很快根据他们木料建筑的样子,判断出来,义军是打算在沙丘上用木头搭建炮台,这是要建立制高点,以方便向城中打炮。   城上守军立刻商量是否要向那里打炮。有人主张打几炮,因为距离不远,准能打死一批义军。也有人反对,因为城外义军大炮也不少,他们会向城上反击,何苦惹麻烦呢?正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小伙子冒冒失失的点了一炮,只听轰隆一声响,炮弹打出去了,一片硝烟腾起,但炮口偏低,只过了城壕都落到地上。   这一炮打完之后,只听城外四面都有打炮开火,从不同方位向城头上打来,不少城垛被打坏,一些守城军民中弹,有的当场死在城头,有的受了重伤。还有两枚炮弹越过城墙,砸中了民房。义军打了一会儿炮,又高声叫骂,问城上还敢不敢打炮。   城上守军互相埋怨都说:“我们守城也没得多少粮饷,何苦来惹事生非,不如安安静静的在城墙上待着,保住性命就行。”   火器营的头目不敢勉强大家,只好点头答应。这时候,王奎听到炮声,被巡抚派过来查看,一看义军正在城外建设炮台。如果建好,对城墙和城内居民威胁将非常之大。而守城将士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不由得大怒:“刚才是谁说不许打炮的?”   众多炮兵见他发怒,都不敢出声,把头低了下去。王奎怒道:“把火器营的头目老李给我拿绳子捆起来。”   一时间气氛紧张,人人失色,不敢作声,眼睁睁的看着头目老李被两名差役给绑起来了。忽然一名年轻炮兵噗嗵一声跪在地上道:“大人,李叔平日作战勇敢,也很照顾兄弟们,求你开恩,别罚他了!”   众炮兵一见有人求情,就跟着跪下一起求情。   王奎见众人求情,不禁更怒,“哼,你们是什么意思?想要聚众闹事,挟持本官不成?今天老李必须重罚。来人……”   “且慢!”忽然,一声说话打断王奎,众人一起望去原来是陈永福来了,他走上前,到了老李身边亲手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叹气道:“各位的苦衷我都了解,守城辛苦且危险,每日粮饷也不多。虽说是为了保卫家园,保卫自己的亲人。但不能任凭大家流血牺牲,却没一点补偿。实不相瞒,现在周王和城中乡绅共捐赠了几百万两银子和物品,都在巡抚衙门里放着,我用性命担保,我陈永福和巡抚一文不取,全用在奖励作战勇敢和有功劳的兄弟。今天只要各位打垮城外在建的炮台,我陈永福保证立刻把银子送上城头来。拜托各位了!”说完向众人团团做揖。   众多炮兵都很感动,纷纷还礼,老李拱手道:“大人放心,我们定能把城外炮台打掉。”   于是老李领着众炮兵忙碌起来,片刻之后,城上的大炮纷纷开火,瞄准的都是沙丘上木头建筑的炮台,义军的大炮纷纷还击,但炮台是木头的,且目标明显,很快刚刚建了一个地基的炮台就被摧毁了。城头的守军一片欢呼,而沙丘上的义军白忙乎了一上午,无不喃喃咒骂。陈永福也没有食言,很快把银两布匹送到城头上,赏赐给有功的炮兵将士。此后,城头守军见到赏钱丰厚,便作战更加积极勇敢。   范青等人得到报告急忙来到沙丘上,只见遍地碎木头,虽然没人伤亡,但建设炮台,抢夺制高点的计划却失败了。   范青看着城头说了一声该死,然后道:“既然木头不成,我们就用土石,不怕他们轰炸!”   然后对张鼐道:“我们人多,只要两千人每人负一袋泥土,一起扔在沙丘上,就能把这沙丘垫高一层。我给你五万人,当作工兵,日夜不停的掘土,垫高这小丘,我要求,三日之内,把小丘垫高九米,你立刻带人去做。”   张鼐接令去了,很快闯营的军士被发动起来,数万人一起干活,情形十分壮观,因为是泥土石头的炮台,这回城上打多少炮也没用了。陈永福接到报告,在城头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既然他们能垫高炮台,咱们也能。咱们在城墙上用木头做高台,还是比他们高一大块。”   于是,守城军民也开始往城头搬运木头,建造炮台。城上城下都为着争夺大炮的制高点,费尽心机。   陈永福在城头巡视,看到在沙丘不远处,范青等一众将领也在向城头看,他心中有些沉重,“这个年轻的对手十分顽强,下一次猛攻必然十分厉害,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守住。”   范青向城头张望一会儿,领着众将回营商议对策,昨晚他与众将商议了半夜,除了掘洞放迸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的计策。范青自己也是足智多谋的人,但开封军民守城的顽强出乎他预料,闯营大军在河南还没遇到过这么团结且强硬的对手,就好像一座钢铁堡垒一般坚固,没有一丝破绽。让范青感觉到棘手,也有点不知所措。   范青的中军大营扎在应城郡王花园,这座园林自从闯营第一次围攻开封的时候,就已经毁坏的不成样子。这次来,更是完全荒废了。但还能通过一些精巧的亭台楼阁看出来这座园林本来的华丽精美。   范青见到这座被毁坏的园林时,心中是很有几分惋惜的,这是因为他不知不觉已经把开封城当作他未来的根基了,那么开封城的一切财富建筑也自然是属于他的财产,见到一点破坏,就会觉得可惜。   他找了一座带有厅堂的花园住下,让亲兵简单收拾一下。在花园外面有数百军帐散落各处,这都是他的亲兵。   范青带领众将走入厅堂,让众人坐下,问道:“你们昨天回去之后,是否想出来什么破城的好法子?”说完,他第一个看向李岩,李岩很有智谋,所以范青对他期望很高。   李岩微微摇头道:“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是加紧掘城放迸,这次咱们一共掘了三十六个大洞,运入火药,一起放迸,到时候城墙四面八方都是缺口,守城军民人数有限,定然是顾东不顾西,顾头不顾尾,处处防守,处处慌乱。而我们有人多的优势,只要几个缺口一起进攻,破城就容易多了!”   范青微微点头,这计策没什么新意,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范青又看向傅宗龙,傅宗龙拱手道:“大将军,陈永福是个强敌,开封之所以难攻全在他一人之故。属下认为要想破城,可用调虎离山之计,将陈永福调离北面城墙。”   范青问:“怎么调虎离山?”   傅宗龙忽然压低声音道:“曹营刚刚投靠过来的十万兵马,可令他们先从南面用云梯进攻城墙,要严令他们必须攻城,不惜死伤,逼迫陈永福去救南城。”   众将立刻明白,这是要用曹营后来投降的人马当成炮灰了,明末义军中这样的做法很常见。   红娘子道:“南面城墙我去看了,城壕中的水很深,而且城墙也比这边高一大截,陈永福不会害怕南城有失。”   傅宗龙道:“只要这些曹营的士兵能拼命,事情就好办。城壕虽然水很深,但水流不急。可令每一个战士都背一个土袋,两千将士就有两千个土袋,冲到城壕前,把土袋丢入城壕,很快就能垫出三四条大路,不怕城壕挡住攻城。”   李岩道:“城墙很高,咱们已经试过靠爬云梯是上不去,而且会死伤惨重。”   傅宗龙微微冷笑道:“打仗的事情,怕死怕伤就不能取胜。可以先用大炮打得城头站不住人,然后用二三十架高的云梯靠近城墙,下一道严令,攻城将士必须奋勇爬城,有畏缩不前者,立斩。爬城的时候,前面人倒下,后面的必须上前填补。一批批倒下,一批批补上去。再命数千弓箭手站在城壕边上,一齐向城头射箭,保护将士爬城。爬城有功的受重赏,畏缩不前的立刻斩首。将领们必须不怕死伤,亲临城下督战。这样,纵然攻不进城,也会吓得陈永福分兵来救,这样北城的攻城战就会容易很多。任陈永福有天大的本领也会顾前不顾后。”   众将听了,都默不作声,没人附和他的话,这样攻城死伤会很惨重,实际上把后投靠的曹营人马当成弃子了。    第178章 闯营的危机   范青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走动,踱来踱去,半晌才开口道:“这法子不好,曹营的人虽然只加入咱们一两个月,但也是义军队伍中的一部分,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让他们当炮灰,牺牲性命来吸引陈永福。再说,曹营人马接近十万,如果逼迫他们攻城,会激起他们哗变,结果开封城还没攻打下来,咱们自己先火并,可就太糟糕了。”   这时候,蓝应城匆匆走进来,在范青耳边轻声道:“大将军,有人告密,说军中一名掌管粮草的校尉对大将军出言不逊,想要带领属下哗变。”   范青一惊,问:“什么人?”   蓝应城道:“此人是叫李古壁,他自己说是闯王的堂弟,没出五服的近亲。平时喜欢吹嘘和闯王的亲戚关系,背后同人谈话,说起闯王和夫人,总是爱说‘我二哥,二嫂”,还喜欢吹嘘以前的战功。但我去询问了夫人,她说这人虽然姓李,但和闯王并非一族,甚至都不是米脂人,别说堂兄弟,就是普通亲戚都算不上。”   马世耀道:“这个李古壁我知道,他实际上没多大本领,但喜欢吹牛,平时夸夸其谈,大言不惭,一些不知他底细的将士容易被他蒙骗。因为他喜欢攀亲戚,就像狗皮膏药一般,所以别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李狗皮’。以前闯王清醒的时候,也不重用他,否则他是闯王的堂弟,有怎会只安排做他管粮草的校尉。”   范青点点头道:“他说了怎样不中听的话?”   蓝应城道:“他经常埋怨大将军,说你有意排斥老兄弟。老八队的战士都是最初跟随闯王的人,应该重用提拔,但却遭到不公正的待遇。还说你要趁着闯王昏迷的时候,想要夺权,还说你是野心家,心怀不轨。前两日咱们攻城不利,他趁机散布流言,说你攻打开封就是为了篡权夺位,所以不应该继续攻打下去了,这些话很扰乱军心。”   刘芳亮受了两处箭伤,拄着拐来参加军事会议,听到蓝应城的话,恼怒的说道:“这个混账东西,扰乱军心,煽动哗变,罪不可恕,我立刻派人砍了他的脑袋。”说完,便叫卫兵。   “且慢!”范青止住暴躁的刘芳亮,沉吟片刻才道:“眼下正是攻城的关键时刻,军中上下,必须齐心协力,和衷共济。李古壁虽然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但没有反叛的实际行动。而且他毕竟是闯王的亲戚,又是老八队的人员,如果现在杀了他,恐怕会让一些老战士寒心。这样一来更有人怀疑我心虚,想要杀人灭口,所以咱们暂时忍一忍他,等攻下开封再说。”   众将都觉得这样做稳妥,便纷纷点头。   这时,李双喜又进来报告,说有紧急军情。据湖广一带的细作禀报,左良玉率领十万兵马来救开封。   范青听了心中一惊,此时攻城不利,如果一直攻打不下开封城,军队就会失去锐气,疲惫沮丧,没有斗志。久屯坚城之下,再遇到强大的外敌,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于是连忙问道:“这消息可靠么?”   李双喜道:“看起来很可靠,已经派人继续打探。”   范青皱眉道:“左良玉打败张献忠之后,不是进军麻城,去对付革左四营和老回回他们了么?”   李双喜道:“据细作禀报,他接到崇祯手谕,命他火速来救开封,他不敢怠慢,立刻把人马整顿一番,就往开封而来。”   李岩道:“现在到达何处?”   李双喜道:“据说已经到了光州以北,可是我们的探马回来报告又走了三天路程,所以实际上恐怕已经过了光州,至少也有一二百里。”   范青看着李岩道:“原来料定朝廷必会派兵来救开封,可没想到左良玉受到老回回、革里眼的牵制还会来的这么快。”   李岩道:“对左良玉不可轻敌,他这几年在湖广和张献忠作战,几次打败张献忠,张献忠也算义军中的厉害人物,但不是他的对手。他人马众多,也比较精锐,我们必须想出对付他的办法。”   范青深以为然,点头道:“他现在确实比别的明朝将军厉害些。尤其是被封为平贼将军之后,他的地位已经比普通总兵要高些,麾下人马超过十万。杨嗣昌活着的时候,他不听指挥,消极作战,害死了杨嗣昌。可现在他自己说的算,对付义军反倒积极起来。此人出身行伍,颇有阅历,有勇有谋,善于笼络将士。所以对此人必须重视起来。”   傅宗龙拱手道:“左良玉这人我比较了解,他确实有点本领,性格桀骜不驯,不听指挥。虽然他听崇祯命令过来攻打咱们,但依照他的狡诈性格,必定不会全力作战,与咱们硬拼。所以我认为他为了保全实力,还是会采取观望的方式。如果咱们顺利攻克开封,他定然会退兵,如果咱们在坚城之下受挫,只怕他就要大举攻上来了,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咱们要攻下开封城,且要尽快克城。”   范青点头,傅宗龙原来是兵部尚书,对明朝诸将都很了解,他这么说,就八成是了。   范青想了想道:“虽说如此,咱们也不能不防左良玉昏了头,不顾一切的上来找咱们拼命。”说完叫了一声“双喜!”   李双喜拱手道:“末将在。”   范青道:“我从攻城队伍中抽出来一万五千人马,你带领他们火速进军到通许和陈留之间,以逸待劳,等待左军。你们今夜就出发,到了陈留附近,占好地利,深沟高垒,左军如果攻打你们,只可死守,不可出战,同时速派骑兵回报中军。只要能拖住他们十天八天,开封之战必然已经见分晓了。”   李双喜接令去了。   李岩道:“我估计攻打开封城用不上十天八天,最多七天就能见分晓。开封之战只利于速战,拖延日久,屯兵坚城之下,对咱们没有好处。这是因为开封成人口有百万之众,十分富裕,与那些咱们以前攻打的弹丸小城不同,人力物力充沛,很难将他们长期围困。反而我们如果久屯坚城之下则会师老兵疲,古人说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攻打开封城,不可拖延太久,防止背腹受敌。”   范青连连点头道:“此言有理。”   然后他立刻召来中军吴汝义,道:“你去派人告诉火药作坊的工匠,今晚不要休息,连夜开工,此后几天都要日夜不休的赶制火药。说我知道他们辛苦,会对他们多多赏赐。猛攻开封还要几十万斤的火药,各种制造火药的材料还有吧?”   吴汝义听范青说一句,便点一下头,最后道:“我们到开封以后,就在附近村镇和邻县到处搜罗硫磺炭硝,还有干的柳木,一车接着一车的往这里拉,但还是有些不足。”   范青站起来背着手又开始来回踱步,眉头皱成一个很深的“川”字,半晌才道:“特殊时期,特事特办,制造火药的材料太急迫,不能婆婆妈妈的购买了,可以吩咐属下士兵,只要有合适材料,不管卖家是否同意,强行征用。等攻下开封城之后,再一起结算。”   吴汝义连连点头,接令出去了。众将开完会已经是深夜了。范青心中不安,也睡不着,索性带领蓝应城和几名亲兵去火药作坊查看,在路上,他心中还在问:“七天之内,能够攻破开封城么?”   经过三天前这场血战之后,守城军民也死伤千余人,但因为杀退了闯营的一次猛攻,保住了城墙,增加了勇气和信心。血战之后的第四天,闯营新修的炮台已经完成,在原来的小丘上硬用人力垫高了七八米,在上面架设了几十门大炮。每架大炮周围还用石头泥土围成半圆,作为防护。此时,站在炮台上,感觉和城墙的高度差不太多。   而城墙上的守军为了让大炮更高,在城墙上用大木料建筑了高七八米的炮台,有十余个。远远看去,好像在城墙上出现了一排城楼,从高度上讲要比义军大炮台高出许多。   双方的炮台一搭建好,就开始互相射击,开始是零零散散的打炮。由于炮台太高,一时间掌握不好距离,义军的炮弹都射到了城中,把城中居民吓的纷纷向南城逃走。而守城的大炮更加夸张,炮弹远远的飞过义军的炮兵阵地,飞到四里之外闯营的营地中,范青又下令让营地士兵向后撤退了几百米。   不过双方很快调整好了高度,开始互相射击。官军大炮居高临下,视野广阔,也很容易射中义军的炮台,但义军的炮台是泥土石头垒筑的,炮弹落到上面也不会损坏,最多只能把大炮砸坏。义军的大炮向上仰射,准头差了许多,但官军的炮台都是柏木搭成的,周围压上沙袋,很容易损毁。   几轮炮击之后,义军损失了二十多门大炮,而官军的炮台则被轰塌了七八个,双方互有损失,只好停战,远远的在城上城下对骂。然后互相修复损失,等义军换了新的大炮,官军的炮台也搭起来了,双方又开始互相攻击。   炮战断断续续的进行,但城中军民的心中很清楚,闯军正在准备下一次的猛烈工程,时间就在这几天。   第一次血战之后的第五日,天空阴云密布,拂面的微风中带有一丝潮湿的感觉,很快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城上城下的双方默契的停止了打炮。但南城守城的军民见到大概有二十多尊大炮,从南面的炮兵阵地中拆卸下来,向东北方向运送。闯营正在集中大炮,显然要准备攻城了。城中听到这消息,立刻谣言纷纷,都说这次闯营的攻城将比上次猛烈数倍。这一年来,闯营的大炮增加很多,且都是防西洋制造的,无论数量和重量都超过了官军。五天之前那场血战,官军已经领教了闯营炮火的厉害。   闯营以前攻城拔寨很少用这么多的大炮,对大炮的使用上闯营其实稍逊官军,但经过这几天的炮战的练习,实际经验也丰富了许多。最厉害的是,闯营的火炮作坊制造力非常强,上千工匠日夜轮番打造火炮,经过这些天的炮战,双方都损失很多大炮,但闯营一面损坏,一面修复制造,大炮数量没见减少,反倒增加了许多。反观官军的大炮损坏之后不能及时补充,大炮越来越少。这时,见闯营又在向北面城墙集中大炮,登时增添了城中军民的恐惧,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且义军的挖掘工作也一直没有停止,还在继续深挖,也许在一两天之内,城洞就能一个一个的挖好,到时候放入火药,一起放迸,城墙就会四面垮塌,再加上大炮一齐轰击,那时候,开封城将没法再防了。   这天,开封城下起了蒙蒙细雨,天空昏暗,如一块黑色幕布一般笼罩天地,也给开封城中增加了压抑的气氛。因为下雨,连日不断轰鸣的炮声停止了,整个世界都被沙沙的雨声遮盖,好像城外那群凶恶的人也消失了。但城中的官绅都知道,他们还在那里,只要雨一停,也许就是最凶猛的攻城战,就像一只蹲伏在城外的巨兽,猛地向开封城扑过来。   开封城内的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都指挥使衙门,还有道、府、县衙门都集中在周王府西南一带。在布政使衙门西街有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总宪”二字。进入牌坊,过了一箭之地,正北有大门三间,中间一块坚牌,写着“河南等处提刑按察使司”,左边有一块牌子,上书“拿问贪酷官吏”,右边也有一块牌子,上书“伸理冤枉军民”,这就是俗称的桌台衙门。   小雨中,衙门前空无一人,显得有些庄严肃穆,今日开封所有大小官员都一起聚在衙门中,商议防守城墙的事情。   午饭过后,巡抚高名衡先从侧门进入了衙门,随后又有许多官员,包括总兵陈永福和布政使、知府等人也陆续来到。当地士绅素有名望、家财丰厚的,也来了许多。由于下着雨,这些文官、士绅都坐着防雨的马车,而赶车人则披着厚厚的蓑衣,陆续到达。只有陈永福要显示武将风范,不肯坐车乘轿,骑着战马穿着蓑衣。随从他的武官亲兵也都是一样打扮,在雨中蜂拥而来。    第179章 守城乡绅的策略   在衙门大堂后面,过了一进院落,便是二堂。二堂除了中间大厅之外,两边还有东西厢房,也是聚会议事的地方。这次议事由巡按大人任浚召集,在东边的厢房中聚会。   自从闯营攻城以来,任浚主要负责城中的后勤物资供应,大量的守城器械,如礌石、万人敌等都是他督促制造,然后运到城上的,对于第一次血战打退义军有很大帮助,所以也得到城中士绅官员的信任和尊重。所以这次聚会没有在高名衡的巡抚衙门中召开,而是请任浚在他的巡按衙门中召开,这就是对巡按表示尊重和依赖的意思。   主要官绅到了以后,任浚仍然请高名衡主持会议。高名衡自从前几日那场血战之后,受到了惊吓,再加上年纪大了,劳累过甚,所以染上了风寒,不停咳嗽,喉咙发哑,精神萎顿,今日是勉强莅会。这时候他竭力振作,慢慢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今日大家商议守城之事,十分重要。流贼有几十万的人马,围攻省城到今日已经有八天了。我们几次向朝廷飞奏,请求派兵援救开封,也给杨文岳总督和左良玉大将军发了十万火急的文书,请他们火速增援,然而现在各路援军还没有消息。”   说到这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只手揉着胸口,花白的胡子不停抖动,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接着道:“估计数日之内闯贼必将大举攻城,较上次更加猛烈。城中人心已经有些浮动。开封存亡,是我们官绅的职责所在,断断不能使朝廷的封疆重镇失于我辈之手。为了上报朝廷,下救一城生灵,我们必须打退流贼,报省城万无一失。请诸位各抒高见,以便未雨绸缪,作好迎敌准备。”   众人互相看了一看,谁都不先发言。陈永福是武将,性子较急,便先站起来拱手道:“抚台大人说的很对,我们必须不惜肝脑涂地,保住开封。以敝镇看来,若想守住城墙,必须以鼓励民心士气为上策。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靠空讲国家大义,恐怕很难激发士气。”   “你得意思的是……”高名衡缓缓问道。   陈永福道:“敝镇以为,周王和城中乡绅捐助的财物可以发放了,两万守城士兵,每人二十两银子,三万丁壮,每人十两银子。同时开出赏格,作战勇敢者,杀敌有功者,各自赏赐多少。银两财物就摆放到城头上,此举定能大大鼓励士气。”   高名衡微微点头,“眼见为实,口说无凭。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确实比空讲大义,空口许诺要好得多。赏赐的银子财物就在巡抚衙门里,陈将军议事完毕之后,即可支取,分给守城军民。”   陈永福拱手谢过,随后别的官员也提出了一些问题,众人一一商议。   正在商议中,忽然听到门外仆人传禀,“祥符知县王老爷,开封府推官黄老爷到!”   听到这一传禀,众人就都住口不言,等待他们进来。这二人虽然官职不高,但这次守城,北面和东面的城墙多亏二人才能守住,所以现在二人名气很大,人望也很高。   众人也十分盼望他们来禀报今日城上的情况,不自觉的一起向厅外望去。只见二人穿着蓑衣,还有仆人在一旁打伞,沿着院子里的甬路一前一后的走过来。到了阶下,二人接下蓑衣交给仆人,走进厅中。   二人一进厅中,大厅中不但许多乡绅站起来行礼,连一些比他们官职高的官员也站起来行礼,这是对他们二人尽心尽力的守城,对敌人有勇有谋、敢于任事的尊重和认可。   不等众人行礼完毕,高名衡已经忍不住问:“你们二人刚从城上巡视回来,不知情况如何?”   黄澎拱手道:“贼兵掘城甚急,共掘了三十六个洞,愈掘愈深。原来城墙中有数排放置的石碾子专门用来防止敌人掘城墙,可这些流贼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些石碾子都给凿穿了,现在情况很紧急。以下官看来,一二日之内就会掘城大洞,到时候,他们把火药运进洞中,轰塌城墙,开封城必然守不住。所以,我们一定要火速想出办法,必须破掉他们掘城放迸的计划。”   高名衡长叹一声,破掉流贼掘城,谈何容易,这几天他们商议了几次,别的问题都好说,唯有如何阻止流贼掘城,没有头绪。   王奎接着道:“再有,就是城墙上的军心民气,一定不能松懈。开封城能不能固守,民心士气很重要。如今下着雨,城上军民都在冒雨守城,私下里颇有些怨言。”   巡按任浚道:“什么怨言?”   王奎道:“卑职当然不会亲耳听到,可卑职的手下人有人听到,有人抱怨说,如今守在城上的都是最底层的士兵和贫民小户家的丁壮。稍有身份的军官和士绅家的子弟都在城下的窝棚中躲雨,做官的、为宦的,有钱有势的都在家里听戏喝酒,哪管城上兵丁的死活……”   听到这里,高名衡长叹一声,道:“我为了开封守城之事,日夜忧思,寝食不宁,现在又病了,都瘦得快成一把骨头了。哪有什么心思喝酒听戏?”   王奎道:“不止大人,咱们城中官绅哪个不是日夜忧心,连周王减了饮食。只是城上这些守城军民不了解情况,胡乱臆测,口出怨言。不过,这也跟他们在城上淋雨,心中不满有关。”   巡按任浚负责后勤供应,连忙道:“眼下应该尽快搜集两万个蓑衣和雨伞速速送到城墙上。还应送上一些热乎的汤水,给城上兵丁充饥。”   陈永福补充道:“城下住窝棚的官员和军官全部上城头,与军民同甘共苦,不许搞特殊化待遇。”   知府皱眉道:“这些蓑衣、雨伞一时间不能筹备啊!”   一名叫李光里的乡绅是城中总社社长,他站起来拱手道:“大人不必担心,这事情交给我们总社,我立刻差人到开封城中逐户寻找,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把城头所需的蓑衣、雨具凑齐。”说完他立刻唤来一名仆人,吩咐数语,让他赶快去置办。   高名衡点点头道:“这件事多亏了李社长了,只有咱们全城乡绅百姓同心协力,才能度过这次难关。”   高名衡又向陈永福问道:“陈将军,说来说去如何阻止流贼掘城才是关键,你有什么办法么?”   陈永福尚未回答,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唢呐鞭炮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喜庆的事情。大家都很诧异,现在强敌围城,人人自危,生死安危在一线之间,谁家还有心情办喜事?   但听这乐器声音分明是喜庆的,且声音越来越近,是向衙门方向而来的,很快就到了衙门外面。任浚急忙问门口的差役,道:“街上什么事这样热闹?”   一名仆人从天井跑进来,他连蓑衣、雨伞都没有,头上、身上都被淋湿,滴滴嗒嗒的淌水。他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禀告大人,外面传来了大大的好消息,许多绅民都在说,省城不要紧了,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众乡绅百姓都来报喜,已经到了大门外了……”   高名衡唉了一声道:“你说话怎么这样让人着急,你倒是说,是什么好消息啊?”   这仆人这才说道:“今早在南门修城挖土,没想到从土中挖出了两尊大炮,还有一块很大的青砖,砖上刻了两句话。”   “什么话?”好几名官员一起追问。   仆人喜滋滋的道:“我亲自上前去看了,在炮身上刻的两句话是‘造炮刘伯温,用在壬午春。’”   众人听了,都是又惊又喜,一位绅士说:“唉呀!,刘伯温果然是未卜先知,能预测到几百年之后的事情,如今可不就是壬午春么!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可见这运数成败得有天定,开封断然不会失手了!”   仆人道:“守南门的高守备老爷,见到这两尊大炮和青砖,立刻约同守在南门的官绅将两尊大炮放在牛车上,用红绸包裹,敲锣打鼓,前来报喜。他们听说抚台大人、藩台大人、和列为老爷都在这里,牛车就径直拉到这里,已经到了牌坊下面,马上就要进来叩见列位大人。”   众官绅越发的惊喜过望,纷纷议论,说开封有神保佑,万无一失。况且刘伯温可以看到二百年以后的事情,既然他在二百年前就知道开封壬午年会有这场大劫,需要用大炮杀退贼兵。因为恐怕开封火器不足,所以特地留下两尊大炮备用,今日能从地里挖出来,真是天意啊!”   高名衡立刻吩咐:“请高守备进来。”   仆人退出,随即听到二堂之外一声传呼,前院里,大堂外接着传呼,洪亮的声音一直传到大门:“抚台大人传谕,请高守备进见。”   众乡绅纷纷向抚台、藩台大人贺喜之后,兴高采烈的站在厅口,准备观看大炮的时候,陈永福却站在众人身后,嘴角露出一丝狡诈的微笑。   只见守备高尚智匆匆走进来,向巡抚磕头报喜。   高名衡微笑道:“此乃周王殿下之洪福,也是合城官绅军民之福啊!”随后询问他如何掘出大炮的。   高守备把掘出大炮的经过讲了一遍,同刚才仆人所说大同小异。然后让人抬着两门大炮进入院子,请众乡绅官员一起参观。等众乡绅官员看完大炮、青砖,以及上面刻着的字迹之后,他又道:“大人,不仅南门掘出大炮,刚才还听说在西门内的关帝庙的道士们,也在神像后面找到了几担铁子,卑职已经命人用牛车拉往北城,可见不止刘伯温助城中军民守城,连关帝圣君此时也已经显灵,恩赐铁子数担。”   大家越发的高兴,高名衡捻着胡须频频点头,也不咳嗽了,风寒病症似乎也好了许多。他对高尚智说:“做的好,非常好!”随后他命令将大炮抬着周游全城,使全城的官绅百姓都知道此事。   高尚智叩头,连声道:“遵命,遵命!”然后又向藩台大人和文武大员磕头,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这时,刚才去筹办雨具的那名仆人已经回来了,报告说,先筹办了一万多雨伞、蓑衣,已经送到城头了,剩下的正在继续筹办。   高名衡点点头让他下去了,正想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陈永福。忽然巡抚衙门的刘捕头躬身进来,向高名衡跪禀:“禀告大人,保定总督杨文岳有蜡丸传书送到。”   众官绅正盼望援兵呢!听到这消息都是猛然一震。   高名衡接过蜡丸,破开之后取出字条,匆匆看了一眼,就连声说好,随即哈哈大笑几声,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杨文岳总督的援兵即将到达开封。”   听到这消息,有人惊喜的流出眼泪,有人哽咽的说不出话。还有人连声道:“这就好了,援兵马上就能到了,开封有救了。”   高名衡问刘巡捕道:“下书人在何处?”   刘巡捕恭敬的答道:“下书人在巡抚衙门,他不知大人在此议事,直接找到了巡抚衙门。”   高名衡问:“他是怎么来到开封的?”   刘巡捕道:“下书人是本地人,很精明能干,他绕过城外流贼的巡逻兵,趁着大雨,城外视线不清的机会,悄悄摸到了西门附近。流贼主攻北门,西门防守不严密,他又溜到城下,向城头上呼喊。城头守军见他孤身一人,身上都被大雨浇透,便用绳子将他系了上来,现在安置在巡抚衙门中。”   高名衡又问,“你没问他杨总督现在何处?”   刘巡捕道:“杨总督现在已经到了陈州,不日即从陈州北来。”   “有多少人马?”   “据下书人说,约有两三万人马,骑兵也有两千。”   “你好生款待下书人,多多赏赐他。也不必让他急于回去,万一被流贼捉到,会泄漏军机。就让他在巡抚衙门等候,我今天还要传问他。”    第180章 阻止掘洞是关键   刘巡捕磕了个头,起身退出。   高名衡望着大家道:“杨总督大军将至,左良玉大将军尚无消息,这是何故?”   陈永福拱手道:“左良玉将军从湖广过来,路途较远,所以消息还没送到,但属下以为,左军也就一两日内,必到开封城下,与杨总督会师,两支大军左右夹击,就如同两支铁钳合拢一般,再加上咱们城内守军,此战必胜。”   众人听到这话,都十分欣喜,纷纷笑着点头。   陈永福又道:“援军将至,如此喜讯,还请大人将蜡丸书的消息向守城军民宣布,鼓舞士气。”   高名衡点点头道:“那就请王奎知县去城头宣布这件喜事吧!”   王奎拱手道:“如此重大消息,宜由抚台大人、藩台大人亲自登城宣布,更能振奋人心。”   因为高名衡身体不适,今日连莅临会议都很勉强,平日守城之事也并不依靠他。所以巡按任浚赶快说道:“请抚台大人不必操心,现在下着雨,大人身体不适,万一淋雨之后病情加重,可就糟了。由学生上城去向军民宣布吧!然后学生再出一告示,让全城官绅军民,都知道此事。”   陈永福拱手道:“我同巡按大人一起登城吧!”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有人说:“这样好,既有封疆大吏,又有总兵大人,文武同时上城头宣布,更能鼓舞军民士气。”   于是,任浚吩咐一位掌管文案的幕僚去起草安民告示,自己则去内宅换衣服。高名衡乘机带着陈永福转入内间,挥手使一个跟在身边伺候的仆人退去,小声问,“陈将军,贼兵在城下掘了三十六个洞,能否阻止贼兵掘洞才是咱们守城的关键。否则贼兵一旦放迸,城墙四面坍塌,根本无法可守,一城生灵不堪设想。你我辈文臣武将一死不足惜,只可惜开封一座名城陷落敌手,周王又是当今皇上的亲叔父,如果同福王一般死难,咱们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先帝,所以还请将军尽力阻止贼兵掘洞啊!”   陈永福道:“大人放心,末将宁死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贼寇掘洞成功,城墙四面坍塌的惨状。”   高名衡皱眉道:“将军有什么计策?”   陈永福拱手道:“大人不必担心,末将已经有了御敌之策。今日已经挑选了两千敢死之士,今晚就与贼寇争夺地洞,使流贼没有机会放进火药轰城。”   高名衡微微点头,不再细问,转而问道:“你看,杨总督和左将军这两日能否会师城下?”   陈永福站起来,郑重的向高名衡拱手道:“大人在上,末将不敢欺瞒。所谓的蜡丸传书,还有之前挖出的大炮,铁子都是末将安排的计策,目的是给守城军民以希望,鼓励他们英勇守城之策。”   “啊!”高名衡大吃一惊,呆了半晌,才叹道:“我正奇怪,怎么今天忽然有这么多好消息,原来都是你设下的局。”   “正是。”陈永福拱手道:“如此一来,让守城的军民都感觉到援兵将至,神灵也在庇佑开封,守城时将更加勇敢无畏,士气大增。”   高名衡长长的叹了口气,白高兴一场,原来是陈永福的设下的骗局,他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杨总督和左良玉将军都接到圣旨,让他们援助开封,这消息总是真的吧!”   陈永福轻轻摇头,微微一笑道:“大人,请恕末将直言。以目前形势看来,纵然全城军民望救心切,也不过是望梅止渴而已。且不说,他们现在根本没有消息,而破城就在这两日,他们根本来不及救援。就算他们已经到了开封附近,又有什么用处?杨总督不过三万人马而已。他和傅宗龙一共五六万人马,被流贼一万骑兵,一个照面就给击溃了,而现在开封城下有五十万流贼,他敢来么?哼,我猜他现在畏敌如虎,根本就不敢到开封附近来。”   “再说左良玉,他向来狡诈,在湖广故意保存实力,放纵张献忠,害死杨嗣昌大人。这样的人肯牺牲自己的精锐,全力以赴救援开封,与数十万流贼血战一场,这附合左将军的性格么?”   高名衡也是多年的朝官,深知大明朝地方武官的禀性,左良玉狡诈多疑,跋扈嚣张,这两年根本不听朝廷指挥,只因为手中有这些强悍的军队,反过来要挟朝廷,皇上也是没法子,只能忍让笼络他,这种武将跋扈,尾大不掉的情况在明末很常见,也是任何一个朝代末期常见的情况。   陈永福最后低声道:“现在咱们指望不上任何人,一切都要靠咱们自己了。末将说句真心话,这次流贼不同以往,他们意志坚定,训练有素,炮火强大,再加上主帅范青足智多谋,所以开封城被攻破的可能性很大。”   高名衡听了这话,几天来盼望救援,到今天经历几件喜事的高兴心思都被冷水给浇灭了,他近乎恳求的道:“咱们开封城现在上下齐心,不怕死伤,与流贼血战到底,难道还保不住这道城墙?”   陈永福见高名衡近乎绝望的表情,心中不忍心再打击他,只是低声道:“如果一切顺利,胜负在五五之间吧!”说完,拱手走出内堂。   这时,巡按任浚也已经换好了衣衫,此时,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天空明亮了许多,一条彩虹弯曲在西边天空之上,十分美丽。   任浚坐着八抬大轿,陈永福骑着马在一群兵丁和奴仆的佣促下,向北面城门而去。一路上,因为城中军民已经知道这几件喜事,街上民众无不喜气洋洋,欢呼雀跃。   到了城墙之上,事先得到传知,守卫东城和北城的重要文武官员都下城,集合在城门之前等候。任浚宣布了从南门地下掘出两尊大炮和关帝庙找出两担铁子的事情,又说了杨文岳总督蜡丸传书之事。这两件事是喜上加喜,满城军民振奋不已。   听到这消息这些文武官员也都是大喜,他们躬身请巡按大人上城,向普通士兵宣布这个好消息。于是任浚穿着朝服,带着黑色雁翅帽,脚穿皂靴,迈着方步,在文武官员的佣促下走上城头。   在数千守城士兵面前宣布了这三个好消息,还特意拿出杨文岳总督送来的蜡丸,激动的念道:“保定总督杨文岳告知河南驯服高名衡,及开封守城官绅共鉴。本都督近日亲自统帅大军驰援开封,望坚守勿懈,以待解围。”   听到这些话,好多人激动的流泪,有的人喃喃感谢神灵佛祖,都感觉开封城有救了。陈永福也和众人一样,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在任浚念完字条之后,他也上前勉励了几句话,随后把巡抚高名衡同意给众人分发守城银饷的事情说了,守成军民更加欢呼雀跃,每一个人都下定决心,要守住开封城。   陈永福和任浚下了城墙之后,各自分手,陈永福一直喜气洋洋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在镇台衙门召集了麾下所有武将和王奎、黄澎二人,一起议事。只商讨一件事情,就是如何阻止流贼挖洞。参加会议的都是陈永福的亲信,四名家将,陈升、陈官、陈发、陈财,他的儿子陈德,加上王奎和黄澎。   众人都参与了白天愚弄百姓的计划,所以对神灵、援兵之类的事情不抱一点希望,也知道,义军就要挖好洞穴放迸,形势很危险,所以人人沉着脸,脸色很难看。   众人沉默许久,陈永福的儿子陈德年轻气盛,拱手道:“父亲,请给儿子两千人马,儿子愿意今夜缒下城,与敌人争夺地洞,将这些地洞夺回来。”   陈永福慢慢摇头,“你说的办法我想过无数遍了,如果能行,我早就行动了。现在闯营的主帅是范青,此人虽然年轻,但做事谨慎,不像李自成那般骄傲自大。而且经过第一次开封之战的偷袭之后,范青一定会重点防备咱们出城偷袭。所以上次偷袭李自成能够成功,这次偷袭范青绝无可能。”   陈财也是年轻将领,他拱手道:“将军,现在别无他法,与其眼睁睁的看着流贼轰塌城墙,不如鱼死网破,放手一搏,也许能够成功呢!”   陈永福微微叹气,摇头道:“这两千精锐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是真正的百战精兵,咱们手中最重要的底牌。不可以轻易冒险,如果这两千人在城外被义军消灭,咱们就更没法守城了!”   众人稍稍沉默,王奎道:“大人既然担心,何不试探一下,派出五百普通士兵从南面城墙缒下去,攻击敌人的洞穴,看看他们防守怎样?”   陈永福想说,就算这五百人真能试探出来敌人防守松懈,一番争夺之后,也打草惊蛇,没有用处了。但他也没有善策,只能点头同意了。   于是陈永福立刻调兵遣将,派遣一名小校,带领五百普通兵士,在西门城下集合。陈永福为了鼓励士气,每名士兵赏了二十两银子,许诺如果牺牲,定会尽力照料他们的家人,然后每人赐了一碗酒,以壮士气。喝完酒之后,这五百人清一色的黑色短打,黑布裹头,携带的都是刀剑之类的短兵器,然后从南面城墙缒下去。   陈永福等人也蹬上城墙,看他们能否成功。这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今晚,天空多云,城外漆黑一团,根本看不到人。陈永福等人只能凭感觉,这些人是在贴着墙根移动,速度很快。   从南城到东城,很快就接近了第一个掘开的洞窟了。忽然,在城墙下面,有人吆喝了一声,接着尖利的哨声猛然吹响,在黑暗安静的旷野中尤其刺耳。随即,远处一支火箭嗖的飞上天空。   陈永福等人都是心中一沉,他们很有战争经验,知道自己人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刚才那声示警,是埋伏在黑暗中的暗哨发出的。缒下城墙的这些人也知道身份暴露了,也不再隐蔽身形,大声呐喊着,向掘洞处冲过去。   可只冲了十几步,忽然黑暗中爆发出来一阵惨叫声音,陈永福等人在城墙上看不清状况,可是黑暗中,密集的弓弦嘣响声音,让他们不用看也猜的的出来,在掘洞附近,隐藏着许多弓弩手来保护掘洞。他们看不清偷袭的官兵,但是如此密集的弓箭射击,也不需要看清楚,没有人能在箭雨中独善其身。   而且黑暗中,还有人把点燃的火把抛到官军的位置,给弓箭兵指明方位。十几支火把扔过去,官军们更是无处遁形,在火光中成了活靶子。而且,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有弓箭手追着他们射击。   这场黑暗中的屠杀,时间不长,但十分惨烈,惨叫声不绝于耳,最后慢慢沉寂。这五百名将士就好像被黑暗中的一个怪物给吞没了。   陈德唉了一声,伸手在墙垛上重重一拍,这种情况就是下去多少精兵也没用。他转头对陈永福道:“父亲,明天天亮,我亲自带兵下去,在城头弓箭和炮火的掩护下,去夺下这些地洞。”   陈永福摇头,道:“没用的,敌人既然有了防备,无论白天晚上都会伏击咱们。在白天虽然咱们可以利用城头的火炮和弓箭手做掩护,但流贼也有大炮和弓箭手,他们人多,炮也多,如果集中攻击,咱们还是接近不了洞窟。”   “那现在怎么办?”陈德忧心忡忡的问。   陈永福也沉默不语,任凭流贼挖洞放迸,攻破开封,他也觉得很不甘心。   王奎很有计谋,他拱手道:“陈将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想不出办法,未必别人也想不出。放下身段,集思广益,也许能想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子呢!”   陈永福虽然战争经验丰富,名气很大,但他并不骄傲,很能接受别人意见。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像城头上的守军军官征求办法?”   王奎道:“也不只是军官,就算是普通士兵,丁壮民夫,甚至是贩夫走卒,打杂跑腿的人,都可以征求意见,有好办法可以采纳,还有重赏。”    第181章 挖掘竖洞的法子   陈永福点头道:“说得好,立刻传令下去,在城墙上所有军民中征求对付流贼掘洞的法子,谁有好办法,立刻赏银五百两。”   众将分头去了,不一会儿功夫,陈升领着一名士兵过来。这士兵上前给陈永福叩头,然后站起来说:“小人王岩,以前是矿工出身,对掘洞很有经验。”   陈永福点点头,指着北门旁边的一口扣在地上的缸道:“你能听出流贼挖掘多深了么!”   王岩上前将耳朵贴在缸底上听了一会儿,又换成另一侧耳朵贴在缸壁上,凝神倾听片刻,站起来拱手道:“大人,这个洞流贼大概掘了八米深了,已经凿穿了石碾子,越过了城墙中心线,估计再掘两三米就可以放迸了!”   “按着这速度,两三米需要多长时间?”陈永福问。   王岩拱手道:“大概需要一天一夜时间。”   听他说的这么精准,陈德有些不信,他自己把耳朵贴在缸上,只听到一片嘈杂的挖掘声音,根本听不出远近。   王岩嘿嘿一笑,道:“公子爷不知,我们矿工都有这本事,一面挖掘一面听声音,判断岩石的厚度,如果听到岩石有断裂声音,就要赶紧撤走,以免被塌方压在下面。”   行行出状元啊!陈永福相信他的话了,表情语气也客气了,道:“王师傅有什么可以指教的。”   王岩拱手道:“对付这些流贼挖掘的洞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也用掘洞对付他们,咱们可以在城头上竖直向下挖,挖穿之后,正好连通到他们的洞窟中,然后向下投掷火药包,或者从上而下的派兵进去剿灭他们。”   这个法子很新奇,但听着很有用。陈永福点点头道:“你用什么办法能准确定位洞窟的位置?”   王岩拱手笑道:“小人别的本事没有,全靠一双耳朵,而且十拿九稳。”   “好!就按你的法子来。”陈永福大喜,立刻让人先拿五百两银子赏赐给王岩,然后提拔他当校尉,负责指挥城头上所有丁壮向下挖洞。   王岩先在城墙根的大缸口倾听,定好位置,便在地上插一根竹竿,然后再到城头量好距离,开始挖掘。他先指挥丁壮用沙袋把墙垛都封死,免得等到早上的时候被义军炮击,然后开始指挥丁壮挖洞,一共三十个竖洞,正好对应义军挖的三十个洞窟。三更的时候开挖,因为向下挖掘,所以进度很快,第二天清早,已经掘了五六米深了。   深夜的时候,范青就得到了官军在城头挖洞的消息。先是在二更的时候,范青接到报告说一支官军小队缒下城墙,想要偷袭洞窟,结果被保护洞窟的弓箭手轻易剿灭了。   范青点点头,并没太在意,他吸取上次被陈永福劫营的教训,这次虽有五十万人马,但对营地和洞窟都设置了层层防线。官军偷袭的小队即便冲过这些弓箭手的防线,也接近不了洞窟,还有第二道防线呢!   范青脱掉外衣,刚刚朦胧睡去,只睡了两三个时辰,又被唤醒,原来义军挖掘洞窟的矿兵也是老手,他们也会听声音,发现了官兵的企图,正在城头向下挖洞。   范青问被卫兵带来的这名矿兵道:“估计官军得多长时间,能连通到咱们的洞窟上?”   这名矿工道:“官军挖掘速度很快,估计明天上午就能挖穿。”   “他娘的!比咱们挖的还快。”范青十分恼火,喃喃咒骂。自从攻打开封以来,脾气也暴躁了许多,动不动就骂娘。   这名矿工道:“他们从上向下挖,要容易的多,而且他们也不用开凿石碾子,所以就更快了。”   范青点点头,立刻唤来刘体纯,让他对每一个洞窟都增添兵力,准备与官军争夺洞窟,还安排了预备队。义军比官军人数多,肉搏战也不怕。   等安排完所有事情之后,天已经亮了。范青也没有心思睡觉了,简单洗了一把脸,便召集众将去观察敌情。   此时,天已经晴了,蔚蓝的天空如水洗一般,只在天际有几丝云朵。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来,像融化的铁汁一般鲜红耀眼,它慢慢的超过树梢,将金色的光芒洒落在城头上,城中房屋的屋脊上。旷野中,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地,远处青山起伏。围绕开封城十里之内到处都是义军的营帐,灰色的帐篷顶和彩色的旗帜形成鲜明的对比,但都被初升的太阳镀上了一圈金边。在城东北方向,帐篷尤其密集,分散在几个营地当中。在营地的栅栏内,可以看到许多士兵排着队伍来回走动,严肃而有秩序。   在最北面的一个营地,距离开封城约有十五里,有一大片庙宇和屋舍,是制造弓箭和火药的作坊。那里日夜不停的从各地运来制造火药的材料。还有三个石碾子,用驴牵着不停转动,把柳碳碾碎,旁边有许多义军用杵子把碳捣碎成灰烬。还有义军在筛灰烬,筛出更细的黑色粉末,有人按着规定的比例,在柳木灰中加入硫磺、硝等东西,这就是土法制作的火药。稍远处,骑兵小队在草地上巡逻,保护作坊。   范青带着李岩和傅宗龙从应城郡王花园骑着马过来,到营地汇合众将,去观察城头敌情。   在路上,傅宗龙拱手道:“大将军,虽说咱们有攻克开封的决心和勇气,但未虑胜先虑败。现在看来开封城对守城之事准备的十分充分,上自封疆大吏和总兵陈永福,下至众多军民,都在尽力守城,上下齐心,这和洛阳、南阳完全不同。能够攻下来最好,如果万一不能攻克,请大将军不要在此地屯兵太久。”   范青微微点头,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攻城不克,必会挫伤士兵信心。如果再有左良玉来攻,或者城中突袭就会造成全军溃散,一败涂地,不可挽回。   范青感觉心中一阵烦躁,压力很大。自从他穿越明末以来,有三个年头了,一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各种事情十分顺利。直到今天才遇到了最大的困难,这是历史对他的考验么?只有攻克开封,才是改变历史的开始?   他原本以为十天八天就能把开封城攻破,没料到开封城如此坚固,几天前的那场血战如在眼前,城墙都被炸开一个缺口,可城内拼命抵抗,像这样不顾死伤的鏖战,别说范青,就是义军中老兵,在闯营十几年来也从来没见过。幸好闯营的兵平时训练有素,军记很好,士气才没受到多大挫折,如果换成别家,经过那一战,只怕人心都要散了。   正想着,李岩轻声道:“大将军,这两天我在军中听到一些不好的言语。”   “什么言语?”   “一些人抱怨说攻打开封是劳民伤财,不如在豫中发展,那么多山寨、县城随便攻打,为什么偏偏要去攻打这么坚固的城池呢!”   范青哼了一声,不用说他都能猜出来,这肯定是一些老兵的意见。他们做流寇习惯了,只愿意野战,在乡下发展,不愿意进城。即便攻打城池也只找一些容易攻打的县城,或像洛阳那种轻易攻破的。遇到坚城不愿意打硬仗。   果然,李岩压低声音说:“这些话很多都是老八队的战士传出来的,他们暗中聚会抱怨,其中那个李古壁尤其活跃。”   范青嗯了一声,李古壁这人早晚要杀的,只是现在攻城紧急,他不愿意得罪老兵。可他要是一直上蹿下跳,他也不会手软。   李岩又道:“还有一件事很苗头很危险。原来从曹营投降过来的士兵,不知道是有人挑拨,还是他们自己心中疑心生暗鬼,总觉得这次攻城会把他们当成炮灰使用,所以这些人心中疑虑,也在私下议论。”   范青心里咯噔一下,这件事确实很重要。老八队的人不管怎么抱怨,他们不会哗变,或者内讧。但曹营的人就不同了,他们加入闯营只有一两个月,军心不稳,没有归属感,如果哗变的话,是很大的乱子,定然会影响攻城大计。   范青想了想,道:“一会儿视察完敌情,我去曹营人马多的两个营地探望一下伤员,同时也稳定一下军心。”   “那样最好!”李岩点头称是。   来到营地,范青会和了红娘子、刘体纯,马世耀、赵恩、杨铁柱、白旺等一干将领,骑着马来到距离开封城墙一里多远,城壕边上,向城头观察。众人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站,看了一下,就立刻转移一个地方。有几次城头上的官军向他们站立的地方打炮,但炮火并不集中,零零散散,再加上他们不停换位置,所以炮火也没法瞄准。   此时城头上好多地方,都用土袋堆积起来,把墙垛都给堵死了,建成一个个堡垒模样的建筑。估计这些堡垒就是官军挖洞的地方。范青仔细观察堡垒的位置,每个堡垒正好在义军挖的洞穴上方,十分准确。范青知道官军当中也有当过矿工的能人了。   李岩道:“据咱们矿兵说,官军在今天上午,最迟中午就能挖穿洞窟。而咱们要等到明天早上才开始放迸。看来午后就会开始一场恶战了!”   “有什么办法?”范青问。   李岩轻轻摇头道:“官军这种挖掘的法子,没人能阻止。但我军已经挖了三十个洞,敌人要想一个一个的将我军逐出,岂是容易的事情?只要我军能保留一半的洞窟,一起放迸,城墙就会到处都是缺口,开封城攻破没有问题。”   马世耀道:“我看咱们一个洞窟都不能丢。官军从上面跳下来,下来一个杀一个,下来两个杀一双,咱们每个洞窟都有守卫,还有预备队,我就不信他们有法子把咱们赶出洞窟去!”   这话和众将想的一样,于是众人纷纷点头议论,都说,官军不可能争夺下来这些洞窟。   范青慢慢摇头道:“咱们不可有轻敌的心思,开封城军民人心尚固,决心死守,陈永福又是有勇有谋,经验丰富的老将。况且他们在头上,我们在脚下,他们进攻的法子定然很多。但我们一定要鼓励掘洞的战士,寸步不让,使敌人每攻一洞必死伤枕藉。我方掘洞战士必须要洞存身存,洞亡身亡,有轻易逃离洞穴的,一律处斩。”范青说道最后语气已经相当严厉。   丁国宝负责总管掘洞,所以立刻拱手叫了一声“接令!”   李岩道:“如今官军也知道咱们定会主攻北城墙,所以把城中大炮都运到了北面城头上,最好的弓弩手也都派在这里。一旦争夺洞窟的战斗打响,我们白天向各洞增援很难,连干粮、开水都很难送进去。”   范青想了想道:“一旦战斗打响,立刻命令所有大炮一起轰击北面城头,再派五千弓箭手射箭掩护,必须让援军士兵进洞。”然后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丁国宝道:“每一个洞窟安排一个小头目,严令不许丢失一个洞窟,丢洞者惟小头目是问。”   丁国宝再次接令,派了几名亲兵,去各个洞窟传令。   这时候吴汝义策马飞奔而来,见他表情和动作都很急促。到了众将之前,跳下马背,拱手喘息着道:“大将军,有紧急军情。”   范青心中有些吃惊,但脸色却很镇定的问:“吴中军,有什么事?”   吴汝义说:“李双喜差塘马飞报,说左良玉十万大军已经到了陈留,正在和李双喜对峙。”   众将都在心中说了一句“好快!”昨天派李双喜去阻击左良玉,今天就两军相接。左良玉气势汹汹,行军这般迅速,难道是想和义军决战?   吴汝义又道:“还有一条紧急军情,李双喜的游骑发现左良玉分出一支偏师,约有两万人马,向西北方向进军,很可能是冲着咱们白土岗的营地而去的。”   听了这句话,众将脸上一起变色,这是围魏救赵啊,攻敌之所必救,左良玉不愧名将,用兵很厉害啊!白土岗是闯营的老巢,里面有大量重要的物资,还有很多军官的家属,如果被官军攻破,后果不堪设想。就算不被攻破,只要这个消息传开了,也会动摇军心的。    第182章 争夺地洞的战斗   傅宗龙拱手道:“大将军,左良玉虽然来势汹汹,摆出决战的架势,但我看他还是威胁恐吓的意图,并非真心与咱们决战。他如果急着想救开封,李双喜的兵马并不多,他有数倍人马,完全可以迅速和李双喜对战,击败李双喜后,全军挥师开封。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与李双喜对峙,又分兵去攻打白土岗,显然他还是想保存实力,坐收渔翁之利。如果咱们攻打开封不利,顿挫于坚城之下,士气不振,他定会挥师而进,与咱们决战。如果咱们顺利攻下开封,他九成可能会选择退兵,不战而走。”   李岩也拱手道:“大将军,我也认为傅学士此言有理。左良玉还是在观望,而派出偏师去攻打白土岗也是恐吓。咱们虽然主力尽出,但白土岗还保留数万人马。而且白土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区区两万人马根本不用担心。咱们眼前最重要的是攻下开封,只要开封城破,左良玉必然退兵,一切都好办了!”   范青微微点头,历史上李自成第二次攻打开封,左良玉并没出现。左良玉是到了第三次攻打开封的时候,才与闯营决战的。现在历史改变了,左良玉来了,难道是自己的出现影响到了历史?   范青想了想道:“不管怎样,明早必须总攻开封。就算左良玉击败李双喜,也至少要两天时间才能到开封城下,咱们这两日全力以赴,攻克开封。”   吴汝义道:“大将军,白土岗营地十分重要,咱们不派一支部队回防么?”   范青想了想,慢慢摇头,“左良玉现在就希望咱们分兵呢!我为什么好按着他的想法走?咱们一个兵也不分,专心攻打开封。”   众将一起点头,随后范青又给众将分配任务,为今日夺洞战和明日攻城战做了一番安排。众将接令各自散去。范青又把吴汝义叫回来,低声道:“吴中军,现在正是攻打开封的关键时刻,不得动摇军心,白土岗被围攻的消息先隐瞒两天,不要让将士们知道。”   吴汝义拱手答应了,然后骑马而去。范青看着远处高耸的开封城墙,心里沉甸甸的,明日的攻城战能顺利拿下开封么!   范青带领李岩和傅宗龙在二十多个亲兵的佣促下,来到曹营人数较多的两个营地去探望伤兵。   范青看到军医尚炯正带领一群年轻的医生在给伤号们治疗。现在军中的医生也有几百人了,每攻克一座县城,就有许多贫苦的医生从军,尚炯从中挑选一些年轻上进的作为徒弟,教他们如何治疗烧伤、金创,如今闯营不缺医生了。   范青先问尚炯药够不够?尚炯客气的回答:“多谢大将军关心,现在治疗炮火和外伤的药很多。”闯营现在不缺钱,可以去南方大量购买药材。   范青走进满是伤号的帐篷,向大家嘘寒问暖,他语气平和诚恳,对战士的伤痛是发自内心的关怀,这让帐篷中的伤号们十分感动。   大家都觉得范青平易近人,毕竟现在闯营人马不断增多,做为一个几十万人马的统帅,而且正在攻城阶段,事情应该很繁忙的,他还能抽出时间来探望大家,真是很难得了。   范青看到一个重伤员,肚子被炮弹打中,伤了内脏,虽然用白布和伤药包裹了伤口,但血水还是不停的渗出来,人已经奄奄一息了。这种伤在古代基本没有治好的可能,这人肯定活不成了。   范青走到他身边,脸色沉重,问他疼不疼?这伤员只是若无其事的淡淡一笑,说:“不疼,过几天我的伤好了,我还要去攻城呢!”   范青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兄弟,好好养伤,就算有什么不测,你的家人也会得到闯营的接济的。”   这人脸上露出一丝伤感,道:“我的家人在饥荒中都饿死了,不过我有一个没过门的妻子,就住在开封城中,如果我死了,请大将军设法照看她。”   范青点点头,让人过来记录下来,这人未婚妻的名字和住址。   探望完伤病之后,范青让人把两个军营的士兵都召集到一座高台之下。这些士兵大多都是曹营投降的兵,有几万人,站在高台下,黑压压一大片。这些士兵不知道召集他们干什么,因为一直暗中传言说闯营要把他们当炮灰使用,所以这些士兵脸色都惊疑不定,神情不安。   范青走上高台,朗声道:“兄弟们,你们大多数都是从曹营投诚过来的,时间短,不知道闯营的规矩。闯营的规矩就是不论你以前做什么的,是穷人还是富户,是杆子还是读书人,只要你加入了闯营,成为义军一员,实心实意的为义军做事,遵守军记,那么你就成了义军大家庭中的一员,彼此亲如兄弟,在战场上是可以同生共死的战友。”   范青说到这里,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可是,有些坏人在部队中散播谣言,说要用曹营人马当炮灰。我告诉大家,在我的眼中,没有什么曹营、闯营之分。只有义军的好战士和坏战士之分。不论你来自哪里,以前是做什么的,在我眼中都是平等的,都是义军的一员,绝对不会厚此薄彼。我在这里保证,决不会把大家当中任何一人当成炮灰。等明天的战斗开始,你们同老兵一样,一起冲锋,一起破城,然后我给你们论功行赏,让咱们一起在开封城中痛饮庆功酒,好不好?”   高台下曹营战士先是一片沉默,不过可以看到他们脸上疑忌的表情大多都消失了。   不知道谁带头大声叫了一声“好!”随即稀稀拉拉的叫好声,从人群中传来。   范青笑了,大声道:“各位兄弟,咱们明日痛痛快快的血战一场,攻破开封城,好不好?”   这次上万战士一起高声道:“好!”   范青微微一笑,向众人拱拱手,走下高台。李岩和傅宗龙都很佩服,范青口才真好,这一会儿功夫,就打消了众人的疑忌,鼓舞了士气。   范青回到中军大帐中处理事务,刚过中午,又有士兵来报,说官军挖的很快,已经快要挖穿了。   范青再次骑马来到营地前查看城墙,红娘子和刘体纯骑马从东面和北面分别过来,说东城和北城差不多,估计至多半个时辰就能挖穿了。   范青骑马站在沙丘上,他对面是北城的心字楼,位于北城墙和东城墙的拐角处,这下面是义军挖掘的最大一个洞窟,有三四间屋子那么大。此时正是正午,阳光刺眼,火辣辣的照射地面,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了一丝暑热。   又过了一会儿,丁国宝骑马驰来,额头和马身上都是汗,到了范青身边,拱手道:“大将军,地洞已经被官军挖穿了!”   范青脸色凝重的问:“你们准备好了么?”   丁国宝道:“回大将军,我已经把所有的地洞都换成了得到休息的精兵,准备一面死守,一面向左右两边继续挖掘。只要在洞中坚持一天,今夜就可以把火药运进去,放迸轰塌城墙。”   范青问:“有把握保住地洞么?”   丁国宝道:“估计至少也能保住一半,这心字楼下的大洞最大,已经进去了五六十兄弟,这个洞定能保住。”   范青听他这样说,才觉得微微放心。   丁国宝拱手道:“心字楼下的大洞最重要,末将亲自进去防守。”   范青想了想道:“你是负责防守所有掘洞的将领,不应当只进入一个洞窟,心字楼下的大洞让王成章来防守。”   王成章是豫西伏牛山中的矿兵,是丁国宝手下的重要头目。丁国宝去伏牛山招募矿工的时候,他出手杀了矿头,领着一群矿工投奔丁国宝。挖洞很有经验,作战也十分勇敢。   李岩和傅宗龙不说话,但他们都知道范青的心思,守卫洞窟是最危险的,很容易阵亡,他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保护丁国宝。   中午时分,争夺地洞的战斗正式打响了,守城官绅也知道心字楼下的地洞位于拐角,特别的巨大,对城墙威胁最大。所以黄澎一整夜都在城上心字楼附近,鼓励军民,拼死将竖洞挖通,以便破坏城下的大洞。当时他们还没想把地洞夺到手,只希望把义军从地洞中赶走,至少使义军不能继续挖洞,也不能把火药送入洞中。   到了黎明的时候,城头的竖洞已经和义军的大洞连通起来。竖洞是一层层缩小的,最上层直径超过一丈,上面可以站立许多人,往下变成八尺,再往下变成六尺,四尺,到最下面与大洞连通的地方,直径只有一尺。这时候就很难挖了。   洞窟中的义军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挖大洞口的,他们准备了许多长大的兵器,还有小型的弩箭。只要挖掘的官军下到最底层,义军战士就用长兵器狠狠的向上戳,还有战士趁机向上射箭。有两名官军被长枪戳中,有一个腿部中枪,另一个被戳中了肚子,两人大声惨叫,被救援的官军拖了上去。洞中又趁机放箭,射伤了两名救援的官军。   官军不能继续挖掘,就从洞口向下扔石头,还向下射箭。但义军战士不傻站在洞口正下方,所以他们抛下来石头没一点用处,弓箭也射不到,反被义军向上射中了一名弓箭手。两方人分别在洞窟上下对骂,一名官军士兵很悍勇,骂的兴起,拿着长枪跳入洞中,向下击刺,和洞中的义军长兵器对打。但从洞口向下看,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义军战士。而义军战士却能很清楚的看清官军,对打片刻,这名官军被戳中了脚掌,惨叫一声,直接摔倒在洞口,被下面的义军给拖住脚踝,硬拉下去。在洞中只听这名官军一阵惨叫,随即就没了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被义军战士乱刀给砍死了。   后来城上的官军也想出办法,他们用极长的木棍做铁锹把子,人站的远远的,从洞周围把土铲开,很快洞口扩大到三尺左右,已经可以自由的跳下去人了。到这时,城上的官军才考虑如何派兵把地洞夺取。   守卫心字楼下大洞的头目叫王成章,他有一个副手叫尹黑牛,两人对在洞窟中作战很有经验,他们派了六名兄弟站在竖洞下面,但只站在侧下方。三人手持弓弩,三人手持长兵器,长兵器与弓弩间隔开,然后绕着竖洞转圈,寻找机会,一旦敌人到了攻击范围内立刻进攻,开始官军死伤的几人都是他们的战绩。   王成章则继续带着几名兄弟掘洞,同时准备随时替换那六名战斗的兄弟。尹黑牛也站在竖洞下方,他带着五六名兄弟站在附近,准备随时冲上去,将上面扔下来的火药包或者万人敌迅速扑灭。   洞口挖开之后,官军已经准备派一个小队下去夺洞了,他们有二十多人,散站在洞窟的中层和下层。先向洞窟中扔了一阵石头,但对义军威胁不大。接着五六个人用长枪狠命的向下乱戳,想逼开洞口下面的义军。但义军很灵活的躲开,他们一个都戳不到。尹黑牛眼疾手快,抓住一柄长枪猛地向下一拉,这名拿着长枪的士兵失去平衡,扑倒在洞口。立刻六名义军战士找到战机,又是向上戳,由放箭,这人惨叫着死去。被同伙拖上去,鲜血滴滴嗒嗒的淋到洞窟中。   洞口下面负责弩箭的战士尤其厉害,本来他们就是神箭手,现在从洞口向上,一片光亮,只要官军稍稍不谨慎,露出身形。他们就能凭着人影晃动射箭攻击。虽然不知是否射中,但他们能从上面的反应知道结果。一箭射出之后,上面常常的传来“啊”的惨叫,或者“不好”“哎唷”之类的声音,地洞下面就发出一片喝彩叫好声,或者快活的骂娘声。   王成章一面组织兄弟挖洞,一面回头关注战况。见到对己方有利,便信心十足的鼓励挖洞的兄弟,“兄弟们,加把劲,就快成功了。只要等到今天晚上,咱们把火药运入洞中,引线一点,城墙轰塌,到时候,咱们人马潮水一般涌进城去,这座花花大城就是咱们义军的天下了!”    第183章 斗智斗勇   一名矿工笑道:“王哥,你还没娶老婆,听说周王府里美女多的数不清,能不能让大将军赐你一个老婆?”   王成章笑骂一声,“他娘的,咱们好好干,立了大功,大将军那么慷慨,怎么会亏待咱们,到时候只怕一人赏赐一个老婆也是有的。”   众人一听都很高兴,挖洞的热情也更高了。   洞上面的官军见扔石头和用长枪刺都没什么用处,反而吃了大亏。又开始向下扔火药包和万人敌。这时候王成章也来到洞口下面,他对敌人这一招特别有办法。   一看到上面落下一个包子,燃烧的引线在黑暗中发出一点红光,嗤嗤的响着,特别明显。他立刻大叫一声,“倒!”   尹黑牛带着几名兄弟用准备好的,装满簸箕的沙土倒在引线上,将引线压灭。然后王成章冲过去用脚踏住引线,双手向上提火药包,将引线拉断,防止有没被压灭的引线继续燃烧。然后提着火药包扔到洞外。   城上知道这个火药包无效,就连着点了两个火药包扔进洞中。王成章按着以前经验大叫:“倒!”等到尹黑牛用簸箕里的沙土盖灭引线,照样被王成章扔出洞外。   城上的人原以为火药包有一两个奏效,会有义军被烧伤烧死,剩下的向洞窟外逃跑,于是让弓弩手在城头上准备好,只等着义军从洞口逃出来,就放箭将他们全部射死。可投下的火药包如石沉大海,没一点消息,让他们十分惊讶。   经过短暂的商议之后,官军猜可能义军有办法灭掉引线,便决定一次多投火药包。第三次,官军一次同时点燃了五个火药包,一起投下去。这次由于火药包多,义军果然来不及都扑灭,有一个火药包燃烧完引线,轰然爆炸,火球在洞中乱飞,烧伤了好几个兄弟。   王成章侥幸躲开,他喃喃咒骂官军,同时转动脑筋,想出对策。洞中有水桶。下次官军再投下火药包的时候,他依然让尹黑牛把几簸箕的土倒下去,然后他提着水桶上前,仔细查看,如果还有引线没灭,就浇一点水,火就马上灭掉了。   官军连续投下了十多个火药包,结果全都被扑灭,这让他们惊奇还不知所措。一群人围在最下面的洞口旁边商量对策,想弄清义军用什么法子,能手疾眼快的把全部引线扑灭。   最下面的洞口土层只有四尺厚,他们议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王成章却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看到洞口有黑影晃动,知道上面的人在偷偷向下查看。他命令那些负责攻击的弓箭手和长枪手暂停攻击。他自己拿着一支火铳悄悄靠近洞口,到了洞口附近,用纸煤点燃火铳引线,为了不使上面的人发觉,他将火铳藏在背后。   此时洞中一片昏暗,上面查看的官军从亮处向暗处看,也看不清什么。冷不防忽然王成章跳到洞口下面,举起手中火铳。这火铳中装满了火药,火药上面一把黄豆粒大的铁砂,王成章将火铳高高举起,瞄准洞口,只见火门上红光一闪,从枪管中冒出火光,照的头上的暗洞猛然一亮。接着听到一声巨响,刚才那名正在偷看地洞的人,啊的一声惨叫,从洞口头朝下栽了下来。下面的矿兵用长枪在他腰上狠戳几下,然后将死尸拖过来,一脚踢出洞外。洞上面刚才正在商议的人好几个都受了伤,一面叫着,一面向上爬,很快最下面一层等着进攻洞窟的官军士兵都逃回去,没人再敢到最下面一层来。   这一下午,整个北面和东面的三十多个城墙都在上演类似的战斗,洞口上下斗智斗勇,双方各有死伤,官军在明处吃亏很大,而且一个洞窟也没夺下来。   傍晚时候,范青再次来到心字楼附近查看,他特别担心心字楼下面大洞的战斗,所以把战马留在沙丘,带着二十多亲兵,走到了城壕边上观察。这样的距离十分危险,随时都要小心城头打炮,范青穿上铁甲,带上钢盔。在城壕附近安排几百弓箭手,还有许多盾牌手在周围为他挡箭。   丁国宝骑着马驰过来,在范青面前下马,请范青赶快后退,说城头的火炮和弓箭手很多,此处危险。   范青却顾不上危险,向丁国宝询问战况,现在从东门到北门几乎全部地洞都在争夺中,只有北门城楼下的一个地洞,洞口有转折,挖开之后,向左转,敌人不曾觉察出来。   范青问:“心字楼下的大洞十分重要,谁在里面指挥?”   丁国宝说:“头目是王成章,副手是尹黑牛。”   范青微微点头,心中稍稍放心。这两个人他比较了解,都是有勇有谋,对义军十分忠诚之人。   范青对丁国宝道:“你派人去告诉王成章,今天白天不管敌人如何从城头猛攻,不能离开地洞一步。”丁国宝拱手接令,刚要离开,范青又叫住他道:“心字楼地下的大洞伤亡定然很大,你速速派二十个兄弟去洞中增援。把受伤的兄弟想办法抬回来救治,死了的暂时不用管。”   李岩在一旁补充道:“不止心字楼,别的地洞死伤定然一样多,不如让城头炮火和弓箭手掩护,让预备队一起进洞增援。”   范青点头,让丁国宝去办。   丁国宝立刻召集预备队,按着各个洞穴的位置列队站在壕沟前。然后刘体纯挥动红旗,瞬间,北面炮兵阵地上的火炮一起集中火力,向城头猛打,壕沟前的五千弓箭手也连续不断的向城头射击。趁着这股攻势,站在壕沟前的士兵一起前进,越过城壕,向各自面对的地洞冲过去。虽然有弓箭手和大炮掩护,但在接近城墙的时候,还是受到城墙上的猛烈攻击,城头上有乱箭射下,砖石和万人敌也纷纷抛落。这几百人的增援队伍,没到墙根已经倒下去三分之一,而心字楼上的火炮和弓箭手尤其多且厉害。   范青十分恼火,对亲兵道:“你去通知张鼐,让他集中火力把心字楼给我打塌。”   张鼐立刻召集炮兵,让几十门大炮一起对准心字楼,一阵猛轰,大大小小的铁球一起射向心字楼,砖石乱飞。很快心字楼就倒塌了,楼中一些士兵奔逃出来,几个逃的慢的,被压在下面。城头上一片混乱,趁着这个机会,增援的士兵纷纷钻入洞中。   这时候一名亲兵骑马飞奔过来,说:“吴汝义又送来一份紧急军情。”   范青点点头,走回沙丘,边上马边向身边的两名亲兵吩咐:“你们分头传令,就说我有严令,所有将士务必要拼死保住各洞,准备今夜送入火药,明早一起放迸,有失去地洞者斩首!”两名亲兵接令去了。   城上官军在争夺地洞中受到一点挫折,但没有泄气。官绅军民都知道此次守城战的关键是在是否能守住地洞,一阵慌乱之后。黄澎带着一群官军在心字楼上的大洞商议一番,决定将一些特制的大号万人敌投下去。这些万人敌里面放置的火药比正常的万人敌多数倍,爆炸威力很强,里面掺杂了大量的铁钉和铁砂。开始他们害怕这么大的万人敌扔下去会使城墙受到损伤太大,现在万不得已,只得如此。于是,他们就找了两名比较勇敢沉着的士兵,黄澎亲自吩咐:   “你们一定要胆大心细,因为这次万人敌的引线特意缩短了,药线一点着很快就会爆炸,立刻投下去,必须投准。万一投的不准,万人敌在洞口上面爆炸,这么大的火药量,只怕洞口上的所有人都要炸死了。只要你们投的准,投下之后能炸死许多流贼,就记你们一大功,我会重重赏赐你们的。”   因为陈永福、黄澎等人十分慷慨,从不诓骗守城士兵,每一次冒险都能换来丰厚的收入。所以这两名士兵甘心为他所用。俩人一个抱着大号万人敌,一个拿着火绳,蹲在最下层的洞边,向洞下偷看一眼,紧张的等候命令,黄澎在最上层吩咐:   “点引线!”   那个拿火绳的人立刻把引线点着。   黄澎叫道:“快投!”   在他叫喊出声的时候,那个抱着万人敌的人,立刻对准洞口,将“万人敌”投了下去。   黄澎连声叫道:“好!好!”   他和许多人一样都露出紧张和高兴的表情,等候着下边轰然一响,将大批的敌人炸死、炸伤。   他们不知道的是,王成章已经预料了他们可能用大威力的万人敌,所以刚才这会儿功夫,他让掘洞的兄弟掘出两三个可以藏人的小洞,当作掩体。他听到上面的响动和说话声,不禁骂了一句,“他娘的,要使用杀手锏了,兄弟们快藏好!”   于是众人都纷纷躲藏在掩体之后,只有他和尹黑牛留在洞窟下面。他将兄弟们准备好的一簸箕细土提在手中,眼睛向上望,聚精会神的等候。看见头顶的洞口一暗,他立刻左手将簸箕举高,右手拖着簸箕的底部。   万人敌“咚”的一声落下来,向前滚动,引线很短,引线上的一点火光快速燃烧,只需要一两秒中就会爆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成章准确的将一簸箕细土倒了下去,几乎同时,尹黑牛扑了上去,将只剩下不到半寸的引线拔掉。俩人配合的是那么的默契,动作麻利,神情沉着,躲在暗处的义军兄弟看得呆住了。等尹黑牛将大号万人敌抛出洞外,这些战士才从掩体后面出来围着二人兴奋的说话。   王成章让大家赶快挖洞,他和尹黑牛又站在洞口下面,准备随时防备敌人再次投下大号万人敌。   他抬头向洞口叫道:“城上的好汉听着,把你们的法宝都摔下来吧!老子们在等着呢。告诉你们周王和巡抚,明天城里找你们算账。”   王成章虽然守住了洞穴,不过不是所有守卫洞穴的兄弟都有他这般伸手。北面城墙的十六个洞穴中,至少有五个洞穴,发生了爆炸。火光闪烁,滚滚浓烟从洞口出来。洞穴里面传来惨叫和呻吟声音,估计里面的义军战士,死伤惨重,这几个洞窟没法继续挖掘,也就废掉了。   正当洞穴之争愈演愈烈的时候,范青在大帐中也接到了一份不好的军情,左良玉在陈留向李双喜的阵营猛攻。战况十分激烈,李双喜记着范青的话,死守营地,与左良玉激战,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听到这个消息,范青脸色阴沉,左良玉趁人之危,他是打算吃掉李双喜之后,再决定是否援助开封城。   吴汝义道:“大将军,要不要派人去支援李双喜。”   范青沉思良久,还是摇头道:“李双喜擅长防守,左良玉再强,也不能很快吃掉他。只要咱们明天能攻下开封,立刻挥师南下,全力攻打左良玉,估计他不敢与咱们接触,就会撤退的。”   范青对吴汝义道:“你去吩咐制造火药的工坊,一会儿就把所有火药装好,集中起来,今夜一定要把火药运进洞是,明早所有洞穴一起放迸,炸毁几处城墙,至少也要把心字楼下面的城墙炸开缺口,这样,咱们就很容易破城了!”   李岩点头道:“今晚估计争夺洞穴的战斗会更加激烈,咱们都不用睡觉了!”   范青点点头,正要分析军情,忽然帐外又有人匆匆过来,这次来的却是刘体纯,他一进帐篷就拱手道:“大将军,刚刚接到坐探的报告,是西安方向的一个消息。”   范青心中一动,道:“难道是汪乔年也出关了?”   刘体纯赞道:“大将军料事如神,确实是这样,汪乔年接到圣旨,以陕西三边总督的身份率兵出关,援救开封。”   “杨文岳、左良玉,现在又加上一个汪乔年,这是要三面合围咱们呢!”范青冷冷一笑,又问傅宗龙道:“你在陕西与他很熟,他带兵作战怎样?”   傅宗龙摇头道:“汪乔年是文官,作战没什么过人之处。而他手下的兵都是新兵,没经过多少训练,不堪一击。”   范青冷笑:“送上门来正好,等明天攻下开封之后,我去会会他们,倒省了不少事情。”   李岩也笑道:“汪乔年率领的陕西总兵,无非还是贺疯子、郑嘉栋、李国奇这几人,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而且他们人心也不齐,士无斗志,军记败坏,根本不堪一击。”   范青点头道:“不用理睬他们,咱们专心守洞,明天开始攻打开封。”    第184章 所有地洞全丢了!   到了傍晚时候,守城官绅看见要夺取地洞的努力很不顺利,而义军在各个地洞中一面抵御,一面继续向深处和宽处挖掘。大家十分害怕,担心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地洞就会挖成。今天天黑,义军就会在夜幕掩护下把火药运进洞中,然后,明天清晨放迸,轰塌城墙。   巡按御史任浚和总兵陈永福都十分担心忧虑,尤其心字楼下的这个大洞,挖掘的太大,可想而知一旦放迸,轰塌的城墙不会像第一次那般只有十几米宽,恐怕要有几十米宽,这么宽的缺口很难防住了。   俩人表面还保持沉着,但也只是让守城军民安心,实际内心特别焦急。两人在城内的墙边下,亲自把耳朵对准空瓮,听掘城的声音。只听里面沙沙声不断,同前几日断断续续的声音完全不同。显然掘土的人很多,且很急。而且咚咚的凿墙声音,也比昨日听起来近了许多,这证明挖掘速度很快。   任浚心惊胆战,表面的沉着冷静也保持不住了,脸色发白,惊慌的问:“陈总兵,有什么破敌之策,必须快些使用,否则流贼今夜必定有大动作。”   陈永福皱着眉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任浚道:“不如选择一些勇士,给予重金赏赐,让他们从竖洞进去,把洞夺回来。”   陈永福摇头,道:“此计不行,竖洞每次只能跳下去一个人,而贼兵几十人在下面等待,只怕跳下去的这人,脚还没落地,就先让人砍死了!”   王奎也道:“现在从竖洞往下跳,摆明了是送死,守城军士都明白,所以不论如何重赏,只怕也没人愿意下去。”   任浚叹气道:“此法确实不行,陈将军阅历甚深,王县令足智多谋,你们二人一定能想出破敌之策,对不对?”   王奎沉吟不语,陈永福想了想道:“第一次挖竖洞的主意是一名挖矿的民夫想出来的。可见见集思广益的作用,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生死关头,谁不怕死?但有重赏,就会有人卖命。”   任浚道:“赏钱好说,周王的赏赐不是已经给守城军民发下去了么!而且现在官府中还有银子,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都有,而且开封的大户人家很多,这几天纷纷捐钱捐物,都在衙门中放着,准备赏赐给守城有功的军民。他们这么慷慨都是因为有福王的前车之鉴。倘若贼兵进城,玉石俱焚,有钱也买不到性命?但只有重赏,没有善策,也是不行。刚才说了,贼兵一群人站在下面,而咱们只能一个一个的往下跳,下去一个死一个,这可怎么办呢?”   陈永福想了想道:“银子虽多,只是大把的送给普通守城军民,大人能说的算么?”   任浚道:“将军放心,此时生死关头,一切从简。赏赐的事情就由我说的算,也不许禀明巡抚,请将军赶快说出夺洞的计策。”   陈永福点点头,吩咐亲兵道:“把暂时不守城的军官和士兵都召集到北城墙下,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片刻功夫,从四面城墙中下来不少守城军民,有几千人,黑压压一大片。陈永福站在一辆平板车上,他先不征集夺去地洞的法子,而是先说了平贼将军左良玉和三边总督汪乔年,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率领大军,救援开封。   众多军民本来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不能确定,也有些半信半疑。   陈永福朗声道:“圣上已经降了严旨,严令二人必须克日到达开封,否则必受重处。所以二人的兵马也就三两日之后必将到达开封附近。”说完那处一张奏折,给大家亲自宣读。   任浚和王奎都看了一眼陈永福,这奏折上宣读的圣旨内容他们怎么不知道?再说皇上给左良玉的圣旨,怎可能把内容写在回奏上给陈永福看?这内容显然是陈永福杜撰的了,他连皇上的圣旨也敢编造,虽然事出紧急,但也太过胆大包天了。   不过,军民们听了这不知真假的奏折都信以为真,一片欢呼雀跃之声。   陈永福微笑道:“然而,左将军和汪总督将救开封的事情,闯贼们必定也知道了,他们必会赶在救援开封的队伍到达之前,也就是这一两日,猛攻开封,所以这两天的形势将会很危急。今日倘若能把这些掘洞夺到手,敌人就没法破城。”   说道这里,陈永福面色凝重起来道:“这将是一场血战,胜负决于一二日之内,我守城军民既有地利,又有人和,必能取胜,今日夺得地洞至关重要。”   众军民很少看到陈永福脸色如此严厉,口气如此果决。众人心情也很沉重,觉得全城官绅百姓的生死存亡都取决于地下城洞,互相交换着眼色,默默无言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陈永福示意仆人,几名仆人端来一个托盘,盘子上面盖着红布。陈永福伸手揭开红布,只见里面全是十两一锭的银子,摞在一起,一层层减少,像一个小型金字塔,夕阳下,这盘银子银光闪闪,十分诱人。   陈永福朗声对众人道:“我已经发布榜文,只要有人能夺得地洞,赏银一千两。大家把榜文带回各面城墙之上,让守城军民百姓都得知这个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一千两银子在古代可算一笔巨款了,但大家知道,大洞中的敌人多,且非常厉害,跳下去就等于送死,所以众人互相看看,纷纷摇头。   这榜文在守城军民中传开之后,一直到吃完晚饭,夜色渐暗的时候,也没人揭榜。   任浚派了一名官员回上方寺,向巡按作了禀报,然后忧心忡忡的对陈永福道:“陈将军,一千两银子不算少了,可没人鼓勇揭榜,如何是好?”   陈永福想了想道:“一千两银子在平时不算少了,但今日也不算多,这是关系到满城军民百姓生死的大事,请大人不妨再出重赏。”   黄澎和王奎也建议加倍赏银,黄澎道:“羊毛都出在羊身上,银子暂时从巡抚衙门中出,马上就能从城中富商身上收回来。”   王奎也道:“一城安危要紧,银子究竟是身外之物。”   任浚考虑片刻,提起朱笔,写了一张手谕:“有夺得此洞者,赏银两千两。”然后再交给一名官员,让他到城头上传谕。   陈永福道:“官府的声誉不佳,不能取信于民,还请大人把加上的银子立刻取来,摆在城头上,以示决不食言。”   任浚也知道凭官府的声誉,恐怕不能让百姓相信,于是立刻让人骑马回到衙门,又取来一千两银子,连同第一次的一千两银子,一共两千两,一起放在城头上。虽然天色渐黑,但白花花的银子在火光映照下,依然十分闪亮。   在第二次传谕之前,人们已经在议论纷纷,想各种主意,但是没有人敢去揭榜。在增加到两千两之后,终于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军官,走到榜文前揭了下来,拿在手里,回头对大家说:“攻打这地洞,我朱呈祥包下了!”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打量朱呈祥,只见他身材高大壮硕,满脸横肉,脸上还带出几处伤疤,一看就是个凶狠的人物。众人都用畏惧和敬佩的目光看着他,朱呈祥是陈永福手下一个把总,不久前犯过错,理应砍头,陈永福见他强悍有力,而守城有需要这样的亡命徒似的人物,就让他戴罪立功。   朱呈祥在揭榜之前,已经同他的亲信商量过,这时不在城上多耽误,就带着揭下的巡按手谕大步流星的下城去,来到上方寺后,向任浚和陈永福跪下说:   “卑职愿意夺取心字楼下的大洞,已经将巡按大人的钧谕揭下。”   陈永福还没说话,任浚已经急不可耐的问:“壮士,你用什么法子夺洞?”   朱呈祥把他的法子说出来,陈永福和任浚一起点头,陈永福道:“这法子不错,可以一试,我信你一定可以夺洞成功。好,你需要多少人,什么东西,我立刻差人帮你准备,你打算挑选多少人都行。”   朱呈祥说:“太多也用不着,请军门大人给我一百个精壮的兄弟,有五十个下去就行了,另外五十个准备好,随时需要,随时下去。占据大洞之后,贼兵必定来抢夺,那时还要准备厮杀,也会有伤亡,所以另外准备五十个兄弟是不能少的。”   陈永福说:“好吧,我给你一百个兄弟,你可以随便挑选,除了你的手下人之外,你愿意挑选什么人就给你什么人,只等你马到成功。”   任浚也鼓励道:“你为国的忠心可嘉,只要夺洞成功,除了银子赏赐之外,叙功的时候一定将你破格提拔,你赶快去准备吧!”   朱呈祥磕了头,起来匆匆去了,他回到城墙上将人员挑好,然后做夺洞的准备,大约花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任浚和陈永福不时的派人到城头询问,查看,最后,陈永福亲自带领卫兵来到城头看他夺洞。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心字楼大洞上方,点燃了几十支火把,火光熊熊把城头照耀的一片雪亮。只见城头挖掘出来的大坑周围放置了十几捆柴草,朱呈祥将这些柴草上撒满火药,然后亲自提着两捆柴草到了竖洞的最下层,瞧准机会,猛地把两捆柴草扔到地洞中。同时向旁边举着火把的同伴大喝:“扔火把!”   这同伴也把手中火把投了下去,正好落到沾满火药的柴草上,只见刚刚落到地洞中的柴禾轰的一声燃烧起来,形成一个火团,把黑暗的地洞照耀的一片明亮。地洞上方,朱呈祥大声吆喝,让同伴们把柴草一捆捆的扔下去。这些柴草由于沾满火药,所以极容易燃烧,而且火药燃烧会散发黑烟,还有令人窒息的硫磺气味。因为是大捆的柴草和大包的火药,所以义军原来的用细土和泼水的法子都不能奏效。   王成章和尹黑牛开始还指挥兄弟们用叉子把柴草向外推。可柴草和火药燃烧速度极快,很快就燃起大火,让人无法靠近。   王成章和尹黑牛极为悍勇,他们把棉甲厚厚的披在身上,用水浇湿,然后用力推柴草。义军战士们也用这法子一起帮忙。虽然火焰不能伤害身体,但浓烟却呛的人无法忍受。   只见洞中火光熊熊,浓烟滚滚,硝和硫磺熏的人不能呼吸,义军无处躲闪,有的被烧伤,有的被熏倒在地上。一部分兄弟无法忍耐,只得穿过洞口的大火逃了出来。这时,城上趁机扔下砖头石块,还有弓箭射向逃出洞外的人,有不少人被砸死射死。   这样,经过一顿饭的功夫,城上估计洞中已经没有敌人了,纵然还有没有逃出的人,也一定被烧死或者熏死。朱呈祥向他一百个兄弟一挥手,大家立刻将准备好的水一桶一桶的倒下地洞。洞中的浓烟慢慢浇灭了。随后硝和硫磺的气味也淡了。朱呈祥首先跳下洞,在下边吹了一个唿哨。五十名兄弟一个跟着一个的跳下去,把大洞给占了。   洞中很昏暗,看不清楚,燃起火把,也只能看到脚下不远处遍地都是义军战士的尸体,大部分都是被浓烟呛死的。也有没死的,只是昏迷。这些人便在每一个尸体上都补了一刀,然后将这些尸体都抛出洞外。   朱呈祥见洞中再没有活着的义军,便向上大声呼喊道:“请上边的人代我禀报总兵大人,此洞已经被我们占领,洞中没逃出来的贼兵,已经全部杀死。   城头上响起一片欢呼喝彩声音,有人敲锣打鼓,有人放起鞭炮。   丁国宝是挖洞的总指挥,见最重要的一个洞窟丢了,立刻挑选了一百名兄弟,他大喊一声,从城壕边上向墙根冲过去,这一百名兄弟也跟着冲。因为城根着火,所以虽然在夜晚,丁国宝这一百人也被城墙上看的很清楚。城墙上纷纷放箭,用砖块砸他们,还不停的抛下万人敌。丁国宝这一百人冲到城墙根,只剩下三十多人,还人人带伤。   丁国宝也够悍勇,率领这三十人就冲入洞穴中。朱呈祥早就准备好了了,数十人站好阵形,一排长枪向外不停攒刺。在狭窄的洞口,这种密集的长兵器,根本无解。丁国宝这几十人猛冲了几回,死伤惨重,丁国宝大腿上中了一枪,躺在洞外动弹不得。剩下的十几名兄弟见冲不进去,只能撤回,回来的时候把洞口的丁国宝还有几名受伤的兄弟给救了回来,夺回洞穴失败了。   经过这一仗,守城军民士气高涨,各个地方的竖洞,纷纷模仿朱呈祥的法子夺洞。到了二更时候,义军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三十六个大洞全部被官军给夺了回去,义军死伤惨重,接近两千人牺牲。    第185章 夺回一个大洞   在争夺地洞的时候,范青已经接到了通知,他和刘芳亮、红娘子、李岩等将领、谋士一起立马城外,却没有一点法子,只见北边城墙所有洞窟都浓烟滚滚,从洞口向外冒烟,里面火光闪耀。不冒烟着火的地洞则是被人给夺回去了。洞中的战士都被人从洞口抛出来,从东城到北城的墙根,遍布尸体。有一些冲回来和受了伤的则都蹲在城壕边上,全身被浓烟熏的漆黑,受伤的则躺在地上呻吟抽搐,看起来十分凄惨。   范青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指甲深深刺入手心肉中,却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要失败了么?我终究不能改变历史。”   这时,刘体纯和红娘子指挥将士进行了两次冲锋,想要把洞夺回来,可是都失败了。因为为了防止官军从洞外偷袭洞穴,义军挖掘的时候,把洞口挖的很小,里面宽大,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万万没想到,要从外面夺洞的是自己人,所以尽管义军战士勇猛,但也没办法冲入洞中。而且城头军民十分奋勇,万人敌不停的抛落,整个北墙下面,万人敌的爆炸声不绝于耳,爆炸时的火光在暗夜中接连闪烁。所以义军死伤惨重,却没有夺回一个洞。   范青也知道这样不行,他脸色阴沉的命令,“暂时停止进攻,救治伤员。”   范青向身边众将问:“军师,傅学士,还有各位将领,你们还有什么办法挽回局面?”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懊丧的表情,连足智多谋的李岩都没话了。谁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会发生,本来大好局面,这一两个时辰却全没了。   费了十来天的功夫,好不容易掘了三十六个洞,在两三个时辰之内就被守城军民夺去,这是二次攻打开封以来遇到的最大挫折,也使范青和众将心中十分失意。但范青也是经过这几年艰难困苦的锻炼,心智十分坚定,不会轻易认输。   回答大帐中,范青先给杨铁柱派了任务,让他带领两万人马去陈留,支援李双喜,让他们两人必须再拖住左良玉三天。三天之内,闯营必须对开封再发动一次攻势。   刘芳亮提议,上次城墙被炸开的豁口,官军只是用沙袋和门板堵住,比真正的城墙薄多了。如果用大炮猛轰,完全可以轰开,这次攻势可以再次攻打这个缺口。   李岩摇头道:“城中现在人心很齐,陈永福又擅长用兵,从那个缺口很难攻入城中。上次的攻打失败已经证明了!”   刘芳亮道:“虽说如此,但现在并没有别的法子,从那个缺口进攻是最好的选择。”   众将议论纷纷,有的说从缺口进攻好,有的说不行。正议论中,一名亲兵过来报告,说从心字楼地洞救回来的王成章有重要事情禀告。原来王成章被浓烟熏的不能立足,从地洞中逃出来的时候,被城头抛下的砖头砸伤了肩膀,只受了轻伤。但尹黑牛不幸被浓烟熏晕,被官兵杀死了。   范青见众将也商议不出什么对策,便让众人散去,他和李岩去伤兵营中探望王成章。王成章并无大碍,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见到范青,立刻站起来拱手,叫了一声“大将军。”   范青问起在地洞中战斗的经过,王成章简单的说了一遍。说到自己的好兄弟尹黑牛遇害,自己却连他的遗体都没带回来,这个强壮的黑脸汉子,不由得泪流满面。   他整理情绪,拱手道:“大将军,咱们地洞守不住,敌人抛下柴草燃烧的火焰倒是次要,最主要是浓烟呛人,让人不能立足。我有一个主意……”说完,把主意跟范青讲了。   范青听了之后,连连点头,觉得这主意很妙,说道:“你擅长掘洞,这任务交给你最好,只是你受了伤,不能作战了!”   王成章一听,立刻拱手道:“大将军,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的伤不碍事,保证完成任务。我一定要亲自杀回洞去,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说着他的眼泪纷纷落下,泣不成声。   范青点点头,道:“你若愿意,那就最好了,能否攻破开封全在你身上。”   当夜,范青把所有会掘洞的矿兵全部召集起来,这些人从伏牛山下来,加入义军的时候有几千人。可这几日掘洞,死伤最多的就是他们了,现在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二百多人了,全站在范青面前。   范青鼓励了众人几句,然后把作战的计划说了,最后叹道:“各位,我知道你们伏牛山矿兵这次死伤最重,我范青记着你们的功劳,这次任务十分危险,如果你们不能活着回来,我范青保证一定会给你们家人一份丰厚的抚恤银子的。”   范青对战斗中死伤将士的抚恤是十分慷慨的,闯营的战士都知道,现在又见他亲口保证,都十分感动,七嘴八舌的道:“愿意为大将军效力!跟那群官军狗日的拼了!”   随后,王成章给众将士安排任务,临出发的时候,范青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这次能否成功,全靠你了!”   王成章点点头,道:“大将军放心!”   此时,已经四更天了,四野一片漆黑,范青带着李岩和十几名亲兵,骑着马站在城壕一里远的土丘上,看着一千多将士在配合王成章这一小队人马行动,他们趁着夜色跑到了城壕边上,然后消失在城壕里,还有一部分人在城壕上忙活。远处城头上的官军炮兵也发现了这些人动作。但一来城壕距离城墙有一里多远,对城墙威胁不大,二来又是黑夜,也射不准,所以城头炮兵便没有发炮。   第二天天亮,城头的守军发现在城壕中,有一段被盖上了木板,木板上又铺上一层沙土,好像有人住在下面。守城官军研究一会儿,认为是闯营的帐篷不足,所以把士兵安排住在了城壕中。他们却不知道,在夜间,王成章领着手下士兵从城壕中向城墙方向挖掘了一条壕沟,有四尺多深,一面挖掘,一面在壕沟上铺上木板,盖上浮土,从远处看就如平地一样。   为了防止城头官军发现,白天这群挖掘的义军工兵休息,晚上工作。第二天白天,双方阵营都显得很平静。范青去视察了一趟火药作坊。现在火药作坊已经制造了足够的火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地洞放迸,所以范青暂停了这些工匠制造火药,让他们也休息一天,让伙房多送些酒肉犒劳一下这些工匠。   刚从火药作坊里出来,忽然听到城边传来一阵喊杀声音,范青猜有可能是敌军趁胜,派出来小股部队偷袭骚扰。果然,片刻功夫有士兵来报,说敌军从南门放出五百人越过城壕偷袭义军军营。不过被义军的人马发现,一千多义军士兵追上来。这些官军士兵绕城疾走,义军士兵紧追不舍,岂料到了北城墙拐角处,刚刚拐过来,忽然从地洞中杀出许多官军士兵,而那五百官军也回头反击。这些地洞中杀出来的官军有的抄后路,有的从中间截杀。义军士兵猝不及防,被杀的溃散了,死伤了几百人。   范青大怒,“是谁领兵?怎么敌人的伏击都看不出来。如果不是诱敌之计,城头的弓箭手和大炮会任由他们靠近城墙么?”   亲兵回答,“是白旺率领的追兵,白旺自己也受伤了,腿上被戳了一枪,但不致命。”   “有勇无谋的蠢才!”范青恨恨的说道,他心中想的是,这些年轻将领到底是经验不足,要是刘宗敏、李过等人绝对不会上这个当的。   这时,城头上因为取得了胜利,所以爆发出来一阵欢呼声音。   范青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叹了口气道:“越发增添了城中的气焰!”   此时,太阳初升,一轮红日照在城头,城头上的官军喜气洋洋,比过年都高兴。昨晚把三十六个地洞夺回来之后,今天早晨又用计杀伤了数百义军,这真是围成以来的空前大捷。但他们也看出来,义军并无退走的模样,这使他们不得不抓紧加固城防。首先还是多备一些柴草和火药,防止义军继续掘洞,或是过来与他们争夺洞窟。再有就是对上次被义军轰塌的城墙进行加固。上次修补这段城墙只用了一些沙袋和门板,不够牢固,需要赶快加厚。陈永福下令,把上方寺拆去一部分,用他们的木料砖石加固城墙。上方寺的主持连连叫苦,却也无可奈何。   此后两天,城内天天准备,城外义军也没闲着,但多在夜间活动,白天按兵不动,摆出要长期围困的架势。城内官军不知道,从城壕已经延伸出来一条壕沟,直奔城墙而去。   第三天晚上,义军掘的壕沟已经距离心字楼下的大洞只有十几米了。这时候,王成章命令属下人不再掘壕沟,而是向下挖掘,挖出一条地洞,直接到心字楼大洞的下面。   因为是在泥土中挖掘,所以很容易塌方,幸好王成章这些矿兵对付塌方很有经验,他们一边挖掘,一边用木料支撑洞壁。泥土松软,再加上王成章等人对挖掘城墙有很多经验,所以四更天的时候,他们就挖到了心字楼大洞的下面,然后向上挖一条竖洞。   在刚刚挖通的那一刻,洞中守卫的官军发现了,冲过来大叫:“什么人?”   两名挖掘的义军战士,来不及拿起兵器,直接举着铁镐和铁锨冲入洞中,和两名官军士兵搏斗起来,洞中有几十名官军士兵都集中在洞口,忽然听到洞中有搏斗声,便循声过来,见到义军士兵,十分惊讶,这些人从哪里进入洞窟的呢!   很快他们就知晓了,只见地面有一个大洞,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从里面跳出来。很快众人就在黑暗的洞穴中肉搏起来。只听黑暗中,到处都是惨叫骂娘声,兵刃格挡的脆响,刀子刺入皮肉的沉闷声响。众人混战成一团,几乎看不清对手的样子,只能凭借从洞口射进来的微弱月光,判断敌我。   义军战士更勇猛些,对地洞的地形也更熟悉,毕竟这地洞是他们亲手挖掘的。但官军开始人数占优,而且他们多用长兵器也占了不少便宜。   王成章在混战中,碰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对手,用一支长枪,动作迅猛凶悍,连续刺杀了两名义军战士。王成章对上他,用大刀猛力格挡。这人在黑暗中咦了一声,他对自己力量很自信,却没想到在这黑暗的洞窟中也碰到一个大力士。   刀子和他长枪碰撞,发出噼啪声响,有时候撞击在枪尖的铁头上,会飞溅出火星,俩人的武艺和身体素质都不错,针尖对麦芒,拼尽全力搏杀。激战中王成章的刀子卡在他的枪杆中,俩人便一起丢开武器,抱在一起,掐着对方的脖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俩人口中都发出嗬嗬的声音,好像两只搏命的野兽,正在较劲的时候,忽然王成章用力一转身体,将那人甩到左侧,只听咚的一声,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原来左边岩壁上有一个石头尖角。王成章知道这个地方,虽然在黑暗中也能准确判断位置,一下子把对手撞的脑浆迸裂。   王成章喘着粗气站起来,从地上摸索刀子,摸到这名敌人的脸上,只觉得他是个大胡子。王成章向他呸了一声,骂道:“狗官军,死的好,给兄弟们报仇!”   他却不知道刚才死去这名壮汉叫朱呈祥,正是从竖洞上杀下来的官军,杀死尹黑牛的也是他。不是冤家不聚头,王成章无意当中,在这黑暗洞穴中再次碰到了仇人,亲手杀了他,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了。   这时候,忽然洞外又爆发出来呐喊声音,原来范青为了配合王成章,让一百敢死队冲到城墙下进攻洞穴。洞内洞外一起进攻,两面夹击,官军登时变得十分被动。    第186章 决战前的准备   城墙上的军官见势不妙,连忙派一队士兵从竖洞进入大洞。但此时义军已经占据了优势,抢占了竖洞下面的地势,三四名义军战士手持武器,看守竖洞入口,下来一个官军士兵,就杀一个,连杀了四五个,就再没官军士兵敢往下跳了。   这时,洞中的搏杀也接近了尾声,接近一百名官军士兵全部被杀灭,义军战士也牺牲了五六十人。洞窟内遍地都是尸体,满是血腥味,不时的传来痛苦呻吟声。王成章让人点燃火把照亮洞窟,他学着官兵的样子,把受伤没死的官军士兵全部砍死,将尸体抛出洞窟之外。随后抬头向洞窟上大喊:“狗日的官军,有胆子就下来,爷爷陪你们好好玩玩!”   陈永福接到禀报,也急匆匆的来到城头,听说心字楼下大洞被义军给夺回去了,立刻组织官军反扑,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城头上的官军故伎重施,把撒满火药的柴草扔下来,丢下火把点燃。随后陆续又丢下了几捆柴草,很快洞穴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不过,这次义军有了躲藏的地方,王成章组织义军士兵躲入洞穴下面的地道中,用一块石板挡住火焰和浓烟。直到天亮的时候,官军才泼水浇灭余烬,等浓烟散尽的时候,义军战士先跳出地道,在竖洞下面做好战斗准备。等官军士兵跳下来,跳一个,杀一个。   竖洞上面的官军大吃一惊,没想到洞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义军士兵,只是他们是怎么躲过浓烟和火焰的呢!他们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清晨,朝阳初升。远处在山丘上眺望的范青,看着从心字楼下的大洞中先是抛出好多官兵尸体,随后洞中还是冒烟,火光闪烁。但等火光熄灭,浓烟散尽的时候,第二次从洞中抛出的尸体,不再是义军,还是官军。   “成了!”范青大喜,王成章果然不负众望,把心字楼下的大洞给夺下来,且守住了。范青旁边的李岩和众将也都欣喜不已,虽然只夺回来一个洞穴,但这个洞穴最大,也足够给官军致命一击了。   这一整天,官军尝试了三次夺洞,都没有成功,最后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官军派了许多士兵进入这个大洞两边的洞穴,然后一起冲出来,想要正面抢夺洞窟。王成章率领数十名义军死守洞口,用长兵器从洞内向洞外猛刺。冲上来的官军纷纷被刺倒,死在洞口。官军不死心又让许多士兵用火铳攻击,义军士兵十分悍勇,守卫洞口的十多个人,被火铳发射的铁砂打的全身都是小孔,血流不止,却没人退后一步,最前面的义军战士都浑身血红,好似一排血人。有的流血过多而死,却也站在洞口对官军怒目而视,身体直挺挺的,站立不倒。   远处的义军当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范青很快调动数千弓箭兵冲上来,在城壕外面射箭,箭如雨下,冲击洞口的官军一片片的被射到,很快就溃散了,逃回到自己的洞中,再不敢出来。义军靠自己的勇敢,到底把这个洞窟给保住了。   天色渐渐暗了,夜色把开封城笼罩,义军开始向地洞中运送火药。在朦胧的月光和昏暗的星光下,义军士兵挑着装满火药的担子,向洞窟中运送。为了防止官军从城上阻止,范青派了几千弓箭手在城壕周围防备,只要官军稍有动静,立刻成百上千的箭矢向城头射去,再加上四野昏暗,看不清义军的动作。城头守军根本没法阻止义军运送火药。到了三更天的时候,义军已经运送了七八十担火药,加起来有上万斤。义军有史以来还没进行过这么大的放迸。   城头守军一片惊慌,陈永福表面看着镇定,其实也是束手无策。他估计义军有可能明早就开始放迸,轰塌城墙。而且城外的义军调动频繁,北面城墙外,人声嘈杂,马蹄声不断,显然是在作攻城前人马的部署。   这消息不但守城官员知道,连在王宫中的周王也知道了,他如坐针毡,彻夜不眠,在供奉神像和先人的大殿中祈祷,向天地许愿,向祖宗许愿。巡抚、布政使、巡按使也都在向天地和关圣爷许愿,只希望明天都把流贼挡在城墙之外。   官绅们不断会商,寻求对付的办法。陈永福把主要兵力调在北城等候,准备一旦城被炸出缺口,就在缺口处血拼力战。开封士绅们还从民间募集了许多精壮义勇,在上方寺附近等候,一旦紧急,立刻登城。   城内紧张准备的同时,城外也在紧张的备战,范青召集众将商议的大半夜,明日清晨发动总攻,先用大炮轰击上次缺口,打塌城墙之后,派人进攻,吸引城头官兵的注意力。然后再点燃心字楼下面的火药引线,放迸轰塌城墙。根据火药的数量,估计这次放迸轰塌的城墙会很宽阔,这时,突然用重兵冲入这段缺口,估计官军很难防住。   随后,范青开始布置破城后的事情,根据以前破城的经验,破城后城内的乱兵是最大祸害。范青知道赵恩向来办事老成,就把破城后维持城内纪律的事情交给他。其中查抄周王府和城内官绅是破城后的第一重要之事。范青把这个任务交给马世耀,让他带领三千骑兵,迅速保卫周王府,还有重要官绅的家,周王和城中大官必须捉拿归案,但周王府和官绅的家先不必急着查抄,只派人包围,防止有乱兵进入防火抢劫。   城中的住宅必须保持完整,发现有着火的地方立刻派人扑灭,其中保护周王府的建筑完整是重中之重,一定要防止周王死到临头,举火自焚。   范青之所以如此注重保护开封城建筑,这是因为他已经有了经营开封,把开封做为暂时都城的打算,开封城中的一切建筑都被他视作义军财产。   范青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大规模的攻城战,以及破城后的各种安排。好在义军以前有很多破城的经验,不会临时发生混乱。   众将都是一夜没睡,大家都知道第二次开封之战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能否破城,就看明天早晨了。   第二天清晨,天渐渐亮了,经过二十天的围城,开封之战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刻。从城头上可见城壕外半里处,许多步兵已经准备好了攻城,还有骑兵分列两翼,部伍整肃。   过了一阵,天色更亮了一点,守城的官兵看到许多大炮摆在城壕外步兵的前面,一共分成三个阵地,其中大炮最多的还是被垫高的那个土丘,一共一百多门大炮,所有的重炮也都集中在这里。两侧较小的炮兵阵地也各有三四十门大炮。闯营从攻打开封以来,火炮损失很大,至少也被官军摧毁了五六十门。可现在闯营的大炮不但没见少,反而多了数十门,可见闯营铸造大炮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开封官军。   看这些炮口调整好的方向,官军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义军主攻的方向不是心字楼,而是上次被轰塌的那块缺口,虽然已经被修复,到底还是不太坚固,所以闯营选择这个地方,开始攻打。   城上人正在议论纷纷,忽然义军阵地上红旗一挥,几尊大炮响了,剩下的也陆陆续续开炮,炮声越来越密集,震动天地,这三处地方的大炮,不断燃放。铁的炮弹、铅的炮弹,在火药爆炸的推动下,从炮口射出,飞上天空,有的打在城墙上,有的从空中越过城头,射进城中。炮弹互相交织,发出令人丧魂落魄的尖利声音。更多的炮弹是打到原来缺口的地方,虽然城墙里面有木桩支撑,但城墙不断倾倒,成为一个陡坡,又变成一个慢坡。   范青和众将都紧张的看着不断扩大的城墙缺口,再有片刻功夫,就要发动总攻了。   这时,忽然吴汝义从大营疾驰而来,到了范青面前才勒住疾驰的马匹。马匹昂首嘶鸣,前蹄抬起。只见吴汝义面色惊慌,满脸是汗,不等马匹站定,就叫起来,“大将军,不好了,李古壁串联一些老八队的战士,连同曹营的人马,准备一起哗变呢!”   范青大吃一惊,这正是攻城的紧要时刻,生死系于一线,只要己方阵营出现一点小乱子,都会影响到整个战局。况且是大规模的士兵哗变,攻城战士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会军心涣散,一场溃败就在眼前。听到这个消息,就算范青向来足智多谋,心志坚定,也不禁一阵慌乱。   刘芳亮大怒,喝道:“我立刻带兵弹压,杀了这狗日的李古壁和这群曹营的混蛋。”   李岩连忙道:“刘将军不可急躁,现在如果派兵弹压,定然是一场火并,就算把他们全杀光了,前线将士军心动摇,也没法再攻城了。”   傅宗龙拱手道:“大将军,如果真有叛乱,咱们必须稳重行事,可暂缓攻城,让大军缓缓后撤几里,先处置了内乱为上。”   范青知道傅宗龙说的有理,但处置内乱之后,士气定然衰落,也没法攻城了,只能撤军。自己费了多大力气,才到熬到和开封守军决战的时刻,如果白白放弃这个机会,岂不是太可惜了。他素来果决,但此时也不由得心如乱麻。   红娘子在议事的时候很少说话,这时,忽然拱手道:“大将军,据我所知,老八队的战士向来对闯营忠诚,即便在李古壁的怂恿下,也不见得会哗变。而曹营人马,可能知道我们今天声东击西的计策,怕咱们用他们当炮灰使用,只要跟他们说明情况,未必没有挽回的机会。”   范青也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他觉得红娘子的话,很有道理,便向她嘉许的点点头,“说得好!”   红娘子微微笑道:“我也是根据我这些年带兵的经验而说的。眼前,大将军不可乱了方寸,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范青点点头道:“我立刻去营地,跟他们说明。”   吴汝义大惊,“大将军,不可以去啊,乱兵加起来有两万多人,非常凶恶,万一大将军弹压不了,岂不是反受其害。”   刘体纯、赵恩、马世耀等人纷纷道:“愿意带兵虽大将军一起回营。”   范青想了想道:“不行,如果带大队人马回去,这些人定然以为咱们是来剿灭他们,到时候谈都不能谈,就得火并起来。我谁也不带,只我一人,带几名亲兵就行。”   众将一起道:“不行,这太危险了。这些乱兵胆大包天,既然敢哗变,也未必不敢杀范青。”   范青坚定摆手道:“我心意已决,就这样了,你们谁也不许跟过来。”说完点了几名亲兵的名字,准备跟他一起回营。   众将面面相觑,正不知怎么办,红娘子忽然拍马上前,轻声道:“我随你回去,我有一手红绳捆人的技艺,还可以射弹弓。擒贼先擒王,万一你说服不了他们,我可以出其不意擒住李古壁,定能制住乱兵。”   范青想了想道:“那好,你随我去吧,只是这样太危险了!”   红娘子微微一笑,脸上没有一丝惧色,轻声道:“咱们是好兄弟的,上次你答应过我。”   范青深深的看了红娘子一眼,转头拍马而去,红娘子加上六七名亲兵紧随其后。   只驰了几百米,忽然从营地中冲出来一百多人,见到范青立刻勒马停住,范青一看,都是老八队的人马。这些人一起向范青拱手行礼,一名校尉说,李古壁蛊惑人心,骗了一些老八队的战士,也欺骗曹营的人马。可他们这些人知道李古壁是坏人,也不愿意造反哗变,就趁机从营地中冲出来。   范青问他们营地中的情况,他们说,营地中已经被李古壁给控制了,营地入口已经被封闭,有许多叛兵守在营地入口,十分危险。   这校尉拱手道:“大将军,这些人既然已经豁出来造反,就什么都不怕了,大将军为了自身安全,还是不去为妙。”   范青冷笑:“我不信两万多人都能反叛,当中有许多咱们的战士,就是曹营人马也不见得都想造反。”    第187章 平定哗变   这校尉拱手道:“大将军,确实有些人不想哗变,但被叛兵裹胁,不敢出声,被困在军营中了。”   范青道:“既然如此,有什么可怕,为了这些人,我也要试上一试。”   说完拍马向营地疾驰,这名校尉叫白鸣鹤,他见劝不动范青,只能跳转马头,率领这些人跟了上去。到了营地门口,只见数百人举着手中刀枪,站在营地门口正在吵嚷,原来,他们人心不齐,有的不想哗变,有的哗变以后,心中害怕,想要逃走,还有的想要造反,令立山头。这些人在营地门口争执不休,李古壁也在其中,他是想率领众兵马,离开闯营,令立山头,可手下人只有几名亲信支持他,剩下的各有心思,就在营地门口吵了起来。   忽然有一人叫道:“大将军来了!”   这些人以为范青派兵来攻打他们了,一起举起刀子大叫:“来了,来了,准备战斗了!”   营地中一时间乱成一团,有的举着刀子向前涌,还有的不想与自己人作战,向后退的,彼此抗拒,更加混乱。   范青已经到了营地门口,白鹤鸣看到这种状况,立刻轻声道:“大将军,他们这么乱,咱们趁机冲杀过去,定可以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范青想了想,摇摇头,杀人不是目的,毕竟都是自己人。他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能不影响到攻城战局。   范青到了众人之前勒马,营地门口登时静了下来,只见百余名士兵手持利刃,瞪着大眼睛,喘着粗气,一脸警惕的看着范青。不过,他们看到范青身后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一百来人,似乎不像是来剿灭他们的,不由得心中稍稍安定。   范青下马,眼光严厉的扫过众人,慢慢道:“你们要干什么?”   没人敢接话,这些人依旧持着刀枪,一脸紧张的看着范青。   忽然人丛中有人叫道:“范青,你诡计多端,用阴谋手段夺取闯王权力,我们老八队的战士不服。还有,你想要用曹营的兄弟做炮灰,你的心多么歹毒。”   范青循声望去,只见喊话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正是李古壁。   范青喝道:“李古壁,你造谣生事,说我要谋反,背叛闯王,有何证据?你蛊惑人心,说我要用曹营兄弟当炮灰,又有什么证据?”   李古壁叫道:“这事整个闯营都知道,还需要什么证据?”   范青冷笑道:“整个闯营都知道,我怎么没听说。我只听说你李古壁天天冒充闯王亲戚,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围攻开封至今,有许多将士阵亡,有许多将士受伤,可你流过一滴血么?几次攻城最激烈的时候,我都没看到你,原来你是在帐篷里冒充英雄来着!”   李古壁涨红了脸,叫道:“你血口喷人。”   范青冷笑对身边的白鸣鹤和自己的亲兵道:“拉开衣襟,让他们看看。”   这几人唰的拉开衣襟,只见胸膛、肩膀、手臂上都是新旧伤疤,有的人还缚着白布绷带,还在向外渗血,这是在刚刚激烈战斗中留下的。   范青喝道:“李古壁,你敢露出胸膛,让大家看么!”   李古壁登时哑了,他身上没有伤疤,自然不敢扯开让大家看。   范青冷笑一声,道:“随我进军营,我跟大家说个明白。”   他昂首向军营走进去,军营门口的数百士兵登时紧张起来,竖起手中刀剑竖在胸前。李古壁在人丛中喊:“别让范青进入营地。”   范青大怒喝道:“我是大将军,还是你是?”   李古壁道:“你是大将军,又怎样?”   范青喝道:“我是闯营的大将军,我进入自己的营地理所当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谁敢拦我?”   说完大步上前,面前全是面色凶恶的变兵,明晃晃的刀子在眼前晃来晃去。范青冷笑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胸膛顶在这些刀子上。那些握着刀子的手,不由自主的向后缩。范青慢慢向前,面前的变兵和刀子给他逼的不停向后退。   李古壁有些急了,又在人丛大叫:“拦住他,拦住他!”他的几名亲信上前,用刀子再次逼在范青胸膛上,叫道:“你后退,快退!”   范青身后的红娘子和白鹤鸣等人都是一惊,不由自主的用刀剑抵住这些人的兵刃,登时叮叮当当的,发出一片清脆的兵刃碰撞声音,两方人马都紧张的向前涌,眼看就要杀在一起。   范青大喝一声,“不许火并,都给我后退。”他先伸手指向白鸣鹤和自己的亲兵,让他们稍稍后退,然后冷笑着看着身前几名变兵,对一人道:“王忠全,你是老人了,这些年你忠心耿耿的跟随闯王,南征北战,立过许多功劳,现在却要和李古壁一起反叛,你忘了当初一起在闯旗下誓言了吗?”   这名叫王忠全的汉子脸上登时露出一丝羞愧神色,手中的刀子也慢慢缩了回去。范青眼光扫过面前这几人,喝道:“你们都是老八队的战士,现在却把刀子对着一军主帅,你们真的想要当叛徒,离开闯营吗?”   听了这话,这些人登时一阵犹豫。李古壁见势不妙,忽然大叫:“咱们效忠的是闯王,可范青想要夺权,他才是叛徒。”   范青怒道:“胡说,闯王现在昏迷中,夫人代理闯王,我效忠的是夫人,有什么错?我为了咱们闯营的事业,为了挽救天下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来攻打开封城,有什么错?”   在范青的怒斥下,李古壁哑口无言。只听军营后面,有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叫骂:   “让大将军进营,把你们手中的破铜烂铁拿开。”   “他娘的,李古壁你凭什么拦着大将军。”   还有人高喊,“咱们都是兄弟,都是一家人,不许当叛徒。”   范青冷笑着大步上前,前面的士兵不敢阻挡他,纷纷后退,挤压着后面的士兵,登时人丛一阵混乱,范青就如被一丛雪亮刀剑包裹的漩涡,不停向前,最后进入了军营当中。李古壁也被人流裹胁着一块进入,他口中喃喃咒骂,却也身不由己。   到了营地的校场上,范青走上旗杆下面的一个台子上,白鸣鹤和亲兵们围绕旗杆站了一个圈子来保护范青。   这时候,整个营地都惊动了,所有人都从营房跑出来,有曹营的人,也有老八队的战士,都站在校场上,黑压压一片,有上万人。   这些人都默默站立,眼神冰冷,有许多人把手放在刀剑的柄上,随时拔出来砍杀,沉默压抑且杀气腾腾,这还是范青第一次在自己的军营里感到这么大的敌意。远方攻城的炮声隆隆作响,好像天边的闷雷一般,连续不断,给校场上的气氛更增添了几分压抑。   范青目光在人丛中扫过,这些人中老八队的战士大多都能叫出来名字,曹营的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也都认得长相。   范青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各位兄弟们,请容许我范青说几句话,然后你们再决定是走是留,好不好?”   校场上大多数士兵都是一脸戒备,或面无表情,只有少数人稍稍点头。   范青接着道:“我在闯营这几年,经过很多次激烈的战斗,出生入死,面对过很多凶恶的敌人,有杆子,有官军,也有别的坏人。可这还是第一次,我面对自己人的哗变,自己人的反叛,原来的兄弟却要成为我的敌人,我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   范青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微微露出一丝伤感,继续道:“老八队的兄弟们,你们是最早追随闯王起义的陕西人,随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为了闯王上刀山,下火海,那怕丢掉性命也无所畏惧。那么多农民起义军,你们为什么只对闯王一人忠心,仅仅是为了跟着闯王混一口饭是吗?我想不是的,你们是被闯王的忠义之心感动,为他解救天下受苦受难百姓的理想所感动,为他建立一个公平正义,没有压迫的新王朝所激励。为什么,只是四个字‘感同身受’,咱们都是受苦人,都痛恨这黑暗不公的世界,都想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对不对?”   虽然校场上没人回答他,但老八队的战士大多微微点头,范青的话是说到他们心里了。   范青接着道:“闯王现在昏迷了,但还有夫人,我们闯营的大旗也没有倒,我们救世济民,救苦救难的信念没有变。我想问你们一句,我范青遵从夫人的命令,去攻克开封,为了救助河南百姓,也为了给咱们的部队筹措军饷,这有什么错,凭什么就说我范青是叛徒,请问,我反叛谁?”   范青微微摇头,接着道:“咱们本来就是情同手足,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兄弟,在这攻城战最紧急的关头,咱们应该出现在战场的第一线,携手作战,奋勇冲锋,用自己的身体为战友挡箭,挡住刀枪才对。可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你们要同李古壁一同另立山头,分裂闯营,破坏咱们攻打开封的大计,我想问,你们就是这样忠诚闯营的么?就是这样忠诚闯王和夫人的吗?如果闯王现在醒来,看到他最得力最亲密的部下都反叛出了闯营,他会高兴,会开心么?”   一连串的质问,让老八队的战士都羞愧的低下头,王忠全忽然站出来,拱手道:“大将军,我们错了,我们不应当跟着李古壁哗变,请你原谅我吧!”   范青点点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们能悬崖勒马,咱们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请老八队的兄弟们站到台子下面来!”   王忠全第一个走到台子下面,转身面对校场中的队伍,表示他是守卫范青的一员。老八队的人在他的带动下,纷纷走到台子下面,背对范青,面向校场。转眼间。走到范青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既有老八队的人,也有一些后来的战士,甚至还有少数曹营的士兵,一共一千多人。   范青微微点头,自己这番话还是有效果的,再看校场上,剩下的八九千人,几乎都是曹营以前的人马。   范青向剩下的人朗声道:“剩下没过来的兄弟,我知道你们心中的想法,你们是曹营的人,后来加入闯营。我跟你们讲过,闯营的规矩是不论什么人,以前是百姓、杆子、官军,只要加入闯营,遵守闯营军记,那么就是兄弟,就是战友,就是生死与共的朋友。我范青作为闯营的大将军,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我绝对没有把你们曹营当成炮灰的打算,你们能信么?”   校场上曹营的士兵一阵沉默,一名士兵高声道:“大将军,都说一会儿要佯攻北城墙,要送一批炮灰上去吸引官军主意,你能保证不用我们曹营的人马?”   范青正色道:“这位兄弟,既然你们加入闯营,是一名士兵,一名战士,那么冲锋陷阵,甘冒矢石,流血拼杀,就是你的责任。如果怕死,不敢冲锋,干嘛出来当兵,留在家里抱孩子好了。我可以保证对你们原来曹营和现在闯营士兵一视同仁,但我也会派你们上阵杀敌,同别营士兵并肩上阵,不分彼此。”   这名士兵叫嚷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让我们当炮灰。”   范青冷笑着,大声道:“你们曹营的兵都这么怕打仗么!你们也是造反起义的好汉,可现在我发现看错了你们。哼,你们曹营刚开始被我们收编的时候,我说的很清楚,如果不愿意加入闯营,可以选择离开,但加入了闯营,你们就是战士,就要服从命令,就要上阵厮杀。可你们像一名战士么,现在攻打开封眼看就要到了生死关头,你们却想着哗变,想着逃跑,想着去做一名逃兵,在这里跟我斤斤计较是否能上战场,哈哈,我才发现,原来你们曹营都是一群胆小鬼。”   说到这里,台子下面防卫范青的战士都紧张的握紧了手中刀剑,生怕范青激怒了校场上这些人,却不知范青是故意用的激将法。   见校场上好多士兵脸上都露出怒色,一些人情不自禁的叫了起来,“我们曹营的人马不是孬种!”   “我们不是胆小鬼,我们也是好汉。”    第188章 第二次攻城战打响   范青微微点头,等他们静了下来,才朗声道:“原来曹营的兄弟,你们以前在曹营可能军记松懈,也不怎么与对手死拼,到处流动作战,抢劫百姓。遇到强大的对手,就远远躲开,或者投降官军。但现在你们是在闯营,咱们就得换一套规矩了,军记严,作战更要勇敢,为了什么?因为我们的目标远大,我们要的是整个天下,要改朝换代。这是一条明路,是一条正路,曹营的老兄弟们,你们跟上了闯营,走上一条正途,是你们的幸运。如果以后推翻了朱家王朝,建立新朝,你们都是功臣,都是武勋。我范青也不是闯营的老人,也是后来加入的,但我现在能当大将军,你们只要努力,只要忠心勇敢,我相信你们也行。我范青再说一遍,我绝没有把你们当炮灰的打算,我看着你们冲锋陷阵,把你们的功劳都记在心里。”   听完范青这番话,果然曹营的人面色都缓和下来,一些手中拿着刀剑的士兵也让刀剑归鞘,或者拄到了地上。   眼看气氛缓和下来,不甘心失败的李古壁向曹营中的几名亲信连连使眼色。   这几人互相看看,一个人忽然站起来大叫:“少说这些放屁话了,你就是想把我们曹营的人当炮灰。你们闯营军记太严,不如在曹营时候快活,老子受不了,今天非走不可。”   说完,拔出手中刀剑大叫:“兄弟们,咱们今天就反出闯营,杀了这个狗屁小子,然后离开河南,回陕西快活去。”说完,举着刀子向前走,有一些不明真相,被他蒙骗的人也一起叫嚷着向前走,一共有几百人。   范青眉头一皱,心中想要不要大开杀戒,把这些人都杀光,只是如果把他们杀了,会不会引起剩下曹营的人恐慌,如果引发连锁反应,最后变成火并,自己的努力岂不是全白费了么!   正感到有些为难的时候,忽然听到军营门口,有人粗着嗓子大喝一声,“谁敢反叛,我刘宗敏第一个容不得他。”   这声音如雷贯耳,震得人鼓膜微微作响,正是刘宗敏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群老将,田见秀,李过、袁宗第、高一功全来了。范青刚见到刘宗敏等人的时候,心中一惊,这些人的影响力可是很大的,如果他们支持李古壁,那就大势已去,闯营分裂不可避免。   幸好,刘宗敏第一句话就是指斥反叛的,只见他大步走到范青身边,向他一拱手,道:“大将军,我刘宗敏没能跟随你攻城作战,请你原谅。”   范青大喜,连忙伸手扶住,道:“总哨刘爷,何出此言,不管你怎样做,都有你的道理。”   刘宗敏哈哈一笑道:“有个屁道理,要不是夫人反复开导,我老刘还在夫人那边生闷气呢!不过,现在我想通了,咱们闯营终归是一家人,现在攻打开封,正是和衷共济,一致对外的时候,我们这些老将怎能置身事外,好了,现在我们一起过来帮你。”   范青大喜过望,这也太好了,他在心中连续给高夫人点了几个赞,有刘宗敏这群老将坐镇,借助他们的威望可以平定叛乱,更能激励士气,这一下子,攻打开封的胜面大增。   田见秀在一旁笑道:“别说闲话了,先把这些哗变的士兵压下去才好啊!”   刘宗敏望过去,他在军中负责军记,威望素著,军中士兵大多都畏惧他,见他和一群老将忽然到来,造反的、心怀鬼胎的人都畏缩起来,裹足不前。   刘宗敏的眼光在那些想要哗变的士兵脸上扫过,他的国字脸,高颧骨,硬胡茬,不怒自威的眼神,让这些士兵纷纷低头,没人敢跟他对视。   刘宗敏最后眼光落到李古壁身上,向他勾勾手指,道:“李狗皮,你给我过来!”   李狗皮是李古壁的外号,因为他像狗皮膏药一般,到处乱贴,总喜欢跟闯王攀亲戚,所以才被知情人起了一个这样的外号。但平时碍着他的面子,是没人在当面这样叫他的。   李古壁脸上露出畏惧的表情,但又不敢不听命令,小心翼翼的凑上来,结结巴巴的叫道:“总哨刘爷……”   还不等他说话,刘宗敏啪的一个耳光打过去,以他打铁匠的力气,这一个耳光好重,把李古壁打的转了一个圈子才倒在地上,噗的吐出一口血水和两个牙齿。   刘宗敏骂道:“呸,你这王八蛋,打仗冲锋你不积极,向后退。在军营中搞分裂,作小动作倒是挺活跃的。你是闯王哪门子亲戚,你给我说说?”   李过是闯王的亲侄子,自然最清楚,他呸了一声道:“乱贴狗皮膏药!”   刘宗敏道:“给我把这王八蛋,先抽四十鞭子,再关起来,细细审问。”   两名亲兵上前一把拉起李古壁,李古壁吓得大叫,“饶命!总哨刘爷饶命。”一边叫,一边向曹营中的同伙使眼色。   这些同伙也怕刘宗敏,再者,见众老将过来,哗变已经失败,所以谁也不敢出头,只有一个人指着刘宗敏颤声道:“你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还将不讲理?”   刘宗敏的眼光霍的转到他身上,如电闪一般,目光灼灼。那人吓的一个机灵,差点要转身逃走。却见刘宗敏大步上来,脸上带着笑容,伸手去跟他握手,道:“我道是谁,这不是原来曹操的亲卫队长——罗喜么?”   罗喜没想到刘宗敏还记得他,见他伸着手走过来,以为要和他握手,便也伸手过去。忽见刘宗敏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就如蒲叶一般的大手,捏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板。咔嚓一声,四根手指都被他给扳断了。罗喜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刘宗敏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踏在他的背上,呸了一声:“就凭你也配和我握手,称兄道弟?如实招来,你是怎么和李古壁勾结的。撒一句谎,我打断你的狗腿。”   在刘宗敏的威胁下,罗喜不敢有一点隐瞒,把李古壁和他勾结,如何欺骗怂恿众人,想要哗变叛乱,令立山头的计划都如实招了。   听了罗喜的招供,这些反叛的士兵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都被欺骗了。好多人纷纷大声指责罗喜和李古壁,有些人小声咒骂,或在心中腹诽。   刘宗敏大步走上台子和范青并肩而立,朗声道:“原来曹营的兄弟们,刚才大将军已经把道理给你们讲的够多了。我想说的是,咱们本来就没什么曹营、闯营的分别,都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一会儿,咱们共同冲锋,共同杀敌,如果有人说要当炮灰,那好,我刘宗敏就是第一个炮灰,我身边的亲兵亲将都是炮灰,是好汉子,就都站过来吧!”   随着刘宗敏的话,原来曹营的士兵纷纷把兵刃归鞘,都整齐的站到台子下面。   范青心中的喜悦无法言说,他伸手握住刘宗敏的手,激动的道:“总哨刘爷,多谢你的支持!”   刘宗敏哈哈一笑道:“多谢的应该是你,正是你辛苦统帅大军,攻打开封,壮大闯营,你的做法都是为了让咱们闯营更好,让天下的穷苦百姓能活下去,你是没有私心的。反观我们这些老将,却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不以大局为重,为了一点私怨就赌气不参加战斗,羞愧的应该是我们。多亏夫人点醒了我们,要不然,我们就铸成大错了!大将军,请受我一拜。”说完,向范青深深的做揖下去。   范青连忙伸手扶住,道:“总哨刘爷不可如此,我范青承受不起。”   刘宗敏坚持拜了下去,他力气大,范青也扶不住他,刘宗敏直起身体,道:“大将军,我老刘知错就改,一会儿攻打开封,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小兵就行,我老刘只定服从命令。”说完转身对台子下的万余名士兵高声道:“一会儿,好汉子们,一会儿让明朝官军看看,咱们闯营战士的威风!走!咱们去到城墙边玩玩!”说完,一只手拉着范青走下台子。   众将随着范青和刘宗敏一起来到准备攻城的壕沟前面。正在准备作战的将领和士兵忽然见到范青和刘宗敏携手到来,亲密和睦,没有一点芥蒂,不由得都是大喜。又见范青已经平定了哗变,还有刘宗敏、田见秀、李过、袁宗第、高一功这些老将也一起到来助阵,不由得精神大震,士气大涨,人人都很激动,恨不得立刻发动攻城。   范青心中的喜悦比众人更甚,尽管他足智多谋,心性坚毅,已经是一名很成熟的领袖。但他终归年轻,威望不足,这是他的弱点。现在得到刘宗敏等老将的支持,他已经补全了最后一块短板,历史真的应该作出改变了。此时他最应当感谢的还是高夫人,他向东方繁塔寺眺望,那里是高夫人驻扎的地方。他在心中默默的感激这高夫人为他做的一切。   众人一起看向大炮轰击的那段城墙,十多米宽的距离,已经彻底被轰塌,变成一片废墟。   范青手中红旗一挥,大炮停止轰击,随后蓝旗一挥,霎时间,准备好的步兵方阵,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冲锋声音,一个三千人的步兵方阵出动了,越过城壕,沿着慢坡蜂拥而上,向前冲。城上拼命的向下开炮,施放弩箭,投掷砖石,但义军士兵决死进攻,毫不退避。   在隆隆的炮声中,箭矢和砖石如下雨一般落下,炮弹不停的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白烟尘土飞扬,义军战士不停的倒下,有的被击中要害,直接死掉,有的缺手断脚,开膛破肚,鲜血淋漓,在地上惨嗥翻滚,直到死去,冲锋的士兵从这些死伤的战友身边蜂拥而上,根本顾不得救助他们。但落下的炮火、箭矢太密集了,冲锋的战士成批的倒下去,剩下的战士没一点犹豫,毫不退避,拼死向前冲锋,好像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但不论他们怎样冲锋,始终不能从这段缺口冲入城内,就如上次从此处缺口冲锋失败一样。很快,这三千人就死伤了一多半。   范青红旗一挥,锣声响起,正在冲锋的士兵迅速后退,没有一点犹豫。城墙上指挥作战的陈永福等人都很赞叹,令行禁止,如臂使指,这群流寇训练有素,真不是乌合之众,难怪能连败官军。   步兵稍稍后撤,范青红旗一挥,大炮又重新开火,一起向城上打来,主要的目标是缺口两边的城墙,想要把缺口打的更宽阔一些。城上也用炮火还击,但无论是数量还是大炮重量,都没有城外的炮火厉害,打了一阵之后,城外的炮火忽然停止了,埋伏在城壕下的义军步兵又像潮水一般汹涌而上。   这次,由于缺口两边的城墙被炮火打的坍塌,形成一个不算陡的斜坡。于是义军士兵冲到慢坡顶之后,又沿着斜坡冲向城头。城头士兵怎么用弓弩射击,怎样用砖石打,都不能阻止义军向上攀爬。很快缺口两侧的城头各自爬上十几个人,与城头的官兵混战。陈永福亲自上阵,率领亲兵冲上去,另一侧城头则由王奎指挥率领数百兵丁冲杀。很快攀上城头这几十个义军士兵被杀死。   陈永福让城头大炮向缺口处猛射,但官军的大炮经过太多天射击,又不像义军那般可以及时修理铸造,导致连续射击之后,炮管过热,刚刚添进火药之后,就发生了爆炸,先后爆炸了三尊大炮,把周围的官军士兵炸死一百多人,城头一片混乱。   趁着这个机会,义军士兵再次攻了上来,又爬上城头,城头的官军士兵和义军士兵都够悍勇,谁也不退一步,都杀红了眼,在城头缺口处拼杀,反复争夺缺口。双方都死伤惨重,但没人退让一步。   义军人多,攻势如潮水一般,很快步兵布满慢坡和两侧城墙,就如一块爬满蚂蚁的蛋糕一般。   陈永福见形势不妙,大声叫喊:“快开炮,开炮!”   但是刚刚炸了三尊大炮,炮兵们人人自危,一时间没人敢去点火开炮,只能用弓弩和砖石攻击敌人。陈永福急了,他自己爬上一尊大炮,骑在炮管上,大声叫道:“忠臣不怕死,你们快开炮,把我和大炮一起炸碎。快点!”说着,他自己用火把点燃了大炮的捻子。    第189章 放迸!攻破开封   他的亲兵冲上来,把他从炮管上拉下来。与此同时,铜炮也射出了炮弹,轰然一声,炮弹正好打在缺口的慢坡上,接着又有几尊大炮先后打响,加上万驽齐发,义军几乎在这一瞬间,就倒下几百人。   远处观战的义军将领都睚眦欲裂,刘芳亮、袁宗第眼睛都快红了,纷纷请战,要亲自攻打缺口。范青神情冷峻,黑色的瞳仁好像深潭一般,平静而又深不见底。远处的炮火、浓烟,不停死去的义军战士都能映在他的瞳仁上。但他面无表情,这是一名统帅必须拥有的素质,不能激动,不能热血,更不能头脑发热,他冷静的判断敌我双方实力和士气的变化,以从中寻找战机。   这时,城外传来一声呼叫,所有攻城的步兵暂时都伏了下去,义军的大炮又猛烈的轰击起来,炮弹交织打在城头。城垛一个一个被打碎,碎裂的砖石四处飞溅,守城的士兵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这种飞溅的石块威力很大,可以击穿铠甲,造成致命伤。而且炮弹在城头乱飞,如果稍不注意,被炮弹射中,立刻就粉身碎骨,或变成一滩肉泥。   可陈永福却不得不利用这个机会,他站起来大叫:“用门板把城墙缺口堵起来。”   城内连日来已经准备了几百扇大门,一部分从周王宫中运来,一部分是寺庙的大门。这时,城内官员赶快指挥义勇,用这些大门将义军轰开缺口重新堵住。可是大炮轰击的声音忽然停止,攻城的义军又如潮水一般冲上来。   陈永福和王奎分别率领守城军民从两侧城头射箭,投掷砖块,城头的大炮也随即响起。   有的大炮射向城壕外面骑兵和步兵的方阵上,有的步兵中炮倒下,有的骑兵中炮连人带马一起倒下,但是旁边的骑兵和步兵好像未曾察觉一般,挺立不动。他们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向缺口处发起潮水般的进攻。这样,许多在城壕外面摆着阵势的步、骑兵被白白打死,但阵势始终不乱。   看到义军的进攻如此猛烈,陈永福的儿子陈德忍不住大叫:“父亲,把心字楼的预备队派上来吧!不然咱们要顶不住了!”   原来陈永福以为今天早上义军攻击的重点会是心字楼那一段城墙,所以在那里布下的重兵,有四千精锐。但义军选择攻击是上次轰开的缺口,陈永福宁可从其他三面城墙调兵,也不动心字楼上的士兵。   义军的攻势好像无穷无尽一般,一轮炮击之后,接着是一轮步兵的冲锋,如此反复,无穷无尽一般,奋不顾身的冲向缺口,在缺口处进行白刃肉搏。义军多次冲上两侧城头,双方在城头上互砍,人挤的密不透风,白刃不停的刺入身体,发出噗噗的闷响,鲜血将城头染红,惨叫、骂娘声交织在一起,轰隆隆的炮声也不能掩盖。双方都杀红了眼,舍命相搏,如同疯了一般的互相砍杀。   城上的人用门板把缺口堵了七次,又被义军攻破了七次。这两个小时的攻城战,双方都死伤惨重。义军死亡超过五千人,伤员更多,一共加起来超过万人。而官军死伤人数加起来也得五千人左右。义军死伤人数比官军多了一倍。   鲜血沿着缺口处的慢坡流下来,像一条缓慢流动的红色的河。尸首滚落在城下,一堆连着一堆,好像一座座小土丘。城头上也堆满了死尸,运送不及。这次攻城战的规模和惨烈程度在明末十分罕见。   缺口附近的官军大量死伤,继续战斗下去,人手不足。陈永福正在考虑要不要再从其他三面城墙调集人马。但南面和西面的城墙都不足千人了,如果对方此时对南面和西面的城墙发动攻击,也十分危险。正在犹豫,忽然开封城的南面和西面也响起隆隆炮响,接着陈升一身是血的跑过来,报告:“主人,流贼在攻打南边和东面的城墙,云梯都支上了!”   陈德也跑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尘泥,叫道:“父亲,快从心字楼那里调集人马吧,咱们要守不住了!”这时,义军的炮声再次停止,轰隆隆的战鼓声响起,义军呐喊着,如潮水一般冲上来。陈永福看看日头,已经到了正午,流贼没一点休息的迹象,显然要连续攻击。而自己人少,需要休息和吃饭。想到这里他微微点头道:“把心字楼的人马抽调一半过来。”陈德应声去了。   范青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头的动向,他在和城头的官军比消耗,攻城的死伤大约是守城的一倍,而且最困难的是要保持住士气。义军的士兵没有让他失望,连续八轮进攻,在死伤如此惨重的情况下,没有人后退,没有人转身逃跑,甚至连畏缩不前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义军战士一直都保持着高昂的士气,不顾生死的向前冲锋,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血肉之躯,而成为了一个不知痛苦,不知疲倦,勇往直前的战争机器。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佯攻,吸引心字楼上敌军过来,然后给官军致命一击。   果然,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城头兵力的调动,随后一名战士骑马过来报告,说心字楼上的士兵被调走了许多,且大炮也被推走了。   范青脸上迅速露出喜色,一切的等待,一切的牺牲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准备放迸!”范青用手一挥,低声说道。他有意压低声音,以免自己声音中的激动颤抖被士兵们听见。   准备放迸的命令很快就传了下去,心字楼下的大洞中,早就放置了几千斤的火药,外面再用泥土和砖封死,只留下一条极粗的引线从洞窟延伸出来。王成章指挥众士兵从洞中撤出来。他最后进入地洞。在进入地洞前,用火把点燃了引线。看着嗤嗤冒着火花的引线向地洞中蔓延。王成章百感交集的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亲手挖掘,并为之数次拼命的洞穴,现在终于可以发挥它的作用了。   王成章转身钻入地洞,向营地方向撤退。而引线则很快蔓延进入洞窟,燃烧时的火花在洞窟中闪烁不定,慢慢进入到了洞窟深处……   此刻,正在激战中的义军忽然停止了动作,所有的义军战士都伏在地上,奇怪的是,义军的大炮并没有像前几次一般响起,而是集体哑火。城头的官军十分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停下攻击,见所有人都停下战斗,城头炮兵也止住发炮,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刻,城上城下发生了诡异的一幕,从激烈的呐喊战斗忽然到了停手平静,就好像一部激烈的电影,被忽然按了暂停键,一切都静止了,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安静,城上城下一片死寂,好像所有的人马大炮都消失了。   在这不同寻常的安静中,地面忽然颤抖起来,连同整个城墙都在轻轻抖动。陈永福最先反应过来,失声叫道:“不好了,流贼要放迸!”   他和身边人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这种情况下,流贼要再轰塌一段城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防御了。   这一刻,轻轻的抖动忽然变得剧烈起来,大地颤动,发出格格响声,城墙抖动的尤其厉害,陈永福和守城的军民站立不稳纷纷倒在地上,就好像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一般,城墙抖动,大地颤动,整个开封城都在摇晃。   在心字楼下的一段城墙抖动的尤其厉害,猛烈的向上抬起,就如一只无形透明的巨大手掌,抓住了这段城墙用力的向上提拉。整个城墙表面快速出现裂痕,越来越多,密如织网,而且裂痕不断变大,从细微的裂痕到手指粗细,再到拳头都可以伸进去的巨大裂缝。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整个开封城都跳动了几下,心字楼下的这段城墙被这支无形的大手拉扯到了极致,终于不堪重负,猛地跳起之后,碎裂成无数碎石坍塌下来。从地下爆发出来的冲击波,沿着倒塌的城墙,向外扩散,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一般,出现一个圆形的涟漪,只不过这涟漪是泥土,呈圆环形向外扩散,直到数百米外才渐渐消失。   只见心字楼的一段城墙已经彻底坍塌了,足足有三十多米的城墙变成了废墟。由于爆炸威力特别强烈,所以坍塌的城墙形成极长的慢坡,这比第一次放迸形成的缺口好攻打多了,而且三十多米长的坍塌距离,也比第一次只有十多米的缺口长多了。   范青在烟雾尘埃消散后,见到放迸的效果如此之好,不禁大喜,手中红旗猛地挥下,大吼,“冲吧!攻破开封!”   一直等待冲锋的步兵方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一个接近万人的步兵队伍,向巨大的缺口蜂拥而上,“冲啊!灌啊!”   城头上的守军也反应过来,开始向下射箭,抛掷砖石,大炮也轰隆隆的开始射击。但一来这段城墙的守军和大炮已经被调走了许多,防守较弱。二来,这段城墙特别宽。三十多米的宽度,一次可以冲上来千余名战士,抛掷砖石和弓箭杀伤力有限。   只片刻功夫,起义军就冲到了慢坡顶端,有的向两侧城墙攀爬,有的则直接翻过慢坡,冲向城内,打算从城内的城墙阶梯,向上进攻。这是闯营围攻开封接近一个月里,第一次能冲入开封城内。   现在这种形势,靠城墙是不可能阻止义军了。陈永福霍的举起手中大刀喝道:“好儿郎,随我一起下城杀敌,保卫家乡。”   陈德看着如洪流一般涌入缺口的闯营军队,不禁变色,抓住父亲的衣袖道:“父亲,咱们挡不住流贼进城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趁机突围,离开开封城,再图后续吧!”   陈永福怒目陈德,道:“为父身受国恩,宁死不屈,只图以此身报效国家,进忠皇帝,焉能为了保全性命,抛弃开封城百万父老乡亲,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说完,一甩袖子,大步走下城去。   义军步兵刚刚穿过慢坡,冲入城内,只见灰尘烟雾中,马蹄声疾驰,就如暴雨一般。陈永福率领两千骑兵兵沿着城墙杀了过来。这两千骑兵都是他的亲卫家丁,是守卫开封城最精锐的士兵。装备、训练都是最好的,对陈永福也最忠心。   两千骑兵如同一把利刃,从侧面猛地插入刚刚冲入城内的义军士兵。从慢坡冲进来的士兵都是步兵,根本挡不住骑兵的冲击,纷纷被撞倒在地上,利用骑兵的冲击力,陈永福的骑兵挥动手中刀剑对倒在地上,和阵形混乱的义军士兵大肆砍杀。   这些冲过慢坡的义军步兵也很悍勇,他们自发的组织成一个个小队,抵抗陈永福的骑兵,开始虽然不利,死伤很多,但后续的步兵源源不断的冲入缺口,很快就形成了人数上的优势,一部分骑兵同陈永福混战,还有人从城墙的阶梯冲上城头,与守城军民战斗,城头上一片混战,也顾不得攻击入城的义军战士,登时,更多的战士冲入城中,连骑兵都顺着慢坡冲了进来。   陈永福手中大刀挥舞,连续砍倒了数名义军战士,他武艺娴熟,力量敏捷兼而有之,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宿将。以他为箭头在义军队伍中来回冲杀,所到之处,无人能够阻挡,当真是所向无敌。可他再厉害,也只有两千人马,而冲进来的义军战士无穷无尽一般,很快他的队伍就被义军给冲散,分隔开来。   激战中,忽然一名义军将领跃马扬鞭,直向陈永福扑来。这人身材高大消瘦,铠甲鲜明,手持双刀,胯下一匹黄骠马,正是刘宗敏,他亲自率领一群骑兵冲入城内,见陈永福无人能够抵挡,又想为李自成报仇,所以拍马杀了过来。   两人都是刀,陈永福是大刀,而刘宗敏是双刀,俩人叮叮当当兵刃相碰,在空中碰撞出来点点火星。两人都是大力之人,彼此兵刃相碰,都觉得手臂有些酸麻,不禁暗自佩服对方。    第190章 围困周王府   陈永福喝道:“你是何人?报出姓名来。”   刘宗敏哈哈大笑,“见了你爷爷的双刀,还不认得俺是总哨刘爷么!”   陈永福一惊,知道刘宗敏是原本是闯营军中二号人物,武艺仅次于李自成,如今交手,果然名不虚传。俩人再斗在一起,战马团团转,俩人各施平生绝技,舍命相搏,斗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陈永福忽然拍马而走,刘宗敏正要追他,忽见在二三十米外,陈永福霍的兜转马头,手中一柄长弓拉开如满月。这一手转身拉弓的技艺可谓纯熟,快到猝不及防。只见嗖的一箭向刘宗敏射来,刘宗敏不及避让,双刀一横,将箭拨开。   岂料,陈永福这是连环三箭,一箭快似一箭,第一箭被拨开,第二箭、第三箭快如流星,从上下两个方向射来。根本无法挡开。   刘宗敏反应也够快,他知道陈永福箭法厉害,所以第一箭挡开之后,便向马背下一翻,只觉头上叮的一声脆响,随后一凉。第二箭射中自己的头盔,将头盔射飞,随后自己胯下战马一声哀鸣,第三箭射中了战马。   战马倾倒,刘宗敏也被抛落马下,陈永福趁机冲过来,想要杀死刘宗敏。忽见身旁一人冲来,一柄长枪嗖的直刺他的喉咙,枪法强劲有力,十分精准。陈永福在疾驰中不及格挡,整个人向后平躺,躲开了这一枪。还没看清攻击自己的是何人,忽然头上劲风落下,一支极沉重的铁锏砸下来。陈永福急忙大刀横挥,当的一声大响,将铁锏格开,只觉的铁锏力量十足,震得他手臂有些发麻,对手也是一名大力将领。   陈永福勒马,只见两名义军将领,一人身材消瘦剽悍,手中横持一支长枪,正是李过。另一人,高大壮硕,满脸络腮胡子,却是袁宗第。俩人在激战中见刘宗敏遇险,便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救助。   “你们又是何人?”陈永福喝问。   “一只虎李过!”   “你爷爷袁宗第!”   李过和袁宗第报完名字,一起冲上来,共战陈永福,李过一柄长枪轻捷快速,盘旋飞舞,好似一条灵蛇。袁宗第则大开大合,手中铁锏横劈竖击,威武强悍。陈永福长刀霍霍闪光,左右劈砍,虽然以一敌二但并不落下风。三匹马儿团团转,杀得不可开交。   刘宗敏落马在地上一滚,就站了起来,虽然没有受伤,但心中有些后怕,陈永福的箭术果然厉害,难怪连闯王都着了他的道。   刘宗敏定了定神,拉过旁边一匹黑马,一跃而上,喝道:“咱们今天为了给闯王报仇,也不用讲单打独斗了,一起杀了这厮!”   说完向陈永福拍马冲过去,三人共战陈永福。陈永福的家将陈升见主人被围,也拍马冲过来,帮助陈永福。陈永福的儿子陈德也想冲过来帮忙。但他对战的是刘宗敏的副将李友。李友的刀法就是刘宗敏点播的,又快又狠。陈德刚要退走,李友唰的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上。陈德在马背上坐不稳,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周围义军一阵欢呼冲上前,把陈德擒住。   陈永福正奋力抵挡三名大将的攻击,已经处于劣势,眼角看到儿子被擒,心中登时一乱。忽然腿上一痛,被李过刺中,鲜血流淌如柱,把脚蹬和马鞍都染红了。随即当的一声大响,他与袁宗第硬拼,手中大刀被震得斜飞出去。   刘宗敏喝道:“拿命来吧!”手中快刀劈向他的脖子。   陈永福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砍掉脑袋,身边的副将陈官不顾一切的冲上来,用身子替他遮挡。嚓的一声,这一刀从陈官肩膀劈下,将他几乎劈成两半,发出一声惨叫,落到马下。   陈升、陈发、陈财三名家将一拥而上,护住陈永福,簇拥着他且战且退,此时,陈永福两千精锐只剩下七八百人,而义军源源不断的从缺口进来,已经有数千人。再不撤退就全军覆灭了。   陈永福带着这群残兵败将向城西的周王府撤去,此时城头上的守军见大势已去也不想抵抗了,要么投降,要么逃跑,作鸟兽散。城墙上全是闯营的战士,从北城墙开始,官军的旗帜被拔下来扔掉,换上闯营的旗帜,绣着一个金色闯字的大旗,在城头飘摇,城下内外的义军看的这个旗帜,无不一起欢呼起来,一个月的艰苦奋战,终于取得了胜利。   随后东面、西面和南面也分别换上了闯营的旗帜,再过一会儿,开封的北门被从里面打开,吊桥也缓缓放下。   封闭了一个月的北城门终于洞开了,北门外的义军战士见状再次爆发出来欢呼声音。赵恩负责维持开封城的治安,他率领千余名骑兵冲入城中,在大街小巷来回奔驰,宣布闯营军记,不侵扰百姓,让百姓都待在家中不要出门。同时派出许多小队到城中有名的官绅家看守,不许他们进出。   城中的混乱局面很快就平定下来,下午,范青带领李岩、傅宗龙,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进城,只见大街小巷,各个十字路口,都有义军士兵把守,城内秩序井然,没见到抢劫放火之类的事情。范青十分满意,自从攻克洛阳之后,义军对占领城池后,如何维持纪律很有心得。   范青一直驰到西城,此处一片红墙绿瓦的宫墙连绵不绝,足有二里多长。这是开封府最大的建筑——周王府。周王是福王的亲弟弟,也是万历皇帝的儿子,地位尊崇,王府宏伟,占地面积极大。宫墙只比开封城墙矮少许,也有十米高,一样的宽厚,上面也有城垛和城楼,就像一个微缩的小城。   此刻这座王宫已经被义军包围,四面城门都有义军将领看守,防止周王一样逃走。   范青到了周王府的西门前,只见刘宗敏、李过、袁宗第、田见秀四名老将率领两千多人马在宫门之前看守。原来他们追杀陈永福,陈永福带着八九百残兵退入到了周王宫之中。众人见到范青纷纷施礼,叫了一声“大将军!”   范青问,“周王宫中有多少人马?”   田见秀道:“周王宫正常有两千多守卫,加上陈永福的败兵也不过三千人。”   袁宗第叫道:“不过区区三千人,偌大一个开封城咱们都攻打下来了,小小一个宫城有什么难的,一会儿,咱们把大炮拉进来,一顿猛轰,必能攻破此城。”   刘宗敏是急性子,道:“还拉什么大炮,这么麻烦,反正守城的也没多少人,咱们就支上云梯,爬城墙也能攻下来。”   范青微微一笑道:“不忙,开封城都攻下来了,周王宫已经成了一座孤城,跑不出咱们手心。我担心逼急了周王会举火自焚,把这大好的宫殿给烧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范青对周王宫非常在意,在他的计划中,这座宫殿以后就是高夫人的住处了。   田见秀道:“那么,咱们就把它围起来,区区一座宫城,没有城外的供给,它能坚持多久?”   袁宗第哈哈笑道:“对了,让养尊处优的周王和那些太监总管尝尝饿肚子的滋味。我猜他们坚持不了几天,就得主动开城门投降了。”   李过恨恨的道:“别人投降也罢了,这个陈永福,必须杀了。”   刘宗敏点头,扯着嗓门道:“这狗东西,把闯王害成这样,防守开封的时候,杀了咱们多少兄弟,饶过谁,也不能饶他。”   袁宗第补充道:“必须把他千刀万剐,才能解咱们心头之恨。”   范青听极为大将的议论,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范青随后安排几位将领各自率领若干人马,看守周王宫的几座城门。然后和李岩、傅宗龙二人回到城外的驻地,此时,开封城中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若干官绅家被兵卒看守之外,普通百姓都已经恢复正常生活。有很多百姓用黄纸写上“顺”字,贴在门上,还有人在路旁摆上供桌,上面给闯军提供茶水。路边的百姓见到范青在数十亲卫的护送下,昂首直行,知道是闯营的大人物,纷纷跪在路旁叩头。   开封城一切如常,没有骚扰百姓,防火杀人的情况,整个偌大开封城没有一处起火的地方,秩序井然,这让范青十分欣慰。   回到城外驻地,已经是晚饭时间,范青笑着对李岩和傅宗龙道:“二位先生留下一起吃完饭吧!我有事情和你们商议。”   傅宗龙拱手笑道:“如此最好,听说大将军的伙食可是闯营最好的,我们今天正好蹭饭。”   李岩笑道:“闯王以前最爱与士兵同甘共苦,同吃同住,每天粗衣陋食,大将军这风格可与闯王大大不同了!”   范青让二人坐在桌旁,亲兵上茶,笑道:“史书上一提到古代名将如岳飞、戚继光,总是赞他们能与士兵同甘共苦,推食解衣之类的话。但我觉得一名统帅能否打胜仗,吃、穿、住之类的生活作风并不重要。重要的有两点,第一要有谋略眼光,这个不用多讲。第二要善于‘将将’。”   李岩和傅宗龙都是才学高明之人,都明白这个词,一起笑了。   这二字是取自韩信对刘邦说过的一段话。一次刘邦与韩信谈话,说众将各自能率领多少人马,韩信一一给出数目。刘邦问:“我如果带兵,多少人马合适?”韩信说:“陛下带兵,也就十万吧!”   刘邦说:“你带兵多少合适呢?”   韩信毫不客气的说:“自然是越多越好。”   刘邦笑道:“你带兵这么厉害,怎么还被我给擒住了?”   韩信道:“陛下不能带兵,却善于驾驭将领,这就是我被陛下俘虏的原因,况且陛下是上天赐予的,不是人力能够做到。”   所谓“将将”是指驾驭将领之意。   范青笑道:“史记上说项羽,叱咤风云,战场上无人能敌,但不能任命贤才和优秀将领,只是匹夫之勇。还说他对待人恭敬慈爱,与士兵同甘共苦,士兵有了伤病,往往流泪,把自己的饮食给他吃。但当属下将领立下大功的时候,需要封爵和奖赏财富的时候,却小肚鸡肠,十分抠门,这不过是妇人之仁,这叫不会‘将将’,所以成不了大事。”   李岩和傅宗龙都是微微一笑,知道范青这话有讽刺李自成的意味,李自成实际上与项羽很像,个人的武力很强,擅长征战,也能做到与士兵同甘共苦。每次大战之后,都会去军营中慰劳探望伤兵,甚至会被感动的流泪。可李自成在对待下属,尤其是李岩和后来归顺的降将,不能加以信任,这也算是一种地域歧视吧!但只依靠从陕西出来的一帮穷兄弟能打天下,却不能坐天下,这是他的缺陷之一。   这时候,亲兵已经把菜品端上来,四荤四素,都是开封的名菜,四个荤菜是炸酥肉,烤鸭,葱扒羊肉,最后是一个大盘子上来的鲤鱼,色泽枣红、上边放着龙须面。   范青笑着指了指最后这条鲤鱼道:“这是开封最有名的糖醋软溜鱼焙面,这条鱼是新鲜的黄河鲤鱼,两位先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尝尝这鱼做的地道么?”   李岩是河南本地人,这道菜吃过很多次了,夹了一口鱼肉吃了,赞道:“鲜嫩香甜,酸中微咸,这手艺可以啊!”   傅宗龙原来是京城大员,各地美食品尝很多,他夹了几根龙须面,沾了沾鱼汤的芡汁,吃了一口,笑道:“这菜地道,我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吃过这道菜,好像也没这么好吃。”   范青微微一笑道:“这是周王府中逃出来的厨子给烹制的。我对他说,如果做的好吃,以后继续让他在周王府当厨子头,伺候夫人。他一听此言,立刻拿出浑身本事,亲自下厨,烹制了这些菜品,做为晋身而用。”   李岩和傅宗龙一起笑了,傅宗龙道:“这个‘利’字无处不在,一个人只有看穿了利益,才能更好的和被人相处,更好的使用别人。就如同这开封城,如果不是周王和城中乡绅用银子激励城上兵勇,岂能守的这么顽强?咱们义军转战多年,都没遇到过这么惨烈的战斗吧!”    第191章 如何收服陈永福   李岩点点头,想到战场上的惨烈景象,叹道:“确实惨烈,不过,终于还是被咱们给攻破了!咱们闯营千千万万的将士视死如归,奋勇作战,咱们也没给他们发银子,他们只是受到义军救助百姓,平定天下思想的激励,就奋勇作战。可见也不能事事都谈利益,大义思想才是根本。”   范青微微摇头笑道:“你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却又都偏颇了,利益要谈,大义思想更要谈。二者要结合起来谈才对,对普通士兵既要用大义思想来激励,也要对他们生活和家人予以接济,双管齐下,才能鼓舞士气。对将领也是如此,谁拼死拼活打天下,不是为了将来能搏一个富贵?”   李岩和傅宗龙一起点头,觉得范青说的有理,心中很惊奇,范青毕竟才二十多岁,是怎么能如此透彻的看透人性的呢。   范青接着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无可厚非。就拿陈永福来说,他以为我攻克开封之后,必将大加屠戮,而且他射伤闯王,绝无可能活命,所以,他才如此坚决的拼死抵抗。如果他知道我会善待开封官绅,不但能赦免他的罪过,而且想要对他加以重用,他还会抵抗的这么激烈么?”   李岩和傅宗龙咦了一声,都很惊奇,傅宗龙道:“大将军难道不想杀陈永福,而想收服他?”   范青笑道:“当然,刚才说到利益二字,我要杀了陈永福,对我,对咱们闯营有什么好处?我今天招二位先生商议的事情,就是如何收服陈永福?”   李岩皱眉道:“陈永福确实有本事,个人能力和领兵作战都很厉害,堪称名将。只是刚才军中老将对他恨的咬牙切齿,能赞同此事么?这样做只怕要失去几位老将的支持。”   范青冷笑:“正因为他们都反对,所以我更要收复陈永福。”   李岩和傅宗龙都是精明的人,立刻明白范青的意思,陈永福被收服后,闯营中将领都恨他,他当然更得死心塌地的拥护范青了。   范青又道:“至于几位老将,我本来也给不了他们什么利益,用大义思想也蛊惑不了他们。那么我干嘛要顺着他们的意见?”   范青这次攻打开封,认识到了这些老将在军中的能量。这些人有能力也有威信,是老资格,如果他们不能完全服从自己,那么自己是很难控制整个闯营的。现在的闯营大概分成三股势力,以刘宗敏为首的老将是一股,高夫人算一股,范青算一股。   范青的支持者都是一些年轻将领,威信不足,但范青现在是大将军,统帅全军,他这一股是最强的。下一步若想让众多老将臣服,只有大力发展自己的实力,压制众老将才行,收服陈永福,就是很好的一步棋。   李岩和傅宗龙对视一眼,李岩道:“能收服陈永福当然最好,比杀了他,白白死了一个良将好多了。只是除了众将反对之外,只怕夫人那里也不容易通过。”   范青笑道:“众将不用理睬他们,夫人那里我去说,不管怎样一定要把这件事做成。”   李岩点点头道:“我可以修书一封,向他阐明利害,他现在已经被困周王宫中,死路一条。性命只有一条,蝼蚁尚且贪生,没人愿意白白送死。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崇祯皇帝待他也未必多好,他一员武将,干嘛非要殉节?这封书信定然会打动他。”   见范青微微点头,李岩又道:“听说他儿子陈德被擒住了,可派他儿子给他送信。”   范青又微微点头道:“只是一封书信,不见得能打动他,最好能派一名与他熟识,却又口才很好的说客才行。”说完目光向傅宗龙瞟了一眼。   傅宗龙做过兵部尚书,与陈永福这样的将领很熟,而且他是文官,口才也不错,又是闯营中的重要人物。   傅宗龙会意,虽然知道此行有些危险,但也不能推托,立刻站起来拱手道:“大将军,学生愿意走这一遭,为大将军做一回说客。”   范青大喜,双手一拍,道:“如此最好了,此事成了,我记你一功。事不宜迟,今晚就准备。”   晚上,黑暗的苍穹上,无数星光闪烁,一轮弯月斜斜的挂在树梢。激战了一个月的开封之战落下帷幕,一直响彻不断的隆隆炮声止歇了,开封城在夜色笼罩下一片静谧。同时笼罩在开封百姓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也消失了,传言中恐怖的屠城景象并没有出现。流贼的做法简直就同史书上形容的王师一般,没有丝毫的扰民之举,城中的官绅也大多没有被捕,只把几名首要的人物看管起来了。闯营这样的仁义举动,大大出乎开封城的预料。深夜中,不知有多少人在家中窃窃私语,庆幸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闯营攻克开封之后,除了围困周王宫的数千人马之外,剩下的士兵大多撤出城外。在郊野上,星星点点的帐篷,是闯营的军营。   在一座营帐中,陈德孤单的坐着。他肩头受伤的地方裹着白布,晚饭是羊肉泡馍,也吃过了。帐篷中他可以随意走动,但帐篷外面有士兵把守,手中的长枪或是刀剑映在帐篷上,十分明显。   对于义军会怎样处置自己,陈德心里忐忑不安,父亲陈永福是射伤闯王的罪魁祸首,自己就成了义军眼中罪臣的儿子,将来会把自己和父亲一起绑起来砍头示众么?他眼前似乎浮现出来自己和父亲的头颅被挂在城门上的样子。   忽然,帐篷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刀剑与铠甲碰撞的铿锵声,一队士兵走到了帐篷外面,听说话的声音是要带走自己,陈德的一颗心倏的提了起来。   随后,这队士兵将陈德带出来,在军营中走了很远,到了一座大帐篷当中。陈德走入帐篷,只见帐篷中坐着一名青年,科头布衣,坐在一条长案之前,写着什么,见到陈德进来,微微一笑,对押送他的士兵道:“你们下去吧!”   士兵的头目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的说了一声“是”,缓缓退出帐篷。偌大的帐篷当中,只剩下陈德和这名青年。   陈德看看帐篷四周,以及这名青年,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这青年是谁?   “在下范青,是闯营中的大将军。”范青微微一笑,指着一张椅子道:“请坐。”   陈德一惊,原来这名青年就是闯营的大将军,鼎鼎有名的范青,就是他打败了自己的父亲,攻破了开封城,可眼前的这名青年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同自己年纪差不多,而且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完全不像几十万大军的统帅。   好半天才嗫嚅道:“你就是范……嗯!大将军?”   范青笑了道:“怎么,我不像大将军么!”   “不是,不是。”陈德慌忙拱手道:“大将军好,请受小人一拜。”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范青再次让座,陈德才挨着椅子边坐下。   范青叹道:“你父亲对我们闯营有些误解,总以为我们是来开封烧杀抢掠的杆子,把我们当成流寇。其实我们是义军,是解民倒悬的王师,是怜悯天下百姓疾苦,立志改变这个黑暗不公的世界,重新建立一个太平世界的正义军队。”范青把闯营的宗旨和所作所为对陈德讲述一番。   陈德默默的听着,心中却泛起很大的波澜,一方面他对范青这样一位闯营中的高层人物,却如此平易近人,与自己娓娓长谈感到敬佩。另一方面,他也重新认识了闯营,这与他以前对闯营都是杆子流贼的认识不同,让他感到新奇,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只从攻破开封城之后,秋毫无犯,百姓安宁这一点来看,他们以前对闯营的认识是有偏见的。   范青又把话题转到了陈永福身上,道:“陈永福将军智勇双全,我向来钦佩。现在大明朝如大厦将倾,随时都可能灭亡,陈将军为这样一个即将灭亡的朝廷殉节,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我衷心希望,陈永福将军能加入我们义军,为建立新朝,挽救黎明百姓尽一份力量,我范青定然扫阶相迎。”   陈德抬头看范青只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目光中有期盼也有真诚,便鼓足勇气问道:“大将军,只是……我父亲射伤了李闯王,现在闯营中恨我父亲的人很多,把我父亲视为死敌,如果他投靠义军,能被接受么?”   范青微笑道:“陈将军射伤闯王,那是各为其主,并非私仇。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尽管放心,既然我范青说了让他投诚的话,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他平安,保你们一家人都平安。”   听范青这一番话,陈德已经相信了九成。他站起来,拱手道:“小人愿意为大将军劝服父亲,投诚义军。”   范青点点头,把一封信交给陈德,又向帐外亲兵吩咐,让傅宗龙进来。   陈德偷眼打量傅宗龙,只见他五十上下的年纪,面貌清癯,且有威严,一看就是朝廷重臣的气派。谁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也会投降义军。最近这几个月,先后有两名朝廷重臣,一个傅宗龙,一个洪承畴,分别投降闯营和满清,这两件事轰动京城。把崇祯皇帝气了一个半死,数天无心饮食。傅宗龙是文臣,是受过儒家教育的士大夫,向来以耿直忠心著名,没想到也会变节。而父亲不过是一名武将,干嘛还要死守大义,宁死不降。想到这里,陈德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劝说父亲投降。   范青对陈德道:“我派傅先生亲自到周王府劝说你父亲,傅先生是闯营的大学士,地位很高,又与你父亲相识,我想,你父亲一定会听他劝谏的。”   随后范青派亲兵护送二人进入开封,这时已经到了三更天的时候了。   此时,在周王宫的宫墙之上,陈永福正带领几名家将站在墙头上向开封城眺望。夜色笼罩的开封城,十分平静,有时能看到城中街道上来回巡逻的义军队伍,还有围困周王宫的义军部队,举着火把在宫墙外面来回走动,密密麻麻,看样子得有数千人。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但脚步声和刀剑与铠甲的碰撞声,清晰可辨。   没有想象中的屠城、骚乱、火光冲天,此时的开封城就如同没被围城之前一样平静。这样的景象让陈永福和几名副将脸上都露出讶异的神情。   陈升在陈永福身后喃喃道:“这群流贼竟然没有骚扰百姓,难道咱们以前错怪了他们?”   陈发与被杀的陈官是亲兄弟,想起弟弟死时的惨状,不由得恨恨的道:“我不信这群流贼能突然改了性子,他们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陈财道:“那也未必,我听说过一些流贼的作为,破城之后,不骚扰百姓,救济贫困孤老。我心中将信将疑,现在看来还可能是真的。”   陈发哼了一声道:“要你说来,他们不是流贼,而是王师了,咱们干嘛还如此奋力守城?”   陈财被问的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陈永福双手扶着箭垛,面无表情的看着漆黑一团的开封城,好像没听到身边几位副将的议论。他在心中想着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事关整个开封百万人生死的大事情。他看着城外模糊的街道和成片的房屋,心中想象着这些民居里面是什么样子,一家老小正在安心的睡眠,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庆幸流贼没有像传说中那样屠杀,在城中烧杀掠夺。如果像街道上骑马奔驰高声呼喊的士兵所说,这些流贼根本不会骚扰百姓,还要保护百姓安全,这就太美好了,也许一觉醒来,明天是一个崭新的开封城了。   陈永福想象着那些妇孺老人平静安详的样子,忽然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难道自己真的忍心要实行那个计划,葬送开封城数百万无辜生灵,那将是多大罪过啊!   这时,一名亲兵前来通报道:“黄大人的幕僚刘文彬已经来了,就在宫墙下面,说请大人到周王宫正殿议事。”   陈永福点点头,带领几名属下走下宫墙,心里面沉甸甸的,心中想的是,那个计划就要实行了么?    第192章 壬癸之计   刘文彬是一名三十上下的文士,留着三绺长须,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诡计多端的人,是黄澎身边的智囊。   黄澎在这次守卫开封的战斗中表现优异,深得周王倚重,成了开封官员中的红人。他的官职不过是知府下面的推官,属于下层官员,可现在不但知府见他客气,连巡抚、巡按和将军这些封疆大吏都对他客气,有事都要与他商量。刘子彬做为他的心腹幕僚,也一起火了起来。现在整个开封城的大小官员没有不认识刘文彬的,而且都对他客客气气,刘文彬也算到了人生巅峰了。   他见到陈永福立刻拱手施礼,然后凑上前,在陈永福耳边轻声道:“周王和老爷们都聚集在正殿,只等将军来商议那件大事了!”   陈永福并不说话,只是点点头,随着他走向正殿。周王宫也是一片宏伟的建筑,楼台亭阁重重叠叠,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处灯火辉煌的雄伟大殿,这是周王宫的正殿。   走进正殿,只见开封城的重要首脑都聚集在此,从巡抚高名衡向下,总督丁启睿,巡按任浚,推官黄澎,还有十多名开封城的重要官绅。开封城被攻破之后,这些人不约而同的都逃进了周王宫,把这里当成最后的避难所。   宏伟的大殿中,几十支婴孩手臂粗细的大蜡烛点燃着,照亮殿宇,在明亮的光亮下,众人的表情清晰可见,都是皱眉愁苦的样子,还有人长吁短叹。周王是一名五十上下的男子,平日养尊处优,看起来很年轻,像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但此刻佝偻着身子,脸上都是皱纹,一副老态,颓丧绝望的样子。   周王轻轻咳嗽一声道:“各位,现在咱们已经到了绝境,闯贼包围王宫,而咱们士卒疲惫,毫无斗志,王宫随时都可能被攻破……”   说到这里,周王顿了一顿,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河南被攻破城市中,藩王的下场,福王、唐王……都很凄惨的死去,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这次要轮到他了么?   过了一会儿,周王才继续道:“大难将至,各位可有什么对策?”   众人一阵长吁短叹,此刻最能依仗的开封城墙已经被攻破,周王宫就像大海中的一条舢板,随时都可能覆灭。就算义军不强攻宫墙,只要围困几日,宫中就得断粮,而且宫中的守卫除了陈永福的七八百残兵败将之外,就是两千人的宫中侍卫。这些宫中侍卫平日养尊处优,都是官绅家的子弟不愿意投军,便在宫中谋一个侍卫,能有多大战斗力?   一名大乡绅忽然掩面哭了起来,他只身逃入宫中,家眷财产在城中也不知怎样?虽然听说义军没在城中大肆杀戮抢劫,但估计他积攒多年的金银财宝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众人纷纷摇头,此刻还能有什么办法。   高名衡缓缓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啦!唉!”   周王慢慢扫视众人,道:“并非无力回天,我还有一计,可保咱们众人逃生,同时能令流贼退兵。”   众人一起露出惊愕神情,都到了这种情况了,整个开封城都丢了,满大街小巷都是流贼了,还有什么办法退兵?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周王和黄澎、陈永福对视了一眼,这个计策事先只有他们三人知道,“黄推官,你可以把‘壬癸之计’说给大家听听!”   巡抚高名衡年纪大了,耳朵又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忍不住问:“什么人鬼之计?”   黄澎轻轻咳嗽一声,缓缓道来,因为这次闯贼大举围攻开封,兵力号称百万,来势汹汹。而开封城守军不过三万,人数差距太大。黄澎和陈永福详细研究开封情况认为很难固守,黄澎便暗中拜见周王,献上一条毒计。   原来他在开封被围攻之前主管河道事务,对黄河水流情况十分清楚。在六月初的时候,闯营大军刚刚抵达开封附近,黄澎便趁着李自成兵马还没有合围,带着少数亲兵,到黄河南岸的柳园渡查看,见到汛期已经到来,黄河水滔滔滚滚,正在上涨。照这样上涨的速度,预计一个月之后,河水将会超过开封平地十米以上。如果那时掘开河堤,河水将如瀑布一般流入开封,将整个开封连同方圆千里所有市镇都变成一片汪洋泽国。   因此,黄澎便向周王献计,如果闯营攻破开封,与其被他们屠城,不如大家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用黄河水去淹死闯军。因为这个计划太过残忍,为了不张扬出去,才用“壬癸之计”来替代,像现代军事行动的代号。   虽然说是与敌人同归于尽,但其实这里面有很大余地,周王宫的宫殿有好几座都超过十米,而且四周宫墙都在十五米左右。他们事先知道这个计划,暗中在周王宫扎了许多木筏。这样子,大水来时,只会淹死普通百姓和士兵,而周王宫内的人可以去宫墙上或大殿顶上躲水,然后再乘坐木筏逃走。   为了完成这个计划,陈永福事先派了千余人到了黄河北岸驻扎,携带了大量的火药和船只,只等接到开封城内的命令,便开始实行计划。   听到这个计划,大厅中一片死寂,数十位官绅心中震撼,都惊呆了。这也太残忍了,故意掘开黄河,水淹开封城百万生灵,这得造多少杀孽啊!只怕以后死了都得下地狱,不得安生。   这时,忽然有一名年轻官员站起来,拱手道:“周王陛下,下官反对这个计划。”   众人一起望去过,原来是王奎,在开封城的官员中,他职位最低,只是县令,但因为这次守卫开封表现的有勇有谋,所以才能进入开封城的上层圈子。他和黄澎都是守卫开封城墙的主要官员,曾一起在城墙上奋力作战,但在这个计划上却意见相左。   王奎拱手道:“周王殿下,这个计划原本是推测流贼攻破开封后,会凶性大发,残忍屠城,杀害全城百姓,这才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可现在流贼进城之后,并没对杀害百姓,甚至连官绅都没怎么杀戮,甚至赦免了很多官员,这时候再实行这个计划,岂不是咱们成了杀戮开封百姓的凶手了么?”   黄澎冷笑道:“王县令,流贼赦免了许多官员,但绝对不会赦免周王的。你这样说是为了自己活命,而陷周王于死地吧!”   王奎朗声道:“下官的生死并不重要,周王是藩王,下官有护卫藩王,守卫城池之责。如果陷藩殉国,小人愿意死节相随。但用洪水淹没数百万无辜生灵,简直是惨无人道,毫无人性,这法子绝不可取。”   黄澎道:“流贼现在没有屠城,没有杀害官绅,不代表以后他们不会这样做。咱们与流贼誓不两立,是死敌,先下手为强,也没什么不妥。”   王奎道:“下官不知道流贼以后会不会屠城,可即便真的屠城,在城中大肆抢掠,也只能让他们自己承担恶名。而咱们一旦凿开黄河,淹死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只怕咱们以后都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恶行被写在史书上,被后代人唾骂,所以请求周王千万不要行此下策啊!”说完,跪下给周王叩头,眼中流出眼泪。   周王眉头皱着,半天才问:“现在咱们已经到了绝境,你有什么法子自救?”   王奎道:“属下也无计可施,既然天意如此,大家一起为朝廷,为圣上进忠殉节罢了!”   黄澎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法子。大家一起死,算什么主意?你区区一个县令也就罢了,连周王的千金之躯也要死节?亏你做属下的说得出口?”   王奎又向周王叩首道:“周王殿下,您在藩王之中最为聪慧,也最有仁义的名声。这次开封之战,您捐献了百万两银子给守城军民,是大大的仁义之举。虽然现在战败,但后世史书上依然会对您赞扬有加。但是如果凿开黄河,水淹开封,势必让您的令名受损,不但被万人唾弃,只怕也无颜再去见圣上啊?”   “大胆!”周王忽然脸上露出怒色,痛斥道:“你一介区区小官,却教训起本王来了,本王的名声好坏用不着你来管。来人啊!给我掌嘴!”   两名太监拉着王奎下去,到殿外丹墀中掌嘴。只听王奎在殿外大叫:“周王殿下,你要三思啊!不要做千古罪人……”   随后只听噼噼啪啪的掌嘴声,王奎的呼喊声渐渐弱了,但却始终不绝于耳。   大殿中的众官绅面面相觑,王奎虽然言语莽直,冒犯周王。但他是守卫开封的功臣,现在又在危急时刻,似乎不应该因言获罪。   巡按任浚看看其他几名官员,似乎都不敢站出来劝谏,只好自己站了起来,道:“周王殿下,王奎言语无礼,冒犯陛下,实在该死。只是现在咱们被困宫中,被流贼四面围困,应当和衷共济,同心协力,王奎这次守卫开封表现优异,请周王息怒,看在他守城有功的份上,暂且饶他性命。”   周王哼了一声,道:“把王奎给我押下去,看管起来。”殿外丹墀上的内监应了一声,把王奎给押走了。   周王再次望向众人道:“各位对这‘壬癸之计’有什么意见么?”   众多官绅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王奎刚才直言劝谏,结果被掌嘴,且关押起来。这些人都是官场老油条,当然知道周王的心思,这‘壬癸之计’看来是必须要施行的了,所谓征询众人意见,只是让大家出言拥护赞同罢了。况且这也是唯一救大家性命的法子,在座的许多人也是暗自赞同的。   可是这么伤天害理,惨无人道的毒计,谁赞同,都要被世人唾骂,背上一世恶名的。所以即便心中赞同也不愿意说出口。一时间大殿中又陷入一阵难堪的静默。   周王很不满意,又问了一句:“各位,你们都有守卫城池,剿灭流贼的责任,现在坐困愁城,一言不发,本王拿出主意,你们又不说支持与否,这是什么意思啊?”   黄澎看了一眼最左边的高名衡道:“巡抚大人,你有什么意见?”   高名衡轻轻咳嗽一声,道:“我是开封巡抚,封疆大吏,守土有责,本应当击退流贼,保一方安宁,现在却到了如此地步,我还有什么面目去发布命令?丁大人是总督,职位在我之上,还是让丁大人拿主意吧,不管是与敌人决一死战,还是用洪水退敌,甚至死节殉国,我都赞同。”   丁启睿脸色很难看,他虽然是总督,职位比开封众官要高,但他的兵在一个月前刚刚到开封的时候,就全军覆没了,他实际上是个光杆司令。平时守城议事都不理睬他,现在要承担恶名了,倒往他身上推。   但他的官职确实最高,又见周王目光落到他身上,所以哼了一声道:“既然大家都不说,我索性挑明了吧!这计策虽然狠毒,但却是咱们这些人唯一活命的法子,现在流贼已经攻克开封,开封百姓全部成了从贼之人,所以统统淹死,也说得过去。周王,我赞同用壬癸之计,水淹开封。”   周王微微点头,丁启睿的话虽然是强词夺理,但总算是支持他了。其实丁启睿是所有官员中最希望用壬癸之计的,因为他是从陕西过来救援开封的,家眷亲人要么在陕西,要么在家乡,开封城只有他孤身一人。所以他迫切想要逃生,哪管开封百姓的死活。   剩下官员中几乎所有人的家眷亲人都在城中,一想到大水来到,亲人全部死绝,不由得十分悲切,有几名官绅忍不住用袖子拭泪。   高名衡叹了口气,问:“黄推官,这样能行么?如果黄河决口,不但开封城数十万军民要淹死,只怕你我在内,都不能活了!”   黄澎道:“不然,我和周王、陈将军商议此事的时候,已经想的很周到了,绝不会淹死开封军民,更不会淹死咱们的。”   任浚摇头道:“怎么可能,黄河河床多年淤积,全靠河堤将水拦住,河水比开封城高的多,这一点,开封人谁不知道。黄河决口就是灭顶之灾,开封焉能平安无事?”    第193章 说服陈永福   黄澎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黄河每年在九、十月份,秋汛的时候,水势最大,如果那时决口,可能会平地超过十米深,几乎将整个开封城淹在水下。但现在只是八月份,黄河水势还没到最高点。我估计平地水深最多三米。而且黄水向东南流,如果决口,水势必然分散,不那么急了。到了开封城外围,还有拦马墙。拦马墙是第一次开封之战后重新修筑的,虽然不高,但很厚重坚固。黄水被拦马墙一挡,流速更加缓慢,进入开封城之后,水位会缓慢上升。城中居民有充分时间逃走,即便不逃走,水位不深,也可以在房坡上躲水。而流贼的大营扎在城外,到时候郊外水泽一片,有如大海一般,他们无处可安营扎寨,只能退走,这就是我们推测的计划。”   众人都默然不语,黄澎说的轻松,其实他都一个多月没去黄河岸边看水势了,天知道河水涨得多深了。众人久居开封城,很了解黄水的威力。如果河水凶猛的话,只需一两个时辰,就能把开封城淹的影子都看不到,到时候哪有人来得及逃生。   高名衡道:“如果水势不像黄推官所料,又急又猛,开封百姓来不及躲水,怎么办?”   黄澎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神色,道:“既然百姓来不及躲水,城外流贼也一定来不及。咱们一次淹死百万流贼,河南从此没有流寇,天下太平,说不定,圣上还要奖励咱们呢!”   高名衡叹息,“除了百万流贼,还得用百万军民陪葬,还有咱们的亲人家属一起陪葬,唉!”说着,他也是老泪纵横,边哭边道:“不管怎样,这水淹开封,害死百万生灵的恶名都要落到咱们头上了!我高名衡从此以后还有何颜面再见河南父老乡亲,再见圣上,不如我就随这黄水一块死了。”   周王扫视众人,只见几十名官绅人人脸上悲戚,虽然活得性命,但全家人都死了,财产也没了,还落下个千载骂名,这代价也太大了。   周王知道众人心情,缓缓道:“我知道大家心中难过,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至于会不会落下恶名,本王和黄推官也做了一些准备。”说完示意黄澎说话。   黄澎便拿出一叠纸张,分给众官员看,原来是范青前些时日,为了督促开封投降,扰乱开封军民守城决心,而用箭射进城中的晓谕,上面写到:   “大将军晓谕城中文武军民知悉,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已经被本营杀败,四面围困,把守关隘,一切援兵俱绝,尔辈如在釜中,待死须臾。如即献城投降。除周王一家罪不可赦外,文武照旧录用,不戮一人。如敢顽抗,不日一鼓破城,寸草不留。本将军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速攻,先此送入晓谕,以待开门来降。慎勿执迷,视为虚示。”   后面用干支纪年,不书“大明崇祯”的年号,这些晓谕被射入城中之后,都被士兵捡起后上交,以免落到百姓手中,影响军民守城。众官员重读这晓谕,这才能体会到晓谕中沉甸甸的分量,这并非流贼的虚言恫吓,而是一件件的都被实现了。尽管他们不愿意承认,但也在心中认识到闯营是广行仁义,不扰百姓的正义之师,起码比官军强的多,也许真的快要改朝换代了。   周王道:“这些晓谕打算全部销毁,本王另外制作一些。”说完又让黄澎再发给众人一些纸单,这纸单将“如敢顽抗,不日一鼓破城,寸草不留”,改成了“不日将决黄河之水,使尔等尽葬鱼腹”,并添上了“本大将军恐伤天和,不忍遽决”的话,这样子,听起来就很像闯营的语气了。周王和黄澎对这样的改动很满意,微笑着看众人道:“等咱们逃出开封,回到京城,就按着改动后的晓谕,说给圣上听,把这晓谕交给史官,哼,以后修史的官员记录史书,这掘开黄河,水淹开封的罪行,只能落到流贼头上。后世之人,只看史书,哪晓得真伪,这千载骂名让流贼去承担吧!”   众官员都默然不语,他们都是读圣贤书,学习儒家礼法的士大夫,讲了一辈子仁、义、礼、智、信,现在却要昧着良心,做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太龌龊了,简直是卑鄙无耻。只有丁启睿十分赞同,大声叫了一声“好!”   周王转头对陈永福道:“陈将军,决口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么?”   陈永福的家人亲眷也在城中,他虽然参与了计划,但心中也很难过,所以一直默然不言,这时听周王发问,才拱手道:“回禀大王,消息传递之人已经安排妥当,他藏在城中,只要城上发出约定好的暗号,城中细作即可出城,将消息传送到黄河对面。而且现在杨文岳总督的大军也驻扎在黄河北岸,人马众多,可以偷渡黄河,在三处地方同时挖掘大堤,让闯营流贼防不胜防。”   原来杨文岳被崇祯皇帝派来救援开封,他得知先来的丁启睿只一个照面就被义军击溃,成了光杆司令,他带领的三万人马哪敢靠前。他给城中送信,说等左良玉大军到城下时一起合围,暂且驻扎黄河北岸。其实就是怯战。   周王脸上露出阴狠的神情,道:“既然准备妥当,壬癸之计就开始发动吧!”   黄澎和陈永福一起拱手道:“遵命!”   陈永福随后退出了大殿,回到宫墙之上,用约定好的暗号,通知了城中隐藏的细作。陈永福看着漆黑一团的开封城,心中一阵作痛,明天早上,这座千古名城也许就会在水下了,百万生灵成为亡魂,不管后世之人怎么评定罪责,自己此后一生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内疚当中。随后,他又想到自己的父母妻儿,陈德是他的大儿子,除他之外自己还有一子一女。父母年迈,妻子贤惠,还有那么多知交好友,明天早晨都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陈永福慢慢垂下头,眼泪滴落,自言自语道:“我真是个混账,刽子手。”   正在自责的时候,忽然陈升跑上来,道:“公子被放回来了!”   陈永福一惊道:“在那里?”   陈升道:“刚才守卫北面宫墙的兄弟说,陈德和一名贼寇在北面宫墙下招呼守军,随后,宫墙上的兄弟便把他们两个用吊篮给吊上来了。”   陈永福立刻带领众亲将走下城墙,向北而去,没走多远,只见陈德在一群侍卫的拥促下,举着火把正急匆匆的走来。   见到陈永福,陈德十分激动,上前单膝跪下,叩拜道:“父亲大人,你还好吧!”   陈永福也很激动,道:“流贼怎么把你放回来了,你的伤怎样了!”父子连心,这几日陈永福也很惦记被擒的儿子。在他想来,闯营一定恨死他了,不一定怎么折磨陈德呢!   岂料,陈德道:“父亲大人,义军待我很好,给我治伤,一点也没为难我。还让我把一封信捎给你。”说着把一封信递给陈永福。   陈永福接过信,在火把的照明下看完了此信,原来是范青写给他的一封劝降信,里面的语气很诚恳,许诺如果陈永福投降,不但能保住本人和全家性命,还要加以重用。   陈永福匆匆看完信,冷笑道:“我一箭射的李自成昏迷不醒,现在已经成了闯营的公敌,人人欲得我而杀之,当我不知道么!现在却又惺惺作态的给我写信,这显然是想骗我投降,想兵不血刃的攻破周王府,擒住周王全家。哼!休想骗我。”   陈德急忙道:“父亲大人,闯营现在主事的是大将军范青,他曾与我推心置腹的长谈,我看他十分诚恳,是真心的想要劝降父亲大人,不是欺骗。”   陈永福冷笑道:“你涉世不深,不知道两军交锋时的阴谋诡计。自古以来射伤敌军主帅的对手,哪有轻松活命的,哼,李自成要是清醒,亲口对我保证,我也许能相信。可现在他昏迷当中,闯营中得有多少将领想要杀我为李自成报仇。范青他还能保我安全?这明显就是欺骗你。”   陈德急忙道:“如果是欺骗我,怎么会放我回来?”   陈永福摆手道:“你不晓得,这也是敌人的手段,叫欲擒故纵之计,想利用父子亲情来打动我,哼,当我陈永福是傻子么,我偏偏不上当。”   忽然陈德身后一人冷笑道:“几年没见,原来陈将军自作聪明的毛病还是没改?”   陈永福一惊急忙望过去,这才发现陈德身后还站着一人,借着火把光芒仔细端详,蓦然又是一惊,脱口道:“傅大人!”   原来跟在陈德身后的正是傅宗龙,他上前拱手道:“陈将军,数年不见了,我现在是闯营的大学士,请借一步说话。”   陈永福看看周围的侍卫,有一些人是周王府的,便转身大声道:“这是两名奸细,把他们押送到我的住处,我要详细审问。”   于是在亲兵的拥促下,傅宗龙跟着陈永福到了他的住处。   在一处厅中,陈永福请傅宗龙坐下,让亲兵上了一盏茶之后,才道:“老先生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傅宗龙道:“我奉范青大将军之命,来劝降将军,请将军弃暗投明,共创大业。”   陈永福微微摇头,苦笑:“老先生,咱们是老相识了,你居然也用这幼稚的话来骗我。我射伤李自成,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闯营的老将人人恨我入骨,你还劝我投降,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傅宗龙微微摇头道:“不然,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认为有把握的事情却有可能是错的。比如,你一直以为我们闯营是流贼,来开封是为了复仇抢夺。可你看看,现在开封城什么样子,安宁平静,和你们想象中的屠城一样么?”   陈永福微微摇头,“不可同日而语啊!”   傅宗龙微笑道:“你不了解范大将军这个人,他虽然年轻,但心胸开阔,目光远大,有容人器量,又迫切招揽人才。他让我对将军说,你射伤闯王,当时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不是私人恩怨,没有报仇雪恨这一说。他知道将军你的能力,堪称智勇双全,比起古代名将也不遑多让,对你十分钦慕,一心想要把你召到麾下。他派大公子陈德送信劝降,怕你不能相信,所以又派我过来,这表示了他的一片诚心啊!至于你说的闯营老将恨你入骨,我也不隐瞒,确实有此事,但你不知道闯营的情况,范大将军与闯营原来的老将并不和睦,正因如此他才急着招揽人才,而且也不会顺那些老将的意思,伤害于你。”   陈永福想了片刻,还是微微摇头,“我还是不敢相信。”   “将军请看此物。”傅宗龙从身边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只见是一支掰成两段的箭矢,缓缓道:“这是范大将军亲自用手掰断的,以此立誓,只要将军投降,他拼了自己性命,也要保全将军一家人,请将军务必相信大将军的诚心。”   古代人很迷信,对誓言也很尊重,范青折箭发誓,这非常有诚意。   陈永福终于信了几分,不过他还是心中有点犹豫,叹息道:“我深受皇恩,将一座大城托付于我,我不能守卫,已经辜负皇帝。现在又不能死节,投降敌人,我陈永福还有何面目再见世人啊!”   傅宗龙忽然冷笑几声,道:“将军怎么如此不智啊!现在天下形势,将军还看不分明么!明朝大厦将倾,天下已经到了末世,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圣人将出,挽救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重建一个太平世界。这时,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将军一身本领,难道甘心埋没?不如跟着新圣人,一起打天下,将来封侯拜爵,光耀先祖,遗泽后代,这是多么的荣耀啊!而将军如此豪杰之人,却偏偏故步自封,学那些惺惺作态的妇人,简直是愚不可及了!”   陈永福被傅宗龙说的涨红了脸,但心中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第194章 擒获周王   傅宗龙道:“现在范大将军既仁且智,志向远大,胸怀宽广,且求贤若渴,正是将军应当投奔之人,这是将军一生中千载难逢的机遇啊!机不再失,失不再来,将军失去开封已经是罪臣了。难道甘心困守孤城,最后带着罪臣之名,奔赴黄泉么!”   傅宗龙最后这句“罪臣”让陈永福一个激灵。傅宗龙当然不知道壬癸之计,但却让陈永福深受震动,自己已经失去了开封城,能一错再错,再害死开封城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还有自己的家人么!这可就成了真正的罪人了!   这句话让陈永福幡然悔悟,站起身,给傅宗龙深深一揖,“多谢先生教诲,对永福醍醐灌顶,当头棒喝,学生已经想通了,这就随大人起义,归顺义军。”   傅宗龙大喜,自己终于把陈永福给说服了。陈永福立刻召唤来陈升等三名家将,对他们说了起义之事。这三人都是陈永福的家将,陈永福要起义,他们自然跟随,没有意见。   随后,陈永福让陈升、陈德带着傅宗龙去开北门迎接义军进宫城,自己则带领剩下两名家将陈发、陈财,以及亲兵们去抓捕周王。   陈永福骑着马,率领数百亲兵到了周王宫正殿,守卫宫殿的侍卫队长,领着几十名侍卫守在正门前,见陈永福深夜带兵前来,又惊又惧,一手握着刀柄,一面颤声道:“将军深夜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陈永福下马,向侍卫队长拱拱手道:“我刚才接到报告,说王宫中有一部分侍卫想要哗变,想要劫持周王,投降流贼,我急匆匆赶来镇压。”   这队长稍稍放心,手掌离开刀柄,拱手陪笑道:“将军听到的是谣言吧!禁宫当中十分平静,并没有士兵哗变。”   陈永福出了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老兄守卫王宫,要尽心尽力,等流贼退了,上表叙功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将军!”这队长连连拱手,心中却想:“开封城都被攻破了,这区区宫城又能守得几天?上哪去叙功?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陈永福说完转身要走,忽然他脸上出现惊讶神色,向黑暗中望去,喝道:“什么人,出来?”   宫门前的这些侍卫信以为真,一起向黑暗处望去,陈永福抓住侍卫队长的手臂,嚓的一刀插入他的胸口,这侍卫队长惊愣一下,随后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刺破黑暗的夜空。   陈永福的属下一拥而上,这些侍卫要么被砍死,要么四面逃散。陈永福带领众亲兵冲入大殿,大殿中一片混乱,宫女太监四散奔逃,哭喊声一片,但始终找不到周王。   一名亲兵提着周王身边的太监总管过来,这大太监颤声道:“周王带领家眷都去奉先殿乞求先人保佑了!”   陈永福冷笑,喃喃道:“这个刽子手,杀了百万生灵,还想得到先人神灵保佑,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留下十几名亲兵看管这些太监宫女,然后又率领众亲兵冲向奉先殿。奉先殿在正殿之后数百米处,此时周王宫中已经知道陈永福起义了,一路上到处都是四处乱逃的太监和侍卫,王宫中一片哭喊混乱。   陈永福到了奉先殿,走进院子,发现里面却很安静,大殿里灯烛辉煌,十分明亮,但没有侍卫和太监在周围侍候。   陈永福在院子里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从殿中摇摇晃晃的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周王,只见他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白袍,身上都是鲜血,手中提着一柄剑,剑刃血红,还有血从剑尖上滴落。   周王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院子里的陈永福和众多士兵,嘿嘿冷笑几声道:“陈将军,你到底还是叛变了!”   陈永福道:“我不想跟你一样做刽子手,杀害开封城百万生灵。”   周王哈哈大笑两声,道:“可惜迟了,消息已经传送出去了,一会儿大坝凿开,黄水一到,所有人统统都要变成水鬼了!”   陈永福冷笑道:“我自会想办法阻止,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周王忽然面色狰狞,疯狂的大叫:“所有人都要死,都要死,你就算投降流贼,也逃不过黄水,咱们黄泉路上相见吧!”说完,举起手中长剑,向脖子上抹去。却听叮的一声轻响,手中长剑被一支弓弩射中,崩飞的不知去向。   只见陈永福手中拿着一支手弩,射飞了周王手中的剑,一群士兵一拥而上,把周王给按住了。   陈永福走上台阶,冷笑道:“想死也没那么容易,让开封城的百姓审判你吧!”   他走入奉先殿,只见殿中全是尸体,周王妃,侧妃、还有世子、郡主都被周王杀了,一共十多具尸体。   陈永福让人看管奉先殿,自己带领众亲兵押着周王向北面宫门走去,还没到宫门,就听到一片叫喊奔跑声音,是守卫北面宫墙的侍卫溃散了。随后是整齐有力,铿锵响亮的步伐和铠甲兵刃的碰撞声,只见陈升、陈德带着一队高举火把的义军,已经进入宫城。   守卫北门的是范青的爱将赵恩,他已经接到范青命令,按着计划收缴宫中侍卫的武器,查封宫中财物,义军多次攻破城池,处理这种事情已经很有经验。   傅宗龙上前握住陈永福的手笑道:“这次能兵不血刃的攻破周王宫,擒获周王,还有一众官员,陈将军功不可没啊!走,我带你现在就去拜见大将军。”   陈永福骑马和傅宗龙出城向营地驰去,在路上,傅宗龙把壬癸之计向傅宗龙说了。傅宗龙大吃一惊,想不到周王还想出来这样的毒计。   到了营地,范青已经得知消息,亲自从大营中迎接出来,陈永福滚落马鞍,给范青叩拜道:“罪臣陈永福有数罪当死,冒犯闯军,先射伤闯王,又与大将军为敌,杀伤闯营义士甚多,现在被困王宫当中,无计可施,不得已向大将军乞降。蒙大将军开恩不杀。今日朝见,臣自知罪重,请大将军发落。”   范青连忙伸手扶起陈永福,笑道:“陈将军先前所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从前所谓‘冒犯’之事,以后不必再提。从今之后,陈将军就是闯营义士,咱们同心协力,和衷共济,一起努力开创一个太平世界。”   陈永福见范青真是诚心实意的想要招降他,心中终于放下心来,他拱手道:“初次见大将军本来应当肉袒请罪,反省自躬。只是眼下有一见紧急事情,必须立刻向大将军禀报,晚了只怕要酿成不可挽回大祸。”说完,把壬癸之计讲了一遍。   范青也是大吃一惊,历史上,第三次开封之战,开封被闯营围困达半年之久,从春天一直到秋天。城中断粮,人相食,军民饿死无数。眼看开封城就要破了。官军就凿开黄河大坝水淹开封城,造成了一场大灾难。整个一座千古名城沉于水下,百万生灵灭绝,是战争史上的一场惨剧。最后还把凿开黄河,淹死开封百万人的恶行嫁祸的李自成的头上。后世读史之人也不想想,当时李自成对开封已经是唾手可得,为什么还要淹没它?淹没开封对谁有利,显然是开封的官军。可惜李自成三次攻打开封,费尽心力,最后眼看就要成功,却被洪水淹没名城,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   范青因为是第二次攻打开封,而且开始攻打的时候是六月末,河水还没上涨,所以没太注意黄河的事情,现在猛然想起历史惨剧,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历史上水淹开封的一幕会重现么?   范青立刻命令马世耀,让他清点五千兵马,随他去河堤,陈永福自告奋勇也率领他数百亲兵一同前往。此时,已经到了拂晓时分,天色渐渐亮了。正当范青率领人马,急匆匆的向河堤上赶的时候,官军实行壬癸之计的队伍也分成三支船队,沿着黄河向南岸驶来。   驻守在黄河北岸负责壬癸之计行动的是周王府的长史官李运经,在计划最初,闯营刚刚到达开封的时候,周王已经和黄澎将计划商定完毕,派李运经率领一千人马渡过黄河,在北岸待命。此时,黄河还没到汛期,河槽中还露出许多沙洲。   此后,李运经便常常站在黄河北岸的岸堤上观察水势,从七月份开始,黄河就快速涨水,几乎每天都变一个样子,从一条不起眼的浑浊小河,快速变成一条可怕的黄色巨龙。   七月中旬的时候,杨文岳率领兵马来救开封,但他不敢渡过黄河,只在北岸驻扎,与李运经的部队合兵一处,因为人马增多了,周王便派人过来改变了计划,一次同时派出三队人马,分三处凿开大坝,让义军防不胜防。   进入八月之后,上游连降暴雨,导致河水暴涨,原来的河心沙洲都不见了,只见滔滔洪水,一望浩渺,奔流冲刷堤岸,汹涌澎湃,此时,河水水面已经超过开封平地十米左右,成了名副其实的“天河”。   李运经知道开封之战很激烈,他想周王也许会改变主意,提前发动壬癸之计。岂料开封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又怀疑,是不是开封城被包围的太过严密,以至于消息无法传递。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中变得焦虑无比。   八月初的这一天,李运经忽然听到消息,说开封城已经被攻破了。他登时懊丧无比,以为周王和开封官员全部被擒获了,壬癸之计可能要取消了。所以当这日深夜,李运经忽然被仆人唤醒,说城中出来一个下书之人,带来了开封府推官黄澎的蜡丸书。李运经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披衣下床,来到外间,问:“下书人在哪里?”   仆人立刻把下书人带进屋里,向他跪下磕头,并将一个蜡丸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仆人去接蜡丸,李运经已经等待不及,一个箭步上前,把蜡丸抓了过来。对着烛光,捏破蜡衣,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是黄澎的笔迹,写在一张小纸条上,虽然也有上下款,但李运经已经无暇去看,一眼就看到主要的语句,写的是:“被困王宫,溃在旦夕。壬癸之计,速赐斟酌。澎已力竭,死在旦夕,北望云天,跪呈绝笔。”   李运经把这几句话反复看了几遍,强忍着内心激动,问下书人开封城中的情况,知道守城军民已经被打败,周王和开封的高层官员比困在周王宫中,随时都有被攻破杀死的可能。   李运经命令仆人带这人下去吃饭休息,这名下书人跪下问道:“大人,要不要小的带书返回城中。”   李运经本想让这个人带封书信给黄澎,让周王和众官员安心,但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马上就觉得不妥,万一这人被流贼抓到,岂不是泄漏机密?于是他对下书人说:“你就留在我这里,不用回开封了!”   随后李运经穿好衣服去拜访偏将卜从善,卜从善原来是周王身边的侍卫队长,为了执行这次壬癸之计,被提拔成了将军,率领一千人驻扎在黄河北岸,是这次行动的执行者。   李运经到了卜从善的住处,天还黑着,卜从善也是被亲兵从睡梦中唤醒,匆匆来到前厅。   二人坐下,李运经迫不及待的道:“学生有密事相商,所以深夜拜访将军。”   听到“密事”二字,卜从善一挥手,让左右亲信都退出大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运经拿出蜡丸递给卜从善,道:“这是黄澎推官的密书,要咱们速按此法去救周王,请将军过目。”   卜从善虽然是武将,但他在周王宫中侍奉的时间很长,对文官那一套遇事互相推诿,不敢承担责任的习气,十分清楚,所以他拿出了黄澎的书子,仔细推敲了一番。他其实已经知道壬癸之计的计划,但这种淹死百万生灵的狠毒法子,太过罪恶,他不想留下恶名,好一会儿,才抬头,装作不解的问道:“黄推官并没说要咱们采用什么法子啊?”    第195章 可怕的黄水   李运经笑了一笑道:“将军没看明白,这壬癸之计,就是让我派人偷偷掘开河堤,水淹闯军之计。按五行,北方壬癸水,所以壬癸就是指水,而黄河在开封之北,用壬癸更为恰当。这是六月间,我同黄推官约定好的暗语,以免计议泄漏。”   卜从善又欠身道:“虽然他们说的是水,可是他也只是请大人斟酌,并没说要决口啊!”   李运经暗自骂了卜从善一声“老狐狸”,表面笑着说:“官场行文,大抵如此,不肯把话说死,其实意思完全明白,你看这‘被困王宫,溃在旦夕’,岂不是望救心切?而他知道现在除决河之外,没有别的法子可救开封,所以接着就说‘壬癸之计,速赐斟酌’,这不是很清楚么?而且后面又说‘澎已力竭,死在旦夕、北望云天,跪呈绝笔’,就是说,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这是他死以前的绝笔,请我斟酌一下,赶快采用‘壬癸之计’。”   卜从善这才装着看明白,“啊”了一声,连连点头,说:“大人说的很对,这计划要和督师大人一起商议,咱们现在就去找督师大人。”   督师大人就是杨文岳,他被崇祯派来援救开封,却不敢过河,他手下有三万多兵马,也有四名总兵,但没有名将。有用的谋士也没有,他不敢过河战斗,对援救开封束手无策,每天只能在愁闷中打发时光,或者和清客下棋,看戏、听曲。这几日,他又一次接到皇帝的催战手谕,言辞十分严厉,他心中害怕,彷徨无计。昨日他接到开封城破的消息,一颗心几乎绝望,只想着回京城乞求皇帝开恩,不过依着皇上急躁的脾气他的性命八成是保不住,能关入大牢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卜从善和李运经匆匆向杨文岳的大帐中走去,路上卜从善有些忧心忡忡的问:“李大人,督师大人能同意立刻发动壬癸之计么?”   李运经道:“怎么不能?”   卜从善道:“现在黄水上涨,十分凶猛,倘若决口,流贼固然被淹,开封也不一定能保住。督师大人的河南人,开封城中有许多亲戚、门生、故旧,怎肯让他们同归于尽。而且黄水淹没开封之后,必然向东南流去,归德府必然蒙受重大灾难。田园房屋冲毁,人畜漂没,祖宗坟墓不保。督师大人的家乡在归德府,据说那里还有他家的数千倾良田,这是其一。”   “其二,他是朝廷重臣,皇帝信任他,派他来督师,救援开封,可他对救援开封之策,一筹莫展。已经使皇帝大为震怒,如果再因为壬癸之计,水淹开封,害死百万无辜百姓,皇帝一怒之下,必定要了他的脑袋,他敢担这副重担么?我想他必定要密奏皇上,请求圣旨批准,才敢决定,如此以来,周王等人早就被害了!”   李运经笑了笑:“卜将军是武将,不知道文臣的路数。杨总督奉旨援汴,却一筹莫展,徘徊在黄河北岸,坐视开封自溃,将来必受朝廷严厉谴责。谁人不怕被皇帝砍头?谁人不怕面对刀笔吏?所以他对开封的局势比咱们下级文武官员还要着急。如果开封陷于敌手,周王死难,咱们这些小官是没事的,责任最大的还是督师。”   卜从善一面走一面点头,表示赞同。   李运经又道:“昨日皇帝又发来一道手诏,对督师大人严厉切责,命他迅速带兵过河,解救开封之围。不许规避逗留,贻误战机。皇上住在深宫,对外面的情况完全不了解,不晓得我们现在根本无力过河。可是既然是皇上圣旨又有谁可以反抗?所以接旨之后,督师大人绕屋彷徨,坐卧不安,苦无救开封之策,这种情况,将军难道没有看到?”   卜从善连连点头,打仗他是庸才,但察言观色方面他不弱于文臣。   李运经最后微笑道:“所以学生认为,督师大人别无他策,为了救周王,一定会把壬癸之计当成救命稻草,立刻实行。”   到了杨文岳的中军大帐,虽然已经五更天,但杨文岳却还没睡觉,他皱眉苦脸的在帐中转来转去。昨天接到圣旨之后,他彷徨无计,傍晚又接到开封城破的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现在只想着是自杀殉国,还是回京城任凭皇上处置。   李运经和卜从善拜见杨文岳之后,分宾主坐下,李运经急忙道:“杨大人,现在开封城破,周王和开封官员都被困在周王府中,危在旦夕,大人可有善策?”   杨文岳深深叹了口气道:“哪有什么善策?老夫在火烧店一战中已经溃败一次,蒙皇帝信任,再次提拔,让我援救开封,可眼下兵疲将弱,畏惧作战,而流贼势大,凶悍狡诈,咱们官军实在不是流贼的对手啊!贸然过河,也如丁大人一般,溃败而已,对开封和朝廷有何裨益?还不如保留这三万兵马呢!”   说到这里,杨文岳又深深叹息,道:“为着保全实力,爱惜将士性命,老夫只好回京待罪,是砍头还是关押诏狱,任凭皇帝发落。河南是我的桑梓之乡,岂肯坐视沦亡?实在是没有解救良策啊!”   李运经拱手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也许不但能解开封之围,破流贼百万之众,还说不定能把周王的众多官员都救出来。”   “什么办法?”杨文岳问。   “壬癸之计!”李运经说完把蜡丸拿出来递给杨文岳看。   杨文岳匆匆扫视了一眼纸条,他已经知道壬癸之计的计划,要将黄河决口,放水淹贼。但此计太过狠毒,有违天和,所以杨文岳开始是不怎么赞同的。但现在他走投无路,觉得反正自己也要死了,不如死中求活,试试这计策。所以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说,只是轻声问:“此系险招,可有把握成功?”   李运经道:“大人放心,黄推官说了,洪水不会太深,全城居民都能保全,淹死的只能是流贼。”   杨文岳冷笑,“我是河南人,这鬼话也只骗骗外行人罢了!就凭现在黄河的水势,若河水开槽,最少高出开封三丈,开封城有几座建筑可在三丈以上。一旦溃决,定然是百万生灵同时淹没水下,变成冤魂。”   李运经尴尬的笑了笑道:“现在也顾不得别的了,周王的宫墙和大殿都在三丈以上,周王还在宫中准备了许多木筏,只要大水一来,周王和开封众官员都能活命。至于开封的百姓和流贼,就让他们同归于尽吧!”   杨文岳沉默片刻,他毕竟是学过圣人之学的文官,知道这种做法是天大的恶行,惨无人道,万人唾弃。如果同意,开封淹没,他如何上对朝廷下对桑梓父老?但他也没别的法子,如果他不同意计划。周王必将死难,他失陷开封的罪名之后,还得在加上陷藩的罪名。如此一来他绝无可能活命,不免死于西市。掂量片刻,还是自己活命的念头占了上风,于是,拱手道:“我速速拨调人马,按着计划行事。”   李运经和卜从善一起站起来,说道:“遵命。”   范青、马世耀、陈永福到达黑岗口大堤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朝阳初升,天空蔚蓝,天气十分晴朗。朝阳照着浩渺无边的黄河,翻滚的波涛也闪着金光。   范青立马河堤之上,看着波涛滚滚的黄水,心中十分吃惊,他两世智慧,却没有应对洪水的经验,毕竟现代社会已经不怎么受洪水威胁。   此刻看黄河,浊浪滔滔,不停的翻滚打转,水面上冲来各种死尸、树木、木料,还有些破家具也随着浪涛沉浮。有些死尸和什物被冲到岸边,打了一个回旋又向下游冲去。幸而此时风势很小,尚且不如何可怕。但浊浪拍打黑岗口的堤岸,依然发出震撼人心的澎湃声音。可以想见,如果风势强劲的时候,水借风势将更加骇人。   黄河自古以来就是一条四季分明的大河,年年都有春夏秋冬四季,中华的所有河流中,四季的变化最分明的就是黄河。每到冬天,黄河水枯,河心露出一片一片的沙洲,有水的地方结成了坚冰,牛车、马车,小车和步行的旅人,从坚冰上走过去,就如同走在陆地上一样,那时的黄河是安静的,沉沉的进入睡乡。尽管坚冰下的水还在流动,就像血管中的血液一般永不停息,但它确实是睡着了。   到了春天,黄河两岸的大地慢慢由黄转绿,柳条慢慢发芽,在春风中摇曳不定。小鸟在柳树上对着黄河呼唤,慢慢的黄河被唤醒了,桃花开放的季节,黄河的冰在日光中闪耀着彩色,在暖暖的春风中慢慢消融。冰渐渐的薄了,河心传来冰裂的声音,终于裂成了冰块。这时候如果遇到几天阴雨,冰和水都向下游奔去,一块块的冰互相赛跑,竞争、碰撞、拥挤,在水面上显得特别活泼。车马不再通行了。步行的旅人也都改乘木船。船夫们一面撑船,一面随时用竹篙点开冰块,以免它碰坏船帮。这时,黄河还算是平静的,看不出它的愤怒,也看不出它的凶猛。   夏天来了,如果雨多,黄河便开始涨水,大水灌满了河槽,这时,船要过河就比较困难了。篙往往撑不到河底,船桨也不管用,因为河水不断打旋,让船失去方向。这时候,船夫的办法是一面用桨划船,一面用锚,几个人把锚提起来用力向前一抛,随着抛锚的力量,让船向前行驶一段,然后再把锚拉起,继续向前抛。有时水浅的地方还得用篙,因为谁也不知道水下的情形如何,也许昨天还是深水,一夜之间,河底堆满泥沙,就变成了浅流,在这地方只有用篙才能通过。   到了秋天,黄河就像一条以前沉睡着的黄色巨龙,完全苏醒了,此时他的水流惊心动魄,巨龙在暴怒,在咆哮,把一整年的力量和愤怒全部集中在这个时候,一股脑的向人间发泄出来。这时候,你站在黄河岸边向北岸望去,常常尽你目力所及,也只见到洪水滔滔,浊浪排空,却看不到岸边,就如汪洋大海一般无边无际,这是破坏力最大的季节,天天会有沉船。不断有人畜尸体,家具木料,随着滚滚黄河漂浮而下。   如今刚到八月,还没到黄河最凶猛,破坏力最强的季节,但此时,黄河的威力已经很惊人了。   范青看看堤内滚滚黄水,再看看堤外的平地,足有十米的落差,在堤下感觉水流就好像在天上流动一般,这让他体会到决口的可怕。   陈永福指着堤岸上散乱的沙袋和石头道:“往年,这些沙袋和石头堆得仿佛小山一般,哪里有险情,就在哪里抛下去,一旦决口,就拼命的往下抛,一面阻挡河水,一面抢修河堤,如今因为开封战事影响,堤上的物资没怎么准备,人也没有几个。往年,大堤上可到处都是民工,日夜巡逻。这条大堤就是整个开封城的生命线,只要一个蚂蚁洞就可以把河堤摧毁,那时,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范青是第一次见到这场景,前世,现代人不断建设各种水利工程,已经把大小河流控制的很好,水患也比较少。这是范青平生第一次见到黄河涨水,奔腾汹涌,宽阔无边,这让他感到害怕,也有点自责,自己一直忙着攻打开封城,怎么把防御黄河的事情给忘了。历史上第三次开封之战,最后怎样造成开封毁灭的,还不是官军掘开大堤,造成黄河决口,而李自成疏于防范,最后功败垂成。   陈永福指着河对岸极远处道:“杨文岳的部队就驻扎在那边。”   这时只见十几条大船和许多小船,张着白帆,正慢慢向南岸驶来。自从围攻开封以来,黄河南岸没有船只,大小船只都被官军弄到了北岸。如今这些船只就是官军破坏大坝的船只,船上载着数百步兵,许多火器,还有几千斤火药,向黑岗口驶来。由于黄河水急,他们必须先到上游很远的地方,然后放船顺流而下。    第196章 河堤保卫战   范青用手搭凉棚望了一阵,心中稍稍安定,看来还来得及。   他挥手让身后数千将士先隐藏在堤坝之下,只有几十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散落在堤坝上,好像是修坝的民工。   过了一会儿,大船缓缓接近黑岗口的堤岸,只听船头上的官军大声吆喝驱赶堤岸上的百姓,随后,开始射箭和放火铳,于是堤岸上的百姓纷纷散开向远处逃去。大船抵达岸边,这些官军们跳上河堤,开始把船上的火药向船下搬运。先下来的官军士兵还搬动草袋和沙袋堆在他们下船地方的四周,想要建筑一个简易的堡垒。   忽听听到大坝下面,一声吆喝,只听呐喊冲锋的声音一起爆发出来,无数义军士兵举着刀枪,从堤坝下面冲上来,同时刚才逃散的“民工”也一起转身,杀了过来。   刚刚下船的官军根本不是对手,一个照面就被击溃,不是惨叫着被砍倒在堤上,就是跪地求饶投降。还有一些人逃回到船上,想要驾船逃走。但在激流当中的大船,也不是说走就走。只迁延片刻。勇敢的义军战士,就从堤岸跳到船帮上,砍杀敌人。因为黄河水很高,船板和堤面几乎相平,所以很容易跳上去。数十名义军士兵在船上一顿砍杀,最后把大船给抢夺过来,船上的军官士兵都被擒住了。   范青就在堤岸上审问,这名军官是杨文岳的属下,虽然是个副将,但胆子很小,不用逼供,有问必答。他很快就招供,说官军分成三路,去炸大坝。他是中间一路,还有两路去的是朱家寨和马家寨,分别位于黑岗口的上游和下游。   “他妈的!”范青气的大骂,这官军好狡猾,分兵三路。   陈永福也十分震惊,他只知道黑岗口这一路掘坝的官军,原来还有两路人马。看来周王和黄澎也不完全信任他,第二次和杨文岳商议,分兵三路的时候,故意隐瞒了陈永福。   范青当机立断,立刻分兵两路,一路由马世耀和陈永福去朱家寨,他则率领一半人马去李家寨。   李家寨位于下游二十里处,范青率领两千骑兵,快马加鞭,只用了一刻钟就感到李家寨,只见在堤岸上停靠着许多大船,堤岸顶上有许多官军在忙碌,堤岸上已经被他们用沙袋和石头建筑了一个简易堡垒。他们在堤坝上从高处看到范青的骑兵,立刻示警。   范青快马加鞭,直接驱赶马匹冲上大堤,他身后的骑士见大将军如此勇猛,也奋不顾身的冲上来。官军们把各种火器和强弩都架在沙袋上,向冲上来的义军士兵射击。冲在最前面的几名义军士兵中弹倒地,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的继续冲锋,若论勇敢,义军战士无可挑剔。   很快就冲到堡垒前,开始和守卫堡垒的官军短兵相接。用刀剑相互砍杀,有的义军士兵干脆跳下马,攀上堡垒,奋不顾身的向堡垒里冲。   守卫堡垒的官军有二三百人,还有一百人用镢头和铁锹挖掘河堤,河堤有六七米宽,他们想挖一道一米宽,两米左右深的沟,让黄水从沟中流过。希望借助黄水的冲力,把决口越冲越宽,最后把河堤冲垮。他们先从河堤里面向外挖,又从堤上面向下挖,挖出一个又深又大的地洞,却留下靠水的一面,约有一米宽,暂且不挖。直到把火药放到地洞中,一次就把缺口炸开。   这群官军都是从所有北岸官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而且得到了杨文岳的重金赏赐,所以十分勇猛,他们堡垒很小,义军人数虽多,也不能一拥而上。所以尽管他们和义军战士白刃作战,却也不畏惧,一面用刀剑厮杀,还有人趁机放火铳,杀伤义军战士。   在堡垒中间掘洞的官军不管四周战斗多么激烈,依然埋头掘堤。原来他们还把掘出来的土运到堤下。现在也不管了,直接堆到堡垒上,还能起到延缓义军战士攻击的作用。   很快大坝中间的深洞已经掘成了,有两米多深,比堤坝内的黄水还要低一米。这时他们就不向下挖掘了,而是从船上抬下两个大坛子,比水桶还粗两倍,坛子里面装的都是火药,他们要用放迸的方式,来炸出缺口。   范青见势不妙,对亲兵队长蓝应城喝道:“你带领我的亲兵立刻冲入堡垒,阻止他们放迸,如果失败,你们就一起跳黄河,不用回来见过。”   蓝应城大声叫了一声“是!”然后带着一群范青的亲卫士兵冲了上去,口中高呼:“坝在人在,坝亡人亡。”   这些亲卫都是范青从士兵中挑选出来的精英,武艺高强,十分勇猛,很快冲上堡垒。蓝应城站在沙袋的墙上和官军厮杀。忽见,堡垒中的官军已经挖掘完了地洞,埋好火药,拉出引线,引线事先已经用竹筒装起来,以免被水打湿。随后一名士兵把引线点燃。   蓝应城大吼一声,奋不顾身的跳下沙袋墙,数名官军的刀剑向他招呼都不能阻拦他。蓝应城冲到引线前,一刀落下,将引线连同竹筒一起截断,同时砍杀引线周围的官军。蓝应城身边的亲兵也如猛虎一般,疯狂砍杀,终于将官军们杀败,节节后退,很快就开始逃窜了。   眼见炸坝的计划失败,大船上的官军,撑开大船,扬起风帆,准备逃跑。范青追到岸边,见船已经离岸十几米,立刻命人施放火铳,还有义军战士点燃火箭射击。很快大船上的风帆被引燃,开始着火,火势蔓延到大船上,把船上官军士兵烧的焦头烂额,纷纷从船上跳到水中。可黄水水急,全是漩涡激流,不管水性再好,只要跳到水中就被激流卷走。有几人被冲到了岸边,范青深恨这些撅坝的官军,命令岸边的义军将他们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很快大船覆没,这群官军本想乘船逃走,最后却全部葬身鱼腹。   这时,蓝应城提着一名官军头目过来,这人正是卜从善,他没想到义军来的这么快,所以亲自下船来堤岸上指挥,结果被义军战士给生擒了。范青略略一问,知道朱家寨的船队出发最早,而且距离义军最远。很可能抢救不及。   “奶奶的!”范青恨的咬牙切齿。他留下一部分义军士兵看守大坝,带着亲兵向上游朱家寨的方向疾驰。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到了距离朱家寨大堤不到一里,从远处看,朱家寨上正在激烈的战斗。官军由于准备充分,在堤坝上建筑了一个很坚固的堡垒,而且他们不但有火铳、弓箭,还在沙袋墙上放置了火炮。   马世耀指挥士兵向堤坝上冲锋,接连两次都被打了回来,堡垒周围全是义军战士的尸体,有一百多具。更多的人死伤后从堤坝上滚落,堤坝下也有一二百具尸体。这么短的时间就死伤了这么多人,可见双方战斗也十分惨烈。   马世耀也急了,大声吆喝,亲自带领士兵向堤上冲锋,刚刚冲到堤坝顶上,只见堡垒中火铳声猛地大作,而且火炮也一起发射。义军士兵因为匆忙,大多都是轻骑兵,没有盾牌保护,也没有自己的火炮掩护,一下子吃了大亏,惨叫声一片,纷纷从大堤上滚下来,连马世耀也受伤了,左臂被火铳打的鲜血淋漓,坐骑也中了炮倒下。马世耀握着受伤的手臂,还在大叫“冲上去,冲啊!”   但义军吃亏在没有准备火器,地势也不利,只能靠刀剑和弓箭与敌人对战。敌人藏在装满沙土的麻袋包后面,用来掩护自己,而义军完全暴露在光秃秃的河堤上,还是向上仰攻,人数虽多,却没能攻下堡垒,纷纷伤亡。   堤坝上的官军很快就放置好了火药,点燃引线,他们抛下许多死尸和重伤的士兵,退回到船上。靠岸的大船纷纷起锚,向河心退去。此时范青率领众亲兵刚刚冲到堤岸下面。只听堤坝上“轰隆”一声炸响,河堤靠水的一面崩塌了。洪水冲入缺口,顺着挖好的壕沟,向堤内猛冲。   范青顾不上受伤的马世耀,大呼一声,跟我上坝,堵住缺口。他率领数百义军战士冲到堤坝顶上,这时,官军的帆船趁机又向岸上打炮、射箭,岸上的义军纷纷射箭还击。这时候一批从闯营大营来支援的两千人在红娘子的率领下赶到了。他们带来许多火铳,纷纷向河里的官军大船施放。官军大船便不敢停留,向着河水中流驶去。   范青却完全顾不上对付官军了,只见被炸开的缺口正被河水冲的越来越宽,水流越来越大,灌入堤内,就如一道不断加宽的瀑布一般。   范青大吼:“堵口,堵口!”他扛起沙袋向缺口处投了下去。可瞬间就被激流冲走。   而且河水猛烈的冲刷缺口,两边河堤纷纷崩塌,缺口两边不断扩大,数十名堵口的战士不及撤开,掉入到缺口处,瞬间被激流冲的不知去向。连范青都差点掉入激流,幸好,红娘子冲到堤坝上,眼疾手快,一把将范青给抓了回来才幸免遇难。   这时,堤坝下面的朱家寨已经传来一片惊慌呼叫声音,村民们扶老携幼,奔跑逃命。有的根本连自己随身的东西都来不及携带,就只身逃走。从堤坝上面看,堤内低洼的地方很快变成一片亮晶晶的汪洋。   此刻在河流中心的官军大船上,李运经听到爆炸声后,又看到决口处不断传来义军的惊呼叫喊声,脸上露出一丝略带狰狞的冷笑,自言自语道:“好了,用不了一天,咱们就可以蹬上南岸了,闯贼的百万大军全部都要被洪水淹死了。”   范青却不死心,还带着士兵堵口,他疯了一样,抱着抬着大石头,向决口处抛落,可是只要一抛下去,就立刻被凶猛的洪水冲走,百余斤的大石头好像轻飘飘的木板,被激流的冲的飞出好远,落到堤坝下面,越堵显得越没有效果。决口处的水势越来越大,汹涌奔流,势不可挡,落到堤坝向瀑布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范青这位常在战争时期保持异常冷静的大军统帅,竟然惊慌失措了。   红娘子见决口越来越大,如果不走,可能大堤上所有士兵都要被水冲走。她拉着范青大叫:“洪水堵不住了,大将军咱们撤退吧!”   “不,我不走!”范青疯狂的大叫。眼神变得十分可怕,他费尽心力的想要改变历史,但历史却比他顽固的多,依然执著的按着自己的轨迹行走,开封城的灾难重现了,自己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范青悲从心来,他双手握拳,向着滔滔大河,疯狂的呐喊起来,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眼泪也禁不住流淌下来。   忽然红娘子大叫起来,声音充满了兴奋之意。不过周围洪水的隆隆巨响,让他没听清红娘子的叫喊,他顺着红娘子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十多艘大船,在数百民工和士兵的拉拽之下正从黄河下游,缓缓被拉到决口处,这些船上装满了石块,石块上又被一张大网覆盖。   范青瞬间明白了,这是专门堵塞决口的石船,装满石块的大船,到决口处凿沉,由于过于沉重,就不会被激流冲走。只是这些石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怎么恰巧就到了此处?   这问题还来不及想,只见石船已经被拖拽到决口处,因为决口处有水流吸引,石船不用拖拽,也自动向缺口处靠拢。到了决口处,一些民工放开固定船帮的绳索,这艘石船瞬间散架,整船的石头一起沉没在缺口处,只见缺口处的水流好像被什么东西阻塞了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一些。   范青脸上惊喜,差点跳了起来,大叫,“有效果,有效果,你看呐,水流减缓了!”   红娘子也很激动,道:“咱们快投沙袋!”   范青立刻带领士兵把沙袋向决口处投放。这时候,第二艘石船也沉没了,第三艘,第四艘……决口水流渐渐变得缓慢起来,决口两边的堤岸自然也不再冲塌扩大,投下的石块和沙袋也不会被激流冲走。    第197章 陈永福引发的矛盾   很快,范青带着士兵们用石块和沙袋把缺口堵住,一直快到中午的时候,这个巨大的缺口终于被封死了。范青累得筋疲力尽,但心中的喜悦无法形容,他看看身边的红娘子,也是满身泥水,气喘吁吁。范青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猛地抱住红娘子转了一个圈子。红娘子有些羞涩,推开范青。   范青仰天哈哈大笑,忽然看到被封堵决口对面站着陈永福,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范青猛地醒悟,原来这些石船是陈永福带来的。他忍不住指着陈永福大笑,“永福,你是有福之人,给我,给开封满城百姓都带来福气,多谢了!”   说完向陈永福做了一揖。陈永福急忙还礼,道:“不敢!”   两人走下大堤,陈永福才说出原委,原来周王和黄澎不信任他,他也一样不信任二人。他担心大坝被毁,不能控制,就事先在几处危险地带准备了一些石船,用来堵塞决口之用。这也是在给他自己留后手,没想到这一招关键时刻居然用上。   范青深深的出了一口气,自己一心招纳陈永福,不计前嫌,这是自己胸怀宽广的福报啊!也是天意啊!开封之战至此才算完美的收官了。范青攻打下来开封,也挽救了开封百万人的性命,与历史上开封被毁灭完全不同,这是真正的改变历史,是范青在改变历史,争夺天下道路上的重要一步。   范青留下许多部队看守大坝,防止官军再来偷袭,然后才带领陈永福回到闯营的大营。   范青一行人几乎一天一夜没睡,又累又饿,亲兵摆上饭,范青招呼陈永福与他一同吃饭。   饭桌上,范青再次感谢陈永福,道:“今日若不是陈将军关键时刻,拉来石船,只怕开封城难逃一劫,我代表满城百姓敬你一杯。”说完让亲兵斟了一杯酒,敬了陈永福一杯。   陈永福谢道:“败军之将、有罪之臣,何敢承受大将军如此赞誉。”他恭恭敬敬的把酒喝了。   范青随后与他说起黄河大坝的情况。陈永福久在开封,对黄河水情很了解,每年八九十三个月是黄河汛期,尤其以十月份水情最大,也最凶险。今天是八月初,刚刚进入汛期,水势还没到最大。如果是十月份,官军凿开大坝,就是石船也不顶用了。   范青连连点头,历史上水淹开封就是十月份。   陈永福又道:“每年汛期,开封城都会召集城中十多万民工上堤防汛,虽然大堤坚固,但如果黄水太大,仍然有可能冲毁堤坝,所以每年一到汛期,开封城百万军民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黄河决口。”   范青暗自后怕,这次黄河水患自己真是疏忽了。幸好自己是八月份攻克开封的。如果像历史上李自成围攻开封到十月份,只怕就控制不住水情了。只是黄河对开封威胁如此之大,只靠着大坝防汛,不是长久之计,还应该想一个更好的法子治河。   陈永福又介绍了历年黄水泛滥给百姓带来的苦难,由于黄河从上游带来大量泥沙,不断淤积,河床越来越高,河堤也只能越建越高,河堤现在已经接近十五米,堪比开封城的城墙,黄河则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上之河。即便如此,也很难保证不溃堤,在汛期到来的时候,为了保护开封城,不得不在上游或下游人工决口,以减轻开封段河堤的压力,这也给上下游百姓造成很大痛苦。   范青一面听,一面点头,治河是古代社会的头等大事,若想以开封为根据地建立一个地盘,不把黄河治理好了,这是不行的。否则三天两头就有官军过来炸坝,简直是防不胜防。从大禹治水开始,国人就认为堵不如疏,像黄河这般,大坝越建越高,早晚要溃堤,不是办法。   不过眼前是来不及治河了,只能派人严密防守大坝,防止敌人决口偷袭。范青知道陈永福是开封人,对黄河熟悉,便笑道:“陈将军,你刚来投靠,我就要给你安排一个重要任务。”   陈永福连忙站起身,拱手道:“蒙大将军信任,末将不敢推辞。”   范青笑道:“你在开封城中的降兵和降将,仍然归你指挥,除此之外我还拨给你三万步兵,你们上大坝防守,一来防止敌人搞破坏,二来,进行防汛,防止黄水势大,造成溃坝,你可愿意?”   陈永福大喜,没想到范青这样信任他,刚刚投降,就委以重任,而且他原来的亲兵亲将也都归他指挥,这充分证明范青对他的信任。想到自己以前的疑虑,现在蒙范青如此对待,他的眼圈不禁有些红了。   这时,忽然从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总哨刘爷,你不能这样进去,请容我向大将军禀报。”   “禀报个屁!”只听刘宗敏怒气冲冲的大嗓门,接着是帐外守卫哎唷了一声,随即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到了大帐门口,霍的一声,掀开帘子,只见刘宗敏面带怒色,大步走入帐篷,身后跟着袁宗第和李过,俩人一左一右,脸色阴沉。   刘宗敏看着范青和陈永福同桌而坐,正在吃饭,脸上怒色更甚。他伸手向陈永福一指,道:“范大将军,我向你请教,这人是谁?”   范青慢慢道:“他是开封守将陈永福,现在已经归降咱们闯营了!”   刘宗敏睁大眼睛,指着陈永福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了,道:“你知道他是陈永福还与他同桌吃饭?你可知以前他对咱们闯营、闯王做过什么?”   范青道:“不管以前他做过什么,现在他归顺闯营,就是咱们义军一员,是咱们的战友兄弟,我与他吃饭有何不可?”   李过忽然上前一步喝道:“他是咱们的仇人啊,你却与他称兄道弟?我问你闯王是被谁一箭射伤,现在还昏迷在床上?我问你,几天前的攻城战,咱们死伤了多少战士,是谁站在城头,杀害咱们的战友?”   范青冷冷的一摆手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互有杀伤都属于正常。我们只谈公义,不论私仇。陈将军现在弃暗投明,真心诚意的投靠我们,帮助我们,这是壮大咱们队伍的好事,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忽听袁宗第一声暴喝:“我不管什么公义、私仇,我只知道闯王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是被这个人给害的,我今天非要杀了他不可。”说完唰的把腰刀拔了出来。   范青脸色一变喝道:“袁将军,你干什么,我范青是大将军,这营帐之中是中枢之地,你敢在这里撒野么!”   随着范青的这声断喝,营帐外面的亲兵纷纷跑进来,在范青身前站成一个圈子,将刘宗敏三人给围住了,每个人都手握刀柄,全神戒备。   李过喝道:“好一个大将军,勾结官军,和杀害闯王的凶手称兄道弟,你还是咱们闯营一员么?你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闯王和在开封之战中死难的战友?今天我非要杀了这贼人不可。”   说完也拔出刀子,向前迈了一步。只听唰的一声,范青的亲兵们一起拔出刀子,雪亮的刀刃形成一个白色光圈,围着刘宗敏等人,杀气腾腾。   刘宗敏瞪着挡在面前的蓝应城,缓缓道:“你是老八队的人,你敢对我动刀子?”   蓝应城在给范青当侍卫长之前,是老八队的战士,还是刘宗敏的属下。此刻,他特别紧张,在刘宗敏平日积威之下,浑身都颤抖起来,紧握着刀子的手都出汗了。   刘宗敏虎目圆睁,又向前逼近一步,这些亲兵的刀子距离他胸口不过数寸,所有亲兵一起紧张起来。端坐在桌旁,脸色阴沉的范青眼中也闪过一丝杀机,他一直都是想笼络刘宗敏这些老将的,但如果他们真要在这里动武,他也不介意将他们三人一起杀掉。这瞬间,亲兵们也感觉到了范青的杀意,一起举起刀子,等待命令。他们都是最早范青从河南带回商洛山的兵,对范青无比忠诚,并不惧怕刘宗敏。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得到消息的李岩和傅宗龙匆匆赶来,跑进帐篷。李岩身子一横,站在刘宗敏和范青亲兵之间,张开双臂道:“大家冷静,先各自退后一步。”   刘宗敏见范青保定了陈永福,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他了,便哼了一声,退后一步。范青的亲兵则一起看向范青,只见范青微微点头道:“都是自己人,不要舞刀弄杖的。”这些亲兵接到命令这才把刀子插入刀鞘,稍稍后退,蓝应城终于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衣衫都被冷汗湿透了。   李岩向刘宗敏拱拱手道:“总哨刘爷,范大将军是夫人任命的大将军,统帅全军,他有权力招降官军中的任何人。至于招降陈永福是否正确,需要上报夫人,然后众将一起商议。如果错了,也得由夫人发布命令,惩处范青和陈永福。你这样直接向大将军兵刃相向,这是大大违反闯营军记的。”   刘宗敏哼了一声,他是负责闯营军记的,当然知道这么做不妥,只是刚才气昏了头,才一怒之下,硬闯中军大帐的。   李岩又道:“总哨刘爷如果认为范大将军有什么错误,可以向夫人申诉,夫人自然会主持公道,你用刀子威胁大将军算是什么?试想,你得属下一个小校尉如果闯入你得大帐,对你动刀子,威胁于你,你会容忍么?请总哨刘爷三思。”   刘宗敏也冷静下来,他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会找夫人申诉的。”说完转身走出大帐。   李过在走出大帐之前,用小眼睛狠狠的瞪了范青一眼,伸手指着他和陈永福,道:“你们等着!”   等刘宗敏三人走了之后,范青挥手让众侍卫退下,这才猛地在桌子上一拍,恼怒的道:“混账!简直是混账!”他也很生气,站起来,背着手在大帐中走来走去。   陈永福站起来,拱手道:“大将军,如果你很为难,可以随时取走永福之头。我陈永福一点也不会怨恨大将军的。”   范青一摆手道:“陈将军,我说过要保全你性命,就一定会做到,请你放心,就算我和这些老将翻脸,甚至和夫人翻脸,也在所不惜。”   见范青对自己如此之好,陈永福心中感动,喉头哽咽,只是拱拱手,没说出话来。   范青对陈永福道:“陈将军劳累一天了,可先回去休息,今晚我就会去找夫人说明。”   陈永福拱拱手,退下了。范青喃喃道:“这群老将真是跋扈,无法无天,不打压他们怎么能行?”   傅宗龙道:“大将军现在军权在握,开封城又已经攻打下来,也不用借助这些老将的威名了。我看不如趁此机会,夺了他们的兵权,如果他们不服,就借机杀了他们,消除隐患。”   范青想了想,摇头道:“这样不好,虽然暂时没有大战,不过这样屠戮大将,会让军中将士离心离德,人人自危,造成不必要的混乱。而且,开封城虽然攻克了,但咱们敌人还很多,以后还要打几次大战,所以,火并是下策。”   他心中其实一直都很欣赏刘宗敏这几名老将的作战才能,盼望能收服他们,为自己所用。   傅宗龙拱手道:“那么,说服夫人就十分关键了。夫人和闯王伉俪情深,定然因为闯王受伤之事,深恨陈永福,如何说服夫人是个难题啊!”   李岩微笑道:“大将军出马,说服夫人,比说服几位老将容易的多。”   傅宗龙愕然:“为什么?”   李岩微笑不语,笑容中似有深意。   范青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大哥也拿我开玩笑了!”范青自从当上大将军之后,威严日甚,已经很少叫李岩大哥了。   “不敢!”李岩微笑拱手。   范青笑道:“罚你去周王宫中拿些贵重物品,晚上随我去繁塔寺见夫人。如果不成功,你这军师的招牌可就砸了!”   李岩笑着拱手说了一声“是!”匆匆去了。傅宗龙站在一旁,脸色茫然,有点听不懂二人的哑谜。    第198章 分兵掠地之计   范青小睡一会儿,傍晚时分,亲兵进来唤醒他,说李岩已经从周王宫中挑选了礼物回来。范青用凉水抹了一把脸,梳洗一番,没穿铠甲,而是换了一身绸缎衣衫,走出大帐和李岩,连同几十个亲兵骑着马向繁塔寺方向驰去。   范青带领众人穿过一座座兵营,到了通往繁塔寺的官道上,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道路两旁的田野上,麦子已经抽穗,麦芒在夕阳中,星星点点的闪光。   范青忽然吁了一声,勒住战马,现在八月份,正是麦苗抽穗,包谷成长的季节,可道路两旁,所过之处,所有秋禾都稀稀拉拉,半死不活,好多谷苗都被牲口啃过,摧残的不成样子。有的地方麦苗都死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露着多沙的土地。   范青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难看了,对李岩道:“我不是传令过,不许骡马吃百姓的庄稼么?”   李岩拱手道:“这命令确实已经传达下去了,闯营每名士兵都知道。但咱们几十万大军驻扎在城外,骡马超过十万。草料根本不足,战士们也不能眼看着战马饿死,便让战马吃了一些庄稼。低级军官都知道这件事,但为了作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范青想起攻打开封时,战士们惨烈的样子,脸色稍稍缓和,微微叹息道:“咱们城外的兵马太多了,即便现在攻克了开封,粮草依然是不足的。”   李岩点头道:“是啊!开封是百万人口的大城,粮食依靠从各地输入。咱们攻克开封后,抄没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但金子不能当饭吃,想要换成粮食,必须从南方购买,而现在是汛期,南方的粮食运不过来,所以粮食是个大问题。”   范青微微点头,道:“这几天,打粮队的成果怎样?”   李岩道:“开封周边的粮食都搜罗尽了,许多大户人家不愿意卖粮,咱们为了不耽误攻打开封,便强迫他们卖粮,虽然给了银子,也属于强买强卖,为此不少富户不堪重负,都被逼的逃走了,不能逃的也没有存粮,自顾不暇。打粮队每天的马车络绎不绝的往来,打下的粮食却越来越少。这次从开封城缴获了不少粮食,可以稍稍缓解,但这些粮食还要放赈救济百姓,再供养五十万大军和开封百万民众,坐吃山空,也坚持不了几个月。”   范青点了点头,道:“军师,可想出什么主意?”   李岩道:“我有一个主意,简单说就四个字‘分兵略地’。”   范青微微点头,道:“愿听其详。”   李岩道:“大将军以后要经营开封,以开封为中心,建立根据地,这样的策略,我完全了解,也十分赞同。可大将军也用不着把所有兵马都驻扎在开封附近,开封只要留五万精兵就足够了!”   范青微微点头,陈永福用两万兵马和自己激战了一个半月,这还是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可见五万精兵加上坚固的城墙完全可以守住开封了。   李岩接着道:“其余兵马分给几名将军,每人两三万人,到豫东、豫中、豫南去开拓地盘,占领州县。一则可以分兵就食,二则也是为了在中州地面扎下根基,使今后永立不败之地,这与保卫开封,可以相辅相成,互相照应,走好这步棋,以后还可以采取更大的掠地之计。”   范青问:“何谓更大掠地之计?”   李岩道:“从前楚汉相争,以鸿沟为界,双方都难马上取胜。汉高祖命韩信分兵远出,越井径,夺取邯郸,并了赵国土地,然后继续东征,到了如今的山东地带。这样,整个项羽的疆土,就被汉兵迂回包围了一半。用此大胆的出兵方略,决定了楚汉胜负。如今我们先占领豫东、豫中、豫南,走这一步棋之后,再派遣数万人马,到处取粮于敌,趁间蹈隙,号召饥民,东出淮水,截断运河,从克州北上,占据山东各地,倘能如此,明朝就失去了左臂,漕运断绝,处于坐困之势。而我们用漕运之粮,补充大军给养,整个局面也就打开了!”   范青微微点头,“这主意不错,分兵驻守,经营河南是咱们最初的计划。但进军山东却要稍缓。攻下开封之后,仅仅是豫东、豫中就够咱们经营一年半载了,而且朝廷不会坐视咱们壮大的,左良玉实力保存完整,朝廷也会再派兵进攻。开封就这点不好,四战之地,不易防守。所以我们要加紧时间经营河南,下次大战的时候获得全胜,然后再扩大地盘。”范青对以后稳固河南后,进军的方向与李岩的意见不同,他更想向陕西、湖广发展,如果进攻山东,截断漕运,就等于彻底要了崇祯的命,争夺天下的决战就要提前爆发,这与他的稳固地盘,逐步蚕食天下的计划不符。   范青又道:“具体的如何分兵,你可有计划?”   李岩拱手道:“如今杞县、太康、雎州、商丘一带,我们在来开封的路上都攻破了,如今那里没有官兵,有的县里还没来得及设置官吏。我们不妨派兵过去,重新占领,像陈州、西华、扶沟、一直到汝宁、潢川,可以逐步派兵攻打,这些州县没有那么坚固,失去开封做依托,应该能攻打下来的。每攻略一地,设官守土,安抚百姓。这样,我们这五十万大军的粮草就可以解决了。这些地方的土地、人民也归大将军所有了!”   范青微微点头,“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咱们最初要经营河南,就是这个意思。傅宗龙在白土岗附近经营了一小块地盘,十几个县城,培养了许多文吏,这回可能派上用场了,把他们调过来,看看傅宗龙调教的效果怎样!”   李岩笑道:“傅大学士调教官吏是没问题的,只是这点文吏不够用啊!我想应该在开封和攻略的县城多多招纳投降的明朝官吏,只要没有作恶劣迹,不是民愤极大的,可以接受投降,酌情使用。”   范青点点头,表示同意。   李岩又道:“不但对攻下城池的官员优待,对当地的大户豪绅也要有优待政策,不要所有乡绅都抄家,只挑几个民愤极大的处理就行,其余的尽量笼络,以拉拢人心。”   范青微微点头,这与他最初在洛阳不想杀吕维祺的观点一样,在古代中国,乡绅地主这一阶层实际上是社会结构中的中坚力量,想要彻底征服一个地区,不依靠他们是不行的,他们实际上代表了民心。史书上所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民心并不是指穷苦百姓的心,而是乡绅阶层的心。那么真正的穷苦百姓是什么呢?史书中常用的两个字“牧民”,意思已经很清楚的表达了。   李岩又问:“那么开封的官吏呢!攻下周王府之后,开封官吏被一起擒住了,从巡抚高名衡向下,有几十个呢!怎么处置?”   “这些人谋划壬癸之计,差点害死开封百万军民,太可恨了!”范青想起大坝上的一幕,就怒火中烧,道:“这些人一个也不放过,全部砍头抄家,让他们和周王一起到地下商议壬癸之计吧!”范青愤愤说道。   李岩本来是想给其中一两个有点才干的官吏说情的,但见范青如此愤恨,不愿再触这个霉头,便道:“那就都杀了吧!只是要把他们壬癸之计的计划揭露出来,让开封百姓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恨,是该杀的,也让别的州县官员知道咱们为何在开封大开杀戒。”   范青笑道:“什么叫‘大开杀戒’,咱们已经很仁慈了,如果闯王主事,刘宗敏等人只怕要大开杀戒,杀的开封血流成河,比咱们十倍百倍也不止呢!”   提到闯王,李岩看看日头,已经快要落山了,便笑道:“大将军,咱们快走吧!要不然天就黑了。”   于是众人再次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到了繁塔寺附近,只见寺前的空地上有许多百姓,熙熙攘攘,天快黑了,也不离开,原来是田见秀在这里主持放赈。老将中田见秀性子比较温和,不像刘宗敏、李过、袁宗第三人那么脾气暴躁。他也反对范青的政策,所以也没参与攻打开封,但他心地善良,赈济饥民这类的事情比较喜欢做。   他在繁塔寺前搭了许多帐篷熬粥放赈,同时到各个街巷,把那些生病的、快饿死的乞丐,还有不能行动的妇女儿童都带到这些帐篷中救治。   范青对他很尊敬,见到他,立刻拱手,叫了一声“田哥!”   田见秀也没向刘宗敏等人一样,看到范青就瞪眼睛,很有礼貌,不卑不亢的拱手叫了一声“大将军。”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对范青有什么不满。不过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即便对待敌人也是这么有礼貌。   范青看看帐篷中的饥民和病人,笑道:“田哥,这放赈做的很好啊!这活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复杂,很麻烦的。”   田见秀微微一笑道:“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这世上的事只要用心去做,一定会做好,大将军这次不也终于把开封城给攻破了么!”   范青笑了笑道:“是啊!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赶明儿,我把整个开封救济放赈的活都派给你,保证你忙个不停。”   田见秀笑道:“那样最好,我绝不推托。”   范青笑了笑,心想:“他愿意放赈救灾,却不愿意为我打仗,这心里还是有疙瘩啊。”   范青拜别田见秀转身走进繁塔寺,繁塔寺是北宋时代建筑,最初只建造了一个九层高塔,雄健威武。多年来不断吸引拜佛信徒朝拜,不断修缮,围绕着它建筑了一大片寺院,有一百多间禅堂,是开封最大的一座寺庙,殿堂壮丽,与相国寺齐名。   范青走入寺庙只见处处殿阁巍峨,树木葱茏、花香鸟鸣,环境幽静,远处繁塔高耸巍峨,可是这美好景致现代人是看不到的,因为历史上第三次开封之战,水淹开封,繁塔寺只剩下一个塔尖,水退后,变成一片废墟。   走进繁塔寺,里面十分安静。田见秀的属下士兵没一个住在寺内,都住在寺外搭帐篷,为了是不骚扰寺院。寺里有几个老和尚,二十几个年轻和尚,都没有逃走,仍然按时礼佛。每逢初一十五,仍然撞钟。每日早晨诵经的时候,钟声、磐声、木鱼之声传出大雄宝殿,使人感到这饥荒年头,惟有繁塔寺倒是一片清静佛地。   高夫人的住处是寺院最里面的几重院落,与别的禅堂院落分开,有许多士兵在院外巡逻,门口也有士兵把守。这些士兵看到范青纷纷行礼,范青点点头,把亲兵留在院外,只带李岩走入院子。   刚走入院子,只见慧梅从一间禅房中出来,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范青走到她身边,慧梅在他耳边轻声说:“刚才总哨刘爷到夫人这里告你的状了,发了好大的脾气,是为了你招降陈永福的事情。”   范青微微点头笑了笑,刘宗敏刚刚在夫人面前发完脾气,正好做实了他的跋扈形象,刘宗敏终究还是一个脾气暴躁,没有心机的武夫。他若是动情的劝谏夫人,说不定还能打动高夫人。但这么一闹,只能增加夫人对他的反感。   慧梅给范青打帘子,范青走入禅堂,只见屋内一张八仙桌,高夫人正和高一功的妻子金氏下象棋,桌上摆着两只茶碗,慧灵在一旁侍候。   见范青进来,金氏就想站起来告辞。高夫人伸手止住她,笑道:“不行,下完这盘再走。今天我还一盘没赢的,这会儿好容易占了一点上风,你又要走了!”   金氏只能无奈坐下,范青笑着走到高夫人背后看棋。高夫人骑马射箭很高明,下棋的水平却不高。刚才也只是稍稍占了一点上风。没走几步,就棋势大坏,老将被四面包围,快要无路可走了。   高夫人皱眉,道:“怪了,明明我的棋子多,怎么反被她给包围了!”   “将!”金氏又向前走了一步,快把高夫人的棋逼入绝境了。   高夫人无棋可走,正要投子认输。范青在高夫人身后笑道:“这棋并非必输,可以跳马。”   高夫人看着棋盘一怔,笑道:“跳马,正好到人家的炮口上了!”她知道范青棋艺很高明,虽然不明白,也按着他的指点跳了一步马。    第199章 说服高夫人   谁知,白送了对手一只马,局面竟然缓和了,也化解了对手的攻势。随后在范青的指点下,高夫人反败为胜,不但解除了危机,还赢了这盘棋。   高夫人笑道:“范青,你这白送马,是什么道理?”   范青笑道:“自古以来做大事业的人,必须胸怀宽广,眼光也要放的长远,不能计较眼前的是非得失。下棋也如争天下,不要斤斤计较才行。”   高夫人知道范青另有所指,哼了一声道:“问你下棋,你倒给我讲起大道理来了!”   金氏知道他们有事情要商议,所以站起来笑道:“今天累了,不玩了!”说完给高夫人和范青行礼,回房去了。   高夫人让慧灵把棋子收起来,这才面对范青,脸上似笑非笑道:“恭喜大将军旗开得胜,终于把开封给攻打下来了!”   范青连忙拱手做揖道:“托夫人和闯王的洪福,要不是夫人关键时刻劝说刘宗敏等人,去帮助我平定内乱,激励士卒攻城,只怕开封城不会那么容易给攻破。”   高夫人哼了一声,道:“亏你还记得闯王啊!我问你,是谁把闯王害成现在这个模样?不就是那个陈永福么!你抓到他,不一刀砍了他的脑袋,还把他收为部下,这是什么道理?难怪总哨刘爷到我这里,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范青连忙道:“夫人,请容我解释。陈永福在开封负隅顽抗,杀伤了咱们闯营许多战士,还射伤了闯王,实属罪大恶极,万死不能赎罪。属下当时确实想要杀他来着,但李岩李公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春秋时齐国君主齐桓公,年轻时候和哥哥争位,哥哥的臣子管仲带兵围攻齐桓公,一箭射中了齐桓公要害,幸好被带钩给挡住了,才保住性命。”   “后来,齐桓公当上君主,他的臣子鲍叔牙向他推荐管仲,是他有宰相的才干。齐桓公说,‘这个管仲啊!差点射死我,我正到处抓捕他,想要杀了他报仇,怎么能重用他呢?’鲍叔牙说‘管仲射你是为了他效忠的君主,不是为了他自己而做。如果你能宽恕他、重用他,让他回到齐国,他也会像这样报答您的。”   “齐桓公从谏如流,果然原谅了管仲,并把他召回齐国。为了显示自己对管仲的重视,齐桓公沐浴更衣,亲自到城外去迎接,还和管仲坐在一个桌子旁谈论天下大事。此后,在管仲的辅佐下,齐国果然强盛起来,最后成了春秋五霸之一。”   “历史上这样不计前嫌的例子很多,李世民重用的魏征,曾劝太子杀掉李世民。曹操曾经赦免了与他为敌的张绣。孙权不计前嫌重用与他作对的李衡。这些君主都为了自己的事业,有一副宽阔的胸怀,原谅了敌手,最后成就了大业。”   “陈永福确实可恶,但他也是一个有才干的人,个人武艺高强,擅长统兵作战,是一名难得的将才。他以前与我们作战,那是各为其主,并不是他个人与咱们闯营有什么仇怨。他拼命与咱们作战,证明他是忠义之人。如果他现在投降我们,也一定会有这样的忠义之心。而且,他还刚刚立下大功,挽救了开封城百万军民和咱们闯营的大军。”说着,把陈永福破除敌人壬癸之计的功劳说了。   高夫人刚刚听说此事,不由得微微动容,自言自语道:“周王太可恨了,如果不是这个陈永福,咱们只怕都要遭殃了!”   范青见高夫人有些松动的意思,连忙趁热打铁道:“夫人,咱们闯营的目标是争夺天下,自然胸怀要宽广一些,要广招天下贤才,也包括与咱们敌对过的人,不计前嫌,共同完成大业才是正道啊!”   高夫人叹道:“话虽如此说,但看着自成昏迷在床上的凄惨样子,我心里就对这个陈永福又恨又恼,这胸怀实在宽广不起来。再说刘宗敏这几名老将也深恨陈永福,你一心招降他,岂不是又把这些老将给得罪了?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他们的。”   “夫人!”范青拱手道:“我其实对总哨刘爷这几名老将是颇有微词的。”   “什么微词?你说来听听!”   范青道:“总哨刘爷几名老将,仗着资格老,威望高,对夫人当上闯王是不怎么服气的。他们做事跋扈嚣张,恣意妄为,我行我素,不听指挥。这次攻打开封,他们集体称病就是例子。虽然最后在夫人的好言劝解下,也去协助攻城了,但总得来说还是太跋扈,尾大不掉。”   高夫人刚刚被刘宗敏发了一通脾气,也有些恼火,心中深以为然。   范青继续道:“这几名老将在军中根基太深,如果他们不与夫人一心,是很容易动摇军心的。这次攻打开封,为什么老八队的战士会跟着李古壁闹起来,这就跟几名老将的消极态度有关,所以必须对他们加以制衡。我建议,以后攻城掠地,继续招降明将,作为军中制衡的力量,这陈永福有勇有谋,能力超群,正是一颗合适的棋子啊!”   高夫人笑了笑道:“你这张嘴啊!死人都能让你说活了,好吧!我就信了你的话,暂时不杀陈永福了,唉,如果自成醒来之后,真不知怎么向他解释呢!”   范青拱手道:“夫人,闯王胸怀宽广,他若主事,我想一定也会原谅陈永福的。”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上,确实如此,陈永福曾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睛。后来,李自成不计前嫌,招降陈永福。陈永福不能相信,李自成便折箭发誓,陈永福这才投降的。   “唉,但愿如此!”高夫人叹了口气。   范青见高夫人脸色悲伤,便笑道:“咱们这次从周王宫中抄没了不少好东西,奇珍异宝,闻所未闻,我给夫人带来一些,保证让夫人看了高兴。”   高夫人笑道:“你当我见钱眼开,是守财奴么!”   范青一笑,让守在院子里的李岩,带领几名亲兵把礼物送到厅中,十多个大箱子放在地上,依次打开请高夫人观看。一时间屋子里珠光宝气,琳琅满目,有一尺多高的珊瑚树,有翡翠、琥珀、珍珠等珠宝,还有沉香、玉带、玉壶、犀牛角、玻璃、玛瑙,金银制成的杯盘和器皿。   有一个箱子全是裘皮,紫貂、猞猁狲、豹、天马皮等十几件。又一个是纱、罗、绸缎的衣料,还有从西域传来的毡毯和披巾,最后一个箱子都是精美的武器,用金子做柄,镶嵌各种宝石的匕首,宝弓和雕翎箭,还有用纯金制成的头盔、铠甲。   高夫人看到最后一个箱子,随手拿起一柄皮鞘华丽,镶嵌着闪闪发光的钻石,以黄金作柄的匕首,笑道:“三年前,潼关南原之战的时候,为了贿赂贺人龙,把我珍藏的一柄值三百两银子的匕首送给他了。那柄匕首本来是想送给慧梅或者慧英的,我心中一直遗憾。现在宝贝多的是,已经不怎么稀罕了吧!罢了!这柄匕首给你,由你转送给你家慧梅吧!”   范青拱手笑道:“人说宝刀配英雄,红粉赠佳人。以后也用不上夫人和慧梅亲自上阵杀敌了,所以还是别赠兵器,换一件首饰或者胭脂吧!”   高夫人笑了笑:“是我疏忽了,你们相亲相爱,送你们一件刀子干什么,让你们打架么!”说的身边的慧灵抿嘴一笑。   范青笑道:“夫人无论送什么都是好的,只是这些物品周王府有很多,还在陆续清点中。赶明儿能找到更珍贵的,再送我家慧梅也不迟。”   高夫人笑道:“好你个范青,真会算计。”她见箱子都看完了,笑道:“你说红粉赠佳人,怎地没见到一点红粉的影子?”   范青笑道:“红粉是没有,不过首饰有很多,我想夫人一定喜欢,所以亲自捧着给夫人过目。”他从身边亲兵手中拿过一个匣子打开,里面珠光宝气,全是珠宝首饰。   没有女人不喜欢首饰的,高夫人也不例外,果然很喜欢,随便拿出一件,只见金光灿烂,精美繁复,巧夺天工,高夫人一连看了几件都十分喜欢,尤其一件金虫草样式的头饰,上面有两只金鸳鸯,交首并颈,惟妙惟肖,高夫人拿在手中反复摩挲,爱不释手。   范青笑着挥挥手,让亲兵把箱子都搬走退下,然后道:“夫人喜欢,可以现在就戴上。”   高夫人笑了笑,把头面首饰交给慧灵,让她为自己戴上,笑道:“我和自成成亲的时候,也没戴过这么精致的头面。”   范青向慧灵使了一个眼色,慧灵会意,把这头面戴了两次都没戴好。范青笑道:“这头面是这样戴上的!”说完,伸手把头面首饰接过来,一只手轻轻挽住高夫人乌黑的秀发,另一只手把头面轻轻戴上。高夫人身子微微一动,并没有拒绝。   慧灵把一面镜子拿过来放在桌上,高夫人向镜子中一看,只见一张艳若桃花,珠光宝气的贵夫人,身后则是一张清秀英俊的青年,一脸微笑的在镜中和她对视。   高夫人的脸蓦然红了,她故意掩饰,摸摸自己的面颊,笑道:“都是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了,还打扮的如新嫁娘一般,真是太丑了,让人笑话!”   范青笑道:“夫人一点都不老,这世上像夫人这般年轻美貌的新嫁娘可不多见。”   高夫人心中又是微微一动,她笑着指指桌子对面的椅子,笑道:“你且坐下说话,我有事情想问你。”   范青拱拱手,坐在对面椅子上,双手合十,恭敬道:“请夫人教诲,指点迷津,让小僧大彻大悟,立地成佛。”   “贫嘴!”高夫人噗嗤一笑,道:“敢问这位高僧,是不是四大皆空了,如果还没有,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和慧梅成亲?”   范青哈了一声道:“小僧尘缘未了,还须到红尘中历劫。说到成亲,小僧只好先还俗了。”   “没正经的!”高夫人啐了一口,笑道:“我知道你们两人两情相悦,十分相爱,年纪也不小了,以前东奔西走,条件不允许,现在稍稍安定,也该完婚了!”   范青也不开玩笑了,道:“成亲是见大事,自然要隆重些。我先把周王宫收拾出来,然后等左良玉退兵,开封平安无事之后,就操办婚事。”   高夫人哦了一声道:“以后我们要搬到周王宫居住么?”   范青站起来拱手道:“夫人,这是今日我见你的第二个请求,我想把咱们白土岗的家搬到开封来,以后以开封为根基,建立一个稳固的地盘,设官理民,安抚百姓,等地盘稳固之后,开封就是临时的都城。如果几年之后攻克京师,到底选哪里当京城,再做计较。”   高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的打算,想在开封建都,经营河南,自成主事的时候是反对你这样做的,他念念不忘的都是回陕西,军中老将也都是这个主意。我不懂你那些定都的大道理,只是你现在定都河南,会得到军中老将的赞同么?”   范青微笑道:“现在军中主事的不是闯王,也不是老将,而是夫人啊!不考虑那些地理人文之类的大道理,只从夫人自身而言,在开封定都,建立一个稳固的地盘是很有必要的,一来,闯王昏迷不醒,一个稳定的住所利于他养病。二来,兰芝年纪渐长,也要在大城市中接受教育,总是流动行军,怎么行?”   劝谏女人从家庭亲人的角度总是最有效果的,果然,高夫人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咱们就搬到周王宫里居住,过几天安生日子,享享福。”   范青大喜,在李自成和众多老将那里,怎么也说不通的道理,在高夫人这儿,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实在是太顺利了。   范青随后又与高夫人商议了一番搬家的事宜,然后才告辞出来,回合李岩和亲兵一起回军营。李岩一看范青满脸笑容,喜气洋洋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办的顺利,连忙拱手道:“恭喜大将军马到功成!”   范青笑道:“也离不开军师的神机妙算,明天就开始准备从白土岗把营地搬到开封吧!”    一统天下 第200章 经营开封的要务   李岩大喜,知道不但陈永福投降的事情成了,连定都开封的计划也成功了,正想恭喜范青。却见范青已经拍马疾驰起来,在前面黑暗中传来笑声:“走吧!军师,回到营地我要和你喝上一杯,作为庆祝。”   深夜,高夫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自己身披火红的嫁衣,戴着那副华丽的金虫草头面,正在一间热闹的大厅中成亲,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遮在头上的红布被掀开,出人意料的是,新郎是年轻英俊的青年,笑吟吟的看着她,却是范青。   她十分惊骇,却见范青很大方的牵住自己手,把自己拉到怀中,完全不顾大厅中嬉笑叫喊的人群,想要亲吻自己,她又羞又恼想要用力推开他,可自己身子酸软,竟然没有一丝力气。   只听范青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咱们都要成亲了,你干嘛还这么害羞?”   高夫人心中十分迷茫,不是慧梅要和范青成亲么,怎么变成了自己。周围好多熟悉的面孔,都在笑着叫着欢呼着,似乎在恭喜自己。不知谁喊了一声“入洞房!”随后,范青牵着自己的手走入一间华丽的新房,两支手臂粗细的红烛火光明亮,范青笑着道:“姐姐,我替你摘下这副头面吧!”说完伸手帮她去摘那副金虫草的头饰,温热手指碰到她脖子上的肌肤,这一刻,高夫人感觉浑身发热,抬头看范青只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登时娇羞无限。   忽然门嘭的一声被踢开,只见一名黑脸大汉,持着一柄宝剑,满脸怒容的闯进来,正是李自成。只听他大喝一声:“这对奸夫淫妇,受死吧!”随后当头一剑劈落下来,高夫人吓得大叫“自成”……   高夫人猛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却见外间灯烛的光亮摇晃,慧芬掀开床帐,轻声问:“夫人,你做噩梦了么?”   高夫人定了定神,坐起来道:“你听见我叫喊了?”   慧芬微笑道:“我听夫人喊‘自成’!”   她随后叹气道:“夫人不用太难过,闯王会苏醒的!”   高夫人想起自己梦中情形,心中十分惭愧,奇怪自己怎会做了这么不知羞耻的梦。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自己……这么一想,惭愧中又有了几分羞惭。   慧芬见高夫人表情古怪,以为她做了噩梦,不敢入睡,便问道:“夫人要不要穿衣服起床,看看闯王呢?”   “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四更天了!”   高夫人看看窗外天色,还是漆黑一团,便道:“你去睡吧!不妨事!”   支走了慧芬,高夫人再次躺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繁塔寺中十分安静,隐约能听到不知从何处院落传来敲打木鱼的声音,在黑暗的夜中,显得那么孤寂冷清。   青灯古佛,荒郊野寺,木鱼声声,难道我这一生都要这样度过了?高夫人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心中十分委屈,两行泪珠不由得滚落,打湿了枕巾。记得上次自己深夜落泪还是在崤山当中,担心李自成能否突围,担心他的生死安危。可现在他人就沉睡在隔壁,为什么自己还要流泪?   几天之后,范青坐在军营的大帐当中,李岩、傅宗龙、陈永福三人分坐左右。李岩给他交上来一份处斩开封官绅的名单。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周王,一共给他拟了十二条罪状,判了斩刑。后面是巡抚高名衡、巡按任浚等一功四十二名官绅。这也是范青率领闯军攻城拔寨以来,砍头最多的一次。   李岩道:“所有参与壬癸之计的官员全部被判处死刑,砍头抄家,一共二十八人,剩下的十四人是开封城中民愤极大,劣迹斑斑的士绅,还有王府太监总管。”   傅宗龙道:“在晓谕百姓的告示中,已经明确写了这些人谋划壬癸之计的可恨,让百姓知道咱们不是滥杀无辜,也让别的州县知道,咱们优待降将的政策不变,只是这些人罪大恶极,不得不杀。”   范青点点头道:“咱们对投降的明朝官吏,总的态度还是优容。能不杀的尽量不杀,除非顽抗到底,或者罪大恶极的,才不放过。”   李岩和傅宗龙一起点头,范青又对陈永福道:“陈将军所提到的王奎可是镇守开封北面城墙的官员?”   陈永福拱手道:“是他。”   范青微微一笑道:“他在北面城墙可把咱们闯营打的好惨呀!听说现在还不肯投降?”   陈永福不知范青的心意,只是拱手道:“这人才能是有的,但性子有些倔强。”   范青笑道:“他的才能和性格倒是其次,我看中的是他的品格。他镇守北城墙,杀灭咱们闯营,只是各为其主,恪尽职守,我不怪他。我觉得他最难得的是在周王宫中明确反对壬癸之计,以至于差点被砍头,这就很难得了。毕竟当时人人自危,都想着逃命,惟有他还没忘记本心,再看看他镇守北城墙的成绩,可谓有德有才,这人可以大用啊!”   李岩拱手道:“这人是个人才,但也太过倔强了,我去劝降过两次,都被他给骂出来了。还写了一首绝命诗,你瞧瞧。”李岩从袖子里拿出一首诗给范青看。   范青接过来读道:   “万里愁云压槛车,   封疆处处付长嘘。   王师以丧孤城在,   国土难全血泪余。   浊雾苍茫就死地,   慈颜凄惨依村闾。   千年若化汴州鹤,   飞跃燕山恋帝居。”   范青笑了笑道:“这诗写的不错,是仿照文天祥的过零丁洋而写的。”随后自言自语道:“飞跃燕山恋帝居。哼,崇祯皇帝有什么好,脾气暴躁,心地狭隘,刻恩寡情,刚愎自用,你算算他当上皇帝以来,杀了多少大臣,只首辅就有七八个了吧!国家被他治理成什么样?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这样的昏君、暴君、无能之君,值得他这么依恋么!”   傅宗龙拱手道:“大将军不晓得,明朝的士大夫从小受儒教熏陶,讲究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思想僵化迂腐,性格耿直,不懂的形势变化,只是一味愚忠。这样的士绅,开封城中就有不少,如何收服他们是一个难题。”   “性格耿直!”范青冷笑,他不否认明朝士大夫有愚忠耿直的,但大多数还是追名逐利,爱惜性命的,否则后来就不会那么多投降满清。难道投降异族比投降流寇要好么?只是历史上的闯营打击他们过于严厉,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而已。   范青道:“把王奎带上来,我劝他几句,让他回心转意。”   傅宗龙道:“大将军慎重,明朝士大夫有骂贼而死的传统,这王奎若要一心求死,只怕会对大将军出言不逊。”   范青哈哈一笑道:“我在闯营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天下百姓,我问心无愧,还怕被骂?带他过来吧!”   李岩拱手让一名亲兵去带王奎。这功夫,又有通信兵送来一份军情,是李双喜从陈留送来的,说左良玉已经退兵。   范青一笑,这消息并不出人意料,开封城已经被攻克了,左良玉就算击败李双喜,来到开封也得面对坚城。而他的人马出征多日,开封又失,士气不足,面对刚刚攻下开封士气正旺的闯营大军,毫无胜算。左良玉是精明的老将,他无论是从战争角度,还是保存实力的角度来看,都是要撤退的。   范青微微点头,道:“左良玉不可以轻视,他纵横湖广,张献忠不是他的对手,杨嗣昌也被他玩死了。他用兵沉稳,且手中精兵强将很多,不逊于咱们闯营的战士,他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李岩笑道:“不管怎样,现在左良玉、杨文岳等部队先后撤退了,咱们开封城现在是真的安全了,只要给咱们一年半载的时间,咱们建设开封经营河南,便谁来也不怕了!”   范青道:“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发展壮大的机会,咱们一定要把握住,各位以为以为咱们经营开封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说完,见三人都似有话要说,便笑道:“先不要说出来,写在纸上,再评说。”   于是陈永福、李岩、傅宗龙每人都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情。   三人到了范青桌旁,一起把自己的纸单放下,只见陈永福写的“治河”两个字,李岩写的是“秋收”,傅宗龙则写了“科举”。   范青笑问陈永福,“为何治河最重要?”   陈永福用手道:“大将军和诸将都来自与陕西高原,没有经历过黄河决口,黄水泛滥,也不能体会它的危害。水火无情,普通殷实家庭,一旦遇到水灾或火灾,立刻倾家荡产,沦为难民,流离失所,更有不计其数的百姓被淹死或失去亲人。而且水灾之后,田地淹没,粮食断绝,饥荒瘟疫也随之而来。所以水患实在是大患,开封城在黄河水面下十多米,百万居民受黄水威胁。往年汛期之时,往往有十几万开封壮丁在堤坝上防汛。而今年由于战争,堤坝上人数不多,虽然大将军派遣了三万士兵防备,但他们大多都是外地人,没有防汛经验。大将军好不容易才得到开封城,如果想要经营好开封,那么防治水患要放在首位。否则一旦大水淹没开封,一切化为乌有,还谈什么经营、治理呢!”   范青和李岩、傅宗龙都听得连连点头,范青道:“这次官军的壬癸之计也给我很大警示,若想在开封立足,不做好黄河治理是不行的,经营开封,防汛第一。”说完在一张纸上,在首要位置写了“防汛”二字。   随后,看李岩的“秋收”,李岩解释道:“民以食为天,粮食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粮食充足,人心才能稳定,才可以做各种民政事务。我的秋收,不止粮食收割,还包括秋收以后,冬小麦的耕种,如何召集流亡,分发耕牛种子,组织恢复农业生产,总之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把土地经营好,咱们在开封就站稳了一半脚跟。”   范青点头道:“说得好,设官理民,召集流亡,本来就是咱们的计划,可排在第二位。”于是在防汛之下写下“秋收”二字。   傅宗龙写的是“科举”,傅宗龙拱手道:“科举是笼络读书人的最好方式,而读书人大多是士绅阶层,掌握舆论,俗话说‘好坏全凭一张口’,笼络读书人,就等于笼络了士绅阶层,也等于招揽了人才,这是收拢人心的最好方式。属下建议,礼尊孔孟、表彰文明、举行科举,延揽人才,是咱们经营开封的重点。”   范青点点头道:“很好,这一条可以排在第三位。”说完在秋收的下面写下“科举”二字。   范青看看纸上这三条,道:“要想把你们说的三件事办好,必须有公平公正,强而有力的法纪来维持,我再添上一条。”说完,在上面三条的下面又写下两个字“刑狱!”   范青道:“刑狱公正,军记严明,才能取信于民,才能组织百姓进行以上三条计划。”   李岩三人一起点头。   范青道:“这四条,就是咱们经营开封的目标,有了这四个条目提纲挈领,做事情就有了方向,咱们同心协力,一起把开封经营好。”   李岩三人又是一起拱手道:“遵命。”   这时候,卫兵已经把王奎押入大帐,他戴着手铐脚镣,进到大帐中,却不对众人行礼,只是昂首站立,一脸不屑的表情。   范青微微一笑,道:“给王县令去掉刑具,赐座。”   亲兵上前给他解开刑具,搬来一把座椅。王奎却不坐下,冷冷的看着范青,道:“贼寇,有什么话快说,想让我向他们一样忘恩负义、背叛朝廷,与你相对坐谈,言笑晏晏,作摇尾乞怜之态,休想!”说完用鄙视的目光看了一眼傅宗龙和陈永福。   范青微笑道:“自古以来,事物消涨,盛衰变化,乃是天道常理。任何王朝不论多么强大,都有盛世,有衰亡,明朝立国二百七十年,自古以来的王朝中属于时间最长,现在已经到了末世,露出衰亡之兆。有识之士莫不顺应天意,弃暗投明,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我们闯营替天行道,解民倒悬,王师而至,席卷天下。王县令有勇有谋,才干不凡,何不顺势而为,加入义军,将来天下太平,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请王县令详虑。”    第201章 京师的反应   王奎冷笑道:“我辈自束发读书,习知忠义二字,身为朝廷官员,不幸陷为敌手,为国殉节,份所当然。况学生身负皇恩,天恩高厚,更当以颈血洒寇廷,断无惜死之理。大明朝二百七十年,是否到了末世,不得而知。当今圣上,年轻有为,并非桀纣之君,也无失德之行,只是群臣昏聩,尸位素餐,才导致国家混乱,但必有拨云见日,重见天光之时。我今日为国为民而死,日后必留名史书之上,有何详虑之处。”   范青笑道:“你所谓的‘忠’不过是愚忠罢了!自古以来如果一切有识之士都想你这样的想法,就不会有改朝换代了,至今咱们还是在夏朝桀纣的子孙统治呢!明太祖解民倒悬、吊民伐罪,难道不是造反?他若讲愚忠,就不会有你现在效忠的这个朝廷了!”   王奎冷笑道:“本朝太祖驱除鞑虏,复我中华,杀败的是异族侵略者,救的是被异族统治的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你们一个流贼也敢和太祖相提并论。”   范青微笑道:“太祖是要饭的出身,时势造英雄,他能成功,不是有多么天纵英才,而是得到了广大穷苦百姓的衷心拥护,才有这样的成就。你学孔孟之道,应该知道孟子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也应该知道李世民说过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才是一个政权能否发展壮大的根基。崇祯皇帝是昏君或明君咱们暂且不说,只说这天下百姓,哀鸿遍野,饿殍满地,朝政混乱,外交失败,异族侵略,遍地贼寇,朝臣束手无策。反观我们义军,高举义旗,王师将至,所到之处受到千千万万百姓拥护,难道不是民心所向么?”   “呸!”王奎冷笑道:“什么王师,休向自己脸上贴金。”   “放肆!”亲兵队长蓝应城,连同几名亲兵在一旁越听越恼,忍不住大声呵斥。向王奎这样的大明官员,义军不知杀了多少,连巡抚、藩王、总督都砍了脑袋,不知怎么大将军对这个区区县令这么客气?他反倒自抬身价,出言不逊。   “你们退下!”范青挥挥手,让蓝应城几人退出大帐,笑道:“你说我们义军怎么不是王师啦!”   王奎道:“什么义军!什么王师!只不过是一群流寇和杆子罢了!所到之处烧杀淫掠,残害百姓,多少无辜生灵遭到你们的涂炭。哼!若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流贼,国家怎能不是关外女真人的对手,国家又怎能衰败到如此地步!”   范青一笑,持这种观点的人从古到今都有,把大明朝不敌满清的罪名怪在造反的饥民和起义军身上,最有名的是那句,“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首诗不一定是杨嗣昌写的,但确实真实反应了当时明朝权贵阶层对农民起义军的心理。   王奎又道:“所谓‘仁义’‘王师’都是欺骗老百姓的手段,你们连人肉都吃,还有什么信义可言。”   范青笑道:“我们怎么吃人肉啦?”   王奎冷笑道:“你们攻破洛阳,杀了福王,然后煮食福王尸体,做了一锅‘福鹿汤’,天下谁人不知?像你们这样的食人恶魔还谈什么仁义救民?”   李岩和范青都苦笑摇头,他们都经历了洛阳之战,当时李自成只下令把福王斩首,从来没有福鹿汤之说,这是有些心意恶毒的士绅借读书人之口,有意栽赃陷害,污蔑起义军。这谣言一直传到现代,虽经历史学家辟谣,但仍然有人深信不疑。可见古代读书人舆论喉舌的威力,傅宗龙主张笼络读书人,制造对义军有利的舆论宣传,可见是多么的重要。   李岩道:“就算我们吃了福王,也只杀一个人,你们周王要用壬癸之计,淹死百万开封无辜生灵,你怎么不说了!”   王奎冷哼一声,“那也是在你们围城逼迫之下,周王才出此下策的。而且周王已经被你们判处了死刑,还要怎样?”   范青摆摆手止住还要争辩的李岩,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王县令,我有一个提议,这三个月内,你跟着傅宗龙学士。”说着,伸手向傅宗龙一指,傅宗龙站起来拱手听令。   只听范青道:“傅学士负责开封城中的民政,你跟着他,看我们义军做事,只要能说出一件,不仁不义,戕害百姓之事,我就承认我们闯营并非义军,然后公开向你道歉,如何?”   王奎哼了一声,并不说话,他不想答应,因为他今天来见范青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本来想如古代那些宁死不屈的先烈一般,痛快的骂贼而死。也知道范青想要他投降,用的是激将之法。但他心中实在不信范青的军队是王师,很想收集闯营的一些恶行,然后痛斥范青一番。   只听范青嗤笑一声道:“怎么,王县令宁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也不敢见见我们义军真正的样子么!”   王奎冷笑一声,“你不用激将于我,这个赌我跟你打了。”   范青也点头笑道:“好,咱们三个月之后,再辩论此事。随后让亲兵带王奎下去,给他找一个住处,也不必关押了。   等王奎下去,范青和李岩三人继续商议经营开封之事。   李岩道:“大将军给王奎限期三个月,是不是觉得三个月之后,可能会有大战。”   范青点头叹息道:“河南是中原腹心,地理位置重要无比,崇祯和朝廷怎能坐视不管,任凭咱们壮大。这次开封之战,左良玉十万大军并没有与咱们接战,实力保存完好,汪乔年和杨文岳加起来也有七八万人,崇祯定会想法子让他们再来攻打咱们,我估计,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咱们又得迎来一场大战。”   李岩、傅宗龙、陈永福一起点头,心里都感觉沉甸甸的,李岩道:“除了大将军所说的三支明军之外,明朝的辽东边军,是明军王牌,最犀利,如果明军动用辽东铁骑,只怕咱们更难对付。”   范青微微点头,心中对辽东铁骑却不怎么担心,按着历史轨迹,半年后洪承畴领导的辽东边军将会在援锦大战中,吃到一场惨败,洪承畴也会投降清军。到时候,明朝就真的无兵可用了。   傅宗龙道:“不知朝廷动向如何,咱们也应该向京师派一些细作才行。”   范青点点头,心中暗想,开封城被自己完好无损的攻打下来且占领,这已经与本来历史完全不同,不知道崇祯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会怎样反应……   开封失守和周王以及开封官员被杀的消息是八月末传到京师。开封距离京师其实并不远,之所以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是因为,范青派兵在豫东、豫中、豫西大肆攻略州县,几乎大半个河南都被闯营占领了,向东方传递消息的驿站全部断绝。整个豫东只有最东面的彰德府没有被攻陷。这并非彰德府有多么难以攻打,而是彰德府距离京师太近。如果攻打下彰德府,只怕崇祯就要号召全国勤王,或者向南方逃走,这是范青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彰德府在听说开封被攻陷之后,曾一度混乱,还没见敌兵,已经有守卫州县的总兵或官员逃走。但不久之后,彰德府的军民就发现,闯营似乎无意东进,便渐渐恢复平静。这时,州官才派人打探清楚开封失陷后的确实情况,然后向京师发出十万火急的奏本。   在这之前,京师朝野已经有了传闻,但谁也不肯相信,因为在之前的塘报和奏本已经很明白的报告,说贼寇首领李自成在第一次开封之战中,受了箭伤,昏迷不醒。为此京师的官民曾大大欢庆一番,认为河南的闯营会就此一蹶不振,甚至散伙,河南也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但直到开封城破,杀周王的消息正式报到京师,才像晴天霹雳一般,让大家猛然震惊,从一场美梦当中清醒过来。此后的十来天内,不论是大小衙门,王、侯、贵戚的宅邸、酒馆茶肆,街巷细民,洛阳事成了中心话题,大家议论的中心是闯营会不会挥师东进,威胁京师,议论中往往带着悲观的情绪。这是京师舆论的特点,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崇祯得到消息是在快进午膳的时候,他看了奏报,脸色大变,头脑一阵混乱,几乎支持不住,连连跺脚,只说:“嗨、嗨,嗨!”随后放声大哭。他从来没有在乾清宫中这样哭过,使得乾清宫的大小太监宫女都十分惊慌,有头面的都跪在地上劝解,没有头面的都在帘外和檐下屏息而立。   崇祯皇帝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在洛阳失守,福王被害的时候,他震惊、难过,但也只是默默流泪,此后傅宗龙大败,损兵折将,投降义军,杨嗣昌在四川剿匪不利,郁闷而死,他得到消息后也只是愤怒不甘。可在不久前他刚刚得到贼首李自成昏迷的消息,这让他欣喜若狂,以为闯贼从此不足虑。以至于在得知闯营大举围攻开封的时候,他非常镇定,认为开封是闯贼的克星,李自成尚且铩羽而归。新上位的主帅据说只是二十多岁的一个青年,能有多大作为,所以他对开封有莫大的信心,甚至把开封当成了流寇东进的屏障,且是不可逾越的。现在忽然听到开封失守的消息,这种突然的打击是双倍的,由极度的自信到极度的失望。   一位站在檐下的老太监,曾经服侍过万历和天启,一向不大关心宫外的事情,总以为虽有战乱和天灾,大明江山的根基如同铁打铜铸一般牢固。他日夜盼望能亲眼见到国运中兴,此刻知道开封失陷,又见皇帝如此痛哭,忍不住哽咽流泪,不忍再听,脚步蹒跚的走到僻静地方,轻轻的悲叹一声,不自觉的说道:“唉,天可是要塌下来了!”   崇祯哭了一阵,一则由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也闻信跑来,跪在他面前劝解。二则想着把开封的事情禀告祖宗神灵,还要处理开封的善后事情。他问王德化,“开封周王的家眷都出来了么?如果有,按着福王世子的待遇接济。”   王德化叹道:“周王全家都遇难了!这一支藩王从此没有了!”   崇祯听了这句话,不禁又开始流泪。他挥手让众人退下,孤独的坐在乾清宫西暖阁的御榻上沉思。   午膳的时候,撤去了照例的奏乐,将几十样菜减到了十几样,叫做“撤乐减膳”,表示国有不幸,皇帝悲痛省愆。崇祯正在用膳的时候,忽然悲从中来,簌簌落泪,投箸而起。原想午膳之后休息一阵,再去禀告祖宗神灵,现在实在难以等待,他也不乘辇,步行去奉先殿,跪在万历的神主前嚎啕大哭。   周后听到消息,传旨田、袁二妃,太子和永、定二王赶快来到坤宁宫,率领他们一起来到奉先殿。因为不奉诏不得入内,便一齐跪在殿门外,劝皇上回宫就餐,不要过于悲伤,损伤圣体。崇祯哪里肯听,反而哭的更痛,皇后等劝着劝着,也一起大哭起来。因为皇帝、皇后、皇贵妃、贵妃、太子和二位小王都哭,众多随侍的太监宫女无不哭泣。从殿内到殿外,一片哭声,好像要亡国了似的。   院中有四棵古柏,其中一棵树最粗,最高,相传在嘉靖年曾遭受过雷击,烧死了一边树枝,但到了万历初年,大部分的枯枝重新发芽,比别的枝叶反而茂盛。宫中的老太监们说,这一棵古柏有祖宗神灵保护,从它的枯荣可以占验国运。近几年,不知什么缘故,从树心开始枯死,使得大半的树枝都枯死了,当时宫中就有不少流言,说国运不吉。   现在,在这棵树最高的枯枝上,有一个乌鸦窝,如今那只乌鸦在窝中被哭声惊醒,跳上干枝,低头下望片刻,忽然长叫两三声,飞往别处。    第202章 崇祯的恨意   崇祯又哭了一阵儿,有太监搀扶着哽咽站起来,叫皇后和田、袁二妃进去,也跪在万历的神主前行礼。等她们行礼之后,崇祯对他们哽咽说:“祖宗三百年江山,从来无此惨变。朕御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未有失德。没想到流贼如此猖獗难制,祸乱愈演愈烈,竟至洛阳失守,福王被戕。而今,开封再现悲剧,周王死难,整个河南丢失大半。这种情况,三百年来是第一次出现,朕怎么对得起神宗皇爷!”说毕又大哭起来。   此后几天,他为着向上天加重罪愆,不仅撤乐减膳,连荤都不吃了。虽然平日里他无荤不饱,对完全素食很不习惯,但是他毅然下了决心,传谕御膳房,百日之内不要在给他预备荤菜。三天以后,皇后怕损伤他的身体,率领田、袁二妃来乾清宫劝他停止素食。他摇头拒绝劝解,含着眼泪叹气说:“朕年年剿贼,竟得到这样的结果!朕并非暗弱之君,总在为国焦劳,励精图治,可惜上天不佑,降下惩罚。朕不茹荤腥,不饮酒,只求感动上苍,挽回天心,你们好不晓事,不明白朕的苦心。”   此后的日子,崇祯饮食失常,彻夜难眠,他本来就是一名脸色苍白的青年,现在更加消瘦憔悴,眼窝深陷,双眼周围发暗。一天下朝之后,他到慈宁宫去看刘太妃。她已经八十五岁,身体尚健,神志清楚。如今宫中在老妃中以她的年纪最大,辈数也最尊贵。她不曾生儿育女,一生为人谨厚,爱抚诸王。天启和崇祯都是幼年失母,住在慈宁宫中受她抚养,叫她奶奶。天启和崇祯两朝都无太后,就由她掌太后玉玺。   今天崇祯的精神是那样不济,刚坐下说了几句闲话,眼神就朦胧了,打了两个哈欠,又勉强支持片刻,靠在榻上,慢慢睡去了。刘太妃命不许惊动他,让宫女在他身上搭了一条黄缎绣凤薄被。两个宫女在左右静立伺候,等着崇祯醒来。过了一阵,崇祯伸了一个懒腰,揉揉干涩的眼睛坐了起来,自己用手整理一下帽子,向刘太妃凄然道:   “奶奶,神祖的时候,海内少事,做皇上多么安心!到了孙子,多灾多难,苦苦支撑,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这几日尤其辛苦,晚上批阅文书,不曾合眼。心中烦闷,往往吃不下饭。自以为不过是三十岁的人,可是为了国事消磨,体力未老先衰,竟然在太妃面前昏睡不能自持,一至于此!”   刘太妃无话可以安慰,叹息一声,老泪在有皱纹的脸上纵横奔流。崇祯也伤心哭了许久。侍立左右的宫女们都低下头,有的落泪,有的虽然深恨这深宫中的幽居生活,在皇帝和太妃面前也不得不装作要落泪的样子。   又过了十天,已经到了九月中旬,河南的消息陆续传来,起义军在河南大肆攻略,天天都有城池陷落和官员投降的消息传来。崇祯大骂河南各地的官员无能,心中十分惊恐。许多情报表明,现在流寇已经不再流动,他们堂而皇之的进驻开封,正在以开封为中心设官理民,召集流亡,秋收耕种。更有甚者,还在开封治理黄河和进行科举。这已经不是崇祯以前听说的流贼了,已经像一个成熟的政权,准备堂堂正正的和他争夺天下了。   他们朱家传了二百七十年的江山现在遇到了最严峻的挑战,据说主持这一切的是一名叫范青的年轻人,这让他深深的记住了这个名字,有时在睡梦中也会咬牙切齿的诅咒这个名字,有时在乾清宫中感到伤心,俯案哭泣,还不住的捶胸顿足,仰天悲呼:   “苍天,苍天,你不该降生一个献贼,现在又降生一个更可怕的范青。”   周后见崇祯长期素食,为国操劳,身体日损,眼看会支持不住。她自己几次去乾清宫劝解,又吩咐田妃和袁妃前去劝解,还命王德化等几个有头面的大太监多次劝解,全然无效,才想到乾清宫的掌事宫女魏清慧。   魏清慧只有二十岁,但却是一名老练的宫女,做事干练沉稳,相貌也算不错,是崇祯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有管家婆的称呼。   魏清慧来到坤宁宫,在周后面前叩首。周后让她站起来,望着她用温和的语气说:“皇上长久吃素,眼看他的御体消瘦,精神大不如前,你是乾清宫的管家婆,皇帝的衣食住行一向都由你来打理,皇上的秉性脾气你很清楚,你想想,有什么好办法劝皇上停止吃素?”   魏清慧道:“奴婢也在皇爷面前劝过多次,无奈皇爷执意不再茹荤,实在难劝,奴婢为此事日夜发愁,没有法子可想。唉!”   皇后说:“我知道你是个细心机灵的姑娘,所以从你十五岁起就派你到乾清宫管家,平日对你另眼看待。乾清宫的人很多,本宫只把你放在心上,这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如今你若想办法使皇上重新茹荤,也算不辜负我的恩待,事后我要重重赏赐你。”   魏清慧垂头不语,她是有办法的,她长久随侍崇祯,对崇祯很了解。崇祯皇帝不是一个精明的人,很容易被欺骗。但欺骗皇帝是欺君死罪,所以她不敢说出口。   坤宁宫的管家婆吴婉容也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宫女,她同魏清慧是好朋友,很了解女伴的心思,知道她必定有法子,便道:“清慧,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即便是对皇上不敬的法子,只要能让皇上茹荤,娘娘也不会怪罪你的。”   魏清慧犹豫了一下,她对崇祯是很忠心的,实在不忍心看他日渐消瘦,便道:“娘娘,奴才有一个法子能骗皇上茹荤,只是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那样子奴婢可吃罪不起。”   皇后道:“这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断无人张扬出去。”   魏清慧悄悄说出她的计策,使周后的心豁然一亮,轻轻点头,随即命吴婉容去叫掌事太监刘安前来商量。   第二天中午,周后命御膳房早早的做好了两样,崇祯皇帝往日最喜欢吃的荤菜,送进坤宁宫,换到坤宁宫专用的银器中,到午膳的时候重新蒸热,派吴婉容送到崇祯面前的御膳桌上,跪下说:   “启禀皇爷,皇后娘娘为皇爷亲手做了两样小菜,命奴婢捧呈御前,恳皇爷看娘娘一番至诚,随便尝尝。”   从银碗盖中冒出来荤菜的香味,刺激的崇祯王肚子里咽了一股口水,但是他依然不肯动荤,挥手命魏宫人端走。   魏清慧站在崇祯身侧,知道王德化是崇祯宠信的太监,便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王德化并不知道内情,但他一眼就看出来,这荤菜的手艺不可能是皇后能做出来的。也就明白这是身边人串通要骗崇祯吃荤的。   他上前拱手道:“皇上,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不可辜负她啊!”   崇祯正有些犹豫不决,忽然一名太监来到崇祯身边躬身呈上一封文书,说道:   “启奏皇爷,这是瀛国夫人上的本,要不要此刻就看?”   崇祯一听说是他外祖母上的奏本,不知何事,立刻就看。这奏本说他昨夜梦到孝纯太后,也就是崇祯的生母给她托梦,说皇帝十分消瘦,还悲泣,“替我告诉皇帝,赶快开荤,莫要过于自苦。”奏本中劝崇祯停止吃素以慰太后的心。   崇祯看完之后,立刻就相信了,真以为是亡母托梦给他,而不疑心是众人设计欺骗。他心中十分感动,热泪盈眶,叹了口气。   魏清慧趁机揭开银碗盖,果然是两样精致的荤菜,崇祯拈起两头镶金的牙筷,迟疑一下,望了望那一碗用乳白的鱼翅、鲜红色的火腿精肉丝、五六个雪白的鸽子蛋,加上若干片翠绿的莴苣,烧出来的美味,上边撒一点点极嫩的韭黄。这碗美味是周后的往年发明,并赐给它一个佳名叫“海陆同春”。它的色香味都曾为崇祯称赞。崇祯正要伸出筷子夹菜,忽然停顿一下,含着泪对左右宫女太监说:“朕为了圣母和皇后,勉为动荤。”   跪在地上的魏清慧、吴婉容和王德化一起叩头轻呼“万岁”,然后起立。其它在左右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也都喜上眉梢,轻呼万岁。一场皇上不动荤的风波就此结束。   膳后,崇祯在养德殿稍作休息,又在乾清宫正殿徘徊一阵,然后决定明日召见若干群臣,专门处理开封、河南的事情。但他无心省阅文书,怀着又气又恨的心情,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范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贼首?用什么法子能打败他呢?”   次日上午,辰时刚过,几位内阁辅臣,礼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兵部尚书,礼、兵两科的几位给事中,河南道御史和湖广道御史,还有年高辈尊、白发垂胸、仪表堂堂的老驸马冉兴让,奉召进宫。   他们先在皇极门内的金水桥外会齐,穿过宏政门、中左门,到了右后门。门内就是皇帝经常召对臣工的地方,俗称平台。昨夜传谕说今日在此召对,但这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位太监在此等候。他对众官员说,因御体偶感不适,改在乾清宫中召见。于是这一群朝臣继续向前走,绕过建极殿,进入乾清宫门。众多臣子面色凝重,快步而行。他们心中惴惴不安,怕受到皇帝的严责。因为国家遭到惨重的打击,他们这些重臣是脱不掉干系的。   而紧随他们之后的科、道官们也在心中暗自怀着鬼胎,几个月之前他们联合在一起,对时任首辅,去湖广剿匪的杨嗣昌大肆攻击。每日奏折都如雪片一般送入宫中,但都如石沉大海,崇祯还是信任杨嗣昌的。可杨嗣昌终于没能力挽狂澜,死在湖广,现在首辅的位置是空缺的。于是野心家们蠢蠢欲动,好几个势力在暗中较劲。这些科、道官员分属不同势力,此时正在转着念头,准备一会儿在朝会上一有机会就抢着发言,一来攻击对手,二来博得“敢言”的好名声。   众多大臣跟着太监走进正殿,太监却没有停步,从正殿檐下向东走去,显然崇祯没在正殿。到了东角门。有几个人胆子较大,抬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已经褪了色的黄纸帖子,上写,“贞侍夫人传圣谕:东角门内不许喧哗。”因为深宫事秘,内部情况与外面隔绝,看了这帖子的人几乎都不知道,这贞侍夫人是皇帝身边的妃嫔或者女官。但大家都知道必定是皇帝心情烦乱,又要省阅文书,所以不许这些太监宫女在角门内大声说话。   角门旁边有一座小建筑,垂着黄色锦帘,门额上悬着一小匾,上写昭和殿。太监连揭两道锦帘,群臣进到最里面的一间,才到了皇帝召见他们的地方。只见崇祯面容憔悴,愁眉不展,坐在铺有黄缎褥子的御榻上。榻上放一张紫檀木的小几,上面摆几封文书,还有一只带盖的茶碗放在莲叶形银茶盘上。左边悬一小匾,是崇祯御笔书写的“克己复礼”四个字。   等群臣叩首完毕,崇祯叫他们起来,然后叹口气,神情忧伤的说:   “朕御极十有五年,国家多事,又遇连年饥荒,人皆相食,深可悯恻。近日……唉!竟然愈演愈烈,流贼李自成、范青先破洛阳,后克开封,朕的两位叔父,福王、周王先后被害……”说到这里崇祯的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孟子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朕连亲叔叔都不能保全,皆是朕德行不足所致,真当愧死!”说到这里,他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驸马冉兴让和次辅范复粹赶快跪下,劝他不要悲伤,说这是气数所致。崇祯止住哭声,擦擦眼泪,接着哽咽道:“这……也不能说是气数,就算是气数,也须人事补救。这几年何曾补救几分,现在整个河南都快归于贼手了!”    第203章 笼络左良玉   殿阁中的众臣听皇上的口气含有责备的意思,赶快跪下,俯伏在地,不敢作声。崇祯今日无意责备众臣,挥手让他们站起来。他从几上捡起兵科给事中张缙彦的书和彰德府知府送来的塘报,翻了一翻,叫张缙彦到他面前跪下,问道:   “尔书上提到周王一家全部遇难,无一口逃生,可真么?”   张缙彦叩头道:“开封失陷后,周王一家被困周王府,此时已经无路可逃。后来总兵陈永福投降敌寇,把周王全家抓住了,作为献礼……”   崇祯听到这里特别愤恨,骂了一句,“乱臣贼子,百死难赎。”   张缙彦的话被崇祯打断,顿了一顿才道:“八月中旬,周王全家二十口人,包括周王、世子,妃子、太妃,连同开封各级官员一共五十二人,在开封街上被砍头,头颅悬挂在城门上三天示众。这些事情都有人目睹,千真万确。”   崇祯长叹一声,道:“开封周王是皇室重要一个支脉,现在全部遇难,身死社稷,甚为可惜,凡葬祭慰问,俱宜从厚。”   范复粹暂代首辅之事,便拱手道:“葬祭慰问同福王一体待遇,臣子已经做了安排,还有几位王府的长史官和内臣也一块殉难,忠义可嘉,臣已经做了妥当安排。”   大学士陈演位次在范复粹之后,但对首辅位置虎视眈眈,此刻插言道:“还有地方道、府、县官及乡绅、士民,凡是城破尽节的,皆当查明,一体褒奖。”   崇祯连连点头,夸奖陈演道:“还是陈演想到周到!”   范复粹立刻感到羞愧,叩首而退,心中也责备自己,怎么光想着两个内臣,忘了殉难的大臣了。   科臣李怀心出列跪奏:“凡用兵打仗,胜者,加官封爵,以示鼓励。败者,必受惩处,以警示后人。这次开封之战,连陷大城,损兵折将,臣请追究各级指挥官员之罪,以示赏罚分明。”   殿中大臣都默不作声,这话显然意有所指,现在范复粹暂代首辅,陈新甲是兵部尚书,要追究罪名,显然他们两个责任最大。   崇祯叹气道:“还追究谁的责任?贼寇势大,开封沦陷,乃是天意。”   李怀心道:“开封不敌流寇沦陷,众多官员也已经死难,无法追究责任。但数路援兵怯敌不进,徘徊观望,罪责难以退却。”   左良玉、杨文岳、汪乔年等人拥兵二十多万,却不敢到开封城下与敌人作战,坐视开封被攻陷。崇祯一想起来这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喃喃道:“必须追究,将懦兵骄,莫肯用命。对百姓焚杀淫掠,恣意妄为。对敌寇则消极怠战,畏敌如虎。对朝廷阳奉阴违,太可恨了!”   随后严厉的对陈新甲道:“卿部司职调遣,赏罚要严,须为朕执法,追究诸将罪责,不得模棱。伺候如有姑息误事,皆卿部之罪。”   陈新甲叩头说:“臣身为兵部尚书,奉职无状,致使洛阳、开封先后失陷,亲藩遇害,河南形势大坏,实在罪该万死。今后自当恪遵圣谕,执法要严,赏罚分明,使行伍将帅不敢视国法如儿戏。依臣之见,只要众武将同心协力,奋勇向前,河南剿局,还有转圜的余地。伏乞陛下宽心等待,不要过于忧虑。”   崇祯叹气道:“你们总让朕宽心,可噩耗接连传来,朕又怎么宽心得了啊!”随后又严厉的说道:“兵部速速给左良玉发文书,让他联合杨文岳、汪乔年一同进攻开封,趁着闯贼立足未稳,把开封给朕夺回来。如果再像前一次那般逗留不进,一定要让锦衣卫把他抓捕到京师,尝尝诏狱的滋味。”   陈新甲连连叩首,道:“臣尊旨!”   崇祯又问了问河南其他州县失陷的情况,听完后,连连叹息。   召见完毕,诸臣鱼贯退出,却见陈演拱手道:“臣有事欲密奏圣上。”   崇祯点点头,等众臣退出,只剩下陈演在殿上,陈演叩首道:“圣上,左良玉用兵十万,兵强马壮,他本人又是宿将,能力远超杨文岳、汪乔年二人,现在他的兵马是除了边军之外,中原地区唯一可战之兵。而现在锦州被满清围困,八支边兵都聚集辽东,在洪承畴大人的率领下,正准备与满清决战,无法东顾。这样,更显出左良玉军马的重要性。”   崇祯皱眉道:“爱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演道:“臣以为,对左良玉不能威逼强迫,只能怀柔笼络,左良玉在湖广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属下将领都是他的亲信。如果逼迫太甚,指恐怕会造成哗变,那样子,中原局势可就不可收拾了!”   “他敢!”崇祯大怒,重重拍了一下龙椅,不过随后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因为他知道这几年天下大乱,各地的武将拥兵自立,形同军阀割据。左良玉的军队在明末官军中名声最坏,烧杀抢掠,祸害百姓,无恶不作,但就因为他能战,所以朝廷对他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就是希望能对他加以笼络。   崇祯喃喃道:“将领跋扈,尾大不掉,咱们大明朝的局势怎就糜烂至此啊!”   陈演又拱手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圣上可以给左良玉加封爵位,拜为大将军,让他统领所有中原大军,与闯贼决战,平定河南。”   崇祯微微点头,“这样子,他就能战了么?”   陈演又道:“臣还推荐一人为总督,去湖广督促左良玉进军。”   崇祯道:“左良玉桀骜不驯,十分狂妄,连杨嗣昌挂兵部尚书的职衔,都不被他放在眼中,谁还能管的了他?”   陈演道:“这人就是侯恂,侯恂是原户部尚书,后来任辽东巡抚,辽东战事惨败,他便被下入诏狱。这人在辽东的时候曾救过左良玉,被左良玉当成恩主看待。左良玉年轻时候曾在辽东当一名把总,看守仓库物资,因为喝酒误事,仓库被大火烧光了。左良玉按军记应当斩首,但侯恂见他相貌堂堂,威武不凡,十分喜爱,就饶过他这一次。后来,左良玉与清军作战勇敢,侯恂有意提拔,向朝廷报功,正是在他的帮助下,左良玉才能一步步当上将军。所以派侯恂,去督促左良玉,必定能让他进军。”   崇祯慢慢点头。几天之后,崇祯就在英武殿暖阁中下了一道手谕,释放侯恂即日出狱,等候召见。第二天,崇祯在文华殿中召见了范复粹、陈演、陈新甲和侯恂四人。当他们奉召来的时候,崇祯正在用朱笔修改礼部待拟的追悼周王的祭文。   “叫他们进来吧!”   等四人进来叩头之后,崇祯命令他们起来,仔细向侯恂看了一眼,只见他入狱之后,两鬓和胡须都斑白了许多,但精神还很健旺,对他说道:   “朕因为你以前有罪,所以把你下狱,以示薄惩目今国家多故,将你放出来,让你去湖广、河南、陕西三省总督,率领左良玉、杨文岳、汪乔年等人进河南剿匪,以补你以前的过失,成功之后,朕将不吝重赏。”   侯恂眼含热泪,跪下叩首,“严霜雨露,都是皇恩,臣到左良玉军中,誓必鼓励将士,督促他进军河南,剿灭闯贼,上慰君心,下安百姓,甘愿粉身碎骨,不负皇上知遇之恩。”   崇祯见侯恂诚恳的样子,十分满意,连连点头道:“很好,很好,你到左良玉那里,估量何时可以带兵入豫剿灭闯贼?”   侯恂不敢答应具体时间,只说:“等臣到了湖广,斟酌实情,条奏方略。”   崇祯心中急躁,搓着双手道:“如今已经快十月份了,闯贼攻克开封一个多月了。朕希望左良玉赶快进军,最好在过年之前就击败闯贼,让朕过一个安心的年。切勿逗留太久,让闯贼在河南站稳脚跟,以后就更难剿灭了!”   侯恂知道左良玉刚刚从河南撤军,士气定然不足,如果赶上天寒地冻的时候强行进军,只怕士气更加低落,所以年前很难出兵,但他怕皇上震怒,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左将军河南新败,需要整顿兵马才能再次出击,时间短了恐怕不行。”   崇祯急躁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闯营在河南站稳脚跟,大举进攻京师,你才来么?”   侯恂听皇帝口中有怒意,连忙叩首,道“属下不敢!”   崇祯沉默片刻,转而用温和的口气说:“你是知兵的大臣,朕知道你的能力,现在东虏围困锦州很久,朕的边军都派到山海关,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得锦州之围。河南、湖广、陕西的形势都不好,河南尤甚,连失名城,亲藩殉国,卿有何善策,为朕解忧?”   侯恂叩头道:“微臣在狱中也常常为国深忧,虽然也有一些愚见,但不敢说出口。”   崇祯心中一动道:“假如对国家有利,你尽管开口,对朕直说。”   侯恂道:“目前内剿流贼,外御强虏,两面用兵,实非国家之福。朝中文臣多逞空言高论,不务实效,致有今日内外交困的局面。如果下去,国家形势不堪设想,如今不是无策,而是众人爱惜令名,不敢对陛下直言。”   崇祯隐约猜测他说的意思,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策略?”   侯恂道:“陛下是千古英主,请看在臣一腔愚忠的份上,不加罪于臣,臣方敢说出。”   “你现在已经出狱任事,便是朕的肱股大臣,倘有善策,朕当虚怀以听。倘若说错,朕也不怪你。”   侯恂又叩头,低声道:“以臣愚见,对东虏倘能暂时议和是上策。只要东事稍缓,就可以抽调边军,定能平定河南闯贼之乱。”   崇祯轻轻啊了一声,脸色稍变,仿佛这意见并不投合他的心意。其实,他早就想和满清议和,只是明朝清议十分厉害,各种文官、谏官为了博取正名,把议和视作大明朝的屈辱之事,大加鞭挞。即便是崇祯也不敢把议和的事情公开说出口,他只想暗暗的和满清议和,然后再抽调兵力平定中原乱军。   可现在侯恂直接说出来了,这让他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朝臣在试探他的口风。   崇祯哼了一声,“议和一向被本朝视作耻辱,北宋靖康之耻是前车之鉴,你还说议和!”   侯恂道:“十多年来,内外用兵,国家精疲力尽,苦苦支撑,几乎成了不治之症。目前欲同时安内攘外,纵有诸葛孔明之智,怕也无从措手。故以微臣之见,不如赶快从关外抽出手来,全力剿贼,等待中原安定,再向东虏大张挞伐不迟。”   崇祯越听越觉得这像是朝臣对他的试探,他看了一眼陈新甲,只见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向侯恂透露崇祯暗中议和的事情。   崇祯忽然脸上露出恼怒神色,一拍御案,道:“侯恂,不可妄言,咱们大明朝与东虏是死敌,辽东是咱们世世代代的领土,谁丢失一座城池都要遗臭万年,朕宁可死了,也不做宋徽宗。况且现在东虏正在围困锦州,朕已经命洪承畴率领大军出关,驰援锦州。目前对东虏议和,示弱于敌,不合朕的意愿。以后这议和两个字不许再提,下去吧!”   等侯恂、陈演,范复粹三人退出之后,崇祯只留下陈新甲一人,小声问:“议和的事情,是你透漏给侯恂的么?”   陈新甲连忙跪下说:“侯恂今日才从狱中蒙恩释放,臣还没和他交谈过。再说议和之事,圣上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泄漏此事,臣怎敢对外人言。”   崇祯长长的出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传出去,只怕朕会被人说成是投降之君,屈辱之君,如此一来,朕的颜面何在,又怎么去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   陈新甲道:“对,圣上是中兴之主,这议和确实有误陛下令名。”   崇祯叹气道:“中兴之主的话就不用提了,只是这议和就是向东虏服软,丢人现眼之至,以后,朕还有何面目教谕天下万民百姓,万万不可让外人知道。”   陈新甲叩首道:“谨尊圣命!”    第204章 烦躁不安的一天   崇祯又叹道:“侯恂刚刚从狱中出来,就知道两面作战不妥。内外交困,非国家长久之计。朕以为应该催促洪承畴火速出关,驰援锦州,和东虏决战。只要有一次大胜,咱们议和就容易多了。”   陈新甲道:“陛下所见极是,倘能使锦州解围,纵然议和,话也好说。再者,边军聚集山海关,迁延日久,劳师糜饷。现在河南、湖广、陕西大乱,国家人力物力本来不足,时间久了,只怕负担不起。”   崇祯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背着手,皱着眉头,在御案前走来走去,道:“确实值得忧虑,必须催促洪承畴快点作战。侯恂也是如此,让他今夜就出京,务必在年底前击败闯贼。”   陈新甲退出后,崇祯心情焦躁,拿起祭文又改动了几个字,觉得不好,又抹去了。到后来干脆把祭文抛开,心中想着东西两面战事,一会儿觉得,洪承畴和左良玉都是能臣干将,年底前,定能扫荡东虏和流贼,从此天下安定,自己可以堂堂正正的称中兴之主,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兴奋。可过了一会儿,兴奋劲过了,心中又担忧起来,觉得内外军事前途,毫无把握,也许会一败涂地,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想要落泪。   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中,崇祯烦躁不安,他想批改奏折,可实在看不下去。想去探望生病的田妃,可不知不觉的又向供奉祖先的奉先殿走去,随行的一名太监问道:“皇爷,上午去了一趟奉先殿了!现在还要再去么?”   崇祯心中恍惚,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回身停步,想了一下,乾清宫中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没有一本是看了之后,能让他开心的,所以他实在不想回乾清宫了,向旁边一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交泰殿了,他便走入殿中,茫然的坐了一会儿,心中忽然又想到侯恂所说议和的事情,不禁哼了一声:   当初杨嗣昌曾在朝堂上提出议和的主意,想要避免两头用兵,内外交困。结果惹的满朝哗然,一片骂声。其实,那次是自己授意杨嗣昌说的,但当他看到朝臣如此激烈反对,也只好改变主意,斥责了杨嗣昌几句,当时心中是很遗憾的。现在侯恂又提出这样的意见,怎么可能是真心的呢!一定是想试探真朕的心意,朕偏偏不上当。   第二天早朝之后,侯恂进宫陛辞,崇祯为着期望他能够剿匪成功,在平台召见,照例赐尚方宝剑一柄,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但他也不能确定左良玉一定就能打败那个叫范青的年轻人。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叫范青的人,可能比李自成、张献忠还厉害,自己现在所有厉害的朝臣武将,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这种想法让他觉得空虚、绝望。召见的时候便很潦草,然后匆匆回到乾清宫去了。   他坐在乾清宫中,随便从堆积成小山的奏折中拿出几个本子翻开,只见内容几乎一致,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报告某某州县被流贼攻破,某某官员乡绅死难。再一种就是某处发生饥荒,百姓饿死,需要赈济。   崇祯长叹一声,丢下奏折,自言自语道:“赈济赈济,朝廷现在哪有钱啊!”   他心中烦乱,都是一些不好的预感,便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叫来,询问他今日内操办的事情是否认真在办,内臣们的武艺是否有长进。这所谓内操,就是抽调一部分年轻的太监在煤山下面的大院操练武艺和阵法。崇祯一心想要整顿军伍,对文臣武将很不相信,所以两三年前曾挑选了很多年轻力壮的太监进行操练。朝臣们鉴于唐朝宦官掌握兵权之祸,激烈反对,迫使崇祯不得不将内操取消。   但近来,河南战事急转直下,连战连败,名城失陷,这让他深感官军腐败无能,紧急时刻还要倒戈投敌,所以他急着想要亲手训练一批家奴,必要时,向各处多派内臣监军。另外在他的思想最深处常常泛起来亡国的预感,有时在夜间会被亡国的噩梦惊醒,出一身冷汗。   因为有此不详预感,更想有一批会武艺的家奴,缓急时也许有用。在半月之前,他密谕王德化瞒着外廷群臣,恢复内操,而使杜勋等几个做过监军的亲信太监在王德化手下主持其事。为着避免朝臣们的激烈反对,暂时只挑选五百人集中在煤山院中操练,以后陆续增加人数。   现在王德化经皇帝一问,不觉一怔。他知道杜勋等主持的内操有名无实,只是图点赏赐,但是他决不敢露出实话,赶快躬身回奏:   “杜勋等曾经奉皇爷派出监军,亲历戎行,也通晓练兵之事。这次遵旨主持内操,虽然日子不久,但因他们认真替皇爷出力办事,操练颇为认真,内臣们的武艺都有显著的长进。”   崇祯欣然微笑,说:“杜勋几人蒙朕养育之恩,能够为朕认真办事就好,明日朕亲自去看看操练。”   王德化心中暗惊,很担心如果皇上明日去观操,准会大不满意,不惟杜勋等将吃罪不起,连他也会受到责备。但他十分奸猾,没露出一点不安的神色,好像喜出望外一般,躬身笑道:   “杜勋几人知道皇爷忧劳国事,日理万机,原不敢恳求皇爷亲临观操。如今皇爷既有亲临观操之意,这真是莫大恩幸。奴婢传旨下去,必会使众奴婢们欢呼鼓舞。但是圣驾临幸,须在三天之后,方能准备妥当。”   崇祯有些奇怪,问:“朕去煤山观操,出玄武门不远就是,并非到皇城之外,何用特作准备。”   王德化笑着说:“虽说煤山离玄武门不远,在清禁之内,但圣驾前去观操,也需要几件事做好准备。第一,因为圣上整年旰食宵衣,不曾出去,这次观操,不妨蹬上万岁山一览景物。那条从山下到山顶的道路恐怕有的地方日久失修,即便没有大的损坏,也得仔细打扫。还有那路边的杂草也需要清除干净。第二,寿皇殿和看射箭的观德殿虽然并无损坏之处,但因皇爷数载不曾前去,画梁和栏杆上难免会有灰尘、雀粪等不洁之物,须得处处打扫干净。那观德殿看射箭的御座也得从库中取出,安设停当。第三,皇爷今年第一次亲临观操,不能没有赏赐。该如何分别赏赐,也得容奴婢与杜勋等商议一番,然后再请皇爷亲自裁定,方好事先准备。第四,圣驾去万岁山观操,在宫中是件大事,必须择个良辰吉日,还要择定何时出宫吉利,这事情用不着传谕钦天监去办,惊动外朝。奴婢司礼监衙门就可以办好。请皇爷不用着急,俟奴婢传谕准备,择定三四天后的一个良辰吉日,由内臣护驾前去,方才妥帖。”   崇祯听了不怀疑王德化的奸猾狡诈,反倒心中称赞他不愧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办事小心周密。他没说二话,只是温和微笑,向王德化轻轻点头,又下巴一摆,使王德化退出。   王德化退出乾清宫之后,来不及往值房看一眼,赶快出玄武门,回到司礼监衙门,让杜勋快去见他。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没有胡须的男子在司礼监大门外下马。将马缰和鞭子交给一个随来的小答应,匆匆向里面走去。穿过三进院子,到了王德化平时起坐的厅堂。一个长随太监正在廊下等他,同他互相一揖,使眼色让他止步,转身掀帘入内,片刻之间,这太监出来,说道:   “请快进去,宗主爷有话面谕。”   这高个太监正是杜勋,他感到气氛有点严重,赶快躬身入内,跪在地上叩首,说道:   “门下杜勋向宗主爷叩头请安。”   王德化坐在有锦缎围幛的紫檀木八仙桌边,低着头欣赏一位进京述职的封疆大吏送他的北宋院画真迹的集锦册页,慢慢的抬起头,向杜勋脸上冷淡的看了一眼,低声说:“站起来吧!”   杜勋又叩了一次头,然后站起来,垂手恭敬站立,对王德化脸上的冷淡和严重神色感到心惊,但又摸不着头脑。   王德化重新向画上看了一眼,合起装潢精美的册页,望着杜勋说:“我一手保你掌管内操的事,已经半个月啦!你小子不曾认真做事,辜负我的抬举,以为我不知道么?”   杜勋大惊,赶快重新跪下,叩头道:“宗主爷,不是门下不认真做事,是因为人都是新挑选来的,马匹也没领到,教师人少,操练还一时间没有上道。”   “别说废话!”王德化脸一板,“我没功夫同你算账。今日我倘若不替你在皇爷前遮掩,想法救你,哼,明日你在皇爷前准会吃不消兜着走!你以为皇爷不会震怒,砍了你得脑袋?”   杜勋面如土色,叩头道:“门下永远感激宗主的维护之恩,皇上知道操练的不好么!”   “还不知道,可是,他想明日上午驾临观德殿前看操。到那时候,内操不像话,骗不了他,你做的事不就露馅了么!你心里清楚,现在皇上很在意这些事情,最近他心情不好,又容易发怒。”   杜勋心中怦怦乱跳,问道:“圣驾是不是明日一定亲临观操?”   “我已经替你支吾过去了,我劝说皇上三天之后再去看你操练。只有三天,你好好准备吧!可不要使皇爷怪罪你,连我的脸面也丢个干净。”   杜勋抹抹头上冷汗,道:“宗主爷,你知道我操练那些人,实在不成样子,这三天时间就是玩命练习,也上不了台面。”   王德化合上画册,叹了口气,道:“罢了,送佛送到西,我帮你就帮到底。明天,我跟管东厂的曹公公打一声招呼,你去东厂挑选几十个年轻的,箭术武艺好的,剃掉胡子,冒充太监吧!反正皇上也就在远处看看,也分辨不出真假的。”   杜勋大喜,跪下又叩头感谢,站起来的时候,从怀中掏出一个红锦长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半尺多长的翡翠如意,躬着身子,双手捧到王德化面前,陪笑道:“这是门下从一个古玩商人手中买来的玩意,特意孝敬宗主爷,愿宗主爷事事如意。以后遇见名贵的字画、古玩、玉器,再买几件孝敬。”   王德化随便看一眼,说:“你自己拿回去玩吧!我的公馆里已经不少了!”   杜勋嘻嘻笑着,说:“宗主爷千万赏脸留下,不然就太亏门下的一番孝心了!”   王德化不再说话,重新打开桌上的册页。杜勋将翡翠如意小心的放在桌上,又跪下叩头,然后退出。王德化不再继续看北宋名画的,伸手将翡翠如意拿在手中把玩,只见碧绿清澈,玲珑可爱,心中很喜欢。   他刚才故意做出冷淡,不以为意的表情,也是为了敲打杜勋。至于崇祯皇帝,他根本就没太在意。他很了解这位主子智慧和眼光,他根本看不出这些是掉了包的太监,而且他是那么的信任他和杜勋。对于能把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心中微感得意,翘起二郎腿,哼着时下流行的新戏,又开始翻看画册了。   三天过去了,在观操的早晨,崇祯在刚交辰牌的时候就把杜勋招入宫中,亲自询问情况,杜勋跪下分条回奏,全面细致,井井有条,这回答让崇祯十分满意,在心中说:“杜勋如此尽忠办事,实在是个大大忠心的奴才,以后在紧急情况下,必有大用。”   辰时三刻,崇祯从乾清宫出发,特意乘马,佩剑,以示尚武之意。一群太监手执黄伞和十几种仪仗走在前面,马的前后左右紧随着二十个年轻太监,戎装佩剑。依照司礼监的占卜,圣驾出震方吉利,所以崇祯不能径直穿过御花园,出玄武门前去观操,而只能绕出东华门,沿御河东岸向北,然后转而向西。夹道每十步有一株槐树,枝繁叶茂,迎风婆娑,使崇祯有一种秋高气爽的感觉,但同时心中感叹,“如此秋景,我却忙于治理国家,年年错过,没福享受,唉,明朝的历代皇帝中大概只有太祖才能比自己勤勉吧!”    第205章 被蒙骗的皇帝   到了万岁山脚下,王德化、曹化淳率领一群较有头面的太监和主持内操的大太监杜勋跪在观德殿外迎接。崇祯在上百名太监的拥促下到了观德殿,坐在台阶上设置好的座位,背后张着罗伞,王德化和曹化淳等太监侍立两旁,等他稍稍休息,喝了一口香茶,杜勋来到他面前跪下,叩了一个头,问道:   “启奏皇爷,现在就观看操练么?”   崇祯轻轻点头,随即向万岁山的东北角下望去,看见在广场上有五百步兵盔甲整齐,列队等待。杜勋跑到阵前,将手中旗帜一挥,登时鼓声大作,五百步兵向皇帝远远跪下,齐声山呼:“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突然的鼓声和山呼声使得万岁山中的梅花鹿,有的惊窜,有的侧首下望,而一群白鹤从树枝上款款飞起,从晴空中传来嘹亮的鹤鸣,声音慢慢的远去,向琼华岛的方向飞去。   这些步兵山呼万岁之后,杜勋又挥动小旗,步兵站起来重新列阵,在鼓声中前进、后退或停止步伐,严阵以待,队列十分整齐,像模像样。   来回走动片刻,杜勋再次挥动旗帜,二十五名步兵从队中走出来,到距离皇帝三十米远的地方站住,分成五排,每排五人,开始表演刀法。之见刀光闪烁,夹杂着兵士嘿哈的吆喝声音,十分威武有力。然后又换了二十五个人表演剑法,第三次则是表演射箭,箭法很准,都能射中靶子,且在靶心附近。   表演完毕,杜勋来到崇祯面前跪下,说道:“启奏皇爷,奴婢奉旨掌管内操,未曾将事做好,实在有罪,倘若天恩宽大,奴婢一定用心尽力,把这些内监练成一支精兵。”   崇祯对刚刚看过的操练十分满意,道:“辛苦你了,刚才操练虽然不算完美,但也很不错了,证明你下了功夫,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厚待,朕以后会重用你的。”   “奴婢谢恩!”杜勋边说边赶快跪下伏地叩首。   杜勋刚从地上起来,王德化躬身向崇祯轻声道:“皇爷,可以颁赏了!”崇祯点点头,王德化向身后一个太监使个眼色,随时发出一声传呼:“奏乐……颁赏!”   在乐声中,太监们代皇上颁发了三百两银子,二十匹绸缎,另外还给杜勋赏赐了内臣三品的冠服和玉带,其余几个管操的内监头也都有赏赐。杜勋在乐声中向皇帝叩头谢恩。全体参加内操的太监一齐跪下叩头谢恩,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王德化向崇祯躬身问道:“皇爷,永寿殿牡丹、芍药正开,恭请御驾赏玩。”   崇祯刚看过操的时候感觉很满意,可此刻又莫名的感到空虚,看花的兴趣索然。他抬头看看林木茂盛的万岁山,说道:“上去看看吧!”   一个太监向后吩咐,“快备辇步伺候。”   崇祯上了步辇,由四面太监抬着,向山上走去。曹化淳因为东厂有事,提前告退,刚刚下山,骑上一名太监牵来的马。只见杜勋小跑过来,傍着马头,满脸陪笑,小声说:“东主爷要回厂去?幸亏东主爷从东厂借给我几十个武艺高强的,获得圣上欢喜,今晚我到厂爷公馆里专诚叩谢。”   曹化淳笑道:“你出自宗主王老爷门下,我同他是好兄弟,遇事互相关照,自然不会使你小子倒霉,这叫瞒上不瞒下,瞒官不瞒私。使皇上圣心喜欢,大家都有好处。在皇上面前操练,不过是应景儿。可是你以后也得小心,要提防他万一心思一动,突然驾临。你不认真操练几套应景本领,到那时就不好办了!”   “是,是!”杜勋躬身插手齐额,送曹化淳策马而去。   万岁山在明代遍植松柏,也有杂树,葱茏可爱。山下边周围栽种了各种果树,叫做百果园。崇祯蹬到高处,只见有一个石刻的御座,上面已经铺好了黄缎绣龙的褥子。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御座旁,极目远眺,紫禁城内全是黄色的琉璃瓦,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目光顺着紫禁城的殿阁,越过最南面的永定门,只见大街上人烟稠密,沿街两旁都是商铺。崇祯微微叹息,这些小民百姓为了生计每日忙忙碌碌,对身外事毫不关心。自己虽然养尊处优,但天天面对全国各地送来的饥荒、战争,各种灾祸的奏折,大大小小的事情要他去处理,自己劳心费力,国家却江河日下。自己每天忧心忡忡,没一天快乐舒心,还不如那些忙碌的小民百姓呢!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怅然。再向南望,过了永定门,有一片黑森森的松柏林,从树梢上露出一座殿阁的尖顶。这是祈年殿,是用来祈祷丰年,风调雨顺而用的,可他年年都去祈祷,却年年灾荒,而且越来越重,从他登基以来,没有一年好年景。他转而向西望,隐约在极远处能看到一片黑沉沉的山影。他立刻想起自己的母亲就埋在西山之下,他心中怅望,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史书上读过的各种亡国之君的下场,也许将来自己的葬地还不如母亲呢!想到这里他几乎要潸然泪下。   他无心继续在山顶盘桓,不乘步辇,步行沿着山的东麓下山,随时北顾,见杜勋仍在认真指挥操练。他心想:“杜勋真是一个认真勤勉的好奴才,如果外廷的所有官员和各处守城的将领都能向杜勋这样,这大好的江山怎么能到千疮百孔的地步,唉!流贼泛滥,东虏猖獗,都怪这些文臣武将不用心办事。”   崇祯回到宫中,换了衣服,洗了脸,看见御案上又有新到的军情文书,他想看又不愿意看,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暂时不看。心想:“反正不是饥荒陷城,就是要兵要饷!”他因为昨夜睡的很晚,今日黎明即起,拜天上朝,刚才去万岁山院中观德殿前观操,又在山顶盘桓了一阵,所以回来后觉得很疲倦,午膳的时候虽然遵照祖制,在他面前摆下了几十样荤素菜肴,另外还有中宫娘娘和西宫娘娘送来的各种美味,每日变换名堂,争着想要讨好他,让他高兴。然而,他由于心中充满了怅惘和悲伤的情绪,在细乐中随便吃了一些,便回养德殿休息去了。   他的精神还没从洛阳和开封相继陷落的两次失败打击中恢复过来,他在两个宫女的服侍下脱下靴子,帽、袍、带,上了御榻,想要午睡一会儿。可是忽然想起开封城被攻破的事情,心中一痛,睁开眼睛,仰视画梁,深深的叹了口气。想到一座大好名城,百万子民落入敌手,痛恨的咬牙切齿,不自禁的喃喃咒骂起来。   魏清慧轻手轻脚的揭起黄缎帘子进来,看见崇祯悲愤和失常的神情,感到害怕,站在御榻前躬身低眉,温柔的低声劝道:“皇爷,请不要多想国事,休息好御体要紧。”   崇祯挥手使她出去,继续想着福王和周王被杀的事情。在万历朝,福王的母亲郑贵妃受宠,福王本人也被万历皇帝钟爱,几乎夺去了崇祯父亲的太子地位,引起过持续多年的政局风波,但崇祯和福王毕竟是亲叔侄,当年的夺嫡风波早就成了历史往事,所以福王被害成了崇祯家族的一次惨剧。再想开封失陷,开封是中原地区最大的城市,规模仅次于京师,是京师西面的屏障,开封一失,整个中原就大半落于敌手了,这是对崇祯江山致命的一击,是大明将要亡国的一个预兆,这预兆没人敢说破,却是朝野多数人都有这个想法,而且像乌云一般笼罩在崇祯的心上,现在他倚在枕上,默思良久,却毫无对策,只能让眼眶含着酸泪,不让流出。   悲伤许久,他又开始宽慰自己,左良玉那么厉害,把张献忠打败了,也许可以击败范青。毕竟范青那么年轻只有二十三四岁,定然会在军事上犯错误。崇祯幻想了几个范青也许会在战争中出现的失误,这样,左良玉抓住机会,一举打败范青,夺回开封。带着这样的幻想,他的心情稍微宽松一点,朦胧睡去。   醒来之后,崇祯觉得十分无聊。忽然想起来今年为着洛阳、开封的事情,皇后的生日过的十分草草,连宫中的朝贺都免了,虽然这是国运不佳所致,但他是一国之主,总好像对皇后怀着歉意。梳洗以后,他便出后角门往坤宁宫去。   周后每次见到崇祯面带愁容的过来,总是心中沉重,也很怜惜他。总是设法想使他高兴,等崇祯坐下以后,她笑着问:“皇上,听奴婢们说,圣驾上午去万岁山院中观操,心中可高兴么?”   崇祯心不在焉的微微点头。   周后又笑着说:“妾每天在佛前祈祷,但愿今年夏天剿贼胜利,局势大大变好,早些缓解圣心忧虑。皇上,我想古人说‘否极泰来’,确实有理。洛阳和开封相继失陷,就是‘否极’,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风险,这叫‘泰来’。”   崇祯苦笑,道:“皇后总是这样宽慰朕心,可是总是见到否极,却不见泰来。”   周后明白他的心情,又劝说:“皇上不必为了国事过于担忧,损伤御体。倘若不能善保御体,如何能处理国事?每日皇上在万机之暇,可以到各宫去走走,散开胸怀。妾不是劝皇上像历朝历代的昏君一样一味在宫中寻欢作乐,是劝陛下不要日夜只为了兵啊饷啊,操碎了心。现在宫中虽然不如几十年前那般繁盛,不过可供皇帝赏心悦目的美景、美人还是不少的。”   崇祯笑了笑道:“人家皇后、妃嫔都劝皇上少玩乐,少花天酒地,多操心政事,多治理国家,只有你这个皇后与众不同。”   周后笑道:“我想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会如皇上这般忧心国事,这般不开心,我觉得皇上的压力太大了,应该舒缓一些。最好能花上一天功夫,驾幸西苑,看一看湖光山色,我记得皇上上次去游玩还是去年的事情呢!六宫妃嫔,都是妾陪着皇上亲眼挑选的,不乏清秀美貌的人,有的擅长琴、棋、书、画。皇上何必每日苦守在乾清宫,看那些永远看不完的各种文书?国家要治理,文书要看,但生活乐趣也不应缺少,是吧?”   崇祯摇头道:“国事日非,朕为天下之主,肩上的担子很重。朕要更加努力、更加勤勉才行,你说的那些春花秋月,朕哪有心情赏玩。”   周后故意撇开国事,道:“宫中这两日有一个笑话,妾身说给皇上听,保皇上能一笑。承华宫新添了一个小答应,叫钱守俊,只有十七岁。他看见陈妃对着一盆牡丹花坐着发愁,问‘娘娘为何不快乐?’陈妃说‘人生如果连天都看不见,还有什么快乐?’守俊说‘娘娘一抬头不就看到天了?’陈妃噗嗤一笑,说‘傻子’。”   崇祯听了这个笑话,并不觉得有多可笑,但为了不伤皇后的心,勉强笑了笑,忽然问道:“这陈妃……”   周后露出诧异的神色,道:“皇上不记得她了么,她是去年,妾身父亲送入宫来的江南女子,叫陈圆圆,出身苏州梨园,是秦淮八艳之首,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皇上去年见她时,也曾赞过过她美貌的。”   崇祯的心思全用在治理国家,挽救国事上来,对美色从不热衷。陈圆圆虽然美貌,却从来没放在他的心上,现在听皇后提起来,才慢慢想起来,道:“哦,朕想起来了,说话很清脆,有点江南苏州口音,确实很美。”   周后笑道:“皇上想起来么!陈妃特别擅长唱戏,一个西厢记的红娘,被她唱的惟妙惟肖,听者如痴如醉,今日,妾身和皇上不如去陈妃那里听戏解闷吧!”   崇祯本想拒绝,但见周后十分热切,而且显然也是真心为自己解忧。他不忍心拂了皇后的一片好心,便勉强点头道:“好吧!”    第206章 开封的一户人家   于是,太监、宫女们立刻准备步辇,崇祯和周后乘着步辇到了陈妃所在的承华宫。承华宫不如坤宁宫那么壮丽大气,宫殿宏伟。里面精致小巧,独具匠心,曲折的朱红栏杆,雕花隔扇,里面陈设着从扬州采办来的精巧家具和新颖什物,墙上挂着西洋八音自鸣钟,看起来处处透着新鲜时髦的感觉。   皇帝、皇后同时驾临,陈圆圆带领承华宫的宫女内监们一起过来迎接。   “恭迎皇上、皇后驾临本院!”陈圆圆叩首拜见,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只见她穿着一身团花绸缎衣裳,头上插满朱翠,身材轻盈匀称,婷婷袅袅,相貌极美,尤其是一双眸子,清亮如盈盈秋水,冷艳中带着一丝妩媚,确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女。   她抬起头向崇祯一笑,明眸皓齿、淡秀天然,美艳的不可形容。崇祯心中一动,心想:“真的好美!”   陈圆圆把崇祯和周后迎入屋中,请二人坐在一张檀木八仙旁边,桌上摆放着一个大玛瑙盘子,里面摆着橘子、柑子和葡萄,现在兵荒马乱,南方的水果很难运入京城,也只有皇宫当中才有这等待遇。在屋角,一张镶嵌着闪亮宝石的黑漆红木茶几上放着一个金猊香炉,一缕青烟自狮子口中吐出,袅袅上升,满屋异香,这让崇祯忽然间心神清爽,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周后见崇祯心情转好,暗中高兴,对陈圆圆笑道:“都说你唱的西厢记好,给我们唱一小段,也不用太多乐器,只用一个红牙板伴奏,清唱就行。”   “遵旨!”陈圆圆应了,让一名乐师在一旁轻轻打着红牙板,自己就站在崇祯面前,轻起朱唇,唱道:“恰便是呖呖萦声花外转,行一步可人怜。”   “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这是张生第一次见到崔莺莺的时候,赞叹崔莺莺美貌的唱词。   陈圆圆一边唱,一边摆动手臂,身体轻轻旋转,脚步变化,模仿崔莺莺种种可爱可亲的女儿之态。这动作真就如唱词一般,“千般袅娜,万般旖旎,”说不尽的娇媚之态,让人心旌动摇,如痴如醉。   随着她继续唱下去,咿呀啁哳,声音婉转,如云出岫,如珠落盘,表情神态无不惟妙惟肖,听者无不如痴如醉,被陈圆圆的美貌、声音所折服。   一折戏唱完,殿内一片安静,大家都沉醉在陈圆圆的戏腔当中,若不是皇上在这里,恐怕就是一阵暴雷似的喝彩叫好声音了。   周后笑着转头对崇祯道:“皇上,你听……”忽见崇祯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很不愉快的表情,让周后把后面夸赞陈圆圆的话给咽了回去。   崇祯叹了口气凄然道:“这几年,国家不幸,我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不敢懈怠,为了就是想做一名中兴之主,重振国运。岂料今春以来,洛阳、开封相继失陷,两位亲王被害,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国家变成这个局面……”说到这里他喉头梗塞,滚出热泪,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有什么面目和心情在这里玩乐,纵情声色。”   周后的眼圈也不禁红了,她本想竭力使崇祯快乐,却不管怎样做只能引起他的伤感,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可说了。   见皇上落泪,陈圆圆和屋中所有人一起跪下,道:“请圣上宽心。”   这时候,一名太监来向崇祯启奏,兵部尚书陈新甲在文华殿等候召见。崇祯沉默片刻,吩咐太监去传谕陈新甲到乾清宫召对。随后站起来,看了一眼陈圆圆,犹豫片刻,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道:“祸国殃民的姿色啊!朕绝不作亡国之君,沉溺美色。”转头对周后道:“送陈妃出宫,回你们周府吧!不要妨碍朕治理国家的大事。”   周后福了一福答应了,跪在一旁的陈圆圆脸上现出失望、无奈的表情,眼圈微微泛红,心中十分委屈。她出身梨园,男人方面阅历很深。她见过的男人无不对她万般喜爱,痴迷沉醉,像崇祯这样刚硬冷峻的对待她的还是第一次。   崇祯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心中已经平静下来,眼泪已干。陈新甲进宫是为了救援锦州的事情,他说援锦大军,现在大部分在宁远一带,一部分尚在途中,连同原在宁远的吴三桂等共有八个总兵官所率领的十三万人马,刷去老弱,出关的实有十万之众。他认为洪承畴应该赶快出关,驰往宁远,督兵前进,一举解锦州之围。崇祯问道:“洪承畴为何仍在山海关逗留?”   陈新甲道:“洪承畴以持重为借口,说要部署好关门防御,然后步步向围困锦州之敌进逼。”   “唉,持重,持重……那样,何时才能解锦州之围?就因为持重,开封丢掉了。就因为持重,辽东连战连败,从沈阳到广宁,现在又轮到锦州了!朕的江山早晚要被这个‘持重’给败光。告诉洪承畴,劳师糜饷为兵家大忌,必须趁着将士还有锐气,尽快发动进攻。”崇祯心情焦躁,连声埋怨。   陈新甲拱手道:“陛下所虑甚是。倘若将士锐气消磨,出师无功,殊非国家之利。”   崇祯又道:“那个祖大寿原本就不十分可靠,倘若解围稍迟,他献出锦州投降,如何是好?”   陈新甲附和道:“圣上说的对,臣也忧虑祖大寿会献城投降。”   崇祯又道:“现在筹措粮饷何其不易,万一耗尽,再筹更难。更何况朝廷急待关外迅速一战,解了锦州之围,将好几支精兵调回关内,配合左良玉剿灭闯贼,收复开封。卿可将朕用兵的苦心,檄告洪承畴知道,催他赶快向锦州进兵。”   陈新甲道:“是,微臣遵旨。”   崇祯站起来在御座前走来走去,道:“只发兵部文书,恐怕不能驱使洪承畴进军。还要派一名监军去才行。”   陈新甲与内廷太监不睦,想派一名自己人过去,在辽东军队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便道:“臣部司职郎中张若麟知兵,干练有为,可以前去总监洪承畴之军,定可以催得洪承畴速速进兵。”   崇祯点头道:“张若麟若是真能胜任,朕就派他去监军。这一二日内,朕将颁给他敕书,特恩召对,听他面奏援救锦州的方略。召对之后,他便可以离京前去。”   陈新甲又面奏了侯恂已经离开京师,去湖广的话,然后叩头辞出。看着陈新甲的背影,崇祯不停的在心中问自己,开封能再收回来么?   十月的开封城,天气依然温暖,距离七八月份的大战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城中恢复了平静,商铺酒楼各种作坊陆续开业,街道上也能看来来来往往的行人,虽然不及战前繁华,但也有了一些热闹生机。义军没有如开封人预料的那般,在开封城屠城,大开杀戒,攻破周王宫之后,义军大队人马迅速撤离的开封。随后在开封城进驻了一些义军的高级首领,还有一些维持城中秩序的宪兵,这些宪兵们在衣袖上缝一条红布,以示和普通义军士兵的不同,开封城的老百姓管这些宪兵叫红袖兵。   虽然开封表面看起来平静如常,但有关义军会屠城的流言依然没有停止下来,很多人依然相信义军终有一日会暴露出来他们的流寇本色,在开封城内大开杀戒,而目前的温和状态都是装出来,欺骗开封百姓的。这些流言像大石头一般压在开封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又像天边的一片乌云,现在看起来很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笼罩开封城,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在开封城内,靠近南土街的西边,有一条东西胡同。在胡同的西头,有一个坐北朝南的小小的两进院落。破旧的黑漆大门经常关着。一则为防备小偷和叫花子走进大门。二则为前院三间西房设有私塾,需要院里清静。倘若有生人推开大门,总会惊动院里一只看家的老黄狗,汪汪的狂叫着,奔上来拦着生人不许走入,直到主人出来吆喝几声才止。   大门的门框上贴着红纸的春联,不知被哪个顽皮的孩童给撕去大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两块褪了色的红纸。门头上的横联早就掉了,现在贴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顺”字。这是闯营刚刚攻破开封时贴上的,不论心中怎样看待义军,为了保命,都贴上黄纸,表示愿意做顺民,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从院子里传来一片学童的读书声。有的孩子读“四书”,有的读“千字文”,有的读“百家姓”,还有的读“诗经”这是根据学生年龄和根基的不同,而学习不同难度的课文。   一共十多个孩童,最大的有十六七岁,小的只有七八岁,刚刚启蒙,咿咿呀呀的背诵着百家姓,有时候,背着背着就忘记了,就随便接上自己记住的片段。因为太小,老师也不怎么管他。   老师是一位中年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面貌清秀,文质彬彬,也在朗读文章,声音抑扬顿挫,那文章听起来上一段和下一段互相对称,懂的人都知道他是在读八股文,摆在他面前的书一定是当时科举常见的课本,“时文选萃”或者“闺墨评选”,这是当时要想科举之人的必读书目。这中年人的琅琅书声一直传到大门以外,传到小胡同中。   在小胡同的西头,有一位少妇牵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小男孩,向东走来。她分明听到了读书的声音,特别是辨出了那个中年人读八股的声音,不觉的脸上微露笑容,轻轻摇晃那个男孩的手臂,道:“你听,那是谁在读书?”   这小男孩扬起胖乎乎的,稚嫩可爱的面孔,笑着,奶声奶气的道:“爹爹,是爹爹。”   那少妇大约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平民服饰,梳着当时少妇中很流行的苏州发髻,脸上薄施脂粉,穿着一件藕荷色的汴绸褂子,四周带着镶边,一条素色带花的长裙,已经半旧了。她相貌端正,明眸皓齿,弯弯的眉毛又细又长,虽然算不得很有姿色,但在年轻妇女中也算很好看的了。   小胡同里行人不多,偶尔有人从对面走来。按着那个时代的规矩,女人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她会在胡同岔路里躲一躲。如果实在躲不开,就像当时出门的少妇一般,低下头,目不斜视。   她的婆家姓张,丈夫是一名秀才,是住在开封的河南名士张民表的远房侄儿,名字叫张成仁。她也有自己的名字,叫香兰,但在古代,女子的名字是不让别人知道的,只有娘家父母和家族长辈才能呼唤她的小名。在婆家,按着河南的习俗,长辈称她为李姑娘,晚辈称她为大嫂或大婶,也有邻居称她为秀才娘子。但在开封中,秀才的身份不算什么,所以这么称呼的人很少。   她推开大门,惊醒了正在地上沉睡的大黄狗,刚要狂吠,闻到了主人的气味,抬头一望,见是女主人回来,立刻跳起来去迎接她,摇着尾巴,十分亲昵。   香兰回头把门掩上,小男孩用手轻轻抚摸大黄狗的头顶,那大黄狗受到爱抚,登时向这小男孩摇晃尾巴,向他亲昵起来。   香兰留下小男孩和大黄狗在院子里玩耍,自己走到学屋前。学屋的窗子打开着,可以清楚的看到十几个孩子的后背,还有正对窗子的张成仁,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念着八股文。   香兰有话想要对丈夫说,但她不愿意走到门口,让自己的全身被学生看见。尽管这是蒙学,但内中还是有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了回避学生们调皮的眼光,她默默的站在窗外,听他丈夫读书,并从一个窗纸洞里张望他丈夫读书时那种专心致志的模样。望了一会儿,她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从丈夫中了秀才之后,三次乡试都没考中举人。她知道丈夫的志愿,最大的愿望就是中举。在这个时代,一位没有背景的平民百姓,科举几乎是唯一的出路。虽然开封城换天了,但丈夫依然努力,他常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官军会回来的,科举也会举行的,不能耽误功课。”    第207章 流贼也有科举?   她心里有事想对丈夫说,长久的等待让她感到焦心,最后还是忍不住到了门口轻声叫道:“孩儿他爹!你出来一下。”   香兰正像许多“书香人家”的少妇一样,温柔沉静,从来不大声说话。今天虽然心绪很乱,但仍然没有改变说话小声细气的习惯。张成仁在满屋蒙童的读书聒噪声中听见妻子的声音,知道她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对自己讲,便放下书本,走出学屋。   他先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问道:“回来了吗?外面有什么消息?”   香兰忧郁的摇头,“二弟还没回来,我去孙师傅那里打探了,他也很焦心,外面谣言很多,怎么好啊!”   张成仁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有几个大胆的学生正在门口张望,见他回头,赶紧缩了回去。他便对香兰使了一个眼色,说:“我们到后面说吧!”   说完,他牵着小男孩的手一直走进二门。二门里边是个天井院,几只母鸡正在觅食。忽然一只鸡从东边的鸡窝里跳出,拍着翅膀,发出咯咯的叫声。   小男孩跑到鸡窝前,笑着说:“娘,鸡下蛋了!”说完捡起一只白皮鸡蛋给香兰看。   香兰没心思理睬儿子,皱着眉头,跟丈夫身后走进上房。上房又叫堂屋,是朝南三间。东面一间住着父母,当中一间是客厅。张成仁夫妇住在西厢房。他们除了这个小男孩之外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如今这小女儿也在堂屋里随着祖母学作针线活。祖父有病,正靠在床头坐着,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三代同堂家庭。   他们一进上房,不等坐下,成仁的母亲就急切的问:“你去铁匠铺打听了什么消息?德耀回来了么?”   母亲问的德耀是张成仁的叔伯弟弟,他的父亲同成仁的父亲早已经分家,住在城外乡下,因为被当地恶绅欺负,被迫同大户打官司,吃了败诉,倾家荡产。父亲一气病故,母亲也跟着死了。那时德耀只有五岁,被成仁父亲接来开封,抚养到十二岁,送到孙铁匠的铺子里学手艺,现在早就出师了。因为德耀别无亲人,而张成仁家也人丁单薄,南屋尚有一间空房,就叫德耀住在家里,像成仁的亲弟弟一般看待。   自从开封城被义军攻陷之后,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闯营会杀人放火。此后虽然城中平静,井然有序,但大家提起来的心始终不能完全放下。直到十几天前,忽然有红袖兵挨家挨户的通知,要家家都出壮丁。德耀知道成仁是读书人,不惯干粗活,便自告奋勇的去了,岂料一去之后,这半个月就没一点消息,城中很多家都有这样的情况,也在互相打探。城中有流言说,这些壮丁都被拉走了,在闯营攻打城池的时候,当成炮灰,这更让大家担心忧虑。   香兰怕她公婆操心,不敢把听到的话全部说出来,只说,现在还没确切消息,好像是没事的。   公公阅历很深,从儿媳说话的语气中就猜出来可能是不好的消息,连连唉声叹气,“这世道啊,怎么让人活下去。平民百姓连保住一条性命都这样难。”又对张成仁说:“成仁啊!你一天只会教书读书,天塌了你都不管。德耀毕竟是替你当了壮丁,你也应该出去打听打听才是。”   张成仁安慰父亲道:“爹,你放心,开封这样重要的大城,朝廷不会放弃不管。流寇纵然一时猖狂,也不能长久。官军一定会回来的,德耀也会被放回来的。”   “什么流寇,别乱说话!”老头子紧张的看了一眼窗外,“小心祸从口出啊!现在毕竟是人家的开封城。”   张成仁知道自己失言,默默点头。   老头又道:“你也不能光指望朝廷来救兵,还是赶快出去打听一下吧!你不要只管教书,只管自己用功。城中这么多青壮被带走了,总要知道去了哪里?”   张成仁斯斯文文的说:“我也觉得最近几天城中似乎有些不对头,前几个月,因为围城,人心惊慌,学生们都不怎么来了,后来开封沦陷之后,市面平静,这些学生又陆续回来了,但这两日又有几个不来,难道是又有了坏消息?抑或官军已经来救援开封,又要发生大战了?”   老头经历的世事比张成仁多,深知官军的德性,叹息道:“争来争去最苦的还是老百姓,咱们小民百姓又没钱,又没强硬的后台,还不是任人宰割,官兵土匪一个样。唉!开封城如果能保持现在的样子,那就谢天谢地了!”   张成仁低头道:“只是如果这样,我明年的乡试就要泡汤了。”   听到这话,老头不说话了,香兰也跟着垂下头,全家人都知道张成仁的志向,中举也是全家人的希望。乡试每三年一次,错过这个机会,就要再等三年。张成仁已经考了三次。照他看来,不完全是他的八股文写的不好,好像命中注定他在科举的道路上要有些坎坷。上一次乡试,他的文章本来做的很好,但因为在考棚中太过紧张,不小心在卷子上落了一个墨点。匆匆收走卷子之后,他才想起来,没机会挖补。就因为这个墨点,他竟然没有中举。这次他对明年的科举考试抱着很大的希望,想着一定能够考中,从此光耀门庭,可现在看来又要完了,他不觉叹了口气,说:   “唉!我的命真不好,前几次乡试都没有考中,原准备这次乡试能够金榜题名,不枉我十年寒窗,一家盼望。唉!谁想到又遇到开封被流……攻破。”   母亲也知道儿子的心情,见他忧愁成这个样子,就劝说道:“开封府二州三十个县,读书秀才四五千人,不光你盼着金榜题名。要是明年的乡试耽误了,估计等朝廷收回开封,会进行一次补考,也说不定。”   香兰一直垂着头,坐在炕沿上,见家人都愁眉不展,便抬起头,吞吞吐吐的道:“成仁,我刚才去刘铁匠那,除了打听德耀的消息,还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科举的。”   “什么?”张成仁诧异的抬头看着妻子,现在开封城的各级官吏要么被砍头,要么被关押,谁来举行科举呢?   香兰道:“我听王铁口说的,在大相国寺看到告示,说流……闯营要在城中举行科举,凡是秀才和读书人都可以去参加考试,还说考中了要给官职。你要不要去试试?”   张成仁嘿了一声,冷笑道:“贼也能举行科举考试?简直是狗尾续貂,东施效颦,太可笑了!我堂堂正正大明朝的秀才,去参加这样的考试,与投贼何异?将来考中了,成了贼举人,被授命贼官,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些贼寇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以后天兵一至,他们作鸟兽散,咱们却是开封的本地人,无路可逃,这从贼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到时候,不但自己要被砍头示众,还要殃及全家,给祖先蒙羞,这样的事我张成仁绝对不会去做的。”   香兰鼓足勇气道:“可王铁口说,也有几个秀才去报名了!”   王铁口住在南屋,是张家的邻居,他在相国寺给人算命看相。他老婆是个瘫痪,整天坐在床上,从不出门。大相国寺是开封第一繁华之所,人来人往,消息灵通,再加上王铁口在府衙门、县衙门,甚至巡抚衙门中都有熟人。虽然现在这些衙门的人换成了义军,但也有少数师爷文书之类的人还在衙门中服务,所以他的消息应该是准确的。   张成仁冷笑一声,“几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而已,理他们作甚!咱们张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就算不能走上仕途,但也不会去从贼,蒙羞祖宗。”   老头也叹气道:“这考试先不参加也好,大明朝二百七十年,根基深厚,也不能任由这些人占据开封。谁晓得明天会怎样?咱们小民百姓还是慎重些较好,万一一步走错,一步失足千古恨啊!”   香兰低下头不出声了,心里很迷茫。因为她还在王铁口那里听到一些赞誉闯营义军的话,还听王铁口说了一些义军的所作所为。据他看来,义军的作风是比官府强多了。这与她之前听到有关义军的流言大大不同,让她不知道谁的消息更准确。   张成仁的父亲又催他出去,说至少也应该去看一下张民表。母亲也在一旁说道:   “你天天在家教书、读书,也不到你大伯家里看看。不管他多阔气,名望有多高,一个张字分不开,前几代总是一家人。你是个晚辈,隔些日子总该去看一看,请个安,才是道理。今天这么多事,你把学生放了吧!去你表叔那里问问他的意见。”   张成仁被催不过,只好退出上房,回到自己房里换衣服。香兰也跟着过来,张成仁偷偷的问妻子,“你刚才说话吞吞吐吐,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香兰小声说,“我不想让爹娘听到担心,外面风传,说官军要从湖广大举来攻,开封城指日可破。现在闯营正在抓壮丁准备作战,也准备逃走,放弃开封。更可怕的是,他们临走的时候,要在开封城大开杀戒,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杀光,最后再放一把火,把开封烧成灰烬。”   张成仁听的脸都白了,开封在被义军攻陷之前,官府做了太多关于义军的负面宣传,把义军妖魔化,各种惨酷的杀人放火劫掠,甚至吃人的宣传,让开封城的百姓,先入为主的觉得义军都是恶魔,吃人不吐骨头。   张成仁一面穿衣服,一面听妻子说话,他的手指都有些微微打颤。一面是对即将大祸临头的恐惧,另一面也是知道今年的乡试定然举行不了。这两件事让他感到绝望。他现在更想去张民表家,听听这位有名望,见多识广的家族长辈的意见。   他换上一件旧的纺绸长衫,戴上方巾,拿了一把半新的折扇,走到前院。   学屋里一片闹哄哄的声音,有的学生站在桌子上头,正在学唱戏,有的站在凳子上指手画脚,有的在地上摔跤和厮打,闹得天昏地暗。张成仁心情不好,沉着脸大喝一声。学生们见老师脸色难看,立刻静下来,各就各座,鸦雀无声。有几个胆大的学生坐下去后,互相偷使眼色。倘若在往常,张成仁一定要惩罚一番,至少要把为首的顽皮学生打几板子。可今天他无心再为这些事情生气了,只对学生们说:   “今日我有事要出去,早点放学,你们都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上学。”   孩子们一听说放学,如获大赦一般,接二连三的拿起各自的书本、笔、墨,蜂拥而去。张成仁等学生走完后,把学屋的门锁上,走出大门。   表叔张民表住在城西的一条街上,这条街居住的原本都是开封城的官绅大户,往日里,车水马龙,各种乘着豪华马车或鲜亮轿子而来的人物络绎不绝,但现在这条街冷冷清清,家家紧闭大门,虽然城中义军没有对开封城的官绅进行大规模的清算和抄家,但这些大户人家依然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随时都要大祸临头一般。   张民表家是门口有两个石狮子的黑色大铁门,铁门上是黄铜的吊环和很大的门钉,门口还有拴马的桩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气派。   张民表的父亲原来是南京户部尚书,他二十二岁就中举,也算少年得志。他很喜欢藏书,家中有数万卷藏书,中间有许多珍贵的古籍。他本人很擅长书画,功底很深,有“神笔张民表”之称,许多官僚豪绅均以获得他的书画为荣。因为在开封城中很有声望,所以他在士林中号召力很强。   在原来的历史中,官军掘开黄河,水淹开封,他曾极力劝阻,但官军依然掘开黄河,开封城变成一片汪洋。张民表携带家属及重要的藏书,乘着竹筏逃命,因为带的藏书太多,导致竹筏沉没,他也溺水而亡。    第208章 流言与真相   张成仁敲开大门,门子和他很熟,知道他是张民表比较看中的子侄,便请他进来,到厅中喝茶,他则向老爷报告。只片刻功夫,门子就出来,说老爷正在写字,请张成仁进去。   张成仁到了表叔的书房中,只见表叔已经快七十岁了,但精神矍铄,胡须和头发一片雪白。手中拿着毛笔站立在书桌前,书桌上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他精神专著,笔走龙蛇,手中毛笔没有一丝颤抖。   张成仁不敢惊扰,站在表叔身后,恭恭敬敬的观看,只见张民表挥毫泼墨,白色宣纸上,一个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依次出现,是论语中的一句话“无求生而害人,有杀身以成仁。”   等张民表写完这几个字,张成仁赞道:“表叔这字真好,刚劲有力,笔走龙蛇,气势不凡。”   张民表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毛笔,道:“你和这句话很有缘分啊!你忽然到此,正好赶上我写这句话,而这句话中也有你得名字‘成仁’,好吧!这字便送给你了!”   张成仁大喜,他知道表叔的字是很难得的,城中官绅很多都求不到。自己也想求的,只是一直没敢开口,没想到表叔会赠给自己。他立刻躬身感谢,然后恭恭敬敬的把这幅字给收好。   “唉!”张民表微微叹息,“舍身成仁,读书人都知道这句话,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成仁,叔叔赠你这幅字,你可要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不要辜负叔叔对你的期望,不要坠了咱们读书人的骨气。”   张成仁连忙拱手答应。   张民表又道:“我见你面带忧色,你今日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张成仁拱手道:“侄儿在城中听到一些流言,心中惶惑,不知未来怎样,所以过来求教叔叔。”   张民表微微一笑道:“有两件事你要记在心里,第一,咱们大明朝就像一棵大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就算暂时遇到一些灾祸,掉落一些小枝小叶,也绝对不会枯萎倾倒,必将有重新繁茂的一天。第二,咱们读书人,重要的是要做到问心无愧,金银置于前而不意动,威武加于身而不屈服。无欲则刚,大不了‘舍身成仁’而已,既然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可担忧,可害怕的。”   说完,轻轻吟诵文天祥的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张成仁在一旁见表叔虽然年迈,但腰杆挺直,就如同风雨中的一株青松一般,笔直矗立,迎战风雨,傲然不屈。他心中十分钦佩,也为自己刚才的迷茫软弱感到羞愧。对啊,读书人都是有骨气的,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就与这些流贼拼命,同归于尽,一死罢了。   张成仁又躬身拱手道:“叔叔,我听说这些流贼还要在开封举办科举,让读书人都去应试呢!”   张民表冷笑道:“一群跳梁小丑罢了,上蹿下跳,看他们能折腾几天,等咱们天兵一到,让他们一起灰飞烟灭。”   “对!叔叔所见极是!”张成仁大声赞道。   从叔叔家回来,一路上想着叔叔夷然不惧的样子,张成仁感到自己忽然间好像也有了主心骨,有叔叔做榜样,自己心中信念更坚定了。   回到家中,听到厅中有人说话,张成仁走进去,只见邻居霍婆子正提着一个篮子,坐在厅中和香兰说话,成仁的父亲、母亲也围坐在一旁听着。   霍婆子是东屋的邻居,是一个寡妇。虽叫她婆子,但其实她的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上下的岁数。她是一个寡妇,丈夫、儿子都死了,她就靠走街串巷、卖针线为生。她能常常去各种大户人家,见到人家的夫人、小姐,所以也做起来保媒的活计。她能说会道,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和善的样子,其实是个唯利是图,眼中只认银钱的贪心妇女。张成仁平时不怎么瞧得起她。可是现在开封风雨飘摇,人心惶惶,所以邻里之间也不知不觉的亲密起来。   霍婆子一见张成仁立刻站起来,脸上露出特别沉重的表情,道:“秀才,你还蒙在鼓里,外面的消息很不好呢!”   张成仁由于刚刚接受叔叔“舍身成仁”的教诲,所以心中已经不那么害怕,拱手道:“霍婆婆,你又听到什么坏消息了!”   霍婆子对张成仁平静的表情有些不满意,道:“你是读书人,又是家里的顶梁柱,怎么能一点也不关心开封城的安危呢!”说着叹了口气,“在劫难逃,这次可要在劫难逃了!”   张成仁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霍婆子又叹气,道:“咱们是好邻居,这事情别人我是不告诉的,现在外面人心惶惶,大街上谣言很多。我特意赶回来,给你们报个信。”   香兰和成仁的母亲一起致谢,感激不尽。   霍婆子满意的点点头,道:“咱们都是邻里亲人,何必客气。外面现在疯传,湖广左良玉奉旨带领二十万人马已经进入了河南,不日就到开封,与闯贼决战。现在城中闯贼已经乱了阵脚,正准备逃走。临走之前要大大的洗劫开封城,所有人家的金银财产都要抢走,年轻姑娘、媳妇也要带走,老弱儿童都要杀死。至于青壮男子要被抓走当成炮灰的,前几日,不是已经抓走了一批么!”   听霍婆子说的这么吓人,张家人都变了脸色。张成仁的妹妹德秀正好给霍婆子端一碗茶水上来,听到年轻姑娘都要被抓走,吓的手一抖,茶水都撒在桌上。   霍婆子见自己的话起到了预料中的效果,心中很得意,又添油加醋的道:“现在,开封城外的闯贼已经逃走了,唉!可怜那些被抓走的壮丁,也不知道上哪里当炮灰,也许他们的家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可怜啊!实在可怜!”   成仁的母亲想起德耀十多天了,没一点消息,也不知死活,不禁眼泪滴落,小声说:“可怜的德耀!”   香兰道:“城外的闯营军队确实撤走了,这话我听刘铁匠说了,这些人还让刘铁匠一起走,给他们打造兵刃,但刘铁匠不愿意离开开封,这才罢了!”   “你看看,我说的是真的吧!”霍婆子连忙道,但她对义军没有强迫刘铁匠一起走的说法有些不满,“刘铁匠是年纪大了,闯贼看不上他罢了,他若年轻些,还能不让他去做炮灰?”   霍婆子又叹气,“我刚才从王举人家回来,王举人的娘子还向我哭诉,说她女儿女婿回来探亲,结果正好赶上流贼抓壮丁,结果儿子、女婿都被抓走了,也十多天不知死活。听她的哭诉,我心里现在还很难过。现在开封城中这样的情况不知有多少!”   张成仁的母亲叹气说:“唉!家家户户,在劫难逃!”   张家人都有些愁眉不展,霍婆子趁机道:“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咱们虽然是小民百姓,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也要想些法子自救。”   张成仁叹道:“咱们都是平民百姓,人家手中有刀有枪,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斗,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霍婆子道:“唉呀!你这个秀才先生,读书读愚了!谁让你去真刀真枪的打仗了。‘斗’也要讲究策略,比如把城内流贼的消息交给官军,又比如等官军攻城的时候,咱们里应外合,偷偷打开城门,或者在城中做出点事情来,这也是‘斗’,实不相瞒,城中几个大的乡绅牵头,暗中窜连了一个组织,叫‘平贼会’专门刺探流贼情报,准备迎接官军,关键时刻,流贼凶性大发,准备屠城,这组织还有武器,能联合自保,你们想不想加入?”   听到这话,张家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反感闯营攻克开封,希望官军能回来,收复开封城。但也从没想过,自己去做细作,暗中活动。   好一会儿,成仁的父亲才道:“霍婆婆,这事情还得让我们好好想想,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胆子很小,害怕闯营,也怕官军。成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长年有病卧床,香兰和德秀都是害羞的女子,这种事情我们是做不来的。”   霍婆子笑笑道:“我也不强求你们,只是因为咱们是好邻居,才随便说说。你知道牵头做这件事的都是开封城有头有脸的几名豪绅大户,如果帮他们做事,这好处是少不了的。而且真到了大祸临头那一天,你们没有保命的法子,可别怨我霍婆婆没告诉过你们。”说完,提着篮子告辞走了。   等霍婆子走了,香兰忍不住问:“成仁,咱们要不要也跟着霍婆婆去他的那个平贼会看看?”   成仁的父亲道:“外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咱们也没弄清楚,万一不是霍婆子说的那样,咱们去和闯营作对,那可要杀头掉脑袋的。”   张成仁虽然反感义军,但也对霍婆子的话将信将疑,于是道:“霍婆子平时说话就着三不着两的,人品也不怎么靠的住,咱们还是看看再说吧!”   这时,又有人拍门,“张秀才在家么?”   张成仁走出屋子,打开院门,只见一个矮壮的汉子,五十上下的年纪,穿着长衫,头上带着万字巾,原来是住在东院的邻居,大相国寺外给人算命的王铁口。   张成仁把他迎进中间的客厅,王铁口向成仁的父母拱手问好,香兰和德秀因为是熟人,也没回避,二女福了一福,叫了一声“王大叔!”   王铁口坐下,道:“我看见霍婆子刚才从你家出来了,是不是对你们说了什么事情?”   张成仁把刚才霍婆子所说的话简要复述了一遍。   王铁口唉了一声道:“这坏心肠的女人,专门干些祸害邻里百姓的事,他说的话,你们千万不要相信。你们家就是不怎么出门,所以外面的情况也不了解,容易被她蒙骗。我在大相国寺前天天能看到闯营义军的红袖兵,还能看到闯营的高级将领呢!人家都是和蔼可亲的,从来不对老百姓凶神恶煞,更不会欺压百姓,他们军记很严,士兵作恶都要受到惩罚,我曾亲耳听过他们宣传的口号,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你们听听,这不比官军强多了!而且义军还在开封城外放赈,救济百姓,据说义军在他们经过的很多地方都放赈,救济百姓是常事。”   张成仁的母亲道:“这个霍婆子也说了,别看他们现在这样,这叫假行仁义,收买人心。等他们一撤走的时候,定然会露出本来面目,要大开杀戒。”   王铁口笑了笑:“成仁娘,你可别这么说,我问过许多南来北往的行人,接触过闯营的人都知道他们一项的作风,十分仁义,平买平卖,爱惜百姓,哪有什么本来面目。以前官府在布告上说他们如何杀人放火,如何奸淫妇女,其实都是无稽之谈。我亲眼见过他们的人马,还和他们说话,他们既不打人,也不杀人,还和我宣讲他们的政策呢!”   张家人听了,满心疑惑,也不知王铁口和霍婆子谁对谁错,成仁的父亲道:“咱们老百姓还是老老实实的做顺民,少说话、少出去活动为佳。唉!管他谁好谁坏。不管谁坐天下,咱们都老老实实的做顺民。”   成仁母亲忍不住问:“那么城中四处抓壮丁的事情怎么回事?德耀已经十天没回家了!”   王铁口笑了,“你们张家真是消息闭塞啊,义军已经在大街上贴告示辟谣了,哪有什么抓壮丁?这些被带走的年轻人是去了黄河堤岸的大坝上防洪。今天秋汛很猛,义军将领担心城中安危,所以组织了十多万的壮丁去防守大堤。据说义军最重要的将领都在大堤上,日夜抗洪。”   张家人都不出声,呆呆的看着王铁口。如果闯营真的组织百姓抗洪,那就证明他们根本没有屠城的打算,否则保护开封还有什么意义。    第209章 大堤上的义军首领   王铁口走后,张家人各自回屋睡觉,两种对闯营不同的观点在他们心中徘徊交战,但不管怎样他们对闯营的疑虑始终没有消失。   到了半夜,忽然有人急促的拍打院门,把张家人都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流贼深夜来抓壮丁抢女人呢,个个脸色大变,小宝被惊醒,从被窝里爬起来,哭:“我要爹爹,别抓我爹爹。”   张成仁战战兢兢的去开院门,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流贼,而是德耀。   张家人一时间都是大喜,连忙把德耀让进屋里。只见这十多天没见德耀,德耀又黑又瘦,衣服也肮脏不堪,不过年轻人的活力还在,看到小宝过来叫叔叔,一把抱起来,在他脸蛋儿上亲了一下。   “嫂嫂!有饭么!可饿死我了!”德耀对香兰道。   香兰连忙去厨房拿来几个窝窝头,连同咸菜和凉粥,一家人看德耀狼吞虎咽的吃饭。一面听他说这些日子的遭遇,原来他真的去大坝上抗洪了,开封城所有被带走的壮丁都在坝上。因为他干活卖力,得到长官的夸奖,让他回来探亲,还赏了他二两银子呢!说着,德耀从衣兜里摸出来二两银子,放在桌上,给家人看,笑道:“嫂嫂,这银子你收着!给小宝买好吃的。”   小宝在一旁道:“我要吃糖!”   张成仁道:“这么说,你们不是被抓走当壮丁去了!”   香兰则问:“闯营的兵没打骂欺负你们吧?”   德耀笑道:“你们都在哪听的谣言,这十多天,我天天和闯营的战士们一起吃住,一起干活,他们和咱们一样都是穷苦百姓出身,从来不欺负人的。而且闯营的头目长官也很和蔼,通情达理。连闯营最大的将军,范大将军我都见过了,他也是一个年轻人,还跟我开玩笑,说如果我加入义军,就想法子给我找个婆娘呢!”说完,又说了许多义军平时的作风。   张成仁的父亲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些人真的是传说中的王师,咱们以前是错怪人家啦?”   成仁不说话,心中却有许多疑问,他觉得很多事情不能只听别人描述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他很想亲眼看看这些义军的样子。于是道:“德耀,你什么时候回坝上?”   德耀道:“这几天,黄河水位很高,十分危险,一旦出现漏洞,需要大量人手,所以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到坝上。”   张成仁道:“我明天早上跟你一起去坝上。”   德耀笑道:“大哥,你是教书先生,干不惯粗活的,义军也没让你当壮丁,你何必自讨苦吃,去遭这份罪。”   张成仁不说自己要去观察义军作风,只道:“开封是咱们的家,保卫家园,也是我的责任,不尽一份力,怎么能安心。”   于是,第二天一早,张成仁也穿了一身短衣、草鞋,带着草帽,跟着德耀去了城外的黄河大坝。   一蹬上大坝,张成仁就吃了一惊,他以前也见过汛期的黄河,但却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水位。只见宽阔的黄河水面一望无边,就如大海一般。旧日温顺平静的河水不见了。浑浊的河水怒吼着,咆哮着,呼啸而来,奔腾而去,卷着泥沙,冲击河岸,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河心打着令人心惊胆寒的漩涡,站在高处,放眼四望,只见水雾蒸腾,浊浪排空,到处都是一片汪洋。原来这些日子上游阴雨连绵,老天爷就跟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的下雨,才让开封段的河水有了如此景象。   河堤上堆满了装满沙石的草袋,抗洪的丁壮连同各种抗洪物资,在堤坝顶上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估计得有十几万人。这些人中既有从城中招募来的青壮,也有闯营的士兵,所有人都拿着各种工具,在堤坝上忙碌。   一名大汉看到德耀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倒挺勤快,给你放一天假,你只回家住了半夜,大清早的就赶回来了!”   德耀笑道:“不但我回来,还把我哥也带回来了。”说完向张成仁一指。   这大汉笑道:“不错,你们哥俩都是好样的。”   等这大汉走开,德耀对成仁说,“哥,这人叫王成章是闯营的军官,我就归他指挥。”说完把王成章的事迹讲了讲,尤其是王成章挖洞攻破开封的事迹,德耀十分崇拜,讲的绘声绘色。   张成仁不经意的微微皱眉,弟弟讲述的语气,把流贼当成了英雄,而官军却成了敌人,这种立场的改变,德耀自己却没有发现。   正说着,忽然不远处有人大呼,不好了,堤坝渗水了!大堤上登时忙乱起来,一些头目纷纷组织人过去救援。张成仁也冲了过去,只见大坝中的一处,不知怎么,正缓缓向外面渗水,水流虽然不大,但了解堤坝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的可怕。水流在压力的作用下无孔不入,渗透的会越来越快,很快就会变成喷射,随后就是溃堤。而这个位置溃堤,绝对没顶开封。   坝上登时紧张起来,壮丁们不停的扛着沙袋扔在靠近堤坝渗水的黄河水中。可是黄河水流太急,不计其数的沙袋投下去,都被冲的不见影子。这时大坝渗水处已经开始成喷射状,能看到一个缺口的雏形了。   忽然远处有人大声喊着号子,只见一艘装满石头的大船,上面覆盖着渔网,正被一群汉子用力拖拽过来。这群汉子赤着脚,满身泥水,奋力把船拉过来,到了渗水处放手,石船慢慢沉下去,巨大的体积重量,很快堵住了渗水处。渗水处的水流明显减缓,众人一起欢呼,不停的向水中投沙袋石头,慢慢的,在堤坝里面筑成一层防护层,大坝保住了。   可渗水处形成一片流动的泥浆,扔下的沙袋和石头总不能稳固。石船只能阻挡一时,必须立刻把大坝补好。只见一名年轻人大喝一声,“结成人墙,再堵缺口。”只见他率先跳入泥浆中,数十个人手拉手,跟着他跳入,形成一排人墙。后面的人也效仿他,手拉手的跳入泥浆,组成第二排人墙,第三排人墙……这样做其实非常危险,如果此时大坝忽然崩溃,只怕洪水,连同泥沙石块会把他们一起冲入激流中,性命不保,但为了保住大坝,这些人十分英勇,义无反顾。   跳入泥浆的都是义军士兵,德耀的长官王成章也在其中,张成仁在一旁看着,心中十分感动,不论关于义军流言是真是假,眼前这一幕证明这支军队是真心保护开封城,真心保护开封百姓。   这次投入泥浆的沙袋和石头稳固住了,很快一层层的垒筑起来,溃坝的危险被解除了。这时候泥浆中的义军战士才爬出来。个个一身泥浆,好像一群泥人,连五官都看不到了。   张成仁把目光再次投向河水,只见滚滚急流,向东方滔滔而去。他喜欢读一些杂书,因为开封受水患威胁,所以他比较关注历史上对黄河的治理方法。黄河是一条母亲河,但也是灾难之河,明朝建国以来平均七八年就要改道一次,淹没中下游的大片地区,至于小的溃坝更是每年都有。   治理黄河的困难之处,在于黄河从上游黄土高原带下来许多泥沙,淤积在下游的河道中。导致河床越来越高,下游郡县没法子只能把大坝也建的越来越高,像开封段的黄河堤坝高达十几米,都快赶上开封城墙了,所谓的“天河”就是由此而来。但大坝筑的越高,溃坝的危险也就越大,而且一旦溃坝,就是灭顶之灾。历朝历代面对“黄患”都没什么有效的法子。每次黄河改道都给黄河周围的百姓带来巨大灾难,甚至王朝更迭都与此相关。   张成仁皱眉喃喃自言自语道:“治水的根本策略是堵不如疏,可这黄河往哪疏通,怎样才能治住这不断升高的河床呢?”   忽听身边有一人道:“堵不如疏是大禹治水的心得,不过凡事都要根据实际情况变化,治理黄河不能简单套用‘堵不如疏’的方法啊!毕竟大禹是几千年前的古人了!”   张成仁一惊,这人一句话先否定“大禹”,有点气魄啊!他侧头打量这人,只见他满脸满身都是泥污,是刚才跳入缺口的义军战士中一员。由于泥污,看不出他的年龄相貌,但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十分明亮,一看就是心智坚定的上位者。   张成仁立刻拱手道:“请问这位前辈,你说治河不能泥古大禹,那么有什么治河的法子呢?”   这男子道:“古代大禹治水,当时水道堵塞,洪水泛滥,其实就是黄河改道。大禹用疏通的法子,把水道疏通,让各处洪水重新归于河床之内,这法子适合洪水泛滥之后的治理。但现在黄河并没有泛滥,面临的是河床过高的问题。”   “那么,如何解决泥沙淤积,河床过高的问题呢?”张成仁追问。   这男子笑道:“嘉靖年间有一名治水专家叫潘季驯,提出‘束水攻沙’的法子,这法子很好。”   张成仁常读各种治河的书籍,当然知道潘季驯,他是明朝的水利专家,针对黄水泥沙过多的现象,提出在枯水期,在河床之内建筑一条束水而用的大堤,筑堤束水,以水攻沙,通过束水加快水流速度,冲刷河床,带走泥沙。他治理黄河十余年,颇有成效,可惜后来牵连到清算张居正的事件中,被免职。但他提出的治水理论在清代被采用,取得很好的效果。   张成仁点头道:“潘季驯束水攻沙的提议很好,但这法子见效慢,花费高,没有七八年的功夫,上千万的银子,是不能实现的,朝廷……”忽然想起来,自己与之说话的是义军中人,不由得尴尬的笑笑。   这男子却不以为意,道:“束水攻沙法将来必须要实行的,这是治理黄河最有效的办法。在我看来,治理黄河有短期,有长期,束水攻沙是长期的办法,短期内则要用分洪,有计划的泄洪,可以快速缓解开封城的防洪压力,虽然会淹没一些田地,但黄河淤泥肥沃,水退之后,就可以形成万亩肥田,也算好处坏处各占一半。”   张成仁点点头道:“是啊!用短期法解决大洪水,就如眼前这般,如果在下游有计划的分洪,怎么可能给开封造成这么大的威胁。然后用束水攻沙的法子,筑堤长期治理,定然可以解决黄河水患的问题。”   这男子笑笑道:“束水攻沙是治理黄河的好法子,但却不是最根本的治理办法,若想彻底的治理黄河,釜底抽薪,治其根本,必须有更长远的打算,可称之为‘综合治理’。”   “嗯!”张成仁很诧异,这是他不曾听过的,很新鲜的治理黄河的名词。   这男子笑道,黄河虽然水患在中下游,但起因却在上游,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是水患之根本,必须在上游黄河两岸大力治理环境,种植植被,减少水土流失。同时在下游大力修筑湖堤,尤其是洪泽湖,把湖水作为调节黄河的蓄水池,还要治理入海口,防止海床淤积。最后黄河、淮河综合治理,因为黄、淮在清口交汇,所以要‘蓄清刷黄’防止黄河泥沙,堵住淮河出口,给江浙、安徽一代造成水患。”   张成仁听了这番话大为惊佩,这人不但懂得潘季驯的治水方法,而且还在古人治水的优点上加以发挥,许多观点闻所未闻。尤其是这人的视野十分远大,不止开封这一段水患,而是从黄河上、中、下游通盘考虑,甚至连淮河、江浙也在考虑之中,简直是胸怀天下了,这人是谁?有如此远见卓识。   正想请教这人尊姓大名,忽然王成章急匆匆过来,向这人拱手道:“范大将军,有军情汇报。”   这男子向张成仁点点头,转身跟着王成章走下大堤。张成仁一惊,“范大将军”这称呼自己似乎听说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王成章是义军中的头目,却对这“范大将军”如此恭敬,难道这男子是义军的高级首领,只是他若是高级首领,又怎会像普通丁壮一般,在大坝上抗洪,甚至冒着危险,跳入泥浆当中?    第210章 军纪森严   正想着,只见德耀过来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大哥,你在发什么呆?”   张成仁笑道:“我在想刚才与我说话之人似乎是个义军中的大人物,王成章头目对他很尊敬,称呼他为‘范大将军’,也不知是否真的将军?”   德耀脸上露出惊奇的笑容,道:“大哥,你原来不认识范青范大将军啊!他是义军中第二大的首领,只比闯王低一点,这次开封之战就是他指挥攻破开封的,现在抗洪和以后管理开封都是他呀!”   张成仁大吃一惊,范青么!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义军中的大首领啊!可他怎么能在大堤上干活,就像一名普通丁壮一般。   德耀知道哥哥的心思,笑了笑道:“哥哥,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义军的作风,他们是很平易近人的,没有架子,不像以前的大明的官老爷,一个小小的把总,都打着官腔,摆出老爷的气派。义军没有这个作风,范大将军常在堤坝上和我们一起干活,一起说话开玩笑,就如朋友一般。”   张成仁十分诧异,感觉难以相信。可是亲眼看到的事实,又不由他不信,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来义军是这个样子啊!”   十天之后,张成仁和德耀一起回家了。黄河最大的洪峰已经过去了,此后水位每天都在回落,今年的抗洪快要结束了。   张成仁回家之后,又开始给孩子们教书启蒙,他闲暇时,常常沉思,回想这十多天在坝上的所见所闻,义军战士艰苦朴素,奋勇向前的样子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那个范大将军,唉!怎么形容呢!可以说张成仁从来没见过这样人物,简直是奇男子。张成仁不知不觉的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对闯营义军,是不是有些偏见呢!   这一日下午,张成仁刚刚结束一天的课程,等学生散尽,忽见香兰脸色古怪的走来,道:“相公,有一个奇怪的事,一个小伙子从上午就站在咱们家门口徘徊,到现在也没离开,大概有四五个时辰了,莫不是有贼人盯上咱家了!”   张成仁先是一惊,不过,他心中并不害怕,因为现在开封城中治安很好,每天都有红袖兵在街上巡逻,他也曾遇到过几次。再说,他们张家并不富裕,贼人都是图财,要盯也得找富家大户,怎可能盯一个教书的穷秀才。   张成仁放下课本,道:“我出去问问,也许这小伙子有什么事情要咱们帮忙呢!”   张成仁整理好衣衫,缓步走出院门,只见在胡同里的不远处,有一名小伙子坐在一块石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家大门。   张成仁打量这小伙子,只见他二十上下的年纪,五官端正,身材健壮,脸膛红黑,显然是经常的风吹日晒。他见张成仁的目光,立刻变得害羞起来,把眼神转到别处。只这一个动作,张成仁就判断这青年并非坏人,哪有坏人会害羞的。   他踱步走到这青年面前,拱手做了一揖。这青年连忙站起来还礼。   张成仁问:“小兄弟,一直坐在我家门口,可是有了什么难处?”   这青年道:“大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就住在这个胡同里,不知你认不认识?”   张成仁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开封本地人,从小到大就生长在这胡同中,稍有一点名望的人,我都认识?不知你要找的哪位?”   这青年道:“我要打听的并非是什么有名气的人家,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男的是一个秀才,名字叫张成仁,你听过这个张秀才么?”   张成仁笑了,道:“嘿,真是无巧不成书,你可打听到点子上了。刚才你应该看到一群孩童从我家院子里出来,那就是张秀才开办的蒙学,我本人就是张秀才张成仁。”   这青年一愣,随即赶快做揖道:“张大哥,你好,小弟眼拙,不曾见过你,多有冒犯。”   张成仁摆手笑道:“这有什么冒犯,只是你认识我么!找我有什么事情。我只会教书,莫非你想学四书五经,考科举?”   “不是,不是!”这青年连忙摆手,两颊微微泛红,道:“我和你们张家小时候认识。大哥中秀才的时候,我十多岁,母亲还带我给你贺喜来着!”   张成仁上下打量这青年,如他所说,十多岁曾见过面,但小孩面貌变化最大,自己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不禁问道:“你是哪里人?”   这青年道:“我是汝宁人,我姓王,原来在开封住,后来因为家穷,父亲又死了,母亲就带我们回到家乡。”   张成仁将他仔细打量一阵,终于认出他了,不禁喜出望外的拉住他叫道:“哎呀,我的天,你是王相公的儿子,你叫从周?这一别十几年了,虽然没见面,但我的父亲、母亲还常常念叨你们家的。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能忽然见到你。对了,当时你家尊长与我父亲定下的婚约,是你和德秀的。”   王从周听了这话,窘的满脸通红,这个时代,一提起成亲,无论男女都会觉得害羞,不好意思,道:“大哥,你记起我来了!”   张成仁哈哈一笑道:“你是我妹妹的未婚夫,我怎会忘记,只是你相貌变化大,一时间认不出罢了!其实不管离多远,到底是一家人嘛!走!走!跟我进屋。”   说完拉着王从周进了家门,家里人听说是德秀的未婚夫来了,没有不高兴的。德秀本来是端着茶水要送上来的,可一听是自己的未婚夫,害羞的又缩了回去。临走时,不敢正眼看王从周,只低头看他穿着一双马靴,腰上还挎着刀。   成仁父母和香兰都向王从周问长问短,原来王从周搬到乡下去住,去年遇到饥荒,父亲饿死了,母亲带着他出来逃荒,也饿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快死掉的时候,正好闯营经过,给他救下来,他就加入了闯营。此后在河南作战,因为勇敢,现在当上了一名校尉。   众人听王从周当上军官,都替他高兴,尤其是德秀,她虽然害羞,不敢和王从周见面,但躲在别的房间偷听,得知未婚夫当上军官,不由得十分高兴。   王从周又拿出一包银子,有七八十两,道:“这是他作战勇敢,闯营按功行赏,给他的奖励,他没有别的亲人,这些银子放在身边也不安全,想放在张家替他保管。”   张成仁自然同意,刚想让香兰把银子收起来。忽然听到院门被拍的一阵大响,一个男子声音在院门外叫喊:“开门,快开门。”   香兰慌忙去大门口打开院门,只见一队义军打扮的战士,手臂上缠着红布条,原来是城中维持治安的红袖兵。   为首的军官向香兰一拱手道:“大嫂,我们接到举报,有城外士兵未经允许,进入你家,这种骚扰百姓的行为违反了我们闯营的军记,是坚决不允许的。”   这时,王从周也从屋里出来,见到这名军官拱手道:“李总制!”   李总制点点头,忽然脸一板,道:“王从周,你是闯营军官,应该遵守军记。大将军有令,任何城外士兵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城中,你知错么?”   王从周拱手道:“李总制,是我错了,我无话可说。”   李总制一摆手,几名红袖兵上前抓住王从周的手臂,要把他押走。   张家人都从屋里出来,见到这阵势十分骇然。张成仁连忙上前做揖道:“这位官爷,王从周是我家亲戚,他来探望我们,不是骚扰百姓的坏人。”   李总制摇头道:“我认得王从周,当然知道他不是坏人。但军记不能违反,如果每名士兵都不经允许,随便进入城中,然后说自己不是坏人,那不就乱了么!”   张成仁问:“官爷,从周这是什么罪名?”   李总制道:“范大将军亲自颁布的军令,士兵擅自入城者,一律斩首。”   张家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闯营的军记这么严,进城探望亲戚,就要被斩首。   张成仁急的直搓手,成仁的母亲和德秀一听要被斩首,一起哭了起来,德秀也顾不得害羞了,上前福了一福,哀求道:“官爷,他是我未婚夫,难道不能过来探望一下么!”   李总制摇头道:“范大将军定立的军令,就是为了防止士兵进入城内,骚扰百姓,这也是为了保护开封城的百姓,请你们理解。”   成仁父亲以前跟大明的官吏打过交道,他拱手陪笑道:“这位长官,请过来说话。”   李总制打量成仁父亲,道:“老丈,你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   成仁父亲尴尬的笑笑,拉住李总制的手,偷偷把手心中的一块银锭递过去,小声说:“这位军爷,请你通融一下。”   岂料,李总制皱眉伸手推开银子,正色道:“老丈,我们义军是不兴这一套的。王从周已经违反了军记,犯了错误,我再因为这事,错上加错,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脸面称之为义军呢!”   成仁父亲活了六十多岁,还从没见过这样义正严词,正气凛然的官吏呢!一时间楞住了。   李总制向张家人拱拱手道:“各位如果有什么冤情,或对义军处置不服,可以向我的上级申诉。但王从周今天必须带走。”   王从周也叹气,对张家人道:“唉!都怪我,太心急了,想见你们,以至于违反了军记。这是我的错,我自己承担,你们不用为我求情了!”   听到这话,张家人一起垂泪,万万没想到,闯营的军记如此严苛,这么一件小事,竟酿成一场悲剧。   等王从周被押走,张家人登时慌乱成一团。德秀哭个不停,想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好不容易赶上一个好夫君,结果只见了一面就要被斩首。她和成仁母亲抱着哭成一团,成仁母亲摸着女儿的秀发泣道:“我命苦的闺女啊!”   香兰催成仁快去刘铁匠那里找德耀,因为他在大坝上抗洪时间长,认得一些闯营的军官。成仁父亲则建议去找王铁口,因为他在大相国寺看卦算命,认得人多。   成仁连忙换了衣衫,出去寻他们二人,傍晚时候,德耀和王铁口都回到家中,德耀自告奋勇,说去找王成章,让他去求情。   王铁口却摇头,道:“德耀,你不懂义军现在的规矩。闯营进入开封后,军政分开,设官理民,管理城中百姓和事物由闯营设立的一批官员负责。王成章是军官,那么跟城中的红袖兵就说不上话。”   张成仁急忙道:“那么王哥可认得城内的义军官吏?”   王铁口道:“这事情,小官小吏也指望不上,只有找开封城官最大的首领,我听说叫傅宗龙,原来是朝廷的大官,后来投诚了义军,被义军重用,他负责城中所有民政,这事情找他准行。”   张成仁叹道:“可咱们也不认识这人啊!”   王铁口笑道:“张秀才,你是身有宝山而不自知啊!”   见张成仁愕然,王铁口笑道:“上次我跟香兰说过义军要在城中举行科举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去?”   张成仁愣了一下,才道:“流贼的科举终归不是正统。”   王铁口一笑道:“什么流贼,你是秀才应该知道一句俗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安知今日的流贼就永远是流贼,而不是正统了?”   见张成仁笑着摇头,似乎不赞同他的话,便又道:“我问你,平心而论,义军在开封城中的表现比起以前大明朝的官吏,怎样?”   张成仁回想以前大明朝的官吏,各种搜刮,欺负百姓,傲慢无礼,各种横行霸道的举动。再想想眼前义军在城中井然有序的样子,堤坝上奋勇抗洪,尤其是那位范将军的胸怀、气度,实干且平易近人,跟大明朝的官员形成鲜明对比,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有他现在要给从周找门路,不也是侧面说明了,义军军记森严,不骚扰百姓么!   他是读书人,不说昧心话,点头道:“闯营治理下的开封城比以前要好多了!”   王铁口笑道:“你说这话就对了,现在你口中的贼就是比官军仁义,不像官军那般欺负百姓。外面流传‘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也证明官军比土匪还不如。而闯营是义军中的佼佼者,不是普通的义军,而是王师。成仁,你只晓得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外面的事你不打听,只怕耽误了你的举业,这是不行的。”    第211章 求情   张成仁叹气,“虽然如此说,但我的心里总转不过弯,总把明朝想成正统……”   王铁口截断他的话,道:“转不过来也要转,现在形势变化了,义军打下了开封,想要好好治理开封,这正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啊!你是读书人,而闯营想要治理好江山,必须重视读书人,举行乡试、会试,这是他们选拔人才的法子,也是你的机遇,你怎能白白错过。”   张成仁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感慨道:“可我自幼读圣贤书,略知君臣之义……”   他的话又没说完,再次被王铁口打断,“嗨!老弟,你又糊涂了,你不过是个秀才,又没吃朝廷的一天俸禄,犯不着死抱着‘忠君’二字。”   张成仁被王铁口抢白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也觉得王铁口说的有理。确实,自己没吃过朝廷一天俸禄,三次乡试都没考中,至今还是一个白衣秀才,算不上大明皇上的臣子。这“忠君”可以讲,也可以不讲,和那些做了官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可这种想法,他不愿意说出口,仿佛这种想法也是违背了他自幼所受的圣贤教导。   于是,他问:“王哥,你到底有什么法子来救从周啊?”   王铁口道:“现在义军重视读书人,招揽人才,所以才举行科举。你是秀才,这读书人的身份就是你最好的招牌,况且你还有个表叔叫张民表吧!他是开封的名士,我听说闯营的高层着意招揽他,几次都被他拒绝了。你用这两个身份,一个是秀才,一个是张民表的侄儿,定能得到闯营高层的接见,那时候,你就有了求情的机会了!”   张成仁虽然对王铁口说的话,将信将疑,但为了救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了。   第二天一早,他换上读书人的长衫,头上带着方巾,来到王铁口指引的城东巡抚衙门,现在是义军高级首领管理开封的衙门了。   他来到衙门口,见门口站了几名红袖兵,他上前拱拱手,那几名红袖兵见他读书人的打扮,立刻客气起来,也拱手道:“先生有什么指教?”   张成仁把他想要求见傅宗龙大学士的目的说了,递上一封书信,一名红袖兵进去通报,很快又回来,笑道:“傅学士请张先生进去详谈。”   张成仁大喜,原来自己读书人的名头真的好用,闯营的首领愿意接见自己。他跟着红袖兵走到衙门后面的一个宅子中。在一座大厅中,张成仁见到了傅宗龙,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虽然年纪稍大,但身材高大,腰杆挺直,声如洪钟,满面笑容,显得很有活力,气势不凡。   傅宗龙是进士出身,从科举的角度看,比张成仁的地位高多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轻视张成仁,而是拉着他的手坐下,谈笑风生,没有一点架子,也不打官腔。   张成仁趁机把替王从周求情的话说了,傅宗龙微微沉吟,道:“王从周这校尉我知道,作战勇猛,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无意中犯了错,如果被杀头,就太可惜了。你们是一家人,家人团聚,也是情有可原。这样吧!我去和李总制说一声,只打二十军棍,从轻处理,饶他一条性命。”   张成仁大喜,站起来连连给傅宗龙拱手致谢。傅宗龙捻着胡须微笑,道:“张先生且坐,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劳驾张先生。”   张成仁连忙拱手道:“傅学士请言,学生能力所及,无不凛遵办理。”   傅宗龙笑道:“你叔叔张民表是开封士人的领袖,我们义军想要在开封召一批有名望的读书人出山,相助我们管理开封,去请了你叔叔几次,可他总推托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愿做官。其实,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也不算很老么!”说完哈哈一笑。   张成仁也跟着陪笑,道:“叔叔性子疏狂,不爱理俗事,也不愿意做官。”   傅宗龙笑道:“我看未必如此吧!他心里还是有疙瘩没有解开。他没能看出来明朝大厦将倾,实在已经到了末世,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改朝换代,重建一个天下太平的盛世,已经势不可挡。这时候,读书人要调整自己的心态,与时俱进,不要死抱着腐朽的观念不放。如果大家都讲愚忠,那么现在皇帝还是夏桀的后代,明太祖不也是通过造反得来的天下么?所以,我想让你去劝劝你叔叔,让他知道天下形势变化,不要死抱着他那套忠君节义的思想。”   张成仁此刻已经完全改变了对闯营的观点,立刻站起来拱手道:“我现在对义军非常敬佩,我会把我所见所闻都讲给叔叔听,让他知道义军是王师,是解民倒悬,建立太平盛世的正义之师。”   傅宗龙笑道:“如此甚好,再过几日,我们要在开封城中的孔庙中,举行一次祭祀孔子的活动,然后开科举,选拔人才,我希望先生能劝得你叔叔来主持这次祭祀。”   张成仁拱手道:“学生一定尽力而为,劝谏叔叔。学生也要参加这次考试,争取考上举人。”   傅宗龙哈哈大笑道:“那太好了,希望你们叔侄二人一起出现在这次祭祀当中。”   张成仁从傅宗龙那里回来的时候,一颗心已经完全倒向义军了,他决定参加这次科举,争取考一个好成绩,然后当一名官员,为义军效力,一路上,他心情振奋,不由得喃喃道:“王师啊!真的是王师。”   正走着,忽然见到街上轰动起来,许多人朝一个方向涌过去,口中叫道:“抓到奸细了,要斩首!”   方成仁也跟着挤过去,只见好多义军的红袖兵,手中拿着刀枪,排成两列,中间是几辆押送囚犯的囚车,正沿着街道缓缓行进。   张成仁看第一辆囚车,不由得心中一阵乱跳,原来囚犯是霍婆子,只见她披头散发,脸色惨白,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口中还喃喃说着什么,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但大街两旁没人听她说话,只是用手对他指指点点。   张成仁听身边的人说,霍婆子一直在城中各处串联,替一个反对义军的平贼会,当联络员,还招收新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城中不满义军统治的大乡绅,阴谋搞破坏,想要在官军来的时候,里应外合,打败义军。结果被义军给侦破了,总共抓了一二百人,这几人都是会中的首领。   张成仁听到这话,想起自己当初差点被霍婆子蒙骗,也去加入这个平贼会呢!不由得心中一阵乱跳,好一会儿后怕。   张成仁回到家中,却见家中来了两位大夫,正在在成仁父亲看病。成仁父亲的痨病已经得了几年了,一直咳嗽,身子骨也越来越弱,请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好。这两个大夫却并非张家人请来的,而是义军队伍中的军医,专门到各个里巷当中,给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免费看病。   这两个大夫给成仁父亲号脉,诊治病症,临走时还赠送了一些药材,这让张家人都感激不尽。   等送走了两位大夫,张成仁又把救了王从周的事情说了,张家人都是大喜,成仁父亲花白的胡须颤抖,滚出热泪,道:“闯营义军真是一支难得一见的好军队啊!”   下午,张成仁回到自己的书房中,研墨,按着平日的习惯先写了三十个大字,又写了两百个小字。随后拿起书本开始看,他本来已经对乡试失去了信心,可这几日目睹了开封城的变化,他的心气又起来了,他信心十足,要在这次义军举办的乡试中考一个好成绩。他聚精会神的默念着读过的八股文和古文。读着读着,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摇头晃脑,诵声朗朗,而且是用富于抑扬顿挫的腔调,这是八股文常见的路数。   读了一会儿,只见香兰掀开门帘进来,微笑道:“夫君今日心情不错啊!朗读的声音比往日明快的多,音调爽朗,把午睡的小宝都吵醒了!”   张成仁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心中喜悦,连朗读的调子都与平日不同。   再看妻子,只觉得她面带笑容,语气温柔,似乎也比平日可爱多了。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走到妻子身边,一把揽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等我考上举人,咱们再添一个小小宝,如何?”   香兰脸颊晕红,伸手推开夫君,一时间娇羞无限……   十月末,天气晴朗,开封城外金黄的麦田一望无边,沉甸甸的麦穗垂着头,在秋风中微微摇晃,十分招人喜爱,这是一个丰收的年头。   以开封为中心,北到卫辉府,南到南阳府,西到洛宁,东到商丘,方圆数千里,大半个河南省都成了义军控制的地盘。在这片区域中,义军在数百座州县当中设官理民,管理民政,同时在乡下召集流亡的百姓,恢复生产,耕种土地,分发种子和耕牛。各处流民纷纷回到家乡,本来因为饥荒残破不堪的河南,迅速恢复,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在开封郊外,不计其数的军民正在秋收,被割下的麦子垛的像小山一样。远处本来一片死寂的几个村子,炊烟袅袅,隐约传来狗吠,恢复了一些生机。   范青刚刚在黄河边结束抗洪,来不及回开封,就在郊组织起秋收来。他打着赤膊,跟别的军民一起收割粮食,这一两个月来,风吹雨淋,烈日曝晒,让他肌肤黝黑,身材消瘦,但身上的肌肉线条依然在,所以显得更加精悍。   这时,一名亲兵骑马过来,报告范青,说高夫人要他去周王宫一趟。   此时攻下开封已经二个多月了,白土岗的老家也被搬到了开封,高夫人住进了周王宫,现在开封城已经成了义军在河南事实上的都城,范青、李岩、傅宗龙,还有重要的行政官员都在开封,各种命令也从开封城发布。而义军的将领则负责各处掠地,攻打城池,然后分兵驻守,以流动作战为主的闯营大军,终于有了一块稳固的地盘了。   范青穿好衣衫,骑上马,带领几名亲兵向城中奔驰,一面奔驰一面询问,“夫人有什么重要事情?”   这名送信的亲兵道:“夫人没说,但表情、语气很郑重,似乎事情很重要。”   范青闻言,立刻快马加鞭,驰回到城中。到了王宫之前,范青吁了一声,勒住胯下战马,在下马桩前停下。跳下马背,把马缰绳扔给亲兵,然后向王宫走去。   王宫正门前站着几名红袖兵守卫,见到范青一起敬礼。王宫正门极为豪阔,正门一共五间,启门三间,均用红青油饰,每门的门钉纵九横七,一共六十三个,全是拳头大小的金色门钉,门旁置正狮子一对,气派威武。大门之上,用歇山式屋顶装饰,有正脊、正吻、垂脊,上有仙人走兽,覆着绿琉璃瓦。大门两侧还建有带抱厦的偏门,供平时出入府邸石俑,偏门直接临街,门外还设有下马桩,只这一座大门就能显示出来周王宫的气派。   正门平时不开,只有重大事情才开。范青从侧门走入,在两名太监的引导下,向王宫内走去。周王宫内太监宫女一共两千多人,攻打周王宫的时候逃散了一些,剩下的,采取自愿留下或离开的方式,大多数的太监没有什么出路都留在周王宫,伺候高夫人。现在王宫内的太监宫女,还有八百多人。高夫人从小到大,最多也就在闯营中有两三个女兵伺候,还没有过这么多仆人。她觉得有些不安,可也知道这些太监宫女也是无依无靠,没有生路,硬把他们都赶走,也不妥当,只好把他们继续留在周王宫中。   范青跟着太监走入王宫,只见巨大的青石板铺路广场,远处是白玉栏杆的拱桥和巍峨的正殿。当日,高夫人第一次进入周王宫,一看这正殿就皱眉头,道:“这么大的殿堂,住起来怎么舒服,好像被人供起来一样。”   周王宫一共一千多房屋,几十重院落,大多数都空置。高夫人只选择了靠近王宫内苑的一处院落,因为离花园近,可以方便看看花花草草之类的。    第212章 范青和慧梅的婚礼   两名太监赶着一辆带盖子的小车过来,请范青上车。周王宫很大,如果走着过去,得半天时间。范青上车,太监牵着马,在宫中走了许久,才到了高夫人的住处。   一处好大的院落,方圆几十米,有一个篮球场大小,院子里种植了十几株古柏,郁郁森森,十分茂盛。院子里铺着光亮整齐的青石板,正面是高大殿阁,这是正殿,里面十分宽阔,高夫人用来接待众将或者客人。这大殿中摆放几十桌酒席绰绰有余。大殿两侧又有两座偏殿,两侧又分别各有一个角门,可以通往西院和东院,这两个院落总共二十多间房子,分成三四个小院,可以给宫女、太监之类的仆人居住。不过想要进入内苑,则必须穿过正殿,从后门进去。   到了正殿前,两名太监迎出来,说高夫人在内苑接见范青。   范青心中疑惑,高夫人有什么事情?怎么还要在内苑中说呢!   穿过正殿,只见大殿中金碧辉煌,殿内柱子上全都雕刻着复杂的图案,色泽古朴,装饰精美,厅中的吊顶为海漫天花,色彩艳丽,富丽堂皇。大殿内的家具都以宽大厚重为主,有屏风式的靠背太师椅,花梨木桌子,高大的多宝格,镶嵌着珍珠贝壳的屏风……每一样家具都彩绘着精美华丽的图案或者曲线。   穿过正殿,继续向前走,又过了两重院落,只见面前出现了一个用石头雕刻的大门,写着“香林苑”三个大字。   这是周王宫的御花园,比整个王宫居住的区域还要大,如果步行的话,走上一天,也未必能把花园走完。   所以两名太监抬着滑杆过来,请范青坐上去。范青一笑,这王宫实在太大,难怪高夫人总说住的不习惯。   范青坐上滑杆,由两名太监抬着走进花园,迎面是一座假山,高数十米,山上奇石突兀,古树虬劲,一条羊肠石阶,在假山上曲折向上,不知通向何处。太监抬着范青走的是石甬路,绕过假山,石甬路两边种着鲜花异卉,竞相开放,向前穿过一片桃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波光粼粼的小湖。这湖水是从王宫外面引入的,从王宫另一侧流出,最后汇入到开封城外的护城河当中。   甬道沿着小湖弯曲向前,侧面不时露出建筑,精致小巧,典雅幽静。当然也有宏伟高大,气势不凡的戏楼。高夫人爱听戏,这也是他选择住在内苑旁边的原因。   过了戏楼,继续前行,穿过一片观赏用的石林,眼前水气弥漫,轰轰作响。原来又是一座假山,上面有水流落下,形成一个小瀑布。瀑布前面建筑了一个临水台榭,在上面可以欣赏瀑布,还有远处的桃花林,这景致设计的十分巧妙。   太监停住脚步,放下滑杆。范青已经看到临水台榭中有一群女子,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其中一名高个的宫妆女子正是高夫人。   范青连忙走到水榭旁,拱手叫了一声夫人。高夫人招手笑道:“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   范青笑嘻嘻的走进台榭,只见高夫人今日打扮的十分艳丽,穿着大红遍地金的对襟罗衫,外面披着大红的比甲,明黄色的妆花罗裙,红色鸳鸯鞋,是金丝绣成的鸳鸯,通身火红耀眼。秀发乌黑、珠翠满头,肌肤细腻,顾盼神飞,好一位美貌的少妇。   高夫人笑道:“都是她们几个,非得要把我打扮起来,从宫中找了这些衣服首饰,穿在身上真的很别扭!”高夫人身边慧梅、慧英等五六个年轻女兵也都打扮的花红柳绿,听了这话,一起吃吃的笑了。   “夫人如此打扮,真如仙女下凡一般。”范青笑道:“刚才我都没认出来,这是谁家美女,如仙子一般。”   高夫人笑道:“就你嘴甜,如抹了蜜糖一样。”   范青拱手笑道:“夫人相招,不知有什么紧急事情?”   高夫人笑道:“你把开封城内外都管理的井井有条,哪有什么紧急事情。”顿了顿又道:“事情到有一件,说紧急也很急,说不急也不急!”   范青笑了,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呢?   高夫人笑道:“自从攻克开封以来,都没怎么见过你,你不是忙着抗洪,守卫大堤,就是忙着秋收,收割粮食。看你累得黑瘦黑瘦的,都把慧梅心疼死了!”   听了这话,慧梅立刻脸红了,垂下头。高夫人接到道:“今天找你来,一是请你吃顿饭,给你补补身子,还有一件事,就是你跟慧梅也老大不小了,你们的婚事也该操办了!”   说到这里,慧梅已经羞的不可抑制,转身就走,惹得姐妹们一起嘻嘻笑了起来。   高夫人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害羞的。”   说完让宫女们上菜,只见一队宫女捧着食盒,陆续送到台榭中间,一张摆放好的大圆桌上,菜品十分丰盛,荤菜有熟鹅、烧鸭、蹄膀、排骨、鲜鱼,素菜有莲藕、胡瓜、芹菜、竹笋等,再有十多样新鲜水果和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子,酒是金华酒和葡萄酒。   桌子很大,菜品繁多,但坐在桌边吃饭的只有范青和高夫人,慧英等女兵是不肯坐下,只在一边伺候,再后面的宫女、太监更不用说了,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凑到桌前。   高夫人端起一杯酒笑道:“这杯酒敬范大将军,咱们闯营能在开封立足,全靠你操劳,多谢了!”   范青连忙拱手道:“不敢,这是全体将士共同努力的成果。”   高夫人把酒喝了,笑道:“每个人有多大本事,功劳有多少,我心里都清楚,你不用推辞,我说你功劳最大,就是最大。”   范青一笑,把这杯酒干了。这台榭临水凭轩,周围美女环绕,实在大快胸臆。只是没有乐器伴奏,有些美中不足。很想把周王宫中的乐师叫来弹奏一曲,但他知道高夫人不好这调调,只好忍住。   高夫人道:“你和慧梅成亲之后,不用另找住处,就住在这王宫当中。”   范青愣了一下,连忙推辞道:“这不妥当,这王宫是权位的象征,只有夫人和闯王才有资格在这里居住。我和慧梅也住在这里,有以下犯上的嫌疑,会被人说闲话的。”   高夫人脸一板道:“谁敢说三道四?咱们闯营向来没有那么多规矩的,荒山野岭,都在一起宿营的时候多了,哪有人讲究?这王宫有一大半的房屋都空着,没人住,你们还要在外面另找住处,岂不是很浪费。再说,我是离不开慧梅的,她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的亲女儿,我一天见不到她都会想念她,所以,你们住的太远是万万不行的。”   “这个……”范青有些犹豫。   忽见高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李哥已经昏迷快一年了,每天我守着他,孤零零的,十分难熬。现在王宫这么空旷,我的心就更加孤单,所以我喜欢热闹,喜欢人多一点,这样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中竟露出泪光。   范青知道高夫人年纪轻轻守活寡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心中一软,就答应下来,道:“也行,不过夫人可对众将解释,我和慧梅只是暂住这里。”   “太好了!”高夫人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小女孩。   几天之后,范青和慧梅正式成亲了,以现在范青的地位,婚礼自然是极为隆重,整个开封城都惊动了。结亲的队伍从周王宫接出慧梅在开封城中绕了一圈,又回到周王宫中。这一路上到处都在燃放鞭炮,庆祝范大将军成亲。   在周王宫中尤其隆重,在正殿之前的广场上摆了三出大戏,请的是开封城中最有名的三个戏班子,表演不同地方的戏剧,一台是豫西梆子,是给河南客人看的,一台是陕西梆子,即所谓秦腔,是给陕西客人看的,还有一个台子表演京剧,这是给普通客人看的。除此之外,在广场上还有杂耍、玩狮子的、玩旱船的,骑毛驴的,踩高跷的,城中所有流行的玩意都有。让参加婚礼的客人们大饱眼福。   慧梅凤冠霞帔,百褶大红罗裙、头上蒙着红绫帕,环佩叮咚,由慧英和慧灵左右搀扶,上了花轿。一队骑兵分作两行,打着各种锦旗,缓辔前导。后面跟着一班鼓乐,喇叭和唢呐吹奏着高昂而欢乐的调子,飘向云际。花轿后面是一队女兵,一律骑着骏马,马头上结着红绫绣球,十分威武整齐。   本来范青的意思,是喜事办的不必铺张,因为闯营的作风就是简朴节俭,慧梅也同意。只是高夫人不赞同,她总叹气说,自己成亲的时候,条件不好,十分简单潦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遗憾,慧梅是她第一个出嫁的女儿。而出嫁则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必须郑重其事,热闹一点,不可马虎。所以迎亲的队伍从王宫出来,在开封城转了好大一个圈子,在热闹的街市上走过,让开封百姓都知道范大将军的亲事多么隆重。   在封建社会,新娘在上轿前就得掩面痛哭,一直哭到中途方止,表示舍不得自己的父母和家人。慧梅早已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一个家中亲人,但是在上轿时也哭了。她哭是因为不能不想到她惨死的父母和一家人,特别是她想着,倘若父母还活着,亲眼看见她的出嫁,亲手替他料理一切,母亲和她将会是多么的幸福!她哭,也是在感谢高夫人,替她的终身大事想的周到,安排的妥帖。   当花轿在开封城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周王宫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隔着轿帘的缝儿偷看宫中热闹的景象。她想着自己孩童时期悲惨的命运,出来逃荒,家人饿死,自己无衣无食,像乞丐一样别人欺负,眼看就要饿死在道旁,幸好遇到高夫人,被她救下来,成了她身边的一名女兵。而今坐着花轿,鼓乐前导,轿前轿后都走着威武的骑兵和男女亲兵,那受人欺负侮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心中充满了幸福和舒畅。   尤其是想到范青,她心中更是充满了甜蜜,范青在闯营中高高在上的地位,也让她受到更多的尊敬,想到以后闯营也许能在开封扎下根基,夺取明朝的江山,那时候范青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自己也会成为新朝的诰命夫人,光宗耀祖,该有多么的荣耀,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更加的激动。   这时,轿夫们已经把轿子抬入宫中居住的院子,院子里非常的热闹,大批的义军将领前来贺喜,战马成群,抬送礼物的亲兵往来如织,两班吹鼓手轮番奏乐。从院门到正厅,路中间铺着红毡。当花轿来到时,鼓声大作,两处挂在树上的万字头鞭炮一齐点燃,响成一片。   范青今日穿着戎装,腰间佩戴宝剑,披红戴花,从院子里迎出来。慧灵和慧剑下马,将轿门两边缝着稀稀的红线扯断,掀开轿帘,搀新娘子走出轿门,在鼓乐鞭炮和许多人的欢声笑语中向厅中走去。虽然慧梅在最激烈危险的战场上也曾面不改色的拼杀,面对最凶恶的敌人也镇定如常,但此时此刻却十分紧张,心头怦怦直跳,不敢抬头,不敢看人。   二门的门槛上横放着一个马鞍,这是原始社会掠夺婚姻留下的风俗。在中原民间代代相传,谁也不明白它的来源和意义。今天慧梅也料到必在二门的时候跨过马鞍,而且他低垂的眼睛也看见了这个横放的半旧红漆马鞍。可是在众人的欢呼和拥挤之下,她的心情过于紧张,脚步有点慌乱,竟然使这个惯于骑马的女战士一只脚绊着马鞍,若不是慧灵和慧剑左右搀扶,她会打一个踉跄,引得众人一阵大笑。过了马鞍,她就站在礼堂的红毡之上了。   在礼堂上,设有一个天地桌,罩着大红锦绣的桌围,上边摆着一只大香炉,烧着檀香。香炉后边放着一个盛满粮食的木斗,上面用红纸封着,红纸上放着一面铜镜,又插着一杆秤,这也是上千年传下来的古老风俗,据说那秤和铜镜象征着夫妻俩对天明心,公平对待,而斗中的粮食象征着米面夫妻,即夫妻要共同生活的意思。    第213章 新婚之夜   慧梅被搀到天地桌前站定,按着男左女右的规定,范青站在她的左边。但是她不敢看,只是感觉范青站在她的左侧,又从红布盖头下面看到他锃亮的新马靴。   在鼓乐声中,有人高声赞礼,她遵循着赞礼的指示同范青一齐拜天地,夫妻对拜。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木头人,听人们摆布她怎么动作,而且总觉得自己笨手笨脚,连行动跪拜也忽然非常生疏了。有时,鼓乐声、赞礼声、欢呼声,她几乎不曾注意,倒是听见自己短促的呼吸和环佩叮咚。   拜过天地之后,慧梅被搀扶着绕过天地桌,向后面的上房走去,忽然一阵什么东西扑面向她的头上和身上撒来。她心中一怔,随即明白撒来的东西是桂圆和红枣。立刻一股幸福的情绪充满心头,愿这两样东西多多撒来。   高夫人在内宅设宴,男客和送亲人则在前院坐席。酒过三巡,范青来到内宅敬酒,在女眷们的欢叫怂恿下,范青不得不从洞房把慧梅拉出来,一起给众女敬酒。趁此机会,大家拉着新郎和新娘喝了交杯酒,算是完毕了,古人所说的“合卺”之礼。慧梅以前无数次的见过范青,也曾像恋人一般亲密,可今天再见范青,她特别害羞,满面通红,低头不语,回避范青和众人的目光。   酒宴是难得的丰盛,闯营向来崇尚简朴,勤俭节约是一贯的作风,这回也破例了。数十桌酒席,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周王宫的御厨知道范青的身份,使出浑身解数,做了这桌丰盛酒席,直把众人吃得眉花眼笑,大快朵颐。   酒宴结束,一场盛大的婚礼落幕。黑夜深沉,一朵暗云遮住了明亮的月光,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伸手遮住了月亮仙子的眼睛。脂香腻人,被翻红浪,红烛高照,满室生辉,范青和慧梅轻怜蜜爱,相拥在床上,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甜蜜。   慧梅伏在范青的胸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范青,一动不动,范青微笑,用一根手指轻轻抬起慧梅俊俏的脸庞,笑道:“干嘛盯着我看?”   慧梅柔声道:“我太幸福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怕我是在做梦,忽然一觉醒来,美梦落空,什么都没没有了!”   范青笑着抚摸她的秀发,道:“不是做梦,是我们真真的在一起了,以后你可以天天这样盯着我看,慢慢的,我变老了,满头白发,弯腰驼背,满脸皱纹,那时你会看腻了,觉得无趣。”   慧梅想象一下和范青白头偕老,依然相依相偎的情景,只觉得一颗心幸福的好像要爆裂开一般,脱口而出,“不会的,我会永远喜欢看你,喜欢你的一切,我要把咱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深深的记在心中,永远不忘。”   范青脸上出现坏笑,道:“是的,我要给你一个难忘的夜晚,记忆深刻。”说完,一翻身把慧梅压在身下。慧梅的惊呼声之后是一阵腻笑……   这个夜晚,有人欢喜有人愁。在城外的一座兵营中,张鼐喝的酩酊大醉,他是有心事的,他和慧梅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是喜欢慧梅的。但慧梅喜欢的是范青,而范青是那么的优秀,现在又是张鼐的上司。张鼐只能把心中的爱意深深的埋藏起来,默默的祝愿慧梅能够幸福。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勇敢的战士,善战的将领,他在慢慢成熟,对男女情爱拿得起,方得下,男人的野心永远是在战场上。   同样在开封城外的军营中,红娘子一身戎装,正在挑灯练剑,月光下,剑光闪烁,身姿矫健,虽然深秋天气寒凉,她的额头却已经冒出汗珠。远处的几名女亲兵红霞、红锦等人隐约知道她的心思的,不由得微微叹息。红娘子一直口称范青是他的好兄弟,好战友,可她心中当真没有这个男人么?   同在周王宫中,在一座楼阁之上,高夫人独自凭栏,怅惘难言。她是有妇之夫,范青只是她的下级,二人不可能发生任何关系的。范青成亲更与她有何关系,可是她的心中为什么这么酸楚,这么委屈。这种感觉甚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丈夫昏迷在病床上,自己却对另一个男人产生了微妙的情感,但情之所在,身不由己,“唉!”高夫人长叹一声,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慧梅醒来,伸手下意识的向身边一摸,却摸了一个空。她睁开倦怠的双眸,只见范青已经不在了,看看外面天色,才刚蒙蒙亮。   慧梅叫了一声,立刻从外间走来两名侍女。   “我夫君呢?”慧梅问。   这两名侍女福了一福道:“回奶奶,范将军一早就出城去视察军队了。”   慧梅哦了一声,难掩心中失望,做为一名优秀男人的妻子,就会有这样的烦恼,不能完全的拥有他,从心灵到意志,当然也包括感情,古代每一名大户人家的主妇大概都会有这样的心里准备吧,慧梅不禁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在开封城外,虽然已经到了深秋,但天气晴朗,感受不到一丝寒意,城外的树也都变成了深黄色,落叶堆积,到处都是。   范青大将军的驻地是在城外,他主管闯营的军事,但各处的重要民政也要向他汇报,所以,他成了整个闯营最忙的人,不停的有人从各处来驻地向他汇报请示各种问题,有时,他回到开封城向高夫人报告事情的时候,这些人又会追到开封府的周王宫当中。但范青依然保留着早起观操的习惯,他总跟属下将领强调,能否起早训练,是检验队伍是否保持战斗力和警惕心的最好标准。   范青带着几名亲兵,从开封城出来,只见大路两旁堆满了刚刚收割完毕的小麦,等待拉到场院,打成麦粒。等这些麦子拉走,范青就要组织农民进行播种冬小麦的准备了,农时不可耽误,就像战场争锋一般,必须要快。   出了城门没走多远,忽见高夫人骑着马带着几名女兵从后面追上来。范青十分诧异,拱手道:“夫人,你怎么这么早就出城来了?”   高夫人笑道:“最近在宫中有些憋闷,听说你新婚第二日,就早起观操,我心中佩服,也想出城随你看看,一来解闷,二来也想看看战士们的风貌。”   范青笑道:“敢情是视察我的工作啊!”说完在马背上腰杆挺直,敬礼道:“属下欢迎首长视察。”   高夫人嗤的一笑道:“我就是随你看看,哪有什么视察,你带的兵我还能不放心?就凭你新婚第二天就早早出城看操的劲头,就有几个人能做到,快走吧!”   两人相视一笑,一骑并辔向前疾驰,到了驻地附近,还没进军营,就听到战马的嘶鸣和操练时的呐喊声。营地的士兵都起床了,有的已经开始训练,有的还在列队。大家见范青和高夫人来看操,都特别兴奋。其中许多士兵都是近一年来招收的新兵,他们都没见过李自成,只知道范青和高夫人。尤其是范青,在他们的心目中范青就是闯营的首领。   不一刻,营地中各处都开始操练起来,范青看了一会儿,十分满意,将指挥操练的几名将领都叫到面前,鼓励几句,就拨转马头,去下一个营地观操。   下一个军营较远,需要穿过一片树林,一条小河。此时深秋时节,满山的树叶都变成黄色,在微风中缓缓飘落,马匹疾驰时,黄叶在空中飞舞,打着旋,缓缓下落。高夫人和范青并肩疾驰,心中十分的开心兴奋,到了山下的小河边,河水清澈见底,淙淙流淌,水花跳跃,在晨光中微微泛着白光。   高夫人毫不减速,纵马直接冲入小河,水花溅到马匹上,也溅到范青的身上和脸上,惹的范青嗨嗨的大叫,高夫人也不由得发出银铃似的笑声。过了小河,俩人一起勒住马缰绳,缓辔徐行。这时,东边的天际,已经开始有红光泛起。白色云朵在晨曦中略带红色,有的呈鱼鳞状,有的薄的像一缕轻纱,边缘处化入蓝天。就从那白云飘去的地方,传来布谷鸟的鸣声。   高夫人看着眼前的景致,满心喜欢,她是个有几分野性的女子,就像山中的鸟儿,原野上的马儿一般。周王宫中沉闷闭塞的生活并不让她喜欢,必须时不时出来透透气,放放风才行。   范青理解高夫人的感受,他并不说话,只是站在她身旁,陪着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感受这山野的气息。他和高夫人带着的十几个男女亲兵,不敢打扰他们,远远的站在河边,有的干脆跳下马,踏着鹅卵石,走到水边,低头饮水。渐渐的,天色大亮了,村落中的鸟雀飞到旷野中了,忽而一阵雁声从空中传来,范青和高夫人一起抬头看,只见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的阵势,徐徐的飞过天空。高夫人心中一动,她以前也常常和李自成并肩这样看天空的飞雁,每次李自成都要拉弓射箭,射下一两只大雁。但今天的大雁飞的太高了,高夫人摇摇头,把以前的回忆丢开,轻声说道:“咱们走吧!”   过了这条小河不远,就到了另一座军营,隔着一道浅山,便听见一阵隆隆的炮声,随后从浅山背后荡起来一阵灰烟。   高夫人问道:“是小鼐子在那边练兵?”   范青微笑点头道:“张鼐将军的炮兵越来越像个样子,比咱们进攻开封时候,瞄的更准,炮也更多。现在咱们到处攻城掠地,很多城池上的炮兵,都是张鼐训练出来的。”   高夫人点点头,骑马向前,还没绕过浅山,只见数千骑兵,在山脚下疾驰而来,忽然左右分成两路,各自绕了一个半圆,向回疾驰,骑兵很多,扬起很高的尘土,马蹄声隆隆作响。人马虽多,阵势却丝毫不乱。当前有一名年轻将军,相貌清俊,身手矫健,正是李双喜。   高夫人赞道:“好个小喜子,身手不凡,不逊于那些老将了吧!”   范青也点头赞道:“年轻将领中,张鼐和双喜是佼佼者,比丁国宝、杨铁柱要强些,可以独当一面了。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这都是夫人亲手调教的人,自然与众不同。”   高夫人笑道:“你就会变着法的夸我!其实更应当夸赞的是这些孩子,张鼐、双喜、慧英、慧梅几个,都是从小跟着我,在千军万马中长大成人,比我亲生儿女还要得力,看到他们出息我特别的高兴。唉!自成要是清醒过来,看到这一幕该有多么的欣慰!”   高夫人说着变得伤感起来,她控制了一下情绪,又道:“我是把他们看成我自己亲生儿女一般的,我不但希望他们能在战场上崭露头角,还希望他们在生活中幸福快乐。我可以跟你说心里话,我本来觉得张鼐和慧梅是一对,而慧英和双喜在一起更适合。但现在慧梅跟你更有缘分,那也很好。张鼐么!我想把慧琼许配给他。”   范青眼前浮现慧琼的样子,脸蛋圆圆的,天真可爱的样子,也是不错的美女。   高夫人叹了口气,“慧英是我最喜欢的女儿,虽然我们有了龉龃,但我心中早就原谅了她,还把她当成女儿看待的,可她却心里有了疙瘩,嗨!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知道我的心啊!”   范青知道高夫人伤心,正想安慰她,忽然数名骑士从山的转角处飞驰而来,领头是一名英俊青年,正是罗虎,罗虎比张鼐和李双喜小两岁,今年十八岁,但同他的两位义兄一样出色,也正在崭露头角的阶段。   他驰到范青和高夫人身前,拱手道:“母亲、范大将军,李岩军师回来了,有重要事情要禀告。”   范青点点头,对高夫人笑道:“你来的正好,咱们去驻地一起议事,省的再去周王宫向你汇报了!”   二人于是带着男女亲兵,回到范青驻地的军营,等李岩过来商议重要事情。    第214章 袁时中的投顺   男女亲兵们则在军营内外随意活动,现在这群女兵陪高夫人住在周王宫中,难得有机会出城到郊外来玩耍,所以非常兴奋,慧珠和慧芬跟男兵们一起玩起放风筝,只听慧珠大声笑:“这‘蜈蚣’扎的真好看,咦!这上面装了什么东西还能呜呜的叫唤呢!”   慧琼、慧剑、慧灵在几个大树旁边发现了三架秋千,便跑过去玩荡秋千,比谁荡的更高些,一面荡一面叽叽嘎嘎的笑声不断,其中慧琼荡的高了些便发出尖声惊叫和大笑的声音。   这些女兵玩的很开心,唯独慧英一人独自走到山坡上,看着远处的满是黄叶的树林发呆。她觉得自己现在很难融入女兵当中了。当初自己是高夫人最宠爱的女儿,这些女兵们都把她当成大姐看待。可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她就和高夫人、还有别的姐妹产生了裂痕。虽然高夫人原谅了她,也几次说过,不会在意以前的事情,可裂痕依然存在,虽然言谈说笑如平时一般,但慧英感觉孤独且被排斥,这种感觉藏在人心当中,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这时,一匹马驰过来,离着很远就大声叫着慧英,在马背上摆着手臂。整个军营对慧英还是那么热情的也只有李双喜了。   放在往日,慧英很高兴的迎上去,与他热情的说话。但不知怎么,她今日心情很坏,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   “慧英,你看这匹马怎么样?这是周王宫里的御马,送给你好不好?”   见慧英不搭话,李双喜又笑着道:“慧英,你上次说给我做的荷包怎样了?给我看看。”说完,想到慧英的衣袋里翻找。   忽然,慧英猛地站起来,狠狠的把李双喜推开,叫道:“干嘛烦我!”转身就走。   李双喜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忽然慧英猛地转身,瞪着眼睛大叫:“我讨厌你,别跟着我!”   看着李双喜难过的站住脚步,慧英的心微微一动,不过她还是转身跑开了。她的心很乱,她知道李双喜是不错的青年将领,且真心喜欢自己。但昨日参加完慧梅的婚礼之后,她的心里特别不平衡,忌妒就好像一条小虫子在不停的咬啮她的心。慧梅凭什么这么好的运气,能找到像范青这样出色的人物。李双喜算什么,范青手下的一个小将领而已,自己嫁了李双喜,那就永远的被慧梅踩在脚下了。她不服气自己的命运,她也要找一名像范青一样的一军统帅。   范青在中军大帐中见到了李岩,大帐中还有傅宗龙和高一功,田见秀三人。刘宗敏、李过和袁宗第因为陈永福的事情和范青闹翻,称病在家,再也不参加闯营高层的议事,牛金星和宋献策也是如此。   李岩向高夫人和范青见礼之后,说道:“夫人,大将军,袁时中将军快到了!”   高夫人哦了一声,道:“这么快!”   李岩道:“是的,袁时中将军昨天晚上出发,一路策马不停,所以提前到达了!”   袁时中是豫东地区最大的起义军头目,在闯营来河南之前,河南最大的两股起义军一个是豫东的袁时中,一个是豫南的李际遇,都有十万以上的人马。随着闯营的壮大,大半个河南都成了闯营的地盘。闯营扩大也挤压着别的起义军和小股杆子的生存空间。闯营地盘内的小股杆子要么解散,要么投降接受整编。   闯营的声威如日中天,人强马壮,别处地方的起义军纷纷送表写信过来,奉闯营为主,连革左五营都派来使者送来礼物。各路义军如百川归海,纷纷归到闯字大旗之下。   李际遇和袁时中也面临着同样问题,是走还是留,李际遇选择走,队伍队伍不断向南,几乎拉到河南湖广交界处了,距离革左五营活动的大别山很近,最近有流言说,他要与革左五营合营,就如当初的老回回合营一样。   袁时中则不行,他在豫东活动,往东去,有刘良佐、黄得功的朝廷官军,往南去,有总督朱大典驻在凤阳,向北则是京师的方向,而闯营则不断从西面逼迫过来,地盘几乎和小袁营连在一起了。这时,袁时中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投靠闯营了。   这时,傅宗龙也从开封城过来,进入大帐,与众人做揖行礼完毕,一起坐下。   范青笑道:“你们去豫东攻城掠地,我原来预想袁时中会投靠咱们,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同意,还愿意随你前来,招降他的过程还顺利么?”   李岩道:“我和赵恩将军率领三万兵马攻克陈州之后,探听到袁时中就住在鹿邑、拓城之间。我按着大将军的吩咐,带着你的书信前去寻找。找到他的驻地之后,说是闯营派来的人,他听说后,赶快出来迎接。我先递上你的书信,他看完之后,就问大将军和夫人的所在。我告诉他们,自从攻克开封之后,闯营已经把开封当成根本之地,以后要常驻开封了。”   “因为知道将军驻扎豫东,特意派小弟过来拜谒,投下书信。夫人和大将军的意思是希望将军能归顺闯营,共建大业,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他说‘久闻闯营威名,无缘拜谒大将军和夫人,今日先生前来,实为幸甚。至于投顺之事,我也久有此心,只恨无人引见。现在大将军既有书信前来晓谕,我自然十分感激,此时请先生稍微等候一日,容我和军师们再商议一番。’当晚夜宴款待以后,他就同身边的文武人员谈了很久。当天晚上,他告诉我,他和手下人都一心投靠闯营,并说要亲自前来拜谒夫人和大将军。”   高夫人问:“你听他语气是否真诚可靠?”   李岩答道:“他的语气很诚恳,对我十分客气。我对他说闯营驻地离开封较远,让他安顿好将士,过几日去开封。可他很急,定要立刻前来,说‘既然我决定要投靠闯营,何必在乎这三五百里的路程。我已经决定了,放弃豫东的营地,把人马带到开封附近,听从闯营安排。我今日就出发,带少数亲兵随先生先去拜谒夫人和大将军,这样才不负我心中的仰慕之情。’我见他确实有诚意,就说‘既然如此,就照将军说的办吧!’所以我在他那里一共只停留了一天一夜,就同他一起奔驰过来。”   见袁时中投靠的很有诚意,范青和高夫人都很欣喜,高夫人问:“这袁时中到底有多少人马?军记如何?他为人怎样?我们这里听说他有十万人马,也有人说他人马二十万,到底有多少?又听说他在豫东很得人心,从不骚扰百姓,是一个有点志气,想要干一番事业的男子汉,是么?”   李岩欠身道:“我在那里时,跟他的左右文武谈了不少,也看见了当地百姓,找他们询问一番。据我看来,此人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自从崇祯十三年,他在开州起义以来,就十分注意军记,每到一地都不许部下骚扰百姓,不许奸淫妇女,不许随便杀人。他又礼贤下士,对读书人十分尊重,现在身边就有几个秀才帮他出谋划策。他的人马,因有过两次饥民响应,所有大概在十万左右,但多是步兵,以乌合之众为多,精兵很少,只有一两万人吧!另外骑兵也有两三千人。”   范青一面听,一面点头,这和他预料的差不多,这时代的农民军大多乌合之众,精兵能占总兵力的十分之一就算不错了。   高夫人对袁时中本人比较好奇,问:“他识字么?”   李岩道:“略微识点字,他幼年读书很少,可起义以来,身边总有些读书人,没事的时候,听他们谈论古今,所以自己也颇懂一些书上的道理,虽然是个粗人,说话倒十分文雅,不似一般的绿林豪杰,举止言谈并不粗鲁。”   高一功插话道:“既然这样,他怎么自己不独树一帜,横扫河南,把机会留给咱们,现在还要靠投顺咱们来保全自己呢?”   范青笑道:“高将军把横扫河南看得太容易了!咱们闯营从崇祯初年起义,队伍南征北战,几度沉浮,只大的挫折就经历了好几次,由此才慢慢打造出来闯营的核心人才,尤其是在商洛山练兵,训练出来几千名骨干精英战士,这是咱们闯营能在河南猛烈爆发的根基。袁时中才起义几年,哪有咱们这般核心人才。”   李岩也笑道:“高将军可知,我李岩就亲身经历过起义,在河南饥荒的时候,组建一支队伍是很容易的,人马快速增长,几万人很快就能聚集起来,可是要想训练一支百战精兵,还有一些高层精英可就难了,这也是我当初从豫东投靠闯营的原因,现在袁时中不过是复制了我当时的经历。”   高一功、田见秀、高夫人听了都连连点头,这些年闯营的壮大他们是亲身经历的,觉得二人的话有理。   李岩继续道:“还有一点,咱们闯营现在已经算是威名赫赫了,袁时中就算再有能力,也没有空间给他发展壮大了。咱们闯营在河南剿兵安民,除暴安良,救济百姓,所到之处,百姓不用纳粮,大将军亲自颁布的要三年免征。加上军记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最近这几个月,经营开封,设官理民,拉拢士人,开荒种地,种种措施,都为闯营在河南争取到了民心,河南人民都赞扬咱们闯营是千百年难逢的汤武之师。这时,袁时中还有何余地发展他的队伍。我当时奉劝他早早归顺闯王,共建大业。事成之后,少不了封侯封伯,子孙世袭,他本已经走投无路,再听了我这番话,还有不归顺的道理?”   众人一起点头,觉得此言有理。田见秀问:“他的几个幕僚,都是些什么人啊?”   李岩道:“他有三个谋士,都是豫东一带的读书人,听说都是秀才,一个叫刘玉尺,是军师。此人三十多岁,颇为健谈,奇门遁甲,阴阳风水、兵法战阵也都懂一些。他这次随着袁时中一起来了。还有一名谋士叫朱成矩,是一名儒生,少言寡语,深沉不漏。还有一名叫刘静逸,这次随人马留在驻地,没有前来。”   高夫人环视众人道:“各位,你们看袁时中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顺?毕竟咱们以前和他素无往来,只派人这么一说,他就全军来投,放弃一方霸主的地位,来咱们闯营做一名普通将领,我总觉得太过顺利了。但倘若他真心来投靠,那也是一件好事,我们应该一视同仁,推心置腹的对待。我最担心的是他答应的痛快,但其实是因为害怕咱们势力大,不得不归顺,其实心中顾虑重重,并不服气。军师,你看他是真的怀有诚意么?”   李岩也不敢大包大揽替袁时中作保,他犹豫片刻道:“我看他是仰慕光辉,真心拥戴,不然他何必远道来谒?他人马不少,即便打不过咱们闯营,也能击败官军进入凤阳或湖广,如李际遇一般。但人心隔肚皮,我也不敢十分确定他就是真心。”   范青拱手道:“夫人,据我猜测他投靠咱们还是真心的。一来形势所迫,现在他徘徊在鹿邑和拓城之间,没有好的出路,如果进军凤阳,或如李际遇一般进入湖广,都要与经过辖区内的官军血战一场,他实力有限,不敢走这条道路,所以只好投顺咱们。第二条比第一条更重要,他仰慕夫人仁义之声,遍播中原,知道‘忠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跟着夫人打天下,日后功成名就,封妻荫子。所以他来投降,是势不得已,更是夫人的威名感召。”   高夫人白了他一眼道:“就会拍马屁,我哪来的‘仁义之声,遍播中原’,都是你编出来的。”   范青笑道:“夫人是代闯王,现在闯营威名远播,那自然是夫人的功劳。”   高夫人笑道:“估计我的名声不如你范大将军响亮呢!不信,等这个袁时中来了你问问,他只定以为你才是闯营的主事之人呢!”    第215章 接见袁时中   傅宗龙笑道:“是大势所迫,也是仰慕夫人和大将军的威名,他能远道而来谒见,证明还是有一定诚意的。”   李岩道:“不管怎样,既然来了,我们就以诚相待,推心置腹不分彼此,时间久了,他也就变成了闯营中的一员忠心将领。”   范青点头道:“军师说的对,泰山不厌土壤,江海不择细流,成大业者唯恐英雄豪杰不来。他如果能投靠咱们,对咱们在河南事业的发展是大有帮助的。咱们军中,算起来只有红娘子和陈永福两位河南将领,其他都是陕西将领。袁时中虽然是大名府人,但这几年多在豫东活动,成为河南的一方义军领袖,倘若他能诚心归顺,对河南的各处义军是个很好的号召。所以军师说的对,他来之后我们一定以礼相待。”   李岩道:“还有一件事,他的军师刘玉尺私下与我谈话,说闯营将士连同大将军在内都起自西北,而袁将军是河北人,与大将军和夫人无亲无故,也无乡土之谊,投顺之后,他自然忠心耿耿为闯营作战,但也担心将士们不能化除地域隔阂。说到这里,他就探我的口气,说闯王和夫人尚有掌上明珠,未曾许人,不知能否使袁将军高攀名门,与闯王令爱缔结良缘,日后既有君臣之谊,又有翁婿之情岂不是更好?我当时不敢答应,只说‘既是袁将军有此美意,我一定向夫人转达此事’。”   高夫人来到此处与众将议事,其实她心中并不怎么关心袁时中是否真心投靠,这些事情一般都交给范青处理,不会出错的。   但话题忽然转移到兰芝身上,这让她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道:“怎么,他还没有妻室?”   李岩道:“原来在家乡定过亲,不过未婚妻生病死了。”   “他今年多大?”高夫人继续追问。   “二十六七岁。”   高夫人连连摇头,“二十六七岁,又身为一军之主,怎可能连妻室都没有。”   李岩道:“他有两个女子作妾,并无正室夫人。”   高夫人一听这话,立刻干脆的说道:“我和闯王只有一个女儿,年纪还小,今年只有一十三岁,这亲事不能结。”   高一功也道:“是啊!外甥女年纪这么小,怎好让他成亲,还找一个这么大年纪的男子,这不合适。”   其实在古代,十三四岁的女子嫁人是很普遍的,高夫人和高一功反对,只是不赞同袁时中这个人而已。   李岩皱眉道:“年纪相差大了一些,而且兰芝目前太小,不到出阁年龄。但这门亲事既然由他提出来,也不好拒绝。依我之意,还是要想法子玉成这门亲事才好,毕竟咱们是有收拢他的意思。”   高夫人斩钉截铁的道:“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把兰芝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子。”   傅宗龙笑了笑道:“夫人不必着急,自来公主下嫁,有亲生女儿,也有非亲生女儿。文成公主下嫁吐蕃,文成公主也并不是唐太宗的亲生女儿啊!我有一个移花接木的主意,可以从闯王的侄辈姑娘当中,选一个替代兰芝,许配给袁将军。”   高夫人皱眉道:“自成的侄女倒是有两三个,可相貌太普通了,而且说话做事也没什么主见,只怕袁将军不能满意。”   李岩道:“夫人说的有理,袁时中是一方义军首领,在豫东势力很大,不缺女人的,所以如果女孩太差,只怕他不会相中。咱们有笼络他的意思,如果给他一个懦弱、无知的姑娘,只怕不但起不到笼络之意,还反倒得罪了他。必须找一个有容貌,有武艺,有心计的出色女孩,嫁给袁将军才能起到笼络之意。这样的姑娘在夫人身边就有,只是不知夫人是否舍得。”   高夫人登时明白,李岩是想打自己身边的几位女兵姑娘的主意。她看了一眼范青,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范青真的想要笼络袁时中,为找到一个好姑娘嫁他而感到犯愁,需要自己帮助,她倒真不忍心拒绝,于是沉吟道:“你说慧英她们几个……”   忽见范青一笑,站起来缓缓道:“夫人忘了,你要把慧英许配给双喜将军的。”   “是啊!”高夫人叹了口气道:“如果拆散了慧英和双喜这对鸳鸯太可惜了!那么,你觉得谁更合适?”   范青缓缓道:“我觉得谁都不合适。”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   范青冷笑道:“我闯营乃堂堂正正之师,靠的是咱们坚忍不拔的精神,强悍勇敢的武力和百姓的支持,袁时中如果识相,乖乖投靠咱们,自然有他封侯拜将的好处,如果不识相,我也不惮派兵剿灭了他。总之我是不会牺牲无辜女子的幸福,去讨好拉拢一名想要投顺的将领。兰芝不行,别的女兵也一样不行,除非她们自己喜欢。”   听了这话,大厅内十分安静,这时代男尊女卑,用女子出嫁,结成婚姻的方式联络关系是很正常的现象。所谓自古儿女亲事,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女孩的幸福,又有谁在乎。像范青这么重视女子意愿的人,实在少见。尤其是为了地位低下的女兵,而宁愿得罪一方将领,让众人不能理解。   高夫人眼神异样的看着范青,她总觉得范青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现在更加确定此点了,范青的魅力也就在此,和这个时代的所有男子都不同,这是一种骨子里的特别,连李自成都没有这种气质。这种气质来自现代人和古代人观念、眼光上的差距。   李岩和傅宗龙见范青是这样的态度,都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了,李岩想了想道:“那咱们就不答应袁时中的求亲,但也不拒绝。只是带领袁时中去观看咱们军容的时候,让夫人也一起带着女兵,万一她身边的女兵自己相中了袁时中,岂不是两全其美!”   范青想了想道:“那样也好,如果两情相悦,互相喜爱,我自然别无二话。”   过了一会儿,有亲兵来报,说袁时中率领众人来到了营地外面。李岩率领李双喜和吴汝义已经在营地外面等候,袁时中一看有人迎接,赶快下马,趋前相见。李岩把李双喜和吴汝义介绍给袁时中。袁时中连连叉手施礼,说:“劳各位如此远迎,实在不敢领受。”   进入营地之后,袁时中只见一路上,闯营士兵,甲胄鲜明,刀剑闪亮,军营整肃,战士威武,士气十分昂扬,不由得心中暗自赞叹,闯营能在河南连战连捷,把开封城都攻打下来了,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到了中军大帐,戒备更是森严,高一功、田见秀、傅宗龙在这里迎接他,互相施礼,请他进入大帐。进入大帐,高夫人和范青已经迎到门口,袁时中知道闯王昏迷,高夫人代理闯王,范青是大将军,二人在闯营主事,他抢前一步,就要跪地叩头。范青手急眼快,一把搀住,笑道:“袁将军不必多礼,我们闯营不兴叩拜这一套,只要做揖就行。”   袁时中却不肯依,非要叩头,范青也拦不住,只好和高夫人受了他的叩拜。高夫人和范青做揖还礼,然后,袁时中又向李岩、傅宗龙等人再次施礼,众人纷纷谦逊还礼。   进入大帐当中,范青请袁时中坐下,高夫人地位最高坐在上坐,左边以范青为首,依次是田见秀、李岩等人。右边客位则是袁时中和他的几名属下。   李岩微笑道:“今日因袁将军初次到此,宾主之礼还是要讲究的,从今往后,袁将军就是夫人和大将军属下的将领,那就不必再行此礼。”   袁时中微微欠身,笑道:“是啊!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自然不用那么多礼数了!”说完,把刘玉尺和朱成矩也介绍给大家,一起坐下来叙话。   高夫人笑道:“将军与二位先生远道辛苦,光临闯营,如此大礼,实在受之有愧。以后咱们同心协力,共建大业,事成之后,有福同享,不敢相忘。”   袁时中见是高夫人说话,连忙客气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拱手答道:“久仰夫人仁义之名,众望所归,可惜时中身在豫东,不能早日谒见,效忠麾下。近日有幸,得瞻光辉,实在高兴。以后时中愿意在夫人和大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也无怨悔。”   高夫人和众将都没想到袁时中一介武夫,说话文绉绉的,谈吐文雅,倒像一名读书人。打量他的相貌,只见身材挺拔,面容白净,十分英俊。高夫人心想,这后生真不错,如果自己身边哪位女兵能嫁了此人,倒是她的福分。   范青道:“将军能够远道而来,与我共事,我决不会当外人看待。我们这里虽然九成将领都是关中将士,以延安府的人为主,但现在家大业大,各地英雄豪杰纷纷来投。像在座的李岩军师就是河南名门公子,他来闯营时还带来两万豫东将士,我们不分远近,一视同仁。”   傅宗龙笑道:“袁将军不必顾虑,夫人和大将军,恢弘大度,虚怀若谷,到处延揽英雄,如饥如渴。将军是河北俊杰,远近皆知,到此以后,必然倚若股肱,前途不可限量。”   袁时中十分感动,又要站起来拱手说话,被高夫人笑着阻止,便欠着身子道:“时中以后忠心夫人,是大将军的部署,只要有所吩咐,不敢不尽心竭力,始终效命。”   高夫人微笑点头,示意袁时中坐下,然后问道:“刘先生,朱先生,可与袁将军共事多年?”   刘玉尺答道:“自从袁将军由河北来到豫东,我们二人便先后到辕门相投。一见之下,知道袁将军忠厚仁义,非一般草莽英雄可比,所以誓死相随,如今也两年多了。”   田见秀笑问:“听说刘先生是饱学之士,胸富韬略,可恨相见太晚。”   刘玉尺道:“田将军过奖了,在下并无学问,也无韬略,只是一心辅佐袁将军而已,如今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因为知道闯营虽未得天下,但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已无可疑。玉尺从去年以来就奉劝袁将军不必与群雄角逐,只须暂时独树一帜,以待王师。袁将军也是这番心意,不想今日果然能够来到夫人和大将军麾下,玉尺的一番心愿,果然得偿了!”   范青笑着向朱成矩问道:“久闻朱先生也是萧、曹、张良一流人物,今日来到,实在大快人意。不知对今后大事有何见教?”   朱成矩赶快站起来拱手道:“蒙大将军过分奖饰,愧不敢当。成矩是碌碌书生,并无什么高才,只是劝袁将军不妄杀无辜,不扰害百姓,严禁部下奸淫,好生练兵,与地方百姓休养生息,以待救世之主。幸赖袁将军居心仁厚,礼贤下士闻过则喜,从善如流,所以两年来小袁营所到之处,尚能做到平买平卖,秋毫无犯。从今以后,袁将军加入闯营,我只愿他成为邓禹和徐懋公一流的人物,则成矩之愿足矣!”   范青和李岩等人都知道刘、朱二人所说的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话,但这场合,李岩身为军师,不得不赶快点头赞道:“好极,好极!两兄所言使在下深为佩服。能得二位阁下在袁将军左右,袁将军日后功名富贵,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咱们闯营从崇祯初年起义以来,历经艰难险阻,各种血战考验,这二年到河南以来才有了固定的安身立命之所,所以,袁将军和二位来的正是时候,不日就能建立功勋,成就大业。”   袁时中十分客气,又欠身说:“承蒙军师指教,深中下怀,自当铭记在心。时中草莽无知,读书甚少,以后请夫人、大将军还有军师多多教诲,使时中能在闯王麾下做一员偏将,尽力效忠,不负此生。”   傅宗龙笑道:“袁将军如此诚心,又如此谦虚,在草莽英雄中,实在难得,以后我们一起共事,只要能早日打下江山,将军建立功勋,封侯封伯,自然不难。今日风云际会也是天意所定。”    第216章 求亲   此时,众将都对袁时中谦虚的态度十分满意,也因他文雅的谈吐而大生好感。   高夫人微笑道:“不知时中将军父母是否健在?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袁时中道:“末将幼年饥寒贫困,可怜父母双亡。有一个亲叔父,多年前流落他乡,失去音信。目前只有一个堂弟,名唤时泰,随我做事,算是唯一的亲人了!”   高夫人叹气道:“君昏臣暗,天灾人祸,多少人死于非命。在闯营的将领中,不少人都失去双亲,不是饿死在家,就是在逃荒的路上饿病而死。”   袁时中连忙道:“今日到了夫人身边,就算有了靠山,就如同有了父母一般。”   高夫人想起他要求亲,要娶兰芝的话,闭口不再接话。   李岩连忙笑道:“夫人为人仁义,闯营中许多年轻将领都把夫人当成母亲看待。袁将军年少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夫人一定会青眼相看。”   又谈了一阵,夫人便命令在军营中设宴,摆开宴席,为袁时中等人接风。附近营地的重要将领都来坐陪。大将中只有刘芳亮带领刘体纯和白旺去豫南攻略城池,再有刘宗敏、李过、袁宗第三人称病,其余诸将都来了。   宴会以后,夫人让李岩陪着袁时中三人进开封城游览,在城中给他们安排住处。是一座被抄家的开封官员的大宅子。安顿好三人,李岩正要离开,刘玉尺却向他拱手道:“军师慢走,玉尺还有一言。”   “请说!”李岩连忙拱手还礼。   刘玉尺道:“夫人和大将军对我们热情招待,十分厚爱,我们都能感受到。袁将军和我们小袁营的战士都永远感激不尽。但玉尺上次曾和军师谈过那件事,为何不见夫人提起话头?此事我们小袁营上下都很关注,一旦玉成此事,我保证袁将军部下从此与闯营老将士同心同德,不分彼此。”   李岩已经知道他说的是向兰芝求亲的事情了,他知道夫人和范青的态度,哪敢应承下来,笑道:“此事当然甚佳,只是我回来匆忙还没来得及向夫人和大将军禀报。我想夫人应该是赏识袁将军的人品才干的。但夫人只有一位令爱,年纪只有十三岁,未到出阁之年,所以此时还要慢慢商榷才行。”   听李岩这样说,刘玉尺和朱成矩对视一眼,都露出失望的表情。刘玉尺叹道:“唉,如此一来,我们小袁营的将士恐怕要非常失望了。”   李岩笑道:“事情也并非没有转机,夫人的亲生女儿不行,但夫人身边还有许多义女,其中不乏文武全才的好女子。如果能嫁与袁将军,也将是很好的姻缘,袁将军一样是夫人的乘龙快婿。”   刘玉尺和朱成矩对视一眼,都觉得娶不到高夫人的亲生女儿,退而求其次,娶一名义女,也是高夫人的身边人,同样有拉近关系的效果,也十分不错。便点头笑道:“那就有劳军师了!”   第二天,李岩带着袁时中三人出城,来到营地观看闯营将士操练,从步兵到骑兵,再到炮兵,只见军容威武,兵强马壮,虽然只是演习,却也如同真的战斗一般,让人身临其境。   袁时中等人都赞不绝口,到了最后一个营地,看的是闯营中女兵的操练,一共二百五十人,都是高夫人和红娘子的亲兵,弓马娴熟,分成五组,骑着马在教场上来回奔驰,表演射箭,剑术,枪法,刀法,看得袁时中赞不绝口,刘玉尺笑道:“古人中有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都是女中豪杰,但只在书中读过,戏里看过,今天才见到真人真事。”   高夫人微笑点头,心中也有几分自豪,这些女兵都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同男战士没有什么区别。高夫人身后还站着几名女兵,慧英、慧琼、慧芬、慧珠、慧灵、慧剑六人,也都穿戴整齐,高头大马,英姿飒爽,目不斜视的站在高夫人身后   要与小袁营首领袁时中结亲的消息其实已经在女兵中暗自传开了,袁时中在看这些操练中的女兵,这些女兵其实也在偷看他,只见他骑着高头大马,身材高大挺拔,相貌端正,年轻英俊,好多人芳心不由得微乱,暗想,这袁时中又年轻,又英俊,还是一方首领,连夫人都要加意笼络,前途不可限量,如果能嫁得这样的夫婿,也算不枉此生了。不但教场上的女兵这样想,连夫人身后的几个女亲兵也有点意动。   高夫人想结成这门亲事,她转头对身后的几名女兵笑道:“你们练了这么久,不想下场去显显本领么?”她目光在慧珠和慧芬脸上徘徊,她们两个脸上也露出期待神色,显然想要下去一显身手。   忽然,慧英拱手道:“母亲,女儿新得了一匹好马,想要试一下这匹马怎样?”   高夫人一愣,她没想让慧英下去操练,但意料不到,慧英竟然会主动说出来。仔细看看,她神情坚决,不像是开玩笑,只好勉强笑道:“那么,就让慧英骑马转几圈吧!”   只见慧英出列,骑着一匹纯白的马奔向教场。这匹马浑身毛色洁白,高大健美,十分漂亮,辔头上的银饰,和骑马人身上的戎装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威武。只见慧英在教场上兜了一个圈子,猛地拉弓射箭,一箭正中靶心。慧英的武艺和箭术其实不逊于慧梅,只是平时很少展示。此刻,只见她在马上不停射箭,箭箭射中靶心,姿势十分优美,惹得一片叫好喝彩声音。   袁时中见慧英英姿飒爽,又十分美貌,不由得看的入迷,不知如何称赞才好,只是不停的点头惊叹。   看到这一幕,高夫人却不经意的皱起眉头,慧英的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当晚,在周王宫中,高夫人忙碌完一天的事情,在梳妆台前卸妆完毕,才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只有慧英留下。”   几名女兵和一群侍候的宫女一起躬身说了一声是,然后缓缓退出大厅,只剩下高夫人和慧英。慧芬、慧珠狠狠的瞪了慧英一眼,才退出房间。   走出上房,慧芬啐了一口,愤愤的道:“我早就说过,慧英就是个贼心不死的下贱女人,怎么样,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慧珠也很恼火,道:“真是不要脸的狐媚女人,见一个爱一个,她都有了双喜哥了,还贼心不死,又去勾搭别的男人,敢情这天下的好男人都被她给霸占了,才心满意足。”   慧珠和慧芬知道高夫人本来是想让她俩分别出去操练,然后选中一个嫁给袁时中。可没想到慧英会抢着出列,表现一番。慧珠和慧芬后来也上场操练了,可她们两个无论身材相貌,还是武艺都不如慧英,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会选择慧英的,所以两名少女异常气愤,站在上房外面对慧英好一阵咒骂。   房间中,高夫人和慧英正在谈话,高夫人质问道:“慧英,你今天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出列操练是为了给袁时中选择妻子。你已经有了双喜,怎么还想嫁给袁时中?”   慧英垂下头,一声不吭。   高夫人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恨我,恨身边的姐妹,恨咱们整个闯营,所以你一心想要离开,想要嫁给袁时中远走高飞。哼,你抱有这样的心思,我更不能让你嫁给袁时中了。我们要的是能笼络袁时中的女子,你一腔恨意的嫁过去,不是给咱们闯营树立一个强敌么!你趁早断了痴心妄想吧!”   慧英听到这话,脸色大变,噗嗵一声,跪在地上,抬起头,哀求道:“夫人,我嫁给袁时中,绝对不会和咱们闯营为敌的,求夫人成全。”   高夫人冷笑:“你还恨我对不对?恨我没有重用你、恨我当初惩罚过你,你处心积虑的想要报复我,想要报复闯营,你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我真是白疼你一场了!”   慧英流泪道:“夫人,我真的没有那样的心思,不论你怎么惩罚我,我都不会恨你,我尊敬你,爱戴你,把你当成我的母亲,一个女儿会恨她的母亲么?”   高夫人其实心中一直很疼爱慧英的,有一点母女之情,听她这样说,也很伤感,长叹一声道:“我也是一直把你当成女儿一般看待的,你犯了错,我惩罚你,其实我的心也很难过,也很心疼你。我后来依然把你留在身边,可是咱们之间却有了隔阂,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贴心了。唉!你到说说,你为什么非要嫁给袁时中,其实双喜很爱你,你嫁给双喜一定会幸福。”   慧英咬牙道:“夫人,我可以跟你说心里话,可是说了,你恐怕还是会说我是个恶毒女人。”   高夫人叹道:“是因为慧梅么?”   提到慧梅,慧英终于痛哭起来,边哭边道:“夫人,我不恨慧梅,我只恨我自己,没能力,没口才,不能讨得你的欢心,也不能找到那么优秀的夫君。我知道这么想不好,可是我忍不住,我总是拿自己和慧梅相比较,总是拿双喜和范青相比较,我心里不平衡,心里很痛苦。”   “双喜是很好的孩子,你嫁给他,会很幸福的,一个女人来说,幸福不是最重要的么?”高夫人很伤感。   慧英泣道:“夫人,可是我过不了心里这个坎,我若是嫁给双喜,每日在闯营中看到慧梅趾高气扬,我就会非常痛苦,我不会幸福的,我只想离开闯营,那样子,我才能平心静气的生活。”   高夫人叹息,“慧英,你真的很愚,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心性的女孩,你辜负双喜对你的一片痴心了,我不会同意你去嫁给袁时中的。”   慧英半晌不说话,最后才轻声道:“如果这样,我就在闯营中没法活下去了!”   高夫人看了一眼慧英,只见她眼神十分决绝,知道她个性很强,如果不让她走,也许真的会自尽。她看了一眼慧英,想到这些年,自己收养慧英时还是一个小女孩,她随着自己左右,渐渐长大,成为一个美貌女子。当初自己收养的许多小女孩,现在只剩下慧英和慧梅两个了。这片刻功夫,她的母亲之情终于占了上风,叹息道:“如果这样,你就嫁给袁时中吧!我不拦着你。”说完长长的叹息一声。   几天之后,慧英要嫁给袁时中的消息传遍了闯营,许多人听到这消息感到很惊讶,因为慧英和双喜好,这是闯营中很多人都知道的。所以各种传言都有,有的说,是慧英喜新厌旧,也有人说是袁时中相中了慧英,高夫人为了笼络袁时中,强迫慧英嫁给袁时中。但不管怎么传言,大家都是同情双喜的。   这一日,范青正在大帐中处理事情,一名亲兵忽然来报告,说李双喜被老虎咬伤了。   “怎么回事?”范青皱眉问,“他身边的亲兵都中了定身法,眼睁睁的看着双喜被老虎咬?”   这亲兵述说原委,原来这几天,李双喜一直在周围山中打猎,专门猎杀猛兽。不知谁说,某座山上有老虎出没伤人,他听说了,立刻就去。他带领十多名亲兵在山中搜索老虎,忽然老虎从树林中冲出来,他的亲兵正要拉弓射箭。不想,李双喜拎者刀子冲上去,去砍老虎,结果被老虎在肩膀上咬掉一块肉。   范青皱眉:“双喜发什么疯!去和老虎肉搏?他以为自己是武松么!”   这亲兵笑了笑,道:“双喜将军最近心情不太好。”   范青想了想,叹气道:“你去把他叫过来,我开导开导他。”   过了一会儿,亲兵领着李双喜走进大帐。只见他脸色憔悴,眼窝深陷,眼白上都是血丝。再看他的伤势,脸上好几道血痕,是被老虎抓伤的,肩膀被老虎咬伤的地方被尚炯给敷上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范青冷笑一声:“你逞什么英雄?和老虎肉搏,不想要命啦!”   李双喜低下头不说话。   范青又冷笑道:“看你这副样子,难怪慧英会看不上你。”    第217章 慧英成亲   李双喜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他抬起头,脸色苍白。他和慧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没人说出口,却不料被范青当面挑破。范青虽然只比李双喜大两岁,但他是成熟男人的心性,很了解失恋男人的痛苦心理,这种痛苦靠好言相劝是没用的,只能用激将法。   范青冷冷的看着他,道:“你知道慧英为什么选择袁时中,而不选择你。”   李双喜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范青道:“因为你不行,你不如袁时中。”   李双喜脸上肌肉颤动,“我不如那个小白脸?”   范青冷笑:“什么小白脸,袁时中是一方义军首领,有十万属下。而你呢!不过是一个偏将,没立下多大功劳,名声也不响亮。”   “我不信,我和慧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她不是背信弃义的女孩,一定是你和夫人强迫他了!”李双喜道。   范青嗤笑一声,道:“我实话告诉你,高夫人原来是想把慧珠或慧芬,嫁给袁时中的,可观操那日,慧英主动出列表演,后来又主动和夫人请求要嫁给袁时中。这都是她自己的意思,夫人并没强迫她,所以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李双喜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范青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李双喜身边,轻轻拍他的肩膀,道:“慧英不看好你,作出这样的选择,你应该自强,做出一番事业来,比袁时中表现更好,让慧英知道她的选择是错的。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自然能找到爱你的,更好的女孩,所以不要太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不要自暴自弃,要好好的活着,让瞧不起你的人闭嘴。”   李双喜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范青眉头微微一皱,提高声音道:“李双喜,你知道什么?”   李双喜立刻笔挺的站立起来,大声说:“报告大将军,属下知道要振作精神,好好打仗。”   范青这才满意点点头道:“好好回去养好伤,过两天咱们要收复豫东,我准备派你和袁时中各自率领一支人马去攻打豫东郡县,看看你们谁的表现好,你有没有信心胜过他。”   李双喜大声说:“有!”这时,他的精神已经振作起来了。   范青这才让他退下,他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慧英嫁给袁时中,他其实是不赞同的,慧英对老营的人有恨意,她嫁给袁时中后,万一不笼络袁时中,反而鼓动袁时中造反怎么办?但高夫人在这件事上很执拗,范青劝说了几次,都被她给驳回了。非要把慧英嫁给袁时中,这也让范青有点无奈。   范青想了想,叫属下把王奎叫过来,片刻功夫,王奎走了进来,躬身给范青施礼,叫了一声“范大将军。”   王奎当初攻破开封城后,被闯营活捉,他不肯投顺,范青因为爱才,没有杀他,反而用语言相激,让他跟着傅宗龙,看看义军的做法到底是流寇还是王师。这几个月,王奎目睹了闯营爱护百姓,发展经济,开荒种地,刑狱公正,尊重读书人,为百姓做了许多实在事情,这些作为深深改变了王奎的观念,他最终承认闯营确实不是寇了,而是一支生机勃勃,纪律严明,具有远大理想抱负的新力量。他最后决定投顺义军,为范青做事。   “范将军!”王奎拱手施礼。   “王先生不必客气!”范青伸手虚扶,让王奎坐下,然后笑道:“王先生做事稳妥,有勇有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让你去做。”   王奎加入义军之后,一直没接到重要任务,这次范青亲自相招,他知道机会来了,便站起来拱手道:“请大将军吩咐,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范青微笑点头道:“过两天,慧英要嫁到小袁营,我对袁时中和慧英两人不是很放心,我要你带领五百人随慧英一起到小袁营……”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几天之后,慧英和袁时中正式定亲,袁时中派刘玉尺送来聘礼,聘礼十分丰富,摆在高夫人的大厅中,确实排场,有各种绫罗绸缎,各种珠宝首饰,还有金灿灿的元宝十锭。尽管如此,刘玉尺还是一再口称来的匆忙,聘礼简单之类的客气话。   慧芬、慧珠几名女兵看的一脸妒忌,夫君又帅,地位又高,还有这么丰厚的聘礼,慧英真是走运了。慧英本人却很镇定,一点欣喜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一张脸冷冰冰的,看不出她的心思。   慧芬小声嘀咕:“心机深的坏女人,故意装出这样的表情,心里不一定怎么得意呢!”   正式成亲定在十天之后,这几天,闯营的人陆陆续续的给慧英送礼,各营的重要将领,都有礼物送给慧英,或是金、银、玉、翡翠之类的首饰,或者银两,按着地位高低,从一两银子到十两不等,用红纸封好,这叫做给新娘添箱,都得收下。很快又在慧英的房间外厅摆得到处都是,尽管别人都赞不绝口,慧英却依然不看一眼。   这时,又有侍女报告,说李双喜的亲兵送礼物来了。慧英神色微微一动,走出房间,侍女向院子里指,原来双喜送来的是一匹白马,这白马浑身的毛色刷的十分洁净,换了崭新的雕鞍,黄铜马镫,新的辔头带着银饰,闪光镀金项铃,猩红的新马缨,雪白的马尾根上边不远处还结着一个红绸绣球。双喜的亲兵给慧英叉手行礼,说:“双喜将军知道慧英小姐喜欢白马,所以把自己的坐骑送给小姐了!”   慧英怔怔的看着战马,这匹白马是周王的坐骑,因为双喜在开封之战中,阻击左良玉有功,范青特许他在周王宫的财宝中,任意选一件,作为额外赏赐,他就选了这匹白马。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白马,所以要送给自己,却被自己拒绝了。   周围侍女纷纷赞道:“这匹马真漂亮,马身上的装饰也漂亮,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慧英忽然叫道:“王新兄弟,这马我不能要,你给双喜将军送回去吧!他在战场上更需要这样的战马。”   王新却拱手道:“双喜将军说了,如果慧英小姐不要这马,他也不要了,任凭小姐处置这匹马!”   慧英上前,轻轻抚摸马颈上的鬣毛,忽然眼中有泪光闪动起来,周围侍女互相看看,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慧英为什么不喜欢这匹好马。”   这时,周王府外又传来鼓乐声,自远而近,大门外的鼓手也奏起乐来,原来袁时中担心聘礼不够,又派人送来一批,一行人走进院子,各种礼品都装在或圆或方的彩漆木盒当中,每二人抬一盒,共有十盒,最后另有人牵着一匹高大漂亮的甘草色战马,辔头鞍镫俱全,一色崭新。这次送礼的是朱成矩,他拱手对慧英的侍女道:“这匹战马叫甘草黄,也是一匹难得的名马,袁将军希望,慧英小姐出嫁那日最好能骑这匹甘草黄。”   等朱成矩走后,慧英徘徊在院子里,轻轻抚摸两匹战马,轻声叹息。侍女问:“小姐出嫁的时候要骑哪匹马,我看这白马好看。”   慧英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道:“还是甘草黄吧!”   这一日,到了慧英出嫁日子,高夫人早早起来,把各种事情检查一遍,生怕有什么疏忽。她把慧灵叫到跟前,问:“你慧英姐姐还是那样不悲不喜的样子么?”   慧灵道:“是啊!我们姐妹都很奇怪,没见过这样的新嫁娘,好像在看别人出嫁一样。”   高夫人沉吟片刻,让慧灵出去,把慧剑叫进来。慧剑是个沉默的女孩,一说话还会害羞。但高夫人知道慧剑是她身边所有女兵中最果敢,最坚毅的一个,心机不下于慧梅、慧灵。   高夫人道:“慧剑,你哥哥黑虎星在攻打开封的时候阵亡了,你现在没什么亲人了,我本来不应该再派你做危险的任务,但眼前这件事我身边的女兵只有你能胜任。”   慧剑在听到哥哥黑虎星的名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但表情依然沉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她冷静的拱手道:“请夫人吩咐。”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大将军范青信不过慧英,总说慧英嫁给袁时中会危害闯营,但我不想看慧英死,心一软,还是同意了她的婚事。慧英是很有城府的女孩,说实在的,我就像她的母亲,却也不能了解她的心思。范青派王奎率领五百闯营战士送亲,护卫慧英,驻扎在小袁营中,实际是想监视小袁营。我再派你去随慧英左右,你随时监视慧英的动向,有什么异常,派人回来禀报。”   慧剑点点头道:“夫人,我知道了!”顿了顿才道:“夫人,如果事情紧急,我可以对慧英出手,甚至杀掉她么!”   高夫人怔了一下,她想说:“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可到了口边,却改成,“你便宜行事吧!”   慧剑点点头,不再发问。   高夫人又将王奎叫来,道:“范大将军总夸赞你,有勇有谋,是个人才,这次去小袁营,你好好表现,证明一下你自己的能力。”   他让王奎骑马带领五百骑兵先走,到小袁营的驻地去驻扎,等候迎亲的队伍。慧英所有的陪嫁都由他们先带去,由几十匹骡子驮着皮箱,里面装的各种东西和金银也有人专门管理。   此时,在慧英的房间中,她已经梳洗打扮完毕,按着新嫁娘的风俗,她打扮的十分喜庆艳丽,她又黑又密的头发梳成流行的云鬓样式。她本来美貌,此时脸上擦了胭脂,更加娇艳动人,真是云鬓堆积,桃脸动人。身上穿着红缎绣花袄,系上红缎绣花百褶裙,带上凤冠,肩披霞帔,真如画中人一般。   可惜她的一双眼睛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喜庆、害羞,明如秋水,冷若寒霜,好像一柄冰冷冷的剑一般,与她此时的装扮格格不入。这时,院外隐约传来迎亲的鼓乐声。慧英眼光在屋中扫过,喃喃道:“终于离开了,不过,我还会回来的。”说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之意。   慧英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走出屋子,两边有许多人欢声笑语,不过,羡慕的声音居多,   “听说,袁姑爷也是一表人材。”   “可不是,我见过,骑在马上可英俊了,又很年轻。”   “这真是天生一对啊!打着灯笼都难找。”   “这还用找,千里姻缘一线牵,早有月老用红线把他俩栓住了,不用找,姑爷就来了!”   慧英听到这些话,好像飘过耳边的云烟一般,没有丝毫进入她的心中,她的心这一刻已经死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幸福快乐,更不会有爱情,只剩下一颗复仇的种子,报复的却是最爱她的一群人。   慧英到上房给高夫人叩头,然后被一方红缎蒙了头,由两名侍女左右搀扶,在鼓乐和鞭炮声中向外走去,她身上的环佩叮咚响,周围有女子不停说,“新娘子,哭啊!大声哭啊!”   可慧英没发出一声哭泣,“我为什么要哭?闯营中还有我舍不得的吗?”慧英在心中冷冷的想。   高夫人率领众将士的夫人,还有一群慧字辈的女兵们,都到大门口送慧英上轿。双喜没有上前,他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外,双眉紧皱,默无一言。看着慧英坐上轿子,轿前鼓乐,轿后骑兵,在萧瑟的秋风中,渐渐远去。   三天之后,按着风俗是慧英回门的日子,正常情况下,袁时中应当和慧英一起提着礼物去看高夫人,但恰好,今天范青升帐,安排东征的将士,所以回门就免了。   在中军大帐中,众多将领肃立,这次攻打豫东,从攻打睢州开始,重点是攻打州府商丘,最远打到最东面的夏邑,如果此次东征顺利,整个豫东方圆千里,都成了闯营的地盘。   因为刘芳亮、刘体纯等人刚从豫西回来休整,范青打算这次派几名还没出战过的将领,他扫视众将,道:“军师李岩是豫东人,这次以他为主将,三位副将,我也尽量选择对河南情况熟悉的将领。”    第218章 慧英的手段   “陈永福、袁时中、李双喜。”随着范青的点名,这三名将领出列,一起叉手等待命令。   “陈永福、李双喜各自率领三万人马,在军师李岩的带领下,直趋睢州。袁时中先去陈留,会齐属下兵马之后,到睢州城下与主力会合。此次豫东之行,如何用兵,如何安抚百姓,你们三位将领必须听从李岩军师的指挥。”   三位将领一起朗声道:“遵命。”   陈永福自从投顺之后,是第一次出征,知道范青在给他立功的机会,所以心中很热切。李双喜和袁时中也差不多同样的心情。   范青缓缓道:“豫中的州县军心浮动,民心不稳,攻掠豫东诸州县应该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收拢民心,保证豫东人心的稳定,所以维持军记十分重要。”范青转头对袁时中道:“袁将军,你麾下部队未在闯营训练过,所以你一定要对属下将士重申军记,决不允许在豫东州县掳掠百姓,一旦发现此类行为,决不姑息。”   袁时中听范青口气严厉,心中一跳,连忙拱手道:“属下遵命!”   随后,范青又和众将商谈一番攻打豫东的具体问题,然后众将各自准备出征。   袁时中带着慧英和刘玉尺、朱成矩等人,快马加鞭,先去会和陈留附近的小袁营。   在动身之前,慧英有三匹马都备上鞍子等他选择,慧英走到白马身旁,轻轻摸了摸它的耳朵,亲兵以为她要骑白马,正想收紧白马的缰绳,却不料,慧英一翻身跳上了甘草黄的背上,扬鞭启程。   袁时中看着慧英骑着自己送她的甘草黄,心中很得意,笑道:“夫人,甘草黄是匹难得的好马,你骑着怎样?”   慧英冷笑道:“再好的马,没有好的骑手也没用。”说完,用力在甘草黄的臀上抽了一记,甘草黄一声嘶鸣,冲了出去。   袁时中皱着眉头,骑马紧随其后,他跟慧英成亲只有三天,不过,他已经感到,慧英是个有个性,不好对付的女子,虽然她容貌俊俏,弓马娴熟,也识文断字,是个不错的主妇。但她眼神冰冷,看他的时候没一点新婚妻子对丈夫的热情,这让袁时中很不舒服,觉得慧英仗着高夫人养女的身份,瞧不起他。   所以他一面拍马疾驰,一面在肚里咒骂:“妈的,嫁鸡随鸡,嫁给我就是我的老婆,常言道‘出嫁从夫’你连丈夫的话都不听,是仗着闯王夫人的养女身份么!”   袁时中和慧英带的都是骑兵,一路上晓行夜宿,第三天黄昏时候到了陈州境内,小袁营全体人马已经在两天前到了陈州附近等候,袁时中吩咐明日休息一日,要在军营中大摆宴席,请众将领来吃喜酒。   袁时中给慧英准备的住处是一座乡绅的宅子,房屋宽大,屋宇众多,主宅与偏院有一百多间房子,袁时中和慧英住在上房,二门外的花厅作为袁时中和众将领议事的地方,今天就在这里摆喜筵。小袁营的众将吃酒划拳,纵情快乐。   因为出门半个月了,袁时中一来想与营中将领谈论军情和自己迎娶慧英的经过,二来他也很想念自己的两位姨太太,孙氏和金氏,尤其金氏,是戏子出身,惯常做小伏低,伺候男人那一套,所以,袁时中把她看得如掌上明珠一般。   慧英坐在房间中听袁时中的亲兵禀报完之后,微微冷笑道:“请两位姨太太到东厢房等候片刻!”   等两名姨太太来到东厢房,慧英忽然又让下人摆饭,慢吞吞的吃了起来。   关于袁时中的这两个小妾,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姓孙的出身农家,比较老实。而姓金的却是出身戏子,能说会道,颇有心计,几乎是袁时中的专宠,把姓孙的压的抬不起头来。所以她故意如此,就是想杀一杀姓金的气焰,故意让她们干等。   等慧英吃完饭,两位姨太太已经在东厢房等了一个多时辰,慧英这才对侍女道:“让两位姨太太进来。”   孙氏和金氏进来的时候,慧英只是微微欠身,脸上虽然也有一丝微笑,却没有热情的感觉。   孙氏规规矩矩的按着规矩磕头,金氏勉强也磕了一个头,但脸上都是愤愤不平的神色。刚才在东厢房等候的时候,金氏已经发了一顿牢骚,对慧英给她们的下马威很不满。孙氏劝她不要自讨没趣,到时候,吃亏受罪。   金氏却道:“姐姐,你就是太老实了,人善受人欺,马善被人骑。我金氏偏不怕她,不受这个窝囊气。她是闯王的义女又怎样,不过是高夫人身边的一个肯卖命的丫头罢了,也没比咱们高贵到哪去。他这样冷遇咱们,想树一树下马威,高抬她的身价,我偏不买账。她想找个人头示众,我偏要伸直脖子探到铡刀口里看看。谁也不比她少鼻子,缺眼睛,别指望我能在她面前低三下四,息事宁人,看我怎么降服她。”   孙氏见她越说越离谱,便不敢跟着接话了。   此时,金氏、孙氏磕头完毕之后,金氏站起来说:“姐姐,你可算来了……”   只说了一句,忽然慧英脸一板,道:“谁是你姐姐?你也在大户人家当过丫头,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我夫君是一营之主,他身边人不能缺了礼数,要给全营人树个规矩,你们以后只许叫我太太,听懂了么!”   金氏被呛的说不出话来,她本来是想说几句夹枪带棒的话,可这一瞬间被慧英的气势给压制住了,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赌气说了一句“听懂了!”   慧英并不理睬她,而是与孙氏攀谈了几句,问她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日子过得怎么样之类的闲话,态度十分亲切。问完之后,她望了一眼金氏,对她说:“我连日鞍马劳累,需要早点休息,不能同你们多叙家常,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金氏在西厢房等了一个多时辰,刚才又被慧英冷落一旁,心中十分恼火。见孙氏只说了一个“是”字,就要退下,她上前福了一福,道:“太太来了,以后就是一家之主,我自然打心眼里尊重,以后凡是只要太太吩咐下来,我们没有不听从的。不过,我们手脚粗笨,又没见过世面,如果有失礼不当之处,还请太太多多包涵,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话语虽然恭顺,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甜中含酸,又几分不服气之意。   慧英听出话里有话,冷笑一声道:“有句话本来想明天再讲,既然金姨太提起来,我不妨先讲几句。你们服侍爷有几年了,也算吃了些辛苦。我也不是心眼小,不能容人的女子,言语差错,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我不喜欢有人狐媚心性,迷惑男人,舌尖嘴薄,搬弄是非,我眼睛里不揉沙子。告诉你们,我可是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杀人不眨眼的,在家中更忍不了半句闲话。我丑话说在前头,谁惹怒了我,休怪我心狠手辣。”   孙氏害怕,低着头一声不吭。金氏一来仗着平时袁时中对她宠爱,二来被一腔怒气冲昏了头,忍不住质问道:“我不明白太太说话的意思,谁狐媚心性啦?谁迷惑男人啦?咱们都是爷的女人,谁也没比谁高贵哪去?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王的义女,就了不起了,不服气,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听金氏这样无理的话,孙氏吓得脸都白了,这是想要和慧英现在就翻脸么!她想要上前劝解,只是嘴唇哆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却见慧英柳眉倒竖,一脸煞气,喝道:“放肆,敢跟我这样说话,还有没有规矩。”慧英平日在闯营不怎么出头说话,但她毕竟是高夫人调理出来的人,见过大世面的,会被一个区区金氏给压住。只听她厉声喝道:“给我掌嘴。”   慧剑和两名侍女上前,金氏伸手向慧剑脸上抓去,想要撒泼,却不知她打人的水平和慧剑差了不知几个层次。慧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转,就给她押在身后。金氏只觉得手腕奇痛,根本挣脱不掉。口中却依然叫喊不停,“你不要以为自己真是闯王的小姐,实际你也不过是个低三下四伺候人的丫环。只是为了和我们袁将军结婚,才把你收成养女,你也未必比我们高贵多少,都是一样的奴才……”   两名陪嫁的女兵上前,狠狠的扇她耳光,只打的她嘴角出血,杀猪似的惨叫。   袁时中在二门厅中喝酒,听到禀报说慧英正在惩罚金氏,大吃一惊,急忙奔回内室。慧英见袁时中回来,才冷笑一声让慧剑放手。   金氏瘫倒在地上,一张漂亮脸蛋肿的好似猪头一般,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她起身抱住袁时中的大腿,哭道:“老爷,你可回来了,再晚一会儿,你就见不到妾身了!你要替妾身作主,不然妾身就碰死在你面前。”   袁时中见金氏被打的这么惨,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质问慧英道:“好端端的,干嘛打人?”   慧英冷笑道:好端端的,我会打人么?你问问她是怎么跟我说话的,简直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袁时中想起这些日子,慧英对待他十分冷淡,不禁怒道:“她就算没有规矩,你也要先告诉我才能动手,你这样做,还把我放在眼中么?”   慧英冷笑道:“夫君,有一句话,妾身也想奉劝你,你是一营之主,统帅十几万人马,你的属下都看着你呢!所谓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立身正了,属下自然也跟着有样学样。你若是一心只想着喝酒、玩女人,胸无大志、混混僵僵,那么臣妾只好把自己这双无用的眸子挖出来,算臣妾瞎了眼,看错了人。”   袁时中听慧英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呸了一声道:“我袁时中爱怎样,便怎样,你若觉得你闯王义女,身份高贵,咱们从今以后不再见面就是。”说完搀扶着哭哭啼啼的金氏,离开慧英的屋子。   他把金氏送回房间,请大夫医治,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气愤不已,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咒骂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有亲兵来报告,说刘玉尺和朱成矩来拜见他。   袁时中命令让他们二人进来,一见到他们二人,袁时中立刻抱怨起来,大吐苦水,把新婚这几天,慧英如何自恃身份,对他不冷不热,还有刚才惩罚金氏,对他出言不逊的话都说了。   听完袁时中的抱怨,朱成矩轻咳一声道:“我和玉尺刚才略略商议此事,我们二人都以为,将军不应该因为此事恼怒夫人,更不应该疏远夫人,不与她同房。”   袁时中呸了一声,“看她高傲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要疏远她几天,杀杀她的气焰。”   刘玉尺拱手道:“将军,你不能被怒火冲昏头脑。慧英毕竟是闯王的义女,高夫人很疼爱她的,咱们刚刚加入闯营,很多事情都要仰人鼻息,看人家眼色。如果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和太太闹翻,对咱们小袁营的未来发展是很不利的。”   朱成矩也道:“将军,太太惩罚金氏虽然手段严厉些,但她毕竟是主母,惩罚小妾,也不违反礼法,但你若因此疏远她,只怕会被闯营看成爱好女色的人。”   袁时中这时也稍稍冷静一些,喃喃道:“想我袁时中是一方豪杰,现在却要仰人鼻息了。”   刘玉尺叹道:“形势所迫啊!请将军今夜就回太太房间,不要冷落了她。”   袁时中恼怒道:“我现在回去向她低头,岂不是更助长了她的气焰。”   朱成矩道:“将军,夫妻本为一体,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谁向谁低头一说。”   刘玉尺则道:“将军投顺闯营之后,小袁营一营的前程,都系在闯营之上,能否讨得高夫人的欢心至关重要。将军恩爱太太,就是拥护闯营。况且太太颀身玉貌,明眸皓齿,远胜金氏。不过,她是闯王养女,立有汗马功劳,深为高夫人所钟爱,故不免略自矜持,身份庄重,不似金氏那般曲意奉承,百依百顺,故意讨将军快乐。要知道贫家小户,敬祝灶神,还指望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好话多说,坏话不提’。太太是高夫人的养女,岂可不使他心中满意?”    第219章 袁时中的不满   袁时中心中觉得刘玉尺说的很有道理,但有些拉不下面子,正在犹豫时,忽然有亲兵来报,说慧英派来一名侍女请他过去。刘玉尺连忙拱手道:“夫人主动向将军示好,也请将军放下架子,和太太就此和好。”   袁时中也觉得不可和慧英闹的太僵,便点点头道:“好吧!我一会儿去夫人房间。”   片刻之后,袁时中踱着方步来到慧英的房间,门口的女兵帮袁时中脱掉外衣。袁时中走入厅中,只见慧英坐在桌旁,怔怔的看着桌子上的一支红烛。烛光下,慧英穿着红色对襟绸缎衣衫,下著葱绿百褶裙,脚穿大红绣鞋,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玉簪云鬟,香散雾鬓。袁时中不得不承认,慧英确实比金氏美多了,心想,慧英如果像金氏一般顺从自己该有多好,   袁时中故意放重脚步声,咳嗽了一下。慧英才从发怔中清醒过来,见到袁时中,她站起来,福了一福,道:“夫君,刚才妾身言语无理,触怒了夫君,还请夫君谅解。”   袁时中见慧英服软,先跟自己道歉,心中大喜,但脸上却没表现丝毫,只是“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为夫没有怪你。”他在桌旁坐下,以为慧英会向他一吐衷肠,讨好于他。   岂料,慧英接着叹了口气道:“不过刚才妾身说的都是真心话,妾身太希望夫君能自立自强,干出来一番事业了!”   袁时中嗯了一声道:“为夫一定会在闯营好好干,忠心夫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慧英却只是一声冷笑,道:“夫君忠心谁,我其实并不在乎。当初夫人并非愿意把我许配给夫君,是我自己一力促成此事。很多人都以为我是贪图夫君地位高,其实,我看中的是夫君能雄霸一方的军队,看中的是夫君的领袖能力,可以干出来一番事业,让我扬眉吐气,为我报仇雪恨。”   袁时中又吃了一惊,忍不住问:“你与谁有仇,要找谁报仇雪恨?”   慧英眼中露出一丝恨意,缓缓吐出两个字,“范青!”   袁时中大吃一惊,“你说的是闯营的大将军范青?”   慧英缓缓点头,道:“对,我对这个人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   袁时中有点不敢相信,慧英一个女孩,怎会与范青有那么大仇恨!   慧英笑了笑道:“我若不说出实情,想来夫君也不会相信。说着,就把自己如何与范青结仇,如何在老营中被人欺负的事情说了。”   袁时中心中一片混乱,他是知道范青的厉害,范青地位也比他高得多,在闯营中仅次于高夫人,自己投顺闯营,范青也是他巴结的对象。现在要找范青报仇,一来不是对手,二来他也有点怀疑慧英的话。慧英是高夫人的义女,闯营嫁她过来,应该有笼络他的意思,慧英怎能反而恨起闯营的首领来?难道是她故意试探于我?是想看看我是否忠心?   袁时中犹豫片刻,才道:“范大将军我向来佩服,我怎么能与他为仇敌呢!我对夫人和大将军是很忠心的。”   慧英忽然笑了笑道:“你对闯营能有多少忠心?我心里一清二楚。我知道你害怕得罪范青,想要巴结他。但我告诉你,他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他收拢你们小袁营,哼,就是为了吞并你们。”   袁时中心中一震,他和刘玉尺等人都有这样的担心,害怕闯营接纳他们之后,只是为了他们的兵马,把他们这些将领一脚踢开。   慧英冷笑道:“你以为范青做不出来么!罗汝才是怎么被干掉的?”   袁时中不知道罗汝才的死因,只是听说过一些传言而已。慧英随后把范青设计吞并罗汝才,然后将他杀掉的事情讲了最后道:“夫君,罗汝才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袁时中听了这话,心如乱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慧英冷笑道:“我知道夫君并不相信我说的话,这次你们攻打豫东,就会验证我所说的,鸡蛋里挑骨头还不容易么!何况你们小袁营并非没有把柄,等你们从豫东回来就知道我所说的是否正确了!”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初冬时节,寒风萧萧,天气已经相当寒冷,走在路上,马匹和骑兵都呵出长长的白色雾气。   袁时中率领小袁营的人马到了睢州城外,小袁营号称十万人马,但刨除各种文职人员,未经训练的饥民,一共也就三万人的可战精兵。   李岩已经到了两天了,把睢州城围的水泄不通,现在袁时中来了,声势更壮。   李岩正在部署攻城,让小袁营驻扎在城西北一带,其余三面,分别由陈永福、李双喜和他自己带兵攻打。袁时中将安营扎寨的事情交给副军师朱成矩、文书刘静逸和几名得力首领照料,自己则赶快带着军师刘玉尺驰赴在西南一带驻扎的李岩,请示攻城机宜。   李岩告诉袁时中,睢州防守的兵力并不强,只有几千老弱残兵,城中人心惶惶,百姓害怕屠城不愿守城,又见闯营仁义,所以很多人都盼望闯营进城,所以攻城不会太困难。今日兵马疲惫,暂且休息一天,明日清晨开始攻城。   李岩最后才用比较认真的口气说:“时中,你是第一次跟随闯营大军攻城,一定要好生约束部下。大将军下了严令,只要城中百姓不据城顽抗,义军进城不许妄杀一人,有违反军令的定斩不饶。城破之后,你们小袁营派三百人助守北门,其余将士一概不许入城。城中骡马财物,我另外派将领收集,统统上交到闯王老营,再由大将军按着功劳分配给你们。你切记不要派人进城抢掠骡马财物,干犯军记。你投到闯营不久,身为夫人佳婿,怕你惹怒了范大将军,到时候弄得不美,我的脸也在大将军和夫人面前没有光彩。”   听了李岩这些话,袁时中大出意外,又沮丧,又暗中生气,他同刘玉尺交换了一个眼色,刘玉尺示意他忍受,不要反驳。袁时中只好装出唯命是从的态度,连声说“是,是”,随后他恭敬的欠身道:“属下有一个救命恩人,住在睢州城内,名字叫作唐铉。破城之后,时中想保护他一家性命,以为报答,不知可否可行。”   李岩笑问:“他是做什么买卖的,如何是袁将军的救命恩人?”   袁时中回答:“唐铉原来是开州知州,属下起义前曾因饥寒交迫,无法活命,与几个同伙做一些抢劫的活儿。不幸被官府拿到,必死无疑。这位唐老爷一日坐堂,提审众犯,有的判斩立决,有的判为秋决。审到属下的时候,看属下相貌清秀,与众囚犯凶恶面相不同,又是初犯,就对属下说,‘你是这样好的一个小伙子,何事不能挣碗饭吃,偏要做贼而死!可惜你俊朗的长相和高大挺拔的身材了,难道你连耻辱都不知道么!你要是能从今以后改变品行,我就赦你一命,你肯洗心革面么?”   我赶快磕头说,“小人何偿不知道做贼可耻,只是被饥寒逼迫无路可走。倘蒙老爷开恩,小人情愿从此洗手,改邪归正。”   李岩笑道:“他这样就放你走了?”   袁时中点头道:“他点点头,打了属下二十板子,当堂开释,还恩赏了几串钱,资助属下谋生。”   李岩笑了笑道:“他没料到你后来仍然做贼,不过不做小贼,而是做了大贼,身率数万之众,不惟不怕官府捉拿,那些堂堂的州县官还得向你求饶,天下事情就是这个道理,都被英雄豪杰们看穿了。”说完放声大笑。   刘玉尺陪笑道:“是啊!正如古人所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李岩笑过之后,又对袁时中道:“袁将军,这恩你应该报答,破城之后,你赶快进城,派兄弟们保护他的全家。但闯营破城之后,对如何处置乡绅,也是有一定之规的。我保证,只要你这位恩主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就能保留他的家产土地。”   然后,李岩留下袁时中吃晚饭,尽管现在闯营家大业大,物资十分丰富,李岩又是东征的统帅,可饭菜只能用寒酸来形容。桌上只有窝头,炒青菜,豆腐,听到留下袁时中吃饭,后厨又赶快炒了一盘鸡蛋。所有的碗碟都是黑色的粗陶,酒水也没有。   李岩笑道:“这是咱们闯营一贯的作风,将领和普通士兵同甘共苦,士兵吃什么,将领就吃什么。”   袁时中平时锦衣玉食惯了的,就是征战中,也是满桌菜肴,荤素齐全,有酒有肉,有时与众将痛饮,还请歌妓清唱助兴,眼看李岩这里的饭菜如此粗陋,真是难以下咽。只是强颜欢笑和李岩说笑一阵,就起身告辞了,一路上心中十分的不愉快。   当晚,袁时中回到自己的营地,把刘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三人,还有几位心腹大头目,密谈同李岩见面的经过。听完之后,大家心里都很不平,刘玉尺本来是不主张投降闯营的,这时叹气说:   “将军原是一营首领,发号施令,悉由自主。而今弄巧成拙,画虎不成,变客为主,寄人篱下,从此遭受挟制,不惟难图发展,恐怕自己生存也不容易!明日破城,任他闯营的人饱掠,咱们小袁营却不许进城,只能等待日后大将军范青可怜咱们,从牙缝中吐出一点东西,咱们感恩领受,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部分大头目原来也是不赞成投顺闯营的,这时候纷纷说话,有的抱怨,有的愤恨,有的甚至说出来趁早拉走的话。   但朱成矩和刘静逸和剩下的几名头目,主张暂时忍耐,说拉走是个下策。暂时留在闯营,看看如何对待他们小袁营再说。   刘静逸道:“李岩的话不代表大将军也会这么对待咱们,等到了商丘,大将军也会亲来豫东,看咱们攻城打仗,也许他对咱们小袁营的态度会更好。”   众将听这话纷纷表示赞同,袁时中想起慧英的话,心中惕惧,但也不便在下属面前露出妻子的话。便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暂时忍耐几天再说。”   等众人都表态同意,袁时中又道:“今晚谈的话,只有咱们在座的人知道,对任何人不许泄露。”   第二天,准备攻城,天刚蒙蒙亮,李岩就起床,一面吃早饭,一面让亲兵再去军中重申军令,“只要城中不作抵抗,不许妄杀一人。另外,他吩咐兄弟们从不同的地方射书入城,将此意晓谕全城乡绅百姓知悉,书上也不再用崇祯年号,而是用干支纪年,落款则用的是闯营大将军范青的名号。   果然不出所料,早饭以后,城中百姓在乡绅的鼓动下,群情汹汹,逼迫守东门的州衙门小吏将东门打开,迎接义军进城,随即,南门、西门、北门先后打开。最初百姓只有少数胆子大的和特别贫苦的百姓站在城门口迎接。随后大家见进城的义军,纪律确实好,同官军完全两样,便胆子慢慢大了起来,怀着好奇和不安的心情站在街边看新鲜。还有人在家门口或十字路口摆放了茶水,供来往的义军骑兵喝水。还有许多百姓在临街的门上贴“顺民”两个字,不会写字的人家就赶快请人代写。   袁时中的人马顺利占领了北门和北门内的半条街道,他最关心的是保护过他的恩人唐铉。在昨晚夜间,他已经找逃到城外的老百姓问明了情况,唐家住在城内的西北角,距离他占领的北门较远。   所以占领北门之后,袁时中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一名亲信头目,手持一支从李岩那里讨来的令箭,率领二十名骑兵,尽快奔赴唐宅保护。这名头目走了之后,他才和刘玉尺一起率领二百名步兵出发。   三四年来,袁时中从开始起义到成为有数万人马的重要首领,始终是一营之主,凭自己发号施令,说一不二,不受人调遣。他要攻打什么城池,只须同军师和亲信将领商量一下,认为合适,便由他下令攻城。破城之后取得的所有粮食、财物,全都归他小袁营独占,他随意处分。在一般情况下,他禁止部下将士随便奸淫妇女和滥杀平民,以此来笼络豫东的百姓,增加自己的声望。    第220章 慌乱的唐府   但是为了笼络将士,他对部下抢劫和奸淫的事情也马马虎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分追究,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责备他。但现在面对闯营的森严军记,他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了事情,会被范青责罚。   当袁时中进入了北门之后,看见城中秩序丝毫不乱,附近两条街道上有士兵巡逻,整个街上没有一起抢劫杀人的事情,奸淫的事情更是没有,城中也没见到有着火后升起的火头。   袁时中暗自钦佩,不时有李岩的亲兵过来盘问,因为李岩的命令是袁时中的部队不能离开北门,袁时中不时的把令箭拿出,给这些亲兵看,才得以前行。一路上路过的重要衙门、仓库、大户住宅都有闯营的士兵在看守,不许抢劫粮食和财物。   袁时中的堂弟袁时泰忍不住骂道:“什么不许抢劫,就是他们闯营把肉吃光,不许咱们小袁营沾一点油水,最后扔给咱们一根啃过的骨头,还让咱们千恩万谢的领情。”   袁时泰越说越怒,声音也高了起来。袁时中严厉的看了袁时泰一眼,斥责道:“不许顺嘴胡说,你活的不耐烦了?大将军不会亏待咱们小袁营的,你只管放心就好。”   他问明了去唐铉宅子最近的路,赶快策马前去,途中,他和刘玉尺在马背上交换了一个眼色,虽然无言语,却互相都在想刚才袁时泰所说的话。   袁时中到了唐铉家的大门外,那第一批派来的骑兵也不过刚刚到达,小头目率领十个人守住唐铉家的正门,又派了十个人去守唐铉家的后门。   袁时中皱眉问道:“你们怎么才到?”   小头目道:“街上闯营士兵盘查很严,因为都是生面孔,所以即便有令箭,也盘查详细,而且盘查了好几次,耽误的时间。”   袁时中又问:“有人进唐宅抢劫么?”   小头目回答:“没有,巡逻的闯营士兵很多,没有乱兵或趁乱打劫的地痞流氓。”   袁时中微微点头,他已经在来时看到了闯营的军记,早知道,闯营攻克城池之后军记如此之好,自己就不急着过来保护唐铉家了。他下了战马,命亲兵快去叫开唐宅大门。里面没人开门,只听见内宅似有哭声。袁时中十分诧异,担心有贼人偷偷溜入唐府抢劫杀人,他立刻吩咐大声叫门,用拳头照大门猛打几下,将铜门拍的震天响。   自从义军破城之后,唐宅的主仆一共三十多口,认为已经大难临头,恐慌万分。尤其是主人们,比奴仆恐慌十倍。唐铉见过许多被流贼破城后的景象,对富裕大户和乡绅,流寇都非常残忍,烧杀淫掠,惨不忍睹。尤其自己在任开州的时候做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被弹劾解职,好歹在京城用银子上下打点,侥幸无事,于三年前回到家乡。   他听人说,闯营和张献忠的献营都特别痛恨贪官污吏,土豪劣绅,抓到之后,决斩不赦。他还听说袁时中也加入了闯营,袁时中就是开州人,定然知道自己欺压百姓,贪赃枉法的恶名,一定会替开州百姓伸冤。所以昨晚,他就想离开家,躲到别处。但只有躲到穷人家,才有可能不被查到。几处贫穷的远房亲属和邻居,都知道他在开州任上的时候作恶很多,民怨沸腾,不肯窝藏,所以他只好在家中坐以待毙。   在前天夜间风闻义军将到,唐铉夫妇就在两个忠心家仆的帮助下,把金银财宝和值钱古玩埋到了后院地下。如今,唐铉最关心的是他的年轻貌美的三姨太和尚未出阁的女儿琴姑。他决不能让她们被义军掳走,奸淫,丢尽他的颜面。   所以他一听道街上有纷乱的马蹄声和有人哭喊已经城破,他认为自己即将被杀,心一横,将一根准备好的麻绳纳入袖中,抽出雪亮的宝剑,大踏步走入三姨太的房中。   三姨太已经换上仆妇的旧衣服,打散了头发,在脸上抹了黑灰,乍一看很像女仆。可五官清秀,皮肤细嫩,却无法可以遮掩。她看见唐铉仗剑进来,满脸杀气,还以为他准备同冲入城中的贼兵作战,为大明朝殉节呢!   三姨太十分害怕,浑身战栗,颤声说道:“老爷,你不能这样,还是逃命吧!”   唐铉瞪着眼睛对她看了片刻,说道:“贼人已经进城,我们家断难幸免,你年轻,又有姿色,不应该活着受辱。”他从袖中取出麻绳,扔在她脚下,接着说:“趁此刻贼人尚未进入院子,你快上吊殉节,落一个流芳百世。”   三姨太傻了片刻,才明白老爷要逼她自杀,赶快跪下,哭着说:“老爷,你可怜我,放我活下去,我已经怀孕三个月啦。你要可怜我腹中胎儿,那是老爷的骨血啊……”   她抓紧唐铉的袍子,向唐铉哀哭不已,不停恳求。两个丫环和两名仆妇也一齐在唐铉面前跪下,替她哀求,一片哭声。唐铉心中一软,猛然又想起,三姨太这美貌容颜,要是被那些泥腿子玷污、抢走,自己以后该有多痛恨。想到这里他自私的心肠又占了上风,厉声喝道:“你快去死,不然我就一剑刺死你,你连殉节的名声都没有了!”   三姨太还不想死,她哭道:“老爷,我不是怕死,只是我还怀着你的骨肉呢!你可怜可怜这未见天的孩子吧!”   唐铉恨恨道:“我知道你身怀六甲,可是你若被那些泥腿子侮辱、掠走,我唐家的孩儿即便生下来,也随了别人的姓氏,既然这样,还不如一起死了干净。你不立刻自尽,我也要亲手杀死你。还不如你自己了断,还能成为唐家的节烈之妇,快自尽吧!”   三姨太继续哀哭,不肯起来,丫环、仆妇们也哭着求情,说三姨太已经怀孕三个月,她一死就是一尸两命。唐铉恼怒起来,一脚将身前跪着的一名丫环踢倒,第二脚又踢倒了一个,对三姨太举着宝剑说:“或自尽,留一个囫囵全尸,或由我用剑砍死你,你立刻自己选择,先杀了你,我随后也自尽。快快!”   三姨太知道哀求也没用,便止住哭声,拾起地上麻绳,颤巍巍的站起来,哽咽道:“既然老爷也要自尽,做个忠臣,妾就先走一步,在阴间等候老爷。老爷个子高,请老爷替妾绑绳。”   唐铉接过麻绳,绑在梁上,又搬了一个凳子放在下面,尽管他绑绳的时候手指在微微颤抖,但还算沉着,丝毫没有犹豫。他扶着三姨太登上小凳,等她头探进绳套,随即用脚将小凳踢开。   当唐铉向梁上绑麻绳和逼迫三姨太上吊的时候,两个丫环吓跑了,一个仆妇坐在地上哭泣,另一个仆妇脸色惨白,退后几步,默默望着这件事的进行。她们没有人阻止唐铉。她们都相信主人的话,他自己也会在流贼来到的时候自尽,为大明朝做一个忠臣。忠臣烈妇的推崇,主人是常常挂在嘴边的。   唐铉望着三姨太已经死了,才点点头道:“死的好!”他怕三姨太没有死透,还呵斥周围的丫环仆妇,不许把三姨太从绳索上抱下来。然后才转身走出,在天井小院里,遇到最忠实的仆人韩忠,赶快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韩忠道:“我正是来禀报老爷的,前后门都被贼兵给围起来了!”   唐铉点头,这情况在他预料之中,贼兵为什么要围他的宅子,是准备要对他下手了。此时,他万万不会想到,围在他宅子前后门的贼兵是准备搭救保护他的,这让他事后肠子都快悔青了。袁时中也万万不曾料到,自己好心的举措,却让唐铉对自家人大开杀戒。   唐铉用眼神命令韩忠跟在他的身后,不要离开。他快步走入正宅,进入上房,看见没人,便转向有人说话的西厢房,果然找到了他的太太带着十七岁的女儿同丫环、仆妇们在一起。有人哭泣,有人坐在黑影处。二小姐琴姑已经换了衣服,弄污了容颜,坐在奶母和另一个年老的仆妇中间,唐铉对女儿道:   “琴姑,贼人已经将我家前后门都包围了,马上就要进来,你是大家闺秀,父亲的掌上明珠,万万不可失节于贼,你快自尽吧,免得受辱。”   琴姑也是一个受到节烈思想教育的女孩,她对此时情况在思想上已经有了准备,并不贪生怕死,也未伏地大哭,倒是比较冷静,扶着奶母站立起来,用泪眼望着父亲,果断回答:   “请爹爹放心,孩儿绝对不会丢唐家的脸!”随即转向母亲,哭着说:“妈,请你老人家保重身体,不要为孩儿悲伤。孩儿听爹的话,先走了!”说完,扭转身,义无反顾的向上房走去。唐铉担心她会后悔不死,所以紧跟在后面。唐太太不忍心女儿死去,从西厢房哭着追出来,想拉女儿回来,被唐铉一耳光打了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唐铉向妻子喝道:“你是明理的官宦太太,岂可使女儿失节?倘若你不是年纪已老,也当自尽。”   唐太太不敢再救女儿,只能扶着身边一个丫环悲哭。正在这时墙外的街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锣声,一个陕西口音的男子高声叫喊:“大将军传谕,不许杀害平民,不许奸淫妇女……”   唐太太急忙抬起头,用哀怜的眼光看着丈夫,哽咽道:“老爷,你听听,这敲锣传谕说的话。他们不害妇女的,不如留下琴姑性命,她毕竟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啊!”   唐铉却冷着脸道:“不要听贼人蛊惑,他们是贼,怎可能不抢夺,不奸淫,再说咱们是官宦人家,书香之族,颜面何其重要,连我自己都要自尽的,何况我的女儿。”   唐太太不敢再有侥幸的想法,只是哭泣。唐铉快步走入上房,见女儿在西阁悬梁自尽,他点点头,小声赞叹道:“你死的好,不愧是我唐铉的女儿。”他本来还想催促一个年轻的儿媳自尽,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大门外传来洪亮的叫声:“开门,开门!”接着用拳头用力捶打大门的咚咚声,打门环的哗啦声。   唐铉转身就向东边的一个偏院跑,看到的家人和仆人都以为他要去后院自尽,都露出悲伤哀凄表情,唐太太颤声泣道:“老爷,不要去啊!”   韩忠紧跟这唐铉,想帮着老爷一起完成大节。岂料唐铉一转身先奔入书房,去取了一封重要书信收入怀中。这书信是唐铉在京城大佬那里花了三千两银子行贿,得到的一封通融的书信。如果这次能躲过大劫,平安无事,他一定能凭借这封书信营谋开复。如果丢了这封书信,这三千两银子就白花了,所以他认为这封书信十分重要。   取完书信后,他又跑入平常没人居住的小偏院,院中杂乱的堆满了柴草、碾子、磨盘等物品,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有一眼枯井。唐铉让韩忠取来一根绳索,然后他攀上井沿,准备顺着绳索爬下去。韩忠这时才知道,老爷并不准备自杀,而是躲藏起来。   这时,敲大门的声音更加急促了,唐铉手脚酸软,几乎把握不住绳索,他一面向井下爬,一面叮嘱仆人,要把绳索收走,以防止贼兵发现。还有,等贼兵退走,要赶快把他救出去。   韩忠把老爷掉落的一只鞋子投到井中,趴在井沿说:“老爷放心,贼人只是路过,一两天就走了,今夜,我给老爷送东西吃!”   唐铉已经爬到了井底,在下面叫道:“事过之后,我会重重赏你!你快去应付贼人,别站在这里,引起他们怀疑。”   韩忠急忙回到前院,这时,大门已经擂的震天响了。一群仆人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躲藏,没人敢去开门,只听门外有人叫喊,“再不开门,就砸门了!”   韩忠虽然心中害怕,但也硬着头皮去开大门。只见十多名士兵在一名将军打扮的男子带领下,大步走院子,正是袁时中。   袁时中看到院子里很乱,但没有拼杀搏斗,也没死尸血迹。于是又大步向二门内走去。唐宅的男仆们,有的躬身站在路旁,有的躲藏起来。韩忠微微躬着腰,跟在袁时中后面。他偷眼打量,只见这名贼寇将军,十分年轻,相貌堂堂,虽然微微皱眉,但表情和煦,不想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    第221章 袁时中报恩   袁时中走入正厅,见厅中没人,便回头问韩忠:“唐老爷在哪里?”   韩忠躬身答道:“家主人于三天前逃往乡下,离城很远,两位少爷也随着家主逃下乡了。”   袁时中问:“府中还有什么人?”   韩忠恭敬答道:“留下的只有男女仆人,小人也是家奴,贱名韩忠。”   袁时中顿脚说:“可惜啊!”又问:“刚才我听院里哭声不断,没有散兵游勇从别处进来骚扰吧!”   “没有!将军。”韩忠感觉这名将军脸色和善,口气没有恶意,心中诧异,趁机问道:“请问老爷尊姓大名,同家主人是否认识?”   袁时中道:“我是开州人,是小袁营的主帅。我认识你家老爷,可他不会记得我了,他真的逃往乡下去了么?”   韩忠赶快跪下,叩头道:“小人失敬,万恳赎罪,将军可是在开州见过家主?”   “说来话长,我看唐老爷未必出城,你不必瞒我,速速将你家老爷找来。可以告诉你,我对你家老爷并无恶意,我已经派兵在唐府前后门保护,万无一失。我事情繁忙,只等与你家老爷见上一面,便要出城。究竟唐老爷躲在哪儿?快请他速速出来一见。”   韩忠见袁时中面色诚恳,不似撒谎,况且唐家现在生死操于人手,他若想逞凶,不必废这么多口舌。便陪笑道:“将军稍候片刻,小人去寻找主人。”   过了一会儿,唐铉脸色惊疑不定的随着韩忠来到客厅,他在心中已经决定,既然袁时中一心想见他,对他相当尊敬,那么,他见袁时中也应该恭敬客气,千万不可惹恼了这位将军。   不料他刚刚对袁时中恭敬施礼,袁时中已经上前赶快拦住,将他推坐到一张太师椅上。袁时中在他脚前双膝跪下,连磕了三个头。唐铉十分惊异,一时间手足无措,连声道:“将军,请问这是何故,这是何故?”   袁时中道:“唐老爷是时中的救命恩人,数年前若非唐老爷救时中一命,时中此时恐怕已经变成一堆白骨,不知被抛到哪个荒野中了,何来今日。”   唐铉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曾救过袁时中。曾被他杀害过的流贼和百姓很多,但不记得自己曾救助过一个流贼首领。   二人重新见礼坐下,唐铉让一名清秀小厮上茶,韩忠仍然在一旁伺候。随后问袁时中道:“刚才将军说学生曾救过你得性命,可学生实在记不得了,可是在开州的事情?”   袁时中道:“在崇祯九年春天,老爷到开州上任。正好开州闹饥荒,时中随乡里小民一起做了盗贼,被兵勇捉住,押入县城。老爷正在剿灭流贼,雷厉风行,每天被捉住问斩的人很多……”   唐铉有点尴尬,道:“请将军谅解,学生那时也是不得已,只是上司逼迫,身不由己。”   袁时中微笑点头,似乎对唐铉滥杀平民的行为并不在意,接着说:“当时,州衙门的大堂下面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人。不少人被当场判处绞刑,斩头,甚至凌迟处死,当老爷问到我的时候,忽然将我打量了几眼,发了慈悲,问道‘袁铁蛋,我看你年纪轻轻,相貌也不凶恶,不似惯贼,快快从实招来,为何伙同别人一起抢劫?’我招供说:‘因为老母守寡,只有一个儿子养活,赶上荒年,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跟着别人拦路抢劫,抢一头耕牛是实,但没有伤害牛主。求老爷开恩,看我一片孝心的份上,饶小人一命。’”   说到这里,袁时中又向唐铉一拱手道:“蒙老爷青眼有加,又打量了我几眼,说,‘既然你是初犯,得财不伤主,罪行不重。又是为了让老母活命,我从轻发落,给你两串钱,你拿去做小本生意,养活母亲,洗心向善,不要再做盗贼,如果再被本官拿住定斩不饶。’小人连连磕头,说‘感谢老爷,生生世世,永感大恩。’随后唐老爷当堂释放了我,还给了我两串钱。这救命之恩,时中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唐铉经袁时中这样一说,心中隐约想起来,似乎有这件事,但当时为何心情如此之好,能法外开恩,救了此人,已经记不得了。这样的事情,在他做官二十多年的历程中,十分少见,总共也没几次,万料不到,居然救了一个流寇中的将军,真是幸运。   他看看袁时中的面孔,虽然记忆中完全没有,但还仿佛是遇到多年不见的朋友似的,亲亲热热的笑着问:“哦,我记起来了,你就是当年的那个袁铁蛋。”   袁时中笑着说:“铁蛋是我的小名,因为我生下不久,就死了父亲。身子多病,母亲怕我活不长,叫我铁蛋,取个吉利。我大名叫时中。只是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村中大人只叫我的小名,很少有人叫我时中。”   “令堂如今可在军中?”   “先慈早已在饥寒中病故。先慈一下世,时中别无牵挂,便纠集村中少年,在山中起事,不过我起事的时候,老爷已经卸任走了!那时候我已经用袁时中这个名字了!”   唐铉唉了一声道:“我只知道将军是开州人,名唤时中,却不知将军就是以前的袁铁蛋,要是早知道将军……唉!”唐铉想起刚刚枉死的三姨太和女儿琴姑,心中一阵大痛。   袁时中道:“唐老爷又怎能想到当年区区一个偷牛贼会是现在的将军。”说到这里哈哈一笑。   唐铉强忍心中悲痛,也跟着陪笑,只听袁时中继续笑道:“唐老爷释放我的时候,我对天发誓决不再做小贼,所以后来我是堂堂正正的起事造反,一开始就纠合了五六百人,大家推我为首。正好赶上河南大饥荒,流民甚多,不过三月,就有四五千人。又过了一年,有了两三万人,打过黄河之后,人马更加繁盛,一路攻打,到了豫东涡阳、蒙城,就此站住脚跟,从此,我的小袁营就远近闻名了。”袁时中说到这里,脸上也露出得意表情,这是他人生最发达的时候。   唐铉陪笑,一只手轻捻胡须,打量袁时中英俊开朗的脸孔,再也回想不起来当年劫牛的小贼袁铁蛋的模样,但他还是捻须笑着拍马屁,说:“当年,我看将军相貌虽是面黄肌瘦,烟灰尘垢,同一般饥民小盗没有区别。然而仔细端详,将军五官端正,天庭饱满,双目有神,眉宇间暗藏英武之气,日后必非草木之人,所以立志救将军一命。学生平日自诩尚有识人眼力,今日果然验证了!”他笑得十分自然,好像当年一眼就看出来袁时中并非凡人,其实他对那时袁时中的样子一点也想不起来。   袁时中欠身道:“倘非唐老爷相救,时中断无今日。”   唐铉不敢居功,连忙摇手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是天意。天意使学生当日做开州知府,在将军的一次劫难中放走将军。倘若没有冥冥中的天意安排,今日也不会再与将军相见。”   他们谈的十分投机,真好像是故人重逢。后来酒饭准备好了,唐铉请袁时中到书房饮酒,随来的将士被请到大门内的对厅饮酒,前后守门的兄弟各在门内坐席。刘玉尺从李岩处回来,也立即被请入书房。时中先介绍他同唐铉相见,等他坐下后,问道:“见到李岩军师了么?”   刘玉尺欠身说,“军师已经进城了,驻扎在知府衙门当中,他知道咱们小袁营占领北门之后,秋毫无犯,十分满意,还夸赞了将军几句。军师说,一会儿请将军过去见他,有事情要和将军商量。”   袁时中问:“军师的令箭取来了么?”   “已经取来,交给守卫唐府大门的小头目了。”   袁时中对唐铉道:“城里都是闯营的人马,敝营只占领了北门一带。府上这条街也是闯营人马管辖,我特地向军师要了一支令箭,保府上平安无事。”   唐铉大喜,站起来向袁时中深深做揖,又向刘玉尺躬身做揖,说:“承蒙如此眷顾,实在感激不尽。”随即又问道:“请问二位,学生左右街邻,多是清白良民,有德缙绅,如何能保全他们身家性命?敝宅既然有军师发放的令箭保护,是否可以让左邻右舍的邻居都来敝宅避难?”   袁时中点头说:“好说,好说。”   唐铉立刻命令家奴暗中分头通知与他有关联的乡绅豪门,火速到他家来避难,这些人一般都是恶名昭著的致仕官员,或者在本地名声不佳,民愤很大的官吏豪门,听到消息后,纷纷逃到唐铉家中。   唐铉让韩忠取来四百两银子,由他接住,双手捧到袁时中面前的桌上放下,用亲切而又恭敬的口吻对袁时中说:   “这区区的四百两银子,请将军赏赐给随来敝宅的贵军兄弟。令有两份薄礼,敬献将军和刘先生,因一时间准备不及,将随后差人送到将军营地。”   袁时中望一眼刘玉尺,对唐铉笑道:“好吧!这四百两银子收下,赏赐随来的贵宅兄弟。至于另外的礼物,千万不要准备,不管唐老爷送什么贵重礼物,我决不拜领。”   刘玉尺也道:“是,是,断无此理,我们袁将军是为了报恩而来,岂能领受厚馈。”   唐铉笑道:“此话以后再说,请到那边入座,少饮几杯水酒,以解二位鞍马之劳。”   酒肴已经在一张八仙桌上摆好,三人随即入座。遵照唐铉的暗中授意,伺候酒席的是从唐府中挑选的两个十六七岁,较有姿色的丫头。虽然是在乱时,只能淡妆素裙,薄施粉黛。袁时中在饮酒的时候常常不自禁的偷瞟两个丫头。   唐铉笑着说道:“两个丫头虽然算不上什么绝世美女,不过相貌还算看的过去,而且自幼学会弹唱,歌喉婉转,让她们在身边消遣解闷还算可以,不如让她们现在就为将军弹唱一曲,如何?”   袁时中心中迟疑,他是很想听这两位美貌少女弹琴唱戏的,但军师李岩等着他商议大事呢,自己却在这里纵情声色,实在不妥。如果传出去,是大大违反闯营军记的,便说:   “时中公务在身,不敢在此久留,不用她们弹唱了!”   唐铉点点头,又说:“好吧!午后,我命仆人用两乘小轿将她送到将军虎帐如何?”   袁时中虽然很想要这两个丫环,但也知道这样做大大不妥,摇头道:“不可,我那里用不到她们,请莫送去。”   唐铉对袁时中拒不接受美女馈赠略感意外,笑着问:“莫非这两个丫头不能如将军意乎?城中诸大户不乏美貌女子,容我为将军再物色佳丽。”   袁时中正要推拒,忽然刘玉尺抢着答道:“唐老爷既然肯以美姬馈赠将军,岂有不受之理?好吧!请唐老爷吩咐她们收拾打扮整齐,不必送往小袁营,我在午后亲自来替将军取去。”   袁时中感到吃惊,正要说话,见刘玉尺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一时间茫然无主。   刘玉尺催促道:“将军,别让军师等得着急,咱们就此告辞吧!”   于是,袁时中和刘玉尺同时起身告辞,唐铉不敢挽留,将他们恭恭敬敬的送出大门。内宅里的女眷因为知道袁时中已经走了,又开始发出哀哭声音。   唐铉本来想去内室,但听到哭声,心中酸楚,不由得滚下热泪。他十分后悔,不该过早的逼女儿和爱妾自尽。他知道此时进入内室,定会被夫人埋怨,只怕会扑到他身上,向他要女儿。于是不敢进入内室,转到书房中颓然坐下,低头流泪,心中想着如何把爱妾和女儿做为节妇烈女写进“睢州志”当中,使她们流芳百世,使后人敬仰他们唐家的节孝家风和一门双烈。   袁时中留下四十名士兵保护唐宅,然后带着一群亲兵策马向州衙驰去。在路上,袁时中让刘玉尺同他并马缓辔而行,小声问道:   “你为什么代我答应要下那两个俊俏姑娘?”   刘玉尺笑道:“为什么不要?”   袁时中道:“我刚成亲,娶了闯王义女,被她知道岂不是会引起不快。而且闯营军记整肃,诸将领都不贪恋美色。唯我接受美色贿赂,传到大将军耳中,只怕会十分麻烦。”   刘玉尺轻笑道:“这两名女子并非为将军而要,是为了送给军师的。”    第222章 狠毒的袁时中   袁时中一愣,道:“军师能接受么?”   刘玉尺笑道:“李岩军师本来是豫东大家族的公子,当年肯定也是丫环仆妇成群,花天酒地,美色在前的生活,后来毁家起义,夫人也自杀而死。他二十多岁的年纪,血气正旺,又没妻子侍女陪伴身前,见到这美貌女子哪有不动心的?只要他接受这两个女子,咱们在豫东战斗中出了什么小错也就没有大碍了!”   袁时中道:“只是李岩看起来很正经的样子,他能接受么?你可别给我惹出是非来!”   刘玉尺笑道:“我就不信这世间有不偷腥的猫儿,他血气方刚的年纪,看到这美女能忍得住?”   袁时中点头道:“说的有理!”   这时候李岩的两名亲兵骑马过来,迎接他们,二人立刻不再言语。到了州衙之后,袁时中下马进入,拜见李岩。李岩给他安排下一步的行军计划,闯营和小袁营在睢州只停留两天,后天出发,赶到商丘。因为商丘是豫东首府,地位重要,仅次于开封。所以范青大将军也率领数万人马,正向商丘进军。到时候各路大军一起在商丘城下会师,然后围攻商丘。   李岩又告诉袁时中,他已经派出数支人马在睢州城内外收集粮食,骡马,财物,明日下午将按三万人马发给袁营一个月军粮,要他派一名得力人员与闯营总管一同商议分发军粮的事情。   商议过程中,却没有一点商量的语气,全程都像发布命令一般,用命令的语气。商议完毕之后,也没留袁时中吃午饭。袁时中将刘玉尺留下,自己告辞出城。他心中失望,暗生闷气。他又想着自己本是一营之主,在豫、皖之间独树一帜,从不接受谁的管束,不料投靠闯营之后,却被当成一般的部将看待。他对当日在匆忙中决定投靠闯营,开始感到后悔。   回到城外的小袁营老营,袁时中吃完午饭,也不去看望慧英,而是到金氏的帐中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心情还是不快。他不想这李岩和众将的做法都是闯营中正常的接人待物,而认为李岩有针对他的意思,又怀疑李岩这种态度是受范青的授意,心中对范青也产生了一丝不满。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听说刘玉尺已经回来,便回到自己所住的一家地主宅子的堂屋。看见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和几位亲信将领都在等他,另外唐宅的韩忠同两名年轻仆人也在天井中等候。   袁时中坐下以后,先处分韩忠前来送礼的事。韩忠进去,在他面前跪下叩了头,说:“家主老爷因蒙将军庇护,阖宅平安,众多街邻也得到保全,结草衔环,难报鸿恩。特差小人前来,敬献菲仪,聊表寸心,务请将军笑纳。”说毕,韩忠从怀中取出红纸礼单,双手呈上,随即站起躬身站在一旁,准备袁时中在看礼单时有所询问。   袁时中见礼单上开列着纹银三千两,黄金二百两,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也不少,他心中喜悦,把礼单交给亲兵,对韩忠笑着说:   “你回禀唐老爷,本来我是报唐老爷在开州的救命之恩,派兵保护唐府,义所应当。如此厚礼,实不敢受。可是如一概退还,人情上说不过去,没奈何,我收下一半吧!”   韩忠赶快说:“恳请将军务必全部收下,小人方敢回去复命。老爷说了,知道将军营中,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物品定然很多。区区薄敬,不算什么,只是老爷的一点心意,让将军务必收下。将军倘若不受,定会让老爷伤心,也会怪罪小人不会办事。”   袁时中感到有些为难,望望左右,刘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都先后说话,劝他既然礼物已经送来,又是诚心实意的送礼,如果不收只怕驳了唐老爷的面子,应当全部收下。   刘玉尺在袁时中耳边轻声说:“将军,我午后为了那两个美人,又去了唐宅一趟。那时唐宅当中已经满是避难的人,多是富豪、大户与乡宦、缙绅,带入唐宅的箱笼包袱到处堆积。唐铉这份厚礼定是出在这些人的身上,羊毛出在羊身上,将军何必那么忠厚实在,不要白不要。”   袁时中这才哈哈一笑对韩忠道:“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收下你这些礼物了!”   随后,袁时中让人准备酒饭,招待韩忠几名仆人。韩忠坚辞不去,只说着急回去复命。于是袁时中又吩咐亲兵好生把韩忠护送回城。   话音刚落,忽然营地外面传来喊冤声,“冤枉啊!将军不能放走这个杀人恶魔啊!”   众人一怔,只听营地外有士兵大声呵斥:“快走!快走!”   但那喊冤的声音一直叫喊,“冤枉啊!你们闯营不是杀富济贫,解救百姓的吗?我有冤情为什么不能叫喊?冤枉!冤枉!”   袁时中皱眉道:“谁在营地外面喊冤?”   一名亲兵进来报告,说是一名年轻后生,在营地门口叫喊,怎么都赶不走。   袁时中想到自己的军队现在也是闯营一员,这后生到闯营诉冤,自己不理睬似乎不妥。便道:“让他进来,我听听什么冤屈?”   片刻功夫,一名年轻人被亲兵带了进来,这年轻人二十多岁年纪,粗手大脚,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一看就是穷苦百姓,见到袁时中立刻跪下叩头。   袁时中打量这后生,皱眉道:“你有什么冤屈,为什么在营地外面大喊大叫?”   这后生站起来,看着韩忠,眼中射出怒火,道:“我认得这人,他叫韩忠,是唐府的奴才。他奉唐老爷的命令,抢走了我妹子,打伤了我老父亲,气死了我老母亲。他们唐家无恶不作,霸人田产,把持讼狱,欺男霸女,家中骡马成群,金银财宝成堆。这个韩忠是个助纣为虐的恶仆,只要将军一动刑,他就能说出实话来。”   听完这番话,厅中气氛陡然一变,片刻寂静无声。韩忠面色如土,张皇失措,站在一边两腿打颤。   却听袁时中皱眉道:“没有证据,怎么动刑?万一你是诬陷人家怎么办。”   这后生道:“我张家中世代务农,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被逼到走投无路,怎敢出来告状。将军,我调查他们唐府好久了,手里有证据。”说完,把一张纸单举起来。   袁时中让亲兵把纸单拿过来,略略一看,上面记录了唐家好多恶行,其中涉及人命的就有七八条。   袁时中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转头对韩忠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么?”   韩忠心中忐忑,不敢狡辩,吞吞吐吐说不出话,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正要跪下磕头恳求饶命,却见袁时中大手一挥儿,道:“你且坐下。”   韩忠惶惑的看看袁时中,重新坐下。   袁时中问年轻后生,“你怎么知道他家底细这么清楚?”   这后生愤然道:“我为了寻找证据,在他家做了一年多的奴仆。挨打受骂,忍辱负重,但也探得了他家底细,请将军不要放走韩忠这个恶仆。”   袁时中忽然脸色一变,喝道:“混账,该死,我宰了你这个无义之人。”   这年轻后生很吃惊,道:“将军,小人说的都是实情,倘有一句不实,愿受千刀万剐。”   袁时中怒目望着年轻人,恨恨道:“你是人家仆从,现在却指正主人,这不是忘恩负义么!这样无情无义的小人,我袁时中绝对不饶,来人,给我捆起来,推出去斩了。”   立刻进来两名亲兵,将年轻人捆了起来,这年轻人大叫:“我死的冤枉啊!我冤枉啊!”   袁时中催促亲兵快斩,并且对这个仆人说道:“你以仆害主,死有余辜,一点也不冤枉,去阴间跟阎王爷喊冤去吧!”   年轻人从屋里被推出来,挣扎着扭头,恨恨的看着袁时中一群人道:“我看错了人,原来你们白投了闯营,却不是替天行道的人。”   袁时中特别不愿意听到“他投闯营”这样的话,恼怒的喝道:“敢骂老子,给我多砍几刀。”   年轻人被推到院里,他破口大骂。亲兵对他连砍数刀,他才倒在地上,疼痛乱滚,骂声不绝。又一个亲兵踏在他的身体上,就地上狠狠砍了一刀,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这青年才咽了气。   袁时中向韩忠微笑道:“我已经替唐老爷处分了不义的恶仆,你还有什么话说。”   韩忠连连拜谢,看了一眼院子里血肉模糊的尸体,叹气道:“这人平时在我手下,看起来老实本分,想不到心机这么深。唉,还请将军赏赐他一条席子,将这不义恶仆的尸首裹了,埋到村外。”   袁时中点头道:“你真是一个长者,好心肠!”他吩咐亲兵用席子把这人尸首卷了,抬往村外掩埋。又对韩忠道:“你回去报告唐老爷,就说我已经替他打发了恶仆,如果再有诬陷之事,尽管来找我替他摆平。”   韩忠连声道:“多谢将军,唐府上下感激不尽。”然后才带领两个仆人回去交差。   送走韩忠之后,刘玉尺问道:“将军,唐知州送来的这份礼物,你怎么收账啊!”   袁时中诧异道:“还是按着老规矩啊,纹银、黄金、大宗的绸缎,向来入公账。金银珠宝首饰则交给金姨太处理,我不收账。”   刘玉尺微笑道:“现在与往日不同了,将军已经有了太太,这金银珠宝如何处分,还请将军三思。”   袁时中不想把所有财物都交给慧英,沉吟道:“不如太太和金姨太各自收一半?”   刘静逸皱眉道:“怕不好吧!太太虽然新来,但但她的名分正,又是闯王养女,咱们现在还要仰仗人家呢!”   刘玉尺捻须道:“依我之见,不必一分为二,连应当入公账的所有财物,一起送给太太,让她处分。她分给什么人,悉听尊便。”   袁时中想起慧英刚来就把金姨太给打了的事情,皱眉道:“她才来不久,这样会不会惯的她脾气越来越大,最后独霸天下。”   刘玉尺道:“将军,咱们早晚要回开封的,高夫人实际是闯营之主,连大将军范青也得听她的话。到时候高夫人关心太太出嫁后的一切情况,倘若将军此时对小事斤斤计较,只怕将来回到开封,咱们小袁营更难立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袁时中长叹一声,让人把送来的礼物全部送到慧英的宅子中,让她发落。   过了两天,这日清晨,大军准备开拔,向商丘进军。忽然李岩的一名亲兵飞骑而来,说让袁时中去中军见他。   袁时中连忙带领两名亲兵飞马入城,到了李岩在城中的住处,还没进门,只见衙门口的旗杆上挑着几个人头,其中一个,留着三绺长须,花白头发的正是唐铉。袁时中大吃一惊,唐铉何时被砍了脑袋,怎么他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袁时中急忙进入大厅,只见李岩也一身戎装,正准备出发。他看到袁时中,说道:“你要保护的那名开州知府唐铉,已经被斩首了!”   袁时中又惊又怒,但也不敢质问李岩,只是小心翼翼的道:“这人与我有救命之恩,军师不也曾答应过末将,看在末将的面子上,不再为难他了!”   李岩道:“我只答应你他若不是罪大恶极,可以饶他性命。但这两日,天天有百姓过来告状,诉说他在开州时的恶行,简直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这样的人,若容他活在世上,简直是咱们义军的耻辱。百姓会离心离德,不认为咱们是替天行道的义军了,所以必须杀。”   袁时中苦笑道:“可大将军说,要优待投降的官绅,尽量不杀人抄家的。”   李岩冷笑道:“现在义军已经很优待这些官绅了,如果放在以前闯王主事的时候,就凭大明官绅的这副贪婪无耻的德性,只怕这城中数百官绅大户,都要被砍头抄家,不知城门上要挂多少脑袋,可不止旗杆上这几个。现在大将军仁慈,从安定人心的角度考虑,尽量少杀人,但绝不是不杀。向唐铉这样的坏人,还是要杀的,杀了之后满城大快人心,收拢民心的效果更好。不杀几个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也显示不出咱们义军替天行道,解民倒悬的王师形象。而且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只杀了他一人,他的家人没动,家产也多少留了一些,已经算是优待了!”   “是,是,多谢军师。”袁时中虽然心中万般无奈恼怒,却也不敢向李岩发作,只能拱手称谢。    第223章 围攻商丘   见李岩似乎没什么事情了,袁时中正要拜退,忽然,李岩又道:“你的军师刘玉尺送我那两个女娃,已经被我送回到她们城中的家了。咱们义军是救助百姓,建立太平天下来的,现在百姓疾苦,民不聊生,咱们的大业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能自己先骄傲堕落起来,玩女人,收小妾这一套是要消磨锐气的。而且咱们义军正在行军征战之时,更要远离美色诱惑,军记也不许这样。你们小袁营刚加入闯营,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也不责怪你,以后注意就行了!”   袁时中被说的又是惭愧,又是恼火,还不敢有一丝不满的语气流露,只能连连做揖赔罪。   李岩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重,笑了笑道:“我说话有些直,将军千万别在意。只因将军以前自由自在,没有拘束惯了,所以我才出言提醒。其实那两个女娃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被人当成货物似的送来送去,也挺可怜的。我与她们聊了聊,她们说是唐府的人,本来被当成礼物送给你的,你没要她们,这很好,因为咱们义军不兴这一套,要了,你就违反军记了!”   袁时中想起唐家送给他的真金白银,心中又是一阵乱跳,他有些后悔,也有些害怕,不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泄漏出去。   告辞李岩,回到军营,他再把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三名谋士和几名大头目召集到一起,把刚才李岩的话说了一遍。因为这主意是刘玉尺说的,所以他也很惭愧,低下头,感觉脸上热辣辣的。   袁时中叹道:“唉,咱们这一步走错了,小袁营目前的处境和我想的很不一样啊!”   刘静逸道:“他们闯营根本不信任咱们,闯营中从大将军范青向下,全都是些老陕,有乡土之情,把咱们看成外路人。”   几名大头目也议论纷纷,说这些天,许多将士在私下议论,都说投靠闯营这步棋走错了。有人说,我们的首领好歹做过几年婆婆,如今反而熬成了媳妇儿,上面压着一个严厉的婆婆,还有李岩这个拿架子的婶娘。还有人说,不是闯王的义女嫁到小袁营,而是咱们的首领嫁到闯营,连整个小袁营的人马都陪嫁了,以后怎么办?   袁时中听着众头目议论,心中一团乱麻。有头目趁机说出要离开闯营的话。   这时,朱成矩拱手道:“将军,当初若不投靠闯营,应该当机立断离开豫东,东进或南下。可现在已经投靠闯营,你又娶了闯王义女。此刻如果离开闯营,就成了叛逃,成了闯营的眼中钉。而且……”朱成矩压低声音,现在李岩率军六万,又有陈永福这样的猛将,而范青正带领数万人马随后就来,咱们小袁营拖家带口,往哪里走?只怕刚一逃走,就得被人家一鼓作气的剿灭,其实人家可能巴不得咱们逃走,好有借口消灭、吞并咱们呢!”   刘玉尺也道:“将军三思,这些日子,咱们也见到闯营将士的战斗力了,确实不俗,咱们虽说有七八万人马,但可战之兵也就三万,不是对手啊!”   袁时中想想,这些日子见到闯营行军或者攻城征战,那股锋锐的样子,心中暗生惧意,这样强悍的军队,放眼大明朝,无论官军还是义军都没有能与之抗衡的,自己以前还觉得属下兵马比较精锐呢!现在跟人家比过了,才知道是井底之蛙。   袁时中想了想道:“咱们暂时是脱离不了闯营的,打完商丘之后,看情况再说,今天咱们在这里商量的事情,你们千万不要透露出去,让咱们军心不稳,也让闯营那边怀疑咱们。”   刘玉尺等人一起拱手答应了。   十二月初的一天,三支军马在李岩的率领下,到了商丘城外。范青也亲自率领五万人马,还有红娘子、刘芳亮等几名将领,也到了了商丘城外。围攻商丘的大军接近十五万,也算是一次重大的战役了。   范青传令,陈永福屯兵城南,李双喜屯兵城北,一南一北,作为攻打商丘的主攻力量。袁时中的小袁营在城西,而范青率领大军驻扎城东,四面合围,把商丘围的水泄不通。此刻,如果站在商丘城上眺望,可以看到在城外四面八方全是义军军营,从距离城墙不远处一直弥漫到天际。围绕着商丘城墙帐篷遍野,旗帜飘荡,不计其数。营盘一座接连一座,星罗棋布。营盘之间,人马来往如蚁,多不可数。闯营在经过攻克开封之战后,士气大增,对包围城池,布置营地已经很有经验了。   商丘是豫东第一大城,人口数十万,也是归德府的府治所在地,共辖一州七县。北宋真宗的时候,将商丘升为南京,可见它地理位置的重要。从天启末年以来,河南到处饥荒和战乱,比较起来,豫东还算太平,归德府也显得特别富庶。一些名门世家还像往日一样歌舞升平,畜养大批家奴,财产越来越多。各个州县不少有钱人家也投亲靠友来到商丘,使商丘城在混乱饥荒的年代显得格外繁华。   这些豪门大家是抵抗义军的中坚力量,他们觉得豫东距离京师和湖广两个方向都不是很远,所以妄想,京师或者湖广左良玉能过来相救,所以,在范青不停用箭将晓谕射入城中之后,让他们放弃抵抗,保一城平安,否则破城之后,必将屠城。商丘城依然选择死守待援。   他们依仗的就是商丘的高厚的城墙,商丘的城墙几乎和开封城墙差不多,高达七米,城墙上还有箭垛和角楼,城墙上有一百多门大大小小的火炮,守军加上兵勇也在两万人左右。   虽然看起来和开封防守的级别差不多,但范青并没像攻打开封那样,选择挖城墙放迸的攻击方式。范青选择的是用大炮轰击,弓箭手辅助,然后用云梯正面爬城墙。   这是因为商丘虽然选择抵抗,但城中民心离散,守城将士斗志并不高,也没有当初陈永福那样的名将。豫东大部分城池都被攻陷,商丘已经成为孤城一座,守城将士对援军不抱希望。再加上,范青攻克开封之后,大量制造重炮,这次攻打开封,只八百斤以上的重炮就带来一百多门,而攻打开封的时候,只有三十多门。这些重炮和普通火炮,全靠征来的民夫和骡马拉过来,只运输火炮就要一支专门的队伍,这种以火炮攻击为主的方式,也是义军第一次在攻城战中使用。   负责大炮的自然还是专管火器的张鼐,他分别在城南和城北建筑炮台,架设火炮,各自架设了一百多门,比城墙上的火炮多了一倍,而且以重炮为主,要知道,商丘城墙上的火炮没有一尊超过五百斤的,大多数是一二百斤的小炮,仅火炮一项,义军就取得压倒性优势。   这一日清晨,冬季的晨光格外晚,商丘城外四野灰蒙蒙的,还有些朦胧之意。忽然,南北两侧数百门大炮同时开火,攻城开始了。只听炮声震天,数万人的呐喊助威声也惊天动地。   这次战斗的总指挥是李岩,他站在高岗上,手中挥舞令旗,指挥战斗。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范青率领田见秀、刘芳亮、红娘子、刘体纯、赵恩、马世耀等大小十多位将军驻马观战。   远远望去,只见南北两侧的城墙上,大大小小的实心铁球像冰雹一样落在墙头上,一瞬间,城墙上的箭垛和城楼砖石迸飞,烟尘向上扬起。再看南北两侧的炮兵阵地,已经硝烟弥漫,在硝烟中不停的闪烁着强烈的火光,这是炮弹飞出炮膛时喷射的火焰。   炮声隆隆,如同滚滚的雷声,自从有明末起义军以来,还没有这样大规模的用火炮攻城的场面。城头上的也用火炮还击,不过很快就被地面上的火力压制住了,先后哑火。只见城墙上的城楼纷纷倒塌,而箭垛则不停崩塌,最后成了光秃秃的墙头。城墙上的士兵无处躲藏,纷纷被炮弹打死,有一些士兵不顾长官的威胁,向城墙下逃去。   范青对这样猛烈的炮火很满意,他对身边众将笑道:“这次攻打商丘,主攻就是大炮,这样的攻击方式可以作为咱们以后攻打别的城池的范例,走!咱们到近处看看。”   炮兵阵地分南北两个,张鼐在南面的阵地上,北面阵地则由矿工出身的王成章负责,开封之战以后,他被提拔,成了张鼐的副将。范青率领众将到了张鼐所在炮兵阵地的附近观看。这地方距离城墙不远,但城墙上的大炮全被击毁了,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城头上会发炮。   众人向炮兵阵地上观看,由于大炮太多,火药燃烧的硝烟弥漫,只见所有炮手都笼罩在一片硝烟当中,根本看不清楚。于是范青不顾众将的劝阻,又向前走了几十米,隔着一道深沟,仔细观看。只见张鼐紧张在大炮附近跑来跑去,指挥各个炮兵如何发炮,如何调整炮管角度,以便能准确的击中城墙上的目标。还有些炮管过热,需要降温和清理炮膛。由于炮声太响,轰隆隆的声音连成一片,所以根本没法用语言交流。张鼐和属下平时练习了一套手势,这时候全靠手势交流,指挥作战。   范青仔细看张鼐,只见他的脸孔被硝烟薰的一片漆黑,只剩下两只大眼睛转动的时候,能看到眼白。这样子有些滑稽,但也证明张鼐在这支炮兵队伍上是用了心的。   这时候,忽然一尊大炮周围的炮兵骚动起来,四面乱跑。张鼐身边的两名亲兵冲到他面前,将他推翻在地上。只见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尊大炮喷出火光,圆形的炮弹从炮口飞出,在空中发出尖利的呼啸声,向城头飞落。而这尊大炮在炮弹飞出的时候,猛烈的在地上一跳,随即四分五裂,铁片碎渣四面崩飞,这尊大炮不堪重负,发生了炸膛。   张鼐幸好被亲兵按倒在地上,否则就得被乱飞的铁片击中,这跟被炮弹击中没什么两样。连在一百多米外的范青等人也感到了大炮炸膛的威力,地面不停颤动,胯下战马都不安的甩着头,刨着前蹄。   张鼐从地上跳起来,不管自己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立刻又指挥起战斗来。   众将再一次劝范青后撤到安全地带,范青点点头,向后撤退了一段距离,对远处的张鼐赞道:“不愧是夫人调教出来的,有股子狠劲。”   炮击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几乎把城头上犁了一遍,将城头守军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战斗还没正式开始,城墙上的官军连死伤带逃散,已经损失了一半多人马。   袁时中看到大炮攻城的这一幕,十分震撼,他以前只攻打过一些寨子和小县城,一般只用里应外合或偷袭的方式,从来没进攻过商丘这般规模的大城。他军中以冷兵器为主,只有少量的轻型小型热武器,从没想过数百门重炮一起攻城会产生这么大的威力。不但袁时中震撼,他属下刘玉尺等人也都睁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直到这时,袁时中等人才体会到闯营的强大可怕。本来心中想要逃离闯营的念头,不由得被压制了下去。   这时候,指挥战斗的李岩,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手中蓝旗挥动,先止住了火炮攻击,然后挥动红旗,瞬间,战鼓擂响,步兵准备爬城。   陈永福和李双喜分别带领两支攻城队伍,各有一万精锐,在城墙的南北两个方向已经等待多时,步兵们带着火器,刀剑,盾牌,还有七八人一起扛着的长长的云梯,已经做好了准备。   听到战鼓声,这两个万人队,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音,“冲啊!灌啊!”   在这战鼓声中,两万精锐士兵,数百架云梯,一起向城墙方向呐喊着冲去,从城墙上看,只见地面上冲过来的士兵黑压压一片,密集如蚁,其中的每个云梯都由八个人抬着,后面还跟随着二三十人。    第224章 勇猛无敌李双喜   这时候南北两侧又各自出动五千弓箭手,冲到城壕边上作为掩护,对着城头不停放箭,把城头上剩下的守城士兵压制的抬不起头来。有大胆的守城士兵举着武器,刚一露头,就被弓箭射中,遭到死伤。还有数万人马立在弓箭手后面的远处,呐喊助威,震慑敌胆。   范青带领众将回到土坡处,此处能看到李岩挥舞旗帜,指挥战斗,也能看到南北两侧战士们攻城的情况。范青道,从中军和小袁营各派出两千骑兵两千步兵,准备在南北城门攻破后进城。袁时中和刘体纯接令去调动人马。   这时候,云梯已经到了城墙根,由于义军的火炮和弓箭占有优势,在他们的支援下,义军战士冲到城墙根,支好云梯,都没有什么伤亡。   李岩再次挥动蓝旗,城壕边的弓箭手望见蓝旗,立即停射,以免自己的兄弟被流矢误伤。就在停止射箭的片刻中,无数步兵战士,沿着数百支在城墙上的云梯向上攀爬。这些步兵战士都穿着轻便的皮甲,用嘴叼着刀子,双手扶着梯子快速向上爬。   但由于炮火和弓弩暂时停止射击,城上的守军在军官的逼迫下,又站了出来,有的向下发射火铳,有的投掷万人敌,还有的用砖头石块向下击打。其中以万人敌威力最大,每投掷一个都会在城墙根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爆发出一个大火球,烟尘腾起。城下义军密集,有的被炸死,有的被烧伤,还有人虽被烧的焦头烂额,但十分悍勇,口中大骂,继续沿着云梯攀爬。   很快南面和北面两面城墙上爬满了义军战士,就如蚂蚁爬上一块方糖,十分密集。到了接近城头的地方,城上守军用长矛向下击刺,义军战士都携带短兵器,且在云梯上站立不稳,不少人都被长矛挑落,惨叫着从七米高的云梯上掉落在地上,摔个半死。   更有火铳不停的喷射铁砂,把最先爬上城头的几名义军战士,射的全身都是小孔,血肉模糊,浑身鲜红,好像血人一般,受了这样的伤,很快就因为失血而变得虚弱,被守城的官军士兵刺死。   李双喜率领的北面攻城队伍,尤其勇猛,李双喜虽然是主将,但亲自爬云梯攻城,此举极大的鼓励了攻城的战士,四周战士都不顾性命的呐喊着向上攀爬,口中疯狂的喊着“灌啊!灌啊!灌进去了!”   李双喜不顾头顶洒落的铁砂和长矛的攒刺,与数名亲兵攀爬到城墙之上,刚刚爬上城头,就有一个军官跳了出来,挥刀向他砍去,李双喜用刀格开,两人都是大力之人,只听当的一声大响,在还没大亮的天色中,刀刃碰撞之处迸射火星,各自退了一步。   俩人立刻上前,再斗到一起,俩人都是武艺高强的战士,在城头上两柄大刀闪耀挥舞,丁丁当当的碰撞,十分激烈。激斗中一名手持长矛的官兵冷不防从一旁冲出来,向李双喜的腹部刺来。李双喜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刺中。他的一名亲兵,不顾性命的冲上来,挥刀不及,就用身子挡住了这一枪。   “噗”的一声,长枪没入这名亲兵胸口,这名亲兵虽已必死,但却毫不犹豫的扑上去,狂吼着双手抱住这名使枪的官兵,用力一推,俩人一起从城头掉落下去。   李双喜见亲兵为自己挡枪而死,又悲又怒,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眼睛都变成了红色,手中大刀猛劈猛砍,全是不顾性命,同归于尽的招数,就如同一个疯子一般。   李双喜将这几个月来,心中一腔悲愤郁闷全部发泄到这名军官身上。   这些年,他和慧英一直青梅竹马,相亲相爱,虽然慧英在高夫人身边受到挫折,但并没影响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感,无论慧英是在高夫人身边,还是被贬斥,李双喜都对她一往情深,也常常去看她,去找她玩耍。   可是没想到慧英会抛弃他,选择了一名外来将领,这让他心中特别痛苦,简直是痛不欲生。虽然外表如常,但心中却恨不得去死,所以他才会只身猎虎,情愿同猛虎搏斗时候,被虎咬死,一了百了。   虽然后来经过范青的开导,不再有死的念头,但依然深深的妒忌袁时中,尤其是慧英说他不如袁时中的话,深深刺痛了他。这让他决心为闯营拼命,不断建立大功,以便让慧英知道后深深的后悔自己的选择。他有时在静夜中梦见慧英,醒来时回想模糊的梦中情景,心中无限怅望。有时,他会一乍从梦中惊醒,仿佛慧英的样子就在眼前,然后便是整夜的失眠。这时,他往往会半夜起来舞刀练剑,用折磨自己身体的方式来减轻痛苦。   这次攻城战也是一样,因为袁时中的部队也立在城下,所以李双喜特别想要表现自己,简直是不顾性命,舍命向上进攻,就如发狂一般。   他大刀上下盘旋飞舞,刀法异常凌厉,牙关紧咬,双目怒睁,全是拼命打法,这一刻几乎就把眼前这名军官当成了袁时中。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这名军官登时有些手忙脚乱,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不小心脚下被杂物绊了一下,李双喜趁机冲上前,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上。这名军官登时发出惨叫。李双喜毫不容情,一刀接着一刀的砍落,一连七八刀,把这名军官砍的血肉模糊,他自己身上溅满了鲜血碎肉,加上表情狰狞,眼神凶狠,看起来就如一尊杀神一般。   他威风凛凛的双手握着血红的大刀,立在城头,周围官兵心生惧意,都不敢跟他对视。而他属下的兵将受到他的鼓励,异常勇猛,都不顾一切的厮杀,就如一群猛兽一般,很快在城头上站住脚跟。   正在继续爬云梯的义军战士顿时一起欢呼起来,“上城喽,上城喽!”   一瞬间,北面城墙的许多战士都爬上城头,大家一起呐喊:“杀呀!杀呀!已经上城了!”   城上官军节节败退,很快秩序大乱,再也组织不起来有效的防守了。虽然还有一些官军在继续顽抗,但大多数官军士兵一片惊慌,奔跑逃命。   义军蹬上城楼的人越来越多,经过短时间的混战,城头基本上被义军士兵占领。这时,南面城墙也爆发出欢呼声音,北面城墙守军的崩溃,影响了南面城墙的守军,陈永福属下的兵将也攻上城头,守卫城墙的官军全面崩溃了。   又过了片刻,只见北面城墙的城门先打开了,守在城外的是刘体纯,他率领两千骑兵,三千步兵,率先冲入城内。过了片刻,南面城门也开了,冲入城中的骑兵是袁时中带领小袁营的人马。   眼见商丘城被顺利攻破,范青十分欣喜,他亲眼目睹了李双喜城头作战的勇敢表现,所以赞道:“双喜不错,真是一员勇将啊!”想了想,又笑着补充,“简直是万夫不当之勇!”   此刻,城中也是一片大乱,到处都是恐怖的奔跑和呼叫声音,“贼人进城啦!快逃命啊!逃命啊!”   随着城外义军大队人马杀入城中,刚刚城外那种激烈的厮杀场面突然没有了,周围显得意外的安静,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天清似水,初升的太阳显得格外娇艳。城头上一面闯字大旗正在灿烂的阳光下迎风招展。   此刻厮杀已经转移到了城内,破城之后,最初骚乱的制造者往往是溃散的官兵,在短暂的巷战之后,城中的官兵四散奔逃或者投降,有一些官兵把衣服翻过来穿上,表示自己已经投降义军,口中大喊“破城了!破城了!”但他们不去与没投降的官军厮杀,而是到处抢劫杀人,针对的都是无辜百姓。   还有一些官军不想投降,他们从西门和东门冲出去,企图越过城壕,逃往别处。去不想碰到堵截的小袁营和范青的主力,已经在城外张好了大网,就等他们自投罗网,这些逃兵没一个能逃走。   城中守军中有一个姓张的副将,最为顽固,不肯投降。他率领一千多亲兵,跟刘体纯率领的义军厮杀,且战且退,最后退守到城中一个叫“三宝寺”的寺院当中,借助寺庙的院墙,还在拼死抵抗。   后来,李岩又派马世耀率领两千兵马进城支援,调来大炮轰开了寺院大门,刘体纯和马世耀两支人马一起冲入寺院。   张副将一看寺院也待不下去,又带人马冲杀出来,向东门奔去,打算出东门逃走。没想到,义军已经派工兵,用沙袋把东门堵死,一时间人马冲不出去。这时候,刘体纯、马世耀又杀过来。张副将身边只剩下几百人,寡不敌众,很快就受伤被擒。这支最大规模的官军一消灭,城里的战斗也就停止了。   按着事先的决定,由李岩占领知府衙门,在府衙中指挥一切,派人捉拿逃藏的现任官吏和顽抗的乡绅,很快许多大小官员都被捉拿,在衙门里被捆成一串。由于他们不听范青的晓谕,坚决抵抗,所以被判定成死硬分子,大多都得斩头。偏偏商丘知府梁以樟,负责全城防务,最应该被斩头的人却到处都找不到。几天之后,才知道他当时换了普通士兵的衣服,躲藏在一堆尸体下面,在夜间逃了出去。   城破两个时辰之后,范青带领田见秀、傅宗龙、刘芳亮、红娘子,赵恩、杨铁柱、白旺等一群大小将领从西门而入。这时城里的秩序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有些地方还在杀人抢劫,奸淫妇女的事情也不断发生。   范青皱起眉头,向众将问:“怎们进城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是这么乱。”   刘芳亮拱手道:“一则城中军民顽抗,不是献城投降,所以势必要杀一些人。二则刚才城中队伍有些杂乱,有咱们闯营的,有小袁营的,还有刚刚投降的官军。”   范青摇头道:“这些不是屠杀平民的理由,咱们从打洛阳开始,一直到开封,大大小小城池攻破了几十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混乱的景象,告诉李岩,让他立刻拿我的令箭在城里巡逻,传谕‘封刀’,不管什么人,凡是在传谕‘封刀’之后继续杀人抢劫,或者奸淫妇女的一律斩首。这时候,只有杀几个人,才能震慑住这些乱兵。”   刘芳亮拿着范青的令箭,亲自带着几名亲兵去给李岩送信。   吩咐之后,范青带领众人骑马沿着长街继续向前走,在一个十字路口,有好几栋房子正在燃烧,范青赶紧又下了一道命令,“不许点火烧房子,违令者立即斩首,已经点着的要立刻扑灭。”赵恩接令,带着一群士兵去办了。   范青带领众将一直到了府衙,只见李岩带领王诚和邵时信俩人,正在指认顽抗的守城官吏。已经绑了十多个,王诚神气的站在府衙的院子当中,好几个刚投降的官府书吏和衙役帮着他指认。谁做什么官,谁家里有钱,谁是一方恶霸,凡是被指认出来的,都被拉到一边,等候发落。   见到范青等人进来,王诚才收起神气的表情,赶快上前施礼,请示范青,这些官绅怎么处理。   范青道:“顽抗守城的官员必须杀一批,否则怎么警戒别的城池,也不能让咱们死去的将士安心,立刻处置吧!剩下城中的大户和乡绅,调查清楚,是否有劣迹,如果民愤极大,就砍头,其他人可以享受咱们安抚乡绅的政策。不予追究。”   王诚躬身答应了,一声令下,先把那些指认出来守城的官员给推出去斩了。   范青正想同李岩谈谈安抚城中百姓的事情,忽然又有一人推着一个花白胡须的乡宦走了进来。一问,原来是做过工部尚书的周士朴。在没进攻商丘的时候,范青在城外就接到一些百姓的状子,控告这个周士朴说他酷害百姓。   于是范青亲自审问,“周士朴,你有罪,自己知道么?”   周士朴穿着仆人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一个简朴的老头,他听到问话,赶快给范青跪下,道:“将军,我是致仕在家的退休官员,从来不参与商丘守城的事情。我家里清贫,粗茶淡饭,闲时只在家中静坐,从不参与政事。”    第225章 重申军纪   范青还没回答,旁边钻出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指着周士朴对范青说:“大将军别信他的谎话,我是他的贴身仆人,最了解他的事情,他参与商丘的防守议事,主张坚决抵抗。他家也并不清贫,他贪污受贿,家里有十四窖银子,加起来有好几百万两银子,我知道埋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带义军去扒出来,他为富不仁,酷害一方,千万不能饶了他。”   周士朴脸色大变,看着这名仆人,脸上露出痛恨表情,咬牙切齿道:“周二,我真是白信任你了,原来你是个吃里扒外的混账。”   周二也表情痛恨的道:“你强暴我婆娘,知道我忍了多久,今天义军来了,终于可以报仇雪耻了!”   这时,周围不断出来人指认周士朴,都说他虽然致仕,但利用在乡绅中的威望,一直鼓动大家死守商丘,这才使得商丘顽抗到底。   范青点点头,望着周士朴道:“周士朴,你不要抵赖,你得罪恶我全知道,好,推出去,斩首。”   于是,有亲兵上前,把周士朴推出去斩首,首级和刚才被斩首那些官军一起挂到城门之上,以警告别的城池,如果拒不投降,顽抗到底,就是这般下场。   这时,李岩过来拱手报告,说他已经下令让进城的义军,或刚投降的官军,不许杀人、不许抢劫,不许奸淫妇女,违令者,立即斩首。   范青听到街上有人骑马奔驰,口中大声呼喊,“封刀了!封刀了!不许再杀人,再杀人者偿命。”   范青见城内已经没有官军了,便让李岩撤出攻城的军队,城中只留下一千名老府的士兵维持秩序。由田见秀协助李岩,主持城中大事。   吩咐完毕,范青就带领剩下的将领退出城外,回到各自驻扎的村庄。   范青已经听李岩报告了这段时间小袁营的军纪并不好,在睢州和商丘都有抢掠奸淫的事情发生。袁时中本人也不谨慎,在睢州庇护罪大恶极的官绅。而且在破城之后,战利品的分配上,小袁营的将士也颇有微辞。   范青派亲兵把袁时中叫到他的大帐中,先问了几句军中情况,勉励几句,接着又道:   “你告诉你属下兄弟们,我们打商丘原不是为了抢劫,也不是为了奸淫烧杀,只图一时之快。如今我们是在打江山,行事就要像打江山的样子。要为民除害,不能骚扰百姓。今天我看到有许多百姓被杀了,虽然我晓谕中扬言抗拒的要屠城,但实际上从来不屠城,只杀那些公然抗拒的人,并不多杀无辜。我从西门进去,看见路边有妇女尸体,衣服凌乱。这种情况在我们闯营中被严厉禁止。可进城的时候太乱,一时也说不清楚。你要严令你手下将士。不管是谁,都要严守军令,按我的晓谕办事。封刀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封刀以后,再不许有奸淫烧杀的事情发生。”   袁时中肃立恭听,他比范青年纪大五六岁,但在范青面前却像一名做错事的晚辈。范青说话的语气虽然并不严厉,但袁时中却感觉好像在责备自己,心中有些害怕,鬓角间微微渗出汗珠。他知道自己的部下刚入商丘的时候,因为看到乱兵在抢掠奸淫,就跟着有样学样,不少人杀人、放火、抢劫、奸淫。虽然闯营的兵也有个别人在做,但比较起来,小袁营违反军纪的事要严重多了。他不敢有一句分辨,连声说:“是,是,我一定遵命,约束部下,不许再违反军纪。”   范青微微一笑,他这一年来统领数十万人马,威势日重,已经有了上位者的气势。他见袁时中有些害怕,便用温和的语气道:“你不要害怕,我这样嘱咐你也是为了你好。现在闯营人多势众,将领众多,不容易像以前几千人那般,有令则行,有禁则止。而且新增的兵马有刚刚招收的新兵,也有从别的义军或官军投诚过来的士兵,俗话说,‘人一上百,形形色色’,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何况我本来向商丘下谕,‘开门投降,秋毫无犯。胆敢据守,全城屠戮’。将士们因为冒矢石攻城进来,要惩罚守城军民,做了一些过格的事情,都可以谅解。如今已经杀了很多人,还烧了一些房屋,这一切都不必追究。但在我下令‘封刀’之后,再有人违反军记,这就不允许了。我把大军都撤到城外,只留小部分人马在城中维持秩序,也是怕骚扰到百姓,毕竟百姓是无辜的。”   范青顿了顿,道:“时中,我对你说这些都是至诚至意的,并不是针对你们小袁营,就是我范青的亲兵我也一样要经常申斥军纪,所以请你不要多心。”   袁时中听了,连连做揖,他感到范青的诚意,心中感动,对范青也十分钦佩。大将军虽然年纪轻轻,但光明磊落,待人至诚,真是难得啊!   此后几天,范青的大军一直驻扎在商丘城外。因为商丘是首府,人口众多,财富聚集。所以要在这里多停留几天,惩治贪官污吏,不良官绅,还要设官理民,安抚百姓。另外闯营也要收集骡马和军粮,到附近州县赈济百姓,组织明年春耕等事情,李岩每天都忙碌的不可开交。   这一日,范青为了庆祝攻下商丘,决定欢宴重要将领和一些读书人。因为商丘的书生士子特别多,范青宴请一些有名望的士子,也有笼络他们之意。   所以宴请的对象,除了李岩、傅宗龙、田见秀、刘芳亮等己方文武大员,还包括小袁营的袁时中,刘玉尺、朱成矩等人,再就是商丘城中有名望的士子二十多人,还有一些贫苦的下层读书人,在商丘城破之后,投靠义军,在军中做帮办文墨等文职,也有二十多人。一共八桌宴席,宴会地点就选在田见秀在城中驻扎的大宅子,也就是大乡宦周士朴的宅子。   范青是东道主,在军中地位最尊贵,却早早的来了,他一进宅子,就对傅宗龙笑道:“这周士朴撒谎,说他致仕回到商丘过清贫的生活,现在只看他的豪宅,就不是清贫生活了!”   这宅子十分豪阔,房屋院落层层叠叠,有七八进,不知多少院落。   在正房的大厅中,摆放了八桌酒席,知道范青来了之后,袁时中赶快带领属下赶到,别的读书人也陆续到来。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范青,见他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但却没有一点倨傲的样子,说话面带笑容,很平易近人。   大家坐在厅中闲话,这些读书人知道义军将领一般都喜欢听古代征战,王朝更迭之类的故事,所以话题也集中在这些方面。大家各逞才学,谈的十分热闹。范青也喜欢历史,偶尔插言,这让这群士子读书人兴致更高,从王朝更迭,谈到古代兵法战法,再谈到一些名将轶事,有时话题又转到奇门遁甲、风水星相的学问。   刘玉尺是万事通,不管谈论什么他都能插言,而且他对范青身边的两个谋士,李岩和傅宗龙也不怎么佩服,所以总想用自己的学问去压制二人。李岩和傅宗龙都是见过世面,且涵养很深的人,见刘玉尺高谈阔论,咄咄逼人,便不再插言,只是捻须微笑,看着别人说话。   见客人已经到齐,范青就召唤中军吴汝义,让他开席。吴汝义刚刚离开,白旺忽然走进来,见范青正和袁时中等人说话,就在李岩耳边轻声说,“湖广传来的军情!”说完递过来一张纸条。   李岩看了,眉头微微一皱,把纸条收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正好范青看见他们的动作,便笑道:“有什么军情?”   李岩见范青问起,便站起来回答,“是湖广那边送来的军情,说左良玉率军大败张献忠,张献忠损兵折将,带着残兵逃走,几乎没剩下多少人马。”   大厅中正在谈论闲话的人,听到李岩述说军情,自动闭嘴,安静下来。一听西营被左良玉打的大败,脸色都是微变。   现在闯营所向无敌,连败明朝将领。在著名将领中,只有左良玉还没有和闯营正面对战过。众人在私下议论,都认为这场大战不可避免。现在左良玉在湖广击败张献忠,新胜之师,信心十足,下一步必将率领大军进入河南与闯营争锋,两支军队名气都很大,谁能更胜一筹呢?厅中众人一起把目光投到范青身上。   却见范青哈哈一笑道:“张献忠用兵粗糙,且流动作战,没有固定根基,士兵也不够精锐,所到之处的也没有百姓支持,所以败给左良玉有什么奇怪,他被左良玉打败不止一次,是左良玉的手下败将罢了!”   厅中众人见范青面无惧色,不知他是胸有成竹还是狂妄自大,见他大笑,也纷纷陪笑。   范青又道:“左良玉号称平贼将军,我倒想他来河南,与咱们一战,看看是咱们剿兵安民、解民倒悬的闯营是贼,还是他到处祸害百姓,比杆子还不如的官军是贼。”   众人纷纷点头,知道左良玉的部下虽然战斗力比较强,但军纪败坏,所到之处,烧杀淫掠,祸害百姓,在明末的官军中名声最差。   范青笑道:“左良玉失去民心,是不可能取胜的,所以我并不忧心,各位尽管开怀痛饮,高谈阔论,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   厅中众人唯唯诺诺,气氛又开始热烈起来。这时候,酒菜已经端上来,六荤六素,酒是金华酒,席面丰盛,众人喝的高兴,又开始谈论古今。   刘玉尺所在席面的谈话,完全被他霸占,他喝了酒之后,更加兴奋,卖弄见识,纵谈古今,正说的高兴,忽然和他同席的李双喜把酒碗在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我是大老粗,没读过多少书,但我根本不信你说的故事,别拿书本上的话来唬我们这些武将。”   因为他声音很大,又带着酒意,所以立刻引起来整个大厅的注意。   李双喜因为慧英的缘故,对小袁营很有敌意,而且他又特别讨厌刘玉尺这种高谈阔论的性格,所以,直言驳斥。   范青和李岩、傅宗龙,田见秀、袁时中等重要将领一桌,挨着刘玉尺这一席。范青笑着转头问:“你们在谈什么有趣的题目,说出来,叫大家听听如何?”   罗虎是小将,还没独当一面,但平日他跟李双喜最好,想让刘玉尺出丑,所以急忙在旁边的席面上叫道:“双喜哥,刚才刘军师说的什么话题?他可是满腹学问的人,谈起前朝古事是内行,说出来让大家评判一番。”   大厅中的众人因为喝了酒,接着酒兴,纷纷催促刘玉尺将他谈过的故事再说一遍。   袁时中眉头微微皱着,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闯营将领发生争执摩擦,便看了一眼朱成矩。朱成矩知道袁时中的心意,便偷偷用右脚碰了一下刘玉尺的脚尖,让他不要说话。   但刘玉尺这人向来自负,他感觉到闯营将军似乎有些不尊重他,而且他又自恃这个故事并非杜撰,乃是史书记载,无可辩驳的事情。便站起来拱手道:   “玉尺不学无知,如有妄言,务请恕罪。我刚才说汉朝名将李广,有一天出去打猎,到黄昏时候,天色昏暗,忽然看到路边蹲着一只老虎,吓了一跳,赶快射出一箭,将猛虎射死了。走到近前仔细看,才发现根本不是猛虎,而是一块形似猛虎的石头。再看那支箭一直射到石头里面去,不但箭头,连箭杆、箭尾巴上的翎毛也射进去了。这叫做‘李广射石’,在历史上非常有名,你们说李广的神力是不是很惊人?”   旁边的几个读书人都读过史记,连忙附和说:“是啊!李广射石的故事确实千古流传,李广要生在今日,一定也是闯王麾下的一员大将。”   李岩、傅宗龙都熟知这个两千年来脍炙人口的故事,范青也是熟知的,他们心中都有些糊涂,不明白李双喜为什么要在这个故事上挑毛病。大家都看着李双喜,知道他平日里是个成熟稳重的青年,不怎么和人争执,可今天怎么忽然嘲笑起刘玉尺了,是鸡蛋里挑骨头,还是真的有自己的见解?    第226章 斩杀李友   李双喜冷笑道:“刘先生,你认为这个故事是真有其事么?我是个粗人,但有些事情我爱动脑想一想,哪有射箭把箭杆也射到石头中去呢?这事绝不可信。”   刘玉尺平时擅长察言观色,在一般情况下,不会与闯营将领发生争执。但今天他喝了酒,正处于兴奋状态,再者看李双喜是个年轻将领,不想被他小觑,所以继续争辩道:“这可是‘史记’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呀!”   旁边一名秀才也带着三分酒意附和说;“这‘史记’我是读过的,文章写的真好。”   刘玉尺接着道:“这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原话,没人怀疑过。‘史记’是千古不朽之作,上同‘左传’、‘国策’,下同‘汉书’,都是光辉万丈的,李广射石的故事是‘史记李将军列传’中的一篇,写的明明白白,岂是玉尺所敢杜撰?”   李双喜轻蔑的笑了笑,道:“你们读书人满肚子墨汁,说话动不动就引经据典,但好多书上写的东西,都是人云亦云,自己不动脑筋想一想对错。我虽然是大老粗,没读过什么书,不过遇到事情总是要想一想对错。我十岁加入闯营,就开始学射箭,今年二十二岁,十二年间,我射过不计其数的箭,也看将士们射过无数箭,哪有箭能射入石头,就是一块泥巴也射不进去。说射箭能把羽毛也射入石头,更是瞎扯了。不信,大家可以试一试,不用射石头,就是能射入砖头、土坯都算我输。”   这番话说得刘玉尺和一番刚才附和的秀才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李岩和傅宗龙都觉得李双喜的见解很新鲜,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又真是这个道理,可见李双喜也是一个有心计的青年。   李岩不想刘玉尺太尴尬,就笑着为他解围,“双喜说的有道理,李广射石的故事虽然写在史记当中,不过仔细一想,确实不太可能。大概后来读书人也有些怀疑,班固在写汉书的时候,就把‘没羽’两字改成‘没镞’,这镞就是箭头,汉书上只说把箭头射入石头当中了。”   李双喜微微摇头,道:“就是箭头也不行,箭头也射不进石头,从来我没见过谁能把箭头射入石头当中,你们有谁见过?义父天生神力,能拉三十力的硬弓,百步之外能射穿双层棉甲,可是我看义父也不能射入石头。”   张鼐附和道:“对,我见过义父射箭,不能射入石头中。”   范青忽然在座位上笑起来,道:“在商洛山突围那次,我们去捉周山那回,我亲眼见过闯王射箭,一箭射在悬崖的石头上,迸出来火星,又被弹了回来,那石头只掉了一点皮,这是我亲眼所见。”   听范青这样说,众人就没有敢反驳的了。李双喜笑道:“看看,我说的对吧!义父那么大的膂力,也只能在石头上迸出火星,射掉一点皮,不可能射入石头。你们读书人脑筋太死板了,把书上的话都当成对的,不自己用脑子想一想,真是太可笑了!”   刘玉尺有些尴尬,但范青已经发话了,他也不敢反驳,只是尴尬的笑道:“太史公写史记,洋洋数十万字,也许这个故事未经取证,也是有的。”   傅宗龙忽然笑道:“这射石没羽的事情,古书上好几个地方都提到,不专是对李广说的。司马迁写在李广身上,别人就写成另外的武将身上,其实都不足凭信。”   刘玉尺自恃读书很多,不大瞧得起李岩和傅宗龙,他却不知,李岩和傅宗龙一个举人出身,一个进士出身,都是才学丰富,读书比刘玉尺多的学者。   只听刘玉尺反问道:“请问傅学士,不知还有哪些书上提到过射石没羽,敢望赐教?”   傅宗龙微微一笑道:“吕氏春秋有一篇,写‘养由基射兕中石,石乃饮羽’,养由基是古代神射手,他要射野牛,结果射中了石头,于是不但箭镞射入石头,连箭杆和雕翎都一起没入石头。还有刘向的‘新序’中也说楚熊渠夜行,见到一块石头,以为是老虎在卧着,弯弓射了一箭,结果射石没羽。”   李岩也笑着补充道:“史记上李将军列传其实并没说是射石没羽,而是说‘没镞’,汉书上说的是‘没矢’。刚才刘先生说史记、汉书上都说射石没羽,恐怕是记错了。那‘矢’是包括箭杆而言的,箭羽也在其中,但毕竟还是没说‘没羽’二字,如今所说的‘没羽’不是书上原话,而是从‘饮羽’来的,这‘饮羽’二字最早见于‘吕氏春秋’。”   听了李岩和傅宗龙二人引经据典,将他刚才说的话驳斥的体无完肤,刘玉尺不禁脸孔通红,只觉得热辣辣的,不知说什么才好。袁时中也觉得自己脸上很没光彩,虽然依然挂着笑容,但笑容也僵硬了。周围几桌举人秀才士子,本来都以为闯营的将领不过是些粗人,那想到军师和学士都是这般才学过人,学富五车,这些人都不禁对刚才自己在酒桌上的高谈阔论有些惭愧,对闯营众将也收起轻视之心。   范青和李岩、傅宗龙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十分有趣,但他也不想让袁时中太过尴尬,便举起酒杯笑道:“咱们一边听故事,一面用故事下酒,来干了这杯。”   众人连忙端起酒杯,共饮了这杯。刘玉尺见没人替他说话,感到孤立和难堪,他心中暗暗生气,不得不端起酒杯,道:“闯营各位将领和先生都见识不凡,佩服,玉尺佩服!”   李双喜见李岩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知道李岩不想让袁时中太尴尬,便笑笑道:“刘先生其实学问比我高的多,只是太相信书本了,把书本上的话句句都当成真的,不敢怀疑。我就不同了,没读过书,对那些大家、权威之言,没什么敬畏之心,所以反倒能发现点毛病出来。其实人哪有不犯错误的,就算孔夫子也有说错话的时候,对不对?”   李岩笑道:“是啊,孟子就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不可靠的东西很多,有时候颠倒黑白,有时候隐恶扬善,有的地方是根据传闻,道听途说,有的地方则是故意栽赃,种种情况,不胜枚举。”   大家听了这话,纷纷点头。正当酒宴又开始热络起来的时候,忽然吴汝义进来,在范青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范青立刻脸上露出不快神色,道:“真有此事?”   “真有此事,马上就来了!”   范青脸色变得非常阴沉,低声道:“好吧!来到之后,就把他带进来。”   同席的众人见范青脸色难看,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登时都停止说笑,连端起酒杯都悄悄放下,田见秀忍不住问:“大将军,出了什么事?”   范青没作声,眼睛望着大厅外面的,等待吴汝义带那些人进来。   李友是刘宗敏的副将,原本在青年将领中排名第一。可是刘宗敏和范青闹别扭,从攻打开封开始就称病不带兵马,这也让李友在军中地位下降了许多。现在连李双喜、张鼐这些原来的小将带兵的数量都超过了他。而李友不受范青重用,只能干些运用粮草,维持地方治安之类的任务,攻城拔寨,领兵作战是轮不到他的,这也让他十分郁闷。   这次豫东作战,李友的任务是运送粮草辎重,可他不甘心只做个管理后勤的将领,就自作主张,带领数千人马,向东行了一百多里,到了商丘东面的夏邑。因为夏邑的县令已经逃走,县里百姓听说是闯营的人马,个个欢喜,打开城门,焚香迎接,于是李友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夏邑,还从夏邑带回来一些父老,向闯营表示投顺,以显示自己的功劳。   他洋洋得意的带领一群百姓走进院子,他自己走上台阶,进入大厅,向众将拱手,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范青皱眉道:“可骚扰百姓了么?”   “没有,秋毫无犯。”   范青又问:“你是奉了谁的将令,前去夏邑?”   李友道:“末将未曾奉谁的将令,因为大军攻破了商丘,我见没有别的事情,就想‘咱们闯营的宗旨本来就是剿兵安民,解民倒悬。哪里百姓被官军欺负,咱们就应当伸手解救。我见夏邑还在官兵手中,所以就带着手下人马到夏邑去了。”   范青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我有令在先,以后行军打仗,不管什么事情,没有我的将令,不准擅自行事。如今人马众多,如果大家都像你这个样儿,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如何能使全军上下如同一个人一般,做到有令则行,有禁则止,那不是乱使为王了吗?”   李友涨红了脸,拱手道:“大将军,我只是想为咱们闯营尽力,报效闯王、夫人的栽培恩德,没有事先请示大将军,确实有不妥当之处,请大将军处罚。”   范青一听这话,心头火起,自从他当上大将军以来,在军中威势日重,大大小小的将领见到他都恭恭敬敬,甚至噤若寒蝉,连田见秀、高一功,刘芳亮这三名老将也十分尊重他,对他恭恭敬敬。而现在李友只说报效闯王、夫人恩德,却对他的将令只字不提,显然是藐视他的权威。   范青脸色严峻,略作沉吟,用平静的声音向刘芳亮问道:“刘将军,你说该如何处分?”   在场的大将还有田见秀,谋士有李岩和傅宗龙,范青却偏偏询问平时与李友不睦的刘芳亮。   刘芳亮冷冷一笑,道:“擅自带兵离营,大将军军法如山,不可轻饶。”   范青手一挥道:“违反军纪者斩,推出去斩首!”   众人一听皆是大惊,李友怎么也算闯营中一名出色将领,怎么说斩就斩了!   李友也是变了脸色,忍不住叫道:“我是闯营将领,你要斩我,也要通报夫人。我不服,我要向夫人申诉。”   范青冷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是大将军,统领诸将,有阵前斩将的权力。”接着大声喝道:“推出去,斩了!”   田见秀和李岩同时拱手,叫了一声大将军,田见秀道:“大将军,李友是咱们老八队出来的战士,这些年风风雨雨,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许多功劳,请大将军开恩,饶过他这一次,让他以后在战场上立功赎罪。”   李岩也道:“大将军,李友是总哨刘爷的副将,是闯营的高级将领,不同一般的将士,你若斩了他,只怕总哨刘爷和夫人那里都说不过去啊!”   范青哼了一声,对李友道:“田将军和军师给你求情,你若叩头认错,我饶你死罪。”   岂料,李友一直做刘宗敏的副将,霸道惯了,他昂首挺胸,大叫道:“我只犯了小错,你凭什么杀我。我是总哨刘爷的副将,只有总哨刘爷和夫人才有资格处决我,你不过是个秀才出身的逃兵,凭什么杀我?”   李友这句话直接掀开范青的老底,触怒了范青,范青眉毛一竖,眼中露出杀气,怒道:“你当我不敢杀你么?”随即望向田见秀和李岩,道:“你听听他说些什么,这没上没下的东西!”   田见秀也很焦急,连忙对李友道:“你不可对大将军无礼,快跪下叩头求饶。”   李岩也没想到李友能说这么无礼的话,他皱眉道:“李友,你这样对大将军无礼,只怕夫人和总哨刘爷也保不了你,快叩头认错,大将军心地仁善,也许会饶你性命。”   俩人都劝李友服软,岂料李友还是梗着脖子,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范青,你趁着闯王昏迷,窃取闯营大权,排除异己,我李友就不服你。”   大厅中的人都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李友说出这样的话,把闯营的矛盾都给说出来了。有些人心中不禁暗暗担心,自己知道了闯营的矛盾,不知会不会招来祸患,不禁有些后悔今日前来赴宴。   范青脸上现出杀气,李友这样逼迫他,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简直是在找死。   “把这厮拖出去斩了!”这次范青是向自己亲兵发令了,蓝应城领着几名亲兵大步上前,反剪李友双臂,将他拖了出去。田见秀急了,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大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请大将军看在总哨刘爷的面上,暂且留他一条性命。”   范青不做声,只是微微冷笑,刘宗敏都不给他面子,他为什么还要反过来看他面子?李友这样桀骜不驯,出言顶撞于他,如果他不处置,以后在军中还有什么威信。   片刻功夫,一个人头拿了进来,只见李友头颅的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第227章 合营还是吞并?   酒宴上文武众多,虽然许多人心中认为处罚太重,但无人敢站出来为李友求情。这事情刚刚发生在大家快活高兴之后,所以许多人都感到吃惊。特别是袁时中和他的亲信,十分震惊,没想到范青平时看起来很和煦的样子,但军法森严,对犯罪的将领毫不容情,连高级将领也是说斩就斩。他们心中害怕以后跟着范青不知何时也会出了差错,被他一句话斩了脑袋。   范青又让吴汝义把从夏邑来的父老都叫到厅中来,这些父老见斩了李友,心中惊惧,纷纷跪下磕头,黑压压一片。   范青站起来走到众人身前,表情已经变得温和,说道:“你们请起来,我手下将领没有听我的吩咐,擅自到了你们夏邑。我今日斩他,不是因为他犯了别的罪,只是我的军令必须遵行,换了别的人。如果私自破城,也要问斩。至于你们各位父老,心中有我范青,我很感激,你们就在我这里喝酒吧!”说完让亲兵在大厅里再摆两桌酒席,让父老们坐下喝酒。   这时,宴会已经没了刚才的气氛,大家受到惊吓,只是默默喝酒,不一会儿,就散席了。临走的时候,范青又对父老们说道:“你们既然来了也好。我命人给你们一点银子,一点种子,银子拿回去散给贫苦百姓,种子拿回去种庄稼,现在虽然是冬季,但两三个月之后,就要春耕了,做好准备工作也很重要。另外,你们那里耕牛也不多,兵荒马乱的,耕牛恐怕都宰杀了,所以我再送你们二十头耕牛,你们一起带回去。”   父老们一听这话,纷纷跪下磕头,感谢范青的大恩,有的还流下眼泪,说没遇到过范青这样仁义的将领,真是百姓的救星。范青请大家起来,吩咐吴汝义去取一千两银子,拿一些种子,再选二十头好的耕牛,让父老们带回夏邑。   父老们听到这话,再次感谢范青大恩,纷纷跪下流着眼泪磕头。   吩咐完毕,范青让亲兵送走这些夏邑父老,然后带领李岩、傅宗龙和亲兵准备回军营大帐,他对袁时中和刘玉尺道:“袁将军和刘先生随我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袁时中心中一跳,看了一眼刘玉尺,心中惊惧且狐疑,自己破城之后军纪不好,难道大将军要同他谈论小袁营滥杀平民和奸淫的事情?但他不能不听从,拱手答应。刘玉尺这次宴席吃了一肚子闷气,他心中很窝火,对小袁营和闯营合作的前景一点都不看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样被人欺负,还不如趁早一拍两散呢!   二人跟着范青的队伍回到城外范青驻扎的大帐当中。范青只留下李岩、傅宗龙,其他亲兵将领都遣走。然后坐下和袁时中谈话,开始并没有谈什么机密的事情,只是随便问了问小袁营平日里操练的情况,将士们有什么困难。袁时中搭着椅子边坐着,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   范青语气平和,像对多年的朋友部下谈话,又像是对亲戚晚辈谈话,在酒宴上下令杀李友那种果断严厉的表情,一丝也看不见了。   范青笑着对袁时中道:“袁将军,你要告诉你手下的将士,从今以后,心中不能再有小袁营和闯营的分别,没有陕西人和河南人的分别,要是仍然存着这样的二心,就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期待了。夫人是很看中你们的,不然不能把义女许配给你。我也是很看中你们的,因为你们小袁营在义军中军纪较好,可以顺利的融入闯营。我对你们一视同仁,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让你的属下们,都知道我和夫人的心情。”   袁时中赶快站起来,拱手道:“蒙大将军厚爱,末将粉身难报,大将军的这番教诲,我一定传达给属下文武一体得知。”   刘玉尺随着袁时中肃然而立,听时中说完,也赶快躬身表态,说:“今天回到驻地之后,立刻把大将军的教诲向众人晓谕明白。告诉大家,要化除地域隔阂,不讲陕豫,不分内外,不论新旧,化为一体,同心协力的为闯营打天下。玉尺只是一名碌碌书生,遭逢乱世,得袁将军招致麾下,勉留效劳。玉尺常与袁将军言,方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不过是为圣人清道耳。必得天下者,非闯营莫属。小袁营全营将士前来投顺,愿在大将军的麾下驱驰效力,共建太平世界。”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按我们袁将军之意,既然已经投顺到大将军麾下,且又与闯营成了姻亲,以后小袁营的称呼不应再有了。袁将军原说这次征战之后,回到开封,即传下令去,不再用旧的小袁营称号,全体将士融入闯营,由大将军重新分配,只有这样,方算小袁营和闯营融为一体。”   袁时中恭敬的站立在一旁,他听这话,心中不禁一跳,侧目看了刘玉尺一眼,不明白军师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话,这不是让闯营把小袁营彻底吞没了么?这时代义军之间普遍的合作形式还是合营,把这种彻底融入的方式看成吞并,所谓的投顺都是合营,吞并则是很令人不齿的行为。   刘玉尺当然知道合营与吞并的区别,他这样说其实是在试探范青,想知道范青到底要怎样安排小袁营。   范青听到刘玉尺的话,脸上不禁露出欣喜的笑容,伸手道:“二位请坐下,刘军师这番话正是我心中所想,如果你们也有这样的想法就太好了。”   见袁时中和刘玉尺坐下,范青又笑道:“我始终认为,合营不是义军队伍之间一种较好的合作方式,合营但不合军队,各自为政,弊端太多,打仗的时候,都想保存实力,彼此观望,贻误战机。分战利品的时候,又总觉得自己功劳大,想要多分些。平时的军纪要求各自不同,有严有松,外面百姓不知道,都认为是闯营的队伍,有人祸害百姓,就会败坏闯营的名声,影响闯营在河南收取民心。一支好的队伍必须如臂使指,军令畅达,合营显然是不行的。河南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杆子,一般我都强迫他们加入闯营,不愿意的就用武力征服。你们小袁营因为在豫东名声不错,有救助百姓的仁义之举,所以我不想强迫你们,只想着让你们慢慢融入闯营,最终成为一家人。”   “你们只要暂时知道我的心意就行,此事也不必太急,你们回去也不用急着向将士们宣谕此事,以免将士们不理解,造成误会。如何重新编制,重新训练,如何定立袁将军和属下将领、军师的地位,李岩军师正在拟就中。初步定立的是袁将军的地位是大将,在陈永福和红娘子之上,但在刘芳亮将军之下。等回到开封之后就开始实行,小袁营的称呼就用到那时吧!”现在闯营因为刘宗敏几位大将都不管事,郝摇旗离队,所以大将只剩下田见秀、高一功、刘芳亮三人。范青把袁时中的位次排在第四,这已经是极高的待遇了。   袁时中和刘玉尺始终恭恭敬敬的听范青说话,唯唯称是。   李岩和傅宗龙在一旁察言观色,见他们虽然面貌恭谨,但对范青的话并不热烈回应,显然有点迫不得已的意思。范青倒觉得二人很恭顺,也很相信他们的话都是出于至诚。   李岩笑道:“大将军如果把你们当成外人看待,是不会说刚才这番肺腑之言的。其实我觉得融入闯营,重新建制军队是一件好事。只有如此,袁将军才能真正融入闯营,成为闯营的一员将领。闯营在夫人和大将军的领导下,早晚要进入京城,平定天下的,到时候封侯论爵,袁将军自然是开国元勋,荣华富贵,传之子孙,岂不是比现在的小袁营荣耀百倍。”   袁时中欠身道:“我完全明白大将军的一片苦心,大将军不把时中当成外人,时中也要对大将军感恩图报,绝无二心。”   刘玉尺补充道:“我可以保证,小袁营的全体将士都有这个想法,愿意效忠夫人和大将军。”   范青满意的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刚才进城来之前,已经吩咐总管给你们送去了三千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犒赏将士,恐怕已经送到你们老营,交到刘静逸手中了!”   袁时中连忙站起来拱手称谢。   范青笑着让他坐下,道:“我们闯营的规矩是有功即赏,有过则罚。像这样平白无故的赏赐是很少的。只是因为你们小袁营刚刚投顺,怕你们上下将士受委屈,所以才特颁犒赏,以示优待。”   袁时中和刘玉尺分别说了一些感激的话。   范青点点头笑道:“刚才酒席上,双喜将军和你们抬杠,请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闯营的这些将军们,都是直性子的好汉,平日相处肝胆相照,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心中并没有恶意的,其实我军中这些将领平日里提起袁将军都是极其佩服的,说你有才干,有智谋,语言爽快,一片赤诚,所以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刘玉尺赶快站起来拱手道:“大将军,我怎会那样小肚鸡肠,今日玉尺在酒宴上妄谈,不过为大家助兴罢了!”说完哈哈一笑,样子很坦然。   袁时中也说:“玉尺虽是读书人,但性格爽快,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范青点头道:“这样才好,咱们是起义大军,大家真诚相待,不习惯讲究小节,更无虚饰,大家说开了,都不放在心上,就好了!”   又稍谈片刻,袁时中见范青没有别的吩咐,便和刘玉尺起身告辞了。   等二人退出大帐,范青向李岩和傅宗龙问:“你看他们二人怎样?”   李岩道:“这二人虽然语言恭谨,但我总感觉他们并不甘心被咱们吞并,说话言不由衷。”   傅宗龙也道:“我为官多年,最擅长揣摩人的心思。刘玉尺这人很不可靠,袁时中事事都依靠他谋划,这很让人担心,要想袁时中听话,必须先除掉刘玉尺才行。”   范青皱眉,道:“除掉刘玉尺,只怕会招来小袁营将士对咱们的仇恨,现在尽力稳住小袁营,让他们安心,等大军回到开封,重新建立军制,到时候如果发现刘玉尺有什么不轨,再杀他不迟。”   范青是很想顺利收服小袁营的,因为小袁营在义军中军纪较好,属于正面形象的义军队伍,这与义军中的败类罗汝才是不同的。所以,范青不想用武力征服,而是和平的将他们融合,这样可以为以后闯营融合别的义军队伍做出范例。   至于军制改革,也是他一直想做的,在闯营中除了正常的步兵、骑兵、炮兵和各种辅助兵种之外,各个将领都有亲兵,类似于明朝官员的家丁,只接受将领本人的统帅。将领的亲兵有多有少,从几百人到几千人不等,像刘宗敏、李过、袁宗第三人,作为亲兵的马步士兵加起来有一两万人,他们称病在家,属下亲兵也不接受范青和高夫人指挥,成为闯营中的私兵。范青对这种情况很不满意,这次回到开封,重新建立军制,除了融合小袁营,也有融合各个将领亲兵的意图。   袁时中和刘玉尺回到自己营地所在的村子,刚到村子,范青赏赐的三千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也一起到了,袁时中率领刘玉尺,朱成矩,刘静逸三名谋士,几位亲信将领一起出营,恭恭敬敬的接受馈赠。   等回到营帐,袁时中让亲兵守在帐外,众人开始密议。朱成矩等人一起赴宴,因此见到在宴会上,李双喜等几名年轻将领当众嘲笑他们的军师刘玉尺,所以都怀着压抑的情绪。又见宴会结束,范青直接带走袁时中和刘玉尺,所以他们心中急切的想知道,范青和二人到底谈了什么。   在袁时中回来之前,他们已经悄悄议论了好久,想到了各种情况。甚至重新讨论了一番投靠闯营的利弊。在最初决定是否投靠闯营的时候,刘静逸是持反对态度的,而刘玉尺和朱成矩则赞成投靠闯营,将领中赞成的也占了多数,所以袁时中才决定投顺,派人去开封谒见高夫人。当高夫人决定把一名义女嫁给袁时中的时候,喜讯传回军中,全营欢跃,这时投闯派成了小袁营的主流。但袁时中娶了慧英之后,夫妻之间并不和睦,小袁营中就出现流言,说慧英仗着闯王义女的身份横行霸道。后来攻打睢州,在分配战利品和保护唐家的事情上,小袁营与闯营多有摩擦,这让反对投顺闯营的一派慢慢占了上风。连袁时中和刘玉尺也有了后悔心情。    第228章 修筑商丘   尤其是在攻克商丘之后的这几天,小袁营与闯营的摩擦不断,处处不能自由。闯营中将领的乡土观念很重,也把小袁营的头目和士兵当成外乡人看待,很瞧不起他们。另外范青管理的下的闯营军纪森严,也让众将领头目害怕,这时候,袁时中和刘玉尺更加后悔。   袁时中带领众人进入议事厅,摒退闲人,然后把刚才和范青的谈话向大家复述了一遍。所有人都很吃惊,什么重建军制,这不就是准备吞并小袁营么?   袁时中的弟弟袁时泰第一个叫起来:“凭什么,咱们在豫东辛辛苦苦打仗,好不容易拉扯出来十几万的队伍,他闯营说吞就吞了。”   众头目也议论纷纷,有的说,“闯营军纪太严,难以习惯,咱们在小袁营自由自在,何必去闯营讨这苦头吃?”   有的说,“闯营都是老陕当将领,把咱们河南人当成外地人,这还没合营,已经被他们欺负,要是合营了,还不得被欺负死。”   还有人说,“你看他们酒宴上对咱们军师都不尊重,还想着对咱们好吗?我看咱们赶紧离开闯营算了!”   众头目议论纷纷,刘静逸是反对投顺闯营的,这时,也拱手对袁时中道:“将军,范青现在说的好听,要给你安排大将的位置,可今天见他处决李友,毫不手软,显然是个翻脸无情,心狠手辣的人,要知道李友可是青年将领中,排名第一的,可他说斩就斩了。将来,就算将军处在高位,但如果他想要杀你,只要寻出你一个小错,就行了,这可谓是把生杀大权交到人家手中了,从此将军唯唯诺诺,如履薄冰的过日子,还有什么意思,所以请将军一定三思。”   袁时中长叹一声,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害怕,但他是一名武夫,遇到复杂的事情就不知所措,最后看着刘玉尺道:“军师的意见呢!”   刘玉尺捋着胡须慢慢道:“咱们投顺闯营之后,发现确实不如咱们想象中之好,闯营将领排外,有地域歧视,军纪过于严厉等等。但范青现在对待咱们还算优待,并没有强迫咱们怎样。所以我建议咱们还是不要急着离开闯营,观望一阵再说。况且……”刘玉尺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去,“……闯营能容许咱们随便离开么?”   众人听了都心中一跳,现在范青已经把小袁营当成自己的部下了,况且袁时中还娶了闯王义女,如果离开闯营,形同背叛。到时候,范青如果派大军剿灭他们,怎么办?想想闯营将士那强悍的战斗力,众人就不由得一阵胆寒,打是打不过的。   “看看再说吧!”袁时中长叹一声,小声嘀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又过了几天,这一日,范青带领李岩、傅宗龙和几名将士去视察商丘城筑城的情况。   在真正的历史上,李自成由于选择了流动作战,攻克的城池一概不守,放弃不说,还要派人拆毁城墙,以防止城中军民再次据城守卫,于是河南地域中一座座大好城池便被推倒了城墙,变得像市镇一般,这种做法是很短见的,是李自成在河南发展的败笔。   范青选择的是以河南为根基,建立固定地盘,所以改变了历史上闯营的做法,每攻下一座重要城池,都要妥善经营,不但不拆毁城墙,还要加固,为以后战争做准备。   范青派白旺负责加固城墙,商丘城墙已经很高很厚实了,范青依然不满意,把城墙加厚加高了一米,把攻城战时摧毁的箭垛和角楼、城楼一一修复,还在商丘城外挖了一条环绕城池的壕沟。   因为商丘城没有投降,为了惩罚城中军民,采用了强迫征用民夫的政策,城中百姓征发十万人,不管男女老幼一律去城墙边干活。   今天早饭之后,范青带领李岩、傅宗龙,田见秀、刘芳亮,张鼐和李双喜几名将领,再加上一群亲兵去视察建筑城墙的情形。大将中少了陈永福和红娘子,偏将中少了赵恩,杨铁柱、刘体纯、谷可成四人,他们被范青派出去,由陈永福和红娘子各自带领三万人马,两名偏将,去收复洛阳和南阳这两个位于河南北部和西部重要首府,虽是首府,但以前被义军攻克过,只是没有派兵驻守,现在名义上属于官军,实际上处于无人管理的情况,估计两支人马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轻松收复这两座重要城池,自此以后,整个河南除了最东面靠近京师的归德府之外,所有城池都落到闯营手中了。   范青骑着马来到北门,只见数万百姓正在城墙上下忙碌干活,其中夹杂了许多妇女,有很多都是大户人家和小康之家的妇女,因为条件优越,所以从小就缠脚,平时走路像风中摇摆,从不下地劳动,更没干过搬砖头石块的重活,她们手指纤细,蓄着长指甲,如今被强迫建筑城墙,不得不忍痛减掉指甲,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挖土抬砖。   但她们实在力弱,在人群中拥挤,踉踉跄跄,脚疼难忍,动不动就跌到在地上,发出“哎唷”之声。范青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把负责监工的白旺喊来,皱眉道:“这不是胡闹么!征发这些小脚女人能干什么活!”   白旺搔搔头发,道:“可城中百姓除去老弱病残,能征发的民夫不够啊!”   范青训斥道:“打仗不动脑子,做事也不动脑筋,咱们带来商丘的兵马还有五六万人呢!都是壮劳力,能打仗,也一样能干活。”   随后范青吩咐将这些脚小体弱,不能作这种劳动的妇女放回家去,从小袁营抽调一万,从闯营抽调两万,一起参加建筑城墙的工作。还派出三千人的督察队,监督所有民夫,发现干活不出力,站在一旁闲看的人立刻予以惩处。   下完命令之后,范青带着众将从北门出去,绕着商丘城走了一圈,看看四面城墙建筑的情况。重新回到北门的时候,范青用鞭子抽了一下马臀,胯下战马立刻嘶鸣着,向郊野奔驰出去,众将和亲兵也紧跟在他身后,跑了二里多远。范青勒住马缰,只见四面都是积雪,白茫茫一片,远处能看到小村子中,有炊烟袅袅升起。   李岩道:“大将军,咱们要去小村子暖和一下么?”   范青摇摇头道:“咱们这么多人,别去骚扰人家了!”   他跳下马背,用马鞭拨开积雪,露出下面的浮土,是已经播种了冬小麦的田地。范青微微点头,笑道:“很好,豫东没受饥荒影响,耕种照常,明年开春就可以收获一批粮食了。”   他抬头向东南方向眺望,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傅宗龙道:“向前一二百里,是夏邑,虞城,再向前一二百里就进入山东地界了,有曹县和单县等城池。”   范青微微点头道:“咱们没有将士擅自向东进军吧!”   众将一起拱手道:“回大将军,没有!”自从范青因为李友擅自攻打夏邑,被砍了脑袋之后,众将哪有人再敢违反军令,擅自向东。不过,众将心中也有疑问,商丘东面的夏邑、虞城,南面的水城等县城,现在已经唾手可得,为什么范青就是不派人攻打,反而不停的加固商丘?   范青侧目望向李岩,只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含笑道:“军师,你今天有什么心事,是不舒服么?”   李岩赶紧欠身回答,“谢大将军关怀,末将贱体甚佳,并无不适,也没心事。”   范青笑道:“我最了解你了,你一有心事就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我们之间,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目前,已经得到情报,朝廷派侯恂为总督去湖广,给左良玉颁旨,联合数路官军准备剿灭咱们闯营,估计不久以后,就会有一场大战了。大战之前,如何布置,大战之后,咱们如何发展,军师倘若有什么高见妙策,尽管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   李岩笑道:“关于迎战左良玉,我认为定然是一场激烈的大战,但咱们闯营现在已经在河南站稳脚跟,得到百姓和士绅的拥护,又有诸多优秀将领和大将军的英明决断,睿智谋划,所以我认为咱们只要不轻敌,不犯大错,就有九成可能取胜。”   范青笑道:“什么‘英明决断,睿智谋划’咱们之间不用说这些奉承话的。虽然有九成可能取胜,但战争胜负莫测,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太多了,所以只有一成失败可能,咱们也要全力以赴,争取把左良玉打的满地找牙,让他从今以后,一听到咱们闯营的名号,就浑身发抖,冷汗直流。”   听了范青的话,周围诸将一起笑了起来。   李岩笑道:“大将军说的很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何应对左良玉,且看他几个月之后如何进攻,再做决断。我现在真有一件心事,想要说出来又怕自己所见不深,说出来未必妥当,所以没敢大胆出口。”   范青笑道:“咱们是结拜兄弟,你用不着如此谨慎,有话尽管说,不要藏在心里才好。”顿了顿,又笑道:“我猜你是对我不许将士东进又疑惑么?”   李岩被范青猜中心事,笑了笑拱手道:“是的,不但我心中疑惑,咱们军中好多将领都心中疑惑。毕竟咱们现在强大了,在河南发展的顺风顺水,现在商丘已经攻打下来,攻克周围几座小城,犹如探囊取物。而且目前官军中原空虚,即便左良玉来攻,开封到商丘不过三百里,一马平川,我骑兵数万,疾如骤风,一日即可至。到时候,左良玉屯于坚城之下,被我军内外夹攻,不难战胜。此后,我军可以沿商丘、夏邑一线分两路进军,一路进入山东,威胁京师。另一路进入江淮,略地徐、砀,截断漕运。至此京师坐困,南京震动,天下尽在我掌握之中,如此大好良机,怎可轻易放弃呢?”   范青听完这番话,微微一笑,他看看身边的将领,五六名年轻将领,听完这番话,脸上都露出热切的表情,显然他们私下曾议论过此事。他们年轻气盛,对攻打京师,夺取大明天下,十分盼望。所以对范青现在的布置迷惑不解。   范青缓缓道:“你们真的认为咱们在河南已经扎稳根基,强大到可以进攻京师,夺取天下的地步了么?”   众将都不说话,不过看眼神显然是有这种想法的。范青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花了一个稍大的圆圈,说:“这是开封!”随后又画了几个稍小的圆圈,说:“以开封为中心,这是周围比较重要的首府,西北面是洛阳,西南有南阳和汝阳,东面则有咱们刚刚攻打下来的商丘。”   李岩、傅宗龙和众将都围上来,在范青周围形成一个圈子,看范青在雪地上画图。   范青用一根细线把大小圆圈连接起来,说:“击败左良玉之后,咱们以开封为中心,控制河南的目标就达到了,下一步如何进军呢?可以选择从洛阳出兵向西,进函谷关,西略陕西。”   范青在洛阳西面划了两个箭头,道:“进攻陕西的话,可以分兵两路,一路由灵宝入潼关,一路由邓州取道商州入关中。当年汉高祖攻取咸阳,也是取道商州。第二种进攻的路线是由南阳、汝阳,直扑襄阳,进攻湖广,湖广地域广阔,财物丰富,这些年较少有大的饥荒,所以尽皆膏腴之地,为农桑繁盛,足实养兵之地。占据湖广可以虎视八方,经营天下。”   “第三种进攻路线就是刚才由军师提出的,由商丘进军山东和徐州,威胁京师,截断漕运,如此一来,我估计有八成可能攻下京师。”   一听能攻下京师,张鼐第一个忍不住叫起来,“大将军,那咱们还等什么,选择第三条路线呗!攻克京师,灭亡明朝,就等于夺取了天下,这不正是咱们一直以来所盼望的么?”    第229章 范青的深谋远虑   范青微笑扫视众将,道:“这三条进军路线,代表着咱们闯营未来的发展方向,我认为第一条是上策,第二条是中策,第三条则是下策。”   听了范青的话,众将都是愕然,怎么夺取大明朝的天下反倒成了下策。   范青解释道:“大明朝就好像是一棵大树,虽然腐朽不堪,随时都能推倒,可这棵大树未倒之前,仍然可以结出果实,为过路人遮荫,甚至遮风挡雨。如果咱们在羽翼未丰满的时候,就推倒了这棵大树,各位想想会发生什么?”   范青严肃的看着众将道:“将会天下大乱,各路军阀自立,各自为政,彼此攻杀。军阀混战的结果就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让咱们中华大地残破,大伤元气,为咱们以后治理天下,造成很大困难。更有一种可能是,崇祯皇帝可能沿着海路逃走到南方建立新政权,而把北方的一片烂摊子交给咱们,这时咱们除了要面对各种军阀挑战,还会面临关外女真人的威胁,我认为依着咱们现在的实力,还不是女真人的对手。”   众将领面面相觑,他们整天想着的都是如何推翻明王朝,对地处关外的异族,没有任何印象,从没把他们当成一个对手,此时听范青如此说,才想起关外还有一只猛兽一般的异族军队,不过,他们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么?大明朝和女真作战,屡战屡败,是不是因为大明朝太过废物了呢!   范青看出来众将的想法,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各位,千万不要轻敌啊!我敢保证女真人比你们想象中的厉害多了,咱们现在根本不是对手。”   众将向来信服范青的话,听他说的这么肯定,也从将信将疑到慢慢相信了。众人中只有傅宗龙暗自赞叹范青的远见,这才叫深谋远虑,目光远大呢!他当过兵部尚书,在明朝中枢任职多年,当然眼界比李岩和众将高许多,他深深的知道女真人的可怕,可以说,以后大明朝不是义军的主要对手,女真人才是义军乃至整个中华人的主要敌人。   自己因为当过朝廷大臣,才认识到这一点,而范青年纪轻轻,可能连女真人都没见过,又怎会有如此高瞻远瞩呢!他心中十分佩服,拱手道:“大将军远见卓识,让宗龙佩服五体投地。”   范青微微一笑,“所以,我们目前不宜向东进军,推翻大明朝,那是下策,虽然震动天下,名声远扬,却竖立好多强敌。我以前对闯王说过咱们的策略,应该是扎好根基,强大自己,稳扎稳打,慢慢的灭掉明朝,夺取天下。所谓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就是这个道理。我之所以攻克商丘之后,不愿意再向东进军,并非不能,而是不愿过早与崇祯决战,让他以为咱们实力不济,再做几天‘中兴’的美梦吧!”   众将听了都笑了,心中对范青十分佩服,范青这种远见,别说闯营,大概整个天下都没有第二人了。   李岩拱手道:“多谢大将军指点迷津,让我豁然开朗,现在想来东进确实是一条下策啊!”说完连连赞叹不已,他也是很有谋虑之人,被范青点拨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利弊。他在佩服范青之余,也有些自责刚才自己怎么就忽然被夺天下的愿望冲昏了头脑呢!   傅宗龙拱手道:“刚才听大将军所言,东进确实是下策,只是大将军所说的中策和上策我还是不明白,大将军说夺取襄阳,进军湖广,能得到大量财富和膏腴之地,为什么反而不如进军贫瘠的陕西呢?   范青笑道:“很简单,湖广富足,但盘踞在湖广的各路军马实力也很强,湖广霸主是左良玉无疑,即便咱们击败他,他在湖广经营多年,湖广是他的老巢,岂能轻易动摇。张献忠虽然新败,但他在湖广流窜多年,实力还是有的,还有革左五营,盘踞在大别山中,也经常在湖广一代活动。而咱们现在的核心是开封,距离湖广太远,经南阳、汝阳、襄阳,进入湖广核心,道路数千里,咱们还不具备经营这么大地盘的能力。所以攻打湖广地区,敌人强大,而道路遥远,只能算中策。”   “反观陕西,虽然土地贫瘠,财物有限,但距离咱们较近,容易控制,而且咱们将领陕西人居多,回家乡作战,士气很足,兼之地理民俗都很熟悉,而陕西官军在咱们数次打击之下,疲惫不堪,十分孱弱,攻下陕西应该比较容易,综合起来,下一步,进军陕西才是上策。”   听完这番话,傅宗龙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向李岩拱手道:“军师向来以深谋远虑著称,不过今日可被大将军给比下去了。大将军纵览时局,不受制于眼前小敌,不被惑于目前小利,深虑宏谋,俯瞰天下,实在让人钦佩啊!”   李岩也很佩服,他拱拱手道:“我是被眼前的利益名望冲昏了头脑了,思虑粗疏,见不及此,请大将军不要见罪。”   范青哈哈一笑,道:“什么‘见罪’,说的太严重了,你的用意很好,我并没有怪罪你呀!如果有什么可怪罪的,也不是因为你说错了什么话,而是怪罪你不肯大胆说话,说话太少。我很羡慕唐太宗身边有一个魏征。可我觉得身边就少一个魏征似的人物,你以后就当我的魏征好了!”   范青这番话,把自己摆在帝王的位置,其实是很不妥当的,但李岩和傅宗龙在满心佩服的状态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李岩在想,如果换做李自成,可能也会容许自己说出意见,但一定不会像范青这般深谋远虑,这就是见识的差距。傅宗龙也在感叹,他侍候过崇祯皇帝多年,范青和崇祯都是年轻人,范青还比崇祯小好几岁呢,可现在看看,两人的眼光、见识、心性、能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差了多少层级,将来灭大明者非此子莫属了。   李岩也十分感动,说道:“大元帅如此以国士待我,我倘有所见,岂敢缄默不语。”   范青笑道:“咱们闯营也要养成好的风气,有话直说,不要藏着掖着,言者无罪,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不管对错,大家可以讨论么!不要总是说‘是,大将军’,‘对大将军’,那样子,闯营就成了我的一言堂,义军的议事厅成了官府的衙门,咱们都成了大明朝的官僚,还怎么夺取天下啊!”   说的周围众将都笑了,其实这些将领都很年轻,普遍只有二十出头,打仗是很勇猛的,也算有点谋略。但若让他们议论国家大事,他们的见识就不足了。   范青率领众人重新上马,沿着去东门的小路回城,中间路过两座闯营的军营,很远就被哨兵发现,派游骑过来查看,见是范青和诸将,都在马上躬身行礼。驰近营地的时候,听到里面整齐的“嘿、哈”声音不断,显然士兵们都在寒冬中坚持训练。闯营平时军纪要求很严,即便是冬天也不放松。   再向前走,忽然见到有一座军营,旗帜上写着“袁”,这是袁时中的小袁营。营地虽然架设的很整齐,但营地门口却没有卫兵,也听不到里面有训练的声音,范青眉头微微一皱,带领众将向营地门口驰去,到了门口,才从旁边的帐篷中跑出几名卫兵,原来,这些守门的卫兵都到帐篷里取暖了。   范青微微皱眉,如果是敌人来劫营,只怕现在就要大开杀戒了。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闯营,守卫的士兵必将会受到严厉惩罚。但现在小袁营毕竟还没跟闯营正式合并,所以范青也不便多说。   他率领众将骑着马走入营地,只见士兵们大多都躲在帐篷内,围着火盆取暖,营地中空荡荡的,连巡逻的士兵都看不见。还有一些帐篷中传来笑声和干杯的声音,显然这些士兵在喝酒取乐,这种情况在闯营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   走过一片帐篷,只听帐篷里面在吆五喝六的吃喝,又听到一名士兵扯着嗓子大骂:“什么闯营人马,硬是欺负人。攻下了商丘,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他们都弄到老营去了,对咱们按人数发放军粮。咱们小袁营啥时候受过这种气?为啥要受这种气,兄弟们受不了这窝囊气,还不如索性反了,杀到闯营中军,宰了范青这些家伙。”   听了这话,范青以下的将领一起变了脸色,这时候袁时中在大帐中也接到报告,急急忙忙的赶来,正好听到这名士兵抱怨的话。   袁时中吓的脸都白了,连拜见范青都顾不上,急忙忙的走去营帐,只见是自己属下的一名叫老王的队长,正在和几名士兵喝酒。   老王见到袁时中,醉醺醺的道:“袁将军,你来的正好,你说我刚才的话有理么?”   袁时中哪敢回答他,他见帐篷中人很多,老王是一个老兵,而最近许多士兵都嘀嘀咕咕,对闯营的军纪和做派不满。袁时中怕现在处置老王,会激起这些士兵的哗变,所以,用力推老王的后背,把他推出帐篷,口中喝道:“你醉了,少说闲话,不要惹祸。”   可老王一来仗着酒劲,二来他不知道范青和众将都在帐篷外面,所以,一面走一面还破口大骂,故意要让别的士兵听见,以此煽起对他的主张的赞同。   范青倒不动怒,只是冷笑一声,对袁时中道:“袁将军,你得好好管教一下你的部将了!”   范青说完转身骑马就走,众将也跟着走了。李岩因为是主管小袁营的,所以自动留下处理,刘芳亮也没走,他是因为恼怒。   只见刘芳亮用马鞭指着袁时中喝道:“袁时中,你给我过来。”   袁时中听到刘芳亮叫他,急忙走过来,陪笑道:“刘将军,军师,我不知道大将军忽然到来,没有远迎,咦……大将军怎么走了!”   刘芳亮喝道:“大将军是被你气走了,你手下的人不但骂闯营,还要杀了大将军,这不是要造反么?你军营中的士兵这样说话,你也不管管,你耳朵里面塞鸡毛了么?”   袁时中赶快拱手道:“我完全不知道,这只是老王一个人酒醉了,胡说八道,我立刻就严办他。”   刘芳亮怒气冲冲的道:“夫人和大将军待你不薄,把养女也嫁给你,你现在是大将军的部下,你纵容手下人这样侮辱大将军,煽动军心,你摸摸胸口,对得起大将军和夫人么?”   袁时中连忙拱手道:“刘将军放心,我一定严办,一定严办。”   刘芳亮仍然满面怒容,再没说二话,策马而去。   李岩皱着眉头对袁时中道:“袁将军,你下边的人也太放肆了,你要好好管一管,不然闹出来大事情可没法向大将军交代啊!对袁将军的个人前途也会有很大影响啊!”   袁时中连忙道:“军师,你放心,我一定严办,绝不容许下边人如此放肆。”袁时中说着,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李岩冷淡的一拱手,策马离去。   李岩回到范青的中军大帐,只见一名范青的亲兵正急匆匆的向外走,见到李岩,立刻拱手道:“军师,大将军正派我去找你呢!”   李岩知道有事情发生,一面急匆匆的走,一面问:“有什么紧急军情么?”   亲兵小声道:“是西营张献忠的军师徐以显来了!”   “是他!”李岩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匆匆走入中军大帐,只见范青领着众将都在帐中坐下,中间站着一名身穿长衫,留着三绺长须,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是张献忠身边的徐以显。   大帐中的气氛很冷淡,两年前在郧阳大山,张献忠设计伏击众将,差点将闯营众将一网打尽。此刻军营中的众将大多都亲历此事,没经历过的,也听别人讲过,所以对西营有很大意见,把徐以显当成阴险狡诈的坏人,都用冰冷的眼光看着他。   范青表情平淡,既不恼怒,也不热情,田见秀、刘芳亮、张鼐、李双喜都曾亲历,所以或用冰冷,或用恼恨的眼神看着徐以显。    第230章 张献忠的合营提议   徐以显自己倒是笑吟吟的,好像以前的隔阂都不曾发生过,他拜见范青之后,笑道:“几年前,我就知道范先生并非凡人,怎样,现在已经在闯营主事,真是年轻有为,可喜可贺啊!”   范青微微一笑,谦逊道:“徐先生好!多谢徐先生夸赞!我范青不过是受夫人信任,腆居此位,其实并多大本领,论起谋略还差徐先生一筹。”   刘芳亮向来嫉恶如仇,忍不住讥讽道:“若比心黑手辣,那真是比他差多了!”   徐以显不以为意,笑着跟别人打招呼,“田将军、刘将军,你们好!”   田见秀只是微微点头,刘芳亮恼怒的呸了一声,道:“不被你害死,就算好了!”   徐以显又跟李双喜和张鼐打招呼,笑道:“哈哈,上次两位到我们西营,还是小将呢!这次威风凛凛,已经有了大将风范了,了不起!”   俩人只是冷哼,也不回礼徐以显。   徐以显经过一圈尴尬的见礼,再次向范青拱手道:“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们闯营、西营本来是兄弟,兄弟之间闹点小矛盾,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但一旦遇到外敌,还要兄弟联手一致对外。我此次来是因为我们西营得到了重要情报,现在左良玉正在集结大军,进入河南攻打闯营。听到这个消息,张帅便说了,兄弟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结,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左良玉攻打闯营,作为兄弟的西营却在一旁隔岸观火,看热闹,必须尽力帮上一把。所以派我来见大将军,想着咱们闯营、西营联合起来,杀败左良玉。”   刘芳亮哈了一声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们西营当初设下毒计要暗算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提兄弟二字!”   李双喜也冷笑道:“现在忽然发善心,要帮我们攻打左良玉,只怕是另有图谋吧!”   范青微笑,让手下亲兵搬来座椅,道:“徐先生请坐!”   等徐以显坐下,范青才直接了当的问道:“听说张献忠将军在确山一带吃了败仗,差点全军覆没,这事情可是真的?”   徐以显登时面色尴尬起来,他没想到范青消息这么灵通,已经知道西营战败的消息了。   他知道隐瞒不了,便拱手叹气道:“大将军,实不相瞒,我们西营确实吃了败仗,在确山中了左良玉的埋伏,损失惨重。”   “还剩下多少人马?”范青问。   “一共八哨人马,溃散了七哨,只剩下张帅的中军突围出来,约有一万左右人马。”   一哨人马就是一营,张献忠一共八营人马,被左良玉击溃了七营,可谓是一场惨败了!   范青继续问,“众将领可有伤亡?”   徐以显道:“张帅腿上中箭,马元利将军阵亡,其余将领都无大碍。”   “那么,八大王现在何处?”   “嗯!在湖广和河南交界的地方,位置不定。”徐以显不想说出西营确定的位置,其实张献忠此时驻扎的位置距离商丘不过三百多里,要不然,他也不能打听到现在闯营正驻扎在商丘。   “那么,八大王现在的打算是什么?”   徐以显干笑两声,道:“张帅虽然吃了败仗,但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张帅起义这十几年与官军作战,各有胜负,他自己很有信心,要找左良玉报仇雪恨。只是现在军中情况不好,缺医少药,粮食缺乏,马匹铠甲武器等损失严重。所以张帅派我来,想要奉闯营为主,听从闯营号令,但闯营得给我们一些援助,这样才能一起对付左良玉。”   这番话说完,好几位将领脸上都露出冷笑,张鼐第一个发难,笑道:“哈哈,我说你们西营怎么忽然发了善心,又是兄弟,又是要帮着闯营抗敌的,原来是吃了败仗,走投无路,想要投靠我们闯营,让我们闯营给你援助,渡过难关啊!”   刘芳亮冷笑道:“想的挺美,所谓帮我们对抗左良玉,其实就是向我们求援,让我们帮你们对付左良玉。对不起,我们不怕左良玉,也用不着你们西营帮忙,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李双喜大声道:“芳亮哥说的对,你们就是走投无路,投靠我们来了,还说的那么好听。既然你们想要合营,也罢!现在小袁营也在与我们合营,袁时中成了大将军的部下,所有士兵都加入闯营,你们西营也这么做,就一切好说,否则别的话休提。”   徐以显冷笑一声,拱手向范青道:“大将军,双喜几位将军说的话,可是当真?”   范青微微一笑道:“当真怎样?”   他心中当然知道张献忠不是袁时中,他不可能像小袁营一般融入闯营,张献忠是一代枭雄,也不可能像袁时中一般成为自己的属下。   徐以显忽然哈哈一笑道:“我以为大将军深谋远虑,各位将领都是目光远大之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可谓是短视之极呀!哈哈!”   李双喜大怒,嘭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徐以显,你这狗头军师,猖狂什么!你们西营上次用卑鄙手段暗算我们,我们不和你算账也就罢了。你现在走投无路来找我们闯营帮忙,却如此嚣张,目中无人,你说我们哪里短视了?”   徐以显捋着胡须,冷笑道:“这世间的事情总是在不断变化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你们说我们西营卑鄙,你们伏击罗汝才就不卑鄙啦?”   “你……”李双喜一时语塞。   范青微微一笑,示意李双喜坐下,对徐以显道:“先生有何指教?为什么说我们短视?”   徐以显道:“大将军,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各路义军,利益不同,理念不同,目标不同,彼此之间难免有摩擦。这十几年,互相吞并的义军还少了么?所以面对利益纷争的事情,要看的开一些,不要总是想着报仇。面对大敌当前,合则两利,分则两弱。你们闯营虽然在河南闯出来偌大的声势,但我看还没到天下无敌,横扫寰宇的地步吧!这次左良玉奉圣旨,集结数路兵马,倾巢而来,你们闯营未必有必胜的把握吧!”   他冷笑一声,接着道:“即便有必胜的把握,我知道你们闯营正在经营河南,四处设官理民,占据城池,如果左良玉大军一到,四处攻略,烧杀抢夺,只怕也会让你们闯营损失很大。所以你们闯营必须要有一个盟友,为你们在左良玉后方,或呼应,或骚扰,这对你们闯营帮助很大,不用我多说,大将军也心知肚明。能帮助闯营的只有西营,虽然闯营、西营以前有过矛盾,但现在为了共同利益,应该集合力量,摒弃前嫌,共同抗敌。而你们闯营将领还念念不忘以前的小仇旧怨,这不是短视是什么?”   听徐以显说完这一大篇话,大帐中静了片刻,刘芳亮霍的站起来道:“伶牙俐齿,巧言如簧,不过任凭你说的再天花乱坠,我们也忘不了你们西营的卑鄙行径。”说完,对范青一拱手道:“大将军,我反对和西营合营,八大王心狠手辣,他身边的将领、谋士都阴险卑鄙,帮了他们这一回,只怕他们缓过劲来,第一个想要对付的还是咱们闯营。”   听了刘芳亮的话,大帐中,好几名将领都忍不住叫好。   范青微微一笑,对刘芳亮说:“刘将军请坐下。”又对众将道:“各位稍安勿躁,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听大将军要讲话,众将立刻安静下来。   范青道:“有一句话叫‘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既然咱们的目标是争夺天下,目光要放的远一点,胸怀也要宽阔一点,连敌人都能变成朋友,八大王怎么也是咱们义军的一份子。以前咱们和八大王有过一点误会……”   张鼐在下面小声嘀咕,“何止是误会!”   范青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过现在形势改变了,咱们闯营和西营共同的敌人是左良玉,就像刚才徐先生所说的,咱们闯营需要一支队伍牵制左良玉大军,所以我赞同徐先生的话,可以和八大王合营。”   众将都是一愣,李双喜急忙道:“大将军三思,西营的人都十分狡诈,咱们不能上当啊!”   范青皱眉道:“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斤斤计较过去的小恩小怨,无助于眼前的大敌,咱们应该携起手来,共弃前嫌,我赞同与西营合营。”   这一年来,范青在闯营中越来越威严,他这样说了,别的将领即便心中有意见,也不敢再说出口了。   徐以显大喜,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大将军年纪轻轻,但胸怀却能海纳百川,不计前嫌,帮我们西营度过难关。我立刻回报张帅,张帅一定会奉闯营为主,听从大将军号令,策应闯营,击败左良玉。至于我们西营需要的资助……”   范青摆摆手道:“徐先生也不要着急,如果咱们合营之后,闯营的资助是一定不会差的。但咱们义军合营,从来的规矩都是双方首领都要见面商谈的,不能只派一名属下过来说说,就算合营了。”   听到这话,徐以显脸色微变,道:“大将军想要见我们张帅。”   范青点点头,道:“我想请张帅到我们闯营来,好好商谈一番。”   听到这话,刚才对合营心怀不满,或者满心不快的将领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大将军早看透了八大王的阴险狡诈,所以想要把他诱到闯营来,干掉他,就如干掉罗汝才那样。只是张献忠向来狡猾谨慎,能上这个当么!   徐以显皱眉道:“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们张帅乃一军之主,万金之躯,岂能轻入险地。”   刘芳亮冷笑:“刚才还说兄弟同心呢!现在又成了‘险地’,里外都是你一张嘴。既想要我们闯营的资助,口口声声说好合营,听闯营指挥,现在连见我们大将军一面都不敢,还有什么合作的诚意?”   徐以显道:“刘将军,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闯营的手段也是很厉害的,罗汝才是怎么被你们干掉了?他还与你们没有积怨,无缘无故就被你们吞了。而我们西营毕竟与你们有过嫌隙,就算张帅肯来,我们做属下的也不能放心。”   范青微笑道:“我以大将军的身份向你保证,我对你们张帅并没有恶意,只要他来,我一定会保证他的安全,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徐以显依然摇头道:“大将军,咱们说句真心话,这些年,黑人的事情咱们都做过,撒谎欺骗的话咱们都说过,大将军说的保证,我不能说是假的,不过我总不能把张帅的安危寄希望于大将军的一张口中。况且,大将军身边的将领对我们张帅如此大的敌意,我们作为属下的更不能放心让张帅轻涉险地。”   范青笑道:“我说的话你不信,既然彼此之间连一点信任都没有,还怎么合营。合营之后,我又怎能信你们西营能帮我牵制左良玉呢?”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刘芳亮等诸将都冷笑着看着徐以显。   徐以显一时间沉吟不语,其实现在西营的情况很糟糕,大败之后,缺衣少食,满营伤兵,士卒疲惫,而且左良玉还继续派兵追击,西营已经到了破灭边缘。左良玉不是熊文灿,绝不可能接受张献忠的投降,西营实际已经快走投无路了。要不然也不能来寻求有过仇怨的闯营的帮助。   范青微笑道:“徐先生尽管放心,我范青从不撒谎,还不至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害八大王。而且八大王也与罗汝才不同,罗汝才是义军中的败类,而八大王是一代雄杰,我向来钦佩。我邀八大王来闯营,只是商谈一下合营之事,绝无恶意,请徐先生回去和八大王说清楚。”   徐以显见范青一再坚持,显然如果张献忠不来闯营见他,这合营的事情就成不了。他咬咬牙道:“好吧,我立刻快马赶回营地,把大将军的意思告诉张帅,如果张帅愿意来见大将军,明天自会派人报讯。”    第231章 如何对待张献忠   范青微笑道:“如此甚好,明日静候佳音!”   徐以显见没什么可商议的了,便立刻起身和众将告辞,回营去了。   等徐以显离开中军大帐,范青摒弃军帐中的闲人,让亲兵守在帐外,才开口道:“我原计划明日一早开拔,离开商丘回开封,没料到张献忠兵败来投。八大王的为人你们很清楚,是个阴险狡诈,狠辣无情之人,同时也是桀骜不驯,颇有能力的一名统帅。两年前咱们从商洛山中出来,第一个就想去投靠他,与他合并一处,度过难关,对两家都有好处,不料他想趁着咱们兵力弱,一口吃掉咱们,用计十分毒辣。我和田将军拼死吸引孙可望的骑兵,掩护闯王脱身,险些丧生在他们刀剑之下。”   田见秀坐在一旁,想起那日夜晚的恶斗,不禁轻轻的吁了口气。   范青道:“如果那日咱们稍不警觉,中了他的毒手,只怕现在闯王,我和诸将都已不在人世,所以大家商量一下,如果张献忠真的来与咱们合营,咱们应该怎么对待他。”   田见秀道:“张献忠又不傻,他明知道曾大大得罪过咱们,还跑过来见你,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李岩摇头道:“不然,我看张献忠性格,擅长投机冒险,他们西营现在一定是处境不妙,所以才来这里求得帮助。他分析利弊,觉得咱们不一定会害他,很有可能回来见大将军的。”   刘芳亮道:“来了正好,咱们趁着这个机会,把他杀了,一来报了当年商洛山中的仇恨,二来也免除了后患,一举两得。”   李双喜道:“芳亮哥说的对,那年在房、竹山中,他要伏击咱们那件事,现在营中老战士提起来还都怀恨在心。有人还说‘此仇不报,死不瞑目’。现在咱们把张献忠杀了,并非没有罪款,古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他确实有罪。”   张鼐也道:“八大王这人心狠手辣,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彼此心中都很清楚,目前他兵败无处可去,便来相投,一旦养好了伤,羽翼丰满,一定会离开我们,独树一帜。到时候还是会和我们作对,既然早晚要翻脸,索性现在就杀了他。”   范青目光转到李岩身上,只见李岩微微摇头道:“张献忠不是咱们一路人,只是现在就除掉他,未免嫌早,我认为此时杀了他不妥。况且大将军刚才也向徐以显做出保证,不伤害张献忠的。出尔反尔,自食其言,岂不是把自己放到不仁不义的境地。”   刘芳亮哎了一声道:“军师忽然怎么变得这么迂腐,大将军说过,争天下的人只论成败,不看道德高下,什么仁义不仁义的,只要能干掉张献忠这个对头,用什么手段都行。如果只比仁义道德,咱们当初就不该杀了罗汝才,从今以后咱们都去参加科举,考秀才举人去算了!”   范青一笑,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的意思是治理天下仁义道德和刑杀手段交替使用。刘芳亮曲解他的意思,变成了为了争天下可以不择手段了。范青也不辩解,把询问目光望向傅宗龙,傅宗龙拱手道:“张献忠是不肯屈居人下的人,他的左右也隐然对他有帝王期许。我曾听说过他手下谋士,徐以显和潘独鳌写过的几首诗,十分清楚的表明心意,徐以显以张献忠手下的国士自诩,死心想从,为他出些阴险毒辣的坏点子,名之曰‘六字真言’,潘独鳌前两年被俘没死,破襄阳后又回到西营,仍为张献忠的亲信谋士。听说孙可望等人眼中只有张献忠一人,愿效死力,所以不惟张献忠自己不肯屈居人下,他的左右亲信也不会让他屈居人下。咱们闯营也是以争夺天下为目标,所以不要因为小仁小义而遗留后患。倘若大将军认为现在杀了张献忠会违背你的诺言,可以暂时将他和孙可望扣留在闯营。张献忠腿伤未愈,一时间只能接受安排,但我估计他腿伤痊愈之后,必将玩弄阴谋诡计,设法离开,到那时,咱们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他,连同他身边的重要将领和谋士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傅宗龙顿了一顿道:“到那时候,咱们可以申其罪而杀之,光明正大,义正词严,如此一来,可以让诸路义军首领无话可说。昔日曹孟德既知刘备是天下英雄,却放他走掉,使后来多了一个争夺江山的对手,后悔无及。曹孟德之失策可以殷鉴。张献忠现在一时英雄失势,如鸷鸟铩羽,不能奋飞,忙中失算,来投靠咱们闯营,如此机会如果不抓住,趁机将他除掉,更待何时?请大将军切勿放他走掉。”   傅宗龙这番话有理有据,深得众将之心。众将纷纷点头赞同。   田见秀赞道:“傅大学士为大将军的筹划,实在是老谋深算,十分高明。愚以为既然张献忠失败来投,不论其如何打算,都必须让他奉闯王为主,成为闯王麾下一员大将,上下分明之后,再谈合营之事。”   刘芳亮道:“就凭张献忠的性格,他能同意么?”   傅宗龙道:“他为人狡诈,能屈能伸,曾在谷城伪降,向朝廷和熊文灿总理衙门遍行贿赂,对林铭球卑躬屈膝,这些事别人未必做的出来,他却做出来了。如今他兵败众溃,他自己和留在身边的将士多数负伤未愈,处境十分困难。我料他心中决不肯作大将军麾下之将,但表面还会奉大将军为主,这就是张献忠的狡诈之处。”   李双喜道:“既然明知他阴一套,阳一套,以狡诈待我,何不趁此机会将他除掉。暂且留他在闯营,养虎为患,万一他逃走了怎么办?”   傅宗龙微微摇头,“双喜将军此言差矣,张献忠原来是闯王的朋友,虽然曾经暗算过咱们,但并没成功,外界人并不知晓。如今他兵败来投,咱们将他杀掉,纵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毕竟难使回、革诸人心服,别人也会说大将军气量不广。倘若张献忠成为大将军的属下,再阴谋离去,便以背叛之罪杀之,名正言顺,别人无话可说。”   众将纷纷点头,范青见众人都赞成傅宗龙的策略,唯有李岩沉吟不语,知道他有异议,正想发问,忽见吴汝义走进来,拱手道:“袁时中将军押着那个姓王的队长,在外面等候多时,想要求见大将军。”   范青点点头,止住众人说话,道:“让袁将军进来吧!”   袁时中进来,立刻给范青跪下,道:“大将军,我有罪,请你严厉处分。”   范青连忙让吴汝义扶他起来,给他赐座,笑着说:“袁将军,你怎么这样说话?下边人乱说,并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又堵不住他的嘴,你有什么罪呀?”   袁时中道:“我平时管教不严,平时对这些家伙太放纵了,我实是有罪,请大将军严加处分。”   范青道:“你虽然有错,也只是管教不严的错误。你对我的忠心,对夫人的忠心,我完全知道。何况你今天是我的爱将,是夫人的爱婿,你既是闯营将领又是亲戚,你不会对闯营有二心,我和夫人也不会对你猜疑。下边的事情是下边的,归不到你的身上。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快坐下,快坐下!”   袁时中这才遵命落座,态度十分恭顺。刚才在大帐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已经听说范青要不计前嫌,接受张献忠的合营要求。闯营和西营的恩怨,袁时中是知道的,现在听范青对张献忠既往不咎,便想着范青也许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对老王也宽大处理,略作责罚就算了。进入大帐之后,他见范青言语上十分客气,语气温和,暗怀的希望倍增。   但他根本不知道,范青在小袁营听到这姓王的队长乱骂之时,心中十分生气,已经动了杀心。他想,虽然只是这姓王的一个人酒醉吐露真言,但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袁营中别的人为什么不阻止他,容他乱说?而且袁时中本人为什么不当场处分他,容他乱说?可见这事情有点复杂。   范青表情平静,语气温和的说:“这姓王的家伙,确实有罪,如果任他这样下去,会扰乱军心,引起闯营将士和小袁营将士发生隔阂。时中,我把小袁营看成我自己真正的人马,也用闯营的军纪标准来看待每一名将士的过失,从来不厚此薄彼。这件事,怎么处置,你有什么意见?”   袁时中欠身说:“当然要严加治罪,重重的打他一顿,穿箭游行。”   范青微微一笑,脸上表情平静,但口中却缓缓道:“将这家伙立刻推出帐外,立即斩首。还要把人头挂在小袁营的营地门口,让小袁营的将士都知晓此事。如果以后谁再敢挑动众人,煽惑军心,或心存背叛之意,都要看一看他的下场。”   立即上来几个人,当着袁时中的面,把姓王的头目拉起来,拖出帐外。袁时中心惊胆战,立刻站起来向范青道:“请大将军也处分我,我实实在在有罪。”   范青笑道:“你有什么罪,你不要多心,坐下叙话吧!”   袁时中又请求处分,自责对手下人管教不严。这时,范青的一名亲兵进来,禀告姓王的已经斩讫。范青若无其事,不做理会,面带温和的微笑,和袁时中谆谆嘱咐,要严明军纪,对违法乱纪的事情不可宽纵。还说明了自己对他的殷切希望。   袁时中起立恭听,唯唯称是,然后,范青又让总管吴汝义给袁时中手下二十两银子,抚恤姓王头目的家人。袁时中再次躬身叉手,对大将军表示感谢,随后退出了大帐。   在回营地的路上,袁时中对随从的人一言不发,他心中十分害怕,决定今晚就要和刘玉尺密商,他不断在心中发问,“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啊?”   袁时中心中沉重愤怒,范青的强势威严,步步逼迫于他,让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在他手下做事。他一路上愁眉不展,默然无语。快到小袁营驻扎的村子的时候,刘玉尺在路边等候,迎接他。离的很远,就看出来他气色不佳,心中暗暗吃惊。   这时老王被斩首后,闯营快马将头颅先行送来,已经挂在了小袁营门口。小袁营上下都已经传遍,人心浮动,都在窃窃议论。   刘玉尺生怕袁时中在将士面前露出对范青的不满心情,所以才独自带着几名亲兵出村等候。等袁时中来到面前时,他满脸堆笑,赶快拱手说:“恭喜将军!”   袁时中感到愕然,奇怪军师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竟然不知,他正要说话,却见刘玉尺在向他使眼色,随即又说:“刚才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所以要向将军贺喜。”   袁时中苦笑,“何喜之有?”   刘玉尺道:“我平日担心大将军仍然把咱们当成客军对待,心中把咱们小袁营当成外人,可经过今日之事。我才知道大将军已经把咱们当成了自己人,对自己人当然不用客气,直接发话把老王斩首,是对咱们不能替他争气,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刘玉尺这份曲解并不贴切,但袁时中也是乖觉的人,听懂了他的话,明白他的深刻用心,慌忙点头道:“你说的对,完全对。”   刘玉尺又道:“闯王素日对谁越亲,在心中越是重视,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今日受闯王严责,实为难得。今后惟有我们全营更加奋勉,整饬军纪,一心为夫人进忠,为大将军效命,报答他们的深情厚爱。”   听到刘玉尺这么无耻,阿谀逢迎,颠倒是非的话,袁时中身后的亲兵们都露出愤怒的神色,有的冷眼看着刘玉尺,还有的在心中想,刘玉尺是不是已经被闯营收买,或者打算自己投靠闯营,把出卖小袁营的利益作为进身之阶。   等袁时中带领刘玉尺进入中军营帐,他身后的两名亲兵才开始小声议论,“起初就是听了刘军师的话,才去投靠闯营,去向高夫人求亲。现在成了人家属下将领,又娶了人家义女,想走都不行了!”    第232章 小袁营的对策   另一名亲兵也点头道:“看吧,咱们小袁营偌大的家底都要断送在军师的手中了!”   袁时中虽然没听到亲兵的议论,但他能感受到军营中的不满气氛,现在已经非常严重了,心中暗暗感激刘玉尺的提醒有多么重要。要不然,自己一旦露出丝毫对闯营不满,只怕,属下将士的怨气更加难以克制了。   朱成矩、刘静逸和袁时泰,再加上三四个亲信将领都在中军大帐中等候。还有好多大小头目守在大帐外面,想看看袁时中的意图,如果袁时中也对闯营有怨气,他们就会立刻组织怂恿士兵,鼓动袁时中离开闯营。   他们见袁时中脸上不但没有怨气,还带着笑容,悠闲的摆动着手中马鞭,都感到莫名其妙,想要发问,却又有些不敢。直到袁时中说了一声,“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军师和将领有紧要事情商议。”这些大小头目才悻悻的退了下去。   袁时中见这些大小头目都已经走远,吩咐亲兵守在帐外,无关之人都不许靠近营帐。这时,袁时中脸上才露出严峻沉重的表情,小声说:“事情的经过你们都知道了,目前务必谨慎小心,万不能使别人抓住把柄,不许将士对范青和闯营再说一句闲话。你们要传谕手下将士,谁再敢私下议论大将军或闯营别的将领,都一律斩首。”   一名将领说:“可这样做,只怕众心不服啊!”   袁时中一摇头,“现在不是顾及能否服众的时候了。现在是生死关头了,范青随时可能对咱们下手,他能一句话斩了老王,也可以斩杀咱们当中任何人,或者突然吃掉咱们小袁营。”   袁时泰粗着嗓子道:“我早说闯营不是什么好去处,住在别人矮檐下,就得看别人眼色,怎样,让我说中了吧!”   袁时中慌忙用手势阻止袁时泰继续说下去,小声说:“弟弟小声说话,范青正寻咱们把柄呢!传出去,咱们一起完蛋。”说完,他故意高声道:“你们要恪守大将军的旨意,整饬军规,加紧操练,严禁士兵们饮酒赌博,打架斗殴,骚扰百姓,更不许对闯营议论,说三道四。有敢违反的,一旦被我抓到,不论何人,一律治罪,轻的吊打,重的就如老王一般,斩首示众。我是言出法随,你们要好生传谕将士,不要以身试法。”   众将明白他的意思,一起朗声道:“是,尊令传谕。”   随后众将退出,大帐中只剩下袁时中,刘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四人。袁时中每遇到重大问题,总要向这三人问计,然后再发布给亲信将领,商议具体如何行动。三位谋士当中,刘玉尺是他最倚重的一个,人们总说,刘玉尺是他的灵魂,遇到重大事情,都得刘玉尺替他拿主意。现在他轻轻吁了口气,向三名谋士道:“现在咱们小袁营形势不妙,你们有什么高明主意?”   刘玉尺当初是他主张投顺闯营的,现在军营内外怨气大作,对他当初的决定,进行攻击的人很多,说他不该力主投闯,弄得受制于人,所以这次他不先发表意见。朱成矩原来也是投闯赞同派,所以也不说话,二人都看着刘静逸,等他发言。   刘静逸叹了口气,他当初主张向东进入山东,去投靠官军,或着向南去大别山投靠革左五营,可惜没被采纳。现在他满腹牢骚,本想抱怨几句。但见小袁营现在处境危险,众人应该和衷共济,度过难关,便收起抱怨的话,道:“现在想要在闯营中继续保留小袁营的称号,恐怕很难。如果受不了闯营的军纪和范青的跋扈,我看咱们还是走为上策。”   周成矩忧虑的说:“我也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眼前的形势,恐怕欲走不得,反成大祸。”   袁时中道:“如果现在逃走,难道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么?”   朱成矩道:“高夫人将义女嫁给将军,指望着将军能效忠闯营,为闯营尽心尽力,而大将军范青则把咱们看成他的下属,想要咱们的人马充实军队。咱们一旦离开,会被他们当成忘恩负义的叛徒,只怕立刻派兵追杀。现在范青的中军还有五万人,营地都在咱们左右,隐隐有包围的意图。而且我相信,闯营必有游骑暗中观察咱们动静,只要咱们稍稍有离开的意思,只怕还没拔营,四面就有大军扑来。嘿嘿!将军觉得能跟闯营正面一战否?”   袁时中想了想闯营将士的战斗力,虽然自己全部战士加起来,也接近五万人,可要正面对战,估计都不够闯营塞牙缝的,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击溃自己,袁时中长叹一声,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难道咱们只能坐以待毙了?”   朱成矩道:“不然,我的的意思是现在不走,静待时机,等范青相信咱们的忠心,不再对咱们提防,再抓住时机,突然而去,动若脱兔,使他们追之不及。”   刘静逸冷笑道:“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这几日,闯营就要开拔,带着咱们回开封。到了开封,必将重建军制,我估计也就只有十天半月,咱们小袁营就不复存在了,还能有什么机会可抓?”   听了这话,袁时中心中格外沉重,背上冒出汗珠,将焦急的眼光转到刘玉尺脸上。   刘玉尺态度镇定,一如平日,保持着他小袁营第一谋士的风度。刘静逸和朱成矩所想到的种种困难,他早已“筹之熟矣”。他故意沉默片刻,使大家冷静下来,也显示自己说话的重要,然后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轻捻胡须,   说道:“当日我们决定投闯、求亲,今日决定离开,都有道理。盖此一时,彼一时也。从目前看来,纵然范青无意吞并小袁营,我们也应该离开,究其根本,咱们的将士根本受不了闯营严苛的军纪和训练,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况且现在范青真有吞并咱们之意图,咱们将来在他麾下,性命堪忧,所以未来凶吉,明若观火,不走何待?”   朱成矩道:“你说的道理我们都懂,关键是如何走法?”   刘玉尺微笑道:“对付范青,用硬来的手段是不行的,但范青并非没有弱点,他虽然是大将军,统帅闯营诸将。但这是闯营,不是范营。闯营的首领名义上还是昏迷中的闯王,权力最大的不是范青,而是闯王的妻子高夫人,所以,咱们不应该只盯着如何对付范青,而是想想,如何能对付高夫人?只要高夫人通融,自然可以改变范青的决定。”   这个思路,朱成矩和刘静逸都没想过,二人一起发问,“那怎么搞定高夫人呢?”   刘静逸嘿嘿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张文稿,道:“这几日,我仔细思量,写了一片赞颂闯王李自成的文稿,请将军过目。”   袁时中拿过文稿,仔细看,他文化不高,但这文稿也很浅显,读起来琅琅上口,并不难懂。他看完之后,又把文稿给刘静逸和朱成矩传阅,二人看完后,都啧啧称赞,对刘玉尺的才能很钦佩。   刘玉尺也十分得意,小声解释道:“这是我模仿‘千字文’和‘百家姓’写的通俗四言押韵体,是歌颂李自成不平凡的出身,降生时屋中有红光,瑞鸟飞翔,母亲梦见一个黄衣人扑入怀中,蓦然惊醒,遂生自成。后面写李自成如何幼年聪颖,异于常人,常在牧羊时候,高处独坐,让别的牧童向他朝拜,高呼万岁。跟着还写他如何起义,如何屡败官军,威震中原。”   刘玉尺解释完毕之后,拿回稿子,轻声念道:   “诞膺天命,   乃文乃武。   身应星宿,   名著图谶。   吊民伐罪,   四海归心。   泽及枯骨,   万姓逢春。   德迈汤武,   古今绝伦。   ……”   这篇颂文很长,刘玉尺念的正是他写的自觉得意之处。   念完之后,他怕袁时中不能明白颂文中的精妙之处,特意解释道:“这‘诞膺天命’的意思是承受天命,是借尚书中一句称颂周文王的话。还有这句‘身应星宿’,是说他是天下星宿下凡,闯王本有席卷天下,登基为帝之意,那么就没有比紫微星更合适了。紫微星是帝星,是人君之相,高夫人听了这解释一定会高兴的。”   袁时中搔搔头发道:“这解释未免太过荒诞,高夫人能信么?”   刘玉尺道:“咱们不信,自古以来信口开河的荒唐事情太多了,汉朝人还编造刘邦斩白蛇的故事,又说他在芒砀山中躲藏的地方有五彩祥云,谁看到了?像这类瞎编的故事,哪个朝代都有,将军只管大胆解释就行。如果夫人不信,你尽管说是我所言,说我精通星象,望气之说,能看到有红光上通紫微星。将军只管放心,这样的奉承话谁不喜欢听,哪有人会较真真假。”   袁时中听到这里才有些高兴,笑道:“你可真能胡诌,这紫微星下凡有什么典故?”   刘玉尺笑道:“若说胡诌,也是古人在先,后汉书上说,刘秀做了皇帝之后,把他少年时的同伴严子陵接入宫中,谈了一天,晚上留严子陵同榻而眠。严子陵熟睡之后,无意中将一只脚伸到刘秀肚子上。第二天,掌管天文的太史官便上奏,说昨晚观测天象,发现客星犯御座甚急。汉光武帝笑道,‘不过是我和故人严子陵同睡在一张床上罢了!’所谓的御座就是指紫微星。嘿嘿,古人可以胡诌,就不许我刘玉尺生编么?”   袁时中哈哈大笑道:“还是你们读书人鬼主意多,引古证今,横竖都有道理,死蛤蟆都能说成活的?”然后又放低声音问道:“军师,你觉得凭这个文稿,能够使范青对咱们小袁营不起疑心,暂不吞并小袁营?”   刘玉尺道:“只要能取得夫人的赞赏,暂保小袁营一时就行,我估计最多三个月,左良玉必定率领各路官军倾巢而来,与闯营决战,到那时,范青就顾不上咱们小袁营了,是咱们逃走的最好机会。”   袁时中点点头,道:“这篇颂文如何交给高夫人呢?”   刘玉尺笑道:“将军身边不是有现成的信使么!太太是高夫人的义女,让她呈上这篇颂文,最合适不过了。而且太太很了解高夫人的脾气性格,将军今晚就去太太那里,把这篇颂文给她看,让她修改一番,更容易讨得高夫人的欢心。”   袁时中点点头,自从上次慧英责罚了金氏之后,他和慧英闹别扭,一直没见面,不过,这次攸关小袁营生死,他只好向夫人低头了。   刘玉尺又低声道:“在这几天,将军还要杀几个人。”   袁时中一愣,道:“杀什么人?”   刘玉尺道:“杀几个兄弟,也要杀头目。为了给拥戴闯王造势,在高夫人心中留下好印象,必须杀几个人,责罚一批人。”   袁时中沉默不语,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刘玉尺道:“今日老王因酒后失言,被范青斩了,小袁营将士中颇多怨言。从明日起,抓几个说出怨言的头目和士兵斩首,过三天再杀几个。另外还要重责一批人,借他们的人头和血肉之身,表将军忠于高夫人和范青之心。”   袁时中叹气道:“只是兄弟们跟随我多年,我于心不忍,下不了手啊!”   刘玉尺急忙道:“将军,形势紧迫,请将军不要有妇人之仁,误了大事。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从前只是想着战场上杀人如麻,近来才明白,战场之外也不免常常死人。为了事业成功,不但要杀死敌人,有时,还要杀死自己身边的人,杀身边有功的人。老子说‘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都不把百姓当成人看待,咱们更不用顾及自己的良心,杀自己人时就得下狠心,不能讲妇人之仁。”   袁时中被他说动,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亲兵道:“我现在就去太太那里,你去告诉太太。”    第233章 慧英的计策   慧英住在小袁营驻扎村子西面单独的一片区域,守卫这片区域的是范青派来的五百闯营士兵,由王奎率领,驻扎在慧英住所的外围,外圈前后左右都是男兵帐篷,路口有男兵警戒,里圈是几栋单独的院落,住的是十几名女兵,由慧剑率领,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慧英。在这片区域当中,戒备森严,士兵们依然保持着闯营的军纪和训练,袁营的人到达这个区域,必须止步,连袁时中也只能一人进去,亲兵都要留在外面。所以,这区域又被小袁营的人戏称“小闯营”。   慧英此刻正坐在客厅中梳妆打扮,嫁人这一个月来,经过短暂的甜蜜新婚,因为责打金氏,袁时中就不怎么来了。这让慧英心中怀着隐痛,她常常怀念在闯营的日子,也回忆和双喜恋爱时的点点滴滴,就好像恍如隔世。闲闷的时候,她只能靠骑马和舞剑来消遣,所以平时不怎么打扮,只穿一身方便骑马的戎装。   这会儿,她接到报讯,说一会儿,袁时中要来看望她。这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期盼,这时代的女人天生对丈夫有一种依赖感,慧英也不例外。袁时中最近虽然冷淡她,但出于对夫人的尊重,缴获的战利品和范青赏赐的银两首饰等,还是都送到慧英的住处。   此刻,慧英打开首饰匣子,里面珠光宝气,好多贵重精美的首饰和宝石,她挑了两件插在自己的头发上,在镜子里审视。只见镜子里映出一个美人,穿着绣花短袄,葱绿裙子,红色鸳鸯绣鞋,头上插满朱翠,珠光宝气,显得面目娇媚,艳光照人。   慧剑领着两名侍女帮着慧英打扮完毕,站在她背后看到镜子里的慧英,忍不住赞道:“姐姐,你今晚可真美,姑爷见到了一定喜欢。”   慧英回头,故意装出嗔怪的表情,道:“慧剑妹妹,你也取笑我,是吗?”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   随后,慧英从首饰匣中,拿出两件首饰递给慧剑,笑道:“这两件首饰是江南的新样式,送给妹妹带吧!”   这一个月来,慧英经常送给慧剑和王奎一些金银绸缎之类的物品,用意当然是拉拢二人,想把这支小闯营变成自己的私军,现在看来,很有效果,慧剑和王奎都对她很恭敬,言听计从,还经常把外面探听到的事情报告给她听,这让慧英对二人的信任与日俱增。   慧剑接过首饰,谢过了慧英,一边帮慧英整理首饰,一面说些外面的情况,最近袁时中接连被范青惩罚,尤其刚刚斩了老王,这些事情都跟慧英讲了。   慧英冷笑道:“刚成亲的时候,我就提醒过相公,范青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现在怎么样!吃了亏,才知道厉害了吧!”   慧剑低声道:“今天姑爷忽然要来见姐姐,也许就是要商议此事的,还请姐姐心中有准备。”   慧英赞许的向慧剑点点头,道:“多谢妹妹提醒。”随即叹了口气道:“我这个相公啊!不吃了亏,走投无路,不会想到我这个夫人的。”   袁时中此刻已经走到小闯营外面,一路上他的心思有些混乱,忽而想起今晚刘玉尺同他的一些密谋,能否在不久之后,顺利逃走,离开闯营。但他心中又没有把握,想到范青做事时候的精明严厉,他又不禁胆寒,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到了小闯营外面,按着惯例,他的亲兵都不能进入,只有他一人可以进去。这种情况,在刚开始成亲的时候,他不觉得怎样,甚至还感觉新奇有趣。可从跟慧英闹别扭开始,他就有些反感慧英的做派了,她干嘛要这么强硬,如果能像金氏一般热情,顺从自己该有多好。尤其是军中流传一些传言,说他中了闯营的美人计,以至于把小袁营都葬送了,这些闲话,让他心中更痛苦,也有些怨恨慧英。   “若不是今天有求于你,我是绝对不会来你这里的。”袁时中在心中暗自发狠,如果真有逃走,离开闯营那天,慧英要乖乖的随他走就罢了,如果不肯走或胆敢阻挠,就不惜一狠心将她杀掉,顺便消灭小闯营。他怀着一肚子怒火,勉强装出平常的神色,缓步走入慧英所住的上房。   慧剑连忙上前迎出去,帮袁时中打帘子,笑着说:“姑娘,姑爷大驾来到。”   袁时中因为心中暗怀着恼怒,对慧剑看都不看,也不打招呼,昂然走入大厅。可当他一看到坐在桌旁,艳光四射的慧英时候,心旌不禁动摇起来,一腔怒火也不知不觉消散了,化为乌有。   他上下打量精心装扮的慧英,心中惊叹,“原来太太这么美貌,金氏可比不上她。”   慧英见自己的装扮有了效果,心中想:“外面传说夫君好色,看来真是如此。”她笑着对慧剑道:“相公难得来一次,快把酒菜端上来吧!”   慧剑带领几名侍女把酒菜陆续端上来,见袁时中已经忍不住用手臂环在慧英腰肢上了。慧剑是未出阁的姑娘,她脸上微红,低下头退出了房间。   见屋中无人,袁时中更加放肆,一双大手在慧英腰上摩挲,轻声笑道:“太太今天好美。”   慧英也不躲闪,微笑着用酒壶给袁时中斟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他,笑道:“相公请先满饮了此杯。”   袁时中嘿嘿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见慧英陪他喝了半杯,便笑道:“太太,你今晚怎么想起来陪我喝酒,这可是咱们成亲以来的第一回呀!”   慧英道:“听说你今天心情不快,所以我让慧剑特意做了一个小菜,温了两壶黄酒,替官人解闷。”   袁时中哦了一声,知道消息已经传到慧英耳中,但还故意问,“我有什么不快?”   慧英笑道:“相公还想瞒我么?我听说你惹怒了范青,他斩了你手下一个叫老王的头目,你也受了责备,弄得心中不快,不是么?”   袁时中长叹一声道:“我投顺闯营,对夫人忠心耿耿,想要建功立业。可是大将军范青对待属下,要求太严苛,动不动就要斩头,一点错处就严厉申斥,轻的责打,重的斩首。搞得我们小袁营人人自危,流言四起,我一直尽量压制,不让这些怨气爆发出来。”   慧英冷笑道:“刚成亲的时候,我告诉过你,要小心范青,范青不是什么好人,他心肠歹毒,手段狠辣,翻脸不认人,怎么样,验证我的话吧!”   袁时中想起范青因为小错斩杀李友,心中一阵胆寒,他很赞同太太的话,但他现在也不敢完全相信慧英,担心慧英是在试探他的心意,所以不敢附和慧英说范青的坏话,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慧英又道:“夫君以后有什么打算?”   袁时中不敢说要逃离闯营的计划,只是道:“大将军说回到开封要重建军制,要把小袁营的将士打散,重新训练之后融入到闯营队伍之中,可是我属下将领不理解这种做法,总觉得是要把我们小袁营吞并。”   慧英冷笑道:“这就是吞并,依着范青霸道的性格,是不会容许在闯营中再存在一个小袁营的,罗汝才就是前车之鉴,你们投顺闯营的时候,不知道罗汝才的下场么!没杀掉你,用武力强行吞并你,就很不错了!”   袁时中想想罗汝才的下场,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叹息一声道:“我想走高夫人的路子,暂时保留我们小袁营一段时间,也许就会出现转机。”   慧英冷笑道:“高夫人和范青的关系可不一般。”她想起自己那日在花丛中所见,以及因为告密,被夫人惩罚,心中升起一股恨意,哼了一声道:“夫人对范青言听计从,想让夫人替你说话,驳斥范青,可不大容易。”   袁时中从怀中掏出刘玉尺给他写的那份文稿,递到慧英面前,给她看,道:“这是军师写的赞颂闯王的颂文,想请太太交给高夫人。”   慧英接过颂文看了一遍,笑道:“难为刘军师了,能把一篇颂文写的这么神奇。”   袁时中将凳子移到妻子身边,问道:“你看,有什么地方写的不好,那些赞颂闯王出身和行事的地方有没有写的不对之处?”   “这稿子写的不错,不过……”慧英先抓住袁时中在自己身上乱摸的大手,放在桌上,才道:“现在闯王昏迷,你送上这篇颂文,不是时候。如果闯王清醒,他自然会大大夸奖你,不过换成夫人,她只会‘哦’一声,说上一句‘写的不错’就罢了!”   “那怎么办?”袁时中一听,自己和军师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主意也许会毫无用处,登时有些着急。   慧英笑道:“这个容易,凡事投其所好,就容易多了。高夫人很睿智,不过也很迷信。这篇颂文,我可以这样跟他解释,就说刘军师有星象望气的本事,说观测到开封城周王府,在深夜时候,有一道红光直射紫微星,那应该是闯王魂魄被天上神仙暂时召回,所以闯王才会一直昏迷不醒,这是灵魂出窍的缘故。要想让闯王苏醒,必须数万人不停祷告,念诵这篇颂文,自然可以把心愿送达天界,让闯王灵魂回体。”   袁时中十分惊讶,这么玄奇的解释高夫人能相信么!   慧英却一本正经的继续道:“你不要怀疑,我长久跟随在夫人身边,很了解她的心理。你速速把这些颂文刻版,印出三万份,然后下令小袁营三万将士每人每日念诵三遍,祈祷闯王灵魂归窍。切记,要让每一名将士都把这篇颂文背诵下来。到时候,我向夫人如此解释,夫人一定会暂时留下你们小袁营的编制。”   袁时中大喜,拱手道:“多谢夫人,我敬夫人一杯酒。”说完亲自给慧英斟满了一杯酒。   慧英一笑,端起酒杯喝了,道:“喝了这杯酒之后,你是不是又要找你那姓金的可人去了!”   袁时中伸手把慧英揽在怀中,笑道:“我哪也不去,我的可人就是我的太太啊!我要搂她、亲她,抱着她,白天晚上都不和她分开。”说完,也不吹息蜡烛,就和慧英亲吻起来……   此时,在一百多里外的一座山坳中,有一座简陋的军营,此时虽然是冬天,但军营中的帐篷好多都有破洞了,这是在战斗中被刺破或着火烧的痕迹,营地中的士兵大多都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有许多伤兵,在呻吟哀嚎,整个营地看起来破破烂烂,十分凄惨的样子,这营地正是惨败之后西营的状况。   张献忠这次在确山被左良玉打的很惨,八支队伍,七支溃散,只有中军冲了出来,还伤亡惨重。原本七八万的队伍,现在连一万人都不到,而且各种物资大多都在战斗中遗失了,导致现在西营缺棉衣,缺帐篷,缺粮食,缺药品,士兵们挨冻受饿,几乎每天都有几十名伤兵因为没药医治而死去,连张献忠自己大腿上的箭伤都溃烂了。而且他们还不敢走出山谷,害怕被左良玉再发现。正因为现在危急的形势,这才逼迫张献忠不得不派徐以显去闯营求助。   张献忠一瘸一拐的从营帐中走出来,看看天色,已经到了黄昏。徐以显是昨夜出发去闯营的,今天清晨应该到达,算算时间,现在也该回来了。   义子李定国走到张献忠身后,给他披上一件披风,道:“义父,我看闯营根本不会答应帮助咱们的,趁着左良玉还没追过来,咱们离开这荒山野岭,找个富裕地方打粮,也许就度过危机了!”   “小崽子,懂什么!”张献忠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入营帐,大腿上的箭疮十分严重,每走一步都钻心似的痛,可张献忠十分刚强,脸上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帐篷内坐下道:“现在从湖广到河南,凡富庶一点的地方都被闯营或者左良玉给占领了,咱们以后的出路在四川,可没有盘缠怎么去?就凭咱们这些残兵败将,走到四川不饿死,也得被一路上的官军、杆子们吃掉,这叫龙困浅滩被虾戏。”    第234章 第233 张献忠来到闯营   李定国道:“可闯营跟咱们结过仇,能帮咱们么?现在闯营主事的据说是上次那个叫范青的军师,现在是大将军,他可是个精明狡猾的人。”   “你不懂,他越是精明,越是要帮咱们!”张献忠终于忍不住痛,口中咝了一声,懒得跟义子解释,不论李自成还是范青,只要他们是精明的人,就能看出来现在的形势,左良玉和闯营一场大战在即,这是决定谁能在中原站住脚的重要战役,而西营将会在里面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是看到这一步棋,张献忠才冒险去让徐以显到闯营求助。   这时,营地外面传来马蹄声,随后亲兵进来报告,说徐军师已经回来了。   张献忠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徐以显进入帐篷的时候,张献忠带着他的四名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再加上另外一个军师潘独鳌都在帐中等他。   一见徐以显,张献忠便迫不及待的询问,“老徐,见到范青了吗?你看范青对咱们是否有相容之意?”   徐以显把见面的经过简单说了说,道:“大帅,范青这个人,咱们也接触过几次了,是个很有才干,很精明的人,这两年在河南攻城拔寨,能力又得到提高,已经变成了一位目光远大,高瞻远瞩的统帅了!”   孙可望一直深恨范青,听到徐以显这么说,心中很不快。   徐以显又道:“咱们之前商议过,如果范青有长远的目光,一定会看到如果与左良玉决战,咱们西营会是很大助力。这次谈话,我觉得范青已经看到了这一步棋,他见咱们兵败来投,并没有表现出趾高气昂的态度,表情一直平和,说盼望与你见面,一起共建大业。还说愿意资助咱们,让西营渡过难关,东山再起,一起对抗左良玉。”   张献忠点点头道:“他若能看出这一步,就好说了!他身边诸将的态度如何?”   徐以显道:“现在刘宗敏等几名老将都称病,不带领士兵,见到的都是一些年轻将领,这些将领对咱们敌意很大。范青身边的两位谋士,李岩似乎倾向咱们,但那个叫傅宗龙的,语气却不善。听他话中意思,是要让你留在闯营,奉范青为主,取消西营称号……”   张献忠不等他说完,已经大怒,骂道:“放他娘的屁!咱老张虽然一时兵败,岂能是屈居人下的人?当我牵着杨嗣昌的鼻子,打得十几万的官军五零四散的时候,天下人谁知道有个叫李自成的,谁知道有个叫范青的?老子拿竹竿打枣树,他弯腰拾个蹦蹦枣,他破了开封,又怎样?当初咱们还破了襄阳呢!戳了杨嗣昌的老窝,搞得一点也不比他逊色。老子是西营八大王,在十三家中赫赫有名。平日咱兵马众多,也曾说句话像炸雷,一跺脚山摇地动,哈口气满天乌云。哼!我老张只是一时兵败,凭什么让我做那个姓范的部下?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我老张当年风云天下的时候,他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就算我答应,我手下的大小头目也不会答应,他们都是铁脊梁骨的硬汉子,一百个不会答应。”   孙可望霍的站起来道:“义父说的对,咱们西营都是好汉子,怎甘心去给那个姓范的做部下,让他驱使,宁死也不去。”剩下的几名将领也纷纷站起来,大骂范青,不愿意去投靠闯营。   等众将稍稍安静,徐以显才拱手道:“大帅,俗话说,‘舌以柔则存,齿以刚才亡’请大帅冷静的想一下,不要急躁冲动,天下事往往小不忍则乱大谋。”   潘独鳌拱手道:“军师,如果仅仅是作为范青的部下,听他号令,但咱们西营是独立的,可以单独行动,这倒可以忍耐。可军师可曾想过,万一大帅去了,被强留在闯营,如何应付?”   徐以显道:“我想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是真英雄。人行矮檐下,怎好不低头?越王勾践兵败会稽,卑躬屈膝以事吴王夫差。夫差有病,勾践尝了夫差的粪便,对夫差说他病得不重,快要好了。夫差极为感动,将他释放回国。他回去之后,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国富兵强,终于灭了吴国,报了会稽之耻。我想大帅万一被强留在闯营中,应该以越王勾践为师,自可逢凶化吉。”   孙可望第一个站起来反对,道:“军师说的什么话,我义父堂堂一方义军领袖,难道要学勾践去侍奉范青那小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定国也道:“义父千万不要去,刚才军师说了闯营中诸将对义父有很大敌意,可谓怀恨在心。义父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就算范青不想害义父,也不能保证那些将领能不计前嫌。我以为心怀旧怨,还是不见面为好。义父一人安危系西营存亡,何必轻入危地?”   潘独鳌也道:“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们作为谋士将领可以替代大帅前往,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义无反顾,但大帅一人安危甚重,除非计出万全,否则不能让大帅以佛身入虎牢。”   张献忠在心中嗤笑,自己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又有个屁‘佛身’,不过他对属下谋士,将领们的忠心表现还算满意。他一眼半闭,一眼圆睁,斜看着徐以显,大有瞧不起他的神气。周围诸将都以为他会拒绝徐以显的提议,不去闯营,跟范青服软。   岂料,他忽然嘲讽的一笑,说:“龙还有困在浅水的时候呢!老虎还有被犬欺负的时候。好!大丈夫不争一时之气,我明日去闯营,见机行事吧!”   徐以显心中一宽,拱手道:“大帅英明,其实你刚才说过那些不服气的话我全都想过,近三年来,朝廷差不多竭尽全力的对付咱们,谁重视过闯营?在大家眼中,无论李自成还是范青都不能和你相比,可是,大帅,此一时,彼一时也,局势有变化,英雄有屈伸,自古如此,人生处世,谁能尽走直路?该转弯时且转弯,不要一头撞在南墙上。大帅只管答应奉范青为主,只要咱们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将来东山再起,就比什么都强。”   张献忠想起徐以显曾对他说过的六字真言,“心黑,脸厚,手辣”,便笑了一笑,把大胡子一甩,道:“好了,军师,我老张就听你的话,再低一次头。”说完立刻派一名亲兵,连夜骑马去闯营报信,说他张献忠第二日要去闯营拜访范青。   第二天清晨,张献忠因为腿伤坐着马车,徐以显、潘独鳌和李定国率领几十名亲兵护卫,向商丘方向前进,不到中午,已经到了商丘附近。忽然前方一队骑兵奔驰而来,领头的是吴汝义和李双喜,他们二人奉范青的命令过来迎接张献忠。   吴汝义拱手道:“大将军吩咐末将,率领一队骑兵在大路上等候迎接八大王大驾光临,已经准备好了宴席,欢迎八大王,为八大王接风洗尘。”   张献忠在车中和吴汝义,李双喜打了招呼,只见二人身后的闯营士兵有三百多人,全身披挂,刀剑铠甲铿锵,十分整肃,心中不禁发疑,范青派这么多骑兵,全副武装的等在路上,是不是怕我后悔,想要在此地挟制我。他看看徐以显和潘独鳌,二人的眼中也有疑忌之色。不过,眼前的情况也不容许他不去了,张献忠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大将军了!”   吴汝义和李双喜自动分成两队,一队在前面引路,一队则跟在队伍后面,好像把张献忠等人给夹持在中间一般。   潘独鳌心中忐忑不安,他并骑和徐以显走在队伍中,轻声问:“军师,这宴会比鸿门宴如何?”   徐以显怕说话被吴汝义听到,连忙岔开话题,大声道:“今天天气不错啊!”   其实今天十分寒冷,寒风朔骨,天空也很阴沉,哪来的天气不错?   到了范青的中军营地,范青带着属下将领,只在自己的大帐门口迎接,却没有走出营地,这在迎接的礼仪上就低了一等,有把张献忠当成部下的意味。张献忠乍然间心中一阵不快,想:“我老张今日竟然来求一个年轻人!”但他很好的把这种心情掩饰,依然如平常一般大说大笑,在中军帐篷外面和众将打招呼,说些亲切粗鲁的玩笑话。不过,心中却在嘀咕,闯营真是变天了,刘宗敏这几个老将都不见影踪,老将只有田见秀一个还算认得,剩下的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用他的话说就是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可是想想范青就带着这群青年将领就能攻克开封,占领河南,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张献忠向范青拱手,笑道:“范大将军,你可发达了,这证明我老张的眼光不错,上次在西营见到你的时候,我老张就说过,你不是凡人,像你这岁数的年轻人中,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将来你必成大器,怎么样!果然应了我老张的话了!”   范青谦虚道:“八大王过奖了,我范青年轻无知,哪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本领,不过是依靠夫人信任和众将鼎力支持罢了!”   说完请张献忠进入大帐,一起走路的时候,见张献忠的腿一瘸一拐,便问道:“听说,八大王受了伤,还很重,不知好些没有?”   张献忠其实腿伤很重,但他毫不在乎的摆摆手,笑道:“小事,我都不放在心上,这次来主要和大将军见面,向大将军借点本钱,只要我老张的本还在,还会把天戳个窟窿。”   范青一笑,请张献忠进入大帐后坐下,众将也环绕左右,分别坐下。   范青笑道:“话虽如此,还是把伤治好了才行,身体好才能赢回本钱。一会儿,让老神仙尚炯给你看看伤口,也许一副膏药就能治好你的伤。”   张献忠笑道:“老神仙也是熟人,能见到他真是开心。实不相瞒,我老张走了背运了,先在信阳被左良玉这龟儿子打的大败。然后撤到确山,又被他追上,再吃了一场败仗,差点全军覆没。好不容易逃出来,再能见到你们这些老朋友,真是天赐良缘啊!”   范青笑道:“承八大王不弃,前来相见,我范青心中十分高兴。至于打个败仗,那不算什么。我们闯营这年浮浮沉沉,有胜也有败。最惨的是潼关南原之战,整支队伍都被打散了,现在不还是在河南红红火火么!关键就是打了败仗之后不气馁,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自然就好了!”   张献忠一挥手道:“对,我就不服气左良玉这个龟儿子,只要大将军给我点本钱,我早晚把左良玉这龟儿子掀翻,眼前吃点败仗算个屁事!”   范青赞道:“好,不愧是八大王的英雄本色。”随后问起确山突围的过程。   张献忠指着身后的李定国,笑道:“确山突围,多亏了我这义子了。”   范青微笑瞟了一眼李定国,只见他年纪不大,但言谈举止十分沉稳,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知道明末张献忠死后,大西军中最厉害的就是李定国了,差点就把清军打回北方去,要不是孙可望叛变,李定国才是最有可能改变历史的中华人呢!   张献忠道:“这孩子是好样的,在紧急的时候很得力,在确山突围的时候,四面被左良玉的四万兵马包围。还有些是房、均九营的老朋友在夔东投了官军,在左良玉的指挥下,围攻老子。这些龟儿子比正牌的官军还勇猛,好像一群疯狗一般。这一天,突围到一个小村子,我因为箭伤溃烂,疼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加上过分劳累,浑身发烧,连坐在阵前指挥都不能。我让可旺带领数千人马阻击敌人。可是有两千多敌人骑兵冲过防线,到了我藏身小村子,比我身边的人马多了几倍,还有那些降将肯卖命。村子周围一片混乱,到处都在血战,十分凶猛险恶。定国劝我立刻上马逃走。我想,敌人攻势正盛,咱们的军心已经有点动摇,我身边只剩下四百人,一旦离开村子,必被冲溃,何况我就是被左右扶到马上,也不能奔驰,如何走的脱?”    第235章 范青和张献忠的会面   “于是,我对定国说,‘你是老子的养子,是在老子身边长大的,知道老子的脾气。老子绝不逃。你瞧着办,要怕死就离开我投降官军。你若不怕死,就去将龟儿子赶的远一点,别打扰老子睡觉!’我说完这话,就翻身脸朝里,闭起眼睛,故意扯起鼾声。定国二话没说,走出去飞身上马,留下一百骑兵守住我,带着三百骑兵向敌人冲过去。这小子,很不错,没有丢我张献忠的人。他一出村子就箭无虚发,迎面前来的敌兵纷纷中箭倒地。他还射死了一名敌将,使敌人登时乱了阵势。定国将手中宝剑一扬,大喊一声,向敌人冲去。他手下的三百骑兵一个个勇气倍增,像一群猛虎一般跟随定国冲杀。定国左臂上中了一刀,不重,来不及包扎,冲向前去,一剑将一员敌将劈下马去,又一剑刺死了敌人旗手,夺得大旗,敌军开始溃退,争路逃命,骑兵冲倒步兵,步兵只怨恨娘老子没有替他们多生两条腿。定国回来,天已黄昏啦!我从床上坐起来说,‘咱们走吧,我断定龟儿子们不敢来追。’又派人到两军混战的热闹地方,给可旺传令,让他向确山北面的山区撤退。这一战确实凶险,定国虽然杀败了两千敌兵,他身边的三百骑兵也折损了大半!”   范青瞟了一眼张献忠身后的李定国,只见他表情沉稳,目不斜视,对义父的赞扬好像没有听到似的,脸上没一点得意之色。范青不禁赞道:“定国真是一员难得的勇将,张帅指挥也很得当,幸好没慌忙逃走,离开村子,一走必将溃败,西营就全完了。”   张献忠笑道:“我知道定国这孩子有这能力,能杀退官军,所以才那么沉着。打仗嘛!不担点风险叫什么打仗?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有一股狠劲。之前在川东的时候,要是没这股狠劲,也不会打败杨嗣昌,破襄阳,逼得他龟儿子在沙市自尽。打仗,往往谁能多顶片刻谁就能胜利。连天塌下来都能顶,这才是英雄好汉。”   范青微微一笑,张献忠是所有义军首领中草莽气最重的,可算得草莽英雄。他问:“孙可望将军从确山顺利突围了吗?现在驻扎在什么地方?”   张献忠知道范青和孙可望仇怨很重,尽管他暗中安排孙可望带领两千骑兵,就在附近的山中隐藏,却故意说:“可旺最后撤离的,一直为中军断后,现在驻扎在几百里之外的大山当中。”说到这里,叹息道:“我的得力爱将有好多人战死了,最让我伤心是马元利也死了!再过两三年,定国已定能超过马元利,成为一员虎将,当初在川东,他一箭射死老将张令,就看出来他的能力。”   范青也点头赞道:“很好,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必将名扬天下。”   范青是从历史先知的角度说的,帐内年轻将领很多,李双喜、张鼐、白旺都是二十出头,听到范青这样赞扬李定国,都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李定国也不得不谦虚两句,向范青拱手道:“大将军过誉了,末将就是个傻大胆,只知道拼杀冲锋,若论见识智谋可比大将军差远了。”   白旺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打了几次胜仗就想和大将军相比较了,不知天高地厚。”   李定国浓眉一皱,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张献忠的眼神给拦住,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大家在帐中闲谈了一阵,气氛很融洽,看不出张献忠和范青及闯营诸将曾发生过激烈冲突,交情上有过严重伤痕。但李岩、徐以显等谋士都明白这只是表面上的融洽,是张献忠和范青不想挑开过去的伤疤。但徐以显很担心,闯营将领大多脾气火爆,如刘芳亮,白旺等将领,他很担心这些将领会用语言讽刺张献忠,引起新的不快,这样事情可就糟了。他原本希望张献忠一见到范青,就说出奉范青为主的话,但张献忠竟然没说,显然张献忠对屈居范青之下,还不甘心。   徐以显担心引起冲突,就笑道:“请大将军早些为我们张帅医治箭伤。”   范青笑道:“是啊!怎能让张帅忍着痛陪咱们闲聊呢!咱们一同去找尚炯。”   张献忠哈哈笑道:“我老张是不怕痛的,就是断了手脚,也一样能和大家笑谈。”   范青笑道:“只是我们看你鲜血淋漓的,恐怕就要笑不出来了!”   众将一起笑了,跟着范青和张献忠缓步走出帐篷,众人穿过营地,范青一面走,一面指给张献忠看,何处是作坊,何处制造大炮,何处训练骑兵。张献忠知道范青在跟他炫耀闯营武力,便也跟着点头称赞,当然开始是言不由心的。可参观片刻,心中就暗暗吃惊起来,闯营的铸造能力很强啊!就这粗大的巨炮,西营就制造不出来,而闯营看起来有很多的样子。再看闯营作坊,堆积如山的物资,弓箭,刀枪,各种武器琳琅满目,什么都能自己制造,就如一个大工厂一般。再看闯营的练兵,也很整肃,杀气腾腾,人强马壮,一看就是百战精兵。   “闯营难怪能在河南闯出偌大名头,果然不是徒有虚名。”张献忠忽然感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闯营远远的丢在后面了。   众人边走边闲谈,徐以显忽然拱手笑道:“我们西营上下十分钦佩大将军,可谓文武双全,威名远播。平时张帅提起大将军也总是赞不绝口,今日兵败来投,实在是想奉大将军为主,甘心为大将军驱驰。咱们闯营、西营之间曾有过不愉快,我想大将军是胸怀似海的人,决不会计较往日芥蒂。”   徐以显见张献忠一直不愿意说出奉范青为主的话,怕范青不高兴,便自己先说出来了。   张献忠也赶快道:“是啊!我们在西营营地的时候就商量好了,来了之后就做大将军的部署,听从调遣,实心实意的帮着大将军平定天下。刚才我在帐篷中就想说这句话,但因为人多,我怕说出来,被大将军一口回绝,不肯收留我们,这样反而不美,所以没有直言出口。”   范青笑道:“咱们都是义军首领,雄霸一方,也不要说奉谁为主的话,只要说的有道理,大家伙就听他的话。只要张帅死心塌地的留下来共事,将来必成大业。”   傅宗龙在范青左右,随之而行,听到这话,道:“也请大将军不要太过谦,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必须得有一个统一的旗帜号令才行。我们闯营正要进行军制整编。取消亲兵,所有将士都打散训练,以后出征由大将军拨派士兵,而投顺的义军首领也变成了大将军的属下。刚投顺的小袁营,正准备接受改编,希望张帅和西营能看清形势,也一起随小袁营整编军制。”   张献忠听了这话,心中一惊,“狗屁军制改编,这是明明白白的要吞并我们西营啊!”他心中极不舒服,已经就想立刻痛斥傅宗龙,但他想起徐以显说过的‘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有徐以显反复提及的六字真言,才让心境稍稍平息   他忍住自己的愤怒不快,哈哈大笑道:“傅大学士,你这话可说到我心里去了,现在李哥昏迷,不知何时才会醒。而闯营现在大小事务都指望大将军。大将军可谓是真英雄,好汉子。如果不是真心奉你为主,我来此做啥?虽然打了败仗,可天地宽广,难道我张献忠非得到你闯营的大旗下躲避风雨?我这次来就是帮着大将军和高夫人打江山的。”   徐以显连忙附和:“对,我们张帅是真心诚意。”   范青笑了笑,道:“我对张帅信得过。”   这时,众人已经走到尚炯专门治伤的地方,是营地中的一个小村子,几间废弃的土坯房,重新修整之后当成了医疗队。尚炯戴着他的几十个徒弟,驻扎在这里,给军队中的伤员治病。   走到一间屋子前,只见老神仙尚炯正坐在门口。张献忠跟尚炯也是老相识了,他一瘸一拐的上前,双手抓住尚炯的肩膀,连晃了几下,笑道:“嗨,老神仙,再见到你可真高兴,你高不高兴见到我?”   尚炯抓住张献忠的手掌晃了晃,笑道:“高兴,我知道你来了,心里高兴,本想来看你,只是闯营军纪严格,我是没资格到中军大帐中见你,正想找个机会去拜见你呢!”   张献忠哈哈笑道:“你是闯营中的老资格了,就凭你在军中的威望,你去中军,大将军会不给你面子?哪个不长眼的小兵敢拦你?就有真的不长眼的小兵拦你,他就不怕下次断了手脚,你给他反着接上?”   众人听了一阵大笑,尚炯笑道:“就是拦着我,那也是军纪要求,我还能挟私报复不成。不过现在局面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只有几千人,我想见大将军或某个将领只要自己走到他面前就行。现在人马有几十万,没有严格的纪律,就乱了。我是军中老人,得带头遵守军纪。除非大将军或夫人叫我,否则我一个外科医生怎能自己走到大将军面前,要是军中每一名士兵都这么做,岂不是乱套了么?”   张献忠哈哈大笑,在尚炯肩上用力一拍,笑道:“老神仙,说的有道理,我不怪你,快给我瞧瞧箭创,念着咱们多年的老交情,将你的灵丹妙药拿出来,可别在大将军面前给我上烂药。”   大家听了张献忠的话,都是哄堂大笑,张献忠虽然狠辣,但语言幽默,和他在一起,总是笑声不断。   尚炯立刻给张献忠治疗腿伤,看见伤口有一个铜钱的那么大的创口还在流脓,周围的肌肉都有些发黑了,众人见了都是一惊,原来张献忠的箭疮这么重,可看他刚才若无其事的样子,还以为伤的不重呢!张献忠也是硬汉,这么重的创伤却毫不在意,跟大家说说笑笑。   尚炯看到这创口,脸色立刻郑重起来,他让众人先退出屋子,只留下范青、李岩、徐以显三人,然后用手挤了一会儿脓水,直到看到流出红色鲜血,才松了口气道:“大将军虽然箭疮很重,但没有毒,应该能治。”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这么说,还得感谢左良玉手下留情了!”   尚炯给张献忠按摩了一会儿伤口,然后拿出一盒外伤药,里面是红色的药面,他同柔和的白棉纸捻成长捻,蘸了红色药面,探进伤口,直到深处。他看见张献忠的眉头微微皱着,便道:“张帅忍着点疼。”   张献忠笑着骂道:“扯淡,你动刀子我也不会叫疼!”话虽如此说,范青三人却见他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显然这药敷在伤口上很痛。   这片刻,范青、李岩、徐以显都停止说话,屋中一片安静。忽听屋外传来白旺的大嗓门,正在给李定国和潘独鳌讲他们攻打开封城的经过,把范青形容的料事如神,指挥若定,如天神一般,李岩、傅宗龙的足智多谋,刘芳亮、红娘子的勇敢,还有诸将的英勇表现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他对范青大赞李定国很不服气,李定国虽然打败了官军,不过那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而已,哪有开封之战的规模宏大。   潘独鳌赞道:“你们闯营这次攻下开封,算是在河南站住脚了,可比我们西营处境强太多。”   白旺笑道:“我们军中都说能在河南打下这片天地,多亏了你们西营张帅呢!”   潘独鳌愕然,“我们西营没帮你们什么忙啊!”   白旺笑道:“当年在郧阳附近的时候,我们闯营本想去投靠你们西营,可张帅设计想要吃掉我们。我们被逼无奈,只好穿越千里郧阳大山无人区,好不容易到了河南。如果不是被张帅当年在郧阳逼的站不住脚,哪能下狠心去翻越千里大山?”   这话一说,屋内屋外的西营众人都十分尴尬。    第236章 杀不杀张献忠?   白旺却还不管不顾的说,“他们去京城的探子说,在京城盛传我们闯营进入河南的荒唐故事。说两年前我们投靠西营不成,被你们张帅逼的走投无路。被困在郧阳大山当中,粮食辎重全没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闯王急的没办法,两次去树林中上吊,都被大将军范青给劝住了。后来在山中看到一个野庙,闯王就叹气说,‘现在咱们到了这地步,可算走投无路了,不如去庙中打卦,看看凶吉,如果是大凶之兆,咱们也不用行军了,就都在树林中上吊,或者投降官军算了。”   小将罗虎笑道:“白旺大哥,你说的不准,传说是大将军把双刀往腰间一插,就随着闯王走入野庙去打卦,说的活灵活现。”   闯营众将一阵笑声,白旺笑道:“都是胡说,总哨刘爷才使双刀呢,咱们大将军什么时候使过双刀?结果,大将军给闯王连打三卦都是吉兆,随后恭喜闯王,献上了翻越郧阳大山的计划。闯王一听就同意了,不过他先跑回帐中,杀了自己老婆,众将也纷纷把自己妻子孩子都杀了,然后放火烧了营寨,杀出重围,直奔河南。可笑啊!高夫人现在好端端的在开封呢,闯王什么时候杀过妻子,众将也不会杀自己老婆的。再说,进入河南是大将军献策,闯王深思熟虑之后同意的,哪有什么打卦?”   潘独鳌陪笑道:“是啊!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大将军那时候就看出来眼光不凡,计谋超群。”   白旺笑道:“可不是么,当时大将军就阻止闯王和诸将去投靠你们西营,说你们张帅心狠手辣,必将要吞并我们,可是闯王和总哨刘爷他们不信,非要去,结果吃了一个大瘪,差点全军覆没,被你们一锅端了。”   这话说的更直白,院子里的闯营诸将都一脸冷笑的看着潘独鳌,潘独鳌无话可说,只能尴尬的笑着,擦擦额头的冷汗。   屋内的张献忠也很尴尬,道:“大将军,我对天发誓,那天我真的没想害你和闯王,都是可旺这不成器的私下安排的,后来,我稀里糊涂的也跟着他上了道,其实我心中是不想那么做的,我可以发誓,当时,就算把你和闯王留下,我也绝不会害你们性命,还会几天之后把你们好好的送回去。”   范青微微一笑,心想,“张献忠发誓若能相信,这世间就没有能信的誓言了。”他不想驳了张献忠的面子,便笑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咱们不必深究。只要张帅今日真心来投,过去纵然有天大的误会,也一阵风般的吹散了,白旺是有口无心之人,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随即又让亲兵设下酒宴,要宴请张献忠。   等尚炯给张献忠治完伤,范青和张献忠带着文武众将又回到中军大帐,亲兵们已经设下酒宴。众将在酒宴中高谈阔论,饮酒笑谈。不过刚刚治完箭伤的张献忠明显有点精神不振。   范青就笑道:“张帅今天不必急着回去,我还有重要话要与你说,我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先住下休息,等明天早上,你恢复精力,咱们再详谈。”说完让亲兵给张献忠几人和西营的战士安排住处。就在中军大帐旁边安排了几座新的军帐,张献忠的亲兵也都到这几座帐篷之前守卫。   张献忠心中暗暗吃惊,“完了,范青强留我在这里过夜,是要杀我还是囚禁?不管怎样,都是落到他的手心了!”   范青亲自拉着张献忠的手,带他到帐篷当中休息。张献忠虽然心中打鼓,但表面却丝毫不漏,毕竟范青还没跟他撕破脸皮,露出要害他的意思。而且张献忠在刀尖上闯了十几年,什么尔虞我诈的事情都见过,自己也曾做过,所以知道在这样的危险关头,必须故作不知,坦然处之,以此来麻痹敌人,等待时机,想法子逢凶化吉。   张献忠见帐篷中陈设干净,连火盆都扣好了,外面虽然寒冷,厚厚的棉帐中却温暖如春。他哈哈一笑道:“多谢大将军了,这帐篷住的舒服,早知有这么好的待遇,我把我的小妾也带来一个。这几个月,被左良玉、方国安这帮小子搅的日夜不宁,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了,今天到你这里,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睡个痛快了!”说完,走到帐篷当中的床上躺下,伸开手脚,笑道:“这床可真软!舒服啊!”   范青一笑道:“大将军精力不济,好生休息,等睡到晚饭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叫醒你吃饭。”   范青在帐篷中没有过多停留,因为要和诸将商量离开商丘,拔营回开封的事情,转身走了,回中军大帐去了。   李定国感觉事情有点严重了,他带着一百多西营亲兵紧紧守卫在张献忠的帐篷外面,他让亲兵们不许睡觉,也不许离开。自己则站在帐篷门口。   张献忠明白李定国的心意,低声说:“定国,你放心,快休息去吧!叫亲兵们也休息,不要在帐篷外面守候。”   李定国走到张献忠身边,悄悄说:“父帅,孩儿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等过一会儿,咱们跳上马就走吧!”   “胡说,到此地步,别说骑马逃不出去,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你别胡思乱想,棋势虽险,但我心中有数,是活棋,不是死棋。你快同兄弟们去休息,没有事。”   “父帅,我感觉大将军心意难测,而诸将对咱们敌意很大,今晚恐怕不能安生,咱们可别步了罗汝才的后尘。”   张献忠故作镇定的说:“定国,你经事浅,懂个屁。范青是有眼光之人,我不信他看不出我的价值,罗汝才算什么,能跟我八大王相提并论么!哼,范青若想争取天下,必定会保我平安无事,去吧!不许你同兄弟们疑神疑鬼。”   他虽然和李定国说的确定,但其实自己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他打发李定国出去后,便和衣躺下,将大刀放在手边。他有很长时间假闭双目,疑虑重重,不能入睡,只是在听到帐外有人说话,或者脚步声的时候,才故意打起鼾声。但后来他一则实在疲乏,二则尚炯给他的伤药中也有镇定安眠的作用,他慢慢睡去,真的打起鼾声来。   范青在大帐中安排诸将拔营,商丘是闯营河南最东面的重要城市,以后要很长时间作为和官军作战的前线了,他派丁国宝为主将,王成章为副将驻守商丘,其余诸将准备明早拔营回开封。   会议结束后,刘芳亮问道:“明天走的时候,把张献忠和他的亲兵一起带上?”   范青道:“等明日决定。”   刘芳亮知道,范青心中也在犹豫,对如何处置张献忠还没有最后决定。   众将先后离开帐篷,只剩下李岩和傅宗龙两名谋士,忽然最后离开的刘体纯又转回来,在范青身边小声说:“大将军,张献忠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奉你为主,我看终究不是真心。我的意思是,留下不如除掉,免得他日后重整旗鼓,羽毛丰满,再想除掉可就难了!两年前在郧阳那件事,老将士们至今人人切齿。要不是当时大将军舍身引走他们,咱们这些人恐怕都活不到今天。要除掉他,今夜就下手,免得夜长梦多。”   范青摇摇头,道:“如何对待张献忠这事,我一直在考虑,权衡得失,你们先不要鲁莽从事,等我斟酌一番,再做决定。”   刘体纯唉了一声,“大将军,机不再失,失不再来啊!你要是不忍心下手,觉得影响你的名声,不如把这事交给我,就说我私自动手杀人,以后就算有人骂,也只骂我。你也可以重重处分我,以此来堵住外面人的嘴。”   范青道:“不要再说了,快去做你自己的事吧!争天下之人不要顾及小节,要处处从大处着眼。要站得高,看的远,绝不可只求一时快意,影响大局。”   刘体纯不敢再劝,拱拱手,走出帐篷,这时,帐篷中只剩下范青、李岩、傅宗龙这三人,他们三人现在是闯营谋略的核心,重大决策都由他们商议之后决定。   范青对李岩、傅宗龙道:“诸将的意思都是杀掉或扣留张献忠,一来报上次郧阳被伏击之仇,二来也消除掉一个未来的对头,断绝后患。你们二人是什么意见?”   李岩拱手道:“大将军,我想起来曹操的一个故事,值得麾下深思。”   “什么故事?”   “三国时期,吕布袭取下邳,刘备投奔曹操。曹操左右有人劝他杀了刘备,说刘备是个英雄,又很得众心,终究不会屈居别人之下,不如趁早收拾,免留后患。曹操拿不定主意,问他的谋士郭嘉,郭嘉回答道,‘主公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招揽俊杰,还怕天下俊杰不能前来相投。如今刘备有英雄之名,兵败来投,却将他杀害,落得一个害贤之名。这样一搞,有智能的人们都会疑虑主公的诚心,离开主公,将来主公同谁一起平定天下?杀一个人以除后患,反而损坏了四海的仰望,这是舍本而逐末,不可不三思而行。’曹操随后替刘备添置了人马,给他粮食,让他往东去沛县一带,收拾他的溃兵,牵制吕布。”   范青连连点头,赞道:“军师真是擅长读书啊!经你这么一对比古今,我心里思路清晰了不少。你可真是我的智囊,堪比郭嘉。”   李岩笑道:“也许大学士令有高明主见,不可忽视。”   范青点点头,对傅宗龙道:“大学士的意见呢?”   傅宗龙道:“刚才军师举了曹操和刘备的例子,可后世也有很多人批评曹操当时不够果断,如果杀了刘备,是不是后来就没有赤壁惨败,三分天下的后果,焉知曹操一世英名,却在赤壁被火烧连营,那时,他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张献忠是当今英雄,终非寄人篱下的人,这一点大将军和我们大家都心里明白。何况张献忠的文武左右,谁不想拥敬帅夺取明朝天下?我读过潘独鳌的几首诗,都是把张献忠当成帝王期许。所以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张献忠日后坐大,成为劲敌,后悔不迭。不如现在就下狠心杀了他,宁可背负恶名,也不在将来竖立强敌。”   李岩拱手道:“张献忠敢来投顺大将军是有他自己的凭仗的,他看出来大将军争夺天下的决心,以大局为重,不会计较小节,不报私怨。如今明朝兵力尚多,在湖广的左良玉有十五万兵马,加上驻扎在郧阳、荆州、承天、襄阳的官军,和散落在长江以北的驻军就约有二十万人。在江北泸州到潜山,太湖一带,有黄得功和刘良佐两个总兵,兵虽不多,却很能打仗。此外陕西、山西、京师,甚至辽东的官军还很强大。可以说,在此后几年之内,咱们主要的对手还是明朝官军。而不久之后对左良玉这一战,可看作一次闯营和官军之间的重要战役,胜,闯营在河南站稳脚跟,有了夺取天下的资本,败,咱们则一无所有,重新回到商洛山中流动作战的状态。所以,我想最好的办法是帮助张献忠一些人马,让他在汉水一带牵制左良玉,使我们能在与左良玉的决战中占据上风,甚至以后扫荡中原,攻打陕西、山西都有重要意义。至于以后他可能强大,占据一省之地。那时,咱们闯营已经拥有天下,还对付不了他一个小小的割据势力么!”   范青再赞,“说得好,同我的意思正相合。我始终认为胸怀天下之人,必须胸怀宽阔,不计小怨,军师所言深合我心。”   傅宗龙见范青不赞同他的意见,苦笑一声,“大将军对待各种投顺来的义军,手段各不相同,对罗汝才是毫不容情,直接用霹雳手段杀灭,对袁时中则是牢牢控制,让他的部下慢慢融入闯营。而对张献忠则是宽容对待,资助其财物,让其壮大,属下实在不能理解啊?”   范青笑道:“对不同义军要用不同手段,罗汝才是害群之马,名声军纪很差,而且他十分狡猾,不能为我所用,所以对他要痛下杀手,不能容情。袁时中比较仁义,能得豫东百姓之心,对他采用优容,但又不放任自流的策略。张献忠能力很强,是一代枭雄,这样的人物不能吞并,杀了也太可惜,最好的法子是加以利用,成为咱们争夺天下的一颗棋子,所以我诚心资助他物资,让他高高兴兴的走,打着咱们闯营的旗号去淮南、鄂东牵制官军,这是一件好事啊!”   傅宗龙十分佩服,拱手道:“大将军,见识不凡,目光远大,属下十分佩服。再想想张献忠只听徐以显的那六字真言,什么‘心黑、脸厚、手辣’,看起来好像很厉害,其实却是小家子气,落了下乘,远远不如大将军了!”   范青一笑道:“话虽如此,但也要把以前的事情跟张献忠说清楚,免得他以为咱们都好欺骗。”    第237章 扣留张献忠的争论   第二天清晨,范青再找张献忠约他出去走走,顺便谈一些事情。   早饭之后,范青和张献忠就在营地中散步,李岩和徐以显陪在左右,吴汝义,李双喜和李定国跟在背后,为了谈话方便,范青只带了十几名亲兵走在后面,相距数丈,其他亲兵都留在各人帐中。张献忠见范青不让自己的亲兵跟上来,心中狐疑。他心中忐忑不安,想要拿话试探范青心意,但再三盘算,决定还是不要试探为妙,只能佯装坦然无虑。   众人先到了尚炯的住处,给张献忠换了药。尚炯把一小包红色药面送给张献忠,让他每日敷上一次,三个月必保他的伤势痊愈。张献忠谢过了,接过药包递给李定国拿着。他心中忧虑,也没心思跟尚炯开玩笑了。   众人又向前走,范青问道:“张帅,在郧阳山中那次,孙可望伏击我们,是不是奉了你的命令?”   张献忠闻言心中猛地一惊,孙可望自然是奉了他的命令,但他以为范青为了利用他,不会再提这件事了,猛然提出,让他大惊。但他故作镇定,流出惊疑神色,望着范青道:“大将军,你不信我的话,那日他确实是私自行动,我知道讯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追到山坳中,发现他被你制住,后来自成也回来了。这时,我知道误会已经很深,不可挽回,其实,如果是大将军或闯王被可旺抓住,我一定会让他放人的。”   范青微微一笑,又向张献忠身边的徐以显询问道:“徐军师,孙可望的行动与你商量了么?”   徐以显的脊梁已经发麻,心中惊慌,不明白范青是要算旧账还是提一下拉倒。他不能像张献忠那样神色镇定,装的若无其事,虽然尽量让自己看的平静些,其实左眼角的肌肉微微颤动,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惧。这不曾瞒过范青的眼睛。   徐以显陪笑道:“这绝对是大误会,张帅不知此事,我也是事后得知。后来张帅重重惩处孙可望,但当时正面临强敌,所以没取他性命,只是让他戴罪立功,这事情,西营军中很多将领都知道。”   张献忠也道:“事后我弄清原委,特意派人去找闯营,想向自成解释,只是你们已经开拔走了,不知去向,所以只好作罢。为此我懊悔了好久,那次事情之后,我好一段时间都不开心,郁郁寡欢,觉得对不起朋友。”说到这里,张献忠吁了口气,显得十分遗憾的样子。   范青微笑不语,但微笑的眼神中带有气愤和鄙薄的意味。他身后吴汝义和李双喜见他如此蒙混狡辩,以为范青要大发雷霆,二人赶快向范青身后靠近一步,向张献忠和徐以显怒目,如果范青稍稍示意,就先把二人给收拾了。   李双喜稍稍向张献忠后背靠近,提防张献忠伸手去摸剑柄,蓝应城率领十几名亲兵见此情形,也迅速紧走几步,向他们背后靠拢。李定国精神紧张,他虽然只是孤身一人,却毫不畏惧,左手摸着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做出随时拔剑的姿势。同时怒目左右,警戒身后,插在双喜和张献忠中间。   这一刻气氛十分紧张,好像随时都要爆发战斗一般。张献忠向左右看看,忽然调皮的挤挤眼睛,哈哈大笑起来,笑骂道:“我的乖乖儿!嘿嘿,都围拢过来干什么?难道你们都变成了喜欢斗架的公鸡?咱老张是过来投顺大将军的,甘心奉大将军为主,拥戴大将军和高夫人打江山,可不是来唱一出单刀赴会的!”   范青微笑起来,挥手让众人后退,然后对张献忠道:“你们不要介意,将士们对往日的不愉快,记忆犹新,不像你我二人能从大处着眼,不计小怨。只要你日后真与我同心协力,不生二心,过去种种,谁都不能再提。徐军师,你也不要多心。管仲原是保公子纠的,与后来成为齐桓公的公子小白作对,曾向齐桓公射箭,差点射死齐桓公,幸好被齐桓公身上的带钩给挡了一下,才侥幸保住性命。可后来齐桓公终于摒弃前嫌,拜管仲为相,终成霸业。齐桓公不过是春秋时代的一个诸侯,尚且有如此心胸气量,何况我范青志在天下,难道还能记着咱们之间的些许宿怨。你和徐军师想要害我和闯王,我心里明镜似的,但也都是各为其主。只要你以后不生异心,我一定待你如手足兄弟一般。我范青耿耿此心,可以对天地日月。”   徐以显赶快向范青深深一揖,道:“大将军宏量似海,高义薄天,古今少有。”   范青道:“我应该如此,方能不辜负天意民心,倘若遇事斤斤计较,怎么能招揽天下英雄共事。”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赶来报告,说众位将领都在大帐中等候,想请大将军带着张帅过去,商议如何处置张帅的事情。   范青问:“众将有何说法?”   亲兵回道:“将领们都把往日嫌隙记在心上,怕张帅现在说的好听,等拿到资助之后,日后变卦,所以不想让张帅回去。”   范青紧皱眉头,沉默片刻对张献忠和徐以显道:“二位请不要担心,跟我一起到大帐中一趟。”   张献忠和徐以显互相望了一眼,跟着范青向大帐中走去,刚才范青对他们说了几句有情有义的话,让他们心中十分宽慰,可听到此事,心中宽慰之感登时消失,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范青几人回到大帐,只见帐中有十多位将领,整个闯营除了随陈永福、红娘子出征的几个将领之外,剩下的全在大帐当中,田见秀、刘芳亮、刘体纯,马世耀,张鼐,李双喜,白旺,丁国宝,王从章等。因为今天所谈的事情是大家都关心的,所以大家就一同来了,见范青和张献忠进来,便纷纷站起来行礼。   范青微微点头,张献忠却在他身后笑了起来,“好家伙,老熟人都来了,你们是议论我老张来着?好,继续谈,我听听。”   范青让亲兵给张献忠和徐以显搬来座位,让二人坐下,才向众将中地位最高的田见秀问,“田哥,大家有什么议论。”   田见秀站起来拱手道:“大将军,大家都不愿意让张帅走,对西营中的一些人不放心。”   刘芳亮性急不等田见秀说完,就站起来道:“众位将领之意,如果大将军执意要放张帅走也可以,但得留下两个人质,一个是一肚子坏水的徐以显,另外就是上次伏击咱们,心狠手辣的孙可望。这两个人一个阴险,一个狠辣,两次谋害闯王和大将军就是他们的主张,这两个人我们很不放心。所以想请张帅临走之前,把孙可望叫来,让他们留在闯营,我们也不害他们,只是以礼相待。如果张帅不能留下二人,那么只好对不起,先请张帅留在闯营作为人质。”   徐以显不等范青和张献忠开口,立即站起来道:“请你们立刻让张帅去江淮间牵制官军,为范大将军和高夫人打江山,助一臂之力。我徐某人甘心留下,作人质也好,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也好,决不会私自逃走。至于孙可望将军,他的秉性脾气你们也知道,最好你们不要打算将他留下,他一旦听说此事,定会远远逃走。”   刘体纯冷笑道:“不怕他逃走,我可以率领五千骑兵迅速向西追击,必将他捉回来,不过,那时候,大家撕破面皮,连张帅的面子上也不光彩。”   张献忠一笑道:“可旺虽然脾气倔强,但也对我却很有孝心。为我着想,决不会率兵逃走,你们既说让他来作人质,这事情好办,我立刻叫他过来。”转头向李定国使了一个眼色,道:“你速速回营地,传老子口谕,让孙可望来商丘,不可推托。”   李定国从义父的眼色中知道让他去通知孙可望,实际上是让他逃走,也让孙可望逃走。张献忠大概感觉自己不能脱身了,所以想安排两个义子活命,有牺牲自己,让义子继承西营的意思。他心中一痛,看着义父,一时间不忍心离开。   张献忠眉毛一竖,喝道:“犹豫什么呢!还不快去。”   李定国看张献忠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眼光中似有催促的意思,他拱手颤声道:“是,义父。”他强忍泪水转身向帐外走去。   忽听,范青叫道:“定国回来!”   张献忠脸色微变,难道范青想要一网打尽,连李定国也不放过。李定国站住脚,转身望着范青,等他说话。   大帐中气氛十分紧张,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青脸上,是杀是放,就等范青一锤定音了。   范青脸色严肃,带着责备的语气对众位将领道:“你们这些人,只想着往日的恩怨,却没想到西营现在忠心拥戴高夫人和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以后同心协力,共抗官军,为什么还要算旧账?从今以后西营和闯营是兄弟关系,兄弟之间,应该兄友弟恭,和睦相处。闯营是兄,西营是弟。从前不在一起,不奉我为主,徐军师和孙可望将军为了西营着想,阴谋害我,想吃掉闯营,有何奇怪?今后既奉我为主,连张帅都尊奉我的号令,他们断然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再起那样的心思。否则就是不忠不义,人人得而诛之。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谁都不要再提一个字,全当大风给刮走了。”   范青停了停,开始面露微笑,环顾众将,又望着张献忠和徐以显微笑。   张献忠和徐以显对视一眼,心中都泛起一个念头,“这人年纪轻轻,可真厉害,这出戏演的真好,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最后显得范青有仁有义,将来传出去,也有助于塑造他的形象。”   李定国却没看出这其中的道道,心中只觉得范青真是个仁义之人,光明磊落,让人钦佩。   徐以显轻轻咳嗽一声道:“大将军,你这几句话可说到我的心窝里了,以后你放心,我们西营人马就是你们闯营人马。我就是你的人,保证忠心耿耿的拥戴你。”   张献忠也勉强道:“当然,那是一定的。”   范青道:“我已经决定了,送张帅走,去牵制鄂东和江淮一带的官军。他眼下有困难,我给他一些帮助。莫说他以后要奉我为主。即便还是像从前那样,各为其主,仅是朋友交情,当朋友有困难的时候,我帮他一把,也是理所应当。我们做事,就应该有情有义,光明磊落。”   张献忠和徐以显不约而同的点头,“大将军说的是。”   李岩则补充道:“大将军向来如此。”   范青脸上又露出开朗的笑容,接着说:“你们不要总记得郧阳山区那档子事情,也应该想想之前咱们去谷城求见张帅,他左右亲信想要害我和闯王,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和闯王,还有双喜张鼐的性命都系于张帅手中攥着的一把大胡子上,他如果有心害我们,只需使个眼色,或者轻轻点一下头,或者将他手中攥着的大胡子猛得拉到底,马上就会杀个人仰马翻。我同闯王,连同双喜、张鼐就全完了。”   众将都知道张献忠的习惯,不约而同的笑了。刘芳亮大声开着玩笑,“张帅,你那时幸好没把大胡子猛地向下一捋,高闯王留下的大旗我们还会有人打,但从此以后,你们西营和我们闯营就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范青又接着道:“你们大家还要记得,正是那次,张帅听了我和闯王的建议,在谷城起义,为咱们吸引官军,减轻了不少压力。还在咱们十分困难的时候,资助了咱们不少精铁,铠甲,马匹,否则咱们怎么可能制造出来大炮,在麻涧打败官军呢?对朋友嘛,应该牢记人家的好处,少记人家的短处。现在既然决定让张帅走,就决不将徐军师和可旺将军扣留在这里。为什么要扣留人质呢?简直是糊涂。他们二人是张帅的左右手,张帅一日不能离开他们。对他们二人,我们要不念旧怨,以礼相送。”    第238章 资助张献忠   徐以显起身对范青深深一揖,说:“以显有生之年,决不敢对大将军更怀二心,必将矢尽忠勤,以报大将军天高地厚之恩,以效犬马之劳。”   范青微笑点头,随即吩咐众将退出大帐,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帐中只剩下张献忠,徐以显,加上李岩、傅宗龙几位谋士。   范青道:“张帅打算在闯营中休息几天再走,还是想要立刻回去呢?”   张献忠连忙道:“西营事情繁多,等我回去处理,我想今日就走。”   范青微笑点头,“你打了败仗,军需缺乏,需要什么援助,尽管说。”   张献忠心中大喜,连忙道:“多的我不敢要,只是寒冬腊月,我的将士缺衣少食,只希望大将军能资助些棉衣帐篷和粮食就行。只要助我度过难关,我保证一定会拖住左良玉的湖广官军,使他们不能北上,也使得黄得功和刘良佐不能离开江北。”   范青点了一下头道:“好吧!我资助你五千套棉衣,两千绵帐,二百车粮食。此外我还给你两千铠甲,五百匹战马,一批刀剑弓矢等武器。”   听到范青如此慷慨,给的资助如此丰厚,张献忠心里乐开了花,感激的说:“大将军,你待我如此之好,真叫我永生难忘。”   徐以显插言道:“我们西营此去皖北,湖广,一定为大将军效力,如果左良玉来攻打河南,我们必将策应大将军。同时我们还要派人去大别山当中劝老回回、革左诸人,都奉大将军为主,宣扬大将军的仁义。”   范青微微一笑,知道这都是客气话,道:“今日我略备薄酒,为张帅和徐军师送行。”   张献忠连忙站起来拱手道:“不必麻烦大将军了,我们知道大将军事情繁多,况且西营也离不开我们。现在我们就告辞,然后留下李定国和一些亲兵押送物资。”   范青点头允许了,过了一会儿,张献忠和徐以显、潘独鳌几人备好了马,因为李定国和亲兵都留下押送物资,所以他们身边只带了三四个亲兵,匆匆告辞范青,离开了闯营营地。   走出闯营营地大门这一刻,徐以显感觉好像做梦一般,今天的事情一波三折,几次以为要完蛋,没想到最后还能脱身。在离开营地的时候,他还很客气的和送行的李岩说:“李军师,请转告大将军,我们此去,就像韩信往三齐,从侧面包围敌人,大大有利于大将军打败左良玉,同朝廷争夺中原。”   李岩微微一笑道:“倘若张帅能做韩信,希望徐先生不要做蒯通。”   蒯通是当年劝韩信反叛刘邦,自立为王的谋士,但计谋没被韩信采纳。   徐以显一惊,赶快说:“军师可真会说笑,我何敢忘了大将军的今日之恩,更不会像蒯通那般劝张帅自立。”   张献忠扳鞍上马,心中高兴,忍不住笑道:“老神仙确实有一手,老子大腿上的伤一点不觉得疼了,请军师回去,替我谢谢老神仙吧!”   说完向送行的李岩一拱手道:“李军师,后会有期了!”说完几人拍马而行。   几人骑着马奔驰了几里,张献忠腿伤不便,将马匹速度降了下来,缓辔而行,众人心中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正感庆幸的时候,忽然从后方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大队骑兵。   徐以显脸色一变,失声道:“大帅,不好了,范青改变主意,派兵来追杀咱们。”   张献忠几人都变了脸色,张献忠受伤骑马不快,身边又没几名亲兵,如果被大队骑兵包围,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如此危险,徐以显却叫道:“大帅先走,我留下来,看看能不能用语言挤兑,拖住他们。”   但这队骑兵来的好快,说话之间,只见这一百多人的骑兵已经到了,为首的将领却是吴汝义。一见是吴汝义,张献忠和徐以显稍稍松了口气,如果是来追杀他们,将领不是刘芳亮,就是李双喜,不可能把负责中军接待的将领派来。   吴汝义到了张献忠马前勒住战马,笑道:“张帅走的真快,只这一会儿功夫就走了这么远。刚才大将军忽然记起一件事,让我追上来。”说完让手下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道:“大将军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张帅新败,手中不能缺了银钱,所以让我再送两千两银子,以助张帅急需。”   张献忠十分意外,高兴的说:“好家伙,小吴,原来你是送行的,还带来两千两银子,徐军师,你收下银子。”又道:“小吴,大将军真是细致贴心,我中军被打散之后,好多携带的银两珠宝都被人家抢走了,这些年的积蓄被人家抄了老底,正缺钱花呢!有了你们这笔资助,可谓雪中送炭啊!你回禀大将军,就说我张献忠在马上做揖感谢。”说完真的在马上向北方做揖,吴汝义只好在马上替范青还礼。   两千两银子交割清楚之后,吴汝义又在马上拱手道:“请张帅起驾,末将恭送一段路程。”   张献忠还礼说:“不劳远送,就此告别。请回禀大将军,就说我走了!”   “祝张帅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张献忠一拱手转身拍马而去。   张献忠走后不久,范青也开始拔营,除了留在商丘镇守的将军之外,其余军队陆续开拔,撤回开封休整。小袁营数万人马也夹杂在闯营大军之中,缓缓向开封行进。   在行军路上,袁时中的小袁营忽然被整个闯营大军注目,袁时中给属下将士发放了一些歌颂闯王的小册子,让将士们诵读。在路上路过一些城镇的时候,袁时中就会派人去城镇中的杂货铺搜罗细麻纸和白棉纸,然后刻成几套木版,大量复印,发给军中将士,最后人手一本。袁时中不但要求将士们背诵,不许错一个字,连随军的家属也必须能熟练背诵,袁时中把这小册子叫“将士必读”。很快,小袁营就出现了背诵“将士必读”的热潮。   吴汝义拿了几本小书给范青看,范青看完一笑了之,这种歌功颂德的文体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是拍马屁罢了。可惜,他拍的马屁不是时候,如果闯王李自成现在清醒,一定会很喜欢,说不定要大大奖励他。可现在李自成昏迷,诵读这小书有何用处?   不过袁时中的另外一个举动却很让范青欢喜,袁时中在军队中整顿军纪,按着闯营的标准要求属下士兵,还对营中有怨言的士兵进行的惩处,杀了几个人,责打了一批人。其中有一个小头目,因为私下传播范青的历史,说他当过逃兵,是个秀才逃兵,被人举报,袁时中立刻审讯,将他斩首,还把传播此事的几人贯耳游行。还特意派人到闯营中向吴汝义告知此事,让他向范青解释。   范青与李岩有时议论小袁营的时候,李岩还是十分怀疑袁时中和刘玉尺此举用心不良,心怀叵测。但范青已经有些相信袁时中了,认为他是忠心的,不会背叛闯营。   几天之后,闯营的大军抵达开封城外,此时已经崇祯十四年十二月中旬,马上就要迎来新的一年了。   范青安排诸将,扎好营盘,立刻回开封城拜见高夫人,在周王宫中,范青由一名内监带领,进入高大宏伟的殿阁,穿过重重帘幕,到了一处厅堂之中。打帘子的依然是高夫人亲信的女兵慧芬、慧琼二人,不过俩人已不是前两年朴素的女兵形象了,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脸上敷粉,涂着胭脂,头上戴着明晃晃的首饰,皮肤也白净了许多,像贵族家庭的侍女了。   厅堂中,宽阔且静谧,四周陈设的都是贵重的红木家具,一缕细烟带了香料的味道,从一件仙鹤模样的器物嘴中袅袅升起,大厅当中装饰豪华,金碧辉煌,显现着豪奢的气派。   高夫人坐在一张梨木桌前,正在品茶,身后一名妙龄侍女端着红漆茶盘,慧灵则在一旁沏茶,动作灵活且优美。   再看高夫人,范青心中一跳,高夫人大概得有三十三四岁了,以前在军中,风餐露宿,四处行军,脸上多少有些风霜之色。现在则一点也看不出了,高夫人脸色白嫩,珠圆玉润,遍体绫罗绸缎,头上插满金闪闪的朱翠,端坐在椅子上,体态优美,雍容华贵,像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哪里还有当年四处奔波,冲锋陷阵的女中豪杰模样。   范青心想,“居移体,养移气”,孟子这话没错啊!高夫人只在周王宫住了小半年,现在就像一个贵夫人了,气质变化真大。   范青上前正要拜见,高夫人见了,连忙笑着招手,免了他叩拜,让他坐在桌前品茶。   范青坐下,笑道:“夫人现在研究茶道么?看样子很有心得了。”   高夫人笑道:“什么心得,只是整日闲着没事,品茶消遣,打发时间罢了!我倒是清闲了,只是辛苦你了,把军政大事都一股脑的压在你的身上。这次豫东之行又是一次大胜仗,恭喜你了!”   范青接过慧灵敬的茶杯,放在桌上,笑道:“我有什么能力,还不是仗着夫人的威名,敌人一听到夫人赫赫名声,都十分害怕,全无斗志,我到了城墙下,一声呼喝,守城的士兵就都逃散了,我其实是捡了一个便宜罢了!最大的功劳还是夫人。”   高夫人笑着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就你嘴甜。说吧!怎么把李友给杀了?”   范青拱了拱手,把李友擅自行动,违反军令,申斥他的时候又不服,狂妄悖逆的话语都说了一遍。   高夫人叹道:“这就是他咎由自取了,可惜啊!李友是老八队出来的人,是总哨刘爷的副将,这么多年在一起,多少有些感情。总哨刘爷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会怎么发火,弄不好还要来烦我。唉!都是你给我惹得麻烦!”   范青陪笑道:“全靠夫人给我撑腰,才能镇得住这几名老将,否则任凭他们闹起来,咱们闯营只怕早就分裂了。不过,从攻破开封以来,刘宗敏、李过、袁宗第这三名老将,始终称病,其实是对我收容降将陈永福心中不满,以此来对抗。杀李友也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们听话些。”   高夫人斜睨范青,道:“范青,你也变了,现在心肠硬了,手段也越来越狠了。”   范青赶快站起来,拱手道:“属下不敢,只是我一心为了闯营和夫人的未来着想,不想见到咱们闯营出现分裂的状况。”   高夫人微微叹气,道:“你坐下,我不是批评你,你是有才能,有智谋的人,现在无论闯营还是我都离不开你,但人情还是要讲的。这一年来,我看着你变得越来越强硬,对属下将领也越来越严苛,所以才提醒你一声。”   范青笑道:“闯营现在有几十万兵马,管理大部分河南,人口近千万,这么大的摊子,不用些严厉手段,只怕办事的人不出力,只有让他们心存畏惧,这政令才能实施,军队也才能有战斗力。”   “我也不懂。”高夫人叹了口气,“你就尽管放手去做吧!对了,那个袁时中和慧英成亲之后,表现的怎么样?”   范青为袁时中说了几句好话,随后又道:“但小袁营的士兵平时散漫惯了,终究不如咱们闯营军纪那么森严,有时不听指挥,抢劫骚扰百姓也时有发生。所以我打算这几天进行重建军制的计划,把小袁营和各个将军的亲兵都统一训练,然后重新分配。这不止包括小袁营,总哨刘爷、陈永福、红娘子这些将领的私兵、亲兵都要重新建制。”   高夫人也很聪明,她立刻明白范青是想要收拢这些老将最后的兵权,她微微皱眉道:“如此一来,你又要给我惹麻烦了,唉!谁让我答应过你放手去做呢!好吧,你想怎么办都行。”   范青大喜,在心中赞了一声,笑道:“这次攻克开封小有收获,我为夫人选了几件珠宝首饰。”说完,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金光闪闪,都是些珠宝首饰。    第239章 小别胜新婚   高夫人笑道:“还送我这些做什么?周王府中的宝贝堆积如山,我天天看,都看不完,我还想着拿出来一些,去南方卖掉,给你做军费呢!”   范青笑道:“现在咱们军费充足,暂时不需夫人破费,这些玩意还是留着夫人无事的时候把玩吧!”说完从盒子里拿出一对碧绿的翡翠镯子,笑道:“这镯子晶莹剔透,是上好的翡翠玉石,夫人请戴上试试效果如何?”   高夫人微微犹豫一下,还是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臂,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任凭范青把镯子戴上,然后轻轻摇晃手掌,笑道:“好看么?”   范青赞道:“好看,这玉镯晶莹剔透,不过也得配上夫人这白玉似的手臂才显出来高贵。”   高夫人啐了一口笑道:“胡说八道!”   俩人闲谈了一会儿,范青才告辞回去。   范青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开门的是一名叫吕二嫂的保姆,她笑着招呼:“姑爷回来了!”   立刻从上房出来两名侍女打帘子,让范青进屋,走进屋中,只见厅中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荤素搭配,鸡鸭鱼肉俱全,一壶酒摆在桌子中间。还有两支红烛明晃晃的,慧梅笑盈盈的坐在桌旁看着范青。   范青见慧梅穿着一身绿色绸缎衣衫,红色比甲,头上戴着金虫草样式的头面,耳边两颗水滴样式的耳坠,晶莹剔透,脸上略施粉脂,淡扫蛾眉,头发梳的是时兴的杭州样式。   范青怔了一下,慧梅笑盈盈的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范青微笑道:“这是谁家娘子,这么妩媚动人,让我好好瞧瞧!”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勾起慧梅的下巴。慧梅微微抬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带着笑意。   俩人对视,慧梅忽然脸红了,把头转开,笑道:“看够了没有!”她对丈夫毫不掩饰的爱欲目光感到十分害羞,她从小生活在军中,高夫人身边,枯燥的军旅生活,让她对男女之事十分单纯。她很爱丈夫,也开始品尝到爱情的滋味,但发自内心的害羞,又让她在幸福中脸红心跳。她很担心丈夫会不顾一切的去搂抱她,当着侍女和吕二嫂的面。   但范青没那么做,他笑嘻嘻的坐下,一名侍女给范青摆上红漆筷子和茶杯大小的青花鸳鸯戏莲瓷酒盅,慧梅则亲手拿起盛着热黄酒的锡壶,给范青斟了一杯酒,给自己斟了半杯。   范青看着爱妻的温柔的动作,她每一次举手,每一个有意无意的眼波,以及嘴角静静绽出的甜甜的浅笑,鬓发拂动,云髻上闪亮的银头面,加上红烛高照,红袄和床上的绣被都似乎有微香散出,这一切都让他心神飘荡,没饮酒先有醉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不醉人人自醉。   范青喝了两杯,笑嘻嘻的问:“爱妻今天怎么打扮的如此漂亮啊?难道有什么喜事?”   慧梅笑道:“夫君取胜归来,我为夫君接风洗尘,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我自然要打扮的漂亮些。”   范青又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看到美貌动人的妻子,一个月来的思念爱怜在心头翻涌。他让吕二嫂和侍女把桌上酒菜撤下。瞧着屋中无人,伸手去搂抱慧梅,慧梅怕被吕二嫂和侍女在外厅看到,站起来轻笑一声躲开了。   看着爱妻含着笑意的深情的眼波,范青心中一动,他站起来热情的再去抱她。慧梅一笑,身子灵活的转了个圈子,让范青又抱了一个空。她转到桌前,脚步和体态是那么的矫健而又轻盈,噗的一声吹灭了红烛,屋内立刻陷入到黑暗当中。   慧梅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丈夫抱住自己,百般温存。范青将她横抱起来,走到里屋的大床上放下,打开绣被,一股熏香散出。范青不能忍耐,低头在慧梅脸上亲吻,慧梅没有像新婚时候那般害羞,而是热情的回吻,她紧紧依偎着他,将半边火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忽然,慧梅悄声说,“夫君,等一下,让我取掉头上首饰,这铃铛一动就响!”她取掉首饰放在枕边,随后主动的替丈夫解开衣扣。范青轻轻抚摸她光滑的肩膀,小声说:“宝贝儿,我太爱你了!”   慧梅在他耳边小声说:“夫君,我也爱你。”随后在范青耳边轻声说:“夫君,我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她紧紧搂着丈夫的脖子,嘴唇凑近他的耳朵,用轻微颤抖的声音说:“我,我有……有喜啦!”   范青坐起来紧紧抱着她,快活的说:“真的,真的?我是要当爹了吗?”   慧梅又害羞的红了脸,轻轻掐着范青手臂,说:“你不要嚷啊!外面还有侍女们听呢!”   ……   几天之后,慧英来周王府拜见高夫人,她穿着一件黑色大毛的貂鼠皮袄,下身是拖地的绸缎长裙,头上戴着雪白的卧兔,手中捧着小手炉,满身上下珠宝首饰金光闪烁,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像一位贵妇人一般走入周王府。王府中的侍女好多都是高夫人以前身边的女兵,都认得慧英,这次见她回来,打扮的这么豪阔,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现在慧梅和慧英成了高夫人身边所有女兵们的偶像,一个女人能嫁到像范青和袁时中这样的夫君,有地位,又年轻英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慧英也知道这些女兵的心,她得意的昂着头,感觉自己受到的一切委屈都值了。   一直到了高夫人面前,她才收起这副昂然的表情,脸上露出悲戚的样子,哽咽的叫了一声“母亲!”   高夫人鼻子一酸,也差点落泪,她身边所有女兵中,她其实最在意的就是慧英,她一直把慧英当成她的亲生女儿,如兰芝一样看待的,对她感情很深。   慧英揩去眼泪,道:“母亲,你没忘记女儿吧!”   高夫人叹道:“傻话,我怎能忘记你,我一天就算事情再忙,也要想你一两次。我听说袁姑爷待你很好,十分温存,你们夫妻和睦。还听说,袁时中的两个姨太太也对你十分恭顺,姑爷自从结婚后,很少再到她们帐中去。”   慧英点点头,道:“是这样的,多谢母亲关心。”其实这些情况都是她派人回来说的,具体情况,正好与她说的相反。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夫妻和睦就好,谢天谢地,我到底放下心了。”又道:“现在局面跟从前大大不同了,咱们人马众多,地盘也大了,事情也多了。你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女孩。我知道你的能力,希望你能好好辅佐你的夫君,让他忠心为闯营效劳,以后打下江山,同享富贵,闯王如果有醒来的那一天,也会为你们高兴的。”提到闯王,高夫人心中更加伤感。   慧英道:“义父还是老样子么?”   高夫人叹道:“可不是嘛!一天活死人似的,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要受到上天这样的惩罚。”   慧英凑近高夫人,道:“母亲,义父一直昏迷不醒,也许有别的缘故,你看这个……”说完把刘玉尺写的那篇颂文给高夫人看。   高夫人没什么文化,慧英就念一句,给她解释一句。高夫人连连点头赞道:“这篇颂文写的真好,如果你义父清醒,一定会喜欢听的。”   慧英道:“写这篇颂文的是时中身边的一位奇人,叫刘玉尺,他精通星相占卜鬼神之术。他说,闯王昏迷是一种离魂怔,据他观测天象,一道红光直射天上的紫微星,紫微星是帝王之星,也是义父的本命星。据他推测,很有可能义父是离魂之后,魂魄回归紫微星,不能回到身体的缘故。”   高夫人一下子就被这解释打动了,她是很迷信的女人,也曾请过术士给李自成看病,术士也曾说过类似的看法,她急忙道:“那你没问问刘先生,有什么办法可以招魂?”   慧英道:“女儿怎能不问,刘先生说除了祈祷,别无他法。这种祈祷,人少了不行,得要数万人日日夜夜的祷告,也许可以把义父的魂魄招回来。”   见高夫人点头,慧英连忙道:“我们小袁营已经开始做了,这颂文我们复印了几万份,小袁营将士人手一份,时中让他们背熟,日日夜夜的祷告,据刘先生说,至少一个月,至多三个月就能知道结果。”   高夫人长长的出了口气,道:“你和时中有心了,唉,你不知,你义父昏迷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我有多么煎熬,我多么希望他能醒来。”说着,眼中含泪。   慧英陪着高夫人唏嘘一会儿,又道:“母亲,这里面还有一个难处,我们小袁营正在全军日日夜夜为义父祈祷,也许一两个月之内就能见效。可范青大将军却要打乱军制,如果这样,我们小袁营就不复存在了,如何又能为义父祈祷呢?”   高夫人知道她的意思不想拆散小袁营,想了想道:“重建军制是范青主持的,他负责军队方面的事情,一般情况我是不管军队方面的事情。而且重建军制的事情他对我说过,我也同意了的。”   慧英笑道:“我也不是反对大将军重建军制,只是现在为了义父的病症,小袁营的将士忠心耿耿,日夜祈祷,希望有奇迹出现,只需两三个月的时间,暂缓重建军制罢了!”   高夫人叹道:“你和时中孝心可嘉,待我和范青商议一下再回复你吧!”   慧英知道高夫人已经心动,便不再问,而是转变话题,说些豫东此行的经历。   两人谈了一会儿,高夫人忽然奇怪的看看外面天色,道:“今日慧梅怎么没来,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在家里睡懒觉不成?”   原来范青出征这些日子,慧梅每天都过来请安,陪高夫人闲谈解闷。   慧英脸上露出神秘表情,身体前倾,凑到高夫人身边,小声道:“夫人还不知道么?慧梅有喜了!”   高夫人一怔,不敢相信的问:“这么快,他们才成亲多久!”   慧英嗤笑一声,道:“可不是嘛!慧梅一看就是个易生养的。”   高夫人点点头,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怅惘,轻声道:“范青高兴了吧!”   慧英哎唷了一声,“可不是嘛!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一般男子,就算喜爱妻儿,也不会挂在嘴上说出来,不会让外人知道,表现出来。可范青不但说出来,还要让所有人知道。夫人,你没看到他啊!那喜气洋洋的高兴模样,也不去城外的军营了,整天陪着慧梅,还让下人们喝酒庆祝。他府中内外都把这当成笑话。”   慧英滔滔不绝的说了好多慧梅有喜之后,范青府中的笑话,都是关于范青过分爱护妻儿的,谈着谈着,慧英感觉高夫人似乎失去了最初谈话的热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夫人的回答只有简单的“嗯!”“哦!”之类的词,虽然她脸上还带着笑容,依然做出倾听她说话的样子,但显然有点心不在焉了。   慧英也慢慢感觉到了,她看看天色,笑道:“母亲也累了,我就不再叨扰,改天再来陪母亲闲话。”说完,起身告辞了。   看着慧英出门走远,高夫人用手摸摸自己因为一直假装笑容,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脸。她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点难过,有一点委屈,也有一点忌妒。她眼圈一红,感觉自己似乎要流泪,她连忙忍住泪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要想些事情。”   大厅里的五六名侍女,还有内监都细声细气的说了一声“是”,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子,整个大厅立刻变得十分安静,静的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高夫人擦擦泪水,站起来在大厅中来回走动,空旷的大厅只有她自己沙沙的脚步声,特别清晰。   高夫人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起来,这空无一人的大厅静的有些吓人,让她感到压抑,她又后悔起来,不应该把那些侍女们都赶走,让她们陪在自己身边,也不会这样孤单。    第240章 高夫人的不满   她想去内殿看看李自成,可是一想起那巨大的骷髅骨架,她就感觉一阵恐惧,近来,她已经不怎么回想她和李自成过去的事情了,仿佛那份回忆已经消失了,自己不曾成亲,也从来没有过丈夫。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心情,坐在椅子上想,范青成亲,慧梅有喜,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也是自己这个做义母,做长辈的去关心爱护他们,衷心为他们高兴。可自己为什么这么委屈难过呢!高夫人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可笑,竟然会对一个有妻室的,比自己小七八岁的男子有了不可描述的情愫。   “这多么可笑啊!”高夫人在心中对自己说,“范青本来就是慧梅的丈夫,他爱护妻子,那是理所应当的。而自己是个有夫之妇,不应该有那种奢望的。   想起自己是有丈夫的,高夫人又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和李自成成亲后,到怀上了兰芝,生下女儿的过程。李自成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封建男子,他就如别的男人一般,对妻子怀孕几乎不闻不问,也从不表达关心,好像女人为他生孩子就是应当的。实际上,李自成把自己的一腔心思全部投入到军队当中,对高夫人是尊敬而冷漠,自从有了兰芝之后,他和高夫人几乎没有夫妻生活。李自成在军队中,与战士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被闯营战士传为佳话。可谁想过他背后女人的孤寂、委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守空房,对丈夫的期盼。   高夫人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有血有肉,热情而有活力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希望多姿多彩,热闹快乐的生活,但李自成并没有给她这一切。高夫人忽然发觉也许自己从来就没有开心过,从来就没被男人真心关心过。   她忽然对丈夫李自成产生了一丝怨恨,他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现在昏迷了,也许永远不会醒来了,可还要把自己牢牢的拴在他身边,做一个活寡妇,而自己也是一个有需求的女人啊,也渴望男人的怀抱和甜言蜜语啊!   想到甜言蜜语,她不由得想起来慧英形容的范青对慧梅细心照顾关怀的模样,她心里更加气愤妒忌难过,慧梅为什么命运这么好,找到一个如此优秀而又爱她的丈夫。而范青呢,虽然有时对自己很亲密,但从来没有过逾礼的行为,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只是因为自己的权位,而在敷衍自己,高夫人想到这里,忽然对范青也怨恨起来。   在这个冬日里,安静的午后,高夫人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厅中,想着自己奇异的心事。   忽然门外有亲兵报告,说刘宗敏、李过、袁宗第,连同牛金星和宋献策等,一起过来,要求见她。   高夫人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功夫,大殿外面传来几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人的脚步又急又重,踏在殿外青石板路上,发出急促沉重的咚咚声音,高夫人凭着这些年对属下将领的了解,知道这是刘宗敏的脚步声,而且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证明他内心焦躁且愤怒。   一行人走入大厅,李过等向高夫人施礼。刘宗敏等不及略略做揖,就睁着大眼,嚷嚷起来,“夫人,俺老刘想问个清楚,范青他凭什么一句话就把李友给杀了!李友是俺老刘的副将啊!李友是咱们老八队的老人了,是闯王亲自提拔起来的,这些年追随闯王,南征北战,浴血拼杀,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是个好小伙子,拼了命的保闯王和夫人,保咱们闯营的大旗不倒。可是就因为一点小错,范青一句话就把他杀了,这是为什么?他若是对俺老刘有意见,尽管冲着俺老刘来,干嘛拿李友撒气。有本事把俺老刘也一刀杀了。”   看着暴跳如雷的刘宗敏,高夫人只能叹气道:“范青此举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我已经说过他了!”   刘宗敏怒道:“什么小题大做,这分明就是要斩尽杀绝,他是看着我们这些老将碍眼,要把我们一一剪除。当年我们保高闯王,后来又保李哥,现在保夫人,我们一颗心始终是在闯旗之下,我们的忠心如天上日月一般可见,可现在,范青却容不下我们了,偌大的闯营没了俺老刘的容身之处了!”   刘宗敏说着激动起来,忽然眼中泛起泪光,他向来刚强,从不流泪,这时忽然流泪是极少见的,这也证明他心中确实难过。   高夫人叹息道:“总哨刘爷,你对闯王忠心耿耿,天日可见,这我是知道的。范青此举确实不妥,请容我慢慢开导他,但他也是为了闯营好,不是针对你们几位老将。”   袁宗第道:“夫人还替他说话,他不是针对我们这些老将么?他恨我们不支持他定都开封,恨我们不支持他各种政策,尤其是接纳降将陈永福。可他做的就对吗,陈永福是害了闯王的元凶,他不杀了陈永福,还把他当成亲将,这就是对闯王和夫人的不忠。”   高夫人叹气道:“各种政策对与错,该不该杀陈永福,都是可以商量的。即便商量不成,你们也不应当集体称病,与他对抗。有话好好说,范青也不是不能商量的人,你们此举也过分了。”   李过冷笑道:“与他商量能有用么?他从一开始就存了除掉我们这些老将的心思。一步步的走来,我看的很清楚。你看他最近又进行什么重建军制,是想把我们这几名老将身边最后这几千亲兵也要夺走,然后就好下手杀我们了!杀了我们之后,他下一个目标还会是谁?当然就是叔叔了!”   高夫人一惊,脱口道:“怎么会?范青不是那样的人。”   刘宗敏忽然捶胸顿足的哭起来,大叫道:“夫人,你被他蒙蔽了,咱们都被他蒙蔽了,我只恨当初怎么错看了他,让这个恶魔加入咱们闯营,我应该一刀杀了他,断绝这个后患的啊!”刘宗敏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向外走,哭声从殿外传来,很快远去。高夫人怎么叫他也不回来。   李过和袁宗第悲愤的一拱手,转身告辞,宋献策随着他们一起走了。   高夫人长叹一声,心中对范青的不满加重了一些。抬头看,牛金星还站在厅中,欲言又止的样子。   高夫人问:“牛军师,还有什么想说的?”   牛金星拱手道:“属下有重要情况要报告,十分机密,请夫人摒弃左右。”   高夫人往日是不会接受这个建议的,因为她很讨厌牛金星这人,但今天不知怎么很想听听他的建议。便让身边的侍女内监都撤下,对牛金星道:“牛先生有什么机密事情,可以说了!”   牛金星拱手道:“属下要举报范青大将军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高夫人一惊,“你有何证据?”   牛金星道:“属下听闻,范青在商丘曾接受张献忠的投顺。”   高夫人道:“这不奇怪啊,他已经对我汇报过了!”   牛金星道:“夫人不知道的是,范青曾与张献忠密谈,让张献忠效忠他个人,而不是夫人和闯王。在他和李岩的谈话中,曾把自己比做曹操,还多次说要争天下,建立太平盛世之类的话,这些话,作为一名臣子是不应当说的,范青已经把自己摆在主公的位置。”   高夫人皱眉道:“有些谈话只是说一说罢了,也不见得他真的要怎样。”   牛金星上前一步,轻声道:“范青这次重建军制,夫人不觉得危险么?”   高夫人一惊,“什么危险?”   牛金星道:“范青这次重建军制,不但要改变小袁营和诸将的亲兵,连闯王和夫人的亲兵也要改制,夫人不觉得这很阴险么?”   “你的意思是?”   牛金星道:“范青想要弑君夺权,做乱臣贼子。”   高夫人喃喃道:“范青对我很忠心,闯王又对他有恩,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   牛金星唉了一声道:“夫人,自古以来为了争权夺利,哪有可以信任依赖之人。秦朝李斯受到赵高的蛊惑,私自改动秦始皇的遗诏,扶助胡亥登基。原以为他会感激自己,岂料等胡亥坐稳了皇位之后,立刻拿他来开刀,诬陷李斯谋反,被腰斩于咸阳。临死前,他抱着自己的次子哀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天我们父子沦落到这种地步,想要再过一把牵着黄犬,出东门捕捉狡兔的瘾,也是办不到了!’”   “相似的还有赵匡胤的黄袍加身,柴荣当年对赵匡胤父子两人何其信任,柴荣死后,年仅七岁的柴宗训即位,周太后把兵权全部交给赵匡胤,希望得到他的保护,可是他却串通属下将士政变,黄袍加身,此时,赵匡胤还记得柴荣对他的恩情么?”   “这两件事请可以看出来,只要为了争夺权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即便最亲信,最信任的人也可能会反叛,所以夫人切不可轻信范青的话。他现在在军中一言九鼎,众将都拥护他,而他一直都排斥老将,夺取兵权。我估计他如果重建军制成功之后,就是他对闯王和夫人下手的时候了。”   高夫人在平时是绝对不会相信牛金星这番攻击范青的言语的,但今天她怀着对范青怨恨不满的心情,听了几位老将对范青的抱怨,这时,再听牛金星的进言,心中真对范青有了几分怀疑。   “那么,牛军师觉得怎样才能消除这些隐患?”高夫人问道。   牛金星见高夫人有些接受他的意见了,心中暗喜,上前一步,轻声道:“夫人,首先必须叫停重建军制,其次,夫人不能完全把兵权交给范青,要分他的兵权,把总哨刘爷和李过将军重用起来,这样可以起到牵制范青的作用。最后夫人也要笼络一些忠心自己的年轻将领,如张鼐,李双喜本来就是夫人义子,可以让他们掌管军权,制约范青。”   高夫人听了,微微点头,道:“牛先生,你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牛金星拱手道:“范青绝非善人,请夫人仔细考虑,千万别像李斯一般,等到大难临头的时候,才后悔莫及。”说完,退出大厅。   大厅中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但高夫人的心却更乱了,范青到底能不能信任?他真的是有意在夺权,想要害死自己和闯王?高夫人感觉范青不是那种险恶的人,不过,听了牛金星的话,她又感觉这世上好像没有真正可靠的人,范青也不例外。他如果不是热衷权势,干嘛在军中扶持提拔许多亲信将领,排斥老将,是居心不良,还是为了闯营发展,必需如此。   高夫人心如乱麻,一时间不能决断,只能在厅中走来走去,以前,她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总喜欢找范青商议,可现在她在怀疑范青,由应该找谁商议呢?这时,又有内监在厅外报告,说中军大将高一功请求拜见夫人。   “对了,我怎么把自己的亲弟弟忘了!”高夫人猛然想起。   高一功在所有大将中武力最弱,几乎没什么显赫的战功,当初能位列大将,座次排在刘芳亮、郝摇旗、袁宗第之前,完全得益于他的身份,一方面他是高闯王的亲侄子,又是李自成的小舅子,自然更容易得到众将的拥护和李自成的信任。   高夫人看着弟弟快步走入大厅,高一功今天二十九岁,身材挺拔,面皮白净,和高夫人有些相像,有时还会脸红,在闯营所有将领中颜值最高。常常有士兵私下议论,说高一功不像将军,倒像是一个大姑娘。   他的战功不及别的将军,但不代表他不能上阵打仗,实际上,他武艺不差,在阵战拼杀的时候也很勇猛,可不是外表姑娘家的模样。   高一功走入大厅,拜见完姐姐,立刻笑道:“姐姐可知道,咱们军中出了一件奇事。”   高夫人喜爱的看着弟弟,道:“什么奇事?”    第241章 脆弱的高夫人   高一功笑道:“新投顺来的小袁营弄了一个‘战士必读’,军中每人发了一个小册子,颂扬闯王,日夜念诵。大家都没见过这奇景,偷偷去看。我刚才也去他们营地看了,哎唷,好壮观呢!几万人,寒冬腊月,站在营地空地上,人人举着一本小册子,在寒风中大声念诵,声音一里外都能听得到。”   高夫人道:“他们是在为你姐夫祈祷呢!”说完把慧英所说的话,跟高一功讲了一遍。   高一功哦了一声道:“难怪如此,只是不知是否灵验?”   高夫人叹息道:“你姐夫都这样子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过这倒是慧英和时中二人的一片孝心。今天,慧英还特意来说,要保留小袁营三个月,暂不参加范青的重建军制计划呢!”   高一功皱眉道:“大将军现在对这个重建军制很看重,能同意么?”   高夫人犹豫一下,才道:“这件事我正想询问你的意见呢!你说范青到底靠得住么?”说完把牛金星的话,简单说了说。   高一功沉吟,对他来说,高夫人一直代理闯王对他的地位是最有利的,开始他总担心刘宗敏等几位老将对他姐姐的威胁,所以支持姐姐扶持范青。可现在范青的实力越来越壮大,自从攻下开封以后,已经全面掌管闯营的军政大权,刘宗敏等人则完全失去权力,这时候范青对高夫人的威胁反而大了起来。   高一功道:“姐姐,我觉得这世上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心。范青开始可能是好心,一心一意的辅佐姐姐,可随着他实力的壮大,好心也能变成野心,就算他没有野心,也怕他身边的人不停的怂恿,所以,我赞同暂停重建军制,姐姐,俗话说,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啊!不管对谁,都要留下个心眼,留一手防备。”   高夫人微微点头,听了弟弟的话,她终于决定这次不再对范青言听计从了。于是对高一功道:“那么,就由你去通知范青,说重建军制暂时停止,等几个月,小袁营祈祷完毕之后再做商议。”   第二天,在范青的营帐中,范青脸色阴沉,他已经接到高一功传达夫人的命令,暂停重建军制。   “袁时中这些人简直是胡闹,弄的神神叨叨,乌烟瘴气,连夫人都信了。”范青恼怒的一拍桌子,道:“我现在就去找夫人,跟她说去。”   “大将军且慢!”李岩伸手止住范青,道:“大将军切莫动怒,这事情非同寻常,似乎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范青愣了一下,道:“难道不是因为小袁营的缘故?”   李岩微笑道:“小袁营这点拙劣手段,太可笑了,虽然夫人有些迷信,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个理由,就阻止大将军的重要计划。大将军想想,自从夫人代理闯王以来,可曾反对过大将军么?”   范青想了想道:“还真的没有,自从她代理闯王以后,一直对我十分信任,言听计从,从来没反驳过我。”   李岩点点头,“她现在反对你,我看不仅仅是因为小袁营要替闯王祈祷,而是对你起了疑心。”   范青微微点头,这两天,去见高夫人,果然她不像以前那么亲密热情。他很聪敏,立刻想到,难不成有人在夫人身边进谗,诬告我?   李岩收起笑容道:“大将军这一年多,权势越来越大,不知不觉中,已经威胁到了许多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高夫人就算再信任大将军也禁不住总有人在她身边说三道四。”   范青微微点头,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岩道:“大将军现在事业未成,还很需要高夫人对你的支持,所以还请大将军在高夫人身上多下点功夫,让你们的联盟更加牢固。”   范青看了李岩一眼,若有所思……   几天之后,年终岁尾,春节将至,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这时,攻打洛阳和南阳的陈永福、红娘子等将领也率领大军陆续赶回开封。   因为今年的春节是在开封城中度过,不同于往年流动作战时的潦草,这次的新年热闹而又气派。在开封府中,早早的就开始准备过年,腊月二十九日,府中已经换了门神、对联,挂牌,新油的桃符,里外焕然一新。三十这天,周王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一路大开,两边都是大红灯笼高挂,如两条金龙一般,十分气派好看。   三十除夕这天,闯营军中新老将领,连同家属纷纷到周王府叩拜高夫人,高夫人各有赏赐。晚饭之前,府中各色差役,内监,宫女,高夫人身边的女兵们,又轮番成批的给高夫人叩头。当晚,高夫人在大厅置酒,请来了军中一些老将的家属,还有熟悉的亲戚女眷过来一同吃了年夜饭。   过了大年三十,高夫人更加忙碌,初一,范青置酒设宴,随后将领们依次宴请高夫人。每天过来拜年的亲友也络绎不绝。高夫人在大厅中设下宴席,她不在的时候就由身边人接待,大厅中毡围暖帘,铺设锦绣地毯,兽炭火盆,盘装果品,瓶插金花,闯营在外野战多年,这样豪阔奢侈的新年是第一次。   转眼间,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今日是团圆的日子,闯营各将领家眷,白天拜见高夫人之后,晚上纷纷回家和自己亲人团圆去了。   高夫人只在自己厅中摆了一桌酒宴,没有外人,只有她和兰芝坐着,周围侍女和女兵都站着伺候。高夫人觉得冷清,让慧琼、慧芬、慧灵等人一起坐下吃酒谈笑。可她们伺候夫人惯了,一旦坐在桌旁,都十分拘束,不敢说也不敢笑,宴席十分尴尬,只能草草的散了。   高夫人回到自己的卧室,从窗子向外望去,只见一轮明月斜挂天际,明亮耀眼,如一轮玉盘一般,十分辉煌可爱。想想,此时此刻,万家团圆,而自己却只能孤单单的赏月,高夫人心里泛起一丝辛酸。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过年这些日子,她虽然日日吃酒赴宴,可不知怎么,聚会越多,她的心越孤单越寂寞,好像这些表面的热闹与她无关一般。   尤其看到一些将领家,团圆热闹的,夫妻恩爱的景象,她常常突然的一阵黯然伤神,但她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并没让人发现。   想想往年的元宵节,虽然自成平日里都住在军营,但这样的节日依然回家陪伴她的。李自成沉默寡言,并不会对她说一些暖心的话语,可是能依偎在一个强壮男人的肩膀上,仍然让她觉得安全,那颗渴望慰藉,孤独寂寞的心也会稍稍得到缓解。   但今天这一点点的依靠也没有了,屋子里静的可怕,天空一轮明月把清冷的月光洒落屋子,屋子里的一切器物,桌椅床帐都变成了惨白的颜色,让高夫人联想到死人的脸。高夫人忽然觉得很冷,卧室中间的地面上明明扣着火盆,可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这股冷意是发自内心的,让她从内到外的感到刺骨的冰凉。这种感觉让她透不过气来,十分的压抑。高夫人伸手抓住窗帘,将脸颊贴了上去,可柔软厚实的窗帘却没给她一丝暖意,反而让她手上、脸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手从窗子抚摸到床帐、家具,每一样器物都是冰凉而且沉重,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透不过气来。高夫人忽然有一个荒唐的想法,这间屋子是被诅咒过了,就如自己的丈夫一般,自己再待下去,也会变成像丈夫一般——一副巨大的骷髅骨架。   一想到丈夫现在的样子,高夫人从心中感到恐惧害怕,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如此不可理喻,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爪子,紧紧捏住她的心脏。   “我要逃离这里,我要快快离开这间屋子。”一个声音在高夫人心中反复不停的说着。   高夫人拿起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小步快跑着出了屋子。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外厅中有几名侍女都沉沉睡去,惨白的月光撒在她们身上,看起来像几具白色的尸体。高夫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她忽然害怕起来,怕惊醒这些侍女,会出现一个个面孔惨白的鬼。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大厅,走出院子。这时,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起来雪花,满天乌云遮蔽了月光,走出院子之后,周围更加昏暗。寒风从斗篷的缝隙钻进来,让高夫人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寒风让她的头脑稍稍清晰了一点,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离开温暖的屋子,慌不择路的在深更半夜到处乱走?高夫人的理智告诉她这是错的。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一个奇怪神秘的意念在控制她,让她离开居住的院落越来越远。   周王府很大,占地几十亩,是仿紫禁城建筑的,前面是大片的住宅,一重重的院落,后面则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假山,河流,鹿苑,人工湖都在有,不过现在是冬天,湖水已经冰冻,园子里花木凋零,也没什么可看的景色。   高夫人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后花园当中,她裹紧斗篷,沿着湖边的石子甬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四周一片漆黑,空旷的湖面覆盖了一层白雪,朦胧可见,白茫茫一片。高夫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这里来,她只是觉得自己心中愤懑委屈难过的情绪逼迫着她,让她无法再待在那个屋子当中。   忽然脚下一滑,她斜着身子倒在雪地中,她想站起来,可是脚踝却钻心的痛。她坐在地上,挣扎了几次都不能站起来,这时候她多么希望,有一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将她抱起来,让她像孩子一般蜷缩在宽厚的胸膛中,她在石俑道上,感觉自己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忍不住落泪,轻声抽噎起来。高夫人本来是个坚强的女人,可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如此脆弱敏感,这是李自成昏迷以后,这一年多来,她受到的压力和心中孤寂无望情绪的总爆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隐约在风雪中传来呼喊她的声音,“夫人,你在哪里?”接着远处有灯笼晃动,还有人声说话。   高夫人情不自禁的叫道:“我在这里啊!”   片刻功夫,忽然火光一转,周围一片明亮,只见几名侍女提着灯笼快步走来,当前的却是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正是范青。   范青快步走到高夫人身前,审视她的面孔,只见高夫人一张委屈害羞,满脸泪痕的脸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说:“我的脚崴了,很疼。”   两名侍女过来,要搀扶高夫人,慧灵叫道:“蠢才,还能走路么!快去把轿子抬过来。”   “不必麻烦了!”范青伸手穿过高夫人的后背和腿弯,将她抱了起来,道:“我送她回去就行了!”   “我不想回那间屋子!”高夫人小声说,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无比的虚弱,无比的弱小,就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忽然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她把自己身体蜷缩在范青的胸口,感受着他强壮的胸肌,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音,这一刻,高夫人十分留恋这种感觉。   范青也不问高夫人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也不问她为什么不想回房间。只是吩咐慧灵和侍女,让她们把花园湖边的几栋观景厅堂收拾出来。   这是建筑在湖边的竹篱笆茅草屋样式的房屋,一共抱厦三间,夏日湖水碧波荡漾,坐在这小屋当中,眺望湖水风景,大畅胸怀,可此刻正是冬季,这屋中只有一名老太监看守,连火都没生。一行人走进屋子,慧灵指挥侍女们生火,煮茶。   范青把高夫人抱到卧室当中的一张藤床上,然后去脱高夫人的鞋袜。   高夫人忽然害羞起来,在古代社会,一个女子的脚是绝对不能让丈夫以外的人看到的,她下意识的想把脚缩起来,却被范青按住,笑道:“怎么,我不嫌你脚臭的。”    第242章 情难自禁   随即又正色道:“我看看你脚踝的骨头断了没有,如果断了,必须立刻接骨。而且你的鞋袜都湿了,不脱掉也会生病的。”   高夫人微微点头,这样温柔关心的话,她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一刻,好像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田,让她一直感觉冰冷恐惧的心,有了慰藉,一个声音在心中说,“你不应该拒绝他的好意,他只是给你治伤。”   高夫人微微点头,任凭范青脱去了自己的鞋袜。范青抓着高夫人的一只脚,轻轻转动,问:“疼吗!”这声音十分的温柔,让高夫人差点落泪,她轻轻摇头,说“不疼!”不过,有时也会感到痛楚,这时,不用她开口说,只是微微皱眉,范青也会明白她的意思。   片刻之后,范青出了口气笑道:“没有大碍的,只要养几天就会好的。”   这时,慧灵端过来一碗热姜汤,范青接过来,向她一点头,慧灵知趣的退出房间。范青端起热气腾腾的姜汤,用汤勺舀了一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喂给高夫人喝。   喝了两勺,范青端着第三勺,微笑看着高夫人。高夫人忽然有些害羞,把脸转向一边。却听范青笑道:“刚才我要给你看伤,为什么不让?”   高夫人瞬间脸颊绯红,范青是在调戏她么?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可自己为什么心中没有羞辱的感觉,反而甜滋滋的。   高夫人轻声道:“你是男子汉,不怕晦气么!”   范青一笑,把这勺姜汤喂给高夫人,说道:“你说起忌讳,我想起一个笑话。有个老奶奶很讲究忌讳,逢年过节她总是吉利话不离口,从没说过一个‘不’字。一次大年初一,老奶奶一起床,小孙女就送来一碗甜黏粥,她高兴的喝了。   孙女问:‘奶奶再喝一碗好吗?’   老奶奶回答‘好,好!’   小孙女立刻送来第二碗黏粥,她又喝了。   小孙女又问‘再来一碗?’   老奶奶想到过节不能说‘不’字,于是说‘好吧,我能喝三碗。’就这样,老奶奶一口气喝了六碗,肚皮涨的像一个皮球。   就这样,不懂事的孙女还一个劲的问‘奶奶,你可愿意在喝一碗?’   老奶奶实在喝不下了,恼羞成怒道:‘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看不出我实在喝不下了么?’”   高夫人嗤的一笑道:“这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不’也不知他这一年的运气会不会太糟糕。”   范青举起汤勺笑道:“夫人,你可愿意再喝一勺?”   高夫人怔了一下,伸手在范青肩膀轻轻拍了一下,笑道:“你好坏,说我是那个老奶奶吗?不过,我可没有什么忌讳的。”说完张口把这勺姜汤喝了,随后叹道:“我年纪大,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又老又丑,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吧!”   范青笑道:“确实如此!”   听了这话,高夫人目光一暗,可范青随即笑道:“不过,你是一个又美丽,又可爱,又有魅力的,一个特别的奶奶。”   高夫人嗤笑一声,道:“胡说八道,哪有年轻漂亮的老奶奶。你嘴上说的甜,其实心里讨厌我。”   范青笑道:“你是美丽可爱,受人尊敬的老奶奶,我是年轻英俊,德高望重的老爷爷,咱俩谁也不嫌弃谁还不成么!现在是老爷爷伺候老奶奶,祝愿老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老爷爷、老奶奶白头偕老,成为一对神仙眷侣,恩恩爱爱,长命百岁。”   高夫人听他说的露骨,就不再接话,把头扭开,哼了一声,说了句“胡说八道”,虽然口中斥责范青,但她心中却盼望着和范青继续这么聊下去。自从她成年以后,还从没和任何一个男子这样随便的开玩笑,闲谈聊天,这种体验让她觉得新奇有趣。   忽然,范青不说话了,把姜汤碗放在一旁的桌上,轻轻叹了口气。   高夫人偷偷转过脸,只见范青脸上似乎有惆怅之意,欲言又止。她忍不住道:“怎么,我说你,你不高兴了?”   范青微微摇头,道:“我心里有几句要紧的话,始终不敢向你吐露,其实几年前,我第一次在潼关南原见到你的时候,就把你当成我的姐姐,一位美丽可爱的大姐姐,你的温柔、宽容,爽朗都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你健美、勇敢、美丽,在我心中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我发自内心的倾慕你,把你看作仙女一般,是啊!简直是神仙一样美丽的女人。”   高夫人的心不争气的快速跳动起来,脸颊绯红,范青这是在向他表白呢!她当然是要拒绝,要严厉斥责他的,可是她还是很想听他说完。   范青笑了笑道:“可我纵然对你有千般喜欢,万般爱慕,也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你是闯王的妻子,是受全军将士爱戴的高夫人,是我的嫂嫂,所以我只好把所有的心思都深深埋藏心底,你知道,我想你时会多痛苦,日里梦里都忘不了你。”   范青伸手握住了高夫人的手,高夫人微微一缩,却任凭他握在手中。范青低下头把自己脸颊贴在高夫人的手心上,轻声道:“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做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女人,可是,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很痛苦,很委屈,很孤独,你不知道,刚才我看到你在雪地中哭泣的样子,我的心有多难过,唉,我宁可死了,也不愿意见到你这副样子。”   听到这番话,高夫人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泪。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理解她,心疼她,她不是孤独寂寞,无依无靠的女人。似乎有一股暖流,注入在她的心间。她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似乎要飘荡起来,她想要哭泣,也想把自己靠在范青强壮温暖的怀抱中,可她还没有丧失理智,她心底还有一丝恐惧,范青想要怎样,如果他有进一步的举动,想要抱自己,亲吻自己那该怎么办?   但幸好范青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坐在床边,把脸颊埋在她的手心中,一动不动。高夫人能感觉到范青温热的呼吸和脸颊上胡茬的刺痛。这一刻,俩人都一动不动,屋子里十分静谧,一股暧昧的气息在二人之间荡漾。   这时候,忽然窗外传来烟花的闪光和爆炸,在黑夜中十分清晰显眼。   范青抬起头,向高夫人笑了笑,然后走到窗边,轻轻把窗子打开一条缝隙,只见天空上一朵朵的烟花升起,在黑暗的天空中炸裂,华彩四溢,化做各种美丽的形状,扩散之后,慢慢落下。   这些烟花冲淡了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二人都向外看着烟花。   高夫人情不自禁的道:“真美,可惜屋子太亮了,看的不那么清晰。”   范青转身把屋子里的几根蜡烛都吹息了,瞬间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窗隙之外,绚烂的烟花表演,流光溢彩,如一朵朵光的花朵,瞬间绽放,又瞬间熄灭,美丽耀眼,光彩夺目,让人目眩神驰,深深迷恋。   不知过了多久,烟花结束了,屋里内外都陷入到一片黑暗当中。   高夫人在黑暗中喃喃道:“这么美的事物,可惜不能长久!”   范青关上窗子,走到床边看着高夫人,黑暗中,他目光灼灼,一双眸子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高夫人心中忽然害怕起来,她略略向后缩了一下身体。忽然范青俯下身子,轻声道:“人生如烟花,绚烂而又短暂,何必苦了自己。”   高夫人心中一震,一股男性的气息,已经到了自己身前,将她的腰揽住,接着温热的唇轻轻碰了碰她的上唇,慢慢噙住。   高夫人伸手抵在范青的胸膛上,想要推开范青,可她的全身酸软无力,一双手没有一点力气,不像是要推开范青,倒像是在抚摸范青的身体一般,欲拒还迎……   此时,在周王府中的一个院落中,一灯如豆,慧梅面无表情的坐在桌旁。吕二嫂走过来,轻声问:“慧灵派人报告,说找不到高夫人,老爷立刻就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用不用派人过去看看?”   慧梅以手支颐,好久才轻轻叹息,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表情,摇头道:“不必了,二嫂,咱们睡吧!”   慧梅是很聪明的女子,当然知道范青这么优秀的男人,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而且,她了解范青的处境,知道高夫人对丈夫事业的重要性。黑夜中,她也只能无声的叹息了。   第二天清晨,风雪已停,天空晴朗,一丝温暖的阳光透过纱窗,射到高夫人的卧室当中。床帐分开,一张红艳艳的鸳鸯戏水图案的锦被,白藕似的手臂,一头黑色秀发铺散在绣枕之上,美人酣睡,脸颊上似乎还带着昨夜云雨时的一丝潮红,分外诱人。   高夫人微微睁开眼睛,身边没有人,昨晚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春梦,如此的离奇,让人不敢相信。可身体中的充实感觉,让她知道昨晚一切都真的发生了,不是梦境,都是现实。   她慢慢想起昨晚的一切,那些疯狂而又羞人的话语和举动,仿佛让她回到了年轻时代,那经历充沛,对异性充满了期待,野性而又自由自在。   她闭上眼睛,用手指紧紧抓住枕头,眼角有泪珠滑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太无耻了!自己是一个有夫之妇,却与别的男人发生了关系,这在乡下是要被沉猪笼的,最被人不齿的行为。自己从此不再是一个干净的受人尊敬的夫人了,应该被谴责,被痛斥责骂,甚至各种刑罚的惩罚,高夫人将脸颊埋在枕头中,轻轻的哭泣,她陷入到深深的自责当中。   哭泣了一会儿,她的心情稍稍平静,她坐起来,擦掉眼泪,开始考虑以后的事情。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还让她怎么一本正经的坐在闯营的众将士之前?还怎么能从容的面对范青?还怎么有脸去见自己的女儿和昏迷的丈夫。   忽然想到李自成,她心中更是如刀绞一般痛苦,她是很爱丈夫的,虽然丈夫昏迷,但她依然深深的爱着他,怎么能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必须在丈夫面前,向他忏悔!”高夫人心中泛起这样一个念头。她起床,简单梳洗一番,慧灵带领几名侍女帮着她梳洗打扮。高夫人偷眼看了慧灵一眼,只见她面容沉静,好像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高夫人稍稍安心,穿好衣衫,很快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急忙忙的来到李自成昏迷的卧室,然后,让卧室中伺候李自成的使女们统统退下。   安静的卧室中,只剩下她和病床上的李自成。高夫人跪在床前,哽咽起来,她在心中痛骂了一番自己的荒唐行径,不乞求丈夫的原谅,只希望他能狠狠的惩罚自己,甚至扼死自己,一刀砍断她的脖子,她都无怨无悔。   李自成安静的躺在床上,不会对妻子的忏悔有任何回应,屋子中一片静谧,只有高夫人的小声忏悔。   高夫人发泄了一通之后,情绪稍稍平复。她站起来,坐回到椅子中,只见丈夫仰卧在床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像一具骨骼巨大的干尸,皮肤干瘪,像失去水分的植物一样。一张面孔尤其可怕,眼窝和面颊都深深的凹陷,颧骨凸出,嘴唇苍白,整张脸没有一丝血色。   高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把目光转开,她现在很难把床上这巨大的骨架同自己的丈夫联系起来,她甚至有些害怕看到丈夫现在的模样。而且,她和丈夫之间的那些回忆也在慢慢淡化。李自成刚昏迷的时候,她往往彻夜流泪,回想自己和丈夫之间发生过的琐碎事情,一点一滴都让她痛苦不堪。可她现在往往一两个月都不去回忆,这些二人之间的回忆也在慢慢淡化。   高夫人坐在椅子上,她是很现实的女人,她在想以后如何面对范青,如何与范青相处。范青是聪明人,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绝对不会传出去的,这一点,高夫人是相信范青的。可是,发生了这样事情,以后自己还能正常的,像以前一般对待范青么?    第243章 大炮的历史   高夫人下定决心,决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不能一错再错。可是范青如果纠缠自己怎么办?出现这样的念头,高夫人心中最先出现的是一丝满足感,范青真的是向他说的那般爱上自己了吗?高夫人立刻摇头,摆脱这些无聊的想法,同时痛斥自己的无耻。不管范青怎样,自己都要严词拒绝他,要告诉他,昨晚的事情只是一次意外,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如果范青一再的恳求自己,自己能狠下心肠拒绝么?想到范青那挺拔的身姿,英俊的相貌,潇洒的举止,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高夫人有些心虚。   “我一定要狠下心肠拒绝他。”高夫人自言自语。她想,自己也不能一味的严厉,也要好言相劝,自己是他的嫂嫂,年龄又比他大好几岁,这种关系是不伦之恋,不被世人接受的,要身败名裂的。她想了好些说辞,来奉劝给范青,为了加强效果,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练习了好一会儿,最后觉得差不多了,才昂然的走出屋子,心想:“就把昨晚的事情当成一场梦吧!我绝对不会陷进去的!”   此时,范青正在军营中巡视,这一阵子,慧梅有喜,他经常晚上住在周王府,但每天早上,必定早起,去城外的营地巡视,风雪无阻。军营中将士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就算过年期间也没有偷懒的,照样早起训练。   范青分别去刘芳亮、陈永福和红娘子的三座军营中转了一圈,由于小袁营还没与闯营合并,所以范青没去小袁营,转回自己的中军。这时,冬日的辰光才刚刚放亮。   范青在中军大帐中吃了早餐,李岩和傅宗龙一起过来,与他商量了一些军中内外的事务。   商议完毕之后,范青问傅宗龙,“傅大学士在明朝中枢任职多年,对明朝的火炮十分了解,你觉得咱们闯营现在的大炮比起京城怎样?”   傅宗龙拱手道:“咱们义军十分重视制造大炮,在整个大明朝的义军中独树一帜,唯有咱们闯营才有如此众多的大炮,而且还有重炮,咱们攻打开封时,开城也算一方重镇,但城墙上的火炮没有咱们多,也没有咱们重。至于京城方面,火炮数量应该和咱们差不多,唯一区别是京城的城墙上有荷兰人帮他们铸造的十多门红衣大炮,这是新型大炮,据说威力很强,在辽东宁远之战,曾让努尔哈赤吃了大亏。这种大炮传说能射二十里之遥,我认为是有些夸大其词。可是我也没见过红衣大炮的威力,崇祯十一年冬天,东虏突入京师附近,京师各城上摆着的红衣大炮,都被兵部遣官祭炮,但因为东虏不曾攻城,也未曾使用。”   傅宗龙笑道:“当时制造这种大炮,是钦天监的徐相国和一个叫利玛窦的西洋人合作制造的。说这种大炮比现在流行的佛朗机炮火力强大,且能及远,只是制造大炮的花费甚多。于是在朝廷中有很大争议,很多儒臣抨击这种大炮,说用大炮制夷是舍本逐末,花费巨大,而难以取得效果。还说,火器本来是夷人所长,非中国长技,何必多学夷人。自古作战,兵精将勇者胜,未闻一个名将有用夷技取胜于疆场的。”   范青嗤笑一声,道:“简直是妇人之见,太可笑了!这些儒臣不知道军旅之事也应该与时俱进,不应墨守成规,如说火器来自西洋夷人,然而自元、明两朝即被中国采用,距今已经有了三百多年,再说,这般老先生们忘记了,倘若不用夷技,也就没有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的改革,那么我们如今依旧乘着兵车打仗,连马也不要骑了!”   说的李岩、傅宗龙一起笑了。李岩笑道:“可不是么!自古迄今,作战之道,其不变者为奇、正、虚、实之理,其他因时兴革,因地制宜,代有变化。自春秋以来,最大的变化有两次,一次是春秋末年,赵武灵王学习匈奴人胡服骑射,这是中华骑兵的开始。骑兵与兵车相比较,不但便利,而且省钱的多。可是尽管骑兵有种种便利,却因为古人喜欢墨守成规,不愿革新,所以大约又过了二百年,到了战国末期,兵车在战场上才被淘汰。这骑兵代替战车,是中国军事史上的一个大变化。到了五代和北宋,在攻城的时候,已经知道用炮,但那时候的炮是以机发石,不用火药,不用铁弹,力量不大,与今天的制法不同。所以前人写炮字,只写石字旁,不用火字旁。从元朝开始,虽然改用火药发炮,炮弹也改用铅、铁,不再用石头了,但这个字至今沿用,人们写炮字还是用石字旁的,这是因袭宋朝人的写法。”   李岩说到这里,看范青一眼,只见他听的津津有味,才继续道:“元朝的蒙古兵远征西域,得到西域大炮用以攻金朝的蔡州,这是在中国使用火器之始。又过了四十年,蒙古攻破宋朝的樊城,并威胁襄阳的守将投降,炮火更为著名。然而元朝的火器尚不发达,制法也不曾广为流传。到了永乐年间,从交趾得到西洋铣炮甚多,并用越南大王黎澄为工部官,专司督造,尽得其传。成祖又特置神机营练习,编入京营之内。铳跑称为神机,足见多么重视。此后火器品类,日益增多,大小不等,大者用车,次者用架,用桩,小者用托。大者利于攻城守城,小者利于野战。说起它的厉害,小者能洞穿铁甲数重,大者能一发而杀伤千百人,能破铁甲战舰。弘治以后,又传入佛朗机炮,转运便捷,远远超过旧制铁炮。万历以来,火器益精,佛朗机反而渐被淘汰。有些西洋人寄居澳门,与中国通商,有些人在京城传教,并在钦天监供职,朝廷待以外臣之礼。这些人颇精于格物致知之学,善造火器,称为西儒。徐相国精于天文、历法、水利、火器制造,就是跟这般西儒学的。近代火器大兴,实是中华军事史上的第二次大变。劲弩及远不过百步之外,而今大炮远者可达数十里,甚至二十里以上,远非劲弩可比。所以必须详查古今兵器变化,因时而变,这才是咱们闯营壮大的根本之路。”   范青连连点头,道:“制造、使用火器这一点,咱们是达成共识了。目前弓、箭、刀、枪虽然仍为战争利器,然论到攻城与守城,或者两军对峙,火器的威力无疑是最大的。火器的长处在于能够及远命中,能摧坚,能一弹杀伤多人。现在咱们已经在河南站稳脚跟,要夺取天下,必须重视火器。”   范青是穿越者,知道近代武器变化的历史,想想现代武器中的火炮,比目前使用的老古董佛朗机炮,不知强大了多少倍。范青即便知道历史的发展,也不能凭空制造出来现代武器,他受制于这个时代的环境,知道制造武器有多难。   傅宗龙也点头道:“晁错说,‘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火器就是今日的器械,而且是利器,远超前代,必须重视起来。咱们闯营现在由张鼐将军负责炮兵,我觉得应该向明朝火器营一般,再细致的分类,有火铳兵,有野战炮兵,还有攻城战的炮兵。至于红衣大炮,咱们目前造不出,不过可以四处延请名匠高手,将来总有能制造出来的一天。”   范青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两位谋士受眼界限制,其实不懂制造红衣大炮的难处。这里面涉及到的制造工艺需要知晓现代的科技,不是普通铁匠通过学习就能打造出来的。之前提到的徐国相就是近代著名的科学家徐光启,他跟欧洲人学习了近代科学之后,才有能力制造红衣大炮。他虽然是穿越者,但没有当代科学家的支持,也造不出先进武器。   范青道:“制造红衣大炮,依靠咱们本土的工匠还是很难的,恐怕会不得要领。咱们要么从京城请人,要么直接找西洋人。”   傅宗龙道:“京城除了徐国相和他的学生孙元化之外,还有他们的洋师父利玛窦、汤若望等,但他们都是明朝授予的官员,只怕很难招揽。至于西洋人,咱们在河南还没碰到,只能慢慢物色了。一旦发现,定会重礼相聘的。”   范青点点头,道:“凡事早有准备才能成功,咱们确立的下一个造炮的目标,才好去行动。一会儿传令下去,让各将在河南各处行军的时候,注意西洋人和会造炮的明朝官员,优先收拢这些人才。”   李岩和傅宗龙一起点头。范青正要召唤亲兵,发布命令。忽见听到帐外,脚步声橐橐,一人迈着大步快速走入军帐,正是急脾气的刘芳亮。三人见他一脸怒气,不由得微微吃惊。   范青笑着问:“刘将军,大过年的,你又跟谁发脾气了?”   刘芳亮向范青施礼,又向李岩、傅宗龙二人拱拱手,才说出原委。原来范青到他的营地简单视察了一下就走了。刘芳亮却担心属下过年节,军纪松散,所以他送走范青之后,仔细在营地中查看,最后在军营的马厩中发现有几名兄弟在玩叶子牌。这使他火冒三丈,立刻下令,把这些士兵,连同他们的校尉全都抓起来,听候处分。他则赶到中军,报告范青。   范青笑道:“你想怎么处理?”   刘芳亮道:“这个口子不能开,我的意思是要从严处理,所有的人都抽二十鞭子,为首的庄头要砍头示众,以示惩戒。杀一儆百,让大家知道违反军纪不是好玩的。看以后谁还敢把不准赌博的禁令当成耳旁风。”   傅宗龙和李岩对视一眼,都觉得处理过重,虽然范青说过不许赌博,但现在是过年期间,弟兄们偶尔犯戒,也不至于就要砍头。二人又都一起望着范青,希望他能从轻发落。   范青微笑着,让一名亲兵给刘芳亮搬过来一把椅子,请他坐下说话。   刘芳亮谢过了,气呼呼的坐下,本来结实的椅子在他的屁股下面猛地咯吱一声。   范青道:“刘将军,兄弟们违反赌禁,按道理应该重罚,不过全军都在快快活活的过新年,可将为首聚赌的人打一顿就算了,其他人告诉,以后不要再犯就行了。”   范青现在很有威信,一般他说出的话,众将都不敢反对。但刘芳亮是个固执的人,他刚刚坐下,立刻又站起来拱手道;“大将军,我不是怕别的,我是怕一项禁令有人不遵守,以后别的禁令也会被将士们看得可遵可不遵,再好的军纪也变成了摆设,可有可无。再说,兄弟们一旦准许赌博,必然要弄钱到手。以后攻破城池,攻破山寨,想禁止他们不抢劫,把缴获和抄没的一切财物交公,成么?将士们随便抢劫财物,咱们闯营的军队岂不是和官军一样了?官军就是到处抢劫,没事时聚众赌博,赌输了就打架行凶,行军时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打起仗来又顾命又顾包袱,遇机会就来个鞋底上抹油。我何偿不愿意让兄弟们在新年佳节快快活活的玩几天?可是军纪上不能马虎。一处松,百处松。上次攻破商丘,好多人看到小袁营的将士抢劫,也跟着有样学样,做了许多坏事,这就是军纪松懈的开始,所以今日之事虽小,也非要严办不可。”   范青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应当重视起来,就问:“是哪几个兄弟赌博?是老兄弟还是新兄弟?”   “管他们的校尉叫白鸣鹤,是老八队的人,我已经叫他过来了。他虽然攻打开封以来立了不少功劳,但也脱不了干系,也得受罚。”   范青立刻向侍立门外的亲兵们吩咐,立刻让白鸣鹤进来问话。这个白鸣鹤范青还有些印象,他虽然是老八队的人,但上次开封之战的时候,李古壁哗变,他不肯屈从,从营地中逃出来,也算对范青十分忠心,是一名忠诚勇敢的军官。    第244章 左良玉的进攻路线   只见他大步走进来,向众将拱手道:“禀报大将军、刘将军,两位军师,白鸣鹤前来领罪,有几个兄弟躲在马棚里玩叶子牌的事情,我已经查明,请大将军和刘将军发落。”   刘芳亮声色严厉的问:“是哪几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在马棚里赌博?捆起来了么?”   白鸣鹤不慌不忙的回答说:“玩叶子牌的是一个老兄弟,三个新兄弟,还有两个兄弟坐在旁边看,全都抓起来了,等候处分。我当时不在马棚,对手下人管教不严,也请从严治罪。”   刘芳亮冷笑道:“我看你是从攻打开封以来,立了不少功劳,自己觉得又是老八队的人,劳苦功高,大将军又待你不错,小事上不会处分你,所以就故意放纵手下人去干犯军纪,赌起钱来了,对不对?”   “回刘将军的话,刚才确有几个兄弟在玩牌,但玩牌是真,赌钱是绝对没有的。大将军军令如山,无人敢犯,我也时常教训他们,所以他们岂敢冒着皮肉之苦去赌钱玩耍?”   “哼,没赌钱么?你在替他们隐瞒吧?”   白鸣鹤正色道:“我在大将军面前岂敢说半句假话,他们真的没赌钱,我敢用我头担保。”   听白鸣鹤这么确定,刘芳亮脸色稍缓,但声音依然威严道:“白鸣鹤,你的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   白鸣鹤拱手道:“属下只有一颗脑袋。”   “好,我要是查出来你替他们隐瞒,敢在大将军面前撒谎,你以前的功劳一笔抹消,还要砍头。”   “请大将军和刘将军放心,我在闯营多年,从不弄虚作假,绝不会用自己的脑袋来试探军纪。”   刘芳亮这才笑了笑道:“好,你回去告诉他们,以后不许玩这个玩艺。”   白鸣鹤拱手说了一声“是”。然后退出军帐。这时,帐内的气氛才稍稍轻松。   范青笑道:“刘将军管理整个闯营的军纪,都说你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刘芳亮笑道:“这几十万人呐!不严厉些,怎么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听话。再说,你今天对这个讲了情面,明天就会出现一大堆各种理由说情的,所以这个口子坚决不能开。”   这时,帐外亲兵报告,说吴汝义送来紧急情报。范青让他进来,只见吴汝义急匆匆走入大帐,奉上一份紧急军情,是从河南湖广边境,张献忠送来的情报,上面写着“紧急”两个字。   范青急忙拆开,看了一遍,又给李岩、傅宗龙和刘芳亮看了。   原来张献忠得到范青的资助后,一直在河南湖广边界活动,收拢溃散士兵,准备东山再起。近日,他探出消息,说左良玉正在湖广河南边境,确山一带集解兵力,估计不久以后,将会有大战发生。   范青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闯营和左良玉一个纵横河南,一个称霸湖广,两方势力必有一次决战。左良玉实际上已经成了湖广的军阀头子,于私,他不能看着闯营在河南壮大,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豫东,与湖广交界,对他威胁越来越大。于公,崇祯皇帝急切盼望他去剿灭闯营,一方面下了严旨,令他必须进军河南,剿灭流寇。同时派出左良玉的恩公侯恂当总督,亲赴湖广,督促他进军,又派杨文岳、汪乔年等总督各自率领军队辅助他进军河南。所以于公于私,左良玉都别无选择,只能进军河南,与闯营决战。   范青点点头,道:“你们认为左良玉会用什么作战方式?是长驱直入,还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李岩拱手道:“大将军,属下以为,左良玉有上中下三策可以选择。”   范青一笑道:“军师,愿闻其详。”   李岩道:“左良玉进军河南,上策是屯兵湖广、河南边界,按兵不动,同时派出小股部队,四处进攻骚扰。河南是四战之地,几乎全是平原,从豫东到开封无险可守,他的小股部队根本没法防御,对咱们刚刚组织建设的地盘伤害极大,他如果采用此策略,将使我军各处守卫,疲于奔命,最后逼迫咱们主力尽出,去湖广河南边界与他交战。左良玉大军可以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稳操胜券。”   听了这上策,范青、傅宗龙、刘芳亮都脸上现出忧色,这是一条狠毒的计策。闯营正在河南经营地盘,设官理民,好不容易积累了一点家当,哪里经得住他这么骚扰祸害,这对闯营是个很大的打击,河南是四战之地,难以防守的弱势也都体现出来了。   傅宗龙叹道:“这样一来可就糟了,咱们组织春耕,建设城池乡镇,费了多大心血。这不比以前流动作战的时候,不用顾及百姓人民,现在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家当,打破哪一个瓶瓶罐罐都要心疼的。”   李岩又道:“中策是左良玉大军从湖广开始向河南进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座城池,一座县镇,一个接着一个的攻克,不求有功,只求稳妥。这样一来,咱们即便大军尽出,也不见得能一战击溃左良玉大军,我估计胜负在五五之间。”   刘芳亮道:“这样一来,战斗会变得很胶着,旷日持久,恐怕对咱们的后勤财力有很大压力。”   范青微微点头,消耗战,拼的就是后勤,自己数十万大军在外,每天消耗的粮食非常巨大。而自己在河南的建设不到一年,恐怕拖的越长,困难越大。   李岩道:“下策是左良玉会合明朝各处军队,长驱直入,直逼开封城下,在开封附近与咱们决战,这样一来,咱们就占了地利的优势,以逸待劳,背靠坚城,几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范青道:“军师以为左良玉将会采用哪种进军方式?”   李岩拱手道:“属下以为他会采用下策。”   范青三人都哦了一声,左良玉为什么放着那么好进军策略不用,难道是身边没有厉害的谋士谋划么?   李岩道:“左良玉称霸湖广,击败张献忠,被朝廷封为平贼将军,威名赫赫,他本身能力很高,也很自信,十分轻视咱们闯营,总以为咱们是流寇,不堪一击。实际上,他还没真正的正面对战过咱们闯营。而他的性格骄横狂妄,必然不屑与持久战,这是内因。此外还有外因,左良玉数十万大军陈兵湖广河南边界,劳师糜饷,供给繁多,这对他们的后勤也是压力很大,这种情况同咱们闯营一样,损耗巨大,负担繁重,而朝廷又给不了他多少军饷,所以他必定会寻求速战速决。再者,崇祯皇帝脾气急躁,一再催逼,圣旨都下了好几道了,左良玉圣命难违,也会选择速战速决,孤注一掷的决战方式。”   范青道:“如果他能选择长驱直入到开封附近与咱们决战,那将再好不过了!”   他打开地图,详细查看,李岩三人也围拢过来。李岩道:“左良玉进攻开封,可以走信阳,经汝宁府北上,也可以从襄阳府经南阳北上,不管他走那条路,到开封都要跋涉千里,所以他集结兵力,准备粮草后勤供给就得一个月时间,我估计他可能在三月初,向河南进军。”   范青微微点头,觉得李岩分析的十分准确细致,如果左良玉真的直趋开封,自己胜算可就大了。但在这一两个月之内,一定要完成重建军制的计划,把军权牢牢控制在手中,以防止在出现开封之战时,临阵哗变的情况。   午饭之后,范青回到开封城,他回到周王府却不去自家,而是直接到了高夫人的住处。他去见高夫人就如回自己家一般,一路上门口守卫,男女仆人,上房的侍女和女兵们都恭恭敬敬的施礼,叫一声“大将军。”   到了上房门口,慧琼、慧芬在门口打帘子,让他进屋,走入正厅,慧灵已经迎了出来,说高夫人正在花厅梳头。   范青也不等通报,笑嘻嘻的走入花厅,只见一名侍女在给高夫人梳头,旁边站着两名侍女各自捧着妆镜和奁匣,高夫人手中拿着一支花钿呆呆的看着出神,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只等到范青走到她身前,高夫人才缓过神来,看着范青,叫了一声,“你……”她本想说范青不经通报,怎么就随便进来,但看范青笑嘻嘻的表情,便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这三名侍女轻声应了一声,缓缓退出花厅。   范青凑到她面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气色比昨日好多了!”   这忽然间的靠近,让高夫人的心猛跳几下,几乎不敢看范青的眼睛,有些慌乱的把眼神瞟开。等范青站直了身体,高夫人才定了定神,想起自己下定的决心,于是向身边的椅子一指,沉声道:“范青,你且坐下,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好啊!”范青一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双手抱住膝盖,看着高夫人。   高夫人打量范青,只见他身材偏瘦,显得很精干利落。面容英俊,一表人材,一双漆黑的眼睛很有神采,因为常常指挥兵马,所以举手抬足间不自觉的带有一股上位者不容质疑的气势。他身穿银红色绸缎长袍,下边露出半截绿色撒花绫裤腿,弹墨皂靴,潇洒帅气,气度不凡。   “他真是个英俊好看的男子!”高夫人心中不自觉的泛起这个念头,不过她立刻收拢心神,暗自责备自己,这时候怎么还会生出这种旖旎念头。   高夫人表情严肃的道:“范青,我想对你说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   忽然范青打断她的话,身子向前一倾,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姐姐昨晚表现的很好,热情似火。”   瞬间,高夫人脸颊红到耳根,范青与她说话时,呼出温热的男子气息,触到她的面颊耳郭,让她浑身一阵酥软。高夫人急忙向后缩了缩,又是害羞又是气恼的看着范青,“你老实坐着,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赶出屋子!”   高夫人以为自己说的语气很严厉,但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更像是情人之间的娇嗔。   范青一笑道:“好吧,我规规矩矩的坐着,就像私塾里的学生,你是老先生,看到我不规矩,可以打我手板。”说完坐直身体,把一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真像一名听话的学生。   虽然,范青这么做有表演的成分,但也比他不规矩的样子好多了。高夫人不敢再指责他,赶快用严肃的表情口吻说道:“昨晚,咱们之间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这是一个意外,是一个错误。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子的,我是你的嫂嫂,也是你的上司,年纪更是比你大好多,所以,我希望你能忘掉这件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咱们以后依然像从前那般互相尊敬,保持男女应有的距离。总之,那样的事情,绝不能再次发生,你我都要克制自己,为了自己的家庭,为了自己的名誉,也为了咱们闯营的大业……”   高夫人开始还有些不自然,可是这些话一旦开口说出来,很快就流利起来,语气也带有语重心长的意味。她说了一会儿,看范青依然规规矩矩的坐着,但脸上却带着笑意,尤其是一双眼睛带着一丝戏谑的样子,似乎对她的话感到可笑,又感觉有趣的样子。   “你在听我讲话么?”高夫人嗔道。   “当然,你是老夫子,无论说什么之乎者也,我这名优秀学生都牢牢的记在心中,嗯,我是不是应该用一个本子记下来,随时温习,免得忘记。”   高夫人有些恼了,脸一板,冷冷的道:“范青,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知好歹。告诉你,这件事情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你还想死缠着我,我就对你不客气。”   她以为范青听了这话,会像以前一般,露出郑重敬畏的表情,岂料,范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既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    第245章 刘宗敏离队   瞬间,高夫人感觉有点迷茫,就好像一名武艺高强的人,用了一记厉害杀招,原以为敌人会受伤,或痛的大叫,岂料敌人对这一招完全没有反应,毫发无损,混不在意,这让高夫人有点不知所措,她还准备了一些厉害的威胁性的话,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   范青忽然向前一探身子,伸手握住了高夫人的一只手。高夫人吓了一跳,赶快把手抽回来,低声喝道:“你想死啦!”   只听范青长叹一声,喃喃道:“如果为你死了,我甘心情愿,无怨无悔。”   高夫人皱眉道:“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我刚才说的一大篇话,你懂了没有。”   “我懂了!”范青点点头,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道:“不过,我也有要求。”   “什么要求?”   范青叹息一声道:“如果没有昨晚的事情,我尽管对夫人无比的爱慕思念,也绝不敢露出一丝,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中,变成一份美好的回忆。可那件事情之后,我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对待夫人了,我的一腔爱意都被夫人的热情给挑动起来了,根本没法平息。我现在日里夜里想的都是夫人,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你抱在怀中,对你倾诉我的爱意,我还无比迷恋你的身体,简直是欲罢不能,一看到你,就难以自制……”   “你到底要说什么?”高夫人怕他说出更不堪的话来,连忙打断他的话。   范青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人的热情不能说淡就淡的,我想夫人容许我一段时间,让我冷静,不过,这段时间请夫人不要太疏远我,也时时给我一点亲密的感觉,让我这颗受伤太深的心不至于绝望,只要一点点就行。”范青说着,举起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做出可怜的样子。   高夫人惊奇而又不知所措,这同她预料的不一样,这样的事情还能讨价还价么?但她还是下意识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范青嘿嘿笑了笑,道:“我会无比的尊敬夫人,在外人面前我会保持对夫人的尊重。那么在私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想叫夫人为姐姐,行吗?”   高夫人怔了一下,觉得这不是什么过高的要求,以后,自己会尽量减少与他独处的机会。   只听范青又道:“我还有一个要求,我想经常帮姐姐梳头,画眉毛,涂胭脂,行吗?”   “你说什么?”高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范青嘻嘻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爱好罢了,姐姐不会拒绝吧!”   高夫人又不知所措了,范青这人为什么想法这么古怪,完全不按着常理出牌。   “好了,只要姐姐满足我这两个条件,我绝不会对姐姐有一点过分的要求,当然,如果姐姐对我有过分的要求除外。”范青笑嘻嘻的道。   高夫人皱眉道:“我当然能克制我自己,只是……”她还在犹豫是否答应范青的条件。   却见范青已经站了起来,走到高夫人身后,拿起桌上的木梳,一只手撩起高夫人的浓黑的头发,开始给他篦头。   高夫人想要阻止,话到口边,却没说出来,她心中有些好奇,范青真的会梳头化妆吗?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个男人懂得这些的,尤其范青还是一名位高权重的义军首领。   却见范青动作很温柔的轻轻捋顺她的长发,用木梳篦整齐。口中轻声道:“姐姐,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潼关南原之战的时候,你在冰冷的河水中洗头,寒冷的冬天,你脸颊冻的通红,却笑意盈盈,充满了生机和野性,太美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你了!你梳头的那个场景不知多少次被我回味,有时还会在梦中出现呢!”   高夫人又有些脸红了,打趣道:“有什么美的,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不守妇道,披头散发的野女人罢了!”   范青把高夫人的头发轻轻卷起,挽成一个发髻,用一副金虫草的头面固定,然后,插上金簪和各种头饰,动作十分熟练,这让高夫人心中很惊讶,难道范青总给女人梳头不成?   范青笑道:“如果有人这么认为,他就不懂姐姐的美,或者说姐姐这一类女人身上的美。不是那种弱不禁风,娇柔软绵,西子捧心类型的女人,而是那种强健的,充满了生机活力的自然美。就像山间自由自在开放的火红花朵一般,并不是为了给谁看,而是它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在风吹雨淋中茁壮成长,生机勃勃,笑傲自然。它的花香是那么的浓烈,召唤着蜜蜂蝴蝶,吸引着一切喜欢美的人。”   高夫人噗嗤一笑,道:“看你形容的,干脆说我招蜂引蝶算了,我哪有那么美。”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十分的开心。   “怎么不美,你看看镜子!”范青已经帮高夫人梳妆完毕。他站在高夫人身后,两人一起像梳妆镜中望去。只见镜中映出来一个粉妆玉砌,娇艳动人的贵夫人。高夫人的五官轮廓,是典型的北方女性,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眉毛很粗,鼻梁很高,脸型线条明显,皮肤白里透红,有一点风霜之色。虽然比起娇柔秀媚,白嫩可爱的南方女子,显得过于硬朗。但更有一种英姿勃勃,爽朗俊美的风姿。总体而言,还是一位典型的北方美女。   范青和高夫人在镜中对视,高夫人又不禁脸红了,情不自禁的转开目光。   忽然范青垂下头,将面孔埋在高夫人洁白的颈项间,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嗅了一下,喃喃道:“好香啊!还说你不是花朵,这浓烈的香味,让人欲罢不能,真想把姐姐抱在怀中,亲你的嘴唇,亲你的眼睛,亲你身上每一寸的肌肤,我简直爱死姐姐了!”   听着范青大胆的表白,温热的鼻息吹拂到自己的脖子和耳廓上,高夫人登时浑身战栗。她吐了一口气,回手想要推开范青的头,可是手指却插入到范青的头发当中,再无力气,最后变成搓揉着范青的头发。高夫人感觉一颗心都飘荡起来,自己就好像一只被困在陷阱中的母兽,越挣扎,绳索越紧,自己根本无力反抗,投降沉沦的想法在心中回荡。安静的房间中,只有二人粗重的鼻息。   这时,范青站起来身子,长叹一声,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高夫人则瘫在椅子中,情不自禁的用一块手帕捂住眼睛,为自己刚才的动情感到羞愧悔恨,不过,自己真的能守住誓言么,她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青年,爱上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几天之后,在一个深夜,周王府范青的住所,一名亲兵急匆匆的走入上房院子前,先唤醒在门房值夜的女佣。今天正好是侍候慧梅的仆妇吕二嫂值夜,她听到亲兵召唤,急忙起身,穿好衣服,去上房招呼范青,让值夜的丫环唤醒范青。   还不等丫环去唤醒范青,范青已经听到动静,猛睁双眼,忽的坐起,这是他的习惯,不论多么疲倦,夜间睡觉都十分机警,有事叫他,照例一叫便醒,从来不迟疑贪枕。他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赶快披上衣服,走出卧室。慧梅也被惊醒,赶快从枕上抬起头来,侧耳谛听。   只听,外厅有亲兵正小声向范青禀报什么,听的不大清楚,不过范青不时的插话,倒是十分的清晰,“已经确定是真的么?”   “去报告高夫人了么?”   “哦,军师、傅学士、田将军、高将军,还有刘将军已经来了,陈永福和红娘子等其他将领正从各处驻扎的营地向这里城中赶来,估计一时三刻就能到。”   随后,范青随着亲兵走出院子,声音也听不大清楚,估计是去大殿中议事了。   院子里随后陷入沉寂,慧梅伏在枕头上,知道外面出了大事,不然城外的将领不会深夜进城来找范青,还要唤来高夫人商议,一定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慧梅不愿意胡乱猜想,可是各种可怕的想法,依然不停的在脑海中出现。实在忍不住,她只好穿衣起身,然后派吕二嫂去前殿打探消息。   过了片刻,吕二嫂回来报告,说军中一位将领哗变了,带领属下军队离开闯营。   慧梅皱眉,闯营军中谁这么胆大包天,难道是新投顺来的那个袁时中?   “你没听老爷议论那人的名字?”   “没有,不过听众将称呼那名哗变将领为总哨刘爷!”   慧梅大吃一惊,刘宗敏难道哗变了?这消息也太惊人了!   此刻,在一座大殿当中,范青、高夫人、李岩、傅宗龙,将领有高一功、田见秀,刘芳亮、陈永福,再加上一些年轻将领正脸色阴沉的听吴汝义讲述事情经过。   刘宗敏称病一直住在城外,在范青中军的附近一个村子当中。今天二更时候,忽然村子里人马调动,人喊马嘶,随即约有两千骑兵出了村子,向南面而去。这种异常情况立刻引起中军营地巡逻士兵的警觉,他们派一队士兵去查看,只见村子已经空了,刘宗敏带领队伍把村子里囤积的物资,粮食帐篷之类的全都带走了。   巡逻士兵知道事情重大,赶快向吴汝义报告,吴汝义则又报告到负责中军的高一功那里。高一功刚刚得到消息,又有一队士兵过来报告。这队骑兵是祥符县的驻军,半夜的时候,他们见到大队骑兵从开封过来,因为没接到大规模军事行动的报告,所以很奇怪,急忙上前盘问,没想到却是刘宗敏带队。据那队长说,刘宗敏十分暴躁,对他的询问压根不理睬,一鞭子抽过来,说了一句“滚开!”就带着骑兵扬长而去。这队长不敢阻拦,赶快带人回开封报告。   这时,范青的亲兵队长蓝应城走入大厅,在范青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递给范青一个纸团,就退下了。   范青拿起纸团打开,看了看,叹气道:“刘宗敏真的叛变了!”说完把纸条递给高夫人,再依次传给诸将看。   纸条上写着“总哨刘爷已决心离开闯营,去投靠革左五营,谨此叩禀。”众将看完,都知道送纸条的人,一定是范青安插在刘宗敏身边的暗线,如此一来,刘宗敏离队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了。   厅中沉默片刻,刘芳亮霍的站起来道:“不管是谁,离开闯营就是叛变,上次郝摇旗离队,起码还能跟夫人和大将军打一声招呼,夫人和大将军宽大为怀,放他走了。这回刘宗敏连招呼也不打,擅自离队,这就是见夫人和大将军太宽容了,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中。我建议严惩,立刻派兵追击,把刘宗敏捉回来斩首示众。”   刘芳亮虽然是军中老人,但他与这些老将并不和睦,在李自成主事的时候,他受到排挤,位列众将之末。而现在范青主事,他在众将中排名前三,仅次于田见秀和高一功,所以尽管他也姓刘,却对刘宗敏一点也不容情。   此言一出,众将议论纷纷,范青的亲信陈永福、赵恩、杨铁柱、白旺、丁国宝等将领纷纷主张严惩。张鼐、李双喜、刘体纯、马世耀几人则沉默不言,他们虽然与刘宗敏并不亲近,但做为闯营中后来成长起来的将领,对这些老将保留着钦佩敬重的感觉,毕竟从小听着他们的事迹长大,多少有点尊重前辈的感情,虽然对刘宗敏离队不解,但也不希望见他死去。   至于高一功和田见秀同属于老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更不希望对刘宗敏大加屠戮。   田见秀道:“总哨刘爷虽然走了,但家眷还留在开封,没有带走,咱们派人前去好言劝说,也许能让他回心转意。”   高一功道:“总哨刘爷虽然带领亲兵离开闯营,但依着他的脾气性格是不会投降官军的,说他是叛徒为时过早,我也建议对他好言相劝,争取让他回头。”   称刘宗敏为“叛徒”是范青说的,高一功这话就有反驳范青的意思了。    第246章 高夫人的自制力   傅宗龙道:“这种事情,就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才对,上次对郝摇旗太过宽容,以至于又出现离队事情,这次我建议严惩,就按着叛徒处理。”   这话得到范青亲信的一片赞同声音,这时,红娘子由于营地距离开封城较远,刚刚赶到,一进入大殿,听闻此事的她脸上露出怒容,跺脚道:“这事不能轻饶,如何决定,派谁追剿,必须快些,否则人就跑远了!”   李双喜、张鼐几人都看着高夫人,高夫人自从当上代理闯王之后,很少参与决断大事,基本上都把军政事情都交给范青,除了前些日子在重建军制的事情上反驳过范青一次,其它事情几乎都不发言。此刻她叹了口气道:“总哨刘爷怎么也是咱们闯营的老人,劳苦功高,同甘共苦,一起在战场上流过血、拚过命的战友。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他虽然走了,往日的情份还在。而且他没做过对不起咱们的事情,与周山那样的叛徒不同,怎么可以按着叛徒论处呢!郝摇旗我们能饶过,怎么就不能饶过总哨刘爷呢?他可是你们的好大哥啊!你们想想,他以前待你们怎样?”   大家听高夫人的话,又把目光转到范青身上,如果范青反对高夫人,那么恐怕众人还要争论一番。   范青却笑了笑,道:“家鸡打得堂前转,野鸡不打一翅飞。野鸡是活的,看是看不住的,他若是愿意飞走,就由着它飞走好了!”其实,在范青心中听到刘宗敏出走的消息,是有一丝喜悦的。像刘宗敏这样在闯营有威望有人脉的老将,留在闯营始终对他有威胁,无论怎样都不能把他排除到闯营高层之外的,但他若出走,等于拱手让出权力,从此以后,他在闯营就再没话语权了,就算他反悔回到闯营也威信尽失,还对他有什么威胁呢!   听到范青的话,高夫人一系的将领都松了口气,红娘子道:“但就这样一声不吭,由得他逃走,未免也太宽大了吧!”   这时,李岩站起来道:“大将军,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可以么?”   范青问:“你如何处理?”   李岩道:“我想,像总哨刘爷这样的大将,如果派兵追杀,就变成咱们闯营火并了,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不如,我带几十名骑兵,连夜追赶,追上后,好言相劝,最好能让他回心转意,悬崖勒马,将这场风波轻松化解,怎样?”   高夫人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辛苦军师了!”   李岩刚要走,范青却叫住他道,“且慢!”   众将脸色微变,以为范青改变心意了,让李岩多带兵马,一旦软劝不行,就来硬的,强行剿灭。   却听范青道:“军师多带些银子,如果总哨刘爷不愿意回来,就把银子送给他,当成路费盘缠,夫人说的对,他人走了,但人情还在。”   众将闻言都很感动,感觉范青胸怀宽大,性格仁慈,上次放过了郝摇旗,这次又放过了刘宗敏,能有这样仁义的主帅,真是幸运啊!   李岩拱手道:“大将军胸怀宽广,不计前嫌,让人钦佩,属下一定把大将军的意思传达给总哨刘爷。”   李岩立刻告退,率领数十骑兵出城追刘宗敏了,其余众将也陆续告辞。   范青带着几名内监把高夫人送回住处,在花厅中,高夫人坐在一张梨花椅上,感觉有点冷,情不自禁的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范青立刻招呼侍女把厅中的火盆再拨的旺些,然后,笑道:“姐姐,我走了!”   忽听高夫人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且别走!”   范青转头望去,只见高夫人一张苍白的脸上,大眼睛中泪水涟涟,一滴滴的泪珠正沿着脸颊滚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范青微笑着走到她面前,从袖子里抽出汗巾,弯腰轻轻擦拭高夫人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问:“怎么啦?这么伤心?”   高夫人抽噎道:“范青,我心里难受,觉得特别对不起自成,也对不起咱们闯营的事业,我觉得自己特别的无能,没有用。”   “为什么这么想?”范青拿起高夫人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当中,轻轻揉搓,以示安慰。   高夫人继续哭道:“我现在是闯营代闯王,是帮着自成维持他的事业,这闯营也是我叔父高闯王的心血,也是所有人的指望。我应该把闯营弄得兴旺红火,大家都高高兴兴,每个人都开开心心才对。可现在郝摇旗走了,刘宗敏也走了,明天不知还有哪位将领离开。是我把一切事情都搞糟了,我是个无能的女人。”说完又哭了起来。   “姐姐怎么能这么想?”范青微微叹息,“你是一军之主,任何想干出一番事业的首领,都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开心满意,你不必迎合任何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高夫人泣道:“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感觉深深的自责,我……为什么这么笨!”说完,又哭泣起来。   范青不得已,只好蹲在她面前,用双手合住她的手掌轻轻摇了摇道:“姐姐,你不必如此自责,其实咱们闯营现在无比的兴盛,远远超过高闯王和闯王的时候,咱们有最多的军队,最大的地盘,还有许许多多的子民。我想再过两三年,咱们就可以推翻朱家王朝,建立一个崭新的朝代了,咱们闯营最辉煌的时候,应该不远了。至于刘宗敏、郝摇旗他们离队,怎么能怪你呢?是他们自己固执己见,不愿意定都河南,不愿意建立固定地盘,设官理民,招抚流亡。他们过惯了流动作战的日子,根本不愿意在河南长期扎根,所以自己走了,这只怨他们自己没有眼光,看不清时代发展的形势。他们走了,不影响咱们闯营发展壮大。姐姐,你放心,只要你信任我,我们二人同心协力,管理好闯营,不久以后,就能打败左良玉,进军湖广和陕西了。明年或者后年,咱们就进攻京师,把崇祯皇帝拉下马,到时候,我让姐姐去金銮殿的皇位上坐坐,也尝尝当皇帝的滋味。”   高夫人叹道:“我去皇位上坐什么?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当皇帝,难不成还让我当个女皇帝不成?”   范青微笑道:“有什么不行,到时候,只要我支持你,谁敢反对?”   高夫人点点头,道:“经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范青微笑道:“你听我的话,乖乖的睡一个好觉,明天早上起来,所有的不愉快统统都会忘记了!”   高夫人看着范青的眼睛,点了点头。   忽然范青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伸到她的腿弯当中,将她抱了起来。   高夫人一惊,“你要干什么?”   范青笑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是送你去卧室睡觉。”   高夫人脸上微微一红,任凭他将自己抱走,她将脸颊贴在范青的胸口,用手指轻轻划着范青胸口衣衫花色纹路,能感受到范青胸口肌肉的张力,也隐约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这感觉如此温暖,让她无比留恋。   到了床边,范青将她放在床上,脱去她的外衣和鞋子,拉过一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好像在侍候一个呱呱待哺的孩子一样。   “我要走了!”范青低头看依然倚在他胸口的高夫人。   高夫人不抬头,也不说话,没有任何动作。   范青勾了勾她的下巴,笑道:“我可真要走了!”   高夫人忽然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紧紧抱住,好像抱着一件心爱的东西,只要一放手,就会被别人夺走一般。   范青笑了笑,低下头将高夫人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么,咱们就再破一次戒……”   屋内的灯熄灭了,漆黑一团,同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将无边的春色也遮掩起来。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冬日的暖阳,透过纸窗把光芒撒入房间。屋内余香袅袅,地上的火盆还有余温,床帐上绣着两只鸳鸯戏水的图案栩栩如生。床帐内,被翻红浪,青丝散落在枕上。   高夫人翻了一个身,从被子里伸出白藕似的手臂,向身侧一摸。她闭着眼睛,感觉中应该是像上次一般摸一个空,不料触手是结实的肩膀肌肉。   高夫人微微睁眼,只见范青已经醒了,正侧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高夫人微感羞涩,又闭上眼睛,轻声道:“今天怎么没起早去军营?”   范青不答,伸手一根手指轻轻划过高夫人的眉毛,轻声说:“眉黛弯弯!”手指顺着眉毛的一端滑下来,到了高夫人的鼻尖停下,继续道:“鼻如琼玉”。继续向下,轻轻抚摸高夫人的红唇,道:“唇似樱桃!”   “痒死了!”高夫人嗤嗤的笑起来,把脸颊埋在范青的胸口,笑道:“哪有你说的文绉绉的那么好听!我就是一个丑八怪。”   在范青的眼中,此刻的高夫人魅力十足,眉梢眼角都荡漾着愉悦和幸福,这是从身体到心灵都得到满足的女人才有的表现。高夫人是带有一丝野性的女子,三十年来,在大明朝的礼教制度束缚下,在古板木讷丈夫的压抑下,个性被深深压制。知道此刻,在范青的引导下,她才真正品尝到了作为一个正常女人的滋味,展现自己本来面目,放飞心灵,品尝愉悦。   范青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知道么!你给我的感觉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味道’。”   高夫人又嗤嗤的笑了,“我是什么好吃的水果么!是甜的味道,还是酸的味道。”   范青一笑,搂着高夫人的肩膀道:“最喜欢看你在千军万马中冲杀的样子,你挥舞刀剑,与官兵敌人作战,那种矫健的英姿,冲锋陷阵时果决的表情,都让我深深的迷恋。还有,我最喜欢看你骑马时的姿态,简直太迷人了……”范青贴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高夫人吃吃的笑了。   躺在情人的怀中,听着软绵绵的情话,这应该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了。   过了好一阵子,日上三竿,范青招呼了一声。慧灵带着几名侍女,端着铜盆,茶壶,痰盂,毛巾等物品走进卧室。   高夫人尽管天天面对这些贴身女兵和侍女,但还是第一次和范青一起起床,让她们侍候,脸上不禁有些发烧。只见慧灵和几名侍女都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低眉顺眼。高夫人知道范青一定用了手段,或用钱,或威胁,让这些女孩们闭嘴,乖乖的听话,所以也不再多问。   二人起床,洗手,漱口,净面,然后在侍女的伺候下穿好衣衫,坐到桌旁,又有侍女端来新沏的茶,慧灵亲自端给二人。在端给范青的时候,范青笑嘻嘻的看着慧灵,接过茶杯,指尖在慧灵的手腕上划一下。这小动作却逃不过目光敏锐的高夫人,她心里有一点酸意,笑道:“这小妮子出息了!”   慧灵今天十八岁,个子不高,但身材玲珑,面孔白嫩可爱,用现代眼光看就是一个萝莉型的女孩。   范青不答,只是笑着喝茶,高夫人又笑道:“我身边这几个女兵其实都不错,你喜欢哪一个,尽管娶了作妾,只要慧梅不吃醋就行。”她口中说慧梅,其实她自己心中已然吃醋了。   范青笑道:“慧梅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子!”   高夫人笑道:“我从小见她长大,她是什么秉性我还不了解,她若不吃醋,我就白做她的娘了!”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从辈分上看,范青其实是自己的女婿,不由得脸颊微微泛红。   范青却只是微笑不语,心中琢磨,慧梅会怎样看待他和高夫人的关系呢?   中午时分,范青回到自己住的院落。范青和高夫人的住处,同在周王府中,其实相距并不远。想到高夫人曾说过,都是一家人,住的近些,商量事情也方便的话。范青心想,“现在可真成了一家人了!”    第247章 袁时中的逃跑计划   走进厅中,只见慧梅新收的两个丫环秋菊、冬梅坐在梨花桌前,见范青进来,连忙站起来福了一福,叫了一声“老爷!”   “太太呢?”   “太太还在卧室睡着,没起来,早饭也没吃,只说没胃口。”冬梅口齿伶俐的说道。   见范青向卧室走去,秋菊迟疑道:“太太说他不舒服,要睡一会儿,不让人打扰。”   范青一笑,继续向前走。冬梅秋菊不敢阻拦,连忙上前,帮范青打帘子开门。   走进卧室,范青见床帐拉下来,慧梅面朝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范青上前拉开帐幔,笑道:“我的宝贝夫人怎么了?早饭也不吃,是心情不好么?”   又伸手去摸慧梅的腹部,笑道:“可别饿坏了我儿子。”   慧梅伸手拨开他的手掌,沉声道:“别用摸过别的女人的脏手碰我!”   范青一笑,知道慧梅是在吃醋,他收回手,叹了口气,仰面躺在慧梅身边,用头枕着一支手臂,慢慢道:“你知道夫人已经同意让我进行军制改革了!”   见慧梅没有声息,范青继续道:“我现在虽然是闯营的大将军,可是掣肘我的人很多,那些老将都对我不服气,高夫人也是我的上司,没有高夫人的支持,连袁时中那小子都对付不了!”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你应该了解,到了我这个位置,其实已经很难回头了,又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失去权力会怎样?看看郝摇旗和刘宗敏你就知道了。咱们是离不开闯营的,必须握住闯营的权力。这不禁是为了我,也为了你,还有咱们没出世的孩儿。不久以后,闯营就能夺取天下,你希望咱们的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还是咱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说到这里,范青的声音相当阴郁。   慧梅终于动容了,她轻轻转过身,看着一脸疲倦的丈夫,心中有些心疼。她主动抓住丈夫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范青把耳朵也贴上来,片刻之后,抬头笑道:“这小家伙,动的真有劲!”   慧梅把头枕在范青的手臂上,轻声道:“我知道你难,其实你娶几个小妾我都不会反对的。可你为什么要招惹夫人?她是我的义母,也是一军主母,闯王虽然昏迷,但还没有死。这要是传出去,有多难听。而且万一有一天,闯王醒来怎么办?”   范青冷笑起来,道:“我范青是害怕流言飞语的人么?至于闯王能不能醒来,还管的了那些?争夺权力的道路上只有一个胜利者,唐太宗杀了两个兄弟,宋太宗用斧头砍死哥哥,不择手段,冷血无情是常态。闯营只有一个最高权力者,不是闯王,也不是高夫人,是我范青才对。”   “你变了!”慧梅闭上眼睛,心里有些难过,范青固然是被逼无奈,也是为了她和孩子,可这样无情的话语说出来,仍然让她觉得心寒,丈夫变了,不是以前那个光明磊落,仁慈正义的大丈夫了,而是越来越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了,她的心中有些痛苦。   范青微笑着伸手指勾了一下她的下巴,道:“我不管怎样变,对你的爱都不会变的,我会给你和孩子一个最好的将来。”   慧梅微微叹息,道:“你做的事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但不管怎样,我都是的你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会全力帮助你的。明天我就探望高夫人去,让她安心,知道我并没有吃醋。”   范青高兴了,他笑着在慧梅脸上叭的亲了一口,道:“真是我的好老婆!”   午后,范青出城回到中军大营,不一会儿功夫,李岩就回来了,昨晚他连夜出城去追刘宗敏,快到天明的时候才赶上。结果同范青预料的一样,刘宗敏已经下定决心离队了。   “唉!我费尽口舌,可总哨刘爷根本不听,他对你成见很深,对在河南建立固定地盘,定都开封,笼络士绅,优待明朝官员等诸多政策都不满,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回来。”李岩连连叹气,十分无奈的样子。   “不必管他了!”范青毫不在意的一挥手,就好像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一般,道:“刘宗敏走了最好,咱们不用整天听他聒噪,提防着他串联那些老将士反对咱们。他也不用整天看不惯咱们的举动,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我都有些后悔派你去说服他了!这些老将真的很讨厌。”   李岩愕然的看着范青,他知道范青一直觉得这些老将有才能,是想收服他们为己用的,但看来他现在的想法有改变了,一则是他发现这些老将很难完全被降服,他们总觉得是老资格,对范青个闯营新秀指手画脚。二则是攻克开封之后,范青麾下的将领壮大了,现在有红娘子和陈永福两名老将,还有年轻将领在战争中得到锻炼,快速成熟,也不怎么太依赖老将了。   “军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夫人已经同意咱们重建军制了!”范青笑着对李岩道。   “恭喜大将军。”李岩大喜,重建军制,对范青意义重大,从此以后,军队中的权力更加集中,没有所谓亲兵亲将,老八队的说法也不复存在。所有的兵权都掌握在范青手中,将领出征,由范青指派士兵,这样能有效的避免临阵哗变,另立山头等现象。   “只是,你是怎么说服夫人的?”李岩问。   只见范青顽皮的向他挤挤眼睛,李岩立刻明白了,和范青会意的一笑。他觉得范青不管是思想或行动都不拘于时,说的难听就是不择手段。但这对一个统治者来说,是一个优秀的品质。   范青又笑道:“这回,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收编小袁营了,可笑的是,他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种种对策,到头来,屁用没有,还是躲不过收编的命运,哈哈!”   李岩也陪笑,道:“一会儿,我就去通知袁时中,让他准备接受收编。”   这天深夜,在袁时中的营帐当中,烛火通明,帐外巡逻的士兵走来走去,帐内则一片寂静,袁时中、袁应泰,以及小袁营的三位谋士,刘玉尺、朱成矩和刘静逸三人,五人一起立在桌旁,脸色阴沉,谁也不说话。好一会儿,袁时中才叹了口气道:“完了,这下子咱们小袁营可彻底完蛋了!”   朱成矩也叹道:“孙悟空终究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掌心,咱们不是闯营的对手,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过年之前,高夫人答应暂不改编小袁营,让袁时中等人高兴了好一阵儿。此后,他们一直寻找逃走的机会,本来将希望寄托在左良玉大举来攻,可盼来盼去,左良玉的大军始终不来。昨天夜里刘宗敏离队,范青虽然没让袁时中过来商议,但袁时中也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于是连夜和几位谋士商议,想要趁着追击刘宗敏的机会逃走。可结果让他们失望了,闯营没有出现猜想中的混乱,范青甚至没调动任何一个营地的军队。整个开封城外一片安静,没一点混乱,这让袁时中等人大失所望。今天早上,李岩又过来传达一个更让他们绝望的消息,重建军制要开始了。   袁时中颓丧的坐在椅子上,他对当初投顺闯营,肠子都悔青了,但他现在又没有勇气逃走,一想起范青威严的表情,还有闯营将士杀气腾腾的样子,他就十分心寒。   袁时中的表弟袁应泰是个鲁莽武人,他一拍桌子,怒道:“就这样被闯营给吞并了,我心有不甘。这队伍是大哥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现在拱手送人,凭什么?”   袁时中叹道:“那还能怎样?打又打不过人家。”   袁应泰道:“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我们打不过他们,还逃不掉么?我看咱们就学刘宗敏那般,趁着夜色逃走,也许范青也会像对刘宗敏这般,不会追杀咱们。”   还不等袁时中说话,朱成矩就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啊,刘宗敏逃走时的属下都是骑兵,速度快,他又熟悉闯营的巡逻队伍,可以一举成功。咱们则是以步兵为主,还有老营,拖家带口,很容易被人追上。况且刘宗敏逃走后,闯营又加强了营地周围的巡逻,现在只怕是只苍蝇也飞不走了。”   刘静逸也拱手道:“主公,刘宗敏是闯营大将,无论是范青还是高夫人都给他面子,不会杀他,也不会穷追不舍。咱们就不同了,咱们是外人,范青完全不用顾忌情面,定然会毫不留情的追杀咱们的。”   袁应泰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让你们说,咱们就只能束手待毙啦?”   朱成矩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依我看,咱们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逃不掉,索性就加入闯营,凭着将军的能力,只要忠心为范青作战,也未必没有出头的机会。”   袁应泰呸了一声道:“老朱,你已经为自己找好出路了么?你想投靠闯营,可兄弟们呢!兄弟们过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谁能受得了闯营那么严格的军纪,再说,闯营说的好听,什么一视同仁,其实就是要把咱们当成炮灰用的。”   朱成矩不敢反驳,只是跺脚叹气道:“主公,你可要三思啊,一步失足千古恨。”   袁时中也拿不定主意,他最信任的还是刘玉尺,于是把目光转到刘玉尺身上,问:“刘军师,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办法?”   刘玉尺向来是袁时中的智囊,袁时中对他言听计从。只见他拈着胡须,坐在桌旁,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此时,作何举动全看将军本心。为将军计,就像成矩所说,归顺闯营,交出兵权,做范青麾下一名将领,从此忠心耿耿为范青驱策,将来闯营如果能得到天下,也许将军能封侯拜将,享受荣华富贵,遗泽子孙后代,这未始不是一条上策啊!”   袁应泰一听这话就急了,“军师,你也赞同投降?”   “听我说完!”刘玉尺止住急躁的袁应泰,道:“将军如果选择此条道路,必须先做好屈居人下,任凭驱使,同时舍弃眼前的荣华富贵,这种花天酒地,无拘无束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请问,将军能做到么?”   袁时中想了想,最后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椅子上,摇头道:“我做不到!”   袁时中本来也是穷苦人出身,可是他成了义军领袖之后,如罗汝才一般堕落了,花天酒地,贪钱好色,再也不想去过苦日子了。   刘玉尺点点头,道:“那就只能走第二条道路,设法逃走了。如刘宗敏一般深夜潜逃显然是不行的。我有一计,还是从给闯王祈祷做文章。将军可以找范青商议,说我观测星相,明天在百里外的祥符县郊野,是紫微星陨落之地,咱们须全军过去祈祷,定然可让李自成苏醒,我猜范青必定会答应。咱们明天到达祥符县之后,夜晚趁机大军开拔逃走,让范青措手不及。”   刘静逸连忙道:“这理由,范青能答应么?如果他不同意怎么办?”   刘玉尺冷笑,“我料他必定同意,现在军中有流言说他要篡闯王的权,老将们也多因此不满。如果他再阻挠咱们为闯王祈祷,岂不是坐实了这些言论。范青是爱惜名声的人,我猜他会同意的。”   朱成矩摇头道:“这简直太冒险了,就算他同意,他难道看不出咱们有逃走的迹象?而且刚刚经过刘宗敏逃走之事,他会一点不堤防咱们?要知道,范青可是个精明人物,咱们根本逃不掉的。”   刘玉尺冷笑道:“天下的事不赌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咱们先不把逃走的消息告诉营中大小头目,只说祈祷的事情。等到了祥符县再说出实情,料想范青也不会起疑。再说咱们在深夜逃走,只要速度快,就算他们有所防备,也不见得能拦住咱们。开封周围一马平川,道路很多,只要咱们计策得当,我估计逃走的机会在五五之间。”    第248章 围歼小袁营   “唉呀!”朱成矩连连跺脚,“军师怎么能如此自信,把主公和十多万小袁营将士的性命当成儿戏。咱们跟闯营的高层将领接触这么久,还不知他们的厉害么?你所说的计策,只是你一厢情愿,痴心妄想而已。咱们是逃不掉的,主公,你要三思啊!”   听刘玉尺和朱成矩争辩不休,袁时中也拿不定主意,他本来对刘玉尺最信任,言听计从,可这次,他也听出来,刘玉尺对逃走没有把握。他只是一名武夫,思考能力有限,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决断不了。最后只好挥手让众人先退下,自己留在帐中思索。这时,忽然帐外亲兵报告,说夫人送来一张纸笺。   袁时中急忙接过来,在蜡烛下看,只见慧英写的是:“望夫君振作自强,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妾不想屈居人下,看人脸色行事,夫君记住‘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之言,方不负妾望。”   这字里行间的意思自然是怂恿袁时中逃走了。这一刻,袁时中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法子逃走。   第二天清晨,袁时中早早来到闯营,等范青升帐,他进去拜见,说出了刘玉尺的计划,恳请范青让他调动军队去祥符县。   范青并没露出异样表情,而是脸上带着微笑对袁时中道:“袁将军一腔忠义之心,实在让人感慨佩服啊!如此费心费力为闯王祈祷,希望闯王苏醒,真是难得的孝心忠心。如果闯王真的苏醒,一定会大大的称赞将军,我范青和全营将士也一起感激将军。好,一会儿,我就颁令让你去祥符县祈祷。”   袁时中从进了营帐就一直忐忑不安,提心吊胆,几乎不敢看范青的眼睛。他一直担心范青推托,甚至一口回绝。以为范青即便答应,也会提出条件刁难,比如让慧英和老营的将士眷属都一起留下等条件,可没想到范青这么容易说话,一口就答应下来,简直让他心花怒放,连连称谢,退出大帐。   看着袁时中退出大帐的背影,范青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两侧的李岩和傅宗龙几乎同时拱手,李岩道:“大将军,袁时中不能相信,他居心叵测。”   傅宗龙接着道:“属下看,他是贼心不死,还想效法刘宗敏离队,不可不防。”   范青微微点头,冷笑道:“我到豫东觉得他小袁营军纪不错,有点义军的意思,所以才容许他投顺,没像对待罗汝才那般。岂料他如此不识抬举,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可恨我前一阵子还觉得他是忠心的呢!”   李岩道:“咱们应该立刻召集军队,收编小袁营,不给他们偷跑的机会。”   傅宗龙也道:“对,咱们迅速出击,四面围攻,料想不难击败他们,然后强行把他们收编。”   范青冷笑一会儿道:“这样一来,好似我不愿意让他们为闯王祈祷似的,军中已经有这样的流言,我不能再给制造谣言之人把柄。袁时中不是想玩玩么!也好,在左良玉来之前,咱们就陪他玩玩,去把众将召集过来……”   这边,袁时中回到营地,不一会儿功夫,范青就派亲兵过来传达命令,还给他们离开营地的令牌。   袁时中大喜,立刻召集营中将领头目,开始拔营出发。 宝 书 网 w wW.b a o s h u 2 。coM   祥符县在开封西南,是距离开封最近的县城,不足百里。袁时中的大营早晨拔营出发,到了傍晚时候,已经到了祥符县郊外。打发走祥符县派来的义军校尉,袁时中立刻让全军埋锅造饭,同时把小袁营数十大小将领、头目都召集一起,宣布了逃走的计划。   刚刚说完,下面的头目们就议论纷纷,大家都十分惊讶,有的议论不休,有的沉默不语,众头目也都各有心思,这段时间,一直与闯营共处,众头目的心态也发生变化,有的还是抱怨闯营军纪严,想要离开,但也有一部分头目,接受了闯营的宗旨,想要融入闯营之中,挣一份军功。此时忽然听到袁时中宣布逃走,有的人大声叫好,十分赞同,有的人心中不情愿,但也不敢说什么。   此时天色渐黑,袁时中让众头目回去,把这个命令传给士兵,要求吃完晚饭之后,立刻开始夜行军。   很快,这消息传遍小袁营,人人震惊,许多不想逃走的士兵听到这消息都十分丧气,心中不满。   队伍连夜出发,向西南方向而行,因为害怕被闯营巡逻兵发现,所以袁时中命令不许点燃火把,队伍只在黑暗的道路上摸索前行。   二月的天气十分寒冷,荒郊野外,寒风凛冽,小袁营的将士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荒野中,人人苦不堪言。有很多不想逃走的士兵便趁黑离队逃走,逃回到闯营,或就地躲藏起来。   第二天清晨,天亮以后,一统计人数,发现一夜之间,就逃走了一万多士兵,这让袁时中非常恼火。此时队伍已经行到了沙河边上。袁时中让士兵渡河,走到河心才发现,河心的冰很薄,虽然人能过去,但马匹过不去,马车更不用说了。而小袁营的辎重都是用骡马拉着的,不可能丢弃。   袁时中十分恼火,立刻让士兵向下游探查,直到天色大亮,探路的士兵才回来报告,说在下游三十多里的地方找到一块冰面结实的河道,能够过河。   于是,小袁营又向下游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冰面结实的地方。袁时中让几名骑兵先过河试验,结果平安到了对岸,袁时中这才带领骑兵先行过河。小袁营的骑兵有两千多,陆续过河。刚到河对岸,忽然听到山丘后面传来马蹄疾驰声,只见李岩带领数十骑兵从一处山丘后面转过来。   袁时中一见到李岩,先是大吃一惊,但见李岩身后骑兵不多,心中登时惊疑不定。不知与李岩是偶然相遇,还是他早就在此等候。   李岩驰到袁时中队伍三四十米外的地方勒马停住,拱手道:“袁将军,你向大将军请令,调兵去祥符县,为何来到沙河附近?”   袁时中拱手道:“我又得范大将军密令,让我带兵移驻商丘待命,不知军师要去哪里?”   李岩道:“我去杞县办事,路过这里,正好见你们小袁营渡河,所以过来查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大将军的书面调兵命令?”   袁时中拱手道:“大将军只是口头命令,没有书面调令。”   李岩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各走各路吧!”说完调转马头要走。   袁时中怕他回去报信,又见他兵少,心中起了杀心,他叫道:“请军师留步!”   却见李岩如没听到一般,一抖缰绳,带着卫兵向来路奔驰起来。   袁时中马鞭一指,喝道:“别放走李岩,杀了他。”他身边骑兵都是他的亲信。袁应泰吆喝一声,带领一千多骑兵疾驰而出,追杀李岩。   只追了片刻,到了山丘之下,忽听山丘上一声炮响,接着从山丘的灌木丛中跳出来无数士兵,都手持火铳或三眼铳,还有一些野战炮也被抬出来。原来是张鼐新训练的火器兵。本来闯营只有炮兵,不久前,范青主张模仿明朝的火器营,也建立火铳兵和野战炮兵,这支队伍是新训练的,正好拿袁应泰这些人练手。   只听砰砰响声大作,有如过年放鞭炮一般,连成一片,震耳欲聋,山坡上硝烟升腾。袁应泰率领这一千多骑兵,猝不及防,连人带马被铁砂打成筛子,惨叫着成片倒下。袁应泰见势不妙,呼喝一声,想要带领人马逃走。   可山丘上的火铳兵已经跳出来,一面向前跑,一面射击,更有许多野战炮,砰砰响个不停。这些野战炮是模仿戚家军的虎蹲炮,比起实弹炮轻许多,有三四十斤重,只能散射,射程很短,最远可射三十米,射程之外,杀伤力很小,可是一旦敌人进入射程,威力极大。   袁应泰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火炮的射击覆盖,只听轰隆隆炮声响起。无数铁砂发射,有如一道由铁砂组成的弹幕一般。霎时间,这千余名小袁营骑兵,在火铳兵和野战炮的打击下,犹如被冰雹袭击的庄稼一般,成片的倒下。热武器在发射范围内,集中火力发射是最可怕的。转眼前,这一千多骑兵便被大部分射倒在地上,只剩下数百骑兵狼狈逃回,整个山坡上死伤狼藉,到处都是惨叫呼喊声。   河边的袁时中见弟弟被打死,上千骑兵转眼间被击溃,又惊又怒,拔出刀子想要冲上去增援。他身边的将领和亲兵还没失去理智,见山坡上的伏兵有数千人,此刻都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正在向他们奔来,是想将他们全歼在河岸边。而山丘后蹄声隆隆,大地震颤,显然闯营埋伏的还有骑兵,正在冲过来。   袁时中的亲兵佣促着他向后撤退,从冰面上退回到河岸这边,想和步兵会合。却不料,只听沙河北岸四面炮声响起,喊杀震天,成千上万的闯营士兵从四面合围。又有李双喜和白旺各自带领数千骑兵沿着沙河河岸从两侧冲杀过来,有如两把铁钳一般,把整个小袁营剪成两段。   小袁营的将士本来就没多少斗志,只是袁时中的命令难违,不得不离开闯营出逃。此刻见被闯营包围,四面都在喊“投降不杀”,当即就有许多士兵丢掉武器,蹲在地上投降,还有许多人四散逃命。小袁营十万人马几乎没怎么反抗就被击溃了。   袁时中刚开始还四处发令,组织属下抵抗,可见属下将士都无斗志,而闯营战士有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他知道溃败不可避免,只能带领数百亲兵突围逃走,在经过一片土丘时,只见慧英骑马站在土丘上,周围许多人正在厮杀,十分混乱危险。   慧英挥手大叫:“夫君,带我走。”   袁时中想起夫妻情深,不忍独自逃命,转身向土丘冲去,刚到土丘中间,忽然,慧英一声惨叫,一截血红的剑尖从她胸口穿出来。慧英慢慢转头,脸上露出愤恨和不甘的表情,喃喃道:“慧剑,我如此待你,你却杀我。”   慧剑微微冷笑:“你的小恩小惠休想收买我,夫人有过命令,只要你不忠闯营,我就可以手刃叛徒。”   慧剑说完唰的拔出长剑,慧英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鲜血从胸口伤口汩汩流出,嘴角也渗出鲜血。慧剑有女杀手的称号,剑法精湛,一剑刺中心脏,绝无活命的可能。   袁时中见慧剑杀了慧英,怒火中烧,挥舞手中大刀砍倒两名闯营士兵,冲上山丘,想要杀死慧剑,为妻子报仇。   却见慧剑提着剑只是冷笑,并不退走,好像等着袁时中要与他决战一般。袁时中冲到慧剑十米远之处,忽然四面齐声呐喊,只见周围山石树木后面跳出数十人,一时间弩箭齐发。袁时中大声惨叫,身上被十几支弩箭射中,有如刺猬一般。又见王奎冲上前,在他后背狠狠补了一刀。袁时中一声惨叫,支持不住,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一命呜呼。   王奎站在他身后冷笑,原来这些都是王奎安排的计策,他率领闯营五百将士给慧英做陪嫁,就是安插在小袁营的内应。可笑慧英平时用财物笼络王奎、慧剑,还以为他们能为她所用。王奎故意答应慧英,向她表忠心,实际上暗中谋划,带慧英到这土丘之上,四面设伏,然后利用夫妻之情召唤袁时中过来,果然一击成功。   慧英还没死,看到丈夫就倒在距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她悲痛欲绝,向丈夫伸出沾满鲜血泥土的手,颤声道:“夫君,是我害了你。”   二人成亲不过几个月,而且开始并不和睦,现在临死前,却有了夫妻之情,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这时,忽然又有一名高大将领冲上土丘,正是李双喜。他冲到慧英身边,见慧英将死,黝黑刚毅的脸上出现一丝悲痛。他伏在慧英身边,将她上半身抱起,悲声道:“慧英,我是双喜啊!”    第249章 阅兵   慧英用无神的眼睛看了李双喜一眼,微微叹息道:“双喜哥,我对不起你,你是个好男人,我配不上你的。”   李双喜悲痛欲绝,哽咽流泪,他从小和慧英青梅竹马,可惜慧英性格太过执拗,非要嫁给袁时中,最后走上了背叛闯营道路。   慧英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咱们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啊!”她无神的双目露出一丝神采,似乎在回忆着往日美好的事情,在闯营中那些少男少女们,无忧无虑的玩耍,她和李双喜两小无猜的样子,可后来……   慧英临死前,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悔意,是她对不起夫人,对不起闯营,而之所以对范青那么大的敌意,只是因为忌妒慧梅罢了。如果上天能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会这么选择么?   李双喜抱着慧英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这世界上他只爱这一个女人,虽然她变心了,虽然她走上错误的道路,但他对她的爱没有变化,依然是诚挚执著,诚心诚意,永世不变。   这时,周围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本来就没有多少斗志的小袁营的士兵见袁时中死了,就更没有抵抗的人了,纷纷投降,被闯营将士押送回开封,从此以后,河南省就再没小袁营这个称号了。所有小袁营将士被范青重新整顿收编,吸收进入闯营的队伍,也让闯营的队伍更加壮大了。   转眼间,三月到了,春天的脚步临近河南大地,春暖花开,河冰融化,开封的郊外被嫩绿的青草覆盖,好像一块无边无际的绿色地毯。   一个多月以来,范青重建军制的计划已经施行完毕,所有将领的亲兵,包括李自成和高夫人的亲兵都重新经过训练,再由范青统一安排,原来曹营的士兵和小袁营的士兵也都分散到各个将领麾下,完全融入到闯营当中。这次军制改革,受益最大的自然还是范青,他已经牢牢的把闯营的军权抓在手中。   改革军制之后,将领的职位也重新排序,原来的老将中,刘宗敏和郝摇旗出走,李过和袁宗第依然称病,只剩下田见秀和高一功。重新制定的上将中,田见秀因为明确效忠范青,被排在第一,高一功因为是高夫人的弟弟,排名第二,第三是刘芳亮、第四是红娘子,第五是陈永福。   副将和偏将中,排名第一的是刘体纯,后面依次是李双喜,赵恩等将领,一共二十多位。   为了显示改制后的成果,也为了向开封士绅显示闯营的军威,同时也为了迎战左良玉,鼓舞士气,范青决定进行一次大的阅兵活动。   阅兵日选在一个天气晴朗、春风和暖的日子,在开封北门的城楼上搭设了一座台子,在一座简易的遮阳棚下面摆设了许多座位,开封城中有名望的士绅都被邀请过来观看,一共一百多人。这些人的座位之前,当中的位置摆放了一张巨大的白色虎皮座椅,这是高夫人的座位。高夫人的座位侧面稍稍靠后,又是一张虎皮座椅,座椅上的虎皮是普通花色,这是大将军范青的座位。在凉棚一侧矗立着一根直指云天的巨型旗杆,旗杆顶上迎着晨风猎猎的飘舞着一面,绣着金色“闯”字的大旗,这是闯营的标志。   天色大亮的时候,开封城的文武官员和受到邀请的士绅陆续到来,在检阅台上落座,能得到闯营的邀请,被这些士绅视作荣幸。现在他们的观念已经改变了,不把闯营当成流寇,而是对闯营建立新朝,改天换地抱有很大希望,这跟攻克开封大半年来,闯营在开封城的仁行义举有很大关系,闯营是王者之师的观念已经普遍被开封士绅认可。   只见检阅台上,到处都是各式的官袍、纱帽、方巾荟萃到一起,许多人互相认识,彼此寒暄,他们都对能够躬逢今日盛典感到十分荣耀和兴奋,一面快活的寒暄着,一面伸长脖颈,向被初升朝阳涂成金黄色的虎皮座椅上张望。其中有一名青衣老者,很受尊敬,众乡绅纷纷向他施礼。这老者正是开封名流张民表,在开封城刚刚被攻破的时候,他做为开封士绅代表,对闯营十分抗拒,后来在侄儿张成仁的劝说下,改弦更张,转而拥护闯营,为开封乡绅的归顺起了表率作用。正常历史上他和侄儿都在第三次开封之战的时候被黄水淹死,范青的到来实际上也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又过了一会儿,被邀请来的士绅官员都到齐了,各自坐下。只听一阵铁甲铿锵的声音,只见一小队身材高大,全身披甲的战士走入检阅台,在台子四周肃立。检阅台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这时,只见高夫人、范青带着闯营最高层的几名成员,李岩、傅宗龙、田见秀、高一功等一功十多人,缓步走入检阅台。   这一百多观看检阅的士绅官员立刻站起来,恭敬的目视这些闯营首脑。其中只有高夫人深居简出,很多人不认识她,剩下的范青等首领是常常见到的,尤其是傅宗龙和李岩常常处理开封民政,几乎所有士绅都很熟悉。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青身上,他们用敬佩和崇拜的眼光看着这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天才啊!如此年纪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年轻有为的君王李世民也不过如此吧!   范青知道众人的心思,笑着向众人团团做揖,然后坐下。后面百余名士绅官员也连忙拱手齐额还礼,然后才纷纷落座。   阅兵台上陷入短暂的安静,大家都伸着脖子向东方眺望,检阅的军队要从那个方向过来,从城下走过,接受高夫人和范青的检阅。   因为是在高高的城楼上,视野宽广,城下广阔的田野尽收眼底。大半年前,在这里曾发生近两个月的鏖战,最终范青征服了这座历史名城。城外的郊野本来大多土质疏松,却在这次大战中被无数马蹄和战靴的践踏下变得坚硬异常,而且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坑坎坎和纵横交错的辙迹。放眼望去,就像一个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苦役囚徒的鞭痕勒勒的胸膛一般。   而这几日,闯营战士又把北城外面的土地修整一番,把那些刚刚露头的娇嫩小草给铲除,坑洼不平的地面也重新填补,现在看起来就像闯营军营的校场一般平整。   这时,从东方隐约传来一些马嘶和整齐的脚步声,因为面对朝阳,光线刺眼的缘故,不能看的很清楚,但众人都知道那是闯营在列队,进入检阅的阵地,做最后的准备。   这时,又从东方极远处传来一声特别高亢的口令,随后,整齐的刷刷脚步声和咴咴马蹄声开始向城墙下移动过来,起初,这些声音显得遥远而又模糊,不过渐渐的就变得接近,清晰起来,也能分辨出来兵器的碰响和炮车行动时的隆隆声。   终于军队出现了,就向一条黑色河流一般,从东方涌来,在清晨的薄雾中向开封城的北面城墙下汇集过来。此刻,开封城北城墙上高耸的城楼被初升的朝阳照耀,金色辉煌,十分壮观。而逐渐接近的检阅士兵身上的铠甲和枪尖也不停反射金光,光亮耀眼。极目东方,在不断接近,已经变得清晰的队伍最后面,东面的地平线上,还有许多模糊的身影和依稀飘动的旗帜。闯营究竟有多少人马,简直是不计其数,这让开封官绅都很惊叹。   闯营的高层中,只有高夫人和范青才有座位,其余将领文官都站立在他们二人身侧左右,有的垂手屏息,恭敬肃穆,有的在范青或高夫人座位旁边,微微躬身,似乎解说着什么。范青也不时的侧脸和高夫人笑谈几句。高夫人注意到范青的侧脸,英俊明朗,线条感十足,不禁心中一动,暗想:“范青真是个俊美的男子啊!”   这时,逐渐接近检阅台的队伍停止前进,在原地肃立。田见秀一身戎装的走到范青身前行礼,得到开始操练的钧旨,手持红蓝两面旗帜走到城墙边。这时,人人都知道检阅要正式开始了,顿时心中变得紧张起来,城墙上下都是一片肃静,鸦雀无声,只有各式大小旗帜在春风中飘动,舒卷,发出猎猎声响。   突然,城墙上检阅台两侧的三十六面大鼓一起擂动起来,咚咚的鼓声雄壮的、猛烈的轰鸣着,犹如冲决了堤防的惊涛,一阵高过一阵。初始,与一般的鼓声似乎没什么不同,但片刻之后,鼓声愈加沉重,惊天动地,将闯营军队的威严、势不可挡的气势完全的展现出来。它的节奏简练明确,质朴无华,就是单纯的鼓点声。但正因为如此,反而具有一种令人慑服的威力,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当擂击到酣烈之际,连天地仿佛都震动起来。   一通震撼人心的鼓声之后,紧接着,呜呜的画角声吹响了,嘹亮的,威武的角声犹如一条夭矫腾跃的蛟龙,在校场上空盘旋着、翱翔着,借着春风的吹送,远远的飘散开,使人们在受到鼓声的约束和震慑之后,又陡然升起一股勇敢豪迈的感情。   激扬的士气的鼓声和角声反复响了三遍,一声锣响,鼓声重新响起。远处如乌云一般拥聚在一起的军队开始动了。由于距离远,所以开始看起来行进的很缓慢,而且似乎有点笨拙。但不久就明显的加快了速度,渐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变得宏大起来,战士们的身影也分的清了。走在前面的是马队,正以十骑一排的队形向前急速推进,战马驰经之处,扬起来阵阵烟尘。   这些开封士绅,都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阅兵,都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心中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有人轻声说:“来了,来了!”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队,这时,走在前头的几排骑兵已经驰到城墙下平坦宽敞的空地上,这些顶盔掼甲、勇猛矫健的骑兵熟练的驾驭着战马,一排排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十分整齐,从城楼上看去,好像每一排的马步调都是一致的,只看这先头骑兵,众人就都不由自主的喝了一声彩。   他们到了城下表演的区域,一会儿控缰小跑,一会儿纵辔疾驰,不管怎样变化,步法都丝毫不乱。随着他们的动作,红缨、铁甲,以及战马光滑的皮毛,在阳光下汇成了一片闪烁不定的急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众士绅全神贯注的看着,心中又惊又喜。   但这些矫健的骑兵没容众人仔细叹赏,由钢铁和肌肉组成的这股死亡旋风,已经从城墙下呼啸而过,转眼间就冲出视野之外。众人正有些惋惜的时候,后面的队伍已经源源而至。随后而来的是闯营的步兵,这也是闯营中人数最多的兵种。   只见他们列队整齐,雄赳赳的步入演练场地,这些战士都是久经阵战,杀人无数的老兵,强悍有力,身上透着一股杀气,威慑感十足。   只见前面是手执大刀的盾牌手,以及弓箭手,长枪手,身上铠甲鲜明,武器锋锐。不过还有一些人身上只穿简便的皮甲,头上没有头盔,只用白布包裹,身上的武器也是刀剑之类的短兵器。有明白闯营军制的士绅,小声向众人解释,这些人都是敢死队,专门与敌人肉搏的战士。   这些不同兵种按着一定的队形,迈着整齐而且勇武的步法,向前推进。他们人数极多,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估计每个方阵都有五千人,总数得有五六万人。由于人数众多,行进时扬起的尘土也更大,有点排山倒海的势头。   张民表啊了一声,赞道:“气势不凡,真乃精兵也,与以前官军的那些疲兵惰卒相比,简直是天地之别。”这话得到在场官绅的一致赞同。    第250章 大战在即   张民表说完又打量范青和高夫人的表情,只见高夫人看着城下战士,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微微点头,表示赞许。范青端坐在椅子上,没显露出任何表情,显然对这样的战士习以为常,认为这就是闯营战士的正常表现。张民表不禁又在心中赞了范青的沉稳气度。   这时,进入城下演练场地的兵马越来越多,本来已经驰走的骑兵和一部分步兵,已经掉头回来,重新进入场地。在城头红旗的指挥下,开始穿插奔走起来。刚开始官绅们觉得乱纷纷的,有点混乱,不成样子,然而片刻之后,情形就变了。   场地上再也不是杂乱无章,全部军马已经排成五个整齐划一的方阵,每个方阵有两万人,总共演练的兵马有十万人。   这时,城头上的田见秀举起黄旗,鼓声又隆隆的响起来,全体战士募得放开喉咙,发出一阵惊天动地,震人心魄的呐喊,借着一声锣响,黄旗又换成白旗,场地中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张民表不禁又赞道:“令行禁止,整齐划一,真的厉害啊!”   旁边一名懂兵的官绅轻声道:“这回要操练阵法了!”   果然,田见秀回身把一本阵图交给高夫人,高夫人点了几个阵法,随后又拱手交给范青,范青也点了几个阵法。   田见秀接令而去,站在城墙边手持双旗挥舞一下,这是用旗语通知城下将领。城下指挥变阵的是刘体纯,只听他大吼:“一字长蛇阵!”   战鼓随即响起,演练场上的兵马在战鼓的助威下,迅速奔走起来。转眼间,五个方形阵势已经变成了五列长蛇状的纵队。   刚才那名懂兵的士绅不禁又赞道:“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皆应,变阵迅速,整齐有力,威武!”   从这次变阵开始,足足一个时辰,都是操练阵法,鼓声时起时伏,阵法也一变再变,时而二龙阵,时而太极阵,时而连环阵,一连变换了十几种式样,让众乡绅眼界大开,兴致也越来越高。   张民表捋着花白的胡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演练,他已经沉浸在闯营战士的这种强健英勇的气势当中,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年迈老者,打心底升出一股豪迈奋发之情来。   阵法操练完毕之后,士兵们纷纷撤走。随后是一场实战演习,只见数百士兵趁着大队人马退走的机会,抬来许多木栅、鹿角、拒马之类的东西,把演练场地中心围起来,在其中支起十多个帐篷,使之成为一个带有辕门的临时营寨。还在营寨中心竖立了一面中军旗帜,把这假营地弄得像模像样。   片刻之后,城头的鼓声响起来,只听远处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呐喊声,从东面飞驰而来千余名骑兵,这些骑兵都手持刀剑,举过头顶,身体半伏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疾驰而起伏,但身体的平衡保持很好,这些都是久经阵战的骑兵。   在接近敌军辕门的时候忽然一分为二,骑兵队伍分裂成两部分,沿着敌军的营寨木栅疾驰,手中刀剑做劈砍状,同时口中大声吆喝,好像真的在砍杀敌人一般,有的战士甚至在疾驰的马匹中,把身体探出马背做用力砍杀的动作,十分惊险,这是用骑兵清除营地周围的敌军,也形成对敌人营地的包围,防止敌军逃走。   随后赶上来的是盾牌手和长枪手,也有数千人之多。他们都身穿锁甲或厚重的板甲,呐喊着冲到营地木栅之前,盾牌手做防护状,而长枪手做击刺状,互相配合,十分熟练。这些战士把营地团团围住,在木栅前不停击刺攻击,口中大声呐喊,就如同真的在同木栅后面的敌人作战一般。   在混战当中,有许多穿着轻便铠甲的工兵冲上前,把鹿角拒马之类的障碍物搬开。这时,又有一批士兵从后面冲上来,他们的武器都是火铳,有三眼铳,单独的火铳,也有少量的威力较强的鸟铳。这些人也到了木栅前,向着营地内施放火器,火器放完之后,又拿出弩箭射击。更有一些野战炮兵抬着野战炮冲到附近,瞧准机会,向营地中放炮。硝烟升腾,火铳和炮声轰轰作响,不绝于耳。马蹄声,喊杀声,火铳砰砰的响声,再加上不时的隆隆炮声,好像在城下真的发生了一场攻打营地的激烈战斗。   这时,整个营地周围已经有一万多兵马,这么多兵马聚集在营地之外,相当混乱。可从城墙上看下去,各个兵种层次分明,各司其职,没有一个误伤到自己人,配合的相当默契。   范青直到此时,才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前面那些阵势和步法,其实都是华而不实的演练,只有这场演习才有含金量,真能显示出部队的配合能力。自己没白训练他们这么久,有一点精兵的样子了!   这时,演练已经进入尾声,一群战士冲入营地,拔掉中军旗帜,演习结束。   瞬间刚才还呐喊、冲锋的声音,火铳和炮声,以及马蹄声一起消失,由极动变成极静。所有队伍按着顺序开始退走,整个过程鸦雀无声,没有交头接耳的士兵,所有人面无表情,就如机器一般。   城下的演练场恢复平静,阅兵也结束了。范青站起来向身后的开封士绅拱手致谢,面带微笑。所有士绅一起站起来,纷纷拱手齐额还礼,有的还深深的弯下腰去,闯营的这场精彩演习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从此以后,闯营的强大威武形象深深扎根在他们心中,让这些士绅彻底归顺闯营,死心塌地的为闯营服务。   阅兵结束这日的晚上,在中军大帐中,范青又接到一份紧急的军报,左良玉已经会合杨文岳、汪乔年两位总督的兵马,约有二十万人,进入汝宁府,果然如李岩所料,左良玉没有采用袭扰或者稳扎稳打的策略,而是直接北上,气势汹汹的向开封扑来,已经过了汝阳了。   第二个消息更加惊人,刘宗敏离开闯营后,向西南而行,正好走到汝宁府,结果在信阳附近遭到左良玉骑兵的伏击,全军覆没,刘宗敏被擒后,誓不投降,被左良玉斩首,首级已经被送往京城了。   大帐中将领很多,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惊讶,李双喜、刘体纯等人在刘宗敏麾下十多年了,猛然听到他的死讯,不禁有些黯然悲伤。   李岩忧心忡忡的道:“总哨刘爷身边都是骑兵,而且实力不弱,怎么这么容易被人吃掉,难道左良玉真的这般厉害?”   范青看看周围诸将,只见众人都脸色凝重,显然刘宗敏被害的消息对众将打击很大。这些年左良玉威名赫赫,数次击败张献忠,现在又杀了刘宗敏,这名声战绩对这些年轻将领是有压力的。   他微微一笑,道:“军师不要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总哨刘爷固然威武善战,这些年闯出来好大名气。但也是闯营给他的展现才能的机会。没有闯营诸多兵种给他的支援,还有众多将领的辅助,谋士的策划,他再勇敢也不过是匹夫之勇。靠一个人能打败一支军队吗?能推翻一个政权么?他离开闯营,就是他失败的开始。”   听了这话,营帐中的众将纷纷点头,若有所思。   范青又道:“总哨刘爷只有两千人马,被敌军重重包围,所以才全军覆没。咱们闯营有数万骑兵,几十万大军,最先进的火炮,背靠坚城,文臣武将数十人,这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一场战斗,各位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听了范青这番话,众将的脸色才稍稍开朗。   随后范青让亲兵拿来地图铺在桌子上,跟众人参详,据侦察来的情报,左良玉的大军从湖广而来,一共二十万大军,进入汝宁之后,分兵两路。一路直奔东北方向而来,沿着扶沟、尉氏北上。另一路取道向东,开往杞县,然后北上,就如去年左良玉援救开封一般。   范青和李岩及众将磋商了一会儿,众将一直认为杞县这一路是偏师,只是起到牵制作用,声东击西,用来分散闯营主力。   范青点点头,根据得来的情报分析,这一点他和众将的观点一致。   那么沿着扶沟、尉氏北上的左良玉主力,下一步将到哪里?范青用手指着地图,最后落到朱仙镇上。朱仙镇在河南是一个十分有名的市镇,从宋金以来就很有名。古时从南方到开封,或者由开封往南方,有东西两条路。东路由瞧州、商丘继续向东南,过淮河到长江北岸,然后往南京,或往扬州,再分开。西路则经过朱仙镇,由许昌、叶县、南阳到襄阳,然后或经武昌去湖南或两广,或到荆州沿长江入四川。   云南、贵州的士绅或举子、商人要去北方,也是取道襄阳、南阳、朱仙镇,然后由开封过黄河北上。至于豫南各府州县的人们去省城、京师,或往山东,朱仙镇也是必经之路。所以朱仙镇自来就很有名,并不单单因为岳飞进击金兀术曾在此驻军。当然,岳飞的驻军也更增添了朱仙镇历史的光辉,使有爱国思想的人谈起这个地方,平添了慷慨吊古的感情。   朱仙镇历来就是进攻开封的一个跳板,它就像开封的一个门户一般,攻下朱仙镇,就可以攻打开封了。   众将围绕地图商议了好一会儿,一致认为左良玉大军下一步要进攻的是朱仙镇。   那么闯营如何应对,下一步是主动出击?还是守在开封城下,以逸待劳,迎战左良玉呢?   李岩先拱手道:“大将军,敌人远道而来,将士疲惫,粮草供应困难,他们占据朱仙镇之后,必会急着找咱们决战,这情况与咱们当初的预料相同。咱们只需守在开封城下,背靠坚城,有大炮火器支援,又有城中源源不绝送来的补给,士卒养精蓄锐,以逸待劳。这就如大将军刚才所说,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我建议将战场安排在开封城下。”   这建议得到众将的一致赞同,刘芳亮道:“当初咱们攻打开封的艰难,各位都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所以咱们干嘛要冒险出击呢?咱们就守在开封城下,甚至可以撤入城内,也让左良玉尝尝攻城战的滋味。”   范青心中所想却与众将不同,他皱眉道:“咱们主力集结在开封城下死守,虽然占了地利,但却也将攻打战斗的时机交给对手,这种打法有些被动。”   高一功道:“不然,我觉得死守挺好,咱们既然有城墙的优势为什么不发挥出来?咱们死守城下,以逸待劳,这是万全之策啊!为什么不用呢?”   范青皱眉道:“守在城下固然可以占很大便宜,但也将广大的河南区域让给左良玉。如果他四处打粮,攻城掠地,破坏咱们好不容易攻打下来,正在建设的各处城池。让刚刚安定下来的河南百姓再遭受兵灾,怎么办?”   傅宗龙一直主管民政,一听此言,立刻叹道:“如果这样,老百姓可要遭殃了,咱们这大半年建设地盘,好不容易取得的一点成就也要被毁坏,太可惜了。”   田见秀道:“我也同情百姓,但为了咱们闯营的胜利有所牺牲,也是没法子的。”   田见秀平日对百姓最仁慈,连他都这样说,众将更是纷纷点头。刘体纯补充道:“战争就要有牺牲,只要能打胜仗,死点人也没法子。”   范青扫过众将,只见众将议论纷纷,都是赞成死守,以得万全之策。连平日里以勇猛无畏,敢拼敢打著称的将领,如李双喜、白旺等也都不赞同出击。   范青眉头越皱越紧,忽听,一人干脆的道:“我不赞成死守。”   众将一起望去,只见在众人身后,站着一位十分年轻的将领,虽然身材很高,浓眉大眼,但面孔还带着些许稚嫩,原来是罗虎。罗虎同张鼐、李双喜一样都是高夫人、闯王的义子,他比李双喜小三岁,今年只有十八岁,这次重建军制,被提拔成将领,位列所有将领之末。    第251章 死守还是主动出击?   见众人目光望向他,罗虎拱手道:“大将军,我不赞成死守。兵法上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咱们人马是敌人的好几倍,为什么不主动出击,反而龟缩不出,等着敌人来攻打咱们,这是什么道理?依着咱们的实力,我觉得应该主动出击,对左良玉的大军迎头痛击,方能显出咱们闯营的赫赫军威,也让天下人知道咱们闯营是不可战胜的。”   这话深得范青之心,他在心中赞了一句“初生牛犊不惧虎啊!”打量罗虎,只见他身材高大强壮,国字脸,粗眉毛,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虽然稚嫩,但也十分威武。   高一功道:“小罗虎,你这话说的不对,咱们闯营固然威名赫赫,三军用命,不论将领还是士兵都不怕死。但每一条战士的性命都很珍贵,大将军不就曾说过,要尽量打巧仗,用最小的牺牲取得胜利么!既然咱们有守卫坚城的必胜法子,为什么还非要主动出击,白白损失咱们将士的性命呢!”   众将纷纷点头,议论的话语中都赞同高一功的话。最后大家表态,只有罗虎和红娘子赞同主动出击。   红娘子道:“咱们闯营之所以所向无敌,就因为这个‘闯’字,敢于挑战强敌,不怕牺牲是咱们闯营的精神。如果连这点精气神都没有,只听到左良玉的名头,便被吓得龟缩不出,还怎么夺取天下?”   但剩下的将领,连同李岩、傅宗龙都认为死守开封更有利。几十人对两人,众将的想法一边倒的赞同死守。   范青始终没有表态,他心中是赞同主动出击的,可众意难违,他也要顾及众将的意见,所以没有说话。又讨论一会儿,范青见没有什么新意,便让众将先退下了。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候,范青正想吃晚饭,忽然一名亲兵过来报告,说高夫人请他进城议事。   范青晚饭也不吃了,骑着马,带领几名亲兵,回到开封城中,   进入周王府,范青也不回家,直接去了高夫人的住处。自从上次他开导过慧梅之后,慧梅出动找高夫人谈心,二女在范青的事情上达成谅解,范青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高夫人了。   一路上,穿过巍峨肃穆的大殿,长长的青砖甬道,整洁的院落,灯烛辉煌,华丽精美的厅堂,最后进入高夫人的卧室。路上,不停的有内监给范青跪下行礼,侍女双手放在腰间半蹲施礼,各种恭敬的“大将军”或“老爷”的声音不绝于耳,范青昂首而行,对所有的问候都不理睬。每进入一处厅堂,大门都有年轻侍女给掀开帘幕。范青将几名亲兵留在院子外面,走入高夫人的内室。   高夫人的卧室中明亮温暖,好几只手臂粗细的蜡烛明晃晃的烛照光明,大铜火盆里炭火通红。床帐、围屏、帘幕等一切布艺制品都是绫罗锦绣,在烛光映照下,泥金的花草图案微微闪光。一只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蓝搏山炉,正袅袅的吐出沉檀的烟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房间中飘荡,给静谧的房间增添了一点温馨的感觉。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脚踏上去软绵绵的,没一点声音。靠着雕花窗棂的一侧摆放着一套檀木桌椅。桌上放着些水果,一支红烛,一套景德镇的茶壶、茶杯。高夫人静静的坐在桌旁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她脱去了白日里穿的锦缎棉袄和裙子,只穿了白色的细纱撒花裤子,散开了裤腿,上身只穿的贴身小衣,外面披了一件宽松的绿绒女衣,颇似现代的女士睡衣。头上妆容已经卸掉了,一头黑瀑似的长发披散在脑后。   范青轻手轻脚的走到高夫人身后,欣赏着她明显的身体曲线。由于常年骑马练武,高夫人的身材非常健美,腰细肩宽,很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点。   范青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揉搓,柔声问:“姐姐,想什么呢?”   高夫人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转身抱住范青的腰,把自己紧紧贴在范青的胸膛上,范青伸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披散的黑发,柔声问:“怎么了?不开心么?”   过了一会儿,高夫人才低声道:“刘宗敏我很早就认识他了,最早在崇祯初年,他是我叔叔麾下的一名校尉,叔叔常常夸他是一员虎将,堪比三国里的张飞,所以我对他印象深刻。记忆中他的性格很张扬,总是大说大笑的,说话声音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走起路来咚咚直响。动不动就发怒,瞪起眼睛骂人,很多将士都很惧怕他。自成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与刘宗敏的暴脾气形成鲜明对比,大家都说他俩是最好的搭档。刘宗敏这种直率的性子,你如果跟他接触久了,就会觉得他是一个性情中人,甚至有一点可亲。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他真的不是坏人。”   范青嗯了一声,道:“刘宗敏脾气虽然暴躁一点,但他不是阴险小人,他死了我很难过。”范青对刘宗敏的印象一直不好,现在他死了,范青心里也不觉得有多悲伤,反倒有点解脱的感觉。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言不由衷的,但我跟刘宗敏相处十多年,感觉像朋友,也像亲人。现在他死了,我心里很难过。”说着,高夫人轻轻哽咽起来,流泪道:“刘宗敏的死,我是有责任的,我对不起自成,没能保护好他的战友,我真的很难过。”   范青轻轻抚摸她微微颤动的肩膀,柔声道:“不怪你的,你不要这样自责。刘宗敏是咎由自取,他不离开闯营怎会有如此下场。”   范青用手指轻轻抬起高夫人的下巴,只见她一张大眼睛里噙着泪水,泪珠还挂在洁白的脸颊上。范青轻轻擦去她脸庞上的泪珠,道:“这世上所有的朋友和亲人,早晚有一天都要离我们而去,你只尽力守护你最亲近的人,让她不再受到伤害就行了。刘宗敏这样的下场,就是他自己的命,与你无关,你千万不要为此事自责。”   高夫人洁白的鼻翼轻轻抽动了一下,点了点头。范青笑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只着眼未来,现在忘记一切烦恼,笑一笑吧!”   “刚哭完,哪能笑出来!”高夫人嗔道。   范青笑道:“你若不笑,我可要呵你的痒了!”   “你是小孩啊!还玩这样幼稚的游戏!”高夫人说完,也忍不住嗤笑一声,两颗泪珠还挂在脸颊上。   “现在好了!”范青一笑,招呼一声。只见慧琼领着四名侍女走进来,拿着毛巾、铜盆、水壶、香皂之类的物品,侍候高夫人洗脸。擦干之后,范青坐在椅子上,张开双臂笑道:“坐到我腿上来,让我仔细端详,看看还有眼泪么!”   因为有侍女在一旁,高夫人瞬间脸颊绯红,轻轻啐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没正经的。”   范青一笑,挥手让侍女们下去,然后又向高夫人招手,笑道:“来呀!宝贝。”   高夫人脸颊更红了,但她心里甜滋滋的很喜欢男女这种调情,李自成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对她说一句这样的话,而范青随口就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下流的感觉,十分自然。   “他若不做大将军,定然是个风流无行的公子哥!”高夫人心想。   以前她是很瞧不起这种品行不端的男子的,认为如李自成一般强硬耿直的男人才是男子汉。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她非常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这是一种恋爱的感觉,就像蜜蜂被花香吸引,身不由己,沉溺其中,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   她心中挣扎片刻,还是放下架子,走到范青面前向他笑了一笑,这笑容分明带有取悦的味道,然后说道:“怎样?”   范青端详高夫人刚刚洗完的异常白净细嫩的脸蛋儿,高夫人保养的非常好,完全不像三十五岁的女人,头发又黑又亮,缎子似的丰厚柔软的长发,椭圆形的白净面孔,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顾盼多情,眉毛被画成远山般弯曲的形状,使她的面容看起来特别高贵。鼻梁很高,鼻翼小巧,嘴唇丰美嫣红,使她在果决的英姿中带有一种诱惑的魅力,真是一个难得的尤物。   “我的姐姐啊!真的太美了!”范青上下打量高夫人,他拍拍自己的大腿,张开双臂,笑道:坐过来啊!”   高夫人脸颊更红了,范青明明可以主动的拉她一下,就把她抱在怀中,可他偏偏要自己主动坐上去。   高夫人最后还是没禁住诱惑,身子一转,轻盈的坐到了范青的腿上,她从小到大,成婚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坐到男人的腿上呢!   范青笑了笑,低头在她身上嗅了嗅,道:“好香!”然后将嘴唇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起一些热烈的情话,这些大胆而又肉麻的话语,其实都是些情人之间常说的那些俗套语言,可对高夫人这样的少妇同样有效,只片刻功夫,高夫人就浑身酸软,发出傻傻的腻笑,这时候,连高夫人自己都觉得像一个放荡的妇人。   不过,高夫人心里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和范青说,她伸手在范青额头弹了一个暴栗,趁着范青一愣神的机会,挣脱他的怀抱,在地上轻盈的转了一个圈子,笑道:“小坏蛋,我还有正事要问你呢!”   范青揉揉被弹痛的额头,笑道:“什么正事?要么咱们去床上谈吧!”   高夫人啐了一口,笑道:“少来。”她伸出双手把自己披散的头发拢起来。范青借机又欣赏了一番高夫人优美的身体曲线。   高夫人笑道:“看够了没有,亏你还是管理几十万人的大将军呢!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   范青笑道:“是啊!我没见过世面,一会儿还请姐姐教我,咱们换个样,行吗?”   高夫人不接他的茬,拢好头发,道:“今天你们商议迎战左良玉,可有什么好对策?”   范青叹了口气道:“众将怯战,畏惧左良玉,主张在开封城下列阵,据城死守。”   “那么,你的想法呢?”   范青道:“我的想法是主动出击,在朱仙镇迎战左良玉大军。但支持我的人只有红娘子和小将罗虎,其他将领都不愿意主动迎战,连一向都支持我的李岩、傅宗龙都持反对意见。我虽然是大将军,但众意难违,不好一意孤行,所以心里很矛盾。”说完叹了口气。   高夫人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她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摆成开封周围的郡县,指着其中一个茶杯道:“这是朱仙镇,位置十分重要,是开封的门户。所谓拒敌于国门之外,朱仙镇不能丢给左良玉。一旦左良玉占据朱仙镇,退可守,进可攻,实际上就给了他一个攻打开封的稳固落脚点。”   “嗯!”范青微微点头,这一战他考虑很多,高夫人的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不谋而合。   高夫人接着道:“这场大战十分重要,但也不可太过保守,失去全歼左良玉大军的良机。咱们应该趁他在朱仙镇立脚不稳的机会,大军主动出击,与他寻求决战的机会。如果死守开封,固然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也很难轻易击溃左良玉,很有可能陷入到一场拉锯战当中。这对咱们新建立的地盘很不利的,左良玉就地打粮,四处劫掠百姓县镇,把咱们好不容易建立的一点基业全都毁坏了,河南如果陷入到一场兵灾当中,损失巨大,实际上对咱们更不利。”   “嗯!”范青又重重点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可曾考虑?”高夫人深深的看这范青道:“开封,乃至整个河南的百姓乡绅对咱们闯营的期望有多么大!咱们好不容易才改变了他们对咱们的印象,争取到了一点民心,让这些乡绅百姓对咱们闯营建立了一点信心。可一旦死守开封,示敌以怯,就会让咱们闯营勇武强大的形象崩塌,再次失去百姓的心,一些暗中反对咱们的势力也会蠢蠢欲动,即便咱们胜了左良玉,在战略层面也是失败了!可谓因小失大啊!”    第252章 决断的能力   高夫人的话如醍醐灌顶,瞬间让范青的思路清晰起来,他以前考虑很多,但从没如高夫人想着这般透彻。他霍的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动,脑海中快速的思考一番,最后走到高夫人面前,握住她的手,用感激的语气道:“好姐姐,这次多亏你提醒我了,你可真是我的后盾啊!”   高夫人脸上微微一红,也反握范青的手道:“俗话说,战无常法,水无常形,只要你应对得当,我对你,对咱们闯营的将士有信心。”   范青点点头,道:“左良玉被吹嘘的太厉害了,我就不信他的兵和谋士能比我强多少!只是现在众将一直反对,该如何说服他们呢?”   高夫人微笑看着范青,这一刻,她的目光充满智慧,完全没了刚才羞怯小女人的样子,而是一位同范青一样睿智的远见卓识的统帅。她用诚恳的语气道:“你的能力其实远超过自成的,见识、智谋、统帅能力都比自成强,但有一点你不如他,那就是在关键时刻,决定一军生死的时候,独断的能力。”   范青自言自语道:“独断?”   高夫人点点头,“其实你没有必要在乎任何人的意见的,他们的想法只是参考,你更没必要去说服任何人,你是统帅,最后只要你决定了,他们就必须服从。虽然你也可能错了,甚至葬送全军,就如自成在潼关南原之战的决断。但你也不必后悔,不必自责,甚至全军将士依然会崇拜你,依从你,因为你能担负责任,尽了你领袖的职责,这才是将士们期望的。”   这一瞬间,范青若有所悟,他感觉自己似乎在修炼领袖能力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大步,这一刻,他真的像一名卓越的领导者了。   范青用感激的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高夫人,然后躬身拱手道:“多谢姐姐指教。”这句“姐姐”是他这些天以来第一次没有调笑意味,郑重的称呼。   范青道:“事不宜迟,我立刻回营布置。”说完转身要走。   “且慢!”高夫人叫住范青,然后微笑道:“我知道你来的时候还没吃饭,其实我此时叫你,是想给你送行酒宴的,既然现在来不及了……”   高夫人说着招呼侍女,端来一只酒坛,两只酒碗。高夫人亲自给两只酒碗斟满,然后递给范青一碗酒,自己端起一碗,道:“妾身祝愿大将军此战顺利,早日凯旋而回。”说完一仰头,把手中这碗酒喝干了。   “多谢姐姐!”范青也把酒干了。   高夫人向前一步,到了范青身前,主动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轻声道:“注意安全,不要以身犯险,我,慧梅,还有好多人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呢!”   范青心中很感动,这一刻他觉得肩上担子沉甸甸的,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是因为他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心中有了太多牵挂的缘故。他重重点头,道:“姐姐放心,等我回来。”说完,大步走出房间,背影被夜色吞没了。   范青快马奔驰回到城外中军大帐,已经是二更天了,漆黑的天穹上,挂满繁星。现在是三月初,月亮只有细瘦的一弯,如一柄镰刀般挂在天际。营地内,戒备森严,巡逻的士兵铁甲铿锵,来回走动,火把星星点点,不时有回营地禀报军情的骑士,在急促的马蹄声之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声。   范青刚入营帐,就有卫兵送来情报,左良玉已经到了尉氏县内,估计明早五更能到朱仙镇。   “来的好快!”范青的心也随之跳的更快,这是人在即将面临挑战时正常的应激反应,可以让人的身心状态调整到最佳。   “这一仗就在朱仙镇打吧!”范青自言自语,随后对亲兵吩咐,“赶快去把李岩军师,傅大学士,和田将军、高将军以下的所有将领全部请来,火速商议,火速出兵,赶在敌人来到之前占领朱仙镇。”   蓝应城大声接令,出帐支派士兵们分头去请众将。很快,李岩、田见秀等人陆续的到来,三十多名将领在中军大帐站的满满的。   范青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我已经决定,不死守开封,主动出击,在朱仙镇迎战左良玉。”他目光威严的扫视众将,军帐中一片极静,一些将领心中不赞同,但没人敢说出口。   范青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不赞同这样的出兵方式,但是,现在我要求,你们抛掉自己的想法,全力以赴按着我的要求去做,在朱仙镇痛击左良玉,能不能做到?”   范青最后的声音,陡然升高,众将拱手:“能做到。”   范青满意点点头,道:“据情报,左良玉大军的前锋约有一万人轻兵简从,快速行军,直奔朱仙镇,所以咱们也要派出一支前锋,与他们争夺。”   范青目光在众将中扫过,几名大将中,高一功和田见秀虽然排名前二,但他们作战持重,不擅长紧急迎敌,猛冲猛打,用气势压倒敌人。陈永福也是擅长防守的将领,刘芳亮和红娘子都是急脾气,擅长进攻,其中刘芳亮尤其暴躁,而且擅长骑兵作战。突击正是发挥他的强项。   范青稍稍思索,便道:“刘将军,你身上的伤怎样?”   刘芳亮在攻打开封的时候,受了重伤,经过大半年的修养,已经痊愈了,范青这样问是故意激励他。果然,刘芳亮上前一步拱手道:“芳亮身上没有伤,请大将军尽管吩咐,末将在所不辞。”   范青点点头道:“你立刻从骑兵中挑选出来三千精锐,每人两匹马换乘,快马加鞭,连夜赶往朱仙镇,抢占地势,使敌军不能进镇。你要马上出发,粮食不必携带,大军随后就到。”   刘芳亮拱手道:“我现在就走,决不耽误。”   范青道:“官军人马甚多,而且刚到朱仙镇,肯定锐气颇盛,不可轻敌。如果他们已经在朱仙镇站稳了脚跟,你就不要抢夺,你可以在镇的西面占领地势,赶快把营寨修建起来,如果官军来攻,你只可防守,不可出战,等明日大军赶到再做定夺。”   “是!”刘芳亮躬身答应,随后抬起头来,一脸疑惑的问:“可是在朱仙镇的北面扎营不是更好么?我们大军从这里出发,不是先到朱仙镇的北面么?而且占领了朱仙镇北面,就可以隔绝朱仙镇到开封的通道。”   范青坚决的说道:“不必,我之所以让你抢占镇子西边,是因为有一条河是从西往东流淌的,如今三月初,正是春旱的时候,人马不能无水。你占据朱仙镇西边就是占据上游,十分紧要,千万不要忘了。至于朱仙镇到开封的通道,我另派大军截断,你不用管。”   刘芳亮不再发问,答应一声“是”,转身出帐。片刻功夫,就听帐外马嘶人喊,随即蹄声隆隆,向南而去,刘芳亮是急脾气,平时他一声令下,麾下将士必须立刻接令,完成集结,稍慢一点就会惹他发火。所以这次出兵也极为快速。   剩下诸将,范青立刻安排出征的准备,第二批人马范青决定由红娘子率领,刘体纯,马世耀,李双喜、白旺、罗虎为副将,率领五万人马,其中一万骑兵,四万步兵,也是轻装简从,以急行军的方式向朱仙镇开去。   正在准备的时候,又有探子回报,左良玉分兵到杞县的偏师已经会合主力大军,一共约有十七万,号称四十万,正在向朱仙镇行进。这数目不可轻视,整个大明朝,这是官军此时能集结的最大规模部队了。   范青亲自送红娘子出营门,看大军开拔。等红娘子上马,范青握着马缰绳,道:“红帅,官军人数很多,左良玉和虎大威都是名将,尤其是左良玉,张献忠和曹操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我们如今是第一次同他正面交锋,千万不能轻视。你到了朱仙镇观察形势,如果刘芳亮没能在镇子里站住脚,你们就不要急着进攻,咱们先持重,再寻找战机。这一次打仗十分重要,绝对不能失败,如果失败,会牵动大局,我的话你心里明白。”   红娘子连连点头,她很明白范青的意思,范青虽然贵为大将军,但军中还有一些反对势力,如果他一直取胜,别人无话可说。一旦失败,他的地位就不稳当了。再者,这次战役如果失败,闯营的威望就会受挫,实力大损,那么以后别说推翻明朝,夺取天下,就是能否在河南立足都是未知数。   范青又道:“还有,如果你们一切顺利夺下朱仙镇,那么,还要分兵守住朱仙镇到开封的道路,万万不能让他们分出一支偏师进攻开封。如果这样,一来会牵制咱们的力量,迫使咱们分兵防守。二来惊扰开封军民,也一样损害咱们闯营的威望。只要你在天明前做到这两点,天明后,我大军一到,就不用操心了!”   红娘子深深点了一下头道:“大将军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估计左良玉也会想到这一步棋,拼命攻打朱仙镇,所以我要好好的教训他们一下。”   这时候,李岩也骑马过来,道:“大将军,这第二批人马尤其重要,我和红帅一起去吧!遇事也好商量。”   范青点头道:“好的,你跟红帅一起去,我就更放心了。”   这时,红娘子已经急不可耐的拍马冲出好远了,在前方黑暗中传来她的呼喊声,“大将军,等我好消息。”   深夜,红娘子率领五万人马在明亮的月光下,向着朱仙镇飞速赶路。这也是红娘子统兵以来,第一次独自接受这么重要且独当一面的任务,所以她心中鼓足了劲,要取得一场大胜。她很有信心,身边将士好多都是她以前在豫东起义的老人,现在又增添了李双喜等五名年轻将领,兵强马壮,猛将在旁,还有什么理由不取得胜利呢!红娘子感觉现在就是让她去挑战左良玉大军主力,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冲锋。   走到距离朱仙镇五十里的地方,遇到刘芳亮手下的一名小校,飞驰回来报信,说是奉刘芳亮之命,回开封向范青求救的,不期与红娘子大军相遇。   他来不及下马,就在马上拱手道:“报告红帅,敌兵人马众多,而且先咱们一步进入镇子,正在与刘将军激战,他们携带火器很多,还有大炮,炮火猛烈。而咱们为了赶路只携带了轻武器,所以战况不利,刘将军已经负伤,人马也损失很多,请红帅赶快去救。”   红娘子问:“与刘将军作战的敌兵有多少人?”   “黑夜中看不清楚,感觉有咱们十倍之多。”   红娘子心中一凛,刘芳亮率领三千骑兵过去,十倍就是三万人,敌人的前锋这么多人,比情报中的一万人多了三倍。”   这小校又道:“困难的是他们炮火很猛,我们轻骑而去,没有火器,箭也快射完了。如今退守镇西北角的一小块地方,差不多已经被官军四面包围。刘将军说‘宁死也不能再后退一步。眼下大家都在拼死战斗,许多兄弟和战马都被炮火击中而死……”   红娘子已经等不及听他说完了,立刻下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她率领李双喜、白旺、罗虎及一万五千骑兵向朱仙镇疾驰,刘体纯、马世耀率领后面三万多的步兵也快速行军,紧随其后。只听黑夜中开封往朱仙镇去的大路上,马蹄动地,如一阵风暴,所过之处,黄尘滚滚,遮住了星月光芒,将人马也裹在一团黑暗昏沉当中。   此时,刘芳亮正在苦战,他行军很快,刚过三更的时候就驰到朱仙镇。但闯营情报不精准,军官三万人马,带着火器大炮,已经进入镇子,他们从南门和东门进镇,到了街心,并占据了镇子里很重要的一个位置——岳武穆庙。镇子里的百姓因为事先得到官军要来的消息,差不多都逃光了。    第253章 血战朱仙镇   镇中街道狭窄不利于骑兵作战,且猝不及防遭遇官军,一开始就处在不利的位置。混战一阵,虽然人马损失惨重,他自己也负伤了,但他勇气依旧如故,大声呐喊督战,指挥骑兵来回冲击,想要利用骑兵的冲锋来扰乱敌军阵势,改变劣势。在混战中,突然他的战马中箭倒地,他一骨碌从地上跃起。旁边一名官军的将官以为有机可乘,拍马杀来,挺抢向他刺来。   此时,刘芳亮周围都亲兵都在混战当中,他手臂又受了轻伤,十分危险。但刘芳亮很沉着,他来不及捡起他擅长使用的长枪,便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看准军官长枪的来势,当的一声,将他刺来的长枪一剑挡开。   那军官收回长枪,再次刺出。刘芳亮挥舞手中长剑与这名军官过了五六招。这军官虽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手中又是长武器,但他武艺不如刘芳亮,反被刘芳亮的一柄长剑逼得连连后退。只见刘芳亮手中剑光闪动,不停挽起剑花,剑锋忽左忽右,变化莫测,剑光晃的这名将领眼睛都花了。   忽然,刘芳亮大喝一声,“下来。”他欺身直进,一跃到这名军官的马前,嗤的一剑刺入他的腹部。这名军官惨叫一声,弯腰从马上跌落。刘芳亮随手夺过他手中的长枪,飞身跃上马背,长枪舞动,夭矫如龙,身边的官军士兵纷纷惨叫倒下。   只是官军人数太多,源源不绝,刘芳亮组织了几次反攻都被官军给挡了回来,反而死伤了一千多人马。这时,官军的火铳和火炮也开始发射,只听镇子里砰砰声响不绝于耳。刘芳亮的属下死伤更多,节节败退,只好放弃镇子中央,退到西北角。靠着一段寨墙和一片宅子拼死守住。   刘芳亮用兵十分大胆,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下,他还是组织了数百骑兵,冲到镇外,从镇子另一面忽然杀入镇子,在官军队伍的后面造成一场混乱,延缓了官军的进攻势头。不过,官军将领很快调整阵型,派出千余名骑兵迎战刘芳亮。   刘芳亮人少抵挡不住,只好再次退出朱仙镇,他率领这几百骑兵在镇外旷野中左右驰骋,忽然杀到东边,忽然杀到西边。敌人已经知道他是闯营中重要将领刘芳亮,便向他蜂拥而来,口中大喊:“活捉刘芳亮,活捉刘芳亮!”镇中官军纷纷被他吸引到镇子外面,这也是义军能守住镇子西北角的原因之一。   不过如此一来,刘芳亮却陷入险境,他来回冲杀,身上受了好几处伤,鲜血把铠甲都染成红色。他携带的箭都快射完了,轻易不能放箭,只有当敌人过于逼近的时候才放箭,每射必中。这样,官军虽然重重包围,但也不敢向他逼的太近。   正是刘芳亮这三千骑兵在镇子里的英勇作战,才为后续部队,红娘子的军队争取到了时间。   红娘子率领一万五千骑兵的前头部队,风驰电掣般的冲入镇子,还没进入镇子,就听到镇子里面喊杀震天。红娘子听到喊杀声,心中先是一喜,这证明敌人还没完全占领朱仙镇,建立防御体系,她来的还不算晚。   红娘子不用人禀报也知道敌人现在正在围攻刘芳亮,情况十分吃紧,他立刻命令李双喜率领两千骑兵去增援刘芳亮,只听她大声吆喝:“双喜,你快去帮着刘芳亮,把那群王八蛋的气焰压一压,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李双喜大声说了一声:“接令。”率领两千骑兵疾驰而去。   随即,红娘子大喝:“好汉子,冲啊!”率先跃马疾驰,向街心的官军杀去。身后的骑兵一起呐喊着“冲啊!”紧随其后。   街心的官军也注意到了这股新来的义军骑兵,已经在街道上严阵以待。数十名步兵手持长枪,一端斜支在地上,冰冷锋锐的枪尖斜着向上,如果骑兵冲撞上来,这个角度要么刺入战马的脖子,要么刺入骑士的腹部。这些官军士兵都是左良玉麾下的老兵,也是久经阵战,很有经验,知道步兵怎么对付骑兵冲击。   红娘子身为大将,却异常英勇冲到最前面,只见她战马腾跃,飞驰向前。对面箭如飞蝗,嗖嗖不绝的从黑暗中射来。但一来街道昏暗,不易射中,二来红娘子有听风辨器的本事,手中长剑挥舞,将射来的箭矢拨开。她纵马疾驰,瞬间就弛过半条街道,到了街心,眼看就要撞到那排雪亮的枪尖。   在义军后面的李岩大吃一惊,以为红娘子要受伤,忍不住失声大叫起来。却见红娘子冲到距离枪尖半丈远的地方,忽然猛拉缰绳,身体斜侧,胯下战马也随着主人操控,急速的改变方向,由向前急冲,变成转弯,在敌人阵前急速的转了半个圈子,向回奔驰。她身后的骑士都像她一般急转弯,没一个失手,骑术如神,让对面的官军士兵都看呆了。   不过更神奇可怕的事情在后面,在战马急速转弯的时候,红娘子和麾下骑士居然还能拉弓射箭,只听弓弦震响和嗖嗖声不断,一片箭矢如雨点一般向官军射去。虽然在急速运动的马匹上,但这些箭却十分精准的射到官军的身上,且大多命中面门或者身上要害。只听官军阵地上一片惨叫声,前面的官军纷纷倒下,就如被冰雹击打的秋禾一般。   义军骑兵的箭矢源源不断的射出,这种破坏敌人步兵阵型的法子,在闯营平时训练中是每名骑士都会,且要熟练掌握的。   在连续不断的射击下,刚刚摆好阵势的敌军官兵很快就崩溃了。这时,后面冲上来的骑兵见到有机可乘,不再犹豫,大声呐喊着纵马冲入官军士兵的队伍,挥舞刀剑砍杀,很快街上的官军队伍开始溃败。   这时,进入镇子的义军骑兵更多了,四处进攻街道上的官军,就用刚才的法子破掉官军的阵势。很快镇中的官军四处溃散,红娘子的骑兵占据优势,夺回来半个镇子。   这时,只听镇子东面也传来隆隆马蹄上,原来一支官军的增援骑兵进入镇子。这数千骑兵如一支钢铁洪流一般,沿着镇子中心街道向前急冲,对面正好碰到刚刚杀回镇子的李双喜。李双喜唿哨一声,率领身后两千骑兵,也沿着镇子中心街道向东急冲。   骑兵对冲,两支数千规模的骑兵对冲,都是久经阵战,武艺娴熟的优秀骑兵,这样的骑兵对冲死亡率最高,也最危险。可双方骑兵没有一点犹豫,就这样做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瞬间轰隆隆的马蹄声淹没一切,两支骑兵都平举手中长枪,身子伏在马上,沿着狭窄的街道,向前急冲。   疾驰中,烈风扑面,喊杀声,马蹄声,嘶鸣声在耳边鸣响,但所有的骑兵战士充耳不闻,他们目光向前,把手中长枪架在马头上,瞄准对面一样姿势冲来的敌人。瞬间,两支骑兵部队凶猛的撞击在一起,在这样狭窄的街道上,毫无躲闪的余地,只听一片惨叫声,最前面的马匹猛烈的碰撞到一起,发出巨大的碰响声,随后是马儿临死前的嘶鸣,最前面的骑士都被撞到马下,被后面冲上来的骑士马蹄践踏而死。两支骑兵队伍很快彼此交错,混战在一起,骑士们手中长枪不停的击刺,面如狰狞,咬牙切齿,口中大声喝骂,不停的有人被挑落马下,惨叫声连成一片。   这时候,官军的火器营也冲上来,砰砰的开始施放火铳。这些官军的火铳兵训练有素,他们夹杂在骑兵当中,寻机施放,每施放一批,随即撤下,第二排再次冲上来施放,轮流不断。   只见官军阵地上火光一排排的闪亮,照亮黑暗的街道,随后熄灭,火药燃烧的硝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多义军骑士都被射落马下。在这种狭窄的街道上,火铳兵比骑兵威力更大。很快刚刚取得一点优势的义军又被逼得向后退。   红娘子一直在指挥战斗,她亲自上阵砍杀了几名官军士兵,但见官军火铳厉害,义军明显抵挡不住。红娘子皱着眉头,正焦虑时,李岩骑马驰到她身边叫道“红帅,可用此计。”说完一面用马鞭指画,一面说出来对敌的办法。   “好!就照你的计策行事!”红娘子一听这计策不错,立刻使用,果断大叫:“白旺呢!”   白旺刚刚从一条街道上退回来,浑身浴血,正要再率兵出击,听红娘子叫他,急忙骑马过来,叫:“末将在此。”   红娘子道:“你率两千骑兵……”   在她说话稍稍停顿的当,对面官军阵地又发射了一排火铳,这次距离红娘子所在位置很近,一时间弹丸到处乱飞。红娘子几人赶快伏在马背上。   等这轮攻击之后,白旺先抬起头大叫:“红帅,是不是要给我两千骑兵,冲击这些火铳兵?”   红娘子道:“不是要你去街心厮杀,而是要你绕过朱仙镇,到镇子的南面和东南面,距镇子五里之外,十里之内,看到房子就烧,见到田间的麦苗也烧,树林灌木全烧,反正看到什么就放火烧什么!”   白旺愕然,惊讶不解的问:“这是为什么?如今战斗这么吃紧,你不让我冲锋陷阵,杀灭官军,却让我干这些无用的事情,白白浪费时间。”   这时候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炮声,官军把大炮也弄过来了,在火炮、火铳的双重打击下,义军骑兵损失很大,瞬间就有数百义军骑兵惨叫中弹,惨叫倒地,街上地面几乎被义军死伤的马匹尸体铺了一层,黑夜中看不清楚,踩在脚下到处都是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血腥味道扑鼻,估计整个街道地面都被染红了,只是黑暗中不能看见。   义军骑兵顶不住官军炮火,纷纷后退,只听对面一片官军的呐喊冲锋声音。   红娘子气的大骂,“娘的,不许后退,给我向前顶上去。”   她一面指挥周围战士反冲锋,夺回失去的街道,一面转头对白旺说:“你不要多问,只管听我吩咐就行了。我不派人叫你回来,你就只管烧房子,烧树林,如果遇到零星敌人,你就把他们消灭。碰到大队官军,你就躲开。你只有两千人,不许你打硬仗,把本钱赔光。”   白旺见红娘子脸色不善,不敢再问,率领两千骑兵,飞驰而去。   这时候,正在向前逼近的官军忽然后方混乱起来,原来是小将罗虎,他十分聪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从镇子外面绕路到官军后方,一阵猛攻,把官军后面的阵脚打乱,就如同刚才刘芳亮的策略一般。黑夜中,官军不知后面有多少敌人,只见镇子东面,到处是火光和喊杀声,攻势登时缓了。   红娘子大喜,立刻整顿人马再战,这时候,只见从北门冲入大队步兵,原来是刘体纯,马世耀带领三万五千步兵终于赶到了。这些义军士兵一进入镇子,立刻投入战斗。他们虽然赶了半夜的路,但却毫不疲惫,迅速投入战斗,冲入大街小巷与官军混战起来,他们当中有一些火铳兵,乒乒乓乓的施放火铳,给义军提供火器支援,虽然没有大炮,但这些义军的火铳兵也给骑兵步兵很大支持。   义军平日训练,很注重多兵种的混合战斗,步兵中盾牌兵,长武器、短武器,火铳兵,再加上骑兵,彼此配合,往往能发挥出更大战力。这是范青研究戚家军之所以百战百胜的秘诀之一,虽然不能如戚家军那般大量制造火器,但冷兵器搭配好了,一样威力强大,尤其是在这种巷战的情形之下。   在一条窄巷中,一队义军步兵和一群官军正在混战。官军也都是左良玉麾下的老兵,武艺娴熟,但他们清一色的长枪步兵,加上少量骑兵。而义军这边更讲究配合,前面一排都是大盾牌手,他们双手持着一人多高的大盾。这盾牌中间用硬木做夹层,外面包着厚厚的铁皮,铁皮外面镶着一寸多长的锋锐铁刺,重达一百多斤。这些大盾牌手都是力大之人,他们排成一排,或者半圆,双手举着大盾,向前猛推,大盾外面的尖刺就是他们的杀伤武器,被盾牌刺中的士兵,往往会被洞穿铠甲,鲜血淋漓。    第254章 夜战,巷战,遭遇战   这些大盾牌手都穿着厚重链子甲或铁甲,官军的轻武器和箭矢都伤害不到他们,唯一的缺点是动作慢了些,不够敏捷,不过,这些缺点由别的兵种补充。以这些大盾牌手为依托,后排的长枪手,尽情攻击,发挥长枪击刺的威力,而完全不用担心对手的攻击。再后面有火铳兵和弓箭兵,在前面重装步兵的掩护下,他们只穿轻便的棉甲,然后趁隙进攻,从容瞄准,把火铳弓箭的威力发挥最大。   除了这三个主力兵种之外,还有些身形灵活的士兵用短武器,在盾牌手后面不时出击,对官军士兵近身,攻击他们的要害,最常见的是抹脖子,十分刁钻阴狠,防不胜防。   相比之下,官军进攻的手段单调多了,死伤人数也远远高于义军战士。有时候,他们的火铳兵还会遭到义军骑兵的突袭,更让他们雪上加霜。不一会儿功夫,义军就在镇子的大街小巷中取得了优势,压制敌人,将他们向镇子外面驱赶。   但义军也不容易取胜,一来官军人数众多,接近三万人马,二来这些官军也是左良玉麾下的精锐,训练有素,且经历过许多大战,经验丰富,锐气十足。还有一点,官军有大炮,虽然黑夜中,到处混战,大炮容易打伤自己人,威力打了扣折,但也很有用。而红娘子的人马轻装简从,没把大炮带来。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遭遇战,而且主战场是在镇子里,既有巷战,又有镇外的野战。双方共投入兵力接近十万。无论是范青或者左良玉,以及其他谋士、将领都不曾预料,会在黑夜中发生这么大规模的一场巷战,而且实际上,这一战为胜利一方奠定了基础,十分关键,谁取得朱仙镇,谁就取得这场战争的主动。   对这场近乎决战的战斗,实际上双方都没有心里准备,谁也不曾想,对方会在这个镇子里投入这么多兵力,这时候也最能体现出来双方将领应变的能力,士兵平日训练的水平。   一般的起义军或者普通大明官军,在黑夜中碰到如此惨烈的巷战,只怕早就退却了。但这两支部队都很有韧性和战斗力,死命厮杀,不退一步。   小小的镇子里,几乎都被士兵填满了,大街小巷全是厮杀的士兵,整个镇子的喊杀声,枪炮声,马嘶人喊,沸反盈天,杀戮场面如同一个大修罗场。到处都在短兵相接,刀剑等武器刺入对手身体的闷响,和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每一个人都在如野兽一般厮杀,不用思考,不用感情,只要拼尽全力,用最凶猛的招数把武器向对方身上招呼就行。   小小的镇子根本放下不下十万大军,于是在镇子周围,也都在厮杀,骑兵,步兵,弓箭兵,火铳兵混杂在一起,从三更天杀到五更天,几乎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睛。   红娘子暗暗心惊,她以前遇到的官军都是不堪一击的,像这样勇猛而有韧性的敌人还第一次遇到,看来左良玉真是不可小瞧。而对面官军的将领也同样惊骇,这闯营真是名不虚传,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凶猛顽强,作风强硬的部队,这还是流寇吗?简直比大明朝最精锐的士兵都强。   战斗一直胶着,整个镇子就如一个绞肉机一般,从宽敞的大街到狭窄的小巷,全在舍命厮杀,拥挤成一团。不知多少战士在镇子里倒下,到处的都是死尸,一脚踩下去,要么是软绵绵的尸体,要么就是泥泞湿滑的地面,那是被死伤士兵鲜血浸透的泥土。   整个镇子被铺上一层尸身,双方士兵十分悍勇,就踩在自己人的尸体上,继续舍命厮杀,直到自己也变成别人脚下的尸体。   战斗异常惨烈,红娘子砍杀了不知多长时间,马匹死伤,换了两次,身上受了两处轻伤,铠甲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染成红色,浴血奋战。她想起范青对自己的交代,冲杀的十分勇猛,可一时间还是不能击退敌人。她专门向敌人最多的地方冲去,身边的亲兵也随着她,舍命厮杀,紧紧跟在她的左右和背后,势不可挡。   五更左右,朱仙镇的义军和官军已经厮杀了一夜,整个镇子到处都是死尸伤兵,厮杀依然在继续,双方都在较量意志力,谁能咬牙挺住,谁就是胜利者。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漆黑的天穹下,朱仙镇中喊杀震天,镇子中积尸累累,血流成河。任何人都不曾预料,左良玉大军和闯营竟会是一碰面就是决战,而且是在黑夜中的一个小镇里,战争变化莫测,出人意料。   这时候,在镇子东南方向,忽然出现黑烟火光,虽在黑夜中也能看到,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到处都是,随后慢慢连成一片,黑焰滚滚向上,直冲天穹,连天上的星光都遮蔽了。这让镇子里指挥战斗的官军将士十分不安,东南方向正是左良玉大军进军的方向,黑烟火光如此浓烈,难道是中军受到攻击了?想想镇子里拼杀如此勇猛凶悍的闯营战士,官军将士们不禁为左良玉的中军担心起来。如果中军被击溃,他们这些镇子里的官军就算取胜,夺取镇子,也会被闯营包围。而既无粮草,也没支援的官军会被困在镇子里,成了闯营包围中的瓮中之鳖。   带着这种忧虑战斗,很快官军的战斗力开始下降了。这时候,天色渐渐亮了,又发生了一个意外。镇子内外起了大雾,一股白色晨雾将镇子内外包围,能见度极低,连火把的光都照不透,一两尺之外几乎就看不到人,白茫茫一片,这时候与敌人之间的战斗更加困难了,只能凭借感觉刺出长矛,或用刀剑砍杀。因为没法区分敌我,弓箭、火铳、大炮全失去作用了,有的时候,战斗全凭运气,你不知道何时何处会忽然从雾气中刺出一截锋锐的枪头。   红娘子拼杀中和自己的亲兵们失散了,在白茫茫的雾气中,到处都是敌人,原来她冲的太猛,一人一骑冲到了官军密集处。只听雾气中有人大声吆喝,指挥作战,呼唤军官,原来是左良玉麾下的一名将领,也是这次朱仙镇大战的指挥官之一。   红娘子一声不响,从马背上拿出弓箭,一只手拈着三支利箭。她侧耳倾听说话的声音,搭上箭矢,慢慢拉开弓弦。凭借感觉,嗖嗖嗖,连续三箭射出,前两支箭都射空了,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但为第三支箭确定了准头。只见第三支箭嗖的射出,从数十米外的白雾中传来“啊!”的一声惨叫,这名官军大将被一箭封喉,第三箭十分精准的射中了他毫无防护的脖子。这名大将惨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引起周围官军的一片惊呼声。   这虽然是偶然事件,但却成了摧毁官军的战斗意志的关键事件,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片刻功夫之后,官军开始撤退了,东南方向传来响亮的鸣锣声,官军陆陆续续的撤出了朱仙镇,把镇子让给闯营。闯营将士也拼杀的筋疲力竭,伤亡惨重,无力追赶,也怕中了官军埋伏,便没派兵追击,只把整个镇子占领了,然后红娘子指挥剩下的士兵在要害地方,建筑了简单的工事,防止官军去而复返。   这场关键之战,闯营艰难的获得胜利。有运气的成分,也有计谋的作用,但经过战争锻炼和严格训练的将士,奋勇拼杀,强韧无畏的战斗精神才是取胜的根本。   黎明时分,范青率领大军也赶到了朱仙镇,这次大战,闯营也是倾巢而出,只在开封城内留下少数兵力。开封城外驻扎的所有部队都出征了,大约有二十万人马,算上红娘子的先头部队,总人数接近二十五万,但除去工兵,工匠,马夫,勤杂,各种文职人员,精兵只有十二三万的样子。   左良玉会合杨文岳和汪乔年两位总督之后,总兵力也达到十七万,除去老弱,精兵也在十万左右,这本是一场实力差不多的较量,但左良玉是联合军队,勾心斗角,彼此存在戒心。不如闯营这般团结一心,如臂使指。另外,在争夺朱仙镇的这场大战中失败,使他们一开始就处于劣势。   在朱仙镇外,大雾弥漫,一里外的镇子连轮廓都看不到。范青不知战局如何,不敢贸然进入镇子,派小队骑兵去镇子里探查。他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没有炮声,也听不到喊杀声,原野中奇怪的静寂,好像一里外的镇子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范青心中忧虑,他知道朱仙镇的重要性,难道刘芳亮已经阵亡?红娘子大军惨败,不知向何处撤退了?他心中有些抱怨,红娘子也不派人给他报信,到底战况如何?   其实,红娘子已经派人去向他报信了,只是由于大雾的原因,这人走错了路,估计直到开封城都不能碰到范青大军了。   直到探路的小队骑兵回来,范青才知道大战已经取胜,己方获得胜利,占领了朱仙镇。范青大喜,立刻挥师,进入朱仙镇。   进入镇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朝阳初升,晨雾也被驱散了一些,三四丈之外已经能分辨出来马匹和人的面孔,十几丈之外的房屋树木的轮廓也在雾中显露出来。   从镇子正街,一路行来,只见街道两边都是刚刚大战完的义军,好多死伤的官军或义军尸体还没来得及搬运走,街上的青石板上厚厚一层血污,血腥味刺鼻。街道两侧的门窗上插满了箭矢,墙壁则被火铳打的如蜂窝一般,都是小孔,可以想见昨晚战斗的激烈。   经历一夜激战的士兵脸色疲惫,有的在搬运伤员或尸体,有的在做饭,有的在喂马。马没有解鞍,只将肚带松开,人也没有解甲。但经过昨晚的急行军和激烈战斗,将士们都很疲惫,有许多人就躺在满是血污的大街上呼呼睡去。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饭碗,吃了一半,人却已经睡着了。当然,闯营军纪森严,再疲惫,也得派出一些士兵在寨子内外警戒,骑马或者步行巡逻,以防敌人袭扰。   范青见镇子狭窄,便让大军在镇子外面驻扎,同时派出一部分士兵接替疲惫的将士,建筑工事,在镇子外面掘壕沟,修筑堡垒,在镇子内外巡逻。   一名小校将范青等几名高级将领,带领到岳王庙前,他们下马,让亲兵都留在庙外,只有范青几名首领走了进去。   岳王庙是一座很大的庙,也称岳武穆庙,范青等人穿过正院,走入偏院,刚进院子,就听红娘子在屋里安排白鸣鹤,让他带领人马到水坡集对面修筑炮台,因为敌人正在那里扎营。随后,又听她说刘芳亮,“唉,刘将军,你受了伤,还不赶快去休息。”   刘芳亮道:“你也受了两处箭伤,怎么不去休息?我再等一会儿,大将军就要到了。”   范青笑着带领众人走进上房,只见红娘子和刘芳亮都坐在炕上,一边一个,身上都裹着几处白布,从白布里还向外渗着血。两人伤的都不轻,见到范青,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施礼。却被范青按在炕上,笑道:“应该施礼的是我啊!多谢你们昨夜英勇作战,没有你们,今天我怎能大摇大摆,高高兴兴的走进镇子,只怕正犯愁如何应对左良玉大军呢!”   听了范青夸赞的话,刘芳亮和红娘子都欣慰的笑了,非常开心,现在他们都很崇拜范青,以能得到范青的夸赞为荣。听了范青几句夸奖,比得到多少奖励都高兴,昨夜的一夜苦战也觉得很值得。   范青随后询问起昨夜战斗的经历,红娘子快言快语把经过简单说了。刘芳亮先入镇子,正好碰到官军大军进入镇子,他的人马少,吃了大亏,三千骑兵折损了大半。    第255章 勘察地形   红娘子道:“多亏刘将军拖住官军大军,让他们没法扎营,修筑工事堡垒,这才给我争取到了时间。我大军一到,立刻和官军厮杀起来。左良玉的人马名不虚传,战斗力很强,我这几年接战过很多官军,没遇到过这么训练有素,且韧性十足的部队。我们双方在镇子内外激战,死伤很多,也很惨烈。官军始终不退,这时候军师想出一个计策,让白旺去镇子东面烧树林、麦苗、房屋之类的,起火之后,官军心中不知虚实,以为被包围,心中就怯了。这时候,我运气好,射杀了一名官军的将军,而此时又降下大雾,谁也看不见谁,仗也没法打下去了,于是官军就先撤退了,我趁机占领镇子。”   听红娘子说的简单,范青却心知昨夜战斗的艰难惨烈,他转头的田见秀、陈永福笑道:“刘将军和红帅擅长野战、对攻战,这次派他们来镇子是对了,”   陈永福笑着说:“大将军善于用人,如果是我们二人来镇子,表现定然不如红帅和刘将军。”   红娘子笑道:“瞎说,你们都是老将,我和刘将军俩人岁数加起来才能赶上你们一个人,你们经验丰富,如果朱仙镇这一战让你们两个打,只能比我俩打的更好。”   田见秀笑道:“那不一定,我可没有在雾气中听声音,就一箭封喉的本事。”   说得众人都笑了。   范青笑道:“你们别争了,红娘子和刘将军这一仗打的好,先记一大功。随后你们两个老将出场,我估计还有攻坚战在后面,你们也显显本事,再立一个大功。最后咱们把左良玉打的大败,还要追杀他个屁滚尿流,到时候,咱们所有人都有立功的机会,连军师都不例外。”   李岩笑道:“那最好了,我早就想踢左良玉这老小子的屁股了!”   说的众将都是哄堂大笑。李岩足智多谋,但也没范青看的远,他以为范青只是随便说说,却不曾想,范青已经通盘考虑,胜券在握,这让他追杀左良玉可不仅仅是说笑。   范青又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问:“如今官军的大营扎在哪里?探明了没有?”   红娘子道:“敌人原来想占据朱仙镇,没有夺到手,就在水坡集一带驻扎。水坡集在镇子东南面,离这有十多里远。据刚才回来的探子说,他们正在扎营,寨里寨外纵横约有二十里。汪乔年和杨文岳驻扎在西面,左良玉和虎大威驻扎在东边,杨文岳的兵不多,只有一万多人,但他火器很多,还有很多大炮,要小心防范,别的情况还不清楚。”   众人又谈了一会儿,范青见刘芳亮精神萎顿,便让他们两个先回自己房间休息。   红娘子连忙问:“你要去哪里?”   范青道:“我带着赵恩,杨铁柱和军师去贾鲁河边看看地形。”   红娘子道:“大将军,雾气还没有消,看也看不太清楚,不要走太远,小心官军。”   范青见她语气眼神都充满关切,便点点头笑道:“好说,我会小心的。有雾气更好,敌人看不见我,也不能出击。”   说罢,范青安排诸将在朱仙镇外围各处扎营,他则带着赵恩和杨铁柱两名爱将,加上军师李岩,中军吴汝义,还有三十个亲兵一起到朱仙镇南门外巡视。   这时太阳已经升到树梢上面,大雾稍微消散了一些,二十丈以外依稀可见人马的影子,五六丈之外可以看到人的面孔。众人一起走到贾鲁河边上。只见初春天气,河水潺潺流动,河岸两边铺满了野草野花,河水水量不大,看起来就像一条小河沟一般,骑着马就可以跨越河水。   范青沿着水流向下游走,只见临水的高地都已经被红娘子派人占领。他感到满意,红娘子真是很有当将领的天赋,打仗勇猛,胆大心细,处理各种军务也很在行。   又走到一处地方,只见义军正在那里修筑炮台,炮台前面掘了壕沟,张鼐正在周围忙碌,见到范青连忙跑过来拜见。范青吩咐他要把壕沟掘得深一些,宽一些,以防止敌军过来偷袭炮台。   吩咐完之后继续向下游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临近敌营的地方。范青透过稀薄的雾气,凝视敌营,正在观察的时候,忽然身后一名亲兵大声惊叫:“有敌人,有敌人!”   瞬间,所有人都拔出刀剑。果然在他们不远处,有三百左右的敌人从一片灌木丛中冲出来,举着刀剑等武器向他们杀来。   事发突然,范青身边的将士一共才三十多人,而且敌人从灌木丛中冲出来,相距很近,已经来不及射箭了,只好拔出刀剑迎敌。   范青十分镇定,他以前也是常在战场上拼杀的,对短兵相接毫不畏惧。虽然敌人比他们多了十倍,把范青这些人包围起来。但范青等人挥舞手中刀剑,武艺精强,勇不可当。赵恩、杨铁柱、蓝应城等人紧紧跟在他的周围,拼力死战,使敌人不得近身。但敌人人多,死伤了几个,仍然蜂拥而上,他们见范青几人都穿着高级的铠甲,胯下战马也十分优良,知道他们是大人物,所以想要杀了他们立功,冲杀的很猛。   带队的敌将年纪很轻,穿着铁甲,带着钢盔,十分勇猛。他着急立功,看出范青是这伙人的头领,便挺枪跃马,直向范青扑来,枪尖和铠甲的护心镜在晓雾中闪着银光。他速度极快的冲到范青面前时,范青沉着的把剑横在胸前,只等他长枪刺来,便挥剑拨开。   忽听这名敌将大叫一声,中箭倒地,官军见状登时大乱,因为没了首领,所以无心恋战,一哄而逃。   范青回头看去,只见红娘子率领数百骑兵从后方疾驰而来。还不等范青说话,她就叫道:“请大将军后退休息,我来追赶。”   她从射箭到说话,一直快马奔驰,说话的时候,在范青身后,说完,已经奔驰到范青前面十多米远了,马蹄声隆隆,数百骑兵紧随在红娘子身后,向官军退走的方向追杀过去。   范青一挥手,赵恩、杨铁柱带领几十名亲兵也追杀过去。在灌木丛前,追上敌人,杀了一阵。官军撇下一些尸体,钻入灌木丛中逃窜。红娘子见灌木丛中满是荆棘,晓雾也没完全散去,便不再追击,收兵回来。   范青对红娘子笑道:“你来的正好,再晚一步,我说不定会吃他们的亏。这里雾太大,他们又是冷不防的来到身边,竟被他们包围。对了,你不是回房间休息了么?怎么突然来到这里。”   红娘子笑道:“我刚跟大将军说过,河边可能会有危险的,大将军就不听我的话,非得到河边看看。我知道大将军的脾气,回到房间,越想越是担心,根本睡不着,于是便点了几百骑兵,出镇子接应你,果然遇到你陷入险境。”   李岩在一旁笑道:“还是红帅了解大将军,不过大将军福大命大,这几百官军是伤不到大将军的。从商洛山走到这里,大将军经历过多少次险境,最后都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可见定是有神灵保佑。”   红娘子笑道“我说刚才大将军怎么在敌人包围当中面不改色,原来知道自己是有神仙护着呢!”   范青笑道:“有没有神仙保护我不知道,但刚才虽然面不改色,其实内心还是有点慌的。”   众将亲兵都笑了,猝不及防遇到大队敌军,若说不心慌,那可就太假了。   范青说完还在向贾鲁河下游观望,从这里能看到水坡集,但不是很清楚。能看到一些官军从营地中出来到河边取水,似乎还有一些官军在修筑堡垒,挖掘壕沟。范青很想再走近一点,看看水坡集的全貌。   红娘子拱手道:“大将军,请你别在向前走了,这种观察地形的事情都是一般将领之事,不必由大将军亲自去看。大将军每次大战前,喜欢亲临战场,身先士卒,躬犯白刃,这样的主将确实少有。但大将军是全军统帅,一身安危关系到整个闯营的兴衰,甚至整个天下的祸福安危,不可不多加小心。”   范青见红娘子一脸担心,语气也是发自至诚,心中有些感动,嗯了一声。   李岩也劝道:“大将军应该慎重些,古人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咱们闯营上上下下都指望大将军率领,奉天倡义,吊民伐罪,建立大业,如此轻易犯险,深违将士之心。”   范青笑了笑道:“话虽如此,不过我身为主将,大战在即,也不能连地形都不看看啊!常言说‘骑马乘船三分险’,可不能只讲谨慎小心,反而因噎废食,耽误了大事。”   红娘子道:“遇到敌人,十分危险,可谓生死系于一线。这和吃东西噎在喉咙里可不大一样啊!以后大将军如果非要视察地形,也一定请多带些兵马。”   范青笑道:“带的兵马太多,敌人还不得以为咱们是要大举进攻呢!反而打草惊蛇,引起官军注意。”   红娘子道:“人马带的少一些也可以,但那样就不能走得离敌人营垒太近,就像现在这般距离就很危险了。大将军要知道,今昔形势不同,已经不是当年商洛山中的时候了。大将军是我们的指望,我们这些将领真是宁可自己死掉了,也不愿大将军受到一点损伤。”   李岩也道:“大将军不曾听过孙策么?他武艺高强,只因轻装出猎,他的马快,亲兵随从追之不及,以至于孤身犯险,被刺客偷袭,遂遭意外,唉,一代名将,就此陨落,实在可惜。这前车之鉴,大将军不可不引以为戒啊!”   范青对红娘子和李岩的劝谏十分感动,不再坚持向下游继续前行了。转身向回走,到了一处较高的土坡上,这时雾气已经完全消散了,整个战场和敌我营垒都历历在目。在朱仙镇外,陈永福和田见秀也在建筑营垒,挖掘壕沟,看样子十分坚固,以后此处营垒将会面对官军的正面进攻,所以十分重要。   这时候,一阵马蹄疾驰声到了土坡下,范青一瞧,原来是白旺,他本想径直骑马奔上土坡,但赵恩向他一摆手,不让他径自上来。白旺不敢上坡,跳下马,在坡下等待。   范青并不理会,继续观察四面地形,不时同李岩和红娘子商议。他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李岩见白旺在土坡下面焦急的看着,便笑道:“大将军,白旺将军有什么事情要见你呢!”   范青微微点头道:“我们还没谈完呢!让他再等一会儿。”   范青继续和李岩谈话,而白旺只能在土坡下面瞪着大眼睛眼巴巴的向上看着。   范青和李岩密谈了好一会儿,他把心中破敌的想法说给李岩听,李岩又一一替他补充各种缺漏。很快一个成熟的计策制定完毕。   这时,范青才带领众人勒马走下土坡。白旺上前拱手道:“大将军,恕我无礼,我特意跑来见你,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范青点点头笑道:“你是我爱将,商洛山麻涧之战的时候,我就看好你了,不然怎么把你提拔成将军。你有事尽管对我说,不要说‘恕我无礼’之类的话。”   白旺讪笑道:“大将军,话不可这么说,现在已经不是商洛山麻涧时的状况了,那时你是‘范先生’,麾下兵马不过一两千人罢了。而今你旗下人马数十万,将领也有几十个,局面与那时大大不同,倘若每个将领都随便来找你谈话,那你每天光说话就会忙死,还怎么指挥大军,思虑许多大事呢!我今天找你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唉,你和军师正在商议要事,我却打扰你们。唉!可我,说真的,是……很想同你谈谈心事的。”   白旺说着脸色尴尬,吞吞吐吐。   红娘子是急性子,忍不住叫道:“白旺你有话快说,吞吞吐吐还像个男子汉吗?简直急死人!”   范青也笑问:“什么事,你快说吧!”    第256章 必胜的计策   白旺道:“我刚才到了水坡集的南边侦察了一番,敌人的情况全都看清楚了,他们正在扎营,别看他们前面面对朱仙镇,一两万人扎的营地很沉稳。其实后面很乱,大部分的营盘都没扎稳,我想咱们现在全力猛攻,一定可以把官军打的屁滚尿流。”白旺说的兴奋起来,用力一挥手臂道:“他们从湖广远道过来,一定十分疲惫,机不可失,马上就向他们猛攻吧!”   范青道:“你说的有道理,目前我们若是猛攻,能杀伤不少敌人。但我们还有更好的法子,不需要大打也能取胜。”   白旺有些失望,说:“要有什么计策,当然很好,我是怕错过了这个时机。”   范青笑了笑道:“不会的,我正在同军师商议此事,以后有你打仗的时候,你急什么。”   白旺苦笑起来,低头道:“大将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打仗不行,上次开封之战,在城墙下我中了敌人埋伏,从那以后,大将军就不太相信我了。昨晚朱仙镇打的那么激烈,刘芳亮将军那么危险,红帅却不派我救援刘将军,也不让我冲杀到敌人中间,却把我派到朱仙镇外面的野地里烧树林子。大将军,这滋味可不到好受啊!我白旺是不怕死的,对大将军也忠心耿耿,可为什么别人可以在寨子里尽情厮杀,我却不能杀个痛快,这是瞧不起我白旺了!”   红娘子站在范青身后,听到这话,道:“喂,白旺混小子,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昨晚我和军师临时商议去派人放火,跟大将军有什么关系!再说派人放火也是个重要任务,不派你去,也得派别的将领去,哪有轻视你的意思?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胡乱猜测?”   白旺没注意到红娘子也在人丛中,十分尴尬,搔搔后脑勺道:“红帅,恕末将冒犯,但我也是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了!”   范青笑起来道:“白旺,你犯糊涂了。仗有各种打法,有的时候要杀个痛快,有的时候,你不杀,功劳同杀的痛快是一样的。昨天夜里又要救援刘将军,又要把朱仙镇从官军手里夺回来,光靠硬打不行。所以红帅派你去到处放火,使敌人心中惊慌,不知咱们有多少人马,怕后路被截断,趁着大雾退走。你虽然没在镇子里厮杀,可也是立了大功。今天我来到朱仙镇,红帅第一个就向我报了你的大功,可不是瞧不起你啊!”   白旺听范青这样说,心里才高兴起来,道:“大将军,我是直性子,心里话倒出来就好受多了。大将军既然还信得过我白旺,下次战斗就派给我最重要、最危险的任务,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我白旺可以对天发誓,我对大将军忠心耿耿,让我为大将军拼命,我保证连眼都不眨。”   范青听出白旺话语中的忠心,满意的点点头,道:“马上就要开始一次大战了,立功的机会有的是,你耐心些,我自会有重要的任务派给你。”   白旺一拱手,朗声道:“遵令!”然后又嬉皮笑脸的道:“大将军说话可得算数啊!”   “快滚吧!”范青笑骂一声,把手中马鞭作势一挥。   白旺一缩头,回头一溜烟的跑了。   等白旺走后,范青又回到贾鲁河边观察水情,他已经有了截断贾鲁河的水,使敌军自溃的想法,刚才在土坡上,他同李岩商议的就是这个计划。但细节处还要再斟酌。他想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截断河水,所以打算再往上游看看。   中午的时候,范青才视察完毕,回到岳王庙的偏院中,他匆匆吃了一口饭,然后召集众将商议军情,连正在修筑堡垒的陈永福和田见秀也被招唤回来。   小院内外站着的都是范青的亲兵,不许闲人接近,以防止敌人的奸细刺探。这一仗该如何打,范青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但还要再征求众将的意见。   参加会议的有四名大将,再加上军师李岩,偏将则有刘体纯、马世耀、赵恩、杨铁柱,李双喜、张鼐六人。众将有的坐在炕上,有的坐在地上的凳子或椅子上,刘芳亮伤势较重,便躺在炕上听众人说话。   范青扫视众将,道:“现在我军已经占了地利,我们抓到了不少俘虏,问明了一些情况,可以断定官军总数在十七万左右,打宽一点,算作十八万吧。朱家王朝一次会合这么多人马到一个战场上,这可是头一遭啊!”   因为他已经胸有成竹,所以提起这十七八万的敌人语气很轻松,没有一点紧张或郑重的感觉。他微微一笑,向大家扫了一眼,看见大家都同意他对官军人数的估计,接着说道:“左良玉是有经验的大将,如今是平贼将军,手下实际带兵的总兵副将也有十来个,人马有十三四万。杨文岳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可他手下大将虎大威也算一名悍将,明军中都叫他‘老虎’……”   说到这里,炕上的刘芳亮呸了一声,小声道:“狗屁老虎,狗熊罢了!”   范青笑一笑,继续道:“不管是老虎还是狗熊,这位虎将军也是一位打仗很有经验的总兵官。而且杨文岳这次来攻,手下携带火器很多,要提防些。还有一路是汪乔年,他带来人马不多,只有一万多人,不过他是三边总督,边兵向来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刘芳亮笑着插话道:“若是十多年前的边兵那还算厉害,可是这些年,边兵中的老兵死的死,逃的逃,还有许多加入咱们义军。现在的边兵都是些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没啥战斗力。”   范青哎了一声,道:“不可以轻敌啊!刘将军也参加昨晚的夜战了,从昨天夜间这一仗看来,官军的士气比往日高多了。大敌当前,咱们可不能吃了‘轻敌’二字的亏。咱们说起来有三十万兵马,可咱们自家心里明白,可战之兵也就一半,其中精兵至多十万,也不比左良玉人马多很多嘛!”   众将纷纷点头,红娘子、刘体纯几人想起昨晚在镇子里激战的惊险,至今心有余悸。左良玉的兵马确实训练有序,若只论单兵作战能力,丝毫不逊于闯营的战士。昨晚能取得胜利,夺得朱仙镇,其实是有一点运气成分的。   范青道:“咱们夺取朱仙镇,抢夺了有利地势,争得这场战役的主动权。但还不代表咱们必胜了,敌人毕竟还有十几万人马摆在那里,怎么将他们消灭,这一仗如何打,我想听听各位的高见。”   众将一时间沉默,范青看看田见秀笑道:“田哥你是大将之首,年纪也最大,你有什么主意,可以先说。”   田见秀坐在炕沿上,盘着一条腿,好像一个刚从田地中回来的老农一样,他笑道:“太高明的主意没有,不过,我觉得官军虽然人马众多,也比往日能战,可他是三路军队合在一起,这一点可以为咱们所用。杨文岳和汪乔年都是总督的身份,实际上地位比左良玉高。但左良玉性格骄横跋扈,不听调遣,当在还是一名总兵官的时候,骄横的名声就无人不知了。现在当上平贼将军,地位崇高,三路军马又由他总指挥,他岂能把这两位常打败仗的都督放在眼里?”   “尽管杨、汪二人是总督,其实不能拿他怎样,这三路人马是三股搓不拢的绳,不是一股绳。我们应该抓住他们这个弱点,使他们败在咱们手中。我们可以暂时不向敌人猛攻,只须稍用挑拨离间之计,再加军力威胁,敌人必有内变,那时,我们再全力猛攻,就可以不经多少恶战,把敌人全部收拾。”   范青听了田见秀的话,连连点头,他心中虽有妙计,但田见秀所说的法子,他确实还不曾想到过。自言自语道:“挑拨离间,使敌人自溃,是个好法子。”   田见秀受到范青的鼓励,又道:“这挑拨离间的法子,可以用在咱们擒来的战俘身上,昨晚镇子里激战后,因为大雾,好多官军士兵都走散了,高级军官擒住好几个,就在他们身上做文章最好。”   刘体纯、李双喜、白旺等人顺着田见秀的思路说下去,想出好几条挑拨离间之计。   范青笑眯眯的道:“大家集思广益,果然能想出妙策来,二虎……”   二虎是刘体纯的小名,他立刻站起来道:“属下在!”   范青道:“这个挑拨离间之计就交给你去实施。”   刘体纯道:“保证完成任务!”   范青问:“各位还有什么妙计?”   众将互相看看,都不说话。红娘子笑道:“别卖关子了,我看你和军师商议了一天,从早上出去勘察地形,到中午回来,一直嘀嘀咕咕,定是想出了什么妙策了,说给我们听吧!”   范青点点头对李岩笑道:“军师,还是你来说吧!”   李岩笑道:“这是大将军想出来的一条十拿九稳的计策,只要依计而行,准可以让官军全军自溃。”   刘芳亮躺在炕上,依然忍不住问:“什么妙计?”   李岩笑道:“这朱仙镇和水坡集之间有一条河,叫贾鲁河。这条河本来算是一条大河,现在春旱,河水枯瘦。这条河十分重要,官军十七八万的大军饮水全靠从这条河取水。如果没这条河,官军的大军就没有水源。光靠打井,不能供应十七八万人和上万匹战马,几千头骡子。这条河从西北流过来,先经过我们这里,才到水坡集。要是我们在上游三四里处截断了这条河,使河水不再向东南流,官军就没有水喝。如此干旱的天气,人马饮水困难,再加上咱们大军一压,必然不战自溃。”   李岩说完之后,还不等别的将领说话,刘芳亮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好计呀!”但他激动之下,这一掌正好拍到腿上伤口处,忍不住又“哎唷”叫了一声,把众人都逗笑了。   刘芳亮道:“大将军果然足智多谋,我说当初让我抢占朱仙镇的时候,为什么非要占领朱仙镇的西北方向,西北方向正是贾鲁河的上游,原来大将军早就存了要断他们水源的心思了,这不就是古代的诸葛孔明再世么!先知先觉,厉害啊!”   大家都点头赞叹,田见秀道:“这就好比下棋,大将军总能比对手多看出几步棋,这棋就赢定了,大将军果然非同一般。”   范青笑道:“你们也别只顾着夸我,也想想这计策有没有疏漏,怎么执行才能完美。”他见陈永福欲言又止,知道陈永福自从投降以后,始终把自己当成降将,会议的时候较少发表意见,便主动道:“陈将军,有什么好建议,尽管说。咱们闯营的规矩是,议事的时候大家畅所欲言,说出来,众人参详,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   陈永福笑了笑道:“我也是受大将军计策的启发,我想官军千里行军,从湖广跋涉到河南,所带的粮草不多,昨天白旺烧了一些田地里的冬小麦,今天我们可以继续烧,在官军营垒周围十里到二十里之间,把田间没收割的冬小麦全部烧光。此时天气还有些寒凉,官军需要砍伐树木取暖,让白旺把周围的树林也烧光,甚至村落房舍也烧掉,让官军野无所掠,不但没水喝,也没粮食吃,更没柴烧。不出十天半月,必会自乱起来。那时他们内有军心自乱,外有大军相逼,官军若不溃败,我陈永福就白白当了这么多年将军了。”   “好!坚壁清野。”范青跳起来,双手用力拍了一下,对陈永福笑道:“永福,说的好,说的好啊!我们刚才只想着断他水源,你却连粮食、柴禾一起给他断了。这才能看出集思广益的重要性,咱们心中的锣鼓都敲打到一个点子上了!”   陈永福笑道:“我不过是借着大将军计策的思路想下去罢了!没有大将军的妙计在前,我哪能想出什么计策来!就算我不说,我也知道大将军和军师一定会想出这步好棋来!”    第257章 截断贾鲁河   范青兴奋的走了两圈才坐下,看看众将,又对红娘子笑道:“红帅还没发言,对我们的计策有什么说的么?”   红娘子笑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主意都被你们想遍了,只要按着你们这些计策走,我看全胜不难。”   范青点点头道:“我和军师上午仔细勘察了贾鲁河沿岸,沿着河流向上走了几里,已经看好地方截断河流,把水引向河流北面的洼地,汇成一片湖泊。另外还要挖几道沟,将水引入我军营之中,供大军饮用。这个筑坝引流不算难,但要在坝的周围挖一条壕沟,同时把兵力隐藏在堤坝周围。”   红娘子道:“对,这条坝很重要,咱们拦出一条湖泊,固然是断了对方水源,但也等于给自己增添了危险。如果官军趁机摧毁了堤坝,不但解了他们的缺水之患,而且能淹没咱们的营地,甚至整个朱仙镇,这样一举两得的计策,左良玉那老贼必然想的到,所以必须要防他一手。”   范青扫视众将,最后落到田见秀身上道:“田哥,你擅长防守,挖掘堤坝且派人防守,就交给你了。”   田见秀站起来拱手道:“遵命。”   “你需要多少人?”   田见秀道:“河边那地方比较狭窄,不适合大部队作战,兵多了也无用,我只要五千步兵,再加上两千骑兵追击敌人的时候用就行了!”   听到这么少的兵力,范青有点出乎意料,道:“这堤坝十分重要,事关全局,田哥,这五千步兵是不是太少了?”   田见秀站起来,拱手道:“大将军放心,那地方易守难攻,我心里有数,只需五千兵就足够了。如果大将军不信,我愿意立下军令状,用我项上人头担保。”   刘芳亮哎了一声道:“田哥不必如此,大将军没有让你用性命担保的意思啊!”   范青点点头道:“田哥心里有数就行,唉,我是怕重蹈黄河大堤的那一幕。”   众人想起去年,官军挖掘黄河大堤,差点溃坝的危险景象,不由得都有些心有余悸。   范青又道:“咱们截断官军水源之后,官军不会坐以待毙,定然拼死反扑。我估计,他们除了进攻堤坝之外,还会猛攻朱仙镇正面,面对水坡集的营垒,战斗定然惨烈,我把守卫正面营垒的任务交给永福,怎么样?”   陈永福立刻站起来插手齐额,道:“接令,永福定会完成任务,不辜负大将军期望。”   范青道:“正面营垒,我拨给你五万步兵,一万骑兵,你以前用的顺手的手下都调拨给你,必须挡住左良玉的正面进攻。”   开封重建军制之后,陈永福原来的家丁家将都被打散,分散到别的将军麾下。现在范青让这些陈永福旧部都归他指挥,是表达对他的信任。   陈永福拱手道:“大将军放心,我陈永福如果这么些兵马还守不住一座营垒,那也没有脸再回来见你了!”   范青点头,又道:“第三件事是建筑炮台,昨晚在争夺朱仙镇的时候,咱们没有大炮吃了左营炮火的大亏。今天咱们的大炮也陆续拉来了。张鼐!”   张鼐赶快站起来,拱手道:“听令。”   范青接着道:“炮台要尽快筑起来,尤其正面对左营的炮台,要修的快些,高些。把大炮架设好,轰他左良玉个昏天黑地,让他们知道咱们闯营大炮的厉害!”   随后范青又对白旺道:“白旺,为了牵制官军,我命你率领两千骑兵,三千步兵,迂回水坡集的东面,西面和南面,烧毁田间麦子,扰乱官军。如果大队官军来,你不可硬拼,要退走。如果小股官军来,就将他们剿灭。使官军不得安宁,既不能砍柴,也不能打粮。”   白旺拱手接令,对这任务,他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又听范青说可以剿灭小股官军,他就在心中发狠,一定要多剿灭些,杀的痛快些。   随后范青又安排刘体纯和马世耀率领一万兵马,守卫在朱仙镇通往开封的要道上,以防止左良玉派偏师偷袭开封,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范青做事谨慎,大战之前尤其如此,每一步行动都要反复思考,斟酌利弊。   直到傍晚,会议才结束,范青单独把刘体纯留下,问:“二虎,昨天夜里到天明起雾的时候,一些左营军官和部下走散了,结果被你擒住,可有此事?”   刘体纯连忙拱手道:“有的,昨天一夜激战,总共俘虏了官军一千多人,大多都是伤兵,因为受伤没法撤走,所以被咱们给擒住。其中有一名偏将,是左良玉的部下,接近黎明的时候才赶来朱仙镇增援,同义军接战不久就起了大雾,和部下走散,被我擒住后,关押起来。”   范青感慨道:“官军俘虏中伤兵这么多,也侧面证明左良玉部下还是有些锐气的!”随后他压低声音悄悄嘱咐了刘体纯一些话,要他照办。他对于刘体纯的聪明机警,素所深知。这任务很重要,所以他唯恐刘体纯没听明白,问道:“二虎,我的用意,你可都听明白了?”   刘体纯拱手道:“明白了,大将军,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去办,请大将军放心。”   范青满意的点头,说:“去吧!晚上,我要见左营那个军官。”   吃完晚饭,范青还是觉得不放心,他让李岩去看看田见秀筑坝,自己则去看陈永福建筑的正面堡垒。堡垒建筑的非常坚固,营地中的士兵也安排的井井有条,一看就是久经阵战的老将才能布置出来。随后范青又带领三百亲兵去检查马世耀的营地。马世耀驻守在距离朱仙镇十五里,通往开封的大道上。范青视察了他们在仓促中修筑的营垒,感到这座营垒虽然截断了大道,但还不够坚固,他指示他们要挖两道壕沟,壕岸上要多设一些堡垒,马世耀听了赶快去修补。   这时候,偏将丁国宝带领一群士兵过来,他的任务是在开封和朱仙镇之间巡逻,捉拿敌人派出的奸细,只见他押着一名乡下人打扮的汉子,把这名汉子推到范青面前,让他跪下。丁国宝拱手道:“大将军,这人是开封城的内奸,去向左良玉传递消息,被我拿个正着。开始还嘴硬不承认,被我从棉袄里搜出这封密信来,才不得不认罪。你看……”   说着把这封密信交给范青,范青仔细看了信,原来是官军留在城中的奸细,他潜伏在城中等官军来攻城便做内应。信中把开封兵少,民心不稳的情况说了,建议左良玉派一支偏师偷袭开封。到时候,约好时间暗号,开封城潜伏的奸细一面放火,一面做内应打开城门,让左良玉大军进城。   “这群兔崽子!心思好毒!”范青喃喃自语。如果左良玉得到这封信,真的派出偏师。万一马世耀拦不住他,被他攻到开封城下。且不说他否能够攻破开封,就算惊扰开封,也会让闯营失掉开封民众的信任。   “从哪抓到的?”范青问。   丁国宝道:“我就知道这些人鬼鬼祟祟定然不敢走大路,所以我专门在各处小路上设伏,果然抓到这条大鱼。”   这名奸细不认识范青,但他见众将士追随在范青身后,丁国宝也对范青十分恭敬的样子,而范青说话的语气和腔调也带着上位者的姿态。知道他是闯营的大人物,所以在地上不停叩头道:“大人饶命,小人只是个送信的,虽然为官府做事,但从来没与贵军交过手。小人家里还有老母和妻儿,请大人手下超生,饶小人一命,小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感谢大人。”   “住口!”丁国宝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对范青道:“这小子是个孬种,也不用拷问,一股脑的把开封城中潜伏的同伙都给交代了,据说是开封一些乡绅暗中串联,组建的一个叫‘平贼会’的组织。他奶奶的,咱们这么优待这些开封乡绅,他们居然还骂咱们是贼!我已经飞骑通知傅大学士,让他把城中的奸细,包括这些乡绅全都抓起来,免得他们趁机作乱。”   范青点点头,道:“国宝,你做的很好。”丁国宝十分高兴,拱手道:“多谢大将军夸赞。”   范青让人把这奸细带走,给他东西吃,严加看管。随后又叹道:“咱们虽然尽力笼络这些地方乡绅,但还有人心中不服。这次挖出的‘平贼会’定要重重惩处。不弄几个抄家杀头,总有些人不服气,总以为我范青是心慈手软,不会杀人的首领。”说话的语气已经带着一丝狠辣的意味。   然后,范青同丁国宝走到附近一棵树下,屏退左右,小声说:“今日捉到奸细的事情不可声张,这人一会儿我带走自有用处。捉到奸细的兄弟们可以给重赏,但要把此事保密。”   丁国宝会意,道:“大将军放心,捉这奸细的将士都是我的亲信,我只要嘱咐一声,他们绝不会泄漏消息。”   范青满意的点头,让丁国宝走了。   李岩被范青派去视察田见秀修筑堤坝的情况,在贾鲁河上游的一处位置,已经被田见秀率领的将士给拦腰截断。河水向西北不远处的一片洼地倒灌,渐渐形成一片新的湖泊,夕阳中,湖水波光粼粼,将一抹斜阳倒映在湖水中。   因为这一带没有山,没有石头,两三千将士就用在附近村子所能找到的筐、篓、麻袋、草包……在里面塞满黄土,一个一个的堆在河身较窄处截断水流。他们一边截流,一边开沟将河水向西北方的洼地引导,使新筑的拦河坝容易完成。   河南岸凡事容易决口或溢流的地方,都用土堵塞牢固,而一条通向朱仙镇方面的主要渠道也同时有将士挖掘。大部分利用原有的小沟和低洼地方。另外有许多地方,将士们正在挖修小渠,准备将干渠中的水引向各个驻地。   到了第二天清晨,一条横在贾鲁河上的堤坝已经完成,有两米多高,长度五六十米。此外还有几条沟渠的堤坝,加起来总共一百米左右。由于堤坝的阻拦,西北面的洼地形成的小湖逐步扩大。对于闯营的战士来说,这不禁是迫使敌人溃败的一个妙计,而且在这干旱的平原上,忽然出现了小湖和小渠,多么的令人高兴!这样的新鲜事情,老战士随着闯营转战十几年都第一次看见!   忙碌了一夜的战士们个个满身泥污,好像一群泥人一般,他们先是站在水边观看,很多人在河边、小湖边饮马。很快,一些战士脱得精光,跳入河中和小湖中洗澡、玩水,一片欢快。   田见秀从上午就同众将士们一起挖土,抬土,挑土。他一边杂在小兵们中间劳动,一边指挥全部工程的进行。他手下的将领和左右亲兵因为他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在古代已经属于中老年的范畴,又是大将的地位,天气还有些寒凉,便几次劝他不要同兄弟们一起干挖土和挑土的力气活,只坐在舒服地方指挥就行了,但他一概不理,一直抢着干活。他和士兵一样,光着上身,虽在初春的凉爽天气中,也不停的从脊背上淌汗,整个身子又是泥水,又是汗水。   他打着赤脚,裤子卷到膝盖上面,连裤子也完全湿了。晚饭和早饭都是在工地上和普通士兵一样,端着大碗,蹲在河边吃。吃完之后,也不休息,立刻又开始干活。   当工作完成之后,田见秀也同将士们一起跳入湖中洗澡,湖水渐渐升高,最后深的地方已经没过胸脯了。于是小伙子们快活的吹着口哨,叫嚷着,互相泼水,还用笨拙的姿势游泳,双脚打得水面噗嗵噗嗵响,水花四面飞溅。   田见秀在离他们一丈远的湖水浅水处洗澡,搓下身上的泥垢,几次被他们扑腾起来的水花溅在身上脸上。他的亲兵为了保护他,坐在湖岸边,相距不过几丈,四面警戒,留神他的安全,等候他的呼唤。见到这种情况,不禁对这几名愣小子怒目而视。    第258章 虑胜的重要   这几名玩水的青年士兵都是新兵,原本都是小袁营的士兵,刚刚加入闯营不久,将领还认得不全。而田见秀又是满脸泥污,在湖边洗澡,便没看出来他是大将,嬉耍如故。   田见秀的亲兵们见他们无礼,便想出言警示他们。可田见秀却不觉得被冒犯,而且也不想打断这些年轻人的兴致,就用眼神阻止了亲兵。   亲兵头目也下水到他身边,说:“将爷,我来替你搓搓背吧?”   “不用,不要让那些小伙子看出来我同大家不一样,使他们玩的不痛快。”   “不过,他们打闹的太不像话了。让他们知道谁在这里洗澡,他们就老实了!”   田见秀笑着责备道:“何必那样,我若不是起义的早,还不是跟他们一样是普通小兵,甚至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你们何必要我在这些小伙子跟前摆出身份。”   “可咱们整个闯营,从大将军往下没有一个将领像你一样没一点架子!连罗虎、白旺这些后起之秀,现在也比你有威严。”   “还是保持本色好!”田见秀哈哈一笑,接着叹道:“将来不管谁坐了江山,天下太平,我还是要解甲归田,自耕自食,或出家为僧,还不是同乡下老百姓一样生活。”他是闯营老将,虽然效忠范青,得到了他的信任,没像别的老将那般受到排挤。但他也看出来范青上位之后新老将领之间的倾轧,这让他更加灰心,也更坚定了他出家为僧的信念。   亲兵头目笑道:“将爷,你常常有出家的念头,只是将来大将军和夫人能放你解甲归田么?”   田见秀道:“我一直视富贵权势如浮云,人各有志,他们也不能勉强。”   “那时候,我们这些跟随你多年的亲兵亲将怎么办?”   田见秀笑了,“大将军总说不要拉帮结派,你们是我的亲兵,也是闯营的将士,只要你干的好,大将军会重用你们的。日后你们论功行赏,享受荣华富贵,我自闲云野鹤,深山寺庙,咱们各走各的道路。”随后他挥手,让自己的亲兵们都远远的退开。   一名湖心戏水的小伙子玩够了,他来到湖边浅水处搓身上泥垢,见到身边的田见秀,竟然没有认出他是大将。只觉得田见秀面色和善,没有管自己的那些校尉那般威严神气,也没亲兵侍候,便搭腔道:“老伙计,你是伙头军还是马夫?”   田见秀笑道:“我是马夫。”   小伙子这时注意到他身上有许多伤疤,惊叹道:“老伙计,你挂的彩不少啊!”   田见秀笑道:“这么多年南征北战,打仗是家常便饭,还能不挂几处彩?”   小伙子又问:“你是军中老人,定然认得指挥咱们的首领田将军吧!”   “认得,还很熟悉呢!”   “老伙计,你说奇怪不?从昨天晚上筑坝以来,干了一夜的活,都没见到他过来,难道他不管咱们啦?”小伙子问道。   田见秀哈哈一笑道:“我见到了他了,他一直混在士兵中干活筑坝,你没看到么?”   这小伙子笑了笑,显然不大相信,一个高高在上,统帅数万人马的大将会去干苦力。他懒得争辩,又说道:“老伙计,求你一件事,给我搓搓背,行吗?”   “好啊!”田见秀拿起一块布,道:“我已经搓完了,正好给你搓搓。”   小伙子高兴了,说:“你真是个好人,咱们交个朋友吧!如果明天不打仗,咱们还来这里洗澡,到时候我给你搓背。”   田见秀笑笑不语,等小伙子转到他面前,便开始给他搓背。远处田见秀的亲兵见到这一幕都很吃惊,亲兵头目忍不住要过来骂人,却被田见秀的眼神阻止。并且向别的亲兵使眼色,不许他们大惊小怪。   过了一会儿,岸边一个校尉大声招唤这些士兵。田见秀就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搓干净了啦,小兄弟。”   小伙子向他转头笑了笑,顽皮的做了一个鬼脸,随即窜向深处,扎了一个猛子,在湖心处冒出头来,向河堤那边游过去。等他游到河堤边,爬上岸,回头想再向老伙计告别的时候,却见“老伙计”已经上岸,穿好衣服,穿戴上一身闪亮的将领铠甲和头盔,从岸边树林中出来二三十骑兵,护卫着他策马离去,这小伙子完全看呆了,喃喃道:“这老伙计到底是谁?”   范青当晚回到岳王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喝了一碗伙房给送来的羊肉汤,吃了一张饼。李岩这时候也才从贾鲁河的堤坝处回来。   范青一见他一身泥污的样子就笑了,吩咐伙房让他们再端一碗羊肉汤和几张面饼过来。   李岩嘱咐道:“多加些辣椒去去寒,浑身都凉透了。”   很快,亲兵又端来热气腾腾羊肉汤和面饼,二人一面吃喝,一面商讨军情。   范青笑道:“兵法上说‘未虑胜先虑败’,其实败固然要虑,胜也更要虑,不然敌人一见形势不妙,顺利撤走,就算胜也是一场小胜,不值一提。所以,咱们现在好好的虑一下胜了之后的办法。”   李岩心中早有成算,他笑了笑,对范青说出了他的计划,最后问:“大将军,你看怎样?”   范青称赞道:“很周密,只要左良玉败了,杨文岳、汪乔年就跟着溃败了!”   范青放下筷子,把一张地图摊在桌上,手指在地图上移动,道:“我们要逼迫老左向许昌那条路上逃,落入伏中。如今有一件事情,我打算让你去办。这任务行军远,十分辛苦,还要率领人马火速动身,迟了只怕来不及。”   李岩恭敬的回答说:“请大将军吩咐,我立刻去办。是不是要我在杞县、陈留之间截断官军的退路?我久思为大将军在战斗中效力,今日正是时候。”   范青哈哈一笑:“在白天的会议上,我说这次战役,人人都能立功,连军师都能得到战功,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次我打算派你率领当年豫东起义那些校尉、士兵去建立大功,可不是到陈留、杞县去,那方面只需要一支疑兵,我派遣别人去。”   李岩心中也明白是要派他往西南方面,说道:“请大将军吩咐明白。”他也明白范青之所以要他率领豫东老将士,也是有在其中提拔将领的意图。毕竟,军中校尉将领大多都是老八队的人,都是陕西人居多,范青也是出于平衡军中实力的考虑。   范青道:“我想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官军必有大队人马往许昌一带逃去,直奔南阳,或奔往郾城、信阳。现在就要你带领豫东将士往尉氏一带,发动那里县镇村屯的百姓,让他们做好准备,备好棍棒、锄头刀枪,官军很可能在那里溃散。如果有溃散的官军,就让他们截杀,无论首级还是俘虏都可以到闯营领取奖赏,这件事情要封锁消息,别让水坡集的官军知道。”   李岩道:“是,我一定照办,倘若官军在那里溃散,豫东将士奋力截杀,老百姓也会揭竿而起,毕竟官军这一路上也没少祸害百姓。”   范青笑了笑道:“后面事情,你就按着咱们商议好的计划行事。你现在就出发吧!”   李岩接令,匆匆的走了。他来到闯营一直居以谋士的地位,现在能率领军队,一显身手,他的心情十分振奋。但他也暗暗担心,自己这次带走了一万精兵,而左良玉和闯营的正面决战还没进行,虽然范青很有信心,但战争胜负莫测,如果正面接战不顺利怎么办?   范青送走李岩,亲兵过来报告,说被俘的左营军官已经被带了进来。这军官虽然只是一个千总,但仪表倒也很神气,相貌堂堂,头盔和佩剑都被卸下,身上只穿着棉甲,背后还有一个“左”字。   他很懂规矩,一进帐篷,立刻给范青跪下磕头。范青伸手虚扶,笑道:“我们将你俘虏过来,待你还不错吧?听说战场上的兄弟们用绳子将你绑了,有点无礼,随后知道你是左营的军官,立刻松绑,以礼相待。我的一名爱将王成章还请你喝酒,酒肉款待,好嘛,不打不相识,一打倒成了朋友。”   由于范青说话的口气亲切幽默,帐篷里的人都无声的笑了。那军官赶快站起来,恭敬的说:“多谢钧座大人不杀之恩。”   范青笑着伸手,道:“坐下,坐下,你同我手下王成章素昧平生,同我也素不相识。我们这样待你,只因为你是左帅手下的人。你也知道我军昨夜俘虏了杨、汪两营的官兵如何对待?俘虏了左营官兵如何对待,待遇大不相同。”   “是,是,这些事,鄙人都看在眼里,心中清楚,鄙人回去之后,一定向左帅大人如实禀明。”   范青道:“我同左帅虽在两军对垒,可是我们之间并没有私仇,我在河南立足,他在湖广称霸,只因为他圣命难违,才不得已与我敌对,其实我对左帅一直是十分佩服,惺惺相惜。只是各自立场不同,双方将士各为其主,当然要互相厮杀。我和左帅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了留下日后见面之情,我下令不许伤害你们左营被俘之人,不管是官是兵,一律放回。”   这名左营千总听了范青的话,十分感动,他偷偷打量范青,只见是一名只有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心中十分惊奇。“嗨,就这么一个年轻人,眼下指挥数十万大军作战,简直是不可思议。”他又一次深深拱手鞠躬,道:“多谢大将军优待左营俘虏,鄙人回去之后一定如实禀报,请我们左帅知道大将军的心意。”   范青点点头,赏了这名千总十两银子,让刘体纯带下去酒肉款待。   第二天清晨,从空中俯望下去,在朱仙镇和水坡集之间可谓是“大军云集”。几十里之内都是人马,营帐一座连着一座,到处都是穿着铠甲,佩戴刀剑,或举着长枪的士兵。而附近的老百姓少得可怜,尤其是水坡集那边,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逃空了,极少数没来得及逃走的,也被官军抓去,替他们干苦力。   官军以水坡集为中心,面对着朱仙镇,修筑了许多堡垒,营垒外面又掘了壕沟。所缺的是,方圆数十里的树木都被烧毁了,光秃秃一片,连找些树枝作为营地周围的障碍都找不到。   从整个战场形势来看,官军处于不利的地位。义军在西北、正北、东北三个方向集结了三十多万人马,其中精兵十万以上,以压倒性的优势对官军形成了半圆形的包围。在地形上,义军所占的地势较高,而官军所占的地势较低。   起初,官军的士气还是可以的,虽然在争夺朱仙镇的遭遇战中失败,但并没影响到他们的信心。毕竟他们还有十七万人马,号称二十万。而且平日里左良玉麾下将士训练有素,对于劣势和逆境能处变不惊。多年的征战,也让这些老兵的心理素质变得很强。   但两军对峙的第二天,下午未时刚过,官军就发现贾鲁河的水越来越少,最后断流了。只在河床低洼处还剩下一些死水,但都不深。这使官军们大吃一惊,人心顿时浮动起来,各营士兵都出来抢水,有的用水桶,有的用木盆、瓦盆。水一下子就被抢干了。   于是官军开始在营地中掘井,掘了一半,竟塌了下去。好不容易掘成了两口井,里面水少的可怜,刚开始提上来还是清水,逐渐变得浑浊,到最后成了泥汁儿。而这里没有白矾,无法使浑浊的水澄清。他们只能将就着用这样的泥水饮马、做饭。到最后连泥水也提完了。士兵们只好换地方重新掘井。在抢水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起互相斗殴,甚至互相杀伤的事情。   第二天黄昏以后,趁着月亮还没出来,杨文岳、汪乔年陪伴左良玉到水坡集西北面巡视了与义军相持的正面部队。    第259章 左良玉的悔恨   左良玉字昆山,明末山东临清人,最初在辽东与女真人作战,受到侯恂的提拔,把侯恂视作恩人,这次崇祯派侯恂去湖广传旨,督促左良玉进军,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这层关系。但左良玉之所以能发兵,倾巢出动,入河南剿灭闯营,也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   在明末,左良玉的标签就是骄横跋扈、拥兵自重。明史中对他的评价是虽然是骁勇之才,频歼巨寇。但拥兵自重,骄亢自恣,养寇贻忧。现代史学家认为左良玉在明末实际上已经蜕化成一名地方军阀,而非忠于明朝将领,区别就是考虑事情的出发点已经不同。他不再从国家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只想着自己个人和军阀集团的利益。所以他故意害死杨嗣昌,却又能勇猛的击败张献忠。现在他大举来攻闯营,也是因为闯营快速成长,不断壮大,让他感受到了威胁,毕竟河南、湖广交界,必须通过武力遏制住闯营势力的扩张。   这与近代史学家说法一致,即“勇于虐民,怯于大战”,说他心目中既没朝廷,也没百姓,是真正的豺狼之将。   此刻借着夜色掩护,左良玉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闯营的营垒。他身材高大,面色红黑,一双狭长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冷峻,整个面孔给人一种威严冷酷的感觉。其实此刻他心里翻腾的十分厉害,他两年前就知道闯营在河南发展,但那时他想借流寇壮大的机会,搞死杨嗣昌,所以对河南的流寇不闻不问,任其发展。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闯营的发展会这么快,区区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由几千人壮大到几十万人,连克洛阳、开封等名城。虽然期间李自成受伤昏迷,但闯营在一名叫范青的年轻人带领下,依然保持壮大的势头。   他有时对情报半信半疑,他现在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不识字,但凭借半生戎马生涯,在刀尖上打滚的经历,才有现在的地位和能力,而范青有什么本事,才征战几年,就所向无敌了?   直到闯营攻克开封,又在河南到处掠地,且设官理民,建设根据地之后,左良玉才真正感到事态严重了。流寇不怕流动,就怕他们不流动,而打算变成固定的势力。   所以出于剪除未来威胁的考虑,左良玉才决定出兵,既不是因为忠于崇祯,也不是给侯恂这个老朋友面子,而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自从进入河南之后,左良玉看到了闯营对河南乡镇城市的建设,百姓安定,市镇繁荣,河南变化如此之大,让他感到心惊,决定必须迅速除掉这个敌人。   朱仙镇的遭遇战更是让他对闯营将士刮目相看,他是了解自己属下将士的,知道己方实力,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没夺下朱仙镇,可见敌人的实力也很强劲,同左营将士一样的训练有素。而在以前,他一直把闯营当成流寇看待的。   直到昨天,他虽然在地势上处于劣势,但还保留一定的信心,认为胜负在五五之间,即便败了,自己也能有办法全身而退。   可今天早上,河流断水之后,左良玉通过自己的战争经验,迅速知道了闯营的意图,这一刻他开始有些害怕起来,也郑重的审视起对手。这个自己没见过面,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范青,不但善于作战,而且智谋也很过人,是一个有勇有谋,智勇双全的人才。他平生在战争方面很少佩服别人,现在他隐隐有点佩服这个年轻的对手了。现在,官军的处境更加糟糕了,胜负已经在三七之间了。   暮色中,只见对面闯营的营地十分严整,壕沟,鹿角,拒马,以及营地内的各种设施,还有隐约可见士兵,证明布置营地的将领也是一名老手。   “对面闯营的将领是谁?打探清楚了么?”左良玉问道。   “回禀父亲,是开封降将陈永福。”回话的是一名铠甲鲜明,面容俊朗的年轻将领,是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现在掌管左营的中军。这些年,左良玉着意培养儿子,让他将来能接替左营权力,从这点看来,他已经把左营当成自己的私军了。   左良玉哦了一声,他当然是知道陈永福的,是年纪和他差不多的老将,原来是镇守开封的总兵,并不算出名。可左良玉却知道,在大明朝,出名的将领不一定厉害,默默无闻的将领也不一定无能。只因为大明朝吏治腐败,许多有能力的将领因为不会钻营,不会溜须拍马,巴结上司,便没有升迁的机会,陈永福就是这样的人。   只听杨文岳和汪乔年在一旁喃喃咒骂陈永福,说他是“无能之辈”,“不忠不义”,“死有余辜”之类的话。   左良玉轻蔑的瞟了二人一眼,他知道陈永福的本事,是大将之才,尤其擅长防守,李自成曾受挫开封城下就是证明,范青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攻克开封城的。现在看对面营垒十分安静,兵士似乎不多。但左良玉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擂鼓,开始进攻,对面的营垒马上就像一个苏醒过来的凶残巨兽,炮声就是它咆哮的声音,各种武器就是它的利爪牙齿。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露出白森森牙齿的野兽,不停的吞噬他的士兵,永远不会餍足。而自己的士兵将成千上万的倒在营地外面,凄惨的死去,左良玉凭借自己的多年征战的经验,很容易想象出来那种景象。   陈永福布置的营垒将会像一座绞肉机,极难攻破,而范青能任用降将陈永福正面对战自己,也证明了范青使用将领的能力。这让左良玉更加忌惮范青,也对这场战役的前景感到悲观。   但他是不会在下属和同僚面前露出一点这样的情绪,周围人只能看到他一张紧紧抿着嘴唇的,面色严厉,充满威严的面孔。   直到月亮出现,星月光芒将地面镀成一片银色,左良玉等人才回到营地。看到闯营壁垒森严,防守严密,众人都很失望。   此时在水坡集,驻扎在正北方向,面对闯营主力的正是左良玉的营地。营地东西数里,刚才众人巡视的战场也正是这一段。   汪乔年虽然是三边总督,但他从陕西带过来的新兵是战斗力最弱的,一路上过来,只能充当架桥铺路的工兵角色,所以他的部队驻扎在左良玉部队侧右方的东北方向。杨文岳的三万人马,虽然战斗力一般,但火器很多,他在左良玉的左侧翼扎营。整个战场形势,左良玉负责的责任占了八成,面对的是义军以朱仙镇为大营的主攻力量。就官军来说,督师和总督两支人马都是依靠左军为“长城”。这种形势,使左军所受的压力最大,同时也使左良玉更加轻视二人。   巡视回来,汪乔年认为局势严重,便邀左良玉一起去杨文岳的老营,秘密磋商。杨文岳心中也有一件机密大事想要和汪乔年密商,但左良玉在一旁,他只好暂时不说。   参加这次会议的是三支部队中少数重要将领和幕僚,一共十五六人,这是汪乔年在巡视回来的路上分头通知的,所以这些人很快骑马来了。   会议一开始,汪乔年先将眼下严重的局势谈了几句,请大家提出挽救危机的作战方略。将领和幕僚们互相看看,都默默无言,他们都看出来眼下的不利局面,所以不敢贸然提出建议,以免承担责任,这与差不多同时召开的闯营军事会议,那种热闹的争着发言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杨文岳因为先在火烧店抛弃傅宗龙败逃,后来在二次开封之战缩在黄河以北不敢进攻,被皇帝斥责“怯敌”,为此遭到朝廷严责,几乎被下狱治罪。但因为崇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带兵人选,又被派遣出来,戴罪立功。此时他一来不敢再主张持重,不得不在口头上勉强主张进攻,二则他在黄昏后发现形势十分可怕,想趁此机会试探左良玉的口风,便首先打破帐中沉默,说道:“目前贼兵势大,抢占了朱仙镇,先得地利,又截断贾鲁河,使我军面前有三策,必须选择一条。”   “一是与敌决战,破釜沉舟,义无反顾。趁眼下我军士气尚未衰竭,向敌进攻,全力以赴,同时派一支偏师进攻开封城,与开封城中的内应,里应外合,攻破开封,逼迫流贼首尾不能相应。然后两面夹击,庶几可以扭转局面。倘能重占朱仙镇,夺回胜势,继续努力,全胜不难。所以我主张与敌人决战,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杨文岳心中怯战,实不希望有人附和他的主张,但人们从他说话的声音和神色上,猜不出他的真实用意,都用惶惑的眼睛望着他,奇怪他为何竟然主张决战,左良玉只是用眼角瞟他一眼,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对杨文岳的心思十分清楚,因此对他此刻故作姿态的样子更加鄙视。   杨文岳说毕之后,向全体参加密议的文武要员慢慢扫视,看出来汪乔年和大家惶惑的表情,很投合他色厉内荏的表演,只有左良玉的神态使他心中大为不安。他同汪乔年都害怕左良玉的嚣张跋扈,临阵自作主张,将他们抛给流贼。他不敢向左良玉多看,只是装着若不经意的扫视一眼,留意到左良玉对他的冷淡和轻蔑神气。又不自禁的想起他在黄昏后,所发现的秘密,更觉得害怕。   为着解脱大家陷于惶惑与沉默的困境,他深知汪乔年兵弱,最惧闯营,想借助他的口来打消决战的建议,于是向汪乔年轻声问道:   “总督大人以为是否可以趁早与敌决战?”   汪乔年从出关以来,一直被恐惧和忧虑折磨,从昨天起右边眼角的肌肉不停跳动,这本是末梢神经过于疲劳所致,但对于迷信的他来说,就是疑心自己将会遇到灾祸死亡,眼角跳就是征兆,这样使他在目前不利的处境中更增添了绝望的念头。他已经注意到左良玉面对他们时冷淡、傲慢的表情,也看出来在座的文武官员没有一个人同意决战。   可他自己既害怕贸然决战,有不敢说出来反对决战的话,成为皇上对他治罪的把柄。在片刻沉默中,他觉得自己眼角跳动的特别厉害,看看周围人的目光都在望着他,他只好捻着这两年来迅速花白的胡须向杨文岳问道:   “杨大人刚才说眼下摆在我军面前的有三策,其他两策如何?何不全部说出来请大家斟酌?”   杨文岳叹了口气道:“眼下被迫决战,其实胜算不大,只有两三分胜利希望,至于另外两策,恐怕……”不必说出来吧!”   一个监军催促道:“杨大人不妨说明,以便共同斟酌。”   杨文岳道:“第二策就是防守,竭力苦撑,深沟高垒,不与敌军决战。而且据说闯营内部新老将领不合,我们也可用离间计,造成闯营内乱,伺机而动。”   汪乔年苦笑道:“闯营是否不合只是谣传,据说现在的大将军范青深得将士拥戴。恐怕咱们的离间计未成,我军士气丧尽,人心瓦解,不可收拾。而且闯营有开封的人力物资支援,可以长久坚持。我军现在连饮水都困难,粮食也打不到,连烧柴都难以获得,如何坚持?”   随后又问:“第三计如何?”   杨文岳道:“如果难以支撑,实在不得已,我们大军可以徐徐向柏县、睢州一带撤退,不必困守此地。贼军如追赶前去,即在睢州、杞县一带决战,不至于如今日断绝水源。贼军如不敢尾追前去,我军可以随时返回,再寻找战机。”   汪乔年皱眉道:“如果撤退,大军一动,极容易造成惊慌溃败,所以要用精兵断后。断后的部队必然损失惨重,由谁来承担?再说未经苦战,便要退兵,皇上如果怪罪,如何是好?咱们奉命督师,皇上对咱们期望甚高,如此草草撤退,只怕难逃一死。如其死于西市,反不如死于战场!”    第260章 左良玉的妙计   此刻的形势是前有强敌,后路断绝,防守不行,撤退更不行。他估计大军在水坡集无险可守,而水源断绝的情况下,至多能坚持五天。五天之后,不战自溃。他在杨文岳请他说话之后,他紧皱着浓黑的扫帚眉沉默片刻,才慢慢道:   “既然督师大人和诸位大人都认为应该在此地与贼决战,我也无话可说,至于胜负凶吉,只好听天由命!”   杨文岳心中一阵大跳,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他其实是想听左良玉说出撤军两个字的,但没想到左良玉一口答应下来决战的要求。他脸色微微发白,颤声道:“左将军想要何时决战?”   左良玉冷笑片刻道:“明日凌晨,天色将明之时,便是决战的最佳时机,请二位大臣调整好各自军队,明日浴血奋战。”   说完,左良玉便带着儿子和属下将领转身走出帐篷。从杨文岳的大营出来,左良玉脸色阴沉,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回到自己的中军营帐,身边只剩下亲信将领和幕僚之后。   左梦庚拱手问道:“父亲为何如此急着决战,如今已经三更了,距离明天黎明不过几个时辰了,全军决战,是不是太仓促了!”   左良玉冷笑:“你跟随我作战十多年了,难道没看出来咱们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境地,实际已经是绝境了,此刻咱们进退不得,防守更是坐以待毙,等着自溃。之所以抢着决战,是因为此刻将士们还有一点锐气,没太受到缺水的影响。只要再过一天,就会全军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再没决战的力量了。”   提到缺水,左良玉一脸愤恨,喃喃道:“为父征战几十年,没想到这个范青来了这么一手,让一名年轻人给耍了,我左良玉命中该有此劫。”   左梦庚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心中暗道:“难道形势已经危险到这样的情况了吗?只能用速战的方式才能保留一点锐气?”   一名属下将军道:“大人,今日观察敌人营垒,戒备森严,防守严密。昨日与闯营在朱仙镇决战,方知这群流寇十分悍勇,极难对付。如今他们以逸待劳,凭借营垒,只怕咱们不易取胜啊!”   左良玉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攻击陈永福的营垒和送死差不多,但咱们有得选择么?不过我当然不会白白送死,我心中有一条计策,也许可以反败为胜,一举击溃闯营。”   众将都知道左良玉颇有智谋,一起躬身听他计策。   左良玉缓缓道:“闯营用筑坝的方式来截断咱们水源,不过这水坝也给他们自己留下隐患。只要咱们凿开他们的水坝,大水一定会淹了朱仙镇,让他们自乱阵脚,咱们趁机猛攻,也许可以一举击败他们也未可知。”   众将一起恍然,深佩左良玉的智谋。   只听左良玉缓缓道:“明日一早,我就对敌人营垒猛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同时派出一队精锐偷袭他们的水坝,这叫声东击西。”   左良玉扫视众将,最后还是落到自己儿子身上道:“梦庚,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我给你一万精兵,再有五千骑兵,你必须把这个堤坝给我夺下来。”   左梦庚拱手道:“接令。”   随后,左良玉开始发令,安排明早进攻正面营垒的部署。一名幕僚轻声道:“既然明天正面进攻是吸引敌军注意,定然死伤惨重,可以先派遣杨督师和汪总督派兵进攻,替咱们减少损失,如何?”   左良玉微微点头,道:“也该他们流点血了!”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水坡集十几万官兵,已经队伍森严,全副武装,准备大战了。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对面闯营的营地就像一条长龙一般蜿蜒不绝,绵延数里,而正对水坡集的营地大门则像龙头一般,两根高高竖立的旗杆则像龙角。而大门前的鹿角、拒马之类的障碍物,则像龙须、龙齿。   很快这种朦胧的状态渐渐消失,变得清晰起来,能看清闯营营地的栅栏都是手臂粗细的木棍搭建的,有三米多高,非常牢固。栅栏间的缝隙,可以伸入手臂,但人不能通过。这样的栅栏非常适合从里面向外射击,因为当时的火铳一般都是手臂粗细。透过栅栏的缝隙能看到,栅栏后面有士兵走来走去巡逻。   营地中的将士大都在休息,但只要水坡集这边的官军稍有异动,马上成千上万的士兵就会从营房中跑出来,在栅栏后面严阵以待。   左良玉骑着马从如标枪般站立的左营士兵中走过,他对麾下将士的士气很满意。刚刚,这些士兵饱餐一顿,也喝了足够的水,此刻士气正足,片刻之后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左良玉向来对自己的兵很有信心,这些兵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大多都是老兵,不畏生死,十分悍勇,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不论是何种情况,这些士兵都会义无反顾的冲锋的。   “擂鼓!”左良玉冰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只听战鼓声缓缓响起,开始速度很慢的,每隔几秒才敲响一下,但速度慢慢加快,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让所有听到鼓声的人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起来。   随着战鼓声响起,左营士兵整齐的走出营地,在营地前列阵,站好自己的位置后一动不动,就如标枪一般挺立,手中的长枪如同一片枪林,竖立在地上,枪尖在辰光中闪闪发光。   左良玉骑着马缓缓走到阵前,这时,杨文岳和汪乔年也骑马快速过来。左良玉身后黑压压的士兵方阵,散发出来的杀气和威势,让两名总督、督师觉得心中有些慌乱。   二人骑马到了左良玉马前,汪乔年先拱手道:“左将军,你昨夜通知我们两部人马派遣五千人做前锋,我和杨大人觉得有些不妥。”   左良玉微微斜睨看他,冷笑道:“有何不妥?”   杨文岳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二人虽然为总督和督师,但在军事上以将军为首。我们麾下士兵多为老弱新兵,也不如将军的兵精锐。我们两部人马都对将军依若干城,还请将军的兵马主攻,我们二部人马作为辅助比较合适。”   汪乔年则苦笑道:“左将军知道我从陕西带来的兵,都是刚刚招募的,训练不到一年,从没上过战场,只怕一见到敌人炮火,就会溃散,心惊胆战的逃命。这样一来反而影响全军士气,所以请左将军再斟酌一下。”   一直较少说话的左良玉,忽然脸一板,一双狭长的眼睛中射出凶光,喝道:“一战就逃的兵,还叫兵吗?”   他声音陡然升高,似乎是在呵斥二人。杨、汪二人的职位都比左良玉高,却被左良玉这声断喝吓得浑身一抖。   只见左良玉阴沉着脸,道:“咱们三部人马共同对战闯营,应该同心协力,奋勇争先才对。前日晚上争夺朱仙镇的战役,只有我们左营拼死力战,你们二部人马始终不进入镇子,也不出力战斗,是把我们左营人马当成苦力使用么?”说到这里左良玉哼了一声,道:“二位大人虽然官职比我高,可皇上的圣旨中却让我总制所有部队。今天二位大人如果再不出力战斗,休怪我左良玉反脸无情。”   左良玉说完,他身边的亲兵一起手握武器把柄,虎视眈眈的看着杨、汪二人,杀气腾腾。杨、汪二人速来知道左良玉桀骜不驯,心狠手辣,如果不依从他,只怕他现在翻脸,先把他们二人杀了也未可知。二人都是文官,那见过这阵势,不禁都瑟瑟发抖起来。   左良玉心中好笑,也更加鄙视二人,放缓语气道:“二位大人放心,这次主攻依然是我们左营。你们二部只需出兵五千,试探一下敌人虚实就行。”   杨、汪二人知道不能推托,只好颤抖着手向他拱了拱,“既然如此,我们回去列阵。”   左良玉微微点头,也不拱手还礼,道:“辛苦二位大人了。”   杨、汪二人怀着一肚子气回到自己的营地,却又不敢反抗左良玉的命令,只好组织人马,准备进攻。   片刻之后,杨文岳派出三千步兵,汪乔年派出两千步兵,在左良玉的阵前集合列阵。这两部人马一出场,就和左营兵马形成鲜明对比。士兵们列队不整齐,有的还拖着兵器,样子有的无精打采,有的一脸惊恐,四处张望,在长官的吆喝斥骂下,才慢慢站好队列,整个方阵,松松垮垮,毫无士气。   左良玉看着这些兵马,眼中露出轻视的目光,这些兵也能叫做兵?他平时很自负,总认为自己的兵马在明朝官军中一枝独秀,战力可排名第一。眼前这些兵马比自己的精兵档次可差的太多了,但他忽然又想起,左营现在处于劣质,也许会输给闯营,他心中不禁感到窝火,自己还没能发挥优势,与闯营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就稀里糊涂的要输了。不过他也知道战争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取决于多种因素,而士兵的战斗力只是其中一项罢了。   “擂鼓!”左良玉沉声道。   左营战鼓隆隆响起,越来越急,似乎在催促这些士兵快点进攻。可阵前的士兵只是惊惶的四处张望,将心中的恐惧暴露无遗。   杨文岳、汪乔年不得已骑马驰到阵前,亲自督促他们进攻。杨文岳手下大将虎大威是员猛将,只见他手中举着大刀,大声威逼,“胆敢怯敌不前者,俺先砍了他的脑袋。”   汪乔年麾下连像样的将领都没有,他只好用利诱的法子,大声喊:“兄弟们,一会儿冲锋,只要大家勇敢向前,等回来的时候,就有赏钱,最少也给十两银子。”   一名士兵显然不信,小声嘀咕,“军饷还欠了几个月呢,能给什么赏钱?净糊弄我们这些苦哈哈!”   汪乔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高声叫道:“各位兄弟,敌人营地中有水,也有各种物资。敌人防守并不严密,只要咱们勇敢些,就能攻破这座木栅栏,好吃好喝,金银财物有许多。”   他麾下士兵从没经过大战,不知战斗残酷,一听长官这样说就信了,一些人摩拳擦掌,准备冲锋了。   杨文岳和汪乔年分别挥动手中旗帜,这刚刚列阵好的五千士兵,一起呐喊着举着刀剑武器向对方营地冲去。   而此刻在闯营营地中,数万士兵已经严阵以待,握着各种武器在栅栏后面排列,密密层层,好像木栅栏后面又出现了一条铠甲墙壁一般,刀枪火铳,各种口径的火炮都在辰光中闪着寒光,准备收割敌人的生命。   陈永福在营地中的一出高台上眺望攻击过来的官军,眼见他们冲的很快,已经到了距离营地二里内,陈德忍不住道:“父亲,开炮吧!”   这时代一般中型火炮都能打一里多远,重炮可以打到二里开外。闯营重视火炮,制造了许多重炮,这次都拉到朱仙镇,如果现在开炮,可以打死许多敌人。   陈永福观察片刻,微微摇头,道:“这不是左良玉的士兵,是一群杂兵,看起来气势很猛,其实只要一开炮,就会吓的他们四处逃散。所以不必着急,让他们冲的近些,再给他们教训。   此刻,杨、汪二人正紧张的看着冲锋的士兵。他们很担心这些士兵一旦遭受攻击,马上就会溃散。尤其是汪乔年,他知道麾下士兵没怎么打过仗,只怕被轰上几炮,就会慌乱奔逃。   可奇怪的是,对方的营垒十分安静,这群士兵呐喊着向前冲锋,回荡在旷野中,十分洪亮,与沉默的义军营地形成鲜明对比。对面义军的营地好像没人,是一座空营一般。   这些前锋士兵一直冲到一里之内,才遇到第一个麻烦,在营地外面有连绵不绝的壕沟,这些壕沟又深又宽,而这些士兵又没有木板和草袋去填平壕沟,只好跳下壕沟,再慢慢爬上来。   陈永福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心中已经确定无疑了,这些人肯定是炮灰。    第261章 惨烈的正面战场   陈永福在营地外面总共挖掘了三条壕沟,延缓对手攻击速度。这些炮灰士兵好不容易翻过两条壕沟,到了第三条壕沟之前,距离义军大营只有几百米了。   陈永福这才轻轻点了一下头,麾下诸将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用旗语通知各处士兵。只听营地中设立的炮兵阵地有人粗着嗓子一声大吼,“开炮,轰他娘的!”   命令一级一级的传递下去,片刻的沉寂之后,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地面轻轻一颤,一颗炮弹发出尖利的啸声,飞上天空,划出一个半圆,落到地上再次发出轰鸣,尘土飞扬。二里之外的地面上被砸出一个大坑,坑旁边有一名士兵血肉模糊,只剩下半截身体。还有一名士兵抱着断掉的半截手臂,在地上翻滚惨嗥。而旁边的几名士兵则完全惊呆了。他们是陕西来的新兵,从没打过仗,完全不知道大炮的威力。更没曾想象过被炮弹击中后的惨状。所以看到眼前凄惨可怕的一幕,他们不是想着逃走或继续冲锋,而是呆呆的站在原地,被吓傻了。   这时,闯营中的大炮陆续开火,很快连成一片。一百门多门大炮的轰鸣声,加上炮弹落地的巨响,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淹没一切声音。在营地前两里之内,炮弹以各种角度落下。有的弧度较大,近乎垂直的落到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有的弧度较平,炮弹在动能的作用下,连蹦带跳的向前,有的堕地后直线向前,在泥土中犁出一条深沟。   无论怎样落地,这都是被火药爆炸推动,带有强大能量的热武器。铁球带有巨大的伤害力,直接被砸中的,变成一摊肉泥。被跳弹碰到的,断手断脚,身体残缺,在这时代的医疗条件下,一样死亡。   这些冲锋的士兵从来没经历过炮火的洗礼,更不曾见过这可怕的场景。只片刻功夫,到处都是死伤惨叫的士兵,而且每一个都那样凄惨,让活着的士兵心胆俱裂,浑身发抖。   最惨的还是冲到第三道壕沟前,此地距离义军营地最近,不足百米,不但受到炮火攻击,闯营的弓箭手也在不停射箭。   箭如飞蝗,十分密集,无数闪亮的锋锐金属在晨光中一闪而过,划出一道道晶亮的光线。闯营的弓箭手全是神射手,都能拉十二力以上的强弓,射程都在一百五十米左右。   冲到这个范围的官军受到了双重打击,无数人惨叫倒地,或被炮弹打死,或死在弓箭之下。成片倒下的样子,就像被冰雹打击下的成片倒伏的秋禾一般。惨叫声连成一片,第三条壕沟前后到处都是尸体。没有一名士兵能冲到营地栅栏之前。   这样恐怖的景象吓坏了正在冲锋的官军士兵,他们不曾经历过这种级别的战斗,也不具备这种级别战斗的心理素质。恐惧攫住他们的心,很快只剩下一个念头,逃跑吧!   在死伤一千多人之后,这些官军士兵崩溃了,哭爹喊娘,惊惶的大叫着,或丢掉兵器,或拖着长枪,转头向后跑。可他们冲的太深了,在逃跑的过程中,又被闯营从身后杀戮了数百人。   看到作为前锋的官军正在溃退,左良玉面无表情的道:“弓箭手准备!不许一人逃回来。”   左营将领立刻下令,四千弓箭手,左右各两千人,成弧形散开,将这些溃退士兵的后路堵死。这些弓箭手毫不留情的将箭头瞄准自己的同伙,只听长官一声令下,箭矢唰唰射出,官兵阵地前一百多米外,传来一片惨叫声。这些逃回来的官军士兵,刚刚抱有一点生的希望,马上就被自己人的一阵箭雨,打消的无影无踪。   杨文岳和汪乔年急忙拍马过来,杨文岳对左良玉拱手道:“左将军,这些人虽然败了,但也是我军士兵,怎可屠杀自己人?”   汪乔年急忙道:“还请大将军手下留情,饶过这些逃兵性命,他们就算打仗不行,也有别的用处。”   左良玉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道:“既然是逃兵,按着军记,也是当斩,他们打仗不行,我要他们何用?传令下去,不许一个逃兵退回阵地。”   身边亲兵轰雷似的答应,只见逃回的官军士兵成片的倒在自己人的手上,杨文岳和汪乔年急的直搓手,却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在心中咒骂左良玉太过歹毒。   被自己人箭雨放到的官军士兵或哭爹喊娘,或破口大骂,但现实是他们回不来了,冲锋也是死,退回来一样是死。不得已,这些士兵只好再向义军的营地冲去。很快他们就发现一个很好的躲藏地方,就是义军挖掘的壕沟,又深又宽,躲藏在里面,炮弹打不到,弓箭手也射不到。于是无路可退的这些官军士兵纷纷躲藏到了义军挖掘的三条壕沟当中。   看到这种情况,左良玉脸上又露出一丝冷笑,慢慢道:“擂鼓,让工兵进军,填平壕沟。”   霎时间,左良玉营地后面战鼓隆隆擂响,只见数千工兵呐喊着冲向义军营地,他们大多都推着独轮小车,小车里面装着五六个草袋,草袋里面都是沙土。他们的目的就是填平壕沟,给后来冲锋的战士铺出一条道路来。   他们冒死冲锋,在义军炮火的攻击下,不少小车散了架,推车的士兵惨死在炮弹下。不过,更多的工兵把小车推到壕沟前,把草袋扔进壕沟。只片刻功夫,就在第一条壕沟中填出好几条道路,随后又填平了第二条壕沟和第三条壕沟。   最惨的是躲在壕沟中的那些官军士兵,他们好不容易从义军的炮火和自己人的屠杀中活下来,最后却被活埋在壕沟当中。   杨、汪二人看着远处壕沟中,惨叫着想要爬出来士兵,却被左良玉工兵毫不容情的用泥土草袋砸下去,最后成了填平壕沟的一具尸体。二人手指微微发抖,左良玉的的狠毒果然名不虚传,对自己人都下得了手。可怜这些作为前锋的五千官兵,在义军炮火和自己人的射击中死了大半,剩下的全被填壕沟,全军覆没,没有人生还。   这时,左良玉阵营的战鼓声擂的更急,左良玉亲自举起手中红旗,向前一挥,   “冲啊!”左营第一个方阵的步兵,接近三千人左右,呐喊着冲了出去。第二个,第三个……一共接近十个方阵严阵以待,等待随后的冲锋。   左营的步兵都是老兵,他们很有经验,冲锋的时候队形很分散,躲避炮火攻击。这三千人很快穿过三条壕沟,这时他们面对的是义军炮火加上弓箭的双重打击。他们唰的举起手中圆盾,护住身体要害,继续冲锋,箭矢落到圆盾表面,如冰雹一般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在冲到栅栏之前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义军最猛烈的火器打击,虎蹲炮和各种火铳、三眼铳,同时施放,霎时间,砰砰的枪炮响声连成一片,一股青烟将栅栏笼罩起来。铁砂和铅子如同瓢泼大雨一般,这一瞬间,在栅栏前形成一道弹幕。左营的士兵再会躲闪,也没法在这密集的攻击下躲闪。他们只能勉强用圆盾护住身体要害,但露在外面的四肢却没法遮挡。   更有无数人被虎蹲炮击中,这种散射炮,是戚继光发明的野战炮,炮口粗、炮身短,发射简单,不能极远,而且只能散射。在攻城战中毫无用处,但在野战、近战中往往能发挥出来惊人的杀伤力。面对血肉之躯,四处飞散的铅弹杀伤力极为惊人。   只见冲到栅栏前的官军士兵成片的倒下,在地上翻滚惨叫,身上的铠甲能挡住火铳的铁砂,却挡不住虎蹲炮的铅弹。此时朝阳初升,金色光芒照耀在营地之上,营地前成百上千的战士尸体,鲜血渗入泥土,脚下的土地都变得泥泞起来,一股血雾在金色阳光中蒸腾,视线都有些摇晃起来,血腥味道刺鼻,第一批参与攻击的敢死队死伤了大半。   左良玉面无表情,手中红旗挥下,第二批敢死队冲了出去,很快到了栅栏前,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猛攻。他们冲到栅栏前,试图攀爬栅栏,三米多的高度对受过训练的士兵来说,攀爬并不难。这些士兵十分悍勇,他们爬上栅栏试图进入营地内部。   但义军士兵早有准备,无数长枪手站成一排,大声呐喊着,不停的击刺。每次将长枪刺入官军士兵的身体,都充满恶意的拧动枪柄,试图撕裂伤口甚至内脏,给对手造成更大的伤害。听到栅栏上的官军士兵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这些长枪手则会对自己的成就满意,在嘴角露出狞笑,再一次击刺。   这些官军士兵大多都是刀剑之类的短兵器,根本没法对抗长枪,攀上栅栏的的士兵几乎没有成功进入营地,都被长枪戳死,尸体就挂在栅栏上面,好像一排人体旗帜。少数从栅栏跳入营地的,也站不住脚。长枪手后面还有无数火铳手、弓箭手,短刀手,彼此配合,跳入这群杀戮机器中,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   远处左良玉脸色冰冷,如一块寒冰一般,对惨烈的战斗不为所动,手中红旗挥落,第三批攻城士兵再次冲出阵地,向义军的营地冲过去。   这批冲锋士兵后面还有几十辆盾车,这些盾车很像攻城时战士躲在车厢内,挖掘城墙的车子,不同的时,车厢上面平台更大,车子也更高,这是特制用来攻破营地栅栏的车子,作用与吕公车更像。   这些车子在行进过程中,被炮弹打碎了十多辆,剩下十多辆慢慢靠到栅栏前。左营士兵爆炸出一阵呐喊声,“冲啊!”这些士兵顺着车子的阶梯,直接冲上栅栏顶上,然后跳入营地,这一瞬间在栅栏内部抢占了一小块地盘。栅栏外面的士兵一起欢呼起来,大叫:“冲啊!营地破了!”   远处陈永福微微冷笑,营地这么容易被攻破,那他就不是善于防守的陈永福了。他手中还有接近一半人马没有使用呢。只见他旗帜一挥。登时从后方冲出来十几个小队,这些小队是典型的模仿戚家军的战斗小队建制,前方一名持着大盾士兵防御,后面是两名到四名长枪手依托大盾进攻,再后面是两名火铳兵,还有一名持着短弩的弩兵和拿着短刀的近战手。远近搭配,攻守平衡,配合进攻,这是这半年来,范青练兵的最大成就。   只见这些翻越栅栏的左营士兵,被几个小队的义军士兵,堵在栅栏前,根本不能寸进一步。在长枪、火铳、短弩各种攻击的蹂躏下,纷纷惨叫倒地。这些左营士兵固然勇猛,武艺也很精湛,但个人进攻怎能比得了团体配合。   此时栅栏前后的义军士兵专心对付栅栏外的敌人,栅栏内的义军则对付翻越过来的敌人,分工明确,井然有序。虽然好像是一片混战,其实义军的战斗丝毫不乱,正在用最有效,自己死伤最小的方式杀戮、消灭着敌人。   随着大炮调整炮口,栅栏前的这些盾车也陆续被打碎,左营士兵死伤狼藉,情形十分凄惨。   左营当中,左良玉身边的几名将领脸上都微微变色,这战斗也太惨烈了,几乎是自杀似的攻击。现在总共冲上去一万五千人了,死伤接近万人,这死伤率也太高了,而现在根本看不到攻破营地的希望。义军的营地太坚固了,防守顽强,准备充足。战争经验丰富的将领都看出来,这样攻击根本不可能攻破营地。   众将一起望向左良玉,希望能撤军,再想其他办法。可见到的却是左良玉面无表情的再次挥下旗帜,第四个步兵方阵,呐喊着再次冲上去。左营的士兵也足够悍勇,在整个大明朝的军队中可排名第一。如果是别的明军在这样大的死伤下,早没了斗志。可左营士兵如一群不畏惧生死,完全没有人类感情的机器一般,毫不犹豫的向前冒死冲锋。    第262章 偷袭失败   陈永福站在营地中看着栅栏前激烈的战斗,官军死伤惨重,尸体倒在栅栏前,像连绵不绝的小丘,有半米多高,数百米长,鲜血将栅栏和地面都染红了,战斗十分惨烈,近年来除了开封之战,再没有过这么激烈的战斗。   陈永福的儿子陈德忍不住道:“父亲,敌人的攻势太猛烈了,用不用禀报大将军,请求骑兵支援。”   陈永福笑了笑道:“敌人攻势虽猛,却是强弩之末,根本攻不破咱们的营地,形同自杀。咱们现在占很大优势,不需要支援。而且一旦向大将军求援,反而会中了他们的诡计。”   “左良玉有什么诡计?又为什么要用这种自杀似的进攻?”陈德迷惑不解。   陈永福又笑了笑,儿子的战斗经验还是不足啊,于是道:“你速速去见大将军,不是求援,而是提醒大将军,敌人可能有其他诡计,千万别中了他们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计策。”   陈德应了一声,赶快骑马去了。   此时,在官军的阵地上,左良玉正向西南方向眺望,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空蔚蓝,光芒刺眼,左良玉心中暗道:“计策如果成功,儿子也该回来报信了!”   左梦庚率领一万五千兵马,也是天不亮就出发,拂晓时分,到了贾鲁河上游义军筑坝的地方。此刻天色朦胧,在一片高坡上,左梦庚眺望堤坝。只见在贾鲁河中间,义军垒砌来一条高三米,长约三十米的土坝,把贾鲁河截断,截断的水流流向北面的一片低洼处,形成了一片湖泊。贾鲁河虽然是条小河,但在水流持续不断的注入下,湖泊也很大了。于是义军又在西北面,朱仙镇这一侧,修筑了一条高两米,长约一百米的土坝,防止湖水倒灌入朱仙镇。   左梦庚心中微喜,这情况跟父亲预料的一模一样,只要掘开义军后修的土坝,水流就能倒灌朱仙镇,让朱仙镇的闯营阵脚大乱。到时候父亲趁机猛攻,定能一鼓作气,击败闯营。   他此处到堤坝的距离约有二里,他仔细查看地形,从这里一直到堤坝都是平整的田野,完全没有建筑营地或者堡垒。一马平川,一览无余。而且闯营的士兵也没多少,只在堤坝上看到两个小队,约有一百多人在来回步行巡视。   左梦庚暗暗惊讶,为什么闯营防守的如此松懈,难道是没想到官兵会来偷袭堤坝,范青很有智谋,但毕竟才二十多岁,有点疏忽也是正常。想到这里,他心中有点窃喜,这样的好事被自己碰到了,简直是上天送给左营的礼物,送给自己立功的机会啊!   “全体步兵准备,进攻土坝!”左梦庚开始发布命令。他身边的一名偏将有些怀疑,忍不住道:“大公子,咱们和闯营的人交手几次了,他们很狡猾的。这截断水源的堤坝很重要,他们却不做设防,这不符合常理啊!不如让末将率领几百兵士,上前探查一下情况再说。”   左梦庚脸一板道:“怎么不符合常理了?他们也留了士兵守卫,土坝上巡逻的不就是么!此处到土坝一览无余,如果有埋伏,咱们会看不到?我看他们虽然狡猾,可是百密一疏,没想到咱们会派大军来偷袭,所以疏于防范。你现在带几百兵去探查,岂不是打草惊蛇,暴露咱们的行踪。等他们大军到来,咱们还能夺取土坝么!”   听了左梦庚这番话,这名偏将不敢说什么了。但左梦庚也怕中了埋伏,所以只派五千步兵去进攻,剩下的暂时留在土坡上作预备队。   这五千士兵在刚才那名偏将的率领下,慢慢向土坝摸过去,此时,天色还没大亮,周围景物有些朦朦胧胧。这五千兵马一直摸到距离土坝几百米的地方,这名偏将才放开喉咙,大喊一声:“冲啊!”   于是这些士兵借着晨光,一起爆发出来冲锋的呐喊声,向土坝奔跑过去。   这些官兵一直跑到距离土坝一百多米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抵抗。土坡上的左梦庚大喜,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忽然呐喊冲锋的官军停了下来,似乎被什么给阻挡住了,呐喊声,也变成嘈杂的喊杀声音。左梦庚心中一沉,敌人还是有准备的。   冲锋的左营士兵遇到了麻烦,原来在靠近堤坝一百多米的地方,义军掘了一条又深又宽的壕沟。义军战士都躲在壕沟当中。从远处看去,根本看不到义军战士,由于视角的原因,也看不到壕沟的存在。一直冲到壕沟前才发现。   只听壕沟中爆发出来一片呐喊声,“杀呀!”壕沟中的义军战士都准备的是特别的兵器,比正常的长矛还要长一大截。从壕沟底部直接能戳到左营士兵,而左营士兵手中正常长度的长矛则戳不到义军士兵。只听壕沟边缘一片惨叫声,夹杂着密集的长矛刺入身体的噗噗声,鲜血在壕沟上方飞溅,将壕沟下面的义军士兵淋的头脸都变成血红色。   一些悍勇的左营士兵不顾生死,从壕沟边缘跳下来,想要和义军战士肉搏。但跳下壕沟之后才发现,在用超长兵器旁边还有一名持着短刀,专门等着他们肉搏的义军战士。这些战士受过特别训练,穿着适合肉搏战的轻便棉甲,一旦左营士兵跳下来,立刻贴身与之近战。而左营士兵一般都拿着长枪,在壕沟上面时,长枪太短,而跳下壕沟后,又发现长枪太长,在较窄的壕沟中根本施展不开。很快陷入被动,在肉搏中被杀死。   壕沟上下都在激战,惨叫骂娘声不断,但死伤多数是左营的士兵。在这种不利的战况下,左营士兵依然算得上勇猛,他们的长枪在壕沟中不便使用,索性就抛掉长枪,徒手向闯营近战士兵扑来,他们用身体挡住义军战士的第一下攻击,随后扑到义军战士的身体上,用拳头、用手指,甚至牙齿撕咬。壕沟中到处都在死命拼杀,好多战士在壕沟中滚来滚去,最后同归于尽,尽管死了,还保持着战斗时的姿势。无论左营还是闯营都是勇猛的战士。从一名战士的角度来说,两营的士兵都足够勇敢,无可挑剔。   远处山坡上的左梦庚很快就接到士兵报告,把战斗不利的情况说了。左梦庚十分恼火,立刻下令,让剩下的五千步兵全部出击。一半用刀剑盾牌之类的短兵器,方便在壕沟中作战,另一半则用火铳和短弩。   “让躲在壕沟中的这群老鼠尝尝弩箭和铁砂的滋味!”左梦庚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有些后悔没听那名偏将的话,先派人探查清楚,吃了大亏。但也有些庆幸,因为回报的士兵说,壕沟中埋伏的义军士兵并不多,只有两三千人的样子。所以,左梦庚觉得,自己这五千人马派过去,一定能杀败义军,毕竟人数占好几倍的优势呢!   这五千人马迅速出击,从土坡上冲下来,刚刚奔跑到平野上,忽然只听马蹄隆隆,大地震颤,从北面山坡后面,一队骑兵疾驰而出,有两千左右,猛地从侧翼插入这些士兵的队伍当中。   这些骑兵速度极快,左营支援这五千步兵还没来得及列阵,骑兵已经冲到面前。但就算他们列阵,也阻挡不了。因为他们大多都是短兵器、短弩或火铳,而对战骑兵最有效的还是长兵器。   这骑兵队伍猛烈的冲入步兵当中,挥刀猛砍,或用马蹄践踏。骑兵蹂躏步兵最容易。利用骑兵的冲击力将步兵的阵形击溃之后,再分别追杀。   只见左营的步兵队伍根本挡不住闯营骑兵,被冲的七零八落。要么被撞倒在地上,要么被骑士挥刀砍死,而他们的短兵器对战高高坐在马背上的骑士,却又力所不及。只听左营的队伍一片惨叫声,好多人被砍倒撞倒在地上,又被马蹄践踏,筋折骨断,变成一摊肉泥。   左梦庚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也是久经阵战,知道不能任他们逞凶。立刻大吼一声,率领五千骑兵从坡上冲下来,向闯营的骑兵猛扑过去。原以为是一场激动人心、热血沸腾的骑兵对冲,岂料,闯营骑兵的首领吆喝一声,这些骑兵居然转身退走。等左梦庚率领骑兵到了战场,闯营骑兵已经转身驰到远处山坳后面,消失不见了。   左梦庚气的大骂:“他娘的,都说闯营勇敢,怎地不敢跟我真刀真枪,面对面大战一场。”再看派出这五千步兵,已经死伤近千人,田野中到处都是躺在泥土地中哀嚎翻滚的伤员,或着一动不动的死尸。   左梦庚只好原地整顿军队,让这些步兵重新列队,再次出击。又过了片刻,步兵终于到了壕沟边上,他们迅速发挥投掷类武器的优势,短弩和火铳向壕沟内射击,而持着短兵器和盾牌的士兵则跳入壕沟,与闯营士兵肉搏战。   左梦庚也到了壕沟边上,只见战局变得有利。他正要吩咐让工兵铺平壕沟,好让骑兵过去冲杀。忽然,闯营这边又传来一阵锣声。只见壕沟中的闯营士兵纷纷向后撤。原来这壕沟每隔十几米,就有一段退回壕沟北侧的阶梯。听到锣声之后,闯营的士兵边战边撤,纷纷从阶梯上退回到壕沟北侧。   左梦庚大喜,以为闯营不是对手,已经开始撤退了。他立刻命令擂鼓,还在壕沟南侧的步兵纷纷跳入壕沟,准备乘胜追击闯营士兵。这一刻,壕沟中十分拥挤,全是左营的步兵。   这时,忽然从壕沟西边,靠近贾鲁河堤坝的方向,传来轰轰的水流响声。壕沟最西面的左营战士都惊恐的大叫起来,“发水了,快上去!”   “闯营正在往壕沟中灌水呢!”   左梦庚骑在马背上,位置较高,他能清楚的看到在西边堤坝处,被闯营凿开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水流倾泻而出正好注入到这条壕沟当中,正快速从西向东流动,最前面的水流可以看到白色浪头,急速在壕沟中前进。   左梦庚做梦也没想到,闯营还有这样的手段,他立刻声嘶力竭的大叫,“快攀到壕沟上面去!大水来了!”   在几名将领和一些士兵的呼喊声中,壕沟中的左营士兵纷纷向壕沟北侧攀爬,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刚才撤走的闯营士兵并没有真走,他们只是稍稍撤退。这时候忽然又返身杀回来。他们用长兵器和短弩,不停的向下攻击攀爬的左营士兵,让他们根本没法上来。   转眼间,壕沟的的激流已经冲过来,壕沟中左营士兵发出惊恐的叫声,身不由己的被水流冲走。壕沟有三米深,就如一条河一般,将这些士兵没顶。这些士兵都穿着铠甲,没法游泳,即便能游泳,壕沟的水流全中是泥沙,也渐渐被没顶。   左梦庚站在壕沟南侧,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双手微微发抖,一万多将士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自己还有何面目去回见父亲。他伸手拔出腰间佩剑,就想向脖子抹去。却被身边副将一把抓住,大叫:“大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不能自寻短见啊!”   左梦庚颤声道:“现在怎么办?”看看左右,剩下的都是骑兵,还有不到一千的步兵。靠这点人马怎么可能攻下大坝,任务可能要失败了。   这时候,忽然从大坝后面冲出许多闯营士兵,有一两千人,原来闯营还有后手没用的,这些士兵大多持着火铳,还有两人一起抬着虎蹲炮的,向壕沟北侧过来。此刻壕沟灌满了水,水面上漂浮的都是被淹死的左营士兵。骑兵是不可能过壕沟了。如果这些火器兵冲到壕沟对面,左梦庚这些骑兵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那名副将见势不妙,立刻拱手道:“大公子咱们快些撤吧!如果被这些火器打乱阵脚,别忘了,闯营刚刚走的骑兵也可能回来包抄咱们。”   左梦庚心中一凛,敌人用兵十分厉害,虚虚实实,他现在已经承认,敌人的将领比自己强多了。如果现在不逃,真有可能被人包了饺子,全军覆没。   他也算有些决断,转身拍马便走,骑兵们也跟着他疾驰,轰隆隆的向东方退走。    第263章 无计可施的官军   这时,田见秀带着一些亲兵从大坝上走下来,他一直在指挥战斗。他之所以只向范青请五千步兵,两千骑兵,就是心中已经打算了利用水攻的法子。他料到左营必来偷袭,所以挖好了壕沟,准备好放水的地方,果然奏效了。   接近一万左营士兵被淹死,这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胜啊!比陈永福的血战还来的容易。但看田见秀脸上似乎并没有得意表情,而是露出一丝感伤,他笃信佛教,不愿过多杀生,但两军对战,不杀人是不行的。看看壕沟水面上的一层积尸。田见秀微微叹了口气,吩咐手下,把尸体尽量捞出来埋葬。   在更远处的一座山丘上,范青带领数万人马目睹了刚才这场大战。他接到陈永福的示警之后,立刻知道敌人定是要偷袭水坝,便率领两万兵马过来支援田见秀。不过,田见秀立下军令状,只用这点兵马就能保住大坝。所以范青按兵不动,看看他有什么手段。果然,田见秀指挥得当,以少胜多,把敌人杀的大败。   范青微微点头,用赞赏的语气说了一句,“好!”,若比眼界和战略方面的谋划,没人比他更厉害。但若论具体战斗上,这些老将还是很有办法的。只可惜原来闯营的老将当中,只有田见秀一人向他表示臣服,范青微微叹息,感觉有点惋惜。   范青转身率领兵马回中军,吩咐亲兵道:“一会儿请田将军到中军开会。”现在大势已定,左良玉必败无疑了,关键是要让他败到什么程度。如果让他带着剩下这些精兵全身而退,说不定哪一日又会卷土重来,左营始终对闯营是个威胁。   “除恶务尽,落水狗要往死里打。”范青心中暗自发狠,这次一定要让左良玉大伤元气,一蹶不振,从此再没能力和自己争雄中原。   此刻,在左良玉的正面战场上。脸色铁青的左良玉挥动了手中蓝旗,战鼓声立刻停止,随后开始鸣锣。他已经知道儿子偷袭水坝失败,而且是一场惨败。他的正面进攻也是惨败,只左营就死伤一万多人。从清晨到日头升起,这两三个时辰,左营先后收到两场惨败,算上前日晚上争夺朱仙镇失败,左营在短短两天内三次大败,这在左良玉统兵这些年来还从来不曾有过。他感觉自己喉头有些发甜,但他强忍了下去。他必须保持冷静的姿态,这样才能稳定军心。可是军心还能稳定多久呢?左良玉感觉前途无望,心中充满了绝望,也许现在的大势真的转移到了范青这位年轻人身上,左良玉长长的叹息,自己有些老了。   当晚,官军的首脑将领再次聚集在杨文岳的营帐中开会,大帐中充满了压抑沉重的气氛,白天的两场惨败,对官军所有将领的打击都很大。   汪乔年好像一天当中就老了十多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愁眉苦脸。看到众人都不出声,他长叹一声道:“左将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请你直言。”   左良玉沉着脸缓缓道:“战不能战,守不能守,只能采取杨大人昨日所说的第三策了,尽快撤退。撤到陈留一带就很好,整顿兵马,再图后续。”   杨文岳最想撤退,不过他一听“撤退”被说出来,仍是出了一身热汗,他马上想到的是,皇上也许会将他下狱治罪,以及满朝言官对他的肆口攻讦,他小眼角不停跳动,脱口说道:“现在撤退,敌人定会大举追击,谁来断后?再说,将来皇上责问,这撤退的责任谁来承担?”   汪乔年从出关的时候,就抱了必死的信念,此刻开口道:“我看撤军是不行的,将士们刚刚经历大败,正人心惶惶,猜疑百端,一旦后撤,容易溃乱。敌人趁机以精骑蹂躏,结果不堪设想,所以,眼下大军万万不可撤退啊!”   汪乔年和杨文岳手下的将领幕僚纷纷开口,都反对撤军陈留,认为此刻大军向后移动十分危险。其实他们抱有的目的都是希望用此事来要挟左良玉,得到优先撤退的机会,让左良玉的部队断后。   左良玉明白他们的心思,心中暗骂:“同这帮庸才在一起,受他们拖累,真叫老子一筹莫展。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斤斤计较,计算自己的小算盘,真他妈的!”他越想越怒,向大家扫视一眼,面露忿然之色,冷冷道:“既然督师和总督大人都认为不宜撤退,咱们就在此地与他们相持,坐以待毙吧!”   说完,转身就走,他身边的将士也跟随他而去。其实,此刻左良玉的大军也很难抽身了,连续三次大战,他麾下士兵死伤甚多,士气不振,也需要修养。虽然缺水严重,但也不能立刻撤走。   当晚,左良玉也召集亲信将领和幕僚在自己帐中开会,会议还没开始,左梦庚先摘掉头盔,单膝跪地,泣道:“父亲大人在上,儿子无能,没能完成任务,请父亲责罚,取走儿子首级,儿子也无怨言。”   左良玉长叹一声,伸手扶起儿子,叹道:“我有什么资格责罚于你,我不也是一场惨败么!唉!我若不是心中存了一个轻敌的念头,又岂能把大家都带入到这种险恶的境地。你不敌田见秀,为父也不是那个范青的对手啊!”   左良玉从军数十年,还是第一次亲口说出来不如某人,这一仗,他固然是因为轻敌冒进才惨败。但平心而论,就凭闯营现在的军力将领,就是正面对战,自己也不是对手。可笑,自己还想到河南剿灭人家,其实就是自己不动手,再过两年,范青也会大举进攻湖广,与自己决战的。而自己败给闯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长江后浪催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左良玉叹息不已。他伸手扶起儿子,俩人都是悲从心来,不禁相对唏嘘,众将也都默然。   过了片刻,左良玉叹道:“其实最好撤走的机会就是现在,壮士断腕啊!可惜我没有这个魄力,一来,咱们左营伤兵太多,士气全无,如果此时撤退必然死伤惨重,我于心不忍。二来,两位督师、总督也一致反对,现在咱们是进退两难,坐以待毙的局面啊!”   提到两位总督、督师,他属下将领不再顾忌,肆无忌惮的痛骂二人。说他们都是文臣出身,不懂军事,且都是范青的手下败将,尤其是杨文岳的黑历史最多,火烧店那一仗,他抛下傅宗龙自己逃走,直接导致傅宗龙被擒投降。   此时一名幕僚忍不住轻声道:“将军,今日形势,不同平时,贼军势力强大,又得地利,咱们也得防备杨、汪二人逃走,单独把咱们留下。”   左良玉闻言微微点头。   又有将领说,现在军中饮水紧张,谣言四起,有的说闯营这两日就要大举反攻,又说闯营的大炮如何厉害云云,今天晚上,还抓到了几名逃兵。   左良玉道:“如此处境,咱们军心不稳也是正常的,但咱们必须熬过这两日,等战士们稍作休整,就想法子撤退。现在传令各营,谨防逃兵,抓到逃兵,一律斩首。”   又有一个将领谈到午后放回俘虏的事,说:“这事有点奇怪,闯营擒到咱们的士兵之后,待遇很好,还用酒肉招待,然后放回来。却把杨、汪麾下的将士俘虏之后,有的斩首,有的剁去手掌,或者割掉耳朵,总之是各种折磨。”   刚才献计那名幕僚道:“敌人用心歹毒,这是在挑拨我们和杨、汪两部人马的关系,这毒计应该是那个叫范青的小子想出来的,我早就听说他是个诡计多端的人。”   左良玉道:“是啊,这肯定是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我下午的时候就同杨、汪两位大人谈过此事。他们也认为这是闯贼存心挑拨,在这样人心浮动的时候,我们更要严禁将士们轻信谣言,更不许乱说闲话。”   一名将官摇头说:“就算杨、汪两位大人知道这是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可他们手下将士并不明白。现在谣言越来越盛,都说我们被俘虏的将领中,有人曾带回一封书信,是范青写给将军的。”   左良玉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既然谣言越来越盛,我们更要严禁谣言。我身为平贼将军,岂能从贼投降?再说我今日与闯贼决战,损失了两万精兵,这般与闯营猛战,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我的心意。”   散会以后,左良玉率领几个重要将领登上一处高阜,向北眺望,但见远远近近全是火光,有的火光向北延伸很远,分明在十几里外。从火光可以看出,义军的营垒一层一层,星罗棋布。如果硬攻的话,根本不可能取胜。   左良玉看了一阵,心里沉甸甸的,又转过来向南眺望。他发现南边也有不少火光,一会儿在这里出现,一会儿在那里出现,火光有时很小,显然正在熄灭,但新的火光忽然又起。左良玉知道,那里没有敌人营垒,定是敌人派兵去焚烧田地里的冬小麦。敌人既然有能力去自己后方焚烧冬小麦,那么就有能力去阻击自己的后勤运粮的车队,只怕自己断水不久之后,还要断粮。   他又想道:“倘若真到了绝境,杨、汪二人势必先逃,他自己当然也要预先想好退路。今日会议上他虽然说要撤向陈留方向,但他心中却不认为是个好的撤退方案。现在向东南或西南逃走都没有把握。他是个深沉威严的统帅,心里有想法也暂时不会表露。尽管他已经在考虑战败逃走和逃走以后的问题,但周围人却一无所知,从他言语表情上看不出一丁点来。   他此刻在想,范青会不会预料到他要逃走,会不会判断出他逃走的方向而先行阻击。   此刻,在朱仙镇的岳王庙中,闯营也在召开军事会议,这已经是战争的第三天了,白天连续两场大胜,让众将十分兴奋,虽然忙碌一天,很疲惫,可依然谈笑议论,大家都很开心。   直到范青走入屋子,屋子里才迅速安静下来。现在范青在军中相当有威严,所有将领都对他很是敬畏。此刻见他面无表情,不知道他的心意。   只见范青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忽然笑了笑道:“各位,今天的仗打的不错,希望再接再厉,再创胜绩。”   听到这句话,大家才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笑意。   范青对陈永福笑道:“陈将军!”   陈永福赶快站起来拱手,却见范青伸手示意他坐下。等他坐下才道:“张献忠手下那个孙可望擅长防守,外号一堵墙,可他那点防守的本事跟咱们陈将军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了!”   众人一起笑了,刘芳亮笑道:“孙可望若真是一堵墙,也不会被左良玉打的抱头鼠窜了,这外号,我看给咱们老陈才最合适。”   陈永福拱手道:“我排兵布阵再厉害,也得靠大将军训练出来的精兵才行,否则给我一群乌合之众,我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大的本事也没用。”   范青笑了笑道:“这次功劳先给你记下了,你儿子陈德也表现很好,我一起向夫人报告,给你们父子二人请功。”   陈德赶快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大将军!”   陈德现在的职位还是校尉,范青给他请功,显然是有提拔他当将领的意思。   范青又对田见秀笑道:“田将军这次的功劳也一样大,你这神出鬼没的用兵手段,我算是服了。”   田见秀站起来拱手笑道:“多谢大将军谬赞!”   范青笑道:“可不是谬赞,人说‘艺高人胆大’,开始你说只要五千兵就守住水坝,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你用兵,才知道厉害啊!”   范青笑道:“我正在向夫人报功,这次战斗你属下谁表现的最好?”   田见秀想了想道:“白鸣鹤表现很好,壕沟中的战斗就是他指挥的。”    第264章 离间计   范青微笑点头,白鸣鹤就是他派到田见秀麾下的,田见秀很知趣,明白他的意思。   范青转向屋中众将,朗声道:“现在这场战役已经打了一半,咱们取胜是确定无疑了。但取胜不是目的,把左良玉打残,打怕,打的他麾下众将再听到咱们闯营的名号就瑟瑟发抖才行。”   随后范青才把战役后半段的计划和盘托出,道:“军师我已经先派他去了,不过还不够。田将军!”   田见秀立刻拱手道:“属下在。”   范青道:“还要辛苦你一趟了,这一仗咱们一定要消灭左良玉。将他一消灭,朝廷在河南湖广一带就无能为力。你眼下就出发,率领五千骑兵,火速去尉氏境内,估计一下,官军溃退时大约经过哪些地方,将那里的大路截断,有的地方要挖掘深沟拦断去路。有些地方要布置疑兵。这些事情都得在三天之内办成,我知道你一向身先士卒,与部下同甘共苦,而且做事细心稳妥,所以这个任务还交给你去完成。”   田见秀拱手道:“请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范青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肩膀道:“此去小心,左良玉溃败之后,一定会尽力突围,防止他困兽之斗。”   田见秀答应了。范青又道:“蓝应城!”   蓝应城是他的亲兵队长,连忙跑过来给范青拱手,道:“属下在。”   范青对田见秀道:“蓝应城你带他历练历练,这小子在我身边太久了,也该升迁了。”   蓝应城大喜,知道范青要提拔他,连忙拱手道:“多谢大将军。”   范青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笑道:“怎么只谢我。”   蓝应城连忙又给田见秀施礼。   范青道:“别忙着行礼了,事不宜迟,你们的事情最多,但士兵却只能给这么多了,所以快些出发。”   田见秀带着蓝应城匆匆去了,田见秀刚走,负责中军的吴汝义又走进来,他拱手道:“我绑了一个不敬上级的兵,请大将军处理。”   范青和屋中众将都很诧异,范青问:“是怎么回事?”一边说一边向屋外瞧。   只见几名宪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士兵站在屋外。押解的士兵见范青询问的表情,连忙拱手道:“启禀大将军,这个兵原来是小袁营的人,不认识田将爷,昨天挖掘水坝的时候很无礼,被人举报。本来要请田将爷治罪,可他已经骑着马走了,不敢再打扰他。请大将军依法从严治罪吧!”   范青问:“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这小伙子看起来很老实啊!”   只见这被捆绑的士兵,垂头丧气,但年纪不大。   于是这名宪兵便把他在水坝中如何洗澡,如何让田见秀让他搓背的事,细细讲述一翻。然后说:“请大将军治罪,该杀就杀,该打就打。”   范青一听不禁失笑,望着吴汝义说:“你瞧,本来是件小事,被你们弄得好像杀人放火一般。”   吴汝义也没解开他的意思,拱手道:“既然大将军认为他的罪不重,那就打二十军棍算了。”   范青哈哈大笑,道:“老吴,你也糊涂了,田将军的秉性脾气你还不知道么?他对老百姓和手下就是一个好人,别人都说他是活菩萨。要是他如今在这里,也会大笑起来,决不会治这小伙子罪!”随即对押送他的宪兵说:“立刻将他松绑,他不认识田将军又何妨?以后见到田将军时,赔一句不是就行了,不要在意。今后要好好的杀官军,争取立功,这比什么都要紧,快快去追田将军吧!”   这青年被松绑,十分感动,跪下给范青磕头,颤声道:“小人刘哲,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说完磕了一个头,匆匆追田见秀去了。   范青随后又和众将商议军情一直到三更天才散会。范青从岳王庙回来,看看漆黑的天穹,心中暗道:“自己用的那两条计策也该生效了吧!”   此刻,在左营的中军大帐中,左良玉刚刚睡下,他虽然睡觉休息,可在征战中,他连身上的甲胄都没脱,就躺在床上睡去,这是他在多年征战中养成的习惯。   不但不脱甲胄,而且睡觉极轻,稍有响动就会醒来。只听大帐外面的亲兵只稍稍呼唤一声,左良玉立刻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事情?”此时,他的手已经下意识的摸到身旁的刀柄上。   只听,亲兵在帐外回道:“禀大帅,开封城内送信的人回来了!”   左良玉霍的坐起来,说:“把他叫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百姓打扮的人在亲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给左良玉磕头后,站起来,躬身把一封信呈上。   左良玉看了信,这是开封内应写的信,信中说开封城守卫严密,城中乡绅百姓都倒向闯营一方,奸细根本没有活动的余地,也没法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留守开封的闯营军队有多少?”   “大概有五万。”   “有那么多?”左良玉有些不信。   这人赶快跪下道:“大帅在上,小人不敢撒谎。开封城因为还有闯营的主母高夫人,连同众将家眷,城中文官,还有众多物资,所以闯营留下五万精兵防守,城墙上全是大炮,一共三百多门,弓箭礌石不计其数。守城的军民也一致倒向他们,助他们防守城池,所以袭击开封无机可乘。”   左良玉长长的叹了口气,打消了偷袭开封的计划,他本来想派一支偏师偷袭开封,最好里应外合,能攻入城内,这样就会逼迫闯营退兵,自己也能全身而退,现在看来,敌人料到了这一招,派兵去了,也如偷袭水坝一般,是白白送死。   他挥挥手,让亲兵把这人带走,心中正觉得失望的时候,忽然隆隆的炮声从北边响了起来,接着西北边和东北边也响了起来,炮声虽然稀疏,但响声很大,震的地面微微颤动。左良玉睡意全消,迈步走出帐外。他很有经验,轻轻对左右道:“这是贼军试炮,大家不必担心。听炮声此起彼落,轰隆隆的响声十分巨大。应该都是些重炮。   他早就听说闯营炮火厉害,有许多重炮,他还不太相信。因为据他和农民军作战的经验,农民军较少使用火器,即便使用,也是用的火铳之类的轻武器,大炮很少,重炮更没见过。而且当时造炮的技术还掌握在官军手中,农民军哪懂什么制造大炮。可现在看来,他真是轻视闯营了,闯营真的如情报所说那般,有许多重炮,这是刚刚运送到朱仙镇,估计很快就要对自己使用了。想到这里,左良玉更加心烦。   他问身边一员亲将:“督师和总督那里有何动静?”   亲将回答:“他们那里还没有别的动静,属下已经派人监视,谨防他们逃走。”   左良玉点点头,心情更加沉重,“这场战斗,不但要防备敌人,还要防备自己人。他们会不会像火烧店那般扔下傅宗龙,自己先逃呢!万一那样,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应当先他们走这一招?向哪个方向走更好,不会被闯营埋伏或追杀?”一连串的疑问迅速涌上心头,其实这些想法都是他在白天战斗失败后,就一直在反复思虑着的。   他在担心杨、汪二人扔下他逃走,杨、汪二人也在担心着他的举动。   在傍晚开完会,左良玉走后,在杨文岳的军帐中又开了一次小小的机密会议只有杨文岳、汪乔年和三四名最亲信的将领幕僚参加。帐外戒备森严,杨文岳的亲兵头目站在门口,任何人都不许接近帐篷。   杨文岳对汪乔年道:“总督大人,你认为今日闯贼不杀左营被俘的官兵,反而用酒食款待,然后放回,是何用意?”   “我看是离间之计,不必重视。”   杨文岳轻轻摇头,说:“我们要谨防被左良玉出卖。”   汪乔年心中一惊,说道:“大人何出此言?我看尚不至于此吧!”   杨文岳道:“大人是三边总督,只管陕西和西北边境。我虽然是督师,名义上是保定、河北、山东、河南、湖广的最高长官,可左良玉有皇上圣旨让他节制这次入河南作战的所有军事人员,他是平贼将军,在一般总兵将军之上,向来跋扈惯了,连杨嗣昌都被他玩死了,你看他今日作战的样子,对你我可有一丝一毫的尊重?所以对他的举动不可不防啊!”   汪乔年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己和杨文岳虽然又是总督,又是督师的,可实际比起当年杨嗣昌可差远了。左良玉当年连杨嗣昌都不放在心中,又岂会卖他的账,所以他心中也暗自生气,叹道:“如今朝廷就是这副德性,各处全是骄兵悍将,当年火烧店之战,原怨不得大人先撤走,贺文龙、李国奇这些将领都先逃走了,大人又能怎么办?”   杨文岳一听这话,登时有遇到知己的感觉,抚胸叹道:“大人此话深知我心,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汪乔年继续道:“如果左良玉真的有了私心,就如当年贺文龙、李国奇一般,咱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杨文岳道:“左良玉是个能战的将领,只是太过骄横。当年杨嗣昌待他不薄,可他却不听调遣,致使剿灭献贼之事功亏一篑,反而丢了襄阳,逼得杨嗣昌只好自尽。如今据我看来,闯贼也在用各种办法拉拢左良玉,说不定有暗中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汪乔年连连点头道:“大人说的是,闯贼头目范青诡计多端,咱们已经吃了他好几次亏了,这件事应该有可能。”   杨文岳道:“我询问今日放回来的左营俘虏,被俘后都是好吃好喝的款待,没伤害一个人,即便受伤的也给医治。而我们两营的官兵可就惨了,不是被杀,就是剁去双手,割掉耳朵。难怪将士们流言纷纷,自有道理。”   汪乔年道:“不过,此事左良玉自己倒是在下午见面的时候说了,认为是闯营的挑拨离间之计。”   杨文岳冷笑道:“我看他是故意遮掩,混淆视听。明里跟大人说了,暗里的事情大人就未必知道了!”   汪乔年一惊道:“大人莫非另有所闻。”   杨文岳俯身向前,悄声说:“他手下有名军官,名叫刘忠武,是今日黄昏才从闯营被释放回来的,他不知道咱们二人和左营的防区,误到咱们的防区,被我擒获,搜出罪证,已经审问明白,情况十分蹊跷。我现在单独请大人留下,正是要面陈此事。”杨文岳说到这里,便吩咐一旁侍立的中军说:“把刘忠武押上来。”   中军出去片刻,带来一名军官,这名军官一见二人便害怕的噗嗵跪下道:“卑职死罪,恳请大人法外开恩。”   杨文岳道:“现在不是要问你的罪,是总督大人有事情要问你,你只需老实回禀就行。”   “是,卑职一字不敢隐瞒,一定老老实实的回禀。”   汪乔年问:“你的名字叫刘忠武?”   “是,大人。”   “你站起来好好说,你是怎么被俘的,他们为何没有杀你,又把你放回来了?”   刘忠武站起来,垂手恭立,回答道:“回禀大人,那日,我率兵攻入朱仙镇,正好赶上大雾。大军撤离的时候,我迷失方向,连同属下一百多人都被闯营俘虏。”   “后来呢?”   “后来被捉到的俘虏都押送到闯营一个叫刘体纯的将领那里,一共有上千人,快到中午的时候,刘体纯忽然走到卑职面前,望着卑职微微一笑,对我说‘老兄,我看你有些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哎唷,我想起来了,从前我有个朋友跟你面貌差不多。现在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卑职当时立刻就说,‘我当然想活,可是我不能投降。’”   说到这里,刘忠武偷偷瞟了两位大人一眼,因为“我不能投降”这句话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假话,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当时的情况是他已经吓破胆了,不停的叩头求饶。    第265章 陷入绝境的官军   他见两位大人并没有反应,就又接着道:“刘体纯对卑职说‘我不要你投降,也不要你死。我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见你只是左营军官,想要救你罢了。我奉大将军的命令,不杀左营的客人。’说完,把卑职……”   汪乔年截住他的话问,“怎么,他说你是客人?”   “是,大人,他有时称我是客人,有时称我是闯营的朋友。”   汪乔年和杨文岳交换了一下眼神,向刘忠武继续道;“你快说下去,他把你怎样了?”   “他把卑职带到一座军帐当中,陪我吃酒,好吃好喝的招待,还要我不必害怕,说他一定会送我回左营。刘体纯还说,这次打仗,大将军立意要灭了杨、汪两军人马,但不想同左将军打仗,所以要优待我们左营俘虏,好和左将军有见面之情。”   杨、丁二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对刘忠武说的深信不疑。   刘忠武又道:“刘体纯对卑职盛夸他们的人马如何众多,如何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又说不出数日,就要向总督和督师的人马猛攻。他说,闯营和左营将士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互相开炮,也只打空炮,闯营绝对不会主动攻打左营。”   汪乔年对这话半信半疑,他心想,“这到底是闯营的挑拨离间呢?还是确有此事。”   他想起这两日,左营对闯营的猛攻,死伤惨重的情况,对左营勾结闯营十分怀疑。   道:“他向你询问我们的情况,你都老实说了?”   刘忠武心中害怕,额头渗出汗珠,立刻拱手道:“他们问了咱们官军的情况,卑职对他们撒谎,胡说一通,他们好像并不在意,还说‘你们那边的情况用不着问你,我们完全清楚。今天同你做个朋友,没有审问你的意思。来,咱们不谈军事,痛快喝酒吧!’所以卑职可以发誓,没泄漏半点咱们这边的实情。”   杨文岳和汪乔年听完之后,汪乔年沉吟不语,杨文岳向中军使了一个眼色,中军将刘忠武押了下去,对汪乔年道:“大人以为如何?”   汪乔年皱眉道:“只是一事不解,如果左良玉真的和闯营勾结,今天怎会全力进攻闯营,以至于死伤惨重呢?”   杨文岳道:“学生以为,闯营一直要拉拢左营,但左良玉犹豫不决,想要试探闯营军力,所以才会大举进攻。今日试探完毕,觉得闯营是块硬骨头,并不好啃,随后定然是转为勾结。依着左良玉的狡诈,哪有为朝廷进忠,死拼到底的可能?”   汪乔年觉得这说法有点道理,便叹道:“唉,外有强敌,内有军心不稳,十分可怕,如果左良玉真有异心,这战事不堪设想了!”   他们相对摇头叹气,说了一通左良玉极不可靠的话,随后又把希望寄托在对开封偷袭,里应外合的计策上了。这计策是他们和左良玉共同商定的,一旦奇袭开封成功,就会挽回劣势,反败为胜也有可能。虽然他们对整场战争的胜利并无把握,但认为或许还能扭转战局,或者全身而退。   这一夜很快又过去了,当天色再次朦胧亮起的时候,明朝官军和闯营在朱仙镇的战役已经到了第四天,双方依旧是对峙。闯营的策略依旧是坚守,而官军已经无力进军,此刻能够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从今天起,闯营的大炮陆续到来,开始向官军的阵地猛烈的施放火器。从早晨到下午,战场上一直是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官军的炮不多,主要依靠守在水坡集西南的杨文岳部开炮还击,他们带来的大炮比较多,有一百多门,但他们火药不多,所以有时也得停下来,不敢一直还击。   但就算他们火药充足也不是闯营的对手,闯营带来二百多门大炮,其中重炮就有三十多门,炮火覆盖了方圆十多里,整个官军的阵地。炮弹不停的飞落到水坡集镇里或周围村庄,打坏房屋、帐篷,打死打伤士兵和战马。   因为内地官军多与流寇杆子作战,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的炮战,十分恐慌,许多官军都挖了壕沟,躲到壕沟当中,也有不少人躲到坚固的堡垒后面。   这时候,官军不但取水困难,连粮食和柴草也变得很困难了。从湖广过来运送粮食的后勤部队,被白旺偷袭,根本过不来。就地打粮也很困难,四野的冬小麦都被烧光了,而且出去搜寻柴草、粮食的将士常常被白旺指挥骑兵杀散或者俘虏。不得已,他们把整个水坡集的房子都拆了,用拆门窗、房子得到的木料取暖做饭,凡事受伤的骡马和战马全部杀死充饥。水也更加困难了,连池塘里的脏水都喝干了,有的人渴得不能忍耐,竟然接马尿来喝。但马匹因为饮水不足,马尿也很少,而且特别臊。   官军一直不停的在打井,但打好井能取得的水越来越少,而且特别浑浊。每打一口井,都会因为抢水引发械斗而死人,一股绝望的气氛弥漫在整个营地。   杨文岳和汪乔年都着慌了,左良玉更加着慌,他知道军心已经很不稳了,一败涂地就在眼前了。更担心的是,自己向来跋扈,朝廷对他很忌恨,只是要利用他手中兵马,才对他一再忍让。如果这一仗全军溃败,他恐怕要性命不保。而且在一般将领中也弥漫着恐惧、抱怨和失败情绪。一旦开会,大家都拿不出什么主意。是战还是逃?谁也不敢提出明确主张,怕以后会被追究责任。   此后两三天,杨、汪还不停的派人联络开封的内应,他们对偷袭开封的计划始终不死心,但派去的人杳无音信。这种情况让左良玉和杨、汪都变得很焦躁,而且他们越焦急,也越影响下级军官的情绪。   军营中常常有人骂,说他们被将领们带到这个绝地,一无粮,二无水,硬是要死在这个地方。还有人说,没粮没草还容易熬,这没水,硬是渴死,实在难受。这些怨言大家心里都有的,起初只有少数人骂,小声的骂,后来骂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变为大声的嚷叫了。   左良玉、杨文岳、汪乔年,还有一些将领都知道这种情况,有时他们自己都能听到士兵的谩骂声音。倘若在平日,军记森严的左营定然要斩杀几名士兵示众,镇压一下。可现在军心动摇,上下离心,诸营猜疑,已经不能靠杀的办法来杜绝怨言了。谁都明白,如果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都要怨言,想要威压的方法来维持士气,反而容易激成兵变。这种情况,在左良玉几十年的带兵生涯中还是第一次。   当水坡集的官军陷入困境之后,开封城中却一片欢腾,义军在朱仙镇取得的胜利捷报,已经传回到开封城中。随后两日,连朱仙镇打炮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城中都能隐约听到。大家都说,闯营的大炮厉害,已经把官军的炮火完全压制住了。   城中的官绅和富户也都一股脑的倒向闯营,他们主动捐钱捐物,支援闯营,这种情况与一年前,第二次开封之战的时候,他们支持守城官军何其相像,由此可见闯营这一年来,争取开封民心是多么的有效果。   今天,在原来开封的巡抚衙门中,傅宗龙再次召集了开封城有名望的乡绅士子,来的人脸上都带着喜色,对闯营的胜利充满了信心。而今天他们要商议的就是如何犒劳朱仙镇的闯营战士。闯营号称五十万人马,其实实际兵力只有二十万左右。乡绅们商议一共摊派三十万两银子,送到朱仙镇。   商议完毕后,傅宗龙亲自去周王府求见高夫人,把犒劳军队的事情说了,高夫人说,城中的乡绅大户已经对闯营有很多支持了,不必再破费犒赏。   傅宗龙笑道:“情况确实如夫人所说,这些乡绅大户已经支援过前线了,但这次犒赏前线将士也是大家的一番心意,不能让大家伤心啊!”   高夫人笑了笑,把三十万两银子的数目,抹去了一个“十”字,只剩下三万两,笑道:“既然是大家心意,不拘多少,三万两就足够了!”   傅宗龙回来把高夫人的话转述给众乡绅大户听,大家都对高夫人交口称赞,说她体察民情,爱民如子。   众乡绅打算写一篇赞颂闯营的文章,连同银子和物资一起送过去。一名须发皆白,态度潇洒的老绅士,自告奋勇的说:“这封赞表,必须由我来写。”   众人一看,是开封士林领袖人物张民表,他被侄子张成仁劝服,也见到了闯营在开封的仁义之举,所以转变思想,忠心支持闯营建立新朝。他的字不只是开封,在整个中原地区都很有名气,许多人花多少银子也求不来一个字。但张民表却主动给闯营写赞表,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一见的事情了。   张民表虽然年纪大了,但向来豪迈,行止潇洒,他今日来会之前已经喝了几杯酒,此时略带酒意,甩着胸前一部白须,笔走龙蛇,很快就写好了赞表,最后还特意要了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了“有勇有谋,国之干城。”八个大字,让人装裱之后,送给大将军范青,作为礼物。   大家看他这八个字写的行云流水,恣意汪洋,都不禁一起叫了一声好。不过大家却都忘了,闯营现在不是一个国,甚至连名号都没有,不过在大家心中闯营现在已经是一个国了,即便现在没建国,不久以后也会建立的。   张民表对傅宗龙叹道:“傅大学士,可惜我老了,读书无用,如果我年轻些,一定投到大将军麾下,此刻,正是立功封侯之时,岂可坐失良机。”   大家都知道张民表秉性豪迈,常常有奋勇争锋,英雄无畏的情怀,所以一起都笑了。   傅宗龙笑道:“咱们都老了,上阵杀敌是不行了,不过,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咱们在后方运送物资,支援好前线将士,也算尽力了。”   张民表对傅宗龙笑道:“是啊!傅大学士运送物资,支援前线,堪比古代萧何再世。可我却没这本事,除了饮酒写字,无事可做。今日听得喜讯,只想痛饮一杯,傅大学士听说你那里藏得从周王府得来的美酒,今日既有如此大好消息,何不取出来助兴。”   傅宗龙笑道:“有酒,有酒,但老先生喝了我的酒,酒后还要请你为我挥毫作书,留光蓬荜,可否?”   张民表大笑道:“好说,好说,今日我一定写字,不但写字,还要赋诗,我自己新作的赞颂大将军的诗。”   于是当晚,傅宗龙便把张民表等一群士绅名士都留在府中吃饭。除了当地的士绅名士之外,傅宗龙也把管理开封的几名文职人员请来陪酒。   席上,张民表果然又赠了傅宗龙一幅字和两首诗。有个绅士对张民表道:“老先生平日惜墨如金,欲求一字都很难,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连连留下墨宝?”   张民表笑道:“你与我有通家之谊。你知道我平日的习惯,不替大商人写字,不替贪官写字,别的人,要赶上我酒后兴致高的时候,才偶一为之。但今日情况与平时不同,开封无恙,河南百姓即将化险为夷,我心里开心啊!”说完纵声大笑。   酒宴之后,傅宗龙亲自给范青写信,信上说:“高夫人和全城父老乡绅望你大获全胜,静待佳音。”然后把银两和牛、酒等物品一起派人送去前线。   与开封军民洋溢着的快活气氛不同,官军的处境更加危险了。左良玉本想休整两日撤退,可军心实在太散,拔营很有溃散的危险,只能强忍着再挺两日。虽然知道时间越长越危急,却也只能饮鸩止渴,拖一日,算一日。   朱仙镇战役的第七日,左良玉又到水坡集杨文岳的军帐中开会,依然毫无结果。众将要么不想断后,要么推托责任,甚至有人还幻想闯营会主动撤军的,这让左良玉生了一肚子闷气。    第266章 左良玉的退路   他先到自己的阵地上巡视一阵,然后转回自己的大帐,尽管左良玉的中军大营外面挖有壕沟,又有临时筑起的土寨和小的碉堡、望楼,但在左良玉的大帐外面,面对义军的方向又筑起了一道土墙,以防止义军炮击的时候,有流弹飞来。   在他大帐的周围搭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军帐和窝棚,岗哨密布,战马成群,但他中军这一块所在地却肃静无声,半轮月光下人影匆匆走动,帅旗招展,偶有战马嘶鸣和咀嚼麦秸或豌豆杆的响声。   他在辕门外下马,向左右环顾一眼,一语不发,大踏步走入大帐。在大帐外的亲兵面容整肃,如标枪一般挺立。大帐中聚集了左营的许多将领,见他进来,分成两行屏息叉手。一直等他到了桌案后面的帅位上坐下,迎接他的将领们始终肃立,大帐中寂静无声。每个人心中都暗藏着许多疑问,同时偷偷窥探他的脸色,希望从他脸色上判断大军的前途凶吉。   在历年作战中,左良玉同张献忠打过许多次,同罗汝才也打过几次,同张、罗组成的联军也打过。尽管崇祯十二年夏天,他曾在鄂西因轻敌中伏吃了一次败仗,但除此之外,他每战必胜,所以已经不把张献忠放在眼中,对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等义军也十分轻视。   他承认张献忠用兵狡诈,十分勇猛,但他看透了张献忠狡诈中有粗疏,小有胜利就骄傲起来,粗疏的地方更多。他专门找张献忠疏忽的时候猛攻,定能将他打的大败。他看透了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等义军,空有名气,胸无大志,从用兵上讲,也不能从大的战略着眼,只会玩弄一些小诡计,更不敢打硬仗。   正是这些交战的经历,使他也下意识的认为闯营也同其他义军一样。之所以能在河南闯出这么大的名头,占据这么大的地盘,只是因为河南官军太过脓包,闯营还没碰到他左良玉的精兵而已。所以这次进攻河南他犯了轻敌冒进的错误,而且就因为这一次失误,被对手抓住猛攻不放,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由此可见,军事战争应该多么的谨慎小心,一步失足就可能是千古之恨啊。   这次进入河南之后,他才慢慢认识闯营和别的义军的不同之处,首先在河南的各种行事,深得民心,部伍整肃,纪律严明,兵强马壮。最关键的是现在闯营主事的这个叫范青的年轻人,富有智谋,战略眼光远大,善于使用将领。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才干,左良玉除了“天赋异禀”这四个字之外,想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   现在他的左营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贾鲁河被截断,水源断绝,敌人防守严密,无机可乘。而自己内部猜疑,军心不稳。可谓是既失地利,又失人和,败局已经是显然。今晚会议之后,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取胜的念头,只想着如何才能顺利撤走,不要败的倾家荡产,连老本都赔光。只要老本不光,自己回到湖广,就可以休养生息,慢慢恢复元气,皇帝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坐在帅椅上,他心情颓然,很想顿脚长叹,然而他没有,甚至连在脸上露出一丝苦闷之色都没有,这是他身为主将,多年修炼的结果。   他的儿子左梦庚,二十六岁的青年将领,和一群亲信将领一直肃立等候他说话,他们很想知道刚才左良玉与杨、汪两位大人商议的结果。但左良玉并没说话,只是挥了一下手道:“都退下吧!”   这些将领不敢多问,知道这次会议定然是毫无结果,互相看看,肃然退出。   一名把总职衔的亲兵端来半盆水放在他的面前,蹲下去替他脱鞋。左良玉将脚向后缩去,望着混水,说道:“如今将士们饮水如此困难,还洗什么脚啊?”   这把总躬身道:“大人已经三四天没洗脚了,天气渐渐热了,大人有脚气,不管多么困难,也得让大人洗一次脚啊!”   左良玉严厉的轻声吩咐道:“端走,饮马去。”   这名把总不敢再说话,将水盆端出大帐,随即左梦庚又进来了。   左良玉猜到儿子必会再来,但他神色严肃的问:“你又来做什么?”   左梦庚用眼色使两个在帐中侍候的亲兵退下去,然后走上前一步,恭敬的小声说:“父亲大人,如果处境不妙,人心惶惶,众人都想知道大人与杨、汪两位大人会商之后,有何结果?”   左良玉轻蔑的一笑,道:“他们还能拿得出什么决策!”又道:“你去告诉众将,请大家努力苦撑数日,不要辜负朝廷厚望,数日之后,我自有主张。”   “是,孩儿去传谕众将,不过大人,倘若军心瓦解,或者杨、汪二人逃走,我军想苦撑几天,怕也很难。”   “为父心里明白,你不用多说。”   左梦庚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见父亲明白,便拱手道:“已经快四更天了,请父亲大人赶快休息一阵。”   左良玉见儿子正要退出,忽然道:“梦庚,你知道为父现在处在嫌疑之地么?”   左梦庚有点吃惊道:“咱们左营这么奋勇的和闯营作战,难道杨、汪二位大人还会怀疑父帅对朝廷的赤胆忠心?”   左良玉冷笑一声道:“两个无能之辈,是中了范青那小子的挑拨离间之计了!”   “父亲大人此话怎讲?”   “我们左营的士兵被闯贼俘去之后,用酒肉款待,全部放还,连兵器也发还。杨、汪的士兵被俘虏之后,有的被杀。那些饶了性命的,有的割去鼻子,割去耳朵,还有的剁了一只手,然后放回,纵然是三尺童子也都知道这是敌人的挑拨离间之计,不会上当……”   “可两位大人不知是计?”   “在今晚的会议中间,谈起此事,虽然他们也说这是闯贼的挑拨离间,可他们两次提起,我不派兵偷袭开封的事情,故意试探老子。好像老子与闯营已经有了什么秘密约定一般。他妈的,老子为朝廷血战十年,升为大将,又因为打败张献忠而拜为平贼将军,他们故意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还不是对我有猜疑?”左良玉越说越气,忍不出骂起来。   左梦庚劝解道:“请父亲大人不要生气,也不要介意,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就行了,何惧猜疑!”   左良玉沉吟一下,又道:“我麾下一名偏将叫刘忠武的,据说已经被闯营放回来,但我始终没见到他的人,这里面必有缘故。”   左梦庚道:“也许被闯贼留住了,在战争中是常事啊!”   “哼,没那么简单,我询问好几名同他一起被俘的校尉,都说闯营把他放了,现在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到这里,左良玉叹了口气道:“你自幼随我作战,现在已经成了副将,但遇事的心思还要再细密一些。”   左梦庚慌忙道:“儿子确实无知,料事不周。”   左良玉冷笑道:“范青这计策虽然简单,但却很有效,他故意优待咱们的士兵,造成愿意与咱们左营和谈的样子,然后把刘忠武放回,说不定身上还带了什么书信礼物之类的。故意让他走杨文岳的阵地,被杨文岳的士兵抓去,让我跳进黄河洗不清,白白受了这窝囊气。”   左梦庚连连点头,觉得父亲大人分析的很有道理。   左良玉又道:“我在杨文岳的军中也安插了内线,他送来情报说,前两日的一个黄昏,看见杨文岳的亲兵抓了一个什么人,杨文岳和汪乔年亲自审讯后,后来不知下场。”   左梦庚哦了一声道:“原来真有此事,可恨这两个家伙密谋,却避开咱们的耳目,显然是在针对咱们。”   左良玉轻轻点头道:“现今皇帝多疑,喜怒无常,我们同杨、汪二人联军作战,为父又是奉旨节制所有军将,现在眼看就是一场大败,杨、汪二人必定要想法子推卸战败之责,一定会向皇上诬陷我与闯贼暗中勾结,不肯实心作战。”   左梦庚道:“父亲大人,如此一来,咱们将十分被动,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   左良玉却不肯说了,他只是淡淡一笑,他心中明白,在这样朝纲不振的乱世,只有保证手中有兵,才能让别人奈何不得他。   左梦庚不知道父亲微笑的意思,但见父亲不说,也不敢深问,又劝父亲赶快休息。左良玉挥手使儿子退出大帐,然后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将一位帮他处理机密事项的中军刘副将叫来,小声问道:“你派两路人刺探军情,今日有何变化?”   刘副将恭敬的小声回答:“往许昌方面去的五个细作只回来两个,一个走了大约四十里远近,一个走了三十里,都没有看见贼兵,询问百姓,也都说未见贼兵,往花县、通许方向……”   左良玉打断他,问:“往许昌方向还有三个细作没回来么?”   “是,大人,他们大概去的远,尚未赶回。”   “好,你说杞县、通许方向吧!”   “昨夜分头派往杞县和通许方向的五个细作,今日黄昏后都回来了。这一带有贼兵游骑出没,百姓都哄传将有闯营数万大军开到杞县,以防官军逃走。”   左良玉皱眉凝思片刻,才道:“明日再探,一定要探听明白!”   刘副将拱手称是。左良玉挥手让他退出,不到时候,他不肯对左右之人泄漏他的打算,只是想三军之命系于他一人之手,他在心中说道:“我不能困守此地,等着全军覆没。”   又过了一日,朱仙镇大战的第九日,义军继续整天打炮,同时陈永福的军营依然坚守不出。让缺水和炮击来消磨官军的士气,已达到让其自溃的目的。   这天的炮火尤其猛烈,而且主要对着杨、汪二人的营垒轰击,好像故意对左军留有情面。因此在水坡集的大军中,到处都是猜疑和谣言,使左营将士感到气愤。杨、汪二人虽然明面上在军营中禁止谣言,但其实他们心中已经对左良玉失去信任了。   在左营遭受到各种猜疑的日子,左良玉心中很清楚,对他们的将领嘱咐道:“你们要准备好,闯营的炮火很快就会全力对付咱们了!”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义军正在加紧修筑正面面对左营的炮台。这两天除了面对左军阵地已经修筑好的十来座炮台之外,又在距他的中军大营二里处修筑了三座炮台,其中一座是连夜赶修的,特别高大,还有一座高达六米的瞭望楼,可以清楚的观察到左良玉大营中的动静。”   战役第十日黎明的时候,左良玉发现了这座新筑的炮台,他立马在炮台对面的高处观察。看出来这座炮台的弱点。这座炮台建筑在陈永福营地的外面,但还没和主营连接起来。炮台前面的壕沟也没有挖好,更没有布置树枝等障碍物,炮台本身也没有完全修筑好,大炮也没架起来。   他又仔细观察营寨,发现寨中的人马并不多,似乎有别的调动。他立刻料定这座新修建的炮台正处于人马轮换休息的时机。   他当机立断,立刻派一支骑兵去夺占炮台。夺占以后,能守就守,不能守也要想法子把炮台拆毁,因为这座炮台太高大,对左营的威胁实在太大。另外根据他的经验,通过炮台这座小营地,可以猛攻后面的大营地,也许可以把陈永福的营地打开一个缺口。甚至由此突围,那么整个局面都会改变。   想到这里,左良玉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立刻下令,派一支骑兵去攻占炮台。他自己也全副披挂,亲自督战,希望一鼓作气,取得成功。   这座营寨本来是由陈永福调兵防守的,但他正好去岳王庙参加军事会议,而这几座炮台的小营寨原来由两千步兵和一千骑兵守卫,此时清晨,忙碌一夜的士兵正在调防,难免松懈,一部分已经调走,剩下的在营寨中打瞌睡,这稍稍的松懈,就被左良玉发现了可乘之机。    第267章 偷袭炮台   此时张鼐也在营寨中,正带领一百多炮兵安装大炮。这座炮台很高,是用黄土装在麦秸编成的草袋中。再把草袋一层层的堆上去,下面很大,上面较窄,像金字塔的形状,最上面有六米高。营寨外面有少量士兵还在干活,挖掘壕沟。   忽然,一名掘沟的士兵惊叫一声:“敌人来了!”大家抬头一看,只见一支左营的骑兵正向这边迅速的冲过来,势如疾风。正在干活的兄弟们虽然带着刀剑,可都没穿铠甲,也没戴头盔,马匹挂在十几丈远的树上。幸而在炮台周围筑好了几个小堡垒,里面有一些小型火器,是专门保护这座炮台用的。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些兄弟奔到这些小堡垒当中,燃放了一批火器,虽然很匆忙,也没仔细瞄准。但一阵砰砰的火铳发射之后,冲到最前面的一排骑兵,人仰马翻,有十几人倒在地上,被后面冲过来的骑兵践踏而死。   这片刻的延迟,张鼐已经跃上战马,大喊一声,冲了出去,他身边的一百多炮兵战士,也纷纷上马跟着他冲锋。虽然仓促应战,但这些战士个个勇气百倍,他们虽是炮兵,但在平时的训练中,刀剑骑马都很优秀。他们在炮台周围厮杀,挡住这些骑士。那些堡垒中的战士,趁机再放火铳,杀伤敌人。   这一批敌人有三四百骑兵,人数占优,但他们已经没有十天前刚刚到朱仙镇时的锐气了,这十多日,他们连续惨败,又饥又渴,心中已经存了怯意,再加上战马的体力也不足,只拼杀片刻,就败下阵来,向回逃窜。   左良玉已经盔甲整齐的站在营地外面,正在指挥第二批进攻的士兵,见这批骑兵退回来,登时大怒,挥剑把第一个逃到他面前的千总斩首,大喝道:“不许退,再退全部斩首。”   他马上命令身边一个平时作战勇猛的副将亲自领兵上前,给他三千骑兵,务必把这个炮台给夺下来。这个副将一马当先,大吼一声,向着炮台猛冲过去。左军将士看到千总被斩,又见副将如此英勇,也都振作起来,猛冲上去。张鼐虽然也很勇猛,可毕竟人太少,人数连敌人的一个零头都没有,被层层包围,左冲右冲,逐渐陷入包围。但他知道千万不能后退,如果后退,炮台就会丢失,整个小营寨都被敌人占领,甚至会以此为跳板,进攻大营地。所以他竭力拼杀,宁死不退一步。   正在危急时候,忽然蹄声阵地,喊杀震天,只见一支七八百人的骑兵从侧翼冲了过来,领头是小将罗虎。罗虎虽然年纪小,但他十分崇拜范青,处处模仿范青,范青每日早起巡视营地的习惯,也被他学了过去。今日也是如此,天不亮就在营地前巡逻,正好遇到敌军偷袭。   他挥舞手中大刀,疾驰而至,跃马挥刀,嚓的一声,先斩掉了一名官军千总的脑袋。他手下的兵大多都是以前的孩儿兵,虽然年纪不大,都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但极为勇猛,一个个好似小老虎一般,猛杀猛砍,毫不手软,也不怯战,面对危险的场面,凶残的敌人倒都很兴奋的样子。   罗虎和张鼐两支人马,左右呼应,互相支援,来回杀敌。虽然他们人数比官军少,不能把官军冲散杀败,但他们的人和战马都吃得饱、饮的好,十分矫捷,人如猛虎,马如蛟龙,异常勇猛,官军想把他们包围消灭,也做不到。   这时,忽然又传来喊杀声,只见左营冲来一队三千人左右的步兵,显然左良玉是决心要把这两支义军骑兵消灭,夺取炮台。   这三千步兵被左良玉派遣过来,目的很明确,分兵三路,一路围攻张鼐和罗虎,一路去消灭那几个小堡垒中施放火器的义军,还有一路,绕过炮台的小营寨直接向大营寨杀来。左良玉认为只要冲破大营寨,就会造成整个营寨的混乱,小营寨自然溃散,而且官军还有可能攻破大营寨,创造逃生的线路。   这支一千多人的左营步兵扑到小营寨后面,带队的军官很有经验,他发现西边营寨的寨墙不高,里面守寨的士兵似乎也不是很多,看起来好像很容易攻破,便率领士兵绕到西边,然后向营地猛冲过去,岂料距离寨子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忽然被一条壕沟给拦住了。原来陈永福担心炮台小营地被袭击,不方便支援,就在主营地挖掘了一条壕沟,能直接通向小营地,不用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下。   此时,主营中陈永福不在,他儿子陈德主持军务,已经接到敌人偷袭的报告,一面组织骑兵,一面派了两千步兵从壕沟中去支援小营地,正好在这里碰到这支官军的步兵。   这些步兵冲到沟堑前,纷纷止步,不能前进。却见沟中的义军步兵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所有火器都在向上瞄准,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火铳声密密麻麻,再加上寨子里面的弓箭兵也一起发射,真是弓弩、火器齐发,这一瞬间,就有数百左营士兵惨叫着倒在沟沿边上,浑身流血,抽搐而死。   官军这名带队的参将也很勇猛,他并不惊慌,号令队伍稍稍后撤,他看到壕沟只通往炮台为止。于是率领部下,绕过炮台,想从炮台另一侧进攻营地。不过已经迟了,营地中的骑兵冲了出来,一共四千骑兵,分成两队,一队由刚刚放火回来的白旺率领,另一队由赵恩率领,两名将领冲出营寨好像两支铁钳,从左右猛地突入到这支步兵当中,杀得他们七零八落,四处逃窜。   正当炮台周围杀的难解难分的时候,在岳王庙开会的大将们也都听到了喊杀声音。陈永福知道敌人正在偷袭寨子,立刻一跃而起,率领自己的亲兵疾驰而去。   范青听到喊杀声规模很大,心中有些担心,情不自禁的站起来,想要率领亲兵过去看看。   刘芳亮笑道:“大将军且坐下,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以前兵将少,每次打仗,你奋勇冲锋,不顾危险,身先士卒,今日咱们兵多将广,何用你大将军亲自出战?我去。”他腿伤刚好,走起路来还不大顺当。   红娘子笑道:“你们两个都不要去,这次战斗不用你们亲自出马。我看左良玉没有胆子和魄力倾巢而出,必定是小规模的偷袭,仅仅是想夺取炮台,占一点小便宜罢了。有陈永福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坐镇,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范青觉得有道理,便派杨铁柱率领三千骑兵去驰援,要是有困难,就赶快派人回来报告,再派人马支援。   等到杨铁柱赶到炮台附近,左良玉已经收兵了。左良玉本来是想趁着营寨空虚,奇袭得手,并不想大打,也没有能力大打。见闯营营地中出来的兵马越来越多,知道时机已经过去。等陈永福回来布置兵马,只怕自己这几千人就不容易回来了,所有赶快鸣锣收兵。   陈永福回到营地立刻督率生力军,建筑小营地,把大炮运上炮台,将炮台加固,又将没有挖完的壕沟全部挖好,防守的士兵也全部安排妥当。   从下午开始,这尊大炮便不断的朝着左营开炮,新建的十多个炮台也陆续开火。炮弹瞄准的是左营的中军,也有炮口调的过高,炮弹穿过中军营地落到更南面的营寨中,炸伤了不少人马。此时,整个左营全部在炮火的攻击范围当中。   这样的炮击,给左营造成了很大威胁,人人惊慌不安,许多人躲到壕沟里面。炮火最猛烈的时候,连左良玉也不敢留在大帐。他故作沉着,缓步走入壕沟,一直打到天黑,炮声才渐渐稀疏。   由于左良玉的营盘成了义军炮火攻击的主要目标,左良玉又亲自督战去抢占炮台,左营这几天所受到的猜忌登时减少,对左良玉的谣言也暂时平息。然而这种变化也不能挽救官军的败局。尤其是闯营自从大炮陆续开火以来,让官军们见识了闯营的火器威力,让所有官军首领,包括左良玉不得不服。闯营的火器在范青的重视和努力建设下,已经成长为一支最可怕的部队。随着更多炮台建设完毕,官军将面临更猛烈的炮火攻击,最后崩溃是必然的。   这天晚上,杨文岳又召集紧急会议,研究作战方略。大家一直就撤退的问题争执不休,今日见到闯营火器的威力之后,大家都知道不能再拖延了,必须迅速组织撤退,杨文岳先表态同意撤退,至于他一直斤斤计较的断后问题,他想让三部军队各自出一部分人马来断后。汪乔年本来反对撤退的,此时也不得不同意,他表态同意之后,立刻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好像这撤退的行动违背了他向来主张的决战到底,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家表态完,都看着左良玉,他是最早提出撤退的人,按理说定然能同意撤退计划。岂料,左良玉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大吃一惊,他说道:“此刻绝对不能撤退,应该全力猛攻闯营。”   看看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样子,左良玉继续道:“现在撤退定然自溃,而进攻也不过是溃乱罢了,不战自溃,不如战而溃乱,至少朝廷不会治罪,否则的话,在皇帝那里怎么交差?”   一说到皇帝,大家就谁也不敢说什么了,这次会议也只能不欢而散。   到了半夜,左良玉忽然通知他麾下的所有参将以上的将领到他的大帐中听令,并命令他们严守机密,对于来大帐听令的事情,绝不可以让外人知道。   将领们陆续到来,他们看见大帐外面已经戒备森严,左良玉的标兵亲军已经站好了队伍,牵着马等待出发。大家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将下什么军令。   一个将领轻声问身边的将领,“大帅是不是要率领我们趁着夜色猛攻敌人营地?”   对方也不知道,道:“也许吧!大帅刚刚的军事会议上不是说宁可战而溃败,不可自溃么!”   在所有人都走入中军大帐之后,外面一片寂静,人马无声,只有繁星和下弦月缀在天上,照得地下人影憧憧,数里外,与官军对峙的义军营地还闪着火光,所有站在大帐外面的骑兵和步兵都把心提的很高,不知道马上如何出战。   趁着众将来到之前,左良玉从后面走出大帐,独自来到一个小土丘上,向对面敌营眺望。一群亲兵都站在土堆周围,大约两三丈之外,不奉命令不敢走到他的身边。大家肃然无声,连轻微的咳嗽声都不敢发出。每遇到左良玉心情不佳或将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他最讨厌左右人打乱他的安静,日久成了习惯。   今夜,他要决定的事情实在关系重大,也算是他一生中最大胆的一次决定。这样的决定在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这样普通将领眼中很容易,但他与这些将领不同,他在全国的将领中声望较高,兵力算是最强的,他自己受封为平贼将军,麾下的总兵、副将、参将职衔的将领成群,荣誉和权势远超过一般的大将,他自己也自视很高。   这十几年来,他很少打败仗,即便有失败的时候,也是小挫折,不会伤筋动骨。尤其是在川西罗猴山,小败给张献忠之后,他每遇到战事总是小心策划,大胆进攻,独当一面,不愿意受到朝廷派来的督师或者总督的节制。朝廷上下都骂他骄横跋扈,然而他总是处在胜利当中,不断的建立功勋,特别是与张献忠作战,他几乎是每战必胜。所以过往的荣誉和权势使他对今夜即将作出的决定十分苦恼。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思考能挽救全军的法子,除了这样,别无他法。但临到行动关头,他却不能不踌躇了。    第268章 仓惶撤退   他继续站在土堆上,在星月光芒下默默思忖,下不了最后的决心。突然他看到在义军营地,他白天没有夺下的那座炮台旁边,又多了几个黑影,比白天那座炮台更高更大。他顿时吃了一惊,立刻明白,对方是在天黑之后,召集大量人手,抢筑了好几座炮台。大约不到天明,这些炮台就会一起发炮,这样猛烈的炮火攻击下,他的营地可能很难坚持下去了。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   当他回到帐中时,将领们已经到齐。大家见他进帐的时候神色严峻,嘴唇紧闭,知道战事已经到了决定关头。但是都猜测不出他如何决定,大家普遍的想法还是按着左良玉傍晚开会时的话,要主动进攻,以战为退。   等他坐下之后,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整个大帐中静悄悄的气氛紧张。倘若这时有一根针落到地上,众人也都能听得见。左良玉的目光按着官职的高低向肃立两边的众将官扫过,轻声道:“如今这局势,你们都清楚。你们看,这仗如何打,才能尽量保全咱们的兵马?”   众将相顾无言,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这时候,从东方传来隆隆的炮响。左良玉明白这是义军故意向杨文岳的阵地中打炮,使他不堤防正在赶筑的那几座炮台。他因为看透了敌人诡计,不自觉的从嘴角流露出来一丝冷笑。随即,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众将,等待他们说话,一位职位较高的将领见他的目光望过来,便习惯的清清喉咙,回答说:   “请大帅下令!属下追随大帅多年,大帅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抛头颅,洒热血,全凭大帅一句话。”他见大帅并没有点头,又接着说了一句,“或强攻敌人营地,或去上游夺取敌人水坝,都请大人吩咐,但末将觉得必须尽快决定,不能迟疑不决,免得误了大事。”   左良玉听了这话,没有特别的表情,转向身边的一位素有智囊之称的幕僚,轻轻问道:“局势如此不利,你是智多星,有何善策?”   这个幕僚本想劝他退兵,但是不敢说出口,怕一旦退兵引起全军崩溃,日后追究责任,怪罪到他的头上。略一思忖,道:“依卑职看,拼力进攻敌人营寨,以进为退,置死地而后生,也许能有一线希望。”   左良玉冷冷一笑,摇头道:“已经晚了。”   于是帐中又是一片沉默,左良玉知道大家拿不出好主意,目前时间紧迫,也不允许在这里商量太久,他严肃的望向大家,说:“目前进攻闯军大营,已经晚了,夺取上游水源,也断难成功。唯一上策就是离开这里,立刻离开,不能等到天明。”   全体将领幕僚都吃了一惊,所有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他的脸上。他带着焦急和愤怒的眼神,继续说道:“刚才我又看到贼寇在修建炮台,而且一起修建了好几座,全是大炮台。等黎明之后,必然会向着我们营地一起开炮,这样猛烈的炮火,咱们必将溃乱。敌人见有机可乘,三十万人马一起猛攻。到那时,杨营和汪营会先我们而逃。他们一逃,我们三面作战,也许是四面被围,再想退走就没有机会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们离开这里,先走为上。”   左梦庚比较实在,急忙道:“父亲,咱们现在一走,杨营、汪营,还有虎大威等将领们怎么办,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   左良玉冷冷的道:“不必,让他们听天由命吧!如今保我们左营十二万将士性命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名幕僚道:“倘若杨督师、汪总督,还有虎镇等人马全部覆没,但只有我们保全撤走,朝廷岂能不闻不问?”   左良玉有些恼火,狠狠的瞪了这名幕僚一眼,说:“朝廷的事情我都看穿了。今日只说今日,保我自己将士要紧,日后的事情何用今日担忧。”   那个幕僚知道自己问的唐突了,吓的赶快拱手道:“是,左帅说的有理。”   左良玉又道:“我们先往许昌撤离,到了许昌立定了脚跟,再做计较。”   这些人知道就凭现在左营的状况,许昌也不是立足之地,但也不敢多问。其实左良玉话虽这么说,他的目的也不是驻军许昌,而是要从许昌直奔襄阳。他心里清楚,河南完了。只要还有那个叫范青的人在闯营主事,整个中原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只是他不愿意马上把奔往襄阳的话说出来。   大家正等待他说出如何可以全师而退,左良玉陡然提高声音道:“诸将听令。”   所有的人一起紧张起来,恭敬的站直身子,注目望他。只听左良玉非常清楚的把退兵的部署一条一条的说了出来,哪一个将领在前开路,哪一个将领往后护卫,哪一个将领居中策应,他都考虑的十分仔细,说的十分明白。最后,他命令诸将出去后,马上整队,等他的号令一下,立刻出发。   负责在前面开路的将领问道:“如果我们向西南去,要穿过杨营的部分驻地……”   左良玉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众将肃然退出。   大约到三更的时候,有几个骑兵从左营中军奔出,分向左营各处,没有号角,也没有人大声呼叫,但见各部营寨的人马都按照预定的部署开始向西南迅速开拔。当他们经过了杨营的部分防地时,把杨营人马冲的大乱。   很快杨文岳、汪乔年都知道了,赶快派人过来询问,“是何缘故,忽然移动军队?”   左良玉根本不见他们的人,只派一名中军将领回答,说:“奉了皇帝十万火急的命令,让他绕道去攻打开封。”   来人又问:“攻打开封应该向东,怎么大军却向西移动?”   中军将领冷冷的道:“这是机密,不便奉告。”   左营人马就这样直奔西南而去,顺手还抢夺了杨营的骡马。杨营的士兵事出意外,赶快出来阻拦,但左营士兵毫不犹豫,立刻挥刀砍杀,很快两营人马就混战到一起。但左营人马不敢多停留,一面砍杀,一面放箭,一面急忙撤退。   汪乔年在帐中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得目瞪口呆,随后顿足叹气,不知所措。他早就害怕左良玉会来这么一手,今天果然如此。他想去找杨文岳商议,可还没出营帐,又有亲兵来报告,说杨文岳也拔营撤走了。原来,杨文岳有火烧店的经验,那一次他差点没能逃脱,全亏将士们把他强拥上马,撇下傅宗龙,才保住一条老命。现在一见左良玉逃走,他也不管汪乔年死活了,当机立断,马上集合自己的部队向南方逃走。汪乔年知道杨文岳把他扔下了,一直主张死战到底的他,却在亲兵亲将的拥促下向东南逃窜,由于逃的太急,连皇上赐给他的尚方宝剑都丢掉了。在逃走的路上又把总督的大印和皇帝敕书也丢了。   总兵虎大威原本归杨文岳指挥,本想保护杨文岳一起逃走,岂料,杨文岳逃的太快,都没跟他打声招呼就先逃走了,接着听说汪乔年也逃走了,他知道大势已去,便率领自己的人马向东南方逃去。   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官军的十七万大军全部崩溃。十七万大军分成好几股人马逃窜,最大一股是左良玉部队,另外是杨文岳一支,汪乔年一支,虎大威一支。在逃跑的过程中,又有整建制的官兵从大队人马中分离出来,分头逃窜,于是又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十几支逃跑的部队,他们互相争夺道路。将士们恨不得能比别人多生两条腿,或能长出一对翅膀才好。   唯一不同的是左良玉的部队,虽然也是逃跑,但一路上部伍不乱,哪个将领在前,哪个将领在后,左右的将领是谁带队,都清清楚楚,按着左良玉事先的安排行军。   他的帅旗也已经卷了起来,由掌旗官手下的士兵扛着,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他自己虽然换了小兵的衣服,但毫不影响他作为全军主脑,指挥军队,发布命令。一切情况都随时有人向他禀报,他也随时发出必要的命令。士兵们不知道他的位置,但他的亲兵亲将,尤其是中军将领都晓得他的所在。这些情况确实表现出左良玉不只是经验丰富,而且确实很有将才。   不仅如此,对于如何应对义军的追击,如何迎击义军的拦腰截杀,他胸中也早有准备,因为在这些年的战争中,这些手段都是被他或者对手经常使用的。他虽然骑兵不多,不足一万,但都是在打张献忠时经过恶战锻炼的精锐部队。他命令骑兵一部分在后掩护,一部分分在两翼,还派了许多游骑在三四里外巡视,一旦发现敌人,立刻燃起火光报警。全营可以马上占据有利地形,等待迎战。另有两万步、骑精兵作为中军,随着他的最精锐的标营三千人马,一同前进,倘若某处出现危急,可以随时策应。   第二天早晨,太阳慢慢升起,超过了树梢,左营人马经过一夜紧张的奔跑行军,已经走出五十里之外。骑兵还不怎么样,步兵已经是相当困乏。这几天大家水喝的不多,饭也吃不饱,在平时跑五十里或者还能保持精神,但今天就不行了,人困马乏,越走越慢。   左良玉回头看,没见到闯营的追兵,他心中暗自庆幸,范青终归是年轻,再有智谋,也不能思虑周全,没料到他会逃走的这么快,不曾派人马拦住他的去路。   又走了一二里路,他们发现义军的骑兵追了上来,人数约有两万左右。左良玉心中一惊,立刻命令后队做好迎战的准备。但奇怪的是,这支义军并不逼近左军,总保持着二三里路的距离。有时派小股骑兵前来骚扰,并不认真打仗,与左军稍一接触又退了回去。就这样,左军在前面走,他们在后面走,就好像是送行一般。   左良玉发现前方并无伏兵,后面的追兵也不算多,且不穷追猛打,开始放下心来。他担心人马过于疲倦,倘遭受意外,不能仓促应战,便下令全军赶快打尖休息。在打尖的时候,部队还十分整齐,摆好了迎战的架势。但闯营的骑兵并不主动进攻,也在远处下马休息,偶尔有十多个骑兵驰到附近窥探,左良玉的骑兵一旦迎上去,他们就赶快退走。   不一会儿,左营战士都吃了干粮,饮了冷水,精神也恢复过来,马也饮了水,大军又继续前行。义军照样在后面跟随,仍不逼近。左营的将领一般都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见到这奇怪的情形,丝毫不敢松懈。也有些人心中纳罕,为什么闯营的这支两万人的骑兵不猛攻上来呢?他们人数少,但这些日子吃喝休息的好,精力旺盛,而左营将士如此疲惫,一旦对战起来,左营是要吃大亏的。这么想着,就有人在马上小声议论起来。   左良玉自己也有些惊疑不定,但他为了稳定军心,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左右亲随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自古打仗就有两句话‘穷寇莫追,归师莫遏’。现在我们不是打了败仗,而是全师退出水坡集,奔往许昌,万众一心,军容整肃。贼寇们见无机可乘,就不愿意同我们打硬仗,损失兵马。他们跟在我们后面干什么?还不是想把我们沿路遗弃军资抢去,看看能不能在我们混乱的时候占点便宜。所以要紧的是我们自己不能疏忽大意,不能让敌人有机可乘。”   一名身边的将领说:“我们现在只看到他们的一部分人马,我担心他们的那个主将范青,还有陈永福等人率领大军随后就到。”   左良玉道:“我想,柿子捡软的捏,眼下范青的大队人马定然是一心一意的去消灭杨营和汪营两军,一两天之内都不会全力来追我们。”    第269章 截杀左良玉   一个常在他身边,惯会拍马屁的清客向他奉承道:“大帅知己知彼,用兵如神,全师而退,未失一兵一卒,自古名将用兵,罕有如此……”   左良玉打断他的话,道:“眼下还应该多加小心,不可轻视闯营,唉!这个叫范青的年轻人,比咱们料想的要厉害多了!”他之所以打断清客的话,是因为他觉得清客赞誉他的话,似乎用在范青身上更合适。   清客见自己的马屁没有拍好,立刻在马上拱手道:“是,是,大帅所见极是。”   当左良玉从水坡集逃走的时候,范青正在岳武穆庙中。因为已经侦知了官军现在内部矛盾重重,而且士兵饥渴疲惫,并无斗志。所以他特意同红娘子、陈永福、刘芳亮几位大将商议,准备明日开始用炮火猛攻,让他们营地混乱,如果有机可乘的话,就全面猛攻,不等他们自溃了。   但范青预料左良玉即便逃走,也要在他炮轰之后,信心全无的情况下。倒没想到,左良玉也够果断,竟然不等到天明,更不等他用大炮猛攻,直接丢下杨、汪二人先行逃走了。   这天夜里,参加会议的将领中,白旺来的最迟,因为他在夜间率领游骑在水坡集南面放火烧麦子和树林,扰乱敌营,监视官军的动静。实际上,经过这么多天的放火,白旺的骑兵也没什么可烧的了,水坡集南面三十里之内,全被他烧成一片白地。他主要是打击敌人出来寻找粮食的打粮队。   在他正要前往岳王庙开会的时候,得到禀报,说水坡集的官军营寨里人马喧哗吵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赶快吩咐“再探”,自己飞马来到岳王庙,向范青报告了上述消息。大家一分析,认为敌人趁着黑夜逃跑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大家赶快商议如何追击的事情。   这时,水坡集方面也有探子回来报告,说左营正在向西南方向逃走,可是队伍并不乱,有上万骑兵断后,两翼也有不少骑兵。   得到这个探报,范青等人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这突然的变化打乱了范青刚刚的布置。在片刻之间,他重新考虑一番,发布命令,调遣兵将追击。   白旺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说:“大将军,让我带领骑兵去追左良玉这小子吧!我的人马很多都在水坡集南面,追击他们最近,最方便。”   范青却没有理他,下令让刘芳亮和红娘子率领两万骑兵和三万步兵前去追击。如何追击,他也做了指示。又命陈永福率领属下军队出击,占领水坡集,剿杀明朝还没来得及退走的部队,搜集遗弃在水坡集一带的骡马和各种军资。他目光扫过众将,又派刘体纯和马世耀率领两万人马去追击杨文岳和汪乔年。   白旺见始终没点到他的名字,忍不住跳起来道:“大将军,你可把我急坏了,如今老左逃走,你为什么不派我去追赶?我若拦腰截杀,准能把他们左营人马冲的七零八散!”   范青笑道:“你太小看左良玉了,我之所以不让你去追击,是因为左良玉虽然逃走,但部伍不乱,战斗力相当强,你万一轻敌,恐怕会吃大亏,到时候后悔无及。”   白旺急道:“那大将军也得给我派个任务啊!我难道是吃白饭的?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你不让我追赶,那我只好解甲归田了。有痛快仗不让我打,要我这个人在大将军麾下,还有什么用处?”   范青听他才二十多岁就要“解甲归田”不禁一笑,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道:“胡说八道!”   随即又道:“我也给你安排了任务,你率领手下人马,专找虎大威,盯着他不要放,能把他消灭就消灭,不能消灭也得让他没有力量去救援杨文岳和汪乔年。好,你赶快去吧!”   白旺见给他安排了任务,登时高兴起来,说:“虎大威也算个朝廷中的名将,我就找他算账去,不让他轻易逃掉。”说罢,匆匆走了出去。   范青要把如何搜集明军遗弃的各种物资,如何包抄逃散的明军,如何处置俘虏等许多事情通盘考虑了一下,他见军中的大小将领都派了出去,只剩下杨铁柱,李双喜、罗虎三人,便笑道:“你们三个随我率领中军去追左良玉。”   然后对中军吴汝义道:“明早,高一功将军过来运送后勤物资,你且让他留下,在此处坐镇主持,如何追杀杨文岳、汪乔年、虎大威等人马,就由他和陈永福商议,相机处理,不必再去请示我。”   吴汝义赶快拱手道:“请大将军放心,祝愿大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愿左良玉飞不出大将军布下的天罗地网,将他活捉或杀死,使各路军官闻风丧胆,从此以后,崇祯皇帝对咱们更是无能无力。”   范青哈哈一笑,拍拍吴汝义的肩膀道:“老吴,借你吉言了!”   他心中当然是希望杀掉左良玉,永绝后患了,但他向来谨慎,知道战争变化多端,不愿意把话说的太满,笑了笑就带着三名将领离开了岳王庙。   各路军马都派出之后,中军剩下的精兵反倒不多,范青只率领一万骑兵出发,向南走了大约十里左右,来到一个三岔路口,范青分给李双喜和罗虎各自两千骑兵,说:“今天事情来的突然,手头的兵没有我们原来商量的那么充足,你们各自带两千人马去吧!赶快去,能捉就捉,不能捉就想法子在阵前将他杀死,总之,这次不能放他轻易逃走。”   李双喜拱手道:“大将军,我知道,就按着咱们以前商议的去做,估计等我遇着他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已经很少,我不会放过他的。”   范青一挥手道:“事不宜迟,你们快走!”   到了中午的时候,左良玉的大军又奔跑了三十里路,从后半夜拔营开始算,一共已经跑了八十里路了,步兵非常疲倦,只是由于想着逃命,才勉强鼓着劲,继续赶路。原来部伍十分整齐,现在也已经开始散乱了。比较幸运的是,前路没人阻拦,没有遇见埋伏。   现在他们发现闯营的骑兵在后面,更后面还有许多步兵跟随,但步兵相距较远,大约在十里之外。跟着他们比较近的还是那两万骑兵,仍然像早晨一般,不紧不慢的跟着,偶尔有小股骑兵靠的太近,左军一迎上去,他们立刻远远躲开。   又走了一段路,左良玉在马上望见前方三四里路外有一个较大的市镇,炊烟缭绕,能听到牛羊鸡犬的叫声,后来又听到驴子的叫声。看来市集的百姓很多,这种情况让左良玉很安心。看来老百姓不知道他要从这里逃走,所以仍然像往常一样,留在市镇里面。这情况使他十分高兴,既然这个相当大的市镇都安堵如常,鸡犬不惊,可见并没有范青的人马在这里阻拦,倘若有贼兵在此,老百姓哪有不逃的道理?不会听到这些家畜家禽的叫声,就好像平常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左右说道:“范青虽然足智多谋,但终归是年轻,思虑不够周全啊!你们看,这里是一个很好的设置埋伏的地方,可以拦截我们大军前行的好位置。可他并没有安排兵力在此,看来是没料到咱们会向许昌撤退,真是疏忽啊!如果是我用兵,定会在此处设置伏兵,让敌人不能寸进。”   这话音刚落,还不等幕僚清客说些恭维的话,忽然前方队伍停下,而后面队伍还在继续向前走,登时道路拥塞起来,部伍也更混乱了。   左良玉立刻厉声喝道:“前军为何不行?”   一名偏将从前面策马过来,向他禀报,“前面有一条深沟,宽约八尺,深约七尺,挖出来的土在西岸,使壕沟更难越过。壕沟顺着大路蜿蜒不绝,不知有多长,对面树上还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写了一行大字,看来我们是中计了!”   左良玉大吃一惊,问道:“那木牌上写的什么字?”   偏将骇然道:“那木牌上写的是‘左营溃于此,降者不杀。”   左良玉这才知道果然中计,不禁心惊肉跳。但他故作镇定,骂了一句,“闯贼妄想,老子会全师退到襄阳。”   这句话刚刚骂出,又一个将领骑马奔来,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左良玉,道:“大帅,请看!”   左良玉打开那张纸,认得上面写着四行字是:   “奉告良玉将军,   汝乃刀下游魂。   速速率众投降,   免遭兵溃被擒。”   “从哪撕来的?”左良玉大声问。   “在壕沟旁边的一棵树上撕下来的。”   “从左边绕道。”左良玉可能认为左边更安全些,便大声吆喝属下将领。   但大军刚动,左面有将领来报告,说从左边围上来数万贼兵,旗帜甚多……   这名将领还没说完,一直跟在大军后面的两万骑兵陡然擂起战鼓,杀声震天。左良玉立刻命令后军拼死作战,不得后退一步。他已经判断出来闯营定是打断在此围攻他,所以挖好壕沟,设置陷阱,此时从右侧也绕不过壕沟,还是一样遭到围攻,莫不如填平壕沟,奋力向前。   于是立刻发布命令,“填平壕沟,立刻在壕沟上填出一条道路。”   他自己策马向前,督率将士们填平壕沟,但大军在逃跑中,大多军资都丢弃了,工具不足,不能很快填平壕沟。最前面的步兵只好左右散开,寻找浅处过去。可数里之内,几乎没有浅的地方,最浅的地方也有五六尺深。   这时,从左右两侧都有步兵围上来,很快接战,喊杀起来。而从后面冲上来的两万骑兵尤其勇猛,他们一路上一直憋着劲想和左营决战,但被上级禁止,所以心中憋着一股战意,此时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只见这两万骑兵呐喊着猛冲入左良玉的后队当中,当先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刘”字,带队将领正是刘芳亮。刘芳亮向来勇猛,冲锋的时候,不论敌我人数多少,他总要冲到最前头。此刻只见他穿着一身雪亮的铠甲,一柄长枪左右挥舞,上下翻飞,银色的枪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如一条银色蛟龙,他周围的敌兵,纷纷中枪倒地。在他的带动下,麾下骑兵都十分勇猛,敌军纷纷溃退。一名左营将领,大声喝骂,组织士兵上前迎战,不许后退。忽见,刘芳亮跃马扬鞭,猛地冲到他面前,一柄长枪如银龙一般刺向他。   这名将领没料到刘芳亮来的如此之快,骇然举着手中大刀遮拦,却被刘芳亮一拨,一挑,大刀直接飞上天空一丈多高,在天空中闪闪发亮。随即噗的一声,长枪没入这名将领的喉咙,一枪将他刺死。随后拔出长枪,带出一溜鲜血,在阳光下闪着血红的光芒。这名将领翻身栽落马下。   见到将领被刺死,左营的后队人马溃退的更快了,很快就与中军连成一片,冲乱和挤压中军的队形,造成了左营更大的混乱。   在闯营的围攻挤压下,左军大乱,相互拥挤。最前面的士兵被挤入的掉入壕沟之中,可还不等他们爬上对岸,后面的士兵继续向下跳,把壕沟中都挤满了。左良玉的的中军骑兵见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策马过壕,马蹄就踏在壕沟中的步兵身上,这引起来更大的混乱,壕沟中的步兵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音。   左良玉过壕沟的时候,壕沟中已经填满了死伤的步兵,有些骑兵跳下去后,也落马受伤,变成了别人过壕沟的垫脚石。左良玉知道不能再等,只是大声吩咐左右,“立刻过壕沟。”   说完以后,他狠狠的在马上加了几鞭,马跳起来,但没有跳过对岸,重重落到壕沟中,踏的下面士兵一片惨叫,马腹碰到下面士兵手中的刀枪尖,被划伤,也发出悲惨的嘶鸣。    第270章 三次截杀   他的亲兵亲将纷纷跳入壕沟去救他,有的跳过壕沟的士兵返身回来去拉他上岸,但是他的战马腹部受伤,已经不能再骑了。一名亲兵把自己的马匹换给他,让他骑上。等他和亲兵亲将上了岸,后面的人马踩踏着壕沟中的士兵陆续过壕,你推我挤,乱成一团。左良玉勉强把上岸来的人马整顿一下,正待向西南冲去,忽然从前方冲来几千义军的骑兵和步兵,拦住他们截杀,义军旗帜飘扬,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田”字,原来是田见秀的五千兵马。   几天前,范青就预料到了左良玉败退必定走许昌,所以把田见秀派来,挖掘了这条壕沟,在此拦截。那些写着字的木牌和告示都是田见秀的杰作。   一看到这面写着“田”的旗帜,左良玉立刻骂道:“他妈的,田见秀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左良玉明白别无他法,只能硬冲,便下令人马向田见秀的阵势猛攻,不许退缩。可是田见秀的人马也不同他死拼,只是不断的接仗,打了一阵,就稍稍退后一段路,然后停住再打,目的是使左良玉的部队不断溃散。   此时在壕沟东面,义军的骑兵和步兵攻势很猛,左良玉后队人马支持不住,已经溃乱了。左良玉看见后面乱的很凶,而田见秀的兵马似乎不多,便一面抵抗田见秀,一面派已经过了壕沟的部分人马回去救后军。他还严令后军大小将领必须拼死抵抗,不准惊慌乱逃。后军人马得到这条命令,又知道马上有人回来救他们,果然不敢逃走。   可是这时候,范青率领中军六千骑兵已经到了战场,一面“闯”旗高高飘扬,代表这闯营最高首脑已经到了,左营后军人马本来苦苦支撑,忽然见义军又来援兵,且是最高首领,精神登时崩溃,再也不能抵抗,如同山崩一般,彻底溃败。众兵将丢掉旗帜,扔掉手中武器,或各自逃命,或跪地求饶。   此时壕沟中已经填满了死伤士兵,一些活着的士兵还在挣扎,后队士兵溃散后,步兵和骑兵再次跳入壕沟,向对面逃命。又一次的互相践踏、互相拥挤、互相砍杀。没有跳过壕沟的,在混战中,有的被俘,有的自己跪下投降,还有的被杀死在旷野上,只有少数人落荒而逃。   见到范青的中军已经到了,左良玉非常惊慌,他现在虽然集结了五六千人马在身边,但已经没有力量控制败局。他的儿子左梦庚和一些将领劝他赶快逃走。他也顾不得后面部队的生死,率领这几千人马杀出一条血路,继续向西南冲去。   范青和刘芳亮、红娘子率领骑兵、步兵在沟的东面到处追杀溃逃的左军士兵,后面的步兵陆续赶上来围攻,左军已经完全溃散了。但范青的人马并没有越过壕沟去追杀左良玉本人。   左良玉带着数千骑兵逃走,不一会儿,后面又陆续跟上来一万多逃兵,加起来有一万三四千人的样子,这些人马仓皇逃命,人饥马乏,丢盔卸甲,十分狼狈。但仅剩的这些人是左良玉的中军最精锐的部分,对左良玉最忠诚,同时也最渴望回到湖广重振旗鼓,所以追随左良玉拼死突围。   田见秀不断的追杀、拦截、都无法阻挡这股溃逃的激流,后来田见秀接到范青的命令,不再穷追左良玉,把人马带回来,一起搜剿在原野上逃散的官兵,那名让田见秀搓背的小兵,刚刚因为作战勇敢,被田见秀提拔成一个小队长,他在田见秀身边忍不住问:“田爷,为何不追赶啦?难道白白让老左从我们手中逃走?”   田见秀笑了笑道:“咱们搜剿散兵吧!大将军既然预料出来左良玉逃跑线路,怎会不再做安排,我猜左良玉是插翅难飞了!”   左良玉没命的奔逃,他少年入伍,从当上将领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当然也有过失败的时候,但败的如此之惨还是第一次。全军覆没,就如丧家之犬一般匆匆忙忙的逃跑,这在他的经历中还从来没有过。他心中现在充满了惊惧,这个范青是怎么预料出来他一定从许昌逃走?要知道从朱仙镇向湖广撤退的道路有好几条,难道范青能未卜先知?   他现在只能祈祷,前方再不会有截兵。可是,这希望很快就被打破了,又逃了十多里,忽然,前方又出现一队义军,拦住去路。这时,左良玉的人马被田见秀截杀之后,已经不到一万,但是他知道后面已经没有追兵,便竭力保持镇定,下令部下勇猛杀敌,不许后退一步。刚刚布好阵势,义军的骑兵已经冲了上来,分从左右,是两名小将,正是早早被范青派出来的李双喜和罗虎。   见来敌气势汹汹,左良玉知道非苦战不能活命,便大声下令:“擂鼓,有后退者斩!”   为了鼓励麾下将士,他横握大刀,一马当先,率领众将士冲上前。   忽见李双喜和罗虎在数十米外勒马,麾下将士也停下来,只听李双喜大声道:“我是大将军麾下将领李双喜,我奉大将军之命,有一句话要对左帅说明。”   “停鼓!”左良玉将手一挥,对儿子左梦庚道:“你去问问他有何话说。”   左梦庚策马向前,向李双喜问道:“将军有何话说?”   李双喜为了能让左良玉听到,故意高声说:“请告诉左将军,大将军说,明朝大势已去,灭亡就在眼前,请左将军趁早投降,共图大事。”   左良玉在后面听到,登时火冒三丈,忍不住骂道:“让我堂堂平贼将军投降流寇,简直是放屁,火器营,赶快施放火器。”   在左良玉跟来的士兵中,火器营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这些人点燃火器,瞄准李双喜和罗虎的骑兵。两人都很机警,立刻挥兵向后退,等官军放过了这一阵子火器,正在填装弹药的时候。李双喜和罗虎猛地从左右两侧杀过来,用骑兵冲击左军的侧翼。   左良玉挥舞宝剑指挥麾下将士竭力抵抗,边战边走,竭力突围。不过他们骑兵突围之后,剩下的步兵就很难抵抗骑兵的冲击了,阵势随即崩溃,人马也都跟在他骑兵后面夺路而逃。   李双喜和罗虎在后面追杀,把左良玉这一万人左右的步兵杀的七零八散,由大股溃军,变成了几个小股,这几个小股溃军很快变成了几十人或十几人的小队,最后变成散兵。这些人不管有路没路,就是漫山遍野的逃窜。   左军来到河南一路上到处抢劫打粮,没少祸害当地百姓,所以河南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他们感谢义军放赈救济他们,所以听从义军号令,编成许多民兵小队,拿着锄头、木棍、柴刀之类的武器,到处截杀这些逃散的官军,将他们打死。斩了头颅,还可以去闯营那里领赏钱。   左良玉的兵马经过这次打击,只有不足两千人的骑兵追随在他的身边。后边杀声渐远,终于听不到了。左良玉心想,只要左右亲将还在,慢慢收拢溃散的士兵,总可以找回来一批,等逃到襄阳之后,利用他的声威,重新恢复不难。他看见将士们灰心丧气的样子,立刻鼓励道:   “我们冲破敌人重重拦截来到此地,可见吉人自有天相。范青小贼毕竟经验不足,如此失策,他若用大兵在沟边拦截,我们就很危险了。可他只派田见秀带了那么少人马拦截咱们,让咱们冲出包围,这是上天给咱们恢复元气的机会呢!如今前头不会再有敌人,大家好生赶路,到了许昌,稍事休息,就去襄阳,到了襄阳……”   正说着,不提防前方忽然又爆发出来一片呐喊声,“左良玉投降!”   左良玉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有大将风度,在兵败势危的紧急关头仍能保持镇定,勒马前望,收拢部队。亲将死士见主帅十分镇定,也都壮起胆子,肃然无声,等候命令。   左良玉稍稍观察,见敌人人数不少,至少也有五千人,骑兵步兵都有,军马整肃,严阵以待,显然已经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了。他暗自心惊,这范青也太厉害了,堪称料事如神,竟然在数天前,就预料左军必败,且走此路逃亡,埋伏的军队设置到这么远的地方,简直不可思议!   他看看左右将领,脸上都带着惧意,为了稳定军心,他故意在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心中却盘算着如何逃走。他断定这是范青布下的最后一支伏兵了,只要冲过这一关,以后就平安无事。在危急中,他毫不慌乱的指挥自己的将士布成可以顶住冲击的方阵,自己立马阵中,嘱咐大家要沉着应敌,千万不要惊慌。   他打量拦路的义军将领,只见他虽然穿着铠甲,骑着战马,但面白无须,文质彬彬,好像一名读书人。   他差一名小校骑马出了方阵,去见闯营这名将领说愿意用一万两银子买路。   这名闯营将领在马上哈哈一笑,道:“我乃大将军范青麾下军师李岩,奉大将军之命在此等候左将军投降,并非贪财卖路之人,请左将军出来一见,我李某人一定以礼相待。”   左良玉在战阵中打量,他听说过李岩是举人出身,并非陈永福那样的战将,可范青却派他来镇守最后一关,看来是非常信任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被收买,于是他又命小校前去回答:“左帅敬答李军师,请您稍等片刻,容左帅与部下将领商量决定。”   这样回答之后,左良玉把一名中年将领叫到身边,对他说:   “多年来,我待你不薄,今日要用你出力了。倘若你不幸尽节,你的家人父母妻子不用你挂心,我会视如家人,特别看顾,还要向朝廷为你请恤请荫,使你家里能够得到封妻荫子的荣耀,长享富贵,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这位亲将身材魁梧,方面巨口,紫檀色面皮,短短的胡须,长相和左良玉十分近似。他曾犯法当斩,左良玉就因为他长相近似自己所以饶过他一命,平时也给他特殊的优待。他听了左良玉的话,心中顿时明白,用略微打颤声音回答说:   “末将多年来受大帅豢养之恩,常恨无以为报。今日兵败于此,遇到悍贼拦住去路,正是末将以死报恩之时。末将定当遵照大帅吩咐,前去诈降,死而无恨,请恩帅大人放心。”   左良玉对他又感激又赞许的点头,然后向背后一看,说:“旗鼓官,速将卷起来的帅旗打出,随陈将军前去投降,见机行事,不可大意。”   说罢,又回过头来对中年将领说:“陈将军,你率领全营去投降……”他把自己的计划低声告诉了陈将军,陈将军点头会意。他又向左右将领嘱咐数语,大家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左良玉这些亲信爱将都是他多年来豢养的死士,平时左良玉对他们百般纵容,随便赏赐,目的就是要他们临危效力,为他拼命。而他这些亲兵亲将、家丁死士,心中也从来没有朝廷,没有皇帝,只有一个“左帅”。如今,他们也明白了“左帅”的意图,一个个忠心奋发,愿为左帅而死的悲壮情绪充满胸怀,勇气登时增长百倍。   左良玉向大家望了一眼,知道他们的忠心可用,自己也更加镇定。他们约定,以陈将军向李岩拱手施礼为信号,突然一起动手,杀了李岩。   左良玉最后在陈将军的肩上拍了一下,说:“你去吧,要大胆、沉着,帅旗不可丢失。”   陈将军策马前去,后面跟着旗鼓官,高高擎着左良玉的大纛,边走边卷,分明是要将大纛交出来的模样。再后面是左良玉的亲兵亲将和一批弓弩手,左良玉自己也混在士兵群中,一起向义军方面策马过来。   李岩不认识左良玉,但见前面骑马走来的敌将身材魁梧,气势不凡,相貌与平时传言的左良玉很像。他还不放心,又让身边士兵带来一名俘虏相认。这俘虏是一名小兵,平时也没站在左良玉身前,仔细看过他的容貌,此刻远远的看陈将军的样子,就认为是左良玉,告诉李岩了。    第271章 第二次独断   李岩完全信了,他笑了笑道:“左良玉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要投降的一天吧!”   这支左军走到李岩大军之前,那个假扮左良玉的陈将领气宇轩昂,败而不卑,在马上拱手施礼,叫道:“李军师,你好。”   “左帅,你好。”李岩也在马上施礼。   李岩正要说话,忽然明军一起呐喊,冲杀过来。只听火铳砰砰响个不停,箭弩流失嗖嗖的飞射过来。李岩反应很快,立刻伏在马背上,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武将,没有拨开箭矢的本事,腿上被射中了一箭。他的亲兵一拥而上,将他保护起来。   李岩一面后撤,一面大喊:“活捉左良玉!”他身后的兵将立刻冲上前,和左营士兵混战起来,很快就占据了优势。这些左营将士不管心中存在怎样报答左良玉的心情,饥渴疲劳是现实问题,人马俱乏,根本抵挡不住义军的勇猛冲锋。   李岩撤到队伍后方,大喊,“不可放过左良玉。”他麾下好几名将领一起冲向假冒的这个左良玉。这个陈将领也是个悍勇的人,他手中长枪不停击刺,和周围将领斗个不停,战马团团转。片刻之后,他的腿上,手臂各自中了一枪,血流如注,力量登时不足。又被一名将领贴近,用铁锏在后背上狠狠打了一下,登时从马背上栽落到地上。   一群闯营步兵一拥而上,大叫:“捉到左良玉了!”   这时,真正的左良玉已经率领几十个亲兵偷偷溜走了。直到把左良玉的部队彻底消灭,擒到他的几名亲兵,一审问,李岩才知道左良玉偷梁换柱的计策。   他命人把陈将领押过来,上下打量。这时,李岩腿上的箭伤已经被一名军医给包扎好了,因为是快弩的箭矢,所以伤口不深,也没伤筋动骨。   李岩问:“你到底是谁?左良玉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陈将军怒目而视,答道:“我就是左将军,哪还有什么左将军,你要杀就杀,少说废话,耽误老子投胎转世。”   李岩冷笑:“你小子倒有种,左良玉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陈将军轻蔑的哼了一声,说:“我忠心于左帅,是因为左帅对我有恩有义,我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保左帅活命,他总有一天能重振旗鼓,杀灭你们这群流寇,这有什么奇怪!”   “你们左帅对你有恩有义,可他对普通百姓烧杀淫掠,罪行累累,你对他效忠,简直是不分是非对错。看你相貌堂堂,作战也很勇猛,我爱惜你的人才,给你一条活路,只要你投降,就不杀你。否则,你的颈上人头不保。”   陈将领冷笑,“左帅对我恩重如山,士为知己者死,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老子今天犯在你手中,你愿意火烧就火烧,愿意剥皮就剥皮,俺要是叫一声痛,不是英雄好汉。”   李岩见他不肯投降,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就成全你。”说完让左右亲兵把他拖下去砍头,片刻功夫,把他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上。   李岩挥挥手让亲兵把人头拿开,他四面望望,仍想追赶左良玉,但左良玉的人马已经杀散,不知他逃向何处。正在这时,范青派亲兵过来,说“穷寇莫追”让他回去,不必对左良玉穷追不舍了。李岩只好遵命返回,心中十分后悔,喃喃道:“一时疏忽,放虎归山啊!”   约摸三更时候,各路军马陆续回到朱仙镇的岳武穆庙,从昨天后半夜开始,闯军各路军队就开始追击溃逃的官军,整天都在追击、截杀、混战,获得了空前的大胜。官军此次入河南作战的十七万人马,全部被消灭了。左良玉只带领几百人在混战中逃走,不知去向。范青估计他是逃往襄阳去了。杨文岳、汪乔年和虎大威都选择向汝宁方向逃走,其中汪乔年逃的稍慢,被刘体纯追上生擒。   白旺一脸懊丧,他也追上了虎大威,但虎大威毕竟是一名有些能力的将领,一番混战之后,只把他的队伍杀败,但没能擒住或杀死虎大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体纯立了头功。   不过,众将无论功劳大小,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范青,无论是老将陈永福、田见秀,还是年轻的小将,李双喜、罗虎,看范青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崇拜,若论功劳,所有将领加起来也不如范青一人,正是他制定了这个完美的追击计划,才能获得如此大的收获。   陈永福佩服的一拱手道:“大将军料事如神,军事才能古今少有,堪比唐太宗李世民,末将佩服。”   范青哈哈大笑,拍了拍陈永福的肩膀道:“老陈,你也学会拍马屁了么!这可不符合你的平时作风啊!”   刘芳亮笑道:“老陈的话,也是我想说的,我们不是拍马屁,我们是真心的佩服你。”   这些年轻将领刘体纯、马世耀、赵恩、李双喜等也一起七嘴八舌的表示对范青的崇拜。   三天前,也是众人在这里密商歼敌之计,大家都认为左良玉一旦逃走,可从杞县、太康,直奔陈州,观望形势。如果追的急,使他不能在陈州立脚,他将向汝宁、信阳逃走。一年来,他在信阳一带驻军,地理很熟,也正是在信阳击败张献忠。他已经在那里建筑了坚固的防守体系,可以凭险据守,而且那一带得到粮食也比较容易。   还有一部分将领认为左良玉逃跑时可能走通许、扶沟的大道,直奔郾城,扼沙河据守,就如第二次开封之战时那般。如果被逼的紧,在郾城立脚不住,将从西平、遂平、确山一路退回信阳。   向来足智多谋的李岩也拿不定主意,但他认为不论左良玉取哪条道路,都要退回信阳。   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范青只是静听,一言不发。临到决断的时候,他忽然说,左良玉不可能退回信阳,他断定左良玉必将走许昌,叶县,南阳奔向襄阳,应该在尉氏和许昌之间派兵截杀。   众将对这种说法颇有疑义,因为走许昌回襄阳路途最远,沿路旱灾很重,这半年来,闯营努力经营,但人口财富远远不如前两条线路,尤其是过了南阳之后,闯营鞭长莫及的地方,更是城乡残破,人烟稀少,粮食获得很难,左良玉大军如果选择这条路线,行进应该十分困难。   范青把自己的道理讲出来之后,众将都很吃惊,不太相信,但考虑到范青向来智谋过人,而且不久前力排众议,选择在朱仙镇与官军决战,事实证明是非常英明的,难道他还能第二次力排众议,再次证明自己的非凡决断?   尽管众将半信半疑,但范青还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布置了埋伏,而且是把全部伏兵都放到这一线,否决了李岩几条路线都设置伏兵的建议,在范青看来,如果兵力太分散,对阻挡左良玉就没什么大用处了。   事实证明,范青真是料敌如神,左良玉果然在尉氏境内全军覆没,侥幸保留一条性命逃往襄阳。范青在得到高夫人的启示之后,醍醐灌顶,决断力大大增强,敢于承担责任,两次力排众议,深深的折服了众将。不过,众将现在还不会想到,范青的神来之笔不止于此,明天,范青还会有第三次力排众议的决断,对整个闯营的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听众将都对自己表示崇拜佩服,范青一笑,谦虚的摆摆手道:“功劳还是大家的,我范青虽然在最关键的地方决断了,但没有大家齐心协力,坚决果敢的出击作战也是不行的。”   白旺笑道:“说到底,还是你决断厉害,没你的英明决断,我们瞎打一气,最后就如潼关南原之战一般,损兵折将,只能逃到大山中躲起来,可见众将再厉害,也得有一个好的领头人才行。”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   范青因为潼关南原之战是李自成决断的,不便褒贬,只笑了笑道:“大家都一天一夜没睡了,现在一起回去补觉,我在这里等军师回来就行。”李岩因为被派出的最远,又向南追击了左良玉一段路程,所以现在还没回来。   众将纷纷告退,回自己营帐中睡觉。范青长长的出了口气,他一直提着的心这时候才放下来。众将只看到他云淡风轻,胸有成竹,挥手间就把左良玉二十万大军打的落花流水,却不曾想过,其实他心中承受着多大压力,毕竟每一次决断都关系着数万,甚至数十万将士的生死命运。   朱仙镇大战这十多年,范青几乎没怎么睡觉,不是听军情报告,便是商议、部署,或思虑一些计谋,加上一连几天都在指挥作战,双眼熬的通红,十分疲惫,很想躺下去好好的睡一大觉。可是听到众将各路作战情况的禀报,搜集到官军遗弃的物资,又看了夺得的重要战利品的时候,他心中还是十分兴奋,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瞌睡也在兴奋中跑掉了。   在这些东西中有总督汪乔年的一颗大银印,一柄尚方宝剑和一道黄颜色的皇帝敕书。还有虎大威等将领总兵官的旗纛和关防。范青心想,虽然他在河南连战连胜,把开封府都攻打下来了。但像这样正面击溃官军二十万,而且是名气最响亮的左良玉,这样傲人战绩还是第一次,估计用不了多久,明朝的江山也要夺到手了。   过了不久,李岩终于赶回来了,他一见到范青,立刻单膝跪下请罪,责怪自己没有捉到左良玉,上了左良玉的当。范青微微一笑,并不十分在意,扶起李岩之后,见他左腿还有绑带,便询问他的箭伤,知道他伤势不重,血已经止住,才放下心,说道:   “军师,你不要心里悔恨,这不怪你,虽说我们谋划甚周,如何炮轰,如何促其内溃,如何追击截杀,都作了打算,但没想到他会提前一天逃走,所以我们不能按着原来的部署行事,也调不出那么多兵分头截杀。世界上的事情多不能筹划的十全十美,何况是大军作战?何况我们对付的是左良玉,一名经验丰富,颇有名气的战将,所以捉不到他也很正常,你就当他气数未尽吧!”   李岩还是十分自责,叹道:“也不是气数的缘故,主要还是我战斗和指挥不行,如果换成芳亮,甚至白旺等战将,也许就不一样了!”   范青哎了一声道:“军师不必如此自责了,是不是气数的缘故,暂且不说,就是咱们在谋划方面也不够周全。第一,我们知道老左必然逃走,但没有料到他会提前一天逃走。第二,我们原以为等你截住他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顶多一二百人,没料到他竟剩有两千多骑兵,死命相随。你身边也就两千多骑兵,要捉住他太难了。”   李岩点点头道:“我们是有点轻估左良玉了,他虽然战败,可他平时豢养的那些亲兵爱将,家丁死士,在危急关头都能真心替他卖命。看起来人不多,却是困兽犹斗,很难阻拦。他有一个姓陈的替身,我无论怎么劝他,他都宁死不降,这在武将中很少见。”   范青也点头道:“是啊!我最初布置的时候,以为经过田哥和双喜两道截杀,他身边的亲信死党一定或死或伤,所剩无几了,这样可以由你最后收拾他们,没料到他还剩下这么多人,更没料到他那个时候还能保持镇定,临时命人替他向你诈降,向你拼命反扑。这一点谁也不会想到,可见左良玉这人不可等闲视之。”   李岩叹道:“现在我们才知道,老左离开水坡集的时候就换上小兵装束,混在大军当中,真是狡猾之至,想捉到他确实不易,尤其是那个替身,太像了,谁也想不到的。”   范青笑道:“所以我说老左能脱网而逃,是天数,也是咱们谋虑不周。但不管怎样,他的替身只有一个,已经被你杀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他没了替身,只能束手就擒了。”   李岩也是一笑,道:“那时,他的气数也就尽了。”    第272章 李岩的新建议!   二人谈了一阵,都认为虽然这次没有把左良玉活捉到手,也没有把他杀死,可是他的亲兵爱将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纵然他跑回湖广死灰复燃,也不能有大的作为。   正说话间,亲兵们端来热面条,里面有许多羊肉块,杂面蒸馍,还有一大碗烧马肉。   范青笑着对李岩道:“你好口福,每次到我这里,都能赶上饭,来!一起吃!”   李岩心中还有一些重要的话想要跟范青说,所以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二人坐下吃面条,李岩喜欢吃辣,在面条里拌了好些辣椒、蒜末,一面吃一面呵气。   吃了几口,抓起桌上茶碗,喝了一大口凉茶,道:“大将军,你以为咱们朱仙镇这一战就应该到此为止么?”   范青微微一怔,到现在为止,朱仙镇之战堪称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逃走了左良玉,但这也不能抹杀这场战斗的辉煌胜利,于是笑着反问道:“我军难道不是已经全胜了吗?”   李岩微微摇头道:“不然,此时虽全军胜利,欢欣如狂,大将军高瞻远瞩,筹思良策,料事如神,属下实在佩服之至。但我有一策,倘若大将军能够采纳,可以从此立于不败之地,收拾天下不难矣!”   范青笑道:“你又有什么高明主意,快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李岩放下饭碗,微微欠身,道:“三四天前,大将军断定左良玉必向襄阳逃窜,果然料敌如神。大将军认为左良玉必不肯与杨文岳等人一个方向逃走,断不会逃向豫南,一则他不愿意受到杨、汪等人的拖累,二则他不愿意局促于信阳和演川一带,不能处于举足轻重之地。为什么他非要逃往襄阳呢?襄阳扼南北咽喉,襟带汉江,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据襄阳就可以争夺中原,拱卫皇陵,屏蔽武昌。大将军又说,左良玉如果能固守襄阳,就可以东连德安,南跨荆州,成鼎足之势,不但不能使我军长驱南下,而且在此天下汹汹,明朝土崩瓦解之时,他可以虎踞上游,割据自雄,步唐朝藩镇后尘。大将军英明洞鉴,看透了左良玉的肺腑,故能大获全胜。”   范青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心中一直在谋划一个大动作,但这个计划他从没对人说过,而且即便说了众将也一定会反对。现在李岩是第一个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的,与他心中想法不谋而合,   范青点点头道:“说得好,左良玉虽然败在咱们手上,但他不是泛泛之辈,战略眼光还是有的,我当初就认为,他不可能舍掉襄阳而去信阳,请继续。”   李岩受到鼓励继续道:“大将军说的极是,因为襄阳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所以刘表是荆州牧,不驻节荆州而驻节襄阳,以与中原相抗衡。建安末年,关公据襄阳,攻樊城,威震华夏,曹操吓得打算从许昌迁都于邺以避其锋芒。西晋初年,羊祜、杜豫相继经营襄阳,成为灭亡东吴的根本。东晋偏安东南,以重兵守荆襄,以求伺机北伐中原。庾亮、庾翼都重视经营襄阳,功虽未就,但为桓温北伐奠定了基础。苻秦和东晋相争,均以襄阳为关键。南宋初年,李纲锐意进取,劝高宗驾幸襄阳。岳武穆北伐中原,也是从襄阳出师。蒙古与南宋交战,争夺襄阳特别惨烈。刚才大将军说一百个信阳也比不上襄阳,此言极是。”   范青一面听,一面点头,他对李岩熟知历史,对前代战争往事如数家珍,对古人用兵方略了如指掌十分佩服,等李岩说完之后,才道:“军师说了这么多襄阳的重要性,莫不是要我去派兵占据襄阳?”   李岩赶快说:“是,是,岩正是这个意思,大将军英明过人,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错过啊!”   范青点点头,道:“请军师详细谈谈。”   李岩恭敬的陈说他的建议,就是请范青趁着朱仙镇大捷的余威,派出一支人马,对左良玉穷追不放,不等他在襄阳立脚,就将襄阳夺到手中,占据了襄阳,就可以囊括宛、叶、连接豫、楚。襄阳所属州县不像河南这般残破,设官守土、抚循百姓、恢复农桑应该很容易。在战略上,占据襄阳,可以将襄、邓、宛、叶连成一片,立定根基,即可由叶县北进河洛,由邓州入武关,下一步进入陕西,夺取关中就容易许多。他侃侃而谈,说到兴奋处,面条也不吃了,把饭碗、茶杯、盘子都摆开,比做各处地区。   范青听他侃侃而谈,不自觉的点头,随即问道:“军师以为需要多少兵马?”   李岩道:“单说追赶左良玉,占据襄阳、樊城,有三万兵马足够了。但必须再占周围州县,襄阳方不孤立,方能召集流亡,安抚百姓,耕战兼顾。还要防止左良玉或其他势力反扑,所以我以为还得三万兵马,至少要六万兵马才行。”   范青道:“依照军师的主意,大将中谁可以胜任?”   李岩道:“刘芳亮将军怎样?”   范青想了想道:“追击左良玉,攻打襄阳,需要勇猛冲锋,攻城拔寨,刘芳亮将军适合。但如果攻克襄阳,更重要的是要召集流亡,亲率农桑,安抚降将,以德服人。身处复杂之地,与敌人斗智斗勇,恩威并重,宽猛相济,刘芳亮在这些方面就有些不足了。”   “那么田见秀怎样?”   范青想了想,“田哥,有勇有谋,刚柔相济,十分合适,但一旦攻克襄阳,等于在湖广插入一颗钉子,成了众矢之的,南有湖广官军,东有大别山的革左五营,西面有左良玉残部,张献忠也可能在附近流动作战,所以如何降服这些敌人,是个难题,田哥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只有彻底平定襄阳之后,才能把这一摊子交给他。”   随后片刻功夫,大帐中一片安静,范青和李岩都沉默不言,关于派什么人率兵追赶左良玉和坐镇襄阳,他们二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又都觉得不够完美。过了一会儿,范青笑了笑,说:“这件事,暂且放下,我们明早召集将领一起商议,再做决定。”   李岩走后,已经四更天了,范青就住在岳武穆庙的一座偏殿当中休息,刚刚躺在床上,一股倦意袭来,沉入梦乡当中。他一则十分困倦,二则大战胜利,心上猛然放松,所以睡得十分香甜,不时的扯起一阵鼾声。他的周围戒备很严,屋子前后都有亲兵守卫,新提拔的亲兵队长,就是在开封城中,去张成仁家探望未婚妻,差点掉了脑袋的王从周。因为作战勇敢,被范青相中,提拔他做了亲兵队长,接替蓝应城。   范青的亲兵队长是闯营中公认的美差,最容易升迁,提拔成将领,最早是白旺,后来是蓝应城,现在则是王从周。所以王从周当上范青的亲兵队长十分骄傲,也引起军中好多人的羡慕。他现在昂首挺胸的站在范青的门外,不许人喧哗,更不许闲人走进大将军的院子,免得影响大将军睡觉。有些将领天蒙蒙亮的时候因事来见大将军禀报和请示,远远的,他就迎上去告诉他们大将军正在休息,不要惊驾。如果事情实在紧急,就去找军师,让他斟酌办理。   直到了中午,范青才醒过来,乍一醒来,外面阳光遍地,他有瞬间的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伸了一个懒腰,打个哈欠,仍很疲倦,不想起来,睡意依然很浓。不过隐约从外面传来战马的嘶鸣,他猛地惊醒,霍的坐起,跳下了床。   王从周听到屋里的动静,赶快走进来,拱手道:“大将军,您醒了!是现在把午饭给您端上来,还是再睡一会儿?”   范青看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不禁皱眉道:“现在还是卧薪尝胆的时候,哪能多睡?这时候了,怎么不早叫醒我?”   王从周拱手道:“大将军这些日子难得睡一个好觉,好不容易打完仗了,说什么也要好好休息一次,不然身体吃不消的。”随后补充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夫人说的。”   这时,亲兵已经把洗脸水端上来了,范青一边洗脸,一脸啊了一声道:“夫人也来了?”   王从周递过手巾,笑道:“是啊,夫人领着傅大学士,高一功将军,还有一些开封城中的官员乡绅,过来犒劳军队,带来了好多猪牛美酒之类的。”   范青哎唷一声,“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可让她久候了。”   王从周道:“夫人一早上就来了,听说您刚睡着,就领着众将去了西厢房,免得吵醒你。”   范青把毛巾往王从周肩膀上一搭,急忙道:“唉,实在是怠慢了,快带我去见她。”   范青急匆匆领着几名亲兵去了西厢房,还没进屋子就听到里面有说笑声音,推门进去,只见里面一屋子的人,高夫人坐在炕上,剩下将领有的坐在炕上,有坐在椅子上,也有坐在小杌子,甚至门槛上的,几乎闯营所有将领都来了,有二三十人,满满一屋子,大家正在给高夫人讲如何打败左良玉的经过,七嘴八舌,说得十分热闹。   此时闯营虽然实力地盘增强变大,但还保持草莽时的习惯,礼数简单,大家对高夫人向来亲近,所以说话也很随便。   只听白旺绘声绘色的说道:“当时大将军掐指一算,说,你们都错了,听我的,左良玉这老小子只定从这跑路,咱们层层围堵,给他来个惊喜不断。”他学着范青思考时习惯的样子,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掐住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轻点,果然与范青有几分相像,说得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正好此时范青走了进来,白旺一缩脖子,尴尬的嘿嘿的干笑道,“大将军来了!”接着坐到一边。   屋里众将跟高夫人很随便,但对范青却不行,大家纷纷站起来,拱手施礼,屋里也静了下来。   高夫人从炕上站起来,笑道:“我们说的好好的,你一来,把大家的兴致都给搅了!”   范青笑了笑,让大家坐下,这一年多,他掌管闯营权力,身上无形中带有一股威势,无论新老将领都对他很敬畏,尤其是一些新提拔的将领对他很怕,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说笑。   范青也给高夫人施礼,只见高夫人今天穿了一身猎装,男人样式的短衫长裤,脚上穿着黑色皮靴,外面披着猩红的披风,头上盘了一个发髻,没有金银装饰,只有一根木钗,脸上也只化了淡淡的装容,乍一看就如一名男子骑士一般,英气勃勃。   高夫人给范青还礼,福了一福,笑道:“恭喜大将军大获全胜,打败左良玉,保一方安宁,保河南千千万万百姓平安,免于兵灾,真乃救世主也!”   “多谢夫人谬赞!”范青笑着还礼。   二人施礼的时候,满屋子的将领又都站起来,向范青微微拱手,直到范青施礼完毕,再次让众人坐下。随后范青简单的把战斗经过给高夫人讲了讲,高夫人笑眯眯的听着,其实这些经过她已经听将领们讲过了。   范青有些遗憾的道:“这次朱仙镇之战十分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最后没有擒住左良玉,让他逃回湖广去了。”   高夫人笑道:“那没什么!他遭受如此重创,元气大伤,就算回到湖广,也再没有以前左营的实力了,以后也不能威胁到我们了。”   随后,高夫人把开封乡绅赠给他的字和赞表送给范青,范青接受了,再次拜谢。   高夫人问起范青撤军的事情,范青简单说了说撤军的安排,然后道:“昨晚,军师向我提了一个建议,我说今天让大家商议,军师劳驾你再说一遍吧!”范青笑着对李岩说道。   李岩赶快站起来,向高夫人和众将拱拱手道:“我昨晚向大将军建议,请大将军速命一名将领率领三万人马去追左良玉,趁其在襄阳立足不稳,元气未复,攻占襄阳。将南阳与襄阳连在一起,随后再经营郧阳,可称为‘三阳开泰’之计。如此,我军进可攻,退可守,将立于不败之地。自古以来,襄阳十分重要,为南北交通要道,又在汉水上游。将来从襄阳出兵,可以出‘随、枣’,南取荆州。总之,占了襄阳,今后进湖广,入四川,下江南都很方便。”    第273章 第三次独断   李岩说完之后,屋里一片沉寂,大家刚刚取得一场大胜,心中都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众将都想回开封看望家眷,把胜利的消息告诉他们。再者,大战之后,都很疲倦,想着回开封好好休整,没想到,李岩忽然提议要继续作战,而且是深入千里之外的湖广,去攻克坚城,这让大家心里有点抵触。   屋中沉默片刻,刘芳亮先开口说话道:“军师,我们虽然号称有四十万人,但你是知道的,咱们能战的精兵也就十几万。这次朱仙镇之战,咱们全力以赴,最后好不容易取得胜利,将士们都很疲惫急着回去休整,而且官军退走之后,咱们在河南的各处要害也要派兵去驻守,这兵力明显有些不足。我认为你的想法很好,但也只能等到咱们回开封休整军队之后,再做计较。”   李岩苦笑摇头,“兵贵神速,等咱们休整好了,左良玉也在襄阳整顿完毕,到时候,攻克襄阳要比现在难十倍百倍不止。”   傅宗龙拱手道:“军师,我对你的智谋向来钦佩,不过你的这个提议,在下不敢苟同,总觉的还是有些仓促了。”   李岩拱手道:“请大学士指教。”   傅宗龙道:“军师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一定知道赵光义的高粱河之战吧!当时宋军刚刚降服北汉,宋太宗还师镇州随即就要转兵北上,欲以新胜之师收复幽州、蓟州。但那时候破太原还未赏三军,诸军刚刚大战之后十分疲惫,士气不足,不愿意作战。宋太宗赵光义一意孤行,他说‘机不可失,此时正是破竹之势,取之甚易。’于是没有经过休整,而又士气不足的宋军被迫北伐,最后在高粱河,也就是现在京师西门外,遭到了惨败。宋军大败,死者相枕于道,溃不成军,赵光义乘着驴车逃得性命。损失的兵器、符印、粮草、钱币不可计数。后世评价此战得失,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是此前宋军经历大战,消耗颇多,没经过补充休息,仓促作战,导致战斗力下降。再者,就是宋军仓促进攻幽州,却准备不充足,缺乏足够的攻城器械和攻城决心,以至于顿挫于坚城之下,又遭到敌军围攻,导致兵溃。”   傅宗龙顿了顿道:“眼前形势和高粱河之战何其相似,咱们也是刚刚取得一场大胜,十分疲惫,赏赐未行,本应该好好休整一番,守住胜利果实,却急匆匆的远赴千里之外,攻打坚城,此乃用兵大忌啊!万一坚城不克,敌人四面围攻疲惫之师,何其危险。另外咱们开封也并非高枕无忧,万一朝廷援兵再至,而咱们的精兵远在千里之外,将何以应付?”   听了傅宗龙这番话,众将纷纷点头,高一功道:“军师,我觉得大学士说的对,左良玉原是湖广总兵,由此发迹,受封平贼将军,襄阳如同他的老家,左良玉逃回襄阳,好似猛虎归山,他死守襄阳,烧断浮桥,我军纵然派去几万兵马,未必能一举将襄阳攻克,倘若旷日持久,湖广援军四集,如之奈何?”   红娘子也道:“对啊!不能不想到还有不顺利的时候呢。王光恩、过天星等人都驻扎在湖广那边,甘为朝廷鹰犬,同我们已经势成水火,承天也驻有京营人马。两方面敌兵距离襄阳只有数日路程,必救襄阳无疑。”   傅宗龙接着道:“退一步说,左良玉弃襄、樊不守,我军顺利占据襄阳。左良玉纠集湖广诸军,四面围困襄阳。而我主力大军尚在开封河南,欲救襄阳则鞭长莫及,不救则孤守襄阳之师不能自存。军师说将宛、叶、唐、邓连成一片,襄阳即不致孤立。可是,现在咱们在宛、叶一带尚且兵力不多,如何再分兵去呼应襄阳?到时候,困守襄阳孤城,又谈何设官理民?只怕是官也不保,政令也不得行,请大将军深思。”   听了傅宗龙这番话,屋里众人纷纷点头,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都不赞同现在去攻打襄阳。   听着大家的议论,范青始终一言不发,高夫人忍不住问:“范青,你的意见呢?”   屋里的人一起停止说话,静了下来,望向范青。范青微笑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今晚会议的时候再宣布,现在大家先回去办自己的事吧!”   于是众将纷纷告辞,最后,屋中只剩下高夫人和傅宗龙、范青三人的时候。   傅宗龙拱拱手道:“大将军,刚才屋中将领太多,我有一些话,没有全不说透,请容许我再陈方略。”   范青点点头说:“大学士请言。”   傅宗龙道:“去襄阳人选也是一个难题,追随大将军的心腹将领虽然不少,但此去襄阳,非得文武全才之人才可,大将军麾下将领东多善于马上征战,战场争锋,不善于料理钱谷民事等繁琐之务。如此文武全才之人也只有军师李岩才能胜任,然而襄阳距离开封道路遥远,又据形胜之地,如果任其发展,经营日久,纵不能效法韩信王齐之事,也不保其不形成尾大不掉的态势,所以这一步棋可要慎重啊!”   范青微微一笑道:“大学士思虑很深,多谢了,我会仔细考虑的。”   傅宗龙说完这些话,才拱手告辞。   这时,屋里只剩下范青和高夫人二人,范青走到高夫人面前,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高夫人坐在炕沿上,抬头看着范青的眼睛,忽然脸红了,笑道:“干嘛这样看我?”   范青伸手揽住高夫人的腰,轻轻一拉,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在高夫人的脸蛋儿上亲了亲,道:“这几日想我没有?”   高夫人紧紧的抱住范青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道:“想!”似乎觉得不能表达自己的深情爱意,又补充,“想,特别的想你。”   范青的手在她的腰上轻轻抚摸,轻声道:“我也是!”   俩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的站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爱意,好一会儿,高夫人才道:“你还是要攻打襄阳,你要自己带队去,是么?”   范青笑了笑道:“你可真是我的知己,其实军师没对我提议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襄阳攻打下来。”   在正常的历史上,李岩曾反复劝谏李自成趁左良玉败退的机会,收取襄阳,为以后经营湖广奠定根基,并举出历史上刘邦派韩信去齐掠地的例子。可李自成猜疑李岩,害怕他去经营襄阳之后,成为第二个韩信,所以否决了这个建议。只此一件事,就能看出来从用人的水平上,李自成比汉高祖刘邦差了许多。   高夫人道:“我舍不得你走!刚刚打完一场大战,这么勤苦劳累,却不得休息,又要远征,况且刚才将领们都反对,傅宗龙又说了那么多不利条件,你怎么不听呢?”   范青哈哈一笑道:“我一意孤行,自己决断,这还是大战之前得到你的教诲,才得此能力的。我觉得我这次朱仙镇之战,最大的收获不是击败左良玉,而是在你的指点下,学会了领袖决断的能力,这在我以前是没有的。所以这次朱仙镇之战的第一功臣应该是我的高姐姐才对。”   说完,用两根手指轻轻抬起高夫人的下巴,只见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脸颊红若桃花。范青低下头先在她的脸蛋儿上亲亲,随后,落到她的唇上,两人深情的接吻,缠绵。高夫人此生第一次如此销魂的一个吻,她微微掂起脚跟,迎合范青,双臂抱着范青的后颈,口中轻轻发出唔唔的声音。   缠绵一会儿,高夫人低下头轻声道:“别走了,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想你,爱你,简直一日都离不开你。派一名将领去就行了。”   范青微微抬头,叹气道:“不行啊,这次去襄阳十分重要且复杂,不但要攻城、守城,还要收取民心,处理民政,就如同经营开封一样。咱们闯营除了我,别的人都不能胜任,包括军师在内。”   “看把你自己形容的,真成了救世主啦!”   “不是么?”范青笑着反问。   “是~在我心中,你不但是救世主,还是大英雄,没人比得了。”高夫人像个小女孩一般,调皮的抱着范青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道:“抱抱我!”   范青一笑,伸手插入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范青转身坐在炕沿上,让高夫人坐在他的腿上,俩人依然紧紧的拥抱着。   高夫人玩弄着他领口的扣子,用撒娇的语气说,“那就晚几天再去不行么?”   范青摇摇头道:“兵贵神速,傅大学士今天说的那些困难我都考虑过,但他的谋划终究太过保守,用兵就像下棋,四平八稳即便取胜也是小胜,要想大胜,必须出险招,出奇制胜,我们觉得困难的,敌人也一定想不到,况且左良玉新败,士气不足,这是攻克襄阳最好的机会了,这样的机会不把握,怎么能在争取天下的道路上,建立一个稳固的根基?”   高夫人知道拦不住范青,只是长叹一声道:“此去不知多长时间?你要保重身体。”   范青点点头道:“我估计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最晚在秋天的时候也回来了!”   想到要和范青分离好几个月,高夫人心里难过,鼻子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范青笑道:“千万别哭,你是我最坚强的好姐姐,是我的后盾呢!再说慧梅也怀着呢!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也好好照顾她。”   高夫人含泪笑了笑道:“这还用你说,只是恐怕你回来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范青点点头,忽然低下头在高夫人耳边轻声道:“那么你呢?”   高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明白范青的意思,登时耳根都红了,轻轻打了范青的胸膛一下,道:“别胡说了,咱们的关系哪能让人知道,我要是怀上了,怎么跟外人解释?恐怕得让人笑话死。”   范青低下头深深看着高夫人的眼睛,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女人,如果有人敢说三道四,我会统统让他们闭嘴。我爱你,就要完全的拥有你的一切。”   高夫人见范青坚定的眼神,心中也有些感动,轻声道:“可是……”   “没有可是!”忽然范青转身将她横放在炕上,将她压在身下亲吻起来……   当晚在岳武穆庙的厢房中,闯营高层再次召开会议,这次范青不再征求众将意见,而是直接颁布军令。众将肃立,鸦雀无声,在讨论军情的时候,众人当然可以畅所欲言,但在范青下命令的时候,没人敢插言,或提出疑义,所有将领必须无条件非服从,这是范青的规矩。   “我已经决定远征襄阳,这次由我带队,亲自出征。众将听令……”   范青目光扫过肃立的众将,道:“随我出征的将领是大将田见秀、红娘子,副将刘体纯、李双喜、白旺,杨铁柱,张鼐。偏将……”范青又点了几名偏将的名字,点完这些将领的名字,范青语气稍稍温和道:“我知道将士们都很疲惫,也想休息,而且朱仙镇之战的功劳奖励也没颁布。可现在左良玉新败,我们必须趁着他元气未复的机会,把襄阳拿到手,这对我们闯营以后的发展壮大十分有利,所以请各位将领不惮辛劳,再接再厉,把襄阳城拿下,咱们再一起叙功,一同庆祝胜利,如何?”   田见秀、红娘子,连同被点中姓名的十几位将领一起插手齐额,躬身道:“遵命。”   范青宣布连夜出发,刘体纯为前锋,先率领五千骑兵,明早赶到许昌。主力一共十万兵马,也是连夜出发,随后而行。   众将拱手应诺,纷纷退出屋子,去自己的营地准备出发。   范青随后又对留守的将领作出安排,陈永福依然驻扎在开封,守卫开封城。刘芳亮率领麾下各部在豫东各处驻扎,防止朝廷再派大军来袭,其余将领也各有安排。    第274章 包围襄阳城   李岩和傅宗龙留在开封,范青不在开封的时候,高夫人就得替代范青,总管河南的军政事物。因为高夫人一直不怎么理事,所以把李岩和傅宗龙都留下,辅佐她。   范青最后又吩咐傅宗龙,让他回开封派出以王奎为首的一群官吏,准备去襄阳管理事物。   安排完所有事务之后,二更时候,范青开始率领大军出发。当夜,营地中四处火把照耀,火光熊熊,把营地照的一片通明。一队队铠甲闪亮的士兵走出营地,消失在黑暗中。高夫人率领留守的将领将范青送到营地之外,此刻周围人多,高夫人当然不能有一点亲密的表现,只能深深的看着范青,说了一句“保重!”范青也深深的看了一眼高夫人,拱了拱手,随后带领众将士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范青第二天中午赶到了许昌,稍稍停留,继续向南而行,过叶县进入南阳府,又过了三天,到了邓州和新野附近,此处已经是河南省的边界附近,闯营鞭长莫及,尚未管理之处,只见县城残破,满城黄草,狐兔出没,人烟稀少。这是在饥荒和兵灾的双重打击下,河南郡县的惨状。周围的乡村城镇也是人烟断绝,往往走数十里都看不到人,只有散落在道边的累累白骨和一些靠啃食死尸为生的野狗。   过了邓州、新野两个荒凉的县城,再走几十里就到了河南和湖广的边界,此处距离襄阳已经不足百里。因为距离襄阳很近,所以历史上,邓州和新野也常常被当作进攻襄阳的驻军所在。范青也不例外,把军需后勤人员留在邓州、新野,自己率军进入了湖广地界。湖广地界因为没有饥荒和兵灾,且在左良玉的悉心经营下,一直较为稳定,大军一路行来,人烟越来越稠密,县镇乡村也比较繁盛。   见到闯营大军,当地百姓们纷纷逃走,走入附近村子,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不过仍能看出来当地百姓的生活还是比较好,起码能吃饱肚子,比频遭饥荒的河南百姓强多了。但当地百姓不如河南百姓那么亲近闯营,把闯营当成流寇,对流传的闯营仁义之举半信半疑。   范青心中暗想,自己的大军在河南,不论到那座郡县,甚至村镇都有百姓夹道欢迎,从来没有逃走之说。可见收复民心也需要一定时间的。湖广百姓对闯营的作风不了解,这需要慢慢的争取才行。城市容易攻打下来,收取民心才是最困难的。   这一日,闯营大军到了襄阳城下,刘体纯的前锋先到了两日,已经在襄阳城附近活动,切断襄阳通往各处的道路,此时的襄阳已经成了孤城。   同范青预料的差不多,左良玉也只在两三天前败退回湖广,只带回来数十名亲兵。十几万大军出征,只回来几十人,这算是少有的一场大败了。可还不等他喘口气,范青的大军随后追到,刘体纯的前锋进入了湖广地界。   这让左良玉大为惊慌,他不敢留在襄阳抵抗,而是留下将领猛如虎和原来守卫襄阳的几千人马,自己则继续南逃,向自己的老巢武昌逃去,至于能否守住襄阳,他也顾不得了,甚至都无兵可派来救援,所以,襄阳城中守军也是一片绝望,往往一夕数惊,生怕闯营大举攻城。   范青把大军驻扎在襄阳城外数里的一座山坡上,从此处可以看到襄阳城还是很坚固宏伟的。   襄阳城历史悠久,秦汉的时候就在此地建立郡县,后来因为位置重要,逐渐发展成一座坚固的城池。它踞汉水中游,东西交汇,南北贯通,“汉晋以来,代为重镇”是汉水流域最重要的城市。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有“南船北马,七省通衢”之称。它的经济地位的重要,决定了它战略地位的重要,历史上有名的战争加起来有一百多次,其中元宋旷日持久,长达十几年的襄阳大战,最有名,也使襄阳得到了“铁打襄阳”的称号,所谓“兵家必争之地,天下之腰膂”。   眺望襄阳城,只见它身后就是滚滚汉水,成为他的天然屏障,城的四面还有城壕,城壕里引入汉水,又宽又深。城墙高厚,城头上的箭垛城楼连绵不断,大炮也有许多,虽然不及开封那么雄壮,但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它显得很坚固难攻。   在襄阳城四门之外还有一些不连贯的土城,居住着从各州县逃来的百姓。此时,整个襄阳被战争气氛笼罩,各城门白昼紧闭。城门不但被上了腰杠,还用沙包堵死。在没有重炮攻城的年代,这种城门几乎不可能攻破。   而且就算用大炮也打不中城门,因为城门外还有瓮城,瓮城门斜向西南,与正南正北的城门不在一条直线上。所以就算打破瓮城城门也不行,因为瓮城之上,四面城头上准备了滚木礌石和各种火器。还有许多石灰罐。   白天夜间,街上都有步兵和骑兵巡逻,每到黄昏,除了有官军上城之外,家家户户都得派壮丁上城,彻夜梆子声敲响个不停。   城内,大街上、十字路口,各衙门的照壁上,寺庙门前,酒馆饭馆中,到处都张贴着镇守襄阳的总兵猛如虎的戒严告示。连日来已经查出来好几名混入城中的奸细,被斩首,首级就挂在府衙门前,但这些人是不是真正的奸细,还是被冤枉的,就没人知道了。   示众的目的是警告城内百姓,不许窝藏坏人,否则这样就是下场。   但猛如虎也知道城内情况很紧急,他只有两千人马,而左良玉不可能派一兵一卒来救他,困守孤城,城外却有十多万闯营人马,放眼望去,城外帐篷旗帜连绵不绝,围绕着襄阳,一直到汉水边上才止。而闯营的游骑经常出没在襄阳附近,离城十几里,甚至几十里之外,所有道路全部断绝,幸好还有水路可以运送粮食物资。   不过,闯营大炮厉害已经是众所周知,现在闯营光围困,不攻打,定然是等待大炮。襄阳不是开封,没有那么厚重坚固的城墙,能不能顶住闯营的炮弹还不一定,所以猛如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他一面对百姓宣传,说左良玉将军马上会率领军队前来救援。一面真的派兵出城去武昌向左良玉求援。但他心中知道,希望不大,左良玉和麾下众将都被吓破了胆,同时也无兵可派,一切只能依靠自己了。   城中百姓对援军也是半信半疑,许多乡绅纷纷去城隍庙中许愿,或者到关帝庙中烧香,祈祷左良玉的援军早日到来,可此后被围城的十多天中,一点听不到援军的消息,他们也渐渐明白,襄阳城成了孤城。   此后几天,谣言慢慢传开,对闯营来说,好坏都有,有的说闯营很快,滥杀无辜,奸淫掳掠,对城中乡绅往往要抄家灭门之类的。这类的谣言往往从城中官府和军队中传出来的。   第二种谣言是从民间百姓和下层官兵中传来的,一些走南闯北,见识较广的人对闯营作风较为了解,说闯营平买平卖,爱护百姓,从不屠城,笼络读书人,对乡绅也较为优待等政策,还有一些闯营的歌谣也在城中流传,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消息,让城中百姓将信将疑,不知那种才是真的,不过,这也降低了城中百姓守城的信心。   于是总兵猛如虎在城中实行严厉的戒严,清查户口,日夜巡逻,捉拿奸细,守城不懈。他是一名富有经验的总兵,他知道闯营大举来攻,攻城之事绝无幸免,而且襄阳孤城,很难坚守。但他对左良玉十分忠诚,依然决定血战到底。   此时在襄阳城西门附近的一座大宅子中,一名身材高挑的美貌少女正一脸焦急的在厅中走来走去,把手中的汗巾绞个不停。两名丫环站在旁边,轻声劝慰:“小姐,不用着急,陈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位少女是左良玉的亲生女儿,今年一十六岁。因为成长在武将家庭,她在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同时,也比别的官宦家少女活泼好动,喜欢四处游览玩耍。左良玉率兵出征,她在家耐不住寂寞,便带着丫环和乳母陈妈妈到襄阳玩耍。岂料,忽然父亲大败,退回襄阳,只在襄阳住了一天,就迅速向武昌退走。退走当日,哥哥左梦庚要妹妹一同走,可左明珠在喜欢花草,在襄阳购买了许多异种,想要一同带走,就耽搁了两日,她不曾想,耽搁这两日也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两天之后,闯营前锋已经到了襄阳附近,游骑四处出没,她根本没有离城的机会了。   她住的这座大宅是左良玉在襄阳的住所,院落众多,她住在一座清静偏院,一同居住的有乳母陈妈妈、两名贴身丫环,四名粗使丫头,还有十多名仆妇。李管家和二百护卫则住在前院,马匹拴在后院,轿夫和马夫也住在后院。这些护卫、轿夫、马夫都是左良玉的私军,就是猛如虎也不能指挥。   这几日,外面很乱,街上纷纷传说,闯营的人马如何繁盛,将襄阳包围的如何严密,更可怕的是,闯营攻破城池后,会如何的杀人和奸淫,这让从没经历过战乱的左小姐一听到这些消息,就心如撞鹿,忧愁万分。尤其是那些关于义军将领破城后,糟蹋官宦家大小姐的传说,听起来真是让人心惊胆战。这些消息不会有人直接对她说的,但她已经几次听仆妇门在角落偷偷议论,像自己这种出身地位很高,又年轻美貌的少女更是义军高级首领的禁脔。   所以,左明珠不止一次后悔自己的任性,没有随父兄一块离开襄阳,被困此地,如果真的襄阳城破,自己落到义军手中,那该如何是好?如果真的像仆妇私下传言那般,自己也只能自尽以保贞节了。   这时,陈妈妈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个大好的消息,襄阳城的陆路都被义军戒断,但汉水从江南到江北依然可以通行,过了汉水之后,并没有闯营军队,可以通行。   左明珠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由得大喜,她急着回武昌和父兄见面,知道现在有离开襄阳的机会,比谁都高兴。丫头仆妇们也围上来,有的继续向陈妈打听外面的消息,有的劝小姐赶快拿定主意,离开襄阳。   陈妈妈又说:“李管家已经亲自去猛大人那里打听消息,请示猛大人,小姐是否可以趁此机会离开襄阳,前往武昌,只要李管家回来,便好做出决定。”   左小姐站起来,走到堂屋中关帝像挂轴前烧香许愿,要关帝保佑她们主仆平安离开襄阳。陈妈妈和丫头们也跟着跪在堤上磕头许愿。站起来以后,陈妈妈对左小姐说道:“小姐,咱们这样虔诚许愿,关帝一定会灵验,保佑咱们安全离开襄阳。”   左小姐心中充满了对前途未卜的焦虑,不禁抹起来眼泪,叹道:“但愿上天和关帝爷保佑,明日一早让咱们能够平安离开襄阳。”   说话之间,李管家匆匆进来,向小姐禀报说:“镇台衙门得到确实探报,过了汉水之后,汉水以南的陆路并无贼兵,猛大人劝小姐明早就动身前往武昌,免得局势有变,再想走就迟了。”   左小姐心中一动,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一听这话就知道,襄阳城可能守不住了。   隔了一会儿,猛如虎的中军前来传达他的嘱咐,就在前院客房里与李管家叙话。中军说,猛大人希望小姐迅速作准备,明日一早离开襄阳,有什么困难,都由他去办。然后,他们一起商议了,乘船过江,以及过江之后,如何护送,左小姐原来有两乘轿子,是她和乳母乘坐的,如今还需要八乘轿子,给她的丫环和仆妇乘坐,中军满口答应照办,说:   “这好办,我派人立刻通知姚知府,速速雇八乘小轿今晚送来就是了。抬轿的人我也会选老实可靠的。”    第275章 左小姐的逃亡之路   至于护送的兵丁,中军说,现在守城士兵缺乏,最多只能派一百步兵护送,经过李管家的一再要求,才答应再加一百步兵。   中军走后,守卫襄阳的副总兵刘光佐亲自来见李管家,他原是左良玉的亲兵队长,被提拔成副将守卫襄阳,对左良玉的家人十分忠诚,他见到这种情况,就把自己的亲兵拨出五十人给左小姐。这样,连同左小姐原来的二百名亲兵,一共有四百五十人护送。过了汉水之后,数百里内,由于官府崩溃,流民和贼寇到处都是,但都是小股部队。有这四百五十人护送,完全可以平安过去。而且在湖广谁没听过左良玉将军的大名,只要说是平贼将军左大人的千金经过,大约没有谁敢出来拦截。   刘光佐告辞之后,李管家向左小姐禀报了情况,左小姐感到十分欣慰,说道:“既然有四百多人护送,我看路上不会有什么风险了!”   可是陈妈妈仍很担心,她怕离开襄阳之后,万一遇到闯兵,护送人马太少,临时各自逃生,会使小姐落入敌手。她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左小姐也有同样的担忧,便道:“近处有没有算卦准的先生?”   李管家听说,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从知府衙门附近请来一个算卦的孙半仙来。他向小姐禀明,随即将算卦先生带进了内宅。左小姐隔着帘子问算卦先生用什么来卜卦。   孙半仙信口答道:“山人奇门遁甲,六壬风角,无所不通。小姐愿意怎么卜卦都行。不过以山人之意,拆字最为简单,不妨请小姐说出一字,让山人拆解。”   左小姐想了一想,说了一个“辰”字。   孙半仙在帘外用右手食指在左掌心上画了几画,问道:“小姐要问何事?”   左小姐道:“你不要向我打听,你只自己拆解便是。”   孙半仙眨眨眼睛,沉思片刻,说道:“我看小姐要问的是,是否可以离开襄阳,走往别处。如果是问这件事,山人就好拆解了。”   左小姐说:“算是被你拆到了。你看明天走,吉利不吉利?”   孙半仙说:“走!非常吉利,而且要早走为好,日出时走最为吉利。”   陈妈妈在一边问道:“这几日,天天早晨有雾,如果遇到雾天怎么办?”   孙半仙道:“遇到雾天更好,有雾则吉,赶早就吉,雾散则不吉,晚走一刻则龙化为蛇。”   左小姐问:“此话怎讲?”   孙半仙道:“此话好讲,辰在十二生肖里面属相是龙。常言道‘云从龙,风从虎。龙离开云雾不行。在雾中出城,正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好机会。雾散之后,就晚了一个时辰,变成巳时,在十二属相里面属蛇。龙化为蛇当然不如龙了。蛇在地上走,随时都有风险。所以山人说赶早则吉,迟则不吉。另外’辰‘字上面加一个’日‘字,就变成了早晨的’晨‘字,所以日出就走,清晨就走。山人在襄阳城中是有名的孙半仙,无人不知,凡事我说吉就吉。我说不吉就不吉。我一向说一不二,从没半句谎言,请小姐不必犹疑,当机立断。”   左小姐感到宽慰,说:“只要我们能平安离开襄阳地界,到达武昌,我一定会派人回来找你,重重赏赐。”   说罢,让丫环赏了他二两银子,打发他走了。   这时,襄阳王妃也差了两名女仆过来,给她送来了礼物和路上的点心。襄王已经致书左良玉希望他能发兵来救襄阳,但一直没有回音。因此他给左小姐一份厚礼,希望她回武昌能说服父亲派兵救襄阳。   晚饭之后,襄阳姚知府亲自送来八乘小轿,每一乘都配备两名轿夫,全是本城之人。他也求托左小姐将一封本城官绅联名呼救的书信转给平贼将军。   夜间,左小姐早早就寝,以备明日一早登程,但因为陈妈妈和李管家仆妇忙着整理各种东西,她迟迟不能入睡。最让她伤心的是她在襄阳城搜罗到的那几盆好花,到底还是不能携带,只能先放在府邸中,安排仆人浇水伺候。忽然间,又想到能见到父母,虽然战争不利,但父亲和哥哥还有自己,一家人能够保全,就比什么都强。有时,她也会想起“范青”这个名字,她已经听很多人提到这个名字,包括自己的父兄,每一个人提到这个名字时,都带有畏惧或惊叹的表情语气,似乎这个人很可怕,有些超过常人的恐怖之处。她知道范青是闯营的头领,可是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她不知不觉的入睡,在梦中梦见自己再离开襄阳的路上,一个披散着头发,面容凶恶,青面獠牙的恐怖男人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哈哈大笑,叫道:“我就是范青!”   左小姐一惊而醒,天还没亮呢,她赶快起来梳妆。因为是逃命,所以也不用打扮,越朴素越好,最好打扮成农家女孩才好,可惜急切之间也找不到贫女的百衲衣,只好穿着丫环的一身稍稍旧些的衣衫。她个子很高,这衣衫穿起来不怎么合身,也只能将就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左小姐一行人众,已经到了南门附近,南门是水门,门外直接是码头。好在流寇只擅长陆战,不擅长水战,也没有船只。否则,只要水路也掐断,襄阳物资断绝,就不攻自破了。   猛如虎派遣一位中军前来送行,照料出城。中军派人打开南门,放下吊桥,吊桥下就是码头。他送左小姐一行人上了船,对护送的官军和李管家一再嘱咐路上小心,随即退回城中,城门也落锁封闭。   一艘大船连同二十几艘小船送左小姐一行人渡过汉水,下船后,早有轿夫和轿子等候。此时已经起雾了,白雾弥漫,四周白茫茫一片,再加上是清晨,所以四野安静。左小姐想起来孙半仙说过的起雾比较吉利的话,不由得心中稍稍安心。   他们顺着崎岖不平的道路走了十多里路,到了襄阳郊外的卧龙岗下,此时太阳已经升上城头,但雾气更浓了,朝东边望去,太阳只是淡白色,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前面卧龙岗也是雾气腾腾,只看见有一个石牌坊的影子横在路口。再往前走,树木屋子都隐在雾中。从岗坡上传来钟磬声和木鱼声。再仔细听去,还有诵经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山岗并不高,左小姐的轿子很快来到卧龙岗的半山腰,那里距离武侯祠不过一箭之地,房屋可以看的清楚些了。横在路上的石牌坊也清楚的露出来。当轿子经过这里时,左小姐从轿窗中望去,只见牌坊修的相当简单,但却十分高大,牌坊上刻着“千古人龙”四个大字,在正面朝东的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用的是杜甫的诗句“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左小姐最大的爱好的游山玩水,所以才会被困在襄阳当中。此时,忽然想起来到襄阳还没来得及到武侯祠中赏玩,心中很想去看一看。不过这念头只在心上闪了一闪,没有作声,因为她知道现在情况吃紧,自己还在逃命中,不能耽搁,而孙半仙说的“龙非云雾不行”的话,也仍然记在心中。   轿子沿着武侯祠南面的大路继续上岗。武侯祠的大门朝东,一片瓦房从雾中隐隐约约的显露出来了。在前方有很大一片树林,雾气中也分辨不出是松树还是柏树。在树林边上又有一座石牌坊,有道童在这放羊,还有几个买香表和纸扎的猪羊的摊子。   李管家十分机警,看到了人影,立刻拍马上前,紧紧的靠着轿子一侧。看到左小姐也把轿帘掀开了一个角,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和两只黑白分明大眼睛正在向外张望。李管家轻声道:“小姐还是别露面,免得引起别人注意。”   虽然左小姐认为这大雾中,不可能有人能看清她的容貌,但还是乖乖的放下轿帘,隐身在轿帘之后。翻过卧龙岗,是连续十几里的长长慢坡,道路坎坷,多年来大车往返,在路上压出来很深的沟,有经过雨水冲刷,往往很深。在车迹中间,有一尺多的路面,被牛蹄踏的稍平整,是人行路。而真正人行的路是大路两边的高处。仆人,轿子、骡子、左小姐的护卫亲军都走在大路沟中。而襄阳派出来的步兵则走在大路上边。走到距离襄阳城大约十五里处,有一段大路沟特别的深,里面停着二三十副柴禾担子,堵塞了道路。挑柴禾的农民用干草弄成火堆,围着烤火。看见轿子和士兵过来,他们只顾烤火,也没有让路。   士兵们吆喝辱骂,挑柴禾的农民仍不理会,只是问:“襄阳城门不开,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士兵骂道:“什么城门开不开的,快走,别挡路!”见农民仍不让路,他们就骂粗话,要动手打人。   卖柴草的农人们忽然都跳起来,抡起扁担反击。骑马的军官还没见过这么无法无天的乡农呢!不禁又惊又怒,大叫:“反了,这帮泥腿子反了!”   可是这群农民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用扁担打过来。因为大路较窄,人马不能展开混战,登时前面的士兵措手不及,被打到了了几个。   正在这时,从路北边一里外的荒村中传来一阵紧急锣响,锣声中约有二百个穿着“闯”字号衣的士兵从村子里冲出来,喊杀着向大路奔来。轿夫们一看到是闯营的大队人马,立刻将轿子扔下,爬出大路沟,各自逃生。跑不出大路沟的,便被农民的扁担打倒。   护送的官兵虽然有四五百人,但并不精锐,刚刚和闯营战士接仗,便纷纷溃退,尤其是猛如虎派来的士兵,最先后退。左小姐带来的二百亲兵还想抵抗,单救左小姐一人走掉,不过在这些闯营步兵之后,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数百铠甲鲜明的闯营骑士也随后包围过来,口中大呼:“我们是闯营的人马,留下轿子,投降不杀。”   护卫官军不知道闯营来兵多少,一见到骑兵,猛如虎的步兵就彻底放弃抵抗,或跪地求饶,或四面逃散。这二百名左营亲卫,是左良玉平日豢养的家丁,比较忠心。在危急的时候,他们并不逃命或投降,而是在长官和李管家的督率下拼死反抗,他们扔下丫头和仆妇的轿子,只抬起左小姐的轿子,边战边退。因为前方闯营战士众多,根本冲不过去,所以这些人想要退回到武侯祠中再想办法。   他们箭法很好,冲上前的义军步兵纷纷被他们射倒。而他们自己的装备很精良,都是身穿铁甲,头戴铜盔,所以义军对他们的伤害不大。   李管家向这些抵抗的士兵颁下赏格,说只要这些人能保住左小姐退回到襄阳城中,每人官升三级,赏五十两银子。   义军因为怕误伤了左小姐或丫环、奶妈,所以攻击的并不凶猛。倒是那些四处逃散的官兵,纷纷落到四面埋伏的义军手中,或者被抓,或者被擒。原来四面八方都是被义军包围着呢。   李管家暗暗心惊,看样子义军是知道左小姐出城,所以才在此处设下埋伏,只是不知道左小姐出城的消息怎么泄漏的。眼看离身后的武侯祠只有一里多远,四面的义军也不怎么围攻,李管家才稍稍喘口气,勒马到左小姐的轿子旁边,说:   “请小姐不要害怕,到武侯祠就好办了!”   李管家同护卫军官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万一这些贼兵不顾死活的攻上来,就退入到武侯祠中,凭借垣墙防守,等待城中救援。   正走着,忽然从路旁的树林中,涌出来一大批逃荒的饥民,惊骇的人群、担子、小车拥塞道路。左营的护卫军官一马当先,大声吆喝,同时挥动手中大刀开路。不提防被一名妇女一棍子打落马下。所有的灾民忽然大变,大声喊杀,有的挥动棍棒,有的从破衣中拔出宝刀宝剑,在官军中乱砍乱打,而他们的破衣之内居然穿的棉甲,甚至铠甲。    第276章 擒获左明珠   李管家也是军官出身,武艺精熟,十分勇敢。他没有辜负左良玉交给他的保护小姐的重任,拼死也要把左小姐保护好。经过这一次混战之后,冲出来保护左小姐后撤的亲兵不足百人了,仍然向武侯祠且战且退。轿子只剩下左小姐的一乘了,抬轿子的都是左府的忠心奴仆,死也不丢下轿子。倘若有一个受伤,立即另有一人从旁接替。   乔装成难民的男女义军也并不拼死抢夺轿子,也不拦住他们去路,战斗十分灵活,生怕伤了左小姐本人。这样就给了李管家保护左小姐撤走的机会。   李管家此时已经身上两处受伤,都在流血,但仍然在前面开路,左营官军则骑马在后面抵御追兵。   雾气已经消散了大半,距武侯祠只有半里远了。前面出现了一队骑兵,虽然只有一两百人,但却是军容整齐,打着“猛”字的旗号,一字排开,缓缓前来。李管家心中叫好,“好了,好了,猛帅的救兵到了!”他还看见在卧龙岗下大约二里远的地方,有数百官军,打着猛营旗号,都是步兵,正呐喊着跑过来,显然是第二批救兵。   李管家同前面的骑兵相距不过百步,清楚的看到为首的将军年纪不大,生得十分俊秀。他心中微微一沉,这人既然是襄阳城中将领,自己应该认得,可猛帅麾下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将领啊!   忽见,这名将领从背后取下劲弓,搭上羽箭。其他骑兵也跟着张弓搭箭,拉开弓弦。李管家猛地冲到轿子前,大叫:“小心,他们是假冒的敌人。”   只见众箭齐发,李管家第一个中箭落马,这仅存的百余名左营亲兵纷纷中箭。李管家被射中了心口要害,知道自己要死了,当仍然放心不下左小姐,躺在地上,瞪着骑马到了他面前的面貌俊秀的年轻将领,问道:“你是谁?”   这青年将领用轻蔑语气回答:“你想不到吧?我是范青大将军麾下女将,红娘子便是。”   李管家浑身一颤,嘶声道:“你敢动我家小姐一根汗毛,我死也不放过你。”他伸出沾满泥土鲜血的手掌,好像要去抓红娘子一般。红娘子身边的亲兵纵马过来,长枪刺落,噗的一声,穿透他的胸口,将他钉在地上杀死。   抬轿子的兵丁也被砍死,轿子落到地上。眨眼间,护送左小姐的亲兵已经被杀散。   红娘子勒马轿前,一看轿夫或死或散,大声说道:“请小姐不要惊慌,前边路上土寇很多,万不可行,我特来保护你。”   这时,陈妈妈和丫环、仆妇都被义军给擒住了,押送到轿子周围。陈妈妈站到轿子前面,说:“你们杀了我吧,不要伤害小姐。”   红娘子笑道:“请妈妈放心,我是奉了闯营大将军范青的命令,在此迎候小姐,请小姐去闯营做客。我们一定会以礼相待,既不伤害小姐,也不伤害妈妈。”   这时,左小姐才明白自己已经成了闯营的俘虏,她将害怕的情绪丢开,变得高傲而又沉着。论年纪,她只有十四五岁,但毕竟是将门之女,性格刚强,而且几年来也经历了一些兵荒马乱,与深闺养成的小姐不同。她武艺不精,但也略知一点。这次离开襄阳,她在身上藏了一柄短剑,就为了不受贼寇侮辱,随时准备自尽。   现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给父亲英名受损,要保护自己一身清白,她竭力保持镇定,带着高贵神态走出轿子,说:   “你们既然是以礼相待,为何杀死我的管家和众多家丁奴仆?”   红娘子在马上笑道:“这是万不得已,战场之上,只能如此,请小姐见谅。轿夫尚未找到,请小姐速速上马前行。”   左小姐道:“我是当今名将之女,千金之体,决不落入流贼之手!”说罢突然拔出短剑,想要自刎。   红娘子眼疾手快,加上武艺精强,只见她马鞭一挥,鞭梢已经精准的卷住左小姐手中短剑,轻轻一拉,就把左小姐的短剑夺走。   红娘子一笑,俯身用马鞭轻轻抬起左小姐的下巴,端详道:“是一个美人呢!”   左小姐不知红娘子是女人,见她轻佻的动作,登时感到十分羞辱,雪白的脸颊涨的通红,浑身发抖。   这时,有士兵牵来两匹骡子,鞍蹬俱全。红娘子向身边一名少年军校使个眼色,说:   “你抱左小姐骑在骡子上,倘有失误,大将军军法不容!”   左小姐不愿意上骡子,可这名少年军校不由分说,他自己先跳上骡子,然后弯腰抓住左小姐的两只肩膀,也不用别人帮忙,只轻轻一提,好像并不用力,就把左小姐提上骡背,放在自己怀中,紧紧搂住。陈妈妈见左小姐已经被放在大青骡上,自己也赶快上了另一只骡子。   左小姐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这样被提上骡背,而且当众被一名少年流贼紧紧的抱在怀中,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她挣扎起来,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搂抱着的一支胳膊,投身地面碰死,但是搂着她的手臂是那么有力量,简直如铁铸的一般。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毫无效果。   当骡子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忽然有些疑惑搂着她的少年也许不是真的男人,可是她望望那只牵着缰绳的右手,确实像男人的手一样结实,尤其是中指和食指长着老茧,特别粗壮。她断定这名少年确实是一名男贼,一种受侮辱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当卧龙岗上的混战正在进行的时候,城内的猛如虎也接到了探报,他派出五百士兵渡河,尝试接应左小姐回城,可见山岗上全是闯营士兵,还有不少骑兵在周围游弋。带队军官怕吃亏,赶快退回城中。   立马山坡上的青年将领是刚刚被提拔成将领的蓝应城,他本想等这些官军上岸,将他们剿灭,可见这些官军没到南岸,又匆匆忙忙的撤回去了。他只好失望的率领部下撤退。   左小姐又被带回到汉水北岸,在襄阳城附近有一个山谷,背风向阳处有一个大村子。这村子里的百姓因为害怕兵灾,早就逃光了,只留下一片空空的宅子。所以这里就成了闯营驻扎的一个营地。放眼望去,村里村外都是马匹、士兵,许多旗帜在风中飘扬。   黄昏时候,忽然来了一千多闯营人马,尽是骑兵,男女都有,这些骑兵进入营地,其中就有被挟持在大青骡上的左小姐。   她不知这是何处,也不知这群流贼要把她怎样,但她想不管她被送到什么地方,一定会受到侮辱,而她宁可死在刀刃之下,也决不能受辱。堂堂的平贼将军的女儿,怎么能失节于贼呢?在半路上,她几次注视着从黄土中露出来的石头,心想,只要能从骡背上栽下去,头触石头,一定可以立刻死去。   有一次,她趁着那只紧紧搂着她腰的手臂稍稍松劲,她向路旁猛地一扑,就要往石头上栽去,却没想到这“贼”少年反应如此迅速,猛地一下搂紧她,更紧的将她抱在怀中,让她动弹不得。她很气愤,想用牙齿去咬那只手,可是那只手搂在她的腰上,让她无法咬到。她非常生气,却没有任何办法。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宽慰自己,只要自己坚决想死,不论到哪个地方都有寻死的机会。   大青骡走入山谷,她略带好奇的打量山谷中的营地,这是一个很大的营地,以村子为中心,村子外面全都是帐篷,看规模得有一两万人马。   营地安排的非常整齐,各个路口,包括较远的路口都有人把守,还有许多暗哨,得说口令才能通过。营地中很多士兵排着队走来走去,军容整肃。远处还有一个小校场,一些士兵在校场上赤膊训练,发出整齐的嘿哈声音。   她也跟随父亲去过军营,父亲的军容在明朝军队中算是好的了,可她却觉得这个营地的的整齐劲超过了父亲的属下,她有些疑心,难道这里是闯营的中军,那个叫范青的怪物就驻扎在这里?可她很快就注意到营地中的旗帜上面绣的是“红”字。左小姐对闯营的将领并不了解,不知道已经被带到红娘子的军营中。   她又想起在襄阳城的家中,听那些仆妇议论这些流寇怎样的残忍粗鲁,杀人放火,折磨女人,她心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那时候她常常的把闯营人马想象成占山为王的山贼样子。现在看看周围的士兵,面容严肃,军容整齐,一副正经的样子,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比一般的明朝官军强多了,起码不是传说中的乌合之众。   她又想起来这些贼寇能打败父兄,那就不是寻常的流贼,但也毕竟是“贼”,他身为大明朝平贼将军的女儿,地位高贵,决不能在这群流贼中失身,也不能失去她的身份。可能流贼中的头目,那个叫范青的怪物要见她,也可能因为父亲的缘故杀她。如果这样,她将毫不退缩,任流贼杀死算了。倘若范青是个好色之徒,想要强暴她,她一定要拼命反抗,骂贼而死,也不容许他碰到她的身子。如果流贼既不杀她,也不奸淫她,而是想要用来要挟父兄,她也会义正词严的拒绝,一头碰死在他们面前,临死前,当然要痛骂范青,犯上作乱,祸国殃民……   左小姐一路上,在胡思乱想中,已经被带入村子。到了村口,只有抱着她的那名少年贼子和两名骑士进入村子,其他人都分别回到自己村外的营帐。   走入村子,里有一大片空地,一群人正在那里等候她,她一眼就看出这都是一些戎装打扮的姑娘,心中感到十分奇怪,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姑娘?她知道皇上宫女众多,有三宫六院,难道这个范青现在也有这么多侍妾?还是他准备做皇上,已经挑选了许多宫女?这些疑问刚刚在脑海中一闪,一个圆圆脸蛋儿的戎装姑娘面带微笑迎了上来,笑着说:   “小姐受惊了,请下骡子。我奉红帅之命,特意带着姐妹们在此恭迎。”   左小姐没有回答,心中感到有些惶惑,不知所措。身后那名少年已经把她抱离鞍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跳下来,便要拉着她与那名圆脸姑娘相见。但“少年”的手要拉着她胳膊的时候,她把胳膊一甩,怒骂道:“贼小子,休得对我动手动脚!”   骑青骡的少年愕然,随后向那圆脸姑娘笑道:“红霞姐,她说我是个‘小子’。”   红霞笑了,拉着少年的手说:“看你的样子,两军阵前比男人都厉害,能不误会么!”拉起少年的手,忽然哎唷一声道:“怎么手背都破了,还在流血?”   少年向左小姐一努嘴道:“是她用指甲挖的。”   “看,挖破了,流血怎么行,快去上药。”   左小姐觉得茫然,随即发现刚才那名少年耳垂上有窟窿眼,与前来迎接的那些姑娘一个样,再听“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女孩的声音,动作语气也是女孩样的。尽管她身材很高大健壮,脸上皮肤偏黑,不怎么秀气好看,但是个姑娘家,这是确定无疑的。于是她心中有些恍然,对这个骑青骡的“少年”不再讨厌,甚至可以说有一丝歉意。   这黑脸姑娘向左小姐挤挤眼睛道:“我叫慧剑,可不是小子。”   陈妈妈已经从另一匹骡子上下来,注视着这些情况,心中也在盘算,她估摸着圆脸姑娘像个带头的,且很面善,容易说话的样子,便问道:“请问姑娘,你们是什么人?”   圆脸姑娘回答,“我是红帅身边的女兵红霞,奉红帅之命在此恭迎小姐。”随后笑着补充道:“我们红帅是大名鼎鼎的红娘子,也是一名姑娘哟!”   左小姐想起红帅年轻英俊的面孔,心中登时释然,难怪那么好看,原来是一位女将军!只是这闯营是什么规矩,怎么能容许女子上阵打仗,还当上将军,看样子在闯营中的地位还不低呢!    第277章 猛攻襄阳城   陈妈妈又问:“何人在村子中驻扎,是不是范大将军在此?”   红霞答道:“范大将军的中军驻扎在别处,只有红帅的营地在此,村子里都是红帅的亲兵。”   “你们为何把我家小姐拦劫到了这里?”   “是为了搭救你们小姐。”   “什么,我们好端端的要回武昌了,去见小姐的父兄了,还说是搭救?”   红霞笑了笑道:“妈妈不知,你们原来住在襄阳,襄阳城指日可破,到时候玉石俱焚,小姐也不免在兵荒马乱中受到伤害,所以大将军和红帅商量,一定要把小姐救出来。至于如何救法,一路上,你们亲历,已经知道了!”   陈妈妈哼了一声,明知道红霞是在强词夺理,把劫掠说的好听些。可红霞面带笑容,语言表情很有亲和力,让人心里很舒服。   陈妈妈知道眼下落入敌手,质问也没用,又道:“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办法,但你们知道我家小姐是将门之女,千金之体,不得对她无礼。”   红霞笑道:“妈妈一百个放心,我们一定会对小姐以礼相待的。”   左小姐也忍不住问:“那你们把我送到这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红霞笑道:“我听红帅说,并不打算久留小姐,只是委屈小姐在此处暂住一时,然后就送小姐回家。”   左小姐心中半信半疑,不信流贼能如此好心,费了大力气将她劫掠来,那么容易放她回家。但见红霞和善的样子,心中还是安心许多,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能保证一不受辱,二不被杀,已经是天大的侥幸了。至于以后是否能离开这里,回到父兄身边那就只能再做计议了。同时也对红霞很有好感,红霞态度大方,举止端庄,很有礼貌,如果她身后姑娘都像红霞一般,那么就不会对自己无礼。   陈妈妈同左小姐想的一样,她问:“请问姑娘,你是红帅身边的女兵头目么?”   红霞笑道:“妈妈还有什么不相信的么?我确实是红帅身边的女兵,如果左小姐同妈妈有什么事情要办,或遇上什么小小的困难,只管告诉我,这营地中上上下下我都很熟,也能说得上话。我虽然在红帅身边管理一些杂务,人们说我是女兵头目,其实红帅从来没有封过我什么职位,我只算是红帅身边的老人罢了,你们以后有什么困难,都找我好了!”   陈妈妈连连点头,她在大户人家,知道主人身边的“老人”,往往比一些高级官员地位还高呢!   这时,慧剑也已经匆匆上完药走了回来,陈妈妈忍不住问:“她是何人,明明是个姑娘,却打扮成小子模样,力气也大的惊人。”   慧剑笑了,她是被范青从高夫人那里讨要过来的,因为在小袁营的事情中,她也立功了,所以被范青注意到,这次说让她跟着红帅出征,有事情让她做,她此时才明白是与这左小姐有关,她见陈妈妈问起她,便微笑起来。   红霞笑道:“她也是一位女兵,地位比我还高呢!她武艺高强,做事干练,所以大将军特意命她来照顾左小姐,以免她受了委屈。”   这时,一名女兵过来报告,“红霞姐,给左小姐准备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红霞笑着向这名女兵点点头,然后转身对左小姐道:“请左小姐和妈妈去屋子里休息吧!”   左小姐因为大腿被木鞍子磨破,如今刚走几步就觉得疼痛,轻轻哎哟了一声。慧剑连忙上前扶着她,她也不拒绝,倒把身子靠在慧剑的手臂上,慧剑和红霞想起来她刚下骡子,大发雷霆,怒斥慧剑的模样,不觉交换了一个微笑的眼神。   距离劫掠左小姐又过了三天,闯营的大炮陆续运到了,张鼐负责建筑炮台,准备炮轰襄阳城。范青也给猛如虎下书,劝他献城投降。   猛如虎这名将领,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在明朝将领中也算有点名气。但他在明朝高层中没有后台,最早是杨嗣昌的部下,杨嗣昌比较倚重他,他作战也比较勇猛,但手下兵力不多,难有大的作为。后来杨嗣昌自尽之后,他失去靠山,又在四川开县被张献忠打的大败,他的儿子猛先捷、副将刘士杰、郭开全部战死,他差点被打成光杆将军。朝廷还要追究他战败的责任,要治他的罪。这时,左良玉看中他作战勇猛,又是老将,比较有经验,就跟朝廷上书,把他收纳到麾下。但猛如虎不是左良玉嫡系,所以这次进攻河南也没把他带去,只给他两千兵马,让他守卫襄阳。而后范青包围襄阳,左良玉逃走,也没派兵来救,分明是把猛如虎当成弃子。   虽然左良玉不信任猛如虎,但猛如虎却因为左良玉救过他,而把他当成恩人,决定死守襄阳,报答左帅的知遇之恩。   范青明知猛如虎不会投降,还是不停的把“晓谕”用箭射入城中,主要是扰乱守城军民的守城信心,给城中军民制造压力。其次也希望猛如虎手下的将士能被晓谕打动,出现哗变。   围困襄阳五日之后,张鼐的大炮开始发威了,先是北面先建好的五六门重炮开始轰击,打毁了半个城楼和一些城垛。猛如虎命令城墙上的大炮还击,襄阳城是军事重镇,防守坚固,大炮很多,也有一些重炮。城上城下,炮声隆隆。到了晚上,猛如虎还派出小股将士缒下城来,袭扰义军。可义军的营地和炮台防守严密,他们无机可乘,反倒死了不少人。   不过,随着张鼐的炮台越建越多,义军的炮火优势也很快展现出来。三天之后,已经有一百多门重炮不停的开火轰击,声音震动天地,威势惊人。炮声连成一片,炮弹不停的飞上空中,落在城头上和襄阳城内。守城军民大为惊恐,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么大规模的炮战。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厉害的炮火,居然来自一群流寇。   密集的炮火攻击,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城头所有墙垛城楼全被粉碎,城头如同被梨过一般,几乎没有守军能在城头站住脚,要么被打死,要么躲到城墙下面,城头上的官军火炮也全部哑火,全被义军的火炮打成废铁。   炮弹落入城中的更多,许多民房都被击毁,夜里还有不少地方起火,城中居民纷纷躲在自家挖的地窖当中躲避。第二天早晨,圆圆的实心炮弹,遍布襄阳城大街小巷,这种场面还没人见过呢。   义军自从在攻打开封城时候,用大炮尝到了甜头,此后大力发展火炮铸造,尤其是在河南建立稳固根据地之后,财力丰富,火炮铸造的更多,更大,也更精良,现在已经很少出现炸膛的情况了。从攻克商丘之后,这种以火炮攻击为主的方式,就成了闯营主要的攻城方式。在正常历史上,以流动作战为主的闯营是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火炮,这就是建立稳固根据地的好处之一。   而且除了实心弹之外,张鼐领着一些工匠还开发了一些其他种类的炮弹,有可以炸裂的开花弹,有可以自燃的火药弹,还有一种响弹,虽然杀伤力不强,但在射到空中时候,会发出极尖利的啸声。襄阳军民没经过这种规模的炮战,巨大的响声给他们造成极强烈的恐怖感觉。   当太阳从东方露头的时候,张鼐集中炮火攻击城墙的西北角,那里是即将发起进攻的地方。   在炮火的猛攻下,连城墙都开始倾斜,西北角的官军纷纷溃散,逃下城墙。知府姚运熙见势不妙,亲自在城墙下督战,让这些士兵再回到城墙上死守。岂料,一颗流弹正好落到他的头上,将他砸的血肉横飞。   城上军民一见到知府都被炮弹打死了,更加丧胆,纷纷逃命。这时候,轰鸣了一夜的炮声忽然停止,随即城墙外是海啸一般的呐喊声音。义军知道城中守军不多,所以从三面攻城,以分散守军的战力。   城墙上的守军也没多少,很快放弃抵抗,义军就从西北角突破,进入了城中。一部分义军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进攻,杀散守城官兵。一部分则占领北门,放骑兵和步兵进城。很快,东、北、西的三面城门全部打开,义军如潮水一般攻入城中。   义军进入城中之后,猛如虎和刘光佐的人马已经崩溃,有的在城头上被杀死,有的被杀死在街巷中。刘光佐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死在乱军当中,还是换了衣衫趁乱混出城门。   猛如虎从西城墙上下来,身边只有二百多人,一面巷战,一面向襄王府中逃窜,想凭借宫墙再抵抗一会儿。可还没杀到襄王府,他身边只剩下几个人了。他的战马突然中箭,将他跌落在地上。他已经受了几处伤,满身是血,既不投降,也无意自尽,仍然步行向襄王府中走去,离宫城门还有一箭之地的时候,从街道对面冲来一队义军士兵。   猛如虎先向京城的方向磕了一个头,说道:“皇上,臣已经尽力了。”随后又向武昌所在的南方磕了一个头,叫道:“左帅,属下没辜负您的知遇之恩啊!”这时候,义军士兵已经冲到他周围,吆喝着让他投降。他却要用无力的右手举起刀来反抗,被一名士兵一枪刺入心窝,登时倒下,呻吟一声,在血泊中死了。   城中零星的抵抗被消灭,杀戮也就停止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范青率领一群亲兵在田见秀和红娘子两位大将的拥促下威风凛凛的从北门进入襄阳,这座重要的湖广名城,终于落到了范青手中。   这时,一些胆子较大的百姓已经到街道两边,自家门口处跪下,在自家的门上或窗上用黄纸贴上“顺”字,表示顺从。范青一路走过,心中微微一动,原来历史上李自成建立大顺朝的这个“顺”字是由此而来,而自己此时也觉得这个“顺”字不错,如果自己建立新朝,不妨也用这个字。   从北门走到东门,看到负责攻城的几位将领,刘体纯、李双喜,赵恩、杨铁柱等都在这里立马恭候,范青很满意,心中也很高兴。   东门内尚有火光,有些房子还在燃烧,范青立刻让人去把火扑灭。城门楼已经被大炮轰塌,砖石碎瓦落了一地,街上到处都是死人,还有许多重伤未死的人,正在发出呻吟。鲜血流在地上,凝结成红黑色的一滩。还有死尸靠在墙上,墙上也是血迹斑斑,这景象触目惊心。   范青这几年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各种惨烈的战争景象都见过,但再一次见到时,仍然很难过。为了统一天下,重新建立一个清明的时代,这种杀戮是不可避免的,前路还很长,不知要经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受到牵连。范青虽然伤心,但他的表情依然是威严的,如铁铸一般。看看身边的将领,他们脸上都带有胜利的喜悦,没有一个同他一样的心情。   红娘子见范青的眼光看过来,笑着道:“大将军,你非要从北门转到东门进城,莫不是为了古人的‘紫气东来’这句话?今日襄阳城破,咱们闯营的地盘大大的扩张,实在是河南、湖广万千百姓之福。”   范青微微一笑,道:“多亏了各位奋勇作战,否则哪有今日战果。”   他们马踏血迹,穿过襄阳城宽阔的街道,道路两旁所有商铺人家都紧闭门户,只有少数人摆了香烛木案,跪在路旁迎接。范青心想,“襄阳城是一座重要商业城市,还应当尽快摆脱战争阴影,让它繁华起来。”   很快,一行人到达了襄王宫前,宫城已经被攻破,老襄王在几年前被张献忠砍了脑袋,此时宫中是新继位的小襄王。他上次侥幸逃走,但终究还是难逃一劫。   在襄王宫的门口,范青看到了猛如虎的尸体,他询问了猛如虎的情况,心中称赞他是一个勇猛的人,于是吩咐属下找一口棺材将他收殓,寄在附近关帝庙中,免得被野狗吃了尸体。    第278章 左小姐的囚禁生活   走入宫城当中,只见宫中也经历了一场杀戮,白旺正在四处搜宫,寻找小襄王。宫门也都有义军战士把守。众人在宫中四处看看,只见宫中男的尸体大多是被杀的,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女的尸体则多是在屋中和后花园中,显然是破城的时候惊惧上吊。   范青暗自叹息,她们不知道闯营的作风,以为像杆子一样烧杀淫掠,为了免受侮辱,选择自杀,看来以后对闯营的宗旨还要多加宣传才行。   襄王是皇帝偏远的旁支,但宫殿依然豪阔,金碧辉煌,房屋层层叠叠,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众人登上一座假山,四面张望,只见整个襄王宫尽收眼底,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和精致的花园。假山很高,向远处望,可以看到襄阳城中的大片住宅,甚至城外的山峦。   红娘子道:“这个小襄王同他的父亲老襄王一样,都是荒淫无道之人,我听说,城中百姓把王府中的这座假山称之为‘王府山’。两代襄王,闲暇无事的时候,就蹬上此山,看城中谁家娶媳妇。见到之后,就派内监前去阻拦查看,如果新娘长得漂亮,就劫入宫中,过了两天才放出宫去。所以,襄阳城外都是白天拜堂成亲,而城内则是一般在黄昏以后拜堂成亲,为的是怕襄王在假山上看到。”   众将一听都很气愤,喃喃咒骂襄王。范青笑道:“其实这说法不过是传说罢了!这座假山虽高,但站在此处向外眺望,出了襄王府,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房屋树木,哪能见到娶亲的队伍。但百姓编出这样的故事,也证明襄王民愤很大,平日强占妇女的事情没少干,是个荒淫可恨之人。”   众将纷纷点头。这时,白旺跑上假山,说在一口枯井中把小襄王给抓住了。范青率领众人走下假山,只见在正殿红漆柱子上,绑着一个二十多岁,脸色苍白,一脸恐惧的青年。他一见范青就吓的浑身哆嗦,口中不停说着求饶的话。   范青最痛恨的就是这些大明朝的藩王,这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寄生虫没有半点用处,全是窝囊废。他用蔑视的眼光看了看,对白旺道:“不用审了,斩了算了!”   白旺马上命人把唐王拉到麒麟阁门前斩首,恰巧那里有一条狗在巷战时,中流矢而死,唐王的尸体同狗都躺在麒麟阁的石阶下面。范青又吩咐白旺和负责清点宫中财物的蓝应城几句话,让他们看管和清查王府的库藏,然后出宫。   攻克襄阳一个月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崇祯十五年六月夏天,天气一天天的炎热起来。   在襄阳城中的左家大宅当中,左小姐在院子里浇花,院子中花朵繁茂,有碗口大小,黄红相间的月季,有一尺多高,枝干很粗的芍药开满了白色花朵,亭亭玉立,更有繁花似锦,花中之王的牡丹,花朵硕大,红的、黄的、白色的、粉色的……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整个小院被左小姐整理成一个繁花似锦的小花圃。这些花中,有她以前养的珍贵品种,也有慧剑、红霞等女兵知道她的爱好,帮她收集而来的。   左小姐回到了自己在襄阳的住所,还住在自己以前居住的偏院当中,周围的环境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不同的是,以前她是这个院落的住人,现在则是被软禁在这个院子当中的俘虏。   虽然成了阶下囚,这一个月来却没有吃到任何苦头,一切如常,吃穿用住和以前的左家小姐没什么区别,只是周围的人变化了。以前的下人仆从丫环都换成了红帅的女亲兵,这座大宅也是红娘子在城中的住处,她身边的女兵们自然也住在这里。   左小姐同她们已经很熟悉了,慧剑、红霞、红锦、红玉……等几十个女兵,就是红娘子的身边人,红娘子把她们叫做健妇营,都是些没出阁,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很快和左小姐打成一片,每天说说笑笑,没事的时候帮着左小姐侍候花草。这些女孩大多都是农家女,都种过田的,养花不在话下。这也让左小姐学会了一些养植花草的技巧。要知道,以前这些活都是左府的花匠去做,而左小姐只负责欣赏罢了。   侍弄花草之余,左小姐也会同这些同龄的姐妹谈天说地,她对闯营的情况也慢慢了解了,闯营不是想象中的杆子、流贼,而是一个很正规的政权,虽然正处于初期阶段,各方面比较草创,但也正因为如此,闯营中的各色人物,才能个性十足,充满魅力。   闯营将领中,左小姐最钦佩的就是红娘子。一名女子可以统帅大军作战,而且十分成功,这在大明朝的军队中是不可能出现的,简直不可想象。就连身边的女子,慧剑、红霞等人,左小姐对她们也充满了钦佩,尤其是慧剑,这名武艺高强,不善言辞,脸上总带着淡淡微笑的女战士,充满了传奇色彩。   不过,有一点左小姐是远远超过这些女孩的,就是左小姐的文化很高,她虽然出自武将家庭,然而是按着贵族家庭小姐培养的,诗书琴画都懂的。虽然不算有多高明,但比起都是文盲的女兵们是高明许多的。而且她们也很羡慕左小姐读书识字的本事,于是左小姐又充当了她们的老师,教授她们读书写字,连慧剑都跟着她学习。每次看到这名力大无穷,舞刀弄剑的女战士,却很笨拙的摆弄毛笔,且为写出一个个歪扭的字而感到惭愧时,左小姐就会感到十分的有趣。   这天上午,左小姐正在客厅当中,为几位姐妹讲书,这次讲的是烈女传中曹令割鼻的故事。   三国末期,司马懿发动政变,控制住京师洛阳,随即解除了曹爽大将军职务。后来又以谋反的罪名,将曹爽诛杀,灭三族。从此,往日灯火辉煌,家大业大的曹家破败了,整个曹府空无一人,格外萧条。   但有一名女子却死守在曹家,不肯离开,这就是曹爽堂弟曹文叔的妻子——夏侯令女,即所谓曹令。   曹文叔死的早,曹令并没有为他生下儿女,在曹府中,也是依靠曹爽的资助维持生活。曹爽被杀之后,曹令的父亲便上书要求解除婚约,并强行将曹令带回家,并想迫使她改嫁,免得受到曹家牵连。   可曹令却宁死不从,于是被父亲看管起来。曹令为了表示自己不愿意改嫁的决心,用刀割鼻毁面,以明誓死不嫁的决心。家人知道后,十分惋惜,对她说:“人生在世,轻尘栖弱草,你又何必自讨苦吃,你的夫家都被司马懿屠杀殆尽,你为谁独守空房呢?”   曹令答道:“我听说,仁人不会因为盛衰而改变节操,讲道义的人也不会因为国家存亡而改变心意。曹家以前兴盛的时候,我想终生守节,更何况如今曹家衰败呢?我不能做禽兽不如的事情!”   后来司马懿听说此女如此贞烈,心生敬佩,就破例允许他领养一个儿子,延续曹家的香火。   听完这个故事,众女纷纷叹惋,红霞叹道:“可惜啊!曹令也是一个美女,这么多年守活寡的滋味不好受,却又遭到父兄逼迫,被迫自残,这命运也太不济了!”   有的姐妹说,虽然她命运不济,但最后感动了司马懿,让她收养孩子,也算稍稍得到安慰。   也有女孩议论说,她既然没给曹家留下后代,那么就可以再嫁,人生苦短,何必如此难为自己呢!   这一说法刚提出来,就有好几名女孩捂着嘴嬉笑,红锦笑着向这女孩做丢脸的动作,笑道:“真不知羞耻,还没出嫁呢!就想着改嫁,说出去让人笑死。”这名女孩用手掐红锦的腰,登时笑闹成一团。   左小姐是大家闺秀,向来文雅,不会跟着这群女兵笑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们活泼的模样,只见慧剑依然如往常一般,安静的坐在一边,黝黑的脸上十分平静。   左小姐忍不住问:“慧剑姐姐,你觉得曹令的做法怎样?”   只听慧剑淡淡的道:“我觉得曹令做的很好,但不够完美。一个女人如果真心爱一个男人,必须是生死与共,完全忘我的,死有什么可怕的,与自己的爱人一同生死才叫真爱。既然她没有子女,不用牵挂什么,曹令如果真的爱她丈夫,就应该追随他一同而去,连守寡都没有必要,何用割鼻一说。”   众女都是愕然,虽然明末很封建,但风气还算开放,夫死之后,改嫁的妇女很多,连守寡都不是必须,殉情就太极端了。   左小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说慧剑,忽然一个女孩急匆匆的跑进屋子,说大将军来了。   众女一听,纷纷跑出屋子,大将军来,指定要去见红帅的,红霞等人急忙去红帅身边伺候。很快屋子里只剩下慧剑和左小姐二人。   左小姐站起来,却不知到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心里有一点紧张,以前先入为主的把闯营的男将领们都想象成各种侮辱妇女的贼寇,尤其是大将军范青,更是贼寇中的佼佼者。那些曾经幻想过的侮辱妇女的可怕场景,迅速在脑海中闪放了一遍。这一个月来,因为红帅的缘故,宅子里都是女兵,从来没有一个男兵,或者男将领进入宅子,侮辱妇女的事情更不会发生,这让左小姐十分安心。不过,范青的突然到来,让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自己毕竟还是囚犯身份,范青来到府上会不会为她而来呢?这样一想,她更加紧张,情不自禁的绞着手帕,在厅里来回走动,让一旁的慧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左小姐的心中在紧张之余,也有些好奇,范青到底长什么样子,听说很年轻,但很有威严。于是在左小姐的心目中,一位满脸虬髯的武将形象上,又加上一双怒目圆瞪,凛凛生威的眸子。   屋子里很静,隐约能听到远处院落中略显混杂的马蹄声,脚步声,但似乎没有人说话。左小姐竖起耳朵倾听,有一个时刻,她几乎以为这些声音是向着她的院落而来的。但片刻功夫之后,这些脚步声向着后院而去了。左小姐松了口气,但也有一些失望。   出于对红娘子的尊重,范青把自己的马匹和亲兵都留在二门之外,进入内宅后,前面引路的和左右护卫的就都是红娘子的女亲兵了。红娘子虽然是大将,麾下的将领、校尉很多,但她只在训练场上和战场上指挥他们,在平时生活中,是不许他们进入她内宅一步的,这也是出于她女将身份,有避嫌的意思。   范青在女兵的引导下,走入一座院落,还没走入院门,就听到里面有兵刃破风声和跳跃腾挪的声音。走入院子,只见红娘子穿着一身白色练功服,正在晨光中练剑。   红娘子以骑射功夫见长,但她的剑法也是一流的。只见她或劈或砍,或击或刺,剑光闪烁,夭矫如龙,身形敏捷如猿猴,凶猛如虎狼。忽而跳跃,直击而下,如鹰隼扑击猎物,力量速度兼而有之。忽而闪避,如风中荷花,轻轻摇摆,身形灵活且优美,十分好看。舞到后来,满院游走,剑光霍霍,映射着金色晨光,满院金蛇狂舞,炫目好看。   范青忍不住鼓掌,大声叫好。红娘子早已看到范青进来,她忽然收剑,凝立不动。对范青笑道:“大将军,过两招怎样?”   范青自从当上大将军之后,就没有在战场上冲锋厮杀的机会了,平时练剑也只能与自己的亲兵过招,亲兵的剑术不如他,所以一直没有畅快的练习过剑法。听到红娘子的邀战,便笑道:“好吧!许久没与你这样的高手过招了,手痒的很呢!”   范青慢慢把佩剑拔出来横在胸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只见红娘子嘿的一声,剑光闪闪,长剑当胸刺来。范青挥剑挡开,当的一声响,俩人各退一步。随后,两人舞剑斗在一起。    第279章 红娘子的任务   范青的剑法学自李自成,是战场上的杀敌剑术,凶狠刚猛,招式简单有力,但在这种比试剑法的争斗中,就显得过于粗陋,不够灵活多变。   只见红娘子剑走轻灵,对范青的劈砍根本不硬接,而是利用灵活的身形和多变的剑法,来寻找范青招式中的空当,以巧取胜。她身材高挑,腰肢很细,但却柔软而有力,配上这身白色练功服更显得身材窈窕,矫健中带有一丝妩媚,英气中带着一丝娇俏。范青被她曼妙身材吸引,稍稍走神。忽然被红娘子寻到剑法中一个破绽,长剑刺到他的胸口。   范青见长剑凌厉,且已经躲闪不及,被吓了一跳。剑尖指到他胸口处停下来,红娘子嗔道:“练剑还分心,如果是敌人这一剑就要了你的性命了!”   范青嘻嘻一笑道:“谁让你舞剑的姿势太好看,连我这样意志坚定的人都走神了!”   红娘子脸颊微微一红,做了一个鬼脸,笑道:“好一个自吹自擂的大将军,脸皮真厚,贼眼兮兮的,还意志坚定呢!敌人可不管你什么原因,早在你身上戳一个透明窟窿了!”   诸将之中,只有红娘子敢和范青这般说话,一来她性情直率,二来她和范青关系很好,开开玩笑,范青也不会多心。   范青笑道:“好,我这次全神贯注的与你斗剑,你可要小心我的绝技。”   红娘子一笑,舞了一个剑花,道:“正要领教你的高明功夫。”   范青欺身再上,他知道比剑法自己是不如红娘子的,但红娘子终归是女子,在力量上还是不如男子。所以,范青索性以力取胜,剑法大开大合,横劈直削,就想和红娘子碰撞剑刃,消耗她的力量。   如此一来,果然红娘子灵活多变的剑法就发挥不出来了。这法子虽然简单,却很有效。两人当当当的碰了几下剑刃,火星四溅,都用了大力。范青觉得手腕微微发麻,却见红娘子把右手剑换到左手,知道这种大力碰撞,让她也不好受。   范青哈哈一笑,正想退开,说打成平手算了。忽然红娘子长剑欺身直入,又快又猛。范青不得已,只得又和她硬碰了一下,这一下用力更大,俩人各自退后一步。范青觉得一股力量好像从剑刃传到自己的手心,手心、手腕一热,当的一声,自己把握不住长剑,落到了地上。   范青大吃一惊,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功夫?”   红娘子收剑拄在地上,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总想仗着力大,欺负女人,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范青被她说中心思,讪讪一笑,捡起地上长剑插回剑鞘当中,揉了揉酸麻的手腕道:“奇怪,你的力气应该不如我,怎么刚才忽然力气变大了呢?”   红娘子笑了笑,把手中长剑交给红霞,让女兵们准备早餐。然后对范青道:“我当年跟师父学艺,师父曾教过我一种叫‘寸劲’的发力方式,据说是少林派的高明功夫,当时讲解之后,我虽然明白,却怎么也做不到。这两年我勤连剑术,对师父教我的剑法体会更深,渐渐明白了这种发力方式。”随后,把这法子讲给范青听。   范青也明白了,这原来是一种借力打力的法门,把敌人的力量反震回去,自己刚才等于承受了红娘子和自己力量的叠加,所以才能被震飞长剑。   范青哈哈大笑道:“这是你的秘诀,你教我之后,不怕我学会了此术,以后剑法超过你么?”   红娘子笑道:“一来这秘诀说来简单,实际很难学会。二来咱们是结拜兄弟,我怎么能对兄弟有戒心呢!”   范青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笑道:“好吧,你这样说我很开心,那么今天我也不称呼你红帅了,直叫你义姐了,我有事情要和义姐商议。”   红娘子抿嘴一笑,和范青走入屋中,坐到桌子旁边。这时,红霞正带领几名女兵摆饭,笑道:“我们红帅巴不得大将军这样称呼她呢!其实叫姐姐更好。”   红娘子脸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口道:“快摆你的饭好了,多嘴多舌的,烦死人了!”   范青心中一动,侧目看红娘子,只见她今年虽说已经二十五岁,在这时代属于大龄剩女了,但从现代人的观点看,正属于妙龄女郎。面容艳美,唇红齿白,粉面含春,笑语盈盈,真是一个不错的美女。   红娘子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笑道:“大将军,你第二次分神了,快吃饭吧!”   范青尴尬的笑了笑,拿起筷子吃饭,虽然是早餐,可却十分丰富,既有河南的灌汤包子,卷饼,也有湖广的豆皮和热干面。   范青呵了一声,笑道:“不错啊,你这早餐估计夫人都吃不到。”   红娘子笑道:“这不是因为你来了么!我让红霞多准备几样。”   范青练剑之后,也有些饿了,端起面条大口突噜起来。湖广的面偏辣,吃了几口,感觉嘴里好像火烧一般,又端起桌上凉茶,喝了一大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拿起笼屉里的包子,一口一个,转眼间,一屉包子一扫而光。   抬起头来,只见红娘子已经吃完了,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范青笑道:“你怎么吃得这么少?为什么只看着我吃?”   红娘子转开眼睛,微微叹了口气,并无回答。她心中有些怅惘。男人与女人不同,男人可以只想着建功立业,女人事业再好,也想着要一个温暖的家庭。再坚强的女人也离不开男人的抚慰,也渴望男人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怀抱。红娘子到了此时的地位,已经没有哪位男将领敢追求她了,而且这时代的男人也不能接受她的特立独行。她接触的男人当中,只有范青明确的赞赏和支持过她,所以她把他当成知己。虽然她口上总说和范青是兄弟,但心中怎能没有他的影子,这样优秀的男人是不可能不对她产生吸引的。可是,范青对她是怎样的感情呢!是把她当成朋友,还是别的?她心中也不能确定。   红娘子笑道:“你大清早赶来,指定是要我出征的,说吧,是向南进军武昌,还是向东进军,去收拾大别山里的回革五营?”   范青摸了摸浑圆的肚子,打了一个饱嗝,笑道:“是向东,不过不是去打回革五营,而是驻军枣阳,去震慑回革五营和当地豪绅。”   红娘子沉吟道:“你真的不想南下么?左良玉元气大伤,虽然武昌是他的老巢,但也未必能有多坚固,咱们挥师南下,我估计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拿下武昌,把整个湖广地盘全都握在手心。”   范青摇了摇头笑道:“有一句话形容咱们现在的状况最贴切,就是‘贪多嚼不烂’,咱们攻下襄阳,此城号称是湖广的门户,襄阳周围州县也很大,一共有十二个县,方圆数百里。这里的百姓不像河南百姓那么欢迎咱们,把咱们看成外来人,一些地方的豪绅到处蛊惑人心,对咱们做小动作。而且从襄阳到河南的南阳之间,土地荒芜,人烟凋敝,也需要继续治理整顿,所以现在不是发动战争,扩大地盘的时机,而是努力消化战争成果的时间。我估计,至少要再过一年,才能开始征战。”   红娘子笑道:“你说的方略我也不懂,你说打左良玉这老小子,我就给你痛打他,你若说暂时不用,那么我就听你的,去东面驻军。嘿嘿,如果回革五营那群家伙,没点眼色,过来骚扰,我就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范青笑着点点头,“左良玉那边,不但不能攻伐,而且还要和解,我费尽心思把他女儿擒住,就是与他和解的筹码。我不但要下书和左良玉和谈,还把左小姐嫁给咱们军中将领,呵呵,这也是和亲呢!”   忽然,红娘子伸手抓住范青的肩膀,看着范青的眼睛道:“我有一件事要求你,你答应我。”   “什么事?”范青愕然,想不出红娘子有什么事情能求他?   红娘子脸色很郑重道:“你先答应我再说。”   范青嘿嘿干笑两声道:“你是一营主将,还有什么求人的事情。就凭咱们的关系,只要不违反军纪,我多少也得给咱们红帅个面子才行。”   红娘子一笑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与左家小姐很投缘,已经认了她做干妹妹了,这女孩很好,我很喜欢。你就是不把她送回家,留在闯营也罢,但不要强迫她,除非她自己愿意嫁人。”   范青没想到是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笑道:“这小妞看起来确实不错,竟然搭上了你这个大靠山,只是,她是我对左良玉布局中的一个重要筹码……”   还没说完,红娘子脸一板,手指一紧,范青吃痛,哎唷一声,笑道:“你快松手,我说的意思是左良玉再重要,也不及我的义姐面子重要,这个人情我给定了。”   红娘子一笑,这才松手,忽然她站起来,给范青福了一福,笑道:“多谢大将军。”   范青微微一怔,还没见过红娘子用女人的礼节施礼呢!这一下看起来婀娜多姿,居然十分的有女人味。同时心里也有点好奇,这左小姐不是一个草包啊!被囚禁这些日子,居然征服了红娘子的心,也算有点手段,不是一个白痴女啊!   此时,左明珠在房间中焦虑的走来走去,她心中很担心,范青的突然到来,让她回想起来以前听说过的种种农民军对待妇女的暴行,尤其是像她这样年轻美貌,又有身份地位的女孩,更是难逃毒手,范青到了红帅府上莫不是来讨要她的?   忽然看到一旁的慧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左小姐只能勉强笑笑,作为掩饰。   “你怎么啦?很慌张的样子。”慧剑微笑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对大将军忽然来到红帅府上有些疑惑罢了!”   “你不用担心,大将军不会把你怎样的!红帅答应要保护你,大将军一定会给她面子的。”慧剑说完挤挤眼睛,她虽然面貌普通,但心思灵巧,很了解左小姐的心思。   左小姐被说中心思,脸上微微一红,停下脚步,道:“大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人呢?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慧剑想了想,道:“大将军聪明睿智,勇敢坚决,见识超人,这一两年又有了领袖风范,我看大明朝的天下早晚得被他夺过来。若说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冷静,总是遇事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天下大事都装在他的心中一般。对了,就跟戏文里诸葛亮那神态很像。”   左小姐立刻脑补戏文中诸葛亮的样子,一名留着三绺长须,学者模样的中年男子,不慌不忙的捋着胡须,文雅而又成熟。不过,这与她以前通过别人口中,想象出来战士的形象相抵触,一个凶猛强壮,虬髯巨眼的将军和慧剑口中的文士怎能相容?左小姐感觉心中一片混乱,怎么也想象不出范青的样子。她很想看看范青的模样,心中却又有些害怕,心情十分矛盾。   这时候,忽然府中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平静的帅府好像因为什么事情骚动起来。左小姐和慧剑都走出屋子到了院子当中倾听,听人声脚步声似乎是向这个院子过来的,左小姐登时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有片刻时候,她觉得这些声音是向着这个院落的方向而来,以为是范青带领人马要闯入她的院落。   不过,很快这些声音向着大门的方向而去了,随即传来马匹嘶鸣,人声呼喝,接着马蹄疾驰,密集的声音如逐渐远去的暴雨,很快消失了。   看来范青已经离开帅府了,左小姐拍拍胸脯,松了口气,不过心中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她刚想招呼慧剑回到屋中。   忽然院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只见红霞引着一名男子走入院子,口中道:“大将军请进。”   “大将军来了!”霎时间,左小姐的一颗心完全被恐惧抓住了,就像人忽然面临危险或突发事件时候,整个人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完全动弹不得,傻傻的站在原地。    第280章 左小姐和范青的会面   只听见院子里好几名女兵都福了一福,齐声叫道:“恭迎大将军。”慧剑一身戎装,她拱手拜见。   范青一眼就看到了左小姐,一名站在院子当中的高个少女,模样还算俊俏,不过脸色苍白,浑身轻轻颤抖,十分害怕的样子。   范青走到她身前,笑道:“我是闯营大将军范青,你是左帅爱女左明珠小姐么?”   左小姐依然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也不施礼拜见,只是怔怔的看着范青。这时刻,左小姐心中出现的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人就是大将军啊!怎么跟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即不是威猛的武士,也不是文质彬彬的文士,而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年轻人,看年纪比自己哥哥还小,难道这人就是名震天下,击败自己父亲的那个范青?   范青微笑着看着左小姐,心想,“这小妞似乎吓傻了。”为了缓和气氛,他笑着环视院子道:“这院子里种植的花草不错,是你弄的么?”   慧剑在一旁见左小姐手足无措的样子,轻轻拉扯她的袖子,小声说:“拜见大将军啊!”   左小姐终于缓过神来,她盈盈拜道:“左明珠拜见大将军!”   “左小姐不必多礼!”范青笑道,“请起。”   左小姐站起来,这次却不敢再看范青的面孔,她垂着头,看到范青一双锃亮的黑色马靴,右侧马靴上面垂着他的佩剑,口中轻声道:“大将军谬赞,这院子里的花草是小女子打理的。”   “好啊!花团锦簇,修剪的非常漂亮,左小姐好手艺。”范青笑着赞道。其实他对花草全无研究,只是觉得这院子中花草繁茂,看起来养眼罢了。   左小姐脸颊微微一红,又福了一福,道:“多谢大将军夸赞,小女子也是跟着红帅身边的姐妹们学会的。新学乍练,没有章法,大将军喜欢什么花?”左小姐已经平静下来,觉得范青这么年轻,语气表情和煦,说话也很有礼貌,心中便不怎么害怕了,还反问了一句。   范青愣了一下,他其实完全不懂花草,刚才随口赞了一句,也只是不想气氛太过尴尬罢了。听左小姐一问,便随手向一株芍药一指笑道:“这芍药长得不错。”   慧剑微微一笑,感觉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范青受窘呢!其实这株芍药刚刚买来,还没经修剪,虽然枝繁叶茂,但样子却不美观。   红霞笑道:“请大将军进厅喝茶,大将军有事要找左小姐商议,不然刚才就和红帅一起走了。”   左小姐这才知道原来刚才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是红帅离开帅府,出征去了。   范青在众女的引导下,走入客厅,客厅里面也十分雅致,这里原来就是左小姐的绣阁,诗书琴画各种玩意都一应俱全,桌上还摆着字帖,是左小姐刚刚给姐妹们讲书时写下的字。见到范青看到自己的字,左小姐又有些害羞,连忙上前福了一福道:“小女子的字太丑了,请大将军见谅。”说完,把字帖收起来。   范青眼尖,已经看到是清一色的小楷,十分整齐秀气,这书法比他强多了。范青点头微笑,表示赞许,左小姐还是他来到明末见到的第一个大家闺秀呢!   他看到桌上的书页里写的是烈女传中曹令割鼻的故事,笑道:“你们在讲书么?曹令割鼻?”   红霞笑道:“是啊!刚才左小姐在给我们讲曹令割鼻的故事,我们还议论一番呢!”   “哦,怎么议论的?”   “有的姐妹觉得可惜,认为曹令在那种情况下可以改嫁,当然,也有姐妹认为曹令很有气节,要么书中怎么会对她大加赞扬呢!”红霞说道。   左小姐把字帖收好,她心中很好奇范青的想法,就忍不住问:“不知大将军怎样看待曹令割鼻的事情?”   范青微微一笑道:“丈夫死掉了,妻子为什么要守节。反过来行不行?妻子死了,丈夫也守节,这才公平嘛!”   众女子都是一笑,红锦笑道:“女子给死去丈夫守节,这是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地位高,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范青笑道:“自古以来传下来的规矩未必就是对的,女人也是人,也应该有主动追求自己爱情、事业和幸福的权力,为什么要给女人带上厚重的枷锁,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这就是欺负人。这世上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是欺负人,就是不对的。人生而平等,女人也和男人一样,有平等的权力。书中为什么要赞扬曹令,因为他们想把欺负人的规矩代代传下去,让女人自己都觉得低人一等,自己被欺负是天经地义,是应当应分的,这就很可悲了!曹令被这些思想糊弄,不但守节,还为此毁容,这就是一个悲剧。我想她心中是很痛苦的,却又不知痛苦从来而来。如果我能见到曹令,我就对她说,不要守节,你到闯营来好了,你不但可以像男人一样做事,还可以自由的追求幸福,在我麾下找一个德才兼备的将领做夫君,快乐的过一辈子!”   这种男女平等的现代观点,对范青来说很普通,但在那个时代可谓是惊世骇俗。但范青又说的十分幽默,把众女都逗的笑了起来。   左小姐也跟着笑了,她感觉范青真的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年轻、幽默、平易近人。随后,她又回味范青的话,越想越觉得与众不同,这时代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想,红帅能在闯营成为一营之主,大概也是因为遇见范青了,换一个男人也不能容下这样的奇女子。   范青又笑道:“所以,我希望你们做为红帅的亲兵,也都像红帅一样,大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不要让幸福从身边溜走。”他是一名年轻男子,却对一群未出阁的女孩说这样的话,在古代这就属于下流的言行了。可他笑着说出来,好像很正常,很普通的,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周围的女兵有的笑嘻嘻,有的红了脸颊,低下头,只有慧剑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样子。   左小姐不说话,只是用异样的眼神偷偷看了看范青,这真是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男子啊!   正好这时,范青的眼光也转向她,两人一对视,左小姐慌忙低下头去。   范青笑道:“左小姐以为我的看法如何?”   左小姐心中砰砰的跳着,轻声道:“大将军的看法很有道理,只是与这世间大部分男子的想法不同。”   范青笑道:“这世间大部分的男人都很自私,他们为了欺负女子,故意编造出来好多故事,故意欺骗女人,就如你刚才看的烈女传一般。所以,你们不要上当,自己受了骗还不知道。”   左小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是轻轻点头。   范青笑道:“我这次来,可不是给你讲大道理的。我是有事情想请左小姐帮忙。”   左小姐赶快站起来,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是大将军所救,如有所托,小女子尽力而为。”   范青微笑点头,觉得左小姐年纪不大,却很会说话,她其实是被范青设计擒来,但她偏说是范青救了她,对自己被囚禁的情况也只字不提。因为她如果表示不满,对目前的处境毫无用处,且惹怒了范青,还有生命危险。   范青满意的笑道:“左小姐是明白人,应当知道我与你父亲本来并没有深仇大恨,因为一些误会,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其实我心中对左帅向来钦佩,觉得这样兵戎相见,对湖广河南的百姓也是一场灾难,多少家庭因此破碎,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我见此情形,心中不忍,我想左帅也是仁义之人,定然心中也不好受,所以想让小姐修书一封给你父亲,说明情况。”   左小姐很聪明,立刻就明白范青是想和父亲和谈的意思,她赶快道:“大将军有令,小女子莫敢不从,这封书信小女子定然按着大将军的旨意书写。只是小女子年纪幼小,人微言轻,未必会引起父亲大人的重视,怕不能完成大将军的任务。”   范青笑道:“左小姐也不必写军国大事,我自会再修书一封,送给乃父,说明我的想法。大小姐只需把你在闯营的实际情况写给你父兄看,让他们知道闯营的诚意就行。”   左小姐立刻明白范青是让她写明闯营对她的优待,便道:“小女子明白,定会把大将军的救命之恩,以及在红帅府上,红帅和众姐妹对小女子的照顾,写的一清二楚,让父亲知道大将军和闯营的仁义。”   范青见左小姐一点就透,很高兴,道:“那就麻烦左小姐了!”   随后范青问了问左小姐在红帅府上生活的情况,又说明了一下闯营的宗旨,就告辞离开红帅府了。在回住处的路上,他还在想,这左小姐年纪不大,心思却很灵敏,也很会说话,难怪能博得红娘子的欢心。   范青带着亲兵骑马沿街而行,襄阳城的商铺大多已经恢复营业,酒楼商铺都开门了,只是不如往日热闹,街上行人也不多。   范青知道这是由于战争,外地商船断绝的缘故。襄阳靠着汉水之滨,自古以来就是交通要塞,有“南船北马,七省通衢”之称,外来商船是襄阳经济繁荣的主要原因。只有尽快和左良玉和谈,让商业恢复正常,襄阳城才能繁华起来。   范青骑马驰到城西的一个大衙门前下马,这是襄阳城原来的知府衙门,现在成了范青管理襄阳民政的中心。   走入衙门,许多文书和低级官员纷纷拱手做揖,深深的弯腰施礼,还有一些青衣仆人跪在地上叩拜,范青只是向他们微微点头。这些人大多都是襄阳城原来的官吏,因为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多的文职官吏,就从襄阳城原有官吏中挑选了一些。   走入正堂,早有几名高级官员迎了出来,领头的是王奎。他在开封之战中表现的很厉害,后来又反对周王的壬癸之计,宁可丢掉性命也不屈从周王,证明他人品也不错,因此被范青相中,先在小袁营中当卧底,表现也很好,这次直接提拔为管理襄阳的节度使。因为现在闯营还没有正式的官制,便模仿唐制,称管理一片地区的最高长官为节度使。   王奎将范青迎入大堂,请范青在太师椅上坐下,他和另外几名几名文官都是从开封过来的,一起在旁边躬身施礼。   一名仆人端上一杯茶之后退下,范青喝了一口,笑道:“这茶不错啊!”   王奎笑道:“这是从衙门后院找到的,应该是襄阳知府姚运熙的存货,定然是上品。这个大贪官,吸食百姓的民脂民膏,从他内宅搜出来一百多万两银子,还有数不清的宝贝。他如果不是被咱们的炮弹砸碎了脑袋,估计也得被砍头,挂在城门口。”   范青点点头,笑道:“便宜了这厮。”   襄阳城破,虽然范青优待明朝官员,但贪官污吏,民愤极大的官绅也杀了二十多个,脑袋都挂在襄阳城门上示众。   范青随后问起,这几日襄阳各地的情况。   王奎叹气道:“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襄阳附近的百姓不如河南百姓那么热情,他们把咱们看成外乡人,明里不敢反抗,暗里却在搞一些小动作。”   范青微微冷笑,道:“百姓无知,只要宣传到位,不会与咱们作对的,这里面有一些襄阳当地的土豪大家在作梗吧!”   王奎道:“可不是么!前两日双沟口的农民暴动,杀了咱们派去的官吏,现在已经查明是当地宋姓大家在暗中鼓动,赠予钱粮。”   范青脸上露出一丝杀气,冷笑道:“这群土豪大家,咱们去征粮,他们诉苦,拿不出粮食,现在却能暗中出钱粮搞破坏,简直是岂有此理。双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白旺去了,杀一儆百是必须的。”   王奎看范青的神色心中一寒,知道闯营恐怕要在双沟大开杀戒了。这一年多,范青处理事情手段越来越强硬,动不动就杀人,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铁石心肠,也让属下对他更加惧怕。    第281章 左良玉的诡计   范青随后又拿出一张纸,对王奎道:“你写的‘剿兵安民檄’我看过了,太文学了。这样文绉绉的词意深奥的话,老百姓不见得看明白,我重新写了一篇,你看如何?”   王奎双手接过纸,轻轻诵读,“为剿兵安民事,明朝昏主不仁,宠信宦官,横征暴敛,重施刑罚,不能救民于水火。派遣官军,劫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本大将军十世务农良善,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今亲临襄阳,遣牌知会,士民勿要惊慌,各安生理。麾下将士有擅杀百姓者斩,尔民有长跪迎我之王师,立加重用,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王奎读完,赞叹道:“大将军此文,言简意赅,清晰明了,而且对百姓恩威并重,确实比我的那篇写的好多了。”   范青点头道:“对待襄阳百姓确实要恩威并重,他们不若河南百姓,在水深火热当中被咱们闯营拯救,对咱们感激涕零,反而把咱们当成外乡人,所以要派兵剿灭一些豪门大家,杀一儆百。同时也要给他们一些甜头,安定民心,尤其是对待农民,要宣扬咱们的‘不催科’,‘三年不征粮’的政策,对那些确实贫穷,缺少耕种工具的贫苦百姓,要发给耕牛、种子,当然也要规定保护耕牛的政策,对那些无主的荒地和收缴的宗室、贪官的土地要组织百姓耕种。”   王奎连连点头,道:“农业是百业之本,只有农民安定下来,咱们才能算在襄阳站定脚跟,只是咱们在襄阳施行三年免征的政策,咱们十万大军的军饷从何处而来?是不是还稍稍征一些钱粮为好?”   范青摇头道:“不用,政策口号既然宣扬出去,就要坚决执行,咱们军粮有困难可以自己想办法,毕竟咱们抄了襄王府,手中的银子有很多,可以从百姓手中购买嘛!另外,也可以组织士兵屯垦,解决部分军需,也减轻咱们军粮的负担。”   王奎拱手遵命,又道:“大将军,襄阳地盘很大,周围郡县很多,咱们新接手,各处事务繁多,需要很多人才。从开封过来的只有我们几个人,人手明显不足。所以一些地方上的低级官吏就都录用了,这些人良莠不齐,其中一些人本身就是欺压百姓,民愤很大的恶人。前几日,我还抓了一个小吏,假冒大将军政令,勒索百姓呢!所以添加一些人手也很急迫。”   范青点点头道:“这样的害群之马决不可以姑息,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的好汤。这些小官小吏虽然官职不大,但能直接接触百姓,地位却很重要,必须慎重选取。”   “我琢磨了一个选取人才的法子,就是开科取士,仿照咱们开封的例子,在当地不得意的士子中选拔人才,承诺只要考中就给官做,一定会有许多人参加的。再者,投降的明朝州县官员,可以选择一些名声好,能力强的人录用,只要是人才,咱们不问出身,一概录用。”   王奎连连拱手答应,随后又拿出一份当地官员的名录,道:“我仔细考察了明朝的州县官,这是他们的名录,其中我觉得有清名且有些能力的都划了圈,请大将军选择。”   范青接过纸单,看了看,笑着道:“所有划圈的全部录用,你调查过的,我放心。”   王奎十分感动,道:“感谢大将军的信任,只是有的人作恶隐藏很深,我只是粗略调查,也许这其中还有几个像大将军说的害群之马也未可知。”   范青哈哈一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得过你。再说,人无完人,哪有人不犯错,就算你看错了人,我也不会责怪你,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就行了!”   王奎见范青如此信任他,心中十分感动,眼圈也不禁湿润了,深深拱手施礼道:“多谢大将军!”   “好好干吧!”范青笑着伸手拍了拍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王奎肩膀,好像前辈在鼓励后辈一般。   几天之后,一顶轿子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缓缓走入武昌城。这顶轿子是当初左小姐逃跑时候坐的那顶,但轿中人却不是左小姐,而是她的奶母——陈妈。她被范青派人护送回到武昌,给左良玉送去了两封信,一封是他写给左良玉的和谈信,另一封则是左小姐的家书。   在一栋大宅中,左良玉接见了陈妈,也读了范青给他送来的两封信。   左良玉作为一军统帅,心肠刚硬,这些日子虽然有时也会担心女儿,但并不太放在心上。而左梦庚作为亲哥哥倒是十分担心妹妹,一个劲的向陈妈问个不停,打听妹妹的情况,听到妹妹一切都好,也没被闯营的人欺负,心中稍稍放心。   左良玉让陈妈退下,把这两封信递给儿子和左右幕僚看。   左梦庚看完信,道:“范青这是和谈的意思么,他不想与咱们为敌,不愿意进攻武昌,所以才送信来和谈,是么?”这些日子,他一直担心范青占了襄阳之后,挥师南下进攻武昌。武昌虽是他们左家的老巢,可也不见得能抵挡住范青的进攻。他现在十分惧怕范青,只要一想起这次朱仙镇之战中,范青和他属下将领神出鬼没的用兵,就一阵心寒。   左良玉冷笑道:“不是不想,而是他的胃口有限,一时间吞不下太多东西,只能先缓口气,等他把食物消化完了,你当他不会再次张着血盆大口,向咱们扑来么?”   一名幕僚道:“左帅说的对,这是范青的缓兵之计,他想着暂时和解,以便他能消化战争成果。”   另一名幕僚也道:“确实如此啊!我们从襄阳得来的情报,闯营正在襄阳周边广大地区,设官理民,组织百姓耕种,据说还在开科举,招纳贤才。更可气的是,参加科举的人居然还很踊跃。据说录取了二十人的进士,授州县官印。有四十八人为举人授州县副官。还有一名六十岁的汉阳人,叫陈珏的当上了状元。情报上说,范青非常重视学校,专门还任命了学道官,自己还亲自去视察呢!”   左良玉微微叹气道:“何止如此,范青在襄阳各处设官理民,原来当地的官员纷纷投降,倒向他那一边。还有他们颁布了一些土地政策,分发土地,减免钱粮,当地农民纷纷叫好,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些百姓就能被他们利用驱使了!”   左梦庚恨恨道:“父亲,既然知道与范青早晚还得接战,干脆就不答应他的和谈。你看他信上写的多么嚣张,不但把襄阳附近地盘据为己有,连州县都分配好了。最可气的是,他还霸占了妹妹,说什么要替妹妹在军中选择一份好因缘,简直是岂有此理。”左梦庚越说越怒,狠狠的把信抛在地上,道:“我妹妹的是名门闺秀,被他这些泥腿子抢占,不报此仇,我左梦庚誓不为人。”   左良玉看着暴躁的儿子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有什么办法,你带兵去救你妹妹么?”   左梦庚登时语塞。   左良玉冷笑道:“乱发脾气有什么用处,一名统帅关键就要镇定,梦庚,你差的太多了。”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信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这不是咱们进攻开封之前,手握二十万精兵的时候了。现在咱们大军溃散,侥幸能逃回武昌就算不错了,拿什么去跟范青斗。范青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与咱们和谈的,其实对咱们双方都有利。”   左梦庚唉了一声道:“父亲,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其实咱们现在的兵还有不少,从河南陆续逃回的一两万人,当地的守军也有几万人,也许可以一战。”   “糊涂!”左良玉脸上现出怒色,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走动,被父亲训斥的左梦庚不敢再说话了。   左良玉道:“打仗不是看人数的,一百个乌合之众也抵不上十个精兵。可咱们的精兵都损失殆尽了。”说到这里,左良玉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神色,朱仙镇之战最让他痛心的,就是这些年他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百战精兵,死伤殆尽。他长叹一声道:“现在咱们的兵心无斗志,必须好好整顿才能打仗,所以咱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答应范青和解的条件,暂时以南漳、宜城为界,互不干扰,各自休养生息。至于你妹妹,既然落到人家手中,也只好由人家处置了!”   听到这话,左梦庚低下头,十分丧气,不过,他也知道这情况是没法子的事情。   厅中众人都不说话,气氛十分压抑。只有左良玉自己来回走动时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厅中作响。   过了片刻,左良玉回到椅子上坐下,轻轻捋着胡须,眼睛半睁半闭片刻,忽然睁大眼睛,道:“咱们暂时不能和范青斗了,不过有一个人也许可以替咱们,给范青狠狠一击。”   众人都是一愣,湖广除了左营,哪还有什么强大的势力可以与范青作对?   左梦庚连忙道:“难道父亲想要联络革左五营、老回回他们。”   左良玉微微摇头道:“革左五营、老回回这些人,胸无大志,彼此之间又勾心斗角,这回范青驻军襄阳,革左五营中有三营,向范青献了贺礼,表示拥护。另外两营则随老回回向东移动,有抗拒之意。哼,他们自己都心不齐,还能做成什么事?”   “那么,父亲所指望的是谁呢?”   “张献忠!”左良玉捋着胡子的手停下来,微微抬头,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左梦庚和众幕僚一起愕然,联络张献忠,这能行么?左营这几年在湖广最大的对手就是张献忠,彼此攻打,互有胜负,总的来说,左良玉占上风,占据湖广大部分地盘,张献忠则四处流动作战,偶尔能有胜绩,处在下风。双方互相敌视,都把对方看作自己最大的敌人。   左梦庚连忙道:“父亲,张献忠可是咱们的敌人啊!不久之前的朱仙镇之战,他还在湖广河南一带活动,袭击咱们的后勤队伍,给咱们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如果没有张献忠的骚扰,咱们也不会被困的那么狼狈,这人实在可恶。”   左良玉慢慢道:“梦庚,作为统帅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在战争中,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不变的只有利益关系。范青不入湖广占据襄阳也就罢了,他把手伸入湖广,占据了湖广最重要的门户襄阳城,损失最大的当然是咱们左营。不过,同样受到伤害的还有张献忠。”   左良玉扫视众人道:“我得到情报,咱们大败之后,张献忠从河南回到湖广,重新驻扎在他的老地盘,房县一带。现在范青经营襄阳,实际上地盘已经和张献忠的房县连接到一起了。我就不信张献忠感受不到压力?而且张献忠一直在湖广流动作战,现在整个襄阳都成了闯营地盘,他何处流动?何处取粮?只怕他现在最恨的就是范青了,所以,我认为可以和他合作。”   左梦庚和众幕僚听完,纷纷点头。左良玉弯腰拾起地上的信,冷笑道:“范青摸准了我的心思,给我写信。我也一样摸准了张献忠的心思,给他写一封信,让他给范青制造一个大麻烦。”说完冷笑起来。   张献忠重新占据房县、谷城一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朱仙镇大战的时候,张献忠配合闯营,在湖广和河南交界,骚扰进攻左良玉的后勤车队,导致左良玉的粮草接济不上,又被范青断了水源,最后大军溃退,被范青完败。   这场大战让湖广震动,许多县城都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无心守城。张献忠从确山中出来,很轻易的攻破了房县、谷城两座县城,这两座县城是他起义前驻扎过的老地方,十分熟悉,现在又回到他的手中,而且地盘扩大了数倍。   张献忠的脾气是只要一遇到顺境,马上就会骄傲起来。房县和谷城有许多不得志的举人、秀才、山人之类的,纷纷围在他身边巴结奉承他。这些读书人看出来朱家王朝已经到了末日,无不希望张献忠能成就大事,梦想自己能成为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并且名垂青史。阿谀拍马的坏习气在张献忠周围一直都有,这次变得更严重起来。    第282章 张献忠的疑虑   不过,张献忠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几天之后,他就接到范青大军进入湖广,攻破襄阳的消息。这消息让他大吃一惊,他的西营也曾攻破过襄阳,不过是用里应外合,突然袭击的法子。而范青却是靠着大炮和部队强攻襄阳,这难度可大多了。襄阳城的坚固,张献忠是非常了解的,所以才让他大吃一惊,闯营的战斗力已经变得这么强了么!   随后,范青开始在襄阳附近设官理民,管理百姓,地盘一再扩大,最后西面几乎和张献忠的房县连在一起了,这让张献忠心中疑虑,倍感压力。闯营如果再发展下去,还有他张献忠的立足之地么?   这一日,徐以显亲自对张献忠劝谏,指出现在强敌环伺,兢兢业业的打江山,且不知能否成功,怎能在身边阿谀奉承当中沉迷,不能自拔,应该学习唐太宗“从谏如流”,杜绝谄媚。   张献忠正在为闯营的逼迫而烦恼,对这些身边的文士只会拍马屁,却想不出一个对付范青的好主意,而心怀不满。这时听到军师的劝谏,立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嗨,你说得对,老子好险给他们这群王八蛋的米汤灌糊涂啦!老徐,你放心,老子找个题目好好整整他们。”   当日晚饭之后,张献忠同老营中的一群文武随便聊天。谈到最近攻克房县、谷城。有人说,不是官军不堪一击,而是大帅麾下将勇兵强,故能所向无敌;还有人说,单是大帅的名字也足够使官军破胆。   张献忠心中冷笑,“龟儿子,王八蛋,看咱老子喜欢吃这碗菜,连着端上来了。”他用一只手玩弄着略带黄色的大胡子,把双眼眯缝起来,留下一道缝儿,从一只小眼角瞄着那些争着说恭维话的人们,微微笑着,一声不做。等大家说了一大堆奉承话之后,他慢慢的睁开一只眼睛,说:   “打胜仗,不光是战士拼命,也靠神助。不得神助,纵然咱们的将士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行。”   一个人赶快说:“对,对。大帅说的极是。大帅起义,应天顺人,自然打仗的时候得到神助。倘非神助,也不能如此轻易的攻克房县、谷城。”   另一个人赶忙接道:“靖难之役,永乐皇帝亲率大军南征,每到战争激烈时,常常见一位天神披发仗剑,立在空中助战。那剑尖指向哪里,哪里的敌军就纷纷溃退。事成之后,想着这位在空中披发仗剑的必定是玄武神,故不惜钱粮,征民夫十万,大修武当山,报答神佑。”   张献忠问:“我也听过永乐皇帝大修武当山是因为玄武神帮助他打败了建文帝,我看这话不过是巴结奉承他的人生编出来的。即便果然有神立在空中助战,怎么就知道是玄武真君?不会是别的神么?”   “大帅问的有道理。永乐当时受封燕王,起兵北方,必是北方之神在天上助战。夫玄武者,北方之星宿也,主武事,故知披发仗剑的神一定是玄武。”   张献忠觉得这解释还说得过去,又问,“我最近连打胜仗,你们说说应该酬谢哪位神灵?”   众文士议论纷纷,提出了不同意见。有的说张献忠起兵北方,也必是得玄武真君护佑。有人说玉皇大帝姓张,必是得玉皇相佑。张献忠自己则是十分崇拜关羽的,想了想,摇头说:   “我看,咱们唱台戏酬谢关圣帝君吧,他是山西人,我是陕西人,陕西、山西本是一家,咱们打胜仗岂能没有他冥冥相助?玉皇自然也看顾咱们,不过他老人家管天管地,公事一定很忙,像攻克房县、谷城这类的小战事,他老人家未必知道。这近处就有一座关帝庙,先给关帝唱台戏,等日后打了大胜仗,再给玉皇唱戏。”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张献忠“上膺天命”,本是玉皇护佑,但玉皇事情忙,差关帝时时随军相助,极合情理。还有人提议,给关帝爷唱戏的时候,最好替张飞也写个牌位放在关公神像前面,他和张献忠同姓,说不定也会冥冥相助。献忠听众人胡乱奉承,心中又想生气又想笑,故意说:   “中啊!就加个张三爷的牌位吧!他姓张,老子也姓张,要不是他死了一千多年,咱老子也要找他联宗哩。你们各位看,戏台子搭在什么地方好?”   几个声音同时说:“自然是搭在庙门前最好。”   张献忠摇头,说:“不行,庙门前场子太小,咱的将士多,看戏不方便,我看这庙后的地方倒是很大,不如把戏台子搭在庙后。”   片刻沉默之后,开始有一个人说好,跟着又有第二个人赞同,又跟着差不多的人都说这是个好主意,使将士们看戏方便。还有人称赞说,像这样的新鲜主意非大帅想不出来,也非大帅不敢想。   正说的热闹,忽然张献忠把胡子一甩,眼睛一瞪,桌子一拍,大声骂道:“你们全是混账王八蛋,家里开着高帽店,动不动就拿高帽子给老子戴,不怕亏本?老子说东,你们不说西。老子说黑的是白的,你们也跟着说黑的是白的。自古至今,哪有酬神唱戏把戏台子搭在神屁股后面的?老子故意这么说,你们就对我来个老母猪吃黍子——顺杆子上来了。照这样下去,咱们这支人马非砸锅不可,还打个屁天下!从今以后,谁再给老子灌米汤,光给老子戴高帽子,老子可决不答应!”   看见左右几个喜欢阿谀奉承的人,有的脸红,有的害怕,有的低下头,不敢和张献忠对视。张献忠心里觉得痛快,但又不愿意使他们过于难堪,突然哈哈大笑,把尴尬的局面冲淡,他又道:   “本帅一贯不喜欢戴高帽子,巴不得你们各位多进逆耳忠言,不要光说好听的,咱们既然要齐心打江山,我就应该做到从谏如流,你们就应该做到知无不言,这样咱们才能把事情办好,对吧?”   大家唯唯称是,每个人都感觉张献忠对待部下平易近人,胸怀坦率,于是大家脸上重新挂上轻松的笑容。一名叫跟随张献忠时间较长的清客恭敬的笑道:   “自古创业之主,能够像大帅这般礼贤下士,推诚待人的并不罕见,罕见的是能够像大帅这样喜欢逆耳忠言,不喜欢听奉承的话。如此确实古今少有!我们今后一定要竭忠尽虑,看见大帅有一时间想不到的地方随时进言,辅佐大帅早定天下,功迈汉祖、唐宗。”   张献忠捋着大胡子,微微点头。虽然他立刻意识到,这清客的话里也有阿谀成分,但他听着舒服,所以不再骂人,他站起来,在徐以显肩上一拍,道:“老徐,跟我出去走走,有事商量。”   这几年来,徐以显追随张献忠,无论顺境逆境,胜利还是失败,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地都不离张献忠左右,深得张献忠信任。徐以显也把自己当成张良、陈平一流的人物,对张献忠尽心竭虑的辅佐,希望张献忠能夺得大明朝的天下,他成为开国功臣。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对张献忠的询问,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献忠带着他一直走到关帝庙前搭戏台子的地方,拉着他在草地上坐下,屏退左右,小声问道:   “老徐,范青攻克襄阳城之后,不断扩张,已经把铺面摆到咱家柜台前面了。这是不想让咱们好好的开张做生意了,想要把咱们的买卖挤黄了,然后一口吞掉。老伙计,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以显拱手道:“大帅,这件事我已经思之熟矣!一句话,走为上策。”   张献忠叹道:“除了逃走,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就不能狠下心肠和他们大干一场?”   徐以显摇头道:“大帅,千万不可有这样的念头。范青经营的闯营,无论武力还是实力都远远超过咱们。范青这人确实是个人才,精明强干,很有远见。闯营在他的领导下,蒸蒸日上,兵强马壮,战斗力极强,而且他攻克开封后,一改以前李自成流动作战的习惯,建立以开封为根基的地盘,现在经营的很好,无论经济还是军事都远远超过咱们。”   徐以显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其实何止咱们,他击败左良玉之后,现在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我估计只须一两年内,他和朱家王朝就要决战了。”   张献忠不服气的摸摸胡子道:“老徐,你是长别家士气,灭自己威风了。范青虽然厉害,也没到无敌天下的地步吧!如果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咱们还玩个屁啊!干脆直接投降他,都做他的开国将领算了。”   “不然!”徐以显认真的摇头道:“如果投降范青,我和大帅麾下将领都可以投降,投降以后也许会受到重用,飞黄腾达,但大帅不可以。”   “为什么?”   “大帅不知道赤壁之战前,鲁肃劝孙权那段话么!”   张献忠哈哈一笑,“三国的书我是没读过,不过戏文是看了不少的,我知道孙权是个枭雄,鲁肃是个老实人,不过他是怎么劝谏孙权的呢?”   徐以显道:“当时,曹操进军江东,江东诸将都害怕曹操势大,有投降的意思。张昭是老臣,却对孙权说‘曹军是虎狼之师,人多势众,挟天子以令天下,有政治上的优势,又新得刘表水军,与东吴共有长江之险,所以投降是上策。’孙权心中犹豫,他上厕所的时候,鲁肃也跟了出去。孙权问他‘卿欲何言?’鲁肃回答说‘刚才看了众人的意思都是在贻误将军啊!不值得与他们共商大事。我现在可以投降,您却不能投降。因为我若投降,曹操必会把我交给乡里父老评议,由他们品评我的才能、学识和家世,也许会在他手下捞个官当当。那时候,我坐着牛车,带着几名属下,往来于天下士大夫之间,按步升官,也许能当上州郡大员。可是,将军您若是投降曹操,将要到哪里去安身呢?”   张献忠听完,摸着自己的黄胡子,自言自语的点头道:“你说的对,我若投降,范青不得一天像防贼似的防我,早晚一杯毒药结果了我性命,他才能放心。哼!再说我张献忠一代豪杰,他娘的,怎么甘心屈居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儿手下,看人家脸色行事,我老张死也不愿意,对,你说的对,咱们决不能投降,说什么也要干出一番名堂来!”   徐以显连连拱手道:“只要大帅用心,将来必有成势的一天。范青虽然现在厉害,锋芒毕露,所向无敌,但他也未必没有隐忧。”   “嗯,说来听听!”张献忠一下子来了兴趣。   徐以显笑道:“范青虽强,但他终归是一个大将军,不是闯营真正的主宰,大帅您别忘了,闯营中谁是闯王?真正的闯王李自成可是沉睡在床上呢,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醒来,这时一山不容二虎,闯营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还未可知。”   张献忠点点头道:“可李自成这一觉都睡了快两年了,也没醒来,说不定永远不会醒来。”   徐以显点头道:“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即便没有内忧,范青也未必能顺利夺取天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左良玉虽然大败,但他在湖广根基深厚,也未必没有翻盘的一天。与他遭遇类似,大明朝虽然四处起火,不过毕竟还没倒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朱家还有很大的势力,朱由检即便守不住北方,也可以逃到江南,守住半壁河山,就如南宋之初始。而且北方还有女真人虎视眈眈,他们能连年打败明朝的辽东边军,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所以说现在范青已经稳稳的得到天下,还是为时过早。”   徐以显缓了口气道:“所以请大帅不要只看一时,误以为范青破了襄阳之后,就天下无敌,必然成功了。其实不然,秦亡之后,项羽分为诸侯,凌驾群雄,叱咤风云,天下诸侯王莫敢不惟项羽马首是瞻。刘邦偏处汉中,终灭项羽。王莽篡汉,赤眉、铜马共奉更始帝,入据长安,俨然已有天下,终被光武剪除。故先得势者未必成功,徒为后来真命天子清道耳。范青目前得势,也不过是河南一隅之地,还比不上项羽、更始帝,所以,有何惧哉!”    第283章 左良玉的说客   张献忠喜道:“你这例子举的好,刘邦失势,后发制人,最后席卷天下。咱们处境和刘邦差不多,咱们也有席卷天下这一天。那么,军师以为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徐以显道:“下一步棋,我以为应该静观其变,咱们西营应该找一个地盘休养生息,发展实力,静观天下之变。如果范青在收取天下的时候吃了大瘪,那时咱们就有机会了!”   张献忠连连点头道:“还是军师有远见,你这番话,刚才那般腐儒秀才就说不出,他们只会说,‘大帅说得对’,‘大帅说的好’,溜须拍马,没半点用处。明天我用鞭子把他们都抽走。”   徐以显笑道:“大帅也不可一概贬之,这些人只是投大帅所好罢了,其实他们当中也是有几个人可以一用的。”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那就听军师的,先留他们几日,我再看看有没有可用之才。只是,现在如军师所说,咱们静观其变,到哪里去占一块合适的地盘呢!”   徐以显拱手道:“这件事我也替大帅筹划了,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进入四川。”   一听入川,张献忠就皱起眉头,他幼年不愉快的经历就是在四川,所以他不喜欢四川人,于是捋着胡子慢慢道:“四川,咱们也带兵去过,那里路途遥远,要翻过崇山峻岭,而且这两年也遭到饥荒,不怎么富裕。”   徐以显马上道:“正因为路途遥远,要翻过崇山峻岭,所以才要入川。四川自古以来就是割据一方的好地方,它四面都是崇山峻岭环绕,李白的蜀道难就说的入川道路之险,刘备当年也是收复了四川,才有了鼎足三分天下的资本。那些天然的险峻山脉相当于一个难以逾越的屏障,用以隔绝敌人是非常好的地势。再者,四川号称‘天府之国’,农业发达,盛产粮食,水利资源也很丰富,虽然这两年也遭遇的灾荒,但只要细心经营,应该能很快恢复元气,为大帅成为很好的立足之地。”   张献忠连连点头道:“中策呢?”   徐以显道:“中策是南下,趁着左良玉新败,进军武昌,我估计有七成把握可以打败左良玉,夺得武昌,然后以湖广南部为根基,建立地盘。湖广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完全可以供应一支强大的军队。就算攻不下武昌,咱们也可以继续南下,在江西寻找一块立足之地,应该不难。这一策因为要与左良玉争锋,胜负未知,所以只能立为中策。”   张献忠微微点头,道:“你这上策、中策其实都不合我的心思,你知道,我是陕西人,最想回去的地方就是陕西,咱们不如回陕西占一块地盘如何?”   徐以显拱手道:“大帅,万万不可啊!回陕西正是我想向你说的下策。”   张献忠愕然道:“陕西我最熟了,乡里乡亲,热乎着呢,怎么成了下策?”   徐以显道:“大帅难道不曾看出来么,范青已经把陕西看作囊中之物了。我估计他占据襄阳之后,不大可能继续向湖广南部进攻,下一步将挥师陕西,随后是山西,这样他就占据了整个中原腹地,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咱们如果回到陕西,几个月之后,还没等咱们立足稳当之时,范青也进入陕西,那时,我们又何以自处啊!难道还得再次拔营,寻找新的立足之处?”   张献忠点点头道:“此言有理,闯营中大多是陕西人,哪有不想回家乡的道理,陕西确实不可去了,就听你的,老子去四川,正好报一下当年被龟儿子欺负的仇。”   两人刚刚商议完毕,忽然一名亲兵过来报告,说左良玉派来一位信使,写了一封亲笔信要送给大帅。   张献忠喃喃道:“这龟儿子前两年一直在我屁股后面追我,追了两年也不曾给我稍过信,这次怎么又想起来给我写信了,龟儿子,不安好心,走,老徐,去看看龟儿子给我写什么信,是不是要把女儿许配给我做第八房小妾啊!哈哈!”   张献忠带领徐以显来到中军大帐,另一名军师潘独鳌和他的义子李定国、孙可望都在大帐当中。   张献忠拿过信,他文化不高,本来是想交给徐以显读的,谁知略扫了一眼信,便笑了起来,道:“还是老左体贴我,明白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多,特意给我写了封我能看懂的信。”   “你们听听这几句!”张献忠读道:“……将军连克谷城、房县,可谓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然而有范青在,岂能容许将军拥兵自重,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只怕不久以后,闯营大军西进,将军数载经营,毁于一旦,也难逃斩首身死一途。现在左某新败,与将军可谓唇亡齿寒,所以请将军三思,勿要心存侥幸,相信范青仁慈,所谓慈不掌兵,将军不知道么?将军如果再败,能保留富贵与首领乎,只怕天下之大,都无将军存身之处……”   这封信写的很直白,就是劝张献忠不要相信范青,要与左营联合一同抵抗范青。   张献忠把信交给徐以显等人看,自己喃喃道:“老子刚联合范青打败老左,现在老左又主动来联合老子,难道老子现在成了香饽饽?”   随即问这名信使,“你叫什么名字?老左信中只说要联合,没说怎么联合,难道我冲着南边喊两声,就算联合了?”   那名信使笑笑道:“大帅开玩笑了,小人左家富,是左帅的亲随。“说完双手捧着一张礼单递给张献忠,道:“这是家主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张献忠接过礼单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开着纹银三千两,黄金一百两,令有珍珠、玛瑙、古玩、玉器等宝物十件。   张献忠冷笑一声,抖了抖礼单道:“老子好几次被你主子给端了老窝,只不久前确山这一次,损失的就不止这些,好嘛!拿老子的东西补贴老子,还要老子感恩戴德不成!”   “我问你……”张献忠微微眯眼,道:“你们左营是不是被范青打的惨败,屁滚尿流的从河南回来,现在都剩不了几个兵了?”   左家富拱手道:“我们左营确实在河南吃了一个大瘪,损兵折将,损失惨重,不过只要我们左帅还在,凭借他的威望,逃散的兵士慢慢聚拢回来,现在也有几万之多了!估计不久之后,就能重振雄风。”   张献忠冷笑:“如果重振雄风那么容易,你家左帅也就不至于来给我送信了。我跟老左这两年你追我赶,也算老熟人了,我深知他为人诡诈,这封信显然是不怀好意,想要利用俺老张,把俺老张当枪使,当挡箭牌用,对不对?”   左家富拱手道:“我家左帅行事,向来该诚则诚,该诈则诈。”   “此话怎样?”   “倘若我家左帅没有一片诚心待人,为何已经溃散的数万将士会重新聚拢到他身边,肯生死相随。至于打仗,自古就‘兵不厌诈’,哪有那么老实的,都是相互利用。你们西营如果老老实实打仗,就不会偷袭襄阳城,害死杨嗣昌了!就不会趁着左帅入河南,在后方袭扰,偷袭我们左营的运粮车了!”   听左家富说话这么不客气,厅中几名将领一起变了脸色,李定国喝道:“小子,你胡说什么?”孙可望森然道:“老子一刀砍了你脑袋。”说完唰的一下拔出半截雪亮的刀子。   左家富毫无惧色,冷笑道:“今日我来见张帅,表明作们左帅十分有诚意,不惟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张帅和你们西营的前途着想。”   “放屁!”张献忠眯着的眼睛忽然瞪圆,怒目左家富,恨恨的道:“这两年,你们左营杀了我们西营多少将士,我的爱将马元利就死在你们手上,咱们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现在你又来做说客,送来老左的一封狗屁书信,想要蛊惑老子,让老子和闯营拼个你死我活,你们左营好收取渔翁之利,还口口声声的说是对老子好,呸,就是想拿俺老张当猴使,来人呐!”   只听大帐外面轰声如雷,许多带刀卫兵杀气腾腾的进入大帐。只听张献忠指着左家富道:“把这个诡诈的王八蛋给我推出帐外斩了!”   这些士兵立刻抓住左家富的左右手臂,把他向外推去。左家富面不改色,没有一点畏惧。潘独鳌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站起来道:“大帅不要冲动,还是留这人一条性命吧!”徐以显则捋着胡子,脸上神色高深莫测。   张献忠沉着脸,等帐外的脚步声走远,忽然大叫道:“把龟儿子押回来!”   片刻功夫,左家富又被押回到大帐中,只见他昂首站立,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张献忠忽然咧嘴笑了:“果然是条汉子,难怪你们左营能打败俺老张。”   左家富拱手道:“末将来见张帅,好比是闯一闯龙潭虎穴,本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大帅不信末将,只管将末将一刀砍掉脑袋,末将绝无怨言,只是可惜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可惜末将有一句紧要的话,还没说出口,装在肚子里就被砍了脑袋。”   张献忠哈哈一笑道:“你有什么紧要的话,可以先说出来,我若觉得你说的有用,说不定,一高兴,就不砍你脑袋了!”   左家富道:“常言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就旁人来说,大帅或是长保富贵,封侯封伯,甚至席卷天下,或者身败名裂,功名富贵不保,都将决定一两月之间,嘿嘿,在末将看来,何止一两月,而是就决定与今明两天。”   “你是什么意思。”张献忠心中吃惊,但故作镇定的说道。”   左家富道:“大人允许末将直言不讳么?”   张献忠点头,又吩咐属下给左家富搬来一张座椅,“你说吧!说错了也无妨。”   左家富坐下,拱手道:“张帅,请容许我分析现在湖广的形势。我们左营新败,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这我承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左营虽然退守武昌,但左帅经营湖广多年,根基还在。湖广数十坚城,忠心我家左帅的很多,处处可以坚守,想要彻底打败我们左营是不容易的。我相信凭借左帅的能力,只要稍假时日,左营是能恢复元气的。再说闯营,范青统帅闯营精兵悍将,攻下湖广门户襄阳城,占据了一大片地盘,若论武力当然以闯营最强。但闯营初来乍到,攻城容易,若想经营地盘则需要时间。从襄阳到河南南阳,土地荒芜,百姓流亡,千里之内,饿殍遍地。范青想把湖广、河南连成一片,变成稳固地盘,至少也要一年时间。他现在不再南下与左帅争锋,原因就在于此。最后就是西营,张帅与闯营合营,击败我家主公,趁着湖广混乱,占据了房县、谷城一片地盘。现在张帅与闯营联盟,而我们左营又无力反扑,所以张帅自以为西营高枕无忧,其实是错了,大错特错!张帅和西营此刻十分危险,可谓危在旦夕,生死系于一线,可惜张帅却完全没有知觉。”   张献忠冷笑道:“我怎么没知觉了,难道我也如李自成一般成了活死人?”   左家富微笑道:“张帅开玩笑了,我的的意思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们西营帮助闯营击败了左营,范青从河南打到襄阳,获得大胜,而左帅元气大伤,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威胁到闯营了,闯营实际上已经成了中原霸主。此刻,你们西营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成了范青经营湖广的一块绊脚石。”   张献忠道:“奶奶的,老子帮了范青那么大的忙,他就算不感激老子,也不至于一口吞了老子吧!”   左家富冷笑起来,“张帅实在天真,我刚刚说完‘兵不厌诈’,想那范青是何等人?他本是一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的人,从他以雷霆手段剿灭罗汝才就看得很清楚了。后来袁时中仰慕闯营仁义之名,特来投靠,下场如何?不一样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见,范青在争夺天下的道路上,毫不容情,所有的联合都是暂时的,都是从他利益的角度考量。再说你们西营和闯营的恩怨所有人都知道,范青何以如此大度,原谅你们西营过去的错误,鼎力相助,你以为他是在行仁义么!他其实就是利用你们西营,一旦你们西营失去利用价值,他会毫不犹豫的一脚把你们踢开,新仇旧恨一起报,张帅没考虑过么?”    第284章 张献忠的文采   张献忠哼了一声,慢慢捋着胡子,却不说话。   左家富见张献忠有些意动,连忙又道:“我请问张帅,现在被范青看作心腹大患的是我们左营,还是你们西营?显然是你们西营,为何如此说呢?现在我们左营战败,已经无力反击,对闯营也没有威胁。而范青的战略目标也由击败左营,变成了经营襄阳,他主动与我们左帅和谈就是因为此点。而经营襄阳,向西不远就是张帅占据的谷城和房县,范青岂有不把张帅当成心腹之患的道理?”   张献忠微微点头,却不作声。   左家富笑了笑道:“所以,恕末将直言,按今日大势,我们左营绝无被攻打的可能,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我们左营被攻打,也可以利用武昌城的坚固防守,此外湖广还有许多忠于左帅的军队可以调动,再不济,我们左营可以乘船,沿着长江向下游撤退,绝无全军覆没的道理。然而张帅的西营呢?我请问,如果范青忽然大举来攻,张帅有什么抵御之策呢?谷城、房县都是小县城,城墙不高,跟本挡不住范青的大炮。而且附近地形多是平原,范青的骑兵急如骤风,大帅又有何处可以撤走,只怕很快就全军覆没,身死名灭,如此大祸将要临头之时,张帅却安然处之,一点戒备之心都没有,这不是大错特错么?”   张献忠开口道:“你们左帅的意思是什么?”   左家富站起来拱手,轻声道:“请张帅先下手为强,偷袭襄阳。”   张献忠冷笑起来,“说来说去,还是要利用我们西营,襄阳城是那么好打的么?”   左家富拱手道:“无所谓‘利用’,现在咱们左营、西营同病相怜,合则两利,分则两弱,正应该同心协力对付范青。至于如何攻打襄阳,我们左帅当然知道凭借你们西营的实力,强攻襄阳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西营在襄阳城有许多内线,深知襄阳城的现状,范青为了襄阳周围地区的安定,把带来的兵马都派遣出去,此时,襄阳空虚,人马不过三四千人,而且还有一部分是原来守卫襄阳的官军,投诚闯营。这些官军当中就有一部分人是忠于左帅的,只要张帅敢放手一搏,这些人就里应外合,攻破襄阳的可能性极大。到时候只要杀了范青,一切都好办了!”   张献忠冷笑:“杀了范青,我与闯营从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你们左营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还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嘿嘿,你的口才和左帅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啊!好吧!就算我攻下襄阳,杀了范青,但闯营人马还在,他们再推举出来一个新首领,咱们不还是被动挨打的状态。”   左家富轻轻探头,道:“我们左帅说了,‘所虑者,唯有范青一人耳’,闯营其余将领都不足虑,只要杀了范青,闯营就完蛋了!”   张献忠捋着胡须,斜睨左家富,冷笑道:“你小子口才不错啊!不见得是左帅身边的仆人吧!你不是将领就是谋士!”   左家富拱手笑道:“末将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说的是否有道理。我们左帅为了帮助你们西营,还特意把以前缴获的几十套闯营骑兵的铠甲一起赠予大帅,希望大帅能马到成功,除掉咱们共同的敌人范青!”   张献忠冷笑片刻,道:“你先回去吧,至于是否要进攻襄阳,本帅自有主张,不烦你们替本帅操心了!”   左家富察言观色,知道张献忠已经对这个计划心动了,他就不再多说,拱手道:“多谢大帅,末将告辞。”   等左家富退出大帐之后,张献忠道:“咱们不想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却偏偏有人把刀子硬往咱们手中塞,嘿嘿,这世道是想做好人也不成了,各位,你们怎么看左良玉这龟儿子的建议。”   大帐沉默片刻,潘独鳌先站起来道:“大帅,属下以为此举不妥当,现在闯营与咱们还是合作状态,范青也并没露出要攻打咱们之意,如果贸然进攻,且不说能不能得手,得罪一个强敌是必然的。而且左良玉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十分阴险,咱们与闯营互相攻杀,他隔岸观火,恢复元气,大帅千万不要上当啊!”   张献忠把目光转向徐以显,笑道:“我的好军师,你得意见呢!”   徐以显道:“属下刚才在关帝庙前已经与大帅剖析了利弊,咱们与闯营决裂是必然的,这是利益冲突,无所谓得罪不得罪的。刚才左帅派来那人说的一大篇话,确实是借刀杀人之意,但细细想来,其实说的十分有道理。属下建议大帅离开房县、谷城,另打天下,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再做一笔大买卖也无妨,我的意思是咱们临走前,大干一场,能杀了范青最好,不能杀了他,咱们也远走高飞,再不回来了!”   李定国站起来道:“父帅,军师说的对,反正早晚要撕破脸皮的,那日在闯营军中,我看范青已经有了杀意,只是出于利益考虑,才放咱们走,支援咱们钱物的。现在可虑的是,左营的情报是否准确,如果襄阳城不像他说的那般空虚,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孙可望霍的站起来,道:“父帅,儿子愿意率兵偷袭襄阳,不论闯营人马多少,只要咱们够快、够狠,打他们个猝不及防,就有成功的可能,打仗的事情没有四平八稳的,只要有机会就试一试。”   张献忠抓住自己的黄胡子猛地一拉到底,道:“好,可旺说的好,正是军师的六字真言,心黑、手辣、脸厚,咱们干下了这笔买卖。”   随后几人商议如何调兵遣将,房县距离襄阳不算远,闯营向西扩大地盘后,几十里外就有闯营游骑。所以明目张胆的向襄阳调动军队,只怕会被闯营发觉。   徐以显道:“大帅,咱们在确山之战的时候将士死伤惨重,武将如马元利,谋士如张大经都惨死在战斗中,我看咱们应当对这些死难将士祭一祭,借机调兵遣将,闯营的探子也不会怀疑。”   张献忠连连点头道:“我早就想要祭奠这些阵亡的将士了,你的主意好,一举两得。”   张献忠起义以来,这种祭祀活动搞了好几回了,供物都用整猪、整羊,有时还用官军的几颗人头,因张献忠不喜欢文绉绉的仪式,所以从来不用祭文,但今天要想让仪式正规些,以便四面传开。张献忠便让身边读书人写一篇祭文给他看。   因为张大经曾是他喜爱的谋士,要和武将分开祭祀,所以张献忠便让身边的读书人先给张大经写一篇祭文。他身边的读书人赶快苦思冥想,共同斟酌了一篇祭文,送到了张献忠的面前。   张献忠让这二人读给他听,一面听一面摇头,他对祭文很不满意,说道:“第一,这祭文把张大经的功劳捧的过火。第二,废话太多。第三太文,好像故意要写的叫人听起来半懂不懂才算文章好。”   他随后对军师徐以显道:   “老徐,你也劳神动动笔,写短一点,对死人也说老实话,别奉承的叫人听了肉麻。你写,我等着。唉!可惜王秉真这个不识抬举的王八蛋半路逃走了。”   王秉真是张献忠的文书,在兵败确山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徐以显是比较懂张献忠的心思和喜爱的,提笔写了篇措辞简单而通俗的祭文,读给张献忠听听。张献忠听完,脸上露出喜色,频频点头。他接过去看了一遍,推敲推敲,仍然觉得不很满意。这篇祭文虽然不像别人写的那么长,但约略估计也有七八十句,替死人戴高帽子的话仍然有一些。他口中不说,心中却想:   “给张大经写祭文用这么长,那么给我的有汗马功劳的将士写祭文岂不得用几千句、几万句?”   徐以显看见他仍然不满意,问道:“大帅说,应该怎么写才妥当?”   张献忠笑着说:“你们摇惯了笔杆子,咱老张耍惯了刀把子,个人的路数不同。打仗不是绣花,同敌人相遇,两马相交,三两下子就结果敌人,没有让你摇头晃脑细细端详的功夫。老徐,你莫见怪,咱老张是在战场上滚出来的,看不惯你们这样像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文章。打仗,一刀子砍出去就得见红,可不能拖泥带水,耽误时间。拿笔来,让咱亲自动手改改。改不好,你们这般喝惯墨汁的朋友们不要见笑。”   一听说张献忠要亲自动笔改祭文,徐以显和帐下文武都感觉十分新鲜,都围上来看他怎么改。尽管他们都知道张献忠粗通文墨又极聪明,但不相信他能把祭文改好。有些从刚刚加入西营,跟随张献忠的读书人,尽管在一旁垂手恭立,实际上暗中抱着几分看笑话的心理。   张献忠把徐以显的稿子用大笔涂抹,越改越所剩无几,后来,连他自己也觉得看不清楚,干脆不改了,要了一张白纸,用核桃大的字体写出来自己编的祭文,这祭文的开头仍用众人用的老套子,但不用“大明崇祯”纪年,而是这样写的:“维庚辰六月某日,西营义军主帅张献忠谨具猪羊醴酒,致祭于张先生之灵前而告以文曰。”照抄了这个套子,他抬起头问第一次起稿的两名文书道:“这个醴酒是什么酒?”   这两名师爷平时读书不求甚解,只见别人写祭文用“醴酒”二字,实际不明白“醴酒”是什么东西,人云亦云的胡乱搬用。经张献忠这么一问,二人瞠目结舌,脸色发红,讷讷的回答不出,到底还是徐以显的功底较深,见二人发窘,从旁答道:   “醴酒是一种甜酒,也就是如今人们常喝的糯米酒。”   张献忠笑了,道:“幸而我问了一句,咱们张先生原本是海量,好的汾白酒两斤不醉,像这样给婆娘和小孩子喝的糯米甜酒,怎么好用来祭祀张先生?”   他向一旁问:“总管,明天用什么好酒祭祀?”   “禀大帅,前几天买到几坛子泸州大曲,明天可以拿大曲祭奠。”   “好!泸州大曲也算是美酒,阵亡将士和张先生一定高兴。”   他随后将“醴酒”改成“美酒”,接着写道:“我困谷城,结识先生。义旗西征,先生相从。风尘崎岖,先生与共。大功未成,竟失先生。呜呼哀哉!”   张献忠写毕,重看了一遍,想起来在确山中阵亡的数万将士,心中觉得凄楚。他放下笔,向左右问道:“咱们老张的祭文就写这么长,像兔子尾巴一样短,你们说行不行?”   那两名文书和周围的读书人,以及认识字的将领纷纷赞不绝口。将领们是真心称赞,徐以显也是真心佩服张献忠聪明过人,这祭文写的简而有味,措词得体,但也有个别读书人觉得这不像祭文,心中暗笑。   张献忠见左右一味称赞,骂道:   “老子同张先生肝胆相照,所以祭文上有啥说啥,不说一句假话,哪像你们读书人一动笔就假话连篇。管他行不行,就用这个老实祭文吧!你们休再说好,老子可不高兴戴高帽子!难道前几天酬神唱戏的那件事你们忘了?”   那个暗笑的人赶快陪笑说:“大帅放心,我们称赞的都是发自肺腑,实无一字面谀。大帅天纵英才,洞照一切。自从上次被大帅责骂之后谁也不敢给大帅戴高帽子了。”   张献忠一时间也没解开这也是一顶高帽子,听了之后心中舒服,笑了一笑道:“老子就知道你们不敢再给老子戴高帽子!”一语方了,只见孙可望急匆匆的进来,道:“人马已经准备好了!”   张献忠点点头,拍拍孙可望的肩膀道:“虎崽子,这次就看你的了!”   几天之后,襄阳城外,快到黄昏的时候,一队十几人的骑兵队伍,从南面跑来。此时已经六月末,天气炎热,马匹跑的浑身汗湿,驰到襄阳南门停下。   襄阳城被攻克之后,范青四处调兵遣将,所以经常有士兵进出城门,守城的士兵也都习惯了。   这一小队骑兵立马在吊桥外面,为首的一名军官举着手中的公文大叫:“我是田将军麾下刘校尉,有紧急文书要当面交给大将军,请把城门打开。”   守门的义军是一名千总,他见这队骑兵的装束样子和闯营骑兵一模一样,就相信了八成。他让人放下吊桥,带着一群士兵去打开城门。    第285章 偷袭襄阳   在城门口,这名千总拱手道:“请这位兄台,把文书给我检验一下。”   刘校尉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把文书递给他。这是义军中通用的文书样式,外皮用火漆密封,背面写着“十万火急”四个大字,背面的中缝中写明发文的年月日,上面盖着田见秀的印章。   这名千总陪笑道:“刘校尉请稍等,最近因为襄阳城中兵力较少,所以防备要严密些,规定送公文的必须到陈官将军那里核实之后,才能放入城中。”   陈官原来是陈永福的亲将,重建军制之后,各将领的亲兵亲将都被重新安排职位,陈官被安排到范青的中军,现在任命他为襄阳守备,负责襄阳城防。   这名刘校尉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道:“怎么老兄,难道我们拿着堂堂的带着主将印章的紧急文书还能是假的?”   守门千总陪笑道:“莫见怪,莫见怪,公文自然是真的,只是需要陈守备批准以后,才能允许进城。”   刘校尉冷笑道:“老兄,这是紧急文书,要赶快给大将军过目,误了公事,你我可都吃罪不起。”   守门千总拱手笑道:“不会误事,陈将军就坐在城楼上,我马上去,很快就会回来。”   忽见这名刘校尉眼睛一瞪,露出凶光,喝道:“我必须立刻见范大将军,你一再阻挠我进城,是何缘故,难道你想勒索我吗?”   守门千总皱眉道:“老兄你不要急躁,咱们闯营军纪森严,谁敢勒索别人,规矩是大将军定立的,违反规定,我也一样要杀头。所以,老兄对不住,只能请你老老实实的等着。”   两人正在争执的时候,忽然城楼上负责瞭望的士兵大叫起来,“不好了,远处有大队骑兵过来,看样子不是咱们的人。”   刘校尉一听,立刻向城门内挤去,口中吆喝,“快让我进城,有何过错,我一力承担。”   这名千总十分耿直,他伸开双臂,拦住刘校尉,喝道:“不许进城,必须由陈将军审验之后,才能放行。”   这时,忽然从城楼上,爆发出来一片喊杀声音,有人尖着嗓子大叫:“有奸细,哗变啦!”   守门千总大吃一惊,但还不等他作出反应,忽见刘校尉一刀刺入他的胸口,随后拔出来,鲜血跟着从他胸口激射出来。   只见刘校尉冷笑道:“老子杀你,在你死之前告诉你,老子不是什么‘刘校尉’,乃西营八大王的义子——孙可望。”   这时,这名千总已经仰面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门洞里的其他义军士兵都大吃一惊,有反应快的,立刻大叫起来,“关城门,他们是敌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孙可望带领属下猛扑过去,在守城士兵中一阵砍杀,登时鲜血飞溅,惨叫声一片。   孙可望一面派人砍杀门洞中的守城士兵,一面命人把城门彻底推开。这时,身后马蹄声如雷,大队骑兵已经冲到襄阳城门之外。   孙可望率领这支约有两千人,全副武装的骑兵冲入城中,一面砍杀城墙下的义军士兵,一面派人去和守城的原襄阳官军联络。片刻功夫,城头上厮杀的士兵奔下来,与孙可望对上暗号,随即指引孙可望的队伍,杀向范青所在的知府衙门。   范青正在知府衙门中处理公务,忽听外面街道上一片喧哗,隐约传来马蹄声和喊杀声。   范青一惊,自己最近急于征服襄阳州县,部队都被调动出去,以至于襄阳城内有些空虚。他认为左良玉远在南昌,且已经和闯营和解,所以进攻襄阳的可能性不大。那么襄阳周边应该没有威胁到闯营的势力,难道是守城的投降官军哗变?   他急忙走出大堂,忽见一名浑身是血的闯营士兵,跑入院子,噗嗵一声摔倒在地上,还伸着满是鲜血的手,嘶哑的声音喊道:“大将军快走,有敌人!”   范青急忙奔到他身边,抱起他的头,道:“敌人是谁?”只见这名士兵已经咽气了,不过,看他铠甲被砍出许多伤痕,胸口、后背的要害都被利器穿透,显然战斗很激烈。   范青知道情况严重,连忙站起来,喝道:“集合,有敌人。”   他快速穿上铠甲,拿起武器上马,一百多名亲兵也已经全副披挂,骑马随着范青冲上大街。只见大街上一片混乱,许多士兵正在混战,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喊杀声一片。陈官率领守城的士兵两千多人,正在和杀入城中的敌人战斗,不过,这守城的两千闯营战士,其中一千余人是从官军那里投诚过来的,战斗力不强。而冲入城中的敌人显然是精锐,十分勇猛,武艺娴熟,闯营的战士仓促接战,处在劣势。   范青刚冲到街上,就迎面与一队敌人相遇,只见领头的骑兵首领,身材高瘦,表情阴骘,一双狭长的小眼睛冰冷阴狠,一见到范青就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恨不得杀了范青而后快,正是孙可望。   范青一见孙可望,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敌人是张献忠的西营。自己全力防备的是左良玉。岂料左良玉没来,张献忠的部队倒是杀来了。自己有些轻敌了,以为刚刚帮助过张献忠,又与他联营合作,张献忠一定会心存感激,不会对自己不利。岂料,张献忠居然翻脸了,偷袭襄阳,还正好赶在襄阳防守最弱的时机,这让范青十分疑惑张献忠的情报怎会如此准确。   范青伸手向孙可望一指,喝道:“孙可望,我待你们西营不薄,在你们最困难的时候,与你们合营,给你们粮食物资,帮助你们在房县、谷城落脚,现在你们为何背信弃义,偷袭襄阳?”   孙可望冷笑道:“谁不知道你范大将军是个狠辣无情的角色,你帮助我们西营也没安什么好心,是想让我们帮你对付左良玉。现在你打败左良玉,下一个目标就是要吞掉我们,就如罗汝才和小袁营一样的下场,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范青怒道:“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背信弃义,无耻偷袭,还强词夺理。张献忠也亏得是一方领袖,连这点信义都没有,还想让天下英雄服气么!”   孙可望呸了一声,道:“废话少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杀了范青,灭了你闯营,日后夺取天下,人人都得赞我义父英明果断,谁还管这天下如何得来。范青,吃我一剑。”   孙可望拍马上前,刷的一剑向范青当胸刺来。范青挥剑拨开,发出当的一声,两人都用力,双剑相交处火星四溅,在傍晚的街道上十分清晰。   两人再次拍马上前,战在一起,孙可望大声吆喝,长剑猛力击刺,十分迅猛。范青脸色严峻,抿着嘴唇一眼不发,但动作同样迅猛有力,又快又狠。两年前,范青的剑法不如孙可望,但这两年,范青虽贵为大将军,可武艺丝毫没有落下,剑法和身体素质都提高了不少,与孙可望的战斗一点不落下风。   虽然范青能抵挡孙可望,可他身边亲兵人数太少,已经被孙可望的部下重重包围。他们在范青周围与敌人舍命厮杀,一会儿功夫,就死伤二三十人,队长王从周一见形势不妙,立刻大叫,“大将军,敌人太多,咱们撤退。”   范青早就知道周围情况,想要撤走,只是孙可望攻的很急,一剑快似一剑,在落日的余晖中,寒光闪闪,每一剑都刺向范青的要害,把范青缠住,不让他逃走。   王从周率领十几名亲兵呐喊着冲过来,想要保护范青,却被敌人的骑兵拦住。这些人都是张献忠身边的精锐战士,战斗力很强,王从周等人也被缠住,转眼间又死了几人。   眼看形势更加危急,忽然一队闯营骑兵从一条侧街中冲上来,猛地杀入战团,这一百多人的骑兵十分勇猛,尤其是当前一名闯营将军,剑光闪烁,夭矫如龙,所到之处,敌人纷纷后退,跟本拦不住他,这将领正是闯营第一勇将,李双喜。   李双喜带兵回襄阳休整,正好遇到敌人偷袭。可惜他的部队遵照军令驻扎在襄阳城十里远的地方,他只带了一百多亲兵在城内。   只见他冲到范青身旁,手中长剑挥舞,瞬间刺死了两名冲上来的敌人,然后接住孙可望的攻势,喝道:“保护大将军撤退。”   他的亲兵和范青的亲兵联合起来,形成一支小型战斗队伍,把范青护在中心,缓缓向后退,此处距离北城门不远,只要能撤到城外,就可以纵马奔驰,数里之外就是李双喜的营地。   这二百多人虽然被数倍敌人包围,但他们都是亲兵,从各个营地中挑选出来的武艺高强,身体素质强悍的战士,他们列队后撤,敌人也拦不住他们。   忽然远处寒光一闪,有人向范青后背射了一箭。范青正在与敌人拼杀,没有发现。李双喜虽然在战斗中,却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纵马一跃,挡在范青身前,一声闷哼,这一箭射中了他的后背。   远处孙可望冷笑道:“擒住他们,这箭上有毒,他支撑不了多久。”   李双喜替范青挡住了这一箭,自己却被射中要害,而且是支毒箭。   只片刻功夫,他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手中长剑也散乱起来,当的一声,竟然掉落在地上。随后,身子在马上一歪,也栽倒下去。周围敌兵一起欢呼,大叫:“生擒李双喜。”   却听孙可望喝道:“不要生擒,直接结果他的性命。”   眼看落马的李双喜被敌人重重围住,性命不保。忽然啼声如雷,本来已经快撤出城的范青,率领亲兵又杀了回来,猛地插入敌阵,冲到李双喜面前。范青亲自跳下马,将李双喜扶上马背,抱着他,一起拼杀。这样一来,范青和众亲兵又被重重包围住了。   孙可望大喜,没想到范青这么重仁义,居然杀回来自投罗网。“妇人之仁!”孙可望冷笑着自言自语,随后拉弓引箭,连续向范青射了三箭,都被范青用剑拨开。范青伸出长剑喝道:“孙可望,你也算男人,有种与我一战,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孙可望平时最看重自己的名声,他明知这是范青的激将之计,依然猛冲过来,喝道:“既然如此,就成全你了!”   李双喜有些昏昏沉沉了,他伏在范青身前的马背上,轻声道:“大将军,别管我,你的性命关系闯营未来,你快逃命。”   范青一面挥剑与孙可望和周围骑士战斗,一面喝道:“胡说,我怎会扔下你,一个人逃命,要死也一起死,黄泉路上做个伴!”   李双喜抱着马脖子,虚弱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但他心中感动,眼泪不禁流下来,一滴滴的落在马鞍上。   但范青这么一耽搁,又被孙可望重重包围,冲不出城去了。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只见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敌人,而身边的亲兵却越来越少,慢慢被挤压到一条小巷当中。范青暗自心惊,这小巷别无出路,自己这些骑兵岂不是到了绝路。   孙可望见范青没有出路,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大声吆喝:“范青被困住了,杀了他,回去向大帅报功,银子美女都有。”围攻范青的骑士一起大呼:“杀了范青,回去报功。”   激战中,忽然从一侧围墙上,射出一阵密集的箭雨,这些箭射的十分准,又在昏暗的傍晚,让孙可望的人马猝不及防,登时人仰马翻,一片惨叫惊呼声。   只听墙上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在叫:“大将军,快上这边来!”旁边院墙有一处角门被打开,有人在那里招手。   范青用力刺死一名骑士,率领剩下的数十名骑兵冲入围墙旁边的大门。只见门后有两名女子用木桩顶住铁门,而自己身处一座花园当中,数十名女子站在墙头的梯子上向外射箭,为首的是红娘子身边的女兵红霞。   范青猛地醒悟,原来这是红娘子的宅子,自己无意中杀到这里。    第286章 红娘子回援   只见红霞猛地向外射了一箭,回头向范青笑道:“多亏左小姐知道这个角门,否则真的没法子救你。”   范青这时才看到在一旁,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的左明珠,便笑着向她点点头。   左小姐看着浑身浴血,一脸杀气的范青,心中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颤声道:“大将军,咱们还能脱困么?”   范青微笑着点点头,道:“别担心,咱们没事的。”随即又压低声音道:“一会儿撤退,我带着你,我会保护你的。”   左小姐浑身颤抖,轻轻点头,只觉得范青虽然满脸血污,但笑容却十分的温和,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围墙内侧的梯子其实就是左小姐的花架,范青蹬上架子,向墙外望去,只见暮色沉沉中,满街都是敌人的骑兵,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少人。远处街道上还有人在厮杀,不时传来叮当的兵器碰撞声和惨叫、骂娘的声音。   孙可望这次偷袭襄阳带来的都是骑兵,没有火炮,正对这三米高的坚固院墙犯愁。忽然看到墙头上的范青,便伸手一指喝道:“范青,你无路可逃了,快快投降,跟我去见义父,也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范青冷笑道:“我这次算是见识了八大王的六字真言‘心黑、手辣、脸厚!’恩将仇报,背信弃义,我范青早晚有一天要把你们西营彻底剿灭,让你们也知道我范青的手段。”   孙可望脸一板,冷笑道:“可惜你没机会了!”   这时候,他的一些属下已经抬着许多门板过来,他们要攻打围墙,没有大炮,只能把百姓家的大门拆下来,支在墙上,当作梯子。   只见孙可望手一挥,喝道:“兄弟们冲啊,活捉范青,必有重赏。”   他身后左右的兵士立刻呐喊着,冲向院墙。他们把门板支在院墙上,然后踩着门板攀爬到墙头上。   范青率领还能战斗的亲兵,在院墙里,用长兵器奋力向外戳,把爬上院墙的敌兵戳死,而红霞率领一群女兵则不停放箭,射杀敌人,墙里、墙外喊杀声震天。开始敌人很难上墙,但随着被拆卸的门板越来越多,攻击院墙向上攀爬的士兵也越来越多。范青人少,抵挡不住,片刻功夫,就有西营士兵爬上墙头,与范青的亲兵拼杀,而且越来越多。   “冲啊!灌啊!”看到院墙要被攻破了,西营的方面爆发出来一片欢呼声音。   范青见看院墙守不住了,便率领亲兵向内宅撤退,顺便拉住左明珠,喝道:“快走,敌人要杀进院子了!”   左小姐被范青拉扯,浑身发抖,踉踉跄跄的跟在范青身后。   这时候墙外爆发出来一片欢呼声音,只见西营士兵不停的爬上墙头,跳入院子,就如冲开堤坝的洪流一般,越来越多。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范青心中念头一转,他咬紧牙关,即便死了,也要再杀几个垫背。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然街道上传来轰鸣的马蹄声,只听墙外西营的士兵大叫,“有敌人,是大队人马!”随后冲入院墙的敌人又纷纷撤退,从院墙跳了出去。   范青大喜,不知是哪支部队过来救援,他踏着木梯向外张望,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只见街道一侧有大队骑兵冲过来,好多骑士手中举着火把。队伍最前面是一位穿着红色皮甲,红色披风的女子,在黑夜中也十分鲜艳,就如一团火焰一般,正是红娘子。范青心中激动,也有些疑惑,自己不是派她去防备革左四营了么!怎么会突然回襄阳来?   只见红娘子手中持着弓箭,虽然在颠簸的马背上,手中弓箭依然箭无虚发。每射一箭,前面都会传来一名骑士的惨叫,而且全是射中要害。而对面的骑士射来的箭,则全被她用弓格开,在黑暗中听风辨器的本领之强,令人叹而观止。   红娘子这一出现,就是先声夺人。孙可望大叫:“他们来人不多,咱们先击败他们,再去杀范青。”   他话音刚落,已经被红娘子盯上,嗖的一箭射来,虽在黑暗中,瞄准的却是他的喉咙。孙可望反应够快,他急忙侧身,这一箭擦着他的喉咙肌肤而过,在他喉咙上划出一倒血槽,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候,红娘子的人马和西营人马已经在长街上交战起来。红娘子人马不少,在千人以上,而且她的队伍中有许多火器,只听砰砰的火铳声,不停响着,火光在黑暗中忽然闪亮又熄灭,一股火药燃烧的烟味四处蔓延。   西营见红娘子人马不少,且有这么多火器,很快心怯起来,纷纷后退。   孙可望知道今天不可能杀死范青了,他恨恨的向范青所在院落望了一眼,拍了一下马鞍,叹道:“功败垂成啊!”说完,指挥将士向城外撤退。他知道这是杀死范青的最好机会,可惜没有成功,以后闯营和西营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这么好的偷袭机会再也不会有了。只是,红娘子这支队伍从何而来?他们不是已经远征,离开襄阳了吗?孙可望带着一腔不甘和疑惑撤出城,消失在城外的荒野中。   红娘子在城外追了一段路程,见孙可望都是骑兵,很难追上。而且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不便追杀,便率领属下回到襄阳城。她安排好了守城的士兵,立刻回到自己的宅子。   在上房的大厅中,范青和众女兵,都在这里看着军医尚炯给李双喜诊病。见红娘子回来,众女纷纷向红娘子施礼,范青也向她微笑点头。红娘子想向他报告追杀孙可望的经过,但见范青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尚炯,似乎对孙可望并不在意。红娘子便忍住不说,心想,范青真有些大将风范了,很沉得住气。   尚炯给李双喜拔毒,敷药,然后又号脉,先号了左手,又号了右手。李双喜直挺挺的躺着,脸上带着一层黑气,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尚炯诊完脉,走出屋子,众人也跟着他来到花厅。尚炯擅长治疗外伤和各种毒伤,但此刻看他面色沉重,显然李双喜中的毒很厉害。   范青急忙问:“尚大夫,双喜怎样?”   尚炯叹了口气道:“外伤很轻,只是中毒很深。”   “什么毒?有生命危险么?”   尚炯微微摇头道:“好像是某种蛇毒,毒性很猛烈,不然依着双喜将军的体质也不能一直重伤昏迷。现在毒性已经在身体中蔓延开了,能否活命就看他的抵抗力了,只要熬过今夜没事,就能活命。”   范青正要再问,忽听慧剑哭泣起来,颤声道:“尚神仙,大家都叫你活神仙,一定能起死回生。双喜大哥是个好人,求求你,一定救活他。”   尚炯苦笑道:“‘活神仙’不过是大家给我起的外号罢了,我本来只是一个外科医生,能力再强,也有治不好的病症。如果只是外伤,我敢夸口,就是手脚断了,我也能想法子给你接上,但这毒药,真是无药可医,如果那么容易祛除毒质,闯王也不会一直昏迷不醒啊!”   众人听他说到闯王,李双喜也许会如闯王一般,不禁心中黯然,慧剑眼泪扑簌簌的落下,转身走进里间,照看李双喜了。   范青想到自己也许会失去一名重要将领,又是气愤又是难过,捏紧拳头,喃喃道:“张献忠、孙可望,你们等着,我早晚要取你们父子性命。”   随后又对尚炯道:“老神仙,请你尽力治疗双喜,需要什么贵重药材我都想法子给你弄来,只要能救活双喜,化多少银子都成。”   尚炯点点头,道:“我尽力而为,如果刚才去除毒药的方子不灵,我倒还有一个方子。”   说完,让侍女取来笔墨纸砚,他拿起毛笔,边想边写。还没写完,忽听里间有人啊的一声,惊呼:“慧剑姐,你在干什么?你不要性命了?”   声音十分惶急,让厅中众人都是一惊,范青带着众人快步走入里间,只见李双喜赤裸着肩膀侧躺在床上,伤口处裹着的白布已经掀开,露出黑紫的伤口。而慧剑正一口口的从伤口中吸出毒血吐掉,见到众人进来,才停止。刚才惊呼的侍女颤声对范青道:“慧剑姐姐刚才一进里间,就掀开双喜将军裹着伤口的白布,为他用嘴吸出毒血,我怎么劝,她都不听。”   慧剑站起来,轻声道:“以前我小时候随父亲上山打猎,被毒蛇咬伤,父亲就是这样子吸出蛇毒,救活我的性命,所以我也想救……”   没说完,忽然身子一晃,软倒在地上。众人一起惊呼,把她搀扶起来,让她坐在一张椅子上。见她的脸上也隐约有一层黑气一般,显然也是中毒了。   尚炯连声叹道:“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他赶快拿出一粒解毒的药丸,按入慧剑口中,让人用水喂她吃下,片刻功夫,慧剑睁开眼睛,道:“尚大夫,我没事,只是刚才我的法子能救活双喜哥么!”   尚炯叹息道:“你可真是个傻孩子,伤口中的毒液其实已经被我吸出来了,如果伤口中还有毒质,这凭这毒药的猛烈程度,你刚才的做法,就会要了你自己性命。”   慧剑虚弱的摇头道:“我不怕,只要能救活双喜哥,我死了都甘心。”   听慧剑语气坚决,范青和红娘子不由得对视一眼,心中都知道了慧剑的心思。   尚炯微微摇头,“你纵然不顾自己性命,却也救不了他,现在毒质已经进入他的身体,根本吸不出来了,只能凭借他自己的抵抗力了。”   慧剑听到自己的做法没有用,忍不住又伤心落泪。尚炯又道:“我刚才又斟酌了一个方子,可以提高人体对毒性的抵抗力,一会儿熬成药汤给双喜服下,如果再无效果,只怕就是天上药神下凡也没用了!”   范青众人再回到厅中,让尚炯开了药方,派人抓药,熬成汤剂,给李双喜服下,片刻之后,李双喜脸上黑气似乎有些消退,脸色好看了一些,沉沉的睡去。众人见药方有效果,心中稍稍安定。   范青和红娘子把慧剑叫入厅中,红娘子拉着慧剑的手道:“傻丫头,你刚才干嘛为了救双喜将军,那么冲动,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慧剑脸上一红,垂下头,小声说:“我没有亲人,双喜哥平时多照顾我,我把他当成亲哥哥一般看待。”   红娘子微微笑道:“只把他当亲哥哥么?你还有什么心思,说出来,我和大将军为你作主!”   慧剑低下头,脸色绯红,十分扭捏的样子。   红娘子笑道:“傻丫头是不是爱上你的好哥哥了?”   慧剑登时更加害羞,头也更低了,不停撮弄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   范青和红娘子都明白她的心事了,范青笑道:“夫人身边的女兵中,你为我出力最大,我会尽量成全你的,你先回去照看双喜吧!”   慧剑听出范青有撮合她和双喜的意思,心中一喜,福了一福,轻声道:“多谢大将军。”   看着慧剑离开的背影,红娘子道:“慧剑相貌普通,也不知双喜能看得上她么!”   范青笑道:“双喜最喜欢慧英,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为情所困,伤心欲绝,我看他再美貌的女子都不放在心上了。慧剑这么爱他,也许可以打动他的心。”   红娘子白了范青一眼道:“你们男人可都是好色的。”   范青一笑道:“也不一定,比如我,虽然好色却也重情。对了,你是怎么忽然回到襄阳的,若不是你带兵回来救我,只怕这次我可要吃个大瘪了!”   红娘子叹道:“我在去革左四营的路上,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的都是襄阳的城防。你着急经营湖广,把军队都四面派出去了,襄阳空虚。我十分担心,因为咱们以前也流动作战过,出其不意的偷袭,掏别人家老窝的事情也干过几回,我很担心有人也会这么做。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就让麾下将士继续行军。我则带领几千人马驰回来,加强襄阳城防,正好碰到你遇到危险,唉!刚才真是太危险了,我要是晚到一步,真不知会发生什么!”她想起刚才的危险,不禁心有余悸。    第287章 红娘子的爱情   范青见红娘子脸上带着担心的表情,心中也很感动,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全心全意爱一个男人,又怎会为他想这么多。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拉起红娘子的手,握了一握,轻声道:“多谢你了!”   红娘子低下头,两滴眼泪落在胸前的皮甲上,慢慢滑落,轻声道:“你知道我的心么?”   范青站起来,走到红娘子身前,拿出汗巾替她擦拭眼泪,温柔的道:“怎么不知?你是我的红颜知己,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何偿忘了你。”   红娘子眼中泪水涌出更多,她伸手环抱住范青的腰,哽咽道:“原来你都知道,可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表达,就像对慧梅和夫人那般?你知道你和慧梅成亲那天,我有多么的伤心难过。我喜欢你,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从你那天在我喝醉的时候,与我说的那些话之后。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人,这世上也只有你这样的奇男子才能接受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   范青轻轻抚摸她的秀发,道:“我也喜欢你,你是这么的优秀美丽,英姿飒爽,英气勃勃的女将军。我不敢把心里话对你说,怕冒犯了你,毕竟你是一军统领,在将士中那么的有威信。”   “不,不!”红娘子抬起头,露出满是泪痕的脸,道:“我喜欢你冒犯我,在你面前,我也一样可以做小鸟依人一般的小女人,在外面,我也一样可以做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为你征战,总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行。”   范青心中十分感动,他对慧梅是男女之爱,对高夫人是出于功利目的,也有被成熟女性吸引的因素。对红娘子则更多的是欣赏,对她能力的欣赏,但欣赏也是喜欢和爱的基础。两人今天受到慧剑对双喜爱意的影响,忽然间捅破了俩人之间一直以来的窗户纸,终于互相倾吐衷肠。   看着红娘子美丽的脸庞,范青心中一动,低下头想要亲吻她的嘴唇。   红娘子却害羞起来,她忽然推开范青,微笑道:“看看咱俩,都穿着铠甲,一身血污汗渍的,熏死人了。不如到我的院子,洗漱更衣,然后小酌几杯。”   范青一笑,伸手勾了她的下巴一下,道:“如此甚好。”   男女之间就是这样,一旦把关系挑明,登时就亲近了不少。   范青很快来到红娘子住处的一间厢房当中,里面放着一张木质澡盆,里面放好温水,让范青沐浴更衣。红娘子把自己的贴身女兵红霞派来,领着四名侍女伺候范青洗澡。   范青仰躺在澡盆中,温热的水浸润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在洗掉尘垢的同时,也缓解了他一身的疲惫。澡盆中放了许多花瓣,清香沁脾,让人神清气爽。透过蒸腾的水雾,范青看到红霞站在澡盆旁边,等待侍候他穿衣。红霞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同红娘子霹雳火爆的脾气正好相反。她今年二十岁,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平时说话做事,温柔可亲,笑语盈盈,十分讨人喜爱。   见到范青正在打量她,红霞有些害羞,脸颊发红,垂下了头,其实她心中很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侍候年轻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年轻男子的身体。   范青看她害羞的样子,心中一动,将来如果娶了红娘子,是不是可以一起消受她们主仆?又想,如果自己将来夺取天下,当上了皇帝,身边不知有多少妃嫔,这在现代连想都不敢想啊!想到这里,他心中似有一团火焰灼烧,对夺取天下更加热切。作为一名现代穿越者,拥有天下才是最大的梦想。   范青沐浴完毕,在红霞的伺候下,穿好衣衫,外衣是白色绸缎的箭袖衣衫,一条银色攒珠腰带,挂着一块青色玉佩,脚上穿着青缎粉底皂靴,头上带着紫金冠,身材修长,面容英俊,雍容华贵,朝气蓬勃,既有贵公子的华贵气质,又有上位者的自信傲气。年轻英俊,气势不凡,这样的男子对女人极有吸引力。   红霞替范青穿好衣衫,偷偷打量范青,只见他一表人材,帅气逼人,一颗心不禁噗嗵噗嗵的跳个不停,她已经知道主人红娘子以后会委身这个男人,自己随着主人,也会成为这个男人的女人。一想到以后自己可以在这样的非凡英俊的男子身边伺候,那怕只是做一名侍女丫头,也会无比开心。   范青随着红霞来到正厅,厅中红烛高照,灯火通明,只见厅中已经摆好了一桌上等酒席,都是襄阳当地的精致菜肴,香气扑鼻。一壶酒,两个小酒盅,两副碗筷也摆放整齐。   范青刚刚坐下,只见红娘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看到红娘子的打扮,范青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红娘子如此打扮呢!   只见她穿着一套绿闪红缎的对襟衫,外面罩着大红纱料的马甲,白挑线裙子。头戴银丝发髻,插满珠翠,额角贴着金色飞花,金灯笼耳坠,烛光下,显得彩色辉煌,粉妆玉砌,恍如仙娥,美丽且性感。眼前这美艳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战场上拼杀冲锋的女将军形象联系到一起。   红娘子小碎步走到桌前,向范青福了一福,轻声笑道:“不知道范大将军看小女子装扮如何?为何看到小女子只是怔怔的发呆?”   范青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看惯了你战场上的英姿,这一次反差太大,差点没认出来。”   红娘子坐下,笑道:“大将军觉得我哪种形象更好看些。”   范青笑道:“各有各的好处,我都喜欢。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姐姐的装扮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惊艳’,简直如仙女下凡一般美丽。”   红娘子十分开心,她是一个美貌女子,但平日为了保持军队中的威严,总是板着脸,做男子打扮,这次做女装取悦范青,本来就是想得到范青的夸赞。   她斟了一杯酒,递给范青,笑道:“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只要你喜欢,等以后天下太平了,我就常常打扮给你看,让你高兴。”   范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那敢情好,真不知我范青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敲穿了多少木鱼,才能得到你这样女子的青睐,既能统领大军,上阵冲锋,为我分忧,又能在我身边,温柔体贴,笑语解怀,你简直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啊!”说完放下酒杯,伸手握住红娘子的手掌,轻轻揉捏。   红娘子脸色微微红了,她又敬了范青一杯酒,道:“还记得咱们曾一起合唱过的穆桂英挂帅么!你若想听,我唱给你听啊!”   范青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你是穆桂英,我是杨宗保,咱们不用唱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了。”说完,一双手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红娘子嘻嘻笑了起来,抓住了他的手,道:“那你想听什么,十八摸可是只有你们男人才会的。”   范青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想听小尼姑的‘思凡”,姐姐千万别推托啊!”   红娘子白了范青一眼,伏在他耳边轻声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弟子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两下里多牵挂……”   她只在范青耳边清唱,声音娇媚,婉转多情,表情更是惟妙惟肖,一双大眼睛轻瞟范青,把尼姑思凡的种种情状都模仿的惟妙惟肖,风情无限。   看到这种情状,范青心中大动,不等她唱完,伸手横抱起红娘子,走入了内室……   天渐渐亮了,晨光熹微,透过纸窗照射到屋子中。李双喜躺在炕上,从一个极长的噩梦中清醒过来。他昏迷了整整一夜,不停的做着噩梦,有时与敌人战斗,浴血拼杀,十分激烈。有时,他好像身入烘炉当中炙烤,浑身肌肤,乃至五脏六腑都被火焰灼伤,仿佛焦炭一般,苦不堪言,他会下意识的呼唤喝水,可喉头却被堵塞,完全发不出声音。   在这段痛苦的经历中,会一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在轻声安慰他,抚摸他的额头脸颊,有时会喂水给他喝,那种清凉的感觉十分的舒适。在不那么痛苦的时候,李双喜也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他是孤儿很小就被高夫人收养,有时生病,高夫人会照料她,轻声安慰他,这时,他下意识的把此时身边女人的声音和高夫人的声音混成一体,不自觉的对身边这女人产生依赖的感觉。   晨光中,李双喜终于睁开了眼睛,屋子里十分安静,他在枕上微微侧头,终于看清了身边的女子,原来是慧剑,是慧剑照顾了他一夜。   此刻慧剑很疲惫,坐在地上的一张小凳子上,头枕着双手,伏在炕沿边上,正沉沉的睡着。   “唉,真是辛苦她了!”李双喜心中对慧剑的照料十分感激。慧剑是商洛山中杆子头黑虎星的妹妹,后来黑虎星在战斗中死了,慧剑没有其他亲人,也如孤女一般,与李双喜的身世相近。所以李双喜在高夫人的众多女兵中,特别照顾慧剑,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般。   此时打量慧剑,李双喜才发现原来慧剑也是一个成熟的姑娘了,她不算漂亮,皮肤黝黑,像男人一样长着一双浓眉,平时沉默寡言,也不怎么与人说笑。一旦别人和她说笑,尤其是男子,她总爱害羞的低头,在李双喜的印象中,她就是一位憨厚朴实的妹子。   此刻看去,她在睡梦中,眉头依然是皱着的,李双喜不由得心中一动:“她有什么心事么?怎么总是在皱眉头呢!”   李双喜想要坐起来,又怕惊醒了慧剑,于是轻轻支起双臂,岂料被子一角被慧剑压在双臂下,轻轻一扯动,慧剑立刻醒了。她抬头,用带着血丝,略带迷茫的眼睛看李双喜清醒过来,她的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激动的叫道:“双喜哥,你醒了,太好了!”   她兴奋的抓住李双喜的手臂摇了摇,激动的眼中似乎有泪花闪动。   李双喜十分感动,点点头道:“辛苦你了,昨晚照料我一夜。”   慧剑摇摇头道:“一点也不辛苦,我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能清醒过来,比什么都强!”她站起来,笑着看了一会儿李双喜,然后道:“我去把这好消息告诉大将军和红帅。”随后转身跑掉了。   李双喜笑了笑,刚才最后的表情和动作,像极了他心中那个憨厚可爱的少女。   片刻之后,范青和红娘子一起快步走入房间,见李双喜清醒过来,都十分高兴。范青把昨晚尚炯给他治病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你能清醒过来,多亏了老神仙给你开的药方,他可是救了你的命啊!”   李双喜点点头,道:“等我好了,一定去感谢老神仙的救命之恩。但与我有救命之恩的人,不只老神仙,还有大将军呢,昨天如果没有大将军舍命相救,我早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了!”   范青笑了笑道:“咱们扯平了,你不是也替我挡毒箭了么!”   李双喜正色道:“不然,你是大将军,是主公,我是你的属下,为你拼命,掩护你撤退是理所当然。可你在本可以撤走的情况下,依然不顾性命的杀回来,救我性命。依着大将军肩负闯营未来的千金之躯,怎可为了我一名区区将领而拼命呢?所以我李双喜永远感激大将军的恩德。”说完,他挣扎着坐起来,插手齐额,给范青施礼。   范青也很感动,微微点头,受了他这一拜。   随后范青对慧剑道:“你去给我倒一杯茶来!”红娘子在一旁笑道:“去找红霞,让她拿上好茶叶给大将军喝,免得他挑礼。”   慧剑抿嘴一笑,转头走出房间。范青见慧剑背影消失,才转头对李双喜笑道:“你知道昨晚最为你伤心难过的就是这个丫头了!”说完把慧剑不顾性命给他伤口吸吮毒液的经过说了。   李双喜十分震动,喃喃道:“慧剑干嘛如此。”    第288章 慧剑的勇气   红娘子笑道:“一个未嫁人的女孩,为了一个男人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你说她是为了什么?如果她不爱你会这么做么?”   李双喜心中如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到慧剑会这么爱他。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可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一般,完全没有男女之情。”   红娘子笑道:“你只把她当亲妹妹,可她却没把你当亲哥哥。你们又不是真正的兄妹,有男女之情是很正常的嘛!莫非你嫌弃她长得不漂亮么?”   李双喜连忙道:“红帅说笑了,我李双喜是重情重义的人,不是那种只喜欢漂亮女人的好色之徒。我说心里话,我还是不能忘了慧英。我心里原来只有慧英,她死了之后,我心如死灰,一颗心也早已随她而去。我现在一心只想保大将军夺取天下,心里再不会装下别的女人了,等大将军天下已定的时候,我就随田将军一起出家,再也不管世间之事,男女之情更是如过眼云烟一般。”   红娘子皱眉道:“你对那个女人用情那么深么!甘愿为她去做和尚?且不说她的人品怎样,现在她死了,你为她哭过一场也就罢了,作为男子汉,应该拿得起,方得下才对,怎么学那些摇笔杆文人的儿女之态,自怜自艾,还要出家当和尚,也太没出息了。”   李双喜叹道:“红帅,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开窍,死心眼的人啊!”   范青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不过我要说,慧剑是一个好女孩,在夫人身边的女兵中,我是最看重她的,她也为我做了不少事情。所以我希望她能得到一个好姻缘。她对你的一腔真情,让人感动,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你已经经历过伤心欲绝的感情,难道还想让别人再经历么!”   听到这话,李双喜浑身一震,是啊!慧剑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啊!自己忍心这样伤害她么!   范青道:“男女之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慧剑是个好女孩,你要珍惜。”   红娘子也道:“你不要一棵树上吊死,人生有许多快乐的事情,慧英毕竟不在了,你也要考虑新的感情,新的生活。看到你幸福美满,大将军和夫人,还有所有关心你的人才会欣慰。”   李双喜低着头不作声,对于慧剑他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此时,忽然让他接受慧剑的爱,太突然了,实难接受。   范青正想再劝说,却听红娘子回头笑道,“慧剑,你回来啦!”   只见慧剑端着茶壶、茶杯回到屋子,放在炕沿上,给范青倒了一杯茶。   范青一口喝干,笑道:“茶很香,可惜我有事情要走,没时间细细品味了,只能牛饮一杯。”   红娘子笑道:“我这茶叶不但味道好,还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我问过老神仙了,双喜可以喝此茶排除身体中的毒素。咱们先走,让慧剑侍候双喜喝茶。”   范青笑着点点头和红娘子一同走了。   屋中安静下来,慧剑给李双喜也倒了一杯茶,放到李双喜身前,轻声道:“双喜哥,喝一杯吧!”   李双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头看慧剑,慧剑也正在看他,俩人目光一碰,立刻分开。李双喜望向别处,而慧剑则垂下头,脸颊发红。静谧的屋中,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一时间俩人都不说话。   慧剑的一颗心怦怦的跳着,她有许多话想要对李双喜说,可她是喜欢害羞的性格,再加上这时代对女子的礼教束缚,让她实难出口。不过这时,她想起范青讲过曹令割鼻的故事,主张女子也应当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   慧剑忽然鼓足了勇气,抬头对李双喜道:“双喜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行吗?”慧剑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你说吧!慧剑妹妹!”李双喜微微点头。   慧剑不断想着范青的话,来鼓励自己。她轻声道:“双喜哥,我其实很早就在偷偷喜欢你了,那时候,还是在商洛山中呢!”   说完这句话,慧剑感觉自己的脸好像火烧一般,恨不得立刻找一个地缝钻进去。由于激动,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但慧剑强忍着,她说什么也要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   “双喜哥,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慧英姐,也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待,可我就是忍不住的喜欢你。但你和慧英姐那么好,我只能把自己的想法深深藏起来,衷心的祝愿你们幸福。可后来慧英姐变了,她嫁给袁时中,还与大将军作对。那一阵子,我看见你消沉痛苦的模样,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只恨我自己无能,没办法让你开心,恢复到以前阳光开朗的样子。尤其是那天你抱着慧英姐的尸体痛苦的哭喊,我非常的震撼,男女之间的深情可以到这种地步么!我很快的确定是这样的,如果换成我,也会如此的爱你,为了你可以做一切事情,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   说到这里,慧剑眼眶中一直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下来,她哽咽道:“所以昨晚我才不顾性命的去给你吸出来毒血,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的伤治不好,我也一块随你死了吧。双喜哥,我不顾羞耻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你可能以后会瞧我不起,把我当成不知羞耻的坏女孩,可我若不说出口,我的心总是难过,现在我说出来了,那怕以后你再也不理睬我,我也不后悔。”   李双喜见慧剑羞惭哭泣的样子,心中十分感动,慧剑真的是一个好女孩,可自己本来已经对爱情心如死灰了,再也不想接受任何女孩的爱意,更何况他心中一直把慧剑当成妹妹,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不过,此时见慧剑流泪哭泣,他的心还是软了,他很想安慰慧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伸出手想要擦去慧剑脸上泪痕,却又觉得不妥。   慧剑自己拿出手帕,把脸上泪珠擦掉,然后正色说道:“双喜哥,我反正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你不管心里怎么想,怎么鄙视我,我也都不在乎了。我以后还是把你当成哥哥,咱们还和以前一样相处,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说完慧剑勉强一笑道:“你的伤还没好,我不应该提慧英姐,惹你伤心难过的。对了,我去给你准备早饭了。”   见慧剑走出屋子,李双喜很想叫住她,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整个过程,李双喜几次想要说话,都是张了张嘴,无话可说。他的心如一团乱麻,知道了慧剑对自己的情意,以后自己还能如妹妹一般看待慧剑么?想到这里,他只能深深的叹息了。   范青回到中军,立刻接到探子报告,说:“张献忠的西营已经从房县、谷城一带撤走了,去向不明。”   范青冷笑道:“便宜他们了!”张献忠的行动不出范青所料。张献忠投机心理很强,偷袭襄阳,如果能杀了范青,他就可以抢夺湖广的地盘。如果失败,他全军撤走,远走高飞。范青估计,西营一定在昨晚就开始拔营,现在不是去了湖广南方,就是进入四川了。   红娘子拱手道:“我去率军追击。”   “罢了!”范青摇摇头,“敌人早有准备,很难追得上了!”   红娘子一拍桌子,怒道:“不行,我一定要带兵去追这群背信弃义的家伙,就是追到天边,也要追上他们,杀几个出气。”   范青笑了笑道:“干嘛那么大火气,我昨晚差点丢了性命,也没像你这样沉不住气。”   红娘子也笑了,道:“如果我自己吃亏,我也不见的会发这么大的火。可我一想起你差点遇险,就怒不可遏。”   范青心中感动,伸手握了握红娘子的手,道:“算了,刚才你还劝双喜,让他拿得起,方得下呢!这时候,咱们最重要的还是经营襄阳的地盘,此刻与西营大战不是时候,等咱们强大了,还有再与张献忠碰面的机会,到那时,只怕天下之大,也没有他容身之处了!”范青说着,脸上露出冷笑。   红娘子点头道:“我听你的,咱们就暂时不去追他。”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范青,这个二十四岁的青年已经完全像一名成熟的领袖了,沉稳从容,心静如水,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在他的心中翻起波澜。   热情的夏姑娘很快的走掉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时间到了九月份。算算时间,范青四月进军襄阳,已经在湖广驻扎了五个月的时间了。这接近半年的时间,范青率领闯营官员和将领以襄阳为中心,在方圆千里的地盘上大刀阔斧的进行建设,设官理民,召集流亡,鼓励耕种,招揽人才,很快把这块地盘经营的兴旺起来。此时,如果再从襄阳走南阳回开封,再也没有半年前,千里荒无人烟的景象,而是一路上村镇相连,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到处都是兴旺的样子。   正常历史上,李自成在差不多的时间攻克襄阳称王,不过他直到半年后,攻克西安之后,崇祯十六年才开始建立固定地盘。而范青比他早了接近两年,根据地比历史上的大顺朝更加牢固,根基更深,为夺取天下,与清军决战奠定了稳定的基础。   这一日,范青正在衙门中与王奎等人议事,忽然,从开封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信件。范青打开信件看完,脸上露出一丝鄙视的笑容,道:“崇祯终于又有动作了!”说完把信件递给王奎看。   王奎接过信看了一遍,原来是京城的探子把情报送到开封,转送到襄阳。情报的内容主要有两个,第一个是关外的消息,锦州之战已经结束,官军惨败,洪承畴被困松山,几个月之后,突围被擒,现在朝廷在关外已经没有一点军事实力了。第二个与义军有关,崇祯放出来被关在监狱中的孙传庭,任命他为五省总督,拿着尚方宝剑去陕西,准备清剿闯营。   王奎道:“朝廷这是把孙传庭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孙传庭当年曾在潼关南原之战中,击败闯营,差点把李自成等人一网打尽,这人与别的官僚不同,还是有一点实力的。”   范青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道:“崇祯皇帝缺点很多,刻薄寡恩算是其中一条,他容不得属下一点小错,孙传庭立下那么大功劳,却只因为没抓到李自成本人,就被下狱,一关两年,这样亲者痛仇者快,自毁长城的愚蠢事情也只有崇祯才能干出来了。至于说放孙传庭出来,能有多大用处,哼哼!”范青冷笑两声,道:“如果孙传庭一直坐镇陕西,训练秦兵,或许可与咱们一战,但也必然失败。他现在才从牢狱中出来,去陕西带一群乌合之众一般的新兵,想与咱们百战百胜的闯营战士争锋,简直是羊入虎口啦!”   王奎笑了笑道:“我也认为孙传庭这次出师必败,可怜孙传庭一代名将,却偏偏摊上崇祯这样的主子,活活的憋屈死了。对了,孙传庭如此厉害,不知大将军有收入麾下的想法么?”   范青笑笑道:“如果是两年前,开封之战的时候,我也许会动惜才之心,可现在咱们的年轻将领都成长起来了,李双喜、白旺、赵恩等人都成了独当一面的将领,连小罗虎都成了将才,孙传庭这种老迈将领,我还要他干嘛!再说他一直视咱们为流寇,也不见得能投降呢!”   王奎点点头叹道:“确实如此,咱们闯营现在人才济济,堪称猛将如云了。那么大将军打算如何对付孙传庭呢?派哪一位将领去迎战?”   范青笑了笑道:“咱们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在战术上还得重视起来。孙传庭毕竟是名将,咱们得打起精神来与他玩玩。不能犯了骄兵必败的错误。所以我打算率军回开封。”   王奎哦了一声道:“大将军亲自回去对付孙传庭,如狮象搏兔,皆用全力,此去一定能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范青笑着点点头,道:“我走以后,你负责襄阳的军政,左良玉上次惨败之后,一蹶不振,现在也没恢复元气,定然不敢过来攻打,就算他敢来,也不能把襄阳怎样,等我打败孙传庭,缓过手来,再收拾他也不迟。”   王奎拱手道:“属下遵命。襄阳城经过大将军的建设,已经如铁桶一般,属下有信心守住襄阳,为大将军看好南面的大门。”   范青微微点头,目光向窗外望去,只见秋高气爽、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如一块巨大的翡翠一般,澄澈透明。范青的目光也似乎穿越万里山河到达了京城。他心想,“崇祯皇帝这一年多,恐怕是‘惊喜’连连了,不过经过这次‘惊喜’之后,他就要亲自去到京城给崇祯贺喜了!”    第289章 崇祯的忧虑   范青想的没错,这一年来,崇祯确实是‘惊喜’不断,不过真正的惊喜很少。实际上崇祯皇帝经历一场从焦急到惊喜,然后失望,再到绝望的心理过程。就像现代人坐过山车的感觉,   从去年秋天,崇祯派侯恂去湖广监军,督促左良玉进军河南,剿灭闯营开始,崇祯的心情就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他日日夜夜的盼望,左良玉能尽快出兵剿灭闯营,杀死那个比李自成更可怕,更难对付的叫范青的家伙。但他也很恐惧,左良玉会收获一场大败,从此范青就要独霸中原了。他的心在这种情况下变得焦躁不安,患得患失。此时,他还面临着另外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决战,锦州被围,洪承畴率领吴三桂等八名总兵救援锦州,这几乎是整个北方边军的精锐,如果败了,整个北方就再无精锐部队了。   这种两面受敌的态势,注定了崇祯失败的命运,女真人和闯营此时都十分强大,实际上大明朝别说两面受敌,就是集中全部力量也不见得能打败一个敌人。   这天早晨,崇祯像往常一样,天不亮他就起床,在宫女的服侍下梳洗好,穿戴冠服整齐,然后走出养德殿到乾清宫前面的院子里焚香拜天。行过四拜叩头礼之后,默默的祝祷一阵儿,回到乾清宫最西边的房间里,因为心情烦闷,他传免了皇后、太子、妃子和宫女等的照例请安。   换了一身暗龙黄色龙袍,他在御案前坐下去批阅文书。这张御案,他已经在上面批阅了十四个年头的关于国家大事的各种文书,亲笔下过无数诏谕,但每次他面对这张御案的时候,就会发愁。案上每天堆积的各种奏疏和各地的塘报就如小山一般,几乎没有一封书信会使他高兴。这些文书,有的是报告灾荒的严重情况,充满了“赤地千里”,“人烟断绝”和“易子而食”等触目惊心的词句。有的是报告流贼和土寇的骚乱,兵灾的惨状。有的是报告清兵进入关内,攻破什么州县,焚掠的如何惨重,抢走了多少壮丁和耕牛,以及地方官望风而逃,也有破城殉难。诸如此类的文书使他每天必须看,而又实在不愿看,不敢看。有时,他恨不得一脚把御案踢翻。   如今,他的心思特别沉重,没有马上批阅文书,低头望着御案上的古铜香炉出神。一个宫女用双手捧着一个永乐年间制造的,牡丹花瓣样式的红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盛有燕窝汤的成窑青花盖碗和一把银匙,放到皇帝面前,随手把盖子揭开。崇祯瞟了一眼这个宫女,随即拿起汤匙,慢慢把燕窝汤喝完。   他从一个桃花色玛瑙雕刻的双龙护日镇纸底下拿出一张由内阁进呈请旨的名单,上边开着十个人的姓名,有的要授予这样那样的官职,有的是选授,有的是外官,按说,现在国家形势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这种除授升迁的小事用不着费多少心思,既然经过内阁和吏部的审核,他只需批一个“可”字就行了。   但崇祯偏偏在一大堆紧急的文件中,捡起来这一份不太重要的文件,这是因为他一则害怕接触那些有关战乱、灾荒的文件,二则,他生性多疑,纵然在一些小事上也对臣子不放心,担心他们串通起来欺骗他,于是就养成了一个事必躬亲的习惯。   他拿出名单看了几遍,不能作出决定。名单上的名字有些他是熟悉的,有些他并不知道。他研究着这些名字,心中发出许多疑问,“这个人不是某人的同乡么?那个人不是某人的门生么?还有这个人由副职改成主事,是不是出于某个人的意思?”他思索着,猜疑着,只好又把手中的笔放下。   正在这时,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拿着一个文件进来,恭恭敬敬的放在御案上。崇祯害怕前线传来噩耗,或者爆发了饥荒瘟疫,便颤声问:“什么文书?”   “启奏皇爷,这是大学士刘宇亮的奏本,刚才文书房送到司礼监的值房中来。”   “刘宇亮有什么事?”   “他因为辽东战事胶着,久拖不决,所以主动请缨,要去辽东督察诸镇援兵。”   崇祯猛然一喜:“什么?他要去辽东督师?”   “是,皇爷。”   “太好了,快读给我听。”   王承恩拿起刘宇亮的奏折,用富于抑扬顿挫的腔调朗诵起来,奏疏写得慷慨激昂,充满了忠君爱国的激情,再加上王承恩充满感情的朗诵,让崇祯十分感动,一面听,一面眼中闪着泪光,同时心里说:“难得,真的难得!”   此刻谁都知道辽东危险,没人愿意过去督师,和清军决战。自己派了洪承畴去,岂料他去了也裹足不前,还上奏折解释说是“持重”,十几万大军聚集在山海关附近,每天消耗的军饷粮食就是个巨大的数目,这让崇祯心疼且恼火,他认为洪承畴手握重兵却不敢与清兵作战,分明是怯战,所以对洪承畴十分不满,心中已经有了撤换他的打算,只是苦于没有适当人选去接替洪承畴,刘宇亮是大学士,主动愿意去险地,为主君分忧,可谓难得了。   于是崇祯像往常一样,并不深思熟虑,只凭一时感情冲动,立刻就作出重大决定,果断吩咐说:“去,快替我拟旨,派刘宇亮接替洪承畴为辽东总督,督率八部人马,救援锦州。”   “那么洪承畴呢?”王承恩怯怯的问道。   “让他来京听勘!”   王承恩心中一跳,偷偷的向皇帝的脸上瞟了一眼,知道洪承畴虽然没有主动出击,但也没打败仗,明军孱弱,持重是有道理的。可皇帝急躁,对前线的情况不了解,只一个劲的催促洪承畴迅速与清军决战,现在临阵换帅,派刘宇亮去接替洪承畴更是一个大大的昏招。但是他深深了解崇祯的脾性,不敢多说一个字,立刻遵照皇帝的吩咐去拟旨。   但他刚走到乾清宫廊下,又被崇祯叫了回来,崇祯显然是等不及秉笔太监代他拟旨,自己提起狼毫毛笔,飞快的写出一个手诏:“大学士刘宇亮疏请督师,情辞慷慨,朕甚欣慰,令该辅臣立刻赴辽东,接替洪承畴,总督各镇人马,相机进攻东虏,安邦定国。至洪承畴畏葸不前,实堪痛恨,立刻褫夺职位,来京待罪听勘。钦此!”   他把手诏递给王承恩,看他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才开始继续批阅文书。   尽管大学士刘宇亮在崇祯眼中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统帅人才,但由于他对洪承畴已经十分不满,又急于改变辽东的状况,就十分草率的作出了这样一个重大决定。崇祯一向是一个惯于聪明自恃的人,所以纵然做出愚蠢的决定,也觉得自己是天纵聪明,临事果决。   这时,他再次拿起刚才那张名单看了看,不再多考虑,就用朱笔随便把次序改动了一下。他对自己的改动十分得意,因为他觉得这样就可以对臣工“示以不测”,而一个英明的皇帝就得经常使臣工摸不透他的思想和脾气。却一点也没注意,经他随便把次序一改,有的原本应该升迁的反而无缘无故的给降级了,本该初次授官七品的,却无缘无故的成了六品主事。后来内阁的臣子看到这份名单大为吃惊,但也不敢问,只好执行。更可笑的是,他要对阁臣示以不侧,从御案旁边拿起一个官绅名录,随便一翻,找到一个顺眼的名字添到了名单后面,并注上“御史”二字,后来内阁和吏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京城找到这个人,他已经在两个月前病故了。   按着崇祯的想法,刘宇亮在第二天早晨看到他的手诏,当天中午就会上疏谢恩,请求陛辞,迅速奔赴战场,他想,刘宇亮虽然是文臣,但听说他擅长击剑,以前在翰林院供职的时候天天和书童击剑取乐,既然会击剑,那么用兵打仗也不会是外行。他不求刘宇亮能冲锋陷阵,只希望他能凭借大学士的威望去军中,使边军将士的士气为之一振,诸将不再畏缩不前,刘宇亮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是了不起的功劳,能够使他满意了。   所以第二天午饭前,他两次向王承恩询问:“刘宇亮还没有请求陛辞么?”   当王承恩回奏说刘宇亮没有请求陛辞的时候,他在心中不高兴的想:“古人‘君命不宿于家’,他怎么如此迟缓?”   约摸到傍晚的时候,刘宇亮的谢恩奏疏果然送进宫来。但这份奏疏让崇祯大为失望。他在疏中除了向皇上谢恩之外,求皇上派他到辽东督察诸军,而不要接替洪承畴的总督职位。   崇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督察诸军”和“督师诸军”是有区别的。刘宇亮只是想去督察诸军,而不是要去当总督,率领军队。只是因为他急于派人去接替洪承畴改变局面,所以没有弄清楚,就匆匆下了手诏。这回,刘宇亮既想立功,又害怕直接带兵作战的心思终于被崇祯看出来了。   崇祯十分懊恼,他想痛斥刘宇亮一番,可那样子他就得收回手诏,这不是自打耳光,失掉面子么!正在他不能作出决定的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进来,向他启奏:“兵部尚书陈新甲请求召见。”   “他有什么紧急事情?”崇祯问道。   王德化躬身回奏:“奴婢不知,可能是为了刘宇亮督师的事情。”   陈新甲是崇祯的心腹爱臣,所以崇祯想听听他的意见,便道:“让他去文华殿等候召见。”他说。   过了一会儿,崇祯乘辇到了文华殿,陈新甲已经等候多时了,行过朝礼之后,崇祯问道:“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奏?”   陈新甲跪下道:“臣为大学士刘宇亮督师的事情求见陛下。”   “他的奏疏朕已经看过了,先生的意见如何?”   “陛下一览宇亮奏疏,立刻手诏嘉勉,命他奔赴前线,代洪承畴总督诸镇援军,与虏作战,足见皇帝对宇亮之宠信。然宇亮已然是大学士,地位在总督之上,如果去替代洪承畴总督军务,则职位下降,怎能显示出来天子威灵,这就失去了代皇上视师之意。”   “难道不让他去督师?”   “刘宇亮请求的是督察诸军,而不是自任总督。现在洪承畴虽然出师无功,贻误战机,深负皇帝委任,但目前军情紧急,不宜临阵换帅,影响军心。请皇帝只是对他申斥一番即可。而刘宇亮挟天子威灵,前去督察,可以督促洪承畴速速进军,解救锦州之围,洪承畴必然不敢不从。”   崇祯想了想觉得陈新甲的话很有道理,自己目前最急迫的是让洪承畴快快进军,让刘宇亮去督战比他自己当督师好。他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着急,手诏下的太过急迫。   “好吧,前诏作罢,就派刘宇亮去督察辽东吧!”   “遵旨!”陈新甲叩头退出了文华殿,穿过一条夹道回到内阁的一个小房间,只见刘宇亮正焦急的在房间中走来走去,一见陈新甲立刻上前拱手询问情况。得知皇帝已经撤回手诏,只是派他去督察的时候,刘宇亮才拍了拍胸口,长长的出了口气,把心放下来。拱手笑道:“多谢陈尚书,这次救命之恩不敢忘却。”接着上前一步,轻声道:“晚上,我把那两个会唱的戏子给陈尚书送到府上,保尚书开心。”   陈新甲会意一笑,拱了拱手道:“这次去辽东督察其实是个美差,各位总兵的孝敬是少不了的。至于洪承畴,即便给了大学士好处,大学士也务必逼他速速进军,这才符合圣意。”   刘宇亮拱手笑道:“多谢陈尚书指点。”他陪笑着,心中转着接受贿赂发财的念头,至于辽东战况,边军能否是清军的对手,又有谁在乎!   崇祯回到乾清宫之后,发现御案上除了刚才没有批阅的那些文件,又新来了两份紧急塘报,是从河南送来的。他心中一跳,心里想,也许是左良玉听侯恂的督促,已经进军河南,与闯营大战了。两份塘报,一份是大胜闯营,另一份是活捉贼首,把那个范青擒获,正准备押送到京城。    第290章 暴怒的崇祯   他念头转的都是好事,所以很热切的拿起塘报,手指都有些颤抖。忽然他想起,算算侯恂督师的时间,即便左良玉立刻出兵也就才刚刚进入河南,怎可能这么快就与闯营分出胜负,这样一想,他心中立刻犹如笼罩上了一层暗云,但又不得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塘报,仔细一看,犹如一瓢冷水浇头,浑身一颤,颓然靠在椅背上。   旁边的宫女见皇上的神色,赶快捧一杯香茶放在他的面前。   过了片刻,崇祯拿起第二份塘报,也是从河南府来的,不看内容,他已经知道报的是什么事情了。事已至此,也只好打开看了。旁边的宫女和太监看见他的神色难看,眼中燃烧怒火,鬓角有一条青筋轻轻跳动。他们提心吊胆,屏息无声,踮着脚尖退了出去。不料他们刚刚退出,就听见哗啦一声,皇帝把手中的茶杯给摔碎了。于是,这些宫女太监赶快跑进来,环跪在崇祯面前,颤声说道:   “请皇爷息怒!”   “叫陈新甲来,快!快!”   一个太监奉旨刚奔到乾清宫外面廊下,又被崇祯派另一个太监给追回来。他想,今天就是把陈新甲叫进宫也没有用处,无兵可调,他有什么办法?他深恨左良玉,恨的咬牙切齿,忽的从龙椅上跳起来,把跪在地上的宫女踢了一脚,喝道:“起去!”于是他六神无主,在乾清宫绕柱彷徨。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回到御案前坐下,提起朱笔打算将左良玉严加责问,官降三级,随后又觉得处罚太轻,便改成逮捕入京,叫刑部从重议罪。   但他想了想,又把笔放下了。左良玉现在麾下有十多万人马,如果此刻把他撤职,逮捕入京,他的部下会同意么!万一反叛怎么办?就算不反叛,只是哗变,四处劫掠也是一场大灾难。他想着中原腹地,现在手中有兵,可以战斗的将领,只有左良玉一人了,他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所以他现在最好还是原谅他的小过,使他更知道知恩图报,等他到开封,打败闯营,杀死范青之后,再把他叫入京城,治他的罪。   他拿起两份塘报重新看了看,两份塘报都是归德府送来的,说的是闯营大军东进,先克睢州,后克州府商丘,现在整个豫南都已经陷落,落入贼手。此刻他的怒气消了一些,却感到无比的焦虑和沉重,他扔下塘报,靠在椅背上,仰视空中,自言自语的小声道:“怎么办呢?原来流贼只占了一个开封,就像一簇小火苗,本来左良玉及时出兵,就应该把这星星之火给扑灭。但现在闯贼四处攻略,扩张地盘,小火苗已经成了燎原大火。河南饥民本来就多,任凭他们扩张下去……天呐,该怎么办呢?”   “都怪左良玉不听指挥,不及早进攻,以至于闯贼扩张的如此之快,这是养寇自重啊!左良玉真是该死!”崇祯这一刻恨极了左良玉。   想来想去,他叫太监去传谕兵部,檄催左良玉火速进军河南,务期在河南境内将闯贼一举扑灭,“勿使滋蔓”。这时,又有太监拿着一封奏疏进来,恭恭敬敬的放在御案上。   “谁的奏本?”   “是山西巡抚。他奏豫西的洛阳、南阳等城池已经陷落,重新落入贼手。”   洛阳、南阳等城池最早曾被闯营攻克,但李自成喜欢流动作战,把这些城池都放弃了。范青攻克开封之后,又把这些城池收复。其实这些城池已经没有多少官军守卫,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攻打下来。   太监又道:“山西巡抚还弹劾左良玉养寇自重,逗留不进,坐视闯贼自大的罪名。”   崇祯拿起奏折看了看,内容与太监说的差不多,他扔下奏折,恨恨的骂道:“左良玉,真是该死!”   两个月之后,时间到了崇祯十四年末。这两个月来,崇祯一直处在一种焦躁的状态中,他迫切的希望南北两个战线上能迅速获得胜利,以减轻朝廷和他心中的压力,以至于到了除夕这天,他还照例在乾清宫的丹墀上焚香拜天,祈祷洪承畴能打败清军,解了锦州之围。左良玉能打败闯贼,杀死范青,平定河南。   整个新年,崇祯都没有一丝开心的感觉,在十五年正旦早晨,崇祯穿着朝服先在玄极宝殿隆重的举行了拜天礼,然后回到乾清宫,接受后宫、皇子、皇女的朝贺,然后是宫中有地位的太监朝贺。天色微明的时候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窝粥,吃了一块虎眼窝丝糖,作为早点。太监们按着宫中的风俗,在他的御案摆了一个“百事大吉”的盒子,盒子里的图案是用柿饼、荔枝、龙眼、栗子、熟枣等摆成的。但他只是望了望,并没有吃,却心中叹道:“唉,什么时候能见到百事大吉呢?”   随后宫女们替他换上一套正旦接受朝贺的衣帽,叫兖、冕装束,他穿好衣衫鞋帽之后,走出乾清宫,坐着步辇,往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   尽管国事如焚,诸事从简,但今日毕竟是正旦朝贺,所以皇家的派头还是很大的,宝案、香案、奏乐的教坊司人员,早已准备妥当。从皇极殿外一直到皇极门,两边都站立着锦衣卫人员,分两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卤簿、仪仗,一片锦旗绣幡,珠光宝气,金彩耀目。   文武百官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进入皇极殿大朝贺礼,一套代代沿袭十分繁琐的礼仪。   崇祯皇帝一动不动的坐在御座上,接受百官朝贺,耳中听到的是赞礼官唱赞贺词,还有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的声音,感觉像在演戏一般。   以前正旦朝贺,崇祯心情会很激动,觉得这一刻他才是四海之主。可今年他的心情特别忧郁,两处战线都在对峙,而捷报依然渺茫。他看着群臣手持芴板,不停的叩头,站起,再叩头,眼前黑压压一片的群臣,心想:“中国如此之大,朝廷文武百官人数如此之多,竟没有一个关云长、岳武穆一流的人才!事事都要依靠朕自己躬亲,这是为什么呢?”   此刻他的心情特别沉重,历年来他产生过无数的希望都像空中飘渺的海市蜃楼一般,眨眼化为乌有,眼前是一个没法处理的破烂与慌乱世界。眼前这些群臣没一个能认真替他办事,将来惹他恼了,免不了有的被他削职,有的下狱,有的可能受到廷杖,说不定还有人被他踢死……   他不停的胡思乱想,在朝拜结束之后,竟然忘了从宝座上起身了,一个太监走到他脚下跪下,用像女人般的声音怯怯的奏道:   “启奏皇爷,该起驾回宫了!”   “啊?”崇祯好像乍然醒来,一面起身,一面向一个司礼秉笔太监轻轻问道:“洪承畴和左良玉可有什么新的军情奏报?”   司礼太监躬身回答:“没有。”   正当崇祯失望的时候,这名太监又轻声安慰道:“皇爷放心,左良玉和洪承畴两位大人都是久经阵战的老将和能臣,他们必将准备万全,而一举建功,所以现在平静无事也是好事。”   崇祯叹了口气,心想:“是啊!平静无事,总比惨败来的好些啊!”   转眼间,又过了两个月,时间到了崇祯十五年三月,这两个月,崇祯可谓每天度日如年啊!他以为自己往辽东派了监军,又对左良玉严旨切责,两地官军会有所振作,不日就会有捷报送入京城。他天天怀着希望和恐惧、心情焦灼,夜不能寐。每天在乾清宫中,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三月初的一天,又是崇祯的一个不眠之夜。   已经二更过后,在乾清宫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崇祯和值夜班的太监宫女还没有睡,整个紫禁城也是静悄悄的,只是每隔一会儿从东西长街传来打更的铜铃声节奏均匀,声音柔和,一到精门和月华门附近就格外放轻,分明是特别小心,生怕惊了圣驾。崇祯在乾清宫正殿的西暖阁批阅文书,时常对着灯光凝神愁思,很少注意到乾清宫外断断续续的铃声。一个宫女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旁,跪下说道:   “启奏皇爷,夜深了,请圣驾安歇吧!”   崇祯好像没有听见,继续省阅文书。过了一会儿,跪在地上的宫女又说了一遍。他仍然没有抬头,一边拿着朱笔在一封奏疏上批旨,一边小声说:“知道了!”   他在奏疏上的批语也是同样的这三个字,好像是他无意中念出来的批语。众女不敢再打扰他,从地上站起来,悄悄的退了出去。又过了一阵,甜食房的太监送来一碗燕窝汤,由宫女捧着送到他面前。他打了一个哈欠,揉揉眼睛,把燕窝汤吃下去,随即离开御案,走出了乾清宫大殿。但是他没有马上去睡,在丹墀上漫步片刻,然后抬头仰视天象。天空晴朗,下弦月接近正南,星光灿烂,并无纤云。他读过一些星相的书,所以能认出不少星星。他先找到了代表帝座的紫微星。大概由于心理作用,他觉得星光有些发暗。而天一星的芒角很大,闪闪动摇。据那些关于占星术的书上说,这是天下兵乱的征象。   看过星星,他的心头更加沉重,深深的叹了口气,几个宫女和太监恭立近处,互相交换眼色,却没有人敢去劝他就寝。   他缓步走下丹墀,在院中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一直走到乾清门,正在这时,恰好一个刻漏房的太监抱着时辰牌走了进来,尽管从万历末年以来,宫中打更和报时都依靠从西洋传进来的自鸣钟,但文华殿后面的刻漏房依然照旧工作。每交一个时辰,值班太监抱着一尺多长,四寸多宽的青地金字时辰牌送进乾清门,换下一个时辰牌带回文华殿,凡路上遇到的行人都得侧立让路,坐着的都得起立。   崇祯正要往回走,忽见抱着时辰牌的太监来到,便停住脚步询问:“什么时辰了?”   抱着时辰牌的太监躬身回奏:“已经交子时了,皇爷。”   崇祯因为再有两个时辰就得上早朝,早朝后还得带着皇后和田、袁二妃去南宫烧香,便决意赶快就寝。他走到乾清宫大殿背后的养德斋,在宫女们的服侍下脱了衣服,上了御榻。可是只朦胧了一会儿,他猛地惊醒,想起还有许多重要的文书没有看,便重新披衣下床,吩咐宫女去把他没有看的一叠文书都拿到养德斋来。当重新开始省阅文书的时候,他叫服侍他的宫女太监都去休息,太监们只留下两个人,其余都回到乾清门左右的值房当中。留下的两个太监在养德斋外面的地上铺上厚厚的褥子,和衣睡在上面。   崇祯拿起来的是归德府刺探河南情况的文书,说闯贼正在河南召集流亡百姓,大举进行春耕,还设官理民,修筑河堤,甚至还要进行科举。现在河南全境都是闯贼的地盘,闯贼似乎不打算流动作战,而是打算长期占据河南的模样。   “混账!”崇祯非常痛恨河南官员无用,左良玉不听调遣,养虎为患,没能趁着范青羽毛未丰,一举将他扑灭,以至于现在成了一颗毒瘤。同时他心中也隐隐有一股畏惧,敌人变了,不再是那种四处流窜的作风了。范青现在显然是要建立一块割据势力,要与自己争夺天下了。奏折中并没明写,但崇祯也从字里行间看出来,范青在河南建设的非常好,笼络人心,百姓拥护。再想想自己费尽力气也不能平定河南,更不能消除河南的饥馑,范青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是怎么做到的呢?想到这里,他对这个从没谋面的对手又隐隐有了一丝佩服。   崇祯想了一阵,批阅了一阵文书,眼睛渐渐朦胧起来。他在梦中看到左良玉送来奏捷的文书,心中十分高兴。不过,关于范青的下落却语焉不详,怎么也看不明白。他把奏折扔在桌上,生气的说:   “糊涂,不诛首恶早晚他要起势的。”    第291章 南宫烧香   窗上已经出现了微弱的青色曙光,从紫禁城外隐约传来断续的鸡鸣,御案上的宣德小香炉已经熄灭。一座制作精巧的西洋自鸣钟放在紧靠御榻的雕花嵌螺红木茶几上,正滴答滴答的走着,突然,一个镀金小人用小锤在一个小吊钟上连续的敲了几下,几乎就在钟响的同时,从玄武门上传来缓缓的更点声:先是报更的鼓声响了四下,跟着是报点的铜云板敲了三下,声音清远,略带苍凉。   一个太监乍然惊醒,赶快从地铺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去把珠帘掀开了一点儿,向里面悄悄窥探,看见皇上俯在御案上轻轻打鼾,手中的象管朱笔落在一封文书上。他小心把朱笔拾起来放在珊瑚笔架上,小声细气的叫道:   “皇爷,请到御榻上休息!”   崇祯睁开眼睛,铜云板的余音若有若无,似乎在纱窗上轻轻震颤。他望望西洋自鸣钟,看见快到他平日起床拜天的时候,便吩咐传宫女侍候梳洗。   太监又躬身奏道:“皇爷,你又是通宵未眠,还是请圣驾到御榻上稍躺片刻吧!万岁为国事这样焦劳,常常废寝忘食,圣体如何能支持得了?请到御榻上休息一会儿吧!”   “不要啰嗦,快传宫女侍候梳洗!”   一声传呼,那些专门服侍皇上梳洗穿戴,以及侍候早朝的宫女和太监,在管家婆魏清慧的带领下,鱼贯而入,魏清慧亲自捧着一个剔红堆漆的圆盒,里面放着铜镜,蓖子和象牙梳子等物到了崇祯身边,帮他梳头。   梳洗罢,穿戴整齐,崇祯按着每日惯例到乾清宫大殿的前边拜天,然后传免了皇后、妃嫔、太子和皇女们的请安,匆匆的吃了尚膳监送来的素点,便乘辇前去上朝,正式开始他一天忙碌而又烦恼的皇帝生活。   每次上朝,总是听到一些不顺心的和难以解决的问题,使他退朝之后更加烦闷。今天上朝的时候,户部大臣详细的面奏了各处官军欠饷的情形很严重,每日催饷的文书不断飞来,急于星火,可是国库如洗,没法应付。另有几名科道官请求对上次清军入关焚掠残破的京畿和山东各州县赶快赈济,安抚流亡,使劫余的百姓得以早安生业。但军饷尚且没有着落,赈济的款项又从何谈起!不得已时,崇祯就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退朝。   为着今天要去南宫烧香,他三天来就素食斋戒。现在下朝回来,一面传旨皇后和田、袁二妃来乾清宫,一面又一次浑身沐浴。后妃们一来到,他就带着她们乘辇出了东华门。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和一大群宫女太监拥促外,没有别的仪仗,尽可能不让别的臣工知道。   恰在这个时候,文书房的太监把几封十万火急的文书送到养心殿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不在,其余太监不敢私自查看,赶快派人拿着书信追出东华门。   近几年,在崇祯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在他即位最初的几年,国家虽有内忧外患,但大局尚未糜烂,他希望做一代“中兴之主”的信心很强,锐气很盛。那时他对日蚀、星变,怪风,暴雨等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虽然戒惧,却不像这两年这般害怕。   八九年前,有一个朝臣因为旱涝成灾,上疏言事,批评朝政,措辞过于激烈。他很恼火,在上朝的时候训斥说:“尧有九年之涝,汤有七年之旱,并不闻尧与汤有何失德!”   但这几年,凡不正常的现象,都被他认为是五行灾异,是上天给他的警告和国家的不祥之兆,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在即位之初,他并不很迷信佛、道两教,倒是受了当时礼部尚书徐光启的影响,和天主教有些接近。近两三年来,他对于佛、道、鬼神是越来越迷信了。   还有半个月前,京师发生了一次地震,这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崇祯却认为京师是大明朝的首都,就在皇帝的脚下,这地震不就预兆他的江山不稳么?司礼监掌印太监经常据实转奏灵台太监观察到的星相和云气异变,大部分都是不吉利的,这就更增加了他的忧愁。尽管他口头上说他是中兴之主,心中却渐渐明白中兴无望,甚至常有可能亡国的预感。   他越是觉得人事努力很难改变国家现状,越是想靠神灵来保佑国运。今年春天,他常常忙里偷闲带着田、袁二妃,去南宫烧香祈祷。但这样的事如何能瞒得住群臣?不免有一些言官上疏劝谏,请他不要迷信鬼神,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他心中很痛苦,有时想自己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不应该迷信鬼神,使后世非议。可是他想着国事日非,无术挽救,除非上天见怜,还有什么法子能使国家转危为安,否极泰来?有一次他对自己说:   “唉,烧香祈祷怎么了!这些言官不知道朕的苦心!朕非昏庸之主,只是势不得已,向上天为民请命而已!”   这些日子,辽东和河南的战事没传来什么消息,倒是各处又报告了好几个灾异。除了前几日京师的地震之外,山西又报告日蚀、地震。山东则报告了血雨。“血雨”是什么样子的,从来没听说过,想想就觉得十分可怕。再联想到当前的大局,崇祯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根据皇历选择了一个有利于祈祷和斋戒的日子,亲自去南城烧香,择定了良辰吉日,他吩咐司礼监替他准备青词表文,并特意嘱咐别让外面的朝臣知晓,免得他们啰嗦。   崇祯偕同周后、田妃、袁妃,分乘小辇,穿过文华殿的西夹道,出了东华门,顺着护城河东边的青石御道向南而去。今日,初春天气的京城,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微微的南风清爽宜人。河岸上,一排排的柳树刚刚长出一层绿色的嫩叶,看起来娇嫩可爱。绿柳映水,柔丝摇曳。两只黄鹂在柳枝间穿来穿去,发出婉转柔和的叫声。护城河转弯之处,有一座用太湖石叠成的假山,四面槐柳拥促,绿荫森森。   从这里向西去,有一条松柏夹着的石板路,通往太庙的后角门。往南,不远处有一道红色高围墙,上面覆盖着黄色琉璃瓦,从红墙中露出巍峨的宫殿和高大的古松,并传出来钟、磬和念经的声音。护城河中水色湛清,微波上闪耀着金色的太阳。水底荡漾着三四片白色云影。崇祯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出紫禁城,这时,不由得心情一爽,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好像种种苦恼,都暂时从他心上离去了。   三乘辇继续向南行去,过了片刻,来到了南宫的正门外边。   南宫的大部分都是英宗时代的建筑物。一百七十年来不断修缮、油漆、增建,十分美丽。南宫大门外有许多高大的白皮松,遮天蔽日。三乘黄色小辇在白皮松中间的汉白玉甬道上停住,早有一群高僧、道士和执事太监在道旁跪接。   崇祯带着皇后和两位妃子缓步走上雕龙玉阶,进了宫门,在一片松树下盘桓一阵,然后走进南风门。这里有许多花木,并排有三座宝殿:中间是龙德殿、左边是崇仁殿,右边是广智殿。他们在龙德殿休息一下,受了僧道们的朝拜,吃了一杯茶,然后由执事僧、道和太监们在前引导,向内走去。正在这时送十万火急文件的太监赶来,他必须向掌印太监王德化禀明,才敢启奏皇上。可王德化正引着皇上和娘娘们往里边走,他也不敢贸然上前骚扰,只能在龙德殿外面徘徊,偷望皇帝神色安闲的穿过飞虹牌楼,缓步踏上飞虹桥。   崇祯难得今天有一点闲情逸致,站在弓形的飞虹桥上,欣赏着白玉栏杆和栏板上精致的雕刻,还指着那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动物给皇后看。一会儿,他率领后妃们走下桥,穿过牌楼,向左右的天光、云影两座亭子望了一眼,蹬上堆砌的十分玲珑的秀丽假山,观看四面景色。   这些建筑物都是英宗复辟后添建的,那时虽有也先之患,且经过了土木堡惨败,但国家的底子还依然强固,全不像现在这般风雨飘摇,想到这里,不由得满怀怆然,无心再看景致。   下了秀丽山,来到佳丽门,全体僧道官都在甬道两侧跪迎。崇祯和后妃从他们中间穿过,走进佳丽门,踏上白玉雕龙的台阶,进入永明殿中坐下,众僧躬身低头,双手合十,从永明殿的左边,众道士的右边,分向建醮的地方走去,连一点脚步声也不敢发出。过了片刻,从永明殿后边传来钟声、鼓声、磬声、木鱼声、云板声、铜笛声等等,还有和尚道士的诵经声,组成了肃穆庄严的音乐合奏。   王德化走到崇祯身边躬身奏道:“皇爷,开醮了!”   崇祯没有作声,立刻从龙椅上站起来,怀着虔诚的心情向外走去。周后、两位妃子、宫女们、太监们肃静的跟在他的背后,永明殿背后是一个小院,一色汉白玉铺地,有十几株合抱的苍松和翠柏,虬枝横空。   在院子中间搭着一座高大的白绸经棚,旌旗飘飘。莲花宝座上供着檀木雕刻的释迦如来佛像。棚外悬着一黄缎横幅,上题:“敕建消灾、弥寇、护国、佑民、普度众生法会。”。   后妃们暂时留在经棚外面,崇祯皇帝先进了经棚,在释迦前上了香,焚了黄表,拜了四拜,跪在黄缎拜垫上默默祷告,求佛祖大发慈悲,帮助他消灭各地的流寇,降罚满洲,并且不要再降水、旱、蝗、疫诸灾,保佑他的国运昌隆。   当默祷结束时,他觉得还不够,又特别祝祷几句,希望将范青早日擒获,献俘阙下,除掉朝廷大患。也能平定各处的贼寇,如张献忠、革左五营等。他求神心诚,禳灾情切,虽没出声,却禁不住喉咙梗塞,热泪满眶。祝祷毕,他站起来退到一旁,看着皇后和妃子们依次进来礼佛。   王德化留在经棚外面,恭立侍候。一个太监来到他的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宗主爷,有重要文件。”他回过头去,只见远处送信的太监正伸着脖子向殿内看。他连忙轻轻摆手,不让这名太监过来。自己赶快踮着脚尖走去,悄声问:“什么紧急大事?”   这名太监拿出文件递给他,王德化看文件署名都是从湖广左良玉发出的,知道十分重要,但他不知道凶吉,也不敢现在就呈给崇祯看。   这时,已经退到环碧殿休息的崇祯,拜完了玉皇大帝,退了出来,正好看到王德化手中拿着文件,正与送文件的太监窃窃私语。见皇帝目光扫来,这名太监慌忙跪下,王德化则快步走到崇祯面前。   “什么事?”这时候崇祯心情平静,一直焦躁不安的脾气也变得非常好,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湖广送来的十万火急的文件。”   崇祯手一抖,脸色也变得紧张起来:“是凶是吉?”   “奴才还没来得及看!”王德化说着,躬身把文件举过头顶,给崇祯。   崇祯接过文件时,手掌都微微颤抖,这一刻,周围变得十分安静,周后、妃子、宫女、太监们一起屏息看着崇祯手中的文件。按着这几年来的惯例,从外地送来的文件大多都是报凶。   崇祯打开文件,看了一遍,脸上露出古怪神色,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是报捷!”   瞬间,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   崇祯笑道:“左良玉真不错!”   周后笑道:“是击败了闯贼么?”   崇祯道:“虽没击败闯贼,但击败了献贼。左良玉率领大军在确山一带大破献贼,杀灭数万人,张献忠只带领几千残兵退到深山老林之中躲藏,现在左良玉正在带兵搜找。”   听到这个喜讯,王德化率领一群太监宫女一起跪下,山呼“皇上万岁,恭喜皇上。”   周后和田、袁二妃也祝贺崇祯,江山永固,天下太平。    第292章 抽签   崇祯笑着微微点头,转头对周后道:“一定是刚才我虔诚祈祷,感动了佛祖,要不然怎会来此捷报。”他却不曾想,这捷报是二十几天前的,与他刚刚的拜佛有何干系?   周后微笑道:“皇上励精图治,终于有效果了。这次传来捷报就是开始,是中兴有望了!”   崇祯心中非常开心,虽然不是他最期望的击败范青,但张献忠也是一个流寇中的劲敌,数次剿灭都没成功,这次被左良玉打败了。希望左良玉能借助这次胜利的势头,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进军河南,再剿灭范青和闯贼,就天下太平了。   连续几年都没听到这样大的捷报,崇祯心情变得非常之好。   周后见崇祯满脸喜色,一改平日心情郁郁寡欢的模样,难得的高兴一回,便笑道:“难得陛下如此高兴,不如咱们去大光明殿抽签,看看还有多久能彻底击败闯贼?这大光明殿是嘉靖皇爷修炼的地方,想来那里的签一定很准。而且现在春光如画,湖光春色,风景宜人,陛下何不率领臣妾与田、袁二妃于烧香求签之后,顺便游玩几个地方?”   “也好,咱们今天就去西苑游玩一天。”崇祯心情好,难得动了一回游兴。   于是王德化立刻忙碌起来,他赶快令尚膳监准备做皇上皇后最喜欢吃的菜肴,送到御苑,同时要甜食房准备甜食和糕点,特别嘱咐不要忘记皇上最喜欢吃的虎眼窝丝糖。又吩咐一名小太监快马去西郊玉泉山取新鲜泉水,以便在西苑中为皇帝沏茶。   这时,崇祯率领周后、田妃、袁妃在大群宫女太监的拥促下顺着护城河北岸的御道西去。坐在辇上,崇祯还在想着河南和辽东的战况,他盼望半个月之内,就可以收到左良玉彻底击败闯贼的捷报,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自信。   一到金鳌玉蛛桥,左右大液池水波荡漾,四面野草青青,鲜花铺地,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他望望琼华岛,心想,今日没有功夫登琼华岛,等去大光明殿降过香之后,不妨来团城休息一阵儿,一览西苑全景,然后去瀛台用膳,于是他向一个随辇侍候的长随轻声说:“降香之后,先来团城吃茶休息。你去传谕王德化。如果再有捷报可以送到团城上来。”   过了玉蛛牌坊,大光明殿已经不远了。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坐落在西安门内,如今府右街的西边。享尽人间富贵的嘉靖皇帝,妄想长生不死,几十年不理朝政,在这里和道士们炼丹修仙。当年不知花费了多少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钱粮,耗费了多少人力,在这里建筑了一大片壮丽宫殿,而大光明殿耸立在这一片建筑群的正中间,里面供着玉皇大帝的七宝云龙牌位。从嘉靖皇帝之后,历代皇帝都在每年的正月初九,十二月二十五,亲来烧香。但在另外的日子,如果有特别的原因,或者皇帝一时高兴,也会来此祈祷,闹腾几天。   司礼监知道皇帝要来,急忙派人打扫,从金螯玉蛛桥经玉熙宫,直到大光明殿,一路上打扫的特别干净,有些低洼的地方还特意铺了黄沙。当四乘龙凤辇经过玉熙宫前面时,三百多名在此学习官戏的大小太监在执事太监的率领下,跪在御道旁边接驾,口中山呼“万岁”。四乘龙凤辇一直到了殿门口,只见道官和方丈带着数百道士都跪伏在山门之外,恭迎圣驾。   崇祯和后妃们下了辇,进去稍作休息,就去玉皇牌位前依次拈香。一时间钟鼓齐鸣,玉磬叮当,既热闹又肃穆。但见七宝云龙牌位前蜡烛辉煌,香烟缭绕,焚化的青词和黄表冉冉上升。   崇祯先拈香,然后虔诚的跪在黄缎拜垫上叩头,默祷一阵儿,然后轻声道:“签来!”   跪在一旁侍候的方丈赶快从神几上捧起景泰蓝盘龙签筒,重新跪下,对着皇上把签筒摇了几摇,崇祯从中抽出一根签,交给方丈,然后站立起来。   白发垂胸的方丈把签筒放回原处,照签号取了一张用黄麻纸印的签票,跪下去,捧呈给崇祯。崇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接到手中,看到“第二十六签中平”一行字,开始有些失望,继而又感觉有些放心,这时候,只要不是下等签,他就会感到一些满意,何况这比“冲下”还略胜一筹。当皇后和二妃分别拈香的时候,他退出圆殿,站在一株白皮松树下展示神签,细琢磨神签的内容,不禁心头又沉重起来。   皇后和两位妃子烧过香,走出大殿,见崇祯手中拿着签票,在松树下徘徊,眉头上堆着心事,周后怕他抽到坏签,赶快走到他身前,小声问:“皇上,签上怎么说的?”   崇祯没有回答,把签票装入袖中,向太监们吩咐:   “往团城上看看。”   一会儿工夫,四乘龙凤辇重回金螯玉蛛桥,在团城旁边停下。崇祯和后妃们从左边的门洞磴道上了团城。团城上面在明末只有一座圆殿叫承光殿,就是元朝的仪天殿加以重修。   承光殿前原有三株大松树,是金朝栽植的,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崇祯初年将两棵枯死的连根挖起,铺为平地。现在太监们就在剩下的一株古松下摆了桌子和皇帝皇后的临时御座,旁边还有田妃和袁妃的椅子。崇祯本来要在团城上面看御苑全景的,只因为签上的诗句很不如人意,使他欣赏湖山春景的兴趣都没有了,他颓然在御座上坐下,叫周后也坐下,注目云天,若有所思,脸色阴沉,   周后心里七上八下小声问:“皇上,那签上到底怎么说的?”   崇祯从袖中掏出签票,递给皇后,说:“你自己看看,有几句不大好解。”   周后拿着签票,只见上面是一首七言律诗:   春回大地草纤纤,   又见笙歌入画船。   关塞天寒劳戍卒,   江山日暖尚烽烟。   玉楼辜负十年梦,   宝镜空分孤影妍。   莫怨深宫音问少,   一声清唳雁飞还。   自来签上的诗句,多半若即若离,在似可解与不可解之间。大光明殿是专为宫中的需要而建设的。七八十年以前,那些有学问的道士们在编制签文时,为着适合宫中的情形,特别花费了一番心血。   就以上边这首签诗来说:首联二句非常空洞,颌联二句与国家大事有关,但是和前后的诗句意思并不连贯,颈联和尾联四句又转到了宫怨上,似乎对那些失宠的妃嫔们和不得出头的宫女们表示同情,可是又不至于触犯忌讳。民问的签文在诗后一般都附有“解曰”,用三字句或者四字句明白的告诉抽签人科举是否能中,谋事是否能成,做官是否顺利,婚姻如何,外出吉利与否,病情是凶是吉,打官司胜负如何等等。   宫里的签没有“解曰”,因为像上边这些问题,在皇帝、后妃、皇子、皇女、宫女、太监身上大部分都不适用。虽然有些太监暗中做生意,有些宫女想得到皇帝的宠爱,有些宫女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头之日,但这些问题都不好在签上明白的回答,只能让抽签人凭借一首诗意朦胧的律诗瞎猜。   周后将签诗看了一阵,觉得后几句分明有点不吉利,也不免心中凄然。田妃和袁妃也都站在周后背后,共看签诗。田妃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子,看完后心上也很沉重。但是宫廷中自古以来就存在许多勾心斗角,纵然是夫妇之间也没有多少实话,做妃子的惟一希望就是固宠,惟一的职责是想法儿让皇帝心里高兴。   她故意嫣然一笑,说:“请皇上、皇后两陛下宽心,这个签虽然不好,倒也不坏。依臣妾看来,玉皇指示甚明,从此国运当有转机了。”   崇祯说:“卿试解释一下,让朕与皇后听听。”   “万一臣妾解释的不对,请皇上和皇后两陛下恕臣妾无知妄言,不要见罪。”   “你快坐下解释吧!”周后微笑说道:“都是一家人,没有外人听见,你就是解释错了,皇上也不会怪你。袁妃,你也坐。今日来西苑陪皇上游玩,但求愉快舒畅,用不着过分拘礼。”   田妃谢了座,双手接过签诗,坐下说:“依臣妾猜详,这第一句所说的‘春回大地’,乃是指国运有了转机。春为万物复苏与生长之季,百虫惊蛰,草木向荣。这样的诗句,问病则主病愈,问国运则主国运渐次转佳。请陛下试想,这第二句的‘又见笙歌入画船’可不是指的天下重建太平的景象么?从崇祯初年以来就没有过这种太平景象,如今又将有了,所以用‘又见’二字。”   崇祯频频点头道:“这头两句,朕也是这般猜详,不会有错,只是下边这几句话不像是吉利的。”   “请陛下放心,其实后面这几句也没有什么不吉利。这第三句的意思是说塞外尚有虏警,却每说虏势猖獗,风声紧急。第四句比较好,是说国运已经有了转机,几处战乱也快要荡平了。”   “是这样解释么?”   “是的,陛下,这‘江山日暖’四字照应的第一句‘春回大地’,确实指国运已经逐渐转佳。‘尚烽烟’只是说尚有烽烟未靖,可见既非烽烟遍地,也非战乱方兴未艾。本来么,国家好像害了一场大病,如今病势回头,就要渐渐痊愈,可是尚有一些毛病,需要继续医治。”   崇祯又不禁点头微笑说:“解的好,解的好。”随即又急着问:“这五六两句呢?”   “陛下这十余年来宵旰忧勤,盼望天下早日太平,万民安业,但天下太平尚未到来,所以这第五句说的是‘玉楼辜负十年梦’,陛下为千古尧舜之君,忧心万民之怀,可惜……”   “你只管大胆说,不用顾虑。”   “可惜文武臣工不能替陛下分忧,也不能体谅陛下孜孜求治的苦心。陛下就好像是一个绝世佳人,对镜自怜,不免有形单影只之感,所以这第六句是‘宝镜空分影孤妍’。”   崇祯和周后不约而同的含笑点头,称赞他解说的好。她又接着说:“皇上身居九重,心怀万里,日日夜夜都在盼望好消息,好比妃嫔和宫人们都想知道家乡亲人们的音信。皇上盼望的好消息很快就会来到,所以签上最后两句说,‘莫怨深宫音问少,一声清唳雁飞还’。”   崇祯苦笑道:“我看这后两句诗分明说盼望消息也是枉然。来的不是好消息,只是孤雁一声,岂不是盼望落空了么?”   田妃道:“请陛下不要过虑。以臣妾愚昧之见,这最后一句诗用的是鸿雁稍书的典故,所以‘雁飞还’就是有消息到来,皇上盼望是什么消息?是军情捷报。有此一句诗,可知捷奏马上就会到来。”   周后连忙补充道:“确实如此,皇上不是刚刚拜佛祈祷过么,随后就送来湖广的捷报,如签上所云,后面的捷报也会陆续来到。”   崇祯的心头上稍稍开朗起来,遗憾的是神签上没告诉他具体传来捷报的日期,使他的心依然没有着落。他站起来,凭着女墙,向西南望去。金波荡漾的池水中确实湖山如画,北边的蕉园,南边的瀛台,草木初绿,葱茏可爱。有许多假山奇石,亭台楼阁,离宫别殿,曲槛回廊,黄瓦红墙,倒影入水,如真如幻。   但崇祯看着看着,思绪不自觉的就转到对辽东和河南的战事上去。正在思虑的时候,忽见一名太监从团城下飞跑过来,又送来两封文书。王德化把文书呈到崇祯面前,崇祯急忙打开看,这文书却是洪承畴从辽东送来了战报。崇祯派去监军之后,洪承畴不得已,开始出击,进攻清军,取得了两场小胜,一次杀伤一百多人,第二次杀伤三百多人,自己也有少量伤亡。这两次战斗都是小规模的,称为捷报含金量不足。不过崇祯依然非常高兴,急忙把战果同周后和两位妃子说了,又引得她们一阵贺喜。    第293章 游玩的一天   崇祯向东北方眺望,神驰疆场,好像看到白山黑水间,万山重叠,到处都是官军旗帜,战鼓隆隆,喊杀震天,清军败走,锦州之围已经解了,城门大开,洪承畴率领边军昂然入城。   遥想着战士们在沙场鏖战,崇祯忽然动了骑马的兴致。那些伺候他的太监,每日揣摩他的脾气,唯恐有伺候不到的地方。今天春风和暖,天气宜人,便猜到他可能会一时高兴,同田妃驰马消遣,所以把他较喜爱的四匹御马备好鞍子,牵在北海大门外的一株大槐树下伺候。崇祯凭着城垛向左边大槐树下望了一眼,轻声说:“暖春试马,亦乐事也!”随即面带十分稀有的微笑走下团城。   崇祯的四匹御马都是外表俊美,脾性温顺。当日御马间的太监们按照这两个条件替他从上千匹马中仔细挑选,选出来这四匹御马,每日也只训练它们跑得如何平稳,顺从人意,既不训练它们跳跃障碍,也不训练他们听到炮声和呐喊声而镇定如常。崇祯替这四匹御马起了四个十分别扭,但他自己认为十分典雅的名字:太平驹,玉龙媒、吉良乘,璇台骏。   平日他偶然在宫中骑马,总是骑璇台骏。但他现在要为取个吉利,所以就叫太监们牵来了吉良乘。他踏着朱漆描金的马凳,跳上吉良乘,从太监手中接过玉柄马鞭,沿着中南海和护城河之间的驰道南去,开始是缓辔徐行,随后抽了一鞭,让吉良乘平稳的奔驰起来。跑了一个来回,在团城下勒住了马。尽管他是一个蹩脚的骑手,但太监和宫女们都向他齐呼万岁。   一名御前太监扶着他下马,躬身说:“皇爷骑术如此精绝,真是英武天纵。”   在太监和宫女们的欢呼万岁声中,崇祯偶然望见附近一株古槐上有一个乌鸦窝。他叫一个替他照管弹弓的太监赶快把弹弓和盛泥丸的黄布小口袋递给他。他掏出泥丸,对准乌鸦弹去。只听弹弓一响,泥丸从乌鸦窝的旁边飞过,乌鸦惊飞,同时几片嫩绿叶片被擦中飘然下落。   一个太监起初把飘落的叶片当成乌鸦羽毛,欢呼万岁,所有团城上下的大群太监、宫女也跟着欢呼。站在崇祯背后的一个太监首先看清楚那不过是飘落的树叶,怕皇上不高兴,赶快说道:   “皇爷弹弓打的真准,弹子紧挨着乌鸦的头飞去,相差不过二指!”   崇祯把弹弓和弹子囊交给太监,兴致勃勃的步上团城,命田妃下去骑马。在他的妻妾中,周后对玩耍的事情都不大喜欢,也不会骑马。袁妃勉强可以骑马,但不熟练。其他妃嫔,很少有机会陪侍崇祯游玩,今天都没有来。田妃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也会骑马。听了崇祯吩咐,她赶快躬身说道:“领旨”。   又向皇后两拜,然后在承前宫的女官和宫女的拥促中下了团城。她心中非常机灵,看见皇上刚才不骑璇台骏,而骑吉良乘,就猜到皇帝的心思,于是她不骑别的马,而要了太平驹。   崇祯有点不放心,凭着城垛问道:“卿往年随朕骑马总是骑玉龙媒。玉龙媒在诸马中也是最为老实,卿今日为何不骑它了?”   田妃在黄缎秀鞍上欠身回答:“臣妾想着流贼范青和清军不日即将被官军击败,天下从此太平,故今日骑太平驹,以取个吉利。”   崇祯心中喜悦,连声说好,又回头望望周后和袁妃。周后虽然不高兴田妃为人太乖觉,但她笑着对崇祯说:“但愿剿贼顺利,早见捷报,应了田妃的话。”   田妃的母亲原是妓女出身,弹唱骑马都会,所以田妃在幼年的时候学会了骑马和弹琵琶,进宫后曾随驾来西苑骑过多次,只是她将入宫前会骑马一直瞒着崇祯。近来她风闻,她父亲田宏遇做了不少坏事,皇帝因她的缘故隐忍不曾治罪,所以她要趁此机会,不顾危险买得皇帝高兴,稳固宠爱。   宫廷中的斗争她非常明白,万一她有一天失宠,那些平日争风吃醋的对手们会在皇帝面前进谗,献媚倾轧,不但会使她和她的一家失去荣华富贵,连性命也难保全。   现在她不用宫女搀扶,踏上马凳,体态轻盈的纵身上马,扬鞭向西华门疾驰而去。跑着跑着,她照着太平驹的屁股上抽了一鞭,使太平驹四蹄腾空,飞奔起来。她的两耳边风声呼呼,心中只暗暗抱怨她的父亲,“唉!你们只知道自己是皇亲国戚,在京城中胡作非为,怎知道我在宫中是在刀尖底下生活!”   过了西华门,马蹄渐慢,她把左手的黄缰绳轻轻一拉,右手的鞭梢一扬,太平驹立刻转身,重新平稳的奔跑起来。回到团城下面,她扶着宫女下马,蹬上团城,向崇祯和周后躬身说:   “臣妾两年不曾来西苑骑马,控驭不灵,愿皇上和娘娘陛下恕罪。”   崇祯笑道:“卿入宫后才学的骑马,竟能如此娴熟,虽老手不及。”   周后道:“今日皇上骑的是吉良乘,难得你又挑选了太平驹,都很吉利,看来捷报马上就要来了,皇上,是吗?”   崇祯点点头,道:“这几日,辽东和河南就会发生大战,说不定三五日之内就有大的捷报送入京城了。”他因为眼前出现了吉利兆头,游兴忽然变得很浓,不等田妃坐下休息,就对左右太监说:“起驾到瀛台去看看!”   四乘龙凤辇和大群太监、宫女过了西华门,然后向西转,走了两三百步,入西苑门,过一到朱栏板桥,走不远又过了一道桥,便来到瀛台。站在一座亭子当中,四面观望,只见水波荡漾,风景如画,一座画舫停在码头上,等待皇帝游玩时乘坐。还有一些司乐坊的女官在亭台周围奏乐。   周后对崇祯笑道:“皇上,这不就是‘又见笙歌入画船’么?”   崇祯微微点头,叹道:“但愿田妃参详的不错,国运从此有了转机,好似春回大地一般。”   “臣妾看来,田妃猜的不错,请皇上陛下放宽心,不必为国事忧劳过甚。”   崇祯点点头,转头对田妃道:“爱卿,朕许久没与你下棋了,咱们下上一盘如何?”   田妃赶快说:“皇上胸富韬略,谋虑深远,步步有法,臣妾望尘莫及。”   周后对今天田妃出过的风头已经很有些不满了,不想让她继续显示本领,便笑道:“田妃的棋艺怎能和陛下相比,在宫眷中袁妃的棋艺是最好的。”   崇祯笑道:“好,朕就和袁爱卿下上一盘。”说完让太监摆下嵌金线的沉香木棋盘和象牙棋子。   崇祯由于他的皇帝身份,从来没有可能同京师中的高手下棋。大臣中下棋的高手也有几个,但限于君臣界限森严,他也不可能召什么人进宫对弈。像这样的事他连一个念头都不曾起过。偶尔奉召和他对弈的只有皇后妃嫔们,还有一两个如王德化之流的太监。太监同他下棋时只能跪着,从皇后到妃嫔人人都希望他愉快而想尽办法讨好他,谁敢使他输棋。   崇祯是一个非常主观自信的人,从来没有想到别人在他面前输棋都是故意的。反而以为自己是天生聪明,虽然不经常下棋,但棋艺高明非凡。他还常把下棋比作用兵,认为自己胸富韬略,所以棋艺无敌。有时他也心中感慨,倘若武将们如棋子一样听话,依照他的方略进军作战,早把范青和清军打败了。   这时,他的棋兴正浓,决意要在妻妾之前好好显示一下本领。让太监点燃一支香,说他要在香烧完之前杀败袁妃。他在下棋时也不忘了两地作战的事情,心中暗自祝祷,如果他能在香烧完之前杀败袁妃,辽东、河南就会继续有捷报传来。   袁妃先跪下谢恩,然后请崇祯先走第一步。不管在围棋还是象棋上,她都比心思灵巧的田妃差许多,但比起不经常下棋的崇祯还是高明一些。她开始时故意走错一步棋,让崇祯吃了她一个炮,然后认真下棋,一步不让,不大一会儿就逼的崇祯由攻势转成守势,并且渐渐的不能支持。   周后有些发急,心中责备袁妃过于老实,频频向袁妃使眼色,无奈袁妃全不理会。她虽然棋艺不精,但也看出来崇祯的好几处错误。但她绝不能插言指点,依着崇祯的脾气,那是要勃然大怒的。   左右宫女也捏了一把汗,只怕皇上输了会影响今天的愉快游玩。田妃也在一旁皱起眉头,倘若是皇后和袁妃下棋,田妃看皇后招架不住,常常会代皇后出几个高招,转危为安,反败为胜。但崇祯下棋就像他处理国家大事一般,最忌讳别人提出来与他不同的高明意见,因此她也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不敢出声。她们都不知道崇祯在开始走棋的时候,心中默默祝祷的话,倘若她们知道,简直都会被吓坏的。   短香只剩下二指长了,崇祯的棋势仍然没有起色。他自己也非常着急,眉头紧皱,脸色难看。他不仅不容许别人赢了他的棋,而且他害怕一输棋就真的得不到河南和关外传来的捷报。   周后又气袁妃,又怕她惹出大祸,牵连自己,因为是自己推荐她与皇上下棋的,但她想不出使袁妃聪明让棋的办法。恰好这时有一只小猫走过来,她赶快向田妃使了一个眼色。田妃会意,赶快把小猫抱到膝盖上,准备一旦皇帝要输棋的时候,就把小猫放出来,蹬乱棋盘。但她又担心这样做可能使皇帝更加震怒。她们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忽见袁妃一步疏忽,把一个最得力的车让皇上吃了,整盘棋的棋势陡然大变,对袁妃十分不利。   又过了片刻,袁妃又一个疏忽,丢了一个沉底炮,接着一个过河的卒子也被吃了。袁妃勉强支撑了一会儿,终于败在了崇祯手中。周后心中猛地一轻快,暗暗叫道:“袁妃平时少言寡语,其实也是很聪明的女子!”她揩去了鼻尖上急出来的汗珠,同田妃交换了一个含而不漏的微笑。田妃将膝上的小猫放手,那小猫轻快的跳到地上跑了。   经过苦战,转败为胜,使崇祯特别的高兴,何况又想到自己很快就能接到捷报!这双重的高兴使得经常郁郁寡欢的崇祯忽然放声大笑,望着周后和田、袁二妃说:   “皇后说的没错,袁妃的棋艺大有长进,可以冠绝后宫了,但比起朕来还差那么一点点。”   田妃笑道:“陛下是中兴之主,旷古稀有,天生英武,挽回国运尚且不难,况此棋艺小道,何足挂齿!”   崇祯更加高兴,吩咐立刻传膳,尚膳监的太监们将酒宴早已准备好了,一声传呼,便由太监和宫女摆好放在澄渊亭上。这儿有人工设计的自然景色,附近有竹篱、茅舍和几片水田。湖岸上立着木栏,晒着渔网,偏巧这时水边卧着一对鸳鸯,浅水中有一只白鹤用一条腿静静的立着,一动不动。崇祯从生下来到现在,向远处只到过昌平皇陵,从没见过南方景色,而皇后和妃子们自从进宫之后也没出过紫禁城。他们都感到十分的新奇有趣。为着不惊动水鸟,不扰乱田园的幽静,他们在进膳前传免了照例的奏乐。   午饭后,稍作休息,崇祯带着后妃们离开金海,乘辇到玉熙宫看戏。他们平日里最爱看的就是过锦戏。这种戏每一出都很短,大概有一百多个剧目,雅俗皆备。雅的来自院本,且不说。俗戏取材于市井生活,扮演骗子如何行骗,嘲笑笨拙的婆娘、痴呆的丈夫,或扮演狡猾的商贾,刁赖的泼皮,民间的诉讼和行贿,以及各种杂耍。雅俗相较,俗戏的曲目较多,也比较有趣。宫中扮演这种俗戏,原有三种用意:第一是要让皇帝和皇子们看了戏知道一些民间的风土人情和所谓的“民间疾苦”。第二是寓讽谏于娱乐之中,第三是逗引皇帝后妃们快活的一笑。    第294章 粮饷的问题   因为有这三种目的,所以钟鼓司的太监们和教坊的艺人们有时将一些与现实政治有关的主题或题材编成短剧。   这一天,艺人们先演了两出比较高雅的剧本,然后演出了一出“双骗案”,这是崇祯皇帝百看不厌的剧目。最后压轴的是新编的一个剧目,凭空杜撰了湖广官军大捷,擒住了范青和高夫人,农民军全部消灭,他们两名重要匪首被献俘阙下,被皇上列数罪名之后,推出午门斩首。   这个戏是精心编排的,希望能博得崇祯的高兴。崇祯看过之后果然大为高兴,立即命令赏赐十两银子。尽管就一个皇帝来说,这样的赏赐实在太少,可崇祯向来吝啬,十两银子在他看来已经不是小数目了。于是全体艺人不论心中怎样腹诽,全体跪下叩谢皇恩,齐呼万岁。   崇祯正在高兴,想要再点一出别的剧目,忽然看到又有一个值房的太监站在王德化后面,心中一动,问道:“又有什么重要文书送来么?”   王德化不敢隐瞒,双手捧着两封文书双手呈上,道:“皇爷这是辽东和湖广,捷报之后,又送来的两封文书。”   崇祯接过来,略微一看,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这两封书信是洪承畴和左良玉亲笔写的,是两封催饷的信,都说大战在即,粮饷不足,如果不能足饷,恐怕不能鼓舞士气,这大战很难取胜。   粮饷问题是困扰崇祯很久的难题了,他一见这两封文书,登时沉下脸,无心看戏了,起身向殿外走去。周后吃惊的随后站起来,同田妃和袁妃一起跟了上去。   戏也停演了,大家面面相觑。玉照宫瞬间变得一片死寂。过了片刻,从宫外传来崇祯阴郁的声音“立即起驾回宫。”   在回宫的路上,崇祯眉头紧皱,他在认真思考文书上要饷的话。洪承畴的信上写的比较婉转,但很恳切。左良玉则比较直接,说如果不补足粮饷,恐怕三军不能用命,剿灭闯营全无把握,只能暂时留在湖广边境筹饷,字里行间居然透漏出威胁的意味。   “混账!”轿辇中的崇祯对左良玉的跋扈痛恨的咬牙切齿,暗暗道:“朕在棋盘上大胜妃子,但却不能支派湖广官军,唉,这些官兵要是如棋子一般听从自己指挥该有多好!”   这天夜晚,已经二更过后了,崇祯依然没有睡意,在乾清宫中的院子里走来走去。两名宫女打着两盏灯笼,默默的站在丹墀两边,其他伺候的太监和宫女远远的站立在黑影当中,连大气也不敢出。三月初,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寒凉的,一阵冷风吹过,宫殿檐角的铁马发出来叮咚的响声,但崇祯似乎没有听见。   崇祯的心思全在使他担忧的糟糕局势上,他不时的叹口气。彷徨许久,他低着头,脚步沉重的走回乾清宫东暖阁,重新在御案前颓然坐下。   目前,江北、湖广、四川、陕西、山东、河北……半个中国,无处不是灾荒惨重,无处不有叛乱,大股几万人,其次几千人,而几百人的小股到处皆是。每日各处灾荒和叛乱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来,里面充斥这“赤地千里”,“易子而食”之类的文字。不过最近稍有变化的是,本来灾荒最严重的河南反倒没了求援的奏折,这是河南都被范青占领的缘故,这让崇祯十分奇怪,范青是怎么解决河南饥荒的?同时也对自己大明朝的地方官员产生了深刻的不信任感觉。   更糟的是,长江以南,湖广、江西、福建等地本来都是鱼米之乡,是向北方输送粮食的重要地区,也发生了灾荒和骚乱,甚至最富裕的苏州、嘉兴一代,也遇到了旱灾、蝗灾,粮价腾踊,不断有百姓千百成群,公然抢粮闹事。   自他治理江山以来,情况越来越糟,如今几乎看不见一块安静土地。左良玉虽然最近有确山之捷,但毕竟不曾杀死或捉到张献忠,现在进剿河南闯贼全靠左良玉。而左良玉奏书中说,军中欠饷十分严重,军心不稳。虽然军事上有了转机,但如果军饷筹措不来,可能使剿贼大事毁于一旦,良机再也不会来了。   他想,目前只有尽力筹措军饷,才能严厉督责诸军克日进剿,使清军后退,解开锦州之围。同时也能遏制范青的壮大。可是饷从哪来呢?杨嗣昌时代连续加征了辽饷、练饷,已经引起来全国骚动,在朝中持续有人反对,如今是一点加派也不能了。   他在心中自问:“国库如洗,怎么好呢?”   目前国事如焚,洪承畴入关以来,求饷的奏折几天便是一封,说满洲人正在养精蓄锐,大股援军倾国而来。倘无足饷,不但不能制敌于长城之外,势必处处受制,不要说解锦州之围,只怕援军官兵也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今天他来的奏折中再次说,自从尊旨出关,移驻辽东以来,无时不鼓舞将士,以死报国,惟以军饷短缺,战守皆难。他说他情愿肝脑涂地,以报皇恩。”,但求皇帝饬令户部火速筹措军饷,运送关外,不要使三军将士“枵腹对敌”,士气消磨。这封密奏的措辞不像左良玉那般直截了当,充满威胁意味,而是以情动人,慷慨深沉,使崇祯既感动,又难过。他将御案上的文书一推,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喃喃自语道:“饷啊!饷啊!没有饷的日子如何支撑?”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做了许多噩梦。第二天早晨,退朝之后,他为筹饷的事情,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想来想去,他有了一个比较能收效的办法,就是让皇亲国戚给国家捐助点钱。他想,皇亲们家家“受国厚恩”,与国家“休戚与共”。目前国家十分困难,别人不肯出钱,他们应该拿出钱来,做个倡导,也可以使天下臣民知道他做君父的并无私心。可是叫哪一家皇亲做个榜样呢?   崇祯平日里听说,最有钱的三家皇亲,一家是周后的娘家,一家是武清侯的李家,一家是田贵妃的娘家,周家和田家都是暴发户,依仗着皇亲国戚的地位和皇后、田妃都受皇帝宠爱,在京畿一带兼并土地,经营商业,十几年的光景积累起来很大的家业,超过了许多老皇亲。武清侯是万历皇帝母亲孝定太后的娘家,目前这一代侯爷李国瑞是崇祯的表叔。当万历亲政之前,国事由孝定太后和张居正主持,相传孝定太后经常把宫里的金银财宝运往娘家,有的是公开赏赐,有的是不公开赏赐,所以直到今日,武清侯家也非常富有,在新旧皇亲中首屈一指。   在这三家皇亲中能够有一家做个榜样,其余众皇亲才好心服,跟着出钱。但是他不肯刺伤皇后和田妃的心,不能叫周奎和田宏遇先做榜样。想来想去,只有叫李国瑞做榜样比较妥当。又想着向各家皇亲要钱,未必顺利,万一遇到抵制,势必严旨切责,甚至动用国法。但这不是寻常事件,历代祖宗都没有这样的事,祖宗的在天之灵会不会见怪呢?所有的皇亲贵戚们会怎么说呢?这么反复想着,他忽然踌躇不决了。   第二天,华北各地,尤其是京畿一带,布满了暗黄色的浓云,刮着大风和灰沙,日色惨白,时隐时现,大街上商铺关门闭户,相隔几丈远就看不清人的面孔。大白天,家家屋里必须点上灯烛。大家都认为这是可怕的灾异,在五行中属于土灾,而崇祯自己更是害怕,认为这灾异是“天变”,有关国运。   他在乾清宫中坐立不安,到奉先殿向祖宗烧香祷告,求祖宗保佑他的江山不倒,并打算把他向皇亲借助的不得已的苦衷向祖宗说明。他正伏地默祷,忽听院里咔嚓一声,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转回头问:“外面什么声响?”   一个太监在帘外跪奏:“一根树枝子把给大风吹断了。”   崇祯继续向祖宗祷告,满怀凄怆,热泪盈眶,几乎忍不住要在祖宗面前痛哭一场。祝祷毕,走出殿外,看见一棵碗口粗的古槐枝子落在地上,枝梢压在丹墀上还没移开。他想这一定是祖宗不高兴他的筹饷打算,不然不会这么巧,不早不晚,偏偏在他默祷的时候狂风将树枝吹断。这一偶然事件和两年前大风吹落奉先殿的一个鸱吻同样使他震惊。   大风霾持续了两天,到第三天,风止了,天也晴了,气温骤冷,竟像严冬一般,惜薪司不得已把已经收起来的红蒌炭重新搬入大内,给各个宫殿生火御寒,三月中旬还如此寒冷,这在大明朝的历史上也是头一遭。在上朝的时候,崇祯以上天和祖宗迭次降下灾异警示,叫群臣好好修省,挽回天心。   随后又问群臣有什么办法筹措军饷,一提到筹措军饷,大家不是相顾无言,就是说一些空洞无用的话。有一名新从南京来的御史,不但不能贡献一个主意给皇上,反而跪下去,“冒死陈奏”,说他从江南来,看见来路的村落尽成废墟,往往几十里没有人烟,野兽成群。他边说边哭,劝皇上赶快下一道圣旨罢掉练饷,万不要把残余的百姓都逼去造反。   跟着又有几位科道官跪奏说:“山东、山西、陕西、湖广、江北各处的灾情严重,想从老百姓身上筹饷是万万不能的。崇祯听了科道的跪奏,心中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情,他彷徨无计,十分苦闷,同时也十分害怕。他又想起洪承畴和左良玉书信中或悲切或威胁的词句,心想,别无他法,只有下狠心向皇亲们求助了,纵然祖宗的在天之灵为此不乐,事后也必定原谅他的苦衷。只要能筹措到几百万两饷银,使河南和关外的危机顺利解除,保证祖宗江山,祖宗就不会严加责备。   他打算在文华殿召见几位辅臣,研究他的计划。可是到了文华殿他又迟疑起来,担心皇亲国戚会用一切硬的和软的办法来和他对抗,结果无助于国家困难,反而让皇亲国戚对他寒心,两头不得一头。   他在文华殿停留很久,拿不定最后主意,这文华殿原是明代皇帝听儒臣讲书的地方,所以前后殿的柱子上挂了几幅对联,内容都同皇帝读书有关,在此刻却像是对崇祯的讥讽。   平日“勤政”之暇,在文华殿休息的时候,崇祯很喜欢站在柱子前,欣赏这些对联,但今天再没有心情去看一眼,出于习惯他还是站在一幅对联前,只见上面写着“四海升平”“万几清暇”等词语,他不禁叹息,如今简直是狼烟四起,四处起火,还有什么四海升平?再向前走,又是一幅对联,笔画清秀,这是孝定太后的御笔,也就是武清侯的姑祖母。崇祯登时心中一阵惭愧,不敢停留,快步走过。他在后殿中默坐良久,还是没有办法。御案上摆满了各地的奏折,他都无心去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筹饷。   崇祯心烦意乱,连听到宫女和太监们在帘外轻微的脚步声都感到心烦。他用食指在御案上连写了两个“饷”字,叹了口气,当他焦灼无计的时候,王承恩拿着一封文书来到面前,躬身小声奏道:“启奏皇爷,有人上了一本。”   “什么人上的本?”   “是一个太学生,叫李琏。”   崇祯厌烦的说道:“我不看,我没有闲心去看一个太学生的奏本。”   王承恩又小声细气的说:“奏本中写的是一个筹措军饷的建议。”   “什么,筹措军饷的建议?快读给我听。”崇祯一听筹措军饷,立刻来了兴趣。   李琏在书中痛陈现在国家的忧患事态,崇祯只听了几句,就皱起眉头,这些情况他天天能读上十几遍,甚至几十遍,早就厌烦透了,于是道:“挑重要的念!”    第295章 向贵戚借助   王承恩知道主子的心思,立刻越过这些无用的言辞,李琏在奏折后面说出筹饷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北方糜烂很难筹饷,南方相对稳定,尤其是江浙,多年没有兵灾之祸,大户兼并土地,经营商业,锦衣玉食,竟相奢侈,完全不以国家困难为念。他在疏中要求皇上毅然下诏,责令江南大户自动报出产业,认捐军饷,倘有违抗的,就把他的家产充公,一点也不要姑息……   崇祯听完王承恩读完这封奏疏,心中觉得很有道理,他拿过奏疏亲自看了一遍,别的也就罢了,唯独叫江南大户输饷一事觉得可行,也是目前的救急良策。江南各地确实太平了多年,异常富庶,不像京畿一带迭糟清兵破坏,且连年天灾不断。他想,目前国家这般困难,这般危急,叫江南大户们捐几个钱,使国家不至于瓦解崩溃,理所应该。   但是,冷静的想一想,他又开始踌躇了,他预料这事必将遭到江、浙籍的朝臣反对,而且住在大江以南的缙绅大户也必将激烈反对。如今国家岁入的大半都依靠江浙,京城的禄米和民食,以及京畿和蓟辽的军粮也全靠江浙供应,除非到了万不得已,走投无路,最好不要动江浙两省的缙绅大户,使他们同朝廷离心离德,但他又舍不得这条筹措军饷的法子。考虑再三,他提起朱笔批道:   “这李琏所奏向江浙大户劝输军饷一事,是否可行,着内阁与户部臣详细奏来,钦此!”   倘若,崇祯在御批中用坚决赞同的语气,南方籍的大臣尽管还会用各种方法抵抗,但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而且,皇帝态度坚决的话,一些出身寒门的南方臣僚和北方籍的臣僚大都会支持他。但他用的是十分活动的口气批示交给内阁和户部大臣“详议”,原来可以支持他的人便不敢出头。   过了几天,内阁和户部大臣回奏说李琏的建议万万不可采纳,如果采纳不但行不通,还会在江南激起暴乱。如今财赋全靠江南,倘若江南一乱,大局就更加不可收拾。这些大臣怕自己的回奏不够有力,还怕有人出头支持李琏,就唆使一些言官上书,大肆抨击李琏,使得李琏不得不离开京城。   崇祯看着这些回奏和抨击李琏的奏折,十分恼火,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小声骂道:“这群臭嘴乌鸦!”显然他是瞧不起这些言官,不同意他们抨击李琏的奏折。他站起来在暖阁中走来走去,考虑如何去办。过了一阵,他决定将这些奏折留中,不给回复,置之不理。对于臣子的反应,让他陷入到很深的痛苦当中,一方面他认为这个建议在当前确实是个救急的办法,另一方面,他害怕会引起江南到处骚动,到时候,连供应京师的粮食都不能保证。   最后,他决定不考虑李琏的建议,重新考虑向皇亲国戚借助的事。他认为别的办法纵然可行,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唯有皇亲都住在天子脚下,说声出钱,马上就可以办到。但这是一件大事,他仍然踌躇,于是对帘外侍候的太监说:   “叫薛国观、程国祥来!”   当时有七位阁臣,薛国观是首辅,程国祥是次辅,所以崇祯单独召见他们。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薛国观是陕西人,程国祥是江北人,二人都是贫寒出身,没有太大后台势力,与皇亲国戚瓜葛较少。他希望在向皇亲国戚借助的事情上能得到他们的支持,替他出主意。于是,崇祯在宏德殿召见了二人。   崇祯来到宏德殿,默默坐在中间的盘龙御座上,低头发怔。   过了一会儿,薛国观和程国祥慌忙来了,他们不知道皇上忽然召见他们有什么重大事情,心中七上八下。在向皇帝叩拜的时候,薛国观由于紧张,踩住了自己的蟒袍一角,差点跌倒。而程国祥的小腿肚微微打战,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赐座之后,崇祯叹了口气,绕着圈子说:   “朕召见先生们,不为别的,只因为灾异迭现,使朕寝食难安,前天的大风霾为多年少有,上天如此警示,先生们何以教朕。”   薛国观立刻启奏道:“五行之理,颇为微妙。皇帝朝夕惕惧,敬天法祖,人神共鉴。古语云‘尽人事以安天命。’皇上忧勤,臣工尽职,就是尽了人事,天心不难挽回。请陛下宽怀,珍重圣体。”   崇祯苦笑道:“只说让朕宽怀,可现在天下大乱,咱们官军分别在辽东和河南两线作战,每一处都事关生死,你让朕如何能够放宽心?虽然最近接到几次小捷的报告,终究不是彻底击败敌人。范青占据开封,负隅顽抗,满洲人围困锦州,依然大举增兵。中原处处烽烟,革左诸贼跳梁于湖广东部,张献忠虽然新败,但依然躲藏无迹可寻。整个中原到处土寇蜂起,小者占据山寨,大者跨州连郡。似此情景,叫朕如何不忧?加上连年天灾,征摇繁重,百姓流离死亡,人心思乱。目前局面让朕日夜忧虑,寝食难安,而满朝臣工依然泄沓,不能代朕分忧,一言筹饷,众皆哑口,真是辜负了朕一直的殷切希望。”   薛国观知道皇上是要问筹饷的问题,要征求他的意见,他低着头不做声,只等皇上自己说出口,免得日后反复,祸事落到自己头上。崇祯见首辅低头不语,便屏退了左右太监,小声说:   “目前军事危急,不能一日缺饷。国库如洗,户部一筹莫展,卿为朕的肱股大臣,有何良策?”   薛国观跪下奏道:“臣连日与户部大臣磋商,尚没想出可行的法子。微臣身为首辅,值此民穷财尽之时,午夜彷徨,不得筹饷良策,实在罪该万死。”   “先生起来!”   等薛国观叩头起来之后,崇祯不愿同薛国观再绕弯子说话,单刀直入的问:“朕欲向京师贵戚、勋旧、缙绅借助,以救目前之急,卿以为如何?”   薛国观事先猜到皇上会出此一策,心中也有些赞同,但他明白此事关系重大,说不定会招惹后祸。   他胆战心惊地回答:“贵戚、勋旧,与国同休,非一般仕宦之家可比,容臣仔细想想。辅臣中有在朝年久的,备知贵戚、勋旧情况,亦望皇上垂询。”   崇祯明白他的意思,转向跪在地上的程国祥问:“程先生是朝中老臣,在京年久,卿看如何?”   程国祥在崇祯初年曾做言官,颇思有所建树,一时以敢言知名。后来见崇祯猜疑多端,刚愎任性,加上朝臣中互相倾轧,大小臣工获罪的日多,他常怕招惹意外之祸,遇事缄默,不置可否,或者等同僚决定之后,他只随声附和,点头说:“好,好。”日久天长,渐成习惯。由于他遇事不作主张,没有权势欲望,超然于明末的门户斗争之外,所以各派朝臣都愿他留在内阁中起缓冲作用,更由于他年纪较大,资望较深,所以他在辅臣中的名次仅排在薛国观的后边。因为“好,好”二字成了他的口头禅,同僚们替他起个绰号叫“好好阁老”。   刚才进宫之前,一位内阁中书跪在他的面前行礼,哭着说接家人急报,母亲病故,催他星夜回家。程国祥没有听完,连说“好,好”。随后才听明白这位内阁中书是向他请假,奔丧回籍,又说“好,好”,在手本上批了“照准”二字。此刻经皇帝一问,他心中本能地警告自己说:“说不得,可说不得!”不觉出了一身汗,深深地低下头去。崇祯等了片刻,等不到他的回答,又问:   “卿看向贵戚借助,还是向京师缙绅大户借助?要是首先向贵戚借助,应该叫谁家做个榜样?”   程国祥胆怯地说:“好,好。”   崇祯问:“什么?你说都好?”   “好,好。”   “先向谁家借助为宜?”   “好,好。”程的声音极低,好像在喉咙里说。   “什么?什么好,好?”   “好,好。”   崇祯勃然大怒,将御案一拍,厉声斥责:“尔系股肱大臣,遇事如此糊涂,只说‘好,好’,毫无建白,殊负朕之依重!大臣似此尸位素餐,政事安得不坏!朕本当将尔拿问,姑念尔平日尚无大过,止予削职处分,永不录用。……下去!”   薛国观见崇祯盛怒,不敢替同僚求情,也有心将程国祥排出内阁,换一个遇事能对他有帮助的人,所以只不做声。程国祥吓得浑身战栗,叩头谢恩,踉跄退出。回到家中,故旧门生纷来探问,说些安慰的话。国祥不敢将皇上在宏德殿所说的话泄露一句,提到给他的削职处分,只说“好,好”。   当晚奉到皇上给他的削职处分的手谕,他叩头山呼万岁,赶快上了一封谢恩疏,亲自誊写递上。但是谢恩拜发之后,他忽然疑心自己将一个字写错了笔画,日夜害怕崇祯发现这个错字会给他重责,竟致寝食不安,忧疑成疾,不久死去。   却说程国祥从宏德殿退出以后,崇祯问薛国观想好了没有。国观看出来崇祯很焦急,左右更无一人,赶快小声奏道:“借助的办法很好。倘有贵戚、勋旧倡导,做出榜样,在京缙绅自然会跟着出钱。”   崇祯叹口气说:“这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但怕行起来会有阻碍。”   薛国观躬身回奏:“在外缙绅,由臣与宰辅诸臣倡导;在内贵戚、勋旧,非陛下独断不可。”   “你看,贵戚中谁可以做个倡导?”   “贵戚非外臣可比,臣不如皇上清楚。”   崇祯又问:“武清侯李国瑞如何?”   “武清侯在贵戚中较为殷富,由他来倡导最好。”   “还有哪一家同他差不多的?”   薛国观明知道田妃和周后的娘家都较殷富,但是他不敢说出。他因武清侯同当今皇帝是隔了两代的亲戚,且风闻崇祯在信王府时曾为一件什么事对武清候不满意,一直在心中存有芥蒂,所以他拿定主意除武清侯家以外不说出任何皇亲。   “微臣别的不知,”薛国观说,“单看武清侯家园亭一项,也知其十分殷富。他家本有花园一座,颇擅林泉之胜。近来又在南城外建造一座更大的花园,引三里河的水流进园中,真是水木清华,入其园如置身江南胜地。这座新花园已经动工了好几年,至今仍在大兴土木。有人说他有数十万家资,那恐怕是指早年的财产而言,倘若是他家今日散在畿辅各处的庄子、天津和江南的生意都算进来,一定远远超过此数。”   崇祯恨恨地说:“没想到朕节衣缩食,一个钱不敢乱用,而这些皇亲国戚竟不管国家困难,如此挥霍!”停了片刻,他又说:“李国瑞是朕表叔。今日倘非国库如洗,万般无奈,朕也不忍心逼着他拿出银子。”   “贵戚中哪一家同皇上不是骨肉至亲?总得有一家倡导才好。”   “卿言甚是,总得有一家倡导才好。朕久闻神祖幼时,孝定太后运出内帑不少。今日不得已叫他家破点财,等到天下太平之后,照数还他。不过此事由朕来做,暂不要张扬出去。”   薛国观退出以后,崇祯的眉头舒展了。他想,如果李国瑞能拿出银子,做个榜样,其他皇亲、勋旧和缙绅就会跟着拿出银子。京城里的榜样做好,外省就好办,几百万银子不难到手,一年的军饷就有了着落。他近来对薛国观有许多不满意地方,倒是赞助他向贵戚借助一事使他满意。   但是当崇祯在回乾清宫正殿时候,抬起头来无意中望见正殿内向南悬挂的大匾,不觉心中一动,刚才的决定登时动摇了。这匾上写的“敬天法祖”四个大字,是在崇祯元年八月间他吩咐当时擅长书法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写的。他望望这个匾,不能不想到祖宗朝都没有强迫贵戚借助的事。有三天时间,他为此事陷入了矛盾之中。    第296章 吝啬的贵戚   但是这三天中,辽东、湖广请饷请兵的奏疏接连不断的送来,逼得他毫无办法。恰巧到了第三天,他收到李国臣的一本密奏,内中说:“臣先父所留之家产不下四十万,臣当得其半。今请全献陛下,助国家充军饷,以尽臣之微忠。”   这个李国臣就是李国瑞的庶兄,一向挥霍无度,常常为花钱事同武清侯李国瑞闹家庭纠葛。他同乾清宫的太监有认识的,起初风闻皇帝有向贵戚和缙绅借助的打算,他就动了念头;后听说崇祯已决定在李国瑞的头上开刀,他就赶快上了这个密本,想趁机一则向李国瑞泄愤,二则赚得皇帝高兴。崇祯平日依靠东厂的侦察,对各家皇亲的阴私事知道很多,所以他看了李国臣的密奏之后,轻轻骂道:“不是东西!”   然而他的犹豫也终止了。他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叫到面前,吩咐他立刻亲自去武清侯府,口传密旨。要李国瑞借助十万银子。王德化一出去,他就坐在御案前,对着旁边几上的九重博山宣炉,凝视着缥缈的轻烟出神,心中问道:“会顺利么?嗯?”   乾清宫中的太监很多,本来用不着由王德化这个地位最高的太监头儿亲自去武清侯府传旨。崇祯满心希望第一炮顺利打响,所以破例派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出马。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王德化回来了。崇祯急着问:“怎么样,他愿意借助十万银子么?”   王德化躬身说:“奴婢不敢奏闻。请皇爷不要生气。”   “难道李国瑞竟敢抗旨?”   “方才奴婢去到武清侯府,口传圣旨,不料李国瑞对奴婢诉了许多苦,说他只能拿出一万两银子,多的实在拿不出来。奴婢不敢收他的银子,回宫来请旨定夺。”   “什么!他只肯拿出一万两?”崇祯把眼睛一瞪,猛一跺脚,骂道:“实在混账!可恶!竟敢如此抗旨!”   王德化本来也想趁机会在李国瑞身上发笔大财,不料他去传旨之后,李国瑞只送给他两千银子,使他大失所望。他当时冷笑说:“皇上国法无私,老皇亲的厚礼不敢拜领!”说毕,拂袖而去。   如今见皇上动怒,他赶快又说:“是的,李国瑞如此抗旨,实在太不为皇上和国家着想了。”   “他都说些什么?”   “他向奴婢诉苦说,连年灾荒,各处庄子都没有收成。在畿辅的几处庄子前年给满兵焚掠净尽,临清和济南的生意也给全部抢光。他本来还打算恳求皇上赏赐一点,没想到反来要他借助。他还说,皇上要是不体谅他的困难,他只有死了。”   崇祯在乾清宫大殿中走来走去,眼睛冒火,把太监们和宫女们都吓得屏息无声。他痛苦地想道:“我用尽了心血苦撑这份江山,不光为我们朱家一家好,也为着大家好。皇亲国戚世受国恩,与国家休戚相关。这个江山已经危如累卵,你做皇亲的还如此袖手旁观,一毛不拔!”   一件不愉快的旧事突然浮上心头,更增加他的愤恨。这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了。那时崇祯还是信王。虽系天启皇帝的同父异母兄弟,却因为魏忠贤和客氏擅权乱政,他住在信王府中也每天提心吊胆。为着给魏忠贤送一份丰厚的寿礼,信王府一时周转不灵,派太监去向武清侯借三万两银子,言明将来如数归还。谁知李国瑞对派去的老太监王宏诉了许多苦,只借给五千两。崇祯自幼就是心胸狭窄的人,这件事在当时狠刺伤了他的自尊心,直到他即位两年后还怀恨难忘,打算借机报复。后来年月渐久,国事如焚,这件事才在他的心头上淡了下去。这次向李国瑞借助军饷,原来丝毫也没有想到报复,不料李国瑞竟敢抗旨,这笔旧账就自然也在心头上翻了出来。   王德化走后,崇祯恨恨地冷笑一声。他从乾清宫大殿中走出来,走下丹陛,在院中徘徊。对于李国瑞的事,已没有转圜余地,非硬着手腕干下去不行,倘若虎头蛇尾,不但以后别想使皇亲、勋旧和缙绅们拿出一两银子,而且他做皇帝的尊严和威权也将大大受损。可是一想到不得不给武清侯严厉处分,他就在思想深处产生许多顾虑。正在这时,一阵北风徐徐吹来,同时传过来隐约的钟、磐声。大高玄殿的钟、磬声在大白天是传不到乾清宫的。崇祯感到奇怪,向一个太监问:“这是什么地方的钟、磬声?”   “启奏皇爷,今天是九莲菩萨的生日,英华殿的奉祀太监和都人们在为九莲菩萨上供。”   崇祯一惊,说:“我竟然忘记今天是她老人家的生日!”   九莲菩萨就是孝定太后。太后生前在英华殿吃斋礼佛多年,常坐一个宝座,刻有九朵莲花。宫中传说她死后成神,称她为九莲菩萨或九莲娘娘。除在奉先殿供着她的神主之外,又在英华殿后边建筑一殿,替她塑了一尊泥像,身穿袈裟,彩绘贴金,趺坐九莲宝座,四时祭奠,一如佛事。   崇祯幼年曾亲眼看见她在英华殿虔诚礼佛,给他的印象很深。如今回忆着她的生前音容,想象着她会震怒,不能不加重了他对李国瑞问题的顾虑。   按照封建礼法,孝定太后已经死了二十多年,逢到她的生日,不必再由皇帝和皇后去上供,而事实上多年来崇祯已经不在她的生日去上供了。但今天崇祯的心清和平日很不同,他吩咐一个御前太监去坤宁宫传旨,要皇后率领田、袁二妃速去英华殿后殿代他献供。   命李国瑞献出二十万两银子的严旨下了以后,崇祯一方面等待着李国瑞如何向他屈服,一方面命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和锦衣卫使吴孟明派人察听京城臣民对这件事有何议论,随时报进宫中。为着“大变可畏”和各地灾情严重,崇祯在两天前就打算斋戒修省,只是想来想去,筹饷事没有一点眉目,他没法丢下不管,去静心过斋居生活。如今为着李国瑞的问题深怕祖宗震怒,很觉烦闷,才只好下定决心修省,希望感动上苍。于是他从昨晚起就开始素食,通身沐浴,今早传免上朝,并吩咐一个御前太监去传谕内阁和文武百官:他从今天起去省愆居静坐修省三日,除非有紧急军国大事,一概不许奏闻。   吩咐毕,他在宫女们的服侍下匆匆地换上青色纯绢素服,先到奉先殿向列祖列宗的神主上香祈祷,又到奉先别殿向他的母亲孝纯太后的神主祷告,然后乘辇往省惠居去。   省愆居在文华殿后边,用木料架起屋基,离地三尺,四面通透悬空,象征着隔离尘世。在天启朝,省愆居不曾启用过,栏杆和木阶积满灰尘,檐前和窗上挂着蜘蛛网,木板地上散满了蝙蝠粪,屋前南道旁生满荒草。到了崇祯登极,重新启用,经常收拾得干干净净。今天他走进省愆居向玉皇神主叩毕头,坐下以后,本来要闭目默想,对神明省察自己的过错,却不料心乱如麻,忽而想着这个问题,忽而想着那个问题。   中午,崇祯用的是最简单的素膳。虽然御膳房的太监们掌握着祖宗相传的成套经验,瞒上不瞒下,把一些冬菇、口蘑、嫩笋、猴头、豆腐、面筋、萝卜和白菜之类清素材料用鸡汤、鸭汤、上等酱油、名贵佐料,妙手烹调,味道鲜美异常,素中有荤,但是因为崇祯心中烦闷,吃到嘴里竞同嚼着泥土一般。他随便动动筷子,就不再吃,只把一碗冰糖银耳汤喝了一半。太监小心地撤去素膳,用盘子捧上一盅茶。因为是在斋戒期间,用的茶盅也不能有彩绘,而是用的建窑贡品,纯素到底,润白如玉,比北宋定窑更好。崇祯吃了一口茶,呆呆地望着茶盅出神。茶色嫩黄轻绿,浮着似有似无的轻烟。轻烟慢慢散开,从里边现出来李国瑞的可厌的幻影和孝定太后坐在莲花宝座上的遗容。他的心一动,眼睛一眨,幻像登时消失。   他不能不关心军饷问题,特别是关心李国瑞的问题,不可能静心省察自己的过错。越是想着这些事,他越是不能在省愆居枯坐下去,决定将三天的斋戒修省改为一天,而对这一天也巴不得立刻红日西坠,快回乾清宫去处理要务。   由于常常睡眠不足,他禁不住在椅子上朦胧入睡。他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都与军饷有关。后来梦见成千上万的官军围着洪承畴的辕门鼓噪索饷。他看见洪承畴仓皇走出,百般抚慰,官兵鼓噪更凶,眼看就要酿成大祸,忽然洪承畴奔进宫来,到他的面前伏地叩头,恳求火速筹措军饷,而鼓噪声好像已经冲进皇城,逼近紫禁城外。他一惊而醒,出了一身冷汗。他隔着窗子望望太阳,不过申末酉初,觉得白日悠悠,这一天竟是特别的长!   一个近侍太监用银盆端来大半盆温水,跪在他的面前,另一个太监将一块素色贡缎盖在他的腿上,然后替崇祯将袖子卷起。像这样事情,平日都是宫女服侍,今日因为斋戒修省,宫女们不能跟随前来,只好全由太监来做。尽管这些近侍太监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面貌姣好,服饰华美,动作轻盈,崇祯仍不免觉得他们笨手笨脚,伺候得不能如意。他无可奈何,俯下身子洗了脸,轻轻地叹息一声。他究竟是为着太监们伺候得不如意而叹气,还是为着国事不遂心而叹气,没人知道。   当盥洗的银盆和盖在腿上的素缎拿走以后,另一个小太监走来,在面前跪下,双手将一个永乐年间果园厂制的嵌着螺钿折枝梅花的黑漆托盘举起来。崇祯从托盘上取下茶杯,漱了口,仍旧放回盘中。回头向另一个大太监间:“王德化在什么地方?”   “启奏皇爷,王德化刚才来到文华殿前边值房中等候问话,因皇爷修省事大,不敢贸然前来,奴婢也不敢启奏。”   这神秘的小木屋只供皇帝修省,不能谈论国事。崇祯想了会儿,决定破例在修省中离开一时,去文华殿问一问王德化,然后回来继续修省。他向玉皇的神主叩了三个头,便走出木屋了。   崇祯一到了文华后殿,向龙椅上一坐,便吩咐一个小答应将王德化唤到面前,焦急地问:“昨天第二次传旨之后,李国瑞可有回奏么?”   王德化躬身回答:“启奏皇爷,李国瑞尚无回奏。”   “可恶!他家里有何动静?”   “午饭后曹化淳进宫来,因知皇爷正在修省,不敢惊驾,又出宫了。据化淳对奴婢言讲:自前日第一次传旨之后,李国瑞本人虽然待罪府中,不敢出头露面,却暗中同他的亲信门客、心腹家人,不断密议,也不断派人暗中找几家来往素密的皇亲、勋旧,密商办法。”   “商议什么办法?”   “无非是如何请大家向皇爷求情。但是皇亲、勋旧们将如何进宫求情,尚不清楚,横竖不过是替他向皇爷诉苦,大家也顺便替自己诉苦。”   “哼哼,我向谁诉苦呵!都是哪几家皇亲同李家来往最密?”   王德化明知道同李家关系最密的是皇后的父亲周奎,但是他决不说出。他并不是害怕素来不问朝政的皇后,更不是害怕周奎将来会对他如何报复,而是害怕皇上本人变卦。倘若在这件大事上他全心全意站在皇帝一边,将来皇上一旦变卦,后悔起来,他就会祸事临头。所以他笼统地回奏说:“李国瑞是九莲娘娘的侄孙,世袭侯爵,在当今贵戚中根基最深,爵位最高,家家皇亲都同李府来往较密,不止一家两家。”   崇祯又问:“京师臣民可知道这件事么?”   “启奏皇爷,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京师臣民都已经哄传开了。”    第297章 求情   “臣民们有何议论?”   “据曹化淳向奴婢说,东厂和锦衣卫两衙门的打探事件的番子听到满城臣民都在纷纷议论,称颂陛下英明神圣,这件事做得极是。大家都说,这些年国家困难,臣民尽力出粮出饷,替皇上分了不少忧,他们这些深受国恩的皇亲国戚们早该报效了。如今皇上英明果断,叫他们为国出点钱,合情合理,大快人心。”   “还有什么议论?”   王德化知道皇亲中还有种种议论,但他不敢让崇祯知道,回答说没有别的议论了。崇祯叫他退出,又吩咐一个太监到内阁去将薛国观叫来。内阁在午门内左边,文华殿正南不远,所以薛国观很快就被叫来了。崇祯望着跪在地上的首辅问:“朕昨日已二次严谕李国瑞为国输饷,为臣民做个榜样。看来李国瑞有意恃宠顽抗,大拂朕意。据先生看来,下一步将如何办好?在朝中缙绅有何看法?”   在这件案子上,薛国观是站在在朝的缙绅一边。两三天来,他接触到朝中同僚很多,不管是南方的或北方的,尽管平日利害不同,门户之见很深,惟独在这件事情上心中都同情皇帝的苦衷,赞成向贵戚开刀。他们希望皇上从贵戚和勋臣中筹到数百万银子以济军饷,使剿贼军事能够顺利进行,不必再向他们要钱;倘若万一皇亲和勋臣们用力抵抗,使皇上的这著棋归于失败,皇上也不好专向他们借助了。   薛国观自然不肯将在朝缙绅的想法向崇祯说出,抬头奏道:“在朝缙绅都知道当前国库如洗,皇上此举实出于万不得已。但事关贵戚,外臣不便说话,所以在朝中避免谈论。以臣看来,这一炮必须打响,下一步棋才好走。望陛下果断行事,不必多问臣工。”   崇祯点点头,又问了两件别的事,便叫薛国观退出去了。现在知道了京师臣民都对他忠心支持,称颂他的英明,使他增加了决心:如果李国瑞胆敢顽抗,就给以严厉处治。他担心几家较有面子的皇亲会出来替李家讲情,破坏他的捐饷大计。他越想越不放心,更没有心清回到木屋中继续独坐修省,便闷闷地踱出文华门,甩甩袍袖,乘辇回乾清宫去。   他刚刚换了衣服,坐在乾清宫大殿东暖阁的御案前边,王德化把李国瑞的一封奏疏同一叠别的文书捧送到他的面前。他原以为二次传旨之后,李国瑞尽管暗中有所活动,但无论如何不能不感到惶恐,上表谢罪。只要李国瑞上表谢罪,肯拿出十万两银子作个倡导,他不惟不再深究,还打算传旨嘉勉。万没想到,李国瑞在密本中不但对他诉苦,还抬出来孝定太后相对抗,要他看在孝定的情分上放宽限期,好使他向各家亲戚挪借三万两银子报效国家。崇祯看毕这封密奏,向王德化问道:“这是才送来的?”   “是的,皇爷。”   “你看了么?”   “奴婢看过。”   崇祯将脚一跺:“哼,三万两,他倒说得出口!”   “是的,亏他说得出口。”   “朕倒要瞧瞧他胳膊能扭过大腿!”   这一件不愉快的事使崇祯连晚膳也吃不下。所好的是今日因为斋戒修省,晚膳只有十来样素菜,进膳的时候免掉了照例奏乐,耳边十分清静,他还能勉强地吃一点。刚刚用过晚膳,近侍太监奏称新乐侯刘文炳和几位皇亲入宫求见,现在东华门内候旨。崇祯想着他们一定是为替李国瑞求情而来,问道:“还有哪几家皇亲同来?”   “还有驸马都尉巩永固,老皇亲张国纪,老驸马冉兴让。”   崇祯想道,倒是皇后的父亲周奎知趣,没有同他们一起进宫。他本来不打算见他们,但又想张国纪和冉兴让都是年高辈尊的皇亲,很少进宫,不妨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于是他沉吟片刻,吩咐说:“叫他们在文华殿等候!”   武清侯的事件给在京贵戚中的震动很大,他们感到恐慌,也愤愤不平。有爵位的功臣之家,即所谓“勋旧”,也害怕起来。他们明白,皇上首先向贵戚借助,下一步就轮到他们。再者,贵戚和勋旧多结为亲戚,一家有难,八方牵连。所以那些在京城的公、侯、伯世爵对贵戚都表示同情,暗中支持,希望武清侯府用各种办法硬抗到底。皇亲们经过紧张的暗中串连,几番密商,推举出四个人进宫来替李家求情。其中班辈最高的是万历皇帝的女婿、驸马都尉冉兴让,已经六十多岁,须发如银。其次比较辈尊年长的是懿安皇后的父亲、太康伯张国纪。他一向小心谨慎,不问外事,也不敢多交游。这次因为一则有兔死狐悲之感,二则李国瑞家中人苦苦哀求,周奎又竭力怂恿,不得不一反往日习惯,硬着头皮进宫。大家都知道崇祯的脾气暴躁,疑心很重,所以四个人在文华殿等候时候,心中七上八下,情绪紧张。   崇祯来到文华后殿,坐在宝座上了。四位皇亲首先在文华门的雨路旁跪着接驾,随即来到文华后殿向皇帝行了一跪三叩头礼。崇祯赐坐,板着脸孔问他们进宫何事。他们进宫前本来推定老驸马冉兴让先说话,他一看皇上的脸色严峻,临时不敢做声了。新乐侯刘文炳是崇祯的舅家表哥,本来是一个敢说话的人,但是他的亡妹是李国瑞的儿媳,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也不便首先开口。驸马都尉巩永固是崇祯的妹夫,在这几个人中年纪最小,只有二十五岁,秉性比较爽直,平日很受崇祯宠爱。看见大家互相观望,都不敢开口,他忍不住起立奏道:   “臣等进宫来不为别事,恳陛下看在孝定太后的情分上,对李国瑞……”   崇祯截断他的话说:“李国瑞的事,朕自有主张,卿等不用多言。”   巩永固又说:“皇上圣明,此事既出自乾断,臣等自然不应多言。但想着孝定太后……”   崇祯用鼻孔轻轻冷笑一声,说:“朕就知道你要提孝定太后!这江山不惟是朕的江山,也是孝定太后的江山,祖宗的江山。朝廷的困难,朕的苦衷,纵然卿等不知,祖宗也会尽知。若非万不得已,朕何忍向贵戚借助?”   刘文炳壮着胆子说:“陛下为国苦心,臣等知之甚悉。但今日朝廷困难,决非向几家贵戚借助可以解救。何况国家今日尚未到山穷水尽地步,皇上对李国瑞责之过甚,将使孝定太后在天之灵……”   崇祯摇头说:“卿等实不知道。这话不要对外人说,差不多已经是山穷水尽了。”他望着四位皇亲,眼睛忽然潮湿,叹口长气,接着说:“朕以孝治天下,卿等难道不知?孝定太后是朕的曾祖母,如非国库如洗,军饷无着,朕何忍出此一手?自古忠臣毁家纾难,史不绝书。李国瑞身为国戚,更应该拿出银子为臣民倡导才是,比古人为国毁家纾难还差得远哩!”   年长辈尊的驸马都尉冉兴让赶快站起来说:“国家困难,臣等也很清楚。但今日贵戚,大非往年可比。遍地荒乱,庄田收入有限。既为皇亲国戚,用度又不能骤减。武清侯家虽然往年比较殷实,近几年实际上也剩个空架子了。”   崇祯冷冷地微笑一下,说:“你们都是皇亲,自然都只会替皇亲方面着想。倘若天下太平,国家富有,每年多给皇亲们一些赏赐,大家就不会叫苦了。”   皇亲们都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归还座位。崇祯向大家看看,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大家站立起来,互相望望,都不敢做声。巩永固知道张国纪是决不敢说话的,他用肘碰了一下老驸马冉兴让,见没有动静,只好自己向前两步,跪下奏道:   “臣不敢为李国瑞求情,只是想着李国瑞眼下拿二十万两银子实有困难。陛下可否格外降恩,叫他少出一点,以示体恤,也好使这件事早日了结?”   关于这个问题,崇祯也曾反复想过。他也明白如今要的这个数目太大,李国瑞实在不容易拿出来,但他不愿意马上让步,要叫李国瑞知道他的厉害以后再讨价还价。   他冷笑说:“一钱银子也不能少。当神祖幼时,内库金银不知运了多少到他们李家。今日国家困难,朕只要他把内库金银交还。”   他转向冉兴让,问:“卿年高,当时的事情卿可记得?”   冉兴让躬身回答说:“万历十年张居正死,神祖爷即自掌朝政,距今将近六十年。从前确有谣传,说孝定太后常将内库金银赏赐李家。不过以臣愚见,即令果有其事,必在万历十年之前,事隔六十年,未必会藏至今天。”   “六十年本上生息,那就更多了。”崇祯笑一笑,接着说:“卿等受李家之托,前来讲情,朕虽不允,你们也算尽到了心。朕今日精神疲倦,有许多苦衷不能详细告诉卿等知悉。你们走吧。”   大家默默地叩了头,鱼贯退出。但他们刚刚走出文华门,有一个太监追出传旨,叫驸马巩永固回文华后殿。其余的皇亲们都暂时不敢走,等候召见。大家起初在刹那间都觉诧异,还有点吃惊。随即冉兴让和张国纪二人同时转念一想,认为一定是皇上改变了主意,李国瑞的事情有了转机,不觉心中暗喜,互相交换眼色。   崇祯已经离开御座,在文华后殿的中间走来走去,愁眉不展,一脸焦躁神气。看见巩永固进来,他走到正中间,背靠御案,面南而立,脸色严峻得令人害怕。巩永固叩了头,怀着一半希望和一半忐忑不安的心情跪在地上,等候问话。过了片刻,崇祯向他的妹夫问:   “皇亲们对这件事都有什么怨言?”   巩永固猛然一惊,叩头说:“皇亲们对陛下并没有一句怨言。”   “哼,不会没有怨言!”   停一停,崇祯又说:“万历皇爷在世时,各家老皇亲常蒙赏赐。到了崇祯初年,虽然日子大不如前,朕每年也赏赐不少。如今反而向皇亲们借助军饷,岂能没有怨言?”   巩永固确实听到了很多怨言,最大的怨言是皇亲们都说宗室亲王很多,像封在太原的晋王、西安的秦王、卫辉的潞王、成都的蜀王、武昌的楚王等等,每一家都可以拿出几百万银子,至少拿出几十万不难,为什么不让他们帮助军饷?有三四家拿出银子,一年的军饷就够了。皇上到底偏心朱家的人,放着众多极富的亲王不问,却在几家皇亲的头上打算盘!就连巩永固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然而他非常了解皇上的秉性脾气,纵然他是崇祯的至亲,又深蒙恩宠,也不敢将皇亲们的背后议论说出一个字来。他只是伏地不起,默不做声。   崇祯见他的妹夫不说话,命他出去。随即,他心情沉重地走出文华殿,乘辇回乾清宫去。   已经是鼓打三更了,他还靠在御榻上想着筹饷的事。他想,今晚叫几位较有面子的皇亲碰了钉子,李国瑞一定不敢继续顽抗;只要明日他上表谢罪,情愿拿出十万、八万银子,他还可以特降皇恩,不加责罚。他又暗想,皇后的千秋节快要到了,向皇亲们借助的事最好在皇后的生日之前办完,免得为这件事闹得宫中和贵戚都不能愉快一天。   武清侯李国瑞因见替他向皇帝求情的皇亲们碰了钉子,明白他已经惹动皇上生气,纵然想拿出三五万银子也不会使事情了结。在几天之内,他单向皇上左右的几位大太监如王德化、曹化淳之流已经花去了三万银子,其他二三流的太监也趁机会来向他勒索银子。李国瑞眼看银子像流水似的花去了将近五万两,还没有一两银子到皇上手里,想来想去,又同亲信的清客们反复密商,决定只上表乞恩诉苦,答应出四万银子,多一两银子也不出了。他倚仗的是他是孝定太后的侄孙,当今皇上的表叔,又没犯别的罪,皇上平白无故要他拿出很多银子本来就不合道理,他拿不出来多的银子不犯国法。有的皇亲暗中怂恿李家一面继续软拖硬顶,一面想办法请皇后和东宫田娘娘在皇上面前说句好话。大家认为,只要皇后或十分受宠的东宫娘娘说句话,事情就会有转机了。    第298章 顽固的李国瑞   一连几天,崇祯天天派太监去催逼李国瑞拿出二十万两银子,而李国瑞只有上本诉穷。崇祯更怒,不考虑后果如何,索性限李国瑞在十天内拿出来四十万两银子,不得拖延。李国瑞见皇帝如此震怒和不讲道理,自然害怕,赶快派人暗中问计于各家皇亲。大家都明白崇祯已经手忙脚乱,无计可施,所以才下此无理严旨。他们认为离皇后千秋节只有十来天了,只要李国瑞抱着破罐子破摔,硬顶到千秋节,经皇后说句话,必会得到恩免。还有人替李国瑞出个主意:大张旗鼓地变卖家产。于是武清侯府的奴仆们把各种粗细家具、衣服、首饰、字画、古玩,凡是能卖的都拿出来摆在街上,标价出售,满满地摆了一条大街。隔了两天,开始拆房子,拆牌楼,把砖、瓦、木、石、兽脊等等堆了两条长街。在什物堆上贴着红纸招贴,上写着:“本宅因钦限借助,需款火急;各物贱卖,欲购从速!”这是历朝从来没有过的一件大大奇闻,整个北京城都哄动起来。每天京城士民前往武清侯府一带观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好像赶会一般,但东西却无人敢买,害怕惹火烧身。士民中议论纷纷,有的责备武清侯这样做是故意向皇上的脸上抹灰,用耍死狗的办法顽抗到底;有的说皇上做得太过分了,二十万现银已经拿不出来,又逼他拿出四十万两,逼得李武清不得已狗急跳墙;另外,一天清早,在大明门、棋盘街和东西长安街出现了无名揭帖,称颂当今皇上是英明圣君,做这件事深合民心。   这些情形,都由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报进皇宫。崇祯非常愤怒,下旨将李国瑞削去封爵,下到镇抚司狱,追逼四十万银子的巨款。起初他对于棋盘街等处出现的无名揭帖感到满意,增加了他同贵戚斗争的决心。但过了一天,当他知道舆论对他的做法也有微词时,他立刻传旨东厂和锦衣卫,严禁京城士民“妄议朝政”、暗写无名揭帖,违者严惩。   崇祯原来希望在皇后千秋节之前顺利完成了向贵戚借助的事,不料头一炮就没打响,在李国瑞的事情上弄成僵局。尽管他要对皇亲们硬干到底,但是他的心中未尝不有些失悔。在李国瑞下狱的第二天,他几乎感到对李国瑞没有办法,于是他将首辅薛国观召进乾清宫,忧虑地问道:   “李国瑞一味顽抗,致使向贵戚借助之事不得顺利进行。不意筹饷如此困难,先生有何主意?”   薛国观心中很不同意崇祯的任性做法,但他不敢说出。他十分清楚,贵戚、勋旧如今都暗中拧成了一股绳儿,拼命抵制皇上借助。他害怕事情一旦变化,他将有不测大祸,所以跪在地上回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李国瑞如此顽抗,殊为不该。但他是孝定太后的侄孙,非一般外臣可比。究应如何处分,微臣不敢妄言。”   听了这句回答,崇祯的心中十分恼火,但忍耐着没有流露。他决定试一试薛国观对他是否忠诚,于是忽然含着微笑问:“先生昨晚在家中如何消遣?”   薛国观猛然一惊,心中扑通扑通乱跳。他害怕如果照实说出,皇上可能责备说:“哼,你是中枢大臣,百官领袖,灾荒如此严重,国事如此艰难,应该日夜忧勤,不遑宁处,才是道理,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同姬妾饮酒,又同清客下棋,直至深夜?”他素知东厂的侦事人经常侦察臣民私事,报进宫去。看来他昨晚的事情已经被皇上知道了,如不照实说出,会落个欺君之罪。在片刻之间,他把两方面的利害权衡一下,顿首说:   “微臣奉职无状,不能朝夕惕厉,加倍奋发,以抒皇上宵旰之忧,竟于昨晚偶同家人小酌,又与门客下棋。除此二事,并无其他消遣。”   “先生可是两次都赢在‘卧槽马’上?”   “不过是两次侥幸。”   崇帧不再对首辅生气了。他满意薛国观的回答同他从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口中所得的报告完全相符,笑着点点头说:   “卿不欺朕,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   薛国观捏了一把汗从乾清宫退出以后,崇祯陷入深深的苦恼里边。两天来,他觉察出他的亲信太监王德化和曹化淳对此事都不像前几天热心了,难道是受了皇亲们的贿赂不成?他没有抓到凭据,可是他十分怀疑,在心中骂道:   “混蛋,竟没有一个可信的人!”   恰在这时,曹化淳来了。他每天进宫一趟,向皇上报告京城内外臣民的动态,甚至连臣民的家庭阴事也是他向宫中奏报的材料。近来他已经用了李国瑞很多银子,又受了一些公、侯勋臣的嘱托,要他在皇上面前替李国瑞多说好话。今天他在崇祯面前直言不讳地禀奏说:满京城的贵戚、勋旧和缙绅们为着李国瑞的事人人自危,家家惊慌。曹化淳还流露出一点意思,好像李国瑞并不像外边所传的那样富裕。   听了曹化淳的禀奏,崇帧更加疑心,故意望着曹化淳的眼睛,笑而不语。曹化淳回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心中七上八下,背上浸出冷汗。他虽然提督东厂,权力很大,京中臣民都有点怕他,但他毕竟是皇帝的家奴,皇帝随时说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治罪,所以他极怕崇祯对他起了疑心。过了一阵,崇祯忽然问道:   “曹伴伴,日来生意可好哇!   曹化淳大惊失色,俯伏在地,连连叩头,说:“奴婢清谨守法,皇爷素知,从不敢稍有苟且。实不知皇爷说的是什么事情。”   崇祯继续冷笑着,过了好长一阵,徐徐地说:“你要小心!有人上有密本,奏你假借东厂权势,受贿不少,京师人言藉藉。”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皇爷明鉴,奴婢实在冤枉!”曹化淳连声说,把头碰得咚咚响。   看见曹化淳十分害怕,崇祯满意了,想道:“这班奴婢到底是自家人,不敢太做坏事。”为着使曹化淳继续替他忠心办事,他用比较温和的口气说:   “朕固然不疑心你,不过你以后得格外小心。万一有人抓住你的把柄,朕就护不得你了。”   “奴婢死也不敢做一点苟且之事。”   “既然你不敢背着朕做坏事,那就好了。”   “万万不敢!”   “李国瑞下狱后情形如何?”   李国瑞正在患病,曹化淳本来打算向皇帝报告,但此刻怕皇上疑心他替李国瑞说话,不敢照实说出。他跪着奏道:   “他很害怕,总在叹气、流泪。别的情形没有。   “你同吴孟明好生替朕严追,莫要姑息!”   “是,一定严追!”   李国瑞虽然下狱,但是李府的亲信家人和几家关系最密的皇亲们却按照商量好的主意,暗中加紧活动。他们已经知道,如若不是有薛国观的赞同,皇上未必就决定向贵戚借助。他们还风闻两个月前,有一天崇祯在文华殿召见薛国观,议论国事。当崇祯谈到朝廷上贪贿成风时,薛国观回答说:“倘使厂、卫得力,朝士安敢如此!”当时王德化侍立一旁,他原是东厂提督太监转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吓了一身冷汗。从那天以后,王德化和曹化淳都有意除掉薛国观。皇亲们现在决定:一方面利用王德化和曹化淳赶快除掉薛国观,使朝廷上没有一个大臣敢支持皇上向贵戚借助;另一方面,他们正在利用嘉定伯府和锦衣都督田府对皇后和田贵妃暗中求情。由于皇后的性情比较庄严,对她不能随便通过太监传话,所以皇亲们首先打通了承乾宫的门路。   近来,田宏遇曾经几次派总管暗中送礼给承乾宫的掌事太监,托他转恳贵妃在皇上面前替李国瑞说话。李国瑞家也给这个掌事太监送了不少银子。田妃深知崇祯最厌恶后妃们过问外事,但无奈她父亲几次托太监向她恳求,使她不好完全拒绝,心中十分为难。昨晚田皇亲府派人进献四样东西:一卷澄心堂纸,一册北宋精拓《兰亭序》,一方宋徽宗的二龙戏珠端石砚,一串珍珠念珠。这四样东西使田妃十分满意。田妃心想这澄心堂纸是南唐李后主所造的名贵纸张,在北宋已很难得,欧阳修和梅圣俞都曾写诗题咏,经过七百年,越发成了珍品,宫中收藏的已经找不到,不料田皇亲府有办法找来一卷送给她画画。北宋拓《兰亭序》虽然在宫中不算稀罕,但是她近两年来正在临摹此帖,喜欢收集不同的名贵拓本,这一件东西也恰恰投合了她的爱好。那一方端石砚通体紫红,却在上端正中间生了一个“鸲鹆眼”,色呈淡黄,微含绿意。砚上刻了两条龙,一双龙头共向“鸲鹆眼”,宛如戏珠。砚背刻宋徽宗手写铭文,落款是“大宋宣和二年御题”。那一串念珠是一百单八颗珍珠用金线穿成,下边一颗大如小枣,宝光闪灼,十分难得,而最罕见的是四颗黑珍珠,色如浓漆,晶莹照人。田妃近来不知怎地常有“人生如梦”和“祸福无常”的想法,对佛法顿生兴趣,有时背着皇帝焚香趺坐,默诵《妙法莲花经》。如今忽然得到这串念珠,真是喜出意外。她一点没有料到这四样东西都是武清侯府的旧藏,用她父亲田宏遇的名义献进承乾宫来。每一样东西都用锦匣装着,匣上贴着红色洒金笺,上边一行写道:“承乾宫贵妃娘娘赏玩”。下边一行写道:“臣田宏遇叩首恭进”。田妃把这四样东西欣赏、把玩很久,爱不释手,一股思念父母的感情涌上心头。母亲已经于前年死了,而父亲已十二年没见面了。明朝宫廷的家法极严,没有后妃省亲的制度。田妃只知道自从她成为皇上的宠妃以后,她的父母搬到东城住,宅第十分宏敞,大门前有一对很大的铁狮子,京城士民都将那地方叫做铁狮子胡同,但是她自己除看见过母亲一次之外,从来没机缘再见一家骨肉。甚至每次家中派人送东西进宫也只能到东华门内,不能到承乾宫同她见面。如今对着父亲送来的四样东西,在一阵高兴过后,跟着是心中酸楚,连眼圈儿也红了。   这时,宫女和别的太监都不在田妃身边。承乾宫掌事太监吴祥进来,向她躬身低声奏道:   “启禀娘娘,刚才老皇亲派来陈总管对奴婢说:李国瑞在狱中身染重病,命在旦夕,恳求娘娘早一点设法垂救。”   田妃没有做声,想了一阵,仍然感到为难,挥手使吴祥退出。替李国瑞说话还是不说?思前想后,她拿不定主意。她临着《兰亭序》写了二十多个字,实在无情无绪,便放下宫制斑管狼毫笔,走到廊下,亲自教鹦鹉学语。忽然宫门外一声传呼:   “万岁驾到!”   随着这一声传呼,在承乾宫前院中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慌忙跑去,跪在甬路两边接驾,肃静无声。田妃来不及更换冠服,赶快走到承乾门内接驾。崇祯在田妃的陪侍下一边看花一边往里走去,忽然听见画廊下又发出一声喧呼:“万岁驾到!”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红嘴绿鹦鹉在鎏金亮架上学话,不觉笑了,回头对田妃说:   “卿的宫中,处处有趣,连花鸟也解人意,所以朕于万几之暇,总想来此走走。”   田妃含笑回答:“皇上恩宠如此,不惟臣妾铭骨不忘,连花鸟亦知感激。”   她的话刚说完,鹦鹉又叫道:“谢恩!”   崇祯哈哈地大笑起来,显得十分开心。田妃见皇帝一反往日郁郁寡欢,焦躁不安的样子,就知道今天必定是前线传来捷报,但她也知道崇祯最厌恶后宫问政,所以并无询问,只是微笑着。她知道崇祯的脾气,如果前线大捷,他一定会忍不住向她炫耀的。    第299章 又一次报捷   果然,还来不及进厅,崇祯已经忍不住笑道:“卿可知道今日又从前线传来喜讯了!”   田妃看崇祯脸色已经猜到八九分,但脸上丝毫不露,也装出惊喜的模样,道:“恭喜皇上,臣妾早知道皇上英明神武,是中兴之主,这大捷早晚会来到的。”   崇祯哈哈一笑道:“说是大捷言过其实,左良玉已经向河南进军,刚入河南就剿灭闯营骑兵两千余人,更难得的是杀死匪首刘宗敏,哈哈,爱卿可知,这刘宗敏是闯营的二号人物,除了李自成贼子之外,就数他厉害。三年前潼关南原之战,洪承畴和孙传庭费尽全力,也不曾捉住一个闯营高层,没想到,左良玉刚入河南就立了这么一个大功。”   田妃笑道:“闯贼二号人物被擒杀,估计那个贼首李自成也快了,到时候,河南平定,天下太平,皇上垂拱而治,完成中兴大业。”   崇祯十分高兴,哈哈一笑道:“借爱卿吉言,不过现在闯营贼首不是李自成了,是一个叫范青的家伙。”   田妃连忙施礼道:“恕臣妾无知之罪。”   崇祯哎了一声道:“你们后宫本来就是不问政事的,不知道也正常嘛!”随后又道:“这左良玉虽然不听指挥,有些跋扈,但打起仗来真有一套。他说只要兵饷充足,一定可以击败闯营,活捉贼子范青,也许是真的。现在他大军北上,估计最大的捷报也在一个月之内就能收到了!”   田妃笑道:“这次捷报叫旗开得胜,下一次捷报就要大获全胜。不过左良玉再厉害,也是仰仗着皇上运筹帷幄,谋算千里的本事。”   崇祯得意的微笑点头,仿佛这次胜利真是在他的英明指挥下,才获得的。他忽然又想起粮饷的事,脸上收起笑容,恨恨的道:“李国瑞真是冥顽不灵,要钱不要命的守财奴。现在河南战事最关键的就是军饷,只要军饷筹措到位,左良玉一定能取胜。这样关键时刻,朕想向他筹措一点银子,他偏偏要与朕对抗,好,看朕怎么收拾他。”   田妃正打算替李国瑞求情,听崇祯阴狠的语气,不由得心中一颤,不敢多言,连忙请崇祯进入花厅   在诸多妃子中,崇祯独爱田妃,最爱来的地方也是承乾宫。   承乾宫的布置很别致。田妃嫌宫殿过于高大,不适合居住,便独出心裁,把廊房改成小的房间,安装着曲折的朱红栏杆,雕花隔扇,里面陈设着从扬州采办的精巧家具和新颖什物,墙上挂着西洋八音自鸣钟。嫌宫灯不亮,她把周围护灯的金丝去掉了三分之一,遮以轻绢,加倍明亮。她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用各种心思获得崇祯的喜欢,使他每次来到承乾官都感到新鲜适意。她非常清楚,一旦失宠,她和她的家族的一切幸福都跟着完了。当时因为到处兵荒马乱,交通阻塞,南方的水果很难运到北京,可是今天在田妃的桌子上,一个大玛瑙盘中摆着橘子和柑子。屋角,一张用螺钢、翡翠和桃花红玛瑙镶嵌成采莲图的黑漆红木茶几上放着一个金猊香炉,一缕轻烟自狮子口中吐出,袅袅上升,满屋异香,令崇祯忽然间心清神爽。   崇祯每次于百忙中来到田妃宫中,都会感到特别满意。田妃也常常揣摸他的心理,变换着宫中的布置。今天,崇祯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看见了一个出自苏州名手的盆景,虽然宜兴紫砂盆长不盈尺,里面却奇峰突兀,怪石磷峋,磴道盘曲,古木寒泉,梵寺半隐,下临一泓清水,白石磷磷。桌上另外放着一块南唐龙尾砚,上有宋朝欧阳修的题字。砚旁放着半截光素大锭墨,上有“大明正德年制”六个金字,“制”字已经磨去了大半。砚旁放着一个北宋汝窑秘色笔洗,一个永乐年制的别红嵌玉笔筒,嵌的图画是东坡月夜游赤壁。桌上还放着一小幅宣德五年造的素馨贡笺,画着一枝墨梅,尚未画成。崇祯向桌子上望了望,特别对那个紫檀木座上的盆景感到兴趣。他端详片刻,笑着说:   “倘若水中有几条游鱼,越发有趣。”   田妃回答说:“水里是有几条小鱼,皇上没有瞧见。”   “真的?”   田妃嫣然一笑,亲自动手将盆景轻扣一下。果然有几条只有四五分长的小鱼躲在悬崖下边,被一些绿色的鱼草遮蔽,如今受到惊动,立即活泼地游了出来。崇祯弯着身子一看,连声说好。看了一阵,他离开桌子,背着手看墙上挂的字画。田妃宫中的字画也是经常更换。今天在这间屋子里只挂了两幅画,都是本朝的名家精品:一幅是王冕的《归牧图》,一幅是唐寅的《相村水乡图》。后者是一个阔才半尺、长约六尺余的条幅,水墨浓淡,点缀生动;杨柳若干株,摇曳江干;小桥村市,出没烟云水气之中。画上有唐伯虎自题五言古诗一首。相村是大书画家兼诗人沈石田住的地方。石田死后,唐寅前去吊他,在舟中见山水依然,良友永逝,百感交集,挥笔成画,情与景融,笔墨之痕俱化。崇祯对这幅画欣赏一阵,有些感触,便在椅子上坐下去,叫宫女拿来曲柄琵琶,弹了他自制的五首《访道曲》,又命田妃也弹了一遍。   趁皇上心情高兴,田妃悄悄告诉宫女,把三个孩子都带了进来。登时,崇祯的面前热闹起来。崇祯这时候共有五个男孩子,两个女儿。这五个儿子,太子和皇三子是周后所生,皇二子和皇四子、皇五子都是田妃所生。皇二子今年九岁,皇四子七岁。他们都已经懂得礼节,被宫廷教育弄得很呆板。在奶妈、宫女和太监们簇拥中进来以后,他们胆怯地跪下给父亲叩头,然后站在父亲的膝前默不做声。皇五子还不满五周岁,十分活泼,也不懂什么君臣父子之礼。崇祯平日很喜欢他,见了他总要亲自抱一抱,放在膝上玩一阵,所以唯有他不怕皇上。如今他被奶妈抱在怀里,跟在哥哥们的后边,一看见父亲就快活地、咬字不清地叫着:“父皇!父皇……万岁!”*奶妈把他放在红毡上,要他拜,他就拜,因为腿软,在红毡上跌了一跤。但他并不懂跪拜是礼节,只当做玩耍,所以在跌跤时还格格地笑着。崇祯哈哈大笑,把他抱在膝上,亲了一下他的红喷喷的胖脸颊。   崇祯对着美丽多才的妃子和爱子,暂时将筹不到军饷的愁闷撂在一边。他本有心今天向田妃示意,叫她的父亲借助几万银子,打破目前向贵戚借助的僵局。现在决定暂不提了,免得破坏了这一刻愉快相处。   “叫田宏遇出钱的事,”他心里说,“放在第二步吧。”然而田贵妃却决定趁着皇上快活,寻找机会大胆地替李国瑞说一句话。她叫宫女们将三个皇子带出去,请求奉陪皇上下棋消遣,想让崇祯在连赢两棋之后,心中越发高兴,她更好替李国瑞说话。不料崇祯刚赢一棋,把棋盘一推,叹口气,说要回乾清宫去。田妃赶快站起来,低声问道:   “陛下方才那么圣心愉快,何以忽又烦恼起来?”   崇祯叹息说:“古人以棋局比时事,朕近日深有所感!”   田妃笑道:“如拿棋局比时事,以臣妾看来,目前闯贼新败,贼首被擒,陛下的棋越走路越宽,何用烦恼?”   崇祯又啧啧地叹了两声,说:“近来帑藏空虚,筹饷不易,所以朕日夜忧愁,纵然同爱卿在一起下棋也觉索然寡味。”   “听说不是叫贵戚借助么?”   “一言难尽!首先就遇着李国瑞抗旨不出,别的皇亲谁肯出钱?”   “李家世受国恩,应该做个榜样才是。皇上若是把他召进宫来,当面晓谕,他怎好一毛不拔?”   “他顽固抗旨,朕已经将他下到狱里。”   田妃鼓足勇气说:“请陛下恕臣妾无知妄言。下狱怕不是办法。李国瑞年纪大概也很大了,万一死在狱中,一则于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则也对不起孝定太后。”   崇祯不再说话,也没做任何表示。虽然他觉得田妃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他一向不许后妃们过问国事,连打听也不许,所以很失悔同田妃提起此事。他站起来准备回乾清宫,但在感情上又留恋田妃这里,于是背着手在承乾宫中徘徊,欣赏田妃的宫中陈设雅趣。他随手从田妃的梳妆台上拿起来一面小镜子。这镜子造得极精,照影清晰。他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于无意中在背面的单凤翔舞的精致图案中间看见了一首七绝铭文:   秋水清明月一轮,好将香阁伴闲身。   青鸾不用羞孤影,开匣当如见故人。   崇祯细玩诗意,觉得似乎不十分吉利,回头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镜子?”   田妃见他不高兴,心中害怕,躬身奏道:“这是宫中旧物,奴婢们近日从库中找出来的。妾因它做的精致,又是古镜,遂命磨了磨,放在这里赏玩。看这小镜子背面的花纹图样,铭文格调,妾以为必是晚唐之物。”   “这铭文不大好,以后不要用吧。”   田妃恍然醒悟,这首诗对女子确有点不吉利,赶快接过古镜,躬身奏道:   “臣妾一向没有细品诗意,实在粗心。皇上睿智天纵,烛照万物。这小镜子上的铭文一经圣目,便见其非。臣妾谨道谕旨,决不再用它了。”   崇祯临走时怕她为此事心中不快,笑着说:“卿可放心,朕永远不会使卿自叹‘闲身’、‘孤影’。卿将与朕白发偕老,永为朕之爱妃。”   田妃赶快跪下叩头,说:“蒙皇上天恩眷爱,妾愿世世生生永侍陛下。”   崇祯把田妃搀了起来,又说:“卿不惟天生丽质,多才多艺,更难得的是深明事体。朕于国事焦劳中每次与卿相对,便得到一些慰藉。”   田妃把崇祯送走以后,心中有一阵忐忑不安,深怕自己关于李国瑞的话说得过于明显,会引起皇上疑心。但是她又想着皇上多年来对她十分宠爱,大概会听从她的意见,而不会对她有什么疑心。她又想,后天就是中宫的千秋节,阖官腾欢,连皇上也要跟着快活一天,只要皇上趁着高兴把李国瑞从狱中释放,一天乌云就会散去。   午膳以后,崇祯略睡片刻,便坐在御案前处理军国大事。虽然筹饷的事情受到阻碍,但是首辅薛国观对他的忠心,连家中私事也不对他欺瞒,使他在愁闷中感到一些安慰。他默坐片刻,正要批阅文书,王德化和曹化淳进来了。他望着他们问:   “你们一起来有什么事?”   曹化淳叩了头,站起来躬身说:“奴婢有重要事密奏,乞皇爷不要生气。”   崇祯感到诧异,赶紧问:“密奏何事?”   王德化向左右使个眼色,那侍立在附近的太监和宫女们都立刻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到底有什么大事?”崇祯望着曹化淳问,以为是什么火急军情,心中不免紧张。   曹化淳跪下说:“启奏皇爷,奴婢侦察确实,首辅薛国观深负圣眷,贪赃不法,证据确凿。”   “啊?薛国观……他也贪赃么?”   “是的,皇爷。奴婢现有确实人证,薛国观单只吞没史剽的银子就有五万。”   “哪个史剽?”   “有一个巡按淮扬的官儿名叫史剽,在任上曾经干没了赃罚银和盐课银三十余万,后来升为太常寺少卿,住在家乡,又做了许多坏事,被御史杨士聪和给事中张焜芳相继奏劾……”   “这个史剽不是已经死在狱中了么?”   “皇上圣明,将史剽革职下狱。案子未结,史剽瘐死狱中。史剽曾携来银子十余万两,除遍行贿赂用去数万两外,尚有五万两寄存在薛国观家,尽入首辅的腰包。”   “有证据么?”   “奴婢曾找到史剽家人,询问确实,现有家人刘新可证。刘新已写了一张状子,首告薛国观吞没其主人银子一事。”曹化淳从怀中取出状子,呈给崇祯,说:“刘新因是首告首辅,怕通政司不收他的状子,反将受害,所以将状子递到东厂,求奴婢送达御览。”    第300章 被孤立的崇祯   崇祯将状子看过以后,忽然脸色铁青,将状子向御案上用力一摔,将脚一跺,咬牙切齿地说:   “朕日夜焦劳,志在中兴。不料用小臣小臣贪污,用大臣大臣贪污。满朝上下,贪污成风,纲纪废弛,竟至如此!王德化……”   王德化赶快跪下。   崇祯吩咐:“快去替朕拟旨,着将薛国观削职听勘!”   “是,奴婢立刻拟旨。”   王德化立刻到值房中将严旨拟好,但崇祯看了看,却改变了主意。在刚才片时之间,他恨不得杀掉薛国观,借他的一颗头振刷朝纲,但猛然转念,此事不可太急。他想,第一,薛国观究竟吞没史剽银子多少,尚须查实,不能仅听刘新一面之词;第二,即令刘新所告属实,但史剽原是有罪入狱,在他死后吞没了他的寄存银子与贪赃性质不同;第三,目前为李国瑞事正闹得无法下台,再将首辅下狱,必然使举朝惊慌不安,倒不如留下薛国观,在强迫贵戚借助一事上或可得他与廷臣们的助力。他对王德化说:   “重新拟旨,叫薛国观就这件事好生回话!”   王德化和曹化淳退出以后,崇祯又开始省阅文书。他看见有李国瑞的一本,以为他一定是请罪认捐。赶快一看,大失所望。李国瑞仍然诉穷,说他在狱中身染重病,恳求恩准他出狱调治。崇祯想起来上午田贵妃对他所说的话,好生奇怪。默想一阵,不禁大怒,在心中说:   “啊,原来田妃同外边通气,竟敢替李国瑞说话!”   他将李国瑞的奏本抓起来撕得粉碎,沉重地哼了一声,又将一只成窑茶杯用力摔到地上。那侍立附近的宫女和太监都吓得脸色灰白,不敢抬头望他。在他盛怒之下,他想到立刻将田妃“赐死”,但稍过片刻,他想到这样做会引起全国臣民的震惊和议论,又想起来田妃平日的许多可爱之处,又想起来她所生的三个皇子,特别是那个天真烂漫的五皇子,于是取消处死田妃的想法。沉默片刻,他先命一个太监出去向东厂和锦衣卫传旨,将李国瑞的全部家产查封,等候定罪之后,抄没入官。关于如何处分田妃,他还在踌躇。他又想到后天就是皇后的生日。他原想着今年皇后的生日虽然又得像去年一样免命妇朝贺,但是总得叫阖宫上下快快活活地过一天,全体妃、嫔、选侍和淑女都去坤宁宫朝贺。在诸妃中田妃的地位最高,正该像往年一样,后天由她率领众妃、嫔向中宫朝贺,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事!怎么办呢?想了一阵,他决定将她打入冷宫,以后是否将她废黜,看她省愆的情况如何。于是他吩咐一个御前太监立刻去承乾官传旨,并严禁将此事传出宫去。这个太监一走,他心中深感痛苦,自言自语:   “唉,真没想到,连我的爱妃也替旁人说话。我同李国瑞斗,斗到我家里来啦!”他摇摇头,伤心地落下泪来。   田妃刚才打发亲信太监出宫去将她已经在皇上面前替李国瑞说话的事情告诉她的父亲知道,忽然一个宫女慌忙启奏说御前太监陈公公前来传旨,请娘娘快去接旨。随即听见陈太监在院中高声叫道:“田娘娘听旨!”她还以为是关于后天庆贺中宫千秋节的事,赶快整好凤冠跑出,跪在阶下恭听宣旨。陈太监像朗诵一般地说:   “皇上有旨:田妃估宠,不自约束,胆敢与宫外互通声气。姑念其平日尚无大过,不予严处,着即贬居启祥宫,痛自省愆。不奉圣旨,不准擅出启祥宫门!除五皇子年纪尚幼,皇上恩准带往启祥宫外,其余皇子均留在承乾宫,不得擅往启祥宫去。钦此!……谢恩!”   “谢恩!”田妃叩头说,声音打战。   田妃突然受此严谴,仿佛一闷棍打在头上,脸色惨白,站不起来。两个宫女把她搀起,替她取掉凤冠,收拾了应用东西,把九岁的皇二子和七岁的皇四子留在承乾宫,自己带着皇五子,抽咽着走出宫门。明朝末年,每到春天,宫女们喜欢用青纱护发,以遮风沙。田妃临出宫时,向一个宫女要了一幅青纱首帕蒙在头上,皇二子和皇四子牵着她的衣裳哭。她挥挥手,叫两个太监将他们抱开。她熟悉历代宫廷掌故,深知不管多么受宠的妃子,一旦失宠,最轻的遭遇是打入冷宫,重则致死或终身没有再出头之日。一出承乾宫门,她不知以后是否有重回东宫的日子,忍不住以袖掩面,小声痛哭起来。   当天晚上,秉笔太监王承恩来乾清宫奏事完毕,崇祯想着王承恩一向奏事谨慎,颇为忠心,恰好左右无人,小声问道:   “你知道近来贵戚中有何动静?难道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国家困难着想么?”   王承恩躬身奏道:“奴婢每日在宫中伺候皇爷,外边事虽然偶有风闻,但恐怕不很准确。况这是朝廷大事,奴婢如何敢说?”   “没有旁人,你只管对朕直说。”   王承恩近来对这事十分关心,眼看着皇帝被孤立于上,几个大太监背着皇上弄钱肥私,没有人肯替皇上认真办事,常常暗中焦急。可是他出自已故老太监王安门下,和王德化原没有深厚关系,近两年被提拔为秉笔太监,在德化手下做事,深怕王德化对他疑忌,所以平日十分小心,不敢在崇祯面前多说一句话。现在经皇上一问,他确知左右无人,趁机跪下说:   “此事关乎皇亲贵戚,倘奴婢说错了话,请陛下不要见罪。目前各家皇亲站在皇爷一边的少,暗中站在李国瑞一边的多……”   崇祯截住问:“朕平日听说李国瑞颇为骄纵,一班皇亲们多有同他不和的,怎么如今会反过来同他一鼻孔出气?”   “这班皇亲贵戚们本来应该是与国家同休戚,可是在目前国家困难时候肯替国家输饷的人实在不多。他们害怕皇上勒令李国瑞借助只是一个开端,此例一开,家家都将随着拿出银子,所以暗中多站在李家那边。”   “呵,原来都不愿为国出钱!”崇祯很生气,又问道:“廷臣们对这事有何议论?”   “听说廷臣中比较有钱的人都担心不久会轮到缙绅输饷,不希望李国瑞这件事早日有顺利结果。那些比较清贫的人,明知皇上做得很对,可是都抱着一个明哲保身的想法,力持缄默,没有人敢在朝廷上帮皇爷说话。”   “他们既然自己没钱,将来号召缙绅输饷也轮不到他们头上,为何他们也畏首畏尾,不敢说话?”   “古人说:疏不间亲。皇上虽然将李国瑞下了狱,可是他们有不便说话之处。”   崇祯心中很愿意看见有一群臣工上疏拥护他这件事做得很对,但是这意思他没法对王承恩说出口来。他想,既然有一班臣工们担心他在这事上虎头蛇尾,所以才大家缄默,冷眼观望,他更要把李国瑞制服才行。不然,他在文武群臣眼中的威信就要大为损伤,以后诸事难办。   “你知道内臣中有谁受了李家贿赂?”他突然间。   王承恩吃了一惊。他害怕万一有人窃听,不敢说出实话,伏地奏道:   “奴婢丝毫不知。”   “难道没有听到一些儿传闻?”   “奴婢实在不曾听到。”   崇祯沉默片刻,说:“知道你不会欺朕,所以朕特意问你。既然宫中人没有受李家贿赂的,朕就放心了,下去吧。”   王承恩叩了一个头,退出了乾清宫大殿,在檐前的一个鎏金铜像旁边被一位值班的随堂太监拉住。这位随堂太监是王德化的心腹人,姓王名之心,在宫灯影下对承恩含笑低语说:   “宗兄在圣上面前的回答甚为得体。”   王承恩的心中一惊,怦怦乱跳,没有说话,对王之心拱手一笑,赶快向丹墀下走去。因为国家多故,怕夜间有紧急文书或皇上有紧急召唤,秉笔太监每夜有一人在养心殿值房中值夜,如内阁辅臣一样。今夜是王承恩轮值,所以他出了月华门就往养心殿的院子走去。在半路上遇着王德化迎面走来,前后由家下太监随侍,打着几盏宫式料丝灯笼。王承恩带着自家的小太监肃立路旁,拱手请安并说道:   “宗主爷还不回府休息?”   王德化说:“今日皇上生气,田娘娘已蒙重谴,我怕随时呼唤,所以不敢擅归私宅。再者,后天就是中宫娘娘的千秋节,有些该准备的事情都得我亲自照料。”   “国家多事,宗主爷也真够辛苦。”   “咱们彼此一样。刚才皇上可问你什么话来?”   王承恩不敢隐瞒,照实回明。王德化点点头,走近一步,小声嘱咐说:   “皇爷圣心烦躁,咱们务必处处小心谨慎。”   “是,是。”   看着掌印太监走去几丈远,王承恩才敢往养心殿的院落走去。他自十二岁进宫,如今有十六年了,深知在宫中太监之间充满了互相嫉妒、倾轧和陷害,祸福无常。在向养心殿院子走去的路上,他心中庆幸自己刚才在皇上前还算小心,不曾说出来王德化和曹化淳等人受贿的事,在下台阶时不留意踏空一脚,几乎跌跤。   崇祯在问过王承恩以后,不再疑心左右的太监们有人受贿,心中略觉轻松些儿。但是军饷的事,李国瑞的事,田妃的事,薛国观的事,河南的战事,对满洲的战与和……种种问题,依然苦恼着他。他从乾清宫的大殿中走出来,走下丹墀,在院中独自徘徊,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感到十分寂寞和愁闷。过了一阵,他屏退众宫女和太监,只带着一个小答应提着宫灯,往坤宁官走去。   为着灾荒严重,战火不止,内帑空虚,崇祯在十天前命司礼监传出谕旨:今年皇后千秋节,一应命妇入宫朝贺和进贡、上贺笺等事,统统都免。但是在降下上谕之后,皇后的母亲、嘉定伯府夫人连上两本,请求特恩准她入宫朝贺,情词恳切。崇祯因皇后难得同母亲见面,三天前忽然下旨特许丁夫人入宫,但贺寿的贡物免献。他想,既然命妇中还有皇后的母亲入宫朝贺,就不应过分俭啬。   坤宁宫有三座大门:朝东,临东一长街的叫永祥门;朝西,临西长街的叫增瑞门;进去以后,穿过天井院落,然后是朝南的正门,名叫顺贞门。崇祯过了交泰殿,到了永祥门外,不许守门的太监传呼接驾,不声不响地走了进去。他原想突然走进坤宁宫使周后吃一惊,并且看看全宫上下在如何准备后天的庆贺。但是走到了顺贞门外,他迟疑地停住脚步。去年虽然皇后的千秋节也免去命妇朝驾,但永祥、增瑞两座门外和东、西长街上都在三天前扎好了彩牌坊,头两天晚上就挂着许多华贵的灯笼,珠光宝气,满院暖红照人。今年虽然也扎有彩坊,却比往年简单得多,华灯稀疏。他的心中一酸,回身从增瑞门走了出去,默默地回到乾清宫,在堆着很多文书的御案前颓然坐下。   一个太监见皇上自己没说今晚要住在什么地方,就照着宫中规矩,捧着一个锦盒来到他的身边跪下,打开盒盖,露出来一排象牙牌子,每个牌子上刻着一个宫名。如果他想今夜宿在什么宫中,就掣出刻有那个宫名的牙牌,太监立刻拿着牙牌去传知该宫娘娘梳妆等候。可是他跪了好大一会儿,崇祯才望望他,厌烦地把头一摆。他盖好锦盒,怯怯地站起来,屏息地退了出去。整个乾清宫笼罩着沉重而不安的气氛,又开始一个漫漫的长夜。   黎明时候,崇祯照例起床很早,在乾清宫院中拜了天,回到暖阁中吃了一碗燕窝汤,便赶快乘辇上朝。这时天还没有大亮,曙色开始照射在巍峨宫殿的黄琉璃瓦上。因为田妃的事,他今天比往日更加郁郁寡欢,在心中叹息说:“万历皇祖在日,往往整年不上朝,也很少与群臣见面,天启皇哥在日,也是整年不上朝,不亲自理事,国运却不像今日困难。我辛辛苦苦经营天下,不敢稍有懈怠,偏偏不能够挽回天心,国家事一日坏似一日,看不见一点转机。朕为着筹措军饷,保此祖宗江山,不料皇亲国威反对,群臣袖手旁观,连我的爱妃也站在外人一边说话!唉,苍天!苍天!如此坐困愁城的日子要到何时为止呢?”过了片刻,他想着总督洪承畴和兵部尚书陈新甲都是能够替他做事的人,新甲正在设法对满洲议和,难得有这两个对内对外的得力大臣,心中稍觉安慰。    第301章 与皇后的冲突   “我听说你去奉先殿行礼,就在这里等你。”   周后又胆怯地问:“皇上可是有事等我?”   “田妃谪居启祥宫,你可知道?”   “我昨日黄昏前就听说了。”周后低下头去,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处分她?”   “皇上为何处分田妃,我尚不清楚。妾系六宫之主,不能作妃嫔表率,致东宫娘娘惹皇上如此生气,自然也是有罪。但愿皇上念她平日虽有点恃宠骄傲的毛病,此外尚无大过,更念她已为陛下养育了三个儿子,五皇子活泼可爱,处分不要过重才好。”   “我也是看五皇子才只五岁,所以没有从严处分。”   “到底为了何事?”   “她太恃宠了,竟敢与宫外通声气,替李国瑞说话!”   周后恍然明白田妃为此受谴,心中骇了一跳。自从李国瑞事情出来以后,她的父亲周奎也曾暗中嘱托坤宁宫的太监传话,恳求她在皇帝面前替李国瑞说话。她深知皇上多疑,置之不理,并申斥了这个太监。今听崇祯一说,便庆幸自己不曾多管闲事。低头想了一下,她壮着胆子解劝说:   “本朝祖宗家法甚严,不准后妃干预宫外之事。但田娘娘可能受她父亲一句嘱托,和一般与宫外通声气有所不同。再者,皇亲们都互有牵连,一家有事,大家关顾,也是人之常情。田宏遇恳求东宫娘娘在皇上面前说话,按理很不应该,按人情不足为奇。请皇上……”   崇祯不等皇后说完,把眼睛一瞪,严厉责备说:“胡说!你竟敢不顾祖宗家法,纵容田妃!”   皇后声音打战地说:“妾不敢。田妃今日蒙谴,也是皇上平日过分宠爱所致。田妃恃宠,我也曾以礼制裁,为此还惹过皇上生气。妾何敢纵容田妃!”   崇祯指着她说:“你,你,你说什么!”   皇后从来不敢在崇祯的面前大声说话,现在因皇帝在众太监和宫女面前这样严厉地责备她,使她感到十分委屈,忽然鼓足勇气,噙着眼泪颤声说:   “皇上,你忘了!去年元旦,因为灾荒遍地,战火连年,传免了命妇入宫,只让宫眷们来坤宁宫朝贺。那天上午,下着大雪。当田妃来朝贺时,妾因气田妃一天比一天恃宠骄傲,有时连我也不放在眼里,皇上你又不管,就打算趁此机会给田妃一点颜色看看,以正规范。听到女官传奏之后,我叫田妃在永祥门内等候,过了一阵才慢慢升入宝座,宣田妃进殿。田妃跪下叩拜以后,我既不留她在坤宁宫叙话,也不赐坐,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瞧着她退出殿去。稍过片刻,袁妃前来朝贺,我立刻宣她进殿。等她行过礼,我走下宝座,笑嘻嘻地拉住她进暖阁叙话,如同姐妹一般。田妃这次受我冷待,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随后听说我对待袁妃的情形,更加生气。到了春天,田妃把这事告诉皇上。皇上念妾与皇上是信邸患难夫妻,未曾震怒,却也责备妾做得有点过分。难道是妾纵容了她么?”   平日在宫中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反驳崇祯的话。他只允许人们在他的面前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此刻听了皇后驳他的话,说是他宠惯了田妃,不禁大怒,骂了一句“混蛋”,将周后用力一推。周后一则是冷不防,二则脚小,向后踉跄一步,坐倒地下。左右太监和宫女们立刻抢上前去,扑倒在地,环跪在崇祯脚下,小声呼喊:“皇爷息怒!皇爷息怒!”同时另外两个宫女赶快将皇后搀了起来。周后原来正在回想着她同皇帝在信王邸中是患难夫妻,所以被宫女们扶起之后,脱口而出地叫道:“信王!信王!”掩面大哭起来。宫女们怕她会说出别的话更惹皇上震怒,赶快将她扶上凤辇,向坤宁宫簇拥而去。崇祯望一望脚下仍跪着的一群太监和宫女,无处发泄怒气,向一个太监踢了一脚,恨恨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向乾清宫。   回到乾清宫坐了一阵,崇祯的气消了。他本想对皇后谈一谈必须向贵戚借助的不得已苦衷,叫皇后密谕她的父亲拿出几万银子作个倡导,不料他一阵暴怒,将皇后推倒地上,要说的话反而一句也没有说出。他后悔自己近来的脾气越来越坏,同时又因未能叫皇后密谕周奎倡导借助,觉得惘然。他忍着烦恼,批阅从各地送来的塘报和奏疏,大部分都是关于灾情、民变和催请军饷的。有左良玉的一道奏本,虽然也是请求军饷,却同时报告他正在调集兵力,深入河南,三日之内即将围困开封,以期剿灭闯贼。   崇祯不敢相信会能够一战成功,叹口气,自言自语说:“围困!围困!将谁围困?年年都说将流贼围困剿灭,都成空话。国事如此,朕倒是被层层围困在紫禁城中!”   周后回到坤宁宫,哭了很久,午膳时候,她不肯下床用膳。坤宁宫中有地位的宫人和太监分批到她寝宫外边跪下恳求,她都不理。明代从开国之初,鉴于前代外戚擅权之祸,定了一个制度:后妃都不从皇亲、勋旧和大官宦家中选出,而是从所谓家世清白的平民家庭,实即中产地主家庭,挑选端庄美丽的少女。凡是成了皇后和受宠的妃子,她们的家族便一步登天,十分荣华富贵。周后一则曾在信邸中与崇祯休戚与共,二则她入宫前知道些中等地主家庭的所谓“平民生活”,这两种因素都在她的思想和性格中留下烙印。平时她过着崇高尊严的皇后生活,这些烙印没有机会流露。今天她受到空前委屈,精神十分痛苦,这些烙印都在心灵的深处冒了出来。她一边哭泣,一边胡思乱想。有时她回想着十六岁被选入信邸,开始做信王妃的那段生活,越想越觉得皇上无情。有时想着历代皇后很多都是不幸结局,或因年老色衰被打入冷宫,或因受皇帝宠妃谗害被打入冷宫,或在失宠之后被废黜,被幽禁,被毒死,被勒令自尽。……皇宫中夫妻无情,祸福无常。   大约在未时过后不久,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刘安将皇后痛哭不肯进膳的情形启奏崇祯。崇祯越发后悔,特别是明日就是皇后的千秋节,怕这事传出宫去,惊动百官和京城士民,成为他的“盛德之累”。他命太子和诸皇子、皇女都去坤宁宫,跪在皇后的面前哭劝,又命袁妃去劝。但周后仍然不肯进膳。他在乾清宫坐立不安,既为国事没办法焦急,也为明天的千秋节焦急。后来,眼看快黄昏了,他派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太监王德化将一件貂褥,一盒糖果,送到坤宁宫。王德化跪在周后面前递上这两件东西,然后叩头说:   “娘娘!皇爷今日因为国事大不顺心,一时对娘娘动了脾气,事后追悔不已。听到娘娘未用午膳,皇上在乾清官坐立不安,食不下咽,连文书也无心省览。明日就是娘娘的千秋节,嘉定伯府的太夫人将要入宫朝贺,六宫娘娘和奴婢们都来朝贺。恳娘娘为皇上,为太夫人,也为明日的千秋节勉强进一餐吧!”   周后有很长一阵没做声,王德化也不敢起来。她望望那件捧在宫女手中的貂褥,忽然认出来是信王府中的旧物,明白皇上是借这件旧物表示他决不忘昔年的夫妻恩情,又想着明日她母亲将入宫朝贺,热泪簌簌地滚落下来,然后对王德化说:   “你回奏皇上,就说我已经遵旨进膳啦。”   “娘娘陛下万岁!”王德化叫了一声,叩头退出。   李国瑞在狱中听说田贵妃为他的事只说了一句话就谪居启祥宫,皇后不敢替他说话,十分惊骇,感到绝望,病情忽重,索性吞金自尽。锦衣卫使吴孟明同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秘密商定,只向崇祯奏称李国瑞是病重身亡,隐瞒了自尽真相,以便开脱他们看守疏忽的责任。崇祯得知李国瑞死在狱中的消息,心中很震动,赶快到奉先殿的配殿中跪在孝定太后的神主前焚香祈祷,求她鉴谅。他仍不愿这件事从此结束,想看看皇亲们有何动静。过了一天,他把曹化淳叫进宫来,问他李国瑞死后皇亲们有何谈论。曹化淳因早已受了皇亲们的贿赂和嘱托,趁机说:“据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禀报,皇亲和勋旧之家都认为皇上会停止追款,恩准李国瑞的儿子承袭爵位,发还已经查封的家产。”   崇祯将曹化淳狠狠地看了一眼,冷笑一下,说:   “去,传谕锦衣卫,将李国瑞的儿子下狱,继续严追!”   曹化淳跪下说:“启奏皇爷,奴婢听说,李国瑞的儿子名叫存善,今年只有七岁。”   “啊?才只有七岁?……混蛋,还没有成人!”   崇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叫曹化淳起去。过了片刻,他吩咐将李府的管事家人下狱,家产充公。猜到皇亲们会利用李国瑞的死来抵制借助,他下决心要硬干到底,非弄到足够的军饷誓不罢休。他又向曹化淳恨恨地问:   “前些天京中士民说皇亲们在同朕斗法,可是真的?”   曹化淳躬身说:“前几天百姓中确有此话,奴婢曾经据实奏闻。”   崇祯冷笑一声,说:“朕是天下之主,看他们有多大本领!将李家的案子了结以后,看哪一家皇亲、勋旧敢不借助!皇亲们同朕斗法?笑话!”   他摆一摆下颏使曹化淳退出去,然后从椅子上跳起来,在乾清宫中激动地走来走去。   崇祯十五年春天,明朝政权陷入全面的深刻危机。从军事上来看,崇祯一直陷于既要对付大规模农民起义,又要对付日趋强大的清朝的军事压力。到了目前阶段,河南战事胜负未决,前途变化莫测,而山东、苏北、皖北、河北南部、四川北部和陕西各地,到处有农民战争。山东西部、南部和徐州一带的农民大起义,严重威胁着明朝中央政权赖以生存的南北漕运。在山海关外,崇祯为防备清兵再次南下,催促洪承畴指挥十几万大军向松山、杏山和塔山一带进兵,谋解锦州之围,但是军心不齐,粮饷补给困难,几乎等于是孤注一掷。从财政经济来看,长江以北的半个中国,尤其是黄河流域各省,由于长期战乱,官军纪律败坏,烧杀淫掠,官府横征暴敛,加上各种天灾人祸,农业生产受到极大破坏,人民死亡流离,往往村落为墟,人烟断绝。不但黄河中下游和淮河流域各省的旱灾和蝗灾特别惨重,朝廷所依赖的江南也发生了旱灾和蝗灾,苏州府等地粮价飞涨,城市中发生了多起抢粮风潮。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的军费开支反而增加,所以财政方面确实快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军事和财政经济两方面的严重危机,加深了朝廷上的政治危机,一方面表现为崇祯皇帝因借助军饷问题同皇亲、勋旧展开的明争暗斗,另一方面因对拯救危亡的看法不同,崇须同一些朝臣发生直接交锋。   对于当时明王朝所面临的空前危机,皇亲和勋旧,一个只讲究养尊处优的阶层感受最浅,而在朝臣中却有很多人比较清楚,有些人深为国事担忧。受全面危机的压力最大的是崇祯皇帝。现在他正在为克服这一可怕的危机而拼命挣扎,不过有时他还在幻想做一个“中兴之主”,口头上也时常这么说。尽管他不敢想,更不肯说有亡国可能,但这种深藏在心中的无限忧虑和时常泛起的悲观情绪使他更变得刚愎任性,心狠手辣,决不允许任何朝臣批评和阻碍他的行事。   抄家的上谕下了以后,锦衣卫和东厂自然是雷厉风行,趁机发财。住在京城的所有皇亲、勋旧越发兔死狐悲,人人自危。大地主官僚们也担心将来轮到向他们借助,都觉得皇帝未免太任性行事。但廷臣们都害怕皇上震怒,不敢进谏,只是冷眼看这事将如何结局。皇亲们却不能等待,赶快联名上了一封奏疏,恳乞皇上开恩,念李国瑞已死狱中,停止抄家,使其子存善袭爵,以慰孝定太后在天之灵。崇祯一向迷信鬼神,想到孝定太后,心中不免犹豫,打算借着十几家皇亲联名上疏求情的机会赶快转向,暂停抄家。但过了半天,他想不出另外的措饷办法,各地军事形势又逼得他坐立不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寸步不让,非将这第一炮打响不可。他在奏疏上用朱笔批“留中”二字,扔向一旁,心中叹息说:“唉,你们这班皇亲国戚、勋旧世家,真是糊涂!你们的富贵自何而来?倘若朕的江山不保,你们不是也跟着家破人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又暗恨薛国观,倘若不是他当时赞同向李国瑞头上开刀,另外想一个筹饷办法,何至于今日进退两难!    第302章 事事不顺的崇祯   又过三天,他正在乾清宫中发闷,秉笔太监王承恩送来了一叠文书。他先看了几封奏疏,都是抨击现今国家的各种政策的。也有攻击洪承畴和左良玉的催饷,认为他们督师辽东,河南剿贼很难成功。其中有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的一封奏疏,措词特别激烈。他抨击国家加征练饷,陈新甲做兵部尚书暗中同满洲议和。崇祯看了前几封奏疏已经很生气,看了黄道周的奏疏更加愤怒,在心中恨恨地说:   “这个黄道周,才回京不久,竟敢上疏胡言,阻挠大计,博取清直敢言之名,殊为可恶!”   他没有批语,也没有心情再看别的奏疏,站起来来回走动,脚步特别沉重。忽然,他忍不住叹口气,说出一句话:   “朕的为国苦心,黄道周这班人何曾知道!”   黄道周和崇祯一样,一心要维护摇摇欲倒的明朝江山,但是他坚决反对崇祯的几项重大措施,尤其反对各种加饷,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小地主阶级的利益,但中心目的是害怕朝廷为此而失尽人心,将广大没有造反的百姓逼迫到造反的路上。崇祯为同意加征练饷的事,在去年已引起朝议哗然,但这是出于形势所迫,好比明知是一杯鸩酒,也只好饮鸩止渴。崇祯在心里说:“你们这班朝臣,只会放空炮,没有一个人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关于同清朝秘密议和的事,崇祯最忌讳有人说出,而偏偏黄道周在疏中公然抨击。崇祯一直认为:满洲人原是大明臣民,只是到了万历中叶以后,因边臣“抚驭”失策,才有努尔哈赤之叛,逐渐酿成近二十年来之祸。如今同满洲暗中议和实是万不得已。宋与金的历史,对崇祯说来,殷鉴不远,而他绝不愿在臣民心目和后代史书中被看成是懦弱无能的君主。自从前年由陈新甲主持,开始暗中同清方议和,他就不许用“议和”一词,只许用“议抚”一词。   黄道周在疏中直然不讳地批评陈新甲同满洲议和,深深地刺伤了他这个自认为“天下共主”和“千古英主”的自尊心,何况他迫切希望赶快能够同满洲休兵罢战,暂时摆脱两面用兵的困境,以便专力围剿农民起义军。这是他的至关重要的救急方略,不料黄道周竟然如此不达事理,不明白他的苦心!他看得很清楚,满朝大臣没一个能想出实际办法,替他解决目前的危机。他不许目前在河南的剿匪即将胜利在望的关键时刻,被人为扰乱。他回到御案前重新坐下,又向黄道周的奏疏望了一眼,偏偏看到了抨击自己加征练饷的的几句话,不禁从鼻孔冷笑一声,心中说:“不用加征练饷,军饷从何处而来?这些文臣只会空口评论,如若派黄道周去辽东督师,去河南和贼子范青作战,他能胜任么?”   他又从御案上拿起来一封奏疏,是礼部主事吴昌时讦奏薛国观纳贿的事。吴昌时原是行人司的一个行人,这行人是正九品的低级闲官儿,没有什么大的出息。朝廷遇到颁行诏敕,册封宗藩,慰问,祭祀,出使藩夷等事,派行人前往或参加。去年,吴昌时趁着京官考选的机会,托人向薛国观说情,要求帮助他升转为吏科给事中。薛国观收下他的礼物,口头答应帮忙,但心中很轻视他这个人。考选结果,吴昌时升转为礼部主事,大失所望。吏部是一个热衙门,全国官员的除授、调任、升迁、降职和罢免,都归吏部职掌。吏科结事中虽然按品级只是从七品,却在朝廷上较被重视,是所谓“言官”和侍从之臣,不但对吏部的工作有权监督,且对朝政有较多的发言机会,纳贿、敲诈、勒索的机会较多,前程也宽。礼部主事虽然是正六品,但礼部是个冷衙门,而主事是“部曹”,即事务官,所以反不如从七品的给事中受人重视。吴昌时没得到他所理想的职位,认为是薛国观出卖了他,怀恨在心,伺机发泄。近来他风闻皇上因李国瑞的事对薛国观心怀不满,并且皇戚们同几个大太监暗中合谋,要将薛国观逐出朝廷,他认为时机到来,上疏揭发薛国观的一件纳贿的事,尽量夸大,进行报复。崇祯正想借一个公开题目将薛国观逐出内阁,看了这封弹章,不待审查清楚,也不待薛国观自己奏辩,便决定从严处分。他立刻提起朱笔,写了一道手谕:   “薛国观身任首辅,贪读营私,成何话说!着五府、九卿、科、道宫即这议处奏闻!”   崇祯命一个太监立刻将手谕送出宫去,又继续批阅文书。有十来封奏疏都是畿辅、山东、陕西、湖广和江南各省地方官吁请减免钱粮和陈报灾情的奏疏,其中有一本是畿辅和山东士民一千多人来到京城上书的,痛陈这两省地方连年灾荒,加上清兵焚掠和官军供应浩繁的情况。他们说:“百姓生计,已濒绝境;倘不速降皇恩,蠲免新旧征赋,杜绝苛派,拨款赈济,则弱者辗转死于道路,而强者势将群起而走险,大乱将愈不堪收拾矣。”崇祯看完了这个奏本,才知道畿辅和山东士民有千余人来到京城上书,一时不知道应如何处理。恰巧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来乾清宫奏事,崇祯就向他问道:   “曹伴伴,畿辅和山东有千余士民伏阙上书,你可知道?”   曹化淳躬身回奏:“奴婢知道。这一千多士民在三天前已经陆续来京,第一次向通政司衙门递本,因有的奏本不合格式,有的有违碍字句,通政司没有收下。他们重新联名写了一本,今日才送到御前。”   “都是真的良民么?”   “东厂和锦衣卫侦事番子随时侦察,尚未见这些百姓们有何轨外言行。他们白天有人在街上乞食,夜间就在前门外露宿街头。五城御史与五城兵马司随时派人盘查,亦未闻有不法之事。”   崇祯向站在身边伺候的秉笔太监王承恩问:“朕不是在几个月前就降旨恩免山东和畿辅的钱粮了么?”   秉笔太监回奏:“皇爷确实免过两省受灾州、县钱粮,不过他们的本上说‘黄纸虽免,白纸犹催’。看起来小民未蒙实惠。”   崇祯不再问下去,挥手使曹化淳和王承恩退出。他知道百姓们所奏的情形都是真的,然而他想:“目前军饷无着,如何能豁免征派?国库如洗,如何有钱赈济?”他提起朱笔,迟疑一阵,在这个本上批道:   “览百姓们所奏,朕心甚悯。着户、兵衙门知道,究应如何豁免,如何赈济,妥议奏闻。百姓每毋庸在京逗留,以免滋事,致于法纪。钦此!”   他下的这一道御批只是想把老百姓敷衍出京,以免“滋事”。他深感样样事都不顺心,无数的困难包围着他,不觉叹口长气。为图得心中片刻安静;他竭力不再想各省灾荒惨重的问题,略微迟疑一下,另外拿起一封洪承畴从山海关上的奏本。每次洪承畴的奏疏来到,不是要饷,就是要兵,使他既不愿看,又不能不看。现在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看完引黄,知道是专为请求解除吃烟的禁令,并没有提兵、饷的事,才放心地打开奏疏去看。原来在半年以前,他认为“烟”和“燕”读音相同,“吃烟”二字听起来就是“吃燕”,对他在京师坐江山很不吉利,便一时心血来潮,下令禁止吃烟,凡再吃烟和种植烟草的杀头。但烟草从吕宋传进中国闽、广沿海一带已经有八十年以上历史,由戚继光的部队将这种嗜好带到长城内外,也有七十年的历史,所以他的上谕不但行不通,反而引起驻扎在辽东的将士不满。现在洪承畴上疏说“辽东戍卒,嗜此若命”,请求他解除禁烟之令,仍许北直和山东民间种植,并许商人自浙、闽贩运。崇祯将这封奏疏放下,心中叹道:   “吃烟,吃烟!难道真有人来吃燕京?唉,禁又禁不住,不禁又很不吉利!”   第二天上朝,崇祯即颁布了对首辅薛国观的惩处,削职为民,返回原籍。   崇祯常常疑心臣下结党,派东厂锦衣卫暗中监视臣子的一举一动,几天之后,他向吴孟明问:“薛国观离京了么?”   吴孟明回奏说:“薛国观今天早晨离京,回他的韩城原籍,携带行李很多。他系因贪贿罪削职回籍,所以朝中同僚无人敢去送行,只有内阁中书王陛彦前去他的住宅,在后门口被守候的锦衣旗校抓到,下到镇抚司狱中。”   崇祯说:“要将这个王陛彦严刑拷问,叫他供出薛国观的纳贿实情。凡平日与薛国观来往较多的朝臣,都须暗中侦明他们是不是也通贿了。近两三天中,京师臣民中有何议论?”   吴孟明知道,皇亲们听说薛国观削职回籍,暗暗称快。士民中有各种议论,有的批评朝廷无道,摧残大臣,还有的批评皇帝刚愎任性,不讲道理,今后国事更不可为。东厂和锦衣卫在这两天内已经抓了十几个妄议朝政的士民,将有的人打得半死,有的人罚了款,有的人下到狱中。但是所有百姓们议论朝政的话和抓人的事,吴孟明都不敢向崇祯奏明,反而胡诌说京城百姓都称颂皇上英明,对国事有通盘考虑。李国瑞和薛国观都是咎由自取。崇祯听了吴孟明的胡诌,心中略觉轻松,叫吴孟明退出。   但他怕受吴孟明的欺瞒,等曹化淳进宫时又向化淳询问京城百姓的议论。曹、吴二人原是商量好的,所以曹的回奏几乎同吴的话完全一致。崇祯很喜欢曹化淳的忠诚,心里说:“内臣毕竟是家奴,比外臣可靠!”他重新考虑着军饷问题,绕着乾清宫的柱子不停走动,自言自语地说:   “军饷,还得用借助办法。李国瑞的家产已经抄没了,下一次叫哪一家皇亲开头呢?”   为了不使围剿范青“功败垂成”。他命令距离开封最近的归德府火速筹集粮草,供给左良玉大军。但他也知道如今不管他的圣旨如何严厉,在行间都不能切实遵办。所以他急迫的想要在京城筹措一批粮饷,以用来激励河南官军的士气。   崇祯认为,经过他对李国瑞家的严厉处分,如今再提借助,皇亲们决不敢再事顽抗。但他没有将重新向皇亲们借助的主意找任何大臣密商,而只在无意中对一两个亲信大太监露了口风。   崇祯的这个机密打算,很快地传到了贵戚中间,引起来很大惊慌。皇后也知道了。她不是从崇祯身边的亲信太监口中知道的,而是因为派坤宁宫的刘太监去嘉定伯府赏赐东西,嘉定伯周奎悄悄地向刘太监询问是否知道此事,刘太监回到坤宁宫后,就将这个消息以及贵戚人人自危情形,暗向皇后奏明。周后又命刘太监向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暗中打听,果然不差,使她不能不格外地忧虑起来。   近些日子,她本来就在为田妃的事情忧虑。为田妃忧虑,也有一半是为她自己的命运忧虑。自从田妃谪居启祥宫后,她看出来皇上越发每日郁郁寡欢。在一个月前,他在所谓“万几之暇”,也常来坤宁宫玩玩,或者晚上留住在坤宁宫中,以排遣他的愁闷情怀。可是近来他总是独自闷在乾清宫中,除上朝和召见大臣外就埋头省阅文书,有时在宫中独自走来走去。坤宁宫他虽然还来,但是比往日稀少了。至于别的宫院,他更少去,也不宣召哪个妃嫔到乾清宫的养德斋去。为着撑持这一座破烂江山,周后担心崇祯会闷出病来。更使她担心的是皇上可能下诏选妃。这事情在宫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乾清宫的宫女们也看出来皇上已有此意。    第303章 赏花散心   周后决不希望再有一个像田妃那样的美人入宫。田妃虽然很美,但是田妃原是她同皇帝在崇祯元年一起从众多入宫被选的姑娘中选出来的,所以田妃始终对她怀着感恩的心情,尽管有时恃宠骄傲,却不敢过于放肆。再者,她比田妃只年长一岁,这也是田妃不能够专宠的重要原因。她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倘若皇上再选一个像田妃那样美丽而聪明的妃子进宫,年纪只有十七八岁,就可能独占了皇上的心。这样的前途使她想着可怕。   她十分明白,从来皇帝的宠爱是最不可靠的。就拿田妃说,那一天上午皇上还去承乾宫散心,告诉田妃说她永远不会失宠,可是下午就将她贬居冷宫。周后还听到乾清宫的宫女们传说,当时皇上十分震怒,曾有意将田娘娘“赐死”,至少削去她的贵妃称号,后来想到她所生的几个皇子和皇女,才转了念头,从轻处分。田妃的遭遇,难道不会落到她正宫娘娘的身上么?自古以来,皇后被废黜,被杀害,或只顶一个皇后的空名义而过着幽居生活的并不少啊!   当周后正在忧心忡忡的日子,崇祯即将再次向贵戚借助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耳中,就使三股忧虑缠绕到一起了。她心中盘算,再一次借助,皇上一定会命她的父亲在贵戚中做个倡导。她听说,上次借助从武清侯府开始,贵戚和勋旧就有闲言,说皇上放过有钱的至亲,却从远亲头上开刀,未免不公。她知道她父亲是一个十分吝啬的人,在借助的事上决不会做一个慷慨的出血筒子。倘若惹皇上震怒,很可能迁怒于她。倘若她的父亲受到严厉处分,更会牵连到她作为皇后的处境。一旦她的处境不利,皇上又选了稚年美慧的宠妃,不但她自己的命运更可怕,连她的儿子的太子地位也会摇动。田妃有时虽然使她不高兴,但毕竟不是赵飞燕一流女子。倘若宫中进来一个像赵飞燕那样的人,她同田妃就会落得像许皇后和班捷妤的可怜下场。这么想着,她开始同情并且喜欢起田妃来了。   想了两天,周后决定一面暗中嘱咐她的父亲千万不要惹皇上生气,另一方面,她必须赶快解救田妃,使皇上和田妃和好如初。她早就明白,皇上很想念田妃,只是因为没有人从中替田妃求情,所以皇上不肯将田妃召回,才生出重新下诏选妃的念头。倘若这时候由她出面转圜,不惟皇上会对她高兴,也将使田妃永远对她感恩。   第二天上午,崇祯实在烦闷得要死,来到坤宁宫中。周后陪着他站在院子里看宫人们采茉莉,心中打算着要帮助田妃的事。正在这时,忽然从天空落下来一阵悦耳的银铃声,引得她和崇祯都仰头观看。天上湛蓝如海,没有纤云,但见一群鸽子,大部分洁白如雪,夹杂着少数灰色的、杂色的,在宫殿的上边盘旋,愈飞愈高,向西苑的方向飞去,最后连几点淡淡的影子也融进太空,只有隐约的银铃声还没有完全消失。他们都知道这一群白鸽是袁妃放的。她在翊坤宫为着排遣寂寞,养了一群鸽子,修了一座放鸽台,每当风日清和的早晨,亲自站在台上放鸽。周后看过鸽群飞往西苑以后,对崇祯含笑说:   “皇上,你刚才说你在乾清宫闷得心慌,想去一个什么地方散散心又觉得无处可去。袁妃那里,陛下一个月难得去一次,别的宫中陛下更不肯去,难道这三宫六院就没有一个可以解闷的地方?”   崇祯摇摇头,苦笑一下,叹口长气。他几乎想说出来河南最近战况不利和军饷困难的情况,但是话到口边就咽下去了。他是决不许后妃们过问国事的,也不许她们打听。周后不敢直接提起田妃,先从袁妃引头,说:   “我记得皇上去年夏天有一晚在翊坤宫看见袁妃在月下穿一件天水碧蝉翼纱宫衫,觉得很美,第二天皇上还对我赞不绝口。你今天既然很闷,懒得省阅文书,何不到翊坤宫玩玩,让袁妃再穿了那一件天水碧宫衫让皇上瞧瞧?”   “唉,到翊坤官也不能使我解闷。”   “袁妃和田贵妃同时入宫,是我同皇上亲自挑选的。论容貌,袁妃虽不是国色,可也是不易多得。只是她性情过于敦厚一些,不善于先意承旨,所以皇上有时觉得她不十分有趣。其实,这恐怕正是她的长处。   周后打量了一下崇祯的神色,又笑着说:“哟,我又想起来一个人儿,她一定能够替皇上解闷。派都人去把她召来好么?”   “你说的是谁?”   皇后赔笑说:“此人虽然平时有恃宠骄傲的毛病,且不该为李家事说了错话,但罚在冷宫省愆已经有两个多月,深自悔罪。在众多妃嫔中只有她多才多艺,琴、棋、书、画都会,又能先意承旨。我将她召来当面向陛下谢罪好么?”   崇祯的心中很想看见田妃,但是他知道田妃为替李家说一句话蒙谴的事早已传了出去,不如让她在启祥宫多住些日子,好使李家和那些皇亲们不敢抱任何妄想。沉吟片刻,他慢慢地回答说:“我今天事多,等几天吧。”   崇祯刚说完这句话,王德化来到坤宁宫,向他启奏巩驸马和几位皇亲入宫求见,在文华殿前候旨。   崇祯问:“有哪些皇亲同来?”   “有新乐侯刘文炳,老皇亲张国纪,老驸马冉兴让。”   “他们来是为李国瑞的儿子求情么?”   “大概是的。”   “去,向他们传旨:倘若是为李存善的事,不要见我!”   王德化走后,崇祯想到了田妃所生的五皇子慈焕。他非常喜爱这个五岁的孩子,常常在烦闷的时候命宫女到启祥宫传旨,叫奶母和宫女们将慈焕送到乾清宫来玩耍一阵。近七八天因为五皇子患病,他没有再看见,心中确实想念,每天总要命太监或宫女到启祥宫询问病情。昨天得知慈焕的烧已减退,仍由太医们每日两次入宫,悉心医治。他现在向皇后问道:“今日慈焕的病可又轻了一些?”   周皇后回答:“今早田妃命都人前来启奏,说慈焕昨晚服药之后,虽然渐好,尚未完全退烧。”   崇帧生气地说:“这太医院的人们真是该死,竟然不能将这孩子的病早日治好!”   皇后笑着说:“皇上也听说京城有‘三可笑’的谚语:‘光禄寺的茶汤,武库司的刀枪,太医院的药方。’这几天,都是太医院使亲率四名御医给慈焕诊病,斟酌脉方,非不尽心,可惜他们这些官儿们的本领反不如民间郎中。限于皇家的祖宗规矩,民间郎中自来不能召进宫来。”   崇祯经皇后提起那三句京城谚语,也略微笑了笑,随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周后为着替崇祯解闷,命宫女们将范选侍和薛选侍召进坤宁宫,为皇上弹琵琶。她们学琵琶都是田妃教的,被认为是田妃的“入室弟子”。崇帧不听则已,听她们弹过一曲《汉宫秋月》后反触起许多心事,不胜怅惘。   周后趁机小声问道:“皇上,你要是觉得她们弹得不好,我叫都人去将田娘娘召来为皇上弹一曲解闷如何?”   崇祯摇摇头,没有做声,脸上也没有一丝默然同意的表情。周后命两位选侍去便殿吃茶,又挥退左右的宫女和太监,向崇祯说:“皇上,你一身系天下安危,如此终日寡欢,万一有损圣体,这个艰难局面如何支撑?”   崇祯不语,只轻轻叹口长气。   周后想了想,觉得机不可失,又说:“听说永和门百花盛开,比往年更好。我吩咐奴婢们布置一下,后天同袁妃陪侍皇上去赏花如何?”   崇祯不好辜负周后的好意,点头同意。   两天以后,周后用过早膳,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换好衣服。明代历朝宫眷的暑衣遵照“祖制”,从来没有用纯素的,素葛也只有皇帝用,其余的人,包括皇后在内,都不敢用。两年前周后偶然用白纱做了一件长衫,不加任何彩饰,穿了以后请崇祯看。崇祯不但没有责备,反而十分喜欢,笑着说:“真像是白衣大士!”从此,不但周后喜欢在夏天穿纯素的纱衫和裙子,而且所有的宫眷们都仿效起来,把将近三百年的宫中夏衣的祖宗制度稍稍的改变。   夜间微雨已晴,宫柳鹅黄嫩绿。皇后穿着纯素衫裙,不戴凤冠,只用茉莉花扎成一个花球,插在云鬟上;襟上也带了一个小花球,用珍珠围绕一圈。宫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擎着作简单仪仗用的羽扇、团扇和黄罗伞,捧着食盒,簇拥着皇后的凤辇来到乾清宫。袁妃已经在日精门外恭候。走进乾清宫同崇祯见了面,一同乘辇往永和门。在永和门下辇之后,崇祯走在前边,后边跟着周后、袁妃,一大群太监和宫女,缓步踱入花园。这儿不但有很多奇花异草,争芬斗妍,还有许多盆金鱼,都是些难得的名品。在花园的一角有一个茶豆架,下边放着一张藤桌,四把藤椅。藤桌上放着一把时壶和四个宜兴瓷杯。按照封建贵族和士大夫的趣味说,这布置也算得古朴风雅,颇得幽野之趣。一道疏篱将茶豆架同花园隔开,柴门半掩。柴门上绕着缠松。竹篱上爬着牵牛。那些门、竹篱和茶豆架,都是周后依照自己幼年时候在老家宜兴一带所得的印象,吩咐永和宫的养花太监们在春天用心布置的。今天按周后的预先吩咐,在小花园一角的古松下,太湖石边,放了一张檀木琴桌上边摆着一张古琴,一个宣铜香炉,另外放一个青花瓷绣墩。   崇祯在宫中生活,到处是繁褥的礼节,单调而庄严的黄瓦红墙,案上又是看不完的各种不愉快的文书,忽然来到这样别致的一个地方,连说“新鲜,新鲜”。周后趁着他有些高兴,含笑说:“皇上,难得今日赏花,可惜三宫中独少东宫田妃。她在启祥宫省愆多日,颇知悔过,也很思念陛下。我叫都人去把她召来,一同赏花如何?”   崇祯不说不行,也不说行。周后同袁妃交换了一个微笑的眼色,立刻派宫女用袁妃的辇去接田妃。   田妃很快地乘辇来了。衣裙素净,没有特别打扮,仅仅在鬓边插了一朵粉红玫瑰。她向皇帝和皇后行了礼,同袁妃互相福了福,拉着袁妃的手立在皇后背后。崇祯望望她,登时为她的美丽心中一动,但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冷淡神情,只是不自觉地从嘴角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田妃回避开他的眼光,低下头去,努力不让眼泪滚出。周后满心想使崇祯的心中愉快,说:“田贵妃,今日难得皇上来永和门赏花消遣,你给皇上弹奏一曲何如?”   田妃躬身回答:“谨遵懿旨。”随即她对随侍的一个宫女吩咐:“快去启祥宫将我的琵琶取来。”   周后说:“不用取琵琶。坤宁宫有旧藏古琴一张,原是北宋内廷珍物,上有宋徽宗御笔题字。我已命都人摆在那株松树下边,你去试弹一曲。这张古琴留在我那里也没有用,就赐给你吧。”   “谢皇后陛下赏赐!”田妃跪下哽咽说,趁机会滚出来两串热泪。   田妃走到太湖石边坐下,定了弦,略微凝神静坐片刻,使自己心清气平,杂念消退,然后开始弹了起来。她对于七弦琴的造诣虽不如对琵琶那样精深,但在六宫妃嫔和宫女中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及得上她。她为着使崇祯高兴,先弹了一曲《烂柯游》。这支琴曲是崇祯在前几年自己谱写的,听起来枯燥、沉闷、单调、呆板,令人昏昏欲睡,但是等田妃弹毕,所有随侍左右的太监和宫女都向崇祯跪下齐呼:“万岁!万岁!”    第304章 针对五皇子的阴谋   稍停一下,田妃重调丝弦,接着弹了一曲《昭君怨》。人们听着听着,屏息无声,只偶尔交换一下眼色。从皇帝、皇后下至宫女,没有人动一动,茶豆叶也似乎停止了摆动,只有田妃面前的宣铜香炉中袅袅地升着一缕青烟。弹毕这支古曲以后,田妃站起来,向崇祯和周后躬身说:“臣妾琴艺,本来甚浅,自省愆以来,久未练习,指法生疏,更难得心应手。勉强恭奏一曲,定然难称圣心,乞皇上与皇后两陛下恕罪。”   周后向崇祯笑着问:“皇上,你觉得她弹的如何?”   “还好,还好。”崇祯点头说,心中混合着高兴与怅惘情绪。   周后明白田妃故意弹这一支古宫怨曲来感动皇上,她担心皇上会因此心中不快,赶快转向田妃说:   “我记得皇上平日喜欢听你弹《平沙落雁》,你何不弹一曲请皇上听听?”   田妃跪下说:“皇后陛下懿旨,臣妾岂敢不遵。只是因为五皇子的病,臣妾今日心绪不宁,实在不适宜弹《平沙落雁》这样琴曲。万一弹得不好,乞两位陛下鉴谅。”   崇祯忙问:“慈焕的病还不见轻么?”   田妃哽咽说:“这孩子的病忽轻忽重,服药总不见效。这几天,臣妾天天都在为他斋戒祷告。”   崇祯决定立刻去看五皇子的病,便不再看花听琴,带着皇后、袁妃同田妃往启祥宫去。   五皇子慈焕刚刚退了高烧,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崇祯和周后都用手摸了摸病儿的前额,又向乳母和宫女们问了些话。他在启祥宫坐了一阵,十分愁闷,命太监传谕在南宫建醮的一百多名僧道和在大高玄殿的女道士们都替五皇子诵经攘灾。   这天晚上,崇祯又来到启祥宫一趟。看见五皇子病情好转,只有微烧,开始吃了一点白糖稀粥,并能在奶母怀中用微弱的声音向他叫一声“父皇”,他的心中略觉宽慰,立刻命太监到太医院去,对太医院使和参加治疗的四位御医分别赏赐了很多东西。他本来想留在启祥宫中,但因为田妃正在斋戒,他只好仍回乾清宫去。   田妃在五皇子住的屋子里坐到二更时候,看着他的病情确实大轻,睡得安静,才回寝宫休息。又过了许久,玄武门正打三更。启祥宫中,除几个值夜的宫女和太监之外,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十分寂静。明朝宫中的规矩极严。宫眷有病,太医不能进入宫中向病人“望,闻,问,切”,只能在宫院的二门外听太监传说病情,然后处方。五皇子是男孩,可以由大医们直接切脉诊病。为着太医们不能进人启祥宫的二门,田妃从他患病开始就将他安置在二门外的西庑中,叫保姆和四个贴身服侍的宫女陪着他住在里边。其余服侍五皇子的宫女们都住在内院。东庑作为每日太医们商议处方和休息的地方,并在东庑中间的墙上悬挂着一张从太医院取来的画轴,上画着一位药王,腰挂药囊,坐在老虎背上,手执银针,斜望空中,而一条求医的巨龙从云端飞来,后半身隐藏在云朵里边。每日由保姆和宫女们向神像虔诚烧香。太监们多数留在承乾宫,少数白天来到启祥宫侍候,晚上仍回承乾宫去。如今半夜子时,在这二门外的院落中,只有保姆和两个在病儿床边守夜的宫女未睡。保姆命一个宫女蹑脚蹑手地走到院中,听听田妃所住的内院中没有一点声音,全宫中的宫女都睡得十分踏实。于是保姆变得神色紧张,使了一个眼色,同两个脸色灰白、心头乱跳的宫女向暗淡的灯影中消失了。   院中月光皎洁,黑黢黢的树影在窗上摇晃。屋中,黑影中有衣服的摩挲声,紧张的悄语声。一丝北风吹过,窗外树叶发出飒飒微响,使悄语声和衣服的摩挲声登时惊得停止。屋中出奇的寂静,静得疹人。过了片刻,她们重新出现在慈焕的床边,但已经不是保姆和宫女,而变成了一位身穿袈裟模样的女菩萨和两个打扮奇怪的仙女。她们将慈焕摇醒,使他完全清醒地睁开眼睛。   在一盏明角宫灯的淡黄色的光亮下,病儿看清楚这三个陌生可怕的面孔和奇异的装束,大为惊恐,正要大哭,一个仙女怒目威吓说:“不许哭!你哭一声我就咬你一口!”   病儿不敢哭了,只用恐怖的眼睛望着她们。装扮菩萨的保姆注视着病儿的眼睛,用严厉的口气说:“我是九莲菩萨。我是九莲菩萨。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们个个死去,个个死去。”她说得很慢,很重,希望每个字都深印在小孩的心上。   说过三遍之后,她问:“你记住了么?”这声音是那么冷酷骇人,使病儿不觉打哆嗦,用哭声回答:“记……记住了。”   旁边一个宫女严厉地问:“你记了什么?学一遍试试!”病儿战抖地学了一遍。   另一个宫女威吓说:“记清!九莲菩萨要叫你死,也叫个个皇子都死!”病儿再也忍耐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一个宫女将他身上的红罗被子一拉,蒙住了他的头。病儿不敢探出头来,在被中怕得要死,大声哭叫。   过了一阵,蒙在他头上的被子拉开了。他重新看见床边站着最疼爱他的奶母和两个最会服侍他的都人。他哭着说:“怕呀!怕呀!”浑身出汗,却又不住哆嗦。保姆将他抱起来,搂在怀中,问他看见了什么。病儿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看见了九莲菩萨,并将九莲菩萨的话反反复复地述说出来。保姆和两个值班的宫女都装做十分害怕,一再叫病儿说清楚。病儿看见他的奶母和宫女们也都害怕,越发恐怖,又连着重复几次。保姆赶快将另外几个年长的宫女都叫起来,大家都认为五皇子确实看见了孝定太后显灵,围着他没有主意。   田妃被哭声惊醒,命一个宫女跑来询问。保姆慌忙跟着这个宫女进人田妃寝宫,奏明情况。田妃大惊,随着保姆和宫女奔了出来。   不管田妃和保姆如何哄,如何向神灵祈祷许愿,病儿一直不停地哭,不断地重复着九莲菩萨的话,但愈来声音愈嘶哑,逐渐地变得衰弱,模糊,并且开始打战地手脚悸动,随后又开始浑身抽搐。大家慌忙将解救小儿惊风的丸药给他灌下去,也不见效。折腾到天色黎明,病儿的情况愈不济事了。田妃坐在椅子上绝望地痛哭起来,趁着皇上上朝之前,命一个宫女往乾清宫向崇祯奏明。   崇祯刚在乾清宫院中拜过天,吃了一碗燕窝汤,准备上朝,一眼扫到御案上放的一个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昨夜替他拟好的上谕稿子,内容叫在京的各家皇亲、勋旧为国借助。他因为还要在上边改动几个字,口气要严厉一点,以防皇亲们妄图顽抗,所以他暂时不叫文书房的太监拿去誊缮。他心中想道:“我看再不会有哪家皇亲敢违抗朕的严旨!”   当他步下丹墀,正要上辇时候,忽见启祥宫的一个宫女惊慌跑来,跪在他的面前说五皇子的病情十分严重,已经转成惊风。崇祯大惊失色,问道:“你说什么?昨晚不是已经大好了么?为什么突然转成惊风?”   跪在地上的宫女回答说:“五皇子殿下昨晚确实大好了,不料三更以后,突然大变。起初惊恐不安,乱说胡话,见神见鬼,随即发起烧来。如今已经转成惊风,十分不好。”   崇祯骂道:“混蛋!五岁的小孩,知道什么见神见鬼!”   他来不及叫太监备辇,起身就走。一群太监和宫女跟在背后。有一个太监赶快走到前边,向启祥宫跑去。出月华门向北走了一箭多远,崇祯才回头来对一个太监吩咐:“快去午门传谕,今日早朝免了。”   田妃跪在启祥宫的二门外边接驾。因为前半夜睡的迟,又从半夜到现在她受着惊恐、绝望和痛苦的折磨,脸色憔悴苍白,眼皮红肿,头发蓬乱。崇祯没有同她说话,一直往五皇子住的地方走去。   五皇子躺在床上,正在抽风,神智昏迷,不会说话。因为皇上进来,保姆和几个宫女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崇祯俯下身子看一看奄奄一息的病儿,又望望哭得像泪人儿一样的保姆,询问病情为什么竟变得如此突然。保姆和宫女们都俯地不敢回话。   田妃在一旁躬身哽咽说:“陛下!太医们昨日黄昏曾说,再有一两剂药,慈焕就可痊愈。为何三更后突然变化,臣妾也很奇怪。臣妾到二更时候,见慈焕病情确实大轻,睡得安静,才回寝宫休息。刚刚睡熟,忽被哭声惊醒,随即听都人们说慈焕半夜醒来,十分惊惧不安,如何说些怪话。臣妾赶快跑来,将慈焕抱在怀中,感到他头上身上发烧火烫,四肢发凉,神情十分异常,不断说些怪话。臣妾害怕他转成惊风,赶快命保姆将婴儿镇惊安神回春丹调了一匙,灌了下去,又用针扎他的人中。谁知到四更天气,看着看着转成了惊风……”   “为什么不早一点奏朕知道?”   “臣妾素知皇上每夜为国事操心,睡眠很晚,所以不敢惊驾,希望等到天明……”   崇祯不等田妃说完,立刻命一个太监去传太医院使和医官们火速进宫,然后又责问田妃:   “你难道就看不出来慈焕为什么突然变化?真是糊涂!”   田妃赶快跪下,战栗地硬咽说:“臣妾死罪!依臣妾看来,这孩子久病虚弱,半夜里突然看见了鬼神,受惊不过,所以病情忽变,四肢发冷,口说怪话。”   “他说的什么怪话?”   “臣妾不敢奏闻。”   “快说出来!”   “他连说:‘我是九莲菩萨,我是九莲菩萨。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们个个死去。’”田妃说完,伏地痛哭。   崇祯的脸色如土,又恐怖又悲伤地问:“你可听清了这几句话?”   田妃哭着说:“孩子说话不清,断断续续。臣妾听了几遍,听出来就是重复这两句话。”   崇祯转向跪在地上的保姆和几个宫女们:“你们都听见了么?”   保姆和宫女们以头触地,战栗地回答说“是”。崇祯明白这是为着李国瑞的事,孝定太后“显灵”,不禁捶胸顿足,哭着说:“我对不起九莲菩萨,对不起孝定太后!”他猛转身向外走去。当他出了启祥宫门时,又命一个太监去催促太医们火速入宫,并说:“你传我口谕:倘若救不活五皇子,朕决不宽恕他们!”   他回到乾清宫,抓起秉笔太监昨夜替他拟的那个上谕稿子撕毁,另外在御案上摊了一张高约一尺、长约二尺、墨印龙边黄纸,提起朱笔,默思片刻,写了一张忏悔逼迫贵戚捐助,以至于打扰九莲菩萨在天之灵的罪己诏。   他将亲手写成的上谕重看一遍,命太监送往尚宝司,在上边正中间盖一颗“皇帝之宝”,立刻发出。太监捧着他的手诏离开乾清宫后,崇祯掩面痛哭。他不仅仅是为爱子的恐将夭折而哭,更重要的是他被迫在皇亲们的顽抗下败阵,还得对孝定太后的神灵低头认错,而借助的事情化为泡影。   哭了一阵,崇祯乘辇去奉先殿祈祷,又哭了一次。他特别在孝定太后的神主前跪着祈祷和哭了很久。离开奉先殿以后,他匆匆乘辇往启祥宫,但是刚过螽斯门,就听见从启祥宫传出来一阵哭声。他知道五皇子已经死了,悲叹一声,立刻回辇往乾清宫去。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崇祯在文华殿先召见了户部尚书李待问,询问借用京城民间房租一年的事,进行情况如何。关于这事,京城中早已议论纷纷,民怨沸腾。从崇祯八年开始,就在全国大城市征收间架税,虽然别的城市没有行通,京城有房产的一般平民却每年都得按房屋的多寡和大小出钱。如今要强借房租一年,所以百姓们都把“崇祯”读做“重征”。那些靠房租生活的小户人家更是心中暗恨。但是李待问不敢将实情奏明,只说还算顺利。随即崇祯又召见了兵部尚书陈新甲,密询了对满洲议和的事,知道尚无眉目,至于河南的战事也没有最新的战报。    第305章 赐死首辅   他回到乾清宫,对着从全国各地来的军情和报灾文书,不禁长叹。他暂时不看堆在案上的这些文书,将王承恩叫到面前,吩咐去找礼部尚书传他的口谕,要将五皇子追封为王,命礼部速议谥号和追封仪注。王承恩刚走,已经迁回承乾宫一个月的田妃跟着皇后来了。田妃对他叩了头,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皇后说:“皇上,承乾宫今日又出了两桩意外的事,贵妃特来向陛下奏明,请旨发落。”   崇祯突然一急,瞪着田妃问:“什么意外的事?”   田妃哽咽说:“臣妾罪孽深重,上天降罚,一些不祥之事都出在臣妾宫中。自从慈焕死后,他的奶母神志失常,经常哭泣,近日回家治病,没想到竟然会在今日五更自缢而死。她的家人将她自缢身死的事报入臣妾宫中不到半日,有两个原来服侍慈焕的都人也自缢死了。”   崇祯感到吃惊,也很纳罕。他明白这件事很不平常,宫中像这样半日内三个人接连自尽的事从来没有,必然有特别文章。打量田妃片刻,觉得不像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忘叫田妃起来,只顾猜想,却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没有想到,李国瑞的家人和另外一家皇亲暗中买通了五皇子的奶母,又经过奶母买通了两个宫女,玩的这一诡计。保姆原以为现拿到一万多两银子与两个宫女分用,对五皇子也无大碍,等五皇子十岁封了王位,她就以亲王奶母的身份享不尽荣华富贵。不意久病虚弱的五皇子竟然惊悸而死,更不意曹化淳前天晚上派人到她的家里去敲诈五千两银子,声言要向皇上告密,所以她就上吊死了。消息传进承乾宫,那两个宫女认为事情已经败露,也跟着自尽。曹化淳虽然侦查出一点眉目,但因为这案子牵涉几家皇亲,包括田妃的娘家在内,还牵涉到承乾宫的一个太监,此人出于他的门下,所以就对崇祯隐瞒住了。   崇祯从椅子上跳起来,急躁地来回走动。他害怕这事倘若在臣民中传扬开去,不管人们如何猜测,都将成为“圣德之累”。这么一想,他恨恨地跺跺脚,叹口长气。于是命田妃起来,然后对皇后说:   “保姆抚育慈焕五载,义属君臣,情犹母子。一旦慈焕夭殇,她悲痛绝望,为此而死,也应予优恤表彰。可由你降一道懿旨,厚恤保姆家人,并命保姆府中供其神主,以资奖励。那两个自尽的都人,对五皇子志诚可嘉。她们的遗体不必交净乐堂焚化,可按照天顺前宫人殉葬故事,好生装殓,埋在慈焕的坟墓旁边,就这样发落吧。”   周后和田妃领旨退出乾清宫,尽管都称颂皇上的处置十分妥当,却没有消除她们各自心中的迷雾疑云。   黄昏时候,锦衣卫使吴孟明来到乾清宫,向崇祯禀报薛国观已经于今天下午逮到北京,暂时住在宣武门外一处僧舍中。崇祯的脸色阴沉,说:“知道了。你暂回锦衣卫候旨。”   十几天前,薛国观被削籍为民,回陕西韩城原籍。崇祯心中明白关于薛国观贪贿的罪案,都难坐实,所以仅罚他赃银九千两。在当时贪污成风,一个大臣即令确实贪贿九千两,也是比较小的数目,没有处死的道理。只是由于五皇子一死,崇祯决定杀他以谢孝定太后“在天之灵”,命锦衣飞骑追往他的原籍,将他逮进京来。   晚上,浓云密布,风声忽紧忽慢,浙浙沥沥地下起雨来。约莫二更时候,崇祯下一手诏将薛国观“赐死”。将近三更时候,奉命监视薛国观自尽的御史郝晋先到僧舍。薛国观仓皇出迎,问道:“君半夜冒雨前来,皇上对仆有处分么?”   郝晋说:“王陛彦已有旨处决了。”   薛猛一惊:“仆与王陛彦同时处决么?”   郝晋说:“不至如此。马上就有诏来……”   郝晋的话还未说完,一位锦衣卫官带着几名旗校到了。那锦衣卫官手捧皇帝手诏,高声叫道:“薛国视听旨!”   薛国观浑身战栗,立即跪下,听锦衣官宣读圣旨。圣旨写不出将他处死的重大罪款,只笼统地说他“贪污有据”。手诏的最后写道:“着即赐死,家产籍没。钦此!”   薛国观听到这里,强装镇定,再拜谢恩,随即从嘴角流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说:“幸甚!幸甚!倘若不籍没臣的家产,不会知道臣的家底多大!”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处死的真正原因,于是从地上站起来,叫仆人拿出一张纸摊在几上,坐在椅子上提笔写了一行大字:“谋杀臣者,吴昌时也!”   锦衣旗校已经在屋梁上绑好一根丝绳,下边放着三块砖头。郝晋因见丝绳很细,说道:“相公身子胖大,恐怕会断。”   薛国观起初对于死十分恐怖,现在好像看透了一切,也预料崇祯未必有好的下场,心情忽然镇定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站在砖头上将丝绳用力拉了三下,说:“行了。”   郝晋和锦衣旗校们没有人能理解他在临死的片刻有些什么想法,只见他似乎并无戚容,嘴角又一次流露出隐约的冷笑。他将脖子伸进丝绳套里,将脚下的砖头踢倒。   崇祯登极十五年来杀戮的大臣很多,但杀首辅还是第一次,他坐在乾清宫的御案前批阅文书,等候锦衣卫复命。三更过后不久,两个值班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走到他跟前,启奏锦衣卫官刚才到东华门复命,说薛国观已经死了,并将薛国观临死时写的一句话摊在御案上。   崇祯看了看,问道:“这吴昌时好不好?”   虽然两位秉笔太监和侍立身边的两个太监都知道吴昌时在朝中被看成是阴险卑鄙的小人,但他们深知皇上最忌内臣与外廷有来往,处处多疑,所以都说不知道,不曾听人谈过。   因为薛国观已经“赐死”,崇祯认为他已经替五皇子报了仇,已经对得起孝定太后的在天之灵,心中稍觉安慰。但立刻他又想到军饷无法筹措,纵然抄没薛国观的家产也不会弄到多少钱,心头又转而沉重起来,怅惘地暗暗感慨:如果薛国观像严嵩等那样贪污得多,能抄没几百万两黄金和几千万两银子也好了!思索片刻,他将一大堆吁请减免征赋的奏本向旁边一推,不再去看,提起朱笔给户部写了一道手谕,命该衙门立即向全国各地严催欠赋,不得姑息败事。   他又想应该在宫中节约一切可以节约的钱,用在剿灭范青的军费上。从哪儿节约呢?想来想去,他想到膳食费上。不久前他看见光禄寺的奏报:他自己每月膳费一千零四十六两,厨料在外,制造御洒灵露饮的粳米、老米、黍米都不算在内;皇后每月膳费三百三十五两,厨料二十五两八钱;懿安皇后相同;各妃和太子、皇子们的膳费也很可观。但是他不能削减皇后的膳费,那样会影响懿安皇后。皇后不减,各妃和太子、皇子等自然也不能减少。他只能在自己的膳费上打主意。他想到神宗朝御膳丰盛,为列朝所未有,却不支光禄寺一两银子。那时候内臣十分有钱,御膳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太监轮流备办,互相比赛奢侈。每个太监轮到自己备办御膳,还收买一些十分名贵的书画、玉器、古玩,进给万历皇帝“侑馔”,名为孝顺。   天启时也是如此。他登极以后,为着节省对办膳太监的不断赏赐,同时也因为他深知这班大太监们的银子都来路不正,才把这个旧例禁止。可是现在他怀念这一旧例。他想着这班大太监都明白目前国家有多么困难,命他们轮流备办御膳,可以不必花费赏赐。想好以后,他决定明天就告诉王德化,仍遵祖制由几个地位高的内臣轮月备办御膳,免得辜负内臣们对他的孝顺之心。   他带着未看完的一叠文书回到养德斋。该到睡觉的时候了。但是他的心情极坏,又想起来向贵戚借助这件事,感到懊悔,沉重地叹息一声,恨恨地说:“薛国观死有余辜!”停一停,又说:“要不是有范青这班流贼,朕何以会有今日艰难处境!”   不知什么时候,崇祯在苦恼中朦胧人睡。值夜的宫女小心地把他手中的,和被子上的一些文书收拾一下,放在檀木几上,又替他把身上的黄缎盘龙绣被盖好。因为门窗关闭很严,屋里的空气很不新鲜,令人感到窒息。她不声不响地走到窗前,看看御案上宣德炉中的龙涎香已经熄灭,随即点了一盘内府所制黑色龙盘香。一股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屋里登时散满了沁人心脾的幽香。她正要走出,忽听崇祯愤怒地大声说道:“剿抚两败,贻误封疆,将他从严惩处!”她吓了一跳,慌张回顾,看见皇上睡得正熟,才端着冰凉的宣德炉,跟着脚尖儿走了出去。   窗外,雨声浙沥,雷声不断。雨点打在白玉阶上,梧桐叶上,分外地响。风声缓一阵,紧一阵,时常把雨点吹过画廊,敲在窗上,又把殿角的铁马吹得丁丁冬冬。崇须因为睡眠不安,这些声音时常带进梦中,扰乱心魂。四更以后,一阵雷声在乾清宫的上边响过。他从梦中一乍醒来,在风声。雨声、闪雷声和铁马丁冬声中,听到一个凄惨的战栗哭声,以为听见鬼哭,惊了一身冷汗。定神细听,不是鬼哭,而是从乾清宫院外传来的断续悲凄的女子叫声: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他明白了。宫中为使用需要,为宫女设一内书堂,由司礼监选择年高有学问的太监教宫女读书,读书成绩好的宫女可以升为女秀才,再升女史;犯了错误的就得受罚,轻则用戒方打掌,重则罚跪孔子神主前。还有一种处罚办法是命受罚的宫女夜间提着铜铃打更,从乾清宫外的日精门经过乾清门到月华门,来回巡逻,一边走一边摇铃,高唱“天下太平”。   今夜风雨昏黑,悲惨的叫声伴着丁当丁当的铜铃声断续地传进养德斋。崇祯静听一阵,叹口气说:“天下哪里还有太平!”   他望着几上堆的一叠紧急文书,心思转到国事上去,于是风声、雨声、雷声、铃声,混合着凄惨叫声,全在他的耳旁模糊了。他起初想着遍地荒乱局面,不知如何收拾;过了一阵,思想集中在对范青的军事上,心情沉重万分。正在想着剿贼毫无胜利把握,忽然又听见那个小宫女在乾清宫院外的风、雨、闪雷声中摇铃高唱:“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十五年来他天天盼望着天下太平,可是今夜他害怕听见这句颂词,不觉狠狠地朝床上捶了一拳,随即吩咐帘外的太监说:   “传旨叫她睡觉去吧,莫再摇铃喊‘天下太平’了!”   四月中旬,崇祯忽然接到左良玉送来的,一封没有贴黄的十万火急的军情密奏。他登时面色如土,手指打颤,不愿拆封。一些可怕的猜想同时涌现心头,甚至将平日要作中兴英主的念头登时化为绝望,望着空中,在心中自言自语说:“天呀!天呀!叫我如何受得了啊!”   过了片刻,他慢慢地恢复了镇静,仗着胆子先拆开左良玉的密奏,匆匆看了“事由”二句,不敢相信,重看一遍,嘴角闪出笑意,将全文看完,脸上恢复了血色。由于突然的激动,手指颤抖得更凶,一个宫女低头前来往宣德香炉中添香,不敢仰视他的脸孔,只看见他的手指颤抖得可怕,生怕皇上拿她发泄心中暴怒,会将她猛踢一脚,吓得心头紧缩,脸色煞白,小腿打颤,背上冒出冷汗。崇祯没有看她,赶快拆开奏本,看了一遍,脸上显出了笑容。他这才注意到十四岁的宫女费珍娥已添毕香,正从香炉上缩回又白又嫩的小手,默默转身,正要离开,才发现这宫女长得竟像十六岁姑娘那么高,体态苗条,穿着淡红色罗衣,鬓上插一朵绒制相生玫瑰花,云鬟浓黑,脖颈粉白。他正在为河南战事满心高兴,突然将费珍娥搂到怀里放在腿上,在她的粉颈上吻了一下,又在她的颊上吻了一下,大声说:“好啊!刘宗敏死了”    第306章 从大喜到大悲   忽然想起来左良玉奏疏中有几句还没看清,他将费珍娥猛地推开,重看奏疏,然后提起朱笔在纸上写了上谕:“著将平贼将军左良玉晋升一等侯,其子游击左梦庚升为偏将,其余立功人员分别查明,叙功升赏。”   他又俯下头去,用朱笔圈着左良玉奏疏中的重要字句,特别在奏疏中写到如何与刘宗敏在南阳附近大战,设计包围,最后全歼,将刘宗敏斩首等字句。   那个刚在他的面前红袖添香,被他一时高兴而搂入怀中,连吻两下的稚年宫女仍立在他的身边,但分明被他忘到九霄云外。   崇祯时代,全部宫女大约有几千人,能够挑选到皇上、皇后、太子、长平公主、皇贵妃和贵妃这几处宫中服侍的,大约有三四百人。这三四百人中,多数是粗使的宫女,能够有幸运被皇帝看见的是极少数。这很少数比较幸运的宫女无不希望偶然意外地得到皇上的垂青,会有个“出头之日”。但费珍娥的年纪还小,入宫只有两年,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毫无思想准备。她被皇上搂到怀中时,十分惊慌,害羞,心头狂跳,但是不敢挣扎,心情紧张得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当她被皇上推开以后,踉跄两步才站稳身子,一时茫然失措,不知道是否应该走开。她还不懂得如何获得宠幸,只是害怕不得“圣旨”便擅自跑掉会惹皇上生气,祸事临头。   过了片刻,她明白皇上专心处理军国大事,不再要她,才想着应该离开。但她刚走两三步,忽然转回身来,扑通跪下,向没有注意她的皇上叩了个头,然后站起,不敢抬头,胆怯地揭起帘子,匆匆走掉。   费珍娥低着头回到乾清宫背后的小房中,仍然腿软,心跳,脸颊通红,眼睛浸满泪水,倒在榻上,侧身面向墙壁,不好意思见人说话。窗外传过来三四个宫女的笑语声。她害怕她们进来,赶快将发烧的脸孔埋在枕上。笑语渐渐远了,却有人掀帘进来,到她的榻边坐下,并且用手轻轻扳她的肩膀,要扳转她的身子。她只好转过来身子,但不肯睁开眼睛。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凑近她的耳边说:“珍娥,我都知道了。”   费珍娥的脸又红了,一直红到耳后。因为已经知道是乾清宫管家婆魏清慧坐在身边,便睁开泪眼,小声哽咽问:“大姐,您看见了?”   魏宫人点头说:“我正要去问皇爷要不要吃燕窝汤,隔帘子缝儿看见了,赶快退回。珍娥,说不定你快有出头之日了。”   费珍娥颤声说:“大姐,我害怕。我怎么办?”   “你等着。皇爷既然看上了你,你就有出头之日了。不像我,做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老都人,老死宫中。”   “可是大姐,您才二十一岁呀,还年轻呢。皇爷平日也很看重您,他发脾气的时候只有您敢去劝他。”   “唉,二十一岁,在皇爷的眼中就算老了。我生的不算丑,可是在都人中并不十分出色。皇爷看重我,只是因为我能为他管好乾清宫这个家。另外,我小心不得罪人,又不受宠,别人没谁嫉妒我。你生成一副好人品,年纪又嫩,正是稚年玉貌,像一个刚要绽开的花骨朵。但愿你的八字好,有个好命。”   “我怕,大姐。宫中的事儿很可怕,祸福全没准儿。”   “今天的事,你千万莫让别的都人知道。万一招人嫉妒,或者都人们将风儿吹进皇后、皇贵妃的耳朵里……”   话未说完,后角门外有太监高声传呼:“皇后娘娘驾到!”魏清慧立刻跳起,率领现在乾清宫正殿背后的全体宫女前去跪迎。   皇后听乾清宫的太监告她说,河南传来重大捷报,左良玉大败闯营,擒杀了闯贼中的重要匪首刘宗敏,便特来向皇帝贺喜。坐下以后,崇祯很高兴地将左良玉设计围困刘宗敏,以及如何剿灭、擒杀他的消息,对皇后说了一遍。周后听得十分激动,眼睛闪着泪花说:“皇上,都说刘宗敏是闯贼中的二号人物,是十分厉害的贼子,左良玉刚刚进军河南,获此大捷,看来天心已回,国运要转好了。”   崇祯也兴奋的在大殿中走来走去道:“左良玉虽然有骄横恣肆、不听指挥的毛病,但打仗是真行。记得前年潼关南原之战,洪承畴和孙传庭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结果闯贼一个高级将领也没捉到。现在左良玉出马,先是大败献贼,随后又擒杀刘宗敏,可谓是捷报频传,看来河南剿灭闯贼有望了!对,咱们去奉先殿把这好消息祭告列祖列宗。”   他们乘龙、凤辇到奉先殿上了香,叩了头,告慰了祖宗,然后到交泰殿盘桓片刻。在闲谈中崇祯问到长平公主近日读书有无长进。皇后回答说也有长进,只是几个陪她读书的小都人都不够聪明,也很贪玩。想挑一个肯读书的、聪明伶俐的都人给她,只是尚未挑选到。   崇祯没有再问公主读书的事,自己回到乾清宫去。将近黄昏时候,曹化淳进来奏事。崇祯带着很难得的笑容,向他问道:“曹伴伴,河南来的捷音,京师士民们都知道了么?”   曹化淳赶快回答:“回皇爷,这好消息已经传遍了五城。皇爷住在深宫,自然听不到皇城外的鞭炮之声。”   “什么鞭炮之声?”   “在京城有许多河南的官宦、巨商,也有平民之家。今日一听说左帅打败强敌的好消息,都放鞭炮祝贺。听说很多人到正阳门关帝庙还愿,拥挤不堪。”   崇祯笑着点头,但是在心中叹道:“要是能把范青这个最大的贼头给擒杀就好了!”   今日晚膳,崇祯觉得胃口稍好。皇后差宫女送来几样小菜,使他更觉满意。他要了宫中所酿的陈年长春露酒,色如朝霞,味醇而香,用白玛瑙杯连饮几杯。慈宁宫两位太妃因听说河南传来捷报,也差宫女送来几样小菜,并劝皇上努力加餐,莫多为国事忧愁。崇祯命管家婆魏清慧去慈宁宫代他叩谢,并启禀太妃们他今晚吃得很好,请两位老娘娘不必挂念。过了一阵,魏宫人回来复命。   崇祯仍在饮酒,侧头向她问道:“两位太妃还有什么话说?”   魏宫人跪下回奏:“两位太妃老娘娘听奴婢启禀皇爷今晚饮了长春露酒,越发高兴。刘太妃娘娘说:‘皇上平日很少饮酒,今晚饮几杯长春露酒是个吉兆:国运从此逢春了。’”   崇祯笑着说:“惠康昭太妃说得好,再斟一杯。”   晚膳后,崇祯靠在东暖阁的御榻上,想着范青经此挫折,定然士气低落,此前张献忠也是被打的溃不成军,看来收复河南指日可待了。目前必须抽出手来,挽救关外危局。他明白祖大寿守锦州,事关辽东大局。如今锦州被围日久,粮草极度困难。万一祖大寿献出锦州投降,关外就不堪设想了。想到这里,他从榻上下来,到御案前坐下,猜想关外方面今日会有何奏报。他刚吃一口茶,一个太监因知他晚膳时心情喜悦,就趁着这时候捧着一个放有各宫妃嫔牙牌的黄锦长方盒跪到他的面前,虽未言语,却是宫中祖传规矩,意思是请他选定一位娘娘,好赶快传知她沐浴梳妆,等候宣召前来养德斋或皇上“临幸”她的宫中。崇祯望一眼那两行牙牌,竟没有一个称心的。田妃有病,回避房事,使他心中觉得惘然。   忽然想到费珍娥,他的心中不免一动,随即眼前浮出一个快要长成的苗条身影,细嫩的颈后皮肤,白里透红的脸颊,还有那明亮的眸子,朱唇微启时露出的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还没有完全决定,恰巧文书房太监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机密文书。他一看见左良玉的密奏,想到:莫非开封已经收复?范青伤重毙命?又想,如是“贼首”伤重毙命,正可露布以闻,用不着机密文书。莫非范青被官军追击,有意投降,尚难断定,左良玉先来一封飞奏,请示方略?他心中充满希望,一边拆文书一边对手捧牙牌锦盒的太监说:“你等一等,莫急。”   崇祯拆开左良玉的急奏一看,突然像当头顶打个炸雷,浑身一震,面色如土,大声叫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随即放声大哭,声达殿外。乾清宫中所有较有头脸的太监和宫女都奔了来,在他的面前跪了一片。大家都不知皇上如此痛哭为了何事,只是劝他不要哭伤身体。崇祯痛哭不止,连晚膳时所吃的佳肴美酒都呕吐出来。魏清慧看皇上今晚哭得特别,无人能够劝止,便偷偷离开众人,往坤宁宫启奏皇后。当走出暖阁时,她听见皇帝忽然哭着说:   “我做梦也不曾想到!不曾想到!”接着又连声问道:“进攻河南的官军全完了,连襄阳都失守了,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一连几天,崇祯总在流泪,叹气,有时站在母亲的画像前抽泣。虽然他每日仍是黎明即起,在乾清宫院中虔敬拜天,然后上朝,但上朝的时间都很短,在上朝时常显得精神恍惚,心情急躁。他一直感到奇怪:左良玉不是一直在取胜么,怎会被范青一战击溃,还一直打到湖广,袭破襄阳,杀了襄王?为什么会败的如此之惨,左良玉不是常胜将军么?   有一天正在午膳,他忽然痛心,推案而起,将口中吃的东西吐出,走回暖阁,拍着御案,在心中悲痛地说:   “襄、洛据天下形胜之地,而襄阳位居上游,对东南有高屋建瓴之势。宪王为仁宗爱子,徙封于襄,作国家上游屏藩,颇有深意。襄阳失陷,陪京必为震动!”过了一阵,他更加悲观自恨,又在心中说道:“朕为天下讨贼,不意在半月之内,三军溃败,襄王都死于贼手。这是上天厌弃我家,翦灭我朱家子孙,不然贼何能如此猖狂!”   到了四月末,得到了湖广和归德府送来的战报,知道惨败的经过,河南讨贼已经彻底失败了。而锦州的危机更加紧迫。偏偏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日子里,他又病了,一直病了十天左右,才能继续上朝。在害病的日子里,皇后和袁妃每天来乾清宫看他。田妃因她自身的病忽轻忽重,不能每天都来。太子、永王、定王、十三岁的长平公主,按照古人定省之礼,每天来两次问安。其他许多妃嫔每日也按时前来问安,却不能同他见面。有一次长平公主前来问安,他问了她的读书情况,随即用下巴向一个在旁服侍的宫女一指,对公主说:   “这个小都人名叫费珍娥,认识字,也还聪明。我将她赐给你,服侍你读书。她近来服侍我吃药也很细心。等过几天我不再吃药,就命她去你身边。”   长平公主回头看费珍娥一眼,赶快在父亲面前跪下叩头,说道:“谢父皇恩赏!”   费珍娥一时感到茫然,不知如何是好。魏清慧轻轻地推她一下,使眼色叫她赶快谢恩。她像个木头人儿似的跪下向皇上叩头,又向公主叩头,却说不出感恩的话。长平公主临走时候,望着她说:“等过几天以后,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到我的宫里去吧。”   到了五月初,崇祯的病已经痊愈几天了。他后悔说出将费珍娥赐给长平公主的话,所以暂时装作忘了此事。他正在焦急地盼望辽东的消息,不过噩耗再次传来,洪承畴率领八部边军进军松山,结果被敌军断了粮道,围困起来。吴三桂等总兵率部突围,死伤惨重,洪承畴带领少数人马依然被困松山,无力突围。   收到这个消息的崇祯呆若木鸡,久久无语。民间有句俗话,祸不单行。这不是迷信,常常是各种具体因素在同一个时间内,促成不同的倒霉事情同时出现。从表面一想是偶然,实际一想也不是偶然。   崇祯做梦也想不到,在几天之内,他接连遭受到两场重大打击。一个是左良玉、杨文岳、汪乔年的联军在朱仙镇惨败,丢盔卸甲,几乎全军覆没。而贼子范青趁机攻占襄阳,打开了湖广的门户,其触手已经从河南伸到了湖广。第二个消息,是辽东八部总兵被困松山,突围中,几乎全军溃散。洪承畴没有参加突围,只带领少量部下被困松山,估计失陷也只是时间问题,松山失陷,那么锦州也没法救援了,辽东等于全境失守了。   崇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费尽心力,依然不能得到一胜。两个战线全部失败,而且败的都是这样惨,不给他一点希望。    第307章 小宫女的心事   他呆呆的坐在御案前,看见费珍娥又来添香。似乎对他曾经搂抱过她,并且吻过她的脖颈和脸颊的事儿完全忘了,瞥她一眼,随便问道:“你还不去长平公主那里么?”   费珍娥一惊,躬身问道:“皇爷叫奴婢哪一天去?”   宗祯再没有看她,心不在焉地说:“现在就去好啦。”   费珍娥回到乾清宫背后的小房中,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含着汪汪眼泪,连自己也说不清心中的怅惘滋味。管家婆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你现在就走么?”   珍娥点点头,没有做声,因为她怕一说话就会止不住哽咽。清慧搂住她的脖子说:“别难过,以后我们会常见面的。这里的姐妹们对你都很好,你得空儿可以来我们这儿玩。”   珍娥只觉伤心,思路很乱,不能说话,而且有些心思也羞于出口。她平日对这座雄伟而森严的乾清宫感到像监狱一样,毫无乐趣,只是从皇上那次偶然对她表示了特殊的感情后,她一面对这事感到可怕,感到意外,同时也产生了一些捉摸不定的幻想。她本来不像一般年长的宫女那样心事重重,在深宫中看见春柳秋月,鸟鸣花开,都容易引起闲愁,暗暗在心中感伤,潜怀着一腔幽怨无处可说,只能在梦中回到无缘重见的慈母身边,埋头慈母的怀中流泪;自从有了那次事情,她的比较单纯也比较平静的少女心灵忽然起了变化,好像忽然混沌开了窍,又好像一朵花蕾在将绽未绽时忽然滴进一珠儿朝露,射进了春日的阳光,吹进了温暖的东风,被催得提前绽开。   总之,她突然增长了人生知识,产生了过去不曾有过的心事;交织着梦想、期待、害怕、失望与轻愁。为着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她多么希望获得皇上的“垂爱”!她想如果她的命好,真能获得皇上喜欢,不仅她自己在宫中会有出头之日,连她的半辈子过着贫寒忧患生活的父母,她的一家亲人,都会交了好运,好似俗话所说的“一步登天”。   自从怀着这样的秘密心事,每次轮到她去皇帝身边服侍,她总是要选最美的一两朵花儿插在云髻或鬓上,细心地薄施脂粉,有时故意不施脂粉,免得显不出自己脸颊的天生美色:白嫩中透出桃花似的粉红。她还不忘记将皇上最喜欢的颜色衣裙,放在熏笼上熏过,散出淡淡的清幽芳香。如果是为皇上献茶,穿衣,她还要临时将一双洁白如玉的小手用皇后赏赐的龙涎香熏一熏。不料崇祯再没有对她像那次一样特别“垂爱”。   有一次崇祯午睡醒来,她在养德斋中服侍,屋中没有别的太监,也没有别的宫女。当崇祯看她一眼时,她的脸刷地红了,她不敢抬头。当她挨近皇帝胸前为皇帝的黄缎暗龙袍扣左上端的空心镂花赤金扣时,她以为皇上会伸手将她搂住,心情十分紧张,呼吸困难,分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是皇上又一次没有理她。当皇上走出养德斋时,回头望她一眼,露出苦笑。她以为皇上要同她说话,赶快走上一步,大胆地望着皇上的眼睛。不料崇祯自己伸手将忘在几上的十来封文书拿起来,走了出去,并且深深地叹口气说:“真是国事如焚!”   她独自在养德斋整理御榻上的凌乱被褥,心绪很乱,起初懵懂,后来渐渐明白:皇帝刚才的笑容原是苦笑。她想着,皇上也喜欢她有姿色,只是他日夜为国事操劳发愁,没有闲心对她“垂爱”。她恨“流贼”,尤其恨范青,想着他一定是那种青脸红发的杀人魔王;她也恨张献忠,想着他的相貌一定十分凶恶丑陋。她认为是他们这班扰乱大明江山的“流贼”使皇上每日寝食不安,心急如焚,也使她这样容貌出众女子在宫中没有出头的日子。她恨自己没有生成男子,不能够从军打仗,替皇上剿灭“流贼”。   当崇祯在病中对长平公主说要将她赐给公主时,她虽然暗中失望,但仍然希望皇上会再一次对她“垂爱”,改变主意。如今一切都完了,再莫想会有出头之日了。但是这种心事,这种伤感,她只能锁在心里,沉入海底,连一个字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魏清慧似乎明白了她深藏的心事,趁房中没人,小声说道:   “珍妹,你还小,这深宫里的事儿你没有看透。若是你的命不好,纵然被皇上看重,也是白搭。虽然我们的皇上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上,不似前朝常有的荒淫之主,可是遵照祖宗定制,除皇后和东西宫两位娘娘外,还有几位妃子、许多选侍、嫔、婕妤、美人、淑女……等等名目的小娘娘。不要说选侍以下的人,就拿已经封为妃子的人来说,皇上很少到她们的宫里去,也很少宣召她们来养德斋,不逢年过节朝贺很难见到皇上的面。你也读过几首唐人的宫怨诗,可是,珍妹,深宫中的幽怨,苦情,诗人们何曾懂得?何曾写出来万分之一!要不是深宫幽怨,使人发疯,何至于有几个宫女舍得一身剐,串通一气,半夜里将嘉靖皇爷勒死?你年纪小,入宫只有两年,这深宫中的可怕事儿你知道的太少!”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接着说:“我们的皇上是难得的圣君,不贪色,可是他毕竟是一国之主。这一两年,或因一时高兴,或因一肚皮苦恼无处发泄,也私‘幸’了几个都人。这几个姐妹被皇上‘幸’过以后,因为没有生男育女,就不给什么名分。说她们是都人又不是都人,不明不白。有朝一日,宫中开恩放人,别的都人说不定有幸回家,由父母兄长择配,这几位都人就不能放出宫去……”   珍娥听得出神,忽然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用问!就为着她们曾经近过皇上的御体,蒙过‘恩幸’,不许她们再近别的男人。所以,我对你说过,倘若一个都人生就的命不好,纵然一时蒙恩侍寝,也不一定有出头之日,说不定会有祸事落到头上。”   她用沉痛的悄声说:“我们不幸生成女儿身,又不幸选进宫中。我是两年前就把宫里的诸事看透了。我只求活一天对皇上尽一天忠心,别的都不去想。倘若命不好,蒙皇上喜欢,就会招人嫉妒,说不定会给治死,纵然生了个太子也会给人毒死。所好的,从英宗皇爷晏驾以后,受恩幸的娘娘和都人都不再殉葬啦。珍妹,你伤心,是因为你不清楚深宫中的事,做一些镜花水月的梦!你到公主身边,三四年内她下嫁出宫,你到驸马府中,倒是真会有出头之日。”   魏清慧说了这一番话,就催促费珍娥快去叩辞皇上。她带着珍娥绕到乾清宫正殿前边,看见崇祯已经坐在正殿中央的宝座上,殿里殿外站了许多太监,分明要召见群臣,正在等候,而朝臣们也快到了。   崇祯平日在乾清宫召见群臣,常在东暖阁或西暖阁,倘若离开正殿,不在暖阁,便去偏殿,即文德殿或昭仁殿。像今日这样坐在正殿中央宝座上召见群臣却是少见,显然增加了召见的严重气氛。魏清慧不敢贸然进去。在门槛外向里跪下,说道:“启奏皇爷,费珍娥前来叩辞!”说毕,起身退立一旁。   随即,费珍娥跪下叩了三个头,颤声说:“奴婢费珍娥叩辞皇爷。愿陛下国事顺心,圣躬康泰。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正在看文书,向外瞟一眼,没有做声,又继续看文书。这时一大群朝臣已经进了乾清门,躬身往里走来。费珍娥赶快起身,又向皇帝躬身一拜,随魏宫人转往乾清宫正殿背后,向众姐妹辞行。   转眼到了五月初,河南和湖广方面的战事没有重大变化。范青攻破襄阳之后一直在经营襄阳、湖广的地盘,没有继续进军。至于襄阳周围被攻陷的县城,在襄阳失守之后,这样的事在崇祯的心中已经麻木了。他需要找到一个人才能坐镇中原,继续和范青对抗,即便不能打败范青,也要牵制住他,不能让他继续扩张地盘。   自从襄阳失守之后,陈新甲尽量在同僚和部属面前保持大臣的镇静态度,照样批答全国有关兵事的各种重要文书,处事机敏,案无留牍,但心中不免怀着疑虑和恐惧,觉得日子很不好过,好像有一把尚方剑悬在脖颈上,随时都可能由皇上在一怒之间下一严旨,那尚方剑无情地猛然落下,砍掉他的脑袋。听到太监传出皇上口谕要他赶快到武英殿去,皇上立等召见。他马上命仆人帮助他更换衣服,却在心中盘算着皇上召见他为着何事。他的心中七上八下,深怕有什么人对他攻击,惹怒了皇帝。匆匆换好衣服,他就带着一个心腹长班和一个机灵小厮离开了兵部衙门。他们从右掖门走进紫禁城,穿过归极门,刚过了武英门前边的金水桥,恰好遇见一个相识的刘太监从里边出来,对他拱手让路。   他赶快还礼,拉住刘太监小声问道:“刘公,圣驾还没来到?”   刘太监向里边一努嘴,说:“皇上处分事儿性急,已经在里边等候多时了。”   “你可知陛下为着何事召见?”   “尚不得知。我想横竖不过是为着剿贼御虏的事。”   “皇上的心情如何?”   “他总是脸色忧愁,不过还好,并无怒容。”   陈新甲顿觉放心,向刘太监略一拱手,继续向北走去。刘太监向陈新甲的长班高福使个眼色。高福暂留一步,等候吩咐,看刘太监的和善笑容,心中已猜到八九。刘太监小声说:   “你回去后告你们老爷说,里边的事儿不必担忧。如有什么动静,我会随时派人告你们老爷知道。还有,去年中秋节借你们老爷的两千银子,总说归还,一直银子不凑手,尚未奉还。昨日舍侄传进话来,说替我在西城又买了一处宅子,已经写下文约,尚缺少八百两银子。你回去向陈老爷说一声,再借给我八百两,以后打总归还。是急事儿,可莫忘了。”   高福连说:“不敢忘,不敢忘。”   “明日我差人到府上去取。”刘太监又说了一句,微微一笑,匆匆而去。   高福在心中骂了一句,赶快追上主人。陈新甲被一个太监引往武英殿去,将高福和小厮留在武英门等候。   崇祯坐在武英殿的东暖阁中,看见陈新甲躬身进来,才放下手中文书。等陈新甲跪下叩头以后,他忧虑地说道:   “河南剿贼失利,三边总督汪乔年被擒后,宁死不屈,被贼人杀害。杨文岳怯战,逃了回来,已经被朕下了诏狱,拟期问斩。两位都督的遗缺尚无人补。左良玉退回武昌,元气大伤,无力再战。此刻,中原空虚,必须再有一名精通军事的重臣坐镇,统领陕西、山西、湖广、江北的官军,与范青对抗。朕想了数日,苦于朝中缺少知兵大臣。孙传庭虽有罪下在狱中,似乎尚可一用。卿看如何?”   陈新甲当年和杨嗣昌一派,是杨嗣昌一手提拔,他才有今日地位。而孙传庭和杨嗣昌当年因为清军入关发生分歧,孙传庭、卢象升主战,杨嗣昌主和,主战派和主和派分歧严重,孙传庭曾公开批评杨嗣昌对清军和中原剿匪的策略,所以杨嗣昌深恨他。后来,孙传庭在潼关南原之战取得大捷,杨嗣昌故意隐瞒他的战绩不报给崇祯。崇祯招孙传庭入京,让他接替死去的卢象升与清军作战,孙传庭正好得了耳聋病,向崇祯上书,请求养病。杨嗣昌再进谗言,说他是故意诈病逃责。崇祯心地狭隘,脾气暴躁,听到此言,信以为真,大怒之下,就把孙传庭贬成平民,关入大牢,一关就是三年。这是崇祯在位期间,在用人方面犯的比较重大的错误之一。   后世史学家普遍认为,如果潼关南原之战后,不把孙传庭从陕西调走,用无能的郑崇俭替代,李自成不可能进入河南,快速壮大。    第308章 启用孙传庭   此刻,陈新甲心中一百个不愿意让皇帝重新启用孙传庭,不过,他摸准了皇帝的脾气,崇祯向来刚愎自用,他与臣子商议的事情,其实是他已经决定了,只是需要臣子的附和罢了。如果臣子反对,他会勃然大怒,即便不发怒,心中也会深恨。   所以陈新甲并不反对,而是拱手道:“皇上所言极是,此时可以用孙传庭试试。他有带兵作战的经历,被陛下亲手提拔起来,后来虽然因为狂妄自大,不敬陛下,被下狱,但他理应还感激陛下提拔的恩德。况且现在急需用人之际,他也应该以大局为重,听从陛下教导,竭尽心力,上报皇恩,请陛下拟旨,赦免他的罪行,任命他为三边总督,接替汪乔年,到陕西练兵,与范青作战。”   崇祯对陈新甲的回答很满意,点点头道:“爱卿深知朕心。”   随后,崇祯拟旨,赦免孙传庭的罪行,让他到乾清宫面圣。   此刻,在一个阴暗的牢房中,一名披头散发,穿着肮脏长衫的中年男子,盘膝坐在一个草垫上,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的一幅地图,地图是用石子刻画的,看轮廓正是陕西,上面有许多粗细不同的线条,一些地方标注山川河流,还有许多地方划了三角或者圆圈,不知是何用意。   这男子长相是典型的北方汉子,一双浓眉,颧骨凸起,脸型方正,正是已经被崇祯囚禁三年的孙传庭。他聚精会神的看着墙上地图,似乎还在追忆自己往昔在陕西剿匪时的荣光,这是他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孙传庭进士出身,多有谋略,虽然是文臣,但却是明末著名将领。他的辉煌都是在陕西剿匪,他擅长训练军队,在陕西招收新兵,且屯且战,战斗力很强。他一生中最著名的两件事,一件是崇祯九年,他在子午谷的黑水峪设伏,以逸待劳,与进入伏击圈的高迎祥大战四天,最后闯王高迎祥溃败,后被俘虏,送往京师处死,李自成随后被部下推举为新闯王。第二件就是潼关南原之战中,大败李自成,几乎使李自成全军覆没,仅以一十八骑逃走。   此后,孙传庭因为与当时首辅杨嗣昌发生矛盾,被进谗言下狱,一关就是三年。在这黑暗潮湿的牢房当中,孙传庭也只有以回忆往昔来打发度日,与世隔绝,对这三年来外面的形势变化丝毫不知。   一只老鼠从牢房角落里出来,快速从孙传庭面前跑过,在跑出牢房的时候,停下来看了一眼孙传庭,小眼睛在昏暗的牢房中闪着绿光,似乎对这个一动不动的怪人有些奇怪。   孙传庭长叹一声,垂下头,他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听狱卒和新囚犯谈话时的只言片语,知道外面的流贼依然猖狂,国家形势依旧混乱。他是个忠心朝廷的臣子,虽然被皇上关了三年监狱,却没有怨言,心中依然企盼皇上回心转意,再次启用自己。   这时,牢房外面的走廊中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走廊两侧墙壁孔洞中的油灯,被这些人走过的风声带动,摇晃颤动,忽明忽暗,昏暗的走廊有些恐怖。见到有人进来,牢房两侧木栅栏之后带着沉重木枷和铁链脚镣的囚犯纷纷站起来,一张张令人毛骨悚然,带着血污的脸卡在木栅栏之后,伸着骨瘦如柴的手臂,用嘶哑的声音喊着:“大老爷,我是冤枉的。”   走廊过来这行人对这些囚犯毫不理睬,当先两名狱卒躬着腰,提着两个灯笼,在前面引路。身后有两名衣着华贵的人,一人面白无须,正是太监首领王承恩,另外一人,昂首阔步,目不斜视,是兵部尚书陈新甲,在后面有十多名随从。为皇帝颁旨只需王承恩一人即可,但陈新甲自告奋勇向皇帝请旨,和王承恩一起来到牢房,看看老对头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在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狱卒在一扇包着铁皮的木门前停下,厚重的铁门上铁链缠绕,大铜锁赫然在目,证明这件牢房中是一名重犯。   狱卒迅速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将其中一把,插入大铜锁,啪的一声,锁开了。铁链哗哗响动,牢门吱扭一声,被拉开。   孙传庭已经知道有人进来,但他依然盯着墙壁上的地图看,像是没听见有人进来。   王承恩拱手,用着女人似的尖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孙大人,受苦了,皇上召见,命老奴过来相请,恭喜,你要复出了!”   孙传庭转过身,冷笑道:“王公公,传庭狱中三年,苟延残喘,谈何恭喜?”   王承恩看了一眼墙上地图,笑道:“现在国事糜烂,皇上已经下了几次罪己诏,日日祈求上天保佑我大明。孙大人,现在可不是翻旧账的时候,现在河南遍地流贼,无人能力挽狂澜,任其发展,可能大明社稷不保,皇上日夜忧心,所以想请你出山。”   孙传庭霍的站起来,双目炯炯的看着王承恩,道:“现在流贼如此猖獗么?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   王承恩向身边的陈新甲拱了拱手,道:“陈大人现在是兵部尚书,请他对你说一下河南形势。”   孙传庭早就看到站在一旁的陈新甲,他向来瞧不起他,认为他和杨嗣昌一样,都是皇上身边的奸臣,卑鄙小人,所以不加理睬。   陈新甲也拱了拱手道:“孙大人,现在可不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了,又出了新的厉害贼头,名字叫做范青,年纪才二十出头,可狠辣狡猾却毫不逊色那些老贼,咱们官军在他面前屡吃败仗,去年开封之战……”   陈新甲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见孙传庭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显然对剿贼不利很气愤。陈新甲心中一动,他故意隐去范青率领闯营攻克开封,连败傅宗龙、陈永福、左良玉等战绩,反而说了一些不相干的小事,显得范青的闯营依然是不成气候的流贼模样,对范青已经占据河南和湖广等形势只字不提。   果然,孙传庭愤怒的道:“哼,一个二十出头的竖子,居然把明朝官军打成这个模样,真是无用,若我的秦兵还在,焉得让竖子猖獗。”   王承恩干笑两声道:“大人信心很足,这是好事,这就随我面圣去吧!”   王承恩让人侍候孙传庭梳头更衣,随后把孙传庭引入至文华殿中,陈新甲和孙传庭一起步入大殿。   只见崇祯一身龙袍,直立在御案前,背影消瘦,在阔大的殿堂中显得十分孤单冷清。   孙传庭到了崇祯面前,脚步放慢,随后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用粗重的嗓音道:“罪臣孙传庭,叩拜皇上!”他三年不曾见过皇上,这时忽然见到,心情激动,声音也微微颤抖。   “爱卿平身!”   孙传庭从地上爬起来,垂手站立。   崇祯微微叹息道:“朕以前因为你有罪,把你下到狱中,关了三年,你心中怨恨朕么?”   孙传庭立刻跪下叩头道:“严霜雨露都是皇恩,臣忠于皇上,忠于朝廷,虽百死而不悔,心中绝无怨恨皇上之意。”   崇祯点点头道:“你这样想很好,现在国家多事,如今河南、陕西、湖广几乎成了流贼的天下。朕换了几个总督,丁启睿、杨文岳、汪乔年都是些无能之辈,坏了朕的大事,个个该杀。现在朕打算启用你去陕西做三边总督,训练秦兵,剿灭流贼,你可愿意?”   孙传庭朗声道:“臣誓死剿灭流贼,为皇上分忧,粉身碎骨而无怨无悔。”厚重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崇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时,他心中微微有一丝后悔,不应该把孙传庭关入牢中三年。如果当初一直让他在陕西剿匪,而不换成无能的郑崇俭,河南的局势又焉得如此?范青又怎能如此强大?但他向来自负,从来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心中的悔意也只是一闪而过。   “好,你这回去是朕的特恩,你要心存感激,努力办事,尽快打败流贼,以补你以前犯下的过错。等剿贼成功的时候,朕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孙传庭眼含热泪,拱手道:“臣一定谨遵圣意,到陕西好好训练兵士,争取尽快击败流贼,为陛下分忧,也安抚百姓,平定地方,决不辜负了皇上对臣下的知遇之恩。”   崇祯对孙传庭的态度很满意,问道:“战事紧迫,必须要快,你估计需要多少兵马?”   孙传庭与外界隔绝三年,对现在闯营发展的情况根本不了解,他向来自负,又刚刚受到陈新甲的误导,认为范青等贼子不足为虑,之所以不能剿灭,只是由于丁启睿、汪乔年等人无能罢了。在他的印象中,流贼还是三年之前,潼关南原之战时的状态,甚至更早,那种如流寇杆子一般的状态,所以他根据自己以前带兵作战的经验,毫不犹豫,慨然道:“五千精兵足够了!”   崇祯虽然不擅长军事,但这两年屡次惨败给范青,也多少知道了范青的厉害,所以疑问道:“卿只带五千兵马,是不是太少了?”   孙传庭毫不犹豫的道:“臣心中有算计,臣只带五千兵马,到了陕西之后,臣可以在当地招收训练一批新兵,再加上当地的驻军,兵马就能达到数万。而贼寇乃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崇祯微微皱眉,转向陈新甲问道:“你把河南、湖广的形势给孙爱卿讲了吗?”   陈新甲立刻拱手道:“臣下已经对孙督师讲的很明白了,孙督师认为贼子范青不足为虑。”   崇祯这才放下心来,他是脾气急躁,好大喜功的人,孙传庭现在的说法十分贴合他的心思,所以他心中多日来惨败的阴霾,登时消散不少,立刻道:“传旨,启用孙传庭为兵部右侍郎,兼任陕西三边总督,总管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省剿贼事务。望你重振虎威,早日出征,速平匪乱。”   孙传庭再次跪下,高声说道:“臣领旨谢恩。”   崇祯多日抑郁不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久以后,孙传庭被任命为陕西三边总督,负责剿匪的消息就传到开封,很快这消息又被送往襄阳,送到范青的手中。   崇祯十五年九月,暑热的中原大地上刚刚有一丝凉爽的微风,范青带着远征襄阳的十万大军,回到了开封休整,一路上马蹄疾驰,彩旗飘扬,范青这次攻克襄阳,经营湖广的目的已经达到。而尤其使他高兴的是一路上他经过南阳、新野等郡县的时候,看到人烟稠密,田地庄稼茂盛,秋收在即,百姓安稳的情景,这与他半年前进军湖广,看到的那种县镇破败,田地荒芜,百里无人烟的境况形成鲜明对比,这证明自己不在的这半年中,李岩、傅宗龙把河南经营的很好,蒸蒸日上,已经达到了自己最初经营河南的目的。   想想原来的历史进程,其实自己和历史上李自成的发展速度是差不多的,但区别在于,李自成虽然占据河南、襄阳,却没有一个稳定的根据地,稳固的地盘,支持他的百姓人民,尤其重要的是经济基础。现在范青全有了,这在以后对满清的决战中,将会发挥重大作用。   这一日,范青率领大军到了开封附近,范青把大军留在城外军营,自己则带领重要将领回城。在城外,高夫人亲自率领傅宗龙、李岩、刘芳亮、陈永福等重要将领和文官一共数百人,一起到城外迎接范青。   范青骑马到了迎接车队之前,见高夫人一身猎装,骑着一匹白色高头大马站在欢迎队伍之前。范青半年未见,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到了高夫人马前,俩人双目相对,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思念和激动。   “终于回家了,大将军!”   “是啊,回家了!”   回家二字一语双关,其中的含义,只有他们二人才能体会。范青见高夫人面色红润,身材依然苗条矫健,心中一动,很想握住她的手,讲述一下心中思念之情,但在众人面前不便说话,微笑道:“咱们回城再说!”   却见高夫人笑道:“且慢,我们还有一个欢迎仪式呢!”    第309章 回师开封   她骑马闪开,只见数百文武官员连同开封城中的重要乡绅,忽然一起对范青跪拜下去叩首,齐声道:“恭喜大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说完一起叩拜下去。   范青先是有些惊讶,看看高夫人,只见她微笑点头,脸上似乎有期许之色。范青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按理说,高夫人是代闯王,职位比他高,开封文武应该叩拜她才对。而且闯营中从来没有叩拜这个礼节,一般情况大家只是做揖,以前闯王李自成时都是如此。   范青端坐马上受了众人叩拜,这才和高夫人并辔齐驱,进入了开封城。   开封城现在成了闯营的临时都城,它本来就是个繁华的大都市,现在成了地域中心,四方辐辏,各色人等一起涌入这座城市,让它不但恢复以前的繁华景象,甚至超过以前。只见街道两侧,酒楼商铺林立,物资丰富,市井繁华,熙熙攘攘,让范青有一种回到现代大都市的感觉。   街道两侧全是百姓,迎接范青回城,见到范青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不少百姓都恭敬的跪下叩首。范青微笑向街道两侧百姓点头,心中却想,没想到高夫人的欢迎仪式如此盛大,真是亏得她有心了。   回到周王府,高夫人笑道:“快回去看你的大胖儿子吧!”   此时,在慧梅的房间中,一个胖嘟嘟的婴孩,穿着红肚兜,坐在炕上,两个奶娘正在逗他开心,婴孩发出叽叽嘎嘎的笑声。慧梅坐在炕沿边,急切的向屋外张望,盼望着什么。   忽然,院子里乱纷纷的,两个丫环跑进来,道:“太太,老爷回来了!”   慧梅心中一喜,口中却嗔道:“回来就回来呗!干嘛大吵大嚷,慌慌张张的,别吓坏了孩子。”   一个奶娘笑道:“这孩子胆子大着呢,吓不坏的,将来随老爷,也做大将军。”   另一个奶娘笑道:“太太还不快去迎接老爷。”   慧梅站起来,正要出门,只听院子里一片施礼问候声音:“老爷好!”“恭喜老爷!”   随后,门吱嘎一声开了,范青等不及丫环打帘子,自己掀开门帘,一阵风似的跑进屋,笑着叫道:“快让我看看我儿子!”   看见慧梅站在屋中,立刻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宝贝,真想你啊!”   “奶娘、丫环都看着呢!”慧梅脸颊通红,伸手推开丈夫,对范青这种现代人的热情很有些不适应,但心中却甜滋滋的,生孩子时,丈夫不再身边而有的一丝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旁边奶娘抱过来孩子,献宝似的给范青看。范青伸手抱过来,满心喜悦的看看白白胖胖的儿子,道:“这孩子真好看!你看他这大眼睛,多有神采,还对我笑呢!”说着,轻轻逗弄孩子,孩子很快笑出声来。   奶娘赶快在一旁夸赞,“这孩子眉眼长的和大将军一模一样。而且胆子大,见人就熟,将来一看就是做大事的男人。”   范青逗了一会儿孩子,把孩子递给奶娘,又抓住慧梅的手,拉到身旁,上下审视,见她穿了一身绸缎衣衫,红马甲,头上插满朱翠,显然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笑道:“胖了些,也更好看了!”   这时代,夸赞女人胖,有珠圆玉润的意思,绝对是褒奖。   慧梅却眼中含泪,微微抽噎道:“你这一去半年,在外面打仗,知道人家有多想你,多担心你。尤其生孩子的时候,多希望你能在身边陪伴。”   这时候,奶娘知道他们夫妻要说体己话,抱着孩子和丫环们退出屋子。   范青把慧梅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委屈,现在好了,我回来了,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慧梅依偎在范青怀中,俩人说了一会儿话,慧梅被范青哄的破涕为笑。慧梅道:“对了,儿子还没起名,只有一个小名,因为大家见他长得好,虎头虎脑,夫人就叫他虎子,后来大家就都这么叫了。”   范青环抱着慧梅的腰,笑道:“这小名好听,一听就有气势,长大定然不凡。   慧梅笑了笑道:“咱们家的孩子也不图大富大贵,总之能平平安安长大,衣食无忧就行了,你给他起个大名吧!”   “叫什么名字好呢?”范青自言自语。   慧梅笑道:“这点小事还能难倒你大将军了!我请了一个算命先生,算这孩子五行缺土,所以,叫‘范有田’怎样?”   范青笑着摇头道:“不好,我儿子将来定然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的,岂会满足区区的几亩肥田,做一个小地主。不妥,我看我儿子将来必成伟人,所以就叫‘范伟’吧!”   “范伟!”慧梅默念了几遍,自言自语道,“这名字大气,还是夫君读书多,起的名字好。”   下午,高夫人在周王府的宫殿中为范青举办接风宴,闯营中的大小官员,文武将领,一起过来赴宴。席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众将高谈阔论,谈笑风生,李双喜、白旺等把攻克襄阳,讲述的绘声绘色,尤其是孙可望偷袭襄阳,差点害了大将军和李双喜性命,讲到危急时候,众将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听他讲述,直到听到红娘子率军救援,才松了口气。   刘芳亮一拍大腿,怒道:“张献忠这混账,一点不讲道义,他有困难时候,咱们鼎力帮助,现在却趁着咱们兵力分散偷袭,简直是卑鄙无耻,早晚要找到他报仇雪恨。”   李岩笑道:“刘将军不必发怒,大将军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刘芳亮怒道:“他若动了大将军一根毫毛,我刘芳亮发誓,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杀了孙可望这小子。”   李岩笑道:“也不必追到天边,咱们已经得到情报,他们西营入川了。不过咱们现在重要的是争夺中原,他们西营偏安一隅,一个小小的割据势力,当咱们占了整个中原,甚至整个中华大地,他西营还能在四川稳稳的站住脚么!”   傅宗龙也笑道:“大将军是对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暂忍一时,将来有报仇的一天。”   刘芳亮哈哈笑道:“对,咱们先对付孙传庭,再打上崇祯狗皇帝的龙庭,最后再去找八大王算账。”   众将一起点头称是,刘芳亮又笑道:“大将军,我现在可就要讨军令了,将来入川攻打西营,我当前锋。”   范青笑道:“你是大将,当前锋不合适,应当是主帅。”   李岩笑道:“张献忠如果一听你的名字,堂堂大将只当了前锋,以为来了多少精兵猛将,只怕不敢与咱们作战,不知逃到哪去了,所以,大将军不让你做前锋,是有道理的。”   众将都一起笑了。众人一直喝到天色转黑,才尽欢而散。   范青带着醺醺酒意,没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到了高夫人的院子。   慧灵见范青来了,连忙请范青坐下,支派丫环给范青煮醒酒汤。   范青笑道:“夫人呢?”   慧灵福了一福,道:“回大将军,夫人正在沐浴更衣!”   范青一笑,心想:“这是心有灵犀么!高夫人怎知自己晚上要过来。”想到高夫人丰腴的身体,沐浴之后,熏的香喷喷的,抱在怀中的那种感觉,不觉心中大动。   他侧目看慧灵,只见这小妮子玲珑剔透,白白净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转起来十分灵动,穿着一身红艳艳的绸缎衣衫,鬓角插着一支并蒂花,十分美艳可爱。   这时,一名侍女端着醒酒汤上来给范青。范青笑着对慧灵道:“她端的我不吃,我只吃你端的。”   慧灵捂嘴笑道:“我手里有蜜?”   范青笑道:“比蜜还甜。”说完伸手抓着慧灵的手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随后亲了一下,笑道:“果然是甜的。”   慧灵格格笑了起来,范青见她娇俏可爱,一把拉入怀中,先在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小妖精,越来越招人爱,难怪夫人喜欢你。”   慧灵早就对范青有意了,也不害羞躲闪,坐在范青腿上,笑道:“大将军呢?”   范青笑道:“大将军一样喜欢你。”一面说,一面伸手在她身上乱摸。   慧灵又格格笑了起来,道:“只怕夫人不高兴。”   范青笑道:“你现在带我见夫人,她一定同意。”   “现在?”慧灵有些诧异。   范青笑着在她腰间掐了一下,道:“对,就是现在。”   高夫人在房间中,刚刚沐浴完毕,几名侍女正在侍候她梳头更衣。忽然,只听屋外有男子轻笑一声,接着只见范青推开门,走了进来。   高夫人先是一惊,随即红晕过耳,嗔道:“人家还没穿好衣衫,你……怎地就进来了!”   范青嘿嘿坏笑,慢慢上前,忽然伸手将高夫人横抱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道:“还穿什么衣衫?何必那么麻烦!”   高夫人在一声惊呼之后,是柔媚的腻笑……   深夜,在高夫人的大床上,被翻红浪,玉体横陈,范青和高夫人相拥,倾吐衷肠,将半年来的思念互相倾诉,如胶似漆。   范青笑道:“你现在可以说了,为什么今天在城外安排那么大的排场,还让文武官员一起叩拜,是让我当皇帝么?”   高夫人伏在他胸口,笑道:“让你当皇帝,你愿意么?”   范青笑道:“你若愿意当皇后,我就做这个皇帝。”   高夫人叹了口气,惆怅道:“要说皇后,也只能是慧梅,我这辈子都是闯王的妻子,和你没有名分的。”   范青笑道:“我不在乎,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就行,你在我心里就是皇后。”   “甜言蜜语!”高夫人嗤笑一声,随即又叹气道:“我之所以让众将叩拜你,是因为我已经想开了。我这个代闯王的名号已经无用了。现在你已经是闯营的实际首领了,将领和官员们都是你提拔的,也都拥戴你。闯营在河南的大小事情,也都是你决断,我只顶了一个空名号,却什么也不做。”   范青笑道:“怎么不做,咱们不是刚刚做了么!而且我觉得你做的很好啊!”   高夫人在他乱动的手上拍了一下,嗔道:“跟你说正经的呢!我也懒得再顶这个代闯王的名号了。军师和傅大学士也暗示我几次了,嘿嘿,他们当我是贪恋权势的女子么。其实我对权力没一点兴趣,我想,现在应该是把闯营交给你的时候了,你有能力、也有魄力,闯营在你的带领下,一定会走的更远、更好。”   范青道:“你想让我当闯王?”   高夫人摇摇头道:“不是闯王,以后闯营没有闯王了,我的意思是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你可以称王甚至称帝了?”   范青一言不发,他是很乐意接管闯营权力的,毕竟这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标。但突然之间,就让他做皇帝,还是有一些突然。   “时机成熟了么?”范青不禁自言自语。   高夫人笑道:“我觉得可以了,当初,自成要称王或称帝,你坚决阻止,认为时机不成熟。我觉得很对,因为那时候,咱们没有稳固地盘,也没有百姓支持,将领们也没做好心理准备。而且那时候众敌环伺,称王称帝之后,容易成为所有势力敌对的目标,所谓树大招风,出头的椽子先烂。现在则不同了,攻克开封之后,咱们经营河南效果显著,已经有了一片稳定的地盘,有了支持咱们的士绅百姓,今年粮食丰收,军粮也不再缺乏。而且你连战连捷,击败左良玉等官军,张献忠也已经远走四川,环顾中原,再无敌手,所以可以称王称帝了。”   范青故意笑道:“你是代闯王,即便要称帝,也应该由你称帝,而不是我啊!”   高夫人笑道:“怎么,要我做女皇帝,当我是武则天么!”   “那有什么不好,我的女人成了女皇,我也一样高兴,一样的忠心辅佐你。”范青笑着紧了紧环抱高夫人腰上的手臂。    第310章 红衣大炮与汤若望   高夫人摇头道:“我可做不了那劳什子女皇,第一,我对权力没那么大的兴趣,当初被大家推举,当代闯王,还是赶鸭子上架,因为担心自成的安危,所以不得已做了这个位置。第二,这两年一直都是你负责闯营军政事务,这些将领、文官、士绅都只认你一人,他们都把你当成闯营首领,一心一意的拥护你,支持你,这也是出于对你实力的认可,是你自己积累的人气和威望,别说我不行,就是自成现在醒来,恐怕也只能让位于你了!”高夫人说到这里,语气有一点低沉,她是代李自成管理闯营的,最终却要把这个权力让给范青,虽然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但她自己心中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李自成的。   范青笑道:“那么,我当了皇帝,你就不担心李哥的安危了么?”   高夫人坐起来叹了口气,道:“自成也许永远不会醒来了,对你没有威胁了。而我又和你这个样子了,我信你,不是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男人,我把一切都交给你,只希望能换来你的一片诚心。”   范青也坐起来,用双手扶这高夫人的肩膀,正色道:“姐姐,刚才我的话是开玩笑的,你和李哥对我有恩,我此生难忘,姐姐在我的事业上鼎力支持,现在又大度的把权力让给我,我范青在此发誓,一生一世要对姐姐好,绝对不会辜负姐姐的情意。”   高夫人听出来范青语气中的真诚,点了点头,依偎到了范青怀中。俩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才又开始讨论称王称帝的事情。   范青的意见还是先称王,等击败了孙传庭,占据陕西之后再称帝。   当高夫人说到国号的时候,范青脱口而出道:“就叫大顺国吧!”   高夫人慢慢念道:“大——顺——国,这名字好啊,这个顺字,有事事顺利,顺风顺水,风调雨顺,应天顺人的多重意思,我一直想找这样一个字表达我的想法,却没找到,你一下子就想出来了,太好了!”   范青笑笑不说话,他终于让历史上的大顺国再次出现了,他一定要改变历史,把这个国家,真正的“顺”下去。   第二天,范青带着李岩、傅宗龙和百余名亲兵去城外军营视察。军营中已经得知了范青即将称王,建立大顺国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从将领到士兵人人振奋,都满心期待。这个时代的人最盼望的就是封侯拜相,荣耀子孙,范青称王,意味着所有将领和文官都要晋封侯爵了,这是可以传之子孙的荣耀,哪有人不盼望的。   所以今天各个军营将士的训练特别卖力,范青走了两三个军营,从武器作坊开始,到步兵、骑兵和火器营,到处都是嘿哈的训练叫声,士气很足。   范青很满意,在中军大帐中召见众将。在大帐中,范青正式宣布了称王的消息,还特意强调这是高夫人的意见。其实就是他不提高夫人,众将也会一直拥护他的,因为此时大帐中的将领基本上都是他的亲信,或者明确表示拥戴他,连李双喜、张鼐、罗虎这些李自成的义子现在也都衷心希望范青称王称帝。所以一听到这消息,大帐中人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刘芳亮道:“大将军现在称王,是众望所归,我第一个拥护。”   别的将领也纷纷表示拥护,白旺道:“我早就盼望大将军称王称帝了,大将军的实力威望有目共睹,咱们在大将军的带领下,一定会走得更远,早晚推翻朱家王朝,建立新朝,我们都盼着那一天。”   年纪最小的罗虎笑道:“大将军为什么先称王,我看直接称帝,做皇帝,免得以后麻烦,我们都支持你的,对不对?”最后是向着众将说的。   众将中好多年轻将领,如赵恩、白鸣鹤、蓝应城、王成章等人都是从范青亲兵开始做起,被提拔起来的,对范青最忠诚,所以也拥护的声音也最大。   范青笑了笑道:“咱们最好不要一口吃一个胖子,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步子要一步一步的走,先称王,等打败孙传庭,占据陕西之后,咱们再称帝。免得现在称帝,吓坏了崇祯,让他逃到江南,就不好玩了!”   说的众将都笑了。   傅宗龙道:“大将军说的极是,咱们不要太刺激到崇祯,咱们京城的探子刚刚得到消息,朝廷重臣洪承畴被围困的松山城已经破了,洪承畴投降满清,崇祯的八部边军或溃散,或损失惨重,已经不可能来攻打咱们了。崇祯皇帝现在不知道有多难过,所以咱们还是不要急着称帝,免得吓跑了崇祯。”   范青随后与众将商议了称王前的准备工作,然后让众将回去各司其职。   等大帐中只剩下傅宗龙和李岩二人时,傅宗龙和李岩对视一眼,忽然一起走到范青面前,同时跪下,叩拜下去,口中道:“臣,恭喜顺王,愿顺王早得天下,如天上日月一般,光照大地,惠及万民,建立万世基业,传之万代。请受臣子一拜。”   范青有些意外,连忙伸手虚扶二人,笑道:“二位爱卿请起,不必行如此大礼,我还没有称王呢!再说,即便称王以后,你们也都是我的义兄,不必这么客气。”   傅宗龙拱手道:“大将军虽然现在没有称王,但你在我们心中早就是顺王了,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做臣子的叩拜也是发自真诚。”   李岩也跪着拱手微笑道:“傅大学士说的很对,我虽与大将军结拜过,但此时名分已定,君臣之分还是要有的,从今以后,咱们要按着君臣礼仪交往才好。而且不但我们如此,诸将也要如此,请大将军再受我们一拜。”   范青知道这时代的人比较看重礼仪,所以也不再阻拦,受了傅宗龙和李岩的三次叩拜。   傅宗龙和李岩站起来后,脸上都带着一丝喜色,他们努力辅佐范青,也是希望范青称王称帝,他们才有晋封侯爵的机会。   范青笑道:“以后,咱们君臣三人,戮力同心,一起把咱们大顺国建好,建立一个太平盛世,你们二人就是我的萧何、张良,咱们一同共享富贵,我范青绝不会辜负你们。”   李岩和傅宗龙再次跪下叩首致谢。   等二人站起,范青又问:“我出征襄阳前,嘱咐你们去京师请能制造红衣大炮的工匠,这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范青了解历史,知道红衣大炮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红衣大炮是天启年间传入中国的一种火炮,因为明朝官员喜欢在大炮上盖上红布,因此得名。   这种大炮是前装滑膛类的火炮,炮管长,管壁厚,设有准星和照门,精度很高。红衣大炮比起之前较先进的佛朗机炮,密闭性更好。因为佛朗机炮有子铳和母铳的分别,缝隙较大,火药爆炸时膛压泄漏,不能及远。而红衣大炮则改进了这个缺点,有效射程达到五里,比佛朗机炮中最重的大将军炮还要远一倍。如果架设在城墙上,射距更远。   红衣大炮因为炮壁厚,所以可以多添加火药,也可以用更重的实心炮弹,发射时的炮弹威力惊人,在天启年间,宁远之战中红衣大炮大发神威,往往一炮发出,清军数百人倒下,热武器的威力第一次在冷兵器战斗中显现出绝对优势。自此以后,满清皇太极也开始重视大炮的铸造,到了后来入主中原,满清的红衣大炮实际上已经超过明军和起义军甚多。可以说,红衣大炮就是明末最先进的火器,没有红衣大炮是不可能在未来与清军争锋的。   傅宗龙连忙拱手道:“属下熟悉京城情况,多次派人探访,得知徐光启大人已经逝世了!”   范青哦了一声,心中有些失望。   徐光启是近代科学家,在许多学科上都有很大成就,在军事上,他学习火炮知识,注重火炮制造。尤其是红衣大炮的引进和铸造,他功不可没,可以算做近代中华火炮之父。他不断上疏给崇祯皇帝,希望重视火炮技术,发展以火炮为主的军队。据说后来康熙曾在宫中读过徐光启奏折的原文,之后叹道:“如果,崇祯皇帝听从此人建议,咱们又焉能在此。”   但就崇祯当时的情况,军费入不敷出,国家内外起火,是不可能去铸造昂贵的红衣大炮的。红衣大炮铸造复杂,要求技术很高,而且动辄数千斤,每铸一门大炮,都要花费大量的银子。崇祯正为军饷焦头烂额的时候,怎可能将大把银子投入到这上面,而且当时的朝臣也有很多人反对,认为这种大炮是夷狄之物,难蹬大雅之堂,不学也罢。   但实际上,满清却没有这种思想桎梏,皇太极在见识这种火炮的威力后,十分重视,想方设法的制造,但苦于没有门路。直到孔有德投降后,一股脑的把徐光启弟子孙元化打造的火器部队,包括红衣大炮和工匠等献给皇太极之后,满清的火器部队才快速发展起来。徐光启致力一生研究的火器、火炮,本来是要用来抵御外侮的,不想最后成了东虏征服中华的利器,徐光启地下有知,不知会做何感慨。由此可见,对一个没落、腐败的政权,再先进的武器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傅宗龙又道:“属下遵循顺王的旨意,去搜寻当年孙元化炮兵部队中的葡国人,但他们已经回国,只好又找了几个当年跟他们学习过的炮兵,这些人会操纵大炮,但不明白原理。”   范青又失望的哦了一声。这些葡萄牙人一共有三十二个,是当年朝廷从葡萄牙购买红衣大炮的时候,押送红衣大炮来中国的葡萄牙士兵。因为当时官军炮兵不会操纵这种高级火炮,孙元化就招募了这些外国人,成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批雇佣兵。他们帮助朝廷训练火炮手,在战场上也屡立奇功。   可惜孔有德叛变之后,孙元化受到牵连,被崇祯抓入大牢,后被斩首。这些葡萄牙士兵没有了高层支持,一些早就看葡萄牙雇佣军不满的士大夫开始发难,说堂堂天朝,精通火器人才无数,岂可外招远夷,贻忧内地,使之窥我虚实,熟我情形。   本来游移不定,患得患失的崇祯最后把这支葡萄牙军队就地解散,也使明军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范青知道这段历史,想让傅宗龙寻找这些人,但最后失败了。   傅宗龙又道:“还有顺王交代的最后一个人,我们也找到了,但他是大明朝的天文官员,是一个叫汤若望的外国人,我们花费重金想要聘请他,但被他拒绝了,他说,他来中国是为了传教,不是为了钱,多少钱,也不能打动他的心。”   范青眉头深深皱着,怎么这么不顺利,难道这红衣大炮自己真的造不出来?   红衣大炮这种火炮在现代人看来很粗陋,但在这时代绝对是高精武器,最难的就是铸造,十分复杂,采用的是整体泥模铸法,有科学的工序和法式要求,并且必须有新型仪器辅助配合,让各部比例合适,范青虽然是现代人,也造不出来。   这时李岩笑道:“这次派去的刘体纯是立了功了,他见这汤若望软的不行,索性在夜里偷偷把他给绑架了,带回开封城。现在京城很乱,汤若望只是一个小官,又属于外国人,所以也没人追查。”   范青大喜,“太好了!打仗好的将领很多,但能像二虎这样在敌人地盘解决问题的只他一个,我给他记功。”   李岩和傅宗龙见范青高兴,也一起微笑起来,他们毕竟不如范青有远见,心中有些疑惑,这个外国人有这么重要么?   汤若望是德国人,崇祯初年来到中国传教,他对西方的科学知识造诣很深,曾帮助过徐光启编纂了“崇祯历书”,后来还曾帮助崇祯制造大炮,并且完成了一本详细介绍大炮知识的“火攻挈要”。是明末关于西洋大炮最权威的著作。汤若望把许多西方科学知识传播到了中国,除了历法和铸炮之外,还有数学、几何、冶炼等等方面。他最辉煌的时候是在顺治时期,曾在在清朝当过高官,很受顺治和多尔衮的宠信,还曾建议过立康熙为储君,因为他得过天花,不会再被传染上。   这样的外国人才,在崇祯皇帝的时代却并不很受重视,所以刘体纯才能把他掳来。    第311章 范青正式称王   范青道:“我现在就见见这个汤若望。”   李岩立刻吩咐外面卫兵去把汤若望押来,片刻之后,只见两名士兵绑着一位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外国男子走进来。   范青一见他绑着绳索,嘴里还塞着一块布,立刻道:“不可怠慢汤先生,把绳索解开。”   卫兵有些犹豫,李岩连忙道:“这外国人力气很大,脾气也很暴躁。”   亲兵队长王从周连忙附和道:“是啊!这黄毛会打外国拳,刚才一拳把送饭的老李打的眼圈乌青,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呢!”   范青笑了笑道:“汤先生是客人,你们对他无礼,难怪他要发怒,快解开绳索。”   卫兵无奈,只好把绳索解开,把他嘴里的布也拉出来。这时代中国人身材普遍矮小,更显得汤若望人高马大,好像个小巨人一般。   刚刚恢复自由,汤若望立刻瞪起眼睛咆哮起来,“无耻,下作,一群流氓坏蛋,该死!”   看到他很激动,几名卫兵怕他伤害范青,立刻拔出刀子挡在范青身前。   范青一笑伸手拨开身前的卫兵,忽然说话,用的是周围人都听不懂的语言。   汤若望立刻停止叫喊,脸上表情十分惊讶,下意识的道:“你懂德意志语?”   范青又用德语说了几句话,汤若望也开始用这种语言对话,两人叽叽咕咕的说了好一会儿。李岩和傅宗龙还有周围士兵都听不懂他们二人的对话,十分诧异,不明白范青怎会说外国语言。   只见汤若望表情开始还算正常,后来不知范青对他说了什么,他脸上变得十分震惊,不停的亲吻脖子上挂的十字架,口中喃喃道:“上帝啊!上帝啊!”   俩人又对话了一会儿,汤若望十分恭敬,不时的用一只手抚胸,给范青鞠躬,到后来,好像已经十分崇敬范青了。   李岩、傅宗龙等人都看得惊呆了,不知道范青对他说了什么,这么快就把他给降服了。   过了片刻,范青停止了对话,对王从周道:“你带汤先生下去,带他洗澡、吃饭,要好好招待他,把他当成尊贵的客人。”   王从周还对外国拳心有余悸,道:“他若对我们动拳头,我们怎么办?”   范青笑道:“不会了,汤先生已经被我说服,打算帮着咱们闯营制造大炮了。”   这时,汤若望再次用手抚胸,深深的给范青鞠躬下去,好像在证明范青刚才的话似的。   等汤若望随着卫兵退下,范青看李岩和傅宗龙一脸迷惑不解,笑着解释道:“他是德国人,我机缘巧合学过一点德语,这时代,在咱们中国几乎没有会他母语的。我就骗他,说是晚上在睡梦中,有一个黑袍金发男子,浮在空中,这男子也像他一样带着十字架,头上还有一个光圈。他教我德语,让我对汤若望说辅助我,可以把教义传播的更广。”   傅宗龙对天主教有一点了解,道:“顺王莫不是形容的是他们的教神。”   范青微笑点头,道:“托梦的故事对咱们太普遍了,外国人却不晓得,他有些将信将疑,于是我又跟他聊了一会儿圣经上的知识,他更信了,最后我还说了他一些家乡的情况,风土人情之类的,这些事情在咱们东方人中几乎没人知道,这时他才完全相信,是耶稣显灵了,你看他后来对我多么恭敬!”   范青哈哈一笑道:“我还对他说,上帝说了,大明朝不久就要灭亡了,我们要取代大明朝成为东方最大的王,他跟着咱们,就能把教义传播到更广阔的地方,他本来就相信我,这时一听就更心动了。我再说让他铸造红衣大炮的事情,他也一口答应下来。”   说完,范青哈哈大笑,李岩和傅宗龙也跟着笑,不过他们还很疑惑范青从哪学来的外国语,但范青不说,他们也不敢问。其实范青就是说了,他们也不能相信,因为德语是范青在大学时代选修的外语,怎么能解释明白呢!   几天之后,范青正式称王。仪式是在周王府中最大的宫殿中进行的。一切仪式都模仿明朝的礼仪制度,连这座最大的宫殿也被范青改名叫乾清宫。   称王的礼仪由傅宗龙和李岩,连同一些投降的明朝高级官员商议而定,所用的一切器具都取自周王宫,连参加仪式的太监也从周王宫中的太监中选拔。   早在五更之前,参加仪式的校尉就陆续入宫,他们身穿锦衣,在宫殿外面,肃立不动。一通鼓响过以后,周王宫正门的左右偏门掖门一齐打开了。   一队锦衣将军、校尉和旗手走进正门,从乾清宫正殿一直到周王宫正门足有几百米,他们夹着主道,分两行整齐排列,肃立不动。校尉手执仪仗,旗手专执旗帜。同时担任仪仗的一群太监从宫中出来,在周王宫的丹墀下边排班站定,手持各种仪仗。   他们夹着范青即将蹬上的宝座左右站立,一直排列到宫殿之外,与肃立两行,扈驾侍朝的锦衣军士相连。这些军士穿铁甲,戴红缨铁盔帽,腰间配着长刀,手中持着雪亮的长矛,身体笔直站立,一动不动,就如两排雕塑一般。令有负责奏乐的周王府教坊司和韶乐司的艺人数十名也穿着锦绣衣服,分别立于殿内东西两边,面朝北向。   四名被选出来的赞礼官,两个站立在殿内,两个站立在丹墀北面。另外还有传制、宣表等官,恭立殿内。所有这些官员都成双配对,左右相向,蟒袍玉带,服侍鲜美,仪表堂堂,声音洪亮。   只听周王府正门外,传来一阵隆隆鼓声,所有参加仪式的武将和官员分立两侧,左侧以李岩为首,傅宗龙次之,后面依次是等级从高到低的文官。右侧则是以田见秀为首的武将,也是按着职位高低排序。准备再听到第二遍鼓声便进入大殿叩拜范青。   此刻,范青正在殿后的内室更衣,这套造型奇特的衣衫也是特制的,这帽子范青以前在电视上看过很多次,没想到自己也能亲自带上一回,这帽子是用皂纱制成的,顶上是长方形的板子,黑表红里,前圆后方,前后都有用五彩丝绳串的五彩玉珠,每一串有十二颗,用红丝带系在下巴上,稍稍晃动就发出轻轻碰撞声。衣服更奇特,极长的黑色长袍,上面绣着八样图案,肩上绣着日月,背上绣着星辰,还有许多造型古怪的动物,穿上这身衣服之后,走路都很费力,得让人搀扶才能行动。   慧梅领着一群宫女帮着范青整理衣衫,范青左右环顾,见高夫人身边常见的那几名女兵,慧琼、慧芬等人都在,唯独没见到高夫人,便问:“高夫人呢?怎么没来参加仪式?”   慧琼赶紧施礼道:“回顺王,夫人说她要看看闯王,稍后再来。”   范青立刻明白,高夫人虽然主动让权,但心中内疚,始终觉得对不起李自成,一定是到李自成房间去忏悔了。   范青笑了笑,仪式开始还得等一会儿,便说:“我去看看夫人,马上回来。”   李自成的房间距离正殿并不远,范青带领几名太监很快到了李自成房间。在屋子外面,范青就听到高夫人隐约的哭泣声,“自成,我对不起你。”   范青在门外倾听,只听高夫人泣道:“自成,闯营的基业是你一手创立的,我应该维护好这份基业,等你醒来。可是我没有能力,我是个无能的女人。范青他有能力,是个做大事的男人,将来一定会把这份基业发扬光大,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会成就你的理想,即便你不能醒来,也可以安心的睡下去了!”   范青心中微微难过,他推门走了进去,一直走到内室,站在在李自成的床前。只见高夫人坐在床前的一张小椅子上,正用手帕拭泪。床上的李自成还是老样子,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瘦得像一具骨架巨大的骷髅,只有鼻翼微微翕动,还知道他是个活人。   范青用手按在高夫人的肩膀轻轻揉了揉,以示安慰,道:“桂英,别太难过,咱们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么!”   高夫人擦擦眼泪说:“可是我总觉得对不住自成,我担心有一天他醒来会责怪我,会怨恨我。”   范青微微一笑道:“不会的,我了解李哥,他平生最大的抱负就是推翻这万恶的不公正的世界,建立一个人人能吃饱穿暖,一个公平公正的新世界。我们正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不是吗?你看看现在河南百姓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看他们多么拥护咱们闯营,李哥醒来,看到这一切,他会不高兴,会怨恨你吗?”   高夫人微微点头,觉得范青说的有理。   范青又笑道:“今天是咱们的好日子,一会儿仪式上不能少了你,众文武将领也都很期待见你,你可不要让众人失望啊!”   高夫人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去的。我若不去,好像对你称王有意见似的。其实我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范青点头道:“那就别太伤心,赶快擦干眼泪,穿上礼服,咱们一起到前面去。”说完拿出汗巾亲手替高夫人抹去眼泪,他见高夫人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嫣红的嘴唇轻轻咬着,十分的诱惑动人。他心中一动,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想要亲吻高夫人的嘴唇。   高夫人不愿在丈夫的病榻前与范青亲热,侧头躲开,笑道:“快去前面吧,别让人家等的着急。”   她款款起身,因为担心范青会不高兴,便主动握着他的手,俩人携手而出。并肩向外走去,在俩人走出屋子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李自成的一根小指轻轻动了动……   这时候,周王宫宫门处,第二通鼓已经响了,已经排列好队形的文武官员,分别从左右侧门鱼贯进入,走上乾清宫外的丹墀,文左武右,面向北,分立丹墀东西。第三通鼓响起,导驾的执事官员,到后殿叩头,请范青入殿登基。   于是,范青穿着他一身古怪的衣帽,在一群太监的拥促下缓步走入大殿,大殿两侧的乐师一起奏乐,按着礼仪,时作时止。   等范青坐上宝座,赞礼官高声唱道:“致贺词!”随后一名负责礼仪的官员代表百官在丹陛中间跪下,朗声诵读范青的登极诏,“我国家受天眷佑,肇造东土,举仁义之师,诞膺新命……”   念完诏书之后,又开始按着等级念诵众文武官员的职位,李岩是军师,爵位最高封为汝侯,其次是田见秀为泽侯,刘芳亮为磁侯,后面依次是高一功、陈永福、红娘子都被封侯,然后的爵位依次是“伯”“子”“男”,一共封了五十五人。   爵分五等,武将则分成权将军,果将军、毅将军、威将军、武将军等不同品级,将军以下的军官则都尉、掌旅、部总、哨总。文官官制也仿照明朝内阁,傅宗龙为大学士,相当于内阁辅臣。下面分设,尚书、六部、侍郎等官员,还有六科、翰林院、御史、太仆寺等职位。至于地方上的道、府、县等官职,由李岩、傅宗龙等再行研究后确立。   礼赞官念完诏书之后,又一次高声唱赞,在他的指挥下,众文武官员开始对范青进行叩拜。叩拜三次,每次都有乐师奏乐。   然后一名传制官在皇帝面前跪奏,“请大顺王传制!”   范青不必说话,只点点头示意。   这名传制官叩头起身,走出大殿,到了丹陛,面向东立,口称“有制!”   赞礼官高声唱“跪!”群臣皆跪。赞礼官随即又唱“宣制!”   传制官高声背诵:“大顺国,今日建之,与卿等共勉之!”   赞礼官又高唱:“俯伏”,“起”,“乐止”。待众人站起来,又唱“跪”,“山呼!”   众臣跪下一起拱手加额,高呼“万岁”。赞礼官再唱“山呼”,百官再呼“万岁”。第三次唱“再山呼”。于是百官再乎“万万岁!”   教坊司的乐工、仪仗队、锦衣力士以及所有太监,一齐呼喊,声震午门。    第312章 扰乱典礼   范青坐在王座上,高高在上,看着群臣不停叩拜山呼,心中十分畅快,霎时间明白为什么古今豪杰,孜孜以求的想做皇帝,这种高高在上,凌驾万人之上的感觉太爽快了,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一统天下,成了四海共主一般。而且现在不过是称王罢了,如果有一天真的登基做了皇帝,那感觉又该怎样?   范青正心神舒爽的时候,忽然,隐隐约约从周王宫正门外面传来男人哭喊声。范青眉头微微一皱,今日是登基大典,周王宫外面的街道已经戒严,普通百姓根本不能接近王宫,又有谁在外面喧哗吵嚷。   范青转头对一名太监道:“宫门外发生什么事?”   这名太监拱手道:“顺王稍等,小人前去查看。”   这名太监躬着腰,小跑出殿,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道:“回禀顺王,是袁宗第将军在宫门口大哭,士兵们怎么劝说,他也不走,口中还说一些……”说到这里这名太监迟疑起来。   范青不用他说,也知道袁宗第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因为他是大将身份,周围士兵也不好把他怎样。   范青心中很不快,原来李自成麾下大将,郝摇旗远走,刘宗敏被官军杀害,田见秀效忠自己。只剩下袁宗第和李过两个老将,被范青排斥,在开封城中闲居,基本处于赋闲状态。这次大典,范青也邀请他们,可他们不来也就罢了,却又在宫门外哭泣,这不是在自己好日子的时候添乱么!   “让他进来,我亲自问问,他为什么哭闹!”范青沉声道。   也在殿中坐着的高夫人,听范青语气中的不快,连忙道:“顺王殿下,袁宗第是直性子的武将,说出话来口无遮拦,恐怕会让殿下不快。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我去让人把他劝说走。”   范青冷笑,“我做事光明磊落,我对闯营战士、河南百姓的好处,有目共睹,我不怕与人辩论。既然他心中不服,我更要亲自与他对话,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说完朗声道:“让袁宗第进来!”   片刻功夫,几名士兵押着袁宗第走到正殿前面的丹墀之下,两边都是文武群臣。   “放开我!”袁宗第本是力大无穷的猛将,他用力一甩,押着他的几名士兵都被他给甩开。   只见他穿着一身肮脏的长衫,没带帽子,头发散乱,脸上、胡须上又是眼泪、又是灰尘,乍一看还以为哪里来的乞丐呢。   他看看周围的将领和官员,冷笑着伸手指着众人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人,你们忘记了闯王对你们的栽培,忘记了闯王对你们的恩情,背信弃义,不忠不孝,助纣为虐,甘心做人家的走狗,呸!你们拍着自己的胸口,问问自己的良心,你们对得起闯王吗?”说完又仰天大哭,“闯王啊!你还没死,可已经有人篡权夺位了,这其中有多少是你得好兄弟,好部下,你知不知道啊!”   今日晋封的文臣武将中不少受过闯王恩惠的人,如田见秀、张鼐等将领,都心中惭愧,低下头。但也有一些将领是范青提拔起来的,对闯王没什么感恩之心,如陈永福、白旺、赵恩等人,他们听到这话,不禁对袁宗第怒目而视。   刘芳亮虽然当年是李自成的属下,但他不是嫡系,也不怎么感念李自成的恩惠。他皱着眉头,上前一步道:“老袁,闯王当年是对大家有恩,闯营的基业也是他一手建立的。但他不幸受伤昏迷了,闯营这么大不能没个主事之人。顺王虽然年轻,但能文能武、远见卓识,处事公正,胸怀宽广,是天神一样的人物。这些年的功劳能力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心服口服,让他称王,带领大家走的更好,更远,有什么不妥?”   袁宗第冷笑道:“范青再有能力,他也是闯王的属下。闯王没有死,他登基称王就是篡权夺位。你替他说话,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的私心么?”袁宗第用手指向众人:“你们都想封侯封爵,光宗耀祖,你们都是一群心地龌龊的小人。”   刘芳亮不禁涨红了脸,怒道:“老袁,你怎么血口喷人,大家出生入死打仗,不顾性命的与敌人拼杀,图一场富贵荣耀,有什么不妥!这里所有人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没有小人。”   白旺等一些年轻将领对袁宗第也不怎么尊重,一起七嘴八舌的斥责,好几个干脆拔出半截刀剑,恶狠狠的看着他,喝道:“再胡说八道,砍了你的脑袋。”   袁宗第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孩儿打听一下,我袁宗第是贪生怕死之人么,你们想要杀人灭口,尽管来吧。我老袁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惜啊!你们杀了我,却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天下人又会怎样说我范青!”只听丹墀之上范青朗声说道,他从殿中走出来,到了白玉栏杆之前,俯视袁宗第。   两人对视,袁宗第看到一双清冷坚毅的眸子,好像能直射到人的心中,让人不由自主的心中一寒。袁宗第转开脸,哼了一声。心中却有些吃惊,范青这一年多变化好大,身上气势很足,那种如山岳般的压迫感,比当年李自成还强,看来他真的已经成长到一名强大的统治者了。   范青冷笑道:“袁将军可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叙述一下,天下人怎样说我范青了。”   袁宗第怒道:“背信弃义,禽兽不如。”   范青冷笑:“为什么这么说?”   “那还用问,你本来是闯王的下属,闯王现在没死,只是昏迷,你却篡夺了他的权力,辜负他对你的信任,这不就是忘恩负义么?”   范青朗声道:“你跟我讲‘恩’‘义’,那么好,我就跟你辩论一下,这世上有大恩也有小恩,当年闯王待我如兄弟,救过我性命,这是他对我恩,我会永远记得。”   袁宗第呸了一声,“闯王一定是瞎了眼,才如此待你,他现在若醒来,一定会后悔不迭。”   范青不理他,又道:“不过,闯王对我的恩只是小恩,除此之外,还有大恩。大恩是我对闯营众将,对千百名将士的提拔栽培,训练鼓励,让他们融入闯营,追随闯营,干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就如同今天封侯拜爵的将领们一般,他们都是受到我的大恩惠。当然还有更大的恩惠,我救济千千万万河南百姓,把他们从辗转流离、饥寒交迫的死亡线上拉回来,设官理民,召集流亡,安抚百姓,屯田耕战,放赈救灾,他们都把我范青当成再生父母一般看待,这是更大的恩。还有最大的恩,就是我们推翻黑暗的明朝,建立一个太平盛世,让亿万子民都受到我范青的恩惠,人人称颂,万民敬仰,这是天大的恩。比起闯王对我的小恩,这是大恩,我范青辜负闯王的小恩,但却对天下万民有了大恩,你说孰轻孰重?”   “同样,你说的‘义’也是如此,我与闯王的义是兄弟之义,是朋友情谊,是江湖义气,这只是小义。但除此之外,还有大义,以国家社会为重,放弃小我小利,完成大义。所谓‘吊民伐罪、薄其赋敛,使黎民不死不饥’,这才是大义。闯王当年的理想不也是拯救万民于水火,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世界么!这就是大恩大义,我代闯王完成他的理想,我应该受到百官将领崇拜,万民敬仰,我范青安然受之,问心无愧,天下百姓不但不会指责我,还会称颂我,敬仰我,跟本不会有你说的‘天下人之口的指责’。”   “强词夺理,巧舌如簧!当年你在闯王麾下的时候就是如此。”袁宗第气愤愤的道:“我辩论不过你,但我只知道,闯王现在昏迷,你趁机篡权,你不忠不义,是个小人。”   范青冷笑道:“我如此开导你,你还执迷不悟。今日是我登基大典,你过来捣乱,还不听劝阻,你可知罪么?”   袁宗第哈哈大笑,“我袁宗第从没怕过死,你今日杀我,正好竖立你的威名,我下黄泉,见过我宗敏大哥,我袁宗第看不惯你们这些小人当道,快快杀我,给我一个痛快。”   范青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他今天本来心情很好,但此刻全被袁宗第给破坏了。范青现在心肠刚硬,杀伐决断,从不手软,杀人也不犹豫。   高夫人也从殿中走出来,她看见范青的杀意,忍不住求情道:“顺王,今天是个吉祥喜庆的日子,实在是不易杀人,太不吉利了,还是饶他一条性命吧!”   田见秀也上前跪下叩首道:“顺王,袁宗第虽然口无遮拦,但请看在他对闯王的一片愚忠的份上,不要今日取他性命。”   将领中又有张鼐、李双喜、刘体纯先后跪下求情。   李岩也不想看到范青在今日庆典上诛杀大将,一面劝范青,一面对袁宗第道:“袁将军,你快向顺王叩头请罪,顺王大人大量,胸怀宽广,一定能宽恕你的。”   袁宗第却直挺挺的站着,脸上微微冷笑,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范青看看旁边高夫人美丽的大眼睛中全是乞求的目光,再看看丹墀上跪着一大片刚刚晋封的侯爵。他心念一转,今日这么多人求情,杀了他,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也让高夫人和众将伤心。   于是,哈哈一笑,道:“我怎会在今日庆典上杀人,与这个浑人一般见识,来人呐!”数百锦衣卫士齐声答应,轰声如雷。这些锦衣卫士都是范青的亲兵,其中没一个老八队的人,绝对忠诚范青。范青不论让他们杀谁,他们都不会有片刻犹豫。   范青脸一板,喝道:“袁宗第今日无理取闹,当众侮辱本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我拉下去先打三十军棍,然后关起来,等以后处理。”   这些锦衣卫士一起上前,拉起袁宗第,将他拉到周王宫大门口,噼噼啪啪打了三十棍子,把袁宗第打从后背到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袁宗第也够硬朗,始终一声不吭。然后被士兵拖走,关入大牢。   一场风波过后,范青也没什么心情了,很快仪式结束,众将百官纷纷退出王宫,从今日起,范青就正式成了闯营的最高权力者——大顺王。   几天之后一个上午,在乾清宫的大殿中,范青与众臣议事。他高高坐在王座上,从乾清宫高大落地窗中照射的秋日阳光,铺撒在宫殿开阔的地面上和众臣子的身上,光明耀眼。   傅宗龙报告了最近河南民政的一些事情,最主要的就是秋收,连年的天灾人祸,让河南十分缺粮,粮食也十分重要。今年却是一个难得的丰年,大大缓解了河南和闯营的粮荒问题。   范青心想,历史上崇祯末年,河南是连年灾祸,一次好年头都没有的。可自己当上顺王的第一年,就风调雨顺,赶上一个丰年。可见历史上的记载不确切,河南的灾祸,人祸比天灾更厉害,而后人却把责任都推给天灾,这是不正确的。   傅宗龙在历史上毫无作为,只会在崇祯面前“愚忠”“忠朴”,进言多少都是废话,最后在火烧店被闯营杀死。自己改变他的命运,让他在闯营发挥才能,现在看他处理国事,真是精明强干,老当益壮,堪比古代的萧何,由此可见,臣子的才能是碰到英明的君主才能显现,由此可以想到,历史上有多少才干精英都因为没碰到好伯乐而被埋没了。   傅宗龙说完秋收,又说京城传来的消息,关外松山已经被满清攻破,洪承畴被擒后投降。可笑崇祯还以为洪承畴英勇就义呢!于是安排好大排场,祭奠洪承畴,还亲自给他写了祭文,称他为“英烈”,可惜,不久以后,洪承畴投降的消息就传到京师,等于给崇祯又是当头一棒。    第313章 出师陕西的计划   范青听了微微一笑,崇祯在满清和闯营的双线打击下,焦头烂额,已经距离灭亡不远了,自己与满清的决战也会再次发生,是重现历史败绩,还是改变历史,那时候才是关键。可自己属下将领们似乎对满清并不重视,这让范青的心中产生一丝隐忧。   傅宗龙叩拜之后起身归位,因为他年纪大,范青特许给他一个座位,但他坚决不坐,同别的臣僚一样站立。范青也不再勉强,他知道这时代君臣礼仪观念很重,等级森严。自己称王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古代礼仪太繁琐,范青觉得自己没变,依然是每天处理政务,督促练兵,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到处都是叩拜的人,从臣子到将领再到后宫,处处都有人叩头,而且也再不能和人随便谈笑,连以前最随便的白旺在他面前都严肃拘谨起来,这让范青有些遗憾,看来古代称皇帝为“孤家寡人”是有道理的。   傅宗龙奏事之后,是李岩奏事,他主管军务,报告的是陕西孙传庭的最新动向。孙传庭来陕西当总督已经有半年之久了,他来到西安,第一件事就是在酒宴上布下伏兵,借着宴请陕西各路总兵的机会,突然发难,在宴席上逮捕贺人龙,宣布罪状之后立即斩首示众。   贺人龙是老牌的陕西军阀,他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同左良玉一样,俩人一个陕西,一个湖广,成了当地的军阀。贺人龙比左良玉劣迹更多,从崇祯十一年时,潼关南原之战,他接受范青的贿赂,不肯出力战斗。此后他更加骄横跋扈,不听指挥。他崇祯十三年围剿张献忠的时候,擅自从四川撤军,不肯为追剿张献忠、罗汝才的行动卖命,导致张献忠出川,从杨嗣昌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后来两次随陕西总督出关都不战自溃,把丁启睿和杨文岳丢给义军。   崇祯皇帝深知这种状况,他力图改变现状,于是在孙传庭离京的时候,曾给他密旨,令他斩杀贺人龙以杀一儆百。孙传庭设计除掉贺人龙之后,把他属下兵丁分隶诸将,提拔副将高杰为总兵,接替贺人龙的位置。   听到高杰这个名字,大殿中好多老将脸上都露出怒色。高杰是闯营中最大的叛徒,原来是李自成手下大将,外号翻山鹞。他的地位和李过、高一功等人差不多,性格乖巧,能说会道,再加上面貌英俊,勾搭上了李自成的一个叫邢氏的小妾,因为担心李自成发现,带着邢氏偷偷溜走,投降官军。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他深受贺人龙的信任,贺人龙死后,又受到孙传庭的信任。被孙传庭提拔成了总兵,借以稳定军心。   李岩又奏,据情报上说,孙传庭曾对崇祯夸下海口说只需五千兵就能击败闯营,可到达西安之后,才发现现在秦兵的情况与自己三年前大不相同,粮饷缺乏,防务废弛,需要大炮,还要招募新兵。但库银短缺,练兵又需要时间。他向陕西当地的乡绅募集饷银,计划募集十万两银子,结果只募集了五千两不到。而崇祯性格急躁,已经两次发出圣旨,催促他赶快出关,与闯营决战。孙传庭左右为难,这时,军中又爆发瘟疫,死了许多士兵,种种事情让孙传庭陷入困境。   范青点头道:“孙传庭陷入困境在意料之中,他固然是大明朝的名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凭陕西军民现在的状况,孙传庭根本无力东进,可他又圣意难违,所以一出潼关,他就是必败的结局。”   高一功拱手道:“顺王,孙传庭在当年潼关南原之战的时候,伏击咱们闯营,差点让咱们全军覆没。这次他没了当年的威风,咱们再到潼关与他一战,让他也吃个大瘪,见识一下咱们闯营的厉害。”   刘芳亮冷笑道:“就算他有当年的威风,有潼关南原之战时的兵力,他也不是咱们闯营的对手。”   众将纷纷点头,深以为然,此刻闯营比起崇祯十一年的闯营,发生的变化简直是翻天覆地。此刻即便对战是当年潼关南原之战时候的官军也是必胜的。   范青微笑道:“众将信心足是好事情,不过,战争需要谨慎,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骄傲自大。左良玉号称常胜将军,拥兵十几万,占据湖广多年,只因为轻视咱们闯营,冒进到朱仙镇,结果全军溃败,元气大伤,再难翻盘。所以我们不可以轻敌,要拿出狮子搏兔的心态,用全力打败孙传庭。”   范青随后布置了一下军务,计划十月底出师,到潼关与孙传庭决战。其中,范青还特意询问了张鼐,红衣大炮制作的情况,张鼐说,红衣大炮炮管模具已经造成了,在汤若望的指导下,正在制造炮管,估计十多天之后,能造出第一个样品,可以试炮了。   范青很满意,点头夸奖了张鼐几句,这两年张鼐和李双喜都进步很大,变得成熟稳重,且对他十分忠诚。   廷议之后,已经到了中午,范青回到内院,先到慧梅处逗弄了一会儿孩子,然后又去高夫人的院落,只见庭院寂寥,寂然无声。   院子里的内监禀告,说高夫人一早,就带着十几名内监和宫女出城去繁塔寺上香了。范青有些奇怪,王宫当中就有寺院,干嘛舍近求远。   内监恭敬的说:“听夫人说她曾在繁塔寺许过心愿,今天是去还愿。”   范青微微点头,吩咐内监道:“你速去备马,我出城去迎接夫人。”   内监尊旨去了,片刻之后,范青带领一群侍卫骑着马,出城去迎高夫人。只往繁塔寺方向驰了数里,就看见高夫人的车队。驰到近前,车队停下,车夫、侍女等纷纷下车,跪在路旁。范青正奇怪,怎么不见高夫人。   却见车后一名骑士出列,只见这名骑士穿着一身猎装,上身棉甲,下身灰色粗布长裤,黑色皮靴,头上带着万字巾,骑着一匹灰色大马。乍一看同别的骑士没有不同,仔细一看,范青不禁哑然失笑,只见这名骑士面如美玉,目若朗星,唇若点朱,仪容潇洒,一双大眼睛中蕴含着笑意,正是高夫人。   范青哈哈一笑道:“怎么这身打扮,我以为是新来的侍卫,不懂规矩,正要发怒,忽然又奇怪,我军营中哪有这么俊俏的小子,你为什么不坐车子?”   高夫人笑道:“我许久没骑马了,有些手痒,再说坐车太气闷了,我不喜欢,你是特意迎接我的么?”   “可不是么!我听说你去繁塔寺上香,心中很奇怪,咱们王宫里就有寺院,干嘛舍近求远。”范青说着,哦了一声道:“难道你是气闷,故意出城散心?”   高夫人脸上露出俏皮的表情,忽然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那马本来神骏,登时嘶鸣一声,窜了出去,瞬间就驰到十几米之外。高夫人的高声笑道:“来呀!追上我,就告诉你。”   范青一笑,也用马鞭抽了一下胯下战马,随后追了上去。   此时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温度适宜,原野上到处堆放着刚刚秋收完的麦垛,还能看到一些农人在田间干活。   高夫人沿着大路奔驰,范青紧随其后,数十名亲兵则跟随在他们二人不远处。   高夫人沿着大路奔驰了半里左右,渐渐被范青追上。她今天没骑自己的玉花骢,而只骑了一匹普通战马,自然跑不过范青的骏马。   高夫人并不服气,她忽然转向一条小路,小路一边是一条山麓,沿着山麓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跑了一阵,小路也消失了。高夫人索性驰到小溪中,沿着小溪奔驰,小溪很浅,水流潺潺,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金色光芒。高夫人纵马在小溪的奔驰,马蹄践踏在溪水中,水花飞溅有几米高,在空中的水珠被太阳光镀上一层金色薄膜,如千万点金珠一般,四散飞溅。   高夫人的身上也被水花溅湿了,可她却一点也不减速,反而又给胯下战马加了一鞭,让她跑的更快,同时高夫人发出快活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的溪水之上。高夫人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性格,总在王宫中,让她感到气闷。这时候,她感觉豁然开朗,好像鸟儿自由的在空中飞翔一样的感觉。   范青见溪水中有许多凹凸不平的石子,不禁有些担心,怕高夫人的马踏在石块上滑倒,把她摔伤,便在后面大叫:“行了,我追不上你,算你赢了。”   岂料,高夫人并不领情,笑叫道:“什么算我赢了,你追不上我的。”   这时,道路溪水越来越崎岖,但她操控马匹的技术很好,不时的提起马缰,让马匹从石块或坑洼之上飞跃而过,越是颠簸,越是惊险,她越是开心。到了后来,她干脆让臀部离开马鞍,身子微微前倾,随着马匹奔跑像波浪一样起伏,口中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终于小溪跑到尽头,被一片灌木丛挡住去路,高夫人也只能无奈的勒马站住。   范青驰到她身旁,只见二人的衣衫都湿透了,脸上、头上都是水珠,高夫人不由得纵声大笑,十分开心。   范青知道她畅快的心情,笑道:“你的骑术很高明,只是你得答应我,只有这一次,下次可不能这样冒险了。”   范青见二人的衣衫都湿透了,秋风袭来,感到阵阵凉意,便吩咐后面的士兵赶快去招呼车队,让侍女给高夫人换衣衫。   片刻功夫,车队也赶上来,高夫人上车在几名侍女的伺候下换了衣衫。从车上下来,范青眼前又是一亮,只见高夫人穿了一身锦缎衣衫,白纱裙,外面罩这大红遍地金的马甲。头上梳成宫装样式,插满朱翠,脸上略施粉脂,雍容华贵,美丽娇艳,三十多岁年纪的女人打扮起来,充满成熟味道,像一朵盛开的,香气馥郁的牡丹花一般。   范青赞道:“真美,俊俏小子变成了绝世佳人了。”说完上前拉住高夫人的手。   高夫人见附近侍卫很多,有些害羞,笑着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向山上一指,道:“山上风景不错,咱们上去看看。”   二人并肩沿着上山小路前行,身后十几米远跟着一群侍女和太监,再向后则是一群侍卫。   山麓并不高,二人很快登上山顶,放眼望去,只见沿着山麓向下是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叶子都红透了,乍一看好似漫山遍野都着火了一般,一阵秋风吹过,无数枫叶满天飞舞,十分壮观。再向远处眺望,蔚蓝的天空高远空阔,一丝云彩缓缓流动,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东面地平线的尽头有一片连绵的山峦,成青黑色,只有尖顶在太阳映照下隐隐闪着金光。   “好景色!”高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感到这一阵子胸中的郁闷之意全部消散了。   二人在山顶找一块石头,随行的太监在石头上铺上坐蓐,二人并肩坐下。   范青笑道:“这回你可以跟我说,为什么去繁塔寺上香了么?”   高夫人叹了口气道:“我最近心里很烦乱,总是做噩梦,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事情发生。”   范青笑道:“你听说过‘杞人忧天’这个成语吧!你的病症我知道。”说完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滑动,笑道:“据我诊断,你是在宫中憋闷太久了,所以得了一种叫‘杞人忧天,六神无主’症!”   “胡说八道!”高夫人嗤笑一声,随即又叹道:“我总梦见自成,梦到他醒来了,然后他知道了咱们之间的事情,所以你们二人动起手来。”   “是我胜了,还是李哥胜了?”范青嬉皮笑脸的问道。   “你还开玩笑!人家都难过死了!”高夫人转过身去,开始抹眼泪,道:“你现在是顺王,将来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那么厉害,谁能是你的对手,每次梦境中的最后,都是自成惨死的样子!我很伤心,我很害怕。”说完呜呜的哭起来。    第314章 李自成醒了   范青这才收起笑脸,轻轻把高夫人拉到身边,揽在怀中,抚摸她的肩膀道:“别难过了,那不过是梦罢了!”   “我的预感很准的,从来如此。”高夫人一面抽泣一面道:“我是个坏女人,是个不祥的女人,不管你和自成谁受到伤害,都是我的过错,我从此再没脸活下去了!”   “千万不要那么说。”范青安慰道:“你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一切事情都有天定,谁也左右不了的。”   高夫人抬头道:“如果自成醒来,我们怎么办?”   范青看着高夫人幽怨的眼神,叹道:“我喜欢你,衷心的希望你幸福快乐,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尊重你的意愿。而且我还要保护你,不容许这世间任何人做伤害你的事情。”   高夫人听范青这么说,心中稍稍安心,低头道:“你现在已经是顺王了,就是自成醒了,也不能跟你争了,你不会为难他的,对吗?”   范青笑了,“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李哥对我有恩,还救过我性命,我怎会忘记。我不但不会为难他,还会好好的照顾他,让他舒心顺意。”   高夫人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笑了笑道:“谢谢你!”   范青见她刚刚哭完,又转颜一笑,泪珠还挂在脸颊上,真是梨花带雨,十分诱惑,低下头,见她高耸的胸脯,忽然又想起刚才在骑马的时候,高夫人臀部离开马鞍,身体随着马匹起伏,那矫健的充满野性魅力的样子,心中不禁蠢蠢欲动,一双手也不老实起来。   高夫人微微皱眉,啐道:“你们男人啊!一天到晚总想着那点事,这荒郊野外的,唉!”她见范青的侍卫都远远的站在半山腰,看不到这里的情景。另外范青现在身份地位也发生了变化,她也不便拒绝。片刻之后,她微微叹息,主动送上香吻。   范青向左右内监看了一眼,这些内监都明白范青的心思,立刻有人拿来锦障,将二人围挡起来……   片刻欢愉之后,范青和高夫人整理衣衫下山,高夫人坐车,范青骑着马在车子旁边护佑。车队转回大路上,没走多远,忽然从前面马蹄疾驰,一名内监骑着马到了车前,下马跪下,道:“启禀顺王,启禀夫人,王宫发生大事了。”   范青和高夫人都是一惊,见这名内监神色古怪,高夫人急忙道:“什么事情?”   这名内监顿了一顿才道:“李自成老爷……醒了!”   啊!范青和高夫人对视,两人的眼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李自成感觉自己陷入到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当中,那是一个恐怖的世界,漆黑一片,没有边际。黑暗中,野兽咆哮,鬼哭狼嚎,他不辨方向,焦急的在黑暗中奔跑。有时会觉得全身火热,如在火炉中炙烤,有时又会觉得浑身冰寒,如坠到冰窟一般,痛苦的感觉如此强烈。而且黑暗中那些隐藏的怪兽,不时的伸出利爪,或者露出一个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撕咬他的身体。李自成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骨骼全都碎裂了,痛不欲生,好像被押赴刑场,接受千刀万剐的惩罚。   无数次高迎祥闯王在京师受难的样子,出现在眼前,被剐了几千刀,只剩下一个血红的骷髅,手脚却还在微微抽搐,眼睛圆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总在眼前闪现。他挣扎搏斗,与那些怪兽拼命,忽然间,那些怪兽的獠牙利爪又变成了刀枪箭戟,黑暗中传来狞笑和呼喊声,原来是官军的士兵,而其中最让他痛恨的就是陈永福,他骑在马上,趾高气昂,面带冷笑,手中擒住的竟然是高夫人。   “桂英!”李自成无数次叫着妻子的名字,想要冲过去救他,可是都被如潮水般冲过来的官军士兵挡住。他奋力拼杀,总是冲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永福把高夫人擒走,李自成跪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号叫,仿佛受伤的野兽一般。当初他在与陈永福决斗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担心妻子,以至于心神微乱,这才被陈永福射中的么!   他心中十分痛苦,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最爱的女人是高桂英。他一共有过三个妻子,韩金儿、邢氏、高夫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最爱的是韩金儿,从他亲手扼死她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他迎娶比他小十多岁的高桂英的时候,也有她是高闯王亲侄女的因素,也确实因为这个关系,最后他得到将士们的拥戴,被推举成新闯王。   在成亲以后,他并不很爱高夫人,所以才会一直住在军营中,与将士同吃同住,很少回家。别人都以为他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却不知道,他对女人的爱失去了信心,他尊敬高夫人,但也冷落了他,可高夫人却一腔热情都扑在他的身上,深深的爱着他。他也会感到内疚,知道自己冷落了妻子是不对的。可他无法从前一段的感情中自拔。   但不知什么时候,他慢慢的爱上了妻子,也许是潼关南原之战时,她甘愿为自己而死的那一刻。也许是麻涧之战的时候,她率领军队拼死与敌人作战的时候。不过这种感情是如此隐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直到第一次开封之战的时候,在与陈永福决战的那一刻,听到有人叫喊“夫人”,让他心神微乱,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是爱妻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爱的种子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已经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而他却完全的木然,无知无觉。在受伤昏迷前的那一刻,他忽然了解了自己的心,可是不是爱情来的太晚了些。   在这个黑暗的噩梦般的世界中,慢慢一切都变得沉寂起来,怪兽没有了,官军也不见了,妻子更是没有踪迹,这个黑暗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没有声音的囚笼。李自成在黑暗中奔跑,哭泣,喊叫,大声叫着妻子的名字,可什么回应都没有,绝对的静寂。有时,他会隐约听到黑暗的外面似乎有声音,但那声音是那么的遥远、飘渺,似乎在九天之外,任凭他如何呼喊,也不能得到回应。   终于有一天,他听到的声音清晰了些,是妻子高桂英的声音,没错的,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这个声音。他狂呼大喊起来,拼劲全身的力气,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吼叫,他挣扎,拼尽全力。但声音只能在他的世界中回荡,而妻子的声音还是渐渐远去消失了。   他大声的哭喊号叫,双手举起,用力向上,好像要把这黑暗的世界撕扯开。   “桂英!”李自成发自肺腑的大声呼喊妻子的名字,忽然间,天空出现一丝光亮,随即整个黑暗的世界晃动起来,在周围传来嘈杂的惊呼声,   “他动了!”   “是啊!你看他的手指在动啊!”   “快快,我去禀告夫人和顺王。”   ……   周围议论声十分嘈杂,有男有女,男人嗓音奇怪,尖声尖气。李自成并不知道这些男人是太监,他只是感觉非常疲倦,只轻轻的动一下小指或睁开一丝眼睛都得费尽全身力气,不知不觉的,他又沉睡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自成听到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他,“自成!”“自成!”   这声音如此熟悉,却让他一直在噩梦中刻骨铭心的思念,是自己的妻子高桂英。   “桂——英!”李自成用力睁开一丝眼睛,轻声呼唤,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自己思念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面孔,温柔的眼神,慈母般的表情,永远从容镇定,一心一意的爱着自己的那个女人。   “自成!你醒了!”高夫人喜极而泣,不自禁的用汗巾捂住眼睛。   这时,闯王醒了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军中这些老将,田见秀、高一功、李双喜、张鼐等将领全都来了,见到李自成醒来,都是喜不自禁,有的叫“姐夫”,有的叫“闯王”有的叫“义父!”不停的呼唤着。   忽然,不知谁说了一句,“顺王来了!”登时,乱糟糟的屋子静下来。   范青缓步上前,众人立刻退开,他走到李自成的病床前,微微俯身,叫了一声“李哥”。   李自成的眼光转到他脸庞上,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军师!”   众人稍稍愕然,范青却只是一笑,李自成昏迷三年,怎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成了顺王,他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三年前,那时自己还是闯营的军师。   范青握了握李自成枯干的手,说道:“李哥,好好养病!”随后他退到一边,看众将围在闯王的病床前。他脸色平静,没有高夫人和众将那种欣喜若狂的表情。   在他身边站着傅宗龙和李岩,二人都没有上前探望李自成。傅宗龙是在李自成昏迷之后,投顺闯营的,他一开始就效忠的是范青,与李自成没有任何交情,也无好感。李岩比傅宗龙投顺较早,但也是在闯营进入河南之后,与李自成的交往只有半年,且不如何受重视,所以他们二人也如范青一般,脸色淡淡的,一言不发。   范青看了一会儿众人忙碌,转身走出房间,李岩和傅宗龙也跟着走了出去。   回到乾清宫侧殿,范青经常和臣子议事的地方,范青坐下,给李岩和傅宗龙赐座,二人叩谢之后,也坐下。   傅宗龙先拱手道:“顺王,李自成清醒之后,如何安置他,要详虑一番。”   这时,宫女端上茶来,范青喝了一口,笑道:“真香,这是从南方得来的新茶,西湖龙井,给大学士和军师也倒一杯尝尝。”   宫女应了一声,下去了,范青放下茶盏反问道:“你们说怎么安置?”   傅宗龙拱手道:“首先不应该再称呼闯王旧号了,现在是大顺国,只有大顺王,不能再有别的王了。”   “其次,我认为应该按着景泰帝安置从瓦剌回来的明英宗旧例处置。”   范青微微皱眉,道:“你让我囚禁李自成?”   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之战中被瓦剌擒获,瓦剌想用明英宗来威胁明朝,招摇撞骗,结果,明朝大臣不吃这一套,立刻立了明英宗的弟弟景泰帝朱祁钰为帝,这样明英宗就成了太上皇。   后来瓦剌人一看占不到什么便宜,就把明英宗放回来了。在回来之后,弟弟朱祁钰对他冷眼相对,把他囚禁在南宫中七年。景泰帝不但将南宫大门上锁灌铅,甚至加派锦衣卫,严密看管,连食物也只能通过小洞递进去。有时候,吃穿不足,导致明英宗的原配钱皇后不得不自己做些女红,托人带出去变卖,以补贴家用。为了免得有人联络被软禁的太上皇,景泰帝甚至把南宫附近的树木都给砍伐殆尽,让人无法藏匿。明英宗就在惊恐不安之中,度过了七年软禁生涯。   傅宗龙的意思就是让范青囚禁李自成,就像景泰帝对明英宗一般。   李岩拱手道:“李自成虽然昏迷三年,但毕竟在闯营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如果把他软禁起来,会不会引起军中将领的非议。”   “不然!”傅宗龙摇头道:“所谓防患于未然,正因为李自成在军中享有崇高威望,更不能任由他与军中将领接触,如果他串联军中老将反叛怎么办?要知道咱们好不容易才把闯营中的老将压制下去,就凭李自成的威望完全可以做到。我认为李自成的存在对顺王和咱们大顺朝是个大大的威胁,必须严厉看管。”   范青叹息一声道:“我与李哥当年交情很深,他是我的结拜兄长,于我有救命之恩。”   傅宗龙连忙拱手道:“顺王不要有妇人之仁啊,当年刘邦、项羽也是结拜兄弟,可后来为了争夺权力,项羽要烹了刘邦的父亲,刘邦却说‘要分他一杯羹’,李世民玄武门之变,亲生兄弟都射杀了,为了争夺权力哪有亲情可言。就拿我刚刚举的例子来说,明英宗和景泰帝不是亲兄弟么,却依然把哥哥囚禁起来,而且从历史上看,这已经是很仁慈的做法了。”    第315章 接受现实   范青微微皱眉,沉吟不语。   李岩拱手道:“臣认为把李自成囚禁不妥!”   “嗯,你说!”范青道。   “顺王现在统领百官将领,一直有仁义之名,就拿那些老将来说,虽然他们一直对顺王不恭敬,但顺王最后还是以德报怨,丝毫没为难他们,把他们送走,给他们盘缠银两,这举动很得军中将领赞赏,也为大将军赢得了人心。现在我们虽然占据了河南和湖广的一部分地盘,但马上就要西进和孙传庭决战,随后还要攻打京师,推翻明朝统治,以后还要与东虏满清作战,可以说,咱们现在还没到偃旗息鼓、天下太平的时候,还要笼络众将,团结一心,和衷共济,而囚禁李自成将会寒了一部分将领的心,影响到以后争夺天下,可谓因小失大。”   傅宗龙道:“军师怎能说李自成的苏醒是小事呢!他从崇祯初年起义,你知道他在军中有多少亲信将领,万一他要反叛,一呼百应,怎么办?你没见到刚才诸将看李自成苏醒时那激动的模样么?我觉得这种情况很危险,一定要提防。”   李岩笑道:“大学士有些高看李自成的影响力了,诸将见他醒来虽然激动,但我看也是人之常情。现在顺王已经正式登基,名分已定,诸将也都有各自爵位,人情终究比不过地位富贵,众将依然会忠心顺王,不会因为他醒来,就去效忠他了。而且我认为顺王一旦善待李自成,还会更赢得更多将领的忠心。”   傅宗龙还要再说,却被范青止住,道:“大学士不必再说了,于情于理都没有把李自成囚禁起来的道理,咱们能善待郝摇旗,刘宗敏,甚至敌对的张献忠,怎么自己人倒要如此狠心。”   傅宗龙想了想又道:“顺王不愿苛待李自成也就罢了,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应该在李自成身边安插一些耳目,留意他的行动,以防止他有什么异动。”   范青想了想,最后点头道:“这事情由你亲自去办,嗯,宫中太监总管孙全忠比较忠心,你可以和他商量着办理。”   此时,军中管理刺探的活动的是刘体纯,责任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但他是老八队出身,与李自成关系很深,所以范青这件事上并不十分信任他。   此时大顺国还没有类似明朝的东厂、西厂那样的太监特务系统。范青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李岩心中微微一寒,特务系统是每个权力集团不可缺少的,大顺国也要开始了么!   几天之后的一个上午,李自成坐在庭院中的一张藤椅上。他现在已经能坐起来,正常说话吃饭,只是身上没有力气,还不能走路。他能坐到庭院中,是两名太监抬着藤椅把他放置在一颗槐树下。   他静静的坐着,听着头上的槐树在秋风中发出哗哗的响动,一些落叶缓缓从空中飘落。他伸出手想抓住一片叶子,可他动作太缓慢了,竟然没有抓到,落叶打着旋落到他的腿上。他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小臂,不禁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当年,别说一片落叶,就是敌人射来的箭矢,或者如电闪一般刺来的刀枪,他都能用手轻易抓住,可现在却抓不到一片缓缓飘落的树叶,他的心中闪过一个词“英雄末路”。   李自成微微叹气,他已经知道了现在的情况,苏醒过来的第二天,高夫人便把此时闯营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对他说了。对了,现在已经没有闯营了,只有大顺国。他也接受了这个现实,自己昏迷三年,范青上位,建立大顺国,还有老将被贬,刘宗敏已经死了,现在闯营定都开封。   所有的消息中,最让他伤心的不是自己失去了权力,而是刘宗敏的死。刘宗敏是他最亲密的战友,最好的助手,虽然刘宗敏脾气暴躁,说话耿直,从来不因为自己是闯王,而稍稍克制。   他回忆刘宗敏的样子,说话直来直去,嗓门大且快,好像连珠炮一般,声震屋瓦,大说大笑。虽然刘宗敏说话很直,但李自成知道他是忠心的,对他忠心耿耿,可惜死了。另外郝摇旗离队,袁宗第被下狱等事情他都知道了。他更知道这三年中范青的战绩,攻克开封,立为都城,经营河南,打败左良玉,占据襄阳等等。   范青成长的太快了,远远超过他的预料。而且他在用自己的想法改变这个世界。以开封为中心,在河南建立稳固的地盘,优容当地的士绅官员,设官理民,不再流动作战等等,以前都是自己反对的。而从自己昏迷之后,他就按着自己的意愿,一件件的实行并且获得成功,这也侧面证明当初自己的错误。   “顺王!”李自成苦笑起来,当初范青反对自己称王称帝,最后只晋封了一个大元帅的称号,可他自己现在却称王了,不是闯王,而是大顺王。   李自成拈起落到腿上的那片枯叶,用手碾碎,随风飘散,生命枯荣消长,就如这片落叶,春天的时候是鹅黄嫩绿的叶芽,夏天的时候是深绿色的饱满叶片,到了现在则失去水分,变成了黄色枯叶。人也如此,兴衰成长,彼此替代。自己已经过了巅峰的时代,被年轻人取代了,自己和刘宗敏那些老将都如这片枯黄的叶子一般,失去了生机活力,被碾成碎末,飘散在风中。   他不停回忆自己过去的战友,刘宗敏、郝摇旗,袁宗第、李过等都是同生共死的朋友,田见秀脾气温和,笃信佛教,跟他不是一路人,高一功是桂英的弟弟,跟姐姐更亲近些。现在这些战友都没了,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当然,他侄儿李过也来看望他,昨天才进宫,因为他现在住的是顺王宫,进出都需要禀报,所以李过在他苏醒几天之后,才得到允许,进宫探望。   这是他醒来后,最难受的一次见面了,李过,当年堂堂的一只虎李过,现在落魄且憔悴,见了他之后,只是不停的哭,什么也不说。李自成知道,周围宫女太监很多,李过有太多的苦楚委屈不能向他倾诉,所以他只能暗自伤心。   “自成,你在想什么!”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接着,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李自成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妻子高桂英。他反手握住高夫人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拉到自己的面前,将面颊埋在高夫人的掌心,一动不动。   高夫人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用温柔的声音道:“自成,你不开心么!”   李自成依然什么都不说,他心中还是有一丝欣慰的,毕竟夫人还在,女儿还在,自己的家还在。失去权力算什么,他本来就一无所有。失去朋友也不算什么,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好的朋友也有离别的那一天,唯有家庭是一个人最后的心灵归宿,就好像一艘大船,历尽风浪,最后依然回到家的港湾。   “你还在,兰芝还在,我真心高兴,我就算失去了所有,也不能失去你们。”李自成低声道。   “我知道,自成,我也爱你。”高夫人眼中含泪,她平生第一次听丈夫对她说这么知心的话,如果几年前,丈夫就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自己还会……唉,这世间没有如果。   李自成抬起头向妻子笑了笑,他感觉妻子比以前更美了,大概是在王宫中养尊处优的缘故吧!他感觉妻子似乎有些不同了,脸上的皮肤更白嫩,装容更精致,头上插满了闪闪发亮的首饰,整个人充满了女性魅力,像年画上的贵妇人一般。   “桂英,你比以前更美了!”李自成亲了亲高夫人的手心,他短硬的胡茬刺痛了高夫人手心娇嫩的皮肤,但高夫人并没有抽回手掌,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李自成的脸颊,感受着他短硬胡茬在她手心划过时的痛感。这张面孔是典型陕北汉子,额头宽阔,眼睛很大,颧骨凸出,方面巨口,棱角分明。充满了力量和冷峻的感觉。   当初自己是多么迷恋这张面孔,她心目中的男子汉,就应当是这样子。忽然,她心中又浮现范青的容貌,英俊潇洒、白净的脸上总带着阳光的笑容,好像一名大男孩,但又混合了成熟男人的自信。   “桂英,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是哪一次么?”李自成用嘶哑的嗓音说道。   “不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么?”高夫人笑着说,同时赶紧收回思绪,心中十分自责,这时候了,自己怎么还会想着范青?自己的丈夫已经醒了,她应该和范青从此一刀两断,不再有丝毫瓜葛,可是,每次这么想,她心中就会产生一丝惆怅。   李自成微微笑道:“是潼关南原之战,我一时糊涂,打算在突围前杀你,你挺起胸膛,毫无畏惧的样子。还有你那一番发自内心的,堂堂正正的话语,那一刻,我无地自容,也知道你对我的爱。那一刻,我深深的被你打动,此生难忘。”   李自成叹息一声,接着道:“后来,你吸引敌人,甘愿为我而死,那时,我的心中痛苦的难以形容。后来在商洛山中和你失去联络,许多消息送来,都说你已经死了。那一段时间,是我生命至暗的时刻。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我整夜的睡不着觉,在院子里舞剑,整夜练武,以此来折磨自己。有时,我会骑马奔驰到极远的,荒凉的狂野中,狂呼你的名字,然后大声哭号。后来我听到你在河南无恙的消息,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的开心,整个天空好像都开朗了,不管走到哪里都好像能看到你的笑颜,然后对我说‘自成,我很快就回来了!’桂英,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爱你!”   高夫人一动不动的听着丈夫倾吐衷肠,这样的话,以前从来不曾听丈夫说过一个字。在她的眼中,丈夫从结婚开始就是一个冷峻、沉默,倔强,永远都不会说一个‘爱’字的男人。但她没想到,这样的男人也会有一个火热的内心,也会对女人产生热烈的情愫。   “唉!”高夫人微微叹息,“咱们成亲十几年,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对我说?”   李自成叹息,“我也也不知道,大概我是个懦弱的男人吧!不愿意对女人说软话,羞于启齿,亦或我从来就不信任女人,所以在脸上戴上一个面具,到后来习以为常,连怎么正常的对待妻子,对待我爱的女人都不会了,我真是一个很蠢的男人。”   高夫人心中有一股暖流,鼻子也酸酸的,想要流泪,她盼望了多少年,丈夫终于能对她说知心话了,终于能对她表达爱意了。她知道丈夫在感情上受过伤害,所以对女人很抗拒,或者说没有自信。从二人成亲起,李自成就对她很冷淡,她为此心中十分痛苦,她希望丈夫能够改变,但她失望了,丈夫就像铁石心肠一般,坚不可摧,就像一块冰,永远都不会融化。如果丈夫能早一点对自己说这些话,自己一定不会在他昏迷的时候,走出那一步的,高夫人此时深深的后悔,女人一步失足,终身污点,再也没法洗刷干净,就像染上墨汁的白布,再怎样清洗,也会留下印记。   “桂英,我这次醒来,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很多事情都变了,人也变了,但只有你还没有变。只要你和兰芝能陪伴在我身边,我就算失去所有,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李自成喃喃道。   高夫人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了,她紧紧的抱住李自成的身子,道:“是的,自成,我不会变,我永远都陪伴着你。”   两人相依相偎的秋风中,好久一动不动,漫天飞舞的落叶纷纷飘落在二人的肩上和头上。   过了一会儿,李自成抬起头,微笑道:“我想去军营看看,你知道我一生都在行伍之中,一直都在军队生活,就是在昏迷中,各种噩梦也都是战斗打仗,唉,我真的想再看看闯营变成什么样子了!”    第316章 观看演习   高夫人微微沉吟,道:“自成,你的身体还这么虚弱,外面秋风很大。”   李自成看看院子里的宫女还有门口的太监,苦笑一声,道:“我的话让你很为难么?是范青不许我出门么?罢了,我不去了!”说完,他叹息一声,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高夫人笑道:“怎么会呢!顺王怎会禁止你出门?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才那样说的。好吧!我现在就准备出门,不过也要跟顺王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于是,高夫人开始准备出门,派了一名太监去禀告范青。片刻功夫,太监回来了,报告说:“范青说可以去军营看看,不过外面秋风很大,也请闯王保重,注意身体。”   高夫人笑道:“你看我怎样说了,顺王不是那样的人吧!”   很快,高夫人和李自成坐上马车,出城了。李自成因为行动不便,依旧是坐在藤椅上,由两名太监抬上车,下车时,也由两名太监抬着走。   车队很快出城,到了城外大顺的军营,此时,闯营的称号已经取消了,大顺军取而代之。在车厢中,李自成远远的看到飘荡的旗帜上不再是“闯”字,而是一个“顺”字。他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痛,当年那面闯旗是他亲手从高闯王手中接下来的,闯旗就代表着他李自成,代表着闯营的荣耀。   有多少战士看着这面旗帜冲锋陷阵,拼死搏斗,又有多少战士为了保卫这面旗帜,甘心付出自己的生命。而这面旗帜也如他现在的处境一般,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辉。   离军营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战鼓声和马蹄动地的声音,瞬间李自成精神一振,他就是一名战士,只要听到战鼓声,就会精神振奋,时刻准备冲锋作战。这一刻,他似乎已经到了战阵之上,四面战鼓隆隆,马蹄动地,喊杀四起,他骑着乌龙驹,手持宝剑,呼喊着,率领属下战士向敌人疾驰过去。这一刻,他心神激荡,干枯无力的身体似乎都颤抖起来。   李自成是一名优秀的战士、将军、统帅,他一生都离不开军营,他是一名军事天才,但不是一名眼界高、见识远的政治家,处理民政和组织能力,以及选拔人才的眼光方面则不如范青,范青的能力比他更均衡,也更强些。   到了军营门口,范青骑着马,率领几名将领和一队侍卫来迎接他。   范青掀开车厢的帘子,笑着对李自成道:“李哥,今天风大,军营又是在郊外,你身子骨弱,何不休养几天,再出来散心。”   李自成微笑道:“你知道我,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军营,你让我去军营中看看,我心情好了,恢复的就快了。”   范青一笑,放下帘子,率领军士引导车队进入军营。因为开封现在是大顺国的都城,周围有好几座军营,这座军营在繁塔寺附近,是几座军营中最大的,也被开封人称为繁塔营。   李自成拨开窗帘,透过车窗,看到军营中的种种景象,是如此熟悉。那些嘶鸣的战马,佩带刀枪,铠甲铿锵走过的一队队士兵,还有远处正在操练的步兵和骑兵,传来的整齐的嘿、哈声音,这一切都如此熟悉,让他心情激荡。   到了一座校场旁边,范青让人把李自成从车上抬下来,笑道:“李哥,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你看看弟弟练的兵现在怎样!”   说完,让人招呼将领,列队操练。片刻功夫,一名穿着雪亮铠甲,身材魁梧的将领骑马过来,到了范青面前,跳下马做揖:“顺王在上,请恕末将陈永福,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叩拜之礼!”   “陈永福!”听到这个名字,李自成的眼睛瞬间收缩,就如一只面临危险,即将搏斗的猫科动物一般,他下意识的想要拔剑,做出搏斗的姿态,但枯瘦的手臂却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他盯着陈永福的脸庞看,眼神中有杀意也有恨意,就是这个人,他记得这张脸,那天晚上,虽然是黑夜,他也清楚的看到了这张面孔,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晚正是这张面孔,在远处射来致命的毒箭,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如果,眼神能变成刀剑,他恐怕现在就一剑刺穿这个人。   看到李自成眼神不善,陈永福微微垂下眼皮,拱手叫了一声闯王。   范青笑道,“李哥,不要纠结过去的事情了。过去,陈将军是各为其主,情有可原。后来他帮助咱们捉住了周王,而且保住了黄河大堤,保住了开封百万百姓的性命,立了大功。我就让他弃暗投明,加入咱们义军,他为咱们义军作战这两年,也是屡立战功,上次打败左良玉,陈将军功不可没。”说完又指着陈永福后面的陈德道:“虎父无犬子,陈将军的儿子陈德也是一名勇将,现在是咱们大顺军青年优秀将军。过去的事情,咱们就不要提了吧!哈哈!”   听范青说这一番话,李自成的眼神变得柔和一些了,在军队对战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敌军将领真心投靠,不管以前怎样都是可以接受的,这一点李自成当然明白。况且他就是不满意又能怎样,现在这个军队是范青的,不是他李自成的了。一切都是范青作主,他只不过是个外来者罢了。   陈永福登上主将台,这时,台下有一万多士兵已经列队,准备操练。   这一万士兵都是步兵,他们手持长短兵器,在主将台前列了三个方阵,成品字型。只见陈永福在主席台上,蓝旗一挥儿,这些士兵立刻开始变阵,一字长蛇阵、半月阵……这些士兵快速穿插,动作敏捷迅速,却又丝毫不乱,整个巨大的教场中,只能听到士兵急促的脚步声,铠甲铿锵声,没有一丝说话杂声。每一个阵势都变的既快且好,十分整齐。最后,陈永福在台上红旗一挥,这些士兵迅速变回三个方阵。   李自成微微点头,说了一句好,这些士兵训练有素,令行禁止,而且身上带有一股锐气、杀气,果然是百练精兵,堪比自己当年在商洛山中训练的士兵,不过自己在商洛山的时候只有几千兵,而现在大顺军有几十万兵,如果所有兵都能达到这种状态,那就太强大了!   这些步兵刚刚站定,陈永福在将台上,再次挥旗,这时,战鼓擂响,从教场两侧有数千骑兵疾驰而来,从这些步兵之间的空隙中弛过。这些步兵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多些,而这些骑兵骑着高头大马,手中举着长枪,就如战阵冲锋时一般疾驰过去,只要稍稍操控不当,就有可能把步兵撞倒,马蹄践踏而死。可数千骑兵在人丛缝隙中来回驰骋,没有撞倒一名步兵,所有步兵身体挺立,也没有一个人稍稍动弹,甚至连脸上露出一丝惧意的都没有,所有人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任凭骑兵在自己身前身后驰骋,任凭大地颤动,尘土扬起。   李自成不禁第二次叫了一声好,这次更难得,骑兵操控技术好,当然是值得赞许的,更难得的是这些步兵,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所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新兵无论训练多久,都不会达到这种心态。只有在战场上拼杀过,在生死系于一线的搏杀中考验过的老兵才能做到,这一刻,李自成动容了,眼前这些兵是真正的百练精兵。   范青侧目看李自成赞许的目光,心中既欣慰又有几分得意,所谓的英雄惺惺相惜,他从来都把李自成当成一个英雄的,在他的心目中,别的将领不能和李自成相提并论,李自成对他训练的军队的赞许,才是最高赞誉。   范青十分高兴,本来操练已经结束,但他又吩咐陈永福道:“陈将军,咱们模仿戚家军操练的新鸳鸯阵,能否展示一下,让李哥评判。”   陈永福拱手道:“这阵法,士兵们新学乍练,不是很熟悉,如若有不足之处,还请顺王和闯王见谅。”   范青手一挥,笑道:“无妨,都知道你是新学乍练,只是让李哥看看这种阵法是否有用。”   陈永福应了,只见他手中旗帜挥动,用旗语发令。随即校场上的步兵再次变阵,这次不再是大阵,而是几百个小阵,每个小阵有十几人。最前面的是大盾手,后面是六名长枪手,周围有两名短刀小盾的近身肉搏战士,在阵法外围游弋,伺机偷袭。长枪手后面是短弩手,弓箭手,与以往不同的是,最后面有增加了四名火铳手,每名火铳手都带着三四个装满火药的火铳,准备发射。   在步兵变阵的时候,只听车马轰隆,百余辆战车驶入校场,排成一列,车上士兵迅速把车厢联接,形成一堵车墙,车厢里拉着的各种野战炮或佛朗机炮也迅速架设好。   只看这些,李自成脸上就露出吃惊神色,他最了解军事,这莫不是传说中戚家军的车阵!当年戚继光为了对付蒙古骑兵,创造了车阵。车阵在古代就有,不过因为速度慢,太过笨重,逐渐被淘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戚继光根据对战草原骑兵的特点,把车阵和先进的火器相结合,让车阵重新焕发了青春,再次显现威力。车阵与火器的结合,实际上就是攻守的平衡,把火器威力最大化。   戚继光在北方与蒙古骑兵作战,取得了中华历史上最辉煌的战绩,往往全歼对手几万人,己方几乎不死伤,战绩是全胜,这其中就有车阵的威力。但戚继光被贬后,戚家军解散,这种战法也随之消失。范青是了解历史的,所以他一直孜孜以求的想要再复制一支戚家军。火器和车阵都很耗费银子,如果只对付明朝官军,完全不用费这么大功夫,范青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对付满清。   且看眼前的演练,只见车阵摆好之后,车阵中的所有兵种各司其职,有长枪手,火铳手,火炮手,弓箭手,各种兵种依托车阵作出种种防御姿态,这是在模仿对战敌人的骑兵。同时刚才变化成的一百多个小鸳鸯阵,如无数蚯蚓一般,在车阵后面蜿蜒摆动,也做出种种战斗姿态,这是在阻止敌人冲过车阵,进入阵地内部,一旦敌人冲过车阵,就会被这些小鸳鸯阵迅速绞杀。   虽然没有真的释放火铳、火炮,只是模拟演练,但所有士兵都很严肃,一丝不苟。李自成是行家,也很快看出来这种阵法的威力。但他认为这阵法似乎更偏向于防守。敌人是骑兵,可以快速进攻,也能快速撤退。他的想法刚出现,只见车阵忽然打开,出现许多缺口,这一百多鸳鸯小阵从缺口中冲出去,原来这是在模拟敌人骑兵撤走,己方开始追击的情况。   在这时,己方的骑兵也从左右两侧冲出来,在步兵前面疾驰,这些骑兵除了配备刀剑等传统冷兵器,还每人装备一支这时代最强单兵热武器——鸟铳。鸟铳精度高,射距远,威力大,比普通火铳厉害的多。不过现在东方还不能制造,全靠从葡国购买。而且价格极高,范青在汤若望的牵线下,从南方购买的几百支,全部用来装备骑兵,于是又多了一个火枪骑兵的兵种。   这些火枪骑兵,在追击敌人骑兵的时候,会完成一次,接近、下马、射击的过程,追杀步兵时威力更大,让骑兵和车阵、鸳鸯阵相互配合,威力远超现在任何一支军队。   “厉害!”李自成又赞了一句,不过他补充道:“这些兵种配合起来固然厉害,但也太过复杂,不经过长期训练和实战磨炼很难发挥威力。”   范青微微点头,他很赞同李自成的说法,这些兵种配合作战,也是刚刚开始训练,因为比较复杂,一旦配合不好,还不如以前的战法呢!李自成的军事眼光还是很犀利的。   演示完毕之后,陈永福红旗一挥,骑兵、车兵、步兵重新列成方阵,站定之后,等待范青检阅。   范青很满意,他骑着马,缓缓从众兵士之前走过,在他走到正中间的时候,忽然数万兵士一起山呼:“顺王万岁!”连呼三次,声音整齐有力,震撼人心。    第317章 英雄落寞   李自成坐在一张滑杆上,由两名太监抬着,跟在范青身后,他听到这呼声,不由得心中一震。他注意到阵中许多士兵望向范青的都是崇拜的目光,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呼,不是训练出来的,就如以前闯营中战士也用一样的眼光看他。他心中一暗,范青现在已经在军队中竖立了极高的威望,地位不可撼动。   他刚刚苏醒时,心中还存在些许的幻想,想着自己回到军营之后,也许会像三年前那般,受到兵士的崇拜,此时才知道,三年时间会磨灭许多人的记忆,而且看校场上的这些士兵,几乎都是生面孔,都是范青来河南之后重新招募的,而自己的老兵完全看不见。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属于自己的那座闯营已经不复存在了,眼前这座军营是属于范青的。   跟在范青马匹后面,李自成眼睛中,刚开始看到军队时,那种兴奋期待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无奈。眼前这数万兵士的眼中只有范青,难道就没一个再记得我是李自成,是当年万人敬仰的闯王么!   忽然整齐肃立的军队中,有一双激动的目光投向李自成。李自成的目光也正好与他相对,李自成浑身一震,这是一名身材高大的校尉,正是当年自己卫队的队长——李强。   李强其实早就看到了李自成,看到李自成清醒,他十分激动,此时和李自成目光相碰,心中感情再也难以忍耐,忽然从整齐的队列中冲出来,扑倒在李自成的脚下,大声哭道:“闯王,你可算醒来了!我是你得亲兵队长李强啊!”   李自成也很激动,嘴唇颤抖,轻轻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还好吧!”   李强哭泣道:“我还好,我很想你啊!闯王!”   李强其实不算顺利,以他的资历如果闯王在位,早就提拔成将领了,但因为是李自成亲兵队长的缘故,他并不很受重用。上次军制改革,所有将领的亲兵都被打散,他被分配到陈永福麾下,当了一名小校,级别也不很高。所以他如此激动哭泣,也有发泄心中不满的意思。   范青正在检阅部队,李强冲出队列,登时把检阅打断,范青勒马停住,眉头微微一皱。   高台上,陈永福脸色一沉,用手中旗子向李强一指,喝道:“校尉李强,你怎地无端冲出队列,乱了阵型?”   李强站起来,垂泪道:“我见到闯王,心情激动,控制不住,就冲出来了。”   陈永福喝道:“战阵之上,两军对垒,生死系于一线,只要稍稍疏忽,就有可能犯错,让敌人有机可乘,连累战友死伤,你不懂吗?”   李强拱手道:“陈将军,属下错了,请陈将军责罚!”   陈永福缓缓吐出两个字:“斩了!”   登时,有数名宪兵迈着铿锵的脚步上前,拉住李强,除去他的头盔和刀剑,将他按在将台之下,一名宪兵缓缓抽出长剑,慢慢举过头顶。   李自成大惊失色,他固然知道军法森严,但只因这点小错也要斩首,也未免太过格了。   他见宪兵的长剑就要落下,不禁急忙对范青伸手道:“范青,嗯……顺王,留他一条性命啊!”   李自成自从苏醒以来,明知道范青是顺王,但从不这样称呼他,只是叫他范青。这时心中急迫,又有求于范青,只好叫了一声“顺王!”   范青嗯了一声对那名宪兵道:“不必斩首,留他一条性命吧!”那宪兵立刻收起长剑,向范青拱了拱手,退到一边。   范青对将台上的陈永福道:“他见到李哥,心中激动,情不自禁,可以原谅他这一次。”   陈永福拱手道:“顺王赦免他,属下自然应允,不过他扰乱队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范青不发一言,只是微微点头。陈永福随即命令宪兵打他三十军棍。于是,几名宪兵把李强拖到一边,噼噼啪啪的打起军棍来。整个校场寂然无声,所有兵士目睹这一幕,都认为理所当然,处置得当。这些士兵都很明白军纪,认为李强受到这样的惩罚是应当的,没被斩首已经算幸运的了。   片刻功夫,三十军棍打完,李强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被几名士兵给架着下去,包扎养伤不提。   检阅继续,但李自成已经没心情继续看了。范青还想带李自成去看看大顺军的作坊和火炮,李自成却微微摇头道:“今日多谢贤弟了,哥哥已经很疲倦了,精神不济,想要回去了。”说完疲倦的闭上眼睛。   范青笑道:“大哥养伤要紧,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剩下的部分,下次大哥有了精神再看吧!”   李自成点点头,让太监扶他回到车中,他心中十分落寞,刚才李强受罚的一幕再次提醒他,范青才是这个军营的唯一老大。   在回去的路上,李自成脸色阴沉,始终一言不发,回到王宫的住处后,两名太监抬着藤椅,直接到了内室床边,然后伸手想要把李自成抬上床。   “我自己来!”李自成伸手推开太监伸过来的手掌,然后,自己用双手扶住藤椅的扶手,支撑身体,想要站起来。两名太监想要帮忙,却被李自成的怒目逼退。   李自成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靠自己的力量从椅子上挪动到床上。但他力量不足,始终不能完全把身体支撑起来。片刻功夫,他双臂颤抖,额头上渗出汗珠,忽然从椅子上滑落,跌倒在地上,额头撞在床沿上,咚的一声响。   两名太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起李自成,只见他额头上撞出一道伤口,缓缓流血。   这时候,高夫人也走进内室,见到这一幕,登时大惊失色,扑过去大叫:“自成,你怎样了?”   侍女、太监一起围拢过去,有人搀扶,有人急忙去请大夫。慧灵怒斥两名太监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没用,我去向王后禀告,砍了你们两个废物的手。”   两名太监吓得跪地叩头,“夫人饶命,是闯王老爷不许我们伸手搀扶的。”   这时,李自成已经被架到床上,他冷笑说道:“是我自己不许他们搀扶的,干嘛不问青红皂白,动不动就要砍人?这是顺王宫的规矩么?”   慧灵听李自成语气不对,立刻不再说话,垂头站到一边。   这时,侍女拿来金疮药和包扎伤口的白布,高夫人亲自给李自成包扎。伤口很小,已经不流血了,但高夫人还是细心的给他包扎好,轻声问:“疼吗?”   李自成冷笑,“哪有那么娇贵了!当年在阵战中搏杀,千军万马中驰骋,敌人的箭矢就在身边飞过,刀枪箭戟不停的招呼过来,身上的伤从没断过,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谁把身上这点小伤当回事?不还是照样行军睡觉!”   高夫人叹道:“那时候你年轻健壮,可现在你身子虚弱,受了伤容易感染的。”   李自成脸上倔强的表情忽然变得痛苦起来,他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长长的叹息一声,道:“桂英,我完了,我可能恢复不到从前了,不能行军作战,不能骑马打仗,甚至行动都得别人搀扶,我这和一个废人还有什么区别?”说着哽咽起来,手掌和肩膀都微微颤抖。   高夫人十分怜惜,道:“自成,你昏迷了三年,身体肯定虚弱,但现在你清醒了,能吃能动,只要精心调理,一定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李自成慢慢道:“我觉得恐怕是不能了!”   高夫人默然,她听大夫说了,李自成能清醒已经是奇迹了,想要恢复以前的雄风基本不可能。他的年纪接近四十了,在古代已经算是中老年,中毒昏迷让他元气大伤,以后能正常行走已经很不易了,骑马行军,战场驰骋恐怕是不行了。   她怜惜的轻轻抚摸李自成满是胡茬的脸颊,道:“没关系的,只要能好好的活着就行,咱们也不去行军打仗,只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也是挺好么!”   话虽这样说,高夫人却也知道,对一名战士来说,离开军队,不能上战场,不能骑马驰骋,简直比死都难过。   李自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明天想去看看袁宗第。”   袁宗第是囚犯,被范青关押在牢房中,不若别的将领随时可以进宫相见。想看袁宗第得去牢房中相见,这属于探视囚犯,需要范青特别批准。但袁宗第因为忤逆范青,才被范青关入大牢的,现在探视袁宗第就有和范青对抗的意味。一想到范青发怒时的样子,高夫人就有些踌躇。   “怎么!”李自成的声音陡然升高,他瞪大眼睛怒目道:“袁宗第犯了什么大错,不过是与他争辩几句罢了,这在以前闯营中不是常事么。他现在是顺王了,就不许人家说他了么?即便袁宗第被判了死罪,家属也有探望的权力,哼,他范青不是总说要遵纪守法么?怎么到他身上就不行了!”   高夫人听李自成的话有指责范青的意思,赶快道:“你别误会,我是要跟范青说的,只是他现在还在城外军营,所以我才有点犹豫,要不要去出城找他。”   李自成知道高夫人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指责范青的话,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第二天早晨,范青派来两名亲兵,说带领李自成去监牢探望袁宗第。于是李自成依然坐在藤椅上,由两名太监抬着,去了开封府的大牢。   开封府的大牢中,走廊昏暗,每隔数米,墙壁上有一个小坑,放着一盏油灯。灯光如豆,轻轻晃动,将走廊中的人影拉的长长的,阴森恐怖。   在两名亲兵和几名狱卒的引导下,李自成走在昏暗的长廊中,好像一直没有尽头。两边木头栅栏或铁门后,传来哗啦啦的铁镣声音,还有囚犯痛苦的呻吟哀号,以及狱卒的喝骂:“都给我闭嘴。”声音稍稍降低,等众人走过,才又变得高声。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此处全是单间牢房,都是坚固的铁门,门上还挂着巨大的锁头。   一名狱卒拿出一大串钥匙,哗啦啦的响着,翻找片刻,把一柄钥匙插入铜锁。咔的一声,铜锁打开,随即拉开铁门,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扭声音。   太监抬着李自成进入监牢,监牢里面昏暗不明,泛着血腥味和腐烂的臭味。一名狱卒提起油灯照明,地下血迹斑斑,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泥垢的男子躺在一堆稻草上,正是袁宗第。   李自成让太监把藤椅放在袁宗第身旁,轻声呼唤:“老袁,我是李自成,我来看你了!”   袁宗第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李自成,呆滞的眼神中有了光彩。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口中急促的叫道:“闯王,是你吗?你醒啦,哈哈,你终于醒了!”   李自成也很激动,道:“是,我醒了,我来看你了。”   俩人都挣扎着想要握住对方的手,可是俩人都很虚弱,互相伸手,却差了一点。袁宗第用力挣扎,向前爬了爬,伸手握住李自成的手,两人手指勾连,紧紧握在一起。   袁宗第忽然大笑起来,“上天真的待我不薄,我以为这一生再也不能见到闯王了呢!哈哈,我现在死而无憾了!”笑着笑着忽然又哭起来,“闯王,俺老袁这也是最后一次看你了。”   李自成颤声道:“你并无死罪,范青会释放你,咱们还有相见的时候。”   袁宗第忽然冷笑道:“范青这卑鄙小人,他能容我活着出狱么!”说完掀开盖在腿上的草垫,只见他的腿上被打伤的地方全部溃烂了,正在向外渗着黄色脓水,最深的地方,都能看到骨头了。在古代,这种大面积的感染,基本上是必死无疑了。   李自成颤声道:“这不过是棒疮,怎么会如此严重,没人给你上药包扎么?”   袁宗第冷笑:“我在范青登基那天,痛斥他一番,他恼羞成怒,把我打成这样。事后他派人送来金疮药,说只要我向他认错,尊他为王,他就给我医治,还赦免我的罪。哈哈!他也太小看我袁宗第了,我袁宗第是贪生怕死的人么!他范青就是一个小人,趁着闯王你昏迷的机会,趁机篡权,不忠不义,卑鄙无耻,不但我说得,天下人都说得。他想用救我性命来威胁我,呸!我袁宗第当年在官军千军万马中也冲过几个来回,哈哈,我会因为怕死,向他服软!痴心妄想,我袁宗第浑身铁骨铮铮,没一根骨头是软的,今天,就让这个卑鄙小人看看我的骨气。”   袁宗第本是豪迈之人,此刻慷慨激昂,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潮。    第318章 李自成的怨气   “唉!老袁,你真是一个不怕死的好汉。可惜,这样子,咱们兄弟又要分别了!”李自成说着不禁垂泪,他向来沉稳冷静,轻易不会激动,更不会落泪。但此时他自己也是英雄末路,心情激荡,竟然也落下泪来。   袁宗第道:“闯王,你别担心,我先走一步,到地下去找俺宗敏大哥相聚,我们在阴间也能快快活活说话。唉,只可惜大哥你孤零零的待在王宫当中……”说到这里,袁宗第扫了一眼牢房门口的几名太监,声音又低了下去。   李自成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人敢把我怎么样的。”   袁宗第点头道:“哥哥要注意保重身体,退一步海阔天空,能忍一时气,便忍一时气,这天下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翻不过去的山。”   李自成听袁宗第说话,感觉他的手指在自己手心微微滑动,凭感觉他写的是一个“逃”字。   李自成向袁宗第点头,道:“哥哥晓得了!你心中还有什么未了的愿望,跟哥哥说一声,哥哥一定会替你完成心愿。”   袁宗第的手无力的垂下去,和李自成的手分开,轻声道:“没了,我这一生最开心的就是认得你这个大哥,能和几个肝胆相照、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一起在战场上驰骋。除了兄弟,这世间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能再见闯王哥哥一面,我最大的心愿已经了结,我真是开心啊!”   李自成再次哽咽,泪眼模糊起来,恍惚间,回到崇祯初年,在高闯王麾下,一条大汉,手持竹节鞭,黑盔黑铠,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万军之中,狂呼大吼,势如破竹,冲入官军曹文诏部的核心,一鞭把他的掌旗官砸的脑浆迸裂。事后,高闯王拍着他的后背赞道:“真是一个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啊!”   袁宗第无力的伏在地上,轻轻喘息,道:“闯王,你还记得当年咱们一起唱过的那首莲花落么?”说完轻轻唱道:“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抛闪,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马滚滚数不尽,   投晋入楚闹中原,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唱到后来,声若游丝,细不可闻,只听他伏在地上轻声道:“哥哥走吧!咱们后会无期了!”   李自成心如刀绞,擦擦眼泪,也不说保重了,只是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老袁,我走了!”   袁宗第无力说话了,只是虚弱的把头低下,双手放在额头下,作叩首状。   李自成狠下心,让太监抬着他出了牢房。   回到宫中住处,李自成一言不发,静静的坐在藤椅上,好像一尊雕塑。高夫人没去牢房,她见李自成似乎心情不好,就问这次相见的经过,问了几句,李自成始终不说话。高夫人皱了一下眉头,轻声道:“自成,你不开心么?”   李自成还是沉默,这时,慧灵带着两名宫女进来,宫女提着食盒。   慧灵向高夫人和李自成分别福了一福,笑道:“王后知道闯王身体虚弱,给他熬了燕窝粥,还送来一包人参给他补养身体,希望闯王能早日康复。”   说完把人参给高夫人看,果然是一包上好的人参,都有半尺多长,根须俱全。明清时代人参极为珍贵,像这样上等的人参,每一支的价格都在百两银子以上。   高夫人笑着对李自成道:“慧梅到底是咱们的干女儿,你看她多孝顺啊!”   慧灵让侍女把燕窝粥放在桌上,亲自盛了一碗,端到李自成面前,笑道:“闯王,请尝尝这是顺王后亲手熬的燕窝粥。”   她不提“顺王”二字也就罢了,一听到这两个字,李自成就怒气翻滚,一抬手,哗啦一声,把粥碗给掀翻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怒道:“假仁假意,谁爱喝你这劳什子!”慧灵吓一跳,连忙后退。   高夫人站起来,她知道慧灵和范青的关系,但见丈夫正在气头上,也不忍心责备。只好对慧灵道:“你别见怪,自成不是针对你或顺王后的,他是自己心情不好,对谁都发火,等我一会儿劝劝他。”   慧灵笑了笑道:“既然闯王心情不好,那么奴家就先告退了,等闯王心情好了,再过来探望。”   慧灵福了一福,领着两名宫女走出房间。高夫人连忙跟了出去,在院子里拉住慧灵,尴尬的笑了笑道:“你是我的贴心人,也是顺王的贴心人,这点小事,你不会对顺王说吧!”   “岂敢!”慧灵连忙施礼道:“夫人不想让顺王知道,奴家绝不敢乱说。”   高夫人笑了笑,拉住慧灵的手,把自己手腕上的一支翡翠镯子,直接褪到她的手腕上,笑道:“我早就答应给你一支镯子,这是周王宫中原来王妃佩戴的,十分珍贵,太监头说在外面能值一千两银子呢!”   慧灵要推托,却被高夫人按住,只好谢过高夫人了。   高夫人垂泪道:“自成心情不好,总是乱发脾气,不分青红皂白,我也受了他不少气,唉,让我慢慢想法子规劝他吧!”   慧灵笑道:“闯王只是身体不好的缘故,等过几天,身体痊愈,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说完悄悄凑到高夫人身前小声说:“夫人放心,你这边的消息,我一点也不会传到顺王耳中,就是那些宫女我也有法子让她们闭嘴。”   高夫人点点头,垂泪道:“多谢你了,这几年你跟着我,我的事你都知道,我现在心中的难处你也知道,唉!”   慧灵原来不过是高夫人身边的一名女兵,地位也不过相当于侍女,但她和范青比较亲密,而范青又成了顺王,高夫人自然也不能把她再当成侍女看待。   两人说了一会儿知心话,高夫人才回到屋中。早有宫女把地上的碎碗和粥都收拾干净。   高夫人让侍女们都退下,然后才对李自成道:“自成,干嘛发那么大脾气?”   李自成哼了一声道:“不为什么,我现在听到‘顺王’两个字就心烦。”   高夫人叹道:“范青怎么了!他待咱们不是很好么!给你治病补养,亲自来探望你,你想去军营,想去看袁宗第,他都答应了!”   “是啊!他就差没把我也像袁宗第一样关入牢房,打个半死了!”   高夫人低头叹道:“他现在毕竟是顺王,袁宗第一再忤逆他,与他作对,他下不来台,自然惩罚要重些。”   李自成哼了一声,“袁宗第快死了,他满意了吧!”   高夫人叹气道:“自成,你的心态要转变了,范青以前是你的属下,你的小弟,但他现在是顺王,是一军之主,地位比你高了。你虽然还叫闯王,但其实你不是‘王’,也没有权力,咱们要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得迁就些。”   李自成哼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我想搬出去住!”   高夫人立刻皱起眉头,范青亲口对她说过,要让李自成和她住在王宫当中,一来方便相见,二来有利于李自成养病。范青说的时候轻描淡写,但高夫人了解范青,范青心思深沉,不会说废话的,他应该是对李自成有些不放心,心中忌惮。如果搬出去住,只怕会让他更加不安。   高夫人沉吟道:“这宫中条件好,有利于你养病,咱们暂时住在这里,等你病好了,我再去与顺王说。”   李自成瞪大眼睛喝道:“我才不稀罕他这劳什子王宫呢!这就是把我关押起来的牢房,我住在这里,就是不被他害死,也得气死。”   高夫人正待再劝,忽然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爹爹说得对,咱们应该搬出去住。”   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屋外走进来,正是高夫人和闯王的独生女儿——兰芝。   兰芝在商洛山的时候还是十多岁的女童,这几年已经发育成了一名少女,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和高挑身段,但性格脾气却继承了父亲,倔强而又冲动。再加上这几年在宫中养尊处优,备受娇宠,所以脾气很大,连高夫人的话都不怎么听。   她听宫女说父亲和母亲正在吵架,连粥碗都砸了,赶快过来劝解,她在屋外听了一会儿二人说话,心中十分同情父亲。走上来道:“我赞同父亲,不住这劳什子王宫,这是顺王宫,是范青的家,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干嘛要住在别人家中看人家脸色。再说,父亲心情不好,不愿意每日见到这些太监宫女,一见到这些人就心烦,还怎么养病。”   她走到李自成身前蹲下,握着父亲干枯的手,不禁流泪道:“父亲都这样子了,你们还想怎样折磨他?”   高夫人皱眉道:“哪有人折磨你父亲,大家不都是恭恭敬敬的吗?我也没说不能搬出去住,只是现在你父亲住在宫中养病,等病好了再搬家。”   兰芝道:“养病需要好的环境,更需要好的心情,你看看父亲现在心情好吗?都被你们逼成这个样子了,难道就不能让父亲安心的多活几年。”说着哽咽起来。   高夫人有些生气了,道:“你胡说什么,谁逼你父亲了,谁又不让你父亲活了,大家说来说去不都是为你父亲好吗?不都是希望你父亲早点痊愈么?”   兰芝这两年在宫中,对宫中的事情多有耳闻,也知道高夫人和范青之间的一些事情,她心中对母亲意见很大,而又特别同情父亲,所以梗着脖子,大声道:“你究竟是为了父亲好,还是为了你自己?”   高夫人十分震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兰芝也喊道:“范青他是个什么好人吗?他表面对父亲好,暗地里做了多少坏事,卑鄙小人,无耻下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笑里藏刀,落井下石,你和……”兰芝猛然想起,现在父亲正病着,不能乱说,连忙改口道:“你和范青一个样,都是想把父亲逼死!”   高夫人勃然大怒,啪的一声,伸手打了兰芝一记耳光,喝道:“给我滚回屋子,一天不许吃饭。”   兰芝捂着被打的脸颊,大眼睛中泪水滚落,颤声道:“好,你打我,你根本不是我母亲,也不配当我母亲。”说完转身飞跑出屋子。   李自成伸出颤抖的手,轻声叫道:“兰芝,兰芝!”但兰芝头也不回的去了。   几天之后,在大顺军城外的营地的校场中,范青带领一群文臣武将正在参观,汤若望制造出来的第一尊红衣大炮。   只见一尊三米多长,水桶粗细的铸铁大炮架设在炮台上,看起来雄壮威武。为了吉利,炮身上还缠着红布。从长度上看,红衣大炮比一般火炮长一米多,同最大的佛朗机炮——大将军炮,也差不多长度。比较夸张的是它的厚度。大炮前细后粗,最粗的地方,接近一人合抱。炮壁也厚的惊人,有五指宽,中间是黑洞洞的炮口。这样粗大的火炮,所有闯营将士都是第一次见到,惊奇中也有一丝敬畏。这大炮特别威武,放置在炮台上,好像一只巨兽蹲伏在哪里,随时准备怒吼发威,毁灭一切。   白旺绕着大炮转了两圈,用手指轻弹炮身,赞叹道:“奶奶的,这大家伙好结实,只是一尊火炮要十万两银子,也忒贵了些。”   范青闻言微微一笑,心想,十万两银子不贵,这种顶级武器,里面有多少技术含量。如果不是汤若望,只怕花费一百万两银子也造不出来。   众将都很好奇,围着巨炮问东问西。汤若望会说汉语,但他听不懂众将的陕西话,所以只能和范青用德语交流。众将只能问张鼐,张鼐很得意,不停的给众将讲解,何为准星,何为照门,如何装填炮弹,威力如何等等。其实他也是刚刚学会操纵这门新式大炮,现学现卖罢了。   田见秀比较重视实用性,听了张鼐的解说,皱眉道:“这大炮威力够强,只是也太沉重了,重达两千斤,只怕要四五匹骡子才能拉动。”    第319章 试炮   张鼐道:“可不是吗!为了把它架设到炮台上,我们一百多炮兵,忙活了一个上午才做到。”   田见秀微微摇头,“太重了,行军打仗很难携带。”   范青微微点头,赞道:“田将军说的对。”   红衣大炮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沉重,运送不便,用来攻城、守城,威力无穷,可要用来野战,那就太累赘了。这边炮台还没架好,那边敌人已经冲上来好几次了。不过,范青重视此炮,不是用来野战,他计划制造二三十门,将来架设到京师城墙上,哼!东虏满清,让你们尝尝这巨炮的威力。   这时,一名骑士回来报告,说标靶已经设置完了,是在五里远的一个山坡上。众将一起向他指的方向眺望,只见在极远处的山坡上插着几面旗帜,因为太远了,旗帜看起来只是几个小点,而做成土堆的标靶则完全看不清。   “能打那么远?”众将心中都有点难以置信。   试验新炮之前有一个简单的祭祀仪式,李岩布置了一张香案,写了一篇祭祀炮神的祭文,然后由李岩诵读祭文,傅宗龙上香,范青带领众将在祭台前拜了三拜。   然后众将一起退到几十米外的一面矮墙后面观看,炮台周围只留下张鼐和几名炮兵。只见这几名炮兵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发射炮弹,有调整炮口高度方向的,有看准星照门的,还有检查炮膛是否清洁的和准备装填火药炮弹的。   很快准备工作完毕,炮弹也装填完毕,张鼐亲自拿着一支火把点燃了炮尾处的火药捻子,只见药捻开始燃烧,虽然是白日,也能清楚的看着火花闪烁跳跃。只见药捻快速缩短,在只有一寸长短的时候,张鼐手一挥儿,他和众炮兵同时后撤。但他们没有撤到安全的矮墙后面,而是只撤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微微蹲伏,目不转睛的看着燃烧的药捻。这距离就很危险了,这么巨大的火炮,一旦炸膛,威力将极为惊人,这短短的十几米根本避不开溅射的火炮碎片。   矮墙后面的范青和众将也一起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药捻。这一刻炮台附近十分安静,只能听到远处隐约的号角声,那是另一座校场正在训练的步兵和骑兵。   终于药捻燃烧到了尽头,没入了手指粗细的一个黑色小洞中。在这之后的几秒钟,大炮没有任何反应,众人心中都有些紧张和期待。张鼐目不转睛的看着大炮,心中有瞬间的疑虑,大炮失灵了?试验失败了?会不会辜负了顺王和众将的期待?   不过,这念头转瞬而过,只在几秒钟之后,大炮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这种火药的爆炸声音众人从没在别的火炮发射中听过,特别沉闷,仿佛来自深深的地下,给人的感觉像地震,或者火山爆发的前兆。不过随着沉闷的爆炸声,火药转化成能量,发出轰然巨响,大炮猛地向地下一坐,地面也随之震颤跳动,百余米外范青和众将的坐下战马,因为被这声巨响惊动,而焦躁的一起嘶鸣起来。   在轰然巨响的同时,从炮口射出长达一尺多的火焰,好像从一只会喷火的恶龙口中喷射的烈焰,一颗比铅球还大的实心铁球,在火药爆破的威力下,猛然射向天空,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啸叫声。   范青在第一次听到大炮闷响的时候,就知道这尊红衣大炮试射成功了。红衣大炮与这时代别的铁炮最大不同就是密闭性好,火药爆炸时,能量不会散失,这样炮弹才能及远。而炮壁制造的如此厚重,也是为了能承受住火药爆炸时的巨大威力。别的大炮发不出这样的闷响,正是由于密闭性不好的缘故。   这颗实心炮弹被弹射到极高的空中,然后成抛物线落下,由于实现计算好了抛物线的轨迹,所以炮弹准确无误的落到了五里外的标靶处。只听五里外又是一声大响,但距离太远,声音不是很刺耳。众人一起向标靶的方向眺望,只见山坡的位置,升起一股烟尘,标靶和旗帜全都不见了。标靶处升起的烟尘都超过附近的树尖,直向空中飞去,好像一个白色的柱状体。   众人都心中惊骇,这大炮的威力怎么这样惊人!张鼐兴奋不已,和炮兵们一起跑到大炮旁边欢呼起来:“成功了!”   范青在矮墙后面微微点头,这件大杀器终于制造出来了,以后只有此物才可以对抗满清,实际上,满清此时也已经有了制造红衣大炮的能力。可以说,将来有一天,和满清的对战,就是双方红衣大炮的对战。   这时,远处查看标靶的骑兵飞奔回来,远远的大叫:“击中标靶啦!”   张鼐高兴的来到范青身边,单膝跪下道:“恭喜顺王,试炮非常成功。”   范青伸手虚扶,笑道:“红衣大炮能制造出来,试射成功,多亏你和汤先生的努力了!”   汤若望听懂了范青的话,也学着汉人的样子做揖,用生硬的语气道:“顺王在上,不用客气。”   这语气把众将都逗的一起笑起来。   红娘子兴奋的道:“这样的大炮咱们造它几十门,以后攻打京师,四面架上,一起发炮,吓也把崇祯狗皇帝吓死了!”   白旺笑道:“过几天,咱们去潼关对战孙传庭,不如就把这大炮拉过去,指定能给他个惊喜。”   范青笑着摇头,“杀鸡焉用牛刀,对战孙传庭只用普通火炮就足够了。红衣大炮威力虽然大,但搬运困难,不适合野战的。”   白旺有些失望,嘀咕道:“原来是个笨家伙,搬运不方便,战场上就用处不大啊!”   范青笑道:“凡物都有优缺点,咱们要了解它的优势和劣势,以便能扬长避短,用它的长处,而避开它的短处。红衣大炮以后有它大发神威的地方,张鼐!”   张鼐连忙上前拱手应了。   “这大炮必须尽量制造,争取在一年之内制造出来三十门,任务艰巨,你能不能完成?”范青问道。   张鼐拱手齐额道:“红衣大炮的制造工艺已经完全掌握,所需材料技术都已经明白。只要银钱充足,属下一定能完成任务。”   范青笑着点头:“这个任务很重要,咱们大顺国就算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也不能缺了这份银钱。”   白旺在后边小声嘀咕,“这可不是小钱,好几百万银子呐!只造三十门,野战还用不上。”   范青皱眉道:“白旺,你嘀咕什么!要不要派你去造炮,就不用跟我去潼关了。”   白旺连忙摆手道:“属下自言自语,胡说八道,大将军别往心里去,还是带我去潼关吧!”众将一听,又都笑了。   提起潼关,话题又转到孙传庭身上。刘体纯负责情报,说孙传庭正在向潼关集解军队,似乎有出关作战的意图。   刘芳亮冷笑道:“找死,不自量力。”此时众将普遍认为,孙传庭率领的陕西官军训练、士气不足,不是大顺军的对手。   范青道:“咱们回大帐中好好商议一番。”   于是,范青带领众将回到中军大帐当中,刘体纯先详细介绍了孙传庭的情况,孙传庭总督陕西兵马,但陕西连年饥荒,瘟疫横行,缺兵少饷,士气低落,而崇祯不能给他一点饷银不说,反而一再催战。孙传庭明知这样的军队不行,他不能违反圣旨,也只能硬着头皮向潼关集结军队,但是否出潼关主动进攻,他还在犹豫中。   此时,有两名偏将丁国宝和杨铁柱率领五千兵马驻扎在潼关附近的灵宝,这些消息都是他们刺探出来的。   范青点头道:“进军陕西是咱们下一步的计划,本来打算要到明年春天再行动。可孙传庭主动挑衅,咱们就提前收复陕西。”   众将好多都是陕西人,一提起攻打陕西都十分兴奋。张鼐笑道:“要攻打陕西了么!终于可以回家乡看看了!”   李双喜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笑道:“手舞足蹈的,打算衣锦还乡么!看把你高兴的。”   田见秀则笑道:“咱们一年打两次大仗,年初击败左良玉,年末击败孙传庭,这崇祯损兵折将,只怕要哭晕在龙庭上了!”   范青笑道:“虽然是一场必胜之战,但咱们也不要疏忽,有什么方略,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这是范青的习惯,在打仗之前,不论战争规模大小,都要与众将反复商议,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以做到万无一失。   刘芳亮道:“咱们把大军开到潼关,向孙传庭挑战,他若敢出关,咱们就给他迎头痛击。他若不敢,咱们就把大炮调来,轰他个昏天黑地。就如攻克开封、襄阳一般,一个小小的潼关城有什么了不起。”   自从闯营的大炮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之后,众将的信心也急剧增长。如果放在崇祯十一年之前,潼关城这种险要的关隘,几乎是不可能强攻下来的。   李岩拱手道:“虽然是必胜之战,但也有难易之分。”   范青点头道:“请军师详细解说。”   李岩道:“潼关自古以来就是进入陕西的要害之地,有‘三秦镇钥’,‘四镇咽喉’之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所以强攻是下策。属下以为咱们越强,越要示敌以弱,最好能把孙传庭诱出潼关,聚而歼之,即可轻易收复陕西。”   范青道:“说的好,军师同我的想法一样。但怎样诱出孙传庭,你有何主意?”   李岩道:“属下也正在想,暂时还无良策。”   范青又看向众将,众将纷纷议论,有的说,把灵宝的顺军撤走,引孙传庭追击。有的说去潼关城下挑战,激怒孙传庭。   范青微笑摇头,孙传庭是老将,战争经验丰富,这样简单的计策,他是不会上当的。   议论片刻,范青见众将没什么好主意,便道:“咱们最好能把孙传庭诱出潼关,但若是不能也做好强攻的打算。出兵日期定在十天之后,过完重阳节。这次出兵的将领……”   范青点了陈永福和刘芳亮,还有几位偏将的名字,因为上次进军湖广,田见秀和红娘子比较辛苦,所以让他们留在开封休整,也防备官军从东面进攻。   范青让众将回去准备,大帐中只剩下李岩和傅宗龙。傅宗龙拱手道:“臣有关于李自成的事情要向顺王禀报。”   见范青微微点头,傅宗龙道:“有两件事,一件是李自成前日去监牢中探望袁宗第,袁宗第说了许多不敬顺王的话,李自成虽然没有附和,但与之唏嘘流涕。第二是李自成回到宫中与夫人大吵,扬言要搬出王宫去住,言语中对顺王不太尊敬。”   范青点了一下头,他还有别的消息渠道,这些事情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傅宗龙道:“顺王,属下觉得李自成并没有转变心态,甘心让出权力,所以才会对顺王陛下有诸多不满情绪。军中许多将领都是他的旧部、义子,让他到处与人见面终究不大稳妥。”   “你的意思是……”   “最好还是将他禁足在宫中,现在大战在即,更不能让他随便与人见面,以免扰乱军心。”   李岩拱手道:“顺王陛下,臣以为,正因为现在大战在即,更不能禁锢李自成。一旦如此,容易造成军中诸将不满,离心离德,那才会扰乱军心。所以大战之前,更应该对李自成宽容。”   范青想了想道:“大学士说的都是小事,不能因为几件小事就禁锢他,还是听军师的吧!”   李岩又道:“大将军,刚才夫人派人请求,说宋献策和牛金星二人想探望李自成,请顺王允许。”   傅宗龙连忙起身道:“顺王陛下,臣以为不可,宋献策和牛金星一个是江湖骗子,巧舌如簧,一个是卑鄙小人,诡计多端,李自成本来心中对顺王就有诸多不满,再经二人蛊惑,只怕后果不可预料啊!”   范青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点动,片刻才冷笑道:“让他们见面,我倒要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第320章 蛊惑   第二天上午,宋献策和牛金星二人站在顺王宫门口等待进宫。   二人原本是闯营高层,但后来就和众老将一样被范青排斥,在改革军制之后,二人彻底失去地位,在开封城中闲居,无人理睬,门可罗雀。宋献策只能再干起老本行,在相国寺摆摊算命,而牛金星则当起来私塾先生,正当两人都觉得未来没有希望的时候,听到了李自成醒来的消息,这让二人心中又燃起希望,于是一起联袂探望李自成。   两人没钱打点门子,所以被门子晾在宫门外好久,才有一个太监懒洋洋的过来,带二人进宫。   宋献策狠狠的瞪了一眼太监,心里嘀咕“狗眼看人低,哼,如果闯王依然在位,我就还是闯营军师,只怕你得像哈巴狗似的围着我转。”   二人穿过重重宫殿,来到李自成居住的院落,在一间大屋当中见到了李自成。   二人同时拜倒,齐声道:“属下拜见大元帅!”   李自成这几天一直吃人参进补,恢复不错,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也能从藤椅上站起来,拄着拐杖慢慢走路。   他见到故人,心中也有几分激动,连忙站起来,伸手搀扶,道:“不必行此大礼啊!我已经不是什么大元帅了,你们叫我自成就行了!”   宋献策站起来,轻声道:“你在我们心中依然是大帅。”   牛金星也道:“当日,大元帅的晋封典礼还是我主持的呢!这名分一旦定下,就是终身不能改变的,所以请大元帅不要推托。”   李自成叹息道:“唉!晋封大元帅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难为你们还想着我。”   三人坐下,有宫女端上茶来,三人喝茶说话,无非是询问闯王最近身体怎样,心情怎样的话。   宋献策见宫中人多眼杂,耳目众多,便悄悄说,“大帅,属下有几句话想私下与你说,不知可有方便地方。”   李自成想了想道:“宫中有一座大花园,我正想出去转转,咱们一同走走吧!”   于是宋献策和牛金星二人左右搀扶李自成,出了屋子,向宫苑方向走去,后面则跟随着几名太监宫女。   此时,宫苑当中,一片秋天景色,草木萧疏,秋风凄凉。走到一座大湖前,波光粼粼,水气弥漫,只见一条弯弯曲曲的栏杆深入湖心,在湖心处建有一座八角样式的凉亭。   三人扶着栏杆沿着小桥,走到湖心亭,李自成对身后的太监宫女道:“你们不必跟来伺候,我只在亭中看看景致,人多了就不美了!”   几名太监互相看看,在木桥上站住。   到了亭子当中,牛金星看到四面无人,这才拱手泣道:“大帅,这三年多来,我们十分想念你,无数次的为你祈祷,期望你能安然醒来。一定是属下的祈祷感动上天,大帅你终于醒来了!”说着不停拭泪。   李自成也唏嘘不已,连声叹息。   宋献策道:“大帅,你可知在你沉睡这三年当中,贼子范青做了多少恶事,他为了攫取闯营权力,排斥老将,先后剥夺了众老将和我们的权力,然后逼走郝摇旗,赶走总哨刘爷,致使他被官军杀害,还有把袁宗第将军下狱,危在旦夕。监视李过将军,不许他离开开封。范青恶行累累,对众老将的迫害,罄竹难书,众人无力与他对抗,敢怒而不敢言。现在大帅醒来,简直太好了,终于可以对范青加以声讨,审判他的罪行了。”   李自成长叹一声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这一睡三年,醒来之后,外面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范青现在已经称王,独掌大权,谁能与他抗衡?我即便还挂一个闯王的名号,但身边没有一兵一卒。而且手足无力,虚弱不堪,又拿什么去声讨范青,唉!我已经看清楚了,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就是命啊!”   牛金星和宋献策一起叹息,他们也是有点见识的人,知道现在李自成是无能为力了。不过,他们二人还抱着一丝希望。   牛金星道:“大帅难道真是心灰意冷,打算屈居范青之下,永远幽居宫禁当中,远离你心中念念不忘的军营和战场么?”   李自成微微点头道:“范青大势已成,我无力改变了。”   牛金星和宋献策一起默然,三人沉默一会儿,李自成道:“其实平心而论,范青也确实是个人才,我强项在军事,范青的军事不弱于我,而他在民政、见识和识别人才方面的能力强于我。如果不出所料,他定能把闯营光大,将来推翻明朝,建立一个新朝代。”   牛金星和宋献策有些愕然,没想到李自成这么耿直,竟然还会夸赞对手。   李自成慢慢道:“昏迷醒来的前几日,我对范青确实心中不满,但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开了。我李自成当年起义的宗旨就是推翻黑暗世界,解救万民,建立一个太平盛世。现在范青能力比我强,由他完成我的理想也是一样的。只要看到那些达官贵人,欺负百姓的劣绅得到惩罚,我李自成就满足了。至于说谁能掌握权力,我李自成拿得起,方得下,就把这权力给范青又何妨?”   说到这里,李自成一笑道:“我李自成本来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农民,被贪官污吏逼迫,不得已起来造反,承蒙各位朋友的看重,推举我当了首领。这权力本来也不是我的。咱们闯营的规矩,闯王都是大家推举,有德才者居之。最早的闯王的王嘉胤,后来的高闯王,再到我,都是这么推举出来的。现在我一睡三年,闯营推举出来一个新首领理所当然。至于是否能回到军营带兵,那要看范青的意思。他若不许,我大不了回陕西老家种地罢了!”   宋献策和牛金星静静的听着,都没想到李自成竟有如此胸怀,不敢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   牛金星沉吟道:“大帅高风亮节,豁达自谦,让人钦佩。不过,大帅可否想过自身安危呢!”   李自成愣了一下道:“怎么,我把权力都让给范青了,他还会不放过我,要赶尽杀绝?”   牛金星道:“这世间的事很难说的,大帅以为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但在明里,大帅依然有闯王的称号,在军中有一些陕西将领依然敬重大帅,这是一股势力,会让当权者感到威胁。暗里,大帅并无反意,可是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挑拨离间,在范青面前说大帅的坏话,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谣言一旦传开,就是三人成虎,范青一次两次或者不信,但难保第三次也不相信。他心中一旦对大帅产生疑忌,只怕大帅如何辩解,都不能洗清自己的清白。”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宋太祖平定天下,南唐李后主李煜只想偏安一隅,依附于宋,他给宋进献大量钱财。可等宋太祖平定南方之后,还是挥师灭了南唐,李煜进献财物,请求缓兵,太祖答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后李煜被擒入宋都囚禁,受尽屈辱,尝尽辛酸,最后被宋太宗用毒药害死。请问大帅,李煜一亡国之君,对宋朝君王有何威胁?但不还是难逃一死么?”   “相似的例子还有,咱们本朝开国明太祖,元末义军蜂起,红巾军领袖韩山童被推举为各军之主,朱元璋属于他麾下将领。韩山童牺牲之后,众将又立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为主。随后各地义军分头作战,各自壮大。朱元璋自立为吴王之后,此时韩林儿的政权已经名存实亡,试问,此时韩林儿对朱元璋有何威胁?但朱元璋仍然不想放过他,把他沉江而死,此时,朱元璋可曾想过自己受过其父韩山童的恩惠?权力之争,说到底都是弱肉强食罢了!失败者很难全身而退,大帅你要三思啊!”   李自成微微皱眉道:“范青不至于如此吧!我们曾结拜为兄弟,我还救过他的性命。”   牛金星叹道:“大帅把人心想的太善良了,古代争权夺利,亲兄弟尚且你死我活,何况结义兄弟。春秋五霸齐桓公死后,在尸体之旁,几个儿子为了争权刀兵相见,互相攻杀,无人为父亲出殡,以至于尸身都生出蛆虫。唐太宗李世民一代英主,为了争权,在玄武门之变中,他亲手射杀了自己的兄弟,可后人却赞他英明决断,不过是成王败寇,为他脸上贴金罢了。至于说结义兄弟反目,那就更数不胜数了,刘邦、项羽曾为结义兄弟,可后来在争天下时,表现怎样,大帅应该知道吧!曹操当年对刘备胜过亲兄弟,资助他人力财物,帮他东山再起,可刘备是怎么报答曹操的知遇之恩的呢?”   宋献策也道:“自从大帅沉睡之后,属下一直夜观天象,发现代表君王的紫微星晦暗不明,而紫微星旁边的天府星则异常明亮,有以客犯主的趋势。而前日我再看天象,发现紫微星复明,这正好应了大帅苏醒的征兆,实在是大吉啊!为此我特意卜了一卦,是六爻之相,卦书上写着‘文王拘而演周易’。文王是一代英主,广施仁德、礼贤下士,深得民心。他被纣王囚禁七年,甚至将其长子杀害,做成肉羹给他吃。文王在狱中最终推演出来八卦,后来回到周朝,使周朝大大兴盛。”   “属下以为,文王拘禁正好对应了大帅昏睡,此刻大帅已醒,无论天相还是卦象都表示大帅应该东山再起,干一番流传千古的事业,而不应当回家种田,老死于户牖之下,请大帅三思啊!”   李自成最迷信,他听着二人蛊惑,忽然又想起宋献策当年献出推背图对他当为君王的预测,所以一阵心动。   不过,他思忖片刻,还是冷静下来,摇头道:“我不想和范青斗了,一来我身体欠佳,心力不足。二来,闯营在范青的率领下,蒸蒸日上,远超当年。我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去破坏闯营发展兴盛,一旦那样做,我就成了闯营中的千古罪人了!”   牛金星和宋献策相互看了一眼道:“那么,范青如果为了一己私利,戕害大帅,怎么办?”   李自成看看平静的湖面,明亮的太阳倒映在湖水中,澄明生光。他自言自语道:“人生在世,当如日月星辰一般光明磊落,死则死矣,我李自成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牛金星道:“即便大帅自己无所畏惧,但也不顾念自己身边的亲人么?”   李自成眼睛一瞪,低声喝道:“他敢,范青他敢动我家人?难道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牛金星叹道:“我只是感慨历史罢了,还是刚才我说的李煜,大帅可知道他被囚禁宋都,受了多少屈辱?宋太祖不好色,但他弟弟宋太宗即位之后,却是一个好色之徒,他对李煜妻子小周后的美色垂涎三尺,时常把她召入宫中满足自己的欲望。每次小周后被强幸之后,回到家中总是又哭又骂,埋怨李煜的无能和懦弱,这对也做过皇帝的李煜该是多么大屈辱。”   李自成怒道:“范青若敢如此,我李自成宁可死了,也要与他斗上一斗。”   牛金星和宋献策再对视一眼,宋献策上前用极轻的声音道:“大帅,身体未愈,有些话,属下原本不应当说的。只是见大帅一面很难,现在情况又紧急,所以属下不得不说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自成看着宋献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泛起一股很不详的预感。   宋献策再次看看左右无人,才轻声道:“大帅,在你昏迷这三年中,夫人和范青来往密切……”   “什么!”李自成勃然大怒,伸手重重在小亭围栏上一拍,“你信口雌黄,污蔑夫人,我杀了你!”他伸手想抓住宋献策的衣衫,自己却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牛金星和宋献策连忙扶住李自成,让他坐在石凳上。宋献策深深鞠躬,拜道:“属下不敢撒谎,范青和夫人都在宫中居住,来往密切,其中有很多不堪的流言,大帅……”    第321章 夫人的秘密   二人见李自成浑身发抖,脸色可怕,摇摇欲坠的样子,吓得又连忙伸手搀扶。   李自成反手抓住宋献策的手掌,慢慢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献策再拜泣道:“属下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所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李自成的手扶着栏杆,用力抓住,恨不得将这围栏抓碎一般,他的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有痛恨,有屈辱,有不甘,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一定要杀了范青!”   牛金星拱手轻声道:“可惜大帅现在身边无一兵一卒,如果与范青硬拼,显然是不智的,白白丢了性命,却便宜了那个乱臣贼子。”   “你有什么主意?”李自成问。   牛金星道:“我和宋军师商议许久,对付范青只能用些阴谋诡计了,纵然不够光明磊落,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自成恨恨道:“只要能杀了范青,什么法子都行。”   宋献策再次上前,轻声道:“再过几天,范青就要出兵陕西,进攻潼关。在这之前,夫人定会在宫中置酒相送。大帅只需找一个得力的下人,把这东西滴在范青的酒中,无色无味,只需一滴,就能让他陷入昏迷当中,到时候,就凭大帅的威望,再有几名将领振臂一呼,定然能让大帅重新当上闯营的首领。”一面说,一面伸手握住李自成的手,宽大的袖子遮挡了外人的目光,李自成感到他把一个圆圆的瓷瓶塞到自己手中。   李自成接过瓷瓶时,微微犹豫了一下,下毒这样的做法,太过卑鄙,不符合他为人行事的宗旨。但他又想起刚才宋献策说的话,登时五脏六腑中好像无数毒虫在咬啮,痛苦不堪,他伸手握住瓷瓶,放入自己的口袋之中。   下午,在一座大厅之中,李自成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高夫人指挥侍女清扫大厅,清洁物品。再过几天,范青要出师了,高夫人打算在此为范青置酒送行。   高夫人一面指挥侍女,一面和李自成搭话,问他今天和宋献策、牛金星见面的情况。李自成只是简单的回答,他表情沉静,看不出一丝内心的波澜。   其实从上午见过牛、宋二人之后,他的心中一直难以平静,宋献策的话可信么?宋献策毕竟不住在宫中,也不是范青和桂英的身边人,深宫密事,怎会轻易传到他的耳中。再说宫禁之中难免有各种流言,宋献策为了蛊惑自己会不会道听途说,甚至胡编乱造?自己不能仅凭他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自己一向贤惠的妻子,甚至去下毒害人。   李自成向高夫人问道:“原来你身边的那几个女兵都去哪里了?怎么现在常常看到的只有慧灵一个?”   高夫人笑道:“她们都是老人了,怎可能再让她们做伺候人,清洁打扫之类的粗活,她们现在或是在慧王后身边,或是在宫中当女官,管理各处事务。”   高夫人扳着手指道:“慧琼在慧王后身边伺候,是女总管,慧莲负责宫中浣洗,慧芬则负责宫中的膳食,总管御膳房。这次宴席,就是她帮我布置的。”   李自成心中一动,叹道:“这几个女孩都不错,我醒来之后,只见了她们一面,也不曾问话。我这几日有点闷,你把慧芬叫来,陪我说说话,叙叙旧。”   晚饭之后,慧芬来拜见高夫人和闯王。慧芬也是高夫人身边的旧人,她相貌端正,举止稳重,虽然不如慧英、慧梅那么美貌,容貌也能算中等,高夫人很喜欢她,几次说要在军中将领里面给她寻一个好丈夫。   随后,李自成拄着拐杖,在慧芬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散步。两人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说了一些陈年往事。李自成笑道:“慧芬,你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加入闯营的么?”   慧芬笑道:“我怎会忘记,我和弟弟蜷缩在路边,病饿交集,眼看就要死了,幸好闯王那时路过,看我可怜,随手把我救了,我还记得当时闯王的总哨刘爷的对话呢!总哨刘爷说‘唉,已经没气了,不用救了!’您却说‘可怜的小家伙,带上他们吧!给他们灌点米汁,也许能缓过来呢!’然后亲自下马把我抱到了马背上。当时多亏闯王你心善,要不然我现在早成了一堆白骨了,不知被埋在哪了?”   李自成叹道,“那年陕西饥荒,老百姓真是可怜!对了,好像你的母亲也是那时候去世的吧!”   提起母亲,慧芬脸上出现伤感的神色,叹道:“那时候,家里断粮了,父亲病死了。母亲没法子,带着我们姐弟两个出来逃荒,可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到处都是饿的要死的饥民。母亲眼看我和弟弟要饿死了,就把自己卖到城中妓院,换得一袋小米,给我和弟弟救命,可惜,我们两个小孩又怎能保住这袋粮食,结果粮食被几个强横的饥民给抢走了,我和弟弟还是没有东西吃,要不是闯王你发善心,我和弟弟定然活不过那天的。”   李自成点头道:“后来听说你母亲也去世了?”   慧芬低头道:“是的,我托人去城里打听才知道,母亲根本不想做妓女,她卖身换得粮食给我和弟弟之后,跟老鸨回到妓院,立刻就用一根麻绳吊死了,也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李自成长叹一声:“真是个可敬可佩的女人,宁死也要保住自己的贞节。你母亲是为了保全你们姐弟二人的性命才这样做的,可世间还有一些女人,只为了个人私欲,就不顾贞节,背叛丈夫,行那龌龊之事,真是可恨啊!”   慧芬嗯了一声,并不多说话。   两人信步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此处有几株花树挡住外面的视线。李自成忽然停下脚步,问道:“慧芬,我一向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能如实告诉我么?”   慧芬也停下脚步道:“闯王您说,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如实相告。”   李自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我想知道,我昏迷这两年,夫人和范青之间有过不正当的关系么?”   慧芬一惊,她勉强笑了笑道:“闯王,您不要胡思乱想了,夫人是正经人,怎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不可轻信啊!”   李自成不说话,只是紧盯着慧芬的眼睛,眼神锋利,好像能看到慧芬的心里一般。慧芬说着说着,便开始结巴起来,眼神也有些闪躲。   李自成道:“慧芬,当年是我救了你性命,你母亲后来出殡安葬也是我资助你银子才办成的,你弟弟在军中被我提拔成校尉,受到重用。你全家人都受过我的恩惠,我现在只要一句实话,都不行么?”   慧芬低下头,一言不发。   李自成叹道:“我是一个废人了,但也是一个男人,这种事情,我作为丈夫应该知道真相,不应当被蒙在鼓中。你忍心欺骗你的恩人么?”   慧芬也低下头,她心中是很同情闯王的,对闯王以前的恩德一直铭记在心。可这件事太过重大,如果消息从自己口中传出去,肯定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李自成道:“慧芬,我一辈子没求人做过什么事情,这次我求你告诉我真相,行吗?”说完,忍不住哽咽流泪起来。   慧芬抬起头,急切的道:“闯王,你别难过,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是真的不能说。”   李自成一颗心跳动了快了许多,真相就要大白了,慧芬显然是知道些事情,她若不知,就会说‘不知道’而不是‘不能说’。   李自成道:“我不逼你,你也不用说话。我只问你一些事情,如果你知道,点一下头就行。”   李自成没有直接问范青和高夫人的关系,而是缓缓道:“你受到过威胁,有些事情不敢说,对吗?”   慧芬缓缓点了一下头。   李自成又问:“这两年,范青和高夫人来往密切,经常在一起独处?”   慧芬又缓缓点了一下头。   李自成再问:“范青有时会住在这里,把这里当成他自己的寝宫?”   这个问题比较尖锐,慧芬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了一下头。李自成心中咯噔一下,感觉眼前一暗,好像天塌下来一样的感觉。一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随即碎裂开来,开始流血。胸口一阵剧痛,这股痛楚传递到胃脘,让他的胃开始痉挛,一股恶心的感觉升起,他想要呕吐。是的,太恶心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最敬爱的人,居然背叛了自己,做出那么龌龊的事情,李自成感觉自己心中最珍贵,最美好的一样东西被打碎了,再也没法修补。   悲伤、愤怒、自怜自艾,各种情绪交织在心里,让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慧芬看李自成脸色苍白,好像失去血色一般,一双大眼睛睁的圆圆的,死死盯住自己。她心中害怕,轻声叫了一声“闯王”。   忽见李自成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吓的慧芬尖叫起来,“闯王,你怎么啦!”   尖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侍女和高夫人,众人一起跑出来,只见在一颗槐树下,李自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慧芬在她旁边失声尖叫。   高夫人连忙上前扶住李自成的头,然后让太监宫女拿藤椅来。同时责备慧芬道:“你怎么惹着自成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这样子了?”   慧芬只是哭泣,她是有苦说不出。却见李自成颤抖着声音道:“是我自己身体不适,与慧芬没有关系,让她快走。”   高夫人于是遣走慧芬,让宫女把李自成抬回屋子,扶上床。李自成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忽然侧头冷笑:“桂英,你可真是个好妻子啊!”   高夫人见李自成脸色冰冷,没有一点感激之意,心中不禁一寒。   此时,在顺王宫的另一座宫殿中,范青坐在宽大的御椅上,双脚很随意的搭在御案上,正在倾听一名跪在他面前的臣子说话。这样的仪态是不符合古代礼仪制度的,范青这做派也是出于对说话人的蔑视,从他的眼神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对说话人很鄙视。   这屋子是乾清宫的侧暖阁,屋子中陈设豪华,镶金嵌银,到处都是金光闪闪,御案旁边是一座高达屋顶的多宝格,陈列着许多古董玩物,旁边一座仙鹤样式的器物,从鹤嘴中一缕轻烟袅袅升起。这殿阁原来是周王处理政事的地方,可明朝藩王整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哪有时间处理政事,所以这殿阁一直闲置,直到范青来了之后,才真的发挥出它的用处。   宽阔的殿阁里静谧安详,只有御案前跪着那人轻声说话。傍晚时分,夕阳沉落,屋子里器物的巨大阴影将那人的身形完全笼罩其中,使这人看起来有些鬼祟,让人联想起来一种长年生活在黑暗洞穴中的鬼祟动物。   这时,几名宫女进来掌灯,暂时打算了这人的话,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把屋里各处烛台上的蜡烛都点燃,很快,殿阁中一片光明。   宫女们纷纷退下,脚步轻盈,就如一群轻巧的燕子一般。范青欣赏着宫女们美好的身姿,心中不禁有些渴望。人说‘饱暖思淫欲’,范青自从地位升高之后,欲望不知不觉也增大了。   他把赞赏的目光重新投向面前之人的时候,立刻又变成了蔑视和厌恶,不过作为一名君主,他需要这样的人。   “你说,李自成信了宋献策的话,把那瓶毒药接过去了,是么?”范青问。   “是啊,千真万确,属下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撒谎,而且顺王如此英明天纵,属下即便说了谎话,也会被顺王一眼看透。”这人抬起头来,谄媚的笑着,烛光明亮,映照的非常清楚,居然是牛金星。   牛金星昨天刚刚和宋献策一起去蛊惑李自成,可只过了一天,就把二人出卖了,到范青这里告密,作为自己取信范青,得以晋身的阶梯。    第322章 设宴送行   范青微笑道:“牛先生请起,赐座!”   一名太监搬过来一张椅子,放到牛金星旁边。牛金星受宠若惊,叩拜了三次才起来,只搭了一个椅子边坐下。   范青缓缓笑道:“牛先生此举虽非大义灭亲,也算大义灭友,真是难得了!”他的语气中带有调侃和讥讽的意味。   牛金星却赶快站起来,媚笑道:“顺王是天下明主,众望所归,天下之人如百川归海一般纷纷归顺。属下仰慕光辉,不敢让顺王殿下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听到宋献策、李自成等人图谋不轨的举动,属下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但属下以为不宜当面指斥,最好等待他们罪行败露,一网打尽。所以只是提醒顺王殿下小心,别让李自成伤害了你的千金贵体。”   范青笑了笑道:“李自成当年也是闯王,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他不至于如此吧!”   牛金星连忙道:“李自成何德何能,敢自居英雄好汉,他不过是欺世盗名,无德无能的废人罢了。与顺王相比,简直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之明,不可同日而语。他卑贱的地位更不能与顺王陛下相比较,千百个李自成也抵不上顺王陛下的一丝一毫,所以,请顺王陛下千万保重身体,不能受到卑贱之人的伤害。”   范青微微点头,道:“牛先生此举甚得我心,请你回去继续监视宋献策和李自成,他们如若有什么异动,再来禀告于我。将来,我定不会忘记先生的功劳,为先生在六部或者内阁当中寻一个职位。”   牛金星连忙道:“属下岂敢谈什么功劳,只要顺王陛下安然无恙,就是属下最大的福分,那怕以后跟着顺王陛下做一名小小的文书,只要每天能看见顺王,听几句顺王的教诲,属下就心满意足了。”   范青差点笑出声来,想问他,既然这么想看他,不如也净身,进宫做太监算了。不过他没有说出口,他对牛金星的满口谀辞,十分受用。范青身边多是耿直的将军或比较正义的谋士,真没有一个能随时拍马屁的小人。今天,牛金星前来首告,自己每说一句,都能引来他的一大篇谀辞,让他心中十分受用,心想:“难怪当初李自成喜欢他,这种厚颜无耻之人,也有他的用处啊!”   范青让牛金星回去,继续监视宋献策和李自成,心中微微冷笑,“李自成啊李自成,如果你老老实实的忍耐着,也就罢了,现在非要和我斗一斗,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回到后宫,依然是灯烛辉煌,慧琼出来迎接范青,她现在是慧梅身边的女总管。慧琼在原来高夫人身边的女兵当中,容貌仅次于慧梅和慧英,也是一位不错的美女。   慧琼伺候范青脱衣衫,范青问:“王后在做什么?”   慧琼笑道:“王后在跟左女史练字呢!”   左女史就是左明珠,她在襄阳被擒之后,跟着范青的大军一起回到开封,也进入了周王宫。范青登基称王之后,她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慧梅的身边人,被封了一个女史官的职位。   范青听到左明珠,眼前立刻浮现一张秀美的脸庞,总是带着含蓄笑容,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身边的女人如慧梅、高夫人、红娘子等都是普通家庭出身,且都是文盲。只有左明珠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言谈举止,说话行事自然是与这些女子不同,对范青也就有一股较新奇的吸引力。   他换完衣裳,笑道:“我进去看看。”   他缓步走入里间,只见慧梅和左明珠坐在一张梨花桌前,正在写字。烛光明亮,慧梅握着毛笔,一笔一画的临摹大字,临摹的字帖正是左明珠写的。   见范青进来,左明珠立刻站起来,福了一福,轻声道:“拜见顺王。”   范青笑道:“免礼平身!”走到桌前看慧梅写的字,字迹工整,虽然不如左明珠写的那般娟秀,但也有点书法的意思了。   慧梅一面写,一面笑道:“人家刚写几个字,你就来打扰人家。”   范青笑道:“字迹大有进步。”   慧梅向左明珠一努嘴,笑道:“有个好师父。”   范青打量左明珠,只见她面容清秀,身材窈窕,眉黛弯弯,眼神特别温柔,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大家闺秀。   左明珠见范青在打量他,便低下头,心中如同藏着一只小鹿不停的撞着。她从襄阳接触范青之后,便一颗芳心暗许,现在进入后宫,成了女官,更是把自己当成了范青的女人。她悄悄抬头偷看一眼范青,正好与范青炯炯的眼神相对,她心头一跳,赶快又低下头。   这一幕正好被慧梅瞧见,她笑道:“你们两个干嘛瞧来瞧去,要不要我回避一下,让你们瞧个够!”   左明珠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脸皮薄,一听这话,登时脸红了,转身就走。   慧梅笑道:“干嘛那么害羞,昨天我说要你作顺王妃子,你不是也答应了么!”   一听这话,左明珠走的更快,眨眼功夫就走出屋子,不见了踪影。   慧梅放下毛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笑道:“这写字比骑马射箭还累。”   范青见慧梅一截白藕似的手臂,上面带着明晃晃的金镯子。此时,慧梅生子之后,比以前圆润了许多,白净丰满,有点贵妇人的意思了。   “累了就少写几个,咱们是堂堂王后,也用不着去考秀才举人。”范青体贴的说道。   慧梅笑道:“多认识几个字到底是好的,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有才有德才是最好的,我是王后,当然要在后宫做出表率才行。”   范青笑道:“家有贤妻,焉能不兴?国有贤后,焉能不盛?”   慧梅笑道:“你别给我拽文,反正我也听不懂。不过,我刚才说左明珠的事情,可不是开玩笑。她其实心中挺中意你的,不然能乖乖的进宫,乖乖的接受女官的职位?她熟读史书,当然知道宫中女官就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我对她提出要做王妃的事情,她虽然害羞不答,但我看出来她心里是愿意的。”   范青笑道:“后宫以你为主,当然是你说的算。”   慧梅笑道:“我身为王后,当为后宫作出表率。我也不是那种只知道妒忌,不识大体的女人。你现在是王了,以后还可能做皇帝,身边三宫六院都是正常的,你现在是顺王,若身边没有几名妃子,反倒不正常了。而且册封几名妃子也正好能洗清我善妒的名声。左小姐知书达理,性格随和,温柔可亲,举止也端庄娴雅,再加上模样身段也不错,我们之间很有缘分,我特别喜欢她,就如姐妹一般。”   范青微微一笑,心想,在古代就是好,若是在现代,妻子可能对丈夫说这样的话么!“于是笑道:“选妃的事情你能同意最好,你和左小姐能处得来,比什么都强。”   慧梅又道:“我想在你西征之前,这几日就让左明珠正式入宫,册封为妃,你看怎样?”   范青笑道:“一切由贤妻安排,体贴之至”   慧梅平时并不把范青当成顺王那么恭敬,此刻便说笑道:“我知道你们男人的心事,圆房这样的事情越早越好,恨不得能在今晚就招她入宫伺候,对不对?”   范青忽然伸手在慧梅下巴上勾了一下,笑道:“谁说的,今晚我只和我的贤惠王后入洞房。”   过了一天,在高夫人和李自成所住的宫殿当中,高夫人设宴为范青送行。因为是家宴,所以没有请军中诸将,除了范青、慧梅之外,只有高一功和他的妻子王氏,还有闯王和高夫人的三个义子,李双喜、张鼐、罗虎。   晚宴还没开始,李双喜、张鼐、罗虎三人先到了,三人围着李自成嘘寒问暖,把这几年的行军打仗,攻城拔寨的经历将给义父听。李自成看着三名义子都已经变成了成熟稳重的青年将领,而在自己的记忆中,他们三个还是一脸稚气的少年模样,他心中唏嘘感慨,三年时间真是长啊!可以让三名懵懂幼稚的少年变成三位成熟勇敢的男人。而自己沉睡这三年,失去了太多东西,忽然想到妻子的背叛,心中不由得一痛,但他赶快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这时,有太监拉着长声道:“顺王、王后驾到!”   只见范青和慧梅在几名太监的拥促下走入大殿,本来热闹的大殿中立刻安静下来,自从范青当上顺王之后,所有新老将领看到他都有些拘谨。   众人一起跪下叩拜:“拜见顺王,顺王后。”   高夫人福了一福,施了半礼。整个殿中,只有李自成坐在座位上巍然不动,泰然自若。   范青扫视全场,在李自成身上转了转,好像不在意的哈哈一笑,道:“各位免礼平身,这是家宴,不用那么拘谨。”   众人都站起来后,高夫人笑道:“自成身体不好,不能给顺王行礼,还请顺王见谅。”   范青笑道:“无妨,李哥是我敬重的人,以后也不用拘礼。”然后上前看看李自成的气色,笑道:“李哥最近恢复的怎样?看脸色红润了许多。”   慧梅也问:“义父吃了我送来的人参么?可有效果。”   高夫人笑道:“人参很有效果,自成的身体恢复很快,现在已经能不用拐杖,自己慢慢走路了。”   李自成自己却拍着腿叹道:“一点力气也没有,估计以后只能这样不死不活的了。”   范青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哥一病三年,若想恢复以前的雄风,可不能心急啊!”   兰芝也随父母一起来赴宴,她对范青满腹怨恨,此时忽然插嘴冷笑道:“我父亲住在这监牢似的宫中,愁也愁死了,怎可能恢复如常?”   高夫人眉头一皱,横了兰芝一眼,赶快打岔道:“对了,刚才我们正说到打败左良玉,顺王三次力排众议,宸衷独断,最后全都料事如神,英明正确,众将都佩服的五体投地,说顺王是古今少有、天赋异禀的军事人才,就好似天神下凡一般英明伟大。”   范青这些年作战中胜利很多,但正面打败左良玉无疑是最辉煌的一次,干净利落,堪称完败左良玉,是他心中得意之举,听到别人夸赞心中就很高兴。于是笑道:“说我料事如神有些过了,只是我对左良玉揣摩的比较深罢了。我估计这场战役,如果是李哥指挥,也能取得同样的战果。”   李自成苦笑一声,摇头不语。   兰芝却冷言冷语道:“我父亲有这样的机会么?顺王会给我父亲这样的机会吗?”   高夫人十分恼火,道:“兰芝,你胡说什么?”   兰芝道:“我说错了么?父亲被关在宫中,连宫门都出不去,连军营都去不了,以前的将领臣子也见不到,还能有机会去率领大军?”   高夫人怒道:“你再说一句,立刻给我滚出宫去!”   兰芝见母亲真怒了,赌气不说话了。   高夫人连忙向范青陪笑道:“顺王,兰芝是小孩子,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宴会还没开始,就发生这样的争执,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范青哈哈一笑,道:“兰芝是我的小侄女,我做叔叔的会和后辈一般见识么!”   于是众人开始落座,范青和慧梅地位高贵,坐在上座,两人在大殿最里侧,坐北朝南,每人一张大桌,身后左右都有宫女太监侍候。其余人分作两侧,李自成和高夫人是主人,坐在左排第一,高一功和王氏坐在下手,李双喜三人在右侧依次坐下。   菜品都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范青和慧梅都是十六个菜品,其余人减半,都是八个菜品。菜品上齐之后,高夫人第一个敬酒,她端着酒盏到了范青之前,福了一福,笑道:“这盏酒祝愿顺王此次西征,旗开得胜,所向无敌,顺利收复陕西。”   范青微笑一饮而尽,说了一个“好”字。   高夫人让太监斟满,再敬范青一杯,道:“这一杯祝愿顺王,能早日攻克京师,推翻朱家王朝,平定天下,建立万世伟业,流芳百世。泽被子孙万代。”   范青笑了笑,再饮一杯。    第323章 宴会上的冲突   高夫人第三次让太监斟满,笑道:“这第三杯,则祝愿顺王早日登基称帝,建立大顺王朝,从此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大顺王朝万年流长,大顺皇帝万岁,万万岁。”   这时,宴席中的众人一起站起来,敬酒,道:“祝愿大顺皇帝万岁,万万岁!”   范青大笑,“好,借众爱卿吉言,咱们平定陕西,攻克京师,建立一个太平世界。”他和众人一起喝干了这杯酒。   高夫人连饮三杯,脸上微微泛红,范青关心的说道:“夫人请回座,多吃几口菜,压一压酒意。”   高夫人轻轻擦干嘴角的酒渍,向范青嫣然一笑,回到座位当中。这动作虽小,却让李自成看在眼中,他手微微一抖,紧紧的攥住酒杯。   随后众人纷纷向范青敬酒,说些祝词,范青一般只抿一口。等众人敬完酒之后,高夫人招呼宫中一些舞女进入大殿,轻歌曼舞,丝竹乐耳。   范青这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他斜睨李自成,微笑道:“李哥,咱们不喝一杯么?”   李自成叹道:“我以前就滴酒不沾,现在身体欠佳,更是不能饮酒了,还请顺王见谅。”   高夫人却劝道:“你就敬顺王一杯就好。”   李自成依旧摇头。   范青转向高夫人笑道:“李哥不能喝酒,那就让嫂嫂替你喝一杯也行。嫂嫂酒量很好,千杯不醉,我十分清楚。”   瞬间,李自成心中泛起一股怒意,许多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都是一些范青和高夫人饮酒作乐的场面,范青怎会知道高夫人的酒量?定是曾经与高夫人寻欢作乐,喝酒助兴,才知道的。   李自成感觉心中的愤怒难以压制,他缓缓站起来,拿起身边的一个小酒坛,缓步走到范青身前道:“我想亲自斟给顺王一杯酒,以此来表达我的敬意。”   范青看着李自成道:“李哥,你真要敬我这一杯酒么!咱们是结义兄弟,我把你当成亲大哥一般看待的,你如此客气,让我怎能消受。”   李自成冷笑道:“我当然要敬你这杯酒,我要好好的感谢你,我昏迷这三年中,你带领闯营干出偌大一番事业,还有我的妻子、家人也承蒙你的照顾,这番深情厚谊,全在这杯酒中。”   说完,缓缓把范青面前的酒盏斟满。   范青呆呆的看着这盏酒,苦笑起来,“大哥,当初咱们结义的时候,我就这么叫你,我记得你还救过我的性命呢。”范青似乎在回忆,慢慢道:“那天在去郧阳大山的路上,被官军包围的那个悬崖边,在夜里,四面漆黑一团,到处都在混战,我被敌将逼到悬崖边,掉了下去。这一刻,是你冲过来抓住我的手。此刻十分危险,你抓着我的手而我身子吊在悬崖上,你一只手和敌人死拼,另一只手抓着我,宁死也不放开。当时情况如此危险,可你却始终拉着我。弟弟一辈子都感激你,都记得这一幕。”   李自成叹道:“我也感激你的,你几次救我于危境,我也没有忘记。”   范青唏嘘长叹,似乎有不胜之态。大殿中变得十分安静,众人都静静的听着,觉得二人的说话似乎有些不详。   李自成端起酒盏,道:“喝了这一杯,从此咱们的恩恩怨怨就了结了!”   范青看着面前的酒盏,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这酒我不喝。”语气这样冰冷,以至于大殿中的众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正当众人惶惑的时候,忽然兰芝站起身,指着范青大叫:“你为什么这样对我父亲?”   众人一起把目光转到兰芝身上,只见她神情激动,浑身发颤。   范青冷笑:“我怎样对待你父亲了?”   高夫人连忙道:“兰芝是小孩子,顺王别听她胡说,我立刻让她回房间反省。”   范青却伸手道:“且让她说完。”   高夫人不敢反对范青,只能向兰芝使眼色,阻止她说话。岂料,兰芝故意不看母亲,对范青说道:“我父亲敬你一杯酒,你居然当面拒绝,驳了我父亲的面子。还口口声声说当年记得我父亲对你的救命之恩?哼,你若记得一点我父亲对你的恩情,现在也不会这样回报。”   范青冷笑,“当年你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也知道我和你父亲的事情?”   兰芝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几年我听太多人说过,当年你不过是个逃兵,我父亲把你从刽子手的刀下救出来,收留你,重用你,让你当了他身边的谋士,对你十分倚重,言听计从,还在你遇险的时候,舍命救你,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弟。我父亲是闯王,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逃兵秀才,这样对待你,简直是天大的恩宠,可以说对你恩深似海。”   高夫人听女儿把范青的老底都给掀开了,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范青这两年手段越来越厉害,有时她也害怕。她想要阻拦女儿,却被范青严厉眼神给止住。周围众人也都很吃惊,不禁为兰芝的大胆,捏了一把汗。   高一功见姐姐不敢说话,反而向他使眼色。他虽然也很忌惮范青,但还是硬着头皮,轻咳一声,说道:“兰芝,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不必再提。”   可兰芝生来就是个倔强的牛脾气,她大声道:“我当然要提,正是有以前这些我父亲对他的好,才能显出来他现在对我父亲的刻薄无情,忘恩负义。”   范青冷笑道:“我怎样刻薄无情了?”   兰芝叫道:“你现在是怎样对待我父亲的,你对他尊敬么?他可是闯王啊!你现在是大顺王又怎样,当年还不是我父亲身边一个小兵,是我父亲把你提拔起来的。我父亲不想与你争权,把权力都让给你。可你呢,你把我父亲囚禁在宫中,不许他和外面人接触,不许他的旧将部属来探望他,甚至连走出王宫都不行,你这是把他当成囚犯了么?你还派一些太监宫女,监视我们一家人的行动,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么?你在我父亲昏迷这三年中,做的龌龊事情都让我难以启齿,我……”   兰芝还没说完,高夫人已经忍无可忍,挥手一记耳光打过去,喝道:“住口,快给我滚。”   兰芝捂着被打痛的脸,一脸震惊,她这些年作为高夫人的女儿,一直被众人宠爱,众星捧月一般,备受娇宠,从来没受过委屈,也不了解世情人心和现实的残酷险恶,只凭自己痛快就说了一大篇痛斥范青的话,却不知自己犯了大错。此刻被母亲打,也是觉得委屈,流泪道:“你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我恨你。”说完转身向大殿外跑去。   忽听,范青冷笑道:“拦住她,不许她走。”   大殿门口立刻出现一排太监,伸开双臂将她拦住。高夫人脸色大变,不知道范青要怎样对待兰芝,忍不住道:“顺王,她不过是个孩子,有口无心……”   “你不许说话。”范青阴森的眼神扫过来,让高夫人的心猛地一跳,她了解范青,知道范青现在很愤怒,对兰芝的惩罚一定很重。   几名太监逼迫兰芝来到范青桌旁,范青看着兰芝娇美的面庞,冷笑道:“年纪轻轻,伶牙俐齿,可惜了!”   众人听到最后三个字,都是心中一寒,难道范青要杀兰芝。慧梅也忍不住道:“顺王,她年纪小……”   “闭嘴!”范青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一阵乱跳。慧梅是王后,平时范青都很尊重她,这样的大声训斥,还是第一次。慧梅瞬间脸涨的通红,说不出话来。   兰芝却还不服软,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的道:“你要杀了我么?”   范青冷笑,指着李自成刚刚倒的一碗酒说:“你把这碗酒喝了!”   众人一起愕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兰芝喝这碗酒。高夫人看看范青,再看看李自成,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噗嗵一声跪在桌旁,叫道:“范青,别让兰芝喝这碗酒啊!”   范青眼神凶狠,冷笑道:“那么,你喝。”   高夫人不发一言,伸手去端酒碗,却见李自成已经把那碗酒抢在手中,一仰脖子,骨碌碌的把这碗酒喝了下去。   瞬间,大殿中一片死寂,本来以为是一场欢快的家宴,谁也不曾想会变成你死我活的景象。李自成向范青敬酒,而这盏酒明显是有问题,难道李自成痛恨范青,想要毒死范青,夺回权力?如果那样,只怕就是一场十分惨烈的宫廷震荡了。   大殿中沉寂片刻,李自成昂然站立,没有丝毫异状,见范青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冷笑道:“请问大顺王,你以为酒里有什么?”   “难道没有?”范青反问。   李自成忽然哈哈大笑,“你也太小瞧我李自成了,我李自成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子汉,以前是,现在落魄了,也一样没变。范青,我纵然再恨你,也只会明刀明枪的与你大战一场,决不会用卑鄙龌龊的下毒手段,那不是我李自成的性格。好吧!你现在想取我性命,尽管下手取就是了。我李自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既不会求饶,也不会呼一声痛。”   兰芝也走到李自成身前,冷然道:“我同我父亲同生共死,你把我也一块杀了吧!”   李自成向兰芝点点头,赞道:“好,我生了一个勇敢的女儿!”   高夫人盈盈拜倒,泣道:“顺王也把我杀了吧!”   李自成哈哈大笑,“我们一家三口同赴黄泉,成就大顺王的英明伟业,妙哉!”   范青脸色阴沉,扫过李自成,只见他昂首站立,虽然身体瘦弱,但脸上没有一丝惧意,竟有些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感觉。再看高一功、李双喜等人,虽然没有开口求情,但脸上表情是很同情李自成的样子。   范青哼了一声,站起身,一甩袖子,大步走出殿外,慧梅也跟着他离去,一群太监宫女呼啦啦跟着他去了,转眼间,大殿中变得空荡荡的。   一场酒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二天上午,范青退朝,回到内殿。只见慧梅拉着左明珠的手,上下打量说着什么,左小姐穿着一身华丽的礼服,脸上含娇带羞,垂头绞着手帕。   见范青进来,左小姐更加害羞,转身就要走。却被慧梅一把拉住,笑道:“都快成一家人了,干嘛还这么害羞,让顺王看看你明天晋升妃子的衣衫。”   范青上下打量左明珠,她身材高挑修长,这礼服穿在身上十分合身,更显得她气质雍容,贵不可言。   范青赞了一句,“好看。”   慧梅笑道,“你转个身给顺王看看,都是自家人,不必那么害羞。”   左明珠虽然很害羞,但也很想在自己男人面前展示一下身材。她身材很高,在古代女子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她以前常常会为自己过高的身材而感到烦恼和忧虑,因为这时代的男人一般喜欢身材适中的女子。但后来她听说范青喜欢高挑女孩,还曾赞过她的身材像“模特”,她不知道“模特”是什么,但知道这是一句赞语。   所以她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轻轻转了一个圈子,裙角飞扬,特别凸显她纤细的腰肢和比较凸出的女性特征。果然范青被她的动作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左明珠心中窃喜,却装作端庄的样子,把头微微抬起,显示自己颀长白皙的颈项,因为范青也夸过她这里好看。   慧梅笑着向范青介绍晋升妃子的仪式。本来晋封妃嫔是很简单的事情,就是一纸诏书宣念以后,晚上即可侍寝了。但慧梅不想太过草率,还是想举办一个简单的仪式。   正在向范青说的时候,忽然有太监过来通报,说高夫人来了,请求见顺王。   范青既不说同意,也没拒绝,依旧听慧梅说话。那太监不知所以然,跪在宫殿外面不知所措。慧梅了解范青的心思,她停下说话,对外面的太监道:“让夫人进来吧!”   片刻功夫,高夫人走进宫殿,盈盈拜倒:“叩见顺王!”   可范青连看她都不看一眼,也不说让她起身,只是看着慧梅,听她说话,把高夫人晾到一边。   高夫人跪在地上,直起身子,看到范青冷淡的样子,眼圈一红,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到胸前的衣衫上,就这样无声的哭泣。    第324章 西征,迎战孙传庭   慧梅也没法再说下去了,她看着高夫人,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她知道高夫人和范青的关系,最开始她很憎恶这种关系,也为此怨恨过高夫人。可高夫人毕竟是她的义母,现在这么多年的母女之情占了上风,她轻声道:“顺王,高夫人求见你呐!”   范青转头看高夫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样子,瞬间想起高夫人和他那些亲密的瞬间,耳鬓撕磨,卿卿我我,激情缠绵,那种种的快乐、温柔关心,彼此心心相印,他的心终于软了,微微叹了口气,道:“起来说话吧!”   高夫人却依旧跪在地上,一面抽噎,一面道:“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对待自成和兰芝?”   范青看着高夫人的眼睛,缓缓道:“你是为你的丈夫和女儿来求情的么?”   高夫人缓缓点头。   范青道:“我要让你离开李自成,做我的妃子,你愿意吗?”   高夫人瞬间脸色苍白,慢慢道:“如果那样,你就是逼我去死。我宁可去死,也不做那样的事。”   范青叹息,“说到底,还是你的丈夫和女儿更重要。”   高夫人道:“以前自成昏迷,我以为他永远不会醒来,才走错那一步,现在自成醒了,我还是他的妻子,我宁愿和他同生共死,我发誓再也不会背叛他了。”   范青默然,他其实心中还是挺喜欢高夫人的,想让她做自己的妃子,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李自成醒来,高夫人的一颗心已经回到了丈夫身边,自己即便用高压手段,强迫她留在自己身边,也只得到一个躯壳,还有什么意思!   范青缓缓道:“我没想把李哥怎样?只要他安分守己,我不会为难他。”想了想又道:“让李哥把他的那些称号,什么‘大帅’‘闯王’之类的都取消吧,我会再给他封一个侯爵。就叫‘端侯’吧!希望他能端正自己的心态,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就行。”   高夫人叩头谢过,又问:“那么兰芝呢?”   范青这次对兰芝十分恼火,但他看看高夫人乞求的目光,一双眼睛已经哭的红肿了,如果自己严厉惩罚兰芝,只怕高夫人会承受不了。他再叹气道:“兰芝太不像话了,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为难她。我记得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吧!也到了应该嫁人的年纪。军中年轻将领,白旺、丁国宝都没有妻子,且年纪轻轻,让兰芝选一个吧!”   高夫人本来想给兰芝选择一个读书人做丈夫,听范青这样的安排,她不敢反驳,只是叩拜下去,说了一声“遵命。”   范青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丁国宝、白旺这两个家伙,不知谁的运气好。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可能娶到高夫人和闯王的女儿吧!这两人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的,如果将来兰芝再不听话,只怕要被打屁股了!哈哈!”   等高夫人退下,范青看着左明珠道:“你觉得我有些无情无义,是吗?”   左明珠连忙福了一福道:“顺王考虑事情,从大局着想,为了是咱们整个大顺国的安定团结,当然没法子面面俱到。一个君王不能感情用事,用杀伐手段,排除威胁皇权的隐患,自古皆是如此。”   范青笑着对慧梅道:“你看,这小妮子读书多,说话也不一样,一说话就深得我心。”   慧梅陪笑道:“是啊!这还没成妃子呢,就已经深得帝心了,册封之后恐怕要宠冠六宫了!”   左明珠连忙福了一福道:“臣妾不敢,臣妾见识浅薄,年轻无知,还请王后和顺王担待。”   范青笑道:“你本来就比她们读书多,见识也多。你说说古代有哪些君王用了杀伐手段维持皇权?”   左明珠道:“汉高祖刘邦登基之后,大杀功臣,史记记载,有燕王臧荼、颖川侯利几、韩王韩信、赵相陈希、淮阴侯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黥布等。不过刘邦比起本朝太祖的手段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太祖朱元璋开国后两次掀起大狱,胡惟庸案和蓝玉案,诛杀了几万官员,杀的功臣数不胜数。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比较温和,用杯酒释兵权的法子集中皇权,罢斥将领,杀人较少。臣妾以为,巩固皇权才能维护大一统帝国,所以用雷霆手段排除隐患,集中权力,是帝王不得已而为之,是正义之举,不能用无情无义来批判。后来,刘邦、朱元璋不都成了明君圣主么!可见他们当时的手段虽狠辣,却是维护帝国所必须的。”   范青伸出手握住左明珠的手,轻轻揉捏叹道:“你说的很好,我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一些人想要兴风作浪,争权夺利,恐怕李自成也是身不由己的。这次我虽然不动他,但也要给他一个警告。”说到这里微微冷笑。   慧梅和左明珠看到范青的笑容,不由自主的心中一寒,她们比较了解范青,一看到这样的笑容,就知道恐怕要有人倒霉了。   高夫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想起刚才的屈辱还忍不住想要流泪。她有片刻功夫,十分后悔,自己怎能轻易把权力交给范青,以至于现在落到如此境地。但她也知道,当时范青势力强大,军中将领和众多文官都拥护他,自己形势孤单,不但许多将领和文官暗示她让权,连自己的亲弟弟高一功当时都曾劝过她让位。她当时也没想到李自成会清醒,觉得范青会一直对他好,可哪曾想,现在却变成这种情况。   那么,如果自己答应范青,离开李自成,去做范青的妃子呢!只要想一想,高夫人都觉得罪孽深重,自己是不可能抛弃李自成的,不管范青有多么好,多么大的成就,李自成都永远是她丈夫,她实际上最爱的还是李自成。   当她回到自己院落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去求了范青,受到了屈辱,这一切她都不想让丈夫知道。   可高夫人刚刚走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很乱,有一些宫女在跑来跑去,慌张的叫道:“慧芬姐真的变成那样了?”   “可不是吗!咱们快去看看。”   高夫人眉头一皱,高声道:“你们跑来跑去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几名附近的宫女一起跪下。高夫人心情不好,正要申斥一番,忽听旁边院落传来女人凄惨的叫声,特别刺耳,让人毛骨悚然。   “谁在叫?发生了什么事?”高夫人一惊。   一名宫女道:“是慧芬姐。”   “慧芬,她怎么了?”高夫人很吃惊。   这名宫女道:“慧芬姐今天被太监总管孙全忠抓走了,送回来的时候,慧芬姐已经被……被……”   见宫女说到这里,脸色惊恐,高夫人急忙追问:“被怎样了?”   “被割去了舌头。”   高夫人大吃一惊,问:“为什么这样对慧芬?孙全忠凭什么这么干?”   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孙全忠很受范青信任,这举动一定是范青授意的,只是范青怎么忽然会惩罚慧芬,刚才宴会上的冲突也与慧芬无关啊!   只听宫女说道:“孙总管说了,慧芬是因为多嘴多舌所以才会被惩罚,他让所有宫女都去看看慧芬的样子,引以为戒。”   这时,又传来慧芬凄厉的惨叫声,高夫人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慧芬究竟说了什么,遭到范青如此惨酷的惩罚。范青把慧芬送到她的院落,是在警告她身边的宫女太监,还是在警告她和李自成?范青太狠了,这还是她以前熟悉的那个正直磊落的男子么?   几天之后,秋意寒凉,范青率领大军正式西征,向潼关进军。十多万军马,分成三路,刘芳亮作为前锋,提前一天出发,陈永福为偏师和范青率领的主力走郑州、洛阳、宜阳,剑指潼关。这一路上旌旗招展,兵强马壮,是闯营有史以来军容最强大的一次,也是大顺国建国以后第一次出征。   出征的将领也同范青以前商议的一样,范青为主帅,大将有陈永福和刘芳亮,副将、偏将若干。但令人奇怪的是,出征的将领名单上出现了刚刚被封为端侯的李自成和高夫人,这就让人很意外。李自成身体尚未复原,随军出征,根本不能上阵打仗,做一名参谋,勉强说的过去。那么高夫人为什么也要随军出征,高夫人不可能去上阵拼杀,参谋军情似乎也用不到她,难道仅仅是为了照顾李自成么?   众人纷纷猜测,认为是顺王对留下李自成和高夫人在开封,心存疑忌,怕他们鼓动留守士兵造反,所以才被迫随军。这涉及到大顺国高层权力之争,众人虽有猜测,却不敢言。   这一日,大军已经到了永宁附近,距离潼关不过一百多里,范青让大军驻扎此地。与众将会商。   李岩提出,大军暂缓进军,因为孙传庭驻军潼关,已经有了出关的意图,如果大军进军到潼关之下,孙传庭一见到大顺军的军容,就会转攻为守,死守潼关,攻破潼关难度就会增大许多。   刘芳亮是急性子,叫道:“军师说的有道理,可孙传庭怎么会听咱们指挥,他若一百年不出潼关,难道咱们大军还在此地等上一百年?”   范青笑道:“等上一百年,咱们都老死的差不多了,活下来的也都是拄着拐棍的白胡子老头,这潼关也就不用打了。”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岩道:“孙传庭只练了半年兵,就想出潼关,显然并非他本意,而是受到崇祯皇帝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所以他定然想急着出潼关作战,即便不与咱们决战,也必须取得一定战果,好与崇祯皇帝交差。我觉得咱们可以利用此点,将他诱出潼关。”   范青笑了笑道:“军师说的对,孙传庭急于作战,想要取得一场胜利来回报崇祯,这是他的弱点,咱们可以利用。”   刘芳亮笑道:“这个崇祯狗皇帝,狗屁军事不懂,却又急躁无比,总幻想着一次打败咱们,也不想想他那点残兵败将,还不够给咱们塞牙缝的呢!”   众将听了都是一笑。范青也叹道:“确实如此,明朝好多将领不是败于战场,而都是被崇祯逼死的,不久前松山之战的洪承畴也是被他派出的监军逼迫出关,最后一场大败。孙传庭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命运。”   白旺笑道:“敢情,咱们最大的盟友是崇祯皇帝啊!”   众人听了一起大笑。最近白旺心情不错,李自成夫妇最后选择了他当女婿,一想到能娶到闯王女儿,白旺就兴奋不已。   众人议论的孙传庭的困境十分正确,此时,孙传庭正处在内外交困,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他这一刻正站在潼关的城楼上向东眺望,虽然看不到大顺国的军队,但他通过情报已经得知,大顺国的大军已经距离潼关不远了。   据情报上说,大顺国的此次西征军队有十二万人马,将领若干,是由范青亲自带队。孙传庭从来没有与范青作战过,所以对范青的认识只限于听说,不过只是听说,他也觉得范青十分厉害。此刻他在潼关的人马也有七八万人。听兵力数目似乎与大顺军相差不多。但孙传庭心知,他属下这些新兵只是乌合之众,武器陈旧、粮饷不足,士气低落,根本没法与范青的精锐相比,如果正面对战的话,只怕一个照面,就能击溃自己。   孙传庭眺望东方,只见原野苍茫,秋意萧瑟,放眼望去荒草丛生,树木萧疏,凄凉的景色一直蔓延到天际尽头。极目远眺,在天地相接之处有一些山峦的影子,看得久了,仿佛是一支列阵以待的军队一般,连绵不绝。耳中似乎也出现了金鼓喊杀声,随即,这支军队动了,向潼关扑来,就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将他完全包围、淹没。    第325章 孙传庭的新兵   孙传庭赶快闭上眼睛,眼前的幻像消失了。他叹了口气,走下城楼。副将高杰问道:“总督大人,下午的操练还要亲临么?”   孙传庭道:“练了几个月了,我要看看效果,马上就要出潼关作战了,连基础的操练都做不好,还怎么面对凶猛的敌人。”   高杰拱手应了,前去准备。   中午,在一处营帐中,一名亲兵正在帮助孙传庭系上甲胄的带子。今天这次操练十分正规,可以看作出潼关之前的最后一次演练,孙传庭十分重视,要全副甲胄亲临操练场。   他站在大帐中间,一动不动,任凭两名亲兵帮他将甲胄穿戴整齐。他身材魁梧,国字脸,巨眼浓眉,颧骨微微凸起,满脸短硬的胡茬,典型的陕北汉子,这种容貌看起来特别凶悍,再加上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好像铁铸一般,特别威严。他身边的人都害怕他,两名亲兵在他身侧左右忙碌,却没有一人敢看他的眼睛。   孙传庭是陕西人,他的血液里流动的是秦人先祖的勇武,他特别迷信这一点。从年轻的时候起,他就只信任秦兵,认为秦兵是天下最强悍,最善战的兵,远远超过别的地域,这大概算做一种地域自信吧!   正午的阳光射入帐篷内,一道道光线中,无数细小的灰尘在空中起舞。有光线照到他的护心镜上,锃亮的铜镜反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的眼睛不自禁的眯了起来,这身甲胄有些沉重了,三年前,他还不觉怎样,但今天穿上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沉重不堪的感觉,虽然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猛然觉醒,自己今年五十岁了,已经算是一位老人了。可是大明朝没有年轻将领了,自己依然要上阵拼杀,同那些年轻的、勇武的、愣头青一般的流贼。   他心中有些遗憾,自己若再年轻十岁多好,那怕是三年前的身体也行啊!可惜皇帝发怒,自己被下狱三年,这三年的牢狱生活,侵蚀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最后旺盛的精力消失了。   虽然甲胄沉重,他依然决定穿着这身铠甲去检阅士兵,因为三年前自己就是穿着这身铠甲将李自成打的大败,只剩下一十八骑逃入深山,这场大胜是他一生中第二个高光时刻,第一次,是在黑水峪大败高迎祥,将他活捉,献俘阙下。一名将领一生中有两次这样的胜利,就足够骄傲了,可以吹嘘一辈子了。但对孙传庭来说还不行,他还要再次上阵,打败第三个对手,比他年轻将近三十岁的一个青年,叫范青。   他感觉亲兵在用力勒紧腰带,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伸手摸摸腰带,猛然醒悟,自己瘦了这么多么!是啊!胸口、后背、腰腹间以前都是硬梆梆的肌肉,现在都不见了,他的身体就如现在的大明朝一般,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外面看着雄壮威武,实际上,已经老迈不堪了。   他微微叹息,这都是三年牢狱的结果,如果这三年自己不在牢狱中度过,而是一直在陕西练兵,焉能让这些流寇坐大,什么李自成、范青早就成了阶下囚。他十分懊恼,但他非常忠君,并不怨恨崇祯皇帝。他只怨恨当年进谗的那几个小人,还有自己的命运不好。   帐外传来呜呜的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孙传庭把佩剑戴好,收回思绪,大步走出军帐。这是出潼关之前最后一次检阅了,虽然练兵时间很短,但他希望这些士兵可以与流寇一战,毕竟他们还是秦兵。秦人天生就是战士,他一直抱有这样的信念。   号角铮鸣,高亢的声音充满了压迫和催促的感觉。校场上的校尉在大声呵斥“快些,再快些!督师大人检阅,你们都给我好好表现,别磨磨蹭蹭的。”   数万名士兵跑到校场中,虽然事先演练过几次了,但仍然有些混乱。直到孙传庭大步走入检阅台,校场上的士兵才刚刚站定。   孙传庭表情威严的扫视校场上黑压压的士兵,从外表上看,这些士兵同以前他带过的那些兵没什么不同,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兵似乎缺少了一股锐气!是了,他们的眼神不够锋利,不是在战场上舍命拼杀过的战士,没把锋锐的武器刺入过敌人的肚子,也没听过敌人临死前的惨叫哀嚎,更没感受过,敌人伤口中的热血喷溅到口中,那股腥热的味道。所以眼神中没有那种老兵的杀气,看起来畏畏缩缩。   孙传庭微微皱眉,他目光转到身边的众位将领身上,按着职位高低,依次是副将高杰、白广恩、左光先、郑嘉栋,偏将若干,也有十几人。这些将领的面孔都十分熟悉,都是陕西将领,三年前都曾是自己的麾下,按理说,这些将领还在,他应该感到安心,但他却不知怎么,总觉的这些将领似乎也与以前不同了,好像也失去了锐气,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开始吧!”孙传庭发令。   “接令!”副将高杰接令后,再给旗牌官发令“检阅开始!”   旗牌官站在高台上,数万士兵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静静的等他发令。   只听又是一阵呜呜的号角声,随后旗牌官红旗一挥,口中大呼道:“前队变动!”只见校场上的士兵开始骚动起来,前列的士兵纷纷转移位置,向两侧奔跑,开始还像模像样,比较整齐,可是跑到侧翼的时候,已经是列不成列,行不成行。   旗牌官继续指挥,手中各色旗子摇动,口中同时呼喊,“扬黑旗,后队变动!”“扬青旗,左队变动”“扬白旗,右队变动。”   几面旗帜不停变换,各个队列前进或者后退,向左或者向右。越到后来,整个校场的队列越散乱,没有一条队列是齐的,不是歪了,就是斜了,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歪歪扭扭,散乱不堪。   孙传庭目光冰冷,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对眼前这群士兵的演练很不满意,但他不想大声呵斥。因为负责训练士兵的是副将高杰,他现在很倚重高杰,自从把不听话的贺人龙给斩首之后,高杰就是他的最亲信将领了。   好不容易等到检阅完毕,步兵退场,随后进入场地的是火器营。原来的计划只是这些火铳兵、炮兵排列走过检阅台,就完事。可当这些拿着火器的士兵从台下走过的时候,孙传庭忽然改变主意道:“摆上标靶,让这些士兵实际操练一下。”   负责火器营的是副将郑嘉栋,他听到命令,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还是下去准备了。   片刻功夫,校场上摆上了标靶,郑嘉栋率领几十名火铳兵过来,站好位置,请孙传庭发令。孙传庭冷冷的看了郑嘉栋一眼,忽然伸手,在火器营中随便指了一群士兵出来,道:“不用你那些人,就他们几十个吧!”   郑嘉栋无奈,只好让他们站好队列,一共两列。这群火铳兵都将火铳靠在肩膀上,严阵以待。   孙传庭微微点头,虽然没有射击,但气势还可以。   只听一名发令官,一声喝令,“取枪!”   两列火铳兵一起吼道:“取枪。”哗的一声,一起将火铳拿在手中。   “竖枪”   唰的一声,两列火铳兵一起将火铳竖在地上。   “装弹”   两列火铳兵一齐将准备好的火药和铅弹塞入火铳口内。   “取搠杖”   两列火铳兵又是一齐抽出通条,往火铳内捅了三下,将火药铅弹捅实,然后将通条插回。   “持枪!”   两列火铳兵又是一起将火铳架起做射击姿势。   发令官扬起小旗,猛地一挥。火光大做,烟雾腾起,啪啪声连续响个不停。   可前方一排靶子,只有几个木屑横飞,其余的都没有任何动静。   孙传庭脸色铁青,一拍座椅扶手喝道:“停!”   他大步走下检阅台,直奔这群火铳兵,一把从一名火铳兵手中将火铳夺了过来,只见这支火铳已经朽烂不堪,枪管上都是锈迹,木质的枪托也烂的不成样子。他用力一掰,铳管和铳托就断成两截。   孙传庭将这坏了的火铳掷到地上,怒道:“这能用吗?”   这名火铳兵吓得跪在地上,颤声道:“大人息怒,上级发给我们的火铳就是这样啊!”   孙传庭转向郑嘉栋,怒道:“郑副将,这是怎么回事?”   郑嘉栋拱手道:“总督大人,属下连续几年都领不到足数军饷,弹药火铳都无法补充,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孙传庭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后面骑兵和炮兵的检阅也不看了。他知道郑嘉栋说的是实情,朝廷欠饷严重,皇帝派他来练兵,只给他几万两银子,够做什么的?此后他一再上书求饷,但从朝廷发来的圣旨对饷银只字不提,却一再的催逼他赶快出潼关作战。他在西安时,曾想让当地的士绅大户捐饷,但这些士绅却不出血,每家只捐献了几十两银子了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战在即,没有饷银是个要命的问题啊!   回到军帐,高杰也跟着孙传庭进来。孙传庭叹了口气道:“做梦也想不到,我的陕西兵会变成这副模样!”   高杰叹道:“缺饷是大问题,只是听说京师里的消息,皇帝筹饷也很困难,为这把首辅薛大人和一名贵戚都给逼死了,也没筹到多少饷银!”   孙传庭叹道:“粮饷两缺,防务废弛、需要造火炮,重新购买各种火器,练兵还需要时间。而敌人的大军已经逼至潼关,这让我如何是好呢!”   高杰知道孙传庭的难处,轻声道:“大人何不奏明皇上,说明咱们的难处?”   孙传庭叹了口气,“只怪我从狱中出来,不知道形势变化,夸下海口说只需五千兵,半年时间就能击败流寇,可到了陕西我才发现流寇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而咱们的军队却又废弛到这种境地,此消彼长,咱们已经很难是流寇的敌手。而当今皇上多疑,我若禀明情况,就怕他会认为我是借故拖延、拥兵自重、有旨不遵。再把我抓回到牢狱当中,大丈夫岂可重对狱吏?”   高杰道:“事到如今,不向皇帝禀明情况,难道还有别的出路,或许皇上会网开一面,宽延咱们一段时间。”   孙传庭点点头,道:“眼前别无他法,只能向皇上请罪了,实不相瞒,几天前,我已经向朝廷密奏了现在的情况,要求皇上提供军饷,同时宽延时日,我想,现在皇上已经收到这份奏折了!”说完,他下意识的抬头向东面望去,眼神中露出企盼的神色。   崇祯所过的岁月好像是在很深的泥泞道路上,一年一年,艰难地向前走,两只脚愈走愈困难,愈陷愈深。不断有新的苦恼、新的不幸、新的震惊在等待着他。往往一个苦恼还没有过去,第二个苦恼又来了,有时甚至几个苦恼同时来到。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呢?他有时似乎明白,有时又不明白,根本上是不明白。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断绝要当大明“中兴之主”的一点心愿。近来他不对臣下公然说出他要做“中兴之主”,但是他不肯死心,依然默默地怀着希望。   今年年初以来,不断的败报,使他的“中兴”希望大受挫折。中原的失败和关外的失败,几乎同时发生。他原指望左良玉能与范青在开封城下决战,击败范青,收复开封。对这个名声赫赫,却又桀骜不驯的平贼将军左良玉,崇祯抱有很大的希望。   然而事出他的意料之外,范青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大败左良玉,一直追到湖广,连襄阳都丢了,可谓是惨败。汪乔年也在这场战斗中被杀,这是继丁启睿之后,死掉的第二个总督。   差不多在这同时,松山失守了,洪承畴被俘,邱民仰和曹变故等文武大臣被杀,锦州的祖大寿和许多将领都向满洲投降了。这样,崇祯在关内关外两条战线所怀的不可捉摸的希望,一时都破灭了。另外,他还得到奏报,说张献忠进军四川,现在四川通往外界的消息已经隔绝,估计四川也已经落到流贼之手。    第326章 探望田妃   到了夏季,新的打击又来了。在洪承畴被俘后,他曾一心希望洪能够为国尽节,为文武百官作出表率,鼓励大家忠于国事,没想到洪承畴竟然在沈阳投降了。他还曾希望商丘城能够坚守。只要商丘城能坚守,范青在河南的建设和发展就会被阻滞和牵制。他没有料到商丘城那样一座十万人口的城市,粮食充足,城高池深,竟然在两三天内就失守了。   就在各种不幸军情败报接连着传到乾清宫时,田妃的病越发重了。国事,家事,同样使他忧愁和害怕。随后他希望对满洲议和能够顺利成功,使他可以腾出一只手来专门对付“流贼”;希望孙传庭到陕西练兵,可以重振雄风,再现三年前潼关南原大败李自成的一幕,虽然他觉得现在的范青比李自成还可怕,但仍然对孙传庭抱有很大的信心。   他还希望田妃的病情会能好转。为着这三件心事,他每日黎明在乾清宫丹埠上拜天祈祷,还经常到奉先殿跪在祖宗的神主前流泪祈祷,希望上天和二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能给他保佑。住在南宫中的僧、道们不停地做着法事;整个北京城内有名的寺院、有名的道观和宣武门内的天主堂,也都奉旨祈祷,已经许多天了。   但是国运并无转机,田妃的病情毫无起色,反而一天比一天沉重了。几年来,每逢他为国事万分苦恼的时候,只有田妃可以使他暂时减轻一些忧愁。他的心情也只有田妃最能体贴入微。虽然他从来不许后妃们过问国事,但是在他为国事愁苦万分时,田妃会用各种办法为他解闷,逗引他一展愁眉。所以尽管深宫里妃嫔众多,却只有田妃这样一个深具慧心的美人儿被他称为解语花。   如今这一朵解语花眼巴巴地看着枯萎了,一点挽救的办法也没有。因为医药无效,他只好把一线希望继续寄托在那些僧、道们的诵经祈攘,以及天主堂外国传教士和中国信徒们每日两次的祈祷上。   入秋以来,崇祯的因过分疲劳而显得苍白的脸孔忽然露出了难得看见的喜色。近侍太监和宫女们看见了都觉得心中宽慰,至少可以避免皇上对他们动不动大发脾气。但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对崇祯这样严厉、多疑而又容易暴怒的皇上,他们什么也不敢随便打听。乾清宫的“管家婆”魏清慧那天恰好有事去坤宁宫,便将这一好消息启奏皇后。周后听了也十分高兴。她多么希望皇上能趁着心情愉快来坤宁宫走走   崇祯今天的高兴有两个原因。首先是陈新甲进宫来向他密奏,说马绍愉在沈阳同满洲议和的事已经成功,不久就可以将议定的条款密奏到京。虽然他明白条款对满洲有利,他必须让出一些土地,在金钱上每年要损失不少,但是可以求得短期间关外安宁。只要关外不再用兵,他就可以把防守关外的兵力调到关内使用。想到将来能够专力“剿贼”,他暗中称赞马绍愉不辱使命。而陈新甲虽然在某些事上叫他不满,毕竟是他的心腹大臣,在这件秘密议和的事情上立了大功。   另一件使他略觉宽慰的事是,孙传庭说他只需五千兵,半年时间就可以歼灭流贼。虽然根据多年的经验,他不敢相信能这样轻易地把范青歼灭,但又在心中怀着希望:即使不能把流贼歼灭,只要能打个胜仗,稍稍抑制流贼猖獗的势态,让他稍稍喘口气,也就好了。近日来他总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过,他刚刚接到奏报,说孙传庭已经率领大军进驻潼关,寻找机会与流贼决战,于是他今天感到略微轻松了。   他决定到承乾宫去看看田妃,但又想到应该先去皇后那里走走,让皇后也高兴高兴。于是他从御案前站了起来,也不乘辇,也不要许多宫女、太监跟随,就走出乾清宫院子的后门,向坤宁宫走去。   看见崇祯今天的心情比往日好得多,周后十分高兴,赶快吩咐宫女泡了一杯皇上最喜欢的龙井茶。崇祯喝了一口,就向皇后问起田妃的病情。皇后叹了口气,说:“好像比几天前更觉沉重了。我今日上午去看她,她有一件事已经向我当面启奏了。我正要向陛下启奏,请皇上……”   崇祯赶快问:“什么事儿?”   “田妃多年不曾与家里人见面。我朝宫中礼法森严,自来没有后妃省亲的制度。现在她病重了,很想能同家里人见上一面。她父亲自然不许进宫来。她弟弟既是男子,纵然只有十几岁,自然也不许进宫。她有个亲妹妹,今年十六岁。她恳求准她将妹妹召进宫来,让她见上一面。我已经对她说了,这事可以向皇上奏明,请皇上恩准。皇上肯俯允田妃所请么?”   崇祯早就知道田妃有个妹妹长得很美。倘在平时,他也不一定想见这个妹妹,但今天因为心情好,倒也巴不得能看看她长得到底怎样,便说道:   “既然她要见见她妹妹,我看可以准她妹妹进宫。你定个时间,早点告诉田妃。”   周后听了,马上派大监到承乾宫传旨,说皇上已答应让田娘娘的妹妹明天上午进宫。因为田妃平时的人缘很好,所以旁边侍立的太监、宫女听了都很高兴,特别是大家都知道,田妃恐怕不会活很久了。崇祯又坐了一阵,本想往承乾宫去,忽又想起还有一些文书未曾省阅,便决定次日上午等田妃的妹妹进宫后再去。他在坤宁宫稍坐一阵,忽又满怀愁闷,又回到乾清宫去。   第二天上午,崇祯正在乾清宫省阅文书,一个太监进来启奏:首辅周延儒在文华殿等候召对。崇祯点点头,正待起身,又一个太监进来奏道:田妃的妹妹已经进宫,皇后派人来问他是否要往承乾宫去一趟。崇祯又点点头,想了一想,便命太监去文华殿告诉周延儒,要他稍候片刻。他随即走出乾清宫,赶快乘辇往承乾宫去。   田妃这时正躺在床上。她这次把妹妹叫进宫来,一则是晓得自己不会再活多久,很想同家里人见一面;二则还有一件心事需要了结。现在趁着皇上驾到之前,她示意宫女们退了出去,叫她的妹妹坐到床边。   妹妹名叫田淑英,刚进宫来的时候,对田妃行了跪拜大礼。她不但很受礼仪拘束,而且战战兢兢,惟恐失礼。这时她见皇贵妃命宫女们都退了出去,亲切地向她招手,拉她坐到床边,又成了姐妹关系,单这一点,就使她十分感动,不觉热泪涌满眼眶。   田妃用苍白枯瘦的纤手拉着妹妹,轻声叹了一口气,哽咽说道:“淑英,我是在世不久的人了。宫中礼法森严,我没法见到家中别的人,所以才奏明皇上和皇后,把你叫进宫来。今天我们姐妹幸而得见一面,以后能不能再见很难说,恐怕见不到了。”   说到这里,田妃就抽咽起来。淑英也忍不住抽咽起来,热泪像清泉一般地在脸上奔流。哭了一阵,淑英勉强止住泪水,小声安慰姐姐说:   “请皇贵妃不必难过,如今全京城的僧、道都在为皇贵妃祈祷,连宣武门内的洋人们也在为皇贵妃祈祷。皇贵妃福大命大,决不会有三长两短;过一些日子,玉体自然会好起来的。”   田妃说:“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了。你也不要难过。我要对你说的话,你务必记在心上。”   淑英点点头,说:“皇贵妃有什么吩咐,清说出来,我一定牢记心上。”   田妃说道:“皇上在宫中为国事废寝忘餐,却没人能给他一点安慰。虽然三宫六院中各种各色的美人不少,都不能中他的意,所以他很少到别的宫中去。我死以后,他一定更加孤单,更加愁闷。我死,别无牵挂,就是对皇上放心不下。如果他再选妃子,当然会选到貌美心慧的人,但是那样又会生出许多事情。另外,我们家中因我被选到宫里,受到皇上另眼看待,才能够富贵荣华。我死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大概你也知道,父亲做的许多事使朝廷很不满意。几年来常有言官上表弹劾,皇上为此也很生气,只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格外施恩,没有将父亲处分。倘若我死之后,再有言官弹劾,我们家就会祸生不测。每想到这些事,我就十分害怕。如果日后父亲获罪,家中遭到不幸,我死在九泉也不能瞑目。我今天把你叫进宫来,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淑英似乎有点明白,但又不十分明白,两只泪眼一直望着姐姐,等待她再说下去。田妃接着说道:   “妹妹的容貌长得很美,比我在你那个岁数时还要美。我有意让皇上见见你,如果皇上对你有意,我死之后,把你选进宫来,一则可以上慰皇上,二则可以使我们家里长享富贵。妹妹可明白了么?”   淑英的脸孔通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她明白姐姐的用心很深,十分感动,但皇上是否会看中她,实在难说。正在这时,忽听外边太监传呼:   “皇上驾到!”   田妃赶紧对妹妹说:“你去洗洗脸,不要露出泪容,等候皇上召见。”淑英刚走,她又马上吩咐宫女:“把帐子放下来。”随即听见窗外鎏金亮架上的鹦鹉叫声:“圣上驾到!……接驾!”   崇祯没有看一眼跪在地上接驾的太监和宫女,下了辇,匆匆地走进来。   几天来虽然天天都想来看田妃,可是每当他要来承乾宫时就有别的事来打扰他,使他来不成,所以现在他巴不得马上就见到田妃。往日他每次来承乾宫,田妃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到院中跪迎,而这几次来,田妃已经卧床不起,院中只有一批太监和宫女跪在那里,看不见田妃了。以前他们常常于花前月下站在一起谈话,今后将永远不可能了。以前田妃常常为他弹奏琵琶,几个月来他再也不曾听见那优美的琵琶声了。今天他一进承乾宫的院子,心中就觉得十分难过,连鲜花也呈现凄凉颜色。   当他来到田妃的床前时,看见帐子又放下了。他十分不明白的是,最近以来,他每到承乾宫,为什么田妃总是命宫女把帐子放下。他要揭开,田妃总是不肯;即使勉强揭开,也是马上就又放下。今天他本来很想看看田妃到底病得怎样,可是帐子又放下了。只听她隔着帐子悲咽地低声说道:   “皇爷驾到,臣妾有病在身,不能跪迎,请皇爷恕罪!”   崇祯说:“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如同你亲自迎接了我。你现在只管养病,别的礼节都不用多讲。今日身体如何?那药吃了可管用么?”   田妃不愿崇祯伤心,便说:“自从昨天吃了这药,好像病轻了一些。”   崇祯明知这话不真,心中更加凄然,说道:“卿只管安心治病,不要担心。因卿久病不愈,朕已对太医院迭次严旨切责。倘不早日见效,定当对他们严加治罪。朕另外又传下敕谕,凡京师和京畿各地有能医好皇贵妃病症的医生、士人,一律重赏。如是草泽医生或布衣之士,除重赏银钱外,量才授职,在朝为官。我想纵然太医院不行,但朝野之中必有高手,京畿各处不乏异人。朕一定要追寻神医,使卿除病延年,与朕同享富贵,白首偕老。”   田妃听了这话,心如刀割,不敢痛哭,勉强在枕上哽咽说:“皇爷对臣妾如此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叫臣妾实在不敢担当。恳请皇爷宽心,太医们配的药,臣妾一定慢慢服用,挣扎着把病养好,服侍皇爷到老。”   崇祯便吩咐宫女把帐子揭开,说他要看看娘娘的面上气色。宫女正要上前揭帐,忽然听见田妃在帐中说:“不要揭开帐子。我因为大病在身,床上不干净,如今天又热,万一染着皇上,臣妾如何能够对得起皇上和天下百姓。”   “我不怕染着病,只管把帐子揭开。”   “这帐子决不能揭。隔着帐子,我也可以看见皇爷,皇爷也可以听见我说话。”    第327章 文华殿议事   “还是把帐子揭开吧,这一个月来,每次我来看你,你都把帐子放下,不让我看见你,这是为何?”   “并不为别的,我确实怕皇爷被我的病染了,也不愿皇爷看见我的病容心中难过。”   “你为何怕朕心中难过?卿的病情我不是不知道。从你患病起,一天天沉重,直到卧床不起,我都清楚。朕久不见卿面容,着实想再看一眼。你平日深能体贴朕的心情,快让我看一看吧,哪怕是只让我看一眼也好!”   “今日请皇爷不必看了。下次皇爷驾临,妾一定命宫女不要放下帐子。”   崇祯听她这么一说,虽然心里十分怅惘,也不好再勉强,只得叹了口气,走到平时为他摆设的一把御椅上坐下,说道:   “你妹妹不是已经进宫了么?快命她来见我。”   不一会儿,田淑英就由四名宫女带领来到崇祯跟前。她不敢抬头,在崇祯的面前跪下,行了君臣大礼。崇祯轻声说:“赐座!”   田淑英叩头谢恩,然后起身,坐在宫女们替她准备的一把雕花檀木椅上,仍然低着头。崇祯微微一笑,说:“你把头抬起来嘛。”   田妃也在帐中说:“妹妹,你只管抬起头来,不要害怕。”   田淑英又羞又怯,略微抬起头来,但不敢看皇帝一眼。她刚才在宫女们的服侍下已经洗过脸,淡扫蛾眉,薄施脂粉。虽然眼睛里还略带着不曾消失的泪痕,但是容光焕发,使崇祯不觉吃惊,感到她美艳动人,像刚刚半开的鲜花一般。崇祯继续打量着她的美貌,忽然想到十几年前田妃刚选进宫的时候:这不正是田妃十几岁时候的模样么?他又打量了田淑英片刻,心旌摇晃,同时感到往事怅惘。他默然起身,走到摆在红木架上的花盆前边,亲手摘下一朵鲜花,转身来插在淑英的头上,笑着说:“你日后也是我们家里的人。”   田淑英突然一惊,心头狂跳,又好像不曾听真,低着头不知所措。田妃在帐中提醒她说:“妹妹,还不赶快谢恩!”   田淑英赶快在崇祯面前跪下,叩头谢恩,起来后仍然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朵根后。崇祯正想多看她一会儿,可是田妃又在帐中说道:   “妹妹,你下去,我同皇上还有话说。”   田淑英又跪下去叩了头,然后在宫女们的簇拥中退了下去。   崇祯目送着她的背影,十分不舍,可是田妃已经这么说了,而且左右有那么多宫女,他自己毕竟是皇帝,又不同于生活放荡的皇帝,也就不好意思再留她。他重又走到田妃床前的御椅上坐下,说道:“卿有何话要同朕说?”   “启禀皇爷:臣妾有一句心腹话要说出来,请皇爷记在心里。”   崇祯听出这话口气不同寻常,忙答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够办到的,一定替你办。”   田妃悲声说:“我家里没有多的亲人。母亲在几年前病故,只有一个父亲,一个弟弟,还有这个妹妹。万一妾不能够服侍皇上到老,妾死之后,请皇上看顾臣妾家里,特别是这个弱妹。”   崇祯隔着帐子听见了田妃的哽咽,忙安慰道:“卿只管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思。”   崇祯确实明白田妃的意思,他也感到田妃大约活不了多久了,心想如果田妃死了,一定要赶快把她的妹妹选进宫来。他又隔着帐子朝里望望,想着田妃的病情,心里一阵难过,便离开御椅,走到田妃平时读书、画画的案前,揭开了蒙在一本画册上的黄缎罩子,随便翻阅。这画册中还有许多页没有画,当然以后再也画不成了。他看见有一页画的是水仙,素花黄蕊,绿叶如带,生意盎然,下有清水白石,更显得这水仙一尘不染,淡雅中含着妩媚。他想起这幅画在一年前他曾看过,当时田妃正躺在榻上休息,头上没有戴花,满身淡装,也不施脂粉,天生的天姿国色。当时他笑着对田妃说:“卿也是水中仙子。”万不料如今她快要死了!他翻到另一页,上面画的是生意盎然的大片荷叶,中间擎着一朵刚开的莲花,还有一个花蕾没开,下面是绿水起着微波,一对鸳鸯并栖水边,紧紧相偎。这幅画他也看过,那时田妃立在他的身旁,容光焕发,眉目含笑,温柔沉静,等待他的评论。他看看画,又看看田妃,不禁赞道:“卿真是出水芙蓉!”如今画图依然,而人事变化多快!他看了一阵,满怀怅惘,合上册页,蒙上黄缎罩子。他回到床前,正想同田妃说话,恰好这时太监进来启奏:“周延儒等几名大臣已在文华殿等了很久,请皇爷起驾到文华殿去。”   崇祯想起自己今天召见首辅周延儒和几位重臣,商议国家大事,就对田妃说道:   “朕国事繁忙,不能在此久留,马上要到文华殿去,召见首辅。你妹妹可以留在宫中,吃了午饭再走。朕午饭之后再来看你。”说罢,他就往文华殿去了。   田妃吩咐宫女把帐门揭开,把她妹妹叫来。过了片刻,田淑英又来到田妃面前。田妃望了她一眼,说:“你坐下。”   淑英为刚才的事仍在害羞,不敢看她的姐姐。田妃微微一笑,说道:“妹妹,你不用害羞,我也是像你这样年纪时选进宫来的,要感谢皇恩才是。”   淑英说:“皇贵妃,刚才皇上来的时候,你把帐子放下了,听说后来皇上要揭开,你都不肯,这不太负了圣上的一片心意么?”   田妃叹了口气,见近边并无宫女,方才说道:“妹妹哪里想到,皇上对我如此恩情,说来说去,还不是我天生的有一副美貌,再加上小心谨慎,能够体贴皇上的心,我家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我不愿皇上在我死之前看到我面黄肌瘦,花萎叶枯,我死后他再也不会想我。如果皇上在我死后仍旧时常想到我,每次想到我仍旧像出水芙蓉一般,纵然有言官参劾父亲,皇上也会不忍严罚。只要皇上的恩情在,我们田家就可以平安无事。自古以来,皇上对妃子的恩情都为着妃子一有美色,二能曲意承旨,处处小心体贴,博得圣心喜悦。你也很美,不亚于我。我死之后,你被选进宫来,小心谨慎侍候皇上,我们田家的荣华富贵就能长保。”   说完这一段她埋藏在心中很久的话,忽觉心中酸痛,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淑英的心中也很悲伤,勉强对姐姐说:“皇贵妃虽然想得很深,但也不要完全辜负了皇恩。下次皇上驾临,请皇贵妃不要放下帐子。”   “现在妹妹已被皇上看中,我的一件心事已经完了。如果今天午后皇上再来,我就不必落下帐门了。”   周延儒和几位大臣正在文华殿外面等候,看见崇祯来到,赶紧跪在路旁迎接,然后随驾进殿,重新磕头。   崇祯对于周延儒是比较重视的,因为周在二十岁就中了状元,这在明朝是很少有的。三十多岁时,也就是崇祯五六年间,他做过两年首辅,后来被罢免了。去年又被召进京来,再任首辅。他为人机警能干,声望很高,所以他第二次任首辅,崇祯对他十分倚重,曾对他说:“朕以国事付先生,一切都唯先生是赖。”   周延儒见皇上对自己这么倚重,心里确实感动,但时局已经千疮百孔,他实在无能为力。明朝末年的贪污之风盛行,而周延儒和别的大官不同,他的贪污受贿也有些独特的作风。别人给他钱,不论多少他都要;即使本来答应给的数字很大,而最后给得不多,欠下不少,他也不再去要。他对东林和复社的人特别照顾,所以东林和复社的人对他也很包涵,在舆论上支持他在朝廷的首辅地位。   这时崇祯叫众臣坐下。几位大臣谢座后,在太监准备的椅子上侧身就座。周延儒先向崇祯面奏了几位封疆大吏的任免事项,顺便奏称,据山东省疆吏题奏,业已遵旨严厉禁毁《水浒传》,不许私自保存、翻刻、传抄,违旨的从严治罪。崇祯说道:   “这《水浒传》是一部妖书,煽惑百姓作乱,本来早该严禁,竟然疏忽不管,致使山东一带年年土寇猖撅。幸好今年把土寇李青山一部剿灭,破了梁山,这才有臣工上奏,请求禁毁这部妖书,永远不许擅自刻版与传抄。可是疆吏们做事往往虎头蛇尾,现在虽有山东疆吏的题奏,说是已经遵旨销毁,究竟能不能禁绝,尚未可知。此事关乎国家大局,卿要再次檄令他们务须禁绝此书,不许有丝毫疏忽。”   周延儒回奏说:“此书确实流毒甚广,煽惑百姓造反。臣一定给该地方的督抚们再下檄文,使他们务必禁绝。请陛下放心。”   崇祯沉吟片刻,总觉放心不下,又说:“像《水浒传》这样诲盗的稗官小说,败坏人心,以后不仅这妖书不许流传,其故事亦不许民间演唱。倘有违禁,擅自演唱,定将从严惩处,不许宽容。梁山泊的山寨房屋务要彻底拆毁,不留痕迹。倘有痕迹,以后再被乱民据守,后患无穷。”   周延儒恭敬地回答:“臣已檄令地方官吏,限期拆除山寨寨墙与房屋,请陛下宽心。”   崇祯心里最关心的是孙传庭出潼关的事情,可是到今天还没有捷奏到京,不觉叹了口气,向周延儒问道:“卿以为孙传庭出潼关能否一举将闯贼歼灭?如不能歼灭,只是将其战败,使京师暂时无虑,也是一大好事,以先生看来,官军能否取胜?”   周延儒心中明白官军很难取胜,但是实际战况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崇祯喜欢报喜不报忧,便赶快回答说:“以微臣看来,此次孙传庭大军云集潼关,孙传庭本人又是一位久历戎行,夙称忠勇的老将。现在他统帅的人马不能算少,应该能获大胜。”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次辅陈新甲,问:“先生以为呢?”   陈新甲也附和说:“孙传庭确是一员难得的大将,过去在战场上屡建功勋,陛下亦所深知。现在以微臣看来,东出潼关这一仗是必胜的。”   崇祯点头说道:“这个孙传庭,原是被革职下狱的罪臣,朕赦他无罪,重新命他带兵,因知他是有用之将。想来这次他定会深感皇恩,不惜以死报国,不会辜负朕望。只是……”崇祯皇帝话音一转,道:“昨日我接到他的奏折,说了许多困难,什么粮饷不足,士兵疲惫,军备废弛,士兵虽多但皆是未经训练的新兵,难以大用,希望能暂缓东出潼关,众位爱卿的意见如何?”   一时间,众臣都不说话,大家都明白此刻孙传庭的困难窘境,但这些人都是些老官僚,善于揣摩上意。崇祯性格急躁,迫不及待的想让孙传庭出关与流贼决战,如此此刻说出反对意见,只怕会惹怒皇帝,引火上身。   大殿中静了片刻,周延儒是首辅,不能不说话,他轻咳一声,道:“孙传庭拥兵十万,坐镇潼关,不发一兵一卒,眼看河南流寇坐大,这是说不过去的。但若真像孙传庭所说那般,粮饷不足、士兵未经操练,出关迎敌未必能有胜算,所以还请皇上详细斟酌。”   “斟酌什么?”崇祯怒气冲冲的在御案上重重一拍,道:“当初他信誓旦旦的说只需五千兵马和陕西当年赋税足矣,可如今居然要朕追加钱粮,还说什么士兵新募,不堪用!朕倒要问问他,已经去陕西练兵四个月了,到底练了一个什么兵?现在贼子范青已经在河南称王,建立了一个什么大顺国。河南百姓在流贼统治下,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日夜盼望王师,岂容他再从容练兵,我看他是想再做第二个贺人龙。”   众臣都不出声,贺人龙是陕西将领中的败类,尾大不掉,不听指挥,被皇帝下密旨给孙传庭,砍了他脑袋。现在崇祯却说孙传庭也要做贺人龙,这罪名很重了。众人都知道孙传庭是个忠诚的臣子,绝对不会造反,但也知道崇祯多疑,猜忌心很重,所以没人替孙传庭辩解。    第328章 严旨出关   次辅陈新甲素来和孙传庭不合,他拱手出列道:“皇上所言极是,现在流寇盘踞河南,建立伪朝,日夜练兵,打造兵器,设立官职,收买人心,贼子范青其志向很让人忧虑。皇上给孙传庭封疆大吏的权力,原盼望他能一鼓作气拿下贼寇。岂料他驻足潼关观望,不肯再进一步,所作所为让人忧虑啊!臣还知晓,据说孙传庭把自己的家眷都带到了潼关,如果他在潼关拥兵自重,还有谁可以挟制他。”   崇祯对陈新甲的话很满意,点头道:“先生说的对,人心隔肚皮,天高皇帝远,我看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了,你们看……”崇祯又把一份奏折扔在地上。   众臣传看,是当地士绅的请愿书,说孙传庭在陕西骚扰百姓,勒索士绅,所以请求孙传庭速速出关,收复失地。   实际情况是,孙传庭军饷不足,便向陕西当地士绅募捐,这些士绅吝啬成性,数百士绅,总共只捐了几万两银子,平均每家只捐了不到一百两银子,这让孙传庭大为光火,放出狠话,还要再次募捐。所以陕西当地士绅便通过陕西籍的朝廷大员,把状告到了皇帝那里,所谓的拥兵自重,有意谋反之类的话,也都是这些士绅栽赃给孙传庭的。   陈新甲道:“臣以为,应该严令孙传庭立刻出关,不许在潼关逗留,而且让他把家眷送到西安安置,以作为人质。”   崇祯对陈新甲的话十分满意,道:“好,就按着先生的话去办,严旨孙传庭立刻出关。”   殿阁中众大臣很多人知道现在严令孙传庭出关是不妥当的,但众臣都了解崇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脾气,谁也不说反对意见。只是互相用眼神看看。   大学士吴牲曾任陕西巡按和山西巡抚,参加过剿灭义军的战役。而且家人多有在河南、陕西居住的,对现在河南陕西的义军和官军的实力对比十分清楚。于是拱手出列道:“皇上,臣以为逼迫孙传庭出关甚为不妥!”   崇祯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对吴牲很不满,听他站出来反对自己,便冷哼一声道:“什么不妥?”   吴牲拱手道:“臣盘算过此时朝廷的主要兵力,现在有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辽东军队,辽东边军最为精锐,但抵御清军已经难以胜任,实在无法移调。第二部分是湖广左良玉部,左良玉虽然跋扈难用,但兵将还算训练有素,可不久前他在朱仙镇被范青击败,元气大伤,连襄阳都丢了,现在畏敌避战,也很难指望的上。所以唯一可以对付义军的王牌就只有孙传庭统率的陕西官军。”   “孙传庭部倾巢出动要是真能取胜,自然是如天之福。但是臣以为这种侥幸取胜的希望十分微弱,如果孙传庭部一旦被歼,只怕会动摇咱们大明朝的根基,所以请皇上务必慎重行事。”   吴牲所谓动摇大明朝的根基,实际意思就是要亡国了,崇祯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十分恼怒厌恶,他强压着怒气道:“各位还有谁以为不宜让孙传庭出关的?”   安静片刻,兵部侍郎张凤翔又出列拱手道:“臣也以为孙传庭部不能轻动。孙传庭部如果不动,范青等人如果北攻京师或者东下南京都难免有后顾之忧。如果范青打算先取陕西,则孙传庭可以不脱离自己后方基地,据险死守潼关,这比孤军深入河南或者湖广要有利的多。”   崇祯冷笑一声道:“你只想让孙传庭死守潼关,可曾想过,他十万大军一天需要多少粮饷?劳师糜饷,坐吃山空,银子从哪里来?”   众臣都不说话,粮饷问题是大明朝的死结,到了此时,几乎是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了。   吴牲跪下叩首道:“孙传庭所有皆天下精兵良将,皇上只有这一副家当,不可轻动啊!”   “大胆!”忽然崇祯发起怒来,把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和文房四宝全部推倒在地上,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声久久不息。   他指着吴牲喝道:“朕让你去湖广督师,两面夹击流寇,你畏缩不前,故延师期,以至于襄阳不守,震动根本。锦衣卫,速速给我拿下。”   只见几名锦衣卫靴声坨坨走上大殿,按住吴牲。众臣一起失色,没想到崇祯会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只听崇祯道:“吴牲不遵圣令,贻误军机,立刻发往云南金齿卫充军。”几名锦衣卫接旨,把吴牲当众给拖了下去。   大殿中众臣人人脸上变色,没人敢求情,也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话。大殿中一片死寂,刚刚曾反对过崇祯的张凤翔,双腿胡须都微微颤抖,生怕皇上一怒之下也把他给抓起来,只有次辅陈新甲露出一丝冷笑。   其实崇祯对吴牲不满已经非一日。在范青攻克襄阳,进军湖广之后,大明朝在湖广的统治也开始土崩瓦解,所以崇祯心急如焚,想派一名督师去湖广,监督左良玉,重新组织围剿,他觉得吴牲曾参加过剿灭农民军的战斗,算是知兵的大臣,想派他前往。   此时湖广的情况是,左良玉元气大伤,整个湖广的明朝统治已经呈现土崩瓦解之势。吴牲表示自己不惜一死,愿意出任督师,但范青声势浩大,左良玉又素来不听从管理。想要扭转败局,派他孤身一人去是无济于事的,必须拨给他“精兵三万,挑选敢战之将统之南征。”还要崇祯拨给他一定数量的兵饷。   但崇祯此刻哪有兵、哪有银子拨给他,于是吴牲举出杨嗣昌、丁启睿、侯恂等人的例子,他们都是因为指挥不动左良玉而最后失败,所以坚决要朝廷拨给他直属精兵三万。但此时崇祯内外交困,抽调三万精兵谈何容易。他幻想左良玉只要抚御得宜,自然会为朝廷卖命,以前那些督师都是方法不对,所以坚持让吴牲只身上任。   正当君臣二人意见相左的时候,次辅陈新甲因为与吴牲不和,就说“臣以为,督师既然到了湖广,左良玉的兵也是督师的兵,何必再要精兵?”   后来,孙传庭遵旨到了潼关,准备出兵,陈新甲再进谗言,说京师和辽东的兵不能轻易调拨,又拿孙传庭奋勇向前,来对比吴牲的畏葸不前,果然,崇祯皇帝为此事暗中恼怒吴牲,这次大殿中议事,当场发作,把吴牲给发配了。   此时,大殿中一片死寂,再没臣子敢多说一句话。过了片刻,周延儒又拱手道:“请问圣上,孙传庭所要的军饷,如何解决?”   崇祯沉默片刻道:“把今年河南湖广的税都给他,作为军费。”   众臣再次沉默,实际上,此时,河南湖广已经被范青建设的兴旺发达,朝廷的统治已经不复存在,孙传庭上哪儿去收税?   于是,严令孙传庭立刻出潼关就这么被确定下来。   随后周延儒又对崇祯报告了一些关外满清的情况,此刻关外土地全部失陷,满清进军中原只剩下最后一道关隘——山海关了。   周延儒说完见崇祯沉默不语,就想乘这个时候谈谈对满洲和议的事。他早就知道,陈新甲秘密地奉皇上圣旨,派马绍愉于四月间暗中出关,如今和议的事已快成了。可是他身为首辅,这样重大的国事,竟被瞒得纹丝不露,心中甚为不平。而且他也知道,朝中百官,对陈新甲有的不满,有的妒忌,有的则瞧不起他仅仅是举人出身。最近流言蜚语比以前更多起来。   他今天进宫,主要是商讨孙传庭出关的事情,但也有意找机会探探关外和谈的消息。他见崇祯仍然无意谈及关外之事,便忍不住用试探口气说道:“如今关外,松锦已失,势如累卵,比中原尤为可虑。”   崇祯沉默一阵,答道:“关内关外同样重要。”   周延儒仍是摸不着头脑,又说道:“倘若东虏乘锦州、松山沦陷,祖大寿、洪承畴相继投降,派兵人关,深人畿辅,进逼京师,局势就十分危险了。所以以微臣之见,中原固然吃紧,关外也需要注意。”   崇祯不明白周延儒为什么突然对关外事这么关心,十分狐疑。停了片刻,他才说了一句:“慢慢想办法吧。”   周延儒是个十分聪明的人,知道自己刚才对局势的分析并没有错,十分合理,可是崇侦好像并不在意,完全没有往日那种忧虑的神情。他顿时明白:议和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于是就不再发问。   阁臣们退出以后,陈新甲独被留下。廷议结束,周延儒回到内阁,他想着这么一件大事,自己竟被蒙在鼓里,不免十分生气,也越发想要探明议和的真实情况。岂能身为首辅,而对这等大事毫无所知!他更换了衣服,走出内阁,来到朝房里,同一个最亲信的幕僚一起商议。他们的声音极小,几乎没人听到……   在文华殿内,崇祯挥退了太监,小声向陈新甲问道:“那件事情到底如何?马绍愉的人怎么还未到京?”   陈新甲赶快躬身说:“请陛下放心。马绍愉已经派人给微臣送来了一封密书,和款已经拟好,大约一二日内就可将和议各款命人送到京城。微臣收到之后,当立即面呈陛下。是否妥当,由圣衷钧裁。如无大碍,可以立刻决定下来,臣即飞檄马绍愉在沈阳画押。不过到时恐怕还得有陛下一道手诏,谕知马绍愉或谕知微臣,只云‘诸款尚无大碍,可相机酌处’。”   崇祯问:“不是已有密诏了么?”   陈新甲说:“微臣所言陛下手诏是给虏酋看的。虏酋不见陛下手诏,不会同意画押。”   崇祯点头说:“只要各议款大体过得去,就可以早日使马绍愉在沈阳画押。为使虏酋感恩怀德,不要中途变卦,朕可以下一道手诏给卿。”   陈新甲说:“皇上英明,微臣敢不竭尽忠心,遵旨将款事办妥,以舒陛下东顾之忧!”   崇祯稍觉宽慰,点头说:“如此甚好。卿下去吧。”   陈新甲辞出后,崇帧并没有回乾清宫,而是立即乘辇来承乾宫看望田妃。   田妃事先知道皇上要来,趁着今日精神略好,便命宫女替自己梳妆起来。她尽管病重,十分消瘦,但头发还是像往常一样黑,一样多。云鬟上插了朵鲜花,脸上薄施脂粉。脸上虽然病容憔悴,一双大眼睛仍然光彩照人。崇祯来到时,她勉强由宫女搀扶着,仁立门外,窗外鎏金亮架上的鹦鹉又像往日一样叫道:“圣上驾到!圣上驾到!”   同时有一太监传呼:“接驾!”太监们和宫女们都已跪到院中地上。田妃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也跪了下去。崇祯见田妃带病接驾,十分感动,亲自扶她起来。坐下以后,他打量田妃今天特意命宫女替她梳妆打扮一番,可是毕竟掩盖不住长年的病容。田妃不断地强打精神,还竭力露出微笑,希望使崇祯快乐。过了片刻,田妃看出崇帧的忧虑未减,不禁心中沉重,明白皇上看出来她的病已经没有指望。她想着十几年来皇上对她的种种宠爱,而今天这一切都快完了,心中一阵难过,脸上的本来就出于勉强的微笑立时枯萎了,僵死了。她眼睛里浮出了泪花,只是她忍耐着不使泪珠滚落。崇祯回避了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今天感到精神好了一点没有?”   田妃轻轻点头,不敢说话,怕的是一开口说话,就会流泪和泣不成声。崇祯告诉她,已经命张真人暂不要回龙虎山,仍在长春观为她建醮祈攘。田妃赶快谢恩,但心里明知无效。她安慰崇祯说:“皇爷这样为臣妾操心,臣妾的贱体定可以支撑下去。只要大医们尽心配药,再加上满京城的寺、观都在祈祷,病总会有起色的。”   崇祯勉强装出一丝笑容说:“只要爱卿心宽,朕的心也就宽了。”   崇祯因为国事太多,在承乾宫稍坐一阵,就回到乾清宫省阅文书。晚膳以后,他心中很闷,坐立不安。他想去坤宁宫,又想一想不愿去了;想召一个什么妃嫔来养德斋吧,又觉得没有意思。这到处是雕栏玉砌的紫禁城中,如今竟没有一个可以使他散心解闷的地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翊坤宫袁妃那里。他想起两三年以前,也是这样的夏季,他有一天晚上到了袁妃宫中,在月光下袁妃穿着碧色的轻纱衣裙,身材是那么苗条,脸颊和胸部又是那么丰满,他让袁妃坐在对面,一阵微风吹过,他闻到一股香气,是那么温馨。袁妃的一颦一笑,又显得那么敦厚。想起当时的情景,他站了起来,准备带着宫女们立即往翊坤宫去。可是刚刚走出暖阁,他又矛盾起来:国事如此艰难,哪有闲心到翊坤宫去!但是他实在六神无主,百无聊赖,继续向前走,走出了乾清宫正殿,到了丹墀上,才决定哪儿都不去了。他在丹墀上走来走去,不许别人惊动他。快到二更时候,忽然有一个太监来到面前,跪下禀奏:“陈新甲有紧急密奏,请求召见。”    第329章 孙传庭的饷银   崇祯一惊,但马上想道:既是进宫密奏,大概不会是潼关的坏消息,一定是马绍愉的密奏来了。他立即吩咐说:“命陈新甲速到武英殿等候召见。”   夜已经深了,从神武门上传来鼓声两响,接着又传来云板三声。在武英殿西暖阁内,只有崇祯和陈新甲在低声密谈。太监们都退出去了,连窗外也不许有人逗留。   崇祯坐在镶着金饰的御椅上,借着头边一盏明角宫灯的白光,细看手中的一个折子,那上面是陈新甲亲手誊抄的马绍愉所禀奏的和议条款。原件没有带到宫内,留在陈新甲家中。崇祯把这个文件看了两遍,脸色十分严肃、沉重。   陈新甲跪在地上,偷看皇上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他不知道皇上是否同意,倘不同意,军事上将毫无办法,他这做兵部尚书的大臣就很难应付。   崇祯心中一阵难过,想着满洲原是“属夷”,今日竟成“敌体”,正式写在纸上。这是冷酷的现实,他不承认不行,但是由他来承认这一现实,全国臣民将如何说?后世又将如何说?嗨!堂堂天朝大明皇帝竟然与“东虏”订立和议之约!……   他又对和议的具体条款推敲一番,觉得“东虏”的条件还不算太苛刻。拿第一款来说,“吉凶大事,交相庆吊”,实在比宋金议和的条款要好得多了。他又推敲另外一款:“每年明朝赠黄金万两、白银百万两于清朝;清朝赠人参千斤。貂皮千张于明朝。”他最初感到“东虏”要的金银太多了,目前连年饥荒,“流贼”猖撅,国库空虚,哪里负担得起?但转念一想,如不同意,清兵再来侵犯,局面将更难收拾。随即他又推敲第三款、第四款、第五款……觉得有的条款尚属平等互利,并不苛刻,惟独在疆界的划分上却把宁远以北许多尚未失守的地方都割给清方,不觉从鼻孔哼了一声。   崇祯想到祖宗留下的土地,将在自己手上送掉,感到十分痛苦,难以同意。他放下折子,沉默半晌,长叹一声。   陈新甲从地上轻声问道:“圣衷以为如何?”   崇祯说:“看此诸款,允之难,不允亦难。卿以为如何?”   “圣上忧国苦心,臣岂不知?然时势如此,更无善策,不安内何以攘外?”   “卿言甚是。朝臣们至今仍无术救国,徒尚高论。他们不明白目前国家内外交困,处境十分艰危,非空言攘夷能补实际。朕何尝不想效法汉武帝、唐太宗征服四夷?何尝不想效法周宣王、汉光武,作大明中兴之主,功垂史册?然而……”   陈新甲赶紧说:“对东虏暂缓挞伐,先事安内,俟剿贼奏功,再回师平定辽东,陛下仍是中兴圣君,万世景慕。”   崇祯摇摇头,又长叹了一声。自从松、锦失守,洪承畴投降满洲和朱仙镇溃败以来,他已经不敢再希望做中兴之主,但愿拖过他的一生不做亡国之君就是万幸。只是这心思,他不好向任何人吐露一字。现在听了陈新甲的话,他感到心中刺痛,低声说道:   “卿知朕心。倘非万不得已,朕岂肯对东虏议抚!四年前那次,由杨嗣昌与高起潜暗主议抚,尚无眉目,不意被卢象升等人妄加反对,致抚事中途而废,国事因循磋跎至今,愈加险恶。近来幸得卿主持中枢,任劳任怨,悉心筹划,对东虏议抚事已有眉目。倘能暂解东顾之忧,使朝廷能在两三年内专力剿贼,则天下事庶几尚有可为,只恐朝臣们虚夸积习不改,阻挠抚议,使朕与卿之苦心又付东流,则今后大局必将不可收拾!”   陈新甲说:“马绍愉大约十天后可回京城。东虏是否诚心议和,候绍愉回京便知。倘若东虏感陛下思德,议和出自诚心,则请陛下不妨俯允已成之议,命马绍愉恭捧陛下诏书,再去沈阳一行,和议就算定了。”   “马绍愉回京,务要机密,来去不使人知。事成之后,再由朕向朝臣宣谕不迟。”   “微臣不敢疏忽。”   陈新甲从武英殿叩辞出来,由于深知皇上对他十分倚信,他也满心感激皇恩,同时也觉得从此可以摆脱内外同时用兵的局面,国运会有转机了。   崇祯随即乘辇回乾清宫。因为他感到十分疲倦,未去正殿暖阁,直接回到养德斋。魏清慧回禀说刚才田娘娘差都人前来向皇上启奏,她今日吃了太医们的药,感觉比往日舒服,请皇爷圣心放宽。崇祯“啊”了一声,不相信医药会有效。但是他没有说话,只在心中骂道:“太医院里尽是庸医!”在宫女们的服侍下他脱衣上床,打算睡觉。当宫女们退出后,他忽然想起来潼关决战的事,又没有瞌睡了,向在外间值夜的太监吩咐:“快去将御案上的军情文书全部拿来!”   此刻在潼关县城中的一个大院子当中,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铁器的声音,院子中好几处炼制铁器的火炉中火光熊熊,虽然已经到了深秋,但院子中的干活的汉子都打着赤膊,汗流浃背。   此处院落是孙传庭在潼关的火器作坊,此刻作坊中的数百工匠正在全力以赴的开工,铸造火铳。   一名工匠把烧红的铁水浇铸到模具当中,旁边的工匠则正在敲打已经冷却成型的枪管。整个作坊里热火朝天,所有人都在紧张而又兴奋的工作着。   在一个火炉旁,一身短衣打扮的孙传庭缓缓的展开一本图册,上面绘制着火炮、火铳的图样,旁边还有许多蝇头小楷介绍制法。   孙传庭问身旁的高杰道:“目前的铁料还够用几天的?”   高杰拱手道:“只够三日使用。”   孙传庭两道浓眉立刻皱起来,在眉心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太少了!”   高杰叹气道:“咱们现存的库银全部花光了,只够买这些的。”   孙传庭的脸被晃动的炉火映照,忽明忽暗,他语气很低但很坚定的说:“不能停工,朝廷拨来的军饷马上就要到了!”   周边火炉中的火被风箱吹的更加旺了。这时,一名传令兵冲进来禀告:“说朝廷派太监宣读圣旨。”   孙传庭立刻丢下图纸,跟着传令兵走出院落。在孙传庭的中军大帐中,他一身戎装跪在地上,听太监拉着长长的公鸭嗓音念道:“……孙传庭立刻火速出关,迎战闯贼,不得逗留,违者严惩不贷。”   “接旨!”孙传庭叩拜之后,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把圣旨接过来,向传旨的太监问:“李公公,皇上可曾说兵饷的事情。”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圣旨上只字未提军饷二字,不过皇上在我来之前,曾口头说,现在朝廷也十分困难,实在没有银两可以调拨,所以让孙大人在陕西、河南、湖广,就地收集粮草,自行解决饷银问题,一切便宜行事。”   孙传庭默然,如何自行解决?如何便宜行事?陕西今年大灾,随后是大疫,百姓饿死病死无数,道路旁皆是百姓尸骨,此情此景,如何忍心再去收税。而河南、湖广均已落入敌手,形同敌国,如何上敌国地盘上收税,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管怎样,圣上的意思是让大人尽快出关作战,不能任凭范青等贼子坐大。”   孙传庭沉默片刻,才拱手道:“臣遵圣意,十天内必出潼关。”   李公公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面白无须的脸上也挤出好多皱纹,笑道:“如此甚好,那么河南战事就拜托将军了!”说完一拱手,转身走出院子。   傍晚,落日的余晖从帐篷的缝隙中穿过,无数金色光线射入帐篷之中,将端坐在帅椅上的孙传庭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色光芒,有如一尊金色佛像。慢慢的金色光线消失不见,整个大帐中也黯淡下来。   孙传庭一动不动,身体被黑暗吞没。片刻功夫,一名亲兵端着蜡烛进来,把蜡烛放在书案上,拱手道:“大帅,高总兵求见。”   孙传庭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让他进来。”   片刻功夫,高杰大步进来,拱手道:“大帅,咱们的火器还要不要制造?”   孙传庭道:“当然要,咱们的兵训练不足,战阵之上,肉搏拼斗,定然不是流贼的对手。只有用火器杀伤,才或许有胜利的希望。”   高杰道:“只是现在库银不足,眼看就要停工了。另外现在军心也很不稳,许多士兵抱怨说欠饷太多,自己饿着肚子作战,家人也吃不饱饭,快要饿死了。希望出关之前能把拖欠的饷银补上。这些士兵聚集在一起抱怨,有军官去弹压,他们不但不散去,还跟军官叫嚷。属下怕造成哗变,所以让这些军官暂时不要弹压这些抱怨的士兵,如何处理还请大帅明示?”   如果是别的明朝将军也许会讲一番国家大义之类的大道理,但孙传庭是一名久历戎行的老将,对士兵的心理很了解,知道这些士兵的实际困难,不能对他们只讲大义,不讲实惠。所以如论如何也要搞到一批饷银,否则只怕一出潼关,军心就散了。   他慢慢道:“你去跟这些士兵们说,军饷三天之内一定发下来。”   高杰心中疑惑,很想问问银子从何而来?他抬头看了孙传庭一眼,只见他的面孔在晃动的烛光映照下,显得狰狞可怖,一脸杀气,他心中一寒,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此刻,在潼关城中最大的豪强顾老爷家的大厅中,灯火通明,人声喧哗。顾家是潼关县第一豪门,家有良田千倾,牛马仆人成群,家财万贯,同时顾老爷本身又是现在当朝首辅周延儒的门生,可以上达天听,可谓有钱有势。上次,孙传庭在西安组织豪强募捐,顾家也是被要求募捐的家族之一。结果他暗中串联,带头只捐了一百两银子,把孙传庭气个半死。   今日,潼关附近的四十三家乡绅豪强再次齐聚顾家商讨对策。   只听顾老爷轻轻咳了一声,本来嘈杂的大厅中立刻安静下来,顾老爷缓缓道:“你们都接到孙传庭的请柬了吗?”   “接到了,接到了!”豪绅们一起说话,刚刚静下来的大厅又嘈杂起来。   “哎呀~一个一个说。”顾老爷是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矮胖,面色暗黄,眼袋很大,一看就是沉迷酒色之人。   一名乡绅道:“我听说,孙传庭打造火器,银子不够,他这次请咱们吃饭,会不会是鸿门宴啊!”   另一名乡绅道:“是啊!上次他在西安募捐,咱们死顶着只给他捐了两万多银子,他大发雷霆,扬言要让咱们倾家荡产来着,难不成这次来真的了!”   一名陈姓乡绅,年纪很大,白发白须,在众人中似乎很有声望,只见他站起来,慢慢道:“去他娘的,莫非他还真的敢动咱们!这孙传庭真是反了天了!”   顾老爷等众乡绅们议论一会儿,才慢慢道:“各位不用担心,我托周阁老给皇上递的咱们陕西乡绅联名的折子,已经被皇上批阅了,皇上严厉斥责了孙传庭,责令他不许骚扰乡绅,赶快出关与流贼作战,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   厅中的议论声立刻又高涨起来,有的人拍着胸口,谢天谢地,有的阿谀奉承顾老爷,说他大有本领,可以上达天听,为民做主。   顾老爷则点头,一脸得意之色,慢慢道:“所以,咱们不用害怕,他孙传庭毕竟是堂堂总督,没拿到咱们的什么把柄,他敢硬抢咱们的银子家产么?所以,咱们明天都去,就当出关之前送送这尊瘟神。”   众乡绅一起点头称是。   第二天晚上,巨大的红色满月悬挂在空中。   本该是静谧的潼关城中兵马纷乱,街道上各路人马高擎火把,如潮水般向城中各个方向的深宅大院涌去,远远看去,每个大宅门口都有官兵围住,只等一声令下。    第330章 没有退路   在孙传庭的行辕之中,灯火通明,将大堂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七八个大圆桌摆放在大厅当中,桌上布满酒菜,潼关附近方圆百里的乡绅豪门都被孙传庭给请来了。   顾老爷先站起来,端着一杯酒,笑道:“听说督师即将出关,我等仅以此一杯薄酒为督师送行,望督师旗开得胜,收复失地。”   众乡绅豪强围坐在下面,知道孙传庭就要走了,他们一起举杯,面露喜色。   孙传庭哈哈大笑,说的好,“收复失地,为收复失地干了这一杯。”   孙传庭把杯中酒饮尽,众人也连忙干杯,将杯子举起示意,已经喝完。   可孙传庭兀自狂笑,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孙传庭为何如此失态。   孙传庭笑得眼泪似乎都要流出来了,哈哈!收复失地……忽然,他收起笑容,面容冷峻,甚至带着几分狰狞,今晚,请你们各位来,就要你们捐银子,捐不够数目,就休怪我孙传庭心狠手辣了!   这时,大厅外传来铿锵的甲胄声音,门被打开,一队刀斧手冲了进来,众人大惊失色。   顾老爷手中酒杯落地,颤声道:“你不能这样,我们都是大明朝的乡绅,也没犯法,你凭什么向我们要银子。”   “凭什么?就凭我孙传庭活不下去,就谁也别想好好活着。”   孙传庭手一挥,刀斧手手起刀落,顾老爷被当众斩杀,血溅当场。   孙传庭不慌不忙的道:“念!”   一名军官开始在他身后展开一卷公文,高声宣读,某某乡绅有何劣迹,如何欺压平民,偷漏国税之类的。   听着这些罪名,这些豪强们惊呼不已,想要夺路而逃,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已经有全副武装的刀斧手伺候着,把他们全部摁在椅子上。   孙传庭缓缓道:“你们四十三家都是损国之贼!斩首示众,家产充公!”   昨天最硬气的陈姓乡绅奔出来,跪在地上,抱着孙传庭的脚,叫道:“督师,饶命,我愿意捐钱。”   孙传庭目露凶光,道:“晚了,潼关被围,数十万流贼已经到了关外,我孙传庭出关迎战,九死一生,不凑够饷银的数目,十多万大明士兵,谁也不能活着回来。”   说完,一脚将陈姓乡绅踢开,喝道:“天下糜烂,流贼四起,百姓从贼,全因饥寒所致。百姓饥寒,全因你们这些乡绅逼迫欺压所致。得人心者得天下,你们以为人心什么,人心就是粮食,就是饷银,就是源源不绝的兵员,这就是范青输的起十次八次,而我孙传庭一次都输不起的原因。”   刀斧手把这些豪强架起来,向大厅外面拖去,哭号惨叫声响成一片。   此时包围在潼关城各个豪强家的士兵也接到命令。在顾老爷家,数名士兵扛着巨木猛烈的向顾家的大铁门上撞去,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大门内有许多顾家家丁正在用木棍支撑大铁门。忽然轰隆一声大响,铁门倒地,尘土飞扬,无数明军士兵手持火铳冲入顾家大宅。   顾家的家丁们四散奔逃,一名管家模样的还在大叫,“不许跑,给我顶住。”   只听火铳砰砰响个不停,这名管家连同几名家丁都被打的浑身都是血孔,倒地浑身抽搐,很快就死了。士兵们冲入顾家大宅,四处翻找杀人,凡是值钱的东西一律带走。而此刻在孙传庭中军行辕外面的旗杆下,一堆血淋淋的人头堆在一起,正是刚才还兴高采烈赴宴的那些潼关豪强。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一箱箱的金银、首饰、各种值钱的物品都堆放在孙传庭行辕的大厅中,一些银子上面还沾染着血迹,还有军士正不停的向这里搬运,孙传庭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高杰拱手,小声道:“督师自己要不要留一些银两,为以后出路打算,毕竟朝廷那面还需要上下打点。”   孙传庭苦笑一声,“咱们杀了那么多乡绅,捅下的天大的娄子,你当皇帝和那些朝廷大员能放过我?”   高杰默然,这些乡绅可不仅仅是有钱人,他们都与朝廷大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是有后台的。他都能想象出来,这消息传到京城会造成多大轰动,言官们弹劾孙传庭的奏折会向雪片一般飞向崇祯皇帝的书案,崇祯会大发雷霆,颁布圣旨将孙传庭逮捕京师,押入牢狱。   “也许咱们出关之后能取得胜利,捷报传至京师,皇帝不会追究督师擅杀的罪名。”高杰道。   孙传庭再次苦笑,他十分了解崇祯,崇祯即便因为他取得胜利而暂时不追究他擅杀乡绅的罪过,但他心地狭隘,必将因为此事深恨他,等到他再打败仗,或犯了别的小错,就会新仇旧恨一起向他算账。   但他十分忠心,不愿非议君父之过,所以只是摇了摇头,道:“你以为咱们出关之后还能活着回来么?”   高杰大惊,道:“督师久历戎行,与闯贼作战多年,数次大败闯贼,这次出潼关怎会如此悲观?”   孙传庭第三次苦笑,摇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我在陕西练兵多年,手下都是精兵强将,上有朝廷支持,下有百姓拥戴,饷银不缺,各种装备都很周全,手下将士信心很足,可谓众志成城,必克流贼。反观流贼,他们没有固定的地盘,四处流动作战,很难得到充足的粮饷,士兵受伤得不到医治,马匹少,武器简陋,火器大炮几乎没有。虽然作战的时候很勇敢,但遇到咱们大军的包围、或设伏,就会被击溃,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在黑水峪生擒高迎祥,后来潼关南原打得李自成只剩下一十八骑逃走。可现在形势变了,此消彼长。”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流贼有了新的能人头领范青,他们建立地盘,设官理民,收取民心。现在的流贼,武器精良,火器犀利,大炮很多,粮食充足,百姓乡绅拥护,士气高昂,堪称精兵强将。反观我们,士兵都是新兵,训练不足,粮饷也没有,士气低落。上有朝廷逼迫,下有百姓反抗。今年陕西大旱之后又是大疫,百姓流离、转辗死于道路。而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只想着逼迫咱们出关与流贼决战。唉,现在我感觉流贼像以前我训练的精兵,而我们倒像以前的流贼了!现在我们的实力能守住潼关都很难,更何况要出关与流贼野战,唉!”   高杰问:“督师何不把这种情况跟皇上解释清楚,咱们死守潼关,让流贼来攻。”   “圣命难违啊!尤其我杀了这些乡绅之后,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高杰又沉默片刻,问道:“督师以为,咱们这次出关胜率有几成?”   孙传庭想了想道:“不足二成。”   高杰又是一惊,“这么低!”   孙传庭叹道:“我在京师牢狱中关了三年,刚刚出狱,皇帝问我能否击败闯贼。当时我对闯贼和官军实力变化不十分了解,还按着三四年前,我在潼关南原击败闯贼李自成的时候估算,所以只要了五千精兵,一年的陕西税收。等我到了陕西之后,才发现形势变化了,已经不是当年的敌我实力,此刻我再想皇帝上书解释,就变得十分被动。而且皇帝急躁,不给我军饷,也不给我从容练兵的时间。咱们的疲惫之师对上闯贼的百战精兵,你说胜率能有多少,二成都多了!”   高杰轻声道:“督师,属下有一个法子,既能保全督师自己,又能保全众将士和整个陕西百姓。”   孙传庭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你让我学左良玉,拥兵自重,违抗圣命,逗留潼关?”   高杰点头道:“正是如此,属下也看明白了,朝廷就是那么一回事,这十多年来朝廷对巡抚、总督、督师、总理等统兵大臣,说撤就撤,说逮就逮,说下狱就下狱,说杀就杀。但对于各镇将领却尽量隐忍宽容,这种情形不用末将细说,大人知之甚悉,对那些倒霉的统兵大臣,不管地位和名望有多么高,毕竟都是文臣,朝廷知道他们自己不敢造反,手下也没有众多亲信将士会鼓噪哗变,所以用他的时候恩礼优渥。不满意的时候就毫不容情,当今皇上就是一个这么刻薄寡恩的人。他对于各镇的宽容并非真的宽容,而是因为他势不得已,害怕激起兵变。大人知道那年罗猴山之战么?”   孙传庭微微点头,罗猴山之战是杨嗣昌督师的时候,围剿张献忠,左良玉故意不出兵,导致数路官军被张献忠打败,张献忠突围,冲破了杨嗣昌好不容易布下的包围圈。   高杰接着说:“这次大战中,左良玉如此跋扈,不听指挥,但朝廷不敢对他从严治罪,只是将他贬了三级,戴罪立功,过了三个月又将左良玉封为‘平贼将军’。为何如此,只因为左良玉重兵在手,朝廷害怕激变。与之对照的是,此次战役中,河南镇总兵张任学责任不大,却被削籍为民,一生前程断送。为什么?因为张任学是个文官做总兵,莅事不久,对手下将士并无恩信,朝廷不害怕对他严厉处分会激起兵变。在当前这种世道,做大将的,谁手中兵多,谁就可以不听朝廷的话,长保富贵。谁的兵少,无力量要挟朝廷,就得听朝廷任意摆布,吉凶难保。”   高杰顿了一顿才道:“现在大人统兵潼关,麾下十多位将领都是大人亲信,愿与大人共进退,不管大人做出什么决定,将领们都能拥护。如果大人不听圣令,携大军逗留潼关,朝廷不会有任何办法。我猜圣上不但不能处罚你,还会下旨优容。这样咱们既能在与闯贼的较量中占据地利,又能与朝廷的角力中占据上风,可谓一举两得。反之,大人如果执意出关,贸然与闯贼决战,就像大人预料那般,二成胜率不到。而闯贼精兵强将却能以逸待劳,大人觉得还能全师而退么?就算侥幸不死,退回潼关,手下亲兵爱将死伤惨重,朝廷还能对大人稍稍宽容么?只怕会把战败和擅杀乡绅的罪名一起清算,那时候大人轻则入狱,重则成为第二个贺人龙,成了大人的终身之耻。末将今日言语爽直,不知忌讳,恳乞大人三思!”   孙传庭心中很认同高杰的话,这些道理其实他都心知肚明,但多年来受到的忠君爱国思想,让他还是摇头道:“士为知己者死!”   高杰连忙道:“可当今圣上并非大人的知己啊!而且依属下所见,大明气数恐怕要尽了……”   孙传庭忽然横了他一眼,目光如剑,把高杰后面的话给堵住了,他缓缓道:“我孙传庭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时代受大明朝恩遇,我本人也沐浴皇恩,只有为皇上尽忠而死,绝无贰心,成为朝廷叛逆,贻羞祖先,我孙家绝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你不必多说了!”   高杰见孙传庭态度十分坚决,便不敢再说下去了,只能叹息道:“那么大人有何打算?”   孙传庭缓缓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吧!”   两人沉默半晌,孙传庭道:“这些金银财宝都是不义之财,都送到军需处,购买军备,分给士兵们当军饷,我孙传庭既然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也让将士们得到一点实惠,让他们的家人能够活命,我孙传庭也就安心了!”   高杰拱手行礼,答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很快就有士兵把这些些金银财宝搬出了院子。   在凑足充分的银两之后,孙传庭的火器工坊又开始全力开工,炉火熊熊,工匠们都赤膊干活,汗流浃背。工坊院子里则摆放了一排排铸好的大炮,还有成排的火枪。高杰在院子中一挥手,“运走!”   同时,在军营当中,士兵们正排着大长队领取军饷,这次发饷,是数年来最多的一次,把以前拖欠的军饷也补上好多。   士兵们都面露喜色,有的人喃喃自语:“有了这银子,家人就能吃饱饭,不会饿死了!”   十天之后,孙传庭整顿兵马誓师,大军开出潼关,准备与范青的大顺军决战。    第331章 叛徒宋献策   出师当日这天晚上,孙传庭的大军驻扎在一处荒野当中,四野静寂,到处都是营帐,巡逻士兵铿锵的脚步声和铠甲武器的碰撞声清晰传来。在一处灯火明亮的大帐中,孙传庭全副盔甲,正在读探子送来情报。范青的大军驻扎在永宁附近,距离潼关有三天路程。孙传庭知道范青之所以不逼近潼关,正是等待他出关,要与他在野外决战。   “咱们就在永宁郊外,堂堂正正的大战吧!”孙传庭喃喃说道。   这时,有亲兵过来报告,说是一名游方算命的先生忽然来到军营外,要求见大帅。   “荒唐!”孙传庭皱起眉头,怎会有算命先生来军营找他。   他正想呵斥士兵,忽然想到,这荒郊野外,又是深夜,怎会有算命先生来访,便问:“他说什么了?”   这亲兵道:“这人自称是宋献策,说是李自成派他来给督师算命的。”   孙传庭心中一动,他也在开封城有细作,知道李自成苏醒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李自成和范青不和睦的事情,这宋献策难不成,是李自成原来手下的那个叫宋矮子的军师。他深夜到军营来有何目的?   “把他带进来见我。”孙传庭吩咐道。   片刻功夫,亲兵把一名矮个男子带进大帐,这男子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道袍,颌下留着一部黑色长须。个子虽矮,但身材壮硕,昂首挺胸,气宇轩昂,颇有气势,手中持着一个算命用的长幡,在一根长竹竿上系着一块布条,上面写着问卜算卦。   孙传庭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就是宋献策?”   宋献策把幡向地上一拄,道:“在下乃一方外之人,看星相,讲地理,观风望气,占卦看相,批八字,选择日子,掐指一算,能知祸福。”   孙传庭冷笑,“装神弄鬼,你来见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宋献策轻轻摇了摇幡上布条,笑道:“贫道是算命的,当然是来给督师算卦了。贫道知道督师现在进退两难,心中迷茫,不知所往,所以前来卜卦,想给督师指一条明路。”   孙传庭冷哼一声,“本督师堂堂大明官员,岂能受你这山野之人巧舌如簧的蛊惑。什么卜卦?是不是李自成走投无路了,想要投降官军?我知道李自成昏迷三年,已经苏醒了,却发现闯营变成了大顺国,大权已经被范青掌握,他自己才是心中迷茫,不知所往,所以遣你来投降,对不对?哼,这些事情瞒不了本督师。”   宋献策忽然仰头大笑,半晌才止住,道:“自古以来成则王侯败则寇,不能以成败论英雄。明朝无道,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自天启末年开始,豪杰并起,扰扰攘攘,大小头领何止千百。有的旋起旋灭,有的依附旁人,不能自主。真正能独树一帜,百折不挠,民心所向,群雄归服的只有李帅一人,虽然现在他失去权力,但也不失其英雄本色,这样的人物,岂能投降你们官军?”   孙传庭一听他语言无礼,侮辱朝廷,立刻勃然大怒喝道:“宋矮子,你好狂妄,来人给我押出去斩了!”   “且慢!”宋献策双手张开,拦住两边侍卫。这两名侍卫一起看孙传庭。孙传庭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冷笑道:“你快说明来意,别绕弯子了!”   宋献策微微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们李帅,确实被贼人范青篡夺了权位,现在形同软禁,身不由己。所以想借大帅一臂之力脱困。就凭李帅的能力,只要脱离贼人范青的禁锢,就如龙归大海虎归山林,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任我自由翱翔。从头再来,早晚能再打出一片天下。”   “乱臣贼子罢了!”孙传庭冷笑,“李自成想要借我的力量,那么还是有求于我了!”   “非也!”宋献策立刻摇头道:“督师此言错了!”   “何错之有?”   “李帅是有借助督师脱离困境之意,但也同样有助督师脱离困境之意。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督师现在处境艰难,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哼!我有什么困境?我现在十万大军,背靠潼关,精兵猛将如云,正要找范青一战,何困之有?”   宋献策冷笑道:“督师说的轻松,不过我却知道,督师麾下十万大军,都是新兵,所谓精兵猛将,都是士气不高,无心战斗的疲惫之师。督师主动出关也是被皇帝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只怕现在督师是抱着为国尽节的决心在行军吧!”   孙传庭被他说中心思,冷笑道:“本督师本就是朝廷忠臣,对皇上忠贞不二,为国尽节也是我的本分,有何可虑?”   “话虽如此说,不过督师难道不想取得一场大胜,上报皇恩,以慰帝心,下抚百姓,保境安民,同时也成就督师的令名。”   “你有什么办法让我取得一场大胜,说来听听?”孙传庭问道。   宋献策忽然冷笑道:“我这一策,可以救了督师的性命,督师却如此草率,难道是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么!”   孙传庭上下打量宋献策,冷笑道:“架子倒是不小,来人啊!赐座,上茶。”   片刻功夫,有士兵搬来椅子请宋献策坐下,然后给他奉上一杯茶水。宋献策深夜偷偷来此,一百多里路,虽然骑马赶来,却也又饥又渴。端起茶碗骨碌碌的一口喝干,然后,放下茶碗,抹抹嘴角的水渍,才开口道:“督师出关,想与范青正面对战,是必败无疑的了!”   孙传庭冷笑:“这也未必,都说范青如何如何厉害,只是他未碰到本督师罢了,当年高迎祥、李自成都被吹上天了,还不是本督师的手下败将。哼,如果本督师不在狱中待了三年,只怕你们闯营早就被本督师连根拔起了。至于现在大顺军的战力如何,只有接战之后才能见分晓。”   宋献策冷笑:“大人不信我的话么?那么我请问大人此次出征带了多少大炮,其中重炮又有多少?”   “野战争锋,比得的是骑兵、步兵,我带重炮干什么?”   宋献策冷笑:“可据我所知,这次大顺军携带了将近三百门大炮,其中重炮就有一百门,各种火铳数万支,还有最先进的鸟铳,火药不计其数。”   孙传庭大吃一惊,自己费尽心思筹集银两,甚至杀抄了几十家豪强,才铸造了几十门大炮,几千支火铳,至于重炮几乎没有。而大顺军竟然有这么多火炮,太惊人了!   宋献策道:“你以为左良玉是怎么失败的,开封、襄阳是怎么被攻破的?范青取得的胜利并非侥幸。左良玉麾下兵将堪称精兵猛将,大人以为自己麾下兵将能否与之相比?”   孙传庭默然,他虽然不知范青率领大顺军的实力,但左良玉的兵将他是了解的,在大明朝的军队中,堪称精悍,自己以前的陕西兵勉强可以与他相比,现在这些新兵是远远不如的。   宋献策拱手道:“在下有一条计策,可以让大人一举击败范青。即便不能完胜,也能逼迫范青退兵。”   “什么计策。”孙传庭心中有些不信,也有些好奇,这矮子深夜来此,绕来绕去说了半天,难道真有什么神机妙策。   只听宋献策缓缓吐出四个字,“火烧乌巢”   孙传庭神色一动,火烧乌巢是指三国时期,著名的官渡之战,曹操奇袭袁绍在乌巢的粮仓,继而击溃了袁军主力,是历史上有名的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你让本督师去突袭大顺军存储粮食之处?”孙传庭问。   宋献策缓缓点头,“大顺军的乌巢就是郟县,数万担粮食,草料,火药,各种军需都存储在那里。大人如果如曹操一般,来一个火烧郟县,即便不能击败范青,也必将逼得范青退兵。大人趁机追杀,岂有不胜之理。”   孙传庭心中一阵乱跳,这是一条妙计啊!自己也曾派斥候打探大顺军存储粮草之所,只是潼关外,河南地,到处都是大顺军的游骑,自己的斥候很难深入。现在从宋献策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他摊开地图,郟县在现在范青驻扎大军之处——永宁的侧后方,深入河南,据现在自己的位置有十日路程。   孙传庭缓缓道:“郟县虽然是座县城,但城墙高厚,十分坚固,范青既然在此存储粮草,少不了派精兵防守,城墙上大炮也会很多。派一支偏师只怕难以攻克。”   宋献策道:“督师可率领大军走卢氏,渡洛水,过栾川,然后直奔郟县,此条线路大顺军防守较弱,如果督师快速行军的话,一定会出范青意料之外,让他来不及作出反应。等到了郟县之后,如果一时间不能攻克,大人还可以在歇马岭设伏,此乃围点打援之策。范青率领大军匆匆忙忙向郟县而来,日夜赶路,士卒疲惫,路过险峻的歇马岭,大人伏兵尽出,一定可以大败范青,甚至取范青性命。”   孙传庭良久不语,心中觉得是一条好计,不过他还冷笑道:“如果一切真如宋先生所言,到是一条妙计。可是,本督师与先生素不相识,只凭先生一张嘴,便使本督师十多万人马,改变行军路线,辗转数百里。如果郟县确实有粮草,一切好说。如果没有粮草,到时候我们数十万大军,深入敌后,粮草断绝,再野无所获,岂不是坐等自溃么!”   宋献策捋着胡子冷笑,“我身为李帅身边的军师,深夜之中,辗转数百里,冒险向你进献良策,你却不信任我,好,言尽于此,在下告辞了!”说完,转身向帐外走去。   “先生留步!”孙传庭叫住宋献策,微笑道:“要证明先生所说不假,也很容易。只要先生答应留在本督师身边,为官军引路,本督师自然相信你所说的话。”   宋献策冷笑良久,才道:“好,在下就留在你的军营中,以释督师疑虑,又有何妨。”   孙传庭立刻叫来卫兵给宋献策安排住所,让他在军营中休息,同时派数名卫兵监视他。   然后把高杰、白广恩、左光先、郑嘉栋等七八名将领都叫来,然后说了宋献策的计策,偷袭郟县。   白广恩吃惊道:“督师,这可是一步险棋啊!一旦敌人的粮仓并非在郟县,咱们恐怕很难全师而退了!”   左光先、郑嘉栋等也纷纷摇头,认为此举太过冒险,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众人议论纷纷,一直没有说话的高杰拱手道:“大帅,属下以为此举可行。”   周围将领立刻安静下来,看着高杰,只听他说道:“据咱们获得的情报,李自成昏迷醒来,确实与范青发生了权力之争,现在李自成形同囚禁,他若想脱困,派人与咱们合作的可能性很大。宋献策本为李自成身边的军师,自从范青上位之后,他受到排挤,所以这次亲自前来献策,很可能是真的。”   白广恩道:“高总兵,这关系到咱们十多万军士的生死,必须慎之又慎,只靠‘可能’‘估计’是不行的,咱们贸然深入敌后,如果中计了,该怎么办?”   高杰叹道:“白总兵认为咱们如果不深入敌后偷袭,而与敌人正面对战,又会怎样?”   众将一起不说话了,其实这次出关,大家都没多大信心,还没碰到敌人,就心怯了,这样的状态作战,根本不可能取胜。   “好,咱们就听这宋矮子的,走一步险棋。”孙传庭做出最后决定。   十天之后,在永宁城的一座大宅当中。李自成正在院子里练习骑马,胯下坐骑依然是以前随他在战场上驰骋的乌龙驹。这三年来,乌龙驹一直关在马厩中,不得驰骋,这几日忽然得到伸展,十分喜悦,撒欢似的奔跑。但三年来,这匹骏马也胖了不少,奔跑时也不怎么灵活,几次马失前蹄,差点摔到李自成。吓得高夫人想让李自成换一匹战马,但李自成坚决不换,他轻柔的摸着乌龙驹的耳朵,道:“老伙计,你也忘了当年咱们怎么一起在战场上驰骋了么?”    第332章 李自成出走   乌龙驹毕竟神骏,练习了几天之后,李自成已经能骑着它在院子里平稳的跑来跑去了。见到丈夫身体恢复的如此之好,高夫人脸上也露出一丝喜色。   这一日,李自成刚刚骑着马跑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呜呜的号角声,随后号角声连绵不断,各处军营都陆续响起来,这是要大军开拔的意思。现在整个永宁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范青十多万大军都驻扎在城市内外。   听到号角声,乌龙驹也有些兴奋起来,它不停的打着响鼻,用前蹄刨着地面,发出清脆的踏踏声,大概也回想起来往日战场争锋的场面。   “别急,老伙计,咱们很快就有机会去战场驰骋了!”李自成一面抚摸着乌龙驹的鬣毛,轻声安慰,一面听城中动静。根据他的经验,这次范青出兵的规模很大,估计要全军出动了,很有可能是要与官军决战。李自成微微冷笑,轻声道:“机会来了。”   到了中午时候,范青的中军已经开拔了,最后开拔的是军中的各种后勤、文书、工匠等人,负责断后的是李双喜和罗虎,张鼐的火器营也是最后出发。   下午,李自成忽然对高夫人说,想骑马出城转转。   高夫人皱起眉头道:“顺王叮嘱过,让咱们不要出城的。”   李自成嗤笑一声道:“范青已经率领大军出发,现在城中是双喜说的算,难道他还会禁止我出城么!”   高夫人还想再劝,李自成道:“让双喜、小鼐子和罗虎三个陪我一起出城转转,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高夫人无奈,只好让卫兵去请李双喜三人。   很快李双喜三人骑着马来了,三人拥促李自成带着十几名亲兵骑马出城。   出城之后,一见到广袤的田野,乌龙驹更加撒欢,兴奋的不停嘶鸣。李自成心中也是一阵畅快,他松开缰绳,让乌龙驹自由驰骋。乌龙驹四蹄纷飞,狂奔起来,李双喜在后面大叫:“义父,小心别摔了!”   可乌龙驹身体肥胖了太多,只跑了一会儿功夫就慢下来,被李双喜等人追上了。   李自成叹道:“人老了,马也老了,都不行了!”   李双喜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况且义父也不算很老,你看,现在都能纵马驰骋了。”   李自成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用,范青能用我么?能让我带兵打仗么?”   李双喜登时语塞,对范青和李自成之间的矛盾,他也很为难,他是范青的下属,对范青很崇拜,也要听从范青的命令。但从感情上讲,他又很倾向于义父。   张鼐在一旁笑道:“义父不要急躁,等身体恢复好了,我们三个一起向顺王去请求,一定给义父安排一个职位,也去战场上驰骋一番,罗虎,你说呢?”   罗虎还如平常一般沉默寡言,只是点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李自成立马路旁,面前是一片广阔的农田,麦田刚刚被收割完,农民在地里忙碌,准备种冬小麦。所以放眼望去,都是裸露的暗红色的土地,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   李自成道:“河南的土地比咱们陕西的要平整广阔,也更适合耕种。咱们陕西可很难看到这种地貌,你们还记得咱们陕西的土地么?”   “对啊!”张鼐道:“咱们家乡的土地是黄色的,起伏不平的,好多丘陵,也有很多塬。河南的土地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也没有塬。”   几人都默默回想家乡的景象,李自成笑了笑道:“你们三个都是当年我在陕西收养的孤儿,我记得当时你们只有十余岁,流着鼻涕,在我身边跑来跑去。我当时脾气急躁,有时看到你们淘气,就一记耳光打过去,打的你们啼哭不止。我现在还清楚记得你们当时脸上尘土混着泪水的样子。”   张鼐笑道:“我们挨打后,义母还会把我们叫到身边,哄我们,给我们一点好吃的,有时,我还挺期待被义父教训呢!”   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李双喜道:“当时多亏义父严格教导,否则我们现在怎能成为将领。”   李自成叹道:“十多年了,一晃眼就过去了,现在连罗虎都长出胡子来了。当年我记得我一共收养的十几个义子,有战士的遗孤,也有像你们一样的孤儿,可惜大多都在战斗中死了,只剩下你们三个了。”   张鼐笑道:“我们三个是福大命大,也亏了义父关键时刻的救助,最危险的就是潼关南原那次,为了夺旗,我和官军在闯旗下死拼,一会儿工夫,闯旗易手了好几次,最后被我夺来,可周围全是官军,而我则只剩下一人。这时,正是义父不顾性命的冲过来,把我救了出来。还有周山那次,我都被叛徒给擒住了,正押送官军阵地的时候,义父和袁叔叔一起冲过来,就好像一柄利剑,劈波斩浪,劈开官军的阵形,硬冲到敌人阵地当中,把我给救回来了。”   张鼐看看双喜笑道:“双喜哥也有好几次,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一次攻打开封,双喜哥被困在开封城头上,后来从城头上跳下来,侥幸活命。”   李自成道:“那次是范青救了双喜性命,正是那次我被陈永福的毒箭射中,陷入昏迷,唉!攻打开封真是一步错棋啊!如果不打开封,我何至于此啊!”   李双喜和张鼐对视一眼,张鼐道:“义父何必自悔,攻打开封也没有错,咱们现在地盘这么大,人马这么多,不都是以开封为中心的么!”   李自成叹道:“是啊!你们现在都成了一方将领,威风凛凛,可我却成了阶下囚。”李自成说到这里情绪变得低落起来,他眺望远方田野,此时秋末寒凉,凄凉的风拂动他鬓边头发,李双喜注意到他的鬓角已经有了许多白发,英雄迟暮。   李双喜柔声道:“义父,你的心思我们都清楚,你一直都想回到军营当中,回到你当年纵横驰骋的战场上。请义父再等一些日子,容我们慢慢向顺王恳求,顺王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会给义父自由,也会让义父回到军营当中的。”   李自成苦笑:“范青能信任你们,提拔重用你们,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当过闯王,影响力太大,范青终究要防着我些。即便给我自由,让我回到军营,也会用各种方法提防我,这样被监视,被提防的生活有什么意思?我已经不能再融入你们这个大顺国了,对我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离开。”   “离开!义父,你要去哪?”张鼐惊讶的问。   李自成眺望天边道:“天地广阔,自然是去范青鞭长莫及的地方。大丈夫应该自由自在的驰骋天地间,又岂能长久屈居人下,不得伸展,我已经决定了,今天就离开。”   “今天就离开!”李双喜三人大吃一惊。   李双喜急忙道:“义父,可你身体刚刚痊愈,孤身一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李自成看着三位义子,微笑道:“我若离开,你们三个愿意同我一起走么?”   回答李自成的是一阵难堪的静默,李双喜三人听到此言,一起垂下头,半晌无言。   李自成心中叹息,终究还是不行,当年自己手下的那些老将,死的死,离开的离开,除了田见秀没人掌权,自己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三个义子。但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义父还是比不上大顺王给他们的荣华富贵,人都是现实的,现实的利益永远比情感更重要。   “唉!你们现在都是一方将领了,哪能再跟着我去荒山野岭中吃苦,是我自己想多了!”李自成将失望的目光从三人身上转开。   李双喜拱手道:“义父,您对我们三人有养育之恩,当年若不是您在饥民中收留我们三个,我们恐怕早就饿死了,变成路边的一堆白骨。我们尊敬您,把您当成我们的亲生父亲一般看待,从个人感情上讲,我们对您和夫人更加亲近。不论任何人想要伤害您,我们都不允许,就是顺王要害您,我们也要据理力争,那怕下狱杀头也不后悔,张鼐、罗虎,你们说是不是?”   二人连忙点头说:“是,是。”   李双喜又道:“可是义父,您要让我们背叛顺王,这也是万万不行的。顺王于私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曾发誓要终生追随于他。于公,现在他已经登基为王,我们都是他分封的侯爵,名分已定。做为臣子,我们要忠心辅佐他,为解民倒悬,建立一个太平世界而努力。这个目标当初也是义父希望见到的啊!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背叛顺王,和义父一起走,祈请义父谅解我们的苦衷。”   张鼐也道:“是啊,如果我们背叛顺王,不就成了戏文中那些不忠不义,朝三暮四的小人奸臣了吗!”   罗虎也拱手道:“义父,我不愿意离开顺王,我想跟着顺王建功立业,改朝换代,封侯拜爵,荣耀子孙,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罗虎说的最直接,实际上也说出来所有青年将领的心里话,这是他们追随范青,团结在范青周围的主要原因。   李自成叹息道:“你们说的对,你们年轻上进,应该在大顺国建立一番功业。”他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十分失望,他也预料三个义子不会跟他一起走,但也没想到他们拒绝的这么直接。这三个义子已经不是孩子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像小时候那般,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了。   “我不勉强你们,我自己离开,今天就走。”李自成缓缓道。   “可是……可是……”张鼐连说了两声可是,却说不出什么。   李自成忽然冷笑:“怎么,你们想拦住我,去向大顺王禀告?”   李双喜连忙拱手道:“不敢!只是义父现在身体还没完全痊愈,独自一人离开,我们怎么能放心。”   李自成道:“机会难得,等范青回来,我还有离开的机会么?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离开。”   说完,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只见四五个骑士顺着大路奔驰过来,到了近前,才看清楚,原来是李自成的亲兵队长李强,上次在教场被范青责打的那名校尉。他到了李自成身边拱手叫了一声大帅,然后到李自成身后站立。   这时,陆陆续续有骑士从城中出来,三三两两,不停的向李自成身边汇聚,这些人大多都是原来老八队的战士,年纪在三十上下,都在青年时代追随过李自成,有李自成的亲兵,也有李自成提拔过的校尉,全是陕西人,这些人都是李强在军队暗中串联的,一共有一百多人,都穿着轻便服装,背着包袱,显然打算跟李自成走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李双喜看着这一百多人,几乎他都认识,其中好多人他都叫过叔叔、伯伯,现在这些人都要随义父离开了,这让他心中有些难过。   “义父,你打算要去哪里?”李双喜问。   李自成叹息道:“中原是不行了,以后中原就是范青的天下了,早晚他要向东攻克京师的。我只能向南,过了湖广,再向南到江西一带去看看。”   张鼐忽然哽咽起来道:“义父,江西是南方烟瘴之地,你是北方人,能过得惯么!”   李自成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张献忠最讨厌四川,他不也去四川发展了么!我们是难兄难弟。如果在江西不能站住脚,我就一直向南,直到海外,总要找一块地方立足的。你们不用担心,你义父当年能纵横中原,所向无敌,就是到了海外,也是一条蛟龙,哈哈!”说到这里,李自成恢复了他豪迈的本色,脸上的忧虑郁闷一扫而光。   转头对李强道:“能走的人都来齐的么?”   李强在马上拱手道:“报告大帅,就这些人了!”   李自成笑了笑,“一百多人,也不少了!当年我刚起义的时候,连一百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一匹马也没有,手中只有砍柴的刀子,嘿嘿,咱们现在可比当年强多了。”    第333章 范青的试探   说完转身对李双喜道:“我要走了,你回去告诉范青,我和他恩怨已了,此生也许再不会见面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罗虎忽然流泪,哽咽道:“义父……”   李自成拍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哭哭啼啼的,像个男人一样,所有年轻将领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好好干,将来超过双喜和张鼐。”   罗虎哭着点点头。   李自成转身对众骑士道:“走吧!”   正要出发时,忽然远处马蹄疾驰,一个女子很远就在喊:“自成,自成。”   众人都是一愕,等这匹马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高夫人。她到李自成身边,眼中含泪,颤声道:“自成,你要走了,为什么不对我说,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么?”   众人都很惊讶,原以为高夫人自己不愿意走,岂料是李自成根本没对高夫人说。   李自成叹道:“我是为你好,此去南方,从头再来谈何容易,也许只能在荒山野岭中当个山大王,也许根本没有容身之处。你何必跟我去吃苦。兰芝嫁给白旺,我觉得挺好,你留在开封,衣食无忧,岂不是强过跟我一起栉风沐雨,风餐露宿,甚至有生命危险。”   高夫人含泪道:“你这是为我好么?我这些年来没有随你四处征战,风餐露宿么?我说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痛么?你把我留在开封,算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子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到哪里去我都愿意陪伴你,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自成,我曾愿意为你去死,你都不记得了吗?”   李自成仰头叹息,回想那些年他和高夫人风风雨雨的一幕幕。在他得知高夫人曾背叛过他,和范青有染的时候,他痛苦的想要死去,他心中十分憎恨高夫人,但也交织着对高夫人的深情爱意,两种情感一直在心中折磨着他。他此次把高夫人留下,独自离开,也是两种情感交织的结果。   “自成,我愿意跟你一起走,到天涯海角,就算一起讨饭,我也心甘情愿。”高夫人到李自成身边,紧紧拉住他的马缰。   李自成的战马乌龙驹和高夫人的战马玉花骢也很亲密,此时耳鬓撕磨,马头轻轻摩擦,好像一对情侣一般。马都如此,何况夫妻?   李自成长叹一声道:“你若执意同我一起受苦遭罪,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说完,转身对李强道:“走吧!”   李双喜、张鼐、罗虎三人都下马,一起跪在路边叩拜。李自成向三人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后会有期!”随后松开马缰,众人一起疾驰而出,转眼间消失在大路上了。   李自成知道范青将要和孙传庭在西南方向战斗,所以向东南方向而行,想取道宜阳,然后经汝州,许昌向湖广方向而行,就能避开范青和孙传庭的大军了。   马蹄疾驰,当日,李自成就行了一百多里,在一片荒山中露宿。深夜,篝火熊熊,映照着高夫人的脸颊红扑扑的,将近三年,高夫人一直在宫中养尊处优,突然间,鞍马劳顿,让她有些疲惫。   李自成把一壶热水和干粮亲自递给高夫人,微笑着看着她道:“累了吧!你何必出来跟我受罪,留在开封享受荣华富贵不好么?”   高夫人接过干粮放在身旁,握住李自成的手,深情的道:“自成,你还不了解我的心么!这世间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荒山野岭也胜过豪华宫殿,粗衣陋食也胜过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只要能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李自成深深的看着高夫人的眼睛,心中有一丝暖流在涌动,他能感觉到高夫人对他的爱意。但他是不善言辞的男人,也不会对妻子说甜言蜜语,只能握了握妻子的手,低下头,轻声道:“桂英,我也一样。”   俩人就这样互相握着手,在火堆前久久不动。   这时,忽然旁边树丛中警戒的士兵叫道:“什么人?”   李自成夫妻心中一惊,一起看过去,只见夜色朦胧,有几个骑士正慢慢驰过来,马蹄敲打在坚硬的红土地上,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清晰的“嗒嗒”声音。   立刻,李自成和身边的战士都握起武器,准备上马战斗,敌人看起来不多,但这样有恃无恐的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保不准后面还有大队人马。   却听远处有人道:“自成,不用紧张,是我。”   “田哥!”李自成看不清面孔,但只听这从容的声音也能分辨出来。   几名骑士一直走到火堆前下马,火光明亮,正是田见秀。他没穿铠甲,科头布衣,只在腰间挂了一柄短剑。   李自成脸色有些惊疑不定,田见秀这次没随范青一起西征,他应该是同红娘子一同留在开封休整,怎么会忽然来到这荒山野岭中找他。   “田哥,你没在开封留守么?”   “前几日我接到顺王旨意,让我负责东征军需,一功回开封留守。”田见秀答道。   李自成微微点头,范青显然是不十分信任高一功,才作出这个决定,高一功毕竟是自己的妻弟。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李自成问。   田见秀微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顺王神机妙算,聪明过人,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知道,他数天前就给我书信,让我在此等候了!”   李自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辛辛苦苦布局,想谋得一个逃脱的机会,却不知早在人家算计当中。这么说,范青早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计划,如果他想拦截自己,早就可以派人阻拦,自己根本走不掉。忽然又想到,当日范青率领大军开拔,却留下自己的三名义子断后,这显然是故意放自己逃走。   为何如此?是了,自己留在大顺军中,始终对他是个威胁,莫不如放自己离开,他得了一个忠义的名声。同时,他也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了李双喜三人的忠心,把军中对自己不满的那些校尉,全部剔出,让他们跟着自己走,这是一举多得的妙策啊!   李自成感觉心头有些发寒,范青的心机也太深了吧!田见秀说一切事情都尽在他掌握之中,看来真是如此。可笑自己还费尽心机的派宋献策联络官军,给自己逃走创造机会呢!原来范青早就知晓一切。那么他为何容许宋献策去官军中,而不理睬。李自成立刻想到,这也许又是一条计策,利用宋献策诱敌深入,他知道孙传庭完了,宋献策恐怕也要完了,这世间就没人斗得过范青。   田见秀坐在火堆前的石块上,叹道:“李哥,你真的要走么?咱们创造的大好基业,现在已经生根发芽,正在成长为参天大树,就凭范青的能力和咱们现在的势头,早晚要打到京师去,推翻朱家王朝,那不也是你的理想么?难道你不想看到那一天?”   李自成抿着嘴唇,脸色阴沉,他刚才想到的这一切,让他非常沮丧。任何人知道自己被一个智商超高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都会很不爽的。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范青既然是希望自己走掉的,为何又派田见秀来见自己,难道是杀人灭口?可田见秀是佛爷,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他应当派陈永福来,估计他对自己下手会毫不容情的。   于是,李自成冷笑道:“再大的基业也是范青的,不是我的。范青派你来做什么,是要你把我抓回去,还是要把我杀了。”   田见秀笑了,面容非常慈祥,不带一丝杀意,笑道:“自成,你把顺王看小了,你低估了他的心胸,他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他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撑得船,就是说他这种人物。你们虽然闹了些矛盾,但顺王想到更多的还是你们以前的情谊,他十分想你回去帮他做事,他说,他离不开你,真心的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让你快快乐乐的,你愿意么?”   李自成哼了一声道:“回到他身边做一名囚徒,会快乐么?田哥,他的话你也能相信?他若真有容人之量,真是不计前嫌之人,他会那么对待老袁和李过。你心地太善良了,根本就是被他欺骗了。”   田见秀叹道:“你说的我不敢苟同,但我眼中的顺王确实是个仁义之人,性格宽厚爱人,善待臣属。同时深谋远虑、胸怀韬略。他抱济世安民之志,豪杰影从,将来必是开国之主。”   李自成冷笑道:“你说的都对,范青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但唯有‘善待臣属’这四个字我不信。自古以来,有几个开国之主能善待功臣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范青是玩权谋的高手,现在把你们哄的服服帖帖,将来平定天下之后,定会有向你们扬起屠刀的那一天,我李自成若不死,也会见到你们的下场,未必是封侯拜相。”   田见秀叹道:“李哥你的话虽然激烈,但也颇有道理,不过你知道我的理想,不是封侯拜相,将来平定天下之后,我是要急流勇退的,青灯古佛,梵语参禅是我的理想。”   李自成冷笑片刻道:“但愿你能从范青手中逃脱,但是我现在就要走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的。”   田见秀见李自成表情坚决,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便叹了口气,道:“顺王除了让我对你捎话,也让我把刚才的话对夫人说一遍,不知何意?”   “夫人,顺王对你说,他离不开你,真心的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他一定会让你快快乐乐的。”   听完田见秀这句话,高夫人涨红了脸,一样的话,对李自成和对她说,意味完全不同。   李自成忽然间明白了,范青之所以派田见秀劝导他回去,根本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高夫人,他是心中还在惦记着自己的妻子。瞬间,他极为愤怒,狠狠的瞪了田见秀一眼,也横了妻子一眼。他明白了,范青根本不在意他的,他更在意的是高夫人。他在试探所有人,当然也在试探高夫人。当他发现高夫人还爱着丈夫,愿意同自己离开的时候,才派田见秀过来劝导,希望的是高夫人能够回头。这时,在愤怒中,他也有一丝快意,高夫人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范青再强大可怕,也不能夺走自己妻子的心。   高夫人站起来,沉着脸道:“我发誓,要追随自成,跟着他到天涯海角,上刀山,下火海,那怕沿街要饭,做一名乞丐我也心甘情愿。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夫妻分离,就是死了,我们也要一起同赴黄泉。你把这话一字不漏的转说给范青听吧!”   田见秀点点头,遗憾的道:“看来我又要失去两名老朋友了,此地一别,不知再过多久能相见,也许就是一生一世了吧!”   李自成和高夫人听了也唏嘘起来,他们虽然与田见秀在大将之中不算最亲密的,但起义十几年来,风风雨雨,同生共死,也算是亲密战友了!   田见秀让属下拿过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给李自成道:“这三千两银子,是我自己攒的,是我每次作战有功,顺王的赏赐。我没有家人子女,就把这些银子都赠给你们当作盘缠吧!”   高夫人接过银子微微点头致谢,她知道田见秀所说是实,田见秀在所有将领中是最清贫的,所得赏赐大多都送给需要的士兵或百姓,这三千两银子是他的全部家当,并非虚言。   田见秀的亲兵又端上一个酒坛,三盏酒碗,他让亲兵斟满,道:“自成,夫人,这一碗酒祝你们一路顺风,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佛祖保佑你们逢凶化吉。”   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田见秀又让亲兵把酒斟满,再次举杯道:“这杯酒是顺王让我敬你们的,祝愿你们夫妻和睦,相濡以沫,平安快乐,相守一生。”   田见秀把这碗酒喝了,李自成却一脸怒色的把酒泼在火堆上,瞬间火焰熊熊,扬起数尺高,就如同李自成心中的怒意一般。   高夫人见丈夫如此,也把酒泼在火堆中,以示他们夫妻一体,共进退。    第334章 郏县的陷阱   田见秀见李自成对范青成见很深,只好叹气摇头,拱手道:“再见了,老朋友们!”   他们互相拜了拜,田见秀转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缓缓消失在树林当中。   在李自成逃走这天,孙传庭到达了郟县。他的大军按着宋献策的指引,走卢氏,渡洛水,经栾川,直扑郟县而来,因为害怕被范青发现他们行军的路线,所以他们多走荒山野岭的小路。为了急行军,他只让麾下士兵携带了十五天的军粮。这是一场赌博,只有顺利攻下郟县,他才能获得足够的军需,否则,他就会输的一无所有。   清晨,随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官军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向郟县冲去。郟县城墙上的义军发现敌人,立刻开始放炮,城头上的大炮很多,一共有七八十门,守城的义军士兵也在千人以上,而且十分英勇。可惜,官军人数太多了,而且官军从上到下都知道郟县中粮食物资丰富,都知道只有攻破郟县,才有粮食吃,所以格外英勇。   郟县是座小县城,城墙不算高,只有四五米的样子。官军在四面城墙上放置云梯,密密麻麻的士兵爬上城墙,好像蚂蚁爬满一块方糖一般。一个时辰之后,西面城墙率先被攻破,爆发出来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欢呼声音,“城破了!城破了!”   很快四面城墙都有官军爬上去,片刻之后,城门被打开,大队官军的骑兵进入郟县。守卫郟县的义军校尉叫谢君友,他也十分勇敢,宁死不投降,在县城中与官军巷战,不过最后受了重伤,被俘获。   在县城衙门口,一身血污的谢君友被押到孙传庭面前,几名官军强按着谢君友让他跪下。   孙传庭冷笑道:“看在你作战英勇,也是一条好汉,只要你投降,饶你一条性命。”   谢君友挣扎着仰头,呸了一声,一双巨眼怒目孙传庭道:“等顺王大军到来,定会杀你们个片甲不留,我劝你们还是快快投降吧!”   “不识抬举,休怪本督师心狠手辣了!”   “哈哈,老子起义十几年就没见过被斩首的督师。你有种就把老子的头斩下来,挂在城门上,我要亲眼看看,大顺王是如何把你们一一斩杀的。”   “做梦!”孙传庭沉着脸,一挥手,士兵把谢君友押下去斩首示众。   这时,有士兵过来报告说已经发现贼人存储粮食的粮仓。   孙传庭急忙带着手下诸将,连同宋献策一起去郟县的粮仓,只见在一座大院子中,高大的仓房有十几座,排列整齐。   孙传庭走入第一间仓房,只见里面的粮袋叠的高高的,巍然如山。孙传庭不查看粮食,先看粮食旁边的柱子,柱子上刻着一条横线,这是军粮存储的习惯,叫做生死线,一般大军出征,军粮存储不许低于此线。   一见到此线,孙传庭先放下一半心,他轻轻拍了拍高过此线的粮袋。立刻有卫兵拉下一袋粮食打开,只见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成色极好。孙传庭还不放心,拔出刀子,随手划开一袋粮食,白花花的大米顺着裂口倾泻而下。待他看清,自有士兵上前捂住裂口。   “哈哈!”孙传庭得意的仰天大笑,自己真的把范青的老巢给掏了,这一次战役,自己瞬间由被动转成主动。就像宋献策说的,自己可以毁掉粮食,也可以围点打援,总之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宋献策在一旁捋着胡须笑道:“督师大人,怎样?在下没有欺骗你吧!”   孙传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所言果然不虚,这次立了大功,我必将向皇上为你请功,等咱们打败范青之后,一并报与圣上。”   宋献策拱手笑道:“多谢督师了!”他满心喜悦,他和李自成商议,用此策调动范青,然后寻机逃走,但他根本没想按着与李自成的约定,回去投奔李自成。他本来就是一个热衷权势的投机分子,怎能去忠心追随李自成白手起家,吃苦受罪。如果能在官军这边谋得高位,他就心满意足了。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与他一同谋划的牛金星比他更奸猾,居然转头就把他和李自成给出卖了,否则,范青怎能如此精准的预料到孙传庭和李自成的动向。   这时,孙传庭身后的诸将也都面带喜色,议论纷纷,夺取了范青的这些粮食,这仗就好打了。   孙传庭和众将沿着粮袋堆积成的通道向里面走,孙传庭抬目四望,粮袋堆得高高的,如果这十几座粮仓全都像这样堆满粮食,那么自己大军几个月的军粮都有了。他默默谋划,先用围点打援的计策伏击范青,如果不成,就占据郟县,依靠这些粮草死守。范青的大军没有粮草,军心不稳,很快就会溃败,到时候,自己再全力追击,获得一场大胜不难。获得胜利后,自己在朝廷那里就有了回旋余地,不论自己以前做过什么让皇帝和朝臣不满的事情,皇帝也都会一律优容,会依仗自己,给自己一张嘉奖的圣旨。   想到这里,向来面容冷酷的孙传庭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忽然,他停下脚步,他发现脚边有些细沙粒,他用脚在沙粒上踩了踩,沙粒很疏松,似乎是刚刚掉落不久的。   他心中一动,一个不好的念头猛地出现在心头。他刷的再次拔出腰刀,让亲兵把外面的粮袋搬开,露出里层粮袋。他用力一刀刺入划开,哗啦,这次从粮袋中流出来的不是白花花的大米,而是沙粒,他身后的众将齐声惊呼。   孙传庭脸色铁青喝道:“检查一下里层的粮袋,亲兵们纷纷搬动粮袋,将里层粮袋打开,只见粮仓中,只有外面一层是粮食,里面的全是沙子。   “快去查别的粮仓!”孙传庭大吼。   周围亲兵纷纷向外面跑去,片刻功夫,就陆续跑回来报告,所有粮仓都是如此,粮食只有外面一层,里面层层叠叠粮袋的都是沙子。   “中计了!”孙传庭慢慢捏紧拳头,额头一根青筋慢慢凸出,“完了,义军早把粮草转移了!”忽然又想到:“义军故意设置这个陷阱,把自己引过来,那么此刻自己的大军已经十分危险,可能深陷重围了。”一想到自己十多万大军在远离潼关,深入河南的郟县,而现在粮草全无,他的后背不禁出了一层冷汗。   宋献策此刻也是惊呆了,他买通郟县士兵,偷偷查看过粮仓,所以对自己的情报十分自信,岂料却中了范青的计策。   他扑到正在流淌沙子的粮袋前,眼睛睁的大大的,抓起一把沙子,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应该都是粮食的。”他又把周围几个袋子撕扯开,里面全是沙子。   他站起来,转头对孙传庭道:“督师,你相信我,我是真心为你们带路,我也是中了范青这贼人的计。”   孙传庭脸色铁青,眼中好像要喷出火来,慢慢道:“可是我和所有将领,连同十万大军,都要被你害死了!”   宋献策膝行到孙传庭面前,叫道:“督师,我是真心想为你做事,否则怎会给你带路。只要你留下我的性命,小人愿意帮你做什么都行。”   孙传庭表情木然,仿佛已经听不到宋献策求饶的话。   宋献策却还在哀求:“督师,我了解大顺国的情况,李自成也恨范青,我可以再帮你联络……”   忽然,孙传庭愤然拔剑,一剑刺入宋献策的胸口。宋献策捂住胸口,发出凄惨的叫声。孙传庭唰的拔出佩剑,血光涌起,飞溅到周围的粮袋之上。   孙传庭插好佩剑,转身道:“速速去县城中查明情况,看看还有多少物资。”   众将纷纷离开,不久以后,孙传庭接到报告,整个县城几乎没有粮草,更没有各种军需,只在县城老百姓家中,搜刮了几百匹骡马。据军士报告,一个月之前,郟县是作为流贼存储粮草物资的基地,不过,这一个月中,流贼已经把物资暗中转移走了,宋献策偷偷派人到粮仓中查看,只看到了外层的粮食,所以才把错误的情报送到孙传庭这里,也导致孙传庭的大军孤军深入,陷入困境。   在县衙大堂中,孙传庭和几名将领议事,大家脸色阴沉,现在埋怨任何人都没有用了,必须立刻想法子解决粮草问题。   有将领提议立刻撤退,回到潼关附近,不管是否与敌人接战,粮草比较容易供应。也有人建议就地打粮,侦察流贼的动静。   孙传庭沉默良久,他不信范青费了这么多心思把官军诱到这里,会容许他们从容离去。一股危机感在他心中萦绕,就好像在黑夜中被猛兽窥伺,虽然不知猛兽在哪里,可是却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最后,孙传庭决定先派出数支打粮队在郟县周围寻找粮食,同时刺探流贼的动静。   郑嘉栋轻声道:“督师,这郟县中也有几百户人家,如果仔细搜刮一下,也能得到一些军粮。”   孙传庭知道他的意思,郟县虽然号称还是明朝的州县,其实已经是大顺国的属地,那么,就属于敌国州县,也不用客气了。即便是平民、乡绅也都属于投敌。于是孙传庭轻轻点了一下头,道:“此城百姓,为贼固守,不必留情。”   郑嘉栋立刻带属下兵丁去城中抢劫,其余将领也各有安排,纷纷离去,转眼间,县衙大堂只剩下孙传庭一人,他步履沉重的走到房檐下,只见天空阴沉,一场秋雨就要降临了,寒凉的风裹着落叶四处飞扬,天地间也变得萧瑟凄凉起来。孙传庭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感觉自己有些老了,有点力不从心了。刚开始来到陕西练兵时的雄心壮志已经烟消云散了,此刻他唯一的想法,不是取胜,而是能够全身而退,回到潼关就行了,不过他也心中清楚,这也是一种奢望了。   很快十几支打粮队陆续派了出去,但直到晚上都没回来报信。到了深夜,孙传庭焦急的在县衙院子中走来走去,只见城中到处都是火光,如同白昼一般,哭喊声来自四面八方,他知道郑嘉栋正带领士兵屠城。   孙传庭本是心肠刚硬之人,多年行伍生涯,让他视人命为草芥,对屠杀平民十分漠视。可今天不知怎么,他想起城中百姓的凄惨死状,竟然有股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很想让郑嘉栋收手,少杀些人,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些官军一旦杀的兴起,很难阻止。   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才有一支打粮队回来,确切的说,是逃回来。原来在郟县四面,方圆百里村庄百姓全都撤离了,粮食一粒都找不到。再往远走,就遇到流贼的大队骑兵了,他们来去如风,又狠又快,武器精良,作战强悍,这些打粮队根本不是对手,只稍稍抵抗,就溃散投降了。   这支打粮队因为逃得快,才侥幸回到城中,其余十多支打粮队杳无音信,肯定是已经被流贼剿灭了。   “坚壁清野!”孙传庭心中泛起这个词,他毕竟是老将,知道敌人的意图,敌人已经四面将他包围,但并不上前与他邀战,只是用骑兵拦截,这是坐等他粮食断绝,然后自溃,再一举将他彻底剿灭。孙传庭感觉心底泛起的寒意越来越重,就好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虽然还没见到猎捕的蜘蛛,但已经落入网中,挣脱不得了。   此刻在几十里外的一片树林中,白旺带领数千骑兵正在休息。   “奶奶的,真废物!”白旺骂手下校尉,“怎么让他们逃走了呢!告诉你,如果这次战斗我比不过丁国宝,我就把你发配到伙头军去。”   这名校尉是个外表憨厚的大个,他不敢还口,只能用极小的声音嘟囔,“这群官军是最狡猾的一支打粮队了,老远看到我们,就把车子辎重全丢了,撒腿跑得飞快,好似一群兔子似的。”   白旺十分恼火,此刻围绕在郟县周围的大队骑兵有六支,每支都有四千左右的骑兵,目的就是截杀郟县出来打粮的官军,同时监视官军,一旦发现他们要撤走,就开始追杀,直到把他们击溃为止。    第335章 大败孙传庭   白旺恼火的原因是这六支骑兵中,有一支是丁国宝带队,因为范青要让兰芝许配给他和丁国宝中一人,最后高夫人还是选择了他,不过这消息传出之后,他和丁国宝就开始暗中较劲,不论什么任务都想比一下高低,这次袭击打粮队,别的队伍都顺利全部剿灭,只有他这个方向逃走了一支,这让他十分恼怒,感觉自己好像输了丁国宝一筹似的。   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是一名范青的亲兵。他到了近前下马,朗声道:“顺王旨意。”   白旺赶快过来接旨,旨意很简单就是给孙传庭下一封战书,约他七日之后在郟县郊外决战。战书很有特点,是一块大木牌,上面用刀尖刻下文字,文字更是极白极简,只有一句话:“孙传庭,可敢七日后在郟县外与本王决战?”   这句话被利刃刻在木牌上,笔画凌厉,充满着杀气,让人一看就心生畏惧。   白旺举着牌子呵呵一笑道:“顺王就是厉害,这战书从古到今,我就没见过写在牌子上的。只木牌上的这几个字,也能吓孙传庭一跳。”   这时,一名士兵押着一名刚刚被俘虏的,官军打粮队的把总过来。   这名把总一见白旺举着一块大木牌,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以为要折磨拷打自己,吓得魂飞天外,噗嗵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   白旺哈哈一笑,道:“你不要惊慌,你先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这把总站起来,瑟瑟发抖。   白旺笑道:“你们官军作恶多端,祸害百姓,按理说,不杀头,也得砍手砍脚,挖去舌头,割掉耳朵之类的,不过这块木牌……”   这把总以为这木牌也是一种刑具,比砍手砍脚还可怕,要用在自己身上试验,噗嗵一声跪下,不停叩首,“大人,小人宁愿砍手砍脚,只求别用古怪法折磨就行。”   白旺怔了一下,才笑起来,“你胡说什么,谁说这木牌是用来折磨你的。我的意思是,这块木牌很重要,你安全的给我送到孙传庭大人手中。”   把总这才惊魂稍定,知道原来白旺是让他充当一次信使。   当晚,孙传庭就收到了这份特别的战书。众将聚在县衙当中,看着这块木牌不语。这木牌上的几个字是范青亲手刻下的,流露出来的自信与杀气,让众将心生寒意。   高杰拱手,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帅,咱们是否要在这里驻留七日,等待与大顺军决战?”   孙传庭冷笑片刻,问:“咱们的军粮够吃几日?”   高杰道:“省着些吃,可够五日。”   孙传庭叹了口气,道:“七日之后,咱们饿着肚皮在城外与他们养精蓄锐的精兵决战,你认为会是什么结果?”   众将恍然大悟,范青为何要把决战日期定在七日之后,原来如此奸猾。是要让官军彻底耗尽军粮,军心涣散,到时候,也不用决战了,估计官军自己也要溃乱了。   白广恩道:“大人,咱们不能再拖下去了,趁着咱们手中还有几日军粮,赶快向潼关撤退。宜早不宜迟,咱们明早就出发吧!”   孙传庭沉默不语,他其实很想现在就与范青接战,即便失败,自己战死沙场,也是堂堂正正的牺牲,名垂青史。可现在跋涉千里,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又仓惶撤退,而且很有可能被敌人骑兵击溃。日后史书留言,也如一个笑话。自己成了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弱智将领。   正犹豫的时候,忽然又有士兵进来报告,回潼关的道路已经被敌人切断,据说,是陈永福的儿子陈德率领一万骑兵在汝州白沙附近袭击了官军的辎重车辆,现在从陕西到郟县的官军饷道已经断绝了。   “孤立无援,深陷重围,四面楚歌。”霎时间,孙传庭脑海中浮现了好几个这样的词汇。此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冒险撤退了。   “明晨一早,咱们撤退。”孙传庭终于艰难的做出决定。   早就盼望撤退的众官军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只听孙传庭又道:“我需要留下一支部队断后。”   众将立刻脸色又紧张起来,此刻留下断后,等于孤军留在敌人重围之中,全军覆没是肯定的了。   孙传庭的目光扫过自己手下的几名大将,高杰、白广恩、左光先、郑嘉栋,还有几名偏将。   最后他目光落到左光先身上,缓缓道:“光先,你们左家历代忠义,你兄左光斗刚正不阿,正气凛然,天启年间,公开弹劾魏忠贤,被阉党下狱,在狱中受尽酷刑折磨而不屈服,当年你们全家都受到株连,我还记得你大哥也是牵连此事而死的。”   左光先听孙传庭说到他的家事,不禁眼圈微微泛红。   孙传庭又道:“你兄左光斗后来被圣上平反,追赠御史,受到天下正直之人的敬仰,你们左家个个都是硬汉,所以我想把这断后的任务交给你。”   此时,左光先已经泣不成声,拱手道:“大人放心,末将率军断后,就守在郟县之外,不让一支骑兵尾随追击大人。”   孙传庭点头,轻轻拍拍左光先的肩膀道:“好,事后不管怎样,我都会向圣上禀告你的忠义之举,你没有辱没你们左家门风。”   “末将尊旨。”左光先深深的拜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郟县四面城门大开,官军开始陆续出城,这几天,城中百姓几乎都被官军杀光了,官军一走,郟县就变成一座空城、死城了。   今天,天公也不做美,清晨时候就开始稀稀落落的下起小雨,此时,已经到了十一月末的初冬天气,冷雨中夹杂着雪粒,又湿又寒,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官军队伍拖的长长的,其中郑嘉栋率领的火器营因为拉着许多炮车,十分沉重,在泥泞的道路上缓慢行进,非常艰难,士兵们苦不堪言。   随着官军大队人马出发,郟县外面只剩下左光先率领断后的两万士兵了。这些士兵都是陕西人,见到同行的士兵都回家了,自己却要留在这里断后。眼巴巴的看着先行士兵的背影,都十分渴望。这其中有一些校尉知道其中情况,现在没有粮食,一会儿就有大队义军骑兵追杀上来,他们负责阻截,几乎就是必死无疑的。   这些校尉不甘心就这样死掉,他们暗中鼓动军队,一股不安的气氛在队伍中传递。   忽然,一名偏将大喝道:“张大福,你要去哪里?”   只见一名小校正带领几名士兵,跳到一条土沟中,正想悄悄溜走。听到这名偏将的吼叫,立刻直起身子和这几名士兵大步向西面的野地中跑去。   这名偏将骑马,率领几名亲兵追上去,大叫:“你给我站住。”   岂料,这名张大福是个狠角色,居然拔出刀子反抗,口中大叫:“凭什么,他们都能回家,我们却要忍饥挨饿留在这里做炮灰,老子不干。兄弟们咱们一起逃!”   听到张大福的喊声,城外的士兵一阵大哗,好多人大叫:“对,我们不做替死鬼!”随即,队伍开始混乱起来,一些人开始逃跑。   左光先十分吃惊,他纵马上前,大吼:“混账,不许逃跑。”他亲手砍杀了两名逃走士兵,但逃走的人却越来越多,一片混乱,根本不能制止。不知有谁在大叫:“流寇骑兵来了,快逃啊!”   这样一来,逃走的士兵更多了,很快就成了溃散之势,左光先再怎么吼叫也无济于事。他手下的两万士兵就如一处溃口的河堤一般,不可阻抗,连左光先本人也被洪流裹挟,在亲兵的拥促下,成了逃跑的一部分。   正在撤退的官军大队人马,跋涉在泥泞的道路上缓缓前行,忽然听到背后一片混乱,随即左光先部的士兵蜂拥而至,夺路而逃。霎时间,官军的队伍也混乱起来,他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以为义军的大队骑兵在后面追杀,也开始逃跑。   正在队伍中间行走的孙传庭见后队混乱,吃了一惊,连忙让高杰率领自己的亲卫去压制。这群亲卫士兵骑着马,四人一排,队列整齐,口中大声吆喝。就像矗立在激流中的礁石一般,巍然不动,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很快,溃乱的士兵安定下来,队伍也稍见整齐。   孙传庭正想派兵去问问左光先的断后队伍是怎么回事?忽听,后方马蹄疾驰,声音隆隆,大地震颤。无数全副武装,铠甲刀剑闪亮的骑士从雨幕中奔腾跳跃出来,就如刀子一般插入孙传庭的队伍当中。   这些骑兵分作几队,纵横切割,把长长的官军队伍切成好几个部分,然后用马匹冲撞,马蹄践踏,刀剑砍杀,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让官军的队伍溃乱,这是骑兵蹂躏步兵的不二法门。   孙传庭的官军粮草不足,士气不高,在冷雨中,泥泞的道路上跋涉,且大多都是新兵,眼看如狼似虎的骑兵,骑着高头大马,喊杀着冲过来,如一群收割生命的死神一般,心中早就怯战了。大多数只稍稍交手就开始溃乱逃跑。   义军骑兵趁机用马匹追赶碾压,逼迫这些士兵再冲乱别的队伍,很快整个十万官军的队伍都开始溃乱,只有孙传庭中军的数千人还能勉强保持整齐,其余队伍全乱了。小雨中,到处都是喊杀声,马嘶人喊,本来就要逃走的官军这次更是夺路而逃。   郑嘉栋率领的火器营,拉着的都是炮车,为了逃走,士兵们解下拉车的马匹,骑上就跑,而把炮车扔在原地翻倒,道路也被堵塞,后面的官军在义军铁蹄逼迫下,无路可逃,只能纷纷跪地求饶投降。   义军骑兵不管这些投降的官军士兵,继续追杀前方的官军队伍,他们要么绕过这些炮车,要么直接纵马从这些炮车上方腾跃而过,而这些投降的士兵自然有后面的义军步兵跟上来处置。   白旺和丁国宝各自率领一支骑兵,从左右来回穿插,杀伤官军,两人互相较劲,冲锋的十分勇猛。但丁国宝擅长动脑,他知道这次是追击战,所以让麾下骑兵多使用一种长柄的狼牙棒。这种狼牙棒,不如长枪刀剑那么有杀伤力,但胜在威势强劲,一旦抡起来,风声呼呼,简直势不可挡,许多官军士兵纷纷被打倒在地上,心胆俱裂。更有一些官军骑兵逃跑时,被狼牙棒打在后脑上,头盔和脑袋就如爆裂的西瓜一般,脑浆鲜血飞溅,十分骇人,吓得周围官军纷纷投降。   白旺的骑兵只用普通刀剑,威慑力是不如这种狼牙棒的,眼看丁国宝俘虏的官军超过自己,气的白旺大骂:“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兵器!”   随后,白旺和丁国宝两支队伍都盯上了孙传庭的中军,两人生怕对手比自己先擒杀孙传庭抢到头功,所以十分奋勇,猛烈的冲击孙传庭的中军。孙传庭的中军素质比普通士兵强多了,也都是精锐士卒,虽然十万大军全部溃乱,但他们却很有秩序的撤退。   但这几千人的队伍,是没法阻挡白旺和丁国宝近万骑兵的轮番突击的。义军的骑兵很有经验,并不猛冲,而是疾驰接近,寻找机会放箭,再迅速离开。这数千人的官军骑兵在义军骑兵的重重包围中,成了活靶子,很快就死伤千人。   只见,泥泞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死尸,雨水混着血水,形成暗红色的液体,在道路上流淌,血流成河。喊杀声,怒吼声、火铳施放的砰砰声,连绵不断。沿着整条大路,十多里的战场,到处都是死人、死马、还有被丢弃的辎重、火炮、甲仗,孙传庭十万大军覆没已经不可避免。   孙传庭的亲兵队长见抵挡不住,便大声吆喝,催动马匹,想要急冲突围。但如此一来,他们的阵形也变得混乱起来。白旺和丁国宝抓住机会,率领各自骑兵,穿插官军队伍当中,迅速将他们分割成小块,逐一消灭。    第336章 斩杀孙传庭   而二人一直盯着孙传庭,向他猛冲。孙传庭的亲兵队长十分勇猛,手中大刀挥舞,率领几名亲兵死死守卫着孙传庭。好几名义军战士冲到他面前,都被他一刀劈死。   这时马蹄轰鸣,白旺和丁国宝疾驰而至,两人亲自冲上来,从左右同时攻向孙传庭的亲卫队长。刀剑相交,只过了几招,这名亲兵队长就知道碰到了硬手,嗤的一声,他肩膀被白旺划出一道口子,血流如注,随后腿上也丁国宝被砍了一刀。眼看不是这两名义军将领的对手,这名队长大叫:“督师,快逃,我挡不住了!”   话音刚落,白旺刀子横劈,而丁国宝则用手中狼牙棒压住亲兵队长手中的刀子。嗤的一声,这名武艺高强的亲兵队长的头颅被砍掉,鲜血从无头的腔子里喷射一尺多高,身子也从马上软倒掉落地上。此时,孙传庭也正想拍马逃走,可他年纪到底是大了,操控马匹也不够灵活,马身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滑,把他从马背上甩落到地上。   白旺和丁国宝都想争头功,二人放开眼前对手,同时向地上的孙传庭冲来。孙传庭从泥水中爬起来,想要上马,可脚腕僵硬,竟然蹬不上去。眼看义军将领举着武器向他疾驰而来。孙传庭只能向着东方大叫一声:“圣上,老臣尽力了!”   这时,白旺和丁国宝已经冲到他身前,二人在马上伸手,一人抓住了他的一条手臂,将他提了起来。一面奔驰,一面用力拉扯,要想要把孙传庭俘虏到自己的马上。二人势均力敌,便同时挥刀,想把对方抓着的孙传庭手臂砍断。结果两人的刀子在空中一碰,改变方向,嚓的一声,把孙传庭从头到身子给劈成两半,二人各自抓住了半边尸体。可怜孙传庭一代名将,就这样在战场上被人给劈成两半,成了战利品。   大顺军获得了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十万官军死亡就有四万之多,尸体布满十多里泥泞道路,另有四万多人投降。主帅孙传庭被杀死,所获的的马匹、大炮、车辆辎重不计其数。只有几名官军将领在各自亲兵的保护下,分头突围,不知去向。而大顺军这边的伤亡微乎其微,在这样大规模的战役中,十分罕见。   傍晚时分,范青的中军缓缓行到郟县外面。此时雨已经停了,在县城外面的空地上,各种战利品堆积如山,战马、甲仗、车辆、火炮,督师印信,尚方宝剑,还有孙传庭死去的尸身。   范青微微点头,目光在参加追击的将领面孔上扫过,全是年轻面孔,白旺、丁国宝、赵恩、杨铁柱、蓝应城、刘体纯、陈升,谷可成,这些天正是这些将领率领数万骑兵,围追堵截,骚扰袭击,把明朝第一名将孙传庭打的大败。他微笑着向众将点头示意嘉许,道:“干得好!”   虽然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却给这些将领以莫大鼓励,人人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   范青道:“除恶务尽,孙传庭虽然死了,但他麾下将领都逃走了,要继续追击,不给他们喘息机会。然后咱们在潼关城下会师,进军陕西。”   这八名青年将领一起拱手道:“遵命!”   此刻,孙传庭麾下的四名大将,高杰、白广恩、左光先、郑嘉栋四人也在各自亲兵的护卫下突围而出,各自寻找道路逃窜。因为直接回潼关的道路已经被封死,所以四人只能绕路,这其中又以郑嘉栋绕路最远,他如惊弓之鸟一般,带领三四百亲兵,向东南落荒而逃。他遇到大顺国的县城集镇都不敢停留,只选择荒山野岭中的道路,暗中洗劫了一两个荒僻的小山村,获得给养。因为人数少,他又多躲藏在荒僻之地,所以没有被大顺军发现。   这一日,他率领军队到了洛阳附近,因为周围人烟较密,有义军大队人马行走,他们便隐藏在一片树林中,想要等到天黑再行动。郑嘉栋的计划是一路向北,渡过黄河,从山西绕道到潼关。   郑嘉栋坐在树林中唉声叹气,这次战役让他损失惨重,麾下士兵几乎都溃散了,只剩下身边这几百亲兵。一路上抢劫来的一点财物全都丢掉了,回到潼关不知道能否守住,而且督师阵亡,朝廷说不定还要治他的罪,一想到这些,更加心烦意乱。   一名属下给他端来一碗稀粥,看他骨碌碌的喝下去。这名属下小心翼翼的问:“大人,随军携带的粮食都吃没了,兄弟们都在饿肚子,想要就近打粮。”   郑嘉栋眼睛一瞪,道:“这是洛阳附近,到处都是流贼大队人马,洛阳城中还驻扎着军队,咱们在附近打粮,不是跟找死一样么?”   这名属下道:“咱们打完粮就走,这群流贼哪知道是谁的队伍做的。”   郑嘉栋冷笑,“老王,你糊涂了吧!看看这一路上咱们经过的州县,秩序井然,百姓都各安其业,哪有杆子的踪影,连流民都看不到,这可不是以前咱们大明朝治理下,混乱不堪、灾民遍地的河南了。”   老王想了想道:“要么大人再拿出些银子,让兄弟们装成百姓去购买粮食也行。”   郑嘉栋叹道:“老王,别人不晓得,你还不知道我的底,这次出征本来就没携带多少银两,一路上又没怎么抢劫,只在郟县抢了一次,可后来逃走的路上又散失了许多,现在不剩下什么了!”   老王道:“大人,绕道山西,还得七八天的路程,咱们没有粮食可坚持不到黄河边上的。”   郑嘉栋心里暗骂,“一群饿死鬼投胎。”但他也知道,饿肚子是现实问题,必须想办法解决。   正在犯愁的时候,忽然一名士兵跑过来报告,说从小路上过来一队流贼人马,看起来很有油水的样子。   郑嘉栋怒道:“既然是流贼,咱们躲人家还来不及呢!还敢去招惹人家?”   这名士兵报告说:“这队流贼有些不同,没有旗帜,也没穿铠甲,看起来松松散散,不像正规流贼的作风。”   郑嘉栋满腹疑惑跟过去查看,他站在一座小丘上眺望,只见远处一队人马正沿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行走。这队人马果然如士兵报告那般没穿铠甲,只穿着普通粗布衣衫,没有旗帜番号,不像是正规军队。   老王轻声道:“大人,我参军以前做过杆子,会看人家携带财物多少,看他们背包袱的样子,包袱里必然携带银两,其中还有几个人可能带的很多。”   一听这话,郑嘉栋的心立刻热切起来,他现在不就是缺银子么,能在这荒郊野岭碰上这样的好买卖十分不易,不如干上一笔再走。   他看看周围属下士兵,众人眼中也都眼神火热,当兵的哪有不想发财。于是,郑嘉栋轻轻点了一下头,道:“下去准备吧!一会儿伏击他们,最好别让他们走脱一人。”   老王带人去准备了,郑嘉栋再次眺望了一眼这支队伍,忽然觉得队伍最前面的那名高瘦汉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了。他略一思索,便摇摇头,不再理会。   郑嘉栋没有看错,为首的汉子,他是见过的,是在崇祯十一年的潼关南原之战,还曾与他交过手。这人正是李自成,他昏迷醒来,瘦了许多,所以郑嘉栋没认出来。如果他认出这是李自成,也许就不敢动这个歪主意了。   李自成率队离开范青之后,向东南而行,想要绕开范青围剿官军的战场,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距离战场数百里之外,还能再遇到官军。而且这些官军正是被他和宋献策的计策引到郟县,才能如此深入河南。   李自成开始几天有点提心吊胆,生怕范青会派兵阻拦他,但一路上十分平安,显然范青已经打算放过他了。到了洛阳附近,他并不进城,转而向南行。洛阳附近百姓安静,市井繁华,集镇上人来人往,一片安居乐业的景象。李自成十分感慨,范青治理国家的水平确实比他高明,这种景象,让他来治理是不可能出现的。想想刚入河南时,那种荒凉凄惨,遍地饥民,饿殍遍野的样子,再看看现在安宁的世界。李自成忽然觉得,范青来当这个皇帝比自己更适合。实际上,他一直孜孜以求的理想不也是这样的太平景象么!   他口中不说,心中确实已经对范青钦佩的五体投地了。若论个人武力,战场争锋,范青不如他。若论军事才能,排兵布阵,范青与他差不多。但若论治理国家,安抚百姓,刑狱税收,科举选官等能力,范青就远远的超过他了。田见秀说范青是圣人,没有说错。自己当大元帅时的称号“乃文乃武”,其实用在范青身上才更加适合。   认清了他和范青能力上的差距,让他的心也变得沮丧起来,他原来以为范青只会占据中原,所以去南方发展。可看范青的发展势头,将来也许会有席卷天下的一天,难道自己真的要被逼着去海外发展?去做一名海盗?不过他又想到一句话“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到了那时候,即便是到了海外,就能脱离范青了么?   李自成越想越沮丧,觉得天下之大,似乎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高夫人见他兴致不高,便与他并辔而行,一路上逗他说话。   他们避开大顺的军队,只选择荒僻小路行走,也不进入城市集镇,只在荒山野岭宿营。因为已经深入河南,一路上都是太平景象,连杆子劫匪都没有,所以李自成等人不知不觉的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危险正在悄悄降临。   高夫人和李自成并肩骑马而行,问道:“自成,一路上见你总是不开心的样子,为什么?”   李自成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自己老了,对去南方开创事业,没有一点信心。”   其实,他心中所想的是,即便他在南方占据一块地盘,也不可能如范青经营河南这般兴旺,这让他产生了一股无力感和挫折感。   高夫人笑道:“你还不老,明年才四十岁。人说老骥伏枥还志在千里呢!况且你还不是老骥。”   李自成语气低沉的说道:“南方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咱们只能做一个杆子山大王,甚至只能做一个普通老百姓,也说不定。”   高夫人笑道:“你做什么我都跟随你,你做山大王,我就做压寨夫人。你若做老百姓,我就随你种田纺织,养鸡养猪,咱们做一对世外高人,从此不再过问世事,那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李自成听了妻子的话,心中感动,想要说两句感谢妻子的话。刚刚抬头,忽然见到旁边树林中有刺眼光芒,此时是下午,太阳偏西,阳光斜射到树林中的金属表面,才会有这样的效果。李自成毕竟久历戎行,十分机警,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金属箭头,有人在树林中埋伏,欲图不轨。   他立刻伸手压在妻子肩膀上,叫道:“有埋伏,快伏下身子。”   在他和高夫人伏下身体的瞬间,一股箭雨从他头上嗖嗖飞过,这拨箭雨又密又急,在阳光映照下,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闪亮的丝线。从树林中飞射而出,将树林中枯黄叶子带的纷纷落下。   李自成率领这群士兵其实都是老兵,这些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生入死,也算十分精锐的士兵了。但他们吃亏在猝不及防,根本没想到在河南内地还会遭遇埋伏,而且他们也没穿铠甲,甚至皮甲都没有,都只穿了粗布棉衣,所以这一轮偷袭让他们损失惨重。   只听一片惨呼声音,第一轮箭雨就让数十人中箭,而且箭矢还不停的从树丛中飞射而出,又快又密,连高夫人的腿上都被射中了一箭。   李自成眼看这样下去就要全军覆没了,于是大叫,“向前,跟我冲。”    第337章 绝望的李自成   他率先拍马向前疾驰,身后没有落马的士兵也跟着马匹腾跃向前疾驰。但只跑了几十步,忽见道路两侧,喊杀一片,数百骑兵蜂拥而上,手中举着刀剑向他们劈砍。   李自成挥动手中长剑抵抗,眼见这些人穿着官军的衣衫,心中十分惊骇,怎么会在此处遭遇官军。   此时,李自成手下只剩下几十人,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处于下风,十分不利。他们结成一个圈子,拼死抵抗,双方激烈拼杀,互有死伤。   这时,有官军士兵从地上死去的李自成属下的包裹中,翻出来一些白花花的银子,登时惊喜的大叫起来,“他们身上好多银子啊!”   周围围攻的官军士兵一见到银子,登时都精神大振,他们满心贪婪,为了抢劫银子,更加悍勇的扑上来。李自成人少渐渐抵挡不住,阵势被冲散,士兵被分割包围,屠戮杀害,惨呼声不断。   郑嘉栋在远处指挥,见李自成似乎是个头目,便伸手向指向他,叫道:“先把那个高瘦汉子给我拿下。”   好几名官军骑兵猛地向李自成扑来,要在几年前,李自成一个人就能轻松杀灭这些士兵,可他现在手脚酸软,拼斗片刻,感觉自己手中的剑越来越沉重,每挥动一下都得用全身力气。   这时,迎面寒光一闪,刺来一柄长枪,李自成的长剑与枪尖一碰,浑身一震,手中长剑拿捏不住,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眼看李自成就要被刺死,高夫人不顾性命的拍马冲上来,一剑拨开刺向李自成的长枪,不过自己没防备从头顶砍来的一柄刀子。高夫人一缩头,刀锋擦着她的头皮掠过,把她的帽子给劈掉了,露出一头黑色秀发。   这名士兵惊喜的大叫:“是个娘们,还挺漂亮呢!”   于是有人叫道:“别杀她,擒了她,一会儿给大伙开心。”   这群官兵一起淫笑起来,刀剑虽然向高夫人招呼,却不刺向她的要害,只想寻机生擒她。   高夫人头发散乱,拼死挥动手中长剑,她毕竟是女人,战斗久了,体力就有所不支,于是大叫,“自成,你快走!”   李自成叫道:“咱们一起死,我不走。”   忽然高夫人惊呼一声,她手中长剑被敌人长枪架在空中,一名步卒趁机靠近她的马前,抓住她的腿用力向下一拉。她腿上中箭无力,身子一晃,从马背上跌落到地上。好几名士兵扑上来,按住高夫人,把她向树林中拖去。高夫人双脚乱蹬,一面大骂,一面挣扎。一名士兵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淫笑道:“这么野,一会儿有你受的。”   李自成见妻子被擒,也不顾性命的从马上跳下来,从地上捡起一柄刀子,冲过去救人。一名士兵拦住李自成,一刀就把他手中刀子砍飞,他看出李自成身体虚弱,便冷笑着一脚把李自成踢翻,喝道:“病夫,就你这副模样,也配有这么漂亮的老婆,还不如成全我们兄弟呢!”说完举起刀子,就要向李自成头顶砍落。   忽听一声怒吼,只见李自成的亲兵队长李强,从官兵包围中冲出来,他飞驰而至,一刀就砍翻了要杀李自成的这名官军,然后冲到拖拽高夫人的这些士兵前,疯了一般砍杀。   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这些官军士兵,见他如疯虎一般的样子,纷纷后退。李强跳下马,把自己的坐骑让给李自成和高夫人,让他们二人上马逃走,自己则在后面为他们二人断后,很快就被潮水般的敌人给吞没了。   李自成和高夫人骑着一匹马落荒而逃,二人向前一直奔驰到了傍晚,才找到一处荒僻的山谷停下来。二人下马坐在一棵树下休息。   高夫人先把自己腿上的箭伤给包扎好,然后从包袱中拿出干粮和水递给李自成。   李自成不接,忽然抱头痛哭起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是一个无能的病夫。自己的妻子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属下为我而死却无能为力,只能像一个懦夫一般落荒而逃。没有人在意我,连敌人都瞧我不起,我就是一个窝囊废。”   高夫人轻声安慰,“自成,这不怪你,你是因为受伤昏迷,身体还没恢复的缘故,你早晚能重振雄风的。”   李自成垂下头,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中,轻声抽噎,肩膀微微耸动。男儿有泪不轻弹,李自成本来是一个坚强的人,从不落泪,但此刻他心中特别绝望,泪流不止,哭泣半晌才道:“我拿什么重振雄风,好不容易找到几个愿意追随我的老兄弟,现在也都全死光了,就凭咱们两个,也能重振雄风?”   高夫人叹气,她心中也感到十分倒霉,谁会想到在河南内地能碰到官军。她一路上最担心的是范青反悔,要逼迫她回去,如果真是那样,她是不能反抗的,可没想到范青放过他们,却被一小撮不知哪里来的官军给伏击了,以致落到现在的境地,这不是天意么?   但她还是安慰李自成道:“自成,就算不能重振雄风,咱们也可以找一个安静的乡下,做一对普通农民夫妻,咱们起义之前,本来就是农民,这没什么了不起。”   李自成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思索这个‘势’字,一个人不管做什么都离不开这个字,要想成功,必须有势在他这一边,所谓的顺势而为。在我昏迷之前,我率领闯营东征西讨,四处作战,虽然有时也会吃瘪,但这个‘势’始终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所以闯营会越来越壮大,越来越兴旺,战士将领们也都忠心的拥戴我。可我昏迷醒来之后,发现这个‘势’已经不在我身上了,转移到了范青身上,对我来说就是大势已去了。就算我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这是天意,不可违抗。”   高夫人听他说的这么悲观,也只能叹息一声了。   李自成又道:“今天遭遇这场变故,更证明了我的想法,我即便去了南方,也毫无作为,还不如留在开封,留在闯营。咱们做一个平民百姓,有你陪伴着我,还能常常看到兰芝,从此以后不与军中将领来往,咱们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   高夫人没想到李自成会有这样的想法,这真是英雄末路了,于是叹道:“你甘心屈居范青之下了么?”   李自成苦笑道:“不甘心又怎样!我现在不得不服气了,我确实不如范青,所以我愿意奉他为主,只想留在开封做一个平民。他如果不答应,还像以前那般囚禁我,我也认命了。桂英,你会一直陪伴我的,对不对?”此刻李自成十分害怕失去高夫人,情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了高夫人的手掌。   高夫人点点头道:“当然,我说过,要永远陪伴你的。你不管作出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现在你想回开封,我也一样支持。我想如果你真心臣服范青,他也不会太过逼迫与你,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李自成嗯了一声,他虽然说愿意臣服范青,可听到妻子说范青好,心中仍然很不舒服。   高夫人把水和干粮递给李自成,道:“咱们先吃饱了,然后再想法子觅路回开封。”   李自成点点头,吃了一口干粮,对妻子说:“你也吃一点吧!”   高夫人拿起干粮,刚送到口边,忽然皱起眉头,随后站起来,扶着大树干呕起来,好一会儿才停止。等她转过身,只见李自成一脸怪异的看着她,用颤抖的声音问,“桂英,你怎么了?”   高夫人忽然脸红了,垂下头轻声道:“没什么?”   李自成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无论他怎样想把这想法驱除自己的脑海,都做不到。   “桂英,你不要骗我,我见过你怀兰芝时的样子,就……同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高夫人叹了口气,抬起头,道:“对不住,自成,我确实怀孕了!”   李自成双手情不自禁的捏紧,把手中的干粮捏成一团,而他的心中也燃起一团怒火。他昏迷苏醒后,身体一直虚弱,跟高夫人根本没有房事,这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   “孩子是谁的?”   “孩子是范青的。”高夫人终于承认了,她抬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李自成道:“对不起,自成,在你昏迷的这三年中,我耐不住寂寞,没能守住贞洁,与范青发生了关系。我是一个不贞不忠的坏女人,你杀了我吧!”   “啊~”李自成忽然怒吼起来,把手中的干粮狠狠砸在地上,他唰的拔出长剑,指住妻子的胸膛,剑尖微微颤抖,只要再向前轻轻一送,就能结束妻子的性命。   只见高夫人脸上并无惧色,也没有哀恳的表情,而是十分坦然,仿佛终于要放下身上一个沉重的包袱一般,轻声道:“自成,你杀了我吧!我甘愿死在你的手中。”   李自成浑身一震,一模一样的话,他曾经听过一次,正是潼关南原之战,被困在绝境准备突围的时候,将领们商议要把妻子儿女都杀死,然后突围,当自己面对高夫人时,她就说了这样的话,表情也是如现在一般的坦然自若。   忽然,他又看到高夫人刚刚包扎好的伤腿,还有散乱的头发,刚才高夫人舍身救他的一幕出现在脑海中,这样的场景在他和高夫人十多年婚姻中,有过许多次,高夫人是真心爱他的,这是勿需质疑的,可她现在却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而且是自己痛恨的那个人。   李自成脸上表情变换,回想着一幕幕往事,激烈的,柔情的,悲伤的,喜悦的,对妻子的爱和恨,柔情和羞辱,几种感情在他心中交织,让他的脸色变得狰狞可怕,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抽动。   “范青和你,都该死!”李自成忽然大吼起来,猛地一剑刺出。   高夫人微微仰头,闭目等死,这是丈夫对她犯错的审判,无论怎样的结束她都接受。   只听嗤的一声响,长剑擦着高夫人的脸颊刺入到她身后的大树当中。李自成到底不忍心杀死曾与他耳鬓撕磨,相亲相爱的妻子,这一剑,他微微向上,刺入了大树当中。   李自成仰天狂号,随后他跳上乌龙驹的背,猛抽一鞭,纵马狂奔。高夫人大叫,“自成,你要去哪里?”   李自成根本不理睬她,号哭的声音随着马匹疾驰,逐渐远去,消失在前方大路上。   李自成在马背上一路狂奔,烈风刺痛面颊,但远不如他心中的痛苦强烈。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本来就该死去的人。”   李自成单人独骑,纵马狂奔,不辨路径,专门向荒僻之处奔驰,一直到天黑才停下来,他四处看看,是一片荒野,旁边有一座小丘,上面都是枯藤灌木,他拉着马走到灌木丛深处,坐在一堆枯草上,忽然放声痛哭起来。   此刻,李自成觉得万念俱灰,他一生中三次婚姻结果全部遭遇背叛。正因为感情不顺利,他把一腔热情全部投在军队当中,可老天偏偏捉弄他,让他失去了闯王的位置,现在他一无所有,既没有婚姻,也没有事业,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在他的三段婚姻中,他最爱的是第一任妻子韩金儿,但伤他最重的却是高夫人。他在与高夫人成亲之后,很多年中,他对高夫人很冷淡,他是发自心底的恐惧,不敢相信女人,不敢接受真情,害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所以他才会在军营中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同吃同住。直到他昏迷之前,他才隐隐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对高夫人动了真情。昏迷醒来后,他失去一切,更加依赖高夫人,把妻子当成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在从慧芬那里得到妻子曾背叛过自己的时候,他心中万分痛苦,可在体会到高夫人对他的爱和真心的时候,他决定原谅妻子。但刚才的事情再次给他一次重击,哪个男人能容许自己妻子怀上别人的孩子?李自成第一次觉得绝望了,他想到了死。他原本以为自己即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像历史上的那些英烈一般,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却没想到有一日会自刎而死。他拔出花马剑,剑光雪亮,不禁自言自语的叹道:“我李自成一世英雄,竟有今日!”    第338章 李自成之死   天空中彤云密布,星月无光,朔风卷着枯叶,在树林中吹过,发出忽急忽缓的啸声,好像鬼叫一般。气温骤降,不一会儿又有雪花从空中飘飘洒洒的落下,落到李自成的脸上,化成雪水流下,把他的胡子,衣衫都给打湿了。乌龙驹在他身边,被寒风冻的不停的打嚏,用前蹄刨地。   “老伙计,你也冷了吗?”李自成轻轻抚摸乌龙驹的毛发。   随后,他站起来拉着乌龙驹走上山丘,找到一个凹陷处,可以躲避风雪。他捡了一些枯枝败叶,垫在下面,做暂时安身之所,一人一马就这样蜷缩在一起。   雪继续下,天地间一片苍茫,感觉好像与人世间隔离起来。此时此刻,没有敌人,没有背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李自成感到一股疲倦袭来,不由得闭上眼睛,终于支持不住,身体一歪,靠在土壁上睡着了。风声,枯叶的哗哗声,进入梦境,变成了战士的呐喊声,连绵不断的火铳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李自成梦见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潼关南原之战,高夫人站在他面前,坚定的说:“自成,我为你引开敌人,我心甘情愿为你而死。”那一刻,他心中十分震撼,结婚十年来,他第一次对妻子产生了爱情。   乌龙驹十分饥饿,主人的口袋中有它爱吃的豆料,它很想去饱吃一顿,曾将头向前探去,嗅了嗅,李自成睡的正香,它不愿惊醒主人,便忍着饥饿,不再动了。它望望主人,为主人现在的处境感到茫然和悲伤。   李自成又梦见刘宗敏。他吃惊地问道:“捷轩,你从哪里来的?”   “李哥,看来我们有几步棋都走错了,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收留范青,不该把他提拔成军师,更不该在你昏迷的时候,让他做大将军。如今我心中十分后悔,可是后侮也晚了。”   这时他已完全忘了刘宗敏已经死了的事,说:“捷轩,我们从前也败过多次。再潜伏一个时期,竖旗起来,重振旗鼓,总有翻身的那一天。”   “不行啦,李哥,现在你已经不是闯王了,再走回头路,不可能了。范青大权在握,早晚登基称帝,你撼动不了他的位置。”   “今后怎么好呢?”   “没有办法呀,天下之大,没有咱们兄弟的容身之处了。现在我做了鬼,反而开心,我可以不受范青挟制,痛痛快快的杀敌去了。”   在一阵战鼓声中,刘宗敏拱拱手,策马而去。   李自成又梦见慧英。当她出现在面前时,他吃惊地问道:“你从何处来的?”   慧英跪在地上,硬咽说:“女儿从夫人那里来。自从女儿死后,女儿的鬼魂从没有离开过夫人身边。”   “夫人现在何处?”   “就在不远处,她已经召集士兵正在找你,她要跟你和好,要辅佐你,让你重新当上闯王。”   “慧英,我现在真的后悔,没有当初听信你的话,你是对的,范青和桂英早有了苟且,我当时就应该一刀斩了范青才对。”   慧英感叹,“父帅,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夫人已经和范青有了孩子,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什么,你刚才还说夫人在找我?”   却见慧英不说话了,身子慢慢隐没。李自成大叫:“慧英,慧英!”   李自成猛地醒来,看见阳光耀眼,雪已经停了。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仔细找找,有人看见他骑马向这边来了,这病夫身上的银子不少,抓住他,咱们就能顺利回潼关了!”   “病夫!”李自成冷笑,知道昨天伏击他的那些官军仍然不死心,居然追踪到这里。他本来不想活了,想要自刎而死。可见敌人来了,他不自禁的有了拼杀的勇气,他是一名天生的战士,只要有战斗,就会让他兴奋,激发全身的潜能。   敌人慢慢走到这座荒丘附近,李自成从暗处看得很清楚。他想荒草被他和乌龙驹踩倒了一大溜,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冲出去厮杀也不行,倘若受伤,来不及自刎,就会被捉。乌龙驹仿佛听见敌人愈来愈近。往日逢着将要厮杀的时候,它总是十分兴奋地昂着头,刨着前蹄,不由得萧萧长嘶,急于向前冲去,可是今天它没有动,只是侧耳倾听,没有发出声音。它已经进人老年,而且它也明白如今它的主人处境十分危险,倘不小心被敌人发现,它同它的主人就逃不走了。所以它忧虑地望望主人,听听外边,既不敢刨动前蹄,也不敢发出鸣声。敌人来到荒丘边上,没有再向前进,只有说话声清晰地传过来。   “奶奶的,这么大一片地方,去哪里寻找?”   “是啊!这里根本不像有人经过样子,我看咱们是找错了方向。”   好像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说:“赶快往别处搜索,不要耽误时间。”   于是这队官兵回头走了,李自成受了一场虚惊,却不明白何以敌人会看不见荒丘上的马蹄痕迹,看不见草倒了一溜。   又过了一阵,人马声再也听不见了。他侧着耳朵向远处细听,同时用眼睛向荒丘下方观察,无意中恍然明白,不觉在心中叫道:“哦,原来如此。”   只见荒丘下方,积雪很深,白雪皑皑,将他昨晚奔驰的蹄印和压倒的荒草都给遮盖住了,难怪这些官兵找不到。   他回头望望他的战马,想着乌龙驹在敌人来近时没有发出叫声,没有喷鼻子,没有刨蹄子,他不能不生出感激的心情。他抚摸着瘦骨突起的马背,在心中又叹息说:   “差不多二十年的老伙伴,你也知道咱们眼下的危险处境啊!”   他决定先用剩下的豆料喂一喂它,解下装豆料的口袋,倒出一半在地上,约有二升。当他取口袋时,乌龙驹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眼角有些泪水。当他倒口袋时,乌龙驹迫不及待地探过头来,用鼻子向口袋闻,甚至用舌头舐他的手背。随后它俯下头去,猛吃起来。李自成望着它低头猛吃的情景,想着它是这么饿,只给它二升豆料,实在太少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不能不留下一点,以备救急之用啊!   李自成在石头上坐下去,考虑着如何逃走。这凹陷处十分寂静,似乎只有乌龙驹嚼豆瓣的声音。他很感慨,从前有那么多誓死效忠于他的文臣武将,而今没有了;曾经有那么多一眼望不到边的步兵和骑兵,而今没有了;从前在中原、陕西、山西,还有从襄阳到承天、荆州一带,都曾有成群结队的父老兄弟们,敲着锣鼓,放着鞭炮,夹道欢迎,而今没有了。为什么失败到这步田地,如今只剩下乌龙驹陪伴着他。他又望一眼他的战马。它已经将地上的豆料吃光,用乞求的眼光望他,又舐舐他的手背。李自成明白它的心意,只好不理,不忍看它,故意闭起了眼睛。乌龙驹又轻咬着他的袖口拉一拉。李自成不忍心不理它,只好睁开眼睛,无可奈何地对战马摇一摇头。乌龙驹放开他的袖子,低下头去,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确定附近没有敌人了,于是他牵着乌龙驹从荒丘上下来,在附近找了一条还没封冻的小河。河水清澈冰凉,还有一些冰块顺着溪水漂浮而下。他先将乌龙驹拉到河边饮水,他自己也连续用双手捧起河水解渴。   饮了马之后,他自己也十分饥饿,肠子里发出响声,但是四周看不见什么可以充饥的山果,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掏出一把豆料,一点一点送进嘴里嚼烂,强咽下去。他一边嚼豆料,一边在心里想,假若他不死,有朝一日重建闯营,他永远不会忘记今日!   此时,他已经重新恢复了信心,决定自己即便是孤身一人也要去南方闯荡。想想自己起义之初,不也是孤身一人么?大不了重新开始罢了。李自成终究是一名英雄豪杰,昨晚的打击和悲伤过了之后,他已经将那些事情抛到脑后,重新振作起来。   随即他想到刘宗敏和袁宗第,想着他们已经死了,不禁心中十分难过,滚出了热泪。   太阳已经很高了,李自成骑上乌龙驹,沿着一条荒僻的小路走去。走走停下来听一听,向各处察看一番,开始没有遇到一个人。后来,忽然隐约听到说话声音。在这荒僻之地,除了搜索他的敌人,哪里还有别人,李自成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身边的弓箭,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到,自己病愈后无力,已经拉不开强弓了,所以没有携带弓箭。   假若像以前一样,只要有几十支箭,缓急之际,百步内外,一箭射倒一个敌人,他就可以死里逃生。然而如今已经到了绝境,他不觉轻轻叹息“这是天欲亡我!”   正在困难之际,他看见一个小水塘,四边都有荒草。他眼睛一亮,决定先下马饮了水再说。他牵着马走到水边,弯下身子,从水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孔,又消瘦又黧黑,眼窝深陷,两鬓有许多白发。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就看见了鬓边出现的白发,近些日子又增加了一些,但没想到昨夜一夜之间好像忽然添了许多。他用双手捧起塘中的水,连捧几次,喝下肚里,喉头感到了清凉,肠胃也感到了清凉。他又洗了洗脸,让头脑也散散热。   他牵着马向说话声音的反方向走去。又走了很久,眼看中午临近了,他身上的干粮和豆料都吃光了,饥肠辘辘,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停下来,坐在一棵树下,刚刚坐定,忽然,几名官军从树丛中冲出来,惊喜的大叫:“这病夫是在这里。”   “敌人来了!”他猛的一跃而起,环顾附近,果然看见许多官军从两边小路和对面的山坡上向他逼近。李自成迅速地从胳膊上解下丝缰,拔出花马剑,怒目向周围的敌人看了一看。官兵们尽管知道他们面前只有一个人,还是一个病夫,但见他怒目圆睁,威风凛凛的样子,却不敢马上逼近,为着壮自己的胆量,他们大声呐喊着,同时开始点放鸟铳。李自成躲避着,牵马走进树林。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得严严实实,不容易冲出去了,就站在一棵松树下边,准备迎战。官军们从四面逼近。李自成睁开怒目,大喝一声:“我看谁敢走近?”   李自成心中有些后悔,自己不得已时便该赶快自尽,免得落入敌手。这时这个念头又在他的心上一闪。但是他也明白,上吊已来不及了,自刎又怕万一死不了会轻易落在官军手中,献给朝廷。他随即下了决心,牵着战马,走出树林,准备骑上马,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包围。但是他刚刚走到树林边,火铳声猛地响起。   李自成感觉自己身上好像被重重打了一拳,身不由己的坐倒在地上,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肚子上出现了许多血洞,正在向外汩汩流血。他咬着牙,握着花马剑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一名官军士兵已经一个箭步到了李自成面前,将红缨枪向李自成心口刺去。李自成这时已经坐稳了身子,背靠着一棵松树。在青年时代他跟教师学过“敬德夺槊”的绝技,但从来没有用过,这时见枪尖刺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上身一闪,右手十分敏捷地抓住了枪的前端,恰在红缨的后边,顺势一拉,这名官军因为向前用力过猛,竟然踉跄地跌倒在李自成的腿边。   李自成不顾受伤很重,他想赶快拨取腰间的短剑,刺杀敌人。但是他本来身体虚弱,又受伤流血,刚才那一拉将他的力气全用尽了,他此时竟然不能举起短剑。又一名官军冲上来,一刀砍在李自成的头部。李自成顿时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这群官军冲上来,将他乱刀砍死。    第339章 攻打潼关   这群官军随后翻找他的行囊,很快有人惊喜的大叫:“这么多银子!”只见行囊中的银子白花花的,在阳光下,光芒耀眼。这些官军惊喜的翻找银两,刚才砍死李自成的小头目却拿着李自成的花马剑,凝神思索,这宝剑十分锋利,剑柄上还镶嵌了一些珠宝,如此不凡,这人难道不是普通人?他又找到李自成身上的箭囊,虽然没有箭,但大犯忌讳的明黄颜色,让他隐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他赶快把宝剑和箭囊交给不远处的郑嘉栋。郑嘉栋听了他的话,暗自心惊,自己只想抢点银两潜行回潼关,不料却杀了流贼中的大人物。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向朝廷请功。但现在他身处敌境,杀了敌方这么重要的人物,还能回潼关了么?   “你让士兵们别说出去这件事,把尸体偷偷掩埋了!”郑嘉栋吩咐完这名小头目,心里暗自嘀咕,“怎会在这荒郊野岭碰到李自成?他虽然在流贼中失势,但也不至于单单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啊?”   李自成被杀的第三天,即十一月中旬的早晨,天气寒冷,朔风拂面。有一支大顺军的队伍,来到这片荒凉的野外。这支队伍,军容整肃,气势不凡,每一名士兵都看起来十分凶悍,带着一股杀气,这是范青的亲兵队伍。   范青骑着一匹大马,在亲兵的拥促下,找到了李自成被害之处。他脸色阴沉,手中拿着李自成的花马剑,看着几名士兵,在树林中挖掘片刻,找到了李自成的尸身。   “自成!”范青身后的高夫人一声悲鸣,扑倒在骸骨前放声大哭。   范青下马,走到李自成的遗体前肃立。此时,天气寒冷,李自成尸体没有腐烂,还保留着死去前的表情,怒目圆瞪,满脸血污,一只手弯曲着手指,保持着握剑的姿态,好像还要与敌人作战一般。   范青心情复杂,轻轻拍拍高夫人的肩膀,轻声安慰。他对李自成的感情同样复杂,从历史角度公允的评价李自成,他是一个农民,也是一位领袖,虽然他失败了,但他创造的丰功伟绩不可磨灭,必将光照史册,受到后人敬仰。   而范青与他的私交,更让他清楚的体会到李自成虽然是一个有着这样那样缺点的人,但他心中的理想是很高尚的,是为了解救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普通百姓而起义,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想让天下受苦人都像狗一样活着!”   在实现他理想的过程中,一直尽量克制、改正自己的缺点,如果给他足够时间,也许真的能成为一个伟人,他也做过许多错事,但他是一个好人,这是勿需质疑的。   范青与他结拜过兄弟,被他救过性命,也曾感受过他心中的痛苦,并且为之震撼。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二人分道扬镳,甚至敌对。但范青始终认为李自成是这时代的英雄,并且对他惺惺相惜。   这时,高夫人已经退开,呆呆的看着士兵上前收敛李自成的遗体,她的心中空荡荡的,自始至终,她都是爱李自成的。虽然她曾与范青发生过关系,但这不影响到她对丈夫的爱和崇拜。从她少女时代起,第一次听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向她吐露心声,诉说自己的痛苦和理想,从那一刻起,她就爱上了这个男人,此生都没有改变。   军师李岩上前,对范青做揖,轻声道:“顺王殿下,郑嘉栋和他麾下士兵已经全部擒获,他们都已经招供,说他们不知道他是李自成。郑嘉栋还说他愿意投降,并且劝说潼关中的守军投降。”   范青看着士兵把李自成的遗体放入棺木,然后抬上马车,寒风凛冽,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也在为这一代豪杰的去世而哭泣。周围千余名士兵分成两列肃立,面色凝重,目送着英雄离去的最后一程。从此以后,天下再无“闯王”了。   范青看着远去的灵车,转身上马,在上马的最后一刻,他低声对李岩说了四个字“一个不留”。   李岩心中一震,杀死千余人的俘虏,连同敌将,这在范青主事以来还是第一次。他在拱手答应的那一刻,注意到范青的眼睛是红的,他心中十分诧异,迷惑不解,范青对李自成到底是什么感情?是憎恨,还是喜欢,也许范青自己都说不清吧!   又过了十余天,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初,天寒地冻,朔风凛冽,崇祯十五年已经到了岁尾,大顺军西北之战也到了关键时刻。   在陕西门户潼关之前,十多万大顺军,聚集在此,旗帜飘荡,铁甲铿锵,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军队铺满大地,一望无边,如黑色的海潮一般。而潼关城则如一条海浪中的小舢板,在风雨飘摇中,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   孙传庭被杀之后,高杰和左光先各自带领几千亲兵陆续逃回潼关。郑嘉栋被杀,白广恩被擒获后投降。孙传庭的四大总兵现在只有两个在潼关,潼关守军有一万多人,不过都已是惊弓之鸟,没有多大战斗力了。   高杰由于是义军叛徒,所以只能选择死守,抵抗到底。左光先则是出于忠义,打算为国尽节,死守潼关。二人分配兵力,高杰作为主将,率领五千人马守在潼关县城。高杰知道兵力不足,便强行驱使潼关城中的成年男子五千余人,一起上城守卫。左光先则带领五千人马在潼关城外东南的一座山头上驻扎,与潼关县互为犄角。   不过,不论二人如何安排,在看到如海潮一般汹涌而来的大顺军队的时候,不由得都心胆俱寒。大顺军,军容整肃,杀气腾腾,携带雷霆之势而来,潼关已经守不住了。   在攻城前一天,不停的有大顺士兵把带有晓谕的箭矢射入城中,让城中军民投降,则不杀害城中居民。也让高杰投降,并且说明如果高杰投降,可以不杀他,但高杰并不相信,他让人收缴晓谕,不许城中百姓私看私藏,但这样的消息怎瞒得了城中百姓。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大顺军还没攻城,城中百姓就已经有了投降的念头。   这日清晨,在城外左光先驻扎的山头上,数名骑士到了山脚下,带头的骑士则是刚刚投降的白广恩,他在左光先军营栅栏数十米外停下,拱手道:“请左将军出来见面。”   片刻功夫,左光先在几名亲兵的拥促下来到栅栏之前,和白广恩相对而视。看到白广恩已经穿上了大顺军的服饰,左光先冷笑道:“白兄,你已经投降了流贼,今天莫不是来做说客的。”   白广恩苦笑道:“咱们几十年的交情,我也不瞒兄长,我确实已经投降大顺了。”   左光先冷笑道:“贪生怕死,背信弃义,成为朝廷国家的罪人,贻羞子孙。”   白广恩叹道:“兄长切莫这样说,现在天下大乱,已经到了末世,四面豪杰并起,秦失其鹿,有能力者逐之。大明朝已经完了,新的圣人即将出现。顺王范青,文武双全,仁义智慧,解民倒悬,他就是新圣人。新朝替代旧朝,古来如此,咱们何不顺势而为,辅佐新王建立太平盛世,以后不但不会贻羞子孙,还会封侯拜爵,成为家族的荣耀。顺王为人仁义,宽宏大量,且仰慕兄的令名,只要兄长顺应大势,投降顺王,一定会受到重用的。”   “住口。”左光先一声怒斥,“我左家时代忠良,为国尽节,死而无憾,我生是明朝的臣子,死后也是明朝鬼将,我已经决定为朝廷死节,你快快走吧,如果不是咱们兄弟一场,几十年的交情,我现在就让士兵放箭射死你。”   白广恩不敢再说,骑马归来把左光先的话回禀范青。范青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刘芳亮已经怒不可遏,呸了一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一会儿我要冲锋,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范青点点头道:“准备攻城。”   左光先见大顺军正在列队,片刻之后,就要攻城了,他把军中士兵都召集起来,道:“各位,我与你们十多年来生死与共,在战场上拼杀,咱们都是大明朝的好将领,好士兵,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能否守住进入陕西的门户,就看这一战了。我左光先为了国家,心存死志,决心与流贼血战到底,不负圣上对咱们的恩情,也请各位在一会儿的战斗中,全力以赴,誓死拼杀,不要坠了我左光先的名声,也不要坠了咱们陕西兵的名声,将来我们都是大明朝的忠义之士,咱们的英勇会被记载在史书上流传青史,世世代代都被传诵,请各位随我一起努力。”   左光先说到后来声泪俱下,十分激动,可大营中的数千将士却没一个如他这般激动,众人都知道现在潼关是守不住了,死守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但左光先是主将,他说要死战,众将士也不能反对。所以众将士都各自怀着心思,默不作声,有的还在互相交换眼神,打着投降的主意。   左光先见众将士气不足,便向众人深深的拜了下去,高声泣道:“各位,我左光先平日待各位不薄,今日求各位能看在咱们往日情份上,为了我左光先一战,千万不要投降逃跑。”   见主将这样哀求,他的一名亲信上前扶起左光先,有气无力的道:“大人,我们一定会努力的。”说完对身后将士叫道:“各位说,是不是?”   于是众将士中好多左光先的亲兵、亲信,举起手叫:“是,我们愿意追随大人,死战到底。”他们虽然这样喊的大声,但心中却没有一点斗志。   朝日初升,晨光普照大地,大顺军饱餐一顿之后,攻打潼关的战役正式打响了。   只听攻城的号角呜呜吹起,随后并不是步兵冲锋,而是密集的,连续不断的炮击。大顺军之所以等了十多天才正式攻城,就是在等待大炮。现在以火炮为主的攻击方式,已经成了义军首选的攻城方式。   密集的炮弹倾泻到潼关县城和左光先驻守的山头上。潼关县城地势比较险要,它依山势而建,从东方看去,它更像是建筑在山腰上的一座堡垒。潼关县城也没有城墙,一面依托山势,另一面在陡峭的山路上按着地形建筑木栅栏。而炮弹受地形阻挡,很难打入城中,大多都被山壁挡住。   左光先的山头营地则不同,由于没有遮挡,炮弹肆无忌惮的落到营地中,大大小小的实心铁球犹如冰雹一般噼噼啪啪的下落。一些倒霉的士兵,一旦躲闪不及,立刻就被打成一摊肉泥。所有士兵都躲在壕沟中听着呼啸而过的炮弹瑟瑟发抖。   刘芳亮是这次战役的总指挥,他选择的主攻方向正是左光先的山头营地,在他看来,这种互为犄角的布兵是很蠢的。如果左光先的营地足够牢固,在战斗中也许会得到城中炮火,或突击队的援助。但此时官军士气如此低迷,恐怕要一触即溃,不但不能得到城中的援助,反过来还会冲击县城。   在炮火的攻击下,山头营地几乎被犁了一个遍,用做障碍的栅栏纷纷破碎倒塌。片刻之后,山头上的障碍全部被炮火摧毁。   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数万大顺骑兵步兵同时向山头发起冲锋,呐喊声如海潮一般,还没接战,山头上的官兵就开始瑟瑟发抖。   在远处观战的顺王范青忽然微微皱眉道:“磁侯刘芳亮怎么又亲自冲锋了,却把他给我唤回来。”   立刻有亲兵接令,骑马去了,但刘芳亮马快,转眼间已经冲到山头上,这亲兵一时间也追不上他。   只见山头上已经开始接战,官军先向山下放了一批火铳,给顺军造成了一些死伤,但对顺军的冲锋毫无影响,片刻功夫,顺军已经冲到山头,开始短兵相接。只稍稍接触,官军就开始后撤。左光先见自己麾下将士刚刚接战,就要溃败,登时着急起来。他自己骑着马,向前急冲,口中大呼:“好汉子,跟我冲啊!”    第340章 灰心失望的崇祯   可惜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几名亲信象征性的跟着他向前跑了几步,随后转身逃跑。最后左光先被顺军大潮给淹没了。   左光先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在马背上抡起大刀,狂呼大吼,要与流贼决一死战。他武艺精强,片刻功夫,被他砍杀了好几名士兵。一名顺军校尉拿过一支火铳想要施放。忽听身后有人大吼,“让我来会会这老匹夫。”   只见磁侯刘芳亮骑着一匹大马,握着雪亮的长枪,一身黑甲,如箭一般冲上来。   左光先知道他是一名将领,双手横握大刀,喝道:“你是何人?可敢报上名来。”   刘芳亮一枪刺出,当的一声被左光先挡住,刘芳亮瞪圆双目喝道:“你爷爷刘芳亮。”长枪一缩,随即横扫。   左光先呸了一声,他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深陷重围不能幸免,如果能在临死前杀死一名敌将,也算够本了。   两人马儿团团转,长枪如龙,大刀飞舞,叮叮当当的碰撞,响个不停。刘芳亮的枪法变化莫测,在顺军所有将领中名列第一,但他不以力量见长。这几年,他精益求精,又着重训练膂力。现在武艺更加精湛,力量、速度、敏捷兼而有之,成了真正的枪法大家。   左光先虽然武艺也算精强,可他比刘芳亮大了近二十岁,开始还能旗鼓相当,可对战片刻,力量就有所不继,刀法也不那么灵活了。忽听刘芳亮一声暴喝:“着”,只见他长枪长驱直入,快似闪电,左光先虽然已经横刀招架,却也慢了半拍。   嗤的一声,长枪贯穿他的喉咙,枪尖从他的后脖颈透出。刘芳亮随即拔枪,一股血箭从他喉咙中喷射而出。左光先从马上跌落下来,倒地而死。   见左光先死了,山头上的明军更是一股脑的作鸟兽散,没命的奔逃,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漫山遍野的逃跑,大炮、火铳,各种辎重扔得满山都是。   刘芳亮的大军在东方,这些官军溃兵只能向西方逃窜。而西面唯一的出路就是潼关县城。于是这数千溃兵蜂拥向县城逃来,他们到了县城的栅栏前,发现栅栏都是关闭的,便用力推动栅栏,有的则爬上栅栏,直接翻越过去,有的士兵太着急,索性用刀子猛劈栅栏,想要冲过去,潼关栅栏前面一片混乱。   高杰见到这样的情况,立刻发令,让栅栏后面的官军施放火铳,射杀这些溃逃回来的官军。可栅栏后面官军一来看到对面都是自己人,不忍放枪。二来他们也惧怕大顺军,心中没有斗志。所以接到命令后,也没人认真防御栅栏,一些手中有火铳的士兵,只是向空中施放了几枪。   片刻功夫,栅栏被砍倒推翻,这些溃兵蜂拥而入,进入潼关城。   高杰大惊亲自带兵去阻拦溃兵,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后面的义军大队人马,尾随溃兵,一起进入县城。险峻的潼关城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被大顺军给攻破了。   高杰一见大势已去,便在数百亲兵的拥促下,打开西面城门逃命去了,潼关城落入顺军手中。   片刻之后,范青出现在城头,他向下俯视,只见顺军的马步骑兵在潼关外如海潮一般,向县城汹涌而来,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旌旗招展,鼓角齐鸣,而顺军士兵雄姿矫健,杀声阵阵。   城下的士兵也看到了站在城头上的范青,不知有谁带头高声叫起来:“顺皇万岁,万万岁。”   范青只是称王,还不是皇帝,也不适用万岁的称呼,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称帝只是早晚的事情,在广大士兵在心中,范青已经是一位皇帝了。   随着士兵此起彼伏的呼喊,加入呼喊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整齐,最后十多万将士一起呼喊,简直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回荡在潼关城上方天空,   “顺皇万岁万万岁!”   范青心情也十分激动,他伸手向城下士兵挥动示意。抬头眺望东方,只见朝阳初升,一轮红日射出万道金光,形容不出的壮阔激昂,就如同他的大顺国一般,蒸蒸日上。再回头眺望西方,千丘万壑,山峦重叠,都被朝阳镀上一层金光,万里江山如此壮阔,这一刻,范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无数英雄豪杰殚精竭虑,拼死拼活的征战,争夺天下,这壮美的中华大地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啊!   他凝视西方,迷茫的晨雾中,有西安,榆林,青海,汉中,陕西三边。现在西面的大门已经打开,就等待着他去征服了。耳边回荡着万万岁的声音,他此刻胸中充满了雄心壮志,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成为这江山的主人……   孙传庭在郟县惨败,最后惨遭分尸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京师。   接到奏折的时候,崇祯正要进晚膳,他接过奏折,有片刻功夫垂下头,既不说话,也不用膳。周围的太监宫女都交换着眼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忽然,崇祯失声痛哭起来,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请崇祯放宽心。   崇祯痛哭了一阵,继而开始谩骂,叹息大明朝的将领全是庸才,没一个能替他分忧解愁。痛哭谩骂之后,他晚膳也不吃了,立刻宣召,让周延儒进宫,与他单独密议。   周延儒刚刚被任命首辅一年,深得他的信任,几乎超过了陈新甲。崇祯在灰心失望之中,想着幸而周延儒被他起用,回到内阁任首辅。尽管从崇祯六年六月他将周延儒罢黜归里,但他知道延儒原是个做事敏捷的人,只因朝廷上门户之争,使他一怒之下将延儒斥逐,经过他换过几个首辅,看起来都不如延儒练达有为,不愧是“状元宰相”。所以他不久前听了朝臣们的意见,重新起用延儒,对他期望甚殷。   对于陕西以后的局面,崇祯也是采纳了他的意见,由他“票拟”。暂时任命逃回潼关的高杰为援剿总兵官,挂荡寇将军印。希望用赏赐和提拔让这个败军之将能感激用命,固守潼关,保住陕西。对待孙传庭,他心中异常痛恨,虽然他已经阵亡,崇祯却也不给任何抚恤,还下旨申斥,说他“轻进寡谋,大溃于敌,死有余辜,念其已经身死,不予追究。”至于对家人的抚恤和死后谥号之类的完全没有。在崇祯看来,不对孙家追责已经是很宽大仁慈了。   随后,崇祯又忧心忡忡的询问如何能固守潼关,不让贼人进入陕西?   周延儒站立回答:“高杰率领残兵败将想要固守潼关,恐怕会很难?我认为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左良玉了。他虽有朱仙镇之败,但现在已经休整了大半年,恢复了一些元气,可以整兵再战。而且上次左良玉战败,与督师和总督不合有关。这次让他独揽大权,只需在湖广方面出兵,逼近襄阳,就能让范青不得不回师,潼关之围自然也就解了。”   崇祯轻轻点头:“此言有理。”沉吟片刻又恨恨的道:“左良玉骄横跋扈,朕已百般隐忍,仍然不知悔改,一提起他,朕就气不打一处来。”   周延儒小心地说:“左良玉虽然辜负圣恩,然目前中原寇氛猖撅,尚无宁日,像良玉这样有阅历、韬略之将才亦不易得。望陛下从大处着眼,待其以功覆过。有良玉在,不惟献贼胆慑,即闯贼亦有所顾忌,不能肆志中原。只要左良玉能够出兵,范青定然不敢大举进攻陕西。”   崇祯又沉吟片刻,问道:“只是上次朱仙镇左良玉败的很惨,他能够很快恢复元气么?”   “左良玉威望素著,善于驾驭,远非一般大将能望其项背。看他密奏,说他到武昌之后,卧薪尝胆,招集旧部……”   崇祯心中急躁,不等首辅说完,问道:“卿认为左良玉能否听话,再次救援潼关?”   周延儒说:“这要看对他如何驾驭指挥。”然后轻声道:“可以暗中答应他,如果他能攻下襄阳,可以任命他为湖广总督,总揽湖广军政大权。”   实际上,范青攻克襄阳之前,左良玉已经事实上成了湖广地区军阀,大权在握。   周延儒这样说,只是承认既成事实罢了。   “而且,还可以告诉他,如果他能攻克河南,河南的财政也可以让他掌管一半。”周延儒小心翼翼的说。   实际上,河南已经成了范青的大顺国,这样说不过是给左良玉开了一个空头支票。   崇祯实在别无善策,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如今对别人很难指靠,只有对左良玉尚可寄托一线希望。他也明白,如果不给左良玉一点好处,他是不可能卖力战斗。然而他现在一没钱,二没粮,不用这种法子笼络左良玉,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崇祯点点头,同意了周延儒的献策。他觉得周延儒毕竟是个有办法的人,可是周延儒叩辞走了以后,崇祯心急如焚,哪里能够等待?他立刻把司礼监王德化叫来,命他代为拟稿,下旨晋封左良玉为湖广总督,然后写了一封嘉奖信给左良玉。   他命御前答应马上将手诏送司礼监发出,然后靠在御椅上,略微松了口气。正要去看田妃的病,一个太监进来,将陈新甲的一封密奏呈上。他看后心中一喜,不去承乾宫了。   据陈新甲的密奏,马绍愉已经回到北京,对满洲议和的事已经办成。崇祯马上命太监前去密谕陈新甲:马绍愉不宜在京城多见人,以免泄露机密。   太监走后,崇祯想着两件事总算都有了着落,心中暂时平静下来。他想国家这些年之所以不能打败流寇,以至于范青现在成了气候,都是由于朝廷需要两线作战的缘故。现在只要与满清的议和成功,就可以腾出手来,把最精锐的辽东铁骑调动到中原去剿匪。这也是崇祯可以指望的最后一张王牌。   午饭以后,他回到养德斋午睡一阵。醒来时,宫女魏清慧进来侍候他穿衣。崇祯的心情比午睡前更好,不再像平时那样愁眉苦脸。他打量了魏清慧一眼,觉得她虽然不像费珍娥那样美丽,但是凤眼蛾眉,肌肤细嫩,身材苗条,也有动人之处。特别是魏清慧已经二十一二岁,显然比费珍娥懂事得多。所以他一面让魏清慧给自己穿衣,一面不住地拿眼睛看她,脸上带着微笑。魏清慧正在替崇祯扣扣子,发现皇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眼中有一种不平常的神情,不觉脸红,胸口突突乱跳。崇祯见她脸红,更觉有趣,一瞬间他很想把她搂在怀里,但又觉得自己毕竟是皇帝,又不是贪色误国的皇帝,不能那么轻狂,于是他笑着问道:“管家婆,费珍娥现在还好么?”   魏清慧嫣然一笑,说:“皇上怎么也叫奴婢管家婆啦?”   “你是我的管家婆,乾清宫的许多事都要靠你照料。”   “只要皇上不生气,奴婢就是万幸了。”说着,她的眼波向皇上一转,那动人的神态使崇祯几乎不能自持。他听到魏清慧的心在狂跳,呼吸急促。   然而他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搂抱她,又问道:“魏清慧,我刚才问你,费珍娥可还好?”   “她还好。她一直都很感激皇上厚恩。”   “她是去陪公主读书的。你等一会儿去向公主传旨,叫她把仿书带来,让我看看她有没有长进。”   “遵旨。奴婢马上就去传旨。”   侍候崇祯梳洗之后,魏清慧就往长平公主的宫中走去。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奇怪崇祯今天第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平时常觉一生无出头之日,强装笑容,心中却藏着无限苦闷,如今却好像有一缕日光忽然照上了阶下幽草,使她感到惊奇、甜蜜、狐疑,觉得希望在前,又觉得世事渺茫难测。    第341章 泄露机密   年轻的皇上毕竟没有对她做出异乎寻常的动作,或说出特别明显爱她的话,倒是念念不忘费珍娥。如今派她去向公主传旨,还不是想看看费珍娥?当然,费珍娥也是够可怜的,要真能蒙皇上喜爱,倒是一件好事。她一路胡思乱想,带着不平静的矛盾心情,匆匆地到了公主那里。   长平公主不敢怠慢,禀明母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来到了乾清宫。她向父王叩头问安之后,从费珍娥手里接过一迭仿书,亲手跪捧到父皇面前。崇祯说:“你起来。我看看你的字有没有长进。”   公主又叩一个头,站了起来。崇祯把她的仿书放在御案上,认真地看了十几张,同时用朱笔将写得好的字打了圈。随即他放下朱笔,转过头来,含着微笑对公主说道:“你的字有长进。今后还要好好地练。”   说毕,他扫了那些宫女一眼,好像是对她们的嘉许。其实他只是想看看费珍娥。当他的目光扫到费珍娥时,发现费珍娥也正在默默地偷眼望他。他的心中一动,觉得费珍娥真是美貌,好像比在乾清宫的时候更加出色。他连着望了几眼,望得费珍娥低下头去,双颊泛起红潮。   魏清慧站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到皇上果然仍是那么喜欢费珍娥,她既有点替费珍娥高兴,又不禁为自己感到怅惘。   崇祯又向公主问道:“你近来读些什么书?”   “正在读《列女传》和《诗经》。”   “那《列女传》可都会讲?”   “有些会,有些不会。不会讲的都由别的奴婢帮我讲,内书房的老太监也替我讲。一般的道理女儿都能明白。”   崇祯终于忍不住,转向费珍娥问道:“费珍娥,你是陪伴公主读书的,那书上的道理你能够懂得么?”   “奴婢能够懂得。”费珍娥跪下答道。   “你们在我面前说话,可以不必跪着。”   “奴婢原先伺候皇上,有时说话可以不跪。如今奴婢伺候公主,已经不在乾清宫了,因此皇爷问话,奴婢不敢不跪。”   崇祯笑了起来,说:“你倒是很懂皇家礼数。我问你,公主能背的书,你也能够背么?”   “奴婢还能背一些。”   公主接着说:“她比我背得还熟。”   崇祯又笑起来,问公主道:“你《诗经》读到哪里了?”   “《国风》还没有读完,待读完以后才能接着读《小雅》。”   崇须又问费珍娥:“你也读《诗经》么?”   “奴婢陪侍公主读书,凡是公主读的,奴婢也读。”   公主又插话说:“她不但也读,她比我还读得好,《国风》已经读完,开始读《小雅》了。”   崇祯笑着问费珍娥:“你最喜欢读哪几首?可能背几句给我听听?”   “奴婢遵旨。”费珍娥说罢,马上朗声背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当费珍娥开始背书的时候,崇祯看见她两片红唇中露出的牙齿异常洁白、整齐,声音又是那么娇嫩,那么清脆悦耳,心里越发感到喜爱。他怕在女儿和别的宫女面前泄露自己的真实感情,失去他做父亲和做皇帝的尊严,便做了一个手势,让费珍娥停下来,淡淡地说道:“费珍娥,你背得不错。你是个聪明人,今后要好好读书。”   说罢,他又转过脸来,望着公主说:“《诗经》中有些是讽刺诗,有些是称颂后妃之德的,我怕有许多诗句你们不懂,可以过一年再读。现在先把《列女传》读熟,《女四书》也要读熟。”   然后他命魏清慧取出四匹绸缎和文房四宝,赐给公主,对服侍公主的宫女们另有赏赐,特别对费珍娥多赏了四两银子,以奖励她陪伴公主读书有功。先是公主,随后宫女们都向他跪下磕头谢恩,然后辞出。   这时崇祯最后又望了费珍娥一眼,心里想:“等公主明年下嫁的时候,不妨把费珍娥留下,仍让她回乾清宫来。”   公主走后,崇祯也没有在乾清宫多留,就乘辇往承乾宫看田妃去。   田妃今天的情况又很不好,痰中带着血丝,吐在一个银壶里。崇祯坐在田妃的床前,亲自拿过银壶来看了看,不觉眉头紧皱,心中凄然。昨天他已命太监去太医院询问:田妃到底还能活多久。据太医们回奏,恐怕只在一月左右。但这些话他不好对田妃说出来,仍然安慰她道:“你的病不要紧,慢慢会有起色。你一定要宽心,好好养病。”   田妃并不相信崇祯的话,但也不愿使崇祯伤心,勉强苦笑一下。   崇祯忽然想起从前每次来承乾宫时多么快活,而如今竟然成此模样,心中又一阵难过。他站了起来,走到平时田妃喜欢的一座盆景前边,看见盆中的水已经干了,花草已经萎谢。他不忍再看,回到田妃的床边,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乘辇返回乾清宫。   就在他去承乾宫看望田妃的时候,他的御案上又新到了一些奏疏。他随手拆开一封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一个言官弹劾陈新甲与东虏议和,疏中提到款议的内容和他所见的密件竟然相同,还说目前不仅举朝哗然,而且京师臣民人人都在痛恨陈新甲的丧权辱国之罪。”   崇祯又惊又气:如此机密大事,如何会泄露出去,而且泄露得如此之快?难道是马绍愉泄露的?但他随即又想:马绍愉决无这样的胆量。那么,究竟是怎么泄露的呢?他站起来,绕着柱子转来转去,彷徨很久,连连说道:“怪!怪!如何泄露出去?如何京师臣民都知道了?真是咄咄怪事!”   尽管乾清宫并不很热,但是崇祯看了言官方士亮的奏疏却急出了一身热汗。他既担心由于言官的反对,使得之不易的“款事”败于一旦,又害怕同“东虏”秘密议和的真相全部张扬出去,有损于他的“英主”之名,而这后一点使他最为害怕。   他从水晶盘中抓起一块窖冰向两边太阳穴擦一擦,竭力使自己略微镇静,随即站起来在暖阁里走来走去,边走边狠狠地小声骂道:“什么言官,都是臭嘴乌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你们遇事就哇啦哇啦,自诩敢言,借以沽名钓誉,全不顾国家困难。朝廷上许多事都败在你们这班乌鸦手中!”   他踱了一阵,心情稍微平静,重新坐下,在方士亮的疏上批了“留中“二字。过了片刻,他觉得不妥。倘若方士亮还要纠缠怎么好?倘若明日有许多言官跟着方士亮起哄,纷纷上疏攻讦陈新甲,反对议和,岂不败了和议大计又张扬了种种内情?他的双脚在地上乱踏,急了一阵,重新提起朱笔,在一张黄色笺纸上写下了严厉手谕:“给事中方士亮平日专讲门户,党同伐异。朕已多次容忍,以示朝廷广开言路之意。不意值此松锦新败。中原危急之时,方士亮不恤国步艰难,专事捕风捉影,轻信流言蜚语,对大臣肆口攻讦,混淆视听,干扰朝政,殊堪痛恨!本应拿问,以振纲纪;始从宽处,以冀悔悟。着罚俸三月,并交吏部酌调往边远行省效力。钦此!”   他忽然一想,担心如此处置言官,会引起朝议大哗,纷纷讦奏陈新甲暗中主持和议之非,反而会将秘密内情和盘托出。于是他的怒气消了,只好将刚写好的手谕揉成纸团,投入痰盂,决定等一等朝臣们有什么动静。尽管他的心情十分烦乱,但是御案上堆的重要文书很多,他不能不勉强苦恼地继续省阅。   方士亮讦奏陈新甲的事缠绕在他的心上,使他十分苦恼,不时地停住朱笔,望着窗户凝神,深深地嘘出闷气。   御案上的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今天本来轮到一个姓陈的年纪较大的宫女负责乾清宫中添香和送茶的事,可是魏清慧对她说:“皇爷今日心绪不佳,容易生气,我替你去吧。”   姓陈的宫女也知道自己本来长得不十分俊,年纪又已经二十四岁,早就断了被皇上看中的念头,现在听了魏清慧的话,感激她对自己的好意,便悄悄笑着说:“清慧妹,不怪你是乾清宫的管家婆,真会体谅别人。”   魏清慧知道崇祯从承乾宫看过田娘娘的病后,心情就不十分好,但没有料到刚才又有一封言官的奏疏惹动了他生气。她一方面确实怕姓陈的宫女无意中受皇上责备,另一方面也怀着一点缥缈的希望。她特意换上一套用龙涎香熏过的平时皇上比较喜欢的衣裙,薄施脂粉,云鬓上插了两朵鲜花,又对着新磨的铜镜照了照,觉得自己虽然不像费珍娥那样玉貌花颜,但也自有一种青春美色。   于是她离开了乾清宫后面的宫女住房,脚步轻盈地来到崇帧正在省阅文书的暖阁外边,听一听,然后轻轻地掀帘而人,那帘子几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当她一路走来时,心里早已作好打算:今日来到皇上面前添香,她当然要像往日一样庄重、小心、温柔、大方,决不能使皇上觉得她有一点轻浮,但同时她要大胆地露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还要设法在皇上面前多逗留一些时候。甚至她还想着,如果皇上看她添香,她不妨故意地将眼波向皇上一转,像前天在养德斋侍候皇上穿衣时那样胆大,看皇上对她如何。对于这些想法,她自己也觉得害臊,不由得脸颊泛红,呼吸急促。但这时她已经到了皇上面前,没有时间继续想了。皇上并没有觉察她的来到。魏清慧看见崇祯的神情,不禁心中一寒,那一切在心中悄俏燃烧的希望的火苗突然熄灭。   她不敢多看皇上,赶快添了香,屏息退出,心中暗问:“天呀!出了什么事儿?”   崇祯知道有人进来添香,但他没有抬起头来,不知道是魏清慧。后来他听见身后帘子一响,知道添香的宫女已经走了。   他放下文书,又长嘘一口闷气,靠在椅背上,重新想着泄露机密的事,仰视空中,连说:“怪事!怪事!真是奇怪!”   崇祯想叫陈新甲立刻进宫,当面问他如何泄露机密,便命一名太监出宫传旨,但马上又把这个太监叫回。他想,如果现在把陈新甲叫进宫来,追问他如何泄露机密,这事就很可能传出去,至少陈新甲自己会泄露给他的左右亲信,朝臣中会说他先命陈新甲秘密议和,现在又来商量如何掩盖。重新考虑的结果,他决心从现在起就不单独召见陈新甲了,以便到不得已时只说自己毫不知情,将新甲下入诏狱,等半年、一年或两年之后,事过境迁,还可以将新甲放出,重新使用。   从下午直到晚上,他在宫中六神无主,各种事情都无心过问,也不愿召见任何大臣。首辅周延儒曾经要求进宫奏事,他命太监回绝,只说:“今日圣上御体略有不适。”   陈新甲也曾要求入宫单独面奏,他同样拒不召见。往日他也有种种烦恼、愁闷,但今日似乎特别地精神颓丧,萎靡不振,连各处飞来的紧急文书也都无心省阅。无聊之中,他就往袁妃住的翊坤宫去散心。   皇上的突然驾临,完全出袁妃的意料之外。虽然袁于一年前晋封为贵妃,但是很少能盼望到皇上来翊坤宫一次。接驾之后,趁着崇祯欣赏金鱼,她赶紧重新打扮。虽然她妩媚不如田妃,但是丰满、稳重,则田妃不如。崇祯一时高兴,要同她下棋。她不再像一年前在瀛台澄渊亭上那样,故意使用心计,把皇上逼得走投无路,然后卖出破绽,让皇上转败为胜,而是一见皇上有点困难,马上就暗中让步。崇祯比较容易地连胜两局,十分满意,晚上就宿在翊坤宫中。    第342章 陈新甲的失误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同袁贵妃下棋时候,陈新甲与满洲秘密议和。丧权辱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言官们纷纷地将弹劾陈新甲的奏本递进宫来。   年轻的崇祯皇帝由于田妃久病,不到承乾宫过夜,也极少召别的妃嫔或宫女到养德斋陪宿,每日都在为国事苦恼,今晚偶然宿在翊坤宫,一时间十分愉快。袁妃虽然不如田妃美艳,也不像田妃那样多才多艺,又善揣摸他的心意,但袁妃也毕竟是他和皇后一起于崇祯初年从许多美女中挑选的人尖子,今年不满三十岁,仍是青春焕发年龄。   她在晚膳后经过精心晚妆,淡雅中含着妩媚,加之天生的肌肤细嫩,面如桃花,峨眉凤眼,睛如点漆,光彩照人,顾盼有情,这一切都很使崇祯动心。袁妃很少能盼望到皇上“临幸”,平日冷落深宫,放鸽养花,消磨苦闷时光,今晚竟像是久旱忽逢甘雨。近来她明白田妃不久将要死去,深望从今后将得到皇上眷顾,不再在闲愁幽怨中虚掷青春。她已经为皇上生了一儿一女,暗想着一旦田妃亡故,只要她能够得到皇上一半宠爱,晋封为皇贵妃不难。这一晚上,她对崇祯百般温柔体贴,使他高兴。袁妃平日待人宽厚,对下有恩。宫女们和太监们都希望她从今后能受到皇上的宠爱,他们就会有许多好处,也能在后宫中稍稍“扬眉吐气”,所以今夜整个翊坤宫都是在幸福之中。   他们觉得,今晚翊坤宫的花儿特别芳香,连红纱宫灯和明角宫灯也显得特别明亮,带着喜气。   可是玄武门刚刚打过四更,崇祯一乍醒来,想起来与满洲议和的事已经泄露,不禁出了一身热汗,将袁妃一推,突然说道:“我要起来,回乾清宫去!”   袁妃惊醒,知道皇上要走,温柔地悄声劝道:“皇爷,你年年忧心国事,日理万机,难道连一夜安生觉就不能睡到五更?”   崇祯又一次推开她,焦急地小声说:“唉,你不懂,你不懂朕有多么困难。卿莫留我,不要误我的大事!”   袁妃的心中惘然若失,不敢再留,随即唤值夜的宫女们进来。她在宫女们的服侍下赶快梳洗穿戴,然后她和宫女们又侍候崇祯起床。吃过燕窝汤和几样可口的点心,崇祯立即吩咐“起驾”。   袁妃率领宫女和太监们到翊坤门跪下送驾。当皇帝上辇时候,她轻轻叫了一声:“皇爷……”   她本来想说她希望皇上今晚再来,但是她当着一大群跪着的宫女和太监的面不好出口,磕了头,怅然望着皇上乘的辇在几盏摇晃的宫灯中顺着长巷远去。她的许多梦想顿然落空。从地上起身之后,她暗想着国事不好,心头不禁变得沉重,又想到她自己的不幸,陡然心中一酸,几乎滚出热泪。   崇祯回到乾清宫,果然不出所料,御案上堆着昨晚送来的许多文书,其中有三封反对朝廷与满洲秘密议和。这三封奏疏中,有一封是几个言官联名,措词激烈。在所有这些奏疏中,并不是徒说空话,而是连马绍愉同满洲方面议定的条款都一股脑儿端了出来。尽管这些奏章都是攻讦陈新甲的,但崇祯知道每一件事都是出自他的主张或曾经得到他的点头,所以他的脸孔一阵一阵地发热,前胸和脊背不住冒汗。   玄武门楼上传来了五更的钟声以后,崇祯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换上了常朝冠服,到乾清宫丹墀上虔敬拜天,默默祝祷,然后乘辇去左顺门上朝。关于言官们讦奏陈新甲与满洲暗中议和的事,他决定在上朝时一字不提,下朝以后再作理会。但是他已经断定是由陈新甲那里泄露了机密,所以对陈新甲非常恼恨。他一则为着忍不住一股怒火,二则希望使言官们不要认为他知道陈新甲与满洲议和的事,在常朝进行了一半时候,他忽然脸色一变,严词责备陈新甲身为兵部尚书而丧失河南大片土地,现在孙传庭的秦兵再次大败,都是他兵部尚书指挥不利的责任。又责备他不能迅速调兵防备山海关和长城各口,特别是在洪承畴投降之后,对辽东恢复事束手无策,一味因循敷衍,不能解朝廷东顾之忧。   陈新甲俯伏在地,不敢抬头。起初他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拿河南的事突然这样对他严加责备,接着又责备他不能调兵防守山海关和长城各口,不能为皇上解除东顾之忧。随即他忽然明白:一定是皇上变卦,要把与东虏议和的事归罪到他的头上。于是他浑身冒汗,颤抖得很厉害。当崇祯向他问话的时候,他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虽然他平日口齿伶俐,但现在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心中对自己说:“我天天担心的大祸果然来了!”   但是陈新甲虽很恐怖,却不完全绝望。他想他是奉密旨行事,目前东事方急,皇上会想出转圜办法。   崇祯将陈新甲痛责一顿之后,忽然又问刑部尚书:“那个在松山临阵脱逃的总兵王朴,为什么要判处秋决?”   刑部尚书赶紧跪下说明:王朴虽然从松山逃回,人马损失惨重,可是溃逃的不光是他一个总兵官,而是整个援锦大军崩溃,他也是身不由己,所以根据国法,判为死罪,秋后处决。   崇祯听了大怒,将御案一拍,喝道:“胡说!像他这样的总兵,贪生怕死,临敌不能为国效命,竟然惊慌逃窜,致使全军瓦解,为什么不立时处决?”   刑部尚书也被这突然严责弄得莫名其妙,惊慌失措,赶紧叩头回奏:“臣部量刑偏轻,死罪死罪。今当遵旨将王朴改判为‘立决’,随时可以处决。”   崇祯余怒未息,本来不打算理会言官,可是一时激动起来,忍耐不住,将严厉的目光转向几个御史和给事中,指着他们说:“你们这班人,专门听信谣言,然后写出奏本,危言耸听,哗众沽名。朝中大事,都败在你们这些言官身上。如果再像这样徒事攻讦,朝廷还有什么威望?还能办什么事情?”   他声色俱厉,不断地用拳头捶着御案。那些御史和给事中一个个吓得跪在地上,面如土色,不敢抬头。这么发了一阵脾气之后,他不再等待朝臣们向他继续奏事,起身退朝。   崇祯回到乾清宫,自认为今天上朝发了一顿脾气,对东虏议和的事大概没人再敢提了,这一阵风浪从此可以压下去了。只要朝臣中没有人再攻讦陈新甲,朝议缓和下去,对满洲议和事以后再说。但是他害怕这一次风波并没有完,叹一口气,精神混乱,仰望藻井,自言自语:“中原糜烂。辽东糜烂。处处糜烂。糜烂!糜烂!倘若款事不成,虏兵重新入塞,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叫我如何支撑啊!”   过了一天,朝中果然仍有几个不怕死的言官,又上疏痛讦陈新甲暗中与东虏议和,丧权辱国之罪。其中有一封奏疏竟然半明半暗地涉及到崇祯本人,说外面纷纷议论,谣传陈新甲暗中与东虏议和是奉皇上密旨,但上疏者本人并不相信,盖深知皇上是千古英明之主,非来主可比云云。崇祯阅罢,明白这话是挖苦他,但没有借口将上疏的言官下狱。他的心中很焦急,眼看着事情已经闹大,想暗中平息已不可能。可是这事情到底是怎么泄露的呢?他不好差太监去问陈新甲,便把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和锦衣卫使吴孟明叫进宫来。   曹化淳先到了乾清宫,崇祯先用责备的口气问曹化淳:“陈新甲辜负朕意,暗中派马绍偷同东虏议和。事情经过,朕实不知。他们暗中议和之事,言官们如何全都知道?你的东厂和吴孟明的锦衣卫两个衙门,职司侦伺臣民,养了许多打探事件的番子。像这样大事,你们竟然如聋如瞽,白当了朕的心腹耳目!陈新甲等做的事,何等机密,朝中的乌鸦们是怎样知道的?”   曹化淳跪在地上,一边连说“奴婢有罪,恳皇爷息怒”,一边在转着心思。从秘密议和开始,主意出自皇上,中间如何进行,曲曲折折,他完全心中清楚。但听了皇上的这几句话,他明白皇上要将这事儿全推到陈新甲的身上。   他在地上回奏说:“对东虏议抚的事,原来很是机密,奴婢不大清楚。如今泄露出来,奴婢才叫番子们多方侦查……”   “侦查的结果如何?”   “启禀皇爷,事情是这样的:马绍愉将一封密件的副本夜里呈给陈新甲。陈新甲因为困倦,一时疏忽,看过之后,忘在书案上便去睡了。他的一个亲信仆人,看见上边并未批‘绝密’二字,以为是发抄的公事,就赶快送下去作为邸报传抄。这也是因为陈新甲治事敏捷,案无留犊,成了习惯,他的仆人们也常怕耽误了公事受责。方士亮是兵科给事中,所以先落到他的手中。第二天五更上朝时候,陈新甲想起来这个抄件,知道被仆人误发下去,赶快追回,不料已经被方士亮抄了一份留下。这个方士亮像一只苍蝇一样,正愁没有窟窿嚼蛆,得了这密件后自然要大做文章。”   “京师臣民们如何议论?”   “京师臣民闻知此事,自然舆论大哗。大家说皇上是千古英明之主,断不会知道与东虏议和之事,所以大家都归咎于兵部尚书不该背着皇上做此丧权辱国之事。”   崇祯沉吟片刻,叹息说:“朕之苦衷,臣民未必尽知!”   曹化淳赶快说:“臣民尽知皇上是尧、舜之君,忧国忧民,朝乾夕惕。纵然知道此事,也只是一时受了臣下欺哄,不是陛下本心。”   崇祯说:“你下去吧。”   略停片刻,在乾清门等候召见的锦衣卫使吴孟明被叫了进来,跪在崇祯面前。他同曹化淳已经在进宫时交换了意见,所以回答皇帝的话差不多一样。崇祯露出心事很重的神色,想了一阵,忽然小声问道:“马绍愉住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微臣知道。陛下要密召马绍愉进宫询问?”   “去他家看他的人多不多?”   “他原是秘密回京,去看他的人不多。自从谣言起来之后,微臣派了锦衣旗校在他的住处周围巡逻,又派人装成小贩和市井细民暗中监视。他一家人知道这种情形,闭户不敢出来。”   崇祯又小声说:“今日夜晚,街上人静以后,你派人将马绍愉逮捕。他家中的钱财什物不许骚扰,嘱咐他的家人:倘有别人问起,只说马绍愉因有急事出京,不知何往。如敢胡说一句,全家主仆祸将不测。”   吴孟明问道:“将他下入镇抚司狱中?”   崇祯摇摇头,接着吩咐:“将他送往西山远处,僻静地方,孤庙中看管起来。叫他改名换姓,改为道装,如同隐居的有学问的道士模样,对任何人不许说出他是马绍偷。庙中道士都要尊敬他,不许乱问,不许张扬。你们要好生照料他的饮食,不可亏待了他。”   “要看管到什么时候?”   “等待新旨。”   吴孟明恍然明白皇上的苦心,赶快叩头说:“遵旨!”   崇祯召见过曹化淳和吴孟明以后,断定这件事已经没法儿强压下去,只好把全部罪责推到陈新甲身上。于是他发了一道手谕,责备陈新甲瞒着他派马绍愉出关与东虏议款,并要陈新甲“好生回话”。实际上他希望陈新甲在回话时引罪自责,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等事过境迁,他再救他。   陈新甲接到皇上的手谕后,十分害怕。尽管他的家中保存着崇祯关于与满洲议和的几次手谕,但是实际上他不敢拿出来“彰君之恶”。他很清楚,本朝从洪武以来,历朝皇帝都对大臣寡恩,用着时倚为股肱,一旦翻脸,抄家灭门,而崇祯也是动不动就诛戮大臣。他只以为皇上将要借他的人头以推卸责任,却没有想到皇上是希望他先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将来还要救他。陈新甲实在感到冤枉,而性格又比较倔强,于是在绝望之下头脑发昏,写了一封很不得体的“奉旨回话”的奏疏,将一场大祸弄得不可挽回了。    第343章 陈新甲之死   在将奏疏拜发时,他竟会糊涂地愤然想道:“既然你要杀我,我就干脆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也许我一说出来,你就不敢杀我了。”   在“奉旨回话”的奏疏中,他丝毫不引罪自责,反而为他与满洲议和的事进行辩解。他先把两年来国家内外交困的种种情形陈述出来,然后说他完全是奉旨派马绍偷出关议和。他说皇上是英明之主,与满洲议和完全是为着祖宗江山,这事情本来做得很对,但因恐朝臣中有人大肆张扬,所以命他秘密进行,原打算事成之后,即向举朝宣布。如今既然已经张扬出去,也不妨就此向朝臣说明原委:今日救国之计,不议和不能对外,也不能安内,舍此别无良策。   崇祯看了此疏,猛然将一只茶杯摔得粉碎,骂道:“该杀!真是该杀!”尽管他也知道陈新甲所说的事实和道理都是对的,但陈新甲竟把这一切在奏疏中公然说出,而且用了“奉旨议和”四个字,使他感到万万不能饶恕。于是他又下了一道手谕,责备陈新甲“违旨议和”,用意是要让陈新甲领悟过来,引罪自责。   陈新甲看了圣旨后,更加相信崇祯是要杀他,于是索性横下一条心,又上了一封奏疏,不惟不引罪,而且具体地指出了某月某日皇上如何密谕、某月某日皇上又如何密谕,将崇祯给他的各次密诏披露无遗。他误以为这封奏疏会使崇祯无言自解,从而将他减罪。   崇祯看了奏疏后,从御椅上跳起来,虽然十分愤怒,却一时不能决定个妥当办法。他在乾清宫内走来走去,遇到一个花盆,猛地一脚踢翻。走了几圈后,他回到御案前坐下,下诏将陈新甲立即逮捕下狱,交刑部立即从严议罪。   当天晚上,崇祯知道陈新甲已经下到狱中,刑部正在对他审问,议罪。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多次手诏,分明陈新甲并没有在看过后遵旨烧毁,如今仍藏在陈新甲的家中。于是他将吴孟明叫进宫来,命他亲自率领锦衣旗校和兵丁立即将陈家包围,严密搜查。他想着那些秘密手诏可能传到朝野,留存后世,成为他的“盛德之累”,情绪十分激动,一时没有将搜查的事说得清楚。吴孟明跪在地上问道:“将陈新甲的财产全数抄没?”   “财产不要动,一切都不要动,只查抄他家中的重要文书。尤其是宫中去的,片纸不留,一概抄出。抄到以后,马上密封,连夜送进宫来。倘有片纸留传在外,或有人胆敢偷看,定要从严治罪!”   吴孟明害怕查抄不全,皇上对他生疑,将有后祸,还怕曹化淳对他嫉妒,他恳求皇上命曹化淳同他一起前去。崇祯也有点对他不放心,登时答应命曹化淳一同前去。   当夜二更时候,陈新甲的宅子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包围起来。曹化淳和吴孟明带领一群人进入宅中,将陈新甲的妻、妾、儿子等和重要奴仆们全数拘留,口传圣旨,逼他们指出收藏重要文书的地方。果然在一口雕花樟木箱子里找到了全部密诏。曹化淳和吴孟明放了心,登时严密封好,共同送往宫中,呈给皇帝。   崇祯问道:“可是全在这里?”   曹化淳说:“奴婢与吴孟明找到的就这么多,全部跪呈皇爷,片纸不敢漏掉。”   崇祯点头说:“你们做的事绝不许对外声张!”   曹化淳和吴孟明走后,崇祯将这一包密诏包起来带到养德斋中,命宫女和太监都离开,然后他打开包封,将所有的密诏匆匆忙忙地看了一遍,不禁又愧又恨,愧的是这确实是他的手迹,是他做的事;恨的是陈新甲并没有听他的话,将每一道密诏看过后立即烧毁,而是全部私藏了起来。他在心中骂道:“用心险恶的东西!”随即向外间叫了一声:   “魏清慧!”   魏清慧应声而至。崇祯吩咐她快去拿一个铜香炉来。魏清慧心中不明白,迟疑地说:   “皇爷,这香炉里还有香,是我刚才添的。”   “你再拿一个来,朕有用处。”   魏清慧打量了崇祯一眼,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心里似乎有点明白,赶快跑出去,捧了一个香炉进来。崇祯命魏清慧把香炉放到地上,然后把那些密诏递给她,说:“你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部烧掉,不许留下片纸。”   魏清慧将香炉和蜡烛放在地上,然后将全部密诏放进香炉,点了起来,小心不让纸灰飞出。不一会儿,就有一股青烟从香炉中冒出,在屋中线绕几圈,又飞出窗外。崇祯的目光先是注视着香炉,然后也随着这股青烟转向窗外。他忽然觉得,如果窗外有宫女和太监看见这股青烟,知道他在屋内烧东西,也很不好。但侧耳听去,窗外很安静,连一点脚步声也没有,放下心来。魏清慧一直等到香炉中不再有火光,也不再冒烟,只剩下一些黑色灰烬,然后她请皇上看了一下,便把香炉送出。她随即重回到崇祯面前,问道:“皇爷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崇祯将魏清慧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不禁感到,宫里虽有众多妃嫔,像这样机密的事却只有让魏清慧来办才能放心。魏清慧心里却很奇怪:皇上身为天下之主,还有什么秘密怕人知道?为什么要烧这些手诏?为什么这样鬼鬼祟祟,害怕窗外有人?但是她连一句话也不敢问,甚至眼中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疑问。崇祯心头上的一块石头放下了,想着魏清慧常常能够体谅他的苦心,今夜遵照他的旨意,不声不响地把事情做得又快又干净,使他十分满意。他用眼睛示意魏清慧走上前来,然后他双手拉住了她的手。魏清慧顿时脸颊通红,低头不语,心头狂跳。崇祯轻轻地说:“你是我的知心人。”   魏清慧不晓得如何回答,脸颊更红。突然,崇祯搂住她的腰,往怀中一拉,使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魏清慧只觉得心快从口中跳出,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激,一丝泪光在眼中闪耀。这时外边响起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魏清慧赶紧挣开,站了起来,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帘外有声音向崇祯奏道:“承乾宫掌事奴婢吴忠有事跪奏皇爷。”   崇祯望了魏清慧一眼,轻声说:“叫他进来。”   魏清慧便向帘外叫道:“吴忠进来面奏!”   崇祯一下子变得神态非常严肃,端端正正地坐着,望着跪在面前的吴忠问道:“有何事面奏?”   吴忠奏道:“启奏皇爷:田娘娘今日病情不佳,奴婢不敢隐瞒,特来奏明。”   “如何不好啊?”   “今日病情十分沉重,看来有点不妙。”   崇祯一听,顿时脸色灰白,说:“朕知道了。朕马上去承乾宫看她。”   在太监为他备辇的时候,崇祯已经回到乾清宫西暖阁。发现在他平时省阅文书的御案上,有一封陈新甲新从狱中递进的奏疏。他拿起来匆匆看了一遍。这封奏疏与上两次口气大不一样。陈新甲痛自认罪,说自己不该瞒着皇帝与东虏暗主和议,请皇上体谅他为国的苦心,留下他的微命,再效犬马之劳,至于崇祯如何如何密谕他议抚的话,完全不提了。崇帧心中动摇起来:究竟杀他还是不杀?杀他,的确于心不忍,毕竟这事完全是自己让他去干的。可是不杀,则以后必然会泄露和议真情。   正想着,他又看见案上还有周延儒的一个奏本。拿起一看,是救陈新甲的。周延儒在疏中说,陈新甲对东虏暗主和议,虽然罪不容诛,但请皇上念他为国之心,赦他不死。又说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时,杀了陈新甲殊为可惜。崇祯阅罢,觉得周延儒说的话也有道理,陈新甲确实是个有用的人才。“留下他?还是不留?”崇祯一面在心中自问,一面上辇。   在往承乾宫去的路上,他的心又回到田妃身上。知道田妃死期已近,他禁不住热泪盈眶心中悲叹:“难道你就这么要同我永别了么?”   他的辇还没有到承乾宫,秉笔太监王承恩从后面追上来,向他呈上两本十万火急的文书。他停下辇来拆看,原来一本是陕西秦王的告急文书,一本是西安封疆大吏联名的告急文书,都是为着潼关被围的事,流贼势大,潼关守军士气低迷,恐怕不能固守,一旦潼关有失,整个陕西即将不保,请求皇上速发救兵。   崇祯的心中十分焦急,感到潼关的事确实要紧。万一潼关失守,局势将不堪设想。他也明白潼关的存亡,比田妃的病和陈新甲的事,要紧得多。他的思想混乱,在心中断断续续地说:   “潼关被围,真是要命……啊,潼关!潼关!……左良玉已经发兵了么,难道……竟然一筹莫展?”   田妃的病情到了立秋以后,更加不好,很明显地一天比一天接近死亡。据太医们说,看来拖不到年底了。在三个月前,崇祯接受太医院使的暗中建议和皇后的敦促,命工部立即在钦天监所择定的地方和山向为田妃修建坟墓,由京营兵拨一千人帮助工部衙门所募的工匠役夫。如今因田妃病情垂危,工部营缮司郎中亲自住在工地,日夜督工修筑。田妃所需寿衣,正在由宫内针工局赶办。直到这时,崇祯对救活田妃仍抱着一线希望。他继续申斥太医们没有尽心,继续向能医治田皇贵妃沉疴的江湖异人和草野医生悬出重赏,继续传旨僧道录司督促全京城僧、道们日夜为田妃诵经,继续命宣武门内天主堂西人传教士和中国的信教男女为田妃虔诚祈祷,而他自己也经常去南宫或去大高玄殿或英华殿拈香许愿……   崇祯皇帝在这样笼罩着愁云惨雾的日子里,陈新甲的问题又必须赶快解决。近半个多月来,有不少朝臣,包括首辅周延儒在内,都上疏救陈新甲。许多人开始从大局着眼:目前对满洲无任何良策,而中原又正在糜烂,中枢易人,已经很为失计,倘再杀掉陈新甲,将会使“知兵”的大臣们从此寒心,视兵部为危途。朝臣中许多人都明白对满洲和议是出自“上意”,陈新甲只是秉承圣旨办事。他们还认为和议虽是下策,但毕竟胜于无策。倘若崇须在这时候将陈新甲从轻发落,虽然仍会有几个言官上疏争论,但也可以不了了之。无奈他想到陈新甲在“奉旨回话”的疏中说出和议是奉密旨行事,使他十分痛恨。陈新甲的奏疏他已经“留中”,还可以销毁,可是如果让陈新甲活下去,就会使别人相信陈新甲果是遵照密旨行事,而且陈新甲还会说出来事情的曲折经过。所以当朝议多数要救陈新甲时,崇祯反而决心杀陈新甲,而且要快杀,越快越好。   到了十一月中旬,刑部已经三次将定谳呈给崇祯,都没有定为死罪,按照《大明律》,不管如何加重处罪,都没有可死之款。崇祯将首辅周延儒、刑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召进乾清宫正殿,在地上跪了一片。他厉声问道:“朕原叫刑部议陈新甲之罪,因见议罪过轻,才叫三法司会审。不料你们仍旧量刑过轻,显然是互为朋比,共谋包庇陈新甲,置祖宗大法于不顾。三法司大臣如此姑息养奸,难道以为朕不能治尔等之罪?”   刑部尚书声音战栗地说:“请陛下息怒!臣等谨按《大明律》,本兵亲自丢失重要城寨者可斩,而陈新甲无此罪。故臣等……”   崇祯怒喝道:“胡说!陈新甲他罪姑且不论,他连失开封、襄阳,周王与襄王等亲藩七人被贼杀害,难道不更甚于失陷城寨么?难道不该斩么?”   左都御史战栗说:“虽然……”   崇祯将御案一拍,说:“不许你们再为陈新甲乞饶,速下去按两次失陷藩封议罪!下去!”    第344章 崇祯的噩梦   首辅周延儒跪下说:“请陛下息怒。按律,敌兵不薄城……”   崇祯截断说:“连陷七亲藩,不甚于敌兵薄城?先生勿言!”   三法司大臣们叩头退出,重新会议。虽然他们知皇上决心要杀陈新甲,但是他们仍希望皇上有回心转意时侯,于是定为“斩监候”,呈报皇上钦批。崇祯提起朱笔,批了“立决”二字。京师臣民闻知此事,又一次舆论哗然,但没有人敢将真正的舆论传进宫中。   十一月十六日,天气阴沉。因为田妃病危,一清早就从英华殿传出来为田妃诵经祈攘时敲的木鱼和钟、磐声,传入乾清宫。崇祯心重如铅,照例五更拜天,然后上朝,下朝。这天上午,他接到从全国各地来的许多紧急文书,其中有左良玉从武昌来的一封密奏。他昨夜睡眠很少,实在困倦,颓然靠在龙椅上,命王承恩跪在面前,先将左良玉的密疏读给他听。   左良玉在疏中先写了十五年来“剿贼”常常挫败的原因,接着分析了中原的目前形势。他认为全河南省已失陷,河南已不可救,陕西被孤立在中原以西,与朝廷失去直接联系,也不可救。他说,目前的中原已经不再是天下腹心,而是一片“糜破之区”;救潼关固然要紧,但是救皇上的整个社稷尤其要紧。他大胆建议舍弃河南和陕西,命保定巡抚杨进和山东巡抚王永吉防守黄河,使“贼”不得过河往北;命凤阳巡抚马士英和淮徐巡抚史可法挡住贼不能往南。他本人固守南昌,以断“流贼”奔窜之路。中原赤地千里,人烟断绝,莫说“贼”声称有百万之众,就拿有五十万人和十万骡马说,将没法活下去。还说李自成已经苏醒,流贼高层可能内斗,我方当利用机会从中离间,“贼”必内里生变,不攻自溃。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崇祯听到这里,不由得骂道:“屁话!全是屁话!下边还说些什么?”   王承恩看着奏疏回答:“他请求皇爷准他不进攻襄阳,只在南昌固守。”   崇祯冷笑说:“他是不敢进攻襄阳吧!只用这些荒唐的话来搪塞于我。”就摆手不让再读下去,问道:“今日斩陈新甲么?”   “是,今日午时出斩。”   “何人监斩?”   “三法司堂官共同监斩。”   “京师臣民对斩陈新甲有何议论?”   王承恩事先受王德化嘱咐,不许使皇上生气,赶快回答说:“听说京师臣民都称颂皇爷是千古英主,可以为万世帝王楷模。”   崇祯挥退王承恩,赶快乘辇去南宫为田妃祈攘。快到中午时候,他已经在佛坛前烧过香,正准备往道坛烧香,抬头望望日影,心里说:“陈新甲到行刑的时候了。”回想着几年来他将陈新甲倚为心腹,密谋“款议”,今后将不会再有第二个陈新甲了,心中不免有点惋惜。但是一转念想到陈新甲泄露了密诏,成为他的“盛德之累”,那一点惋惜的心情顿然消失。   当他正往道坛走去时候,忽然坤宁宫一名年轻太监奉皇后之命急急忙忙地奔来,在他的脚前跪下,喘着气说:“启奏皇爷,奴婢奉皇后懿旨……”   崇祯的脸色一变,赶快问:“是承乾宫……”   “是,皇爷,恕奴婢死罪,承乾官田娘娘不好了,请皇爷立刻回宫。”   崇祯满心悲痛,几乎忍不住大哭起来。他扶住一个太监的肩膀,使自己不要倒下去,自言自语地喃喃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崇祯立刻流着泪乘辇回宫,一进东华门就开始抽噎。来到承乾宫,遇见该宫正要奔往南宫去的太监。知道田妃已死,他不禁以袖掩面,悲痛呜咽。   田妃的遗体已经被移到寝宫正间,用较素净的锦被覆盖,脸上盖着纯素白绸。田妃所生的皇子、皇女,阖宫太监和宫女,来不及穿孝,临时用白绸条缠在发上,跪在地上痛哭。承乾宫掌事太监吴忠率领一部分太监在承乾门内跪着接驾。崇祯哭着下辇,由太监搀扶着,一边哭一边踉跄地向里走去。檐前鎏金亮架的鹦鹉发出凄然叫声:“圣驾到!”但声音很低,被哭声掩盖,几乎没人听见。崇祯到了停尸的地方,嚎陶大哭。   为着皇贵妃之丧,崇祯辍朝五日。从此以后,他照旧上朝,省阅文书,早起晚睡,辛辛勤勤,在明朝永乐以后的历代皇帝中十分少有。但是他常常不思饮食,精神恍惚,在宫中对空自语,或者默默垂泪。到了十一月将尽,连日阴云惨雾,寒风呜咽。   每到静夜,他坐在御案前省阅文书,实在困倦,不免打盹,迷迷糊糊,仿佛看见田妃就在面前,走动时仍然像平日体态轻盈,似乎还听见她环佩叮咚。他猛然睁开眼睛,伤心四顾,只看见御案上烛影摇晃,盘龙柱子边宫灯昏黄,香炉中青烟袅袅,却不见田妃的影子消失何处。他似乎听见环佩声消失在窗外,但仔细一听,只有乾清宫高檐下的铁马不住地响动,还有不紧不慢的风声雨声不断。   一连三夜,他在养德斋中都做了噩梦。第一夜他梦见了孙传庭跪在他的面前,胡须和双鬓斑白。他的心中难过,问道:“卿离京时,胡须是黑的,鬓边无白发。今日见卿,何以老得如此?”   孙传庭神情愁惨,回答说:“臣一年间的军中日月,皇上何能尽悉。将士疲惫,粮饷不足,瘟疫蔓延。而陕西乡绅全不以国家安危为重,只想以守住家财为上,逼迫臣出关。臣欲战不能,欲守不可。身在军中,心驰朝廷,日日忧谗畏忌……”   崇祯叹息说:“这种情况,朕怎么不知道,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朕要问卿,目前贼势更加猖撅,如火燎原,卿有何善策,速速说出!”   “潼关要紧,不可丢失。”   “潼关有高杰驻守,目前被流贼围困,危在旦夕。卿有何善策?”   “潼关要紧,要紧。”   “卿只说要紧,到底有什么善策可以解救潼关?”   孙传庭只是惨然一笑,身子慢慢隐没在黑暗中。   “爱卿!爱卿!”崇祯猛地惊醒,梦中的情形犹能记忆。他想了一阵,叹口气说:“孙传庭确实是可怜,朕没有给他赠荫,所以他到朕梦中诉冤。罢了,着礼部给他追谥‘忠靖’,好生对待他的家人。”   第二天夜里他梦见田妃,仍像两年前那样美艳,在他的面前轻盈地走动,不知在忙着什么。他叫她,她回眸一笑,似有淡淡哀愁,不来他的身边,也不停止忙碌。他看左右无人,扑上去要将她搂在怀里。但是她身子轻飘地一闪,使他扑了个空。他连扑三次,都被她躲闪开了。他忽然想起来她已死去,不禁失声痛哭,从梦中哭醒。   遵照皇后“懿旨”,魏清慧每夜带一个宫女在养德斋的外间值夜。她于睡意中被崇祯的哭声惊醒,赶快进来,跪在御榻前边劝道:“皇爷,请不要这样悲苦。陛下这样悲苦,伤了御体,田娘娘在九泉下也难安眠。”   崇祯又硬咽片刻,问道;“眼下什么时候?”   “还没有交四更,皇爷。”   “夜间有没有新到的紧急军情文书?”   “皇爷三更时刚刚睡下,有从陕西来的一封十万火急的军情文书,司礼监王公公为着皇爷御体要紧,不要奴婢叫醒皇爷,放在乾清宫西暖阁的御案上。”   “去,给我取来!”   “皇爷,请不必急着看那种军情文书,休息御体要紧。皇后一再面谕奴婢……”   崇祯截住她说:“算啦,你休息去吧。”   他不敢看陕西的军情文书,明知看了也没有办法。等魏清慧退出以后,他闭起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却再也不能入睡,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养德斋檐角铃声,一忽儿想着陕西和潼关,一忽儿想到关外……   第三天夜间,他先梦见薛国观,对他只是冷笑,不知是什么意思。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醒了。第二次入睡以后,他梦见陈新甲跪在他的面前,不住流泪。他也心中难过,说道:“卿死得冤枉,朕何尝不知,此是不得已啊!朕之苦衷,卿亦应知。”   陈新甲说:“臣今夜请求秘密召对,并非为诉冤而来。臣因和议事败,东虏不久将大举进犯,特来向陛下面奏,请陛下预作迎敌准备。”   崇祯一惊,惨然说:“如今兵没兵,将没将,饷没饷,如何准备迎敌?”   “请陛下不要问臣。臣已离开朝廷,死于西市了。”   陈新甲说罢,叩头起身,向外走去。崇祯目送他的背影,忽然看见他只有身子,并没有头。他在恐怖中醒来,睁开眼睛,屋中灯光昏暗,似有鬼影徘徊,看不分明,而窗外寒风呼啸,好似鬼哭。在如怨如泣的风声中,似有人在窗外叹息。他大声惊呼:   “魏清慧!魏清慧!”   在崇祯十五年十一月末,范青率领大军攻破潼关之后,留马世耀镇守潼关,统兵继续前进,一路兵锋所至,各处州县纷纷投降,于十二月初到达西安城下,此时西安城的防守力量十分薄弱,地方官留下途经西安的五千川兵协助防守,天气严寒,川兵没有御寒衣服,西安官僚希望秦王朱存枢拿出些银两给士兵置办棉衣,却遭到抠门的秦王拒绝。守城副将王根子大为不满,决定投降义军。他写好约降信射到城下,打开东门迎接顺军进城,这样范青就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西安。   秦王朱存枢被活捉,陕西巡抚冯师孔、按察使黄炯被杀,布政使陆之祺投降。范青下令安民,“不得妄杀一人,误者将使偿其命。”迅速稳定了西安局势。   随后范青坐镇西安,派将领四处掠地。刘芳亮率领主力部队向北追击高杰残部,夺取陕北。陈永福率领一部分人马南下汉中,打通南下四川的通道。白旺、丁国宝、赵恩、杨铁柱等人各自率领一部分骑兵攻取宁夏,甘肃、西宁等地。   这其中最顺利的就是陈永福部,他南下汉中基本没遇到抵抗,沿途州县望风归附。十二月初,抵达固县,围攻四日克其城。明总兵高汝利逃往四川,被陈永福追上包围,高汝利投降,汉中就此平定。陈永福留下偏将韩文带少量兵力镇守,自己率主力返回西安。   刘芳亮率主力追击高杰,此时高杰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被顺军的凌厉攻势吓破了胆,根本不敢抵抗,一路向北狂奔,趁着黄河结冰,度过黄河,逃往山西,后来在大顺军东征的时候,又望风而逃,一直逃到江苏,由于他还手握一些部队,便成了史可法麾下的四大主力之一。   刘芳亮在陕北遇到的麻烦是榆林镇的守军,榆林镇距离范青的家乡米脂不远,好多军中将领的家乡也都在这附近。但榆林镇的守军仍然顽固,拒不投降。榆林是明朝的北边重镇,是专门抵抗蒙古人的边军。居民多隶军籍,以当兵为职业。出身将门的子弟也特别多,他们长期混迹于行伍,对农民军出身的大顺军十分抵制。   范青知道榆林镇的边军比较顽固,且有些实力,曾派大顺官员王诚随军,携带白银五万两招降榆林诸将,但榆林镇的将领王世钦、侯世禄、尤世威等商议之后,决定据城抗拒。于是刘芳亮在十二月十二日发动进攻,双方战斗十分激烈。最后刘芳亮用大炮轰塌了榆林镇的城墙,才把榆林镇攻克,三名总兵都被处死。   白旺四名将领向西进军,赵恩、杨铁柱顺利攻克固原,白旺和丁国宝进军宁夏,镇守宁夏总兵牛成虎投降。此时陕西全境已经被顺军占领。此时到了十二月末,范青决定班师。留王诚在西安,为陕西节度使,赵恩和杨铁柱各自率领两万人马镇守陕西,继续完成西征的任务,两人在随后的半年中一直向西进军,进入甘肃,直抵兰州,擒获肃王。又从兰州继续向西,进军青海,攻克西宁,青海各处的土司陆续归顺,为大顺国打下了一个稳定的后方。    第345章 重回开封   范青则在西安过了一个新年之后,与崇祯十六年二月班师回到开封,三月份,便在开封正式称帝,在开封建国,国号大顺,改元永昌。开封为都城,周王宫为皇宫。然后大封功臣,依次晋封。更改官制,任命官员,开科取士等等措施。   在范青登基后不久,湖广左良玉见大顺军主力多在西北,便向北进军,妄图攻克襄阳。襄阳附近的地方豪强刘洪起、沈万登也趁机发动叛乱,猖獗一时,不过,王奎率军守卫襄阳十分牢固,没有给左良玉可乘之机,还派人粉碎了刘洪起等人的叛乱。   于是登基不久的范青开始南巡,稳定湖广大顺军地盘,看情况是否向南进取。   范青率领大军刚刚到达襄阳,左良玉就得到消息,他一直以为大顺军的主力在陕西,很难仓促调集,没想到大顺军会来的这么快,而且范青亲自率领军队。左良玉对范青十分惧怕,不敢与之对峙,立刻率领大军后撤。   他以为范青长途跋涉而来,定会在襄阳休整军队。却不料范青深知兵贵神速的重要性,直接率领十万大军追击上来,双方在孝感县一带相遇。已经得了范青恐惧症的左军,一触即溃。左良玉在汉川和汉阳府两次组织军队试图反击,都被顺军击溃,大顺军的兵锋直逼左良玉的老巢武昌。   左良玉已经完全失去了与范青作战的胆量,他在顺军还没到达武昌的时候,就望风远窜,带着军队顺着长江一直逃到安徽贵池。   崇祯十六年六月,大顺元年,范青大军抵达湖广重镇武昌,重兵压境,武昌岌岌可危,城内一片混乱,官军缺兵缺饷,主将左良玉逃跑,士气低迷,朝不保夕。   分封在武昌的楚王,累世搜刮,积聚了庞大的财富。省城中留下的文武官员唯一的指望,就是希望楚王朱华奎拿出钱来养兵设防。   湖广布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官员们齐集王府,跪在朱华奎面前请他借几十万两银子充当军饷。家居的原任大学士贺逢圣也面见朱华奎,商量措饷事宜。朱华奎却叫人搬出洪武年间分封诸子时赐给楚王的一张裹金交椅,说道:“此可佐军,他无有。”   贺逢圣绝了指望,哭着出府,直到范青兵临城下,四面围城,准备攻城的时候,朱华奎才拿出金钱来,收募从承天、德安逃窜过来的散兵游勇,指定楚府长史徐学颜统领,号称楚府新兵,不让其它文武官员插手,实际上这批新兵全是范青顺军手下败将,惊弓之鸟,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六月初五,范青派遣马世耀做先头部队从团风州渡江,克武昌县。十五日,全军自鸭蛋州南渡,三天后进攻武昌城。明朝道臣王杨基眼看形势不妙,同武昌府推官弃城逃跑。楚府新兵随即打开保安、文昌二门投降。李双喜第一个进城,围住楚府活捉了朱华奎。随后查抄楚府,得金银百万,贵重物品用了一百多辆骡车才拉完。   范青看了之后,不由得感叹,“楚王真是个废物啊,有了这么多金钱却不能想法子守城,朱家子孙全是废物。”他对明朝藩王向来痛恨,下令把朱华奎扔进河中淹死。贺逢圣被俘,范青认为他劣迹不著,释放他回家。贺逢圣却是个迂腐之人,他说:“我是明朝大臣,必须尽节,不能苟且偷生。”自己跑到滋阳湖投水自尽。   范青占领武昌之后,留下一部分军队防守,同时按着经营襄阳的策略,设官理民,安抚百姓。湖广节度使王奎很有治理经验,范青此时已经知道高夫人要生产的消息,就留下王奎按着以往经验管理湖广,自己则日夜兼程,赶回开封。此时,大顺国的地盘已经十分广阔,湖广、河南、陕西、甘肃、青海、汉中都收入囊中,基本上占据了半个北方。   时间到了崇祯十六年七月,在大顺皇宫中的一间屋子里,几名宫女正在围坐。窗户打开着,外面阳光耀眼,知了不停的叫着。隐约能听到正殿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一名年轻宫女小声道:“听说女人生孩子非常疼的,简直是痛不欲生。”   另一名高个宫女笑道:“据说疼的只是第一胎,以后就顺利了,就像好下小猪崽一般容易。”   说得几名宫女都嗤嗤笑了,第一名宫女笑道:“好像你生过孩子,知道似的!”   高个宫女脸红了,轻轻拍了那名宫女一下,道:“胡说八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又有一名宫女打趣道:“别急啊,皇上快回来了,听说皇上喜欢高挑女子,你个子这么高,定会被皇上看中,到时候就知道生孩子的滋味了!”   这名高个女子脸更红了,站起来要掐这名宫女的脸,嗔道:“掐烂你这臭妮子的嘴,让你多嘴多舌的!”   这名宫女一面笑,一面躲闪,道:“我是夸奖姐姐呢!有一天姐姐被皇上宠幸,那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也生下皇子、公主,到时候享尽荣华富贵,别忘了是妹妹今天说的预言成真就行。”   “还说,还说。”那名高个宫女直跺脚,一甩袖子,转身要走,被几名宫女拉了回来。   这高个宫女哼了一声道:“你要是再说一句,我就从此不和你说话。”   那揶揄她的宫女嘻嘻一笑,不再说话了。   众人都不作声,只听正房呼痛声断断续续的传来,一名宫女是新来的,对宫中事情不太了解,于是低声问姐妹:“这太妙真人,真是皇后的义母么?”   打趣高个宫女的那名宫女,入宫最早,周王府时代就在宫中了,她小声说:“当然是,这太妙真人原来是皇帝结义兄弟李闯王的夫人,姓高,他是现在李皇后的义母。你知道皇后为什么姓李,就因为皇后从小是孤儿,被李闯王和高夫人收养,跟随李闯王的姓。”   这名新入宫的宫女嘻嘻笑道:“这关系可真乱啊,又是义母,又是义嫂,嫂嫂和小叔有了孩子?”   高个宫女插话道:“何止呢!听说李闯王还没死的时候,皇上就和太妙真人……”   还没说完,那名早入宫的宫女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轻声道:“这话不要说。”   大家会意,都不说话了。那名新入宫的宫女改变话题,又问:“我入宫来只有两个月,还没见过皇上呢!听说皇上又年轻,又英俊,是真的吗?”   几名宫女都笑了,高个宫女笑道:“可不是么,又年轻又帅气,我入宫前,一直以为皇上应该是一个老态龙钟的白胡子老头,可直到见到皇上,才发现他那么年轻。你们知道,上次我侍候皇上洗澡,看他身上都是鼓胀胀的肌肉,我给他擦身,紧张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其余的宫女都没有近距离接触皇上的经历,一起凑过来问东问西,几名宫女嘀嘀咕咕,还嗤笑个不停。这高个宫女十分得意,她刚才虽然假装生气,其实心里很自得,皇上确实喜欢高个子的女子,在这时代的男人中较少见。自己在宫女中,算是个子高挑的,早晚会被皇上宠幸的。其实,那次侍候皇上洗澡,皇上就曾和她调笑说话,还摸她的身子,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害羞,不过这些话她是不会对姐妹们说的。   这时,忽然房间门帘一响,只见慧琼走入房间,沉着脸道:“你们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小话,正经事情不干,皇后都在偏殿中等候,你们几个小妮子却在这里自在?”   几名宫女吓的一起站起来,福了一福道:“是,慧琼姐。”   于是纷纷走出房间去偏殿中伺候,慧琼看她们走开,又听了听正殿中的呼痛声,不由得叹了口气。太妙真人自然就是高夫人了,她怀了范青的孩子,这事情怎么说出去都不好听,现在宫里宫外都有些难听的议论,她也有些耳闻,也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她也是高夫人的义女。不过,皇帝范青倒是不怎么在意。   范青回开封登基时,册封李慧梅为皇后,他想册封高夫人为皇贵妃,被高夫人坚拒了,高夫人身份特殊,如果成了范青身边有名号的妃子,这太丢人了。再加上她对李自成的死,也很自责,便决定出家,做了道士,在宫中带发修行,号太妙真人。   不久后,范青正式迎娶红娘子进宫,封为皇贵妃,称为邢贵妃。不过天下未定,红娘子依然是大将,带兵在外征战。皇贵妃带兵争战,这真是闻所未闻,这稀奇事也只能在范青身边才能发生。   范青又册封了四名妃子,左明珠、李慧灵,另外两名妃子一名姓陈,出身是西安陈姓大族,也是书香门第,精通文墨。还有一名是刘妃,则是开封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后选的两名妃子都是出于政治考量,有笼络陕西、河南大族的意味。   这四名妃子中,范青最喜欢的是左明珠左妃,不过此时恰好左良玉进攻襄阳,和范青作对,这也在左明珠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此时,范青正在从湖广返回,他已经知道了高夫人即将生产,所以兼程而行。   他坐在车子中,却一点也得不到空闲,各种重要的朝政和各地重要军情,不断通过驿站或派出专使飞速送往“行在”,而他在沿途不管停留在什么地方,都要批阅许多从开封送来的文书。凡是重要的,需要马上办理的,经过他批阅之后,迅速送回到开封。至于一些不重要的照例的公事,他都交给开封的内阁去办,在范青看来,适当的放权,更有利于国家的发展和臣子才能的发挥。   范青批阅较多的还是各地的军情,因为各路大小规模的军事活动依然在进行中,尤其是陕西的征战,还在不停的进行,赵恩和杨铁柱一路向西,几乎把触角延伸到帝国的西北疆界。   夹杂在这些军情当中的是开封送来的各种民政建设,例如科举考试、修建学校,征招贤才、定服色、改官制,颁布皇历等等,虽然这些举措都很重要,显示了大顺朝锐意进取、除旧布新的决心。但范青只是简单的批阅一下,交给傅宗龙率领的内阁去办理。   七月十五日,他率领大军回到开封,刘芳亮率领数千骑兵迎接在百里之外。田见秀、高一功、傅宗龙等地位较高的文武群臣,都到三十里外接驾,其余文武官员和士绅,也有千人以上,跪在城外接驾。傅宗龙拜见完范青之后,立刻面奏了最近的军事和朝廷里的各种大事。   范青点点头,表示知道,随后骑着高头大马缓辔徐行,进入开封。前面有仪仗和乐器前导,香炉中烧着檀香,青烟氤氲,香满通衢。一个武士骑着高头大马,擎着一柄黄伞,走在他的前面。在通往宫中的路上,街道都被整修平了,打扫的干干净净,且铺上了黄沙。因为皇上要从这些街道上回宫,所以沿路都净了街,断了行人。当然偶尔也有行人没来得及回避,便跪在街边,伏在身子,不敢抬起头来。   这种隆重的接驾仪式,让范青心中产生了莫大的满足感,这种手握权力,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感觉,不正是每一个男人孜孜以求的么!当然,救济万民,开创太平盛世,改变中华近代被异族奴役的历史,是范青一直不变的理想。这个理想也要靠他手握的权力去实现,千秋大业分明已经出现在眼前。京师、江南,辽东,甚至更远的地方……一个雄伟的计划浮现在他的心头。   到了午门,他从马上下来,命百官各自回衙门办事,丞相、大学士,各部文官,以及田见秀为守的五位大将,今晚一更以后,入宫议事。   范青则在太监的拥促下坐上步辇,进入宫中,他来不及回乾清宫更衣,便让太监直接抬着他进入后宫,来到高夫人所居住的院落。    第346章 东征的提议   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屋子里,有接生婆在叫:“用力!用力!”随后是婴儿呱呱的哭声,夹杂着接生婆的恭喜声音,“添了一个公主,母女平安,可喜可贺!”   范青大喜,快步走向正殿,正殿内外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下,一名太监拉着长声道:“皇上驾到。”   可范青脚步轻快,太监的话音还没落,范青已经走进屋子当中。一屋子的宫女、妃嫔一起给范青下跪请安。只见高夫人刚刚生产完,脸色疲惫,躺在床上。皇后慧梅则站在床边,手上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慧梅福了一福,站起来把女婴递给范青,笑道:“你看这孩子好看么?”   范青抱过女婴,只见她虽然刚刚出生,但一双眼睛特别灵秀,鼻子高挺,头发黝黑,一看将来就是一个美人坯子。她刚刚出生,却不哭泣,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看着范青,好像能听懂人言一般。   范青大笑道:“这孩子真好,长得像桂英。”   慧梅笑道:“眼睛像你,特别有神彩。”   范青把襁褓轻轻放在高夫人身边,只见她额头上还带着汗珠,脸色苍白。便在她面颊上亲了亲,笑道:“桂英,辛苦了!”   高夫人十分害羞,她比范青年纪大好几岁,又是皇后的义母,范青的义嫂,现在却给范青生下孩子。虽然现在范青是皇上,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但他自己仍然觉得惭愧。   好在范青不以为然,一边逗弄孩子,一面说些体贴的话,这让高夫人心中稍稍安定,半晌才开口道:“可惜是个女孩!”   范青嗳了一声道:“女孩好啊!朕就喜欢女孩!”   高夫人见范青确实很喜欢这个女婴的样子,心想也许范青本来就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喜欢女孩不是说谎。其实她已经有一个女儿,更希望这次给范青生一个儿子的。   范青又笑道:“看这孩子多漂亮,将来一定比你还美貌,成为这世上最美的公主。”   范青说着,高兴起来,对慧梅道:“朕添了一个女儿,十分开心,应该喝酒庆祝,给下人们赏赐。”   慧梅笑道:“已经预备下去了,宫人们都有封赏,酒宴要等满月之后才喝呢!”   范青笑了笑道:“今天就让大家高兴一下,今晚让御膳房给众人加菜添酒,大家都喝一点。”   慧梅笑道:“好啊!只是别喝醉了误事就行。”   范青笑道:“以前咱们战场上,经常喝了酒再冲锋陷阵,不一样杀的敌人屁滚尿流,也没见谁误事,不用担心,让大家高兴高兴。”   范青虽然是皇帝,但他初登皇位,又是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对宫廷礼仪也不怎么太在乎。   范青在高夫人屋子中说笑一会儿,见高夫人面色疲惫,便和慧梅一起回到坤宁宫中说话。   慧梅已经通知四名妃子一起到坤宁宫中拜见皇上,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华灯初上,灯烛辉煌,在华丽的大殿中,范青和慧梅坐在正位上,接受四名妃子的朝拜。   “恭喜皇上,得胜而归。”   “恭喜皇上,平定湖广。”   “恭喜皇上,凯旋归来。”   “恭喜皇上,喜得贵女。”   左妃、李妃、陈妃、刘妃,四名妃子依次拜见皇上,说了一句吉祥话,然后盈盈站起。只见四人都穿着艳丽的绸缎衣衫,浓妆淡抹,满头朱翠,身上熏香。慧梅不禁笑道:“四个粉脂香浓的美人!”   范青见四名妃子脚步轻盈,身材窈窕,面容娇艳,青春靓丽,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好看之处,心中十分喜爱。不过左明珠眼中似乎有点幽怨之色,神色也有点低落。   范青略略一想,已经明白道理,知道自己这次出征湖广,与左明珠的父兄敌对,让她心中难过了。   范青故作不知,依旧与众女说笑。慧梅笑道:“皇上这次回来,日理万机,定然十分忙碌。不过臣妾希望皇上能抽出时间,把一件紧要的事情办了!”   范青愕然,不知道慧梅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慧梅笑道:“是两桩婚事,慧琼和张鼐,慧剑和双喜。”   范青啊了一声,恍然想起,自己刚刚登基的时候,曾对慧梅说过,要促成两桩婚事的。自己现在是皇帝,可以给臣子赐婚,臣子是不能拒绝的。当然范青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两对年轻人也互相有好感。   慧梅笑道:“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慧琼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倘若在官绅庶民之家,前几年就应该出嫁了,就因为进宫侍候,被耽误了,我心中也很歉疚。不但慧琼年纪大,慧剑今年也二十岁了。张鼐和李双喜都二十五岁了,虽然男孩年龄大一点不要紧,但也不能成亲太迟。还有慧珠、慧怜等姑娘也年纪大了,该打发走了。”   范青笑道:“最近朕和众将正在商议东征的事情,朕以为等攻打下京师之后,再风风光光的给他们办事。”   慧梅笑道:“不能再拖了,你的东征重要,他们的婚事也重要。你看你自己已经有这么多妃子,以后进入京师之后,说不定妃嫔更多,总不能你自己享受,却让张鼐、双喜他们总孤伶伶的。”   慧梅和张鼐、双喜都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同一般,张鼐又曾有意慧梅。虽然慧梅选择了范青,但心中却对他有一点歉疚,所以想尽力促成他们的亲事。   范青笑道:“皇后都开口了,朕怎能不给面子,好吧,朕立刻颁旨,给他们赐婚,然后还要辛苦皇后给他们选择一个好日子,再操心办理。”   慧梅笑道:“准备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只要你点头颁旨就行了。”   范青答应了,让太监进来拟旨。写完圣旨之后,看看天色,到了和大臣将领议事的时间了,他乘辇回到乾清宫,众臣已经在宫外等候了。   参加御前会议的是大顺国当前的文武重臣,武将依次是泽侯田见秀,磁侯刘芳亮,毫侯高一功,皇贵妃红娘子、绵侯陈永福,再加上一个归顺不久的白广恩,白广恩因为曾在辽东驻守,解救锦州之围的时候,他还是八支总兵中的一个,对辽东边军将领熟悉,他同北方边军将领姜奎、唐通、吴三桂父子都有或深或浅的交情,将来在招降北方将领时,他是很有用的一个人物,所以特许他来参加议事。   文臣这边排名第一的是李岩,现在他是丞相,也负责兵事,挂兵部尚书职位。大学士傅宗龙总管民政,挂吏部尚书职位。牛金星这次西征投诚范青,重新获得范青信任,任命为礼部尚书。在西安归顺的顾君恩在傅宗龙的推荐下,为户部尚书。李岩的弟弟李牟为刑部尚书。工部尚书为明朝投诚大臣喻上猷。   会议一开始,还不等文臣奏报民政,刘芳亮已经迫不及待的拱手道:“皇上,东征的事情,您考虑的怎样了?”   范青知道磁侯刘芳亮是个急性子,所以也不责怪他的无礼,道:“朕认为时机还不成熟,还要再等等。”   “唉!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刘芳亮急的直叹气。   关于东征的事情,从年初攻克西安之后,就开始有臣子向范青提议。等三月份范青登基,西征结束。提议的奏折就更多了,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封奏折送到范青手中。尤其是这些武将在打败孙传庭的陕西军团之后,信心大增,已经完全不把明朝军官放在眼中了,大小将领只要一有机会,就缠着范青要求东征,攻破京师,擒获崇祯。连一些文臣也都认为时机成熟,可以向京师进军了。   但范青是知道历史脉络的,正常历史中,李自成的大顺国是怎么失败的?明朝崇祯不足为虑,真正的劲敌是关外的满清。只要一攻破京师,满清得到消息,必会倾巢来袭,到时候就是决定生死命运的一场大战。   当年李自成为什么会在一片石惨败给满清,随后一败涂地,溃退千里,直到九宫山遇害?原因很多,有汉奸吴三桂叛变。有后勤粮食接济不上。有大顺军太过分散,没能凝聚力量。也有李自成不重视地盘的建设,没有稳固的后方,在战争不利的情况下,各处地主乡绅纷纷反击,帮助满清,给大顺军十分致命的打击。   但刨除这些原因,只看当时大顺军的战斗力,其实也是不如满清的,可以说,李自成打不过满清的首要原因就是满清的军队太强了。满清从努尔哈赤七大恨起家,就连年与明朝边军作战,锻炼出来非常强悍的战斗力。女真人本来就是好战的民族,吃苦耐劳,崇尚武力,这都是汉人不能相比的。而且满清在开创时代,连续出现了三个比较英明的头领,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尤其是皇太极,在军政民生等多方面全面提升了满清的实力。在与明朝边军的作战中,他们不断学习许多东西,例如火炮、武器制造等都是从无到有,越来越强,这与他们不断学习进步,从明朝官军那里吸取人才技术有很大关系。   而李自成多在内地流动作战,没有稳固地盘,没有后方基地,也没有先进武器,只凭士兵的一腔血勇打败了已经日薄西山,岌岌可危的明朝。但他们碰上真正可怕的满清敌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差的东西很多,只靠一腔血勇是不行的。   当时的满清军队就好像一个正当盛年,知识、经验、体力都在巅峰的壮年男子,而李自成的大顺军则好像一个初出茅庐,遇事只会蛮干硬冲的毛头小伙子。两者相遇时,李自成才体会到自己的军队与真正的成熟政权差距很大。如果能给李自成的大顺军几年成长时间,也许历史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但他太早的与满清相遇了,失败也就不可避免。   范青总结历史经验,主张持重,先不急着攻下京师,一步一个脚印,稳步前进,把自己的地盘经营好,根基打牢靠,这样才能与满清争锋。只是他的这番苦心,众将并不了解。因为眼界的关系,他的整个高层体系内,没一个人对关外满清了解,甚至接触都没有,只是想当然的认为,满清是关外小股异族,只是明朝官军太过窝囊,才让他们占据了关外辽东,对凶猛强悍的女真战士没一点体会。所以整个大顺军的高层中普遍存在着对满清的轻视情绪。   范青这次御前会议,本来先打算讨论一些民政事情的,最后再讨论东征。可刘芳亮是急性子,先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于是范青反问道:“磁侯认为咱们现在推翻大明朝,进军京师时机已经成熟了么?”   “对啊!时机相当成熟。”刘芳亮只要一谈论东征的话题,就精神百倍,他热切的说道:“属下最近经常和二虎交流,据他的情报,现在京师十分空虚,没有多少军队,明朝最强的军队就是边军,但都距离京师较远,尤其是吴三桂实力最强,但他镇守山海关,防御满清,根本抽不出身来,只要咱们大军以雷霆之势,猛攻京师,打崇祯一个措手不及。崇祯皇帝向来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加上朝廷每遇到大事就会争论不休,不等他调回关宁精兵,咱们就能破京师了。京师一破,明朝的江山换了主人,吴三桂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来了。”   范青微笑道:“然后呢?”   刘芳亮道:“然后就是下江南了,只要京师一破,崇祯亡国,陛下只需命一大将,率军南下,并差一重臣随兵前往,江南也传檄而定。”   范青见刘芳亮还意犹未尽,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靠在御椅上,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道:“我猜最后一步就该派大军出山海关了,收拾辽东多年来的混乱局面,对不对?”   刘芳亮一派大腿,叫道:“皇上,你可真厉害,俺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范青笑道:“这恐怕不是你一个人想的吧,是不是军中将领都有这样的想法?”    第347章 东征的争议   刘芳亮笑道:“是啊!不瞒皇上,我们将领私下里交流,都认为现在时机成熟,可以东征,大家都认为应该先打京师,再下江南,最后收复辽东。”   范青把目光转向田见秀笑道:“泽侯,既然你们武将都交流过了,那么你的意见也是要尽快东征喽?”   田见秀拱手,用温和的声音道:“皇上,属下也是这个意见。现在大明朝的统治已经危如累卵,就像树上的果子,已经熟透了,随时可以采摘,这时候就要尽快下手,免得便宜了别人。”   刘芳亮插话道:“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田见秀道:“目前,崇祯在京师的兵力不多,而山西的兵力更加空虚。山西巡抚蔡茂德,我们几年前第一次进攻开封的时候,他是河南右布政使。这个人一辈子吃斋念佛,又不懂打仗的事情。所以我们可以从山西进军,过了黄河以后,必然一路无阻,到处迎降。据刘体纯将军的情报,山西各府、州、县的士民,人心已经瓦解了,都在私下里商议,要迎接咱们的大军。所以太原一破之后,我们的大军走大同、阳和、宣府这一带,进居庸关去攻京师,路上不会遇到大的阻碍。崇祯总想在这条路上阻止我军前进,就不会将这一路的守军调回京师。这样选择进攻路线,比从开封进攻彰德府,出武关,走真定,攻取京师这条路线要好多了。这样进攻看起来路线近了,但崇祯会把宣府、阳和、居庸关的兵调回京师,看起来路近,攻打京师反而不容易了。这进攻路线是我们武将一起商议的,大家都觉得好,还特意征求丞相和大学士的看法,他们也认为这方略很好。”   范青微微一笑,眼光看向陈永福、红娘子和高一功三名大将,他们也点头,表示赞同。   陈永福补充道:“我们可以把后归顺的将领,如白广恩将军等都带在身边,沿途可以招降各地守将,据属下看来,大同、阳和各处明朝边兵是会沿路投降的,所以我们进军速度会非常快,不会给崇祯调关宁兵的机会的。”   范青点点头,这个进军路线同历史上大顺军进军路线是相同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计划。   他又转向文臣行列,向李岩问道:“丞相,你的意见呢?”   李岩微笑道:“臣与傅大学士对东征之事,意见不同,曾经私下辩论过,臣请傅大学士先说意见。”   范青又把目光转到傅宗龙身上,李岩和傅宗龙是大顺国最重要的两个智囊,堪比张良、萧何和刘伯温、李善长两对组合。其中李岩擅长谋略,各种计策,是张良和刘伯温一流。傅宗龙年纪虽大,但擅长处理政务,是萧何、李善长的翻版。   傅宗龙拱手道:“皇上,臣下也赞同尽快东征,以防京师情况有变。而且是越快越好。”   范青微微皱眉道:“为何?”   傅宗龙道:“臣下详悉思虑,常常夜不能寐,觉得东征迟了,会有三大隐忧。”   “说来听听。”   “首先,臣下担心,崇祯会将一部分守宣化和大同的人马调回京师守城,使我军屯兵坚城之下。万一一时不能攻克京师,各地勤王兵陆续到来,形势就会变得很被动。”   “其次,崇祯不惜割地给鞑子,调回关宁铁骑救京师,倘若如此,咱们就要面对背靠坚城的精锐边军,恐怕很难一鼓攻破京师了。”   “再次,臣恐怕崇祯不得已时,留下几个重臣守京师,他自己走山东一条路,逃往南京。”   范青道:“现在山东的几个大股义军都暗中投靠咱们,崇祯想从山东走,不是那么容易吧!”   傅宗龙道:“倘若他决计南逃,可以绕道胶东南下,也可以从天津乘海船南下。倘若他逃到南京,既有江南财富,又有长江天险,以后的战事就打不完了。”   范青微微点头,傅宗龙说的很有道理,正常历史上,李自成匆匆忙忙的出兵攻打京师,宁可犯了孤军深入,粮草不济的大忌,不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情况么!   范青微微沉吟,道:“大学士说的很对,只是大学士考虑过咱们现在大顺国兵力的情况么?”   傅宗龙笑了笑,道:“臣下负责筹集军饷,怎会不知咱们大顺军队的情况。现在咱们大顺国全部在册的兵丁有五十二万三千九百人。”   范青点点头,道:“这兵力其实不算多,咱们攻打开封的时候,也将近三十万人马了。咱们现在地盘比那时候大了几十倍,可增长的地盘大多都是受灾的地区,如陕西、甘肃等,这些地方户口大减,地方生产也没有恢复,多养兵很不容易,所以咱们大顺国只能有这些兵力了。”   “而咱们地盘增长太快,河南、湖广、山西、陕西、甚至四川和山东也有一小块地盘,这么多地盘占据不久,人心不附,必须派兵弹压,就拿咱们刚刚攻下来的湖广来说,许多州县都不是很稳定,许多人左顾右盼,伺机而动。如果有机会反叛,他们一定会反叛的,所以必须留下兵力镇压。”   “估计这次如果东征的话,咱们最多能征集二十万人马,除去各种辅助人员,精兵只有七八万。而攻打京师一路上还要分兵,如阳和、宣武等处还要留下兵力驻守,这样到达京师的人马不会超过十万,而精兵不过五六万。靠这点兵力镇压京师,诸位不觉得太少了么?如此长途奔袭,孤军深入,如果遇到强敌,粮草不济,该怎么处理?如果京师周围四处反叛,该怎么镇压,你们都想过了么?”   听完范青这些话,众臣也开始深思起来,刘芳亮喃喃道:“兵力不足,确实很麻烦啊!”   傅宗龙却拱手道:“皇上,臣下以为目前东征,一举消灭明朝,也不能全靠兵力,更多的是依靠陛下的声威,一路上我们可以招降沿途的官绅军民。臣以为此时明朝已经成土崩瓦解之势,不堪一击。古人常说的摧枯拉朽,就是这种形势。据我预测,咱们的兵力足可以攻克京师,推翻明朝。”   范青微微皱眉,道:“大学士一力赞同东征,眼中的敌人只看到了崇祯和吴三桂,难道就没看到更危险的敌人在身后么?”   傅宗龙愕然道:“更危险的敌人?是谁?”   “关外的满清。”   沉默片刻,刘芳亮忍不住道:“唉,一群关外的野蛮人罢了,我见过满人的,脑袋后面一根小辫,跟老鼠尾巴似的。他们整个国家加起来才多少人?之所以被吹嘘的这么厉害,就是因为明朝官军太过熊包,等他们遇到咱们大顺军,让他们尝尝厉害。”   听刘芳亮这么一说,几名武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大顺军从陕西起家,一直在中原腹地作战,与满清完全没有接触,所以这些大将也都是想当然的认为,满清是蛮人小族,不足为虑。   傅宗龙也是这么想的,他拱手道:“皇上,臣下也认为关外满人不足为虑,他们是蛮夷小族,活动在白山黑水之间,受明朝官员压迫,开始造反,渐渐成了气候,不过他们是关外人,必不习惯于咱们汉人的这种生活方式,也不会有入主中原的想法,所以属下以为遇到满清的可能性不大。”   “荒唐!”范青在心里一阵冷笑,满清觊觎咱们中华大地那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从努尔哈赤开始,到皇太极,到现在的多尔衮,哪个不是以灭亡中华,入主中原为目标,这是他们老少三代的理想,可笑咱们汉人中的士子、有识之士居然还看不清形势。傅宗龙做过明朝兵部尚书,算是自己身边有智谋的人了,居然还有这种错判?如果自己不是熟知历史,只怕也如李自成一般稀里糊涂的去和满清作战,最后送命了。   他侧目看李岩,只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显然对此有不同意见,便笑道:“丞相,你现在有什么高见,可以说出来了吧!”   李岩拱手道:“臣的意见其实和皇上是相同的,臣刚才心中赞叹,皇上远见卓识,深谋详虑真是让人钦佩不已啊!”   范青笑道:“朕让你说道理,没让你拍马屁,咱们大顺朝不兴这个的。”   李岩微笑道:“臣所言是发自肺腑,并为是奉承阿谀之言。”   范青笑道:“不管你是不是阿谀之言,尽管说出来让大家评论。大家畅所欲言,就像咱们以前商议军情一样,不要因为朕是皇帝,且说了反对东征的话,大家就拘谨起来,不敢说话了。”   听范青这么说,大殿中的气氛登时轻松起来   李岩道:“刚才皇上所说的兵力问题,正是臣心中隐忧。咱们大顺国刚刚平定湖广、陕西,青海、汉中等大片土地,按着咱们既往的经验,这么大片的土地,至少也要一年左右才能消化吸收,彻底平定。当初皇上攻克开封,不急着向东扩张,后来攻克襄阳后,也不南下攻打左良玉的老巢武昌,都是出于这样的考量。从去年年末到现在,咱们两次大规模的兴兵,向西、向南,扩张了数倍地盘,人口、地盘都激增,但所得之处,大多都是充满灾荒,天灾人祸,百姓困苦不堪之地,急需咱们大顺朝的治理。因为百姓、乡绅不归心,所以地方叛乱不断,以至于咱们有二三十万的人马分散在西部和南部以镇压各种叛乱,稳定地方,所以刚才皇上说的重要一点是兵力不足的问题。”   李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傅宗龙因为刚才意见不被范青接受,心中有些不服,便插话道:“兵力是有些不足,但攻克京师是足够了,据我所知,京师现在兵力空虚,所谓三大营名存实亡,不堪一击,各地纵有勤王之师,远水不解近渴,眼下咱们虽然兵力不足,但也有十万精兵,还怕不能一战成功么?”   李岩微笑道:“如果一切都如大学士所预料一般,十万精兵足够横扫京师、河北,甚至山东。但兵家之事,实难预料,万一有意外之变,仓促之间何以应付?请各位将领恕我直言,各位现在都以为胜利握在手中,又自以为兵力强大,无敌于天下。我所殷忧者正在此处。所谓骄兵必败,一旦咱们攻克京师,众将士被胜利陶醉,锐气不再,到时候促逢强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刘芳亮唉了一声道:“丞相,你怎么这么瞧不起我们武将呢!我们是很急迫的想去破京师,但也不见得破了京师之后,就成了骄兵,没了锐气啊!”   李岩微微一笑道:“即便众将士没有骄傲,锐气依然,但缺少兵力是实际问题。就如皇上所言,咱们东征只有十几万人马,且攻克山西后,还要在阳和、太原、宣府等处分兵把守,到了京师不足十万人,这样子,咱们的兵力分散到大顺国东西南北,四面八方,不能凝聚在一起,即便占了京师,也很难站稳脚跟。就如吃东西一般,狼吞虎咽,全无消化。此时占据京师,犹如孤军深入,一旦事出意外,不惟不能争胜于疆场,固守京师,而且退无可守之地。彼时将看到畿辅、河北、山西、湖广、陕西等处四处反叛,狼烟四起,中原各地纷纷与大顺为敌。为何如此,只因咱们对这些地方治理时间太短,没有深仁厚泽,又无强兵镇压。秦灭六国,其势胜咱们现在十倍,可一旦陈涉发难,六国豪杰并起,立至不可收拾。如今满朝文武,只想着快些破了京师。以为破了京师,便大局已定,天下唾手可得,从此高枕无忧,但恐天下事未必如此容易啊!”   范青一面听,一面点头,李岩不愧是自己身边的第一谋士,所说的话,不但深合己心。而且几乎和历史上李自成的遭遇一模一样。可怜历史上的李岩被李自成猜疑,不能重用他,听从他的建议,以至于一片石惨败,最后身死名灭,大顺国灭亡。如果当初李自成能接受李岩的建议,绝不会如此下场。    第348章 左妃的小伎俩   众文武将士沉默片刻,高一功拱手道:“丞相,如今全晋一如掌握,京师遥遥在望,唾手可得,断无不破之理,军师所言虽有道理,但也不过是猜测罢了。打仗的事情没有十拿九稳的,总是有风险的,不能因为担心这忧虑那,就缩手缩脚,畏葸不前了。”   众人纷纷点头,刘芳亮叫道:“是啊!坐在家里还有瓦片落到头上的风险呢,咱们不能因为有风险,就不敢打仗了。”   李岩笑道:“这风险并非我臆想,而是极有可能碰到的,其实刚才皇上已经说明了。”   田见秀道:“丞相的意思是担心东虏会向京师进攻?”   “正是!”李岩点头道:“咱们大顺军千里迢迢远征,孤军深入,到民情生疏之地,可以攻破京师,但不能应付意外挫折,这点很重要,咱们庙堂之上必须详虑一番才行。老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各位将领都认为突袭京师是一招好棋,我却认为是一招险棋,只怕攻破京师之后,才是真正战争的开始。”   范青轻轻叹了口气道:“丞相说的很对,攻破京师之后可能会对战东虏,咱们文武当中很多人也能想到,只是不够重视啊!”   李岩点头道:“满洲人早已虎视眈眈,伺机南犯,臣以为咱们攻破京师之后,必会对战东虏。”   高一功皱眉道:“即便满洲人敢侵犯明朝,但我看未必敢与我大顺为敌。”   刘芳亮连忙附和道:“对,我也认为他们不敢。”   众将纷纷点头,此时,众将对满清东虏十分轻视,主要还是对他们缺乏了解,导致了误判。   傅宗龙对满清倒是有些了解,但他也坚持认为满清不会南犯,与锐气正胜的大顺为敌,于是拱手道:“据臣所知,虏酋皇太极与今年年初忽然病故,诸王多有不服,东虏正是国有新丧,朝政不稳,决不会出兵南犯。”   李岩微微摇头,却没出声辩解,其实他对满清的了解也不多,只是基于对大顺国自身的情况和满清多年侵犯明朝,意图占据汉人江山而作出粗略判断。   这时,却听范青摇头道:“傅大学士,你不了解多尔衮这个人,朕可以告诉你,他必定会率领大军前来,与咱们决战的。”   傅宗龙愕然,拱手道:“皇上圣明,臣愿闻其详。”   范青是基于前世的历史知识,所以比傅宗龙更深刻的了解满清,了解多尔衮。于是解释道:“多尔衮这个人,在满洲诸王之中,年纪最轻,却颇有雄才大略。皇太极死后,按说应该由皇太极的长子豪格继承皇位。当时,也有一些亲王、郡王拥护豪格。在差不多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豪格最终还是被多尔衮斗败了。就凭这一点,对多尔衮就不能轻视。如今虽然满洲国有新丧,朝廷有皇位之争,可是大局已经初定,多尔衮无疑想慑服众王贝勒,所以他就必须对内统一一切,使别人没有反抗的机会。对外要替满洲建立大功,使别人不能不服他。如今咱们大顺军进攻京师,不管是大顺军屯兵城下,鹬蚌相争,或者是攻破京师,立脚尚未稳固,都是多尔衮进兵南犯的大好机会。他岂能坐守?所以朕以为多尔衮为首的虏骑有八成可能南下,这才是咱们大顺军真正的劲敌,其力量远非明朝可比。”   听了范青的分析,大殿中沉寂片刻,众人都觉得范青的话清晰明了,有理有据,很难反驳。   傅宗龙拱手道:“皇上圣明,高瞻远瞩,对满清之事了如指掌,臣下佩服,只是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进攻京师,同时又能防备东虏呢?”   范青道:“至少半年吧!等湖广、陕西形势稳定之后,咱们从西北、西南抽调二十万并马,再加上开封现在的十几万人马,共三十万精兵,这时候去攻打京师,方是万全之策。”   李岩点头赞道:“圣上这样所言才稳妥。以咱们现在的人马,就是占据了京师,也不能久驻。京师粮食多依靠南方漕运,咱们一旦攻破京师,漕运必将断绝,从河南运粮,千里迢迢,谈何容易?到时候没有粮食,大军就会陷入困境,满洲人若大举来攻,恐怕很难抵挡。”   范青见刘芳亮脸上很不服气的表情,似乎还要说话,便提高声音道:“各位,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们对满清了解多少?他们有多少人马?战斗力怎样?火炮有多少?骑兵步兵有多少?他们现在的头领多尔衮是怎样的人?能力如何?还有现在他麾下的谋士洪承畴、范文程,武将多铎、豪格等能力如何?你们知道么?”   范青一连串的抛出一堆问题,和满清文臣武将的名字,把众人都问懵了。他们固然是不知道的,可是,范青是怎么知道的?   范青微微冷笑片刻,忽然道:“磁侯刘芳亮!”   “属下在!”   “朕给你一个任务,从现在起,你开始收集满清的情报,把我刚才所说的问题全部搞清楚,然后十天之后,咱们再议,除非有万全对策可以战胜满清,否则朕绝不会仓促出兵东征。”   本来还要商议一些民政问题,但一个东征的话题,就讨论到了二更天了,于是范青决定明天上午再议,众人散会。   等众臣散去,范青回到寝殿,一名太监举着大托盘跪在范青面前,里面是象牙制作的小牌。范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代皇帝私生活中很有名的翻牌子,他现在后妃不多,只有皇后,四名妃子,估计以后多了,这一个托盘恐怕还装不下呢!   按理说,他出征归来第一天应该是宿在皇后那里,可是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左明珠那幽怨的眼神,还有她窈窕的身姿,让他心中一阵火热。他犹豫片刻,还是翻了左妃的牌子。   到左妃那里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左妃也没想到范青出征归来第一夜会宿在她这里,见时辰太晚,就先睡下了。听到皇上驾到,伺候左妃的宫女、太监一阵混乱,左妃先迎驾,然后请皇上沐浴更衣,自己则去梳妆打扮,准备伺候皇上。   范青在一个巨大的木头澡盆中仰躺下来,水气蒸腾,水中撒满了花瓣,香气袭人,两名宫女在一旁侍候范青洗澡。   范青将两条手臂放在澡盆边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让热水浸泡自己的身体,十分舒适,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外面风光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里好,数月在外征战,让他身心疲惫,且非常想念自己身边的女人。两名宫女轻轻给他按摩身体,擦拭身上泥垢。   这两名宫女非常年轻,身材苗条,也很美貌,白色纱衣中红色的肚兜若隐若现。范青侧目望去,其中一个高个的宫女似乎有些眼熟,这宫女正是白天偷偷议论皇上的那名宫女。她见皇上的眼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便故意挺起胸脯,抬头向皇上笑了笑。   范青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个宫女,福了一福笑道:“奴婢金莲!”   范青见她长相妖娆多情,身材窈窕挺拔,十分符合他的审美,便调笑道:“前面应该加一个潘字!”   金莲一面给范青擦拭身体,一面媚笑道:“皇上喜欢怎么叫奴婢,奴婢就怎样答应。”   “你那么听话么!”   金莲笑道:“奴婢们都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喜欢什么,奴婢也喜欢。”   范青见她十分乖巧,心中喜爱。此刻金莲替他整理衣衫,脸颊几乎要贴在他的胸膛上,范青向下望去,只见她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再向下能看到她胸口的一片雪白。范青心中一动,忍不住想伸手抱住,亲热一番。不过他立刻想到,自己来到左妃的宫中,却与她的宫女亲热,实在太对不起人家,便收摄心神,在金莲的下巴上勾了一下,笑道:“小妮子,我记住你了!”   范青缓步走入正房,他穿着明黄色绣着金龙的窄袖长袍,玉带皮靴,发髻上罩着黄金头冠,插了一根金簪,衣饰华丽,英俊潇洒,气质不凡。   左妃一见之下,就非常喜欢,她盈盈拜倒,心中充满柔情蜜意,这样年轻英俊,卓越不凡,近乎完美的男子,自己能够遇到是多么的幸运啊!虽然自己不是他的正妻,但只作为他身边的女子,能够常常看到他,陪他说话,也足够开心了。左明珠出身大家族,本身又很聪明,对大家族中女人的勾心斗角,各种手腕十分熟悉,从取悦男人的方面来说,她比慧梅和高夫人都厉害的多。   慧梅和高夫人都是聪明的女人,能征善战,尤其是高夫人既能战场争锋,又颇有远见卓识,远超诸女,只是她们的本领都是偏向男性的,她们能做男人的助手,辅佐男人成就大业。但揣摩男人的心思,用各种花招取悦男人,她们就不行了,连一般女人都不如,更不要说左妃这种工于心计的女子了。   左明珠当然对范青和父兄之间的战争有忧虑,也担心父兄的安危。但这个时代的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做了范青的女人,一颗心是死心塌地的站在范青这边。她故意在与范青见面时,流露出那种幽怨眼神,不过是她吸引范青的小手腕罢了。   范青打量左妃,只见她穿着用金丝绣成的百蝶穿花对襟绸缎衣裳,下著藕色裙子,外面的的马甲是大红色的,与普通妇女穿的马甲不同,她的马甲特别长大,托在地上,隐约能看到内衣上绣的金丝蝴蝶在灯烛下闪闪发光,若隐若现。腰间束了一条绣着祥云图案的锦带,显得纤纤细腰,格外明显。也更显得她步履间窈窕轻盈,如柳枝在风中摇摆一般。   左妃知道范青喜欢腰细而高挑的女人,所以才把腰身束的这么紧。她有时想古代“楚王好细腰”,范青是皇帝,也喜欢腰细女子,难道他是楚王后裔?   她头上没像别的妃子那般梳成复杂样式,用头面固定,再插满朱翠。她发现范青喜欢女人长发飘扬的样子,便别出心裁让满头秀发披散,只用一根青色丝带浅浅的挽起,耳边戴上两颗小指肚大小的珍珠,用细线串起来,当成耳环,看起来精巧脱俗。   “爱妃平身!”   左妃盈盈站起身,向范青浅浅一笑,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洁白脸颊的两侧,秀美中带着一丝俏皮。   范青一见之下就十分喜爱,他轻轻揽住左妃的腰,轻声道:“朕在外征战,最想的就是你。”   左妃用双手环抱范青的脖子,看着范青的目光灼灼的眸子,微笑道:“我也想念皇上。”   她个子很高,几乎与范青相平,这种高个女子在古代是不受男人待见的,她也曾为此烦恼伤心。但命运变化,有谁知道,她会遇到一个专门喜欢高个女子的皇上,最近,连慧梅皇后挑选宫女的时候,也挑了几个高挑少女,当然是为了取悦皇上了。而左妃的身材则是得天独厚,深得皇上喜爱。   她轻轻的在范青嘴唇上啄了三下,每一下都轻声的,一字一句的道:“我、爱、你”   范青被她的娇态吸引,不由自主的去亲她的唇。一个深情的吻,寄托了范青对她的思念和爱意。左妃欲拒还迎,轻轻娇喘,似有不胜之态。但左妃知道,一次不能给男人太多,要吊足男人的胃口。便在范青要索取更多的时候,格格笑起来,躲开范青的嘴唇。   范青心中火热起来,一双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忽然左妃一个转身从范青的魔爪中挣脱出来,笑道:“皇上,都说你遇事冷静,胸有成竹,指挥若定,今日怎么这么猴急。”   范青笑道:“久别胜新欢,见到我思念已久的可人,这么美丽可爱,怎么能不猴急?”   左妃嘻嘻一笑,伸手拉住范青道:“皇上请随我来!”   她把范青拉入内室,只见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两名宫女站在桌边侍候。还有几名女琴师在一角抚弄琴箫。    第349章 高夫人的劝谏   范青一怔,笑道:“爱妃要为朕表演乐器么?”他知道左妃诗书琴画全都精通,尤其擅长弹琴,他即便不懂乐器,也很喜欢听。   “皇上猜错了!”左妃笑道:“请圣上少待片刻,容臣妾换一身衣衫。”   范青知道左妃要卖一个关子,微笑点头,坐在桌旁,一名宫女给他斟了一杯酒,范青端起来,一口饮尽,四面打量左妃的闺房。左妃精通诗书琴画,所以房间布置的特别高雅脱俗。   在西墙当中挂着一幅米芾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下面放置着一张梨花木的书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字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如树林一般。   目光再向前是一架巨大的多宝格檀木柜子,将花厅和卧室分隔开。多宝格中陈列的并非金银古董之类的昂贵器物,而是一些小的盆景花草之类的。精巧别致,清新脱俗,从多宝格的顶上垂下许多藤蔓植物,叶子碧绿,隐隐散发着一股清香的味道。仔细看那些盆景,各有特点,或雕栏绣槛,隐于山树之间。或清溪泻雪,石蹬穿云,白石围栏,兽面吐衔,总之样子各不相同。   范青正在欣赏中,冷不防从多宝格后面转出来一个高挑少年,范青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原来左妃进卧室中换了一身男子样式的衣衫,只见她身穿白色绸缎长衫,头戴小帽,脚下穿着皂底皮靴,手中拿着一柄木质长剑,转入厅中后。长剑斜斜的横在胸前,目光斜睨,真是个俊俏多情,风流潇洒的美少年。   范青叫了一声好,没想到左妃居然要舞剑给他看。只听乐师缓慢的拨动琴弦。   左妃却不开始表演,而是口中轻轻吟诵杜甫的“剑器行”,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随着口中吟诵,她的身姿婉转变化,手中长剑也随之舞动,在琴箫的合奏声中,长剑轻挑慢抹,身姿婀娜多姿,在乐声中舞动起来。   只听乐声清泠,左妃白衫如雪,玉袖生风,典雅矫健,手中长剑随着乐声转、甩、开、合、拧、刺,行云流水、若龙飞、若凤舞。随着乐声越来越快,左妃的剑舞也越来越轻盈,像燕子归巢,像仙鹤回翔,舞姿美丽娴婉,机敏如轻风吹拂树梢。她体态美妙,舞衣飘荡,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舞到玄妙之处,真仿佛是月宫仙女,谪降人间一般。   范青被深深吸引,目光注目在左妃身上,没片刻离开,真没想到左妃还有如此本事。   一曲终了,左妃身姿轻盈,连续转了几个圈子到了范青身前,轻轻那端起桌上一杯美酒,笑道:“这杯酒祝愿皇上早日一统天下,建立太平世界。”   范青满心欢喜,伸手揽住左妃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伸手去从她手中拿过酒杯。却见左妃一仰头,已经将手中的美酒饮尽。   范青愕然,却见左妃微笑不语,原来这杯酒被她噙在口中却不咽下。随后她轻轻俯身,口对口,把美酒渡给范青。范青噙住左妃的唇,只见她的眼中似有无限春情,瞬间他心头犹如升起一团火焰,不可抑制。他伸手横抱起左妃,走入内室……   燕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后庭一曲从教舞,舞破江山君未知。   多少柔情蜜意,多少柔情婉转,说不尽的相思,说不完的情话。在大床之上,左妃将脸颊贴在范青的胸膛上,紧紧被范青拥抱。   忽然,左妃轻轻啜泣起来,范青急忙低头,见她一张美丽的脸庞上,梨花带雨,将他胸口的衣衫都打湿了。   “爱妃,你怎么哭了!”范青怜惜的用手指勾起她的下颌,用另一只手替她擦拭眼泪。   左妃泣道:“臣妾只恨命不好,出身在左家,现在父兄与皇上为敌,惹皇上生气,臣妾还有什么颜面在皇上身边侍候,不如皇上把臣妾打入冷宫吧!”   范青哈哈一笑道:“朕怎么舍得!再说朕的宫中也没有冷宫一说。”他用环抱左妃腰肢的手臂紧了紧她的细腰,笑道:“你这小脑瓜不用整日胡思乱想,你是你,你的父兄是你得父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心,朕喜欢你,宠爱你,绝不会因为你父兄的关系而对你生分。”   左妃泣道:“可是臣妾心里不安,而且也担心宫中有人会在背后议论,臣妾抬不起头来。”   范青十分怜惜,他亲亲左妃的脸颊,笑道:“只要朕宠爱你,这宫中谁敢说三道四。”   左妃用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在范青胸膛上划着圈子,轻声道:“可是,有一天皇上不喜欢我了,对我不再恩宠了,那臣妾怎么办?”   范青笑道:“怎么会呢?你永远是朕最宠爱,最喜欢,最美丽可人的妃子。”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咱们拉勾行么?”   范青哑然失笑,伸出小指和左妃拉勾。俩人小指相扣,拉了几下,左妃忽然嗤嗤的笑了起来。范青见她娇态可人,心中大动,翻身又把她压在下面,轻声道:“梅开二度了!”   第二天清晨,范青正式上朝,处理政事。由于新朝刚刚建立,所以事情特别繁多,诸如开国典章、各种制度、政治措施、派兵遣将、筹措粮饷,虽然有各级衙门的官员分别执掌,上面还有李岩、傅宗龙和六部尚书周密筹划和设想,但最终还得由他来作决定,所以此后几天,每天范青都清晨上朝,一直商议到中午才能结束,下午批阅奏折,有时,晚上还要召集重臣进宫来商议。   这天中午退朝之后,范青来到高夫人居住的院子来看望她和孩子。高夫人因为李自成的事情,决意静心修省,忏悔过错,在宫中带发修行。因此她住的院落十分偏僻,四周花木繁盛,非常幽静。   范青逗弄了一会儿孩子,见孩子困倦,便让保姆哄着睡去,他和高夫人在周围散步。虽然是在宫中,高夫人也穿着一身道袍,头上挽着一个发髻,插着一根木簪,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一丝装饰。范青了解她的心情,现在对她十分尊重,从来不强迫她侍寝,也不对她说调情的话,虽然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女儿,但此刻的关系反倒比以前疏远了。   此刻正是午后,阳光灿烂,但四周满是茂密的花木,阳光透过树荫洒落在小径上,斑斑点点,四周十分幽静,偶尔能听到几声蝉鸣。   两人并肩而行,高夫人问道:“皇上,听说你否决了东征的提议,是么?”   范青点点头,叹道:“是啊,我觉得此刻东征还不成熟。”   “为什么?”高夫人问。   范青就把那日大殿中众臣的议论和自己的忧虑说了一遍。   高夫人沉吟片刻道:“皇上为什么认为咱们大顺军肯定就打不过满清?”   范青愕然,这还用问么?他根据前世的经验作出这样的判断的。前世大顺军在一片石被满清打败,就此一蹶不振,一路败退,失去了所有地盘。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现在大顺军还不是满清的对手。   高夫人道:“我对满清的实力也只是耳闻,没有深入了解,但我通过对你和咱们大顺军的了解,我觉得应该可以与满清一战的。”   “桂英,你真的这样认为?”   高夫人点头,道:“你说满清有优秀的首领,有强大的红衣大炮,有百战精兵和将领。但咱们也不逊色啊!你是这世上最优秀的首领了,我不敢想象还有比你更有远见卓识的人物了。”   范青见高夫人直言不讳的夸他,不由得笑了笑,道:“你这么夸朕,不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朕有那么优秀么?”   高夫人笑道:“我这是‘内举不避亲’,我觉得你确实厉害,我不信你口中那个多尔衮能比你厉害多少,除非他是神仙。还有咱们的精兵强将也不比他逊色多少,李岩、傅宗龙、田见秀、刘芳亮等人都是当世的文武人才,咱们大顺军的士兵都是百战精兵,其中多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怕过谁?还有火炮,咱们不是一直在制造么。什么红衣大炮,你派那个外国人不是也已经制造出来了吗?你说满清国家虽小,但人心齐,有稳固的后方地盘,这一点咱们也不逊色于他们啊?咱们河南今年眼看着又是一次大丰收,百姓安居乐业,刑狱公正,井井有条,河南就是咱们的稳固地盘,而且你还收服了陕西、湖广,这地区也很快会被治理好的,这么广阔的地盘,比辽东大上几倍都多?怎么说咱们不如满清的后方稳固呢?”   “哦!”高夫人不等范青说话,就抢着道:“你说最担心的是进入京师后,不能得到地方乡绅的支持?那么我想问你,满清进入京师后,就能得到地方乡绅的支持啦?再说凭你的能力,怎么会不能收拢京师乡绅的心。对了,你还担心吴三桂叛变,投降满清,这一点很有可能,但我认为只要你处置得当,吴三桂投降满清和归降大顺应该是五五之间的。”   范青怔怔的听着,觉得高夫人说的很有道理。他现在是皇上了,位高权重,众人都害怕他。再加上他一直以来都是决断英明,算无遗策,所以众人也都习惯服从他的命令了,这样,在他可能出现失算的时候,不会有人出来劝谏。也只有高夫人才能这样直言无忌的和他说话。   高夫人道:“我觉得你不采纳东征的建议是很失策的,下棋高明的人,都知道‘势’的重要性,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咱们有机会夺取京师,先把这个势握在手中,为什么却要畏首畏尾,不敢行动,你是害怕失败么?”   范青笑了笑,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是”字,他因为了解历史,知道原来大顺朝失败的后果,简直是一败涂地,不可挽回,所以才在东征的问题上如此保守。此刻,他也只有在高夫人面前,才能坦露出他的真实心情。   高夫人笑了笑,揶揄道:“咱们战无不胜,算无遗策,英明果断的大顺皇帝也有害怕的时候么?”随即又正色道:“自成活着的时候,总说,战争没有十拿九稳的时候,如果等你觉得一切都准备稳妥了,可能最好的机会就失去了,所以,抢一步很重要。”   “抢一步?”范青忍不住重复。   高夫人深深点头,看着范青道:“就如你当日打左良玉一般,要大胆出击,抢占最有利的位置,在气势上压倒敌人。这次东征也是如此,你先抢到京师,推翻明王朝,你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新朝皇帝,这时候考验的就是你治理天下,收拢人心的能力了。如果你能在京师站稳脚跟,夺得这个‘势’,满清多尔衮即便来与你争夺,他也是逆势而行,必然失败。可你若不敢东征,让崇祯皇帝跑了,让多尔衮先一步抢占京师,然后收拢人心,你再去攻打,就会难上百倍。”   嗯,范青深深点头,这一刻他也在自省。自己一直不敢东征,是基于前世对历史的了解。可从自己穿越那一刻开始,历史就发生改变了,现在自己已经不是李自成那种流寇似的大顺国了,而是一个有着稳固地盘,有着笼络乡绅政策和强大后方基础的新顺了,凭什么自己还打不过满清?还会发生一片石的惨败?这一刻,历史真的应该发生改变了。   高夫人又道:“你担忧兵少的问题,其实,湖广、陕西现在都比较稳定,你可以陆续把兵力抽调到京师,只要你能在京师站稳脚跟,我相信这些地区反对大顺朝的势力一定不敢有所动作。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东征遇到最坏的情况,惨败给多尔衮,那么,你还可以撤回到开封,就凭河南百姓乡绅对你的支持,难道你没信心守住开封城?难道满清那么点人马,就能占据京师的情况下,强攻开封?”    第350章 开始东征   范青此时已经豁然开朗了,正常历史中,李自成为什么在一片石战败后,会一败涂地,无法翻盘。主要原因就是他没有一块稳固的地盘,因为他一直对地方乡绅采取高压政策,所以在他失败后,他占领地盘上各处乡绅纷纷造反,在古代真正具有基层百姓组织能力的只有乡绅阶层。正是由于他们的反叛,才让李自成败的如此之惨,没法翻盘。而现在自己的形势已经不同,别处不说,起码河南百姓乡绅是支持自己的,整个河南被他经营的如铁桶一般,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果断东征的。   东征不是重复历史上大顺国的失败命运,而是为了改变历史,重建大顺王朝。   范青此刻已经完全想通了,他对高夫人深深一揖,道:“桂英,你才是我真正的知己啊,你这番话可谓是醍醐灌顶,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   高夫人微笑看着范青,她每次都能在范青遇到大事,最关键的时刻提点他,她一步步看着范青成熟,成为一名真正的圣明皇帝。她从第一次看到范青开始,就认为他与众不同,前途不可限量。范青一次次能力的提升,正好验证了她最初的眼光。   几天之后,在一个黄历上宜嫁娶的日子,开封城中不少人家都在这一天结婚嫁娶,城中一片热闹,然而最引起全城轰动的喜事,并不是庶民百姓家的喜事,也不是官绅大户家的婚事,而是大顺皇上手下的两名年轻爱将,李双喜和张鼐的婚事,他们二人分别迎娶的也都是为皇上、皇后立过许多功劳的两位姑娘,慧剑和慧琼。婚礼有皇上和皇后亲自主婚,丞相李岩和大学士傅宗龙为媒,选定今日拜堂成亲。   开封城中的官绅士民人人尽知,张鼐和李双喜都已经封了侯爵,可俩人如此得皇上信任,所以大家纷纷议论,等攻破京师,坐稳了天下,二人也许会被封为亲王。   张鼐和李双喜被封侯之后,范青便在开封城中分别给他们一处大宅,都是没收开封豪强劣绅的宅子。二人的宅子距离皇宫不远,府中有许多仆人和侍卫亲兵。在范青登基为帝的时候,曾大赏功臣,除了加官晋爵之外,还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的。一般战士即便战功不显著,也得到一份丰厚的赏赐。李双喜和张鼐这种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要将领,更是得到一大笔财富,所以二人已经变得十分豪阔了。   尽管范青曾经传谕,对于二人的婚事不许铺张浪费,但今日局面与往日大不相同,喜事还是要办的风风光光。除了皇上、皇后的赏赐之外,各位大将,以李岩、傅宗龙为首的文臣都送了一份厚礼。尤其是那些新近投降的明朝文武和缙绅,谁不想巴结皇上、皇后身边的红人。于是他们的礼单上不仅有金银绸缎之类的,还有不少人送了二人不能够欣赏的名贵字画、玉器、宋瓷和各种古玩。   结婚这一天,两家喜事大大热闹一整天。第二天,两对新娘新郎又进宫向皇上、娘娘叩头。慧梅传出懿旨,各家将领、文臣的夫人一起来宫中赴宴,大大的热闹一番。   可是,宴会开始后,却只有皇后慧梅一个人主持,接受两对新人的叩拜。皇上有紧急事情,不能来了。李双喜和张鼐都是很敏感的人,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想,莫不是东征的提议已经得到皇上的认可了!   酒宴上,一些后归顺的将领家眷比较拘谨,严格守着宫廷礼仪,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他们的丈夫原来都是明朝进士出身,在朝廷或地方做高级官员,她们自己本身也是官宦之家或者书香门第。她们比较懂朝廷的礼节,也深深明白她们和李慧梅是有君臣之分的,礼法自然讲究,所以都怀着肃然敬畏的心情,唯恐有一点失仪。   但以前军中将领的妻子还不习惯宫廷的礼仪,如同以前在老营中一样,随便说笑。有时还拉拉扯扯的开着玩笑,把宫廷礼仪完全忘到脑后了。慧梅也是刚当上皇后不久,不怎么在乎礼仪,所以宴会的气氛很热闹,大家都对新人说着祝福的话,或开着善意的玩笑。   两个新郎官脸上都带着微笑,而两个新娘子则脸颊泛红,十分害羞。但他们的心情却不尽相同,两个新娘子是满心喜悦幸福的,她们很爱自己的夫君,望向夫君时眼中都是满满的柔情爱意。而两个新郎官的心中则带有一丝苦涩。张鼐爱的女人,现在高高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他从今以后,都不能直视慧梅,要被严格的君臣礼仪分隔,连见一面都会很难了。李双喜则更难过,他爱的女人已经与他阴阳两隔,永远也不能相见了。但他们两个也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好女人,又是皇上亲自赐婚,所以俩人即便不十分爱自己的妻子,也要彼此相敬如宾,好好的过日子。   正当众宾客让两对新人敬酒,说笑,十分热闹的时候,忽然,皇上派一名太监过来给李双喜和张鼐宣旨,二人赶快跪下接旨。原来范青已经决定东征,现在正在召集大小臣子将领商议东征具体事宜。因为担心崇祯逃走,所以今天范青就派出刘芳亮率领两万人马做前锋出发,一两天之后,他将率领主力部队东进。但考虑到李双喜和张鼐因为刚刚成亲,所以范青特许他们二人三天之后,率领各自部队作为后备队,押送粮草辎重。   二人领旨谢恩,站起来之后,对视一眼,一起道:“我们不用休息,我们要跟着皇上一起出征。”   宣旨太监刚要说,这是皇上的旨意。二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辞别慧梅,然后一溜烟的离开宴会,去拜见皇上了。   慧琼看着远去的丈夫,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刚刚成亲,还没享受到夫妻之间的恩爱甜蜜,这就要分别了么!   张鼐和李双喜到达乾清宫的时候,刘芳亮带着白旺和马世耀正向外走,他们率领两万骑兵,立刻出发,直奔京师。刘芳亮看到二人,咧嘴一笑,在李双喜肩上一拍道:“好,新郎官也不能休息了,咱们一起东征,去踢崇祯小子的屁股!哈哈!”说完大步走出宫殿。   二人走入大殿,站在众武将末尾,听范青正在与牛金星商议这次东征的檄文。牛金星现在任礼部尚书,写檄文的事归他负责。   只听范青道:“牛尚书,你把檄文从头念一遍,让大家听听,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牛金星抖擞精神,拿出一张纸,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始诵读,“大顺倡圣皇帝为征讨事: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嗟尔明朝,大数已终。严刑重敛,民不堪命。诞我圣主,体仁好生。义旗一举,海宇归心。渡河南而削平豫楚,入关西而席卷三秦。安官抚民,设将防边,大业已定。止有晋燕,久困汤火,不忍坐视,故特遣将士,于本月二十日,自开封领大兵五十万,分路进兵为前锋。所过秋毫无犯。晓谕文武官等,审时度势,献城纳印,早图爵禄。如执迷相拒,许尔绅民缚献,不惟倍赏,且保各处生灵。如官民共抗,兵至城破,玉石不分,悔之何及!”   后边日期写道,大顺癸未。这稿头日期没有写,等将来印成之后,用朱笔填进去。显然已经不再用崇祯年号,而改用大顺纪年。   听完这篇檄文,众多武将大多大眼瞪小眼,完全听不懂檄文的内容,众多文臣则捋着胡须不停点头,牛金星虽然人品不行,但文学还是可以的。   范青听了以后,觉得有些太过文学了,恐怕普通百姓是听不懂的,但他知道这篇檄文很重要,恐怕以后要流传千古的,不能太过白话。他接过稿子看了看,微笑点头,提起朱笔,在稿子后边的上方,写一个“可”宇,交给牛金星。   又向牛金星问道:“那北伐诏书的稿子,可拟好了么?”   牛金星站起来回答说:“陛下的北伐诏书稿子,臣吩咐几个文臣已经拟就。今日与文臣们又讨论了一遍,改动了几个字,明日早晨即可以送进宫来。那诏书将在三天后颁布,所以陛下有时间从容斟酌。”   范青点点头,示意牛金星坐下,又转向李岩问道:“那一通北伐誓师的文告,我已经在路上看了。芳亮出征的时候,这文告也要刻版印出,通告全军上下。”   李岩说:“臣等认为,此次东征是皇上御驾亲征,磁侯刘将军只是先行十余日,所以不须行遣将令。磁侯到了韩城以后,可招集诸将,代皇上行誓师礼,宣布文告,然后大军分路过河。至于已经过了河的将领,不必回到韩城,只要就地举行誓师,向部下宣布皇上的誓师文告即可。”   傅宗龙接着说:“此次皇上出征与往日不同。此是最后一仗,直捣燕京,一举而灭亡明朝。燕京一破,陛下登极,传檄天下,江南可不经大战而次第勘定,所以东征全军誓师,必须隆重举行。”   范青心中兴奋,自己从御案上拿起了文告的稿子,重新细看。看到一半时候,忽然念出声来:……本皇以渺渺之身,起自银川,兵威所至,壶浆竞迎。兹者三秦底定,定国开封;兴师东渡,直捣燕京。指日戈归牧野,马放华阳,开封定鼎。与万民同登衽席,岂不休哉!   凡尔将士,共宜各舒忠愤,用集厥功。其有摧锋陷阵,勤劳懋著之士,裂土分茅,锡之带砺。其或奸宄携贰,及微狠违令者,国有常刑,法将难贷。   凡尔将士,共喻此意,勿焚我庐舍,勿虐我黎民。惟今约誓,其各勉旃。   范青念毕文告,点点头,用朱笔批一“可”字,随即向李岩微笑说道:“拟三日后,大顺军各将各营誓师出发,扫荡三晋。我们和先出发的磁侯刘芳亮在平阳会师,一起从太原北上,从大同往东,入居庸关到京师城下。我们自从起义至今,转战这么多年,马上就要攻克京师,大功告成了。”   李岩说:“明朝在山西的兵力空虚,到太原不会遇到大战。倘若一路顺利,不耽搁时间,看来七月初十左右,可以到京师城下。我如今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范青问道:“你担心的是什么?”   李岩接着说:“会不会崇祯住南京逃跑?这可说不定。要是他逃往南京,事情就有些麻烦。”   傅宗龙说:“只要我们进军神速,崇祯就来不及逃往江南,下一步收拾江南就迅速多了。”   牛金星说道:“从前朝古代来看,一国皇帝逃往别处,名叫蒙尘。唐朝皇上就两次逃出开封,元顺帝也是逃走的。所以为今之计,只有进军越快越好。崇祯想逃往江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范青点头说道:“我想,崇祯顾虑很多,未必会轻易逃出京师。只要我大军进兵迅速,等他决定逃走的时候,已经晚了。”   田见秀紧接着说:“何况我军已经陆续进驻山东,截断了运河。董学礼投降陛下之后,陛下将他由副将升为总兵,已经正准备护送武愫前往淮阴等处。崇祯听到山东、淮北局势已变,必不敢逃往南京。除非从海上逃走,料他不敢冒这种风波之险。”   范青问道:“这个武愫如何?”   田见秀回答说:“武愫是进士出身,在明朝虽无显要地位,可是也有一些名气。派他做淮阴一带的防御使,仰赖陛下声威,向地方军民宣布新朝政令,必能收拾那一带的混乱局面。日后下江南的事,并不靠他。只等京师一破,崇祯亡国,陛下命一上将,率军南下,并差一重臣随兵前往,江南可传檄而定。”   范青微笑点头,心想,“终于要开始了么!”他心中其实并不太担心崇祯,而已更担心另一个劲敌——满清。他将要与满清进行一次最关键的,决定生死的大战。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为了改变历史,而面临着的最重要的一次考验。”    第351章 势如破竹   当天晚上刘芳亮入宫辞行,连夜出发。范青在便殿赐宴,实际也只是一种礼节,十分简单,很快完毕。范青亲自送他出了午门,看着他上马。   李岩和傅宗龙奉旨率领文武百官,将刘芳亮送出开封城外,行了简单的“相饯礼”,一齐目送着刘芳亮率领着一大群将领和亲兵,在迷茫晓雾中疾驰而去   刘芳亮走后两天,六月十日早晨,范青率领李岩、傅宗龙、牛金星、喻上猷、顾君恩和在西安新降的武将,由李双喜、蓝应城、丁国宝等率领的数千精锐骑兵护卫,从开封动身东征。留守开封的文武大臣,由泽侯田见秀率领,一直送到郊外。被捕获的明朝秦王和几个郡王都带在军中。崇祯十五年在河南破汝宁时捉到的崇王也带在军中。   大顺朝东征的先头部队,在三日前就渡过了黄河。主力军兵分两路,一路由韩城和禹门之间的沙涡渡河;一路由韩城向蒲坂渡河。范青从开封启程的时候,山西省的许多府、州、县的明朝政权,已经纷纷瓦解,有的地方士民打开城门迎降,有的正在准备迎降。范青在路上不断接到刘芳亮的飞奏,有时是刘芳亮转来的白旺和马世耀等大将的禀报,知道到处没有遇到抵抗。果如所料:势如破竹。   范青同他周围的群臣,在一片胜利的欢悦中,渡过黄河,于六月十六日到了蒲州,祭了关公,十八日到猗氏,十九日到闻喜,二十日到绛州,二十一日到曲沃,二十三日到了平阳,在平阳停了五天,同刘芳亮、白旺等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发表了使一般庶民百姓都能听得懂、读得懂的上谕,便向太原进军了。   东征大军每到一地,就将已经拆掉的驿站恢复,整顿了驿卒,配备了马匹。所以,范青沿路到开封的信使和公文不断,朝中大事和关中、汉中、河南、湖广等地情况,也都不断地向范青禀报。倘若有重要军情,则逢站换马,日夜不停,虽相距数百里,一日夜可以到达。这个正月,开封朝廷每日要收到四方许多公文,也发出许多公文,而最重要的是通往太原一路的消息。凡是开封朝廷收到山西方面的公文和消息,都要报进宫中,以免皇后悬念。所以范青东征后,一路情况,慧梅和几位妃子都很清楚。   范青留在开封的文武群臣,和拥戴范青坐江山的士绅们和百姓们,不断得到大顺军东征的捷音,心情都十分振奋。皇宫中更是充满着胜利的喜悦。二月初,当范青到达平阳的消息传来以后,慧梅将李岩、傅宗龙和几位大将的夫人招进宫中,摆宴庆贺,噙着眼泪对她们说:“圣驾已经到了平阳府,明朝在太原的兵力空虚,攻破很容易。李丞相算定七月末间破京师,皇上很相信,看来准能办到。唉,我们大家的日子苦尽甜来,天下的百姓从今往后也有太平日子过了。”   按照原来决定:等一接到范青在京师举行登极大典的消息,开封城中就要举行盛大的庆祝,各个街道都要搭起五彩的牌坊,官绅军民庆贺三天。如今虽然范青尚在去太原的路上,可是开封宫中和朝廷上下都已经为这事开始准备了。   慧剑跟随红娘子的大军出征,慧琼留在宫中帮助慧梅处理事情,每日每夜都不免思念丈夫。特别是夜间,她睡在雕花红漆大床上,结婚时用的绣帐、裳被、鸳枕,一切依旧,可是丈夫却不在身边,她便忍不住揪心揪肝地思念新郎,忍不住在心中呼唤“张鼐哥”。她轻轻地、含羞地、甜蜜地轻声呼唤,那声音轻飘得只能使她自己听见,甚至连她自己也听不见。就这样,她也会双颊羞得热辣辣地发红,同时滚出来思念和幸福的眼泪。为着丈夫,她天天早晨烧香祷告:   “老天爷,保佑我皇马到成功,攻破京师。在京师登了基,就赶快回来吧!”   开封朝廷经常派信使前往军中。每次信使出发之前,泽侯田见秀总要命官员到宫门叩禀皇后,问有没有东西或书信带给皇上。这时慧梅就对慧琼说道:“慧琼,你给张鼐修一封书子吧,也是嘱报平安嘛。”   慧琼的脸红了。她很想写信,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张鼐。但是她总是十分害羞回答说:“回禀皇后,我没有什么话要说。”   皇后笑一笑,也不勉强。但在她给皇上的家书中,总要写上一笔,说慧琼每日进宫办事,勤谨如常,要张鼐不要挂念家中。   自从大军出征以后,左妃照例逢三、六、九日来到坤宁宫后院的绿云阁中为皇后讲书。慧梅出身贫寒,从小不认识字,以前在军中征战且不觉怎样,现在成了万民敬仰的皇后,不禁以不识字深以为憾。她知道左妃擅长文学,且很受范青宠爱,所以让左妃教她读书识字。   这样一来,左妃对东征大军的消息,知道得较多、较快,当然也就更多地同皇后、慧琼等分享了节节胜利的喜悦。   转眼间到了七月中旬,绿云阁的周围,几十株垂柳绿意葱葱,随着东风摇曳,俨然一团绿云。假山下的几块玲珑奇秀的太湖石边,有几棵芍药怒放,香气袭人。正是深宫中妇女们读书的好地方!   这一天,左妃讲完了《蒹葭》三章,又讲了唐诗一首,之后休息吃茶,话题转到两天前得到的东征大军消息。大军已经将太原包围,并且将皇上的第一通东征诏书和第二通诏书射入城内。左妃已经能够将第一通诏书背得很熟,说道:“娘娘,你曾说牛尚书代皇上拟的东征诏书写得很好,可以流传千古,可惜叫老百姓太难懂了。不过那些骂明朝的话的确切中时弊,令人读着痛快。”   皇后笑着问道:“左妃,你最喜欢的是哪几句?”   左妃欠身回答说:“臣妾最觉得痛快的是这样几句:‘公侯均食肉执绔而倚为腹心;宦官皆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力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   皇后命慧琼将兵部工楷抄是进来的一份拿出来摊在面前,一边看一边点头微笑,然后说道:“这几句话确实骂得痛快,切中时弊。不过,唉,代皇上拟这通诏书稿子的文词,到底还是不能够在心中牢牢地装着小百姓,硬是要使用这些冷字,叫百姓既认不得又听不懂。”左妃说:“娘娘指的是……”   皇后问道:“你看,宦官皆、皆,皆什么?”   邓夫人回答:“启奏娘娘,此字是——龁,是吃的意思。”   皇后说道:“如果写成‘宦官皆吃糠猪狗’,让不识字的小百姓一听就懂不好吗?还有‘偕亡’这两个字,也不懂,不用典故不行吗?”   左妃心中一惊,赶快站起来说:“皇后圣明,臣妾竟然一时糊涂,见不及此。”   皇后笑着说:“你是出身于官宦之家,书香门第,不像我是农家出身。小百姓的苦处,你没有我清楚……好,你快坐下,快坐下。皇上东征的第一通诏书,后宫中都不懂。前几天尚神仙进宫来,我要他讲解,他也只能讲个大意。今日,让左妃给我们仔细讲讲。慧琼,快将这一通诏书摆在左妃面前。”她又转向身后侍立的宫女吩咐:“给左妃换一杯热茶。”   左妃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捧起黄纸诏书,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正要逐句讲解,忽然一个老太监来到院中,跪在阶下启奏:   “泽侯田见秀到宫门禀报,言说太原城已经在七月六日午时攻破,明朝山西巡抚蔡茂德不肯投降,业已自缢身亡。晋王全家数百口全被抓到。东征大捷,特为启奏。”   慧梅激动得声音打颤,轻轻说声“知道了”。   太监走后,慧梅对左妃说:“今日且不讲了,太原已破了,下一步就是京师。果然是上天看顾,一出征全山西就落入手中。”   少顷,从皇宫的大街上,传来了锣鼓声、欢呼声,随即又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这声音愈来愈烈,震撼着整个开封城。   皇后对慧琼说:“传我懿旨,各宫院燃放鞭炮。”   陈永福率领三万人马,作为进攻京师的一支偏师,渡过黄河以后,就同主力分路向晋南前进,一面追赶高杰,一面占领晋南各府、州、县。遵照范青的命令,从晋南向东,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南省的怀庆地方,然后由安阳向北,威胁畿辅。刘芳亮率领的先锋骑兵,则沿着从平阳去太原的大道继续前进。   当是时,明朝在山西境内的兵力,十分空虚。巡抚蔡茂德直接指挥的府标营,大约只有三千人。他原来驻在平阳,可是山西省从河曲城开始,与河南之间被黄河分隔,上下一千余里,处处都是渡口,随时可以渡过,更不是少数兵力可以防守的。蔡茂德奉崇祯皇帝严旨,不能不布置守河。可是他手中无兵无饷,毫无办法。正准备战死在平阳的时候,晋王却催他赶快回太原,全力保护省城。因为当时不仅是平阳以西黄河危急,而且在河曲附近,也哄传大顺军渡河,那就是说,范青的人马不仅要从平阳进军,还要从北边走偏关过来,从北边包围太原。所以太原城中,从晋王宗室到达官富绅,都十分害怕,紧催巡抚蔡茂德回去守城。蔡茂德知道,倘若太原失守,他就更不好向皇上谢罪了。所以当大顺军从韩城一带有小部队渡河的时候,他就带着二千标兵匆匆返回太原,而将守黄河的重任,交给了原来驻防在平阳一带的副总兵陈尚智。六月十八日,大顺军一部分人马从禹门口和韩城之间的沙涡镇过河,陈尚智逃回平阳,又逃到赵城,投降了。太原以南再也没有明朝的军队了。   山西各地百姓从范青收复陕西之时,就哄传着范青如何仁义,人马纪律如何严明,纷纷等待范青大军一到就要迎降。果然大顺军渡河以后,各地士民不但亲眼看到了范青的纪律确实很好,而且读到了磁侯刘芳亮的布告。所以从六月十日起,就出现了到处迎降的形势。平阳知府张然投降了,受到了重用。平阳的大乡绅申家严逃到山中,被家奴们捉到,献给大顺军。刘芳亮因他为富不仁,民愤很大,下令严加拷打,逼他将家中的金银、财宝、粮食全都交出,然后处死。这件事使平阳府的百姓们人心大快。   范青在到处迎降的情况下进入山西,他的前边有两三千威武的骑兵,然后是一队骑兵打着各种形式的旗帜和仪仗,还有一班乐队在马上奏乐。大顺朝的内阁、六政府、文谕院等衙门的主管大臣,各带奴仆、衙役、骑兵,跟随在后,然后又是二千骑兵。另外还有五百弓弩手,二百火器手。这五六千骑兵,是大顺皇帝的护卫亲军,盔甲整齐,旗帜鲜明,马匹精壮。再后是五百匹骡子和一百匹骆驼,驮运食物和粮草。自有农民军起义以来,范青第一次以帝王的派头,率领大军出征。他自己和跟随在他身边的文臣武将,在离开开封前,已经料到会一路迎降。如今果然如此,所以尽管距离京师的路程尚远,但是人人都认为胜利已在眼前。那帮在陕西、湖广投降或沿路上新投降的文臣们,也都庆幸自己早识天命,变成了从龙之臣。   东征大军只顾向前,各地方一般都不留兵驻守。只委派新的地方官吏。刘芳亮、李双喜等武将纷纷建议搜捕明朝的宗室和各府、州、县的乡宦、富民,以及乡宦的亲属。一概捉拿,严刑拷打,强迫他们献出金银,充作军饷;没收他们的存粮,部分充作军饷,部分散给饥民。既是为国为民除害,又为了解决大军给养和朝廷开支。但被范青否决了,他熟知历史,在对待大明官绅的问题上决不能重蹈李自成的覆辙。    第352章 攻克太原   此时他根基不稳,必须加意笼络当地的士绅。所以他一面颁布安民告示,安抚笼络当地乡绅,除了罪大恶极的,一般不对山西乡绅征粮,而宁可派军队从河南远道运送。有时不得已需对当地乡绅征粮,也按市价公平买卖。所以,很快整个山西都在哄传大顺军的仁义,是吊民伐罪,解民倒悬的仁义之师。   范青到平阳的时候,刘芳亮早已先行抵达,率领在平阳的文武群臣和新投降的地方官绅,在郊外恭迎“圣驾”。从城门到行宫,沿大街两边,家家门口摆着香案,士民们或躲入门内,或跪在香案旁边迎驾,没有人敢在街上走动,或互相小声谈话。街道上只有雄壮的马蹄声,走向知府衙门,那里是为皇帝布置的临时行宫。行宫的大门外,用松柏枝和彩绸,搭成东西相对的两座高大牌坊,每一座牌坊上悬挂一个黄缎楷书匾额,左边的匾额上写着“功迈汤武”,右边的写着“德比尧舜”。每一座牌坊上还悬着一副楷书对联,虽然不过是歌功颂德的话,但是这两副对联都编得对仗工整、气派雄浑,字体端庄、圆润,显然是出自大顺军中有学问和善书法的文臣之手。   范青在平阳停留五天,召见父老,访问疾苦,赈济饥民。刘芳亮的偏师已经过了泽州,即将进入彰德府。彰德府是范青在河南留下的与京师之间的缓冲地带,其实早就可以轻松攻克。   这一支偏师又分出一支人马,从太行以西向北进军,目的是召降晋东州县,然后与取道彰德北进的部队在保定以南会师。范青因各路进军无阻,在平阳欢宴随征群臣,并让文臣们在席上限韵赋诗。这些诗正如历来的应制诗一样,无非是歌功颂德之作,缺少诗情,只一味追求形式上的典雅、华丽,以及平仄谐凋、音节铿锵。   李岩自从参加义军之后,很少作诗,这时也不得不追随牛金星等人之后,吟成七律一首。   范青看了群臣歌功颂德的诗篇,心中十分欢喜,觉得这才是开国气象。他向几位文臣问道:“唐诗里有一句‘三晋云山皆北向’,读起来很有气派,却不知作何解释?”   新投降的平阳知府张然是进士出身,此时赶忙跪下回答说:“这是唐开元年间崔曙的一句诗。从三晋地势来说,虽然多山,但是愈往北地势愈高,到了恒、代一带皆为北岳,好似全晋群山连绵,都是朝向北岳。这是通常的解说。然而以微臣看来,诗人原来并无深意,只是泛泛地写景而已,却不料正与今日情势暗合。”   范青忙问:“如何暗合?”   张然接着说:“圣驾自蒲州渡河,一路北来,如今在平阳驻跸,两三天后将继续北上,直捣大同,方转向东面,攻取京师;三晋父老纷纷相迎,面北叩头,注目云天,等候陛下在京师登极。所谓‘三晋云山皆北向’者,不期然而与今日人事相合。”   范青点头笑着说:“解得好,解得是。”   刘芳亮因为要亲自指挥攻太原,不使晋王逃走。所以在范青到平阳后的第三天,就动身到太原去了。范青在平阳停留了五天之后,分派了各地方府、州、县官,经洪洞、赵城、霍州、灵石、汾州,于七月五日上午到达太原城外。这时大顺军已经在前一天将太原包围了。   在大顺军来到之前,山西巡抚蔡茂德已经因为不守黄河回到省城,使晋西和晋南各州县不战失陷,受到山西巡按御使汪宗友的严厉弹劾。崇祯皇帝下旨切责,将他撤职,等候问罪;同时命一位叫做郭景昌的官僚,前来接任。七月四日,即范青到达平阳的这一天,蔡茂德在太原召集文武大员,还有阳曲知县和地方官吏以及士民中较有头脸的人物,共约二百多人,到巡抚衙门后堂,面对太祖朱洪武,以及明室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决心死保太原。因为形势十分危急,蔡茂德慷慨陈词,不觉痛哭,众人跟着也哭。会议尚未开完,忽然圣旨到,宣布将他撤职,听候勘问。   蔡茂德的亲信幕僚们都知道太原必不可守,同时对朝廷的处置也心中不满,所以劝蔡茂德趁此机会撒手不管,赶快躲出城外,等候新巡抚前来接任。蔡茂德坚决拒绝,说道:“我已经决定以一死上报君恩,即令郭景昌来到,接了巡抚大印,我也陪着他死在城中。”   刘芳亮七月五日到达太原城外,六日上午立马高处,指挥攻城。防守南关的二千阳和兵,几乎没有抵抗,就竖起白旗投降了。大顺军没有继续攻城,等待城中守军投降,以期不战而克太原。到了六日傍晚,天气很阴暗,守城的人心已经瓦解,眼看就会有变,蔡茂德赶快写好遗表,随即调守新南门的将领张雄防守南门。张雄离开新南门时,悄悄地对他的一个心腹小将说道:“这东南城角的角楼里边藏的是火药、火器。如今大势已经完了,我一下城,你们就放火烧着这个角楼。大家投降了范王,找一条活路吧。”   黄昏时候,大风起来,飞沙走石,有的大树都被刮断了;张雄带着少数亲信,在昏暗的黑夜中缒下城去,向大顺军投降了。少顷,东南角楼起火,守城的人们在大火中各自逃散,守南门的兵士开了南门出降。大顺军一部分靠云梯顺利地登城,一部分从打开的南门和新南门涌进城内,其他的门也都被打开了。大顺军没有经过战斗,顺利地破了太原。   蔡茂德当时正好在西门附近,看见南门已破,慌乱中向北磕头,将遗表交给他的一个朋友贾上璋,请他逃出太原,将遗表送往京师。蔡茂德叹息说:“我学道多年,早已看破了生死。如今是我为国捐躯的时候了。”   他正要自刎,被左右人拦住,中军副总兵应时盛催他火速下城:“请大人上马!”   左右人将他扶上马鞍,应时盛在前开路,到了灯市口,到处是大顺军,不能前进。应时盛叫道:“快出西门!”   蔡茂德忽然下马,对左右说道:“我应当死于此,诸君自己去吧!”   大家不忍将他丢下,又将他推扶上马。到了水西门,他知道万难走出;同时看出来有人想把他拉去投降。他怒目斥责:“你们是想陷我于不忠吗?”突然滚下马来,坐在地上,不肯动了。   应时盛的家住在水西门外。他一路砍杀回到家中,杀了妻子,回头来不见了巡抚,又杀回水西门内,看见蔡茂德左右的人都逃光了。他对蔡茂德说:“大人,出不去了,让我同大人一起为朝廷尽忠而死吧!”   蔡茂德颤声说道:“三立书院,三立书院,快扶我到三立书院。”   蔡茂德既是王守仁学说的信徒,又是虔诚的佛教徒,不食荤腥,人们常称他“苦行头陀”,其实他是一个十足的迂夫子。他重视讲学,曾重新修建三立书院,所以这时想起来选择这个地方自尽。他们在混乱中转了两条小街,来到三立书院。大门敞开,看门的人逃走了。蔡茂德到了平日讲学的地方,由应时盛帮他在梁上自缢。应时盛看见他的身体过于清瘦,上吊时身体飘荡,担心他不能立刻断气,徒然受罪,便脱掉自己的铁甲,压在他的两肩上,然后应时盛也自缢了。   因为太原城是开门投降,所以大顺军进城后没有枉杀人,也不许随意进入民宅,不许放火、抢劫和奸淫。但是,因为城中妇女并不知道范青的军纪是什么样,所以当城破之时,还是有不少的人投井、悬梁而死。   范青有了破洛阳、开封、襄阳和西安的三次经验,都能够事前做好准备,使大军入城时纪律严明。尤其这一次是建立大顺国以后第一次出师,第一次攻破省会,并且又处在大顺国的全盛时期,人人都一心想着建国创业,所以对军纪特别重视。   当天夜间,大顺军只有刘芳亮和李岩率领的几千人马进城,占领了重要的衙门和全部八座城门,对于晋王府和晋宗室各郡王府以及乡官巨绅的住宅,夜间指派兵士看守,不许乱兵和坏人进去,也不许府中有人进出。李岩因为是奉旨破城后向饥民放赈,所以他的人马大部分开赴晋祠驻扎,他自己只率领了一千人马,随刘芳亮进城。整个进入城中的大顺军人马,不到一万人。余者都驻扎在郊外。因为李双喜查抄福王府时有了经验,范青、刘芳亮都很满意,所以他奉命于黎明时候率领五百将士和几十个能写能算的文职人员进城,查抄晋王府和在城内的晋王宗室,以及几个有劣迹,民愤极大的巨绅豪富之家。   从是夜起就有骑兵沿街巡逻,敲锣传谕提营前总将军的几条禁令。天亮以后,刘芳亮率领一大群文武官员和五百骑兵进城,将布政使衙门作为自己的行辕。这时大街上和十字路口都张贴了以他的名义发布的檄文和大顺国王的两次诏书。这三通极其重要的文告,两天来已经从太原的南边和东边射入城内,但是由于守城官绅们的禁止而被随时焚毁,城市土民们无法读到原件,只是私下里纷纷传说。   如今士民们知道,大顺军破城后确实纪律很好,堪称古人所说的“王者之师”,又听见巡逻兵丁的沿街传谕,大家的心更安了。起初人们隔着门缝悄悄地向外窥探,随后有平民小户之家或胆子较大的人,开了半扇门,探出头来。随后有人走出,大胆张望,向邻居们互相询问。再后有地方保甲敲锣传呼,说:“大顺皇上将在今天上午巳时整从大南门进城,百姓们要把街道打扫干净,准备香案,迎接圣驾,不可有误。”也有地方要人亲自对那些居住在深宅大院的人家敲门传呼,惟恐这些士绅之家不晓得情况,误了接驾的大事,惹出祸端。于是太原城中恢复了活力,突然间出现了改朝换代的景象。平民振奋,暗觉舒畅;达官贵人们且忧且惧,在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从太原城的南郊开始,穿过南关,进入南门,通到巡抚衙门,家家户户纷纷打扫街道,用干净土填平了坑坑洼洼的街面。能够找到黄沙的,还用黄沙铺地。每家门口都摆了香案,案上供着黄纸牌位,上写着“大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凡是粘贴有新朝文告的地方,都围了许多人,识字的人们在看文告、念文告,不识字的人在用心听文告。人们对范青以皇上的名义发的那一通比较通俗的语书和刘芳亮的檄文,不管是念是听,都能懂得,总是不断点头,啧啧称赞;至于范青那一通文词典雅的诏书,却只有少数有学问的人在摇头晃脑地读,有时不自觉地发出由衷赞叹,认为大顺朝中有了不起的人才。有些从前认为范青不过是一个“流贼”的人,读了这通东征诏书,再也不敢有轻蔑之心了。   在夜间得知攻破太原的时候,范青的心情十分激动,他冒着北方强劲的风沙,立在黄色的御帐外,遥望太原城,起初看见除东南的角楼在燃烧之外,南门上也有火光。后来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城中没有喊杀声,知道没有巷战,一切顺利,不出他所预料。   依照丞相李岩择定的最吉入城时间,范青巳时整从南郊起驾,恰在巳时三刻,进入东边的南门,名为迎泽门,取其方向吉利。李岩和傅宗龙率领大批从开封来的和沿路新投降的文臣,已先从西边的南门即承恩门进城,随刘芳亮一起,在迎泽门接驾。沿路经过的街道,全都警跸,禁绝行人。士民想瞻仰新天子风采的,只能站在关闭的临街门内,隔着门缝屏息偷看。    第353章 多尔衮的野心   范青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鞍鞯和辔头全换了新的,镶嵌着金银和红绿宝石,配着二龙献珠的鎏金马镫。范青骑在马上,向前看,但见整齐的旗帜。骑兵、鼓乐。仪仗,还有一柄黄伞;向左右看,但见街两旁的房屋,闭着的临街大门,家家门口摆着香案,街两边每隔五丈远,便有一个士兵平执利矛,腰挎宝刀,明盔亮甲,面朝外,肃立不动。整个进城仪式威严而又肃静。   到了作为行宫的巡抚衙门,范青因为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便只将刘芳亮、李岩、傅宗龙留下,其余的文武官员们都叩头退出了。虽然太原城中的事情,他进城前已经不断地得到飞骑禀报,但是仍然先向刘芳亮问道:“城中秩序如何?有抢劫、杀人、强奸的事情吗?”   刘芳亮回答说:“城破之后,各处都有骑兵巡逻,执法很严,城中秩序很好。该抓起来的那些官绅,就在天明以后,由白旺派人将他们抓起来了。”   范青向白旺问:“有没有逃走的?”   白旺回答:“有几个躲起来的。可是不管他们躲得再好,都捉到了。有的是他们的奴仆引路,有的是百姓禀告。”   范青点点头,吩咐将自缢而死的巡抚蔡茂德及其副总兵应时盛都用棺木装殓,停放在三立书院中。   这时,吴汝义匆匆进来,递上一封紧急文书。范青一看,原来是田见秀从开封来的禀报。田见秀报告说,张献忠已经在四川建立大西国。田见秀还禀报了河南、湖广的情况。说已经探明,登封的李济昌确实暗中接受了明朝的“总兵”衔,只是还不敢明着与大顺为敌;又说在遂平和西平一带的刘洪起,被左良玉授予“总兵”衔,正在招兵买马,占领了附近数县地方。汝宁府的情况很乱,委派的地方官吏被当地豪绅赶出了城,无处立脚;还有在均州的王光恩围攻谷城,声言要进军襄阳,气焰十分嚣张……   范青将田见秀的紧急文书交给大家传阅,然后问道:“你们各位有何主张?”   李岩、傅宗龙和刘芳亮都认为,目前用兵方略已定,不能轻易改变。只有迅速攻破京师,然后才能回过头来,一面进兵江南,一面收拾河南、湖广的乱局。而且,目前山西省十分重要,虽然太原已经攻破,但不能不分兵镇守,例如平阳府、太原府、潞州府、泽州等地,都需要留下人马,特别要保证太原与开封的道路畅通无阻。千万不可以像湖广那样,留下后患。如果山西不稳,在大军到了京师以后,就有后顾之忧。范青很同意这个意见,决定大军在太原不多停留,一两天内就派出一部分人马,由蓝应城作先锋,从忻州、代州出雁门关,向大同进军。白广恩赶快派密使前去大同,招降大同总兵。同时,也要立刻找可靠的人前往宁武,招降周遇吉。   李岩说:“山西省只有一支兵力,就是驻在宁武关的周遇吉。这周遇吉虽然人马不多,但在山西将领中举足轻重,必须劝他速降。我们的大军大部分从雁门关出去,直取大同,也要分一部人马,从阳方口出去。阳方口在宁武关的东北边,不必走宁武城。倘若周遇吉不肯投降,就从阳方口进去,围攻宁武,迫使他非投降不可。”   傅宗龙说:“正应该如此,不能留下后顾之忧。”   商议罢,范青留大家在行宫中用了午饭,然后分头办各自的事情去了。   当晚,范青再次与李岩、傅宗龙在行宫议事。   傅宗龙禀报说:“昨天下午,我们又得到从京师来的密探消息,说朝廷之上,有人主张崇祯皇帝往南京逃,也有人反对。从六月初到现在,议论不决。还有调吴三桂的兵来京师守城之事,也是议而不决。所以我同皇上,还有磁侯刘爷、李丞相,匆匆忙忙商量了一下,决定两三天内就赶快向大同进兵。今日就是要商量进兵之事。皇上可以晚走一步,以磁侯为首统帅的所有精锐,都先动身。至于如何动身,大同投降的消息还没有回来,宁武关投降不投降也不知道,可能要准备一战。”   范青微微点头道:“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东征,那么兵贵神速就十分必要的了。”   李岩道:“宁武关的总兵周遇吉顽固,且死忠朝廷,估计在此处会有一场恶战,请皇上做好准备。”   范青微微冷笑:“螳臂当车罢了!真正的大战从咱们进入京师之后才会开始呢!”他心中想的是,现在多尔衮在做什么?是否已经得知大顺国正在进宫京师的消息呢?   范青预料的没错,这一年当中,多尔衮每天都在注视着关内的局势变化。他获得关内的各种消息,主要依靠派许多细作在京师打探。对探到特别重要消息的细作,不惜重赏。关于京师朝廷上的忙乱举措和纷争,以及“流贼范青”的重要活动,几乎是每天或每隔三两天就有潜伏在京师的细作报到盛京,先密报到兵部衙门,随即火速禀报到睿亲王府。住在沈阳城内的多尔衮,天天都在考虑如何率大军进入中原,而明朝当局却因自顾不暇,没有时间考虑满洲敌人的动静。范青忙着进攻陕西,平定湖广,地盘距离辽东太远,也打探不到关外的情报。所以多尔衮就像一只老虎,虎视眈眈的看着中原的局势。   大约在六月下旬,多尔衮连得探报,说那个名叫范青的“流贼”首领已经在开封建立了大顺朝,改元永昌,并且从五月底到六月初初,派遣了十多万人马分批从韩城附近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境内,所向无敌,正在向太原进兵,声言要进犯京师,夺取明朝江山。这一消息不仅来自朝野惊慌的京师,也来自吴三桂驻守的宁远城中。当时宁远已经是明朝留在山海关外的一座孤城,但是由于吴三桂的父母和一家三十余口都住在京师城中,而吴三桂与驻节永平的蓟辽总督王永吉也常有密使往来,所以从宁远城中也可以知道京师的重大消息。从京师、永平和宁远城中探听到的“流贼”正在向京师进犯的消息大致相同,使多尔衮不能不焦急了。   在爱新觉罗皇族中,最有雄才大略的年轻领袖莫过于多尔衮这位亲王。他从十八岁就带兵打仗,不仅勇敢,而且富于智谋,后来成了皇太极政权圈子中的重要亲王。去年八月间,皇太极突然去世之后,皇族中有人愿意拥戴他继承皇位,他自己也有一部分可靠的兵力,然而他为着安定清国大局,避免皇室亲王为皇位继承问题发生纷争,削弱国力,他坚决不继承皇位,也打退了别人觊觎皇位的野心,严厉惩罚了几个人,同时他紧紧拉着比他年长的、且有一部分兵力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同心拥戴皇太极的六岁幼子福临登基,由他和郑亲王共同辅政,被称为辅政亲王。   他自幼就以他的聪明和勇敢,在诸王贝勒中表现非凡,受到父亲努尔哈赤的宠爱,也受到同父异母的哥哥皇太极的特别看重。他自己虽然口中不说,然而环顾同辈,不能不自认为是爱新觉罗皇族中的不世英雄。由于他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就有进兵中原,灭亡明朝,迁都京师,以“大清”国号统治中国的抱负,所以在皇太极突然病逝之后,在举朝震惊失措、陷于皇位纷争,满洲的兴衰决于一旦之际,他能够以其出众的智谋和应变才能,使不懂事的小福临登上皇位,为他以后实现统兵进入中原的大计准备了条件。然而,像多尔衮这样具有巨大政治野心的人物,对与济尔哈朗共同辅政这件事并不甘心,他必须在统兵南下之前实现两件大事:一是将大清国的朝政大权和军权牢牢地拿到他一个人手中;二是再对心怀不满的肃亲王豪格搞一次惩罚,除掉日后的祸患。   多尔衮在与济尔哈朗共同辅政之初,利用济尔哈朗思想上的弱点,不失时机地建立他的专政体制。济尔哈朗的父亲名叫舒尔哈赤,是努尔哈赤的同母兄弟,协助努尔哈赤起兵,反抗明朝,吞并建州各部,战功卓著,声名不下于努尔哈赤。大概是由于疑忌心理,努尔哈赤忽然搞去了舒尔哈赤的兵权,将他禁锢起来,随后又秘密杀掉,又杀了舒尔哈赤的两个儿子。这一件努尔哈赤杀弟的惨案并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在努尔哈赤生前不允许随便谈论,他死后在皇室和群臣中也不许谈论。当父兄们被杀害的时候,济尔哈朗尚在幼年,由伯父努尔哈赤养大,也受皇太极的恩眷,初封为贝勒,后封为亲王。这一件家庭悲剧在他长大后从来不敢打听,更不敢对伯父努尔哈赤有怀恨之心,从小养成了一种谨慎畏祸的性格,只希望保住亲王的禄位,在功业上并无多的奢望。多尔衮平日看透了济尔哈朗性格上这些弱点,所以拉住他共同辅政,为自己实现独专国政的野心做一块垫脚石,以后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开。   大清国的武装力量分为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基本武装是满洲八旗。满洲八旗分为上三旗和下五旗。原来上三旗是正黄旗、镶黄旗和正蓝旗。两黄旗的旗主是皇太极,而正蓝旗的旗主是努尔哈赤的第五子爱新觉罗·莽古尔泰,天命元年时被封为和硕贝勒,是满族开国时的核心人物之一。这上三旗等于皇帝的亲军,平时也由上三旗拱卫盛京。天聪五年,莽古尔泰参加围攻大凌河城的战役,他因本旗人员伤亡较重,要求调回沈阳休息,同皇太极发生争吵。莽古尔泰一时激动,不由得紧握刀柄,但刚刚将腰刀拔出一点,被皇太极身边的戈什哈扑上前去,夺下腰刀。莽古尔泰因此犯了“御前露刃”的罪,革掉大贝勒封号,夺去五牛录,人员拨归两黄旗,又罚了一万两银子。又过了一年多,莽古尔泰暴病而亡,他这一旗的力量便大大衰弱,内部也分化了。多尔衮担任辅政之后,就同济尔哈朗一商量,将正蓝旗降入下五旗,而将他的同母弟多铎所率领的正白旗升入上三旗。原来属于皇帝亲自率领的两黄旗,如今就归幼主福临继承。但福临尚在幼年,两旗的重大问题都由多尔衮代为决定。有时多尔衮也通过两宫皇太后加以控制。这样,上三旗的指挥权就完全落在他的手中。   满洲政权的多年传统是各部中央衙门分别由亲王、贝勒管理,称之为“十王议政”。多尔衮与济尔哈朗一商量,于崇德八年十二月十五日召集诸王、贝勒、贝子、公、大臣会议,当众宣布停止这一传统制度。大家听了以后,小声议论一阵,慑于多尔衮的威势,不得不表示同意。自从努尔哈赤于明万历四十四年建立后金政权,定年号为天命元年开始,由爱新觉罗皇族的贵族共同听政,改为各职官分管朝政,听命于皇帝。这一次的政治体制改革,是满洲政权的一大改革,也是多尔衮走向个人独裁的重要一步。   多尔衮在个人独裁的道路上步步前进,而济尔哈朗却步步退让。凡有重大决定,都是多尔衮自己决定之后,告诉郑亲王济尔哈朗,由郑亲王向朝中大臣们宣布,命大家遵行不误。郑亲王虽然对多尔衮的步步进逼很不甘心,但是事实上多尔衮在朝臣中的威望日隆,又掌握着拱卫盛京的上三旗兵力,许多朝中趋炎附势的大臣都向睿亲王靠拢,他在不很甘心的情况下被迫做着多尔衮手中一个工具。他已经通过他自己的一些亲信知道多尔衮与肃亲王豪格势不两立,其间必将有一次严重的斗争。    第354章 流贼的兵力   虽然豪格是先皇帝的长子,又是一旗之主,但是一则他的智谋和威望不如多尔衮,二则多尔衮身居辅政亲王的崇高地位,又有顺治皇帝的母亲在宫中给他支持,济尔哈朗看出来豪格必然会大祸临头。他是皇室斗争中的惊弓之鸟,密嘱他手下的亲信官员们千万不要同肃王府的人员有任何来往,只可暗中探听消息,不可在人前露出风声。同时他知道睿亲王身有暗疾,经常服药,而且在朝臣中招来不少人的暗中忌恨。他预料到将来迟早会有一天,睿亲王也会有倒运的时候,所以他在表面上忍气吞声,而在心中恨恨地说:“有些话,到那时再说!”   甲申年六月的一天,济尔哈朗按照多尔衮的意思,召集内三院、六部、都察院、理藩院全部堂官,用下命令的口气说道:“我今日召见各位大臣,不为别事,只是要面谕各位记住:嗣后各衙门办理事务,或有需要禀白我们两位辅政亲王的,都要先启禀睿亲王;档子书名,也应该先书睿亲王的名字,将本王的名字写在后边。坐立朝班和行礼的时候,都是睿亲王在我的上边,不可乱了。你们都听清了么?”   众大臣都明白这不是一件平常的事,而是预示今后的朝政会有大的变化。大家在心中凛凛畏惧,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躬身回答:“喳!”   经过这件事情以后,多尔衮在大清国独裁专政的体制上又向前跨进一步,原来议定的他与郑亲王共同辅政的体制变了,郑亲王的地位突然下降,成了他的助手。多尔衮瞒着济尔哈朗,从一开始就将实现他的专政野心同亲自率清兵南下占领京师这一扩张野心联系在一起考虑。   如今他向独专朝政的目标日益接近,只有两件事等待实现:一是给肃亲王豪格一次致命的打击,拔掉他在爱新觉罗皇族中的心腹之患;二是在出兵之前将他的称号改称摄政王,而不是辅政王。其时,在大清国的文武大臣中,有汉文化修养的人较少,所以有时不能将摄政与辅政的真正性质分清,在称谓上常常混乱。多尔衮遇事留心,勤于思考,又常同像范文程这样较有学问的汉大臣谈论,长了知识,所以他明白摄政虽然也是辅政,但真正含义绝不同于辅政。   他也知道当皇帝尚在幼小年纪,不能治理国家时,有一位亲族大臣代皇帝全权处理朝政,没有皇帝之名,而有皇帝之实,这就叫做摄政,如周公辅成王的故事。在拥立福临登极之初,他已经有此野心,但当时他如果提出来这一想法,必会招致激烈反对。他考虑再三,不敢提出这个意见,而是暗中授意他的一派人物拥护他与郑亲王共同辅政。   经过几个月的酝酿,条件愈来愈对他有利,郑亲王对他步步退让,甘居下风。到了这时,他要做摄政王,独揽朝纲的各种条件差不多都接近成熟。一旦他亲自率领大军向中原进兵,将大清国的满、蒙、汉三股人马和征伐之权掌握到他的手中,就理所当然地高居摄政王之位了。   满洲君臣经过清太宗皇太极的国丧,内部一度为继承皇位的斗争发生较大风波,但因多尔衮处置得当,没有使国家损伤元气。事平之后,这割据中国东北一隅的新兴王国依然是朝气蓬勃,对长城内虎视眈眈,准备着随时趁明朝危亡之机进入中原,占领京师,恢复四百年前金朝的盛世局面。由于出重赏收买探报,有关范青向京师进军以至明朝束手无策的各种消息,纷纷而来。到了甲申年的正月下旬,多尔衮口谕盛京的文武大臣讨论向中原进兵之策。许多人平素知道多尔衮的开国雄心,纷纷建议趁“流贼”尚在北来途中,先去攻破京师,以逸待劳,迎击“流贼”。   多尔衮虽然遇到这开国机运,感到心情振奋,然而他平日考虑事情比别人冷静,不肯匆忙就决定南下进兵大计。到了六月下旬,范青率领的大军已经破了平阳,一路无阻,直奔太原,并且知道范青另有一支人马也准备渡过黄河,作为一支偏师,走上党,破怀庆,再破卫辉,北上彰德,横扫豫北三府,然后北进,占领保定,从南路逼近京师。眼看明朝亡在旦夕,多尔衮连日亲自主持在睿王府召开秘密会议,讨论决策。   却说洪承畴投降以后,生活上备受优待,但没正式官职,直到此时,多尔衮才以顺治皇帝的名义任用他为内院学士,使他与范文程同样为他的帷幄之臣,时时参与对南朝的用兵密议。   今天在睿王府举行的是一次高层次重要密议,除多尔衮本人外,只有郑亲王济尔哈朗、范文程和洪承畴。他们讨论的最重要问题是要判断范青的实际兵力。从京师来的探报是说范青率领五十万大军从韩城渡河入晋,尚有百万大军在后。如果范青确有这么多的人马北上,清国满、蒙、汉全部人马不会超过二十万,就决不能贸然南下,以免败于人数众多而士气方盛的“流贼”。考虑着范青兵力的强大,多尔衮不能不心中踌躇。   在多尔衮亲自主持的前两次密议中,洪承畴的看法都是与众不同,使多尔衮不能不刮目相看。洪承畴认为范青入晋东犯的全部人马绝不会有五十万人。他认为,自古“兵不厌诈”,兵强可以示弱,借以欺骗和麻痹敌人,孙膑对庞涓进行的马陵道之战是‘以多示寡’的用兵范例。至于曹操的赤壁之战,荷坚的淝水之战,则是以弱示强,大大夸大了自己人马的数量。洪承畴用十分自信的口气说道:   “以臣愚见,范贼自称有五十万人马渡河入晋,东犯幽燕,也是虚夸之词,实际兵力决无此数。兵将人数大概在二十万至三十万之间,不会更多。姑且以三十万计,到京师城下能够作战的兵力将不会超过二十万。”   多尔衮问道:“你为何估计得这样少?”   范文程插言说:“洪大人,我估计范青来到京师的人马大概在三十万以上。”   郑亲王接着说:“我们的八旗兵还没有同流贼交过手,千万不能轻敌。宁可将敌人的兵力估计强一点,不可失之大意。”   洪承畴思索片刻,含笑说道:“两位辅政王爷和范学士从用兵方面慎重考虑,愿意将东犯的流贼兵力看得强大一些,以便事先凋集更多人马,一战全歼流贼,这自然不错。但是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古今不易之理。臣在南朝,与流贼作战多年,对贼中实情,略有所知。贼惯用虚声恫吓,且利用朝廷与各省官军弱点,才能迅速壮大,不断胜利而有今日。近几年贼势最盛,号称有百万之众,然而以臣看来,最盛时不超过五十万人。郧阳、均州均为王光恩兄弟所据,为襄阳肘腋之患,范青竟不能攻破郧、均。汝南府多么重要,范青竟无重兵驻守,任地方绅士与土匪窃据。所以臣说范青虽有大约五十万人,还得分兵驻守各处,有许多重要之处竟无力驻守。这样看来,流贼渡河入晋,东犯幽燕的兵员实数绝不会超过三十万人。何况此次流贼东犯,与往日行军大不相同。范青本是流贼,长于流动。所以他必将文武百官等许多重要的人物带在身边,每一官僚必有一群奴仆相从,还得有兵马保护。试想这三十万众,数千里远征,谈何容易!单说粮秣辎重的运送,也得一两万人。如此看来,范贼如以三十万众渡河东来,沿途留兵驻守,到京师城下时不会有二十万人。”   范文程认为洪承畴说出的这个见解有道理,但仍然不敢完全相信,怕犯了轻敌的错误。他望望睿亲王脸上疑惑不定的神色,随即向洪承畴问道:   “洪大人熟于南朝情况,果然见解不凡。但是文程尚不解者是,你说范贼的兵力不多,多依恃虚声恫吓,但是他近三年驰骋中原,所向无敌,席卷湖广,长驱入陕,轻易占领西安,横扫西北各地,使明朝穷于应付,已临亡国危局。这情况你如何解释?”   济尔哈朗先向范文程笑着点头,然后向洪承畴逼问一句:“对,近三年来范青所向无敌,难道都是假的?”   多尔衮不等洪承畴说话,在铁火盆的边上磕去烟灰,哈哈大笑,说道:“有趣!有趣!现在不必谈了。我已经命王府厨房预备了午膳,走吧,我们去午膳桌上,边吃边谈!”刚从火盆边站起来,多尔衮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同你们商量一下,看是否可行。如果可行,当然是越快越好,要在范青尚在半路上就应该见到他,得到他的回书才好。”   “王爷有何妙棋?”范文程站着问道。   多尔衮胸有成竹地含笑回答:“我想派人带着我大清国的一封书子,在山西境内的路上迎见范青,一则探听他对我大清国是敌是友,二则亲去看看流贼的实力如何。你们觉得此计如何?”   范文程平日细心,接着问道:“用何人名义给流贼头目写信?用辅政王您的名义?”   多尔衮颇有深意地一笑,随即轻轻地将右手一挥,说道:“走,边用膳边商量大事!”   睿王府正殿的建筑规模不大,虽然也是明三暗五,五脊六兽,五层台阶,但如果放在关内,不过像富家地主的厅堂。午膳的红漆描金八仙桌摆在正殿的东暖阁,房间中温暖如春,陈设简单。多尔衮同济尔哈朗井坐在八仙桌北边的铺有红毡的两把大师椅上,面向正南,多尔衮在左,济尔哈朗在右。八仙桌的左边是洪承畴的座位,右边是范文程的座位。这是睿亲王指定的位置,不允许洪承畴谦让。范文程知道睿亲王在进兵灭亡明朝的大事上要重用洪承畴,对洪承畴拱手,欣然在八仙桌右边坐下。   济尔哈朗对多尔衮指示洪承畴坐在左边,虽不说话,但心中暗觉奇怪。他认为范文程在太祖艰难创业时就来投效,忠心不贰。到了太宗朝,更是倚为心腹,大小事由范章京一言而决。他根本不理解睿亲王的用心。虽然洪承畴与范文程同样是内院学士,但是在多尔衮眼中,洪承畴不仅是朝中大臣,而且在今后不久进兵中原的时候更要依靠洪承畴出谋献策。另一方面,洪承畴在投降前是明朝的蓟辽总督,挂兵部尚书衔,二品大员,这一点优于在满洲土生土长的范文程。多尔衮既然要锐意进取中原,不能不尊重汉族的这一习惯。然而他没有将这种思想同济尔哈朗谈过,也不曾同范文程谈过。倒是范文程心中明白,也知道洪承畴曾经决意不做引着清兵夺取崇祯皇帝江山的千古罪人。此时范文程在心中含笑想道:   “你洪九老已入睿王爷的彀中,很快就会引着八旗大军前去攻破京师,想不做大清兵的带路人,不可得矣!”   因为有睿王府的两个包衣在暖阁中伺候午膳,所以多尔衮根本不提军事问题,也不谈清国朝政。郑亲王和范文程等都明白睿王府的规矩,所以都不提军情消息。不过他们都急于想知道范青的实际兵力,好决定大清兵的南下方略。洪承畴虽然已经投降满洲一年多,但是南朝毕竞是他的父母之邦,崇祯是他的故君,所以他也忘不下山西军情,神色忧郁地低头不语。   自从济尔哈朗退后一步,拥护多尔衮主持朝政以来,多尔衮就吩咐在西偏院中腾出来五间房屋,警卫严密,由内三院的学士们加上满汉笔帖式数人,日夜轮流值班,以免误了公事。多尔衮在王位上坐下以后,忽然想到给范青下书的事颇为紧急,立即命一包衣去西偏院叫一位值班的内秘书院学士前来。    第355章 洪承畴的高见   满族包衣答了声“喳!”,转身退出。   多尔衮向右边的郑亲王拿起筷子略微示意,于是两位辅政王与两位内院学士开始用膳。过了片刻,在西偏院值班的内秘书院学士来到面前,向两位辅政屈膝请安。多年衮将向范青下书的事告诉了他,命他在午膳后赶快起个稿子送来,并把要写的内容也告诉了他。值班的学士问道:   “请问王爷,听说范青已经在西安僭了伪号,国号大顺,年号永昌,这封书子是写给范青么?”   “当然要给他。不给他给谁?”   “用什么人的名义写这封信?就用两位辅政王爷的名义?”   郑亲王刚从暖锅中夹起来一大块白肉,还没有夹稳,听了这句话,筷子一动,那一块肥厚的白肉落进暖锅。他害怕日后万一朝局有变,有谁追究他伙同多尔衮与流贼暗通声气,而足智多谋的多尔衮将罪责推到他一人身上。他暂停再动筷子,眼睛转向左边,望了多尔衮一眼,在心中称赞恭候桌边的值班学士:“问得好,是要请示清楚!”   多尔衮对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此时不加思索,满可以随口回答,但是他故意向范文程问道:“从前,太宗爷主持朝政,有事就问范章京,听范章京一言而定。范学士,你说,我大清国应该由谁具名为妥?”   范文程回答说:“此事在我国并无先例,恐怕只得用两位辅政王爷的名义了。”   多尔衮摇摇头,向济尔哈朗问道:“郑亲王,你有什么主张?”   济尔哈朗说:“我朝已有定制:虽然设有两位辅政,但朝政以睿亲王为主。睿亲王虽无摄政之名,却有摄政之实。这一封给范青的书信十分重要,当然应该用我朝辅政睿亲王的名义发出,收信的是大顺国王。”   多尔衮面带微笑,在肚里骂道:“狡猾!愚而诈!”随即他不动声色,向肃立恭候的值班学士说道:“范青已经占有数省土地,在开封建立伪号,非一般土贼、流寇可比。为着使他对这封书信重视,对前去下书的使者以礼相待,以便查看范青的实际兵力如何,也弄清楚他对我国有何看法,这封书信必须堂堂正正,用我国皇帝的名义致书于他。不可用我国辅政亲王的名义。这是我大清国皇帝致书于大顺国王!”   由于辅政睿亲王的面谕十分明确,口气也很果决,这位值班学士没有再问,赶快退出去了。   多尔衮等人继续用膳。睿亲王府的午膳只有一个较大的什锦火锅,另有四盘荤素菜肴。在午膳的时候,大家都不再谈论国事,东暖阁中肃静无声。   郑亲王济尔哈朗一边吃一边心中嘀咕:以大清国皇帝名义致书范青这样的大事,多尔衮事前竞没有商量,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洪承畴对睿声王竟然用大清国皇帝的名义给流贼头目范青致送“国书”,合谋灭亡明朝,心中实不赞成。他不敢说出自己的意见,只好低头用膳。在这件事情上,他更加看出来多尔衮正在步步向独专朝政的道路上走去,利用顺治的幼小,正如古语所云:“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更加明白多尔衮与皇太极的性格大不相同,今后倘若不谨慎触怒了多尔衮,必将有杀身之祸。   很快地用完午膳,大家随着睿亲王回到西暖阁,漱过了口,重新围着火盆坐下。王府的奴仆们悄悄地退了出去。多尔衮点着烟袋,吸了两三口,向洪承畴问道:“洪学士,常听说范青有百万之众,所向无敌,使明朝无力应付,才有今日亡国之危,你为什么说范青的人马并不很多?是不是有点儿轻敌?”   看见洪承畴要站起来,多尔衮用手势阻止,又说道:“在一起议论贼情,可以坐下说话。你是不是因为原是明朝大臣,与流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惯于轻视流贼,所以不愿说他的兵马强盛?”   “不然。臣今日为辅政王谋,为大清国谋,惟求竭智尽忠,以利辅政王的千秋功业。今日范青是明朝的死敌,人人清楚。然而一旦范青破了京师,明朝亡了,他就是我大清国的劲敌。臣估计,范青到达京师城下,大概在七月下旬……”   多尔衮感到吃惊,问道:“只有两个月左右……难道沿途没有拦阻?”   “秦晋之间一条黄河,流贼渡河,竟未遇到阻拦,足见山西十分空虚、无兵防守。流贼过河之后,第一步是攻占平阳。平阳瓦解,太原必难坚守,破了太原之后,山西全省人心瓦解,流贼就可以长驱东进,所以臣估计大约七月下旬即可到京师城下。”   范文程说道:“太原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流贼如何能轻易攻破?”   洪承畴说。“山西全省空虚,太原虽是省会,却无重兵防守。况巡抚蔡茂德是个文人,素不知兵,手无缚鸡之力。臣敢断言,太原必不能守;蔡茂德如欲为忠臣,惟有城破后自尽而已,别无善策。”   多尔衮又问:“你说范青到京师的人马只有……”   “十万,顶多二十万。”   郑亲王插了一句:“老洪啊,南边的事你最清楚。要是你把流贼到京师的兵力估计错了,估计少了,我们在战场上是会吃亏的!”   “臣估计,假若流贼以三十万人渡河入晋,实际可战之兵不会超过二十五万。入晋以后,凡是重要地方,必须留兵驻守,弹压变乱。例如平阳为晋中重镇,连通南北,必须留兵驻守。上党一带背靠太行,东连河内,在全晋居高临下,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失上党则全晋动摇,且断入豫之路,故范贼必将派重兵前去。太原为三晋省会,又是明朝晋王封地。太原及其周围数县,明朝乡宦大户,到处皆是。流贼攻占太原不难,难在治理,故必须留下大将与重兵驻守。太原至京师,按通常进兵道路,应该东出固关,沿真定大道北上,进入畿辅。从太原至京师共有一千二百里,有些重要地方,必须留兵驻守。臣粗略估计,范贼到达京师城下兵力,只有十几万人,甚至不足十万之数。但范贼破太原后向京师进犯路途,目前尚不清楚。等到流贼破了太原之后,方能知道流贼进犯京师的路途,那时更好判断流贼会有多少人马到达京师城下。”   郑亲王问道:“从太原来犯京师,出固关,破真定往北,路途最近也最顺。流贼不走这条路,难道能走别处?”   洪承畴说:“明朝在大同、宁武、宣府等处有大将镇守,且有重兵,都是所谓九边重镇。如留下这些地方不管,万一这些地方的武将率领边兵捣太原之虚,不惟全晋大乱,也使范青隔断了回开封之路,在京师腹背受敌。由此看来,范贼攻破太原之后,稍事休息,不一定马上就东出固关,进攻真定,直向京师。说不定逆贼会先从太原北犯,一支人马由他亲自率领,破忻州,出雁门,攻占大同,而另由一员大将率领偏师,从忻州趋宁武。大同与宁武如被攻陷,即清除了太原与三晋的后顾之忧。依臣看来,倘若范贼破太原后仍有二十万之众,他会自率十万人东出固关,经真定进犯京师。倘若他亲自率大军自太原北出忻州,攻占大同、宁武,不敢自太原分兵,即证明他的人马不多。”   “有道理!有道理!”多尔衮在心中称赞洪承畴非同一般,随即又问道:“范贼破了大同与宁武之后,仍然回师太原,出固关走真定北犯么?”   “不会。那样绕道很远,且费时日。”   “范贼从大同如何进犯京师?绕出塞外,岂不路程很远?”   “其实也远不了多少。自太原向北,走忻州、代州,出雁门关,到大同,大约是七百里路。自大同走塞外入居庸关到京师,约有九百里路。从大同经宣府,直抵居庸关,并无险阻,也无重兵阻拦,可以利用骑兵长驱而进。”   济尔哈朗说:“可是八达岭与居庸关号称天险,明军不能不守。”   “若以常理而言,王爷所论极是。然而目前明朝亡在旦夕,变局事出非常。太原如陷贼手,必然举国震动,人心离散,有险而不能固守。流贼攻下大同与宣府之后,居庸关可能闻风瓦解,不攻自破。纵然有兵将效忠明朝,死守关门,但自古作战,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善用兵者可以乘暇捣隙,避实就虚,攻其所不备,趋其所不守,攻京师非仅有居庸关一途。明正统十四年秋天,英宗在土木堡兵溃,被也先所俘。十月间,也先乘京师空虚,朝野惊惶之际,长驱至京师城外,就避开居庸关,而是下太行,出紫荆关,循易州大道东来,如入无人之境。此是二百年前旧事,说明居庸关并不可恃。再看近十五年来,我大清兵几次南下,威胁京师,马踏畿辅,进入冀南,横扫山东,破济南、德州,大胜而还,都是避开山海关。所以依臣愚见,倘若逆贼走塞外东来,在此非常时期,明朝上下解体,士无斗志,居庸关的守将会开门迎降,流贼也可以绕道而过。说不定流贼尚在几百里外,而劝降的使者早已进入居庸关了。”   济尔哈朗称赞说:“老洪,你说得好,说得好,不怪先皇帝对你十分看重,说你是我大清兵进入中原时最好的一个带路人!”   范文程对洪承畴的这一番谈论军事的话也很佩服,接着说道:“不日我大清兵进入中原,占领京师,扫除流贼,洪学士得展经略,建立大功,名垂青史,定不负先皇帝知遇之恩。”   听了郑亲王和范文程的称赞,洪承畴丝毫不感到高兴,反而有一股辛酸滋味涌上心头。他明白,从前的皇太极和目前的多尔衮都对他十分看重,但是两年来他没有一天忘记他的故国,也没有忘记他的故君。这种心情他没有对任何人流露过,只能深深地埋在心中。最近他知道范青已经在开封建号改元,正在向京师进军,心中暗暗忧愁。他十分清楚,自从杨嗣昌被排挤离开中枢,督师无功,在沙市自尽之后,崇祯周围的大臣中已经没有一个胸有韬略的人。后来的兵部尚书陈新甲,还算是小有聪明,勤于治事,可惜被崇祯杀了。崇祯左右再无一个真正有用之人。勋臣皆纨绔之辈,大僚多昏庸之徒,纵有二三骨鲠老臣,也苦于门户纷争,主上多疑,眼见国势有累卵之急,却不能有所作为。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中暗暗叹道:“呜呼苍天!奈何奈何!”   近来洪承畴不但知道范青已经率大军自韩城附近渡河入晋,指向太原,声称将东征幽燕,攻破京师,而且知道大清朝廷上也在纷纷议论,有些人主张趁流贼到达幽燕之前,八旗兵应该迅速南下,抢先占领京师及其周围要地,以逸待劳,准备好迎击陕西流贼。看来清朝正在加紧准备,已经在征调人马,加紧操练,同时也从各地征调粮草向盛京附近运送。近几年大清国的八旗兵已经会使用火器,除从明军手中夺取了许多火器之外,也学会自己制造火器,甚至连红衣大炮也会造了。白天,洪承畴常常听到盛京附近有炮声传来,有时隆隆的炮声震耳,当然是操演红衣大炮。他心中明白,这是为进攻作准备。每日黎明,当鸡叫二遍时候,他便听见盛京城内,远近角声。海螺声、鸡啼声,成队的马蹄声,接续不断。他明白这是驻守盛京城内的上三旗开始出城操练,也断定多尔衮必有率兵南下的重大决策。于是他赶快披衣起床,在娈童兼侍仆白如玉的照料下穿好衣服,戴好貂皮便帽,登上皮靴,来到严霜铺地的小小庭院。天上有残月疏星,东南方才露出熹微晨光,他开始舞剑。按说,他是科举出身,二十三岁中进士,进入仕途,逐步晋升,直至挂兵部尚书衔,实任蓟辽总督,为明朝功名煊赫的二品大员,但是他从少年时代起就怀有“经邦济世”之志,所以读书和学作八股文之外,也于闲暇时候练习骑射,又学剑术。往往在校场观操时候,他身穿二品补服,腰系玉带,斜挂宝剑,更显得大帅威严和儒将风流。    第356章 故君之情   前年二月间在慌乱中出松山堡西门突围时候,不意所骑的瘦马没有力气,猛下陡坡,连人栽倒。埋伏在附近的清兵呐喊而出。洪承畴想拔剑自刎,措手不及,成了俘虏,宝剑也被清兵抢去。他在盛京投降后过了很久,皇太极下令将这把宝剑找到,归还给他。   在庭院中舞剑以后,天色已经明了,身上也有点汗津津的。他在仆人们和白如玉的服侍下洗了脸,梳了头,然后用餐。早餐时他还在想着目前京师的危急形势,暗恨两年前兵溃松山,如今对大明的亡国只能够袖手旁观。他习惯上不能把松山兵溃的责任归罪于崇祯皇帝,而心中深恨督军刘宇亮不懂军事,一味催战,致遭惨败。   此刻,济尔哈朗、洪承畴和范文程三人又在多尔衮面前议论范青的兵力实情,这个问题对确定清兵下一步的作战方略十分重要。洪承畴再没插言,他所想的是京师的危急形势和朝野的恐慌情况。他想着京师的兵力十分空虚,又无粮饷,并且朝廷上尽是些无用官僚,没有一个有胆识的知兵大臣,缓急之际不能够真正为皇帝分忧。但是他的心事绝不能在人前流露出来,害怕英明过人的多尔衮会怪罪他不忘故君,对大清并无忠心。他想着南朝的朝野旧友,不论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两年来没人不骂他是一个背叛朝廷、背叛祖宗、背叛君父的无耻汉奸,谁也不会想到他直到今日仍然每夜魂绕神京,心系“魏阙”!想到这里,他的心中酸痛,几乎要发出长叹,眼珠湿了。   多尔衮忽然叫道:“洪学士!”   洪承畴蓦然一惊,没有机会擦去眼泪,只好抬起头来,心中说:“糟了!”多尔衮看见了他的脸上的忧郁神情和似乎湿润的眼睛,觉得奇怪,马上问道:   “流贼将要攻破京师,你是怎样想法?”   洪承畴迅速回答:“自古国家兴亡,既关人事,也在历数。自从臣松山被俘,来到盛京,幸蒙先皇帝待以殊恩,使罪臣顽石感化,投降圣朝,明清兴亡之理洞悉于胸。今日见流贼倾巢东犯,京师必将陷落,虽有故国将亡之悲,也只是人之常情。臣心中十分明白,流贼决不能夺取天下,不过是天使流贼为我大清平定中原扫除道路耳。”   多尔衮含笑点头,语气温和地说道:“刚才你忽然抬起头来,我看见你面带愁容,双眼含泪,还以为心念故君,所以才问你对流贼将要攻破京师有何想法。既然你明白我大清应运龙兴,南朝历数已尽,必将亡国,就不负先皇帝待你的厚恩了。我八旗兵不日南下,剿灭流贼,勘定中原,正是你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臣定当鞠躬尽瘁,以效犬马之劳。”   “倘若流贼攻破京师,明朝灭亡,崇祯与皇后不能逃走,身殉社稷,你一时难免伤心,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你肯帮助大清平定中原,就是大清的功臣了。”   洪承畴听出来多尔衮的话虽然表示宽厚,但实际对他并不放心。他虽然投降清国日浅,但读书较多,熟知世情,知道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是不世的开国英雄,而皇太极的识见尤为宽广,可惜死得太早,不能完成其胸中抱负。多尔衮也是满洲少有的开国英雄,其聪明睿智过于皇太极,只是容量不及,为众人所畏,可以算作一代袅雄。其他诸王,只是战将之材,可以在多尔衮指挥下建功立业,均无过人之处。至于郑亲王济尔哈朗,虽以因缘巧合,得居辅政高位,在洪承畴的眼中是属于庸碌之辈。洪承畴对满洲皇室诸王的这些评价,只是他自己的“皮里阳秋”,从不流露一字。因为他对多尔衮的性格认识较深,深怕多尔衮刚才看见了他的愁容和泪痕迟早会疑心他对即将亡国的崇祯皇帝仍怀有故君之情,于是他又对多尔衮说道:   “目前流贼已入晋境,大约七八月间到京师城下,破京师并不困难。臣老母与臣之妻妾、仆婢等三十余口都在京师居住。前年臣降顺圣朝之后,崇祯一反常态,不曾杀戮臣的家人。刚才因京师难守,想到臣老母已经七十余岁,遭此大故,生死难保,不禁心中难过……”   多尔衮安慰说:“我现在正在思虑,我是否可以赶快亲率满、蒙、汉八旗精兵进入长城,先破京师,然后以逸待劳,在京师近郊大破流贼。近来朝臣中许多人有此议论,范学士也有此建议。倘若如此,你的老母和一家人就可以平安无事。向京师进兵的时候,你当然同范学士都在我的身边;一破京师,专派一队骑兵去保护你家住宅,不会有乱兵骚扰,何必担心!”   洪承畴的心中打个寒战。他千百次地想过,由于他绝食不终,降了满洲,必将留千古骂名,倘若由他跟随多尔衮攻破京师,使崇祯帝后于城破时身殉社稷,他更要招万世唾骂。他自幼读孔孟之书,在母亲怀抱中便认识“忠孝”二字,身为大明朝二品文臣,深知由他带领清兵进入京师一事的可怕,不觉在心中叹道:“今生欲为王猛不可得矣!”   王猛是前秦宰相,曾劝荷坚不要向东晋兴兵,后世传为美谈。然而此时此刻,以不使多尔衮怀疑他投降后对大清的忠心要紧。他带着感恩的神情对多尔衮说:“只求破京师时得保家母无恙,臣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为大清效犬马之劳,以报先皇与王爷隆恩!”   多尔衮笑着说:“你空有一肚子学问本事,在南朝没有用上,今日在我大清做官,正是你建功立业,扬名后世的时运到了。”   范文程也对洪承畴说道:“睿王爷说得很是,九老,你空有满腹韬略,在南朝好比是明珠投暗,太可惜了!古人云:‘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睿王爷马上要去攻破京师,夺取明朝天下,你不可失此立功良机。”   洪承畴正欲回答,恰好睿王府的一名亲信包衣带领在睿王府值班的一位内秘书院的章京进来。值班章京先向睿亲王行屈膝礼,再向郑亲王行礼,然后将一个红绫封皮的文书夹子用双手呈给睿亲王。多尔衮轻声说:“你下去休息吧,等我们看了以后叫你。”   值班的章京退出以后,多尔衮打开文书夹,取出用汉文小楷缮写清楚的文书,就是以大清国顺治皇帝的名义写给范青的书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特别是对书信开头推敲片刻,觉着似乎有什么问题,但一时又说不出来,便将这书信转递给济尔哈朗。郑亲王不像睿亲王那样天资颖悟,记忆力强,又读过许多汉文书籍,但是近几年在皇太极的督责之下,他也能看明白一般的汉字文书,能说一般汉语。他将给范青的书信看完之后,明白全是按照睿亲王在午膳时吩咐的意思写的,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便遵照往日习惯,将缮写的书信转给范文程看。   范文程将书稿看了以后,在对范青应该如何称呼这个问题上产生犹豫。但是他话到口边咽下去了,不敢贸然提出自己的意见。他记得睿亲王在午膳时面谕值班学士,这封书子是写给大顺国王范青的,并且将书子的主要意思都面谕明白。如果他现在反对这封书子的某些关键地方,不是给睿亲王难堪么?他的犹豫只是刹那间的事,立刻将书信稿递给洪承畴,态度谦逊地说道:“九老,你最洞悉南朝的事,胜弟十倍。请你说,这封书子可以这样写么?”   洪承畴对范青的态度与清朝的王公大臣们完全不同。清朝的掌权人物同范青、张献忠等所谓“流贼”的关系多年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素无冤仇,只是近日范青要攻占京师,才与清政权发生利害冲突。洪承畴在几十年中一直站在大明朝廷方面,成为“流贼”的死敌,最有政治敏感。当洪承畴开始看这封书信稿子的第一行时就频频摇头,引起了两位辅政亲王和内院大学士的注意,大家都注视着他的神情,等待他说出意见。   洪承畴看完稿子,对两位亲王说道:“请恕臣冒昧直言,范青只是一个乱世流贼,不应该称他为大顺国王。我国很快要进兵中原,迁都京师,勘定四海。这书信中将范青称为大顺国王,我大清兵去剿灭流贼,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士民将何以看待我朝皇帝?”   济尔哈朗一半是不明白洪承畴的深意,一半带有开玩笑的意思,故意说道:“可是范青已经在开封建立国号大顺,改元永昌,难道他还是流贼么?”   洪承畴回答说:“莫说他占领了开封,建号改元,他就不是一个乱世流贼。纵然他攻占了京师,在臣的眼中他也还是流贼。”   “那是何故?”   洪承畴说:“范青自从攻破洛阳以后,不断打仗,不肯设官理民,不肯爱养百姓,令士民大失所望,岂不是贼性不改?自古有这样建国立业的么?”   洪承畴从崇祯十一年,潼关南原之战后,被任命蓟辽总督,直到去年投降满清,一直在辽东活动。他对流贼的认知还停留在崇祯十一年前,他在中原清剿流贼时候的印象。对这一两年范青经营河南,建立地盘,设官理民,治理百姓的情况并不了解。即便有所耳闻也并不相信流贼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人才,更不相信范青仅仅一年多的治理,会有多大效果。所以他的话,在客观上也误导了多尔衮。   济尔哈朗说:“可是听说他在三四年前打了许多败仗,几乎被明朝官兵剿灭。从崇祯十三年春天奔入河南,此后便一帆风顺,大走红运,直到前几个月破了西安,随后在开封建立伪号,确非一般流贼可比。你说,这是何故?”   洪承畴说:“臣知道,流贼如今已经占领了河南全省,又占领了半个湖广,整个陕西全省,西到西宁、甘肃,北到榆林,又派人进入山东境内,传檄所至,纷纷归顺。在此形势之下,人人都以为流贼的气焰很盛,必得天下,然而依臣看来,此正是逆贼灭亡之道,其必败之弱点已经显露。目前议论中国大势,不应该再是流贼与明朝之战,而是我大清兵与流贼逐鹿中原。中国气运不决于流贼气焰高涨,狼奔豕突,一路势如破竹,将会攻破京师,而在于我大清兵如何善用时机,善用中国民心,善用兵力。目今中国前途,以我大清为主,成败决定在我,不在流贼。简言之,即决定于我将如何在京师与流贼一战。”   济尔哈朗认为大清兵的人数不过十余万,连蒙、汉八旗兵一次能够进入中原的不会超过二十万,感到对战胜消灭范青没有信心,正想说话,尚未开口,忽然睿王府的一个包衣进来,向多尔衮屈膝启禀:   “启禀王爷,皇太后差人前来,有事要问王爷,叫他进来么?”   多尔衮问:“哪位皇太后?”   “是永福官圣母皇太后。听他说,是询问皇上开春后读书的事。”   “啊,这倒是一件大事!”多尔衮的心头立刻浮现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妇女面影:两眼奕奕生辉,充满灵秀神色。他含笑说:   “你叫他回奏圣母皇太后:说皇上开春后读书的事,我已经命礼部大臣加紧准备,请皇太后不必操心。一二日内,我亲自率礼部尚书侍郎和秘书院大学士去皇上读书的地方察看,然后进宫去向圣母皇太后当面奏明。”   “喳!”   禀事的王府包衣退出以后,多尔衮将眼光转到了洪承畴的脸上,济尔哈朗和范文程也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洪承畴。可是就在这片刻之间,多尔衮的思想变了。首先,他也不相信范青的兵力有所传的强大;其次,他认为不要多久,对范青的兵力就会清楚;第三,他在率兵南征之前有几样大事要做,这些事目前正横在他的心中。哪些事呢?他此时不肯说出,也不想跟济尔哈朗一起讨论。于是他慢吞吞地抽了两口旱烟,向洪承畴说道:“给范青的那封书子,你有什么意见?”    第357章 离间的书信   “以臣愚见……”   满洲人对“流贼”与明朝的多年战争不惟一向漠不关心,反而常认为“流贼”的叛乱,使明朝穷于应付,正是给满洲兵进入中原造成了大好机会。多尔衮在午膳时口授给范青的书信以礼相称,一则因为大清国对范青并无宿怨,二则多尔衮不能不考虑到倘若范青确实率领五十万大军北来,在京师建立了大顺朝,必然与偏处辽东的大清国成为劲敌,过早地触怒范青对大清国没有好处。此刻重新思索,开始觉得用大清皇帝的名义写信称流贼首领范青为“大顺国王”似乎不妥,但是到底为什么不妥,他没有来得及深思,看见洪承畴正在犹豫,多尔衮说道:   “南朝的事你最熟悉,对范青应该怎样称呼呢?”   洪承畴在心中极不同意称范青为“大顺国王”,对此简直有点愤慨,但是他不敢直率地对多尔衮说出他的意见,稍一迟疑,向多尔衮恭敬地回答说:“这书信是内院学士遵照王爷的面谕草拟的,臣不敢妄言可否。”   他转向范文程问道:“范学士,南朝的情况你也清楚,你看目前对范青应该如何称呼为宜?”   范文程说:“目前明朝臣民视范青为流贼,我朝皇帝在书信中过早地称他为‘大顺国王’,恐非所宜,会失去南朝臣民之心。”   “应该如何称呼为妥?”多尔衮又问。   范文程说:“臣以为应称‘范青将军’,不必予以‘国王’尊称。”   多尔衮沉吟说:“那么这书信的开头就改为‘大清国皇帝致书于开封府范青将军’,是这样吗?”   范文程不敢贸然回答,向洪承畴问道:“请你斟酌,书信用这样开头如何?”   洪承畴感到这封用大清国皇帝具名发出的极为重要的书信,对范青不称国王,只称将军,仅使他稍觉满意,但不是完全满意。在这个称呼上,他比一般人有更为深刻的用心,但是他不想马上说出。为着尊重睿亲王的时候不冷落另一位辅政亲王济尔哈朗,他转望着济尔哈朗问道:“王爷,尊意如何?”   郑亲王笑着说:“操这样的心是你们文臣的事,何必问我?”   多尔衮猜到洪承畴必有高明主意,对洪承畴说道:“有好意见你就说出来,赶快说吧!”   洪承畴说:“以臣愚昧之见,流贼中渠魁甚多,原是饥饿所迫,聚众劫掠,本无忠义可言。一旦受挫,必将互相火并,自取灭亡。故今日我皇帝向流贼致书,不当以范青为主,增其威望。书中措辞,应当隐含离间伙党之意,以便日后除罪大恶极之元凶外,可以分别招降。又听说逆贼已经在开封僭号,定为伪京,故书信不必提到开封这个地方,以示我之蔑视。臣以待罪之身,效忠圣朝,才疏学浅,所言未必有当。请两位辅政亲王钧裁。”   济尔哈朗赶快说:“我同睿亲王都是辅政亲王,不能称君。”   汉文化程度较高的多尔衮知道郑亲王听不懂“钧裁”二字,但是不暇纠正,赶快向范文程问道:“你认为洪学士的意见如何?”   “洪学士所见极高,用意甚深,其韬略胜臣十倍,果然不负先皇帝知人之明。”   多尔衮向洪承畴含笑说道:“你就在这里亲自修改吧,修改好交值班的官员誊清。”   洪承畴立刻遵谕来到靠南窗的桌子旁边,不敢坐在睿亲王平日常坐的蒙着虎皮的朱漆雕花太师椅上,而是另外拉来一把有垫子的普通椅子,放在桌子的侧边。他坐下以后,打开京师出产的大铜墨盒,将笔在墨盒中膏一膏,然后迅速地修改了书信的称谓,又修改了信中的几个地方,自己再看一遍,然后回到原来在火盆旁边的矮椅上,用带有浓重福建土音的官话将改好的稿子读了出来。在他读过以后,多尔衮接了稿子,自己一字一字地看了一遍,点点头,随即转给坐在右边的郑亲王。郑亲王见多尔衮已经含笑点头,不愿再操心推敲,随手转给隔火盆坐在对面矮椅上的范文程,   笑着说:“老范,睿亲王已经点头,你再看一看,如没有大的毛病,就交下去誊抄干净,由兵部衙门另行缮写,盖上皇帝玉玺,趁范青在进犯京师的路上,不要耽搁时间,马上差使者送给范青好啦。”等范文程刚看了第一句,郑亲王又接着说:“老范,你读出声,让我听听。我认识的汉字不多,你念出来我一听就更明白啦。”   范文程一则有一个看文件喜欢读出声来的习惯,二则他不愿拂了郑亲王的心意,随即一字一句地读道:   “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故书中不及,幸毋以此而介意也。兹者致书,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矣,不知尊意如何耳。惟望速驰书使,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   范文程将书信的正文念完以后,又念最后的单独一行:“顺治元年正月二十六日。”   “完了?”郑亲王问道。   “完了,殿下。”   “你觉得怎样?”   范文程既有丰富学识,也有多年的从政经验;既是开国能臣,也是深懂世故的官僚。他很容易看出来这篇书稿漏洞很多,作为大清皇帝的国书,简直不合情理,十分可笑。例如范青率领数十万“流贼”与明朝作战多年,占有数省之地,并且已经在开封建号改元,怎能说不知道他是众多“流贼”之首?怎能说对于众多“流贼”的渠魁不知名号?怎能说不知范青早已经占领开封定为京城,而笼统地说成是“西据明地之诸帅”呢?然而他一则知道洪承畴这样修改有蔑视和离间“贼首”的深刻用心,二则睿亲王已经点头,所以他对于书信的一些矛盾之处撇开不谈,略微沉吟片刻,采用“王顾左右而言他”的办法对两位辅政亲王说道:   “这封书子由我朝皇帝出名,加盖王玺,虽无国书之名,实有国书之实。自然不能交密探携带前去,而应该堂堂正正地差遣官员前往赍送,务必在流贼东来的路上送到他手中。”   多尔衮也急于摸清楚范青的人马实力和对大清的真实态度,当即唤来一名包衣,命他将书稿送交在偏院值班的内秘书院学士,嘱咐数语。这件事办完以后,又略谈片刻,因多尔衮感到身体不适,今天的会议就结束了。   过了一天,用大清皇帝名义写给范青的书子用黄纸誊写清楚,盖好玉玺,由兵部衙门派遣使者星夜送出盛京。范文程一时没事,来找洪承畴下棋闲谈。刚刚摆好棋盘,提到给范青的书子,范文程笑着说道:“九老,春秋时有‘二桃杀三士’的故事,足见晏婴的智谋过人。你将昨日写给范青的书子改为给‘西据明地之诸帅’,也是智虑过人。据你看,睿王爷想试探与范青等渠贼‘协谋同力,并取中原’,能做到么?”   洪承畴十分明白,目前范青已经在开封建号改元,而这封书子是写给“西据明地之诸帅”的,对范青极不尊重,范青必然十分恼火,必无回书,更不会与满洲人合力灭明。但是洪承畴不敢说出他的用心,只是淡然一笑,说道:   “今日形势,干戈重于玉帛,他非愚弟所知。”   进入七月以后,多尔衮经过与大臣们多次商议,已经确定了重要方略,即打消了抢先占领京师的建议,加紧安排由他率兵南下的各项准备工作。有的准备工作是公开进行,有的是极其秘密的暗中活动,只有他的极少的最亲信的党羽知道。对于这件事,范文程以其同满洲人的特殊关系,略有觉察,但不敢过多打听,装作毫无所知,只等待在多尔衮出兵前这件事如何分晓。   这一天,七月的盛京暑热袭人,艳阳高照。早饭以后,多尔衮在大政殿接见了蒙古和朝鲜的进贡使者,又同户、兵二部大臣商议了辽河一带的耕种和练兵事务。退朝之后,他率领范文程、洪承畴和另外两位内院学士到三官庙察看。   关于幼主福临从今年春天起开始入学读书的问题,在大清朝廷上成了一件大事。四位御前老师已经选定,有三位是汉族文臣,一位是满族文臣。皇宫内不能随便进出,也没有清静院落和宽敞房屋,所以决定将三官庙的院落改造,重新粉刷,已经基本上修缮完毕。开学的吉日已经择定,开学时的一些仪注也由礼部大臣们参考明朝制度详细拟定,已在前几天呈报两位辅政亲王批示遵行。多尔衮自认为在教育小皇帝读书成人这样的事情上,他比济尔哈朗负有更大责任,所以他要趁今天上午有暇,亲自去三官庙察看一遍,以便进宫去向圣母皇太后当面禀报。一想到圣母皇太后,他的心头上立刻荡漾着一片春意。   洪承畴和范文程紧跟在两位辅政亲王的背后,以备垂询。范文程虽然生在辽东,却是世代书香宦门之后,自幼在私塾读书,直到考中秀才。他看三官庙处处焕然一新,连院中的土地也换成了砖地,大门也重新改建,轿子可以一直抬进院中,大门外还有警卫的小亭和拴马的石猴。他很满意,在心中叹道:   “好,好,这才像幼主读书的地方!辅政睿亲王只有一句口谕,工部衙门不到一个月就将三官庙修缮得这样焕然一新,很不容易,这也是大清的兴旺之象!”   洪承畴这是第二次进三官庙,他不能不回忆自己的许多往事和难以告人的感慨,所以只是跟随在两位辅政王的身后,一言不发。他和范文程的背后还跟着礼部和工部的两个官员。有时多尔衮回头向他询问意见,他虽然马上恭敬地回答,但实际上他在想着别的心事,不能不敷衍地表示同意或称赞。他一进三官庙的大门,就想起两年前的春天,他在松山被俘的时候,与他同守弹丸孤城的巡抚邱民仰被清兵杀了,总兵曹变蛟也被杀了,被俘的几百名饥饿不堪的下级将校和士兵全被杀了,惟独将他留下,用马车押回沈阳。他虽然在松山堡中断粮多日,勉强未死,但在被俘之后,也不进食,立志绝食尽节。到三官庙门前,他已经十分无力,被押解他的清兵扶着走进大门,然后走进三官庙正殿西边两间坐北朝南的空屋,那就是给他准备的囚室。现在他随着两位辅政亲王走进一看,才知道完全变样了:墙壁变得雪白,新砖铺地,下有地炕,温暖如春,上边扎了顶棚,再不会从梁上落下灰尘。窗棂漆成朱红,窗棂外糊着新纱。对窗子摆着一张红漆描金矮长桌,上边放着考究的文房四宝,长桌后是一张铺有黄缎绣龙厚椅垫的椅子。砖地上铺着红毡。靠山墙有一个空书架。   多尔衮频频点头,向洪承畴含笑问道:“洪学士,你可还记得这个地方?”   洪承畴的脸上一红,赶快笑着回答:“两年前此处是罪臣的囚室,而今是幼年皇上读书之地。仍然是一个地方,情景却大不相同了。惭愧,惭愧!”   多尔衮安慰他说:“松山之败,为明朝灭亡关键,但是责不在你。先皇帝心中十分清楚,我大清朝重要的文武大臣也都清楚。所以在松山堡城破之前,先皇帝严令大清将士对你不准伤害,保护你平安来到盛京,劝你降顺我朝,建立大功。崇祯事后也知道明军十三万在松山溃败,责不在你,所以没有杀你住在京师的老母和妻妾家人。比之他杀袁崇焕,杀其他许多重臣,对你宽厚多了。我知道,崇祯待你颇为有恩,非同一般。”    第358章 多尔衮的权谋   洪承畴虽然投降了清朝,深受优待,但他毕竟是自幼读孔孟之书,进士出身,然后入仕,多年为朝廷所倚信,受钦命统兵作战,在国家艰难的时候,身任蓟辽总督挂兵部尚书衔,率八位总兵去解锦州之围,不幸兵溃,被俘降清,贻辱祖宗,愧见师友和故国山河。每次想到此事,他就暗暗伤神。此刻听辅政王多尔衮提到此事,特别是提到崇祯对他的“君恩”深厚,他猛然控制不住,滚出眼泪,但立刻遮掩说:“因京师局势危急,臣又想起老母来了。”   聪明过人的多尔衮淡然一笑,随即向洪承畴问道:“你看,幼主在此读书写字,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洪承畴恭敬地说:“似乎应该在墙角摆一个宫廷用的茶几,上边摆一香炉。”   多尔衮点点头,向跟在后边的一位官员望了一眼。在退出的时候,他向济尔哈朗说道:“这是我大清幼主读书的地方,一切布置,不能稍有马虎。你看如何?”   “我看很好。”郑亲王转向跟在后边的两个官员们问道:“为御前蒙师们安排的休息地方,为随驾前来的宫女们安排的休息地方,供应茶水和点心的小膳房,都准备好了么?”   一位官员回答:“请王爷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多尔衮对郑亲王说:“要紧的是皇上读书的这个地方,其余的地方我们都不必看了。我今天下午就进宫去向圣母皇太后当面奏明三官庙的修缮情况,也请皇太后亲来看看,届时应有礼部大臣在此恭迎。”   郑亲王说:“这样好,这样好。听说清宁宫太后近日身体不适,就不必请清宁宫太后费心来了。”   出了三官庙以后,两位辅政亲王上马,由各自王府侍卫前后护拥着回府。其他官员也都走了。   多尔衮走了一箭之地,勒转马头,招手让洪承畴和范文程前去。当洪、范二人到了他的面前时,他挥退随从的王府官员与包衣,用温和的眼神望着洪承畴说道:“刚才正说话间,你忽然心中难过,几乎流出眼泪。不管你是为老母和妻妾一家人身居危城,还是不忘故主崇祯皇帝对你的旧恩,这都是人之常情。何况你自幼读孔孟之书,进士出身,当然有忠孝之心。先皇帝只望你降顺我朝,并不急于向你问伐明之策。你是崇德七年二月来到盛京的。这年十一月我大清兵由密云境内分道进入长城,纵横数千里,破府州县数十座,俘虏男女人口将近四十万,所得金银财物无数,直到去年四月间才退出长城。这次清军数路伐明,关系重大,可是太宗先皇帝因知道你对明朝有故国之情,从不向你问计。有一个文件,可以证明崇祯对你很有恩情。可是先皇帝得到密探从京师送来这一抄录的密件之后,一则不愿意扰乱你的心情,一二则不愿使盛京的大臣们传些闲话,所以只有我看了,范学士看了,存入密档,不许泄露。”   洪承畴心中大惊,不知将来会有什么大祸,恳求说:“王爷,臣已与明朝斩断了君臣之谊,誓为大清效犬马之劳。如此重要文件,可否让臣一阅?”   多尔衮含笑说:“快了。到了时候,我会叫人拿出来给你看的。”   多尔衮将手一招,立马在十丈外的随从们都回到他的身边,一阵风地去了。   洪、范今日既未骑马,也没带仆人。洪承畴尽管在官场中混了多年,颇为聪明,但今天听了辅政睿亲王的话,却依然摸不着头脑。他向范文程问道;“范大人,到底是什么文件?”   范文程回答:“和硕睿亲王既然说不到时候,我怎么敢说出来呢?还是等一等吧!”   洪承畴同范文程拱手相别,各回自己公馆。范文程猜到睿亲王的用心,一定是等范青攻破京师之后,才让洪承畴看两年前一个潜伏在京师城内的细作抄回的这份文件,更觉得睿亲王真是智谋、聪明过人,不禁在心中绽开了一股微笑。   洪承畴回到公馆,被男女奴仆接着,送进干净雅致的书房。仆人们知道他的最大特点是喜好男色,有空时不免要搂一搂如玉的腰身,捏一捏如玉的脸蛋,所以等老爷坐定以后,都赶快退出了。那个中年女仆临退出时还回过头来看着如玉撇嘴一笑。如玉倒了一杯热茶,捧到他的面前,放在桌上,故意娇气地斜靠桌边,微微含笑,似乎有所等待。洪承畴轻轻挥手,让他退出。玉儿一惊,又看了老爷一眼,妖娆地腰身一扭,不敢说一句话。退出书房,他走到窗外,有意暂不远去,停住脚听听动静,果然听见老爷沉重地叹一口气,心清烦闷地说:   “这真是丈二和尚,令人摸不着头脑!”   在大清国中和硕睿亲王是最忙碌的人,是大权独揽的人,因而也是令人嫉妒,令人害怕,令人佩服的人。   到睿王府大门前下马之后,他匆匆向里走去,恰好他的福晋带着几个妇女送肃王的福晋走出二门,正下台阶。肃王福晋看见睿亲王,赶快退在路边,恭敬而含笑地行屈膝礼,说道:“向九叔王爷请安!”   “啊?你来了?”多尔衮略显惊诧,望着肃王福晋又问,“留下用午膳嘛,怎么要走了?”   “谢谢九叔王爷。我来了一大阵,该回去了。我来的时候,肃王嘱咐我代他向九叔请安。”   “他在肃王府中做些什么事呀?”   “不敢承辅政叔王垂问。自从他几个月前受了九叔王爷和郑亲王的责备,每日在家中闭门思过,特别小心谨慎,不敢多与外边来往。闷的时候也只在王府后院中练习骑射。他只等一旦辅政叔王率兵南代,进攻京师,他随时跟着前去,立功赎罪。”   多尔衮目不转睛地在肃王福晋的面上看了片刻,一边猜想她的来意,一边贪婪地欣赏她的美貌和装束。她只有二十四五岁年纪,肤色白皙,明眸大眼,戴着一顶貂皮围边、顶上绣花、缀有一双绣花的下有银铃的长飘带“坎肩”。多尔衮看着,心头不觉跳了几下,笑着说道:“如今盛京臣民都知道流贼范青率领数十万人马正在向京师进犯、已经到了山西境内。有不少大臣建议我率领大清兵要赶在流贼前边,先去攻破京师,灭了明朝,再迎头杀败流贼。至于我大清兵何时从盛京出动,尚未决定。我同郑亲王一旦商定启程的日期,自然要让肃亲王随我出征,建功立业。我虽是叔父,又受群臣推戴,与郑亲王同任辅政,可是我的身上有病,不能过分操劳。肃亲王是先皇帝的长子,又自幼随先皇帝带兵打仗,屡立战功。一旦兴兵南下,我是要倚靠肃亲王的。你怎么不在我的府中用膳?”   “谢谢叔王。我已经坐了很久,敝府中还有不少杂事,该回去了。”   肃王福晋又向多尔衮行了一个屈膝礼,随即别了辅政睿亲王和送她的睿王福晋等一群妇女,在她自己的仆婢们服侍下出睿王府了。   多尔衮从前也见过几次豪格的福晋,但今天却对她的美貌感到动心,他走进寝宫,在温暖的铺着貂皮褥子的炕上坐下去,命一个面目清秀的、十六七岁的婢女跪在炕上替他捶腿。另一个女仆端来了一碗燕窝汤,放在炕桌上。他向自己的福晋问道:   “肃王的福晋来有什么事?”   “她说新近得到了几颗大的东珠,特意送来献给辅政叔王镶在帽子上用。我不肯要,说我们府中也不缺少这种东西,要她拿回去给肃亲王用。她执意不肯拿回,我只好留下了。”睿王福晋随即取来一个锦盒,打开盒盖,送到睿亲王眼前,又说道:“你看,这一串东珠中有四颗果然不小!”   多尔衮随便向锦盒中瞄了一眼,问道:“她都谈了些什么话?”   “她除谈到肃亲王每日闭门思过,闷时练习骑射的话以外,并没谈别的事儿。”   “她是不是来探听国家大事的?”   福晋一惊,回答说:“噢!她果然是来打听国家大事的!她对我说,朝野间都在谈论我大清要出兵伐明,攻破京师,先灭了明朝,再消灭流贼。她问我,是不是辅政叔王亲自率兵南下?是不是最近就要出兵?”   “你怎么回答?”   “我对她说,我们睿王府有一个规矩,凡是国家机密大事,王爷自来不在后宫谈论,也不许宫眷打听。你问的这些事儿我一概不知。”   “你回答得好,好!”   多尔衮赶快命宫婢停止捶腿,忽地坐起,将剩下的半杯已经凉了的燕窝汤一口喝尽,匆匆地离开后宫。   他回到正殿的西暖阁,在火盆旁边的圈椅中坐下,想着豪格如此急于打听他率兵南下的消息,必是要趁他离开盛京期间有什么阴谋诡计。然而又不像有什么阴谋诡计,因为他不会将豪格留在盛京,豪格也不会有此想法。到底豪格命他的福晋来睿王府送东珠是不是为了探听消息?……很难说,也许不是。   随后,他的思想回到了小皇帝福临春季上学的事上,离择定的日子只有几天了。他命睿王府的一名官员去凤凰楼向专管宫中传事的官员说明辅政睿亲王要在午膳以后,未申之间进宫,当面向圣母皇太后禀明皇上上学的各种事项。   睿亲王打开一个锁得很严的红漆描金立柜,里边分隔成许多档子,摆放着各种机要文书。他先把吏部和兵部呈报的名册取出,仔细地看了一遍。尽管他的记性很好,平素熟于朝政,对满汉八旗人物、朝中文武臣僚,各人的情况,他都一清二楚。但是近来大清国正在兴旺发达,家大业大,难免有记不清的。考虑到不日他就要率兵南下,应该将什么人带在身边,将什么人留在盛京,他必须心中有数,由他自己决定,不必同济尔哈朗商量。   仔细看了文武官员的名册以后,他将要带走什么官员和留守盛京什么官员,大体都考虑好了。总之他有一个想法,盛京不但是大清国的龙兴之地,也是统驭满洲、蒙古和朝鲜的根本重地,因此在他统兵南下之后,需要一批对他忠诚可靠的文武官员在盛京治理国事,巩固根本。   午膳以后,多尔衮在暖炕上休息一阵,坐起来批阅了一阵文件,便由宫女们服侍他换好衣帽,带着护卫们骑马往永福官去。   圣母皇太后小博尔济吉特氏尚在为丈夫服孝期间,知道多尔衮将在未末申初的时候进宫来见,便早早地由成群的宫女们侍候,重新梳洗打扮,朴素的衣服用上等香料薰过,头上没有多的金银珠宝首饰,除几颗较大的东珠外,只插着朝鲜进贡的绢制白玫瑰花。尽管她在服孝期间屏除脂粉,但白里透红的细嫩皮肤依然呈现着出众的青春之美,而一双大眼睛并没有一般年轻寡妇常有的哀伤神情,倒是在高贵、端庄的眼神中闪耀着聪慧的灵光。等多尔衮行了简单的朝见礼以后,小博尔济吉特氏命他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首先问道:“辅政亲王,有什么重要国事?”   多尔衮说道:“臣有要事奏明太后,请左右暂时回避。”   小博尔济吉特氏向左右轻轻一挥手。站在她身边服侍的四个宫女不敢迟误,立刻体态轻盈地从屋中退出。   圣母皇太后原来知道多尔衮进宫只是为着幼主福临开始上学的事,没想到多尔衮要她屏退左右,以为必有重要军国大事,不宜使宫女闻知,不由得暗暗吃惊,心中问道:“难道就要出兵了么?”   等身边没有别人,皇太后顿觉心中不安。她同多尔衮既是君臣关系,又是叔嫂关系,而且最使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同多尔衮年岁一样,只差数月。二人近在咫尺,相对而坐,更使她的心中很不自在。她听说朝臣中有许多人都害怕多尔衮的炯炯目光,她也害怕。她不是害怕他的权势,而是害怕同多尔衮四目相对。每当她见多尔衮在看她时,她禁不住赶快回避了他的目光,脸颊微红,心头突突直跳。不等多尔衮说话,她首先打破这难耐的沉默场面,用银铃一般的声音问道:“九王爷,要出兵伐明么?听说朝廷上多主张我大清兵先破京师,再一战杀败流贼。可是这样决定了?”    第359章 聪明的皇太后   多尔衮在片刻间没有说话。他原来打算先奏明幼主福临如何开始上学的事,到最后提几句眼前的军国大计。他自从执掌朝政以来,既要利用小博尔济吉特氏的聪明才干和圣母皇太后的崇高地位,以及她和清宁宫皇太后在先皇帝留下的上三旗中所具有的别人不能代替的影响,帮助他巩固权力,也要防止她插手国事,日后对他不利。他没有想到,这位美貌的年轻皇太后竟然先问他南下伐明的大事,不觉在心中暗自说道:“皇太后真了不起,绝非一般的女流之辈!”   他看见圣母皇太后面含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等待回答。他欠身答道:“皇太后身居深宫,抚育幼主,会想到我国应该趁目前这个时机,派兵南下,进入中原,足见太后不忘先皇上的遗志,肯为重大国事操心。不过臣今日进宫,不是为此事……”   “我知道你进宫来是为奏明幼主开春后上学读书的事。只是左右并无别人,所以我才问你。虽然朝廷一切军国大事全托付九叔亲王经营,另有郑亲王帮你办理,可是自从我十四岁入宫,先皇帝平日没甚病症,睡到夜间,好端端地归天了,没有看见进入中原的大功告成。在那大丧无主的几天里,要不是你九王爷有力量,有主张,谁晓得这江山落在谁手?还谈什么进入中原,灭亡明朝,剿灭流贼!”说到这里,年轻的皇太后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睛红了。   多尔衮以为皇太后是因为想起了先皇帝,寡妇想起亡夫而伤心是人之常情。他劝慰道:“幸而臣当时不使我大清为继承皇位事动了刀兵,伤了元气,所以拉着郑亲王共同拥戴五岁的幼主登基,杀了几个人,痛斥了几个人,安定了大局,才能有今日的太平兴盛局面。要不然,纵然今日机会来到,要想统兵南下,平定中原,谈何容易!”   皇太后回想到去年八月间争夺皇位的事,又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声。她知道太祖爷的大妃纳喇氏,十二岁就侍奉努尔哈赤,到十七八岁的时候,长得品貌出众,又极聪明能干,深得太祖欢心,封为大妃,生下了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个儿子。太祖死后,皇太极继承皇位,说太祖临死前留下遗言,要大妃纳喇氏殉葬。纳喇氏舍不得三个儿子,哭着不肯从命,拖延一天多,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自尽。在去年皇太极刚死的两三天内,她只怕豪格继承皇位,诡称奉有父皇密谕,要她殉葬。所以在争夺皇位的宫廷斗争中,她不但在宫中为多尔表祈祷,也暗中利用平日同自己的姑母,即中宫皇后的亲密感情以及相同的利害,利用平时在皇太极身边为两黄旗将领们说好话结下的恩信,使这两旗都愿意拥戴幼主,这自然使多尔衮在斗争中得了大益。直到小福临在大政殿登了皇位,受了文武百官朝拜,年轻的圣母皇太后才解脱了为先皇帝殉葬的恐惧。   然而她当时的害怕心情,不曾对任何人流露丝毫,更不愿多尔衮知道。事后,当身边的一位心腹宫女提到那一段艰难日子的时候,圣母皇太后十分坦然地含笑说:“去年皇上虽然只有五岁,我倒并不担心。他能做大清国的皇帝,原是出自天意,就是大家常说的真命天子。你忘了么?我生他的时候,忽然满屋红光,你曾看见,一条龙盘绕在我的身上,你怎么忘了?”   “是,是。奴婢没有忘记。”这位聪明的心腹宫女,不仅不敢否认曾有此事,而且有意将这编造的故事在宫中传扬开了。   此刻小博尔济吉特氏的心中很不自然,不愿意多尔衮在她的宫中逗留太久,打算赶快同多尔衮谈谈小福临开春后读书的事便让他离开后宫,然而一种想知道军国大事的强烈兴趣迫使她不由得问道:“听说流贼正在向东来,声言要攻占京师。九王爷何时出兵南下,抢在流贼前边先灭明朝?”   多尔衮本来不想同圣母皇太后多谈论军国大计,防备她渐渐地干预国政。但是一则皇太后所询问的事正是他作为辅政王应该回答的,二则皇太后的年轻貌美使他暗中动心,三则他极欲在率兵出征前将他的辅政王的名义改称摄政王,而今日正是试探圣母皇太后意见的时候。以上这三种心思混合成一种奇妙的力量,使他直视着皇太后的一双眼睛,决定将他新近的决策告诉皇太后。正在这刹那之间,小博尔济吉特氏装作听一听室外是不是有人声,稍稍地回避了他的眼睛。小博尔济吉特氏的这一着若有意若无意的回避,使她的庄严、高贵的神态中含有妩媚。多尔衮对她不敢有亵渎之想,但同时不能不有点动情。他欠身说道:“太后,自从正月间流贼渡过黄河,到了山西境内以后,我朝大臣纷纷议论,建议应该赶快出兵南下,当时臣也拿不定主意,一时不敢贸然决定。目前我朝大臣中最有深谋远虑的莫过于范文程与洪承畴二人,最熟悉流贼情况的莫过于洪承畴……”   “洪承畴有何建议?”   “经过臣与洪承畴多次在睿王府秘商大计,臣看出来洪承畴胸有韬略,非一般文臣可比,勿怪先皇帝对他那么重视!先皇帝当时想尽一切办法使洪承畴投降,曾说我国要进入中原需要像洪承畴这样一个引路人。臣近来才相信先皇帝说得很是,很是。”   圣母皇太后用轻轻的声音问道:“洪承畴可赞成我大清兵趁流贼尚在远处,先去攻破京师城么?”   “他一开始就不赞成。”   “噢,我明白他的心思!”   “太后如何明白?”   “洪承畴虽然投降我朝,但是他与范文程毕竟不同。范文程虽是汉人,却是世居辽东,土生土长的辽东人,也没有吃过明朝俸禄。洪承畴是福建人,二十几岁就中了进士,步入仕途,一步一步升迁,直到任蓟辽总督,挂兵部尚书衔,成为明朝的二品大臣。所以纵然他降顺我朝,也不会干干净净地忘记故国,忘记故君,所以他不肯亲自带引大清兵攻破京师,灭亡明朝,一则他良心不忍,二则他也不愿留下千古骂名。九王爷,你说是这个道理么?”   多尔衮暗暗吃惊,没有马上回答,心中想道:“皇太后真是聪明过人呀!以后既不能将朝中大事一概瞒她,但也不能让她干预朝政!”   圣母皇太后见多尔衮没有立刻回答她所关心的问题,也就不急于再往下问,另外找一个题目,含笑说道:“我虽是妇女,也略知中国故事。目前皇上幼小,不能亲自治理朝政。九王爷今日地位,如同周公辅成王。在我们大清国中,辅政王与摄政王只是称呼不同,说到底,都是代皇上处理军国大事,所以辅政也就是摄政。是这样不是?”   多尔衮近来心中明白,中国历史上所谓摄政与辅政大不相同。辅政同时有两位或两位以上;摄政只有一位,有天子之权而不居天子名。多尔衮听了圣母皇太后的这几句话,很合自己心意,尤其将他的辅幼主比为“周公辅成王”,最使他满意。在这之前,群臣中时常将辅政和摄政两种称号混叫,但也没有人提到“周公辅成王”这个典故。不料现在竟从圣母皇太后的口中说出!   如果换一个人,听到皇太后说睿亲王的辅政好比“周公辅成王”,他一定会忍不住趁机说出来自己改称摄政王的意见。但多尔衮既是一个心怀智谋的非凡之辈,又习惯于深沉不露。他认为称摄政的事在出兵前一定要办妥,但目前还不到时候。他再一次望着年轻皇太后的眼睛,含笑说道:“皇太后说洪承畴虽然投降了我朝,心中对崇祯仍存有故君之情,可算是看人看事入木三分。其实,先皇帝在世时,何尝不明白洪承畴不忘故君的一些心思?”   “你如何知道先皇帝也明白洪承畴怀着不敢告人的心思?”   “自从洪承畴投降以后,先皇帝赐予各种赏赐,独迟迟不给他正式官职,就因为知道他不忘旧主。直到先皇帝病故,臣与郑亲王辅政,才让他任内院大学士之职。还有,前年冬天,我国派精兵伐明,占领蓟州,深入冀南,横扫山东,到去年春末夏初始班师回来。这一次出兵十分重要,可是先皇帝并不向洪承畴问计,为的是知道洪承畴尚有故国之情,不引起他心中难过。”   “我朝这样处处体谅洪承畴,什么时候才能使他的学问为我朝所用?”   多尔衮笑着说:“我朝使用洪承畴不是只为眼前一时之计,是为长远之计,为日后夺取中原之计。”   “可是我八旗精兵不趁此时南下,把京师城白白地让给流贼攻占,岂不失计?”   “许多年来,先皇帝心心念念是占领中原,恢复金朝盛世局面,不是仅仅占领京师。不占领中原数省之地,单有一座京师城也不能国基巩固。臣经过反复思忖,同意了洪承畴的意见,将京师让给流贼,然后再杀败流贼,从流贼的手中夺得京师,进而平定中原数省之地,重建大金盛世的局面。”   皇太后的心中仍不服帖,想了片刻,又慢慢地小声说道:“我世代都是蒙古科尔沁人,没有去过京师。可是自幼听说,京师是辽、金、元、明四朝建都的地方,单说明朝在京师建都也有两百四五十年。全国的财富都集中在京师,一旦落入贼手,遭到洗劫,岂不可惜?”   多尔衮说道:“皇太后想得很是。但目前在臣的眼中,最大的事情是如何夺取江山,不是京师城的金银财富。只要江山到了我大清手中,京师成为我大清朝在关内的建都之地,何患各地的财货不输往京师。”   “啊,到底是看事情眼光不同!”   小博尔济吉特氏的心中一亮,想着多尔衮果然不凡,但没有说出口来。她又一次打量多尔衮的脸上神情,同多尔衮四目相对,不觉心中一动,赶快略微低头,回避了对方的炯炯逼人的目光。她平日风闻多尔衮身有暗疾,甚至有人说他不是长寿之人,但是她从多尔衮的外表上看不出他有什么病症,倒是体格魁梧,精力饱满,双目有神,使她不敢正视,遂把自己的眼光移向别处。   多尔衮因为年轻的皇太后回避了他的眼睛,也只得将眼光移向别处,落到他同太后中间的黄铜火盆上,又移到太后的出风透花紫红浅腰的小皮鞋上。他今日进宫本来是为着面奏幼主福临如何上学读书的事,但是他无意将简单的事情谈完就离开后宫,不知有一种什么力量吸引着他不能马上辞去。他想从腰间取出来别着的旱烟袋抽一袋烟,但是他仅仅动了一下抽烟的念头,随后就打消了。   尽管他目前权倾朝野,却不能不在皇太后面前保持君臣礼节,为文武百官作表率。永福宫中极其静谧,只偶尔从铜火盆中发出木炭的轻微爆裂声。就在这静谧之中,从年轻皇太后的绣花银狐长袍上散发出的清雅香气,越发使他不能取出烟袋,也使他不愿告辞。   他知道皇太后此刻很关心京师城将会落入贼手的事。虽然他谨防皇太后干预朝政,但是他想到,她既然是圣母皇太后,在一定限度内关心国家大事也是应该的,完全不使她知道反而会产生不好后果。等到不久他居于摄政王地位,权力更大、地位更加稳固以后,皇太后干预大政的机会就不会有了。这样在心中盘算以后,多尔衮抬起头来向皇太后说道:   “臣原先也打算抢在流贼之前去攻破京师,可是随后也改变了想法。先让流贼攻占京师,然后去杀败流贼,从流贼的手中夺得京师也好。”   “从流贼的手中……九王爷,这是为何?”    第360章 高歌猛进   多尔衮回答:“太后,首先一条,流贼东犯的真正兵力,到今天尚不清楚。范青自称是亲率五十万精兵来攻京师,尚有大军在后。据洪承畴判断这是虚夸之词,流贼的实际兵力不会很多,渡河入晋的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万。沿途有许多重要地方不能不分兵驻守,免除后顾之忧,又要与西安信使往还,血脉畅通,所以纵然有三十万人马,断不能全部东来。假若有二十万来到京师城外,这兵力也不可轻视。我大清在辽东建国,地旷人稀,与中原不能相比。从此往北,虽然远至黑龙江流域,长白山一带,直到那些靠渔猎为生,使犬使鹿的地方,都归我国治理,但是越往北,人烟越稀。我大清的人口主要在辽河流域,兵源粮草都依靠这里。近十多年我国几次越过长城,威逼京师,马踏畿辅,深入冀南,横扫山东,如入无人之境,俘虏众多人口,获得粮食财物,全师而归。其实,我国每次出兵,人马都不很多。我们的长处是以骑兵为主,官兵自幼就练习骑射;不管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各旗旗主,一旦奉命出征,必须勇猛向前,不许畏怯后退,军纪很严。回来以后,凡是畏怯的人,一经别人举发,都是从严处治。明朝不是这样,上下暮气沉沉,军纪败坏,士兵从来不练,见敌即溃,加上文武不和,各自一心,既不能战,也不能守。如有一二城池,官民同心固守,我军为避免死伤,也就舍而不攻。这是我大清十几年来的用兵经验。因为今日东犯流贼,情势非明朝官军可比,所以臣反复思忖,也不打算抢在流贼之前攻占京师。”   “九王爷想的很是。流贼是我大清兵多年来未曾遇过的强敌,经九王爷一说,我心中明白了。”   多尔衮接着说:“倘若流贼来到京师的有二十万人马,我八旗兵也没有这么多。何况对敌作战,必须看准时机,不可盲目用兵。看准时机,就是要避其锐气,击其惰气。流贼目前锐气正盛,对京师志在必得,所以我以数万八旗兵在京师城下迎击二十万锐气强盛之敌,很是不智。争天下何必先占京师?我国必须作好准备,看好时机,一战杀败强敌,才是上策。”   皇太后在心中点头,轻轻说道:“皇上年幼,九王爷身居周公地位,一切用兵的大事全靠你了。”   听到圣母皇太后又提到“周公”的典故,多尔衮心中一动,又道:“所以我已下谕全国,一面搞好农耕,一面抓紧操练,单等时机来到,立刻出征。”   小博尔济吉特氏听多尔衮面奏了眼下她最关心的军国大事,一则释去了她对战争胜败的担心,二则也增添了她的见识,三则她对多尔衮的满腹韬略更加钦佩。当皇太极活着的时候,她在十五位妻子中的地位并不很高。地位最高的是她的姑母,也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人。   建立后金朝以后,皇太极尊称后金汗,姑母被封为中宫大福晋;崇德元年,皇太极改称皇帝,姑母随着晋封为清宁宫皇后。在皇太极的十五位妻子中,最受皇太极宠爱的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家族人,受封为关雎宫宸妃,是永福宫庄妃的同族姐姐。皇太极同宸妃的感情最好,用封建时代的话说可算是“宠冠后宫”。所以在皇太极的众多妻子中,论尊贵莫过于清宁宫皇后,论受宠爱莫过于关雎宫宸妃,而圣母皇太后原称永福宫庄妃,居于中等偏上地位,对于国家大事从来不敢打听,也不怎么关心。自从皇太极突然病故,她的儿子小福临被多尔衮等拥立为大清皇帝,她在一夜之间突然地位大变,上升为皇太后之尊。这样一来,顺治朝就同时有两位太后,都姓博尔济吉特氏。不过汉人大臣,按照汉人习惯,在小博尔济吉特氏皇太后的称谓前边加上“圣母”二字,以表示她是皇上的生母。   圣母皇太后听多尔衮面奏了军国大计以后,又询问了三官庙作为学堂的修缮情况,以及开学的仪注,以后每日上学和下学的时间,沿途护驾安排等等,多尔衮一一奏明。小博尔济吉特氏听后十分满意,不禁笑容满面。这笑容更增添了她的青春美丽,使多尔衮不敢正视。   多尔衮辞出以后,圣母皇太后立刻前往清宁宫去,将多尔衮面奏的军国大计和小皇上读书的安排都向正宫皇太后谈了。她十分明白,她的姑母,即正宫皇太后,在两黄旗将士们的眼中地位很高,她要巩固小福临的皇位,不能不依靠正宫皇太后的力量。另外,她毕竟是一位年轻寡妇,同多尔衮的来往应该随时让清宁宫皇太后清楚才好。   在一群宫女的围绕中,圣母皇太后体态轻盈地向清宁宫走去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多尔衮曾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神情,在心中想道:“他忘了我今日是皇太后的身份!”   甲申年的盛夏,盛京城中,大清国的朝廷之上,就这样始终保持着难得的宁静气氛。可是到了七月下旬,由京师传来的一连串紧急探报,突然间将盛京的宁静气氛打破,中国关内外的历史也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在崇祯十六年七月五日,大顺军攻克太原之后,范青在太原驻扎十天,发布了著名的永昌元年诏书。随后于七月十五日再度出征,此时,前锋大将刘芳亮已经抵达宁武。   宁武守将周遇吉果然如大顺群臣所预料一般,十分顽固,拒不投降,驱使士卒据城抗拒,不过,刘芳亮一声令下,数百门大大小小的火炮开始射击,宁武城墙被炮弹打的砖石乱飞,千疮百孔,铁丸铅子喷天抉地,如冰雹一般纷纷下落。城中房屋瓦梁皆碎,百姓纷纷躲入地窖中。城墙上的士兵只能举着门板,沿着城墙根缓慢行走。   在大顺军猛烈的炮火攻势下,南门城楼很快着火,城墙被重炮打塌了半边,守城的士兵心胆俱寒,纷纷四处逃散,城墙上几乎没有士兵守卫了。大顺军的步兵趁机攻城,踏着残破的城墙攻入城内,于是宁武城被攻占。周遇吉被擒获,后被处死。   宁武之战被后世史书吹嘘的很厉害,实际上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攻城战,总共战役只有两天,大顺军伤亡人数不过百余人。但这次战役已经是范青东征过程中最大规模的一次战斗了。   宁武之战以后,范青率领李岩、刘芳亮、红娘子等文武重臣继续北上。七月二十五日到达大同,城中军民都想投降,被分封在这里的明朝藩王,代王朱传齐却责令守城。大同总兵姜襄自知力量单薄,难以抵敌,于是下令打开城门投降。   大同巡抚卫景瑗被俘,因为他平日里名声不错,所以范青想收服此人,为后面招降明朝官员做一个典范,就开导他说,“我本来也是一名普通百姓,现在能来到此处,证明是天命所归,你平日做官名声不差,你若投降,我还用你作大同巡抚。”   但卫景瑗却死心塌地的为明王朝“杀身成仁”,请求速死。范青见他不肯投降,就宽容的对他说,“你真是个忠臣,我可以用驿站的车子送你回家。但不识时务的卫景瑗坚决要求速死,范青没杀他,只是让手下人开导他。岂料卫景瑗自己找机会上吊死了,范青还赏赐给他五十两银子,派人把他的灵柩送回韩城老家。此事一传出,各地纷纷颂扬范青仁义,于是一路上的明朝城池守将大臣纷纷投降,再无坚决抵抗。   但对明朝藩王,范青却不手软,他下令杀了朱传齐全家,抄没全部家产,作为军饷。   大同的投顺和范青的处置得当,很快在后面的东征中引起连锁反应。明朝宣府大同总督王继谟驻地阳和,大顺军还没到,阳和中的将领、士兵、百姓没有不想投降的。王继谟倒是个忠于明朝的官员,他为了鼓励守城军民,在关帝庙召集全城文武官员歃血盟誓,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说,来鼓励士卒。由于激动,他泪撒衣襟,声嘶力竭。但前来盟誓的军民都默默低头无声,场面十分尴尬。   盟誓之后,阳和城中的将领纷纷写密信派人出城,交给大顺军要求投降,王继谟也听说此事,但他毫无办法,惶惶不可终日。眼看大顺军要抵达阳和,而城不可守。王继谟就率领家丁一百多人,护送阳和库府中的两万两银子,想要逃回京师。不掉刚刚出城没走多远,他的家丁亲信们忽然鼓噪起来,呐喊震天,把他携带的好马,银两和贵重物品,抢夺一空,然后一起去投诚大顺军了。   此时王继谟被遗弃荒野,孤零零一个人,成了光杆司令,只能在野地中大哭感慨,“现在大明朝还有一兵,一将,一民不想投降流贼么?”   当刘芳亮率领前锋抵达阳和之时,明朝守卫阳和的兵备道于重华,率领麾下将领出郊外十里远去迎接大顺军,献上牛酒犒劳大顺士卒。   阳和刚破,宣府总兵王承胤就把降表送到阳和,递表投降,接引大顺军的先头部队进入宣化。此时,宣化城中处处都在宣扬范青的仁义之名,说他率领仁义之师,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善待乡绅,救济百姓,好像古代的刘邦一般,都急不可耐的盼望范青到来。   七月二十八日,刘芳亮的前锋大军达到宣化城,宣化巡抚朱之冯妄图负隅顽抗,他自己亲自到城头上督促士兵作战。结果不论他如何叫喊、喝骂甚至哀求,城头上的士兵都抱着手默然不动,城头上所有火炮的引线都已经被剪断了,火门都被填实,不能发射一炮。朱之冯见到大势已去,急得仰天大哭。   王承胤镇守南门,见到刘芳亮的大军,立刻打开城门,迎接大顺军进城。随后,范青的车驾进城,满城百姓,张灯结彩欢迎,作为彩条的布帛不够,只能用纸来替代。城中所有百姓,胸前都粘着“顺民”二字,焚香跪迎范青的车驾。   范青进城之时,朱之冯自缢而死,总兵王承胤跪在地上献上贺表。   随后,大顺军兵锋直指居庸关,居庸关关隘险要,易守难攻,本来是防御北方游牧民族进攻京师的最后一道关隘,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关隘。明朝历代皇帝都很重视居庸关的守将,一般都任用皇帝亲信将领,然后还不放心,派一名太监监军,以防止将领叛变。   守卫居庸关的明朝总兵唐通,监军太监杜勋,乃是崇祯皇帝身边尚膳间总管,也是负责操练内监的太监头目,深得崇祯信任,被他评价为“办事认真,忠心耿耿”,可当大顺军来到居庸关下时,总兵唐通想要依托险峻的关隘,在关外阻挡大顺军,可他前脚刚带兵出了居庸关,后脚杜勋就偷偷打开关门,投降了大顺军。唐通一见大势已去,也只好带兵投降了范青。   在范青、刘芳亮率领主力部队,连战连捷,连续攻破太原、宁武、大同、宣化,入居庸关,从北面推进,兵锋直指京师的时候。大顺军的另一路偏师,在陈永福的带领下,也是高歌猛进,一路奏捷。   范青的主力是先向北,攻克山西诸城,再折而向南,路途较远。陈永福的偏师则直接从开封出发,先进入河南怀庆地区,随后攻占山西长冶,再回师河南东下彰德府,取道河北磁县,进入畿辅,   一路上明朝地方官逃窜一空,城中无主,城中军民皆望风而降,陈永福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进入畿辅之后,陈永福北收邢台、河间等地,于八月初一到达畿辅重镇保定。保定知府何复冥顽不化,驱使军民上城坚守。被陈永福用大炮猛轰一阵后,城中军民迅速投降。    第361章 御前会议   因为保定没有主动投降,范青怕陈永福大军进城之后,基于愤怒,杀人过多,还特意给陈永福发布了一封诏书,赦免城中军民。陈永福进城后,只杀了为守抵抗的巡抚和几名城中劣绅,其余百姓乡绅,丝毫不动。陈永福随后率领大军前往京师,与范青的主力会师在京师城下。   崇祯十六年八月五日,范青的大军会师在京师城下,时间上只比正常历史上的李自成早了半年而已。   如此顺利的完成了包围京师的计划,使新兴的大顺朝文武群臣和三军将士兴高采烈,认为京师在二三日内必定不攻自破,然后传檄而定江南,千秋大业从此奠定。刘芳亮只留下两千人,代替投降明军驻守居庸关和八达岭。七八万大军继续前进,像潮水般向京师涌去。范青与丞相府、军师府、六政府等中央各衙门不必同大军一起赶路,暂到昌平城中休息。因有要事相商,刘芳亮也被皇上留下。   昌平州衙还比较宽敞,被作为大顺皇帝的临时行宫。军师府驻在昌平总兵的镇台衙门,丞相府驻在学宫,六政府和文谕院分别挤在别处衙门和民宅,而御营亲军等部队都分驻兵营,又在空地上搭起了许多帐篷。晚膳以后,范青同刘芳亮稍谈数语,便命传宣官分头传知丞相、大学士、重要将领、六政府尚书等中央大臣,来行宫开御前会议。   自从渡河入晋以来,在行军途中已经开过多次御前会议。今晚的这次会议,将讨论攻破京师后的许多重大措施,包括大顺皇帝在京师城外将驻跸何处,破城后由何处入京师内城,由何处进入皇城与紫禁城,进入紫禁城以后将居住何宫,这些在路上非正式议论过几次的重大问题,也要在今晚的御前会议上讨论决定,以免临时慌张。   会议刚刚开始,刘芳亮就笑着对李岩说:“丞相,你向来算无遗策,你给算算,咱们大军几天能攻克京师?”   武将们都将目光转到李岩的脸上,很期待他的回答。自从大顺军不战而进入长城天险居庸关,又越过昌平,随即得到前锋将领禀报,知道明朝的李国桢率领三大营兵防守沙河。襄城伯李国桢本是纨绔子弟,毫无军事经验,只会夸夸其谈。七月末率领数千新招募的“三大营”兵——大部分是市井之徒,开到沙河布防,望见大顺军来到,不战自溃,李国桢逃回京师。   李岩在心中认真分析了攻守形势,然后笑道:“我断定只须围城二日,城中瓦解,必可轻易破城。”   众将面露喜色,他们与明朝作战多年,心中最大的敌人就是明朝官军。虽然事先预测东征不会很困难,但也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刘芳亮道:“太好了,我看这几日天气晴朗,正适合攻城作战,破城部署按着前几日的计划都布置好啦!只等进城那一刻了!”   傅宗龙拱手道:“皇上,我朝定都开封,京师只是行在,事定后将改称幽州府,这事在开封时已经商定。破城之后,皇上认为进紫禁城后将居住何宫为宜?”   范青微微一笑,在东征开始的时候,他与众臣子商议,开封是都城,京师以后不做都城,降为幽州府。但他当时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作为都城来说,京师无论从地理位置,人文底蕴都比开封要好,更适合做都城。但他也不能确定是否顺利攻破京师,所以没有透漏自己想定都京师的想法。   范青对李岩道:“丞相先说,朕在紫禁城中应居住何宫!”   李岩十分聪明,他与范青接触较多,发现范青在礼教和阴阳学说上并不十分在意。对于居住何处宫殿,或者从哪个城门进入,又或者方位风水之类的问题,并不是很关注。但这些问题在一般臣子眼中却是比较重要的。   于是李岩笑道:“皇上,今晚奉召前来御前议事大臣之中,多有在崇祯朝出入宫廷,对禁城中主要宫殿所知较多者,请他们为陛下各陈所见。还有傅大学士对阴阳风水方向有些造诣,可以听听他的建议。”   范青点点头,对新降的文臣们说道:“丞相说的很是,你们可以各抒己见,不必顾忌。”   那班从襄阳和西安以及在山西境内投降的,被认为是识时务的,知道“天命攸归”的降臣,如今被说成是大顺开国的“从龙之臣”,遇此进言机会,恰是个可以锦上添花的好题目,谁肯落后?多数人都认为新朝皇上到京师后理所当然地应该入居乾清宫,无庸讨论。   礼部尚书牛金星在这样的题目是不肯落在人后的,站起来说道:“陛下应运龙兴,吊民伐罪,天与人归,成此鸿业,德比尧舜,功迈汤武。攻克京师,诚如丞相所料,只是指顾间事。臣以为,陛下进城之后,当入居乾清宫,名正言顺,不必更择别处。”   高一功知道傅宗龙对紫禁城很熟悉,忍不住问道:“大学士,常听说乾清宫之名,究竞在紫禁城什么地方?这宫可是很大?”   傅宗龙回答:“紫禁城中,宫殿甚多,外臣很难详知。臣自做官以后,十年间先为工部给事中,随后供职礼部与翰林院,数同其他朝臣蒙崇祯皇帝召对,其召对之处,或为平台,或为文华殿,或为乾清宫,故臣幸有机会去乾清宫两次。紫禁城中宫殿建置,分为前朝后宫,这是就中间主要布局而言。所谓前朝,是指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而言,统称为三大殿。后宫乾清、坤宁二宫之间,有一殿,名曰交泰殿,取乾坤交泰之义。陛下进入紫禁城之后,当然应居住乾清宫中,处理国事。明朝自永乐十九年迁都京师,至今二百二十余年,只有正德与嘉靖二帝,不理朝政,不喜欢居住乾清宫,不足为训。陛下应运而兴,以水德代火德而主天下,不住在乾清宫何以表大顺得天下之正?”   听完这番话,众臣纷纷表示赞同,不过,户部尚书顾君恩又提出一个新的意见,他拱手道:“皇上进宫后居住乾清宫,微臣认为甚好,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隐忧。”   范青问:“什么隐忧?”   顾君恩道:“以臣看来,崇祯虽是亡国之君,然与历代亡国之君不同。崇祯性情刚烈,人所尽知。城破之时,他既不肯投降,也不愿被俘受辱,必将自尽于乾清宫中,或自缢,或服毒,或自焚,甚至他会将后妃们都召到乾清宫中,一起死于火中,轰轰烈烈殉国。所以臣请陛下考虑另一座宫殿为驻跸之处,方免临时忙乱。”   范青嗯了一声道:“还有什么宫殿可以驻跸?”   兵政府尚书喻上猷回答说:“臣在明朝,曾备位言官,除参与早朝之外,又数蒙召对,或在平台,或在文华殿,故对文华殿略知一二。文华殿为紫禁城内一处重要宫殿,在左顺门之东,东华门内不远。文华殿建于永乐年间,原来不常临御。嘉靖践祚,将文华殿重新修建,换成黄瓦,此后为春秋经筵所在地,也往往在此处召见大臣。殿之正中设有臣工朝见的宝座,宫中习称金台,一般召见是在东西暖阁。殿中横悬一匾,上写”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大法“十二个字,为神宗御笔。这文华殿和后边的谨身殿,加上文华门及其他房屋,成为一个完整的宫院,十分严密。而且文华殿与内阁很近。内阁在午门内向东拐,是从文渊阁划出来的几间房屋,为辅臣们值班之地。我大顺朝虽然恢复唐宋以来的宰相制,称为天佑阁大学士,不用辅臣五至七人,以首辅为主,共襄国事,组成内阁制。但是丞相府人员众多,不能都在紫禁城内。午门内向东的内阁仍将为李丞相在紫禁城内的值房,便于皇上随时召见,商议军国大事。倘若陛下以文华殿为宫中临时驻跸之处,则内阁可以说近在咫尺。故微臣无知,冒昧建议,请陛下进紫禁城后驻跸文华殿,不必考虑其他。”   范青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不置可否。   文臣们都以为皇上喜欢听这个话题,于是围绕着这个题目争相发言,除李岩外,几乎都说话了。但人们并没有新的建议,只是就乾清宫和文华殿发表意见,一般意见是如崇祯不焚毁乾清宫,也不在乾清宫中自尽,范青就理所当然入居乾清宫,否则就驻跸文华殿。文臣们看着范青的脸色,对主张文华殿的建议锦上添花,例如有人说倘若皇上进东华门,驻跸文华殿,正符合古人所说的“紫气东来”之义,而紫气就是祥瑞之气。   又有人想趁机会迎合傅宗龙的心意,向范青说道:“陛下,我朝虽然定鼎开封,京师将改称幽州府,目前只是行在。然行在之期,可长可短。驻跸数月,亦是行在。以臣愚见,皇上驻跸文华殿之后,大学士以内阁为值房,不妨将文渊阁改名天佑阁,名正言顺,以新天下耳目。此事易办,只是换一新匾而已。”   于是就这个问题,文臣们又热闹的讨论了一会儿。范青实在不耐烦了,打断众臣子的讨论道:“不用那么麻烦的改来改去了,驻跸就选乾清宫,文华殿作为候选。”   范青正想和众臣商议进城后别的事情,忽然傅宗龙唉呀一声道:“陛下,还有一件重要事情呢!微臣认为明日圣驾就要到京师城下,临时驻跸何处,必须今晚决定,以便作妥当准备。”   范青皱眉说:“临时驻跸很重要么?”   “陛下,这事很重要”傅宗龙说,“皇上在开封已经建国大顺,改元永昌,已登九五之尊,非昔日冲锋决战时可比。窃以为圣驾到京师城下之后,临时驻跸何处,破城之后,圣驾由何处进城,何时启驾进城;进入紫禁城后,居住何宫……凡此几项大事,皆关国运。小民搬家、动土、上梁,样样事都不能马虎从事,何况圣驾初到京师,一切行止,岂能悖于五行望气之理。微臣虽有管见,但仍须诸臣讨论,断自圣衷。且眼下急待决定的是城外驻跸何处为宜,深望大家详议。”   众文臣就这个问题又开始热烈的讨论好一会儿,最后一致认为临时驻跸钓鱼台最合适。   牛金星赞道:“妙极,微臣昔年进京,偶于春秋佳日,云淡风清,偕一书童,策蹇出游,或近至钓鱼台一带,远至玉泉山与西山,如卧佛寺、碧云寺、香山红叶,均曾饱览胜境,与方外之交品茗闲话得知,八百里太行山至京师西山结穴,故西山郁郁苍苍,王气很盛,待明朝国运已尽,不能守此天赐王气耳。我皇上奉天承运,龙兴西土,西山王气甚盛,明朝运衰,不能享有,而大顺义师自西而来,此郁郁苍苍之西山王气遂归我大顺所有。”   在御前议事的从龙之臣,一个个在恭敬谨慎中面露微笑,纷纷点头。   傅宗龙接着说道:“况且,钓鱼台和玉渊潭一带,不仅有泉水从地下涌出,故名玉渊,还有玉泉山和来自别处的水也汇流于此,碧波荡漾,草木丰茂,为近城处所少有。我朝以水德应运,圣驾驻跸此地,最为合宜。”   听完傅宗龙的话,众臣又纷纷赞成。   忽听白旺笑道:“皇上,那地方确实不错。”   众文臣都知道白旺是粗人,不懂地理风水的,听他也能提出意见,都十分惊讶,一起看向他,听他说话。只见白旺笑着道:“那地方我去看了,有好大一片水泡子,地方也宽阔,而且水草茂盛,特别适合饮马、饮骡子。”   众文臣听了不禁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接话,牛金星捋着胡子笑道:“好啊!水草丰茂,正象征着咱们大顺国蒸蒸日上,日渐繁盛的国运,这兆头好啊!”    第362章 清醒的范青   众臣啊了一声,又是一阵赞叹。   范青实在不耐烦了,道:“不用讨论了,临时驻跸就选钓鱼台了!”   这时,有亲兵送来军情,先呈给范青看,看过之后,又递给刘芳亮。刘芳亮匆匆看了一遍,面露喜色,对众文武说道:“刚才送来的军情,崇祯派襄城伯李国桢率领三大营兵数千人在沙河布防,妄图阻我大军前进。两个时辰前,三大营兵望见我义军前队旗帜,不战自溃,多数逃散,也有的举着白旗投降。那个李国桢,一看军心瓦解,不可收拾,赶快带着一群亲兵和奴仆奔回京师了。哈哈,毕竞是常说的纨绔子弟,真是勋臣!勋臣!”最后的“勋臣”充满了轻蔑嘲笑的意味。   众武将一起笑了起来,刚才讨论驻跸,他们插不上话,这时讨论军情,众人不禁议论纷纷,都在嘲笑官军的无能。众新降文臣也纷纷颂扬范青圣明天纵。   刘芳亮哎哟一声道:“眼看就要进城了,皇上的礼仪队伍我可要好好的训练一下,免得丢了咱们大顺军的面子,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监督这群家伙。”说完,向范青请辞。   范青向他点头,道:“快去吧!”等刘芳亮退出大厅,他又问众臣进城后还有什么要商议的,见众臣再提不出什么新意见,便令众臣退朝,只留下李岩一人在身边。   等众臣退走,范青一直挂着淡淡微笑的脸上忽然露出沉重的表情,他从御座上下来,背着手,在殿中走来走去,喃喃道:“纵情欢乐,举国若狂,唉!统统失去理智了!”   “傅宗龙向来老成持重,做事谨慎,可今天在会议上,他只想着破城之后的驻跸之事,别的事情一点想不到?而众文臣也都顺着他的意思,阿谀奉承,满口谀词,成什么样子了?”   李岩拱手道:“众文武奋斗多年,眼见就要推翻大明朝,建立新朝,心中兴奋也是可以理解的!”   范青哼了一声,提高声音道:“不是兴奋,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了!京师要被攻破了,胜利在望了,便都失去理智了,文臣都想着怎么加官,武将都想着怎么进爵,文武臣僚都想着怎么发财致富,东征前,你担心的很对,咱们的战士怎么会失去锐气,现在这种心态就是暮气沉沉的开端。”   李岩叹了口气,他也觉得刚才会议上,众文武有点高兴过头了。   范青回到御座上坐下,叹了口气道:“居安思危,骄兵必败,越是顺利时越要想到可能遇到的困难,在东征之前,朕曾说攻破京师时只不过是战争的开始,各种困难会陆续到来,现在还有谁记得朕的话?”   李岩道:“众臣今日确实有点高兴过头,不过……”他话音一转,笑道:“皇上还是清醒的,只要皇上还能保持清明理智,咱们大顺国就会一如既往的充满朝气,所向无敌。”   范青哎了一声,道:“丞相,你可不能像那些新归顺的文官一般,只会拍马屁,却半点好主意想不出来。”   李岩笑了笑,道:“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他心中确实很安慰,他这次东征最担心的就是从上到下都被胜利冲昏头脑。这就如下棋一般,一步错,步步错。攻破京师以后,困难重重,但只要范青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就有信心克服所有困难。”   只听范青又道:“攻克京师以后,第一个困难就是粮食问题。河北的粮食产量不多,而这两年又遭受了灾荒,根本不够供给京师百姓。京师的粮食全靠南方漕运,一旦咱们攻破京师,南方漕运自然断绝,那时候缺粮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另外,据刘体纯的情报,京师的百姓生活也很困苦,咱们进入京师要着意笼络百姓,放赈救济饥民也是必要的,这一切都需要粮食,粮食从哪来?”   李岩拱手道:“皇上忧虑的对,咱们携带的军粮,据臣估算,咱们十几万大军,人马嚼用,大概只够吃一个月的。而京师的粮食有一半是依靠漕运,漕运断绝之后,也就能坚持一个月,就会闹粮荒。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后,咱们十万大军和京师百万百姓同时缺粮,这后果非常可怕。咱们孤军在外,人心浮动,军心不稳,后果不堪设想啊!”   范青点点头,从御案上拿出一本奏折道:“前几日,粮食问题朕说了一次,你看看,这群武将给我上了一个什么联名折子?”   李岩听范青的语气中有一丝怒意,他连忙恭敬的接过奏折,看了一遍,原来是全体武将联名上书的奏折,有两个建议,一个是‘追缴助饷’,要求对京师六品以上的官员,统统关押起来,进行拷打,让他们交出一定数额的银子才能释放。用追缴来的银子购买粮食,以解决大顺军和京城百姓的粮荒问题。第二个建议,叫‘与民同乐’,是请求皇上允许,在攻破京师之后,让大军驻扎在京师城内,与百姓同乐。”   李岩看了这两条建议,大吃一惊,道:“皇上,这两条建议可是会大失人心的,万万不可实行啊!”   范青愤怒的说道:“朕当然知道这是两个混账建议。可朕气的是,这群武将头脑简单,一时冲动,提出这样的建议也就罢了,可是居然不少文臣也表示赞同,连傅宗龙都跟我说,可以考虑,这不是混账么!”   李岩叹了口气,心中也有点疑惑,武将们什么时候联名上书,范青又什么时候询问的文臣和傅宗龙,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看来皇上心机深沉,也并不完全的相信自己啊!   李岩拱手道:“臣以为这两条建议是大大失策的,陛下应该知道汉高祖初破咸阳,听了樊哙和张良的进言,随即从咸阳退出,还军霸上,与父老‘约法三章’,就是约定了三件大事:杀人者死罪,犯伤人罪与盗窃罪的,都要依法治罪。除了这三条之外,秦朝的一切旧法全部废除。所以沛公在关中深受百姓爱戴,正如‘史记’上记载,‘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陛下进入京师,当然与汉高祖入咸阳不可同日而语。当时刘邦尚未称帝,也未称汉王,名义仅仅是沛公。今日陛下已经是大顺皇帝,驾临京师,当然要驻跸于紫禁城之中。但大军数万人都驻扎在京城之内,军民混杂,很容易出现各种事端,即便咱们大顺军纪再好,也怕被有心人造谣放大,故意抹黑,动摇人心。”   范青连连点头道:“这‘与民同乐’的点子绝不可以,也不符合咱们大顺军一向的攻城策略,自从朕带兵掌握军队以来,从开封到襄阳,再到秦地,攻掠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城池,不把军队驻扎城中,是朕一贯的策略,今日不知怎么,这群将领竟然想出这么个狗屁主意。我看他们着急驻扎京城不是要‘与民同乐’而是看京师的花花世界眼红了,着急抢钱、抢女人了!这帮不成器的家伙,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流寇作风。以前装的人模狗样的,一到京师就露出狐狸尾巴了!”说完重重的哼了一声。   李岩点点头道:“这追缴助饷的主意也同样糟糕,如果说与民同乐会失掉京师百姓人心,那么追缴助饷则会失去整个天下的民心。因为追缴助饷针对的都是京师的官员士绅,这些官员士绅,每一个都与地方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六品以上的所有官员,几乎囊括了全天下士绅。一旦对他们拷掠追赃,就会让天下士绅对陛下,对咱们大顺军失去信心。所以请陛下进入京师之后,一定要实行宽仁之政,以收揽天下人心。俟大局安定之后,择勋臣贵戚中罪大恶极,臭名昭著,万民痛恨的,惩治几个,其余顺降的一概不究,如此行事,不惟使京师安堵如常,也使各地观望者望风归顺,更使敌对者无机可乘。”   范青微微点头道:“如此一来,咱们可能银饷更加困难,但只要能笼络住京城百姓和天下士绅的心,这比什么都重要啊!”   范青是熟知历史的,当年李自成进入京师后为什么会尽失人心,还不是因为这两个败招。当然,李自成贸然东征,和自己现在面临的粮食问题是一样的,所以他采用这两个昏招也有不得已的成分。但不论怎样,他因此失掉了天下民心,后来一片石败给满清之后,一败涂地,四处反叛,伏笔就埋在刚进入京城的时候。进入京师是一次考试,李自成考了一个零蛋。自己决不能重蹈他的覆辙,范青在心中暗暗戒惧。   李岩拱手道:“臣以为,粮饷问题可以解决,从开封到京师路程不算远,还有黄河和运河的水运之利,咱们这两年河南是丰收的,粮食有剩余,可以发动河南百姓,组织运粮队伍,向京师运送粮食,接济京师百姓,同时,咱们的军队还可以在畿辅附近的田地进行屯垦,就地取粮。咱们在开封有一些存银,上次西征和这次东征也没收了一些明朝藩王和劣绅豪强的家产银两,可以组织人马以民间商队的形势去江南购买粮食,只要陛下下决心,动用咱们地盘上的所有力量,一定可以把京师的粮荒解决的。”   范青点点头,道:“你这三条主意很好,朕听了十分欣慰,等进入京师之后,可以试着实行。此外,进入京师后,第二个困难就是军事问题,这比粮荒问题还要紧急,咱们应该如何对待吴三桂,如何对待满清,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咱们必须做好迎战的准备。”   接着叹气道:“诸位臣僚见朕义旗东指,一路迎降,势如破竹,将唾手而克京师,取明朝江山如草芥,所以文武臣僚颇生骄傲之气,认为江南可以传檄而定,太平即在眼前,上下欢腾,如醉春风。你看看顾君恩给朕上的折子,劝朕进入京师之后,‘偃武修文,使天下早享太平之福’,还说‘吴三桂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简直是糊涂啊!”   李岩点头道:“臣希望吴三桂看清形势,主动来降,但也要防备万一。”   范青道:“此言有理,吴三桂手握重兵,首鼠两端,不那么容易投降的,如果他不投降,咱们怎么办,要用兵征讨,不留肘腋之患么?”范青当然知道动武是下策,他故意这样说,也是试探李岩。   李岩摇头道:“皇上,吴三桂在山海卫驻军,一旦咱们攻克京师,他就成了肘腋之患,但他前进不能,退无所据,实际不足为虑。臣以为目前可虑者不是吴三桂而是满清。我军初到京师,立足未稳,一旦东虏趁机入塞,与吴三桂相互勾结,必为大患,不能不小心防范。”   这句话算说到范青心里了,他在军事上节节胜利,而众文臣武将陶醉其中,纷纷歌功颂德、夸耀武功之时,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丝毫不逊于自己这个穿越者,真是堪称奇才啊!   范青故意道:“有些臣子认为,在崇祯的十七年当中,因为朝政腐败,兵力空虚,遂使满洲鞑子几次入犯,攻城破寨,饱掠而归。而目前我大顺军攻破京师,建立新朝,威风赫赫,谅满洲也会知道,他们畏惧我军军威,必不敢在此时南下,与我大军争锋。”   李岩摇头道:“此想法是大错特错,据臣了解,满洲东虏几十年来,一直蚕食我辽东土地,侵略我明朝,入关为寇,饱掠我子民财富,他们心机深远,志向远大,实际上是有吞灭我中华的想法的。所以对于东虏,不得不防。臣以为,我朝新建,同东虏必有一战,必须尽早确定策略。”   “你有什么策略?”范青问。   李岩其实对这个问题考虑许久了,他拱手道:“臣以为首先要做好情报侦探,命刘体纯不必等候进入京师,即率领他所部人马由昌平直趋通州,立即刺探山海关与辽东军情,不可稍有疏忽。”    第363章 李岩献策   “其次,要安定京师人心,兵法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以臣愚见,攻克京师之后,即应以不可胜之势,使敌人不敢来犯。”   范青问:“如何使敌人不敢来犯?”   李岩答道:“孙子兵法有言‘修道而保法’,‘道’就是仁义,所谓仁政。‘法’就是法制,即指治理国家的法制,也就是指军纪严明。换而言之,就是进入京师实行仁义,笼络人心,争取百姓和士绅的拥戴。同时严明军纪,遵守法律,可以保持军队的战斗力,还能给京师百姓以安全感。所以刚才臣才说‘追缴助饷’和‘与民同乐’这两个建议万万不可实行。”   范青点头赞道:“说得好。”   李岩接着道:“第三点,要尽最大努力笼络吴三桂,虽然他只是边关的一名将领,实力不如咱们大顺军,但他镇守山海关,位置重要。他手握精兵——关宁铁骑,是大明朝最后的精锐。在以后咱们与满清角力之时,吴三桂的力量偏向那一边,至关重要,胜负也许就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他若偏向满清,则满清如虎添翼。他若偏向咱们,则大顺军立得一强援。”   范青道:“如何笼络吴三桂呢?”   李岩道:“无非是女子金帛侯爵,现在情况紧急,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喜欢什么都可送与他,至于爵位也是越高越好,臣以为至少是一字侯,甚至封王,也可以考虑。”   范青微微点头,在大顺国中,爵位最高的是田见秀被封为泽侯,是一字侯,其次是二字侯,然后是伯爵,至于封王的,现在还没有。   李岩又道:“吴三桂的家人都住在京师当中,皇上可以此为突破口,对他的家人优待,必要是还可以用和亲的法子来进行笼络,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吴三桂稳住,拉到咱们这一边,如果做不到,也要让他保持中立,不要投靠到满清那一边才好。”   范青点点头,心中思索,如何笼络吴三桂的法子。   李岩接着道:“最后第四点,就是怎样与满清接战,臣的意思是背靠坚城,死守待援,最好不与满清野战。”   范青笑了笑道:“可是咱们大顺军的野战能力也是很强的,不让这群将领野战,他们要跳脚的。”   李岩也笑了笑道:“野战是咱们大顺军的强项,更是满清骑兵的强项。满清骑兵崛起白山黑水间,士兵吃苦耐劳,作风勇悍,远远超过咱们汉人。咱们自觉野战能力很强,其实还是不如塞外游牧渔猎民族。况且两强相遇,必有一伤,这种争胜的法子,不是上策。而退守坚城,依仗大炮,是当年袁崇焕与关外清军作战总结的经验,俗称‘坚城大炮’。虽然看起来采取守势,不够威风,但只要皇上笼络住京城人心,军民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这法子就是必胜之策。反观满清千里迢迢,进入关内,粮草补给不济,人马伤员无法补充救治,一旦在京城下陷入僵持,对咱们将极为有利。这时满清大军孤军深入,顿挫坚城之下,皇上可以一面坚守,一面调集河南、湖广、秦地的军队,四面包抄,截断满清的后勤粮道,到时候就是一场朱仙镇大胜左良玉的翻版啊!”   “妙啊!”范青大喜,站起来在殿中走来走去,他是熟知历史的,关于李自成当年攻入京师,遭到挫败的原因政治上是因为在京城失去民心,在军事上则由于盲目出击,与满清野战,同时加上吴三桂的叛变。而李岩刚才的四点建议,切中肯綮,击中要害。自己是穿越者,知道李自成失败的原因。而李岩只凭借对形势的分析,就能提出这四点建议,比起自己这个穿越者也不遑多让,真是天才啊。   正常历史上,李岩就曾对李自成提出过类似的建议,可惜不但没能让李自成接受,反而让李自成心生疑忌,最后招来杀身之祸。如果李自成能采纳他的建议,也许历史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丞相,你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堪称朕的智囊啊!”范青高兴的在殿中走来走去,道:“你提的这四点建议,朕也曾考虑过,不过听了你的话之后,朕的思路更清晰了,进入京师以后如何行事,也更加明了,这四点建议可以作为进入京师的指导纲领,等一入京师朕就向众文武正式宣布。”   李岩拱手道:“臣愚,对陛下忠心耿耿,无一丝私念,故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国家开业奠基,成为千古楷模。也愿陛下为尧舜之主,功业远超汉唐。”   范青哈哈一笑道:“朕是李世民,你就是朕的魏征,咱们君臣一心,也共写一段历史佳话。”   李岩拱手道:“属下身为大顺之臣,岂能不忠于大顺之事。皇上率二十万之众渡河北伐,中途又散分兵力,来京师只有六万之众,可谓孤军深入。倘有挫折,不堪设想。所以虽然臣看见破京师已成定局,至今日只待进入皇城而已,然而臣忠心为国,不能不心怀殷忧,这道理足下完全知道。比如下棋,往往看似胜棋,不小心一着失误,全盘皆输。人间事,胜与败,福与祸,喜与忧,好比阴阳之理,相克相生,正如老子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所以在东征之前,臣是反对东征的。可后来皇上执意东征,臣没有坚决反对的原因就是臣觉得东征虽然风险很大,也一旦成功,也能获得巨大利益,但不管怎样,这步棋都是一步险棋。”   范青在御座上慢慢坐下,点头道:“你说的很对,这次东征朕的决定有些仓促了,朕原本的意见是与你相同的,想在一年之后,四方平稳,再进行东征,可由于种种原因,朕还是走了这步险棋。丞相,你向来料事如神,你跟朕预测一下这次东征的胜负机率。”   李岩笑了笑道:“如果换成别人做皇帝,即便他对臣言听计从,胜率也在五五之间。但换成陛下您来东征,臣以为胜率应该有八成。”   范青呵呵笑了起来,道:“丞相真是高看朕了,只朕一人就能提升三成胜率么!可不是拍马屁?”   李岩拱手笑道:“臣不敢,这次东征虽险,不过,有陛下在,臣心安。”   范青长叹一声,“不管怎样,这次东征有些冒失了,朕现在心中有些后悔。不过,事已至此,咱们只能勇往直前,君臣同心,和衷共济,度过这次难关。”   李岩拱手道:“臣誓死追随皇上!”   范青点点头让李岩退下去了。大殿中一片安静,范青再次拿起武将的联名奏折,看了一遍,奏折措辞当然是很恭敬的。不过,武将们联名上奏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只从奏折本身,范青就感觉到一丝压力,有一种被胁迫的感觉。他哼了一声,放下奏折,背着手在大殿中转来转去,心情很不平静。   正常历史上,李自成许多错误决定,也不能全怪他。例如追缴助饷、与民同乐这样的决定,都是从西安东征前,就和众臣商议完毕的。所谓的众臣就是以刘宗敏为首的一群陕西武将集团。李自成十几年的东征西讨依靠的全是他从陕西率领出来一群将领,这群陕西将领从上到下,遍布整个大顺军队,掌握着整个军队的话语权。以牛金星为守的文臣和后来的降将根本无力与他们对抗,只能顺从他们的意愿。李自成虽然是首领,但大部分的决定,是被这些武将集团左右,所以在进入京师后才会犯了那么多错误。实际上,历史上的李岩对这些错误,都曾提出过劝谏,但李自成顾忌武将集团,没有作出改变。   一个政权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必须完成一个由武将集团向文臣集团过度的过程,正常的历史中,李自成没有完成这一转变,被武将集团裹挟,所以他的政权始终改变不了流寇作风,破坏力那么强,不能在一块稳固的地盘上建设,这都是武将集团缺乏制衡,一家独大的结果。   范青总结历史经验,比较重视政权中力量的平衡性。在打倒以刘宗敏为守的一群老将之后,他后来提拔的许多将领都来自河南和降将,如红娘子、陈永福,赵恩、杨铁柱、王成章、陈德等将领,在文臣中,也大力扶持了一些人才,但现在军队的将领中还是陕西人占多数,话语权也最大。   他再次坐下,拿起奏折,看奏折后面的签名,刘芳亮、高一功、刘体纯、马世耀、李双喜、张鼐、白旺、丁国宝、罗虎、白鸣鹤、蓝应城……清一色的陕西将领。   “奶奶的!”范青骂了一句,把这封奏折用力摔在御案上。   他坐在御座上,再次陷入沉思,作为最高领袖,他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意味,他敏锐的感觉到一股暗流在军队中涌动。范青自从登上皇位之后,就不再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他默默思索,这次东征自己本来是本来是反对的,是想采取更稳妥的步骤,把时间定在一年之后。可自己为什么最后走了这步险棋,提前东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忽然,高夫人的形象在他脑海中闪了一下,范青霍的站起来,又坐下,喃喃自语,“桂英,不会是你吧!”   范青站起来踱步,越想越觉得可疑,半晌,他叫道“王从周!”   他的亲兵队长王从周从殿外走进来,单膝跪下,道:“属下在!”   范青打量了一眼,这脸色红黑,表情憨厚,身材健壮的青年,笑道:“朕赠给你和德秀,用来成亲的新宅子怎样?”   王从周和张成仁的妹子德秀已经成亲,范青在开封赐给他一座大宅子,作为贺礼。   王从周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皇上恩德,属下没齿难忘!”   范青微微点头,道:“朕要做一件秘密的事情,需要一个绝对忠心的人,你愿意去么?”   王从周立刻叩首,道:“属下本是一名乡下孩子,遭遇饥荒,父母双亡,自己也辗转在沟渠当中,朝不保夕。多亏皇上仁义,把属下从饿死的边缘救下来,不但重用提拔属下,还给属下成亲,属下万分感激,誓死效忠陛下,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圣上的知遇之恩。”   范青听他语气诚恳,心中满意,点了点头,低声道:“朕让你找几个可信之人,在一些将领的军中去打探一些事情……”   等王从周走后,范青疲惫的坐在御座上,心中很沉重,没有一丝即将进入京城的喜悦感觉。军中负责侦探情报的是刘体纯,可刘体纯也来自陕西,他便不能信他。而王从周则是河南人,娶的妻子和家庭关系全在河南,所以这件事他觉得王从周更值得信任。   半晌,范青微微叹息,“强敌虎视于外,祸起萧墙之内,难道历史就这么难以改变?”   范青作为穿越者,相当于这个时代的先知。他总结李自成失败的原因,想重建大顺朝,改变中华民族被异族奴役的下场。可直到实际操作,他才知道历史的轨迹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一些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在左右着历史的发展。现代史学家称之为,历史的必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过了一会儿,范青又自言自语道:“桂英,但愿不是你……”说完低低的叹息一声。   第二天,崇祯十六年,大顺永昌元年,八月六日,也就是范青驻跸京师阜成门外钓鱼台的日子。   早膳以后,李双喜率领一千御营骑兵带着驮运辎重什物的大队骡马向京师进发。中央各衙门大小官员及随从人员接着出发。范青因为皇帝身份,由李岩、傅宗龙和高一功三人扈驾,鸣炮启程,鼓乐仪仗前导。范青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前边是一柄黄伞,银鞍金镫闪光。他在马上左手揽着杏黄丝缰,右手用马鞭对李岩三人指点山川,谈论着京师附近的景物风貌,笑容满面。    第364章 临时行宫   如今范青的行军和驻营完全不同于往日。何时启驾,何时驻跸,都由牛金星查阅黄历,择选吉日吉时,以趋吉避凶。因为今天不需要他亲自指挥攻战,所以按照牛金星建议,他应于申酉之间到达德胜门外,然后转路,于酉时稍过到达阜成门外。至于在钓鱼台和玉渊潭一带方圆三里之内,如何清扫行宫,如何严密警跸,如何指定中央各衙门临时驻地,已经有吴汝义和李双喜前去安排,不但用不着他操心,连动动嘴也不需要。   范青对这种繁文缛节是有些厌烦的,但他身边的所有文臣都十分看重此事,说将来,这些环节都要记载在史书上的,不能马虎。还说这是皇家气派,可以彰显大顺君威,十分重要。范青也只好勉为其难,听从他们摆布。   到了清河地方,扈驾的御营停下休息,打尖之后,继续缓辔前进。不久就能隐约望见京师城头,又走不久,眼前出现一带土丘,中间有一豁口,贯通南北大道,而土丘上下林木茂密,烟云缭绕,气象不凡。范青正在马上遥望,忽见许多兵将簇拥一员大将策马出了豁口,在几通高大石碑处下马,列队大道两旁。   范青向傅宗龙问道:“此是何地?”   傅宗龙恭敬回答:“此处俗称全城关,为元朝大都的北门,原是京师八景之一,距德胜门数里之遥。陛下请看,是磁侯率领众将领前来恭迎圣驾!”   范青猛然一喜,不觉“啊”了一声。   刘芳亮的驻地在阜成门外,他不断地派将校奔往沙河路上,探听圣驾消息,以便恭迎。后来得到禀报,知道圣驾离土城关只有几里远了,他立刻率领驻扎在西直门的红娘子、德胜门的陈永福和安定门的白旺,以及各处的将军以上的将领,在土城关外,列队道旁。   因为是在作战时候,免去大礼,武将们只随着刘芳亮在马上躬身抱拳,齐声说道:“恭迎圣驾!”   范青向刘芳亮问到包围京师的情况,刘芳亮回答说:“京师内外城有数十里,内城最为重要。我军已将内外城的东、西、北面包围,不使崇祯逃跑。南城是外城,只将外城的各城门派兵包围,另外派骑兵不断巡逻,使外城与外地断绝消息。攻城的大炮都已经架设齐备,所需登城云梯,统限今夜准备停当。”   范青满意地点头,说道:“大家辛苦几天,破了京师之后,将士们都为国立了大功,朕不吝从优升赏。”   众将领在马上又一次抱拳躬身,齐声说道:“恭谢陛下洪恩!”   随后,刘芳亮率领一批武将护卫圣驾前进。驻德胜门的红娘子和安定门的陈永福恭送皇上启驾后,分路驰回自己的驻地。   范青的御营骑兵进土城关以后约走一里多路便向西转,数里后遇大道再向南转,然后从西直门外万驸马别墅,白石桥附近继续向南,向钓鱼台方向走去。守城的人们望见城外走过的两千多军容整齐的骑兵,中间有一柄黄伞和简单的仪仗,还有一群穿文官衣服的人都骑马追随在黄伞的后边,猜到必是范青来到了京师城外。许多守城的太监和市井百姓从城垛的缺口间露出头来,纷纷观看。尽管城头上架设有许多大炮,特别是在西直门到阜成门的几处敌台上架设着威力很大的红衣大炮,但是没有人敢对范青和他的御营骑兵开放一炮。   守城的太监和百姓都认为明朝的大势已去,害怕激怒了范皇,城破之后会遭到屠戮。当然,刘芳亮不是一个粗心人,他命张鼐驻扎在阜成门外月坛内,从西直门的北边到阜成门的南边,面对城墙,用沙包堆成了许多炮台,安放大炮,只要城头上敢放一炮,张鼐就将红旗一挥,马上会有许多大炮接连向城上打去。   这时,范青胯下骏马似乎也明白京师已经到了,兴奋地萧萧长嘶。范青驻马西望,但见夕阳街山,西山一带山势重叠,郁郁苍苍,确如傅宗龙所言,西山王气很盛。   他微微点头,在心中说道:“难怪历朝历代杰出领袖都很重视这座名都,看起来真有王者气象呢!”   随即他勒住马缰,停止前进。他一停止,他身后的队伍全停止了,而在前边的扈从亲军也立刻由王从周传令停止了。他回头一望,对身边的传宣官轻声说:“请丞相和大学士及毫侯!”   一个传宣官向后大声传呼:“丞相、大学士和毫侯见驾!”   李岩、傅宗龙和高一功听到传呼,立即将丝缰一提,赶到圣驾旁边,听候谕旨。   等三人赶过来,范青道:“咱们大顺军与明朝作战多年,现在终于到了京师城下,到了推翻明朝统治的最后时刻了。”   傅宗龙拱手回答说:“陛下今日夺取明朝天下既是顺天应人,亦是水到渠成。”   范青问道:“丞相,你昨夜曾说,在一两日之内就能破城。但朕看京师城墙高耸厚重,城头大炮很多,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看来破城还得数日,可能还需要一次恶战吧!”   李岩拱手道:“以臣看来,只等城内有变,不需流血强攻。”   范青望望城头,说道:“咱们要做好明日攻城的准备,但能够不用猛攻,逼迫城中投降更好。”   李岩在马上躬身说:“今日在沙河镇休息时,杜勋曾对臣言,他愿意明日缒入城去,面见崇祯,苦劝崇祯让位,但请陛下对崇祯及其宫眷一人不杀,优礼相待。”   范青向傅宗龙问道:“此事大学士知道么?”   傅宗龙说:“丞相对臣说过,臣当时也问了杜勋,看杜勋确实是出于为新朝立功献忠之心,并无欺骗陛下之意。”   “崇祯会不会将他杀掉?”   “臣也以此为虑,但杜勋说他愿冒杀身之祸,也要进宫去苦功崇祯让位。”   “毫侯,此事是否可行?”   高一功连忙拱手道:“臣以为不妨一试。如杜勋被杀,不过死一个投顺太监耳,于我无损。如杜勋见崇祯劝说成功,则陛下能于成功之后,以禅让得天下,亦是千古美名。”   “好,叫杜勋今夜见我!”   范青将鞭子轻轻一扬,同时将左手中的杏黄丝缰轻轻一提,胯下白马缓缓前进。不需他说出一句话,整个扈驾的官员、骑兵、黄伞和仪仗,都在斜阳的照射下,肃静地向钓鱼台方向走去。西城上的守城军民用吃惊的眼光向城外观望,不敢放炮,不敢叫骂,甚至没有喧哗之声。   自从今年三月范青在开封宣布建立大顺朝,改元永昌,建国以后,他自己暂驻的地方不再叫做驻扎,而称做驻跸。驻的房屋称做行宫,军帐称做御帐,而驻扎叫做“驻跸”,对他的特殊警卫工作叫做“警跸”。虽然这“驻跸”和“警跸”两个词儿都是从上古传下来的,在当今人们的口头上,“跸”字早已没人使用,大顺将士们在说到这两个词儿时都不习惯,然而这是国家礼制攸关的事,不能不命令将士们逐渐遵行。   如今以钓鱼台和玉渊潭为中。东以三里河西岸为界,向南去也以小河的北岸为界,在大约方圆三四里内,都成了大顺皇上驻跸的禁地,将许多居民强行赶往别处,实在无处可去的人都不许随便出门,还必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贴在门额上。   倘若是居住在大路旁边的人家,还得在门口摆一张方桌,桌上供一个黄纸牌位,上写“永昌皇帝万岁”。牌位前放着香炉。御营有三千骑兵,跟随御营一起的一部分大顺朝中央各衙门的文武官员,以及众多的亲兵、奴仆和厮役之类,步骑合计约有五千人之众。   钓鱼台和玉渊潭一带的房屋远不够用,所以王从周和吴汝义率前队骑兵和骡驮子来到以后,除立刻派将士们占领公私房舍,驱赶居民和闲人,进行清扫之外,又在较空旷的地方搭起了许多军帐,清扫和整治了通往行宫的道路。凡是要紧的路口和“行宫”的周围,都派了兵士警戒。一座最大的宅子,算作大顺皇帝的行宫,其余一处较好的宅子,作为李丞相和丞相府官员们的驻地。另外,在三里河河岸上有一处叫做李皇亲花园的地方,作为大学士和其他政府官员们的驻地。   范青来到了钓鱼台“驻跸”的地方,吴汝义同王从周跪在道旁恭迎。然后,大顺朝中央各衙门的官员们都由吴汝义派人分别带到各自驻地休息,只留下刘芳亮、李岩、傅宗龙、高一功护送范青进入行宫。   这地方在金朝是皇帝常来游玩钓鱼的地方,金亡后此地荒废。到了元朝中叶,被一姓丁的达官买去,重加修缮,增加了许多亭台楼阁,曲径回廊,假山池塘,水榭船坞,成为有名的丁家花园,所以又名花园村。明朝两百多年中,此地几次更换主人,丁家花园的旧名依然保存。   经过两进院落,到了第三进院落,正中坐北朝南有五间大厅,前有卷棚,左右各有五间东庑和西庑,大厅正中安设有临时御座,是一张雕花檀木太师椅,上蒙黄缎绣花椅披。前有一张八仙桌,挂黄缎围幛。稍前一点,左右摆着两行较小的太师椅,带有蓝缎绣花椅垫和椅披,以备文武重臣在御前会议时使用。因为按“五德终始”学说,大顺是“水德王”,色尚蓝,所以除黄色为皇家专用服色之外,官民应该以蓝色为上。   范青在御座上坐下以后,李岩等正要叩头行礼,被他用手势拦住。他命大家坐下,随即向吴汝义问道:“杜勋在哪里?”   吴汝义躬身回答:“臣为他准备了五座军帐,在会城门那个方向,离此不过三里多路,旁边有一小街,还有一片松林可以系马,也可避风。文谕院诸臣也暂时在那儿宿营。”   “速命人前去,叫杜勋赶快休息用膳,等候朕召见他有话要问!”   “遵旨!”   范青又望着李岩等人说:“诸位今日整日鞍马劳累,风尘满身,现在各回驻地休息。既然杜勋愿意进城去劝说崇祯让位,朕认为这是一件大事,不妨一试。你们先回驻地,等候朕在一更后传谕你们前来,商议大事。”   李岩等行礼退出以后,范青由随驾奴仆替他打去身上尘土,濯洗梳头,然后用膳。晚膳后,他在王从周和一群亲将的护卫下,在行宫大院中各处走走。他走上行宫西南角的钓鱼台,向开阔的荒池中望了一阵。月亮已在东边冉冉地上升了,照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这正是京师一带青蛙出土后开始求偶繁殖的季节。不论是池中池边,到处蛙鸣不断,互相应答;不时还有鱼在水面泼刺一跳,同时白光一闪。   范青命王从周差几个传宣官分头传谕几位重要大臣速来议事,同时也传谕杜勋前来。对王从周吩咐之后,他暗自点头,这钓鱼台的位置真是不错,难怪城中的达官贵戚,在这里大兴土木,建筑亭台楼阁。往日这些地方,普通百姓连窥探一下都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们不会想到,花费重金修筑的花园,现在却成了自己歇脚的地方。   将到二更时候,范青知道刘芳亮、李岩、傅宗龙和高一功已经来到,正在行宫前院的东庑等候召见,他吩咐王从周派人宣召社勋前来,随即回到行宫大厅,在正中御座上坐下。刘芳亮等鱼贯进殿,向他行叩头礼。他命他们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刘芳亮直接往一张椅子上一坐,但李岩、傅宗龙和高一功三人却恭敬地躬身谢座之后,才敢落座。   范青问道:“杜勋说他愿意进城劝崇祯……”范青的话未说完,忽然从阜成门附近的城头上传来一连三响大炮声音。大家不觉诧异,侧耳谛听一阵,却又寂然。    第365章 范青的三个任务   傅宗龙笑着说道:“这是三响空炮,只装火药,不装炮弹。”   范青问道:“城上知道朕的御营在此,放空炮是何意思?”   傅宗龙正要起身回答,忽然刘芳亮向帘外叫道:“来人!”立刻有一将领掀帘而人,到他的面前垂手肃立,等候吩咐。   刘芳亮说:“速去三里河东岸,向我军炮兵传令:要回敬城上三炮,着实地打,叫守城的太监和百姓尝一尝我们的炮兵厉害!”   “遵令!”   范青重新向傅宗龙问道:“大学士,城上放空炮是何意思?”   傅宗龙恭敬地起身回答:“必是守城太监看见有大官奉旨来阜成门一带巡城,太监们故意施放三响空炮,以为敷衍,并非实意守城,也不敢与我为敌,惟恐伤了城外义军。”   李岩也站起来说:“古人说,国家存亡,视乎民心。崇祯到了今日,不仅民心失尽,连他豢养的家奴也变心了。自从我义师过了大同,沿途重镇的守将和监军太监无不望风迎降。方才守城太监放空炮三响,实是守城太监已经变心,有了献城之兆。”   范青问道:“杜勋进宫去向崇祯劝降,倘若所谋不成,会遭杀身之祸,连他一家人也将被斩。他为何要冒这样大险?”   李岩回答说:“也许他算计崇祯不会杀他。”   说话之间,架设在三里河东岸的大炮响了。大家谛听,每隔片刻一炮,连续放了三炮,不但声震大地,而且炮弹声在天空隆隆地向远处响去。   傅宗龙笑着说:“这才是真正放大炮,炮弹越过城头,落入城内很远,足以震慑敌胆。”   王从周进来,跪下向皇上禀奏:“杜勋已经来到,等候召见。”   范青点点头,轻声吩咐:“传他立刻进殿!”   王从周到门口对侍卫吩咐一句,随即有两个传宣官齐声高呼:“传社勋进殿!”   过了片刻,杜勋小心翼翼地躬身进殿,在范青的面前跪下,叩了三个头,尖声说道:“奴婢臣杜勋叩见皇上!”   明朝太监在皇帝面前本来都是自称奴婢,但今天杜勋对范青自称“奴婢臣”,加了一个“臣”字,事前在心中费了一些斟酌。他依恃自己在宣府重镇的监军身份迎降,又写信劝居庸关镇守太监杜之秩出关迎降,对新朝是立了大功之人,将来理应受新朝重用,所以在“奴婢”后加以“臣”字,如果大顺皇上默然同意,以后就会使大太监们在皇上面前的地位提高一步。   范青对杜勋的这种细微用心完全不懂,但是在一个要紧问题上他并不含糊。他没有叫杜勋平身,也没有叫他坐下,更没有亲切地称他一个“卿”字。他问道:“杜勋,朕刚才听丞相说,你愿意进宫去面劝崇祯让位,可是真的?”   “是的,皇爷。如若崇祯愿意让位,一则皇爷有揖让而得天下之美名,二则京师臣民可以免遭战火之苦。”   “你看崇祯愿意让位么?如他情愿让位,朕不惟将保其不死,还将优礼相待,仍然世世富贵。你想他能够让位么?”   “如今崇祯困守空城,孤立无援,朝野上下无一可用之人,不让位则有亡国灭族之祸,让位则虽然亡国,却能使一家性命保全,安享富贵。奴婢臣原是崇祯皇帝的亲信内臣,只要能够进宫,面见旧主,痛陈利害,流涕苦劝,使崇祯皇爷知陛下神武宽仁,四海归心。他能听劝说很好,如不听从,也不误陛下攻城。而且奴婢臣进城一趟,还可以对守城太监说知情况,动之以祸福,劝他们开门献城,迎接陛下。”   范青心里想道:“这厮真会说话!”   随即又望着杜勋问道:“孤听说崇祯平生刚愎自用,性情暴烈,随意诛戮大臣。你去劝他让位,不害怕他会杀你?”   “奴婢臣有弟弟和侄儿全家在京居住。崇祯皇爷一怒之下,不仅会将奴婢臣杀死,而且会杀奴婢臣全家十口。不过古人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奴婢臣一心要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成陛下得天下于揖让之美名,甘冒粉身碎骨与全家诛戮之祸,在所不辞。”   “你打算何时进城?”   “明日上午巳时进宫,不论劝说结果如何,下午一定回来。倘若明日下午奴婢臣没有消息,必是被崇祯皇爷杀了,请陛下大举攻城。”   范青点点头道:“此次你去进城劝降崇祯是一,还有第二个重要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杜勋心中一喜,范青如此看重自己,如果自己办的好,就能有拥立之功,在新朝保住地位。   范青道:“这事情很重要,不知你能不能办好。”   李岩等人都望向范青,范青没与他们商议过,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心中也有些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情,范青怎会不与他们商议。   杜勋立刻叩首道:“奴婢臣忠心耿耿,肝脑涂地,也要把皇上爷的事情办好。”   范青微微点头,以示嘉许,转头对李岩道:“这都是无关军国大事的事情,所以未与你们商议。”   随后叫道:“刘体纯!”   刘体纯立刻上前拱手道:“末将在!”   范青道:“朕让你在宫中收买联络一些太监、宫女,你可做到了么?”   刘体纯负责大顺国的情报工作,这一两年一直在京师当中收买安插各种内线,也包括宫中的太监。   “是,末将做了一些工作,这是宫中作为咱们大顺军内线的太监名单。”刘体纯把一张纸单高举过头顶。   范青点点头,并不让他呈上,而是道:“把这名单给杜勋,让他进宫之后联络这些人。”   杜勋从刘体纯手中接过纸单,粗略一看,心中暗暗吃惊,这名单上足有一百多人,其中还有几个是自己的亲信呢!他不明白范青给他这份名单的用意,心中忐忑,暗想,“莫不是皇上爷想要自己去活捉崇祯,如果那样,可就麻烦了。崇祯虽然临近末日,走投无路,但身边还是会有一些忠心的侍卫和太监,自己率领这些人可不是对手。”   只听范青道:“杜勋,朕要你进宫除了劝降崇祯之外,还要做三件事。第一,崇祯十分刚烈,不见得会投降,他临死之前也许会自焚,也许会上吊,朕担心他会放火焚烧宫殿。这紫禁城以后也是朕的宅子,可不能容许他烧个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范青笑了笑。杜勋赶快陪笑道:“奴婢臣知道,一定尽量阻止他放火烧宫。”   范青接着道:“这第二件事,朕担心崇祯临死前会狂性大发,诛杀自己的身边的女人,主要是妃嫔和女儿,你要尽量阻止,保全她们性命,嗯!尤其要保护他的大女儿——长平公主。”   听了这句话,李岩等人都向范青望了一眼,他们连崇祯这个女儿的名字都不曾听说过,范青却着重的指出,显然是打听过了。那么这长平公主一定很美了,皇上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喜欢美女也是很正常的。   杜勋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原来新主子好色,自己以后要投其所好了。他心中这样想,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一点,只是恭敬的叩头,说了一声“是!”然后又补充道:“周皇后肯定要殉国的,也要阻止吗?”   范青想了想,点头道:“尽量阻止吧!”   “是,奴婢臣知道了!”   范青又道:“这第三条就是,紫禁城破之时,皇城中宫女近万人,她们担心大顺军进城后会侮辱她们,所以她们会大规模的投河自尽,就是紫禁城中金水河。你要尽量阻止她们,尤其是各个重要宫殿中的头目宫女,不要让她们自尽,朕可以保证大顺军不是她们想象的那般样子。”   杜勋听了这条,感觉一头雾水,还没破城呢,皇上爷怎能知道宫女要大规模的投河,还知道投的是金水河?但他不敢多问一句,只是恭恭敬敬的叩首道:“是,奴婢臣一定会尽量阻止她们自尽。”   心中却想,这新皇上真是好色啊,既惦记崇祯的妃嫔、女儿,还惦记宫女,连皇后都不放过。   范青问道:“这三条你记住了么?”   杜勋赶快叩首道:“奴婢臣记住了,奴婢臣想尽一切法子也要为皇上爷做好这三件事。”   范青微微点头,道:“这三件事不算大,但很麻烦,刘体纯给你的人手可能少了些,你尽量做好吧!”   杜勋为了显示忠心连忙道:“皇上爷,您放心,奴婢臣在宫中也有一些亲信太监,如今都知道大明朝和崇祯要完了,谁不想给皇上爷立功,只要奴婢臣进宫后一联络,就会有大批人手,保证完成任务。”   “好吧,你进城去吧。明日下午,朕等候你的回话。”   杜勋叩头退出以后,范青看李岩等人目光有些怪异,便微微一笑也不解释。他是先知,自然知道正常历史上城破之后的情况,崇祯上吊之前,疯狂砍杀自己的女儿,逼迫妃嫔自尽,这在金大侠的小说中已经看过了。还有史书上记载,城破之时,紫禁城内宫女大规模的投金水河自尽,有两千人之多,真是人间惨剧啊。范青这些安排,真不是好色,而是为了挽救无辜女子的性命。   但范青并不对李岩等人解释,转变话题向李、傅等人问道:   “明日杜勋进宫去劝说崇祯让位,有几分成功希望?”   傅宗龙回答说:“以微臣看来,崇祯不是个软弱之人,倘不能逃出京师,便无路恢复江山,他必会以自尽身殉社稷,断无怕死让位之理。”   范青又问:“崇祯的秉性脾气,杜勋完全知道。他献出冒死入宫劝降之计,用意何在?”   傅宗龙没有回答,李岩也没有做声。高一功恭敬地起身说道:“杜勋为何甘冒杀身之祸,臣亦不得其解。然我军一二日内必克京师,杜勋入宫不成,无碍大计,我们明日只准备好进城诸事可矣。”   范青又对刘芳亮说:“磁侯,京师无人肯替崇祯守城,众心已散,破城后应行诸事,你可准备好了?如何先破外城,再破内城,进城后各营分驻何处,都得事先决定,免得临时纷扰。”   刘芳亮还不习惯在范青面前每次说话都赶快起立,躬身垂手。他坐在椅子上大声说道:“请皇上放心。臣已经与丞相准备好啦,明日是八月初八,先破外城,八月九日再破内城。几个月前我军已有许多细作进入外城,扮做各色江湖中人,小商小贩,小手艺的,钉盘子钉碗的,补锅的……是不是,二虎?”   这些内线都是刘体纯安排的,于是他赶快站起来垂手恭敬道:“回皇上,他们同城内的穷苦百姓多有暗中接头,同住在广宁门内的回回也有串连,原来已经说就只等大军围城,住在广宁门内的穷人们就打开城门,放我们大军入城。先破外城,内城人人胆寒,守城的太监们也会献出城门。”   刘芳亮哈哈一笑道:“杜勋愿意去劝说崇祯让位,让他去吧,其实,这好比大年初一逮兔子,有它过年,无它也过年。”   范青听他说的有趣,不禁微笑起来,几位大臣也陪着他绽开笑颜,但是除刘芳亮外,大臣们都没有敢笑出声来。   范青随即命群臣各回驻地休息。当大家行礼退出以后,范青走到院里,向城上望了一阵,但见城头上灯光稀疏,不打一炮,也没有守城人们的吆喝声,只从几处传来孤孤单单的梆子声。   第二日,八月初八。   虽然连日来范青十分劳累,但今日很早就起来了。五更以前,他已经醒来,将王从周叫到榻前,询问昨夜刘芳亮到广宁门外察看后商定了什么计谋,夜间如何准备。双喜将昨夜的事情详细奏明。范青明白之后,点头微笑,轻声说:“此计可行!”   等他在奴仆们服侍下梳洗之后,傅宗龙进宫来了。他详细向他奏明一夜的准备工作,今日上午请皇上驾临彰义门外,坐在御帐前,晓谕守城军民速降。范青问道:“不是广宁门?怎么又成了彰义门了?”    第366章 晓喻守城军民   傅宗龙说:“虽然京师外城的西门名叫广宁门,可京师人习惯上叫它彰义门,往往在公私文件中也是如此。臣往年在京师为官,住在宣武门外,距广宁门较近,所以也叫惯彰义门了。”   “御帐距城多远?”   “远了城上人看不清楚,所以御帐距城门只有一里多路,好使守城军民得瞻皇上风采与御营军容。”   “离城门只有一里远,不担心城上打炮?”   “昨夜毫侯在彰义门看了地势,说出这一建议时,臣与丞相也担心城上打炮。但我们仔细研究,连夜作了部署,认为守城军民瞻望圣驾,必将更加夺气,决不敢向御营开放一炮。昨日下午,圣驾过西直门南来,离城不过二里,仪仗黄伞前导,百官扈从,御营部伍整齐,按辔雍容徐行。有一次陛下中途驻马,东望京师城头,西望西山王气,扬鞭指点,何其从容!此时城上军民,偷偷观望,寂然无声,竟无人敢放一炮,也无人敢高声叫骂,足证人心离散,不敢与我为敌。昨日情况已经如此,何况从昨夜以来,内外城完全合围,攻城准备就绪,守城军民更加解体,但求各保性命,谁肯惹事生非?再说,经过臣等连夜部署,使守城军民更加胆战心惊。所以毫侯出的这个主意,乍然看好似一着险棋,实际毫无险情,只是借陛下神威,但使城上城内百姓从速开门投降耳。”   范青笑着问道:“孤将几时前去?”   “以臣推算,定于辰时二刻自行宫启驾最吉,过桥后绕白云观大门前向东,已时一刻圣驾至彰义门外,在御帐升入御座,明朝秦晋二王坐于左右地上,扈驾大臣侍立御座两侧。随后派一名声音洪亮武将,对城上军民宣示皇上钦谕,晓以大义,促其从速开门投降,迎接大军进城,秋毫无犯。陛下只在彰义门外停留两刻,启驾返回行宫。”   范青问道:“杜勋何时进宫去劝说崇祯让出江山?”   “皇上驾幸彰义门时,杜勋恃立一侧,使守城军民看见。俟陛下启驾返回行宫,杜勋就可以从彰义门缒进城去。”   范青对傅宗龙的陈奏点头同意,随即命军师回驻地休息,又命传宣官分头传谕刘芳亮、李岩和中央各衙门大臣,以及投降太监杜勋等,务于卯时三刻前来行宫早朝,扈驾去彰义门外。   早朝以后,按照傅宗龙推算的吉利时刻,范青由双喜率领的两百名御营亲军严密保护,从钓鱼台行宫启驾,黄伞前导,一部分文武大臣扈从。王从周指挥众多御营亲军除在彰义门外保卫御帐之外,还有一部分沿路警跸,严禁闲杂人闯入御道。   范青一队人马在人声肃静中出钓鱼台向南行走大约两里,在旷野的大路上转向东行,又走了两里之遥,从一座石桥上过了小河,向南走一阵又转向东行,不久便进入一片茂盛的松柏林,走到一座道观的山门前边。白须垂胸的方丈事先得到通知,率领全体两百多老少道众,面带惊恐之色,跪在山门外边迎接,伏地叩头,然后抬起头来说道:“白云观全体道众,恭迎永昌皇爷圣驾!”   范青向方丈轻轻点头,随即将眼光转向山门,看见山门上边有一青石匾额,上刻“敕建白云观”五个大字,不觉面露微笑,在心中说道:“听说这是京师有名的一座道观,从前邱处机在此修炼!”   一过白云观,便看见了彰义门和离城濠一里多远、连夜搭好的一座很大的黄色毡帐,上有黄铜宝顶,闪着金光。这一在开封为他特别制作的军帐,称为行军御帐,也称帐殿。御帐东南角树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上悬绣龙蓝旗,中有用红绒缝上的“大顺”二字;御帐前,面向城门,设有御座,上有绣龙黄缎椅披。御帐左右,各筑成两座炮台,各炮台相距十丈,共是四尊红衣大炮。另外,还有四尊普通攻城大炮,也是相隔十丈一尊,架设在红衣大炮左右,每一尊大炮的红绸炮衣都已卸掉,并且有掌炮军官在每一尊大炮前焚了香表,每一尊大炮的后边站立十名炮手,穿着崭新的皮甲,外面罩着号衣,前后心上各缝有一块圆形白布,上写一个“炮”字。   城头上的守城军民,以为大顺军马上要开炮攻城,一个个惊慌得心头狂跳,两腿瘫软,脸无血色,向天叩头。有的人准备滚下城去逃命……   当范青尚未走到白云观山门前时,有一位年轻将领,骑着一匹白马,疾驰而来,正是罗虎。他背后跟随着十几个骑马的随从,他们一直到城濠岸边勒马,向城头上放一响箭,然后用自然合韵的语言向城头高声晓谕:   “守城的军民人等听清!我大顺军兵将如云,大炮千尊,已经将京城团团围定,水泄不通。进城之后,只杀贪官,不伤百姓,平买平卖,四民安生。我永昌万岁爷马上驾到,观看外城。明朝的秦晋二王,已经投降,左右陪从。尔等不许放箭,不许打炮,不许出声。倘若放箭打炮,惊动圣驾,我城下众炮齐鸣,必将尔等严惩,决不宽容!”   当罗虎立马于城濠边向城上高声晓谕的时候,守城的太监和百姓纷纷地从城垛间站起来,向城下观看。他们的恐慌心情略微好了一点,相诫千万不要向城下放箭打炮。当城下的大顺将领向城头高声晓谕之后,守城的太监和百姓们的眼光被白云观山门前的景象吸引去了。人们纷纷地向白云观的山门外指着,惊奇地小声说:“看!看!那是干什么的?”   “看!有两个道士在山门前摆了香案!”   “方丈带着全观中的老少道士都出来了!都出来了!”   “啊,啊,来了!来了!”   人们看见,范青是一位年轻潇洒,气度不凡的青年,由一柄黄伞前导,骑在一匹黄辔头、黄鞍鞯的白色战马上,气宇不凡。事前人们已经将御座移于帐前,并在御座前三尺外左右地上摆好两个矮凳,上有红色坐垫。范青来到以后,在小松林外下马,由官员照料,大踏步来到御帐前边,昂然在御座坐下,举目向城头观看。秦、晋二王在御座左右稍前的矮凳上坐下。刘芳亮、李岩、傅宗龙、高一功、六政府尚书和左右侍郎、文谕院学士等一批新朝重臣,分立御座左右。侍郎以下官员也立在左右的后排。杜勋也站在后排。吴汝义和王从周因为要随时听皇上呼唤,站在御座背后。李双喜率领五百神箭手,站在城濠外边,对城头控弦引矢。倘若城头上有打算向御帐放炮的可疑动作或发出叫骂恶言,只要李强一声令下,这五百神箭手在瞬息之间,将连续向城上射出利箭,使守城的人们没法抬头,而站在一处土丘上的张鼐手中的红旗一挥,所有的,北从西便门南到天宁寺,对准城头的各种大炮将都跟着一齐点燃药线,顷刻之间将使城楼和雉堞多处崩塌。当时各种大炮尤其是红衣大炮的威力,京师人是知道的。   所以不惟范青的出现在彰义门外,秦、晋二王坐于范青脚下这件事使守城军民十分惊骇,而且大顺军在夜间突然用沙包堆成了许多炮台,架好了攻城大炮,更使守城的太监和军民望之心跳腿软,面如土色。此时,城上太监中已经有人认出来杜勋站立在范青右边第二排,但不敢用手指点,只敢悄悄地互相告诉。杜勋的出现,使守城太监们的精神更加瓦解。   傅宗龙按照昨夜与刘芳亮等商定的计划,抬头向东南望一望藏在微云中的太阳,躬身向范青道:“陛下,此时大概有已时二刻,可以向城上宣布磁侯刘爷的奉旨晓谕了。”   范青点点头。   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周密。随即罗虎又来到城濠边上,先向城头上空放一响箭,然后收弓在臂,双手捧着刘芳亮的一张文告,用浓重的关中口音,一字一字地高声念道:大顺前锋将军磁侯刘谕:“谨奉永昌皇帝圣旨,晓谕城上军民与内臣。明朝气数已尽,尔等均我臣民。义师进入京师,定在今日黄昏。只听炮声一响,尔等速开城门。大军吊民代罪,纪律一向严明。入城之后,百业照旧,市井无惊;布新除旧,共享太平。倘敢闭门抗拒,不肯立即献城,定遭屠戮,以示严惩。切切此谕,务须凛遵!”   刘芳亮的这一通文告,由声音洪亮的罗虎重复宣读三遍,城头上鸦雀无声。   范青起身,在群臣的扈从下离开御帐,仍从白云观山门前返回行宫。到白云观山门外时,范青下旨刘芳亮同文武官员们都回驻地休息,他一时高兴,留下李岩、傅宗龙和高一功同他进白云观中看看。下马以后,范青环顾不见了杜勋,想起了杜勋要进宫去劝崇祯让位的事,向傅宗龙问道:“杜勋哪儿去了?”   傅宗龙躬身回答:“刚才杜勋请微臣转奏陛下,他已经往平则门去,想从平则门缒上城,进宫去劝说崇祯。”   “为什么他不叫守彰义门的太监缒他上城?”   “他怕宣武和正阳门都已关闭,内外城已经不通,所以决定从平则门缒上城去。”   “崇祯不是一般亡国之君,秉性刚烈,动辄诛戮大臣,何况太监是他的家奴!你说,杜勋能够活着回来么?”   “臣不敢逆料,等下午看吧。”   白云观是全国闻名的道观,所以范青回头经过白云观时,叫御林亲军停留在山门以外,只让丞相、傅宗龙和高一功三位大臣将领跟随,由道观观主引路,进到观内,各处看看。本来吴汝义和王从周按照定制,请他暂缓入内,要率领二百御营亲军先进入观中警跸,但被范青阻止,对他们笑着说:“不用那样。吴汝义你留在山门外等候,从周带几名亲兵跟着侍候就行啦。”   这座道观,创建于金朝,元朝改称太极宫,后来改名长春宫,经过重建,又改名白云观。虽然经过两次较大火灾,两次重建殿宇,但有些古树都是金元旧物,所以进入院内,但见许多苍松翠柏,虬枝相接,绿荫森森。   进入正殿,只见道家神仙的塑像,正中的玉皇大帝穿着法服,头戴珠冕,妙相庄严,气宇不凡。   范青从来不信神佛,但这次东征,前途未卜,他心中忧虑。在观主道士轻声询问皇上是否上香的时候,他微微犹豫了一下,轻点了一下头。   片刻功夫,白云观观主被好香案,范青上了一炷香,拜了几拜,他在玉皇面前祝祷了几句之后,这才带领群臣回到驻跸之地。   八月初,当范青的一部分骑兵到达北京城外的时候,首先被包围的是北边的德胜门和安定门,西边的西直门和阜成门,内城的东边城门和外城各门是直到六日下午才被大顺军包围的,并有骑兵在外城的近郊巡逻。从此,北京城与外边的消息完全隔断。   当大顺军由刘芳亮率领的两三万先锋步骑兵毫不费力气击溃了在沙河布防的数千京营兵,长驱来到德胜门外时,驻节永平的蓟辽总督王永吉派人送来的十万火急的军情密奏侥幸送进正待关闭的朝阳门,直送到通政司。通政司堂上官一看是六百里塘马送来的军情密奏,不敢拆封,不敢耽误,立刻送进宫中。据王永吉密奏,吴三桂已于十六日到达山海关,随同进关来的二十万宁远各地百姓和将士眷属暂时安置在关内附近各地,他本人将率领数万精锐边兵星夜驰援京师,恳求皇上务必使北京坚守数日,以待吴三桂的援兵到来。王永吉的这一密奏,使崇祯觉得是绝处逢生,一时不禁狂喜,以掌拍案,大声说道:“吴三桂果是忠臣!”    第367章 惨祸临头的崇祯   恰好魏清慧前来添香,听见皇上用力以掌拍案,心中大惊,但皇上接着说的一句话她没有听清。她赶快掀帘进来,看见皇上喜形于色,顿感放心,柔声说道:“皇爷,为何事手拍御案?”   崇祯说道:“吴三桂已率领数万精兵从山海关前来勤王,京城不要紧了!”   魏清慧说:“我朝三百年江山,国基永固。从英宗皇爷以来,京师几次被围,都能逢凶化吉,这次也是一样。请皇爷从今不必过于焦急,损伤御体。请下手诏,催吴三桂的救兵速来好啦。”   崇祯点头:“叫司礼监来人!”   魏清慧立刻退出暖阁,传旨在殿外侍候的太监,速传司礼监太监前来。趁这时候,崇祯用朱笔给吴三桂写了一道手谕:“谕平西伯吴三桂,速率大军来京,痛剿逆贼,以解京师之危!”   司礼监太监将这一皇上手谕拿去之后,在黄纸上端盖一颗“崇祯御笔”便玺,封好,封套上加注“六百里飞递”五个字,登记发文的月、日和时间,不经内阁,直接送交兵部,要立即派塘马送出京城。   魏清慧在成化年制宝鼎式铜香炉中添完香,又送来一杯香茶,放在御案上。她看见皇帝正在默想心事,想着他连日饮食失常,夜不安寝,憔悴已甚,难得此刻心情略好,便向他柔声劝道:“皇爷,既然有了天大的好消息,吴三桂即将率关宁精兵来解北京之围,请皇爷稍宽圣心,到养德斋御榻上休息一阵。”   崇祯望望她,没有做声,继续在思索着蓟辽总督王永吉的军情密奏。他知道王永吉曾经亲身驰赴宁远,敦促吴三桂迅速率兵勤王。后来又接到王永吉的飞奏,说吴三桂正在向山海关走来,八月二日可到关门,而他先驰回永平,部署进关辽民的安置事宜,以后就没有消息了。现在崇祯正在绝望之中,忽接王永吉的这一密奏,如同绝处看见救星,自然不免心中狂喜。崇祯把密奏拿起来重看一遍,连连点头,似乎是对着站立在面前的宫女魏清慧,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吴三桂果然是一个难得的忠臣,已经从山海关率领数万精兵来救京师!”   魏清慧望着皇帝,激动得两眼眶充满热泪,嘴唇欲张又止。遵照崇祯朝的宫中规矩,关于一切朝中大事,宫女们连一句话也不许说,不许问,所以魏清慧装做去整理香炉,悄悄地揩去了激动的热泪,同时在心中叹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然后悄悄地走出去了。   倘若在往年,崇祯如此狂喜,一定会立刻将王永吉的飞奏宣示内阁,然后由主管衙门将这一消息布告京师臣民周知,以安人心。然而,近来的经验使他变得慎重了。已经有许多次,他的希望变成了绝望,他的“庙谋”无救于大局瓦解。崇祯十五年督催洪承畴率领八总兵去救锦州,去年督催孙传庭出潼关入豫剿贼,两次战争结果,与他的预期恰恰相反。援救锦州之役,八总兵全军崩溃,洪承畴被围松山,继而降虏,锦州守将祖大寿也只得献城出降。孙传庭在郏县剿闯,全军溃败,闯贼进入潼关,又不战而进西安,大局从此不可挽回。想着这两次痛苦经验,他对吴三桂救京师的事也不敢抱十分希望。   如今他担心吴三桂害怕“闯贼”兵势强大,在山海关一带畏缩观望,不能星夜前来,或范青一面分兵东去阻挡关宁兵西来,一面加紧攻城,使吴兵救援不及。自从昨天三大营在沙河溃散以来,他的心头压着亡国的恐惧,只恨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够为他分忧。由于这种绝望心情,他不肯贸然将吴三桂来救京师的消息向臣民宣布,独自在乾清宫绕屋仿徨多时,重新坐下愁思,忽然深深地叹息一声,没有注意到魏清慧进来送茶。   魏清慧实际上十分辛苦,这时本来她可以坐在乾清宫后边自己舒适的、散着香气的小房间里休息,命别的宫女为皇上送茶。为皇上按时送茶,这活儿十分简单,用不着她这个做乾清宫“管家婆”的、最有头面的宫女亲自前来。   魏清慧之所以亲自前来送茶,是因为她对眼下的国家大事十分放心不下。国家亡在旦夕,不惟她放心不下,她知道所有的宫人们没有谁能够放心。可是内宫中规矩森严,别人都没法得到消息,只有她常在皇帝身边,有可能知道一些情况,所以不但乾清宫的人们都向她打听,连坤宁宫中的吴婉容也是如此。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不安,躺不下,想来想去,决定亲自来给皇帝送茶,看有没有机会打听一点消息。   既然国家亡在旦夕,纵然受皇帝责备她也不怕。国家一亡,皇帝也罢,奴婢也罢,反正要同归于尽!她于是对着铜镜整理一下鬓发,净净纤手,来给皇帝送茶来了。   在送茶时听见皇上深深地叹息一声,她吃了一惊,随即用温柔的小声说道:“皇爷,已经来了大好消息,为何还要如此忧愁?”   倘若在平日,崇祯会挥手使魏宫人退出;尽管他知道她的忠心,他也决不肯对她谈一句心里的话。然而亡国之祸到了眼前,崇祯对宫女的态度也变了。他恼恨文武群臣都是混蛋,一定有不少人在等待向“流贼”投降,有的人在等待逃出城去。他痛恨平时每遇一事,朝臣们争论不休,可是今天竟没有一个人进宫来向他献救急之策!他望一眼面容憔悴,眼睛含泪的魏宫人,心中叹道:“患难之际,倒只有面前的这个弱女子还对朕怀着同往日一样的忠心!”他深为魏宫人的忠心感动,几乎要涌出热泪,轻轻点头,示意她走近一步。魏宫人走近一步,站在他的面前。   崇祯又伤心地叹气,低声说道:“吴三桂虽然正在从山海关来京勤王,但怕是远水不救近火。贼兵已到北京城下,必将猛攻不止。三大营已经溃散,北京靠数千大监与市民百姓守城,何济于事!”   魏宫人大胆地小声问道:“满朝文武难道就没有一个肯为皇上尽忠报国的人?”   崇祯摇头不答,禁不住滚出热泪。魏宫人此刻才更加明白亡国的惨祸确实已经临头,也落下眼泪,小声哽咽说:“但愿上天和祖宗眷佑,国家逢凶化吉。”   崇祯不由得握住魏的一只手,语调真挚地说道:“倘若蒙上天与祖宗保佑,京师平安无事,事定之后,朕将封你为贵人,使你永享富贵。”魏宫人当崇祯握住她的一只手时,由于事出意外,不觉浑身一战,又听皇上说出了这样的话,赶快挣脱皇上的手,跪地叩头,颤声说道:“叩谢皇恩!”   此时此刻,她一方面感激“天露恩深”,一方面也明白已经晚了,认为是命中注定她不能受封,只能以宫女身份为皇上殉节。所以在照例叩头谢恩之后,小声地呜咽痛哭。崇祯明白魏宫人的伏地呜咽包含着即将亡国之痛,也跟着叹息洒泪。但是他不愿使太监看见,有失皇家体统,便将魏宫人拉了一下,小声说:“起来!起来!”   魏宫人又叩了一个头,从地上起来,以袖揩泪,仍在断续哽咽。正在这时,新承钦命任京营提督、总管守城诸事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进来。他先向魏宫人使个眼色,使魏回避,然后将崇祯给吴三桂的手诏放到御案上,跪下奏道:“皇爷,如今各城门全被逆贼围困,且有众多贼骑在四郊巡逻,还听说有众多贼兵往通州前去,给吴三桂的手诏送不出去了。”   崇祯大惊:“东直门和齐化门都包围了?”   “连外城的东便门和广渠门也被逆贼的大军包围。奴婢去齐化门巡视,遇到本兵张缙彦,他将皇爷给吴三桂的手诏退还奴婢,带回宫中。”   崇祯脸色凄惨,默然片刻,然后问道:“崇祯二年,东虏进犯,来到北京近郊,何等危急。可是袁崇焕一接到勤王诏书,留下一部分人马守宁远,他自己率领满桂、祖大寿等大将与两三万精兵,火速入关,日夜行军,迅速来到京师,扎营于广渠门外,使北京城转危为安。以袁崇焕为例,吴三桂知道京师危急,他率领关宁骑兵,从山海关两日夜可到朝阳门外,一部分守城,一部分驻扎城外与逆贼作战,北京可以万无一失。你想,吴三桂在两天之内会来到么?”   提到袁崇焕,王承恩伏地不敢回答。近十年来,由于东事日坏,北京朝野中私下议论袁崇焕的人多了起来,都说袁崇焕是一位少有的人才,崇祯先听了朝臣中的诽谤之言,随后又中了敌人的反间计,枉杀了他,自毁长城。他知道皇上近几年也从厂臣密奏、朝野私下议论,略闻中了敌人的反间计,心中反悔,但不肯承认自己错杀了袁崇焕,所以一直无意对袁的冤案昭雪。崇祯看见王承恩俯首不语,问道:“你也听说袁崇焕死得冤枉?”   王承恩叩头说:“奴婢不敢妄言,风闻朝野间早已有此议论。吴三桂只是一员武将,论忠贞、论谋略,都不能同袁崇焕相比。皇上,眼下十余万逆贼已把北京城四面合围,吴三桂的救兵不会来了!”   崇祯摇头,流下眼泪,痛心地叹息一声,命王承恩站起来,问道:“城上的守御情况,你可去察看了么?”   王承恩哭着说道:“皇爷!事到如今,奴婢只好冒死实奏。城上太监只有三千人,老百姓和三大营的老弱残兵上城的也不多,大概三个城垛才摊到一个人。守城百姓每天只发几个制钱,只能买几个烧饼充饥,这几日小雨连绵,大家又饥又冷,口出怨言,无心守城。”   “逆贼今夜是否会攻城?倘若攻城,如何应付?”   “逆贼远来,今日陆续来到城下,将城包围,尚在部署兵力。以奴婢忖度,逆贼要攻城是在明天。今夜可以平安无事,但须谨防城中有变。”   崇祯问道:“城内派兵巡逻,查拿奸细,难道就没有兵了?”   “三大营的数千人在沙河御敌,不战而溃。留在城内的三大营虽然按册尚有五六万人,但是前两天经戎政侍郎王家彦按册点名,始知十之八九都是缺额,实有官兵人数不足五千。这不足五千官兵也是老弱无用之人,充数支饷罢了。王家彦同奴婢商议,从中挑出一千人上城,余下的分在内外城轮班巡逻。向外城中巡逻弹压,就靠这一些不管用的老弱残兵。”   崇祯明白吴三桂的救兵已经没有指望,守城兵力空虚,亡国灭族的惨祸已经来到眼前,蓦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战栗,几乎不能自持。但是他毕竟是一位秉性刚烈的皇帝,霎时过去,他恢复了常态,叹气说:“土木之变,英宗皇爷陷敌。也先兵势甚盛,挟英宗皇爷来到北京城下,认为北京唾手可得。那时国家何等危急,可是朝中有一个兵部尚书于谦,指挥京营迎敌,打退也先,使京城转危为安。如今朕非亡国之君,可是十六年来,满朝文武泄泄沓沓,徒尚门户之争,无一忠心谋国之臣,倘若朝中有半个于谦,何至会有今日!”说毕,随即痛哭。   王承恩又跪下说:“这是气数,也是国运,请皇爷不必伤心。”   崇祯哽咽说:“虽是国运,可是倘非诸臣误朕,国运何竟至此!只说从天启至今二十年中,国家何尝没有人才,没有边才。皆因朝廷上多是妨功害能之臣,蒙蔽主上,阻挠大计,陷害忠良,使人才不但往往不得其用,而且不得其死。从天启朝的熊廷弼、孙承宗算起,到本朝的杨嗣昌等人,都是未展抱负就群起攻讦,使朝廷自毁长城,而有今日之祸。朕非亡国之君,而遇亡国之事,死不瞑目!”说毕,又一阵泪如泉涌,掩面呜咽。    第368章 亡国之象   王承恩知道亡国惨祸已经临头,城陷只在一二日内,也忍不住伏地悲哭,却不知拿什么话安慰皇上。几个乾清宫中较有头面的太监都因为亡国惨祸已经来到眼前,十分关心王承恩和皇上的谈话,屏息立在窗外。这时听见主奴二人一个坐在龙椅上,一个跪在地上,相对呜咽,他们有的偷偷揩泪,有的轻轻走开,到别处哭出声来。   过了一阵,崇祯命王承恩起来,问道:“没有办法给吴三桂送去手诏,催他火速率骑兵来救京师?”   王承恩犹豫片刻,躬身说道:“兵部已无办法送出皇爷手诏,请容奴婢此刻再去同厂臣密商,厚给赏银,无论如何,今夜派遣一个忠心敢死之人,缒出城去,前往永平和山海关方面,将皇上手诏送到吴三桂军中。”   崇祯明知他的手诏纵然能够送出,也已经是缓不济急。但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决不肯放弃。他望着王承恩,滚出眼泪,哽咽说道:“你赶快去吧!”   自从得到范青的大军越过宣府消息以后,乾清宫每日中午和晚上都遵照崇祯谕旨,皇帝用膳时不再奏乐,菜肴减少到只剩下十几样,这叫做“撤乐减膳”。今日京师已经被围,西直门和阜成门方面曾经有几阵炮声传入大内,所以今日崇祯的晚膳更是食不下咽。但是他担心今夜范青的人马会开始猛烈攻城,他需要勉强吃点东西,保持体力,好应付紧急情况。   宫中有两位年老的太妃,曾抚育过幼年的崇祯。皇后为了不使她们受到惊骇,不许宫女和太监将范青包围北京的消息禀奏她们。按照往日习惯,每日皇上晚膳时候,这两位太妃从各自的宫中派遣两名宫女,共捧着两个朱漆描龙食盒,每个食盒装着两样皇上喜爱吃的精美小菜,送到乾清宫,以表示她们关心皇上饮食的心意。这两位太妃住在相邻的两座宫院,所以每日两宫的四个宫女总是相约一同将小菜送来。   由于皇上钦谕“减膳”,今晚由御膳房送来的菜肴不及平日的三分之一,但也算是“色、香、味”俱全了。无奈崇祯只想着亡国灭族的惨祸已经临头,正如俗话所说的“愁肠百结”,不管什么样人间美馔,到口中都只有泥土滋味。当两位太妃的食盒送来时,他照例从御椅上站起来说道:“谢两位太妃慈怀!”为设法使太妃们感到安慰,将送来的四样小菜都尝了半口,不觉滚出热泪。   四个送菜的宫女蓦然一惊,相顾失色。魏清慧赶快向她们使个眼色,按照惯例,魏清慧命两个侍膳的宫女将太妃们的小菜倒在别的盖碗中,将原来的四个成窑瓷盖碗放回食盒。魏清慧亲自将四个宫女送出日精门外,小声叮嘱:“四位姐妹,今晚乾清宫中事忙,我不能离开皇上身边,请你们代我回奏两位太妃:皇上今日食量很好;两位太妃送来的四样美味,皇上吃了大半,余下的赐给都人们吃了。乾清宫的都人们叩谢两位太妃的慈恩。”   一个宫女问道:“清慧姐姐,贼兵围城,吴三桂的救兵能够来么?”   “听说吴三桂的勤王兵前天已经过了永平,正在向北京前来。皇爷又下了手诏,催吴三桂火速赶到。两位太妃可知道贼兵围城么?”   “我们两宫的都人和太监,奉了皇后娘娘懿旨,不许将贼兵围城之事,在太妃们面前透露一丝风声,所以太妃们至今不知。”   魏清慧含泪点头,又问:“今日响了两阵大炮,难道两位太妃没有听见?”   一宫女回答说:“两位太妃正在下棋,吃了一惊,问是怎么回事儿。我们正不知如何回奏,恰好坤宁宫的吴婉容姐姐奉皇后懿旨来向两位太妃问安,说那是神机营在西城外举行操演,试放火器。两位太妃放了心,继续下棋。”   魏清慧哽咽说:“两位太妃年近花甲,几十年深居宫中,怎么也不会料到国运会如此凶险!”   一个宫女拉着魏清慧的手,用战栗的悄声问道:“清慧姐,万一大事不好……”   魏清慧说:“到那时,有志气的都人姐妹跟我一起,宁死不能受辱!”   崇祯皇帝草草地用了晚膳,漱了口,回到乾清宫背后的养德斋休息,等候太监和宫女们用膳后随他去奉先殿哭拜祖宗神灵。他今天又听见身边的太监禀报:两三天来宫女和太监们又在纷纷传说,在深夜曾听见太庙中巨大响声,又似乎有脚步声走出太庙。他还听说,奉先殿连日来在深夜有恨恨的叹息声,有时还传出顿足声。他很留心这一类不吉利的迷信消息,所以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和左右长随,也常把这类消息向他禀奏。每次听到太监的禀奏,都使他的心灵发生震撼。他虽然口中不言,但是有时在心中绝望地叹道:“这是亡国之象!亡国之象!”   崇祯十七岁继承皇位。在即位后的几年中,他每日兢兢业业,立志中兴明室,做一位“千古英主”。作为受命于天,代天理民的天子,他照例每日五更起床,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梳洗冠带,在乾清宫的丹墀上焚香拜天,祝祷国泰民安,然后乘辇上朝,一天的忙碌生活就开始了。   在刚即位的第二年,他命一位有学问兼善书法的太监高时明写一“敬天法祖”的匾额,悬挂在乾清宫正殿中间。这四个字,从前没有别的皇帝用过,是他经过反复斟酌,想出这四个字,表明他的“为君之道”。在他看来,天生万物,天道无私,能敬天即能爱民,所以作一位“尧舜之君”,敬天是理所当然。至于“法祖”,是表明他要效法大明的开国皇帝大祖和成祖。这两位皇帝被称为“二祖”,是他立志效法的榜样。成祖以后的历代皇帝,都称为“列宗”,他并不打算效法,只是出于伦理思想,对他们尊敬罢了。   近几年来,由于国运日坏,他的锐气日减,而迷信鬼神的思想与日俱增,每年到奉先殿跪在“二祖”的神主前痛哭祷告的次数也增多了。愈是国事挫折,愈是悲观绝望,愈是愤懑愁苦,他愈是想到奉先殿,跪在太祖和成祖的神主前痛哭一场。他不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到奉先殿去不全是求祖宗保佑,如古语所说的“乞灵于枯骨”。   他有无限苦恼和说不尽的伤心话,既不能对朝臣明言,也不能对后妃吐露,而只能对两位开国祖先的神灵痛哭。他在痛哭时虽然不说话,避免被宫女和太监听见,但是他奔涌的眼泪和感人的呜咽就是他发自心灵深处的倾诉。自从前天居庸关守将和监军太监向范青开关迎降,昌平兵变和官绅迎降,好几千京营兵在沙河不战溃散,而吴三桂救兵不至,崇祯就明白亡国局势已成,表面上故作镇静,而心中十分害怕。今日范青已将京师合围,他知道城破只在旦夕,更加陷入绝望,在心中对自己说:   “朕朝乾夕惕,苦撑了十六年,竞落到今日下场!”   在这样国家将亡时候,即令奉先殿没有异常情况,他也要到奉先殿痛哭一场,何况一连数夜,侍候在奉先殿的太监们都听见正殿中在半夜三更时候,常有叹气声,顿脚声;还有一位老年太监看见烛光下有高大的人影走动,使老太监猛一惊骇,大叫一声,跌坐在殿外地上。崇祯认为祖宗传下来的江山要亡在他的手中,他死后无面目拜见祖宗,这种多日来压在心头的自愧心情,今日特别强烈,使他坐立不安。他忽然在暖阁中狂乱走动,连连发出恨声,并且喃喃地自言自语:“朕无面目见祖宗!无面目见祖宗!……”   这时,太监和宫女们都已经匆匆用毕晚膳。因为他们都知道局势十分紧急,皇上心情很坏,所以大家都是面带愁容,心中恐慌。几个常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和宫女都来到乾清宫正殿外边,屏息等候,不敢走进暖阁。   崇祯颓然坐进龙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温茶,打算使自己的心思冷静一下,但忽然想到了无用的大小朝臣,不禁满腔愤恨。在往日,大小臣工,每日除在上朝时面陈各种国事之外,还要请求召对,还要上疏言事。今日京师被围,国家亡在旦夕,满朝文武为何没有一个人要求召对,献上一策?   他忽然又想到吴三桂来京勤王的事,更觉恼恨。当朝廷得知范青破了太原的时候,就有人建议下诏吴三桂进关,回救京师。蓟辽总督王永吉也从永平府来了密奏,力主调吴三桂回救京师,以固国家根本。他当时已经同意,加封吴三桂为平西伯,指望吴三桂平定西来之贼。可是朝臣中有不少人激烈阻挠,说祖宗疆土一寸也不能丢掉,责备放弃关外土地为非计。朝中为应否调吴三桂勤王的事争论不休,白白地耽搁了时间。后来因局势日见紧迫,朝臣们才同意召吴三桂勤王,但又说辽东百姓均皇上子民,必须将宁远这一带百姓全部带进关内,这样就必然误了“戎机”。   他痛恨朝廷上都是庸庸碌碌之臣,竟没有一个有识有胆、肯为国家担当是非的人!……想到这里,他怒不可遏,将端在手中的一只茶杯用力往地上摔得粉碎,骂了一句:“诸臣误国误朕,个个该死!”   乾清宫掌事太监吴祥正在殿前,闻声大惊,赶快进来,跪到地上,不敢询问,只是等候吩咐。恰在此时,魏清慧也跟着进来,跪到地上。   崇祯望望他们,小声说:“传旨,马上往奉先殿去!”   掌事太监问:“要备辇么?”   “不用备辇,步行前去!”   掌事太监赶快出了乾清宫正殿,安排一部分太监随驾去奉先殿,一部分留在宫内,另外差一名小答应速去通知奉先殿掌事太监,恭候接驾。魏清慧也离开皇帝,赶快去将宫女们召集在一起,吩咐一部分宫女留下,一部分赶快准备随驾侍候。   当太监和宫女们正在准备时候,崇祯默默垂泪,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城破就在旦夕,这分明是最后一次去奉先殿了!”他一想到亡国惨祸,不由得想到了皇后和袁妃,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子女,心中一阵凄楚,鼻子一酸,热泪奔涌而出。   周皇后十六岁被选为信王妃。那时主持为信王选妃这件大事的是大启皇后张氏,即现在的懿安皇后。在许多备选的良家姑娘中,信王同张皇后都看中了姓周的姑娘,真是玉貌花容,光彩照人,而且仪态端庄,温柔大方。张皇后小声问他:   “信王,你看这位姓周的姑娘如何?”   信王不好意思地小声回答:“请皇嫂决定。她容貌很美,只是瘦了一点。”   张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她才十六岁,还没有长成大人,再过两三年就不会嫌瘦了。”为信王选妃的大事就这样定了。又过了半年,天启皇帝病故,得力于张皇后的主张,当夜将信王迎进宫中继承皇位。那时客魏擅权,朝政紊乱。为防备信王进宫去会被客魏奸党暗害,由信王妃亲自同宫女烙了一张饼子,给信王带进宫中。信王在庭院中上轿时候,周妃走到轿边,用颤栗的小声嘱咐:“王爷,你今夜若是饿了……请你牢牢记住,只吃从家中带去的饼子,切莫吃宫中的东西。等到明日清早,你在皇极殿即了皇位,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才算是万事大吉。”   看见信王点头,她又噙着热泪嘱咐:“王爷去吧,请今夜不要睡觉,随身带去的宝剑就放在面前桌上。妾已经吩咐随王爷进宫的四个太监,今夜就在王爷身边服侍……王爷进宫以后,妾整夜在神前祈祷,求上天保佑王爷平安登极!”   这几句颤声叮咛的话,还有他当时望见周妃明亮凤眼中闪着的泪光,深深地震撼着他的心灵,经过十六年记忆犹新,如今又在他的心上出现。    第369章 悔恨没有南逃   崇祯登极以后,信王妃周氏就被迎进宫中,尊为皇后,住在坤宁宫。接着,按照皇家礼制,由皇后主持,陆续选了一些貌美端庄的良家姑娘充实六宫,总称为妃嫔,实际上名称和等级很多。崇祯登极后最重要和最早的一次选妃是选了田妃和袁妃。由礼部拟定晋封仪注,皇帝颁赐册文,昭告天下。田妃住在承乾宫,称为东宫娘娘;袁妃住在翊坤宫,称为西宫娘娘。后来田妃逐步晋封为贵妃,皇贵妃,于崇祯十五年七月病故。田妃死后,袁妃晋封为皇贵妃。袁氏本应该移到承乾宫住,但她不愿皇帝为田妃伤心,坚决留在翊坤宫。   崇祯本来就爱她容貌很美,颀长身材,肥瘦适中,面如皎月,唇红齿白,不恃脂粉而自有美色,加上她的秉性温柔贤慧,遇事谦逊退让,在宫眷中从不争风吃醋,受到所有妃嫔的称赞,也受到她身边的宫女爱戴。去年她晋封皇贵妃后,不肯移居承乾宫,使崇祯深受感动,更加爱她。   近来他为局势日非,很少到坤宁宫去,同翊坤宫的皇贵妃更少见面。此刻他准备往奉先殿时,想着由于不能保住江山,皇后和袁妃将惨死于“逆贼”之手,忍不住暗暗流泪。这时乾清宫掌事太监吴祥进来,到他的面前躬身问道:“皇爷何时启驾?”   崇祯害怕呜咽出声,没有回答,立即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吴祥赶快退出,在乾清宫丹墀上刚传呼太监们“侍候启驾”,崇祯已从殿内走出来了。他在一群太监和宫女打着十几盏灯笼的前后簇拥中走下丹陛,到了乾清宫院中,恰好王承恩进来了。   崇祯一见王承恩,便立刻止步,急忙问道:   “王承恩,朕的手诏送出城了么?”   王承恩躬身回答:“回皇爷,奴婢找到厂臣曹化淳,商量一下,又找锦衣卫使吴孟明密商。锦衣卫打探事件的番子中,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就由他们中挑选了两个特别精明强健的冀东人,道路最熟,要他们将皇上手诏送到吴三桂军中。每人给他们五十两纹银,作为安家费,对他们讲说明白:只要他们将皇上的手诏送到吴三桂手中,他们就是为朝廷立了大功,国家要破格重赏,使他们世世富贵。”   崇祯对王承恩在眼下困难时刻能够如此忠心办事,颇为感动,但是他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吩咐王承恩速去城上,督促太监和军民认真守城。他在心中叹息说:“纵然手诏能够送到吴三桂军中,也来不及了!”   从乾清宫去奉先殿是从日精门出去,顺着东一长街往南走,再从内东裕库的前边往东,便到奉先殿院落的正门。但是出了日精门顺永巷正向南走,崇祯忽然转念,吩咐往坤宁宫去,并吩咐魏清慧往翊坤宫向皇贵妃传旨:速到坤宁宫来。魏清慧回答说:   “刚才吴婉容奉皇后懿旨来问皇爷晚膳情形,听她说,皇贵妃娘娘下午陪皇后相对流泪,然后一起去英华殿祈祷,又回到坤宁宫用晚膳,此刻尚未回翊坤宫。”   宫女和太监们听见皇帝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好,好。”但是崇祯还有一句要紧的话没有说出,所以连魏清慧也一时不明白皇上说的这“好,好”二字是什么意思。   愁眉不展的周后,正在坤宁宫中与袁妃相对而坐,听到太监禀报说圣驾马上就到,吃了一惊,不禁心中狂跳,想道:“我的天,一定是大事不好!”她赶快率领袁妃、宫女和太监到院中接驾,一切都按照皇后宫中的素日礼节,只是不免显得草率罢了。   崇祯被迎进坤宁宫正殿,坐下以后,半天没有说话。他几天来寝不安枕,食不下咽,已经显得面色灰暗,眼窝深陷,刚刚三十四岁的年轻天子却两鬓上新添了几根白发,和他的年纪很不相称;尤其是皇后和皇贵妃最熟悉的一双眼睛,本来是炯炯有神,充满着刚毅之气。如今那逼人的光芒没有了,不但神采暗淡,白眼球上网着血丝,而且显得目光迟钝和绝望。   皇后看见了皇上这种异乎寻常的神情,心中酸楚,不敢细看,回头向皇贵妃瞟了一眼。袁妃眼中含泪,低下头去。皇后在心中问道:“难道国家真要亡么?”她想放声大哭,但竭力忍耐住了。   崇祯觉得对皇后和皇贵妃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又觉得无话可说。皇后今年才三十三岁,袁妃三十二岁,原来都是花容玉貌,不施脂粉而面如桃花。今晚,崇祯看见她们都变得十分憔悴,好像在几天之内就老了十年。他不敢多看皇后,皇后的忧戚神情使他十分心痛,甚至深恨自己对不起皇后,使皇后有今日下场。十六年来,他同皇后之间有许多恩爱往事使他永难忘怀,特别是二十天前的一件事,使他现在痛悔莫及,不敢再看皇后,低下头深深地叹息一声,并且在地上跺了一脚,在心中说道:“唉!那时听皇后一句话,何至今日!……”   周后听皇上顿脚,吃了一惊,抬头望望皇上,但不见皇上说话。十六年来,她很少看见皇上像这样失去常态。自从听说“逆贼”过了宣府以来,她在心中已经考虑过上千遍,万一城破国亡,她身为“国母”,断无忍辱苟活之理,所以她随时准备着为国殉身。看见是皇上突然来坤宁宫,如此神态失常,心中猜想;莫非皇上要告诉她殉国的时候已经到了?又等了片刻,她再也忍耐不住,向崇祯颤声问道:   “皇上,对臣妾等倘若有话吩咐,就请吩咐吧!”   崇祯知道皇后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悔恨关于逃往南京的事不肯听皇后一句劝告,到今日欲逃不能,等待着城破国亡,一家人同归于尽。二十天前,朝中有大臣建议他离开京师,逃往南京,然后利用江南的财富和人民,整军经武,平定中原,重回京师。当时懿安皇后和周后都有此意。当范青率十余万大军从太原向京师前来的时候,也正是朝廷上关于他应否往南京去争论最激烈的时候。   懿安皇后和周皇后从两宫掌事太监的口中知道了两派朝臣争论不休,而朝廷上没一个真正能够担当重任的大臣,所以皇上一直举棋不定。懿安皇后暗嘱皇后,遇方便的时候,劝皇上早拿主意,免得临时仓皇无计。有一天,崇祯因为心情苦闷,来到坤宁宫闲坐,不觉长叹一声。周后趁机说道:“我们南方还有一个家……”   崇祯不等她将这句话说完,对她严厉地将眼睛一瞪,使她不敢再往下说。自从他登极以后,鉴于前代后妃干政之弊,绝不许后妃们打听朝廷大事,更不许随便说话,所以在是否“南迁”的大事上对周后作出这样的严厉态度。此刻他望见周后的面容憔悴异常,神情愁惨,又听了她的询问,使他深感悔恨,几乎想放声痛哭。他竭力忍住,同时也不能开口说话,因为他要一开口便会忍不住呜咽起来,紧接着放声大哭。   皇后虽然对自己应该为国殉节,早已拿定主意,认为是“天经地义”,但是如今在等待皇上说话时候,她却不由得浑身打颤。她忽然想到她的两个儿子太子和定王,又想到她的两个女儿长平公主和昭仁公主,浑身颤栗得更加厉害。吴婉容悄悄地走到皇后身边,以便随时将皇后搀扶一下。   正在这时,从阜成门方面传过来一阵炮声,起初有三声炮响得没有力量,随后的几炮特别有力,震天动地。崇祯和宫眷们都吓了一跳,侧耳谛听,随后却寂然无声。大家知道这并非范青的大军攻城,才略微放下心来。   京师四郊村庄的乌鸦、麻雀,依照一代代的生活习惯,每日黄昏,成群结队,肃肃地飞进京师城内,寄宿在各处的树枝上和屋脊上;黎明醒来,纷纷啼叫,然后又成群结队地起飞,盘旋,飞回乡下。这后边特别震耳的大炮声惊起了寄宿在西城各处的上万只乌鸦,一群一群地向东飞逃,其中有一部分飞到中南海和北海,一部分飞进紫禁城内,散落在各个宫院的树枝上。还有一小部分飞到坤宁宫背后的御花园中,落在高大的白皮松和连理柏上;另有十几只落在坤宁宫院中的古槐上。来到坤宁宫院中的乌鸦,虽然已经听不见炮声,但仍然惊疑不定,落下又起飞,飞起来又落下,方才安静。   当乌鸦安静以后,紫禁城中又回到可怕的寂静。因为天上有云,月光不明,到处是昏暗的宫殿阴影,使皇宫中更显得阴森森地骇人。   坤宁宫中,从皇后、皇贵妃,到宫女和太监,都将视线移到皇帝身上。由于刚才的一阵炮声,皇后明白范青不久就要攻城,她同袁妃尽节的时候也快到了,忍不住又向崇祯颤声问道:   “皇上,您到底有何吩咐?”   崇祯尚未抬头,从东长街传来了打二更的木梆声。每敲二下,便有一个老太监用苍哑的声音叫一句:“天下……太平!”打更的太监从北向南,过了极化门,又过了永祥门,渐渐远了。崇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皇后说道:   “朕本来是要去奉先殿,出日精门刚走几丈远,忽然想到你同袁妃……”   周后说道:“皇爷,事已至此,臣妾等并不害怕一死。您有话请直说吧,臣妾等遵旨殉节!”   崇祯打个硬咽,接着说道:“朕本是要去奉先殿哭别祖宗神主,只是忽然想到你们,转到坤宁宫来。我们夫妻,十六年忧患与共,再见面的时候不多了……”   他说不下去,首先呜咽。皇后和皇贵妃都忍不住痛哭起来。宫女和太监们有的流泪,有的呜咽出声。崇祯不忍看宫眷伤心哭泣,忽然起立,走出正殿,向恭候在坤宁宫丹墀上的宫女和太监们吩咐:   “启驾!”   皇后率宫眷们将皇上送到院中,随即拉着袁妃的手,回到作为寝宫的坤宁宫西暖阁坐下,揩去眼泪,向跟着进来的“管家婆”哽咽吩咐:“婉容,今晚皇爷的精神有点儿反常,我很不放心,你带几个都人去奉先殿随驾侍候,有什么事儿随时来向我禀奏!”   吴婉容率领几个宫女打着灯笼追赶皇帝去后,皇后又吩咐另外的宫女在丹墀上摆好香案,说道:“我要同皇贵妃对天祈祷!”   从坤宁宫出来,崇祯命乾清宫掌事太监吴祥直接横过东一长街,先到承乾宫去。承乾宫中大部分原来侍候田皇贵妃的太监和宫女还都留着,为着皇上有时前来看看田妃的旧居,他们每天照例打扫各处,浇花除草,小心饲养鹦鹉。今晚京师被围,情况很坏,皇上突然到承乾宫来,实出大家意外。   在太监和宫女们纷纷奔出,跪在甬路旁接驾时候,挂在廊下的白鹦鹉虽然隔着黑绒宠罩,也已经感觉是皇帝驾到,在笼中兴奋地叫道:“接驾!接驾!……万岁驾到!”   崇祯走进承乾宫的正殿,停了片刻,看了看由一位翰林院待诏、擅长肖像的江南名画师去年春天凭着宫女们的口头描述,为田妃画的一幅“幽篁琵琶图”遗容,仿佛田妃又活现在他的眼前。随后,他走进作为田妃寝宫的东暖阁,用泪眼看了一遍,一切陈设依旧,整洁犹如田妃在日。临南窗的长案上放着田妃的遗物:文房四宝和一本宋拓《洛神赋》。金鱼缸和江南盆景仍在几上。墙壁上挂着一张用锦囊装着的古琴和四幅田妃所画的花卉草虫条幅。崇祯又走进里边一间,桌椅和床上陈设,仍保持往年原样。崇祯在椅子上坐下去,眼光呆滞地望到床上,心头浮现出许多夫妻间恩爱往事,随后又仿佛看见正在生病的田妃,病体虚弱,靠在床上。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双目含泪,分明心中有许多话,欲言又止。崇祯揩去自己的眼泪,再向床上看去,却只是一张空床。他对着空床点点头,伤心地小声说道:   “你死得早,死得好。你幸而早死一年多,朕不用为你操心了。你在陵寝中等着吧,朕快要同你相见了……”    第370章 奉先殿辞庙   崇祯的话没有说完,已经泣不成声,跟在他身边的有承乾宫的原在田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王瑞芬和四个宫女,乾清宫的魏清慧和另外两个宫女,还有从坤宁宫追来侍候的吴婉容和两个宫女,其余的宫女们和太监们有的停留在田妃寝宫的外间,有的恭候在窗外廊下。此时大家听见了皇上的话,都不由得哽咽流泪。   每年春季,京师多风,现在又起风了。虽然风不很大,却使承乾宫院中树影摇晃,正殿檐下的铃声叮咚,更增加了宫女们的悲哀。   魏清慧首先在皇帝的面前跪下,吴婉容等众宫女也纷纷跪下。魏清慧在皇帝脚下悲声说道:“请皇爷宽心!请皇爷宽心!”   又过了一阵,崇祯揩去脸上泪痕,对着田妃的空床在心中说:“爱妃啊,古人说,睹物思人,朕再来承乾宫的时候怕没有了!”说毕便挥泪起身,脚步踉跄地往奉先殿去。   奉先殿的太监们看见皇上来到,一齐跪到地上迎驾。奉先殿因是皇帝在紫禁城中的家庙,所以院落较大,古树较多。今夜有十几只乌鸦原在西城寄宿,受到大炮声的惊吓,从西城惊慌飞来,落在奉先殿的古柏枝上,因为有西北风,都将头朝着西北方向,缩着脖子,刚刚入睡。忽然有一大群宫女和太监打着十几盏灯笼,随侍着皇帝走进院中,那惊魂才定的宿鸦,乍然被脚步声和灯光惊醒,侧首下望,哑哑地惊叫几声,不敢再叫,等待动静。有的惊慌地飞离树梢,在低空中盘旋一阵,但见夜色昏暗,北风凄紧,无处可以去,又陆续落回原处。   崇祯进入奉先殿,先在太祖皇帝的神主前行了三跪九叩头礼,又在成祖皇帝的神主前行三跪九叩头礼,随即伏地痛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   “二位皇祖,您们身经百战,平定僭窃,驱逐胡元,而有大明天下。到了不肖孙子,无德无能,承继正德以来的历代弊政,虽也尽力振作,志在中兴,可怜国运日非。孙子苦苦挣扎十六年,有心中兴,无力回天,眼看就要城破国亡,家族屠灭,陵寝与宗庙任贼焚毁,不肖孙子纵然死志已决,甘愿身殉社稷,但恨无面目见二祖列宗于地下!在孙子手中失了祖宗江山,不孝之罪,上通于天……”   崇祯说不下去,以头触地,号啕痛哭之声,震动大殿,惨痛更加动人,不仅进到殿内的乾清宫掌事太监吴祥,两宫“管家婆”魏清慧、吴婉容和其他四个宫女随皇帝伏地痛哭,那跪在殿外的众多太监和宫女也都泣不成声。   那些常在皇上身边侍候的太监和宫女虽然有多次看见皇上因为国事艰难,或默默流泪,或呜咽痛哭,但是像今夜这样当着许多宫女和太监号啕痛哭,倾诉衷肠的情形还是第一次。他们既出自忠君思想,也深感即将亡国之痛,又想着自己的眼前大祸,所以都只顾随着皇上伏地悲哭,竟无人劝解皇上。   忽然,从院中的高树枝上发出了一声奇特的鸟叫,好像是古怪的笑声。魏清慧有一夜曾经在御花园听见过这种鸟叫声,一位照料钦安殿的老太监告她说这是猫头鹰的叫声。如今魏清慧听到这声音,不觉毛骨悚然。她担心“逆贼”随时都可能攻城,如皇上在此时哭坏了身体将无法应付变故。她膝行而前,到了崇祯背后,哽咽劝道:“皇爷,时候不早了,请圣驾回宫去吧!”   崇祯没有听见她的话,又抬头望着成祖的神主哭着诉说:“自万历末年以来,内政不修,辽事日棘,至天启末年,朝政更坏,内地天灾不断,民不聊生,盗贼蜂起。辽东方面,虏势日盛,朝廷用兵屡挫,土地日削,不肖孙子登极以后,欲对关外用兵就不能专力剿贼,欲剿贼就无力平定辽东。内外交困,国运日坏,一直没有转机,以至有今日之祸!用武将则将骄兵惰,不能实心剿贼,徒会扰害百姓,驱民为乱。用文臣则几乎无官不贪,在朝中各树门户,互相攻讦,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为朝廷实心做事,敢在国家困难时担当重任。孙子并非亡国之君,偏有今日亡国之祸,都因为文臣误国,武将误国……”   崇祯又一次放声大哭,感动得殿内殿外的太监和宫女们都放声大哭。自从永乐年间由南京迁都京师,在紫禁城外修建了太庙,在紫禁城内后宫中修建了奉先殿之后,二百多年从来没像今夜有皇帝和一大群宫女、太监在奉先殿正殿内外一片放声痛哭的事。由于哭声很大,又一次惊醒了树枝上的乌鸦,纷纷惊叫,飞往别处。   皇上在奉先殿伏地大哭的事,一开始就由吴婉容差遣两个宫女结伴,打着一盏纱灯,奔回坤宁宫,启奏皇后。周后知道皇帝这次去奉先殿痛哭并不是再去乞求祖宗保佑,而是前去“辞庙”,所以得到宫女禀奏后,立刻同袁妃在坤宁宫大哭起来。坤宁宫中众多的宫女和太监,还有一些女子,原是宫女身份,却已经有了女官职称,大家都随皇后和皇贵妃大哭起来。   深夜,月色昏暗,北风凄紧,树影摇动,檐际铁马叮咚……这一切更增加了坤宁宫中的悲凉和绝望气氛。   崇祯在奉先殿又伏地痛哭一阵,经魏清慧和吴婉容的苦劝,才向太祖和成祖的神主分别叩了头,从拜垫上站起身来。但是他今夜来奉先殿的目的是因为他清醒地明白国家亡在旦夕,他自己将要遵照“国君死社稷”的《春秋》古训,以死殉国,如今是前来“辞庙”,所以他又到每个前代皇帝即所谓列宗的神主前叩三个头,只是在熹宗皇帝的神主前拜了一拜,没叩头。从正殿出来,他又到偏殿去,在有的神主前拜一拜,有的神主前只是走过,连拜也没拜。   走到他母亲的神主前,他在拜垫上跪下去,叩了三个头,热泪纵横,但是他竭力忍耐住,没有放声痛哭。在偏殿的一个角落,他看见放着三个黑漆大立柜,用大铜锁锁着。他知道有两个柜子里存放着备用的祭器,第三个大立柜子中存放着永乐皇帝的盔甲、宝剑和其他遗物,从来不许打开。   他幼年时候,曾听奉先殿的一个老太监说,这个大立柜有神灵守护,随便打开,会有灾祸降临。当他走到这个大立柜的前边时,忽然想到一个关于建文帝“逊国”的神秘故事,不觉心中一动,他不敢多想,便从殿中走出来了。   在返回乾清宫的路上,他禁不住又想起那个巨大的黑立柜和建文帝的神秘故事。相传当永乐皇帝率领人马进入南京金川门时,建文皇帝虽然在宫中纵火,烧毁宫殿,他目己却没有死在火中。太祖爷晏驾前知道他将有亡国之祸,给他留下一只小箱,遗命好好保藏,到万不得已时才可以打开。建文皇帝在南京乾清宫起火之后,正要投身烈火,忽然想起太祖爷留下的小箱,一向藏在奉先殿,他赶快命太监将小箱取来,锁孔被铁汁灌死,无法将小箱打开。他同几个准备从死烈火中的忠臣用斧头将小箱劈开,看见里边有剃刀一把,袈裟数袭,还有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从亡诸臣姓名。建文帝随即由从臣帮他剃了头发,从臣们也互相剃去头发,大家换了袈裟,从水西门逃出南京,从此就在云贵、广西、湘西各处过云游不定的生活,逃避了永乐皇爷的侦捕,得到善终。崇祯暗想,永乐爷是十分英明的皇帝,手下有不少奇异之臣,是不是预知子孙有亡国之祸,也给他留下一只小箱,就放在那第三个黑立柜中……   他想返回奉先殿,命太监将那第三个黑立柜打开,看有没有永乐皇爷留下的一只小箱。但是他对吴三桂的救兵仍怀着一线希望,加上实在困乏,就不再去奉先殿了。   回到乾清宫院,他已经十分疲累,便遣散众人,由魏清慧等宫女侍候,绕过乾清宫正殿,回到养德斋休息。留在乾清宫中的宫女将温水端来,服侍他洗了脸,又端来了一小碗人参银耳汤,一杯香茶。他一边喝人参银耳汤,一边想着那个神秘的黑立柜,心中害怕,向自己问道:   “难道逆贼进来之时,朕将在乾清宫举火自焚么?”   魏清慧服侍他漱口以后,躬身请他到御榻上休息。他问道:“今晚是哪个都人在养德斋值夜?”   “奴婢值夜。”   “啊?连日来你日夜劳累,今晚为什么不叫别的都人值夜?”   “国家不幸,处此时候,别人值夜,奴婢不能放心。”   “唉,你这样辛苦,朕也不忍。好吧,你去净净手来。”   魏清慧不知皇上是何用意,赶快出去净净手,重新进来,恭候吩咐。崇祯叫她随便写一个字,由他拆字,以卜吉凶。魏清慧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她要写一个吉利的字,而目前最吉利的事莫过于救兵有望,京师有救,于是跪在凳上,从御案上取了一支笔,写出一个“有”字。   崇祯将这个字顺看横看,忽然摇摇头长叹一声。魏清慧大吃一惊,赶快跪到地上问道:“皇爷为何叹气?”   崇祯说:“你站起来,朕来给你看。”   魏清慧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皇帝提起朱笔将“有”字拆开写,成了“十月”二字,忽然说道:   “你看,‘大’不成‘大’,‘明’不成‘明’,大明已经完了。”   魏清慧听了皇上这样对“有”字作拆字解释,吓得面如土色,赶快跪下叩头,颤声说道: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奴婢不该写这个字!”   崇祯虽然神色悲愁,却没有流泪,也没有再叹一口气,他将象牙管狼毫朱笔放在玛瑙山子笔架上,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这是天意,不干你写字的事。朕非亡国之君,但天意若此,无可奈何。夜已经很深啦,朕要休息了。”   这时从玄武门楼上传来云板三响,魏清慧刚才仿佛曾听到三声鼓声,因为大家正在奉先殿痛哭,没有特别注意。现在听见这云板三响,才恍然明白,已经是三更三点了。她服侍皇上脱去衣服,在御榻上就寝之后,自己退到外间,和衣睡下。正在这时,打更的木梆声从乾清宫月华门外的西一长街自南向北而去,同时传来打更老太监的苍哑声音: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崇祯睡到枕上以后,冷静地想着倘若明日城破,他应该如何殉国,最好是在“逆贼”进宫之前举火自焚,以免落入“逆贼”之手。他又想,最好的办法是,他应该传旨,命皇后率妃嫔们都在坤宁宫举火自焚,他在乾清宫举火自焚,都不将尸体留给贼人,以免死后受辱。但他又想到许多宫女本来可以不死,让她们在两宫的烈火中号呼而死,他又感到不忍。忽然又想起来建文皇帝的故事,想起奉先殿偏殿中那一排黑漆立柜……   魏清慧本来很疲倦,但因为刚才皇上测字使她受了新的震动,久久地不能入睡。她十一岁被选进宫来,起初分在坤宁宫中服侍皇后,并在内书堂读书识字。后因皇帝身边需要一个聪明细心的都人,将她拨到乾清宫,十六岁就升为“管家婆”,成为皇帝身边一个得力的宫人。她生得不算十分美貌,但也眉目俊秀,唇红齿白,举止娴雅,体态轻盈。原来她希望倘若在宫中有出头之日,就可以奏明皇上,派人到静海县乡下将她的父母接来京师居住。虽然宫禁森严,不能够经常同父母见面,但只要父母能不受饥寒之苦,她这一生孝敬父母的心愿就满足了。如今不但她孝亲之心不能如愿,连她自身也要为皇家尽节了。魏清慧害怕惊动皇上,竭力忍耐着不哭出声来,但是那不住奔流的热泪很快就将她的绣花枕头湿了一大片。    第371章 凶梦的启示   她不知暗暗哭了多久才倦极入睡。快到五更时候,她忽然被痛哭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一听,明白这哭声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皇上!她赶快穿好衣服,趿着绣鞋,跑进里间,站在御榻旁连推皇上,连声呼唤:   “皇爷醒醒!皇爷醒醒!皇爷醒醒!”   崇祯仍在痛哭,但已半睁眼睛,对魏清慧哭着说道:   “你看看画像!看看画像!”   魏宫人恐怖地说:“皇爷,什么画像?……没有画像!……你醒醒!醒醒!”   崇祯的眼睛全睁开了,轻轻叹道:“原来是……朕又做了一个凶梦!”   “皇爷不要怕,……皇爷做了什么凶梦?”   崇祯梦见他亲自率领王承恩等几个亲信太监,到奉先殿的偏殿中将几个黑漆立柜打开,果然找到了一个箱子,锁得很牢,上有封条,盖着“永乐皇帝之玺”。另外贴着一张纸条,上写“不遇大变,不可轻启”。他立刻命太监们将铜锁砸开,从小箱中取出一个纸卷,展开一看,是画着一位穿着龙袍的帝王,没戴帽子,披头散发,悬梁自尽,样子十分可怕。他一看画像,忍不住大哭起来。如今被叫醒了,犹自感到害怕。魏清慧又问他做了什么凶梦,他不肯说明,只是沉重地长叹一声。恰在这时,从玄武门上传来五更的鼓声。他听了鼓声,想了片刻,对魏宫人吩咐:   “叫别的都人也来,服侍朕赶快起床,按时到乾清宫前边拜天!”   崇祯皇帝在宫女们的服侍下梳洗以后,换上了常朝服,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中来到乾清宫的东暖阁,稍坐片刻,喝了宫女献上的半杯香茶,然后到丹墀上拜天。   每日黎明时皇帝拜天,照例不奏乐,只是丹墀上的仙鹤等古铜香炉全都点燃沉香,喷出来袅袅香烟。乾清宫的太监和宫女们一部分跪在丹墀两边,一部分跪在丹墀下边。整个宫院中没人敢随便走动,没人敢小声言语,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一片肃穆。   当崇祯在香烟氤氲的丹墀上向上天三跪九叩的时候,表面上同往日一样虔敬,但是心情却大不相同。自从他十六岁登极以来,不论春夏秋冬,他每日黎明都要拜天。如逢大风或下雨雪,不能在丹墀上拜,他就在乾清宫的正殿中拜。他认为天意合乎民心,敬天才能爱民,他立志要做一个中兴大明的英明圣君,所以十六年来,他每日辛辛苦苦地治理国事,纵然晚上为着省阅文书,批答奏章,直到深夜就寝,但是照例黎明起床,第一件大事就是拜天。往日拜天,他或是默祷“剿贼”胜利,或是默祷“东虏”无警,总之都为着一个心愿祈祷:国泰民安。   从今年一月间范青的大军过河入晋以来,他在黎明拜天时的祝祷内容已经有了几次变化:他先是默祷上天保佑,使太原能够固守,阻止“流贼”东来;当太原失守之后,他默祷宁武和大同能够固守,宣府能够固守,居庸关能够固守……到了范青的大军不但进入居庸关,而且毫无阻拦地越过昌平和沙河以后,他的心绪全乱了,默祷的唯一内容是吴三桂的数万勤王铁骑赶快来到,杀退“逆贼”,使京师转危为安。今早,他一面虔敬地三跪九叩,一面祷告上苍使吴三桂能够在今日来到。拜天之后,他没有马上起身,在黄缎绣龙拜垫上继续低着头停了片刻,忽然想着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拜天了,心中一阵酸痛,暗暗流下热泪。   有几位站得较近的老太监,想着皇上在这样快要亡国的日子还不忘黎明拜天,又想着皇上十六年辛勤治国,竞有今日,不禁悄悄流泪;那位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吴祥几乎禁不住哽咽出声。   魏清慧是乾清宫的众多宫女中最贴近崇祯身边的人,埋藏在皇上心中的忧愁和痛苦,她不仅比一般的宫女和太监清楚,甚至皇后有时想知道皇上的饮食起居和皇上对国事有什么新的想法,也命吴婉容来悄悄地向她询问。昨天下午,因为袁皇贵妃在坤宁宫中同皇后相对流泪,皇后又命吴婉容来乾清宫向魏清慧询问情况,吴婉容跪下奏道:   “命魏清慧亲自来坤宁宫向二位娘娘当面禀奏好么?”   皇后摇头说道:“不用魏清慧亲自前来,如今到了这样时候,皇帝身边需要有一个知冷知暖的人儿!”   吴婉容来到乾清宫背后的宫人住处,悄悄地将皇后和皇贵妃在坤宁宫相对流泪的事告诉了魏清慧,并说明皇后娘娘命她来问问皇上的情况。魏清慧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吴婉容,但是当她将吴婉客送到交泰殿旁边要分手时,悄悄叮咛说:   “吴姐,有些话我只是让你知道,可不要都向皇后娘娘奏明。倘若都叫皇后知道,她不知会怎样忧愁呢!”   吴婉容含泪点头:“我明白。真不料会有今日!娘娘身为国母,读书明理,十分圣德,可是皇帝为严禁后妃干政,不管什么朝政大事从来不告诉皇后知道,也不许皇后打听,反不如民间贫寒夫妻,遇事一同商量!”   吴婉容从交泰殿旁边向坤宁官走了几步,忽然回来,重新拉住魏清慧的手,悄悄问道:   “清慧妹,你日夜在皇爷身边服侍,据你看,还能够撑持几天?”   魏宫人凑近吴婉容的耳根说:“如今众心已散,无人守城,吴三桂的救兵又不能及时赶到,恐怕这一两天就要……”   魏清慧忽然喉咙堵塞,不禁哽咽,没有将话说完。吴婉容浑身微微打颤,将魏清慧的手握得更紧,哽咽说:   “到了那时,娘娘必然自尽殉国,我们也要按照几天前的约定,为主子自尽,决不活着受辱!”   魏清慧态度坚定地说:“我们虽不是须眉男儿,不能杀贼报国,血染沙场,可是身为清白女子,断无蒙羞受辱、贪生苟活之理。到了那个时候,你来找我,咱们一同尽节。”   “还有费珍娥,虽然年纪小,倒很有志气。她告诉我说,她决意到时候为帝后尽节,决不贪生怕死。”   魏清慧又说:“我知道各宫院中,有志气的人很多,我要招呼姐妹们都跟我来,跑出西华门不远,护城河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吴婉容一向十分信任和尊敬这位乾清宫的“管家婆”,到这快要亡国的时候,更将她们的死生大事连结到一起了。她向女伴的网着血丝的一双凤眼和显得苍白憔悴的脸上注视片刻,忽然松开了魏清慧的手,揩去自己眼中和颊上的泪痕,转身向坤宁官走去。   这是昨天下午的事,到了现在,即八月八日的黎明,吴三桂的救兵没有消息,亡国的大祸更近了。经过昨夜几乎是一夜的折腾,魏清慧更加憔悴了。她跪在地上,等待着皇上拜过天以后赶快进暖阁休息,她好命宫女们献上银耳燕窝汤。但是过了一阵,皇上仍不起身,似乎在继续向上天默祷。她知道昨夜皇上哭过多次,甚至放声痛哭,还做了可怕的凶梦,一夜不曾安寝,再这样跪下去,御体是没法支撑的。她也明白,在这样时候,众多的太监们和宫女们肃静跪地,没人敢做声,只有她可以劝皇上起身,于是她膝行向前,到了皇上背后,柔声说道:   “皇上,已经拜过了天,请到暖阁中休息吧!”   崇祯好像没有听见,仍在心中默祷上天鉴怜他十六年敬天法祖,宵衣旰食,惟恐陨越,保佑他渡过目前难关。他还呼吁上天保佑吴三桂的人马一路无阻,今日能赶来京师城外……   魏清慧又一次柔声说道:“皇爷连日寝食失常,今日还要应付不测大事,请赶快回暖阁休息吧!”   崇祯一惊,想着魏宫人的话很有道理,便从拜垫上起来,走进暖阁休息。吃过了银耳燕窝汤和两样点心,随即有两个宫女进来,一个用银托盘捧来一杯温茶,跪在他的面前,另外跪着一个宫女,用银托盘捧着一个官窑粉彩仕女漱盂。崇祯用温茶漱了口,吐进漱盂,然后向龙椅上一靠,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向御案上望了一眼,御案的右端堆放着许多军情文书,都是在围城以前送来的。前天,他正在批阅文书,忽然得到禀报,知道范青的人马已经到了德胜门和西直门外,他大惊失色,投下朱笔,突然站起,在暖阁中不住仿徨,小声叫道:“苍天!苍天!”现在他重新向未曾批阅的一堆文书上投了一眼,轻轻摇头,又一次想着十六年的宵衣旰食都不能挽救国运,竞然亡国,不禁一阵心酸,滚出热泪,随即在心中问道:   “今日如何应付?如何应付啊?……”   一个太监进来,跪下说:“请皇帝用早膳!”   崇祯正在想着今日范青可能大举攻城,可能城破……所以不但没有听见请用早腊的话,甚至没注意这个太监跪在他的面前。等太监第二次请他去用早膳,他才心中明白,摇头说:   “免了!”   太监一惊,怕自己没有听清,正想再一次请皇上去正殿用膳,但见皇上心情极其烦躁地挥手说:   “早膳免了,下去!”   太监不敢言语,叩头退出。等候在乾清宫正殿门外的本宫掌事太监吴祥,知道皇上不肯用早膳,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正在没有办法,恰好魏清慧从乾清宫后边来了。   魏清慧出于女子的爱美本性,已经匆匆地回到自己的住室中,洗去泪痕,对着铜镜,重新薄施脂粉以掩饰脸上的憔悴神色,又在鬓边插一朵苏州进贡的深红色玫瑰绢花,然后带着两个宫女,脚步轻盈地来到乾清宫侍候早膳。到了正殿门外,掌事太监拦住她,将皇上不用早膳的事悄悄地对她说了,并且说道:   “你看,今日京城最为吃紧,皇上不用早膳,如何处置大事?别人不敢多劝,劝也无用。姑娘,你的话皇上听,请劝劝皇上用膳吧!”   魏清慧猛然一惊,对着吴公公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她没有失去理智,不禁在心中叹道:   “天呀,不料皇爷对大事已经灰心到如此地步!”   她噙着泪对吴祥点点头,表示她心中明白,随即将随来侍膳的两个宫女留在殿外,她自己跨过朱漆高门槛,转身向东暖阁走去。   从前天以来,魏宫人由于明白了亡国之祸已经来到眼前,心中产生了一个不可告人的幻想。她幻想,倘若“逆贼”破城,皇帝能够脱下龙袍,换上民间便服,由王承恩等几位忠心不二的太监们用心服侍,逃出紫禁城和皇城,藏匿在事先安排好的僻静去处的小户民家,过几天再逃出京城,辗转南逃,必会有办法逃到江南。如今当她轻脚轻手地向最里边一间的暖阁走去时候,这一个幻想又浮上她的心头。这一幻想,在昨天又有了发展。她想,既然吴三桂的关宁兵已经进入关内,只要皇上能够逃到吴三桂军中或逃到天津,圣驾就可以平安逃往南京。由于怀着这一幻想,她一定要劝说皇上进膳,使皇上能保持着较好的身体,以防不测之变。   当她跪到皇帝面前,劝请皇上用早膳时,崇祯望望她,没有说话。他想着今天范青可能猛力攻城,可能破城,他自己和大明三百年江山,还有他的一家人和众多皇亲、大臣,都要同归于尽。自从拜天以后,他一直反复地想着这一即将来到眼前的惨祸,心中焦急烦乱,不思饮食。现在他看一看魏宫人,看见她的眼窝下陷,神情愁苦,眼睛发红,使他感动,在心中叹道:“这几天,你也够苦了!”   魏宫人又一次恳求皇上用膳,禁不住在声音中带着哽咽。崇祯的心中更觉难过,轻声说:“你起去吧,朕的心中很闷,不想用膳了。”    第372章 最后一次上朝   魏清慧灵机一动,随即说道:“皇帝应该为天下臣民勉强进膳。奴婢刚才沐手焚香,祷告神灵,用金钱卜了一卦,询问吴三桂的救兵今日是否能够来到。两个金钱落在桌上,一反一正,正是青龙吉卦。奴婢私自忖度,吴三桂知道京师被围,必定率领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日夜赶路,一定会在今日来到京师城外。请皇爷宽心用膳,莫要愁坏了圣体。”   崇祯问道:“你的金钱卜卦可灵么?”   “启奏皇爷,俗话说‘诚则灵’。自从三年前蒙皇爷恩赏这两枚金钱,奴婢用黄绫包好,放入锦盒,敬谨珍藏,只在有疑难事不能决断时才沐手焚香,将金钱请出,虔诚祝祷,然后虚虚地握在手中,摇动三下,抛在一干二净的梳妆桌上,每次卜卦都灵,全因为这金钱原是宫中前朝旧物,蒙皇爷钦赐奴婢玩耍,奴婢不敢以玩物看待,敬谨珍藏,在每次卜卦时,又十分虔诚,所以卜卦总是很灵。”   崇祯望着魏宫人没有说话,但在心中想道:“倘若吴三桂的救兵能够今日赶到,京师城就可以转危为安。”他因心头上稍微宽松,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这魏清慧如此忠贞,深明事理,时时为国事操心,在宫中并不多见,倘若京师转危为安,朕将封她“贵人”,再过一年晋封“选侍”。崇祯的这一刹那间的心思,魏宫人全没料到,她只是觉得皇上的愁容略微轻了一些,必须继续劝皇上去用早膳,于是她接着柔声说道:   “皇爷,今日关宁精兵来到,更需要皇爷努力加餐。奴婢虽然幼年进宫,对外边事丝毫不懂,可是以奴婢想,关宁兵到时,必然在东直门和朝阳门外有一次恶战。到那时,皇爷乘辇登上城头。关宁数万将士遥见城头上一柄黄伞,皇上坐在黄伞前边观战,必会欢声雷动,勇气倍增。皇爷,不用膳,伤了圣体,如何能够登城?”   听了魏清慧的这几句话,崇祯的脸上微露笑意,点头说:“好吧,用膳好啦!”   虽然已经尽量“减膳”,但是御膳房依然捧来了十几样小菜和点心。崇祯只吃了一小碗龙眼莲子粥和一个小小的夹肉糜的芝麻饼,忽然想到吴三桂的救兵可能又是一次空想,今日范青必将猛力攻城,便不再吃下去,立刻神色惨暗,投著而起,对吴祥说道:“辰时一刻,御门早朝,不得有误!”   魏清慧和御前太监们都吃了一惊,望望吴祥。吴祥本来应该提醒皇上今日不是常朝的日子,但看见皇上的方寸已乱,便不敢说话,只得赶快准备。   过了不久,午门上的钟声响了。又过了一阵,崇祯乘辇上朝。吴祥和乾清宫中的一部分太监随驾去了。   魏清慧知道朝廷规矩,不在上朝的日子,只有出特别大事,才由午门鸣钟,召集文武百官进宫。她害怕合宫惊疑,在皇上乘辇走后,赶快差遣宫女分头去坤宁宫、翊坤宫、慈庆宫等处,向各位娘娘奏明如今午门敲钟并没有紧急大事。随后她回到自己的闺房,关起房门,坐下休息。别的宫女因知她连日来操劳过度,都不敢惊动她,只有两个粗使的宫女推开她的房门,为她捧来了早点。但是她什么也不想吃,默默地挥挥手,使两个宫女把早点端走。   她想着此时皇上该到平台了。仓促敲钟,决不会有群臣上朝,皇上岂不震怒?岂不伤心?她又忽然想到她今早为着使皇上用膳,灵机一动,编了个金钱卜卦的谎言宽慰圣心。虽然她跪在皇上脚前编造的事已经过去了,但是她在良心上责备自己的欺君,暗暗地叹了口气。过了片刻,她又想通了,倘若她不编出这个金钱卜卦的谎言宽解圣心,皇上一点早膳不吃,难道就是她对皇上的忠心么?她随即又想,在皇宫中,故意骗取主子高兴的大小事儿随时可见。   田娘娘活着时最受宠爱,正是因为她聪明过人,懂得皇上的心事,随时哄得皇上高兴。宫人们都说袁娘娘比较老实,可是袁娘娘哄骗皇上高兴的时候还少么……   这么一想,她不再为自己编瞎话感到内疚了,忽然决定,何妨趁着此刻没事,诚心地用金钱卜一卦,向神灵问一问吴三桂的救兵是否能来,京师城的吉凶如何。于是她关好房门,在银盆中倒进温水,重新净了手,在北墙上悬挂的观世音像轴前点了三炷香,然后从一个雕花红漆樟木箱子中取出一个黄绫包儿,恭敬地打开,露出锦盒,她忽然迟疑了,不敢取出金钱卜卦。想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将锦盒放在观世音像前的方桌上,小心地将两枚金钱“请出”,放在锦盒前边,不让碰出一点声音。她跪到拜垫上,度诚地叩了三个头,默然片刻,然后平身,拣起金钱,握在于中,摇了三下,却又迟疑了,不敢将金钱从手中倒出。她重新向观世音的神像默祷,仿佛看见了这出自前朝宫中名画帅焚香恭绘的白描神像的衣纹在微微飘动。她不禁热泪盈眶,又哽咽地祷告一句:   “请菩萨赐一吉卦!”   两枚金钱倒在桌面上,有一枚先俯在桌上,分明是背面朝上,另一枚还在摇动。她小声祈求:“背面朝下!朝下!”然而这一枚又是背面朝上!她几乎想哭,但是胆子一壮,立刻将两枚金钱拣起,握在手中,重新祷告,重新摇了三下,撒到桌上,竟然又是“黑卦”!魏清慧大为绝望,不敢卜第三次了。   她抬头望着观世音,虽然观世音依旧用一只纤纤的素手持宝瓶。一只纤纤的素手持杨柳枝,依旧神态娴静地侧首下望,然而魏宫人忽然看见她不再像往日一样带着若有若无的慈祥微笑,而是带着满面愁容。魏清慧忽然想到城破之后,皇上的殉国和她的殉节,不由得一阵惊恐,在心中悲声叫道:   “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啊!”   崇祯以前的几代皇帝,很少临朝听政,甚至很少同群臣见面。崇祯登极以后,竭力矫正自明朝中叶以来导致“皇纲”不振的积弊,每日宵衣旰食,黎明即起,焚香拜天,然后上朝。像他这样每日上朝的情形,历朝少有,只是从范青的大军过了宣府以后,他为军事紧急,许多问题需要他随时处理,也需要随时召见少数臣工密商,才将每日早朝的办法停止,改为逢三六九日御门听政。今日不是三六九日,忽然决定上朝,前一日并未传谕,群臣如何能够赶来?   当崇祯乘辇离开乾清宫不远,到了建极殿时候,忽然想到自己错了。他后悔自己的“方寸已乱”,在心中叹道:“难道这也是亡国之象?”   但是午门上的钟声已经响过一阵,要取消上朝已经晚了。他转念一想,在目前这样时候,纵然在平台只看见几个臣工也是好的,也许会有人想出应急办法,今天倘若吴三桂的救兵不到,“逆贼”破城,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御门听政了……   一阵伤心,使他几乎痛哭。但是平台的丹墀上静鞭已响,他也在右后门的里边落辇了。   平日常朝,虽然不设卤簿,也不奏乐,但是在丹墀上有鸿胪寺官员和负责纠正朝仪的御史,还有一大批锦衣力士在丹墀旁肃立侍候。至于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都是天子近臣:称为“言官”,都必须提前来到。今天,崇祯突然决定临朝,午门上的钟声虽然敲响一阵,但分散住在东西城和北城的官员们多数没有听见,少数听见钟声的也不能赶到。锦衣卫衙门虽然较近,但锦衣卫使吴孟明借口守东直门,正在曹化淳的公馆里密商他们自己的今后“大事”,锦衣力士等都奉命分班在皇城各处巡逻。十六年来,崇祯每次常朝,从来没有像这般朝仪失常,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太监侍候,而跪在平台上接驾的只有二位大臣:一是都察院左邻御史李邦华,二是兵部侍郎协理戎政大臣王家彦。   李邦华今年七十一岁,白须如银,飘在胸前,王家彦今年五十六岁。崇祯看见离御案几尺外只跪着两个老臣,除这两位老臣外,便只有十几个从乾清宫随驾来侍候的内臣,显得宫院中空空荡荡,不觉落下眼泪。在往日,举行大朝会的热闹和隆重场面不用提了,就以平时常朝来说,一般也有一两百人,按部就班,在面前跪一大片。他不考虑今天是临时鸣钟上朝,所以没有多的朝臣前来,他只想着同往日的常朝情况相比,在心中伤心地叹息说:   “唉!亡国之象!”   他没法忍受这种不成体统的现象,突然吩咐“退朝”,使左右的太监们和跪在面前的两位大臣吃了一惊。大家的思想上还没有转过弯儿,崇祯已经站起来向后走去。但是刚刚上辇,他就后悔不该突然退朝回宫,心思竟然如此慌乱!他想着王家彦是兵部侍郎,职掌守城之责,如今赶来上朝,必有紧要事情陈奏。他应该在平台上当面问明城上守御情况,可是他因为不忍看见上朝时“亡国之象”,什么话也不问就退朝了!   他又想到须鬓如银的李邦华是四朝老臣,平生有学问、有操守,刚正不阿,为举朝臣僚所推重;接着想到本月初四日,李邦华同工部尚书兼东宫大学士范景文都建议护送太子去南京。这是个很好的建议,只因当时有言官反对,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此计未被采纳,可恨!可恨!另外的朝臣建议他自己迁往南京,也未采纳,因循至今,后悔无及!这两件争议,如今像闪电般地出现在他的心头。难道李邦华今日又有什么新的建议不成?……   “传谕李邦华、王家彦到乾清门等候召对!”崇祯向吴祥吩咐一句,声音中带着哽咽。   崇祯回到乾清宫东暖阁坐下,等待着李邦华和王家彦来到。他在心里恨恨地说:“往日,大小臣工,这个请求召对,那个请求召对,为何自从京师被围以来,国家将亡,反而没有人请求召对?往日,不但从各地每日送来许多文书,而且京城大小臣工,每日也有许多奏本,可是三天来竟无一封奏本,无人为救此危亡之局献一策,建一议!可恨!可恨!”   刚想到这里,魏清慧轻轻地掀帘进来,用永乐年间果园厂制造的雕漆龙凤托盘捧来了一杯香茶。她跪到崇祯面前,说道:“请皇爷用茶!”   崇祯正在等待李邦华和王家彦来到,同时又奇怪提督京营的心腹太监王承恩何以不见影儿,心绪纷乱如麻,突然向魏清慧问道:“城上有什么消息?”   魏清慧答道:“宫外事奴婢一概不知,请皇爷趁热用茶。”   崇祯猛然清醒,才注意是魏宫人跪在面前。他命魏宫人将茶杯放在御座旁边的茶几上,又命她退去。这时他忽然看见御案上放着一个四方漆盒,上有四个恭楷金字“东宫仿书”。他向魏宫人问道:“太子的仿书又送来了?”   魏宫人回答说:“是的,皇爷,刚才钟粹宫的一个宫人将太子近几天的仿书送来了。奴婢告她说皇上怕没有工夫为太子判仿,叫她带回去,等局势平定以后,再将仿书送来不迟。她说这是皇爷定的规矩,将仿书盒子交给奴婢就走了。”   “唉,此是何时,尚讲此不急之务!”崇祯的话刚刚落音,吴祥进来,躬身禀奏:“李邦华和王家彦已经来到乾清门,候旨召见。”   崇祯说道:“叫他们赶快进来!”   吴祥恭敬退出。魏清慧赶快跟着退出了。随即在正殿的丹墀上有一个尖尖的声音传呼:“左都御史李邦华与协理戎政侍郎王家彦速进东暖阁召对!”   过了片刻,一个太监掀开帘子,李邦华在前,王家彦在后,进入里间暖阁,在崇祯的面前叩头。崇祯问道:“王家彦,城上守御如何?逆贼有何动静?”    第373章 召见老臣   王家彦奏道:“陛下,城上兵力单薄,众心已散。前日在沙河和土城关外防守的三大营兵遇敌即溃,一部分降了敌人,如今在西直门和阜成门外攻城的多是三大营的降兵,真正贼兵反而在后边休息。三大营降兵同守城的军民不断说话,称说逆贼兵力如何强大,包围京师的有二十万精兵,随时可以破城,劝城上人识时务,早一点开门投降,免遭屠戮。城上人听了他们的说话,众心更加瓦解。”   “为何不严令禁止城上城下说话?”   王家彦痛心地说:“陛下!自从逆贼来到城下,城上人心瓦解,还说什么令行禁止!微臣身为兵部侍郎兼协理戎政大臣,分守安定门,从六日到昨日上午,竟不能登城巡视,几次登城,都被守城内臣挡回;张缙彦是兵部尚书,为朝廷枢密重臣,值大敌围城之日,竟然亦不能登城视察。自古以来,无此怪事……”   王家彦说不下去,伏地泣不成声。李邦华也默默流泪,悔恨自己一生空有刚正敢言之名,却对南迁之议不敢有坚决主张,遂有今日之祸。崇祯见两位大臣哭,也不禁流泪,恨恨地说:“内臣本是皇家的家奴,不料竟然对守城事如此儿戏!”   王家彦接着说:“臣几次不能登城,只好回至戎政府抱头痛哭。戎政府的官员们认为这是亡国之象,看见臣哭,大家也哭。前日下午,臣去兵部衙门找张缙彦商议,张缙彦也正在束手无计。我们商量之后,当时由张缙彦将此情况具疏,紧急陈奏。幸蒙陛下立即下一手敕:‘张缙彦登城视察,内臣不得阻挠’。从七日下午申时以后,本兵始获登城,微臣亦随同缙彦登城。局势如此,臣为社稷忧!蒙陛下恩眷,命臣协理戎政。臣奉命于危难之际,纵然决心以一死报陛下,但恨死不蔽辜!”说毕又哭。   崇祯看了李邦华一眼,想着还有重要话要同他密谈,挥泪向家彦问道:“卿自入仕以来,已是三朝老臣,如今是第二次为京师守城事鞠躬尽瘁,君臣患难与共……”   王家彦听到皇上的这一句话,禁不住痛哭失声。崇祯也哭了。李邦华流着泪插言说:“国家到此地步,文武百官都不能辞其咎。老臣当言不言,深负陛下,死有余辜!”   崇祯对李邦华的这两句话的真正含义不很清楚,顾不得去想,又接着对王家彦说道:“朕清楚记得,十五年冬天,你由太仆寺卿刚升任户部侍郎,忽然边事告急,特授你为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你拜命之日,即从正阳门开始,沿城头骑马巡视了内城九门;第二天又从西便门开始,巡视了外城七门,你察看内外城一万九千多个垛口,整顿了一切守御器具,使京师的防务壁垒一新。你曾经在雪夜中不带一人,步上城头,自己提一灯笼,巡视一些要紧地方。城上官兵和百姓丁壮,谁也不知道你是兵部侍郎。第二天,你该奖励的奖励,该处罚的处罚,将士们无不惊服。家彦,朕虽深居九重,日理万机,可是你如何治事勤谨,朕全知道!”   王家彦呜咽说:“皇上如此明察,千古少有。今日大局之坏,全在文武群臣!”   崇祯又接着说:“不久,东虏进犯京畿,京师戒严。卿受命分守阜成门,又移守安定门。自前年闰十一月至去年五月,前后七个月,卿躬冒寒暑,鼓励将士各用所长。狂虏退出长城之后,朕赐宴午门外,晋封你为太子太保,世袭锦衣指挥。卿一再谦退,上表力辞。朕不得已答应卿的请求,只加卿一级,袭正千户三世。今年开春以后,廷推卿为户部尚书,朕向内阁批示说:‘王家彦勤劳王事,且清慎不爱钱,理财最好,宜任户部尚书。但目前逆贼已渡河入晋,军情吃紧。王家彦在戎政上已有经验,临敌不便更易,应继续留在京营!’家彦,卿是朕的股肱之臣。事到如今,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办法么?”   王家彦哽咽说:“皇上,人心已散,臣力已竭,臣惟有以一死报陛下知遇之恩!”   崇祯又一次陷于绝望,呜咽出声。王家彦也呜咽不止。李邦华虽然不哭,却是不断流泪,在心中又暗暗悔恨自己没有对南迁事作有力主张。君臣们相对哭了一阵,崇祯对王家彦说道:   “卿速去城上巡视,尽力防守,以待吴三桂的救兵赶来!”   王家彦叩头,站起身来,挥泪退出暖阁。   王家彦退出以后,崇祯望着李邦华说道:“先生平身。赐坐!”   一个站在窗外侍候的太监,立即进来,在崇祯的斜对面摆好一把椅子。李邦华躬身谢恩,然后侧身落座,等待皇上问话。崇祯对待李邦华这样有学问、有操守的老臣一向尊重,照例称先生而不呼名。但是他明白,如今京师被围,戎马倥偬,不是从容论道时候,李邦华年事已高,纵有四朝老臣威望,对挽救大局也无济于事。崇祯心中难过,叹一口气,随便问道:   “先生,今日朕因心中已乱,临时上朝,文武百官事前都不知道。先生已是古稀之年,如何赶来上朝?不知有何重要陈奏?”   李邦华在椅子上欠身说道:“启奏陛下,自六日贼越过昌平以后,老臣知大事已不可为,即移住文丞相祠,不再回家,决意到逆贼破城之日,臣即自缢于文丞相之侧。两天来……”   崇祯的心头猛一震动,挥手使邦华不要说下去。他忽然想起昨夜的一个凶梦,想到自己也要自缢,不禁掩面呜咽。李邦华见皇上哭,自己也哭,同时悔恨自己身为大臣对来到眼前的“天崩地拆”之祸负有罪责。崇祯不知道李邦华的悔恨心清,呜咽片刻之后,揩泪问道:“先生刚才说到‘两天来’,两天来怎么了?”   “老臣两天来每至五更,命仆人牵马,到东华门外,再从紫禁城外来到阙左门外下马,进阙左门来到午门之外,眺望一阵,然后回去。臣以为再无见君之日了,在死前多望望午门也是为臣的一片愚忠。不料今日来到午门前边,听见钟声,恰逢陛下御门上朝,使老臣有幸再睹天颜。”   崇祯又感动又深有感慨地说:“倘若大臣们都似先生居官清正,忠心耿耿,国事何能坏到今日地步!”   李邦华突然离开椅子,跪下叩头,颤声说道:“陛下!国家到此地步,老臣死不蔽辜!”   崇祯猛然一惊,愣了片刻,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臣有误君误国之罪。”   “先生何事误国?”   “此事陛下不知,但臣心中明白,如今后悔已无及矣!”   崇祯听出来李邦华的话中含有很深的痛悔意思,但是他一时尚不明白,一边胡乱猜想,一边叫邦华坐下说话。等邦华重新叩头起身,坐下以后,崇祯问道:“先生所指何事?”   李邦华欠身说:“正月初,贼方渡河入晋,太原尚未失陷,然全晋空虚,京师守御亦弱,识者已知京师将不能坚守。李明睿建议陛下乘敌兵尚远,迅速驾车南京,然后凭借江南财赋与兵源,整军经武,对逆喊大张挞伐,先定楚、豫,次第扫荡陕、晋,此是谋国上策……”   “当时有些言官如光时亨辈竭力反对,乱了朕意。此计未行,朕如今也很后悔。可恨言官与一般文官无知,惟尚空谈,十六年来许多事都坏在这帮乌鸦身上,殊为可恨。”   “虽然当时有些文臣知经而不知权,阻挠陛下南巡大计,误君误国。但臣是四朝老臣,身为都宪,当时也顾虑重重,未能披肝沥胆,执奏南巡,也同样有误君误国之罪。”   “卿当时建议择重臣护送太子抚军南京,也不失为一个救国良策。”   “臣本意也是要建议皇上往南京去,因见李明睿的建议遭多人反对,所以臣就改为请送太子抚军南京了。”   “啊!”   “确实如此,故臣也有负国之罪。”   崇祯如梦初醒,但他对李邦华没有抱怨,摇头说道:“此是气数、气数。”停了片刻,崇祯又说:“据先生看来,当时如若朕去南京,路途如何?”   “当时范贼大军刚刚渡河入晋,欲拦截圣驾南巡,根本无此可能。欲从后追赶,尚隔两千余里。况且到处有军民守城,关河阻隔,使贼骑不能长驱而进。”   “可是当时河南已失,已有贼进入山东境内,运河水路中断。”   “贼进山东省只是零星小股,倚恃虚声恫吓,并以‘剿兵安民’与‘开仓放赈’之词煽惑百姓,遂使无知小民,闻风响应,驱逐官吏,开门迎降。这都是癣疥之患,并非流贼之强兵劲旅已入山东。翠华经过之处,乱民震于大威,谁人还敢犯驾?不久以前,倪元璐疏请送太子抚军南京,陛下不肯,将元璐的密疏留中。元璐见局势紧迫,又密疏建议用六十金召募一个壮士,共召募五百个敢死之士,可以溃围而出,召来勤王之师。元璐的这一密疏陛下可还记得?”   “此疏也留中了。当时逆贼尚在居庸关外,说什么募五百敢死之士溃围而出?”   “陛下!元璐因朝廷上商议应变急务如同道旁筑舍,必将因循误国,所以他建议召五百敢死之士,以备护卫皇上到不得已时离开京师。这是倪元璐的一番苦心,事先同臣密谈过,但在密疏中不敢明言,恐触犯皇上的忌讳。今日事已至此,臣不能不代为言之。元璐请以重金召募五百死士,非为溃围计,为陛下南幸时扈驾计!”   “道路纷扰,纵然募到五百死士,能济何事?”   “倘若陛下南幸,当然要计出万全。凡请陛下南幸诸臣,决无鲁莽从事之心。此五百死士,交一忠贞知兵文臣统带,不离圣驾前后。京师距天津只有二百余里,沿路平稳。陛下留二三重臣率京营兵固守京师待援,圣驾轻装简从,于夜间突然离京,直趋天津,只须二三日即可赶到。天津巡抚冯元彪预想陛下将有南幸之举,已准备派兵迎驾。倘若命冯元彪派兵迎至中途,亦甚容易。陛下一到天津,召吴三桂以二千精骑速到天津扈驾,宁远军民可以缓缓撤入关内。”   “宫眷如何?”   “正二月间,逆贼距京师尚远,直到三月上旬,逆贼亦未临近。当时如陛下决计南幸,六宫娘娘和懿安皇后,均可平安离京。皇上只要到了天津,就如同龙归大海,腾云致雨,惟在圣心。陛下一离京师,即不再坐困愁城,可以制贼而不制于减。如将吴三桂封为候爵,他必感恩图报,亲率关宁铁骑扈驾。陛下一面密诏史可法率大军北上迎驾,一面敕左良玉进剿襄郑之贼,使贼有后顾之忧。”   “倘若盘踞中原之贼,倾巢入鲁,占据济宁与临清各地,为之奈何?”   “倘不得已,可以走海道南幸。”   “海道!”   “是的,陛下。当逆贼到达宣大后,天津巡抚冯元彪连有密疏,力陈寇至门庭,宜早布置,防患未然。后见情势已急,遣其子冯恺章飞章入奏,内言:‘京城兵力单虚,战守无一可恃。臣谨备海船二百艘,率劲卒千人,身抵通州,候圣驾旦夕南幸。’本月初,恺章从天津飞骑来京,遍谒阁僚。因朝中有人攻讦南迁,陛下亦讳言南幸,阁僚及大臣中竟无人敢有所主张,通政司也不肯将冯元彪的密疏转呈,冯恺章一直等候到五日下午,因其父的密疏不能奏闻陛下,而贼兵即将来到,只好洒泪奔回天津。倘能采纳津抚之议,何有今日!冯恺章来京八天,就住在其伯父冯元飙家中,故臣亦尽知其事。值国家危亡之日,臣竞然在两件事上不能尽忠执奏,因循误国,辜负君恩,死有遗恨!”李邦华老泪纵横,银色长须在胸前索索颤抖。    第374章 城上有变   崇祯临到此亡国之前,对这位老臣的忠心十分感动,不禁又一次涌出热泪,哽咽说:“冯元彪的密奏,朕毫不知道。但这事责在内阁与通政司,与卿无关。”   “不,陛下!臣为总宪,可以为津抚代奏;况巡抚例兼佥都御史衔,为都察院属僚,臣有责为他代奏。只因臣见陛下讳言南迁,始而只请送东宫抚军南京,不敢直言请陛下南幸,继而明知冯元彪密疏为救国良策,不敢代他上奏。臣两误陛下,决计为君殉节,缢死于文丞相之旁,但恨死不蔽辜耳!”   崇祯叹息说:“不意君臣雍隔,一至于此!”   “此系我朝累世积弊,如今说也晚了!”   崇祯此刻心情只求活命,不愿就这个问题谈下去。因为李邦华提到由海道南逃的话,忽然使他产生一线幻想,低声问道:“先生,冯元彪建议朕从海道南幸,你以为此计如何?”   “此计定能成功。”   “怎么说定能成功?”   李邦华说道:“陛下曾命造海船,天津巡抚造了两艘海船,载米数百万,于十三年六月朔日由淮安出发,望日抵天津,途中停留五日等候顺风,共用了十天,在海上扬帆,飞驶三千余里。陛下闻之甚喜。陛下本来可以率六宫前往南京,津抚冯元彪已备好二百艘海船,足敷御驾南巡之用。淮安为江北重镇,驻有重兵。圣上只要到达淮安,何患逆贼猖獗!”   崇祯顿脚说:“如今后悔已迟,可恨!可恨!”   忽然,王承恩不管皇上正在同大臣谈话,神色仓皇地掀帘进来,跪到皇上面前,奏道;   “皇爷!奴婢有紧急军情奏闻!”   崇祯的脸色突然煞白,一阵心跳,问道:“何事?何事?……快说!”   李邦华赶快起身,伏地叩头,说道:“老臣叩辞出宫,在文丞相词等候消息,为君尽节。”   崇祯目送李邦华出了暖阁,跟着从御座上突然站起,浑身打颤,又向王承恩惊慌问道:   “快说!是不是城上有变?”   昨夜整整通宵,王承恩没有睡眠,在城上各处巡视。他已经十分明白,守城的三大营残兵、太监和少数百姓们都没有心思守城,准备随时献出城门投降。虽然他在内臣中地位较高,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又受皇帝钦命,负着提督京营守城的重任,但是他在城上说话已经没人听了。   昨夜二更,当皇上在坤宁宫中,快要往奉先殿的时候,他巡视到阜成门,听说范青的老营驻扎在武清侯李皇亲别墅,距阜成门只有数里。他站在城头上向西南林木茂密的地方观看一阵,但见范青的老营一带,灯火很稠,并且不断有成群的战马嘶鸣。他认为如果用城头上的两尊红衣大炮对着灯火最稠的地方打去,再加上其他大炮同时燃放,定可以将钓鱼台一带打得墙倒屋塌,人马死伤成片。倘若能将范青和刘宗敏等人打死或打成重伤,京师就有救了。   他站在一处城垛口观望一阵,命令来到他面前的几个守城的内臣头儿立刻将两尊红衣大炮对钓鱼台一带瞄准,准备燃放,另外三尊射程较近的大炮也对准二三里外的人声和灯火瞄准,准备与红衣大炮同时施放。但是他面前的几个太监小头儿都不听话了。大家都说大炮不一定能够打准,反而会惹恼敌人,城上和城内会受到猛烈还击,白白使城中许多无辜百姓在炮火中丧生。   王承恩又气又急,夺过来火香要自己点炮。但几个守城太监小头目都跪到他的面前,有的人拉住他的袍袖,苦劝他要为城上和城内的无辜性命着想,千万不要点炮。王承恩虽然受钦命提督守城军事,可以命他的随从们将违抗命令的几个内臣立刻逮捕,严加惩处,但是他看出来城上的人心已经变了,万一处事不慎,就会激出变故,不仅他的性命难保,而且守城的内臣和百姓会马上开门迎贼,所以他不敢发怒,只能向众人苦口劝说,恳求众人让他亲自点放一炮。   正在纷争不休,一个太监匆匆来到他的身边,向他恭敬地说道:“请王老爷转步到城门楼中,宗主爷有话相谈。”   王承恩问道:“宗主爷现在此地?”   “是的,他在同东主爷饮酒谈话,已经谈了很久,也快要往别处巡视去了。”   王承恩又问:“内臣中何人也在这儿?”   “没有别人。”   王承恩不觉心中发疑:曹化淳分守朝阳门,为何来此地与王德化密谈?   由于王德化和曹化淳比王承恩在太监中的班辈高,地位尊,尤其他出自曹化淳门下,所以王承恩不得不停止了城头上的纷争,赶快去城门楼中。当他跨进门槛的时候,两位受皇上倚信的大太监都向他微笑拱手,要他坐下。   王承恩因敌情紧急,心急如焚,不肯落座。他一眼看见桌上的酒菜已残,两位深沐皇恩的老太监脸上都带有二分酒意,并无愁容,更增加他的疑心。不等他开口,王德化先呼着他的表字说道:“之心,你辛苦啦。”   王承恩谦恭地说:“不敢,宗主爷和东主爷都是望五之年,连日为守城操心,才是辛苦哩。”   曹化淳说道:“只要能保住京师城有惊无险,我们大家比这更辛苦十倍,也是分所应该。”   王德化紧接着说:“之心,我刚才同东主爷正是为守城事商量办法。刚刚商量完,听说你在城上吩咐向钓鱼台燃放红衣大炮,守城的内臣们不肯听话,你很生气。我害怕激出变故,所以差一个答应去请你来。之心,你虽然不是我的门下出身,可是我同曹爷情如兄弟,一向把你当自己门下子弟看待。我已经快满五十,精力大不如前。几年之后,这司礼监掌印一职就落在你的身上……”   王承恩心中焦急,而且有点愤怒,赶快说道:“宗主爷,您老资深望重,阅历丰富,圣上倚信方殷,何出此言?承恩虽不肖,亦从无此念,况今夕何时,京师且将不保,遑论此与大局无于之事!”   王德化笑一笑,说:“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日后你自然明白。好,日后我将保你晋升掌印之事,此刻不必谈。”   他喝了一口温茶,接着说道:“刚才你在城头上为向钓鱼台打炮事,同几个内臣头目争执,请你不必为此事动怒。你是奉钦命提督守城重任,在城头上有内臣和军民拒不听命,当然可以从严处置,或打或斩都可。可是之心啊,无奈此时城上人心涣散,十分可怕,纵然是圣上亲自来城上下旨,也未必能雷厉风行,何况你我!”   王承恩伤心地问:“宗主爷,话虽如此,可是我明知逆贼的老营盘踞在钓鱼台内,倘若用红衣大炮瞄准打去,定能使众渠魁不死即伤,大杀逆贼狂焰。承恩在此时机,不敢对逆贼巢穴开炮,上无以对皇上,下无以对京师百万士民!”   王德化点头说:“你的意见很是。对钓鱼台打炮事由我吩咐,不过片时,城头上即会众炮齐鸣,使钓鱼台一带墙倒屋塌,血肉乱飞。”   王德化向立在身后的答应说:“去,唤一个守城的内臣头儿进来!”   他又对王承恩说:“之心,刚才我听说安定、东直、朝阳各门的情况都很紧急,你赶快去安定门瞧一瞧,这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啦。”   曹化淳起身说:“皇上命我分守朝阳门,我现在就飞马前去。宗主爷,失陪了。”随即向王德化和王承恩拱拱手,提着马鞭子下城了。   王承恩不好再说别的话,也向王德化作揖告辞。他是从德胜门一路沿城头巡视来的,他的几名随从太监和家奴有的跟随他上城,有的牵着马从城内靠近城墙的街道和胡同追随。他从阜成门旁边的砖阶上下来以后,曹化淳已经带领着众人走远了。他猜不透王德化和曹化淳密谈何事,但觉得十分可疑:如今大势已去,难道他们也怀有别的打算?他越想越感到愤慨的是,王德化和曹化淳多年中依靠皇上的恩宠,得到了高官厚禄,在京城中有几家大商号,在畿辅有多处庄田。他最清楚的是逢年过节和王德化生日,他都去拜节庆寿,看见王的公馆在厚载门附近的鼓楼两边,房屋成片,十分壮观。而且院中不仅有亭台楼阁,还有很大的花园。假山池沼、翠竹苍松。奴仆成群,一呼百应。   王德化年轻时在宫中同一位姓贾的宫女相好,宫中习惯称为“菜户”,又称“对食”。有一年皇后千秋节,把一批年长的宫女放出宫来。贾宫人出宫后既未回父母家中,也不嫁人,住到王德化公馆中主持家务,俨然是王公馆中的女主人身份,也很受王德化的侄子们和奴仆们的尊敬,呼为太太……   王承恩在马上暗想,像王德化这样的人沐浴皇恩,位极内臣,如今也心思不稳,可见大明朝的大势已经去了。他的心中非常难过,几乎要为皇上痛哭。   当王承恩带着随从骑马奔到西长安街的时候,突然从阜成门和西直门之间的城头上传过连续三响炮声,分明是厚载门--即地安门上的大炮向城外打去。王承恩和他的从人们立刻在街心驻马,回首倾听。不过片刻,连续几响炮声,声震大地,并听见炮弹在空中隆隆飞近,打塌了附近房屋。王承恩一起人大为惊骇,本能地慌忙下马,闪到街边的屋檐之下。这一阵炮声停后,他们惊魂未定,赶快上马,向东驰去。过了西单牌楼以后,王承恩在马上恍然大悟,明白原来先从城头上放的三炮,只装火药,没有炮弹,所以响声无力,也无炮弹向空中飞去的隆隆巨声,同随后从城外打来的大炮声大不一样。   他对大势更加绝望,在心中愤恨地说:“果然,城上的人心已变,王德化和曹化淳也不可靠。皇爷孤立在上,这情况他如何知晓!”   王承恩策马穿过西单牌楼,本来可以不进皇城,直接奔往安定门,但是他临时改变主意:他必须立刻进宫去将危险的局势奏明皇帝。他已经十分清楚:人心已变,京城的局势不会再支持多久了,城上的守御等于儿戏,不但“贼兵”可以毫无抵抗地靠云梯上城,而且更可能的是守城的内臣和军民们开门迎降。倘若皇上不能够立刻筹措数十万银子,重赏守城人员,重新征召忠义之士上城,恐怕京师失守只是旦夕间的事了。   他率领从人们策马到了长安右门,翻身下马。因为承天门前边正对皇宫,遵照明朝礼制,任何人不许骑马和乘轿子横过御道,所以王承恩命从人们绕道大明门,也就是今天的中华门前走过去,在长安左门外边等候。他自己只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答应,打着灯笼,匆匆地从侧门走进承天门,穿过端门,来到午门前边。午门早已关闭,午门的城头上有两三只红纱灯笼在风中飘动。他以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叫开了午门,急速往乾清官走去。刚过皇极殿东侧的中左门,迎面遇着两位在三大殿一带值夜的熟识太监,告诉他皇上在坤宁宫同皇后和袁娘娘一起哭过后,又到承乾宫对田娘娘的遗像哭了一阵,又到奉先殿去了。这两位值夜的太监还悄悄告诉他,皇上在奉先殿已经痛哭很久,如今还在痛哭;随在皇上身边的众多太监和宫女也都跟着皇上伏地痛哭,没有人能劝慰皇上。一个年长的太监说毕,摇头叹息,又流着泪说了一句:   “王老爷,像这样事是从来没有过的。看来皇上也知道大事不妙,只是无法可想!”   王承恩不去见皇上了,赶快哭着出宫。因为不知道安定门的情况如何,他在东长安门外上马,挥了一鞭,向东单牌楼驰去,打算从东单牌楼往北转,直奔安定门。    第375章 大势已去   在马上经寒冷的北风一吹,他开始明白,皇上今夜去奉先殿痛哭和往日的痛哭不同:今夜是皇上已知国亡在即,决计身殉社稷,哭辞祖庙。大约在二十天前,当朝廷上出现了请皇上南迁之议以后,他希望皇上能够拿定主意,排除阻挠,毅然驾幸南京。他虽然是深受皇上宠信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宫中有“内相”地位,但是他一向在皇帝前小心谨慎,不忘记自己是皇帝家奴,对南迁事他不敢妄言一句,不触犯皇上忌讳。事到今日,他不能不愤恨一部分反对南迁的大小文臣。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骂道:   “皇帝的江山都坏在你们手里!”   王承恩来到安定门城上时,知道自从黄昏以后,守城的人和城外敌人不断互相呼喊,互相说话。而城下的敌人夸称他们的永昌皇帝如何仁义和如何兵力强盛、天下无敌,大明的江山已经完了。王承恩以钦命提督守城诸事的身份严禁守城的内臣和兵民与城外敌人说话,又来回巡视了从安定门到东北城角的城防情况,天已经大亮了。   两天来王承恩日夜不得休息,昨夜又通宵不曾合眼,也忙得没吃东西。他本来想去德胜门和东直门等处巡视,但是头昏,疲惫,腹中饥饿,感到不能支持。于是他下了城墙,带着从人们骑马奔回家中。   王承恩的公馆在灯市大街附近的椿树胡同,公馆中有他的母亲、侄儿、侄媳,和一群男女奴仆。吃过早饭以后,他向家人们和从人们嘱咐了几句话,倒头便睡。后来他被家人叫醒,听了心腹从人对他悄悄地禀报以后,他骇得脸色苍白。匆匆梳洗之后,向母亲磕了三个头,哽咽说道:   “儿此刻要进宫去,今生不能再在娘的面前尽孝了。但等局势稍定,您老人家带着一家人仍回天津居住,不必再留在京师城中。”   他母亲不知道出了何事,但是猜想到城破就在眼前,浑身战栗,流着泪说:“我的儿,你快进宫去吧。自古尽忠不能尽孝。家务事我有安排,你快走吧!”   王承恩立刻到大门外带着从人上马,进了东安门,直向东华门外的护城河桥头奔去。   今日早晨,范青命手下将士面对彰义门搭了一座巨大的黄色毡帐,端坐在毡帐前边,命秦晋二王坐在左右地上,然后晓谕守城的军民赶快打开城门投降。像这样大事,竟没有人向崇祯禀报。当听了王承恩的禀奏以后,崇祯浑身一震,登时脸色煞白,两手打颤,心头怦怦乱跳,乍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为着使自己稍微镇定,他从御案上端起一杯温茶,喝了一口。由于手打颤,放下茶杯时杯底在御案上碰了一下,将温茶溅了出来。他愤怒地问道:“闯贼的毡帐离彰义门有多远?”   “听说只有一里多远,不到两里。”   “城头上为何不放大炮?为何不放大炮?”   “奴婢并不在彰义门,详情不知。奴婢听到这一意外消息,赴快进宫向皇帝禀奏。”   “你速去彰义门,传朕严旨,所有大炮一齐对逆贼打去!快去!”   “听说城上不放炮,是怕伤了秦晋二王。”   “胡说!既然秦晋二王不能死社稷,降了逆贼,死也应该!你快去,亲自指挥,必使彰义门城头上众炮齐发,将逆贼及其首要文武贼伙打成肉酱!”   王承恩颤声说道:“皇爷,已经晚了!”   崇祯厉声问道:“怎么已经晚了?!”   王承恩说:“闯贼在彰义门外并没有停留多久。在奴婢得到消息时,闯贼早已回钓鱼台了。”   崇祯恨恨地叹一口气,顿脚说道:“想不到守城的内臣和军民竟如此不肯为国家效力,白白地放过闯贼!”   王承恩说道:“皇爷,城头上人心已变,大势十分不妙,如今皇爷生气也是无用。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想鼓舞守城人心,恐怕非立刻用银子厚赏不可。”   “唉,国库如洗,从哪儿筹措银子!”   崇祯没有主意,默默流泪。王承恩也知道确实国库如洗,跪地上不敢仰视,陪主子默默流泪。过了一阵,崇祯忽然生出了一线希望,说:“承恩,你速去传旨,传公、侯、伯都到朝阳门楼上会商救急之策,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倘若他们能率领家丁守城,再献出几万两银子作奖励士气之用,既是保国,也是保家。一旦国不能保,他们的富贵也就完了。你去,火速传旨,不可有误!”   王承恩心中明白,要公、侯、伯们为国家出钱出力,等于妄想,但又不能不遵旨去办,也许会有一线希望。于是磕了个头,站起来说道:“奴婢遵旨!”赶快退出去了。   崇祯发呆地坐在御案旁边,很明白大势已去,守城的内臣和军民随时可能打开城门,迎接“贼兵”进城,而没有人能挽救他的亡国。他知道城上的红衣大炮可以打到十里以外,一种炮弹可以将城墙打开缺口,另一种是开花弹,炸开来可以使一亩地范围内的人畜不死即伤。至于一般大炮,也可以打三四里远。   他伤心地暗暗叹道:“我大明三百年深仁厚泽,这些守城军民和内臣都受我大明养育之恩,为什么不对钓鱼台地方打炮?为什么不对坐在彰义门外的闯喊打炮?……”   他忽然重复说道:“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他想到转眼间就要身殉社稷,全家惨死,祖宗江山亡在他的手中,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连呼三声“苍天!”猛然在御案上捶了一拳,震得茶杯子跳了起来,溅湿了御案。   随即他站了起来,在暖阁中狂乱走动,又连连说:“我不应该是亡国之君!不应该是亡国之君!”   魏清慧和两个太监站在窗外,屏息地听皇上在暖阁中的动静,觉得皇上快要发疯了,但是大家平日震慑于崇祯的威严,只是互相望望,没人敢进暖阁中去劝解皇上。虽然魏清慧也惊慌失色,但是她不忍心皇上这样独自痛苦悲叹,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快步走进暖阁,到了皇上面前,用打颤的柔声说道:“请皇爷宽心,请皇爷宽心。奴婢已经用金钱卜了卦,京师城有惊无险。请皇上宽心,珍重御体要紧!”   崇祯没有看她,也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绕室乱走,极度悲愤地哽咽说道:“苍天啊!我十六年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宵衣旰食,孜孜求治,不应该落到这个下场!苍天!苍天!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我不是荒淫之主,不是昏聩之君,也不是年老多病之人……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要我任用得人,严于罪己,惩前毖后,改弦更张,我可以使国家得到治理,使百姓能够安享太平。天呀,你为何不听我的祷告?不听我的控诉?不俯察我的困难?不给我一点慈悲?”   他用右拳捶打着朱漆描金盘龙柱,放声痛哭,随即又以头碰到柱上,碰得咚咚响。   魏清慧吓坏了,以为皇上要疯了,又以为他要触柱而死,扑通跪到他的脚边,牵住龙袍一角,哭着恳求:“皇爷呀皇爷!千万不要如此伤心!值此时候,千万不要损伤了龙体!皇上,皇上!”   经过以头碰柱,崇祯的狂乱心态稍微冷静,才注意到魏宫人跪在脚边,愤怒地问道;“魏清慧,我应该有今日之祸么?”他回避了“亡国”二字。   “皇上圣明,皆群臣误国之罪!”   提到群臣误国,崇祯立刻火冒三丈。他不仅深恨自从万历以来,文臣们只讲门户,互相攻讦,不顾国家安危,不顾人民疾苦,加上无官不贪,无吏不劣,他尤其恨一些人既阻挠他南迁大计,又阻挠他调吴三桂来京勤王……越想他越怒不可遏,一脚将魏宫人踢倒在地,迅速地走到御案旁边,在龙椅上一坐,双眼射出凶光,忿恨地说:“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乾清宫执事太监吴祥进来,骇了一跳,但已经进来了,只好大着胆子向皇帝躬身说道:“启奏皇爷,王德化有要事要面奏陛下。”   崇祯没注意吴祥的话,仍在继续刚才的思路,忿恨地说:“朕要杀人,要杀人……可惜已经晚了!晚了!”   吴祥赶快跪下,说道:“请皇爷息怒,王德化在司礼监服侍皇上多年,并无大罪。”   崇祯没有听清楚吴祥的话,定睛看着俯伏地上的吴祥,又看见魏清慧也从被踢倒的地方膝行来到面前,跪在吴祥身后。   他问道:“有什么事?城上的情况如何?”   吴祥说:“回皇爷,城上的情况奴才不知。王德化有事要面奏皇爷。”   “王德化?……”崇祯感到奇怪,又问道:“你说是王德化么?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自来有事面奏,不需要别人传报,为什么不自己进来呀?真是怪事!”   吴祥回道:“王德化登上丹墀以后,听说皇上正在生气,不敢贸然进来,所以叫奴婢来启禀皇爷。”   崇祯又问:“他在守城,有什么好的消息禀奏?”   吴祥已经问过了王德化,但是他不敢说出实话,吞吞吐吐地说道:“王德化要当面奏明皇上,他,他,他正在丹墀上恭候圣旨。”   “叫他进来!”   吴祥起身退出。魏清慧也赶快退出去了。   当王德化走进乾清宫的时候,两腿禁不住索索打颤。皇上的脾气他很清楚,他想着十成有八成杜勋会立时被杀,他也会以带进叛监之罪连累被杀。在宣武门一时糊涂,相信了杜勋的花言巧语,同意将杜勋带来面见皇上,如今后悔也迟了。   原来当范青坐在彰义门外时候,王德化在阜成门上。这时曹化淳听说阜成门和西直门面对范青的钓鱼台老营,情况最紧,也来到阜成门察看并同他密商。他们本应指示守彰义门和西便门的太监和兵民对范青的毡帐开炮,但因为眼见明朝的大势已去,正考虑如何投降,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家产,所以他们只是来到靠近西便门不远的内城转角处观看,却不下命令向城外开炮。后来他们看见范青同一群文武要员走后,有一个人从彰义门缒上城头,并且传说是宣府监军太监杜勋进城。他们大为吃惊,立刻下城,带领一群随从骑马奔往宣武门等候。   因为外城未失,内城的三座南门,即正阳、崇文、宣武,仍未完全关闭,可以单人进出。杜勋一到彰义门城上,立刻被守城的太监们围了起来,向他打听城外消息。他急于要进宫叩见皇帝,没有时间在城头多留,只说范皇兵力强盛,所向无敌,如今范皇亲率二十万精兵包围京师,京师断难坚守。他又说范皇如何仁义,古今少有,所以义兵所到之处,军民开门迎降。   他毫不隐讳地在城头上说出了煽惑人心的话,还对问他认识的、守彰义门的太监头儿小声说道:“你放心,不管谁坐天下,都不会不用内臣!”他向这个太监头儿借了一匹马,便奔往宣武门了。   杜勋在宣武门内看见了王德化和曹化淳,赶快跪下去叩头请安。王德化又喜又惊,弯身拉他起来,叫着他的字说:“子猷,看见你平安无恙,我很高兴。你,真胆大!你为何缒进城来,自己寻死?”   不等杜勋回答,曹化淳也说道:“前些日子,传闻你在宣化尽节。皇上特降天恩,追封你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饬宣府地方官为你建忠烈祠,春秋致祭,又荫封你的侄儿为世袭锦衣千户。皇上英明,你竟敢缒进城来!给皇上知道了,不惟你活不成,你的一家人活不成,连许多缒你进城的人也都要受到连累,陪着你白送性命。你做事真是荒唐!”   杜勋也感到害怕,脸色灰白,但是他既然在大顺皇帝面前说出大话,而且已经进了内城,便只好硬着头皮,冒死进宫见皇帝,至于见了皇帝后如何说话,他将见机而行,总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平安回到城外。    第376章 审问杜勋   他在缒城之前,想好了要指望王德化或曹化淳带他去面见皇帝;如今不同平日,他已是投了流贼的内臣,倘若没有他们帮助,他不但不能进入紫禁城和内宫,甚至走到承天门前也会被拿。他在颤栗中向王德化和曹化淳深深一揖,请求说:“两位老爷所言甚是。请屏退左右,愚晚有私话禀明。”   王德化将袍抽一挥,从人都退到十丈以外,谁也听不清这三个权贵内臣站在一起交头接耳地如何商议,只见王德化和曹化淳表情沉重,有两次坚决摇头。后来王德化在迟疑中勉强点头,叹口气说:“子猷,你平日喜欢押宝。这一宝倘若押不准,可就输惨啦!”   “请宗主爷放心。昨晚有人替我卜了一卦,说我平安无事。”   王德化并不放心,哼了一声说道:“老曹,我带子猷进宫一趟,你到平则门等着。子猷从宫中出来,从平则门缒出城最为近便,不要走顺承门出到外城,再从彰义门缒城了。”   随即,王德化吩咐送杜勋的人将杜勋借的马送回彰义门,让杜勋换骑另一匹马,同他往北奔去,只带着侍候王德化的一个青年答应骑马跟在后边。王德化的其他众多随从跟随曹化淳转往平则门了。   在路上,杜勋把范青给他的三个任务对王德化说了,请他帮助,把那份名单也一起给他看。王德化接过名单粗略看了看,道:“奶奶的,这么人已经被收买,大明朝确实要完蛋了!”   杜勋轻声道:“范皇似乎有些偏爱女色,对皇宫中的妃嫔宫女十分在意,尤其提了长平公主的名字。这是范皇交给咱们的第一个任务,咱们以后能不能在新朝保住家产性命,就看这第一炮能否打响了!”   在听杜勋说范青偏好女色的时候,王德化笑了笑,他是太监,擅长揣摩主人心思,投其所好。如果范青好色,他就有了巴结范青的法子。于是笑着把名单收起来,道:“子猷放心,我和曹公公在宫中有许多亲信,一定会把整个紫禁城,连同其中的佳人,完完整整的交给范皇的。”   说着,二人已经到了西长安街的东口,西三座门的外边下马,留下仆人照料马匹,然后从长安右门进入承天门、端门和午门。王德化一路走着,心中很不踏实,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带杜勋进来。   杜勋也是胆战心惊,脸色苍白,很后悔他在范青的面前夸下海口,说他可以进宫来劝说崇祯皇帝自己退位,以成就禅让的千古美名。想着他可能被立刻斩首,可能被乱棍打死,连两条腿都软了。   王德化叫杜勋在右后门等候,自己鼓着勇气往乾清宫去见崇祯皇帝。当他进入东暖阁跪在崇祯面前时,崇祯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惊恐神色。崇祯以为城上出了变故,十分吃惊,厉声说道:“王德化,你有何不好的消息禀奏?”   王德化不敢抬头,俯伏地上,颤声回答:“回皇上,杜勋进宫来了……”   崇祯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大声问:“你说什么?说什么?”   “奴婢向皇上禀奏,杜勋进宫来了。”   “有几个社勋?”   “只有一个社勋。”   “胡说!杜勋已经死了。你带进宫来的这个杜勋是鬼呀是人?是他的鬼魂进宫来了?”   “不是鬼魂。皇爷,是他的本人进宫来了。”   在片刻中,崇祯惊吓得目瞪口呆,望着跪伏在他面前的王德化,不由得想起来近日宫中几次出现鬼魂的事,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约二十天前,范青破了宣府以后,他接到塘报,说监军太监杜勋同总兵官王承胤、巡抚朱之冯都被流贼捉到,慷慨不屈,骂贼尽节。尤其是塘报中说,杜勋十分忠勇,手刃流贼多人,正要冲出重围,继续指挥杀敌,不幸受伤被俘,敌人劝其投降,杜勋骂不绝口,遂致见杀,死事最烈。他下旨阁臣,偕同礼部堂上官速议如何厚赐族表,以酬忠节。虽然当时在言官中曾有人上过奏本,说杜勋已经降“贼”,所传尽节是虚,请将杜勋在京城中的弟弟和侄儿斩首,但崇祯绝不相信杜勋竟会辜负皇恩,降了“逆贼”,认为原塘报称杜勋在宣府尽节的消息是实在的。   于是不等内阁与礼部复奏,立刻下旨说:“国家不幸,贼氛鸱张。值大局危乱之日,正忠臣效命之时。顷据确报,钦派宣府监军内臣杜勋骂贼身死,忠义可嘉。特降鸿恩,赐杜勋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立祠宣府,有司春秋致祭;荫其弟为锦衣卫堂上官,其侄为世袭锦衣千户。钦此!”   虽然这一道圣旨下了以后,举朝为之失色,然而崇祯坚信杜勋是他亲手“豢养”的知兵内臣,忠诚可靠,为国尽节之事定无可疑。由于这时候范青的大军迅速东来,朝廷上惶惶不可终日,关于皇帝是否应该南迁的问题和是否应该调吴三桂来京勤王的问题,正在争论不休,牵动着京师臣民的心,所以大家不再关心杜勋的问题了。   如今崇祯猛听王德化说杜勋确实已经进宫,有紧要事向他面奏,他怔了片刻,禁不住心中惊叫:“又一件咄咄怪事!”停了一阵,他望着王德化问道:“王德化,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王德化胆怯地回答说:“杜勋降贼是真,前传骂贼死节是虚。”   “你为何不早奏明?”   “奴婢原来也受蒙蔽,只以为杜勋已经为皇上尽节,不知他竟然降了逆贼。”   “他来见朕何事?”   王德化不敢说出实话,应付道:“他不肯向奴婢说明,只说这话十分重要,为解救皇上目前危难,他才冒死进城。”   崇祯又问道:“他如何进得城来?”   “他在城濠边叫城,说他是宣府监军太监杜勋。起初城上以为是杜勋的鬼魂出现,后来在城头上认识他的内臣看清楚了,才相信他果然没死,就用绳子将他缒上来了。”   “是谁差他进城的?”   “听他说是范贼差他进城。”   崇祯气得脸色发青,说道:“该死的叛奴!去,命人将他抓起来,立刻斩首!”   王德化恳求说:“请皇上暂息雷霆之怒,见过他以后再斩不迟。至少可以从他的口中知道一点闯贼的情况。不问就斩,连逆贼的一点情况也不知道了。”   崇祯犹豫片刻,觉得王德化的话也有道理。但是他决不能容忍一个家奴叛变投敌,又引着敌人来围攻京师。他恨不得亲手将杜勋杀死,咬牙切齿地连声说道:“杀!杀!非杀不可!”想了片刻,决定问过杜勋以后再杀,决不让杜勋活着出城。   王德化问道:“皇爷,要不要叫杜勋进来?”   崇祯说:“胡说!这乾清宫是朕十六年间敬天法祖,经营天下的庄严神圣地方,怎么能叫这个该死的奴才进来?”   王德化又问:“杜勋正在平台候旨,可否就在平台召见?”   “不行!平台是朕平日‘御门听政’的地方,杜勋是该死的奴才,不配在平台受朕召见!”   “那么……皇爷,在什么地方召见好呀?”   崇祯沉吟片刻,记起来十年以前他曾经在乾清门审问并处死过一个犯罪的太监,于是向窗外问道:   “吴祥在哪里?”   站在窗外的吴祥随即进来,跪到地上。崇祯吩咐吴祥准备在乾清门审问杜勋,又吩咐他速去准备一切,还要他差人去午门叫十名锦衣旗校来乾清门伺候。等吴祥出去以后,   崇祯恨恨地对王德化说:“朕要在乾清门审问杜勋,你,你,你亲自去带他进来!”   王德化听见皇上两次使用“审问”二字,不是说的“召见”,知道杜勋必死无疑,他自己也难逃罪责,心头怦怦狂跳,充满了恐慌和后悔。他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两腿不住打战,退出了乾清宫。在走下台阶时,因为心慌和两腿瘫软,几乎摔了一跤。   乾清宫的太监们都明白杜勋必死,认为是罪有应得,同时也为宗主爷王德化捏了一把冷汗,埋怨他一向小心谨慎,稳居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高位,今天为杜勋事难免不受重责,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吴祥心中明白,王德化处此亡国关头,为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偌大家产,所以甘愿受杜勋利用,栽跟头也是应该。   杜勋站在右后门平台的一个角落等候消息,愈等愈感到害怕,愈后悔不该进宫。看见王德化走出右后门,脸色十分沉重,他的心头狂跳,暗中叫道:“我完了!”   他赶快迎上去,小声问道:“宗主爷,皇上怎么说?”   王德化说道:“皇上在乾清门召见,快随我去吧。皇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已经为你的投敌很震怒,经我苦劝,他才没有下旨抓你斩首。为着你的脑袋,你说话千万小心,不要再火上浇油!”   杜勋双腿瘫软,浑身打战,硬着头皮随王德化向乾清门走去。当杜勋到乾清门时,御案和御座已经摆好,乾清宫的太监们分两排肃立伺候。稍过片刻,十名驻守午门的锦衣旗校跑步赶到,分两排肃立阶下。这种异乎寻常的气氛简直使王德化和杜勋不能呼吸。   又过了很长一阵,一个太监匆匆走出,说道:“圣驾到!”   杜勋赶快跪下,以头伏地,不敢仰视。随即,一柄黄伞前导,崇祯在几名随驾太监的簇拥中走完了汉白玉铺的御道,出了乾清门,升了御座。一个长随太监跟在他的后边,等他坐定以后,将捧来的一把宝剑从绣有“御用龙泉”四字的黄缎剑套中取出,恭敬地双手捧放在御案上。这是一柄据传是永乐皇帝用过的,削铁如泥的龙泉剑,漆成墨绿色的鲨鱼皮剑鞘上用金丝镶嵌着一条矫健的飞龙,用银丝镶嵌成朵朵白云,另外还用一些耀眼的小宝石、珊瑚、贝壳等镶嵌成日月星辰。   据宫中世代相传,永乐皇帝曾经用这把龙泉剑亲手斩过叛臣。崇祯曾经习过骑射,也略通剑术。前几年举行内操时候,崇祯因慕成祖皇帝整军经武之风,命太监从内库中取出这把龙泉宝剑自己佩用,曾命人用这把宝剑在寿皇殿前斩过一个迟到的太监头儿以肃军纪。后来这把宝剑就挂在乾清宫后边养德斋中的柱子上,据说有时在风雨雷电之夜会发出啸声。   此刻,一个长随太监将这把轻易不令人见的龙泉剑抽出了鞘放在御案上,加上崇祯皇帝的愤怒脸色,使乾清门外充满了恐怖的气氛。   吓得面无人色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退立一侧侍候。看见御案上的御用龙泉剑,知道社勋不免被斩,而他也要连累而死,恐怖得面无人色,心中想道:“我上了杜勋的当,今日大祸临头!”他又看一眼皇上的愤怒脸色,脊背上冒出冷汗。   “杜勋,你知罪么?”崇祯间,威严的声音中带着杀气。   杜勋连连叩头,颤栗说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恳皇爷开恩!”   崇祯恨恨地说:“朕命你到宣府监军,抵御逆贼东犯,原是把你作为心腹家臣,不想你竟然毫无良心,辜负皇恩,投降逆贼。你不能为朕尽节,却引贼东犯,罪不容诛,为什么敢来见朕?”   杜勋说道:“当时奴婢见宣府官兵都蜂拥出城,欢迎闯贼,喝禁无效,正要拔剑自刎,被手下人夺去宝剑,又被鼓噪将士挟制,强迫出城,面见范贼,使奴婢欲死不能。后来奴婢转念一想,既然军心已变,宣府已失,奴婢徒死无益,不如留下这条微命,缓急之际还可以为陛下出一点犬马之力,以报陛下豢养之恩。”   崇祯忽然产生一线幻想,冷笑一下,用略微平静的口气问道:“你已经降了闯贼,还能为朕做什么事情?”   杜勋说:“奴婢此次冒死进宫,就是要为陛下竭尽忠心,敬献犬马之力。”   崇祯心中惊异:莫非他能说出来使朕出城逃走的办法?随即问道:“你究竟进宫何事,速速向朕奏明,不得隐瞒!”    第377章 劝降崇祯   杜勋叩头说:“奴婢死罪。说出来如皇爷认为不对,冒犯了天威,恳求皇爷想着这不是平常时候,暂缓雷霆之怒,饶恕奴婢万死之罪。奴婢敢在此时冒死进宫,毕竟是出自犬马忠心。”   崇祯说:“你说吧,只要有救朕之策,确实出自忠心,纵然说错了也不打紧。”   杜勋问道:“目前京城决不可守,皇上到底作何打算?”   崇祯说:“三天以前,吴三桂所率关宁铁骑已到山海关了,正在赶来京师勤王。逆贼屯兵于坚城之下,一旦关宁铁骑到来,逆贼必然溃逃,京城可万无一失。”   杜勋默然不语,伏在地上,等待崇祯继续问话。崇祯果然又接着问道:“杜勋,范贼命你进城,究竟为了何事?”   杜勋知道崇祯色厉内荏,带着恐吓和威胁的意图说道:“皇爷千古圣明,请听奴婢的逆耳忠言。范青亲率二十万精兵进犯京师,尚有数十万人马在后接应。吴三桂虽有关宁边兵,号称精锐,但只有数万之众,远非闯贼对手。他如今闻知流贼已经包围京师,必然停留在山海关与永平之间观望徘徊,不敢冒险前来。奴婢听傅宗龙说,京师臣民盼望吴三桂的救兵只是望梅止渴。奴婢又听到贼中纷纷传说……”   杜勋不敢直然说出,心惊胆战,咽下一口唾沫。   崇祯脸色大变,心中狂跳,怒目望着壮勋,厉声喝道:“什么传说!不要吞吞吐吐,快快奏明!”   “请恕奴婢死罪,奴婢方敢直说。”   “你说吧,快说实话!”   “贼中传说,傅宗龙在来京的路上卜了一卦,如今看来是有点儿应验了。”   “他卜的卦怎么说?怎么应验了?”   “奴婢听到贼军老营中纷纷传说,傅宗龙在居庸关来京师的路上卜了一卦,卦上说,倘若八月七日有微雨,八日必定破城。倘若七日是晴天,破城得稍迟数日。今日巳时左右,曾有微雨,奴婢暗中心惊,不觉望着城中悲叹。”   崇祯浑身打颤,拍案怒骂:“胡说!你是我家家奴,敢替逆贼做说客么?敢以此话来恐吓朕么?该死!该死的畜生!”   杜勋深知崇祯的秉性暴躁,有时十分残酷,对大臣毫不容情,说杀就杀,说廷杖就廷杖,所以他见崇祯动怒,吓得浑身打战,以头碰地,连说:“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崇祯忽然问道:“范贼叫你进宫来到底有何话说?”   杜勋横下心向崇祯奏道:“范青进犯京城,但他同皇上无仇……”   “胡说,朕是万民之主,他是杀戮百姓的逆贼,何谓无仇!”   “以奴婢所知,范贼直至今天还是尊敬皇上,不说皇上一句坏话。他知道皇上也是圣君,国事都坏在朝廷上群臣不好,误了皇上,误了国家。倘若群臣得力,皇上不失为英明之主。范青离开西安时,曾发布一张布告,沿路张贴,疆臣们和兵部一定奏报了皇上,那布告中就说得十分明白,皇上为何不信?”   范青的北伐布告也就是檄文,虽然崇祯曾经见到,但是看了头两句就十分暴怒,立即投到地上,用脚乱踏,随即被乾清宫的太监拾起来,拿出去烧成灰烬,以后通政使衙门收到这一类能够触动“上怒”的文书再也不敢送进宫了。现在经杜勋一提醒,他马上问道:“逆贼的布告中怎么说?”   “恳皇爷恕奴婢死罪,奴婢才敢实奏。”   “你只实奏,决不罪你!”   杜勋的文化修养本来很低,范青的“北伐檄文”中有一句典故他不懂,也记不清楚,只好随口胡诌,但有些话大致不差:“奴婢记不很准,只记得有几句好像是这样写的,‘君甚英明,孤立而蒙蔽很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还有许多话,奴婢记不清了。皇爷,连范青的文告也称颂陛下英明,说陛下常受臣下蒙蔽,政事腐败都因为臣下不好。”   崇祯望着杜勋,沉默不语,一面想着范青写在文告中的这几句话仍然称颂他为英明之君的真正含义,一面生出了一些渺茫的幻想。过了片刻,他又向杜勋问道:“杜勋,看来逆贼范青虽然罪恶滔天,但良心尚未全泯。他叫你进宫见朕,究竟是何意思?”   杜勋抓住机会说道:“范青因知朝政都是被文武群臣坏了,皇上并无失德,所以二十万大军将京师团团围住,不忍心马上攻城,不肯使京师城中玉石俱焚……”   崇祯似乎猛然醒悟,问道:“他要‘清君侧’么?岂有此理!”   “皇爷,请恕奴婢直言。他不是要‘清君侧’,是要,是要……”   “是要什么?快说!”   “奴婢万死,实不敢说出口来。”   “快说!快说!一字不许隐瞒!”   杜勋连叩两个头,十分惶恐,冒着杀身之祸,吞吞吐吐地说道:“皇爷天纵英明,烛照一切,奴婢照实把范、范、范青的大逆不道的……意见说出,请皇爷不要震怒……范贼实是叫奴婢进宫来劝、劝说皇上……让出江山。他说,这是效法尧舜禅让之礼。他还说,只要皇上让出江山,他誓保城内官绅百姓平安,保皇上和宗室皇亲照旧安享荣华富贵。他将尊称皇上为…让皇帝,仍享帝王之福。他说……”   崇祯听到这里,将御案用力一拍,又猛力一推,几乎将御案推翻,随后突然站起,抓起横放在御案上的龙泉宝剑,登时有一道寒光在众人眼前闪烁。站在他的两边和背后的太监们一个个面目失色,停止了呼吸。站立在阶下的十名锦衣旗校都以为杜勋替逆贼劝皇上让出江山,必斩无疑,立时紧张起来,紧紧地握住剑柄,准备随时登上台阶,将杜勋推出午门斩首。但皇上没有口谕,他们只能肃立等候,怒目注视伏在地上战栗叩头的杜勋,身子却纹丝不动,也不敢违制拔剑出鞘。那恭立在御座背后,擎着黄伞的青年太监,担心杜勋身上暗藏兵器,可能会突然跃起,向皇上行刺,所以在刹那间按了伞柄机关,黄伞刷拉落下,伞柄上端露出来半尺长的锋利枪尖。   在众人屏息的片刻之间,崇祯决定不就地挥剑杀死杜勋,还是命锦衣旗校将叛监推出午门斩首。王德化不敢迟误,赶快跪下,叩头说道:“恳皇爷暂息圣怒!杜勋进宫来原是为要替陛下解救目前之危,实非帮逆贼劝陛下让出江山。请陛下命杜勋将话说完,再斩不迟。”   一团疑云扫过了崇祯的眼前,他将龙泉剑在御案上平着一拍,震得一支斑管狼毫朱笔从玛瑙笔架上猛然跳起,滚落案上。他厉声问道:“杜勋,该死的奴才,你还有何话说?”   杜勋说:“皇爷!刚才说的那些效尧舜禅让天下的话,全是范贼一派胡言,奴婢当时就冒死反驳,使逆贼不得不改变主意,同意不再攻城,不再争大明江山,甘愿为圣明天子效力。”   崇祯大感意外,半信半疑,问道:“你如何劝逆贼改变主意?他又如何说不再争大明江山?”   杜勋说:“奴婢对范贼言讲,大明朝有万里江山,三百年基业,纵然你能破了京师,也不能亡了大明。江南必有宗室亲王兴师继统,以陪都为京师,用江南财富与人力,恢复中原;满洲人兵强马壮,久已虎视于关外,时时伺机南侵。大王……”   “什么大王!”   “奴婢死罪!奴婢是对闯贼说话,为要以理说服敌人,所以称他‘大王’。其实,奴婢对逆贼恨之入骨,恨不能吃他的肉,饮他的血!”   崇祯点头说:“你说下去吧。……王德化平身!”   王德化叩头起来,看见皇上脸上的怒容已减,心中略觉宽松,暗中骂道:“好险!杜勋这小子真有一手!”   杜勋接着说:“奴婢对范贼说道,你纵能攻破京师,可是大明的臣民四海同愤,誓为皇上复仇,使你应付不暇。满洲人必然乘机进犯京师和畿辅,更可怕的是进占山西、山东两省,席卷中原。到那时你腹背受敌,反而顾南不能顾北,顾东不能顾西,到了那时,大王……”杜勋住口,重重地对自己左右掌嘴。   崇祯皱一下眉头,催促道:“说下去,快说下去。逆贼怎么说?”   杜勋又接着说:“他说他愿意拥戴皇上,拥戴大明。只要皇上肯让出一半江山给他,他愿意为皇上率领大军出关,征服辽东,平定国内。保皇上的江山像铁打铜铸的一样坚固。”   崇祯片刻无言,默默地暗想:杜勋这话是真是假?哪有逆贼到此时还不想夺取江山?闯贼已经包围京师,岂有拥戴朝廷之理?显然这话不是出自范青的真心!何况他要挟朕分给他一半江山,岂有此理!哼,这不过是来试试朕的口气罢了。但是他想从杜勋的口中多知道一点敌人的情况,所以他没有动火,向站在一旁的王德化问道:“王德化,你听杜勋这话可是真的?”   王德化赶快跪下,心头慌乱,不知如何回答。他晓得杜勋的这些话都是漫天撒谎,欺哄皇上,试探皇上口气,但是他不能点破杜勋的谎言,使杜勋身首异处,也连累他自己惹出大祸。崇祯见王德化俯首跪地不语,便对杜勋怒冲冲地说道:“你说的话全不可信!无非是对朕恫吓,欺朕身陷重围。你这个叛主逆奴,实实该死……杀!”   王德化赶快提醒杜勋说:“杜勋,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以逆贼的话亵渎圣听,还不速速谢罪!”   杜勋明白必须赶快脱身,倘若再激怒皇上必将立刻被杀,于是他连叩两个头,说道:“皇上天纵英明,烛照一切。范贼确实想逼皇上禅让江山,但经奴婢冒死相争,详陈利害,他也不能不略微动心,说只要皇上封他为王,世守秦晋,他愿意不进京师,率大军征剿辽东。但奴婢人微言轻,必须皇上钦差一二皇亲重臣,出城详议;议定之后,对天盟誓,并请皇上颁降明诏,宣谕四海,天下共闻。范贼本来定于今日申时攻城,后来为等候奴婢回话,决定暂缓攻城。范贼还说,只要皇上封他为王,世守秦晋,他不但不下令攻城,还可以退兵二十里,以待盟誓。”   崇祯问:“他要申时攻城?”   “是的,皇爷。此刻已是未时。倘若奴婢在申时前不出城回话,范贼就下令攻城了。”   崇祯皇帝本来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又有十六年丰富的政治经验,像杜勋的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如何能欺骗了他?但是一则他此时心慌意乱,失去常态;二则此时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救命和保国的机会,他也不肯放过。范青兵围京师,胁迫他封王裂土,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此刻作为缓兵之计,他以为只好同意,求得京师城能够有二三日内不被攻破,等候吴三桂救兵来到。   他望着杜勋思忖片刻,说道:“你赶快出城去吧。必须使逆贼范青上体朕心,不要攻城,能退兵二十里外更好。朕明日一早即钦差皇亲重臣携带手诏,出城去面议封王裂土及讨伐东虏之事。你速速出城!”   杜勋叩头说:“皇上圣明,京师臣民之福,国家之福。万岁,万万岁!”   崇祯立刻起身,回到乾清宫东暖阁中。此时过了午膳时候已经很久了。尚膳监一个太监来到他的面前跪下,恭问是否即用午膳。崇祯无意用膳,挥手使尚膳监的太监退出。他的心中充满了狐疑、愤懑和屈辱,眼泪滚落颊上。他很快清醒起来,明白杜勋对他说的那些话,只有范青逼他禅让是真,其余的话全是信口胡说,决非范贼原意。他将吴祥叫到面前,恨恨地吩咐:“你火速亲自带人到城上将杜勋抓回,在午门外乱棍打死!”    第378章 进入外城   却说杜勋离开乾清门以后,同王德化赶快走出紫禁城,到长安右门外上马,扬鞭疾驰,到阜成门下马,登上城头。曹化淳早在城楼等候,并且命人备好酒肴。杜勋已经很饿,坐下去饮了一杯长春露酒,正要吃菜,王德化提醒说:“子猷,皇上秉性多疑善变,你赶快缒城走吧!”   杜勋一听,投箸而起,连声说:“是,是。宗主爷想得周到!”随即他们屏退从人,交头接耳地商量一阵。在城楼外伺候的内臣听不清他们所商何事,只看见王德化和曹化淳轻轻点头,最后王德化叮咛说:“子猷,你向范王献出了宣府重镇,又劝说居庸关的监军内臣和镇将迎降,为范王立了大功。范王坐了天下,你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我同曹东主都已年近半百,早有退隐之心。今后要仰仗你多赐关照,方好安度余年。”   杜勋说:“范王十分仁义,请两位前辈完全放心。”   城头上的长绳子和竹筐子已经准备好了。杜勋要缒下城时,被一群熟识的太监围住,问长问短。杜勋对他们说:“你们都不要害怕。范王进城,坐了江山,我们的富贵仍然照旧。”   有个别太监还拉住他问别的话。杜勋又说:“你们不必多问,有我杜勋在,你们就不会吃亏。”说了以后,同大家拱手告别,坐在竹筐中缒下城去。   杜勋出城后不到一个时辰,申时未过,守彰义门的太监和百姓将城门打开了,西便门也跟着打开了。几千大顺军整队进入外城,占领了各处十字路口和重要街道,其他外城诸门也都随着开了。   杜勋的几个奴仆和长随、答应等太监,牵着马立在西郊离城约三里远的一个高坡上已经等候多时了。因为他们不知杜勋是否仍由彰义门缒城出来,或者改变主意,出宫后就近由阜成门缒城出来,所以他们选择一个适当的地方,可以兼顾两个城楼。那时西郊居民稀少,多是旷地,丘岭起伏,要选择一个可以望见从阜成门到彰义门一带的高阜并不困难。他们在一个高阜上,从午时三刻就等候杜勋缒城回来,愈等愈觉焦急,愈觉害怕,以为杜勋进宫去凶多吉少,已经被皇上杀了。   直到交了申时,才望见有人从阜成门附近缒出城来,许多人站在城头上送行。在高阜上等候的人们突然大喜,纷纷奔下土丘,向城边跑去迎接,同时大声叫道:“监军老爷!监军老爷……”   杜勋同他的奴仆和随从太监们在离城一里远的地方相会,被众人包围起来,向他纷纷地问长问短。杜勋说:“我现在饿得很,许多话以后再谈!”但是对自己能平安归来感到庆幸,一面说以后再谈,一面忍不住说道:“多承宗主王老爷亲自带领进宫,在乾清门叩见皇上,他在旁见机行事,尽心照料,才使我逢凶化吉,平安回来。东主曹老爷命人在城楼上准备了酒肴,可是我没敢在城头多停,只喝了一杯酒就缒出城来。如今饿得肚子咕噜噜叫。”   杜勋的手下人告诉他说在会城门的临时公馆早已备好了一桌酒席,请他先回公馆休息用膳,然后去钓鱼台向新主子禀奏进宫经过。杜勋说道:“胡说!本监钦奉新皇爷圣谕,进宫去劝崇祯皇爷让位,皇命在身,怎能先回自己的公馆休息!走,先到钓鱼台行宫去面奏新君,再回会城门休息用餐不迟!”   杜勋的手下人听了他说出的堂皇道理,不敢再说二话,纷纷随他上马。就在这时候,他们望见东南方四五里外的彰义门城头的城垛间挤满了守城的人,有的人在俯首与城外说话。城下的情况看不清楚,但知道城门外必是站立着许多范青的人马,正在呼喊打开城门。总之城上和城下已经不再对峙,惊人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杜勋想道,昨晚和今早晨在钓鱼台听到要先破彰义门的传闻,马上就要证实了。   因为知道大顺军即将由彰义门进城,杜勋认为自己必须赶在大顺军进入外城之前向李自成禀报他进宫劝说崇祯让位经过才有意思,所以在马上加了一鞭,沿一条捷径向钓鱼台方向驰去。   杜勋赶到钓鱼台行宫,在值房中见到了侍卫长王从周,要求叩见大顺皇爷。王从周知道范青正在与文武官员商量破城后的事宜,恐怕没空见他,便让他在此等待,范青的会议结束之后再说。   杜勋心中十分迫切的想要见到范青,把自己冒死入宫,几乎被斩的情况诉说给范青,以展示自己的一片忠心,最好能受到新主的温语褒奖,见王从周不让自己进去,登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他见王从周表情威严,不敢多恳求,只能伸着长脖子向行宫内望,却也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候,李岩和傅宗龙一起来参加会议,走到门口。杜勋一见,好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上前叩拜,口称:“丞相,大学士!”   李岩向来鄙视太监,只是微微点头,傅宗龙当年在朝中做官,却与杜勋有些来往,说了一句:“杜总管,你去见崇祯皇帝回来了?”   杜勋连连做揖,把自己冒险见到崇祯,现在要向范皇回话,却被拦在值房外的情况说了。   傅宗龙笑了笑道:“那你就与我们一同进去,皇上对崇祯肯不肯禅让江山,还有皇上给你安排的三个任务是很重视的。”   杜勋一听这话,好像被主人赏赐了一块肉骨头的狗,浑身无处不舒坦,连连做揖,道:“小人粉身碎骨也要报答皇爷的知遇之恩。”   杜勋同李岩、傅宗龙二人一起进入行宫,到了大厅当中,大顺朝的文武诸臣,几乎全到了,这是破城之前最重要的御前会议,所以几乎所有重要文武大臣都来开会。武将是这次东征的四名大将,刘芳亮、高一功、红娘子、陈永福,再加上一个负责情报的刘体纯和负责内务的吴汝义。文臣则是丞相李岩,大学士傅宗龙,再加上六部尚书,牛金星、顾君恩等六人。   众人都没有落座,围在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摊着一张木版印的京师地图,几乎有整张桌子那么大。这么大地图在任何地方也买不到,是刘体纯从京师坊间购买小地图,然后回到开封特制而成,这次东征一起带来的。   杜勋一看到这张超大的地图,就暗自吃惊,心想,新皇上这次东征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   他见范青穿着一身暗黄色龙袍站在八仙桌前,立刻上前扑倒在地上,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接着对刘芳亮等人叩首道:“拜见磁侯、毫侯……”   他头磕得咚咚响,给众人都叩遍了头。刘芳亮等武将特别鄙视太监,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丝毫还礼的意思,还继续凝神看地图。   杜勋见状心中一寒,心中忐忑,不知范皇怎样对他。   却见范青放下笔,笑着说:“杜勋,你辛苦了,请坐下说话,不必多礼。”   只听这一个句话,就让杜勋好像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上下无一个汗毛孔不畅快,尤其是范青的一个“请”字,把他感动的差点落泪,想到自己在崇祯皇帝面前,死里逃生,要不是自己机智,差点丢掉性命,但只为了新皇帝的这一句话也就值了。   一名亲兵给杜勋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一旁。杜勋见范青等人全都站着,他哪敢坐下,依然跪在地上,道:“奴才为皇爷办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抛头颅,洒热血也心甘情愿,绝对不会感到辛苦,只要能为皇爷把事情办好,就是辛苦十倍百倍,小人也甘之如饴。”   范青微微一笑道:“你见到崇祯了么?”   杜勋跪在地上拱手道:“回皇爷,奴婢臣已经见到崇祯了。”   “他肯让出江山么?”   “他还指望着吴三桂赶来救驾,不肯让位。”   刘芳亮用鼻孔哼了一声道:“哼,白日做梦,他派出两个人送手诏给吴三桂,催吴三桂火速进京,在通州境内给我军抓到了。哼!不管他崇祯肯不肯让出江山,我们按时进京城!你进城的时候,我就对皇上说了,差杜勋去劝崇祯让江山,其实是六指抓痒,多一道子,没用。”   范青笑了笑,对杜勋道:“你且起来说话。”   杜勋这才叩了一个头,起来说话,把自己面见崇祯的经过讲了一遍,刻意夸大自己见崇祯时的危险,和自己宁死不屈,对新皇忠心耿耿的样子。   范青听完,笑了笑,温言褒奖了两句,又道:“朕给你安排的三个任务怎样了?”   杜勋立刻道:“奴婢臣已经把新皇的意思告诉曹化淳公公,和王德化公公,他们两个在宫中势力很大,人手众多,生擒崇祯不敢说,保下皇爷所说的哪些妃嫔、公主、宫女,是差不多的。”   范青正要说话,忽然王从周匆匆进来禀告,彰义门和西便门相继大开,大顺骑兵步兵整队入城,两座城门内的居民夹道欢迎。   刘芳亮一拍巴掌,快活笑道:“丞相,你预料的真准,果然是八日破城。”   范青也点头微笑他先对杜勋道:“杜监军,你先回去,我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商议。等进入内城之后,朕还有许多事情要依靠你,还有曹公公、王公公。”   杜勋一听这话登时大喜,连连做揖,道:“皇爷英明,奴婢和曹、王两位公公,一定全力以赴为皇爷效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杜勋一脸喜色的退出行宫,他的随从太监立刻围拢过来,看他脸上高兴,连忙问道:“监军老爷,皇爷对你说了什么话?”   杜勋一脸得意的说道:“那还用问?皇爷说了很多称赞我的话,还说以后进入紫禁城,要依靠我,重用我,还有曹公公和王公公也一样重用。”   这些太监都是杜勋亲信,闻言一起大喜,一个太监连忙拱手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看来老爷在新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已经十拿九稳了!”   杜勋笑道:“我若在新朝地位显赫,你们这几日的功劳,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众太监在一旁谀词如麻。   范青看着杜勋退出行宫大厅,这时,刘芳亮重重哼了一声,道:“这些吸食民脂民膏,专门欺负百姓的家伙,统统该杀。”随后拱手对范青道:“皇上,你刚才说以后还要重用这些太监,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臣心里想不通。”   范青微微皱眉道:“君无戏言,朕当然说的是真话,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刘芳亮气哼哼的道:“皇上,您知道这些太监在京城里做了多少恶事,他们欺压百姓,勒索钱财,蒙蔽崇祯,中饱私囊,每个人做的恶事都说不完,小民百姓一旦提起这些人都痛恨不已,如今,咱们大顺军好不容易夺取了天下,让天下穷人翻身,正该杀杀这些坏蛋的气焰,应该把他们全部吊起来拷打,没收他们的家产,充作军资才对,怎么还要依仗重用他们?这是什么道理?”   高一功也拱手道:“臣也以为不妥,咱们以前每次攻克重要城池,除了罪大恶极的贪官劣绅之外,这些名声狼藉的狗太监都是优先被惩处的,怎么到了京师,这规矩也改了?”   范青微微皱眉,扫了几名将领一眼,红娘子和陈永福虽然没有说话,但看样子也是对他的做法不满意。他看了一眼文臣,李岩平日最讨厌太监,他对明朝历代宦官之祸深为痛恨,范青北伐檄文中那两句“宦官皆龁糠犬豚,而借其目”,就是李岩建议添加进去的。刚才杜勋进来后,向他磕头,他是冷脸相对,没有丝毫表示。   傅宗龙等文臣自然也是鄙视太监的,不过傅宗龙还是拱手道:“这些太监罪行滔天,死有余辜,应该重重惩治。不过,前朝也有皇帝重用太监,取得不错效果。比如三宝太监郑和就是例子。由此可见,重用太监,也像选拔人才,关键看圣主的眼光。”    第379章 第二次御前会议   红娘子哼了一声,“郑和没像他们这么可恨,杜勋等人,我看还是不要重用,杀了解恨。”   范青道:“朕不是要重用这些作恶的太监,而是要暂时笼络他们。咱们攻克京城之后,笼络民心是关键。这些大太监虽然很坏,但他们手下有许多依附于他们的人。咱们虽然占领京师,但还是外来人,要想站住脚,就要收取民心,给这些大太监优待,一来可以利用他们的权势和人际关系,笼络人心。二来,京城中的许多权贵,见咱们连大太监都不惩处予以优待,他们也自然就安心了。对于这些罪恶滔天的大小太监,朕心里有数,等到咱们安定天下以后,他们还能飞到天上去吗?早晚要跟他们算账的!”   听范青这样说,刘芳亮几人脸色才缓和了一些。牛金星拱手道:“圣上英明决断,深谋远虑,即便是处置几个太监也能考虑的这般深远,真是圣主啊!”   范青微微一笑,对刘芳亮道:“毫侯、磁侯听旨。”   刘芳亮和高一功一起跪下,听范青朗声道:“北京外城已破,大军分路入城,务须军纪严明,秋毫勿犯,使四民安堵如常,方好使内城不攻自破,开门迎降。特谕刘芳亮立即差得力将领去外城内巡视,不可有误。遇有骚扰百姓的,就地袅首示众!”   “遵旨”,刘芳亮和高一功同时声音洪亮的说道。   随后,范青又对众人道:“今晚咱们再开一次御前会议,商讨进入紫禁城的诸多事情。”   所有文臣武将一起拱手道:“遵旨!”   刘芳亮先回提营首总将军驻地,派遣执法将领,手执令旗、令箭,率领三百骑兵,匆匆出发,从彰义门进入外城,各处巡逻,严申纪律,禁止有抢掠奸淫之事。到了傍晚,他率领从人,骑马奔往钓鱼台行宫。   在路上只听鞭炮声不断,从西直门外到阜成门外,又往南到彰义门外,许多大顺军驻扎的地方都相继响起鞭炮声。这是因为京师的外城不攻自破,包围京师西郊的攻城部队自动燃放鞭炮庆祝,又因为西郊只有零星的较小的杂货铺,买不到较多的鞭炮,所以鞭炮声参差不齐,响的不长。   到了行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只见行宫当中从内到外,从大门到正殿一路灯烛通明。刘芳亮将从人留在行宫大门外面,自己进入宫门。到了第三进院落,即行宫正殿院内。这时,李岩正率领丞相府、六部府、文谕院等中央各衙门的六品以上文臣向皇上祝贺京师外城守城军民开门迎降。   只听从正殿中传来山呼万岁之声,刘芳亮等几名大将站在南路一边,等候一百多位文臣鱼贯退出之后,才恭敬的走入正殿。   范青坐在临时设的宝座之上,在群臣朝贺捷报之后,满心喜悦,留下李岩、傅宗龙和六部尚书八人,再加上四名大将,继续白天没商议完的御前会议。   四名大将进入正殿之后,范青免了他们行礼,笑道:“此次东征,果然如咱们事先所料,大明朝就像是摇摇欲坠的大厦,看起来高大巍峨,其实是外强中干,芯子都烂透了,咱们只用一根小指轻轻一推,它就轰然倒塌。”   牛金星站起来道:“遥想当年,朱元璋披荆斩棘,浴血奋战,初为郭子兴亲兵,经十五年奋斗而身登九五,建立大明。但子孙不知珍惜前辈开创的基业,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皇英明神武,英雄提三尺剑定天下,扫平群雄,威震天下,敢言皇上功业彪炳,必将远迈洪武。”   范青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牛金星人品卑劣,但听他说话,真的心里很舒服。看来再英明的君王,也喜欢听奉承话,这是人的本性。   傅宗龙拱手道:“看来明日内城可破,皇上明日即能进入紫禁城,皇上住在哪座宫殿?选定哪条路线进城,今日都要敲定下来,然后传谕下去,及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候忙乱。”   范青微微皱起眉头,他发现文臣们对他住哪座宫殿,走哪座城门进城,特别关注,往往争论不休。那日暂定住乾清宫,如果崇祯在乾清宫举火自焚,就改在驻跸文华殿。这本来已经商议好了,可又有臣子说文华殿是皇帝召见臣子的地方,所谓平台召对,就在此处。这是办理国家大事之处,如果再做皇帝的寝宫,就不妥当了,为此提出异议。   于是群臣对这件事又争论起来,范青不禁皱起眉头,这群文臣怎会如此纠结他住哪座宫殿?行走哪条路线进城?登极仪式如何组织?这在范青看来是小事情,在文臣心中却非常重要。这种过分注重礼仪,而不注重实际的情况,在范青看来就是只做表面功夫,而不讲实效。范青觉得更重要的是,进城之后如何如何收拢民心,如何迎战吴三桂和满清,而不是纠结这些礼仪。   于是范青道:“大学士,住哪座宫殿,朕已经决定了,不必再讨论。”   傅宗龙一愣道:“皇上决定住哪座宫殿?”   “武英殿!”   众文臣一起愕然,众人讨论很久,没人提议要住武英殿,都不明白范青的意思。   范青从容道:“各位文武爱卿,自从朕义旗东指以来,一路迎降,势如破竹,唾手而取京师,取明朝江山如拾草芥,如此顺利,也让我们将士官员颇生骄傲之气,认为江南可传檄而定,太平即在眼前,上下欢腾,如醉春风。这几日还有臣僚给朕上书,要朕在京师登极之后,偃武修文,使天下早享太平之福。朕恐怕大家乐而忘忧,变生不测,所以打算住在武英殿,借助他的英武之气,警示各位现在还不是偃武修文的时候,国家未定,关外强敌环伺,咱们还要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和衷共济,把天下平定之后再安享太平。”   众文臣听了范青的话,都是心中一凛,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傅宗龙轻咳一声道:“皇上如此想法,思虑深远,破内城之后就住武英殿,至于进城的路线,臣也与几名臣僚商议一番,决定不走阜成门进城,而从德胜门进城,再由德胜门向南……”   听完傅宗龙的进城路线,红娘子皱眉道:“大学士,为何如此麻烦,绕一个大圈子进城。”   傅宗龙微笑道,“红帅不知,我们几名文臣根据易经上记载,乾为天,坤为地;乾为父,坤为母;乾为男,坤为女。又说,‘乾刚坤柔’,‘乾,健也;坤,顺也’。宣武门在元朝名顺承门,至今北京人沿习不改。为什么叫顺承门?《易经》上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顺承门的出处就在这‘乃顺承天’四个字上。紫禁城中有一座承乾宫,为皇贵妃所居,其地位仅次于坤宁宫。乾为天,为君,故承乾就是承天。陛下已是大顺皇帝,当然只能走乾方入城,不能走坤方入城。又因为德胜门在乾方,所以走德胜门进入京城更加吉利。”   范青嗤笑一声,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他缓缓说道:“咱们大顺军十几年浴血奋战,披荆斩棘,历经数代闯王,最后终于打败明朝,占领京师,靠的是什么?是运气吗?是星相卜卦算出来的吗?当然不是,靠的是咱们的战士,英勇不屈,前赴后继的去战斗。靠的是咱们文臣武将同心协力,全力以赴的做事。靠的是广大贫苦百姓,民心所向,热烈支持。所以咱们的成功不是侥幸,而是必然。朕只问你们,就算咱们绕道进城,选择吉利的路线,但咱们在京城中倒行逆施,烧杀淫掠,做尽坏事,还能在京师站稳脚跟么?”   见众臣都无语,范青接着道:“朕不选什么吉利的路线,只走最近的进城路线,就走彰义门。我看这个城门的名字就很好,彰显仁义,解民倒悬,这就是咱们义军起义的宗旨啊!走德胜门反而不合朕的心思,咱们这次东征,得胜不重要,重要的广施仁义,收拢民心,能在京师站住脚,这才是最重要的。”   诸文臣一起拱手拜道:“遵旨。”   范青却不依不饶,对傅宗龙道:“大学士,你是文臣之首,专门负责民生,可东征以来,没见你怎么考察民情,反而在礼仪、名号这些华而不实的地方,花费了太多心思。京师虽然在辇毂之下,为百官巨商云集之地,然其中平民小户居于多数。数月来漕运中断,平民小户素无积蓄,生活必然艰难。咱们大顺军虽然也很困难,但进入京师之后,也要想办法赈济京师饥民,希望傅大学士多多考察,给朕拿出一个方案来。”   傅宗龙被范青说的老脸通红,只能深深的拱手,拜道:“臣遵旨!”   范青又把目光转到其余几名重要文臣上道:“今明两日进入京城之后,各处必将十分混乱,而咱们大顺国本来制度粗定,不十分完善,所以刑狱、民生、放赈救济、接收京师各处衙门仓库等事情全归你们六部职掌,你们要尽心尽力,遇事多与丞相商议。”   所有文臣一起躬身道:“臣遵旨!”   听完范青这番话之后,这群文臣心中惕惧,脸色肃然,再没有要进京师那种喜悦和自得的表情了,他们也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再没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礼仪、名号等方面,而在各自思索如何做实干之事。   范青又把目光转向几名大将,道:“破内城之后,你们各自驻地在何处?”   刘芳亮拿出一张纸单给范青递上去,范青一看,立刻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这些武将选择的城中驻地全是达官巨贾的宅地,连一些中小将领都不例外。而刘芳亮自己则选择了田皇亲的宅子。   范青冷笑一声道:“磁侯,田皇亲家的宅子还宽敞么?”   刘芳亮没听出来范青语气中的讥讽之意,笑道:“还可以,属下问过了,他家有三四百间房屋,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比较宽绰,如果不够用,同一个胡同中还有几处达官宅地,可以征用之后,打通围墙使用。”   范青强忍着心中不快,又问:“磁侯,明日进城之后,各处军队如何安排。”   刘芳亮拱手道:“明日破城,属下亲自率领一万士兵进城,包围紫禁城,派兵把手紫禁城四门,严禁出入,不许宫女和太监们逃散,严禁抢劫宫中财物,严防火灾、更不许太监有人暗藏兵器。宫中各处角落都要仔细查清。”   范青皱眉道:“明朝大势已去,紫禁城中只有一些太监宫女,也用得着一万人马进驻吗?”   刘芳亮笑道:“紫禁城那么大,人少了是不成的,再说下面那些大小将领也想见识一下皇宫的气派,他们心里早就盼望着能进皇宫看看,所以我多安排一些人马,让他们长长见识。”   “那么,其余部队呢?”   “陈永福将军和红帅各自率领一万人马分驻皇城四面,负责拱卫皇城重任。毫侯高一功则率领一万人马在城中负责警戒,维持治安。对了,还有御林军,由李双喜率领,一共三千人护驾,在清宫以后,紧随毫侯的部队进城,以后就驻扎在紫禁城之内。”   听完刘芳亮的安排,范青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慢慢道:“磁侯,朕这次东征,一共不过十万兵马,你这一安排就有一半兵马都进城了。咱们包围攻打京师,未费一兵一卒,进城之后维持治安,对付一些宫女太监却要四五万的人马,你这么安排合理么?”   刘芳亮笑道:“咱们辛辛苦苦打天下十几年,风餐露宿,甘冒矢石,浴血奋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好不容易等到攻克京师,推翻明朝,大功告成这一天。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好好庆祝一番呢。这时候,让咱们疲惫的将士进入京城,歇歇脚,松口气,看看这花花世界,大家一起高兴一下,不正是大家伙盼望的么?”   “胡闹!”范青的声音陡然升高,随着他一声呵斥,把那张驻军的纸单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    第380章 深层次的矛盾   众文臣武将都被吓了一跳,众文臣十分害怕,都深深的低头弯腰。几名武将双手抱拳也躬下腰,刘芳亮平日指挥兵马,桀骜不驯惯了,虽然也低头弯腰,但口中还是小声嘀咕,“这京师都攻打下来了,也不让将士们高兴一下,这不正是爱护士兵,修整兵马,养精蓄锐,以备将来的大战么!”   这句话正好被范青听到了,他更怒,霍的站起来,在御案前走来走去,道:“你说这个爱护士兵,朕倒想问问你,怎样是爱护士兵?像那些官军一般放任他们,任凭他们烧杀淫掠,祸害百姓,就是爱护士兵了?你们大小将领的城中驻地,都选择人家的家宅,这不就是骚扰百姓么?那么多衙门空出来,你们不去住,去占人家的家宅驻扎,这合适么?碰到人家内眷怎么办?让人家怎么正常生活?还有,你们联名递奏折,说的那个狗屁‘与民同乐’被朕否决了。你们就变相的弄出来几万人马进京城,维持治安,简直是混账,京城的官军都投降了,用一两千人都多,用得着四五万人马吗?你们把这么多人马驻扎在城中,与百姓混住,如果出现杀人、强奸、盗窃怎么办?你这不是爱护士兵,你这是纵容士兵,给京城百姓制造灾难,给咱们大顺军抹黑,这种情况朕绝不容许发生。”   毫侯高一功拱手道:“皇上息怒,上次那个联名的奏折,请容属下解释。”   范青眼光转到高一功身上,眼神犀利,好像能直射人心一般。高一功心中突的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道:“皇上,磁侯把军队驻扎在京城当中,确实不妥,不过,众将士对您这次东征的一些举措也确实不理解。”   “怎么不理解?”范青冷笑道。   高一功不敢抬头,依然躬身低头道:“大家都觉得皇上对京城中的这些达官贵人太过优待了。这些达官贵人都是些作恶多端,祸害百姓的恶人,他们依仗权势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手中沾满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平日强占宅地,霸人家产,强抢民女,把持诉讼,搜刮了多少财富,现在正是应该让他们吐出来的时候。追缴助饷,拷掠追赃,这是合乎广大士兵和百姓的希望的。咱们闯营最初的宗旨是什么,不就是打击这些罪恶滔天的贪官污吏,豪强乡绅么。在地方上皇上优待士绅,只杀几个恶行昭著的劣绅贪官以儆效尤,众将士还能勉强接受。现在到了京师,从崇祯皇帝往下,六品以上的官员,哪有一个好人,皇上不但不惩处他们,还保护着他们,连征用他们的家宅都不让,众将领都很不理解。”   范青森然道:“如果朕不跟你们解释,你们就不听朕的命令了,是不是?”这话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很平缓,但却像重锤一般打在众人心上。众文臣一起变了脸色。高一功更是脸色大变,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叩头道,“属下不敢!”   范青长吁了口气道:“你不敢么?你们有什么不敢?你们都联名给朕上奏折施压,你们是想逼迫朕听你们的话么?”   这话说的太重,殿中所有文臣武将一起跪下,刘芳亮拱手道:“属下誓死效忠皇上,绝无二心。”   范青冷笑一声,眼光忽然转到红娘子脸上,只见她微皱着眉头,始终一言不发。在大顺军的所有将领中,红娘子因为和范青的特殊关系,所以最得范青信任,但范青看出来今日红娘子也不支持他,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于是范青道:“红帅,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听听。”   红娘子跪在地上,拱手道:“皇上,你知道我红娘子心直口快,不会撒谎,更不会掩饰是非。皇上,你知道我是穷苦人出身,受尽了土豪劣绅的欺压,我全家都被这些贪官劣绅给逼死了,我母亲甚至……”说到这里,红娘子喉头哽咽,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所以我打心眼里痛恨这些达官贵人,他们罪大恶极,恶贯满盈,大明朝的老百姓之所以这么惨,就是被这些达官贵人给害的。想想咱们在河南陕西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道旁那些骨瘦如柴的饿殍,还有那些人吃人的惨相,我觉得把他们全部砍头抄家都不为过。即便不砍头抄家,也要重重的惩罚他们,让他们吐出一些银子,既可以充当咱们大顺军的军饷,也能救济京师中的饥民和京畿的穷苦百姓。但皇上没这么做,却选择远道从河南运送军粮,还百般袒护这些达官贵人,尤其那日对杜勋的优容,实在是让臣妾寒心,皇上,你可知道,在进京之前,有多少人向我控诉这些太监的恶行,简直是罪恶滔天,皇上,臣妾真的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红娘子一般在将领、臣属的会议上只称呼自己“属下”,此刻心情激动,自称起“臣妾”了。   刘芳亮也拱手道:“皇上息怒,属下把太多士兵安排进入京师确实不妥,是属下错了。不过属下也赞同毫侯和红帅的意见,对这些达官贵人不能优容,应该对六品以上的京官,全部拘禁,然后拷打,逼迫他们交出贪污的银子,充当军饷,救济百姓。皇上还记得咱们在商洛山中常常传唱的那首莲花落么?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现在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时候,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平日对待咱们穷苦百姓像对待猪狗一般,用一只脚踏在咱们身上,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现在咱们翻身作主了,应该让他们也尝尝猪狗不如的滋味。“说到这里,刘芳亮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些达官贵人的痛恨。   范青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些将领为什么反对他的做法了,这不仅仅是贪图享乐的问题,这些穷苦百姓出身的将领对这些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充满了仇恨,换成现代说法就叫“阶级仇恨”,以前在中原作战,这种仇恨还能控制。现在攻克京师,推翻明王朝,这些将领觉得大功告成了,所以这种报复心一起爆发起来,想要狠狠的惩罚往日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他现在和众将的矛盾,不只是某件事情的处理方法不同,而是有更深层的,观念上的冲突。   范青深吸一口气,对陈永福道:“绵侯,你也是同他们一样的想法么?”   陈永福出身将门,与穷苦百姓出身的其余将领不同,所以他并不认可几位大将的观点。但因为他是五位大将中唯一的降将,所以平时以深自收敛,议事的时候从不发言。   这时听范青问他,才拱手道:“皇上,您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常思万死不足以报答皇上的恩德。臣是军人,只懂得战场上拼杀作战,心中想的也只是为皇上上阵效力,至于国家大事,臣不懂,也从来不去想,请皇上恕臣无知之罪。”   范青微微点头,五位大将中终于有一名将领是完全效忠他的了,在他的观念中,将领最好是没有自己思想的,完全服从命令,只是一心扑在军队上,对政治完全没有野心。但今天刘芳亮、高一功和红娘子让他失望了,他们都有自己的观念,这很危险。将领与文臣不同,将领手中有兵,可以造反。现在大顺国的中央政权并不稳固,这与范青成长太快,根基不稳也有关系,所以必须说服这些武将。   范青深吸一口气,道:“从朕在闯营执掌权力以来,咱们一直稳扎稳打的经营地盘,每攻占一块地盘,就开始设官理民、恢复农桑,召集流民,实行科举,选拔人才,就是为了巩固咱们大顺国的统治。但这次东征,攻打京师,咱们步子走的急了,兵马不多,孤军深入,甚至比‘孤军’更危险,堪称‘悬军’,大军孤悬在外,此刻的京师虽然被我们占领,但形同异国。咱们一点统治基础都没有,虽然军事上取得胜利,但政治基础和经济基础完全没有。这时候对京师的百姓、官绅来说等于外来者,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流寇。”   “如过仅仅是内忧也就罢了,可眼前,我们马上就要面临强敌的挑战,吴三桂手握重兵,驻扎在山海关,咱们在京师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他在根据咱们在京师的表现来判断是否值得投顺。如果咱们在京师中任意拷掠官绅,军纪败坏,就会被吴三桂认定咱们不是平定天下,建立新朝的王师,还是流寇,就会与咱们为敌。”   “但吴三桂还不是咱们最危险的敌人,最危险的敌人在关外,是满清,是多尔衮……”   范青没有说完,见刘芳亮脸色不以为然,似乎有话要说,便道:“磁侯,你有何话说?”   刘芳亮躬身道:“臣以为,满洲人未必敢在此时南下。”   范青冷笑道:“为什么?崇祯在位这些年,满清屡次入关,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换成咱们大顺军他们就不敢了呢?”   刘芳亮道:“崇祯十六年来,朝政腐败,兵力空虚,将领无能,边军软弱,内地官兵更是没有一点斗志,满清鞑子试探出来明朝的软弱,这才敢屡次入关骚扰,攻城拔寨,四处抢掠。但现在我们大顺军军威赫赫,所向无敌,满洲鞑子听说之后,必不敢贸然前来挑战,所以属下以为皇上忧虑过甚了!”   范青冷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是大顺军中的大将,对满清军力了解几分?东征之前,我让你收集满清情报,你做了么?”   刘芳亮登时语塞,他在战场上十分勇猛,擅长冲锋陷阵,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范青选他当前锋。但他脾气急躁,政治谋略十分低劣,红娘子也与他性格类似。   范青又对高一功道:“毫侯以为如何?”   高一功拱手道:“陛下,臣知道崇祯一朝,满洲兵四次南犯,一次是大同,其余都是从蓟州防线的长城进入内地,威胁京师,深入冀南、横掠山东,然后再从蓟州段的长城出塞。虏兵每次出入边塞,都使崇祯无力应付,几乎动摇了明朝根本。如今咱们大顺军攻占京师,虽然我们国家草创,根基不稳,兵马也不算多,但我们一路破关斩将,所向无敌,取得空前胜利,再加上皇上声威赫赫,光照千古。臣以为满清东虏必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末将以为不用太过担心。”   “哼,‘什么声威赫赫、光照千古’,你就是把我捧到天上去,咱们还得一刀一枪的同女真人作战。”范随即转头对李岩道:“丞相,你给他们说说东虏的情况。”   李岩出列,向范青拱手一拜,然后道:“东虏自万历以来,虏酋努尔哈赤首先在辽东崛起,举兵叛乱,自称后金。他在位的时候,军事上对明朝屡战屡胜,先后攻克旅顺、清河、开原等重要城池。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战中大破明军四路围攻,随后占据沈阳,从此明军再无力量主动进攻,只能在辽东采取守势。天启之年,努尔哈赤病死,他的四皇子皇太极即位。”   红娘子对关外的情况一无所知,此刻十分好奇的问:“丞相,满清没有太子么?怎么四皇子会即位。”   李岩笑了笑道:“红帅不知,这东虏规矩与咱们不同,他们不设太子,而在皇帝诸子中选择一名能力最强者继承,虽然这种制度容易造成内部争斗,可一般都能选出一名比较优秀的继承者。”   红娘子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范青,她现在是范青的皇贵妃,日后也许要为范青生儿育女,她忽然想到,范青是皇上,如果有朝一日,大顺朝也用满清的法子来选择继承人,自己的孩子也有机会继承大统的。    第381章 开导诸将   李岩继续道:“皇太极这人,军事上不及其父,但谋略过之,颇有雄才大略,遇事果断,擅长计谋,知人善任,很有远见,他对明朝取得松锦之战大捷,先后降服朝鲜和蒙古各个部落,治理国家,蒸蒸日上,文治武功,堪称一代雄才。”   众将怔怔的的听着,都觉得十分新奇,他们对关外满清的了解一片空白,只凭想象,认为关外都是不毛之地,满清应该是落后的、部落似的野蛮人,但听李岩所讲,满清应该是已经新兴的的国家,经济兴盛,政治清明,武力也十分强大,刘芳亮等大将心中有些不太相信。   范青道:“不要怀疑丞相的话,这些资料都是刘体纯从辽东收集来的,努尔哈赤崛起辽东,皇太极即位之后虏势更强。努尔哈赤生前为虏兵进犯打好了根基。皇太极即位后,用兵屡胜,统一辽东、席卷蒙古各部,臣服朝鲜,所以东虏将是一个可怕的劲敌。”   高一功拱手道:“但属下也听刘体纯说过,皇太极去世之后,本来应该长子豪格继承王位,但有一个名叫多尔衮的九王,也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手握重兵,不让豪格即位,硬是拥戴皇太极的六岁幼子福临即位,以便他摄政擅权。所以以臣想来,满清鞑子既然新有国丧,加上立君不立嫡长,引起诸王内讧,朝局动荡,所以臣以为,多尔衮不会离开沈阳,轻启战端。”   范青摇头道:“你的想法大错特错,你们这些大小将领对满清抱有轻视态度,这是要吃大亏的。”   高一功恭敬的拱手道:“恕臣无知,但辽东一隅之地,东夷余种,竟然如此狂肆,敢在咱们大顺军兵势正劲的时候,称兵入犯,臣实在不敢相信。”   范青道:“你不能不信,朕有十分把握,满清必会入关与咱们争夺京师。你可知,满洲人自从背叛明朝,至今已经有三十八年,虽然皇太极锐意学习中国,究竟不脱夷狄旧习,不懂中国建储之制,也没有世袭尊嫡立长之礼。多尔衮既拥戴一个六岁幼童为君,名义已定,有不听命者即位叛逆,所以豪格已经失败,至今未闻沈阳有内乱或动荡情形。当然,多尔衮自任摄政,集大权于一身,虏廷诸王公大臣未必人人心服,大概有许多人是心不服而口不敢言。多尔衮为了自己打算,想利用我大顺军初到京师,立足未稳,民心未服,亲自统兵前来,使八旗兵从此归其掌握。倘能侥幸一逞,他就是继承汗王遗志,为满洲建立殊勋。从此他的摄政地位与权势使满洲朝野无人能与他抗衡,而且他如果日后不满足于摄政地位,想取江山于孤儿寡妇之手,易如反掌。各位,满清入寇,夺取咱们汉人江山,图谋已经数代,所以请各位将领不要抱有幻想,不要想着大功告成,偃武修文,贪图享乐,而要兢兢业业,严阵以待,面对满清的挑战。”   听完范青的话,众将沉默片刻,陈永福上前一步,拱手道:“臣遵旨,进入京师之后,一定严肃军纪,勤于练兵,严阵以待,保皇上和咱们大顺国能在京师安稳立足。”   范青微微点头,高一功、刘芳亮、红娘子也依次上前,向范青表达忠心。   范青脸上这才稍稍露出笑颜,道:“这下,你们明白朕的苦心了吧,咱们进入京师,推翻明王朝,不是大功告成,而是危机的开始,内有民心不稳,官绅不服,辽东官军心意未定,外有强虏虎视眈眈,随时爆发大战。所以朕才要对京师的高官大绅采取优容态度,甚至连太监头子都要收留,做这些是给京城百姓看的,也是给吴三桂看的,更是给全天下的明朝士绅,还有未投降的明朝官军看的。所以……”   范青在众文武官员脸上一转,道:“朕决定明日进京之后,对官民实行宽仁之政,收揽人心,一则有利于招降吴三桂,二则有利于震慑满洲东虏。朕决定,明日进城,遵守三条原则,第一,大军驻扎在城外,只派少量人马进城,维护城内治安,弹压不轨。第二,暂缓追赃,效法汉高祖刘邦入咸阳后对父老的‘约法三章’,不骚扰百姓,更不对京师官员拷掠追赃。第三,向京师平民开仓放赈。”   众文武一起躬身,道:“臣遵旨!”   范青见已经说服众文武,便稍稍缓和语气道:“毫侯、磁侯、红帅,你们回去也要开导下面的将领校尉,把当前形势和朕的苦心讲给他们听。”范青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朕也理解你们的心情,咱们将士大多苦大仇深,对这些明朝高官贵人十分痛恨,所以你们告谕众将士,朕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朕同样痛恨这些高居百姓之上,吸食百姓心血的水蛭,等以后天下太平,朕会慢慢找他们算账的。”   众将听了范青推心置腹的话,心中也很感动,开始对范青政策的不满,也慢慢消散了。   范青朗声道:“磁侯刘芳亮、毫侯高一功,红帅,听旨。”   三人一起拱手道:“臣在!”   范青道:“从即日起你们麾下所有兵马驻扎在城外,非有朕的旨意不得进入京师,以免骚扰百姓。驻守京师和明日清宫由绵侯陈永福负责。”   四位大将一起拱手道:“遵旨!”   本来东征的主将是刘芳亮的,但他与范青在理念上有冲突,范青这个命令,也有责罚他的意味。   这时,一名传令官又送来一份刘体纯的情报,范青看了之后微微点头,递给李岩,道:“内城也要破了!”   李岩看了情报文书,脸上微露喜色道:“破了外城之后,守内城的太监和军民,也跟着人心瓦解,已经传出话来,明晨五更打开城门迎降。”   众将听了也是脸上一起露出喜色。   傅宗龙道:“这本是在皇上和诸文武意料之中,可谓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刘芳亮笑道:“丞相又预料对了,果然今日破外城,明日破内城。”   李岩笑了笑道:“臣等预料明日可能会破内城,所以拟定了皇上的入城节略,再综合刚才咱们的商议,属下写了一个草稿,请圣上批示。”   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简便的红绫书匣,打开文书匣,取出一份红纸文件。旁边文书递过来笔墨,李岩在一旁的一张小桌上立即涂改缮写,题目是“圣驾入城节略”。他缮写完了之后,讲文书捧呈御案,请范青过目。   范青看了一遍节略,面含微笑,频频点头,这节略中把自己刚说完的三条原则都写进去了,深合他的心意。在节略中详细写了如何一部分御营将士先从阜成门进去,占领皇城诸门,包围皇城,一部分文武大臣和御营将士如何护驾,沿路如何警跸,先进城的文武如何在皇城门口接驾,圣驾如何进入皇城,进入武英殿驻跸,写的十分清楚。   节略中拟定两次清宫,城破之后,陈永福亲自率领一千将士迅速进人紫禁城内,占领四门,一则要搜查崇祯生死下落及太子、二王,二则要肃清太监中有无暗藏兵器之人,以防不测。然后吴汝义率领御营将士清宫,按册清点紫禁城中未曾逃散的宫女、太监,封存宫中库藏,派兵日夜巡逻,禁止宫女与太监盗窃各宫中金银宝物,以备几天内清查登记。然后王从周率五百将士扈驾入城,以后专驻守武英殿周围,也受吴汝义节制。两位军师如此安排,十分合理。   范青看完之后,只提了一个小意见道:“吴汝义将军的职衔,似与他的责权有所不符。”   李岩说道:“皇上所虑极是。我朝官制草创,颇为疏略。以前陛下称顺王时,吴汝义称中军制将军。开封建国,暂以周王府为大顺皇宫,吴汝义统管宫禁之事,改称中军权将军,已觉不妥。今至京师,紫禁城内一切军政要务,头绪纷繁,都归吴汝义掌管,确应另定官职,便于施展才能。但臣等对历代职官志未曾考究,请陛下酌为钦定名称。”   范青向牛金星问道:“这属于礼部范畴,金星,用何官名最好?”   牛金星捻须低头想了片刻,抬头回答说:“陛下,上古之世,设有宫正一官,专管宫内之事,见于《周礼》。秦汉以来,并无掌宫中庶事的专职官员,内廷与外延的政务交错,界限不明。到了明代,内廷事务完全由太监职掌,设置了严密的内官官制。内臣分为十二监,二十四衙门,以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最尊,俗称内相。除内廷十一二监之外,还有东厂与西厂派出的监军太监,万历时还有派到各地征收矿税的太监。陛下鉴于刚刚入住紫禁城,对原宫中太监不能太过信任,所以暂时不能重用他们。目前吴汝义秉承皇上意旨总管宫内军政百务,此系我朝新创,可否暂称为宫内大臣,以待日后京师稳定后再为确定?”   范青点头同意,又问诸文武道:“清宫的事,你还有什么建议?”   傅宗龙道:“清宫之时,有一件事要李丞相亲自去办才好。”   范青道:“何事?”   傅宗龙道:“天启张皇后因不附和客魏奸党,深受国人敬重。她原籍杞县,与丞相是小同乡。她曾经身为国母,按道理她会自尽殉国。但是仓皇之际,也许自尽未成。清宫时丞相即到慈庆宫去,看张皇后是否已死。如她尚未自尽,可对她宣布大顺皇帝口谕,我朝将对她厚养终身。如她必欲自尽殉国,可派人护送她回到张皇亲府中,从容自尽。不管张皇后是否已死,将士们都不许到慈庆宫中滋扰。陛下,可以如此办么?”   “好,好,就照你的建议去办。”范青点头同意之后,又加上一句,“朕甚怜悯宫中各处妃嫔女子,也无意为难他们,你们最好能派人劝慰他们,宣讲朕的优待政策,让她们不要自尽。”   李岩、傅宗龙、牛金星等文臣一起躬身接旨。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四更。因为马上就要准备进城。御前会议赶快结束。陈永福立刻回到自己的营地亲自点兵,指挥人马,从什么城门进城,在城内驻扎何处,都按着李岩在事前遵旨拟好的计划,同时严令人马进城后对居民务要秋毫勿犯。   李岩赶快回到丞相府临时驻地,召集六政府与文谕院大臣会议,部署明早如何进城和如何在巳时前赶到皇城门前迎接圣驾。   傅宗龙和牛金星最后离开行宫。他们离开御前后,在临时朝房中等候。范青将吴汝义和王从周叫到面前,用杏黄纸写了两道手敕,一道是钦命吴汝义为“宫内大臣”,一道是钦命王从周为协理宫内大臣兼御前侍卫将军。然后宋献策和李岩带着吴汝义和王从周驰回军师府驻地,又传知陈永福前来,一同研究明日如何扈驾、警跸和如何清宫诸事。对陈永福和吴汝义而言,特别要紧的一件大事是要找到崇祯,弄清他的死活。   范青虽然连日来鞍马劳累,今夜又几乎整夜未眠,但因为破城即在眼前,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行宫御厨为他准备了夜宵点心,他随便吃了一点,便在亲兵的护卫下登上了花园中的假山,向东方看了一阵,看到紫禁城方面并没有冒出火光,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串问题,默默问道:   “崇祯此刻在做什么?自尽了么?心腹太监帮助他在民间藏起来了么?他的众多宫眷今夜如何?”   ……   连日来崇祯皇帝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不但眼眶深陷,脸色灰暗,而且头昏目眩,身体难以支撑。但是亡国就在眼前,他不能倒下去对国运撒手不管,也不能到养德斋的御榻上痛睡一阵。他本来打算在乾清门亲手挥剑斩杜勋,临时来了精神,带着一腔怒火,顿然间忘记疲惫,大踏步走出乾清宫,从丹墀上下了台阶,走到乾清门,稳稳地在龙椅上坐定。乾清宫的宫女们和太监们重新看见了往日的年轻皇上。但是杜勋走后,崇祯鼓起的精神塌下去了,连午膳也吃不下,回到乾清宫的东暖阁,在龙椅上颓然坐下,恨恨地长叹一声,喃喃自语:“连豢养的家奴也竟然胆敢如此……”    第382章 不甘心的崇祯   王承恩颤声说道:“陛下是千古英主,早他十分后悔刚才没有在乾清门将杜勋处死,以为背主投敌者戒。生了一阵闷气,他感到身体不能支撑,便回到养德斋,由宫女们服侍他躺到御榻上,勉强闭着眼睛休息。当养德斋中只剩下魏清慧一个宫女时,他睁开眼睛,轻轻吩咐:“要是今日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能够来到京师城外,你立刻将朕唤醒。”   魏清慧虽然明白吴三桂断不会来,但是她忍着哽咽答应了“遵旨”二字。崇祯又嘱咐说:“朕命王承恩传谕诸皇亲勋臣们在朝阳门会商应变之策,如今该会商毕了。王承恩如回宫来,立刻奏朕知道。还有,朕命吴祥带人去城上捉拿杜勋,一旦吴祥回来,你也立刻启奏!”   “皇爷,既然刚才不杀杜勋,已经放他出城,为甚又要将他捉拿回来?皇上万乘之尊,何必为杜勋这样的无耻小人生气?”   崇祯恨恨地说:“哼,朕一日乾纲不坠,国有典刑,祖宗也有家法!”   魏清慧不敢再说话,低下头去,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坐在椅子上守候着皇上动静地不许有人在近处说话惊驾。过了片刻,听见御榻上没有声音,料想皇上实在困倦,已经人睡,她在肚里叹息一声,揩去了眼角的泪水。   崇祯一入睡就被噩梦缠绕,后来他梦见自己是跪在奉先殿太祖高皇帝的神主前伤心痛哭。太祖爷“显圣”了。宫中藏有太祖高皇帝的两种画像:一种是脸孔胖胖的,神态和平而有福泽;另一种是一个丑像,脸孔较长,下巴突出,是个猪像,同一般人很不一样。崇祯自幼听说那一轴类似猪脸的画像是按照洪武本人画的。现在向他“显圣”的就是这位长着一副猪脸的、神态威严的老年皇帝。   他十分害怕,浑身打颤,伏地叩头,哭着说:“孙儿不肖,无福无德,不足以承继江山。流贼眼看就要破城,宗社不保,国亡族灭。孙儿无面目见太祖皇爷在天之灵,已决定身殉社稷,以谢祖宗,以谢天下。”   洪武爷高坐在皇帝宝座上,长叹一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说道:“由检,你以身殉国有什么用?你应该逃出去,逃出去恢复你的祖宗江山。你还年轻,不应该白白地死在宫中!”   崇祯哭着问道:“请太祖皇爷明示,不肖孙儿如何能逃出京师?”   洪武爷沉吟说:“你总得想办法逃出京师,逃不走再自尽殉国。”   “如何逃得出去?”   崇祯俯地片刻,高皇帝没有回答。他大胆地抬起头来,但见高高的宝座上烟雾氤氲,“显圣”的容貌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灰色的、不住浮动的一团烟雾,从烟雾中传出来一声叹息。   崇祯忍不住放声痛哭。   魏清慧站在御榻旁边,连声呼唤:“皇爷!皇爷!……”   崇祯醒来,但还没有全醒,不清楚是自己哭醒,还是被人唤醒。他茫然睁开眼睛,看见魏宫人站在榻边,不觉脱口而出:“朕梦见了太祖高皇帝!……”   魏宫人又叫道:“皇爷,大事不好,你赶快醒醒!”   崇祯猛然睁大眼睛,惊慌地问:“什么事?什么大事?……快奏!”   魏宫人声音打颤地说:“吴祥从平则门回来,他看见逆贼已经破了外城。外城城门大开,有几千步兵和骑兵从彰义门和西便门整队进城!”   崇祯登时面如土色,浑身战栗,从榻上忽地坐起,但是两脚从榻上落到朱漆脚踏板上,却穿不上靴子。魏宫人赶快跪下去,服侍他将绣着云龙的黄缎靴子穿好。崇祯问道:“吴祥在哪里?在哪里?”   魏宫人浑身打颤说道:“因为宫中规矩,任何人不准进人养德斋中奏事,所以吴祥此刻在乾清宫中恭候圣驾。”   崇祯又惊慌地问:“你听他说贼兵已经进了外城?”   魏宫人强作镇静地回答说:“内城的防守很坚固,请皇爷不必害怕……”   “快照实向朕禀奏,吴祥到底怎么说?快!”   “吴祥刚才慌慌张张回到宫中,要奴婢叫醒皇爷。因奴婢说皇爷十分困乏,刚刚入睡不久,他才告诉奴婢逆贼已经从彰义门和西便门进了外城,大事不好,必须马上禀奏皇上。”   崇祯全听明白了,浑身更加打颤,腿也发软。他要立刻到乾清宫去亲自询问吴祥。当他下脚踏板时,两脚无力,踉跄几步,趁势跌坐在龙椅上。他不愿在乾清宫太监们的眼中显得惊慌失措,向魏宫人吩咐:“传吴祥来这儿奏事!”   魏宫人感到诧异,怕自己没有听清,小声问道:“叫吴祥来养德斋中奏事?”   崇祯从迷乱中忽然醒悟,改口说:“叫他在乾清宫等候,朕马上去听他面奏!”   这时,两个十几岁的宫女进来。一个宫女用金盆端来了洗脸的温水,跪在皇上面前,水中放着一条松江府进贡的用白棉线织的面巾,在面巾的一端用黄线和红线绣成了小小的二龙戏珠图;另一宫女也跪在地上,捧着一个银盘,上边放着一条干的白棉面巾,以备皇上洗面后用干巾擦手。但是崇祯不再按照平日的习惯在午觉醒来后用温水净面,却用粗话骂道:“滚开!”   随即绕过跪在面前的两个宫女,匆忙地走出养德斋,向乾清宫正殿的前边走去。魏宫人看见他一步高一步低,赶快去挟住左边胳臂,小声说道:“皇爷,您要冷静,内城防守很牢固,足可以支持数日,等到吴三桂的勤王兵马来到。”   崇祯没有听清楚魏清慧的话,实际上他现在对于任何空洞的安慰话都没有兴趣听,而心中最关心的问题是能否逃出京师,倘若逃不出应该如何身殉社稷,以及对宫眷们如何处置。已经走近乾清宫前边时,他不愿使太监们看见他的害怕和软弱,用力将左臂一晃,摆脱了魏宫人挽扶着他的手,踏着有力的步子向前走去。   他坐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听吴祥禀奏。原来当吴祥奉旨到平则门捉拿杜勋时,杜勋已经缒出了城,在一群人的簇拥中,骑着马,快走到钓鱼台了。他正在城楼中同王德化谈话,忽然有守城的太监奔入,禀告王德化,大批贼兵进彰义门了,随后也从西便门进人外城了……   崇祯截住问道:“城门是怎么开的?”   “听说是守城的内臣和军民自己打开的。可恨成群的老百姓忘记了我朝三百年天覆地载之恩,拥拥挤挤站在城门里迎接贼兵,有人还放了鞭炮。”   崇祯突然大哭:“天哪!我的二祖列宗!……”   吴祥升为乾清宫掌事太监已有数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年年盼望着国运好转;不料竟然落到亡国地步,所以崇祯一哭,他也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魏清慧和几个宫女,还有几个太监,都站在东暖阁的窗外,听见皇上和吴祥痛哭,知道外城已破,大难临头,有的痛哭,有的抽咽,有的虽不敢哭出声来,却鼻孔发酸,热泪奔流。   吴祥哭了片刻,抬头劝道:“事已如此,请皇爷速想别法!”   崇祯哭着问:“王德化和曹化淳现在何处?”   吴祥知道王德化和曹化淳都已变心,而守彰义门的内臣头儿正是曹化淳的门下,但是他不敢说出实话,只好回答说:“他们都在城上,督率众内臣和军民固守内城,不敢松懈。可是守城军民已无固志,内城破在眼前,请皇爷快想办法,不能指望王德化和曹化淳了。”   崇祯沉默片刻,又一次想起来太祖皇爷在他“显圣”时嘱咐的一句话:“你得想办法逃出京师。”可是他想不出好办法,向自己问道:“难道等待着城破被杀,亡了祖宗江山?”   他忽然决定召集文武百官进宫来商议帮助他逃出京师之计,于是他对吴祥说道:“你去传旨,午门上紧急鸣钟!”   崇祯曾经略习武艺,在煤山与寿皇殿之间的空院中两次亲自主持过内操,所以他在死亡临头时却不甘死在宫中。此时他的心情迷乱,已经不能冷静地思考问题,竟然异想大开,要率一部分习过武艺的年轻内臣,再挑选几百名皇亲的年轻家丁,在今夜三更时候,突然开齐化门冲出,且战且逃,向山海关方向奔去,然后奔往南京。京师的内城尚未失去,他决定留下太子坐镇。文武百官除少数年轻有为的可以扈驾,随他逃往吴三桂军中之外,其余的都留下辅佐太子。皇后和妃嫔们能够带走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只好留在宫中,遵旨自尽。这决定使他感到伤心和可怕,可是事到如今,不走这条路,又有什么办法?想到这里,他又一次忍不住放声痛哭。   从午门的城头上传来了紧急钟声。他认为,文武百官听见钟声会陆续赶来宫中,他将向惊慌失措的群臣宣布“亲征”的决定,还要宣布一通“亲征”手诏。于是他停止痛哭,坐在御案前边,在不断传来的钟声中草拟诏书。他一边拟稿,一边呜咽,不住流泪,将诏书稿子拟了撕毁,撕毁重拟,尽管他平素在文笔上较有修养,但今天的诏书在措词上十分困难。事实是他的亡国已在眼前,仓皇出逃,生死难料,但是他要将措词写得冠冕堂皇,不但不能有损于皇帝身份,而且倘若逃不出去,这诏书传到后世也不能成为他的声名之过,所以他几次易稿,总难满意。到钟声停止很久,崇祯才将诏书的稿子拟好。   崇祯刚刚抛下朱笔,王承恩进来了。他现在是皇帝身边惟一的心腹内臣。崇祯早就盼望他赶快进宫,现在听见帘子响动,回头看见是他进来,立即问道:“王承恩,贼兵已经进了外城,你可知道?”   王承恩跪下说:“启奏皇上,奴婢听说流贼已进外城,就赶快离开齐化门,先到正阳门,又到宣武门,观看外城情况……”   “快快照实禀奏,逆贼进外城后什么情况?”   “奴婢看见,流贼步骑兵整队入城,分住各处,另有小队骑兵在正阳门外的大街小巷,传下渠贼范青的严令,不许兵将骚扰百姓,命百姓各安生业。奴婢还看见外城中满是贼兵,大概外城七门全开了。皇爷,既然外城已失,人无固志,这内城万不能守,望陛下速拿主意!”   “朝阳门会议如何?”   “启禀皇爷,奴婢差内臣分头传皇上口谕,召集皇亲勋臣齐集朝阳门城楼议事。大家害怕为守城捐助饷银,都不肯奉旨前来,来到朝阳门楼的只有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人来不齐,会议开不成,他们两位皇亲哭着回府。”   崇祯恨恨地说:“皇亲勋臣们平日受国深恩,与国家同命相连,休戚与共,今日竟然如此,实在可恨!”   “皇上,不要再指望皇亲勋臣,要赶快另拿主意,不可迟误!”   “刚才午门上已经呜钟,朕等着文武百官进宫,君臣们共同商议。”   “午门上虽然鸣钟,然而事已至此,群臣们不会来的。”   “朕要亲征,你看看朕刚才拟好的这通诏书!”   王承恩听见皇上说出了“亲征”二字,心中吃了一惊,赶快从皇上手中接过来诏书稿子,看了一遍,但见皇上在两张黄色笺纸上用朱笔写道: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业,下临亿兆于万方,十有七载于兹。政不加修,祸乱日至。抑圣人在下位欤?至于天怒,积怨民心,赤子沦为盗贼,良田化为榛莽;陵寝震惊,亲王屠戮。国家之祸,莫大于此。今且围困京师,突入外城。宗社阽危,间不容发。不有挞伐,何申国威!朕将亲率六师出讨,留东官监国,国家重务,悉以付之。告尔臣民,有能奋发忠勇,或助粮草器械,骡马舟车,悉诣军前听用,以歼丑类。分茅胙土之赏,决不食言!    第383章 张皇失措   当王承恩阅读诏书时候,崇祯焦急地从龙椅上突然站起,在暖阁中走来走去。片刻后向王承恩问道:“你看完了?‘亲征’之计可行么?”   “应离京‘亲征’,可惜如今已经晚了!”   “晚了?!”   “是的,请恕奴婢死罪,已经晚了!……”   崇祯面如土色,又一次浑身颤栗,瞪目望着王承恩停了片刻,忽然问道:“难道你要朕坐守宫中,徒死于逆贼之手?”   王承恩接着说道:“倘若在三四天前,敌人尚在居庸关外,陛下决意行此出京‘亲征’之计,定可成功。眼下逆贼二十万大军将京师围得水泄不通,外城已破,只有飞鸟可以出城。陛下纵然是千古英主,无兵无将,如何能够出城‘亲征’?事到如今,奴婢只好直言,请恕奴婢死罪!”   听了王承恩的话,崇祯的头脑开始清醒,同时也失去了一股奇妙的求生力量,浑身蓦然瘫软,颓然跌坐在龙椅上,说不出一句话来。在这刚刚恢复了理智的片刻中,他不但想着王承恩的话很有道理,同时重新想起今日午后太祖高皇帝在他的梦中“显圣”的事。太祖皇爷虽然嘱咐他应该逃出京师,可是当他向太祖爷询问如何逃出,连问两次,太祖爷颇有戚容,都未回答。他第三次哭着询问时,太祖爷的影像在他的面前消失了,连同那高高的宝座也化成了一团烟雾,但听见从他的头上前方,从一团缠绕飘忽的烟雾中传出来一声深沉的叹息……   王承恩悲伤地说道:“皇爷,以奴婢估计,内城是守不住了。”   崇祯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命王承恩将刚才放回到御案上的诏书稿子递给他。他把稿子撕得粉碎,投到地上,用平静的声调说道:“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朕决不再作他想,但恨群臣中无人从死耳!”   王承恩哽咽说:“奴婢愿意在地下服侍皇爷!”   崇祯定睛注视王承恩的饱含热泪的眼睛,点点头,禁不住伤心呜咽。   崇祯断定今夜或明日早晨,“贼兵”必破内城。他为要应付亡国巨变,所以晚膳虽然用得匆忙,却尽量吃饱,也命王承恩等大小内臣们各自饱餐一顿。他已明白只有自尽一条路走,决定了当敌兵进人内城时“以身殉国”。但是在用过晚膳以后,他坐在乾清宫的暖阁休息,忽然一股求生之欲又一次出现心头。他口谕王承恩,火速点齐三百名经过内操训练的太监来承天门外伺候。   王承恩猛然一惊,明白皇上的逃走之心未死。然而一出城必被“逆贼”活捉,受尽侮辱而死,绝无生路,不如在宫中自尽。他立刻在崇祯脚前跪下,哽咽说道:“皇爷,如今飞走路绝,断不能走出城门。与其以肉喂虎,不如死在宫中!”   崇祯此时已经精神崩溃,不能够冷静地思考问题。听了王承恩的谏阻,他觉得也有道理,三百名习过武艺的内臣护驾出城,实在太少了。然而他要拼死逃走的心思并未消失,对王承恩说道:“你速去点齐三百名内臣,一律骑马,刀剑弓箭齐备,到承天门等候,不可误事。去吧!”   他转身走到御案旁边,来不及在龙椅上坐下,弯身提起朱笔,宇体潦草地在一张黄纸上写出来一道手诏:谕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速带家丁前来护驾。此谕!   写毕,命乾清宫掌事太监吴祥立即差一名长随,火速骑马将手诏送往新乐候府,随即他颓然坐下,恨恨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朕志决矣!”   恰在这时,魏清慧前来给皇帝送茶。像送茶这样的事,本来不必她亲自前来,但是为要时刻知道皇上的动静,她决定亲自送茶。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她没有离开过乾清宫的外间和窗外附近。刚才听见皇上命王承恩连点齐三百内臣护驾,准备逃出京师。虽然王承恩跪下谏阻,但皇上并未回心转意。她明白皇上的心思已乱,故有此糊涂决定,一出城门必被流贼活捉,或者顷刻被杀。皇上秉性脾气她最清楚,一旦坚执己见,就会一头碰到南墙上,无人能劝他回头。她赶快奔往乾清宫的后角门,打算去坤宁宫启奏皇后,请皇后来劝阻皇爷。但是在后角门停了一下,忽觉不妥。她想,如果此刻就启奏皇后,必会使皇后和宫眷们认为国家已亡,后宫局面大乱,合宫痛哭,纷纷自尽。于是她稍微冷静下来,决定托故为皇上送茶,再到皇上面前一趟,见机行事。   当魏清慧端着茶盘进人暖阁时,听了崇祯那一句“朕志决矣!”的自言自语,猛一震惊,茶盘一晃,盖碗中的热茶几乎溅出。她小心地将茶碗放在御案上,躬身说道:“皇爷,请吃茶!”   她原希望崇祯会看她一眼,或者对她说一句什么话,她好猜测出皇上此刻的一点心思。但是皇上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进来。她偷看皇上一眼,见皇上双眉深锁,眼睛呆呆地望着烛光,分明心中很乱。她不敢在皇上的身边停留,蹑手蹑脚地退出暖阁,退出正殿,在东暖阁的窗外边站立,继续偷听窗内动静。这时她已经知道有一个长随太监骑马去传旨召新乐侯刘文炳和驸马都尉巩永固即刻进宫。她明白,他们都是皇上的至亲,最受皇上宠信,只是限于祖宗家法,为杜绝前代外戚干政之弊,没有让他们在朝中担任官职,但是他们的地位,他们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与王承恩完全不同。她不知道皇上叫这两位皇亲进宫来为了何事,但是在心中默默地说:“苍天!千万叫他们劝皇上拿定主意,不要出城!”   崇祯此时还在考虑着如何打开城门,冲杀出去,或许可以成功。只要能逃出去,就不会亡国。但是他也想到,自己战死的可能十有八九,他必须另外想办法使太子能够不死,交亲信内臣保护,暂时藏在民间,以后逃出京师,辗转逃往南京,恢复大明江山。可是命谁来保护太子呢?他至今不知道王德化和曹化淳已经变心,在心慌意乱中,认为只有他们可以托此大事:一则他们深受皇恩,应该在此时感恩图报,二则他们在京城多年来倚仗皇家势力,树植党羽,盘根错节,要隐藏太子并不困难,尤其是曹化淳任东厂提督多年,在他的手下,三教九流中什么样的人都有,只要他的良心未泯,保护太子出京必有办法可想。想了一阵之后,他吩咐:“你速差内臣,去城上传旨,叫王德化和曹化淳火速进宫!”   下了这道口谕以后,他走出乾清宫,在丹墀上徘徊很久,等候表兄刘文炳和妹夫巩永固带着家丁前来。如今他对于死已经不再害怕,所以反觉得心中平静,只是他并不甘心自尽身亡。他在暗想着如何率领三百名经过内操训练的年轻内臣和刘、巩两皇亲府中的心腹家丁,突然冲出城门,或者杀开一条血路逃走,或者死于乱军之中。纵然死也要在青史上留下千古英烈皇帝之名,决非一般懦弱的亡国之君。当他这样想着时候,他的精神突然振奋,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对于以身殉国的事,只有无限痛心,不再有恐惧之感。他心中恨恨地说:“是诸臣误朕,致有今日,朕岂是亡国之君!”   他停住脚步,仰观天色。天上仍有薄云,月色不明。他又一次想着这正是利于突围出走的夜色,出城的心意更为坚定。他又在丹墀上徘徊许久,猜想他等待的两位可以率家丁护驾的皇亲应该到了,于是他停止脚步,打算回寝宫准备一下,忽然看见王承恩从西侧走上丹墀,他马上问道:“三百名练过武艺的内臣到了么?”   王承恩躬身回答:“回皇爷,三百名内臣已经点齐,都遵旨在承天门外列队恭候。”   崇祯没说话,转身向乾清宫的东暖阁走去。当他跨进乾清宫正殿的门槛时,回头来对吴祥说道:“命人去将朕的御马牵来一匹!”   吴祥问;“皇爷,今夜骑哪匹御马?”   崇祯略一思忖,为求吉利,回答说:“今夜骑吉良乘!”   他到暖阁中等候片刻,忽然吴祥亲自进来禀报: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团奉诏进宫,在乾清门恭候召见。崇祯轻声说;“叫他们进来吧!”   在这亡国之祸已经来到眼前的时刻,崇祯原来希望午门上响过钟声之后,住得较近的文武臣工会赶快来到宫中,没料到现在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来。他平时就在心中痛恨“诸臣误国”,此刻看见自己兢兢业业经营天下十七载,并无失德,到头来竟然如此孤独无助。一听吴祥禀报刘文炳和巩永固来到,他立刻叫他们进来,同时在心中说道:“朕如今只有这两个可靠的人了,他们必会率家丁保朕出城!”   站立在乾清宫外边的宫女和太监们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他们都知道,皇上会不会冒死出城,就看这两位皇亲了。   吴祥亲自在丹墀上高呼:“刘文炳、巩永固速速进殿!”   刘文炳和巩永固是最受皇上宠爱的至亲,平日别的皇亲极少被皇上召见,倘若有机会见到皇上,都是提心吊胆,深怕因事获谴。在朝中独有他们两位,见到皇上的机会较多,在皇帝面前并不害怕。过去举行内操时,崇祯因为他二人年纪轻,习过骑射,往往命他们身带弓矢,戎装骑马,从东华门外向北,沿护城河外边进北上东门向北转,再进山左里门,到了煤山东北的观德殿前,然后下马,陪皇帝观看太监们练习骑射。有时崇祯的兴致来了,不但自己射箭,也命他们二人射箭。他们认为这是皇上的“殊恩”,在射箭后总要叩头谢恩。可是今晚不是平时。当听见太监传呼他们进殿以后,他们一边往里走,一边两腿打颤,脸色灰白。进入暖阁,在皇上面前叩了头,等候上谕。崇祯神色凄然,命他们平身,赐坐,然后说道:“朕平日在诸皇亲中对你们二人最为器重,因限于祖宗制度,不许皇亲实授官职,以杜前代外戚干政之弊。今日国事不同平日,所以要破除旧制,召你们进宫来,委以重任。”   两位年轻皇亲因为从皇帝手谕中已经明白召他们进宫来所为何事,所以听了这话后就站起来说:“请陛下明谕。”   崇祯接着说道:“逆贼进入外城的人数,想来还不会很多。朕打算出城‘亲征’,与贼决一死战,如荷祖宗之灵,逢凶化吉,杀出重围,国家事尚有可为。二卿速将家丁纠合起来,今夜随朕出城巷战如何?”   新乐侯刘文炳重新跪下,哽咽说道:“皇上!我朝祖宗制度极严,皇亲国戚不许多蓄家奴,更不许蓄养家丁。臣与驸马都尉两家,连男女老弱在内,合起来不过二三百个家奴,粗明武艺的更是寥寥无几……”   崇祯的心头一凉,两手轻轻颤抖,注视着新乐候,等他将话说完。新乐侯继续说道:“臣与驸马都尉两家,纵然挑选出四五十名年轻体壮奴仆,并未练过武艺,加上数百内臣,如何能够保护皇上出城?纵然这数百人全是武艺高强的精兵,也因人数太少,不能保护皇上在悍贼千军万马中杀开一条血路,破围出走。这些内臣和奴仆,从未经过阵仗,见过敌人。臣恐怕一出城门,他们必将惊慌四散,逃不及的便被杀或投降。”   崇祯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不觉地将右手攥紧又松开,听新乐侯接着说道:“臣愿为陛下尽忠效命,不惧肝脑涂地,但恐陛下‘亲征’失利,臣死后将成为千古罪人。”    第384章 后悔莫及   崇祯已经清醒,不觉长叹一声。他后悔自己一味想着破围出走,把天大的困难都不去想,甚至连“皇亲不许多蓄家奴”,更不许“豢养家丁”这两条“祖制”也忘了。他忽然明白自己这一阵想入非非,实际就是张皇失措。他向驸马都尉悲声问道:“巩永固,你有何意见?”   巩永固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倘若皇上在半个月前离京,还不算迟。如今外城已破,内城陷于重围,四郊敌骑充斥,断难走出城门一步,望陛下三思!”   崇祯只是落泪,只是悔恨,没有做声。   刘文炳接着说道:“十天以前,逆贼尚在居庸关外很远。天津巡抚冯元彪特遣其子恺章来京呈递密奏,劝皇上驾幸天津,由海道前往南京。恺章是户部尚书冯元桢的亲侄儿,就在他的家中,可是冯元桢不敢代递,内阁诸辅臣不敢代递,连四朝老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也不敢代递。恺章于本月初三日来到京师,直到逆贼破了居庸关后才哭着离京,驰回天津。当时……”   崇祯说:“此事,直到昨天,李邦华才对朕提到。南幸良机一失,无可挽回!”   “当时如皇上采纳天津巡抚之请,携三宫与重臣离京,前往天津,何有今日!”   崇祯痛心地说:“朕临朝十七载,日夜求治,不敢懈怠,不料亡国于君臣壅塞!”   刘文炳平时留心国事,喜与士人往来,对朝廷弊端本有许多意见,只是身为皇上至亲,谨遵祖制,不敢说一句干预朝政的话。如今亡国在即,不惟皇上要身殉社稷,他自己全家也都要死。在万分悲痛中他大胆说道:“陛下,国家将亡,臣全家也将为皇上尽节。此是最后一次君臣相对,请容臣说出几句直言。只是这话,如今说出来已经晚了。”   “你不妨直说。”   刘文炳含泪说道:“我朝自洪武以来,君位之尊,远迈汉、唐与两宋。此为三纲中‘君为臣纲’不易之理,亦为百代必至之势。然而君威日隆,君臣间壅塞必生。魏征在唐太宗前敢犯颜直谏,面折廷争,遂有贞观之治。这种君臣毫无壅塞之情,近世少有。陛下虽有图治之心,然无纳谏之量,往往对臣下太严,十七年来大臣中因言论忤旨,遭受廷杖、贬斥、赐死之祸者屡屡。臣工上朝,一见皇上动问,战栗失色。如此安能不上下壅塞?陛下以英明之主,自处于孤立之境,致有今日天崩地坼之祸!陛下啊……”   崇祯从来没听到皇亲中有人敢对他如此说话,很不顺耳,但此时即将亡国,身死,族灭,他没有动怒,等待他的表兄哭了几声之后将话说完。   刘文炳以袍袖拭泪,接着说:“李邦华与李明睿都是江西同乡,他们原来都主张皇上迁往南京,以避贼锋,再谋恢复。当范青尚在山西时,南迁实为明智之策。然因皇上讳言南迁,李邦华遂改为送太子去南京而皇上坐镇京师。此是亡国下策。李明睿在朝中资望甚浅,独主张皇上南迁,所以重臣们不敢响应。皇上一经言官反对,便不许再有南迁之议,遂使一盘活棋变成了死棋,遗恨千秋。范青才过大同,离居庸关尚远,天津巡抚具密疏请皇上速幸天津,乘海船南下,并说他将身率一千精兵到通州迎驾。当时如采纳津抚冯元彪之议,国家必不会亡,皇上必不会身殉社稷。朝廷上下壅塞之祸,从来没人敢说,遂有今日!臣此刻所言,已经恨晚,无救于大局。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请皇上恕臣哀鸣之罪!”   崇祯在此时已经完全头脑清醒,长叹一声,流着眼泪说道:“自古天子蒙尘,离开京城,艰难复国,并不少见,唐代即有两次。今日朕虽欲蒙尘而不可得了!天之待朕,何以如此之酷?……”说着,他忍不住放声痛哭。   两位年轻皇亲也伏地痛哭,声闻殿外。   几个在乾清宫中较有头面的太监和乾清宫的宫女头儿魏清慧,因为国亡在即,不再遵守不许窃听之制,此刻屏息地散立在窗外窃听,暗暗流泪。   从西城和北城上陆续地传来炮声,但是炮声无力,没有惊起来宫中的宿鸦。这炮是守城的人们为着欺骗宫中,从城上向城外打的空炮,以表示他们认真对敌。   哭过一阵,崇祯叹息一声,向他们问道:“倘若不是诸臣空谈误国,朕在半月前携宫眷前往南京,可以平安离京么?”   刘文炳说;“倘若皇上在半月前离京,臣敢言万无一失。”   巩永固也说道:“纵然皇上在五天前离京,贼兵尚在居庸关外,也会平安无事。”   崇祯问:“五天前还来得及?”   刘文炳说:“天津卫距京师只有二百余里,只要到天津,就不愁到南京了。”   崇祯又一次思想糊涂了,用责备的语气问道:“当时朝廷上对南迁事议论不决,你们何以不言?”   刘文炳冷静地回答说:“臣已说过,祖宗家法甚严,不许外戚干预朝政。臣等恪遵祖制,故不敢冒昧进言,那时臣等倘若违背祖制,建议南迁,皇上定然也不许臣等说话!”   崇祯悔恨地说:“祖制!家法!没料到朕十七年敬天法祖,竟有今日亡国之祸!”   崇祯忍不住又呜咽起来。两位皇亲伏在地上流泪。过了片刻,崇祯忽然说道:“朕志决矣!”   刘文炳问:“陛下如何决定?”   “朕决定在宫中自尽,身殉社稷,再也不作他想!”   刘文炳哽咽说:“皇上殉社稷,臣将阖家殉皇上,决不苟且偷生。”   崇祯想到了他的外祖母,心中一动,问:“瀛国夫人如何?”   提到祖母,刘文炳忍不住痛哭起来,然后边哭边说:“瀛国夫人今年整寿八十,不意遭此天崩地坼之变,许多话都不敢对她明说。自从孝纯皇太后进宫以后,瀛国夫人因思女心切,不能见面,常常哭泣。后来知道陛下诞生,瀛国夫人才稍展愁眉。不久惊闻孝纯皇太后突然归天,瀛国夫人悲痛万分,又担心大祸临头,日夜忧愁,不断痛哭,大病多日。如此过了十年,陛下封为信王……”刘文炳忽然后悔,想到此是何时,为什么要说此闲话?于是他突然而止,伏地痛哭。   崇祯哽咽说:“你说下去,说下去。瀛国夫人年已八十,遇此亡国惨变,可以不必为国自尽。”   刘文炳接着说:“臣已与家人决定,今夜将瀛国夫人托付可靠之人,照料她安度余年。臣母及全家男女老幼,都要在贼兵进城之时,登楼自焚。臣有一妹嫁到武清侯家,出嫁一年夫死,今日臣母已差人将她接回,以便母女相守而死。”   崇祯含泪点头,随即看着巩永固问道:“卿将如何厝置公主灵枢?”   巩永固说:“公主灵枢尚停在大厅正间,未曾殡葬。臣已命奴仆辈在大厅前后堆积了柴草。一旦流喊入城,臣立即率全家人进人大厅,命仆人点着柴草,死在公主灵枢周围。”   崇祯凄然问道:“公主有五个儿女,年纪尚幼,如何能够使他们逃生?”   巩永固淌着泪说:“公主的子女都是大明天子的外甥,决不能令他们死于贼手。贼兵一巳进城,臣即将五个幼小子女绑在公主的灵枢旁边,然后命家奴点火,与臣同死于公主之旁。”   崇祯又一阵心中刺疼,不禁以袖掩面,呜咽出声。   刘文炳说道:“事已至此,请皇上不必悲伤,还请速作焚毁宫殿准备,到时候皇上偕宫眷慷慨赴火,以殉社稷,使千秋后世知皇上为英烈之主。”   崇祯对于自己如何身殉社稷和宫眷们如何尽节,他心中已有主意,但现在不愿说出。他赞成两位有声望的皇亲全家自焚尽节,点点头说:“好!不愧是皇家至亲!朕不负社稷,不负二祖列宗,卿等不负国恩,我君臣们将相见于地下……”   天上乌云更浓,月色更暗,不见星光。冷风吹过房檐,铁马叮咚。偶尔从城头上传来空炮声,表明内臣和兵民们仍在守城。   今夜,紫禁城中没人睡觉,都在等待着敌人破城,等待着皇上可能下旨在宫中放火,等待着死亡。曾经下了一阵零星微雨,此时又止住了。整个紫禁城笼罩着愁云惨雾。   刘文炳抬起头来说:“皇上!事已至此,请恕臣直言,恕臣直言。”   崇祯猜想到他要说什么,说道:“朕殉国之志已决,不再有出城之想,你有何话,赶快直说!”   “陛下!……万一,万一内城失守,皇上应当焚毁宗庙,焚毁三大殿,焚毁乾清宫。臣等望见宫中起火,知道皇上殉国,即跟着举家自焚,以报皇上厚恩。”   崇祯点点头说:“卿等放心。朕非懦弱之主,决不会落入逆贼之手。已经二更了,城破在即,卿等快回去吧!快出宫吧!”   两位皇亲叩头离开以后,崇祯在乾清宫的暖阁中又坐了一阵,默默地想着心事。如今最后一次要逃出城去的念头已经破灭了,剩下的心事只有三件:一是他自己如何自尽殉国。二是宫眷们如何发落,不能使他们落人“逆贼”之手,有辱国体。关于第一个问题,虽然二皇亲建议他在宫中举火自焚,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既死得壮烈,也不使“贼人”戮辱他的尸首,然而他还有别的死法,而且主意已定,但因为做皇帝养成的习惯,此刻他不愿对任何人吐露真情。关于第二个问题,三天来他不断在心中考虑,已经下了狠心,但不到最后时刻他不肯宣布他的决定。   还有第三个问题,是如何使他的三个儿子逃出宫中,尤其是应该使太子活下去,以后好恢复江山。他此刻已经既没有逃生的幻想,也不再对自尽怀着恐惧,可以比较冷静地进行思考,大有“视死如归”的心态。   忠心的吴祥,因在窗外听到二位皇亲向皇上建议在宫中举火自焚,皇上并没有说不同意。他想焚烧乾清宫和三大殿必须事先准备好许多干柴,到临时就来不及了。他走进暖阁,跪在崇祯面前,本来想问一问是否命内臣们立刻就准备柴禾,但是不敢直问,胆怯地问道:“皇爷,事急了,有何吩咐?”   崇祯问道:“王承恩现在何处?”   “他在乾清门伺候。”   “王德化和曹化淳来了么?”   “奴婢差内臣飞马去城上传旨,叫他们速速进宫。找了几个地方,没有找到他们,请皇爷恕奴婢死罪,看来他们都躲起来了。”   崇祯恨恨将脚一顿,骂道:“该死!”又说:“牵御马伺候!告诉王承恩准备出宫!”   吴祥骇了一跳:“如今出宫去要往何处?”但是不敢多问,立刻叩头退出,照皇上的吩咐传旨。他知道皇上已经死了逃出城去的一条心,决定自焚。他心中焦急的是,事前不准备好许多干柴,一旦要焚毁乾清宫和三大殿就来不及了!   崇祯走出乾清宫,对一个内臣吩咐:“将朕的三眼铳装好弹药!”然后由一个小答应提着宫灯,绕过乾清宫的东山墙,向养德斋走去。   乾清宫的宫女们都知道范青的人马已经破了外城,就要攻破内城,皇上不是自尽,便是被杀。想着她们自己一定将被奸淫或者杀戮,大祸就在眼前,分成几团,相对流泪和哭泣。只有魏清慧没有同她们在一起哭泣。她刚才跟着乾清宫两三个头面太监悄悄地站立在贴近东暖阁的窗外窃听。当二位皇亲从乾清宫退出时,她暂时躲进一处黑影里;后来吴祥进到暖阁中向皇上请旨,她又站到窗外,所以皇上在亡国前的动静,她较所有的宫女都清楚。当崇祯从暖阁中出来时,她赶快脚步轻轻地走回乾清宫的后边,先告诉别的宫女:“姐妹们,皇上要回养德斋,都不要再哭了。”然后她回到养德斋的门口,恭候圣驾。    第385章 死志已决   崇祯的心绪慌乱,面色惨白,既想着自己的死,也想着许多宫眷、太子和二王的生死问题。他由魏清慧迎接,回到养德斋,颓然坐到龙椅上,略微喘气,向这个居住了十七年的地方打量一眼,不觉叹了一口气。魏清慧赶快跪到他的面前,用战栗的低声说道:“国家之有今日,不是皇上之过,都是群臣之罪。奴婢和乾清宫的众都人受皇爷深思,决不等待受辱。皇爷一旦在乾清宫中举火,奴婢等都愿赴火而死,以报皇恩!”   崇祯的心中一动,想道:“莫非她窃听了朕与二位皇亲的密谈?”倘若在平时,他一定会进行追问,严加处分,但是此刻即将亡国,他无心理会窃听的事,对魏清慧说道:“为朕换一双旧的靴子!”   魏清慧赶快找来了一双穿旧的靴子,跪下去替他换上。崇祯突然站起身来,又吩咐说:“将朕的宝剑取来!”   魏清慧赶快取下挂在墙上的御用宝剑,用长袖拂去了剑鞘上的轻尘。她自己从来没有玩弄过刀剑,也不曾留意刀剑应挂在什么地方,在心慌意乱中她站到皇上的右边,将宝剑往丝绦上系,忽听皇上怒斥道:“左边!”她恍然明白,赶快转到皇帝的左侧,将宝剑牢牢地系在丝绦上。崇祯看了魏宫人一眼,看见她哭得红肿了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想着连宫眷们也跟着遭殃,不禁心中一酸,悲伤地小声说道:“朕还要回来的!”随即大踏步往乾清宫的前边走去。   王承恩在丹墀上恭候。他已经问过吴祥,知道皇上听从了两皇亲之劝,打消了出城之念。他原来决定伏地苦谏,这时也不提了。   吴祥猜到皇上只是想在亡国前看一看京师情况,为防备城中突然起变故,所以要多带内臣,以便平安回到宫中,举火自焚。他也挑选了乾清宫中参加过内操的年轻太监大约三十余人,各带刀剑,肃立在丹墀下边。他自己留在丹墀上,站在王承恩的身旁,崇祯向王承恩问道:“人都准备好了?”   王承恩回答:“回皇爷,都遵旨在承天门外等候,连同奴婢手下的内臣,共约三百五十余人。又从御马监牵来了战马。”   吴祥接着说道:“启奏陛下,乾清宫中前年参加过内操的年轻太监也有三十余人,都在丹墀下边等候扈驾!”   “乾清宫的内臣们留下,不要离宫。”   吴祥说:“皇上出宫,奴婢们理应扈从。”   崇祯点头示意吴祥趋前一步,小声说道:“朕还要回官来的。乾清宫的内臣们一出去,宫女们不知情况,必然大乱;乾清宫一乱,各宫院都会跟着大乱。你留下,率领内臣们严守本宫,等朕回来。”   吴祥跪着说:“请恕奴婢死罪!要为乾清宫准备柴草么?”   崇祯迟疑片刻,在心中说道:“都是想着朕应该举火自焚,唉,只有魏清慧知道朕的噩梦!”他没有回答吴祥的话,对王承恩说道:“我们走吧!”   崇祯的御马吉良乘早已被牵在乾清门外等候。一个小太监搬来朱漆马凳。崇祯上了七宝缕金雕鞍,一个长随太监替他牵马,绕过三大殿,又过了皇极门,在内金水河南边驻马,稍停片刻。他回头看了一阵,想着这一片祖宗留下的巍峨宫殿和雕栏玉砌,只有天上才有,转眼间将不再是他的了,心中猛然感到刺痛,眼泪也夺眶而出。要放火烧毁么?他的心中迟疑,下不了这样狠心,随即勒转马头,继续前行。   崇祯只有王承恩跟随,一个太监牵马,在十七年的皇帝生涯中从来没有如此走过夜路。他孤孤单单地走出午门,走过了两边朝房空荡荡和暗沉沉的院落,走出了端门,又到了大致同样的一进院落。这一进院落不同的是,在端门和承天门之间虽然也有东西排房,但中间断了,建了两座大门,东边的通往太庙,西边的通往社稷。崇祯在马上忍不住向左右望望,想着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天下十七年,朝乾夕惕,从没有怠于政事,竞然落到今日下场:宗庙不保,社稷失守!他又一次滚出眼泪,在心中连声悲呼:   “苍天!苍天!”   崇祯满怀凄怆,骑马出了承天门,过了金水桥,停顿片刻,泪眼四顾。三四百内臣牵着马,等候吩咐。王承恩明白崇祯的心绪已经乱了,出宫来无处可去,大胆地向他问道:“皇上,要往何处?”   崇祯叹息说:“往正阳门去!”   王承恩猛吃一惊,赶快谏道:“皇爷,正阳门决不能开,圣驾决不能出城一步!”   “朕不要出城。朕为一国之主,只想知道贼兵进入外城,如何放火,如何杀戮朕的子民。你们随朕上城头看看!”   王承恩命三四百名太监立即上马,前后左右护驾,簇拥着崇祯穿过千步廊,走出大明门,来到棋盘街。前边就是关闭着的正阳门,瓮城外就是敌人,再往何处?王承恩望望皇上,等待吩咐。正在这当儿,守城的太监们在昏暗的夜色中看见棋盘街灯笼零乱,人马拥挤,以为是宫中出了变故,大为惊慌,向下喝问何事。下边答话后,城上听不清楚。守城的太监中有人声音紧张地大叫:“放箭!放箭!赶快放箭!皇城里有变了,赶快放箭!”   又有人喊:“快放火器!把炮口转过来,往下开炮!”   在棋盘街上有人向城上大喊:“不许放箭!不许放炮!是提督王老爷到此,不是别人!”   城上人问:“什么?什么?到底是谁?”   王承恩勒马向前,仰头望着城上,用威严的声音说道:“是我!我是钦命京营提督,司礼监的王老爷。是圣驾来到,不必惊慌!”   城头上一听说是圣驾来到,登时寂静。没有人敢探头下望,没有人再敢做声,只有从远处传来的稀疏柝声。在城头上昏暗的夜色中但见一根高杆上悬着三只白灯笼,说明军情已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刻。   一天来,崇祯的精神状态是一会儿惊慌迷乱,一会儿视死如归,刚才他离开宫院和紫禁城,被深夜的冷风一吹,头脑已经清醒许多。此刻他立马在棋盘街上,因城上要向下射箭打炮,他心中猛然一惊,心态更加冷静了。停了片刻,他完全清醒过来,心中自问:“如此人心惊疑时候,朕为何要来这里?”   他明白,他原是打算登上城头,看一眼外城情况。可是他忽然明白,已经到了此时,内城即将不守,自己的命已不保,社稷不保,他到城头上看看贼兵在外城杀人放火,已经无济于事了。   “唉!”他心中叹息说,“眼下有多少紧急大事待朕处理,一刻也不能耽误!不能耽误!……回回宫,赶快回宫!”   此时,三四百人马拥挤在棋盘街,十分混乱。王承恩知道皇上急于回宫,到他的面前说:“请皇爷随奴婢来,从东边绕过去!事不宜迟!”崇祯随即跟着王承恩,在太监们的簇拥中由棋盘街向东转取道白家巷回宫。白家巷的南口连着东江米胡同的西口,有一座栅栏。在进入栅栏时,他忽然驻马,伤心地回头向正阳门城头望望,才望见城头上悬起来三只白灯笼。其实,这三只白灯笼早已悬挂在一根高杆上,只是崇祯和他周围的太监们刚才拥挤在棋盘街,站立的角度不对,所以都没看见,现在才看清了。   原来事前规定,当“贼兵”向外城进攻紧急时,挂出一只白灯笼;开始攻入外城,挂出两只白灯笼;已经有大批人马进人外城,到了前门外大街,接近瓮城,立刻挂出三只白灯笼。现在崇祯望见这三只白灯笼,突然瘫软在马鞍上,浑身冒出冷汗。他赶快用战栗的左手抱紧马鞍,而三眼铳从他的右手落到地上。替他牵马的太监弯身从地上拾起三眼铳,双手捧呈给他,但他摇摇头,不再要了。   出了白家巷,来到东长安街的大街上,往西可以走进长安左门,进承天门回宫;往东向北转,可以去朝阳门。王承恩向他问道:“陛下还去何处?”   崇祯的神智更加混乱,只想着敌人何时攻入内城,他应该如何殉国,宫眷们应该如何处置,太子和二王如何逃生……他神智混乱中还在幻想着吴三桂的救兵突然从东方来到,所以漫然回答说:“往朝阳门!”   向朝阳门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程,前面路北边出现了一座十分壮观的第宅,崇祯问道:   “这是何处?”   一个太监回答:“启禀皇爷,此系成国公府。”   崇祯说:“叫成国公出来!”   三四百人停止在成国公府门前的东西两座石牌坊之间,有一个太监下马,去叫成国公府的大门,里边有人问:“是谁叫门?有何要事?”   太监回答:“是钦命京营提督,司礼监王老爷有事拜见国公。”   门内声音:“国公爷在金鱼胡同李侯爷府赴宴未回,请王老爷改日来吧!”   叫门的太监回来对王承恩说:“内相老爷,今晚不会有谁设筵请客。朱国公一定在府。只是朱府的人害怕您是为捐助军饷而来,所以托词回绝。我告诉他说是圣驾到此好么?”   崇祯轻声说:“见他也是无用,回宫去吧!”   在走往承天门的路上,崇祯对王承恩伤心地说道:“从朱勇封国公,至今世袭了两百三十多年,与国家休戚相共,今夜竟然连朕身边的秉笔太监也不肯见,实实令人痛恨!”   快走到长安左门的时候,崇祯经过这一阵对自己的折腾,头脑完全清醒了。如今已经三更以后,他需要赶快处置宫中的大事和准备身殉社稷了。   他在东长安街心暂时停下,告诉王承恩,传谕内臣们不必进宫,各自回家。当这三四百名年轻的太监们纷纷离开以后,崇须的身边只剩下秉笔太监王承恩,另外还有一个是替他牵马的乾清宫的答应,一个是王承恩的亲随太监。寂静的十里长街,突然间只剩下这孤单单的君臣四人,使崇祯不由得胆颤心惊。他暂时立马的地方,南边的是左公生门,北边隔红墙就是太庙。他向西南望一望前门城头,三只白灯笼在冷风中微微飘动。他又看一看红墙里边,太庙院中的高大松柏黑森森的,偶尔有栖在树上的白鹤从梦中乍然被炮声惊醒,带着睡意地低叫几声。崇祯对王承恩说:“朕要回宫,你也回家去吧。”   王承恩说:“奴婢昨日已经辞别了母亲。陛下殉社稷,奴婢殉主,义之正也,奴婢决不会偷生人间!”   崇祯今天常常愤恨地思忖着一件事:前朝古代,帝王身殉社稷时候,常有许多从死之臣,可恨他在亡国时候,竟没有一个忠义之臣进宫来随他殉国!他平日知道王承恩十分忠贞,此时听了王承恩的话,使他的心中感动。他定睛看看王承恩,抑制着心中的汹涌感情,仍然不失他的皇帝身份,点点头说:“很好,毕竟不忘朕豢养之恩,比许多读书出身的文臣强多了!”   王承恩遵照紫禁城中除皇帝外任何人不能骑马的“祖制”,到了长安左门外边的下马碑处,赶快下马,将马匹交给亲随的太监牵走,他步行跟在崇祯的马后进宫。他猜不透也不敢问,皇上到底是要在乾清宫举火自焚还是自缢。当走进皇极门的东角门时,他看见皇极殿就在眼前,绕过三大殿就是乾清宫了,王承恩胆怯地问道:“皇爷,时间不多,要不要命内臣们赶快向三大殿和乾清宫搬来干柴?”   崇祯又一次浑身一震,停住吉良乘,回头看看王承恩,跟着又一次下了决心,回答说:“朕从昨天就有了主张,不必多问!”   王承恩不敢再问,只是心中十分焦急,只怕一旦贼兵进人内城,皇上要从容自尽就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出来王德化与曹化淳已经变心,同杜勋有了密议。到了约定时候,内城九门会同时打开,放进贼兵。他不仅担心皇上会来不及从容殉国,而且宫中还有皇后、皇贵妃、太子、永定二王、公主、众多宫眷……    第386章 处置宫眷   到了乾清门外,崇祯下马,吩咐王承恩暂到司礼监值房休息,等候呼唤。他对于应该马上处理的几件事已经胸有成竹,踏着坚定的脚步走进乾清门。一个太监依照平日规矩,在乾清门内高声传呼:“圣驾回宫!”立刻有吴祥等许多太监跪到南路旁边接驾。魏清慧和一群宫女正在乾清宫的一角提心吊胆地等候消息,慌忙从黑影中奔出,跪在丹墀的一边接驾。   崇祯没有马上进入乾清宫,想到皇后、袁妃、公主……马上都要死去,他在丹墀上彷徨顿脚,发出沉重的叹息。忽然一个太监来到他的面前跪下,声音哆嗦地说道:“启奏皇爷,请皇爷不要忧愁,奴婢有一计策可保皇爷平安。”   崇祯一看,原来是一个名叫张殷的太监,在乾清宫中是个小答应,平常十分老实,做点粗活,从不敢在他的面前说话。他感到奇怪:这个老实奴才会有什么妙计?于是他低下头来问道:“张殷,别害怕,你有何妙计?”   张殷回答说:“皇爷,倘若贼兵进了内城,只管投降便没有事了。”   崇祯的眼睛一瞪,将张殷狠踢一脚,踢得他仰坐地上,随即拔出宝剑,斜砍下去,劈死了张殷。这是崇祯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杀过之后,气犹未消,浑身战栗。众太监和宫女们第一次看到皇上在宫中杀人,都惊恐伏地。看见皇上依然盛怒,脚步沉重地走下丹墀,吴祥赶快追上去,跪在他面前问道:“皇爷要往何处?”   “坤宁宫!”   大家听到皇上要去坤宁宫,一齐大惊,知道宫中的惨祸要开始了。吴祥赶快命一个太监奔往坤宁宫,启奏皇后准备接驾,同时取来了两只宫灯,随着皇上走出日精门,从东长街向北走去。魏清慧也赶快拉着一个宫女,点着两只宫灯,从乾清宫的后角门出去,追上皇帝。   周后正在哭泣,听说皇帝驾到,赶快到院中接驾。崇祯一路想着,要把官眷中哪一些人召到坤宁宫,吩咐她们自尽,倘有不肯奉旨立刻自尽的,他就挥剑杀死,决不将她们留给贼人,失了皇家体统。因为考虑着他要亲自挥剑杀死宫眷,所以他不进坤宁宫正殿,匆匆走进了东边的偏殿。皇后紧紧地跟随着他。跪在院中接驾的太监们和宫女们都站起来,围立在偏殿门外伺候,战栗屏息。   崇祯在偏殿正间的龙椅上坐下,命皇后也赶快坐下,对皇后说道:“大势去了,国家亡在眼前。你是天下之母,应该死了。”   周后对于死,心中早已有了准备。皇上的话并没有出她的意料之外。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坤宁宫的宫女们知道皇后就要自尽,都跪到地上哭了起来。站在殿外的太监们因为宫女们一哭,有的流泪,有的呜咽。   近三天来,周后因知道国家要亡,心中怀着不能对任何人说出的一件恨事,如今忽然间又出现在心头。   一个月前,范青尚在山西境内时,朝中有人建议皇上迁往南京,以避贼锋,再图恢复。朝廷上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使皇上拿不定主意。周后和懿安皇后通过各自的宫中太监,也都知道此事。懿安皇后是赞同迁都南京的,但她是天启的寡妇,不便流露自己的主张。有一天托故来找周后闲谈,屏退左右,悄悄请周后设法劝皇上迁都南京。后来,崇祯心结烦闷地来到坤宁宫,偶然提到范青率五十万人马已入山西,各州县望风投降的事,不觉长叹一声。周后趁机说道:“皇上,我们南边还有一个家……”   崇祯当时把眼睛一瞪,吓得周后不敢再往下说了。从那次事情以后,在宫中只听说范青的人马继续往京师来,局势一天比一天坏,亡国大祸一天近似一天。周后日夜忧愁,寝食难安,但又不敢向皇上询问一字。她常常陪想,民间贫寒夫妻,有事还可以共同商量,偏在皇家,做皇后的对国家大事就不许说出一字!她痛心地反复暗想,她虽不如懿安皇后那样读书很多,但是她对历代兴亡历史也略有粗浅认识。她也听说,洪武爷那样喜欢杀人,有时还听从马皇后的谏言!她小心谨慎,总想做一个贤德皇后,对朝政从不打听,可是遇到国家存亡大事,她怎能不关心呢?她曾经忍不住说了半句话,受到皇上严厉的眼色责备,不许她把话说完。假若皇上能听她一句劝告,在一个月前逃往南京,今天不至于坐等贼来,国家灭亡,全家灭亡!   她有一万句话如今都不需要说了,只是想着儿子们都未长成,公主才十五岁,已经选定驸马,尚未下嫁,难道在她死之前不能同儿女们见一面么?她没有说话,等候儿女们来到,也等候皇上说话,眼泪像泉水般地在脸上奔流。   崇祯命太监们分头去叫太子和永王、定王速来,又对皇后说道:“事不宜迟。你是六宫之主,要为妃嫔们做个榜样,速回你的寝宫自缢吧!”   周后说道:“皇上,你不要催我,我决不会辱你朱家国体。让我稍等片刻。公主们我不能见了,我临死要看一眼我的三个儿子!”   皇后说了这句话,忍不住以袖掩面,痛哭起来。   这时,魏清慧等和一部分皇后的贴身宫女如吴婉容等都已经进入偏殿,她们听到皇后说她临死前不能见到两个公主,但求见到太子与二王的话,每一个字都震击着她们的心灵。第一个不知谁哭出声来,跟着就全哭起来,而且不约而同地环跪在皇后面前,号陶大哭。站在门外的几十名宫女和太监都跟着呜咽哭泣。   周后本来还只是热泪奔流,竭力忍耐着不肯大哭,为的是不使皇上被哭得心乱,误了他处置大事。到了这时,她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痛哭。   崇祯也极悲痛,在一片哭声中,望着皇后,无话可说,不禁呜咽。他知道皇后不肯马上去死,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想等待看三个儿子一眼。呜咽一阵,他又一次用袍袖擦了眼泪,对皇后说道:“内城将破,你赶快去死吧。朕马上也要自尽,身殉社稷,我们夫妻相从于地下。”   周后突然忍住痛哭,从心中喷发出一句话:“皇上,是的,只看儿子们一眼,我马上就去死。可是有一句话我要说出:我嫁你十七年,对国事不敢说一句话,倘若你听了我一句话,何至今日!”   崇祯明白她说的是逃往南京的事,呜咽说道;“原是诸臣误朕,如今悔恨已迟。你还是赶快死吧!你死我也死,我们夫妻很快就要在地下见面!”   周后并不马上站起身来去寝宫自尽,想到就要同太子和二王死别,又想到临死不能见两个亲生的公主,哭得更惨。崇祯见此情形,后悔不曾下决心逃往南京,不由得顿足痛哭。   坤宁宫正殿内外的几十个宫女和太监全都哭得很痛。有一个进入偏殿的宫女晕倒在地,被吴婉容用指甲掐了她的人中,从地上扶了起来。   崇祯哭了几声,立刻忍住,命一个宫女速速奔往慈庆宫,禀奏懿安皇后,请她自尽,并说:“你启奏懿安皇后,皇帝和皇后都要自尽,身殉社稷。如今亡国大祸临头,皇上请她也悬梁自尽,莫坏了祖宗的体面!”   这时,太子、永王和定三,都被召到了坤宁宫偏殿。周后一手拉着十五岁的太子,一手拉着十一岁的定王,不忍离开他们,哭得更痛。永王十三岁,生母田皇贵妃,于一年半以前病逝。周后是他的嫡母,待他“视如己出”。他现在站在皇后的身边痛哭。皇后用拉过定王的手又拉了永王,撕人心肝地放声大哭。崇祯催促皇后说:“如今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你快自尽吧,不要再迟误了。”他又向一个宫女说:“速去传旨催袁娘娘自尽,催长平公主自尽,都快死吧,不要耽误到贼人进来,坏了祖宗的国体。”   此时,从玄武门上传来了报时的鼓声和报刻的云板声,知道四更过了一半,离五更不远了。坤宁宫后边便是御花园和钦安殿,再往后便是玄武门。玄武门左右,紧靠着紫禁城里边的排房,俗称廊下家,住着一部分地位较低的太监。这时,从廊下家传出来一声两声鸡啼,同云板声混在一起。   皇后一听见鸡啼声,在心中痛恨地说:“唉,两个女儿再也不能见到了!”她放开了太子和永王的手,毅然站起,向崇祯说道:“皇上,妾先行一步,在阴间的路上等待圣驾!”   虽然她不再怕死,丝毫不再留恋做皇后的荣华富贵,但是她十分痛心竟然如此不幸,身逢亡国灭族惨祸。她临走时心犹不甘,用泪眼看一眼三个儿子,看一眼马上也要自尽殉国的皇上,同时又想到两个女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两天两夜来寝食俱废,十分困乏,又加上脚缠得太小,穿着弓鞋,刚走两步,忽然打个趔趄。幸而吴婉容已经从地上站起,赶快将她扶住。   崇祯望着皇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中走出偏殿,又一次满心悲痛,声音凄怆地对太子和二王吩咐:“母后要同你们永别了。你们恭送母后回到寝宫,速速回来,朕有话说!”   因为五更将到,崇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到马上还要在宫中杀人,他深感已经精力不够,吩咐宫女们:“拿酒来!快拿酒来!”宫女们马上把酒拿来,只是仓皇中来不及准备下酒小菜。崇祯不能等待,厉声吩咐:“斟酒!”   一个宫女用金杯满满地斟了一杯,放在长方形银盘中端来,摆到他的面前。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说道:“斟酒!”   宫中酿造的御酒“长春露”虽然酒力不大,但是他一连饮了十来杯(他平生从来不曾如此猛饮),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当他连连喝酒的时候,神态慷慨沉着,似乎对生已经忘怀。站在左右的宫女和太监们看到他的这种异乎寻常的神气,而且眼睛通红,都低下头去,不敢仰视,只怕他酒醉之后挥剑杀人,接着自刎。然而崇祯只是借酒浇愁,增加勇气,所以心中十分清楚。他停止再饮,向一个太监吩咐:“传主儿来!”   宫中说的“主儿”就是太子。太子马上来到了偏殿,永王和定王也随着来到,跪在他的面前。太子硬咽说:“回父皇,儿臣等已恭送母后回到寝宫了。”   “自尽了么?”   太子哭着回答:“母后马上就要自尽,宫女们正在为她准备。”   “你母后还在哭么?”   “母后只是深深地叹气,不再哭了。”   “好,好。身为皇后,理应身殉社稷。”   他侧耳向坤宁宫正殿倾听,果然听不见皇后的哭声,接着说道:“贼兵快攻进内城,越快越好。”   此时皇后确实已经镇定,等太子和二王哭着叩头离开,她叹了口气,命一个小太监在宫女们的帮助下,替她在寝宫的画梁上绑一白练,摆好踏脚的凳子。寝宫中以及窗子外和坤宁宫正殿,站立众多宫女,屏息无声,十分寂静。吴婉容挥走了小太监,跪到皇后面前,用颤抖的低声说道:   “启奏娘娘,白练已经绑好了。”   皇后没有马上起身,轻声吩咐:“快拿针线来,要白丝线!”   吴婉容不知皇后要针线何用,只好向跪在她身后的宫女吩咐。很快,宫女们将针线拿到了。吴婉容接住针线,手指轻轻打颤,仰面问道:“娘娘,要针线何用?”   原来周后今年才三十三岁,想到自己生得出众的美貌,浑身皮肤光洁嫩白,堪称“玉体”,担心贼人进宫后尸身会遭污辱,所以在上吊前命一个平日熟练女红的年长宫女跪在地上用丝线将衣裙的开口缝牢。当这个宫女噙着眼泪,心慌意乱,匆忙地缝死衣裙的时候,周后不是想着她自己的死,而是牵挂着太子和二王的生死。她想知道皇上如何安排三个儿子逃出宫去,努力听偏殿中有何动静。但是皇上说话的声音不高,使她没法听清。她又叹口气,望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颤声说道:“你的手不要颤抖,赶快缝吧!”    第387章 大开杀戒   那个熟练针线的年长宫女,手颤抖得更加厉害,连着两次被针尖扎伤了手指。吴婉容看在眼里,接过来针线,一边流泪,一边飞针走线,很快将皇后的衣襟和裙子缝死。皇后对吴婉容说:“叫宫人们都来!”马上,三十多个宫女都跪在她的面前。她用袖头揩揩眼泪,说道:“我是当今皇后,一国之母,理应随皇帝身殉社稷。你们无罪,可以不死。等到天明,你们就从玄武门逃出宫去。国家虽穷,这坤宁宫中的金银珠宝还是很多,你们可以随便携带珠宝出宫。吴婉容,你赶快扶我一把!”   吴婉容赶快扶着皇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上吊的地方走去。她竭力要保持镇定,无奈浑身微颤,两腿瘫软,不能不倚靠吴婉容用力搀扶,缓慢前行。她顷刻间就要离开人世,但是她的心还在牵挂着丈夫和儿子,一边向前走一边叹气,幽幽地自言自语:“皇上啊!太子和永、定二王,再不送他们逃出宫去就晚啦!”   偏殿里,太子和永、定二王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立在父皇面前,等待面谕。崇祯忽然注意到三个儿子所穿的王袍和戴的王帽,吃了一惊,用责备的口气说:“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是这副打扮!”随即他向站在偏殿内的一群宫女和太监看了一眼,说:“还不赶快找旧衣帽给主儿换上!给二王换上!”   众人匆忙间找来了三套小太监穿旧了的衣服,由两个宫女替太子更换,另有宫女们替二王更换。崇祯嫌宫女们的动作太慢,自己用颤抖的双手替太子系衣带,一边系一边哽咽着嘱咐说:“儿啊!你今夜还是太子,天明以后就是庶民百姓了。逃出宫去,流落民间,你要隐姓埋名,万不可露出太子身份。见到年纪老的人,你要称呼爷爷;见到中年人,你要称呼伯伯、叔叔,见到年岁与你相仿的人,你要称呼哥哥……我的儿啊,你要明白!你一出宫就是庶民百姓,就是无家可归的人,比有家可归的庶民还要可怜!你要千万小心,保住你一条性命!你父皇即将以身殉社稷。你母后已经先我去了……”   当崇祯亲自照料为太子换好衣帽时,永、定二王的衣帽也由宫女们换好了。在这生离死别的一刻,他拉着太子的手,还想嘱咐两句话,但是一阵悲痛,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热泪奔流。   皇后由吴婉容搀扶着,走到从梁上挂下白练的地方。她最后用泪眼望一望在坤宁宫中忠心服侍她的宫女们,似乎有不胜悲痛的永别之情。除吴婉容外,所有的宫女都跪在地上为皇后送行,不敢仰视。周后由吴婉容搀扶,登上垫脚的红漆描金独凳,双手抓住了从画梁上垂下的白练,忽然想到临死不能够同两个公主再见一面,恨恨地长叹一声。吴婉容问道:“娘娘,还有什么话对奴婢吩咐?”   周后将头探进白练环中,脸色惨白,她双手抓紧白练,声音异常平静地对吴说道:“我要走了。你去启奏皇上,说本宫已经领旨在寝宫自缢,先到黄泉去迎接圣驾。”   周后说毕,将凳子一蹬,但未蹬动。吴婉容赶快将凳子移开,同时周后将两手一松,身体在空中摆动一下,不再动了。宫女们仰头一看,一齐放声痛哭,另外在窗外的太监们也发出了哭声。   这时,忽然从殿外冲入两名太监,一名太监抱住周后的腿将她托起,另一名太监伸手用一柄剪刀嚓一下,剪断了挂在画梁上的白练。周后的身体也随之从空中跌落。那名剪断白练的太监伸手托住周后的身体,两人抬着周后的身体,向后殿急奔。   乾清宫的宫女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形,这样没有规矩的太监,登时都一起惊呼起来。不过此刻一片混乱,人人手脚酸软,竟没人去阻拦这两个太监。   崇祯听见从皇后的寝宫内外传来宫女们和太监们一阵哭声,知道皇后已经自缢身亡,不觉涌出热泪,连声说。“死得好,死得好。不愧是大明朝一国之母!”   他正要吩咐太监们护送三个儿子出宫,忽然听到皇后寝宫中又传来一片惊呼哗然之声,不由得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吴婉容神色慌张地走进偏殿,跪在他的面前说道:“皇爷,皇后已经遵旨悬梁自尽,可却被两名太监剪断白练,抬入后殿去了!”   崇祯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吴婉容问道:“什么,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太监。”他站起来提着剑直向皇后寝宫冲去,到了寝宫,只见一地宫女,有的瘫软地上痛哭,有的慌张的四处乱跑。崇祯推开一名宫女,在瘫在地上的一名宫女身上踢了一脚,喝道:“皇后呢?”   那名宫女颤抖着手指,指向后殿。崇祯举着剑冲入后殿,后殿也是一片混乱,他转了一圈不见皇后,心中只觉得蹊跷。又奔回前殿向吴婉容喝道:“皇后死了没有?”   吴婉容感觉皇后没死,但她看着崇祯凶神恶煞的样子,浑身颤抖,脱口而出:“死了,奴婢亲眼看到皇后死了,那太监只是抢走了她的尸身。”   这时,他的三个儿子跟着他进入皇后寝殿,放声痛哭,没有人能抬起头来。   崇祯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可他不敢多耽搁时间,来不及再去寻找皇后,吩咐钟粹宫的掌事太监赶快将太子和定王送往他们的外祖父嘉定侯周奎的府中,又吩咐一个可靠的太监将永王送到田皇亲府中,传旨两家皇亲找地方使他的三个儿子暂时躲藏,以后出城南逃。   吩咐了太监们以后,崇祯因为将恢复江山的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他又对太子说道:“儿啊,汝父经营天下十七年,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并无失德,不是亡国之君。皆朝中诸臣误我,误国……致有今日之祸。儿呀!你是太子,倘若不死,等你长大之后,你要恢复祖宗江山,为你的父母报仇。千言万语,只是一句话,我的儿啊!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恢复江山!……”他痛哭两声,吩咐太监们带着太子和永、定二王赶快出宫。   他找不到皇后尸身,索性把这事情抛到一边,找来一名太监下旨:曾经被他召幸过的女子,不管有了封号的和没有封号的,都集中在钱选侍的宫中,等候召进坤宁宫中处置,也就是吩咐她们立刻自尽,不肯自尽的就由他亲手杀死,绝不能留下来失身流贼。   然而现在已经将近五更,住在玄武门内左右廊下家的太监们喂养的公鸡开始纷纷地叫明了。崇祯等不及在钱选侍宫中的宫眷们前来,转身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坤宁宫院的大门,向寿宁宫转去。一部分太监和宫女紧随在他的身后,有人在心中惊叫:   “天哪,是去逼公主自尽!”   听见廊下家的鸡叫声愈来愈稠,崇祯的心中很急,脚步踉跄地向寿宁宫走去。他虽然想保持镇静,在死前从容处理诸事,然而他的神志已经慌乱,只怕来不及了,越走越快,几乎使背后的宫女和太监们追赶不上。   住在寿宁宫的长平公主是崇祯的长女,自幼深得父皇的喜爱。当她小的时候,尽管崇祯日理万机,朝政揪心,还是经常抱她,逗她玩耍。她生得如花似玉,异常聪慧,很像皇后才入信邸时候。去年已经为她选定了驸马,本应今年春天“下嫁”,只因国事日坏,不能举行。此刻他要去看看他的爱女是否已经自尽,尸悬画梁……他的心中忽然万分酸痛,浑身战栗,连腿也软了。他想大哭,但哭不出声,在心中叫道:“天啊,亡国灭族……人间竟有如此惨事!”   住在寿宁宫的长平公主今年十六岁,刚才坤宁宫中的一个宫女奔来传旨,命她自尽。她不肯,宫女们也守着她不让她自尽。现在众宫女正围着她哭泣,忽然听说万岁驾到,她正要带领宫女们去接驾。忽然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几名太监,道:“公主别出去,皇上提着剑来,要杀你。”   一名太监叫道:“公主请随我来,能保住性命。”   “你们是谁?”长平宫主惊骇的大叫,她见这几名太监十分眼生,似乎不是自己宫殿中的太监。   这几名太监见情况紧急,不由分说,架起公主就走,公主身边的宫女都惊骇的大叫。   费珍娥侍候公主以来,同她情同姐妹,感情很深,此刻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抓住一名太监手掌撕咬。那太监痛的咝的吸了口冷气,用力把她推倒在地上。又有几名宫女上前阻拦,但她们不是太监的对手,被纷纷推开拦住,眼睁睁的看着公主被几名太监带走。   崇祯提着剑冲入寿宁宫,只见一片混乱,唯独不见了公主,他又急又气,对费珍娥喝道:“公主,哪里去了?”   费珍娥颤抖着声音,说了经过。   崇祯又惊又怒,没想到眼看大势已去,自己宫中豢养的太监,也开始要反叛了,他哎呀大叫一声,在寿宁宫中转了一个圈子,确实不见公主,他恼怒的一剑砍倒一名宫女,登时宫中一片大乱,宫女们哭喊着四处逃散。费珍娥缩在墙角,浑身战栗,看着势若疯虎,眼睛通红,面目狰狞的皇帝,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这还是无数次进入自己绮梦的那个温柔的,威严的皇上么?   崇祯转了一个圈子,又提着剑冲出了寿宁宫。费珍娥这才胆战心惊的站起来,忽然见吴婉容从外面跑进来,她一眼就看到站在寝宫前,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费珍娥,便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大叫:“公主呢?公主呢?”   连叫了两遍,费珍娥才缓过神来,道:“皇上杀人……公主不想死……被几个太监抢走了……皇上还要杀她。”   吴婉容听她语无伦次,只好唉了一声,转身向宫外跑。   费珍娥却好像想起来什么,跟着吴婉容一起向外面跑,口中道:“婉容姐,我决不受贼人之辱!”   吴婉容停下脚步,看着眼神坚定的费珍娥鼓励道:“这我知道。还是前天我对你说的话,我们都要做清白的节烈女子,决不受辱。一但逆贼破了内城,你来坤宁宫找我,我们都跟魏清慧一起尽节,报答帝后深恩。”   吴婉容因还惦记着坤宁宫皇后尸身的下落,匆匆而去。她同袁皇贵妃的感情较好,本想去看袁妃的尽节情况,但没有工夫去了,在心中悲痛地说:   “袁娘娘,你没有罪,不该死,可是这就叫做亡国啊!”   但此时袁妃并没有死。她身为皇贵妃,国亡,当然要随皇帝身殉江山,所以三天来她对于死完全有精神准备。当皇上在坤宁宫催周后自尽时候,她本来毫不犹豫地遵旨自尽,不料因为她平日待下人比较宽厚,宫女们故意在画梁上替她绑一根半朽的丝绦。结果她尚未绝气,丝绦忽然断了,将她跌落地上,慢慢地复苏了。虽然她吩咐宫女们重新替她绑好绳子,重新扶她上吊,但宫女们都跪在地上,围着她哭,谁也不肯听话。   崇祯进来,知道她因绳子忽断,自缢未死,对她砍了一剑,伤了臂膀。因为他的手臂颤栗,加上翊坤宫一片哭声,他没有再砍,顿顿脚,说了句“你自己死吧!”转身走了出去。   他奔到钱选侍的宫中。所有选侍、美人和尚没有名目的女子都遵旨集中在那里。这些平日同皇上没有机会见面的女子,都属于皇上的群妾,有的还是宫女身份,她们同皇上并没有感情,只是怀着一种被皇上冷落的“宫怨”和对前途捉摸不定的忧虑,等待着皇上处分。当崇祯匆匆来到时,她们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着跪下接驾。崇祯命她们赶快自尽,不得迟误。她们一齐叩头,颤声回答:“奴婢遵旨!”    第388章 自尽的方式   几个女子向外退出时,有一个神情倔强的宫女,名叫李翠莲,禁不住恨恨地叹一口气,小声说道:“奴婢遵旨尽节,只是死不瞑目!”   崇祯喝问:“回来!为什么死不瞑目?”   倔强的李翠莲返身来重新跪下,大胆地回答说:“我承蒙陛下召幸,至今已有两年,不曾再见陛下,在陛下前尚不能自称‘臣妾’,仍是奴婢。因为未赐名分,父母也不能受恩。今日亡国,虽然理当殉节,但因为在宫中尚无名分,所以死不瞑目。”   崇祯受此顶撞,勃然大怒,只听刷拉一声,他将宝剑拔出半截,对跪在面前的宫女怒目注视。这宫女却毫不畏惧,本来是俯伏地上,听到宝剑出鞘声,忽然将身于跪直,同时将脖颈伸直,低着头,屏住呼吸,只等头颅落地。崇祯是怎样回心转意,没人知晓,但见他将拔出来一半的宝剑又送回鞘中,伤心地轻声说道:“你的命不好,十年前不幸选进末代宫中。如今大明亡国,你与别的宫女不同,因为曾经蒙朕‘召幸’,所以不可失身于贼。看你性子刚烈,朕不杀你,赐你自己尽节,快自己从容悬梁自缢,留个全尸。去吧,越快越好!”   李翠莲叩头说:“奴婢领旨!”   李翠莲走后,崇祯知道天已快明,不敢耽误,见有女子很不愿意尽节,他猛跺一脚,挥剑砍倒两个,不管她们死活,在一片哭声中离开,奔回乾清宫。在他身殉江山之前,还有一件最使他痛心而不能断然决定的事情,就是昭仁公主的问题。现在他下狠心了。   他有一个小女儿为皇后所生,今年虚岁六岁,长得十分好看,活泼可爱。他因为很喜爱这个小公主,叫奶母和几个宫女服侍小公主住在乾清宫的昭仁殿,在乾清宫正殿的左边,只相隔一条夹道。因为公主的年纪还小,没有封号,宫中都称她是昭仁公主。这小女孩既不懂亡国,也不懂自尽,怎么办呢?三天来他就在考虑着他自己身殉社稷之前在宫中必须处理的几件事,其中就包括小公主,也就是昭仁公主了。   他匆匆回乾清宫去。过了交泰殿,快进乾清宫的日精门了,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说道:“我的小女儿啊,不是父皇太残忍,是因为你是天生的金枝玉叶,不应该死于贼手,也不应该长大后流落民间!儿啊,你死到阴间休抱怨你父皇对你不慈……”   崇须进了日精门,不回乾清宫正殿,直接登上昭仁殿的丹墀。小公主的奶母和宫女们正在一起流泪,等待大难降临,忽听说皇上驾到,一齐拥着小公主出来跪下接驾。小公主已经在学习宫中礼仪,用十分可爱的稚嫩声音叫道:“父皇万岁!”她的话音刚落,崇祯一咬牙,手起剑落,眼看小公主就要被一剑劈死,忽然一名太监从侧旁冲出来,抱着小公主,用身子挡住了这一剑。   崇祯这一剑深深刺入这名太监的背心,这名太监登时发出嘶声惨叫,而他怀中的昭仁公主则大哭起来。   “反了,你们这群狗东西!”崇祯认出这名太监不是公主殿中的,而是积薪司,一名负责搬运火烛的太监,因为这太监比较丑陋,令人一见之后,难以忘记,所以崇祯才想起来。这太监属于宫中地位较低的太监,不应该出现在公主殿中,此刻他忽然来到此地,保护公主,显然是受人指使。   崇祯怒极用剑指着这名太监的脖子喝道:“从实招来,是谁让你来的?”   这名太监背心流血,喘着气道:“皇上,饶过你女儿一条性命,她是你的骨血啊!”   崇祯想起杜勋来劝自己投降的那一幕,心中一阵痛恨,一剑刺出,将这名太监杀死。   只有六岁的昭仁公主吓的哇哇大哭,口中大叫着“父皇、父皇。”   崇祯想着刚才死去太监的话,眼看女儿幼小可怜的样子和平日里天真可爱的模样,心中一软,正在犹豫是否要杀死女儿的时候,只听女儿用稚嫩哭声叫道:“父皇,女儿不投降!”   崇祯心中一凛,女儿这么小,但也是女孩,落到流贼手中,一样会贻羞祖宗,侮辱皇家体统。他心肠复又刚硬,提起剑来指着女儿喝道:“只怪你生在帝王家,这就是你的命!”   他举剑正要刺落,忽然一群宫女奶妈一起拥上来,有的抱着他的腿,有的抱着他握剑的手,哭叫:“皇爷,饶公主性命。”   崇祯大怒,挥剑砍死了两名宫女,登时哭喊声一片,一名胆大的奶妈趁机抱走公主,崇祯挥剑乱砍,却也追不上公主了。他推开阻拦自己的宫女、奶妈,看看天色,知道流贼马上进城了,再耽误就来不及了,只能一跺脚,转身跑出宫殿。   崇祯回到乾清宫东暖阁,一般的太监和宫女都留在丹墀上,只有吴祥和魏清慧随崇祯进了暖阁。崇祯回头吩咐:“快快拿酒!传王承恩进来!”忽然听见昭仁殿一片哭声,他又吩咐:“酒送到宏德殿,王承恩也到宏德殿等候!”   崇祯吩咐之后,拉出素缎暗龙黄袍的前襟,将素白色袍里朝上,平摊御案,提起朱笔,战抖着,潦草歪斜地写出了以下遗言:   朕非庸暗之主,乃诸臣误国,致失江山。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不敢终于正寝。贼来,宁毁朕尸,勿伤百姓!   崇祯在衣襟上写毕遗诏,抛下朱笔,听见城头上炮声忽止,猜想必定是守城的太监和军民已经打开城门投降。他回头对魏清慧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未说出。魏宫人已经看见了他在衣襟上写的遗诏,此时以为皇上也想要她自尽,赶快跪下,挺直身子,伸颈等待,慷慨呜咽说道:“请皇爷赐奴婢一剑!”   崇祯摇摇头,说道:“朕马上身殉社稷,你同都人们出宫逃命去吧!”   宏德殿在乾清宫正殿的右边,同昭仁殿左右对称,形式相同。往日崇祯召见臣工,为避免繁文褥节的礼仪,都不在乾清宫正殿,通常在乾清宫的东西暖阁,也有时在宏德殿,即所谓乾清宫的偏殿。   当崇祯匆匆地离开乾清宫的东暖阁走进宏德殿时,王承恩已经在殿门外恭候,而一壶宫制琥珀色玉液春酒和一只金盏,四样下酒冷盘,已经摆在临时搬来的方桌上。崇祯进来,往正中向南的椅子上猛然坐下,说道:“斟酒!”   跟随他进来的魏清慧立刻拿起嵌金丝双龙银壶替他斟满金杯。他将挂在腰间的沉甸甸的宝剑取下,铿然一声,放到桌上,端起金杯,一饮而尽,说道:“再斟!”随即向殿门口问道:“王承恩呢?”   王承恩赶快进来,跪下回答:“奴婢在此伺候!刚才奴婢已在殿门口跪接圣驾了。”   崇祯对王承恩看了看,想起来王承恩确实在殿门口接驾,只是他在忙乱中没有看清是谁。由于他马上就要自尽,知道王承恩甘愿从死,使他安慰和感动。他向立在殿门口的太监们吩咐:“替王承恩搬来一把椅子,拿个酒杯!”   恭立在殿门口的吴祥和几个太监吃了一惊,心中说:“皇上的章法乱了!”但他们不敢耽误,立刻从偏殿的暖阁中搬出一把椅子,又找到一只宫中常用的粉彩草虫瓷酒杯。   魏清慧立刻在瓷杯中斟满了酒。崇祯说道:“王承恩,坐下!”   “奴婢不敢!”王承恩心中吃惊,叩头说。“朕命你坐下,此系殊恩,用酬你的忠心。时间不多了,你快坐下!”   “皇上,祖宗定制,内臣不管在宫中有何职位,永远是皇上的家奴,断无赐坐之理。”   “此非平时,坐下!”   王承恩惶恐地伏地叩头谢恩,然后站起,在崇祯对面的椅子上欠着身子坐下,不敢实坐。崇祯端起金杯,望着王承恩说:“朕马上就要殉国,你要随朕前去。来,陪朕饮此一杯!”说毕,一饮而尽。   王承恩赶快跪在地上,双手微微打颤,捧着酒杯,说道:“谢圣上鸿恩!”   他将杯中酒饮了一半,另一半浇在地上,又说道:“启奏皇爷,城头上几处炮声忽然停止,必是守城人开门迎降。皇上既决定身殉社稷,不可迟误。即命内臣们搬运来引火的干柴如何?”   崇祯的神情又变得十分冷静,沉默不答,面露苦笑,以目示意魏清慧再替他斟满金杯。魏宫人知道崇祯平日很少饮酒,以为他是要借酒壮胆,怕他喝醉,斟满金杯后小声说道:“皇爷,贼兵已经进城,请皇爷少饮一杯,免得误了大事。”   崇祯到了此时,又变得十分镇静,神情慷慨而又从容。死亡临头,事成定局,他已经不怕死,也没有愁了,所有的只是无穷的亡国遗恨。三天来他寝食均废,生活在不停止的惊涛骇浪之中,又经过一整夜的折腾,亲历了宫廷惨祸,他需要多饮几杯酒,一则借酒浇一浇他的胸中遗恨,二则增加一点力量,使他更容易从容殉国。他认为,京师城大,敌人进城之后,也不会很快就进入皇宫,所以他饮了第三杯酒以后,对魏宫人说:“再为朕满斟一杯!”   当魏宫人又斟酒时,王承恩第二次催促说:“皇爷,奴婢估计,贼兵正在向紫禁城奔来,大庖厨院中堆有许多干柴,该下旨准备在三大殿和乾清宫如何放火,再不下旨就来不及了!”   崇祯端起金杯不语,沉默片刻,深沉地叹一口气,将金杯放下。只有魏宫人知道皇上无意焚毁宫殿。她看见他一刻前坐在乾清宫东暖阁,在衣襟的里边写有遗诏。虽然她站在皇上背后相距三尺以外,看不见遗诏内容,但她知道皇上要穿着衣服自尽,断不会举火自焚。到底要吞金?服毒?自缢?自刎?还是投水……她不清楚。至于吴祥等几个在乾清宫中较有头面的太监,他们窃听到巩、刘二皇亲向皇上建议在宫中举火自焚并烧毁三大殿的话,并不知道皇上在衣襟上写遗诏的事,所以都认为皇上会放火焚烧三大殿和乾清宫。他们还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王承恩。王承恩也认为这样的办法最为合宜,不但皇上为祖宗江山死得壮烈,死得干净,而且也不将巍峨的宫殿留给“逆贼”。王承恩担心敌兵马上来到,又忍不住向崇祯问道:“陛下,可否命内臣们赶快搬运木柴?”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伤心地向魏清慧望了一眼。   魏宫人轻声问道:“皇爷,有何吩咐?”   崇祯叹口气,向魏宫人说:“朕将如何自尽,在昨日午觉中已经决定了。”   魏宫人含泪说:“昨日午后,皇爷做了一个凶梦,在梦中大哭,是奴婢将皇爷唤醒。可是皇爷梦见了什么事情,并没有告诉奴婢。”   此刻,崇祯的眼前又浮现出噩梦中看见的那幅图像:一个末代皇帝,皇冠落地,龙袍不整,披散头发,舌头微吐,一只眼睁,一只眼闭,上吊而亡。但是他没有对魏清慧说出他昨日梦见的可怕图像,一口将酒喝干,将金杯铿然放到桌上,大声说道:“斟酒!再斟一杯!”   王承恩骇了一跳,说道:“皇上,奴婢侍候皇上多年,深知皇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不幸到了今日,深怀亡国遗恨。可是皇上,您听,玄武门已打五更,再耽误就来不及焚毁宫殿了!”   几天来崇祯常想着一些国事上的重大失误,致有今日亡国之祸。他有一套习惯思路,自信很强,认为许多重大失误,都是诸臣误国,他自己没有错误。近些日子,他眼看着将要亡国,每次回想亡国的各种原故,有几件大事使他痛恨朝中群臣,无法忘怀。第一件,在几年前,满洲的兵力还不像今日强大,有意同朝廷言和。他同杨嗣昌都主张同满洲言和,求得同满洲息兵数年,使朝廷摆脱两面作战困境,专力对付“流贼”。    第389章 临死前的遗恨   不料消息再次泄露,举朝哗然,群起攻击与满洲言和,杨嗣昌被迫离开朝廷,出外督师,死在湖广。继杨嗣昌主持中枢的是陈新甲,也知道国家当务之急是同满洲言和,以摆脱两面作战,内外交困之局。和议即将成功,不料消息泄露,又是举朝大哗,比上一次攻击和议的言论更为猛烈,他迫不得已将陈新甲下狱,斩首。假如当时朝中文臣们稍有远见,避免门户之争,都肯从大局着想,使和议之策成功,朝廷暂缓东顾之忧,国力不致消耗净尽,何有今日!假如杨嗣昌和陈新甲有一个不死,留在朝廷,何有今日!尤其他近几天时时在心中痛恨的是,关于南迁的事,何等紧迫,满朝文臣们各存私心,大臣反对,小臣不敢坚持,致有今日!还有,关于调吴三桂来京勤王的事,又是何等紧迫,朝廷上好些天议论不决,贻误军机,坐等流贼日夜东来,致有今日!……   “斟酒!斟满!”他大声说,咬牙切齿。   魏清慧浑身打颤,赶快又斟满金杯。崇祯伸出右手中指,在金杯中蘸了一下,在案上写了一句话叫王承恩看,随即端起金杯一饮而尽。他在案上写的是:   “文臣们个个可杀!”   看见了崇祯写的这句话,王承恩和魏清慧都感到莫名其妙。尤其是王承恩,他断定敌兵正在向皇城奔来,进了皇城后就是毫无防守能力的紫禁城,再不赶快为焚毁乾清宫和三大殿准备好易燃之物,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望着皇上说:“陛下,乾清宫……”   崇祯心乱,没有听清,以为催他自尽,他冷静地说道:“不要担心,还来得及,来得及。”   正在此时,从西城外又传来了一阵炮声。崇祯浑身一震。   王承恩又催促说:“皇上,需要赶快准备……”   崇祯说:“朕早已反复思忖,拿定了主意。你等一等,随朕出宫。”他膘了魏清慧一眼:“再斟一杯!替王承恩也斟一杯!……王承恩,饮过了这杯酒,你就随朕出宫!”   王承恩说:“可是皇爷,如今已无处可去,只有在宫中放火……”   “三大殿和乾清宫不用焚。”   “岂不是留以资敌!”   崇祯没心回答,饮下去最后一杯酒,命王承恩也饮下杯中酒,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动身。魏清慧赶快从桌上捧起宝剑,准备替皇上系在腰间。但崇祯心中明白这宝剑没有用了,轻轻一摆头,阻止了她。他对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吴祥和“管家婆”魏清慧说了一句话:“你们赶快逃生吧,不需要伺候了。”他对王承恩说了句:“出玄武门!”随即从宏德殿出来了。   从乾清宫的宫院去玄武门,应该出日精门或月华门向北转,可是崇祯一直往前走,出了乾清门。站在乾清门前,回过头来,伤心地看了片刻,落下了热泪,在心中说:“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又向南看一眼建极殿的高大影子,叹了一声,心中说:“再也看不见了!”他忍耐着没有痛哭,因为已经没时间哭了。   到了此时,王承恩、吴祥等人才知道皇上无意焚毁乾清宫和二大殿,但是不明白什么原因,也不敢再问。吴祥和魏清慧率领乾清宫的全体太监和宫女送皇帝出乾清门。一个太监牵着太平驹在乾清门外等候,另一个太监搬了马凳,还有四个太监用朱漆龙头短棒打着四只羊角宫灯侍候。崇祯上了御马,接了杏黄丝缰,挥手使牵马的和打灯笼的太监都不要跟随,只要王承恩跟在马后。他从乾清门外向东,到内左门向北转,向东一长街方向走去。   太监和宫女们一直跟随到内左门,跪下去叩头,吴祥和魏清慧等同时哽咽说道:“奴婢们为皇爷送驾!”   虽然天色已经蒙蒙亮,但永巷的两边都是很高的红墙,隔红墙尽是宫殿,加上天色阴沉,永巷中的夜色仍然很浓。崇祯骑马向玄武门走去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永巷的阴影中,看不见了,但还能听见渐渐远去的马蹄声音。   平日皇上晚间出乾清宫,总是乘步辇,华贵的灯笼成阵,由太监和宫女簇拥而行。魏清慧第一次看见皇上是这样出乾清宫,忍不住望着皇上的马蹄声逐渐远去的方向伤心,呜咽出声。她一呜咽,许多宫女和太监都跟着哭了。   在黎明前靠近乾清宫、交泰殿和坤宁宫旁边的永巷中,这时候特别幽暗,凄风冷雨,没有人管的路灯大部分已经熄灭。孤单的马蹄声向北走去,在接近玄武门的御花园方向消失,而乾清宫院中的太监和宫女们送别皇上的哭声还没有完全停止。   魏清慧很快从地上站起来,差两个宫女去坤宁宫请吴婉容速来商量要事,她自己回乾清宫后边的住房中料理临死前的一些事情。她的心中还在挂念着皇上的去向,忽然她产生了一种猜想。她希望皇上不是找一个地方自尽,而可能是皇上瞒着左右太监,另外吩咐别人,事先替他秘密作好安排,此刻只带着王承恩逃出宫去,到一个连王承恩也不知道的地方藏起来,然后再逃出京师。但这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她没有说出口来。   天色更亮了。玄武门城楼上,报晓的鼓声停止,云板不响了。内城各门大开。大顺军开始从不同的地方整队入城,而陈永福和李岩等率领的清宫人马也从西长安街来了。   崇祯经过御花园时,一只黑色大鸟从古柏树上扑噜噜惊起,飞出紫禁城外。   守玄武门的太监已经逃散,只剩下两个人了。他们看见皇上来了,赶快将门打开,跪在路边,低头不敢仰视。   崇祯出了玄武门,又走出北上门,过了石桥,越过一条冷清的大路,便进入万岁门,来到煤山的大院中。那时煤山上和周围的树木比现代多,范围较大。崇祯来到院中,在西山脚下马,有一只夜间从鹿舍走出的梅花鹿从草中惊起,窜入密林。   崇祯下马以后,命王承恩在前带路,要顺小路上山顶看看。王承恩断定“流贼”正在向皇城前来,心中焦急,劝说道:“陛下,天色已经亮了,不敢多耽搁时间了。”崇祯没有说话,迈步前行。王承恩见他态度执拗地要去山上,只好走在前面带路。   扔下的御马没有人管,七宝雕鞍未卸,肚带未松,镶金嵌玉的辔头依然,黄丝缰绳搭在鞍上,在山脚下慢吞吞地吃草,等待它的主人从原路回来。   王承恩引着崇祯从西山脚下,手分树枝,顺着坎坷的小路上山。自从崇祯末年,国事日坏,皇帝和后妃们许多年不来煤山,所以上山的道路失修,不仅坎坷,而且道旁荒草和杂树不少。虽然用现代科学方法测量,煤山的垂直高度只有旧市尺十四丈,但是在明清两代,它的顶峰是京师城中最高的地方。所以,如今崇祯上山所走的崎岖小路,就显得很长。但见林木茂密,山路幽暗。煤山上的密林中栖有许多白鹤,刚刚从黎明的残梦中醒来,有几只听见上山的人声,从松柏枝头乍然睁眼,感到吃惊,片刻犹豫,展翅起飞,飞往北海琼岛,在长空中发出来几声嘹亮的悲鸣。   空中布满暗云,所以天色已明,却迟迟不肯大亮,仍然有零星微雨。凉风忽起,松涛汹涌。崇祯在慌乱中右脚被石头绊了一下,冷不防打个前栽,幸好抓住了在前边带路的王承恩,没有跌倒。经过这一踉跄前栽,他的今早不曾梳过的头发更散乱了,略微嫌松的右脚上的靴子失落了。继续走了几步,他感到脚底很疼痛,才明白临时换的一只旧靴子丢失了。但是他没有回头寻找,也没有告诉王承恩。他想,马上就要上吊殉国了,脚掌疼痛一阵算得什么!   煤山有五峰,峰各有亭。他们上到了煤山的中间主峰,是煤山的最高处,在当时也是全京师城的最高处。这里有一个不到两丈见方的平坦地方,上建一亭,就是清代改建的寿皇亭的前身。倘若是一般庸庸碌碌的亡国之君,到此时一定是惊慌迷乱,或者痛哭流涕,或者妄想逃藏,或者赶快自尽,免得落入敌手。然而崇祯不同。他到此刻,反而能保持镇静,不再哭,也不很惊慌了。他先望一望紫禁城中的各处宫殿,想着这一大片从永乐年间建成,后经历代祖宗补建和重建的皇宫,真可谓琼楼玉宇,人间再无二处,从今日以后,再也不属于他的了。他深感愧对祖宗,一阵心如刀割,流出两行眼泪。他又纵目遥望,遍观了西城、东城和外城,想象着“贼兵”此时已经开始在各处抢劫、奸淫、杀人,不禁心中辛酸,叹口气说:“唉,朕无力治理江山,徒苦了满城百姓!”   王承恩说道:“皇爷真是圣君,此时还念着满城百姓!”   崇祯又说:“自古亡国,国君身殉社稷,必有臣民从死。我朝三百年养士,深恩厚泽,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不忘君恩,为朕尽节?”   “皇爷,奴婢敢言,遇此天崩地坼之祸,京师内外臣工以及忠义士民,一旦得知龙驭上宾,定有许多人为皇上尽节而死,岂止奴婢一内臣而已!”   崇祯的心中稍觉安慰,忽然问道:“文丞相祠在什么地方?”   王承恩遥指东北方向,哽咽说:“在那个方向,离国子监不远。皇爷,像文天祥那样的甘愿杀身成仁的千秋忠臣,也莫能救宋朝之亡。自古国家兴亡,关乎气数,请皇上想开一点,还是赶快自尽为好,莫等贼兵来到身边!”   崇祯在想着颇有忠正之名的四朝老臣李邦华昨日曾告诉他说在贼兵入城时将在文丞相祠中自缢,此时也许已经自缢了。其实,李邦华昨日听说范青的人马破了外城,就带着一个仆人移居文信国祠中,准备随时自尽。这一夜他不断叹息,流泪,时时绕室彷徨。他越想越认为倘若皇上采纳他的“南迁”之议,大明必不会有今日亡国之祸。他身为左都御史,京师被围之前竞不能使皇上接纳他的“南迁”建议,京师被围之后,连上城察看防守情形也被城上太监们阻拦,想着这些情况,在摇晃的烛光下暗暗痛哭。   黎明时候,仆人向他禀报“流贼”已经进入内城的消息。他走到文天祥的塑像前,深深地作了三个揖,含泪说道:“邦华死国难,请从先生于地下矣!”   随后,他向白石灰刷的粉墙望了一眼,又瞟一眼仆人在屋梁上为他绑好的麻绳,和绳子下边的一只独凳,马上放心地坐下去研墨膏笔,口中似乎在念诵着什么。忠心的仆人拿一张白纸摊在桌上,用颤抖的声音躬身说道:“贼人已经进内城了,请老爷写好遗嘱,老奴一定会差一个妥当仆人送到吉水府中。”   李邦华心中说:“身为朝廷大臣,国已经亡了,还说什么吉水府中!”   他站立起来,卷起右手袍袖,在粉墙上题了三句绝命诗:   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   忠孝大节兮誓死靡渝,   临危授命兮吾无愧吾!   李邦华不是诗人,也没有诗才,但是这三句绝命诗却反映了他的性格与死时心态。   崇祯临死前想到李邦华曾建议逃往南京的事,悔之已晚,深深地叹了一声。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王承恩,转向东南方向望去,最早看见的是崇文门的巍峨箭楼,接着又看见古观象台。忽然,他看见崇文门内偏东的地方冒出了火光。他浑身猛然一震,从喉咙里“啊”了一声,定睛向火光望去。片刻之间,离那火光不远地方又冒出一股火光。两处火光迅速变成烈焰腾腾,照得东南方一大片云天通红。   王承恩也惊骇地望着火光,对崇祯说道:“皇爷,那烈火焚烧的正是新乐侯府和巩驸马府!一定是贼兵进崇文门后,先抢劫焚烧这两家皇亲!”    第390章 崇祯自缢   崇祯仍在看远处的火光和浓烟,颤声说:“烧得好,烧得好,真是忠臣!”   王承恩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说道:“皇上,愈在这时愈要镇静,方好从容殉国。说不定贼兵已经进承天门啦!”   崇祯想到这两家皇亲一定是等不到宫中举火,因为贼兵已经进了崇文门,不能耽误,自己先举火全家自焚。使他最痛心的是外祖母年已八十,竟遇到亡国之祸。限于朝廷礼制森严,他跟外祖母有君臣之别,外祖母虽然受封为瀛国夫人,却没进过宫来,而他也没有去看过瀛国夫人,所以他一辈子没有同外祖母见过一面。如今,由于他的亡国,外祖母全家人举火自焚,外祖母纵然能够不死于大火之中,以后只剩下她一个年已八十的孤老婆子,将如何生活下去?   王承恩在他的脚前跪下,焦急地恳求说:“皇上是英烈之主,慷慨殉国,事不宜迟。如要自缢,请即下旨,奴婢为皇爷准备。如今天已大亮,贼兵大概已进入紫禁城了!”   在崇祯的复杂多样的性格中本来有刚强和软弱两种素质,此时到即将慷慨自尽时候,他性格中的刚强一面特别突出,恐惧和软弱竟然没有了。他已经视死如归,明知贼兵可能已进入午门,反而表现得十分冷静和沉着,和王承恩的惊慌表情很不相同。他想着紫禁城内宫殿巍峨,宫院连云,千门万户,贼兵进入紫禁城中到处寻找他的踪迹,如入迷宫,断不会知道他在煤山上边。他这样想着,便愈加从容不迫,向王承恩小声说:“不要惊慌,让朕再停留片刻。”   崇祯继续站在煤山主峰的亭子下边,手扶栏杆,向南凝望,似乎听见紫禁城中有新来的人声,但不清楚。他确实没有恐惧,心境很平静,暗中自我安慰说:“这没有什么,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他的心境由镇定到松弛,许多往事,纷纷地浮上心头。忽然记起来崇祯初年的一件旧事,好像就在眼前。那时天下尚未糜烂,他在重阳日偕皇后和田、袁二妃乘步辇来此地登高,观赏秋色,瞭望全城,还在亭中饮酒。因事前就有重阳来此登高之意,所以太监们在登山的路边和向阳的山下院中栽种了许多菊花,供他和娘娘们欣赏。他曾想以后每逢重阳,必定偕宫眷们或来此地,或去琼岛,登高饮酒,欢度佳节。但后来国事一天坏过一天,他不但逢重阳再没有来过这儿,连琼岛也没有心思登临……   忽然,他从往事的回忆中猛然一惊,回到眼前的事。如今,田妃早死,皇后已经自尽,袁妃自尽,贼兵已经在紫禁城中,他自己马上也要自尽,回想历历往事,恍如一梦!他不能再想下去,只觉心中酸痛,恨恨地叹一口气,望着天空说道:“唉唉,天呀!祖宗三百年江山,竟然失于我手!失于我手!可叹我辛辛苦苦,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梦想中兴,无奈文臣贪赃,武将怕死,朝廷上只有门户之争,缺少为朕分忧之臣,到头来落一个亡国灭族的惨祸。一朝亡国,人事皆非,山河改色,天理何在!……唉,苍天!我不是亡国之君而偏遭亡国之祸,这是什么道理?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回答我!”   “皇爷,苍天已聩,双目全盲,问也不应。贼兵已入大内,皇爷不可耽误!”   崇祯又一次感情爆发,用头碰着亭柱,咚咚发声,头发更加散乱。王承恩以为他要触柱而死,但他又看见他不像用大力触柱,怕他晕倒山上,敌兵来到,想自尽就来不及了。他拉住崇祯的衣襟,大声叫道:“皇上!皇上!这样碰不死!不如自缢!”   崇祯冷冷一笑,说道:“是的,朕要自缢殉国,在昨日午梦中已经决定。可恨的是,朕非亡国之君,偏有亡国之祸,死不瞑目!”   他想一想,又接着说:“你说的是,朕要自缢。可是朕要问一声苍天,问一声后土,为什么使朕亡国,这是什么天理?唉唉!这是什么天理?皇天后土,请回答我!回答我!”   王承恩劝解说:“陛下!贼兵已经进了皇城,进了午门,大事已去,此时呼天不应,呼地不灵,不如及早殉国,免落逆贼之手。”   崇祯又镇静下来,面带冷笑,说道:“你不要担心,朕决不会落人贼手!”   “奴婢担心万一……”   “你不用担心!紫禁城中,千门万户,贼兵进入紫禁城中,寻找不到朕躬,必然在宫中抢劫财物,奸污宫女,决不会很快就来到此地。朕来到这个地方,正是为从容殉国,但是有些话,朕不得不对皇天后土倾诉!”   “皇爷,事已至此,全是天意,请不要太难过了!”   崇祯忽然又以头碰柱,继而捶胸顿足,仰天痛哭数声,然后用嘶哑的声音问道:“皇天在上,我难道是一个昏庸无道的亡国之君?我难道是一个荒淫酒色,不理朝政之主?我难道是一个软弱无能,愚昧痴呆,或者年幼无知,任凭奸臣乱政的国君么?难道我不是每日黎明即起,虔诚敬天,恪守祖训,总想着励精图治的英明之主?……天乎!天乎!你回答我,为何将我抛弃,使我有此下场?皇天在上,为何如此无情?你为何不讲道理!你说!你说!……我呼天不应,你难道是聋了么?真的是皇天聩聩!聩聩!”   一阵沉闷的雷声从头上滚过,又刮起一阵寒风。他听见林木中有什么怪声,以为谁进到院中,不觉打个寒战,赶快转身向北望去。大院中天色更加亮了。他看见大院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个人,正北方是寿皇殿,殿门关闭,窗内没有灯光,因殿前有几株松树,更显得阴森森的。他正在向寿皇殿注视,似乎从殿中发来什么响声,接着又似乎发出来奇怪的幽幽哭声。由于近来宫中经常闹鬼,他恍然明白:这就是鬼哭!这就是鬼哭!是为他的亡国而哭!是为他的身殉社稷而哭!   他转向南望,想看看贼兵如何在宫中抢劫和杀人。如在往日,此时已经是天色大亮,但今早因为低云沉沉,宫院内的长巷中仍然很暗。他忽然把眼光凝望着乾清宫的方向,只能看见暗云笼罩的宫殿影子,看不见什么人影。他在心中问道:“内臣们自然都逃出宫了,那些宫女们可逃走了么?魏清慧可逃走了么?”一阵北风将冷雨吹进亭内,崇祯仰天长叹一声,忽然对王承恩哽咽说道:“啊啊,我明白了!怪道今天早晨的大色这么阴暗,冷风凄凄,又下了两阵小雨,原来是天地不忍看见我的亡国,惨然陨泣!”   王承恩从一些异常的人声中觉察出来范青的部队已经有很多人进入紫禁城,并且觉察出许多人从玄武门仓皇逃出,向西奔去,也有的向东奔去。他焦急地站起身来,向崇祯说道:“贼兵已经有很多人进入大内,皇爷不可再迟误了!”   他已经明白皇上是决定自缢,又说道:“皇爷,倘若圣衷已决定自缢殉国,此亭在煤山主峰,为京师最高处,可否就在这个亭子中自缢?”   崇祯没有回答。他此刻从站立的最高处向正南望去,不是对着坤宁宫、乾清宫和三大殿,而是对着紫禁城内的奉先殿和紫禁城外太庙,这两个地方的巍峨殿宇和高大的树木影子都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认为他失去了祖宗留下的江山,不应该对着祖宗的庙宇上吊。他已经选定了一个上吊的地方,但没有说出口来。他虽然已到了自尽时刻,对亡国十分痛心,但是他的神智不乱,在想着许多问题。他忽然想开了,好像有一点从苦海中解脱的感觉,想着十七年为国事辛苦备尝,到今天才得到休息,到阴间去再也不用操心了。但是这种从苦海中解脱的思想忽然又发生波动。   他又回想他从十七岁开始承继的大明皇统,是一个国事崩坏的烂摊子,使他不管如何苦苦挣扎,只能使大明江山延长了十七年,却不能看见中兴。当王承恩又一次催促他就在这座亭子中自缢的时候,他恰好想到他十几年中日夜梦想要成为大明的“中兴之主”,而今竟然失了江山,不觉叹口气说:“十七年……一切落空!”   王承恩催促说:“皇上究竟在何处殉国,请速决定,莫再耽误!”   “好吧,不再耽误了。你跟随朕来,跟随朕来!”   从此时起,直到自缢,崇祯都表现得好像大梦初醒,态度异常从容。无用的愤懑控诉的话儿没有了,痛哭和呜咽没有了,叹息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   他带着王承恩离开了煤山主峰,往东下山。又过了两个亭子,又走了大约三丈远,下山的路径断了。在崇祯年间,只有崇祯和后妃们偶然在重阳节来此登高,所以登煤山的路径只有西边的一条,已经长久失修,而东边是没有路的,十分幽僻。崇祯命王承恩走在前边,替他用双手分开树枝,往东山脚下走去。半路上,他的黄缎便帽被树枝刮落,头发也被刮得更乱。山脚下,有一棵古槐树,一棵小槐树,相距不远,正在发芽。两棵槐树的周围,几尺以外,有许多杂树,还有去年的枯草混杂着今春的新草。分明,皇家的草木全不管国家兴亡和人间沧桑,到春天依然发芽,依然变绿。   在几年以前,国事还不到不可收拾。一年暮春时候,天气温和,崇祯一时高兴,偕后妃们来永寿殿前边看牡丹。看过以后,周后同袁妃坐在寿皇殿吃茶闲话,他带着田妃来到煤山脚下闲步,发现了这个地方,喜欢这地方十分幽静,对田妃说道:   “日后战乱平息,重见太平,朕将在此两株槐树中间建一个小亭,前边几丈外种几丛翠柳,万机之暇,借汝来此亭下小憩,下棋弹琴,稍享太平无事乐趣!”   自从他同心爱的田皇贵妃闲步此处之后,这事情、这地方、这个心愿,一直牢记在他的心中,所以到今天选择此处殉国。来到了古槐树下边,他告诉王承恩可以在此处从容自尽,随即解下丝绦,叫王承恩替他绑在槐树枝上,王承恩正在寻找高低合适的横枝时候,崇祯忽然说:“向南的枝上就好!”崇祯只是因为向南的一个横枝比较粗壮,只有一人多高,自缢较为方便,并没有别的意思。但他同王承恩都同时想到了“南柯梦”这个典故。王承恩的心中一动,不敢说出。崇祯惨然一笑,叹口气说:“今日亡国,出自天意,非朕之罪。十七年惨淡经营,总想中兴。可是大明气数已尽,处处事与愿违,无法挽回。十七年的中兴之愿只是南柯一梦!”   王承恩听了这话,对皇帝深为同情,心中十分悲痛,但未做声,赶快从荒草中找来几块砖头垫脚,替皇帝将黄丝绦绑在向南的槐树枝上,又解下自己的腰间青丝绦,在旁边的一棵小槐树枝上绑好另一个上吊的绳套。这时王承恩听见从玄武门城上和城下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特别使他胆战心惊的是陕西口音在北上门外大声查问崇祯逃往何处。王承恩不好明白催皇上赶快上吊,他向皇帝躬身问道:“皇爷还有何吩咐?”   崇祯摇摇头,又一次惨然微笑:“没有事了。皇后在等着,朕该走了。”   他此时确实对于死无所恐惧,也没有多余的话需要倾吐,而且他知道“贼兵”已经占领了紫禁城,有一部分为搜索他出了玄武门和北上门,再前进一步就会进入煤山院中,他万不能再耽误了。于是他神情镇静,一转身走到古槐树旁,手扶树身,登上了垫脚的砖堆。他拉一拉横枝上的杏黄丝绦,觉得很牢,正要上吊,王承恩叫道:“皇爷,请等一等,让奴婢为皇爷整理一下头发!”   “算了,让头发这在面上好啦。朕无面目见二祖列宗于地下!”   崇祯索性使更多的长发披散脸上,随即将头插进丝综环中,双脚用力蹬倒砖堆,抓着丝绦的双手松开,落了下来,悬挂着的身体猛一晃动,再也不动了。    第391章 投水自尽的宫女们   王承恩看见皇上已经断气,向死尸跪下去叩了三个头,说道:“皇爷,请圣驾稍等片刻,容奴婢随驾前去!”他又面朝东方,给他的母亲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在旁边不远的小槐树枝上自缢。   微雨停了。北风停了。鸟不鸣,树枝不动。煤山的大院中一如平日,十分寂静。忽然从玄武门外传来陕西口音,说西华门护城河那边有人投水自尽,说不定崇祯也投水死了。   崇祯出了玄武门以后,消息立刻从乾清宫和坤宁宫传到了相邻的几个宫院,然后传遍了紫禁城中。当时除乾清宫中的魏清慧等很少的几个宫女外,都不知道皇帝出宫去是为自尽殉国,一般宫女还以为他是逃出宫了。   明朝的宫女被选入宫,一般在十岁以前。她们多是畿辅各州县人,一旦入宫,便没有再同父母和家人见面的日子。除非遇到国家大庆之日,出于“皇恩浩荡”,一部分年纪较大的宫女才被放出宫,由家人领回,自行婚配,但这样的机会很少,大多数宫女都只能终身幽闭宫中,老死为止。由于她们的特殊情况,一旦亡国,没有一点逃生的办法。   坤宁宫的吴婉容和乾清宫的魏清慧,不仅因为她们分别是帝、后身边管事的宫女头儿,也因为平素深明大理,处事正派,深受全体宫女的尊敬。在范青破了居庸关以后,警讯传来,她们就在见面时互相商定,一旦京师失守,帝、后殉国,她们就跟着尽节,决不偷生苟活,受“贼”淫污。她们都是出身良家,八九岁被选进宫中,在宫中长大,在宫中读书识字,将忠君看成了天经地义最高原则,也将女子的贞节看得比生命还要珍贵。但是在贞节的问题上,她们对皇帝是另外一种思想。按照她们的道德标准,一个女子的身体除非自己的丈夫,任何男人都不许接触,宫女们对皇上却没有这样的贞操观念。她们倘若受到皇上一点感情上的眷爱,被皇上眼神含笑地一顾,便认为是天降皇恩;倘若偶然被皇上握住了手或搂在怀中,则认为是难得的恩宠;如果被叫到养德斋陪宿一晚,那样的事叫做“召幸”,尚寝的太监要将此事登记在黄绫册上,可能很快地受到封号,最迟在生下儿女后会受到封号。魏清慧在亡国前曾受到皇上的恩宠,只是没有蒙受“召幸”。她心中明白,倘若国家不亡,她十拿九稳会受到皇上“召幸”,得到封号。这一点朦胧的宠爱,使她更增加了必死的决心。   昨夜,当崇祯骑马出了午门以后,皇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命吴婉容来乾清宫向魏清慧询问究竟。趁这次见面机会,吴婉容悄悄说道:“清慧姐,外城已经失陷,听说是守城的人自己打开城门,迎接贼兵进城。这内城也没法守住,眼看会落入贼手。一旦内城失陷,我们都是深受皇恩,决无偷生失节之理。三宫六院,大小都人,都在看着你我二人。一旦贼人进了紫禁城,阖宫慌乱,你是乾清宫的管家婆,威望最高,到那时候,魏姐呀,你可要替大家拿定主意啊!”   魏清慧紧紧地握住吴婉容的手,小声说道:“婉容,你说得很是。到了亡国时候,我们好几千都人姐妹,没有一点活路。都人与太监不同。太监们可以逃出宫去,有地方可以暂时寄身,没有受辱失节的事。这几千都人姐妹,都是十岁前选进宫中,年纪较小的深闭宫中将近十年,年长的深闭宫中十多年到二十年,从来没有再看见父母家人,在京师城中有什么亲戚和同乡,一概不知。她们无处可以躲身,留在宫中要受污辱,出宫去遇到坏人也是受辱,受辱还不如死。都人姐妹们一不幸托生成女儿身,二不幸选进宫中,三不幸遇到亡国惨祸……”她忽然说不下去,忍不住呜咽起来。   吴婉容不禁热泪奔流,颤声说道:“魏姐,你快说吧,皇后身边我不能离开太久。”   魏清慧接着说:“几天前我已经想好了。城破,皇上和皇后必殉社稷,我们大家一起为帝、后尽节,死在一起。各宫院都人姐妹,有志气的可以跟我们一起尽节,但不勉强,到时候你来找我好啦。还有,费珍娥也同我谈过尽节之事,别看她年纪小,倒是深明大义,颇有刚烈之气。你务必呼唤费珍娥一道来,我在乾清门外等候。”   吴婉容说:“坤宁宫和寿宁宫的宫女们因平日受皇后深思,到时候都愿尽节。珍娥知书明理,平日同我私下谈话,我知道她的主意已定,对尽节毫无犹豫之意,我当然要叫她一起来乾清门找你。”   魏清慧又说:“珍娥是乾清宫出去的人,她的容貌出众,深蒙皇爷喜爱。我们决不能将珍娥留给贼兵!”   吴婉容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单说报答皇上的殊恩,小费也必须尽节。”   ……   经过昨夜三更时候的这次谈话之后,这两位宫女头儿再没有机会谈话。到了今日五更,崇祯皇帝从玄武门出宫以后,吴婉容果然带着全部宫女都跟着她来到乾清门外,同跟在魏清慧身边的乾清宫宫女汇合。随即,寿宁宫、钟粹宫、承乾宫的大部分宫女都来了。翊坤宫因为袁皇贵妃没有死,宫女们不忍心离开主人,没有前来。有些官院,平日同乾清宫、坤宁官来往不多,消息闭塞,宫女们多没有来。不到天亮,聚集在乾清门的宫女约有三百人。   费珍娥同寿宁宫的一部分宫女们一起奔来了。她站在吴婉容的身边,等候魏清慧如何吩咐,心情紧张得不能呼吸。忽然,魏清慧站到乾清门的台阶上向大家高声说道:“都人姐妹们,我们受皇家豢养之恩,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身为女子,贞节不可失。西华门外护城河,河水又清又深,是我们很好的尽节处。贼兵快要进入紫禁城,有志气的姐妹都跟我来!”   魏清慧跳下台阶,左手拉着吴婉容,右手拉着费珍娥,从内右门的前边向南跑去。   从乾清门奔往西华门,一般应该先向西走,到内右门折而往南,穿过后右门,再穿过中右门,最后穿过宣治门,还得折向东南,在皇极门和午门之间走过金水河桥,才能往西去奔出归极门,绕过武英门前到西华门。倘若走这条路,要三次登上高台,走下高台。宫女们虽然不十分讲究缠小脚,但毕竟还是缠脚,要她们踉跄地奔这条路去西华门外,必然没走到西华门便脚疼了,腿软了,跑不动了,未到护城河,要尽节的一股刚烈之气先完了。另外,倘若宫女们奔到皇极门前院中恰遇上“贼兵”进入午门,岂不是自投虎口?所以,魏清慧带着大家从内右门前边向西,走出隆宗门,然后一直往南,再由武英殿红围墙与崇楼之间过一座金水桥,绕过武英门南边的金水河,就可以奔出西华门了。走这条路,既可以免除三次上下高台,纵然敌兵从午门进宫,也不会迎面相遇。魏清慧在后宫如沸、群情慌乱之中,为大家选择了这条路线,足见她不愧是崇祯皇帝身边的“管家婆”,在几千宫女中威望最高。   明代宫中的制度很严,不像唐、宋的宫女能够随驾上朝。她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内宫,从来不到外朝。三大殿、文华殿和武英殿,都在外朝范围。几天来,魏清慧既思忖她将随着皇帝投火自焚,也常常思忖她会率领宫女们奔出西华门投水自尽。虽然她深居后宫,从没有到过乾清宫以南的不许宫女前去的广大禁区,但是由于她随时留意,知道三大殿和皇极门都建筑在离地面有一丈多高的台基上。她很清楚,皇上从乾清宫院中乘步辇去武英殿召见臣工,不走三大殿右边建筑在高台基上的侧门,而是出乾清门向右转,过隆宗门直向南走,她也知道离武英殿不远就是西华门,出西华门就是又宽又深的护城河。三天来她不断考虑可能要率领一群宫女姐妹们投护城河自尽的问题,所以她已经把这条奔往西华门的路径考虑好了。   开始从乾清门出发的时候,魏清慧紧紧地拉着吴婉容和费珍娥的手,但是因为同行的人多,情况很乱,魏清慧不得不时时停下来,招呼大家,以免有人掉队,有人走错了路。吴婉容因为是坤宁宫的宫女头儿,同承乾宫。翊坤宫、太子的钟粹宫和公主的寿宁宫等几个宫院的宫女们的关系特别密切,不能不时时停下来照顾这些姐妹。走出隆宗门一箭之地,刚出宝宁门不远,魏清慧就同吴婉容、费珍娥不再是手携手了。当她放开费宫人的手时,特别深情地叮咛一句:“珍娥,我们都是受皇爷殊恩的人,投护城河的时候你跟我一道,在黄泉路上我们还手拉着手!”   所谓“受皇爷殊恩”这句话,在宫女中没人明白,吴婉容只略有所知。费珍娥的心头一震,但是没有做声。她跟在魏宫人的背后继续向前走,走到中途,忽然在心中恨恨地说道:“我深受皇恩,无以报答,这样白白地投河自尽,我死不甘心!”   随后,她的脚步开始放慢了。有许多认识的宫女越过了她。她继续随着大家向前走,但是她的心中更加迟疑,脚步更加慢了。转眼间,她同魏清慧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同吴婉容的距离也拉开了。   当大群宫女从武英门前金水河南边慌慌乱乱地奔过时,天色已经亮了。有十几个太监从归极门出来,迎面拦住逃跑的宫女们说:“有圣旨,所有宫女不得自尽,到乾清宫中等候!”这些太监站成一排,一面阻拦宫女,一面大声吆喝。   宫女们听了这消息,登时混乱起来,有的人不知所措,有的人大声叫嚷。还有一些人腿发软了,瘫在地上,不知前进还是后退。   魏清慧和吴婉容见这些太监很面生,不是乾清宫或是坤宁宫的太监,也不是皇上常去的重要处所的太监。又见他们年纪很大,粗手大脚,显然是什么地方的粗使太监。皇上即便派人宣旨,也不可能派这样的太监来,一定是身边的熟悉太监。况且魏清慧很清楚,皇上此时已经自尽了,不可能派人颁旨,所以这些太监是假传圣旨。   两人看穿这些太监的谎话,便大声向宫女们叫道:“别信他们的话,他们是在骗咱们,咱们快跑!”她们二人又是呼唤,又是催促,不过,经过这么一阻拦,大多数宫女都停下脚步。吴婉容和魏清慧只带着几十个宫女冲过这些太监的阻拦,往西华门继续跑。   守西华门的太监们已经逃光。魏清慧和吴婉容都到了西华门外,看看身后的几十名宫女,但是没有看见费珍娥跑出西华门。略等片刻,魏清慧跑回西华门内,望着空荡荡的院落连叫三声,没人答应。她听见午门内的大院有许多人声,但不知费珍娥误走何处。她爱费珍娥,关心费珍娥,深怕费珍娥落入贼手。听不见费珍娥的回答,心中一急,几乎要迸出热泪。又向前走了几步,她对着南薰殿的小院落大叫两声:“珍娥!珍娥!”仍没有一点回应。吴婉客突然跑来,拉住魏清慧,急急说道:   “清慧,不要再叫啦,再耽搁就误了大事!”   魏清慧一狠心,跟着吴婉容回头重新跑出西华门。她一边跑一边滚出了伤心和怨恨的眼泪,忍不住对吴婉容说道:“真没想到,费珍娥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不念皇恩,甘愿失节于流贼之手!”   当魏清慧同吴婉容回到西华门外时候,那几十个宫女都在惊慌无计地等着她们,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很多人已经不像从乾清门出发时那样怀着慷慨尽节、誓死无悔的决心了。此时,从归极门传来了带着陕西口音的人语声,好像是“流贼”向遇到的太监大声询问宫中道路。    第392章 范青进城   魏清慧向吴婉容看了一眼,接着向宫女们高声叫道:“姐妹们,贼兵已到跟前,有志气的跟我来!”   她奔到河边,纵身就要跳入水中,忽然一名太监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她拼命踢打撕咬这名太监的手,口中大叫:“放开我,放开我,让我自尽!”   可是,太监毕竟是男人体格,比她强壮多了,一双粗大手臂钳住她的腰,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掉,被硬生生的拖到西华门附近。在挣扎中,魏清慧看到,吴婉容也是一样被太监给抱住,拖了回来。许多正要投河的姐妹被阻拦住。而且还有更多的太监跑过来,足有一百多人,他们站在河边,像人墙一般,这些柔弱的宫女跟本冲不过去。   魏清慧想到自己自尽不成,马上就要被进入宫中的流贼侮辱,即便以后自尽,也失去了清白之身,再没脸面去地下伺候皇上皇后了,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她心中十分奇怪,宫中如此混乱,她们只不过是一群普通宫女,是谁指示这些太监暗中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阻拦她们的行动?   此时,陈永福率领的负责清宫的将士占领了整个紫禁城,将紫禁城的四门都派兵把守了。武英殿和背后的仁智殿被预定为大顺皇帝临时驻跸的地方,特派了一队将士偕同太监们进行打扫,整理了各种陈设。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护城河岸上碧绿的柳丝如往年一样低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小鸟在树丛中鸣叫,无忧的燕子依然闪翅飞来,有的在柳枝间呢喃轻语。它们不知这片巍峨庞大的建筑群落已经换了主人。   ……   八月七日夜晚,驻扎在京师阜成门外的范青大本营,各文武衙门和军营,也包括钓鱼台行宫,彻夜灯火通明,大小文武官员,都几乎彻夜未眠。大家不但是因为怀着无限兴奋的心情,不能安睡,而且还要商议和准备明早进城的事。   果然到八日黎明,京师内城九门几乎是同时大开。此时,京城已经人心瓦解,到昨天下午外城开门迎降以后,防守内城的太监和军民的精神更加瓦解。太监头儿们连夜秘密商量,活动得十分紧张。黎明时候,攻城义军向城上打了几炮,催促开门,但炮弹越过城头,并不伤人。守阜成门、宣武门、朝阳门的太监们首先打开城门,紧跟着各城门一时俱开。   在城门刚打开时候,西城上有的守城军民不知太监头儿们的密谋,看见大顺军就要进城,一时陷于恐怖,纷纷从城上滚下逃命,住在阜成门附近的百姓有许多人携带包袱,扶老携幼,纷纷向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奔跑,乱了一阵,大顺军从各城门整队入城,另有从正阳门入城的一支骑兵,大约有一千人,俱是白帽青衣,外穿绵甲,背着弓箭,进城后分为数队,拿着陈永福的令旗、令箭,一边疾速前进,一边呼叫:   “大顺朝提营前总将军绵侯陈永福有令:我奉大顺皇帝之命,率大军来安汝百姓,勿得惊惶。尔等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于帽上,并粘门首!”   但在刚打开城时候,有一阵情况较乱。有些进城部队按照往日破城习惯,沿街大叫:“不许开门,开门者杀!有骡马的火速献出,违令者杀!”自从奉陈永福命令进城的安民部队手执令旗、令箭沿街叫喊以后,百姓不再乱跑了,纷纷互相告诉:“好了!好了!不杀人了!”于是再没有人奔跑逃命,也没有呼儿唤女之声,大街小巷中十分寂静,但闻疾驰的马蹄声和兵器的碰击声。   京师毕竟经过辽、金、元、明四朝,几百年在皇帝辇毂之下,是一个政治城市。居民们知道新皇帝范青将要进城,临大街的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地在大门外摆设香案,供着黄纸牌位,用恭楷写着:“永昌皇爷万岁万万岁”,或将大顺皇爷写做“大顺皇帝”,也有误写为“顺天皇爷”。大家如欲走出大门,便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在帽上。   昨天晚上,范青几乎通宵未眠。晚膳以后,因为京师内城将破,入城在即,他将李岩、傅宗龙和高一功、刘芳亮等文武重臣,召进行宫,商量进入京师后的重要急务。最后范青终于说服众将,确定了进入京师之后,以拉拢民心,救济百姓,优容士绅为主的政策,还决定由陈永福率麾下兵马,指挥这次进入内城,维护治安。   御前会议,一直到深夜方散。从三更到四更,这一段时间里,范青只是躺下去朦胧一阵,但因为想知道崇祯是否会在皇宫中举火自焚,两次询问亲兵是否看见紫禁城方面起了火光。   四更以后,驻扎在钓鱼台的御营亲军和文武百官都起来了。黎明前饱餐一顿,收拾了行装,待命进城。范青也提前用了早膳,坐在行宫正殿的暖阁中,等待关于内城情况的禀报。他心中有少许忐忑,他知道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是上吊自杀的,但从他穿越之后,许多历史都发生改变了,所以他也不能确定,崇祯会不会狂性大发,一把火把紫禁城烧个干净,如果让中华历史上标志性的建筑毁于一旦,那就太遗憾了。   这时,王从周掀帘进来,跪下说道:“启奏皇上,各城门已经大开!”   范青蓦然站起,说道:“绵侯进城了么?”   “他已下令,安民的三千骑兵开始分路入城。先从正阳门入城的是一千骑兵。他自己也要很快入城。”   “紫禁城内起火了么?”   “紫禁城方面没有起火。只看见内城东南角有两处火光。人们说那火光在崇文门内。”   范青坐下,心中安定下来,说:“啊,崇祯没有自焚!”随即又问:“清宫人马出发了么?是哪位将领率领?”   “已经出发,是陈将军的儿子陈德将军和吴汝义两位将领。”又说道:“众文武官员已经在彰义门等待,陪侍圣驾进城。”   这时,范青已经完全确定,历史还按着原来的轨迹发生,崇祯自缢,自己的大顺军顺利占领京城,他十分喜悦,连说了两个“好!”字。   王从周又禀告说:“皇上,李大嗓前来求见,叫他进来么?”   李大嗓是原来闯营中的伙夫头,曾在范青刚刚加入闯营的时候帮助过他。后来范青定都开封,地盘逐渐扩大,也不需要李大嗓随军做饭,于是就安排他在大顺王宫中掌管御膳房。这次东征,他主动要求要跟随大军一起进京,范青也同意了。   “李大嗓?他现在哪里?”   “在院中等候多时了,不敢贸然进来。他请属下启奏圣上,有旨方敢进来。”   “叫他进来吧。”   王从周叩头退出片刻,李大嗓在院中将衣冠整理一下,脚步轻轻地进了暖阁,在范青的面前跪下叩头,说道:“老厨子李大嗓叩见圣驾!”   因为以前情分,范青十分客气,微微欠身,伸手虚扶笑道:“大嗓叔,你来见我不用多礼。再说现在你也不是老厨子,是御膳房的主管,你现在来见朕有何急事?”   李大嗓叩拜完毕,站起身拱手说话。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声音却依然像从前一般,声若洪钟,不愧他的“大嗓”之名。   只听他说道:“小臣年年盼望着陛下大功告成,稳坐江山。今日圣驾进入京师城,小臣斗胆,向陛下有一恳求,万望陛下恩准!”   “你有什么恳求?是你的什么至亲好友想要一官半职么?”   “不是,倘若有那样事,小臣决不敢向陛下面恳。纵然小臣知道陛下定会钦准,小臣也决不为求官事向陛下乞恩!”   “你到底有什么大事?”   “今日圣驾进入京师,还要进入紫禁城,这是我大顺朝一件天大的开国大事,请圣上念小臣是起义旧人,忠心耿耿追随陛下,没有功劳有苦劳,钦准小臣扈从圣驾入城,小臣将永世感戴!”   范青笑着问道:“已经有几批人马整队入城啦,你为什么不赶快先进城呀?”   “小臣不是急着要看京师城内的御街风光,那,早看晚看都是一样。小臣在几千里东征路上,连做梦也梦见京师士民如何夹道欢迎圣驾。这是千载难逢的盛事,小臣不愿错过!”   范青不觉大笑:“这样小事,你想扈驾进城,告诉王从周一声得啦,何必经我钦准?我可没有忘记,你是跟随朕起义的旧人,当年还教过朕的武艺和阵战之法呢,也算朕的半个师父哩。”   皇上说出这一句不忘旧情的话,使老厨子的眼泪夺眶而出,伏地叩头,然后哽咽说道:   “话里如此,但如今陛下已是皇上,不能不有皇家规矩,小臣怎敢不讲规矩!”   范青看见李大嗓的眼泪,忽然回想到起义以后,尤其被围困在商洛山中和初破洛阳时的种种往事,心中也是充满感情。含笑说道:   “大嗓叔,最早在崤山和商洛山中,你都曾帮过朕的大忙,朕一直记在心中。以后就算朕是皇帝,你只要想见我,可以随时到宫中见我。俗话说,朝廷老子还有三家穷亲戚,何况你是在朕困难时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所以在朕面前,莫多讲皇家规矩!”   李大嗓赶快叩头,说道:“叩谢万岁皇恩!叩谢万岁皇恩!”   王从周进来,向皇上启禀李岩丞相和傅宗龙大学士已经来到行宫,等候见驾。李大嗓又叩了一个头,赶快起身退出。范青随即走出暖阁,来到正厅,南面端坐等待。李、傅恭敬地走进来,正要跪下叩头,范青挥手阻止,问道:“要启驾么?”   李岩躬身说:“臣等正是来请皇上启驾。”   这时,行宫大门外三声炮响,接着一阵鼓声。范青由李岩和傅宗龙在左右陪侍,还有一群亲将扈从,走出行宫。在向外走时,他向走在右边稍后的傅宗龙问道:“陈德进去清宫,可找到崇祯的尸体么?”   傅宗龙低声回答:“陈德已经有两次飞马来报:周皇后自尽,但被咱们宫中安排的内线给救下来,崇祯则不知下落。”   “难道在夜间逃走了么?”   “正在紫禁城各处寻找,吴汝义也派人在皇城内各处寻找。臣担心他昨夜从宫中逃出,藏在民间,等待机会逃出城去。此事关系重大,今日非找到他的下落不可。”   范青心中一沉,对李、傅用严厉的口气嘱咐:“如若他藏在民间,务必广贴布告:凡敢隐藏崇祯者全家斩首;如有献出崇祯的,可得万金之赏,还赏给高官厚禄!”   李岩和傅宗龙同声回奏:“遵旨!”   范青在一阵鼓乐声中从钓鱼台启驾了。走在最前边的是王从周,他身后是军容整齐的二百骑兵,全是甘草黄高头大马。这二百骑兵的后边是一位侍卫武将,骑在马上,身材高大,擎着一柄黄伞。黄伞左右是十名驾前侍卫武将和传宣官,都是仪表英俊,神情庄严。然后是范青,穿一件绣着飞龙和潮水的淡青色箭袖绸袍,腰系杏黄丝绦,头戴宽檐白毡帽,帽顶有高高的用金黄色丝线做成的帽缨,帽缨上边露出耀眼的金顶。帽前缀一块闪光的蓝色宝石。黄伞,帽缨,袍上的绣龙,说明他已是帝王,而淡青色龙袍和帽前的蓝色宝玉,表示他是“水德应运”。   为着要臣民明白他是从马上得天下,而江南尚待平定,所以事前议定,他今日以箭袖戎装入城。因为是箭袖戎装,所以这件淡青色绣龙绸袍比普通袍子短半尺,仅及靴口。他本来就身材挺拔,今日身穿戎装,腰挂宝剑,骑在高大雄骏的白色骏马上,更显得他的威严和英雄气概。这一匹大顺皇帝的御马,在开封时已经换成了黄辔头,黄丝缰,银嚼环,盘龙鎏金镫,镀金铜铃。    第393章 入城仪式   骑马跟随在“圣驾”左右,稍后一点,是李丞相和傅大学士,以备皇上随时有所垂询。跟在“圣驾”马后的是六政府尚书。按照大顺制度,这班文官们,因为天子是戎装,他们今天都穿的是蓝色官便服,暂以绛色丝绦代替王带。但为着在东征的路上可以显示文官的官阶,官便服上也有补子,颜色是淡蓝。李岩是一品文臣,所以补子用金线绣着一个大的云朵。傅宗龙的补子上绣着两个云朵。尚书暂定为三品,补子上金丝线绣了三朵云。然后是范青特准随驾进城的一个小官,即老厨子李大嗓。虽然范青曾说过要任命他为御膳使,但因为新朝官制尚不完备,大顺朝的御膳使究竟是几品官,尚未确定,所以李大嗓今天只是穿着前袖蓝袍,没有补子。他虽然官职不高,但今天也骑着一匹青海产的雪白红唇大马,使人羡慕。李大嗓的背后是二百名扈驾骑兵,一律是枣红骏马。大顺的将士一律是蓝衣蓝帽,十分整齐。文武官员们的奴仆。长随、亲兵,人数众多,一律骑马走在最后。   范青以大顺皇帝身份,沿路“警跸”,自城外缓辔徐行,从彰义门直入内城。守城门的大顺军将士跪在大道两旁迎接。从瓮城门外的大街开始,到进城后的沿途大街,已经由军民们匆匆地打扫干净,街两旁的香案也摆出来了。   范青由大臣和兵将扈从,威武地走进彰义门。陈永福率领几十员在黎明时已经进城的部分武将,还有新朝中央各衙门六品以上文官,都在城门里边迎接圣驾。依照傅宗龙和李岩在御前拟定的新皇帝入城仪注,按照战争中胜利入城规矩,皇上不乘法驾,不用卤簿,戎衣毡笠,骑马入城,而迎驾的文武官员骑在马上肃立街道两旁,不用俯伏街边。   按照唐宋以来习惯,文东武西。而文臣是先按衙门次序,再按品级次序,即按照俗话所说“按部就班”的传统规矩骑马肃立在大街的东边;武将们按照权将军、制将军、威武将军、果毅将军、游击将军等官阶为序,骑马肃立在大街西边。看见范青的黄伞来到眼前,此次东征,武将中爵位最高的高一功赶快在马上抱拳躬身,声若洪钟地说道:“臣高一功,率领文武百官,恭迎圣驾!”   范青轻声说:“卿率文武百官随驾进宫!”   高一功又声音洪亮地说:“遵旨!”   随即,高一功勒马到了街心,走在黄伞前边,随着圣驾前进。   迎接圣驾的两行文臣武将之后,接着是三百多名跪在地上迎驾的人。他们早已下马,一望见黄伞就赶快跪下,俯伏地上。范青看见这一群跪在地上迎驾的人都是蟒袍玉带、冠服整齐,但同明朝的文官冠服似乎略有不同,最特别的是这些人的下巴和嘴唇上都是光光的,没有胡须。他正要向左右询问,忽见杜勋从地上抬起头来,声音琅琅地说道:   “奴婢臣杜勋启奏圣上:前朝司礼监内臣王德化恭率十二监二十四衙门大小掌事内臣,东厂提督臣曹化淳恭率东厂各级掌事内臣,另外有在大同、宣府、居庸关各地降顺之监军内臣,共三百一十二员,前来跪迎圣驾!”   范青一听说都是明朝内臣,驻马问道:“谁是王德化?”   王德化抬起头来,惶恐地说:“臣是王德化。”   又问:“谁是曹化淳?”   曹化淳赶快膝行向前,跪在地上拱手道:“臣曹化淳在此。”   范青打量二人,尤其是曹化淳,这东厂头子,在后世小说电影中可没少出现,各种离奇版本,把他描绘成心狠手辣,阴险狡诈,还武艺高强的人物。此刻看来只是一名年纪半老的普通太监,见范青的眼光在他身上转,立刻拱了拱手,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范青微微一笑,道:“朕差你们事情,办的很好,朕很满意,以后你们三个还留在宫中,给朕办事吧!”   三人一听,大喜过望,一起叩首道:“奴婢臣,叩谢天恩,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皇上。”而他们身后的这群太监都是他们三人的亲信奴仆,一听他们三人在新朝还能受到重用,也都面露喜色。   对这些太监来说,皇上是谁不重要,只要是能给他们荣华富贵,谁当主子都一样。   范青又问王德化:“你是明朝内臣之首,如今崇祯下落不明,你知道他逃在何处?”   “昨夜臣在阜成门,不在宫中。只听说宫中很乱,但不知崇祯皇爷逃往何处。”   “崇祯逃出宫去,必有内臣相随。你知道是哪个内臣跟随在他的身边?”   王德化回答:“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共有七人,有一人体弱多病,长期请假在家。六名秉笔大监有五人今日随臣来跪迎圣驾,只有一个王承恩近日常在崇祯皇爷身边,颇受宠信,今日未来迎接圣驾,听说天明前他跟随崇祯皇爷逃出宫了。”   范青不再询问,对三人道:“你们三个随驾进宫,其余内监先回家等候消息。”   杜勋大着胆子拱手道:“启禀皇上,宫中很乱,这些内监熟悉宫中情况,又是常随臣办事的人,不如挑选几个一起进宫,为皇上办事。”   范青一笑道:“也好!”   杜勋立刻上前挑选随驾内监,这些大小太监见杜勋如此受新皇宠信,看他的目光中都露出谄媚之色。他们心中打着主意,看来杜勋以后要被重用了,王德化年纪大了,新的掌印太监非杜勋莫属了。   杜勋挑选了几十名太监随驾一起进宫。   随后,传宣宫高声传呼:“启驾!”   倘若为着赶快进入紫禁城,最近的道路是走地安门进入皇城,再经玄武门进入紫禁城。但是新皇帝一不能走后门,二不能走偏门,必须走皇城的向正南的大门,即当时的大明门,今日的中华门。从彰义门到大明门经过的路线,是李岩,傅宗龙和一群文臣议定了的。沿途“警跸”,每隔不远的距离就有兵丁布岗,气氛肃穆,只欠来不及用黄沙铺路。   范青由文武百官和御营亲军前后扈从,进彰义门后一直向南走,然后从西单牌楼向东,转上西长安街。所经之处,异常肃静;沿街两旁,家家闭门,在门外摆一香案,案上有黄纸牌位,上写“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门头上贴有黄纸或红纸,上写“顺民”二字。   范青骑在高大的白色骏马上,神态庄严,表情冷静。但他身边随驾的众臣却都露出激动神色,起义十几年,终于等到了今天,能昂然进入紫禁城,推翻明朝,从此以后就是大顺朝的天下了。一些老将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了,有的用袖子轻轻擦擦眼角泪水。   范青却与身后众臣想法不同,他在回想自己在河南、陕西攻克城池之后,往往受到城中百姓热烈的欢迎,有时,百姓们男女老幼在离城几里外的官路两旁迎接,有的提着开水,有的提着小米粥,有的燃放鞭炮。人们对大顺军一点也不害怕,许多人主动找他或者麾下将领控诉乡绅的无道,官兵的残害,地方官吏的暴虐。   今年攻破武昌,进入武昌时,左良玉刚刚退走,但还有游骑在武昌附近活动。即便如此,很多附近乡镇的老百姓抬着宰好的牛、羊,酒水,前来犒军,也向他控诉左良玉驻军的种种罪恶。武昌百姓和地方绅士不怕左军报复,夹道欢迎,燃放鞭炮不绝……为什么会如此,因为他们知道大顺军的军纪和政策,把他们看作解救他们的王师,所以才这样热烈欢迎,热情中透着一股亲近之意。   但此刻大军进入京师,情形却完全不同。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老百姓拦着马头欢迎,只有低着头跪在街边的少数百姓,多数人不敢出来。虽然恭敬肃然,但其中也透露出一股疏远的意味。自己大顺军对京师百姓没有恩惠,京师百姓不信任大顺军,也不了解大顺军的政策,他们担心、害怕、猜疑,总把大顺军想成烧杀淫掠的流寇模样,一群用武力征服他们的外来者……想到这里,范青的心有些沉甸甸的。攻克一座城池容易,用武力征服只是开始,收服民心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历史上的李自成没有做好,失败了,自己引以为戒,一定要把这座历史名城彻底收服。   走到长安街的时候,范青忽然下旨驻马。他向身旁一位护驾的将领手中要来一张雕弓,三支羽箭,轻声说:“拔掉箭镞!”   侍卫亲将赶快拔掉箭镞,双手将箭捧呈到他的面前。他不慌不忙,举止稳重,向背后连发三矢,说了几句话。但因为他现在已经是皇帝身份,不能像从前在旷野战场上那样大喊大叫,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只有近在身边的文臣武将们才能听清,但是他不用担心,立刻有一位在西安经过训练的宣诏官勒马出了队列,转眼间在街心将范青的口谕编成了四言韵语,用铜钟般的洪亮声音,铿铿锵锵地向后宣布:   万岁有旨,   军民钦遵。   大兵入城,   四民勿惊。   家家开门,   照旧营生。   三军将士,   咸归军营。   骚扰百姓,   定斩不容!   范青的“圣驾”继续前进,快要进入皇城了。李大嗓的心中无比兴奋:“多少日子就盼望着有这一天!”不觉激动得热泪涌满双眼。   明朝的文武百官上朝,如果要进承天门,从东边来的从长安左门进去,从西边来的从长安右门进去,断没有绕道进大明门的。但范青是皇帝,他不能走偏门进入皇城。他由文武官员和御营兵将扈从,从长安右门外大约半里地方向南转,进公生右门,顺着皇城的红墙西边向前走,一直走到正阳门内向左转,到了大明门的前面。正阳门和大明门之间是一个四方广场,俗称天街,又称棋盘街,是有闲的市民们赏月的好地方。   大明门的守门兵将在明朝原是锦衣旗校,从今天早晨起换成了大顺朝的御营亲军。他们一齐跪在地上迎驾,不敢抬头。往年范青待他们亲若兄弟的情景,一去不复返了。范青走过下马碑,在两个巨大的石狮子前边驻马。而随驾的兵将们都在下马碑前下马。他仰头看城门楼飞檐重脊,鸱吻高耸,十分壮观。城门三阙,中间有石刻匾额“大明门”;中间阙门两边挂的对联是:   日月光天德,   山河壮帝居。   范青低声将对联念了一遍,又念了后边的一行落款:“臣解缙奉敕恭书”,不觉称赞说:“好大的气派!能够想出这样对联,不愧是有名的才子!”随即他又将对联看了看,每个字有一尺二寸见方,工整有力,书法也使他十分赞赏。他向身边的傅宗龙问道:   “大学士,解学士距今两百多年,这对联是他亲笔写的么?”   傅宗龙被这一突然的问题难住了,但他毕竟是一个杂学知识丰富又熟悉明朝历史掌故的人,随即回答说:“陛下颖悟过人,有此一问,实出愚臣意料之外。解学士大约于永乐十年左右下狱,死于狱中,妻子宗族充军辽东。成祖于永乐十九年迁都京师,看来解学士并未来过京师,必是他奉旨为南京宫城门书写这一对联。虽用的是古人诗句,但用得十分恰切,所以永乐皇帝大为称赞。不久解学士获罪,这对联在他下狱后必然也毁了。后来成祖晏驾,仁宗继位,知道解缙无罪,下诏将解缙妻子宗族自辽东放归。仁宗在位不足一年。这一对联必是在仁宗之后,到了明朝中叶,仿制解学士原来书写的对联,悬在此处。臣读书甚少,只能作此猜想,请陛下恕臣无知妄言。”   范青点点头,说道:“为君的应当时时以宽容为怀、切不可妄杀大臣,毁伤人才。”    第394章 入主紫禁城   傅宗龙赶快说:“陛下将成为千古尧舜之君,实为天下臣民之幸!”   范青又说:“这对联不要更换,门上的匾要换成‘大顺门’三个字。”   李岩说:“是的,陛下,很快就换。”   傅宗龙接着说:“这中间阙门,是皇帝御道,平日紧闭。现在特为陛下将中间一门打开,请圣驾骑马从中间阙门进去。”   范青从中间门洞向北望望,并不马上进去,又回头仰望正阳门的后面,只觉得无处不巍峨壮观,确实使他感到震惊,不禁在心中赞叹:   “果然是京城!”   范青骑马走进皇城以后,大明门内有东西相对的两排廊房,屋脊相连,各有一百多间,称做千步廊。两排廊房的前边是宽阔的石铺道路,廊房的背后便是皇城的红墙。中央各部衙门,都在这红墙外边。走在千步廊中间的御道上,范青望着天下闻名的承天门愈走愈近,他早已听说的一对汉白玉华表,金水河桥上的白玉栏板,都在他的眼前不远。想想前世,这片宏伟的建筑是历史遗址,只能用来参观拍照。现在却成了他范青的私家财产,这感觉真的很奇妙。   按照军师的事前指示:中央文臣们的马匹都由各自仆人牵出长安左右门,暂送归各自的衙门;护卫圣驾的御营亲军们的战马暂停在金水河南边,等皇帝进宫以后,他们的战马才能从旁边的阙门牵进承天门,送进社稷坛院中喂养。按照皇家制度,李岩等人虽然在大顺朝地位崇高,也不能骑马走进承天门。他们都预定驻在东城,所以他们的马匹随后由他们的随从牵到东华门外等候。此时承天门如同大明门一样,已经由大顺朝的御营亲军守卫,这些亲兵早已跪在地上接驾。范青骑马从中间的白玉桥上走过去,只有王从周负有保护圣驾之责,可以跟在范青的马后步行过桥,但也得避开桥的中间,只能靠近桥的雕龙栏板走。   范青过了金水桥,仍然忍不住仰头端详承天门的敦实壮美,忽然想到,以后平定天下,如果以京师为都城,还要举行一次登极大典,那时需要命文臣们为承天门拟一对联,写成二尺见方的黑漆楷书,衬着金色云龙底,悬挂在中阙门两旁……他刚刚想到这里,傅宗龙来到他的马头旁边,躬身提醒:“陛下,请箭射‘承天之门’,拔除明朝的不祥之气。”   王从周赶快从背上取下劲弓,又从箭橐中取出一支雕翎箭,双手捧呈皇上。范青使胯下骏马后退几步,举弓搭箭,只听弓弦一响,一箭射中“承天之门”牌上中间空处,即“大”字的下边,“之”字的上边。文武群臣和护驾亲军们立刻欢呼:   “万岁!万万岁!”   范青的箭射承天门,是傅宗龙在来京师的路上设计好的,得到李岩的赞成。当傅宗龙向他建议在进宫前要箭射承天门,拔除不祥,李岩连说“此议甚好”,又说道:“陛下可记得‘武王克商’的故事?”   “记不清了。武王怎样?”   “周武王率诸侯之师到了商朝的都城朝歌,纣王已经登鹿台自焚而死。武王向鹿台连发三矢,然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悬大白之旗。那三矢也就是拔除不祥。”   “好,好,朕也要射一箭拔除不祥,然后进宫!”   如今,范青已经射过了承天门,俨然以周武王的身份,骑马向皇宫走去。   到了午门前边,两边朝房,寂静无人,所有的门都在关着。午门城楼的高大和壮观,大大地超过承天门。往日午门前是非常神圣的地方,文武百官从来没有人在五凤楼前骑马,也没有纷乱的脚步声。然而今天这个地方的情形却大变了。   负责清宫和寻找崇祯下落的陈德、吴汝义匆匆地走出午门,跪下接驾。范青从他们的神情看出来他们没有找到崇祯下落,不禁眉头微皱:“难道历史改变了?崇祯是趁着混乱的时候逃出城了么?”然而他在众文臣武将和御营亲军面前竭力不露声色,好像满不在乎,再一次仰望城楼,向李岩问道:“这午门城楼就是俗称的五凤楼么?”   李岩躬身回答:“是的,陛下,以后陛下每日五更上朝,先由太监在此五凤楼上鸣钟。”   范青轻声说:“好,我们进紫禁城吧。”   傅宗龙赶快说:“且慢,还需要一个官员为陛下牵着御马方好。”   范青微微一笑,说:“朕久经戎马,跋山涉水,什么样的险路都走过。如今走进这紫禁城中,还需一个人为朕牵马么?”   傅宗龙说:“臣何尝不知,这匹骏马是皇上骑惯的骏马,从未出过差池。往年在两军阵上,炮火连天,杀声遍野,陛下也是骑着这匹白马冲锋。只是臣所担心的是,如今一进午门,处处是上下台阶,处处是高大的宫殿,金碧辉煌,异常雄伟庄严,这匹骏马从来没有见过。一旦马惊,稍有闪失,便是不吉之兆。不如有官员为陛下牵马,以防骑马进宫去有意外之惊。”   范青知道臣下是在意他的安全,便同意了军师的建议,下马之后,把马缰绳递给了身边的亲卫。   进了午门,范青不觉为出现的巍峨宫殿感到震惊。他用马鞭向北一指,轻声问道:“这就是金銮殿?”   引路的太监躬身回答:“回陛下,这是皇极门。过了皇极门才是皇极殿,俗称金銮殿。”   范青“啊!”了一声,回头向傅宗龙问道:   “到武英殿去么?”   “请陛下驾幸武英殿,百事吉祥。”   范青由文武群臣扈从,经归极门往西,过了内金水河上的汉白玉桥,在武英门前下马。按军师、丞相和礼政府大臣事前议定,他要坐在武英殿的皇帝宝座上,在乐声中受群臣朝贺,才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入城仪式。但因为崇祯下落不明,使范青对于在武英殿受群臣朝贺的事兴趣索然,连李、傅等亲信大臣也都认为这件事非常严重,当务之急是必须全力在京师城内找到崇祯,不管是死的活的。在范青同几位亲信大臣从武英门进去以后,文武群臣肃静地鹄立在武英门外的台阶下,太监们等候在金水桥外,恭候传宣。   大家正在恭敬等待,一位宣诏官来到武英门外,向大家高声说道:“传圣上口谕,今日朝贺暂免,文官们各回衙门办事,武将们各回驻地。明朝投降内臣,暂回各自家中,听候录用。明日黎明,但听午门钟声,新朝的文臣们,前来武英殿上朝,不得迟误!”   文武群臣立刻退过内金水河,都从归极门出去。大家已经知道崇祯下落不明,这一消息给将近一年来新降的文臣们心灵上的震动比武将们要大得多。他们害怕万一崇祯帝逃出京师后到了吴三桂军中,再由吴三桂保驾,逃到南京,明朝就不会亡,范青可能落到黄巢的下场,而他们这些急于“攀龙附凤”之臣,不仅会性命不保,遗臭青史,而且会抄家灭族。刚才都是得意洋洋地跟随新君进宫,此刻却心事重重地出宫,而他们谁也不敢将自己的心思吐露一字。   太监们都失去了原来的气焰,不敢与新朝的文武官员争道,退后一步,等文武群臣走出归极门后,他们才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离开。这些较有地位的太监为着进宫方便,只有少数住家在皇城外边,而多数住家在皇城以内。有人住家在皇城内的北边,即地安门的里边;有人住家在西安门内左右的胡同中和玉熙宫的西边;有人住家在东安门内和东安门外附近地方。几乎没有人住家南城。现在听说崇祯帝不知下落,并没有在宫中自尽,开始时他们感到惊异,又忽然动了一丝旧情,既不忍心从乾清宫和坤宁宫左边的东长街走过,也不忍心从袁妃久住的翊坤宫旁边走过,所以有的出西华门向北转,有的从西华门内顺着廊下家的前边向北,再出玄武门,也有几个人向东出归极门,穿过会极门,再往东出东华门分道回家。   大顺皇帝范青由文武群臣扈从,来到武英殿,时光已近中午。他同李岩略一商量,命六部政府和文谕院的文臣们各回自己衙门,熟悉办事地方,召集属吏,为开始政务作准备。定于明日卯时,举行早朝,不得迟误。他只将陈德、李岩和吴汝义留下,询问关于清宫的一些情况。陈德因崇祯尚无下落,太子和永、定二王也未找到,只听说都已经由太监们送出宫了。他必须抓紧时间,继续在皇城中寻找崇祯,还得弄清崇祯的三个儿子被太监们藏匿何处。范青只是嘱咐他“不管崇祯死活,务要找到下落”,让他先走了。   自从去年在开封正式称王以后,虽然还没有建立包括朝仪在内的各种严密礼制,但是大体上,封建国家的君臣关系,等级差别,开始讲究;到今年称帝以后,这种封建礼制更清楚,也更完备,而从正式建立大顺朝并宣布改元永昌之日起,君臣间的关系更趋森严,起义年代中的伙伴关系很快消失。倘若在一年以前,范青会留下李岩和吴汝义一起吃午饭,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讲说清宫的详细情况。但现在他不能留下他们。他是君,他们是臣,按礼制不能同桌吃饭;倘若留下他们吃饭,定会使他们忐忑不安。所以,他对留李岩和吴汝义同进午膳只是动了一下念头,而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坐下去,坐下去,说说你们清宫的情形吧。”他还不习惯用“禀奏”一词,而是要他们“说说”,所以口气上显得亲切。   李岩和吴汝义都没有坐,而是恭敬地站立在他的面前,向他禀奏宫中的简略情况。   果然如范青所料,破内城之时,崇祯逼迫皇后、妃嫔,公主等自尽。幸好范青让杜勋和曹化淳等人在宫中秘密安排了一批太监,将这些女子都解救下来。   其中周后自缢时被解救下来,昏迷不醒,在御医救治下,刚刚醒来,因为害怕她再寻短见,李岩特意派了四名宫女守着她。   范青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咱们改朝换代,要尽量少死人。这些女子虽然都是崇祯的妻女,但她们没有必要随崇祯一起去死,为他尽节。要对她们好言相劝,说朕并不会为难他们。”   吴汝义拱手称是。   范青又问:“那位皇贵妃呢?”   李岩回奏:“臣从坤宁宫出来即去翊坤宫,皇贵妃袁氏本来也在五更前奉旨自尽……”   范青问道:“是奉旨?”   吴汝义说:“听说是崇祯命宫女传旨,叫她赶快自尽。她还没有断气,绳子忽然断了。她还要自尽,可是宫女们都围着她哭,没有人肯替她绑绳子,所以她没有死成。”   李岩问道:“陛下,对袁妃如何处置?”   范青说:“崇祯的妃嫔们,凡是还没有死的,娘家住在京师的,都送她们回娘家去。想要自尽的要尽量劝说,朕不想看到所谓的‘尽节’,不愿自尽而又没有家的由我朝优养终身。天启的皇后你找到了么?”   “臣从翊坤宫出来后与陈德将军分手,他由太监带领去长平公主的宫中,臣去张皇后的宫中。张皇后尚未死,正在痛哭,宫女们也围着她哭。臣站在坤宁宫正殿阶下,隔着帘子传了陛下口谕:如若她愿意活下去,我朝将以礼相待,优养终身;如愿意暂回张皇亲府中,臣将派兵丁护送皇后出宫。臣又说,皇后出宫,可以带四名宫女,两名太监,随身侍候。珠宝首饰可以由皇后斟酌携带出宫,以示我朝优遇。”   “她怎么说?”   “这位张皇后果然不凡。她毫无恐惧,隔着帘子说道:‘将军!本宫是天启皇帝的遗孀,崇祯皇帝的皇嫂,尊号为懿安皇后,曾经身为国母,今日国亡,义无苟活之理。如今京城中兵慌马乱,请将军派将士护送本官到太康伯张皇亲府中,使本宫得以从容自尽,还可以辞别父母。今日我朝的江山尚且不保,本宫也即将身归黄泉,出宫时何用携带珠宝首饰!’”    第395章 奢侈的午膳   “你已经派人将她送到张国纪府中了?”   李岩因知道范青平日谈到懿安皇后在天启朝立身正派,不附和客、魏奸党,对她在心中存有敬意,所以他将如何从宫中找到五顶轿子,较大的一顶由张皇后坐,四乘小轿由四个宫女坐,派兵将皇后和随身服侍的四个宫女和两名太监护送到张皇亲府中,并在张府大门外插一令旗,严禁兵丁入内骚扰等经过讲了一遍。   范青听了以后,微微皱眉道:“可她回张皇亲府上还要自尽的。”   李岩赶快拱手道:“臣考虑不周,现在立刻派人去张皇亲府上,阻止张皇后自尽。”他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对范青的做法很不理解,在这个时代,女子为丈夫或国家尽节,是天经地义,且很荣耀的事情。不知为何,范青却很反感这种做法。   范青想了想,摇头道:“罢了,人各有志,由她去吧!”   范青转向吴汝义问道:“你还要谈一些什么事儿?”   吴汝义先说了崇祯如何到寿宁宫要砍杀长平公主,公主被太监何新给救了,藏了起来,后来被送到皇亲周奎府上暂住,崇祯还有一个六岁女儿也被救下来,一起送到周奎府上。   范青对长平公主十分感兴趣,在后世家喻户晓的金大侠作品中,她叫阿九,是一名容貌绝美的女子,不幸被父亲崇祯砍断一条手臂。范青以前读书至此,常常扼腕叹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改变历史,改变这位公主的命运。   范青忍不住又问了两句长平公主的情况,李岩恭恭敬敬的回答完了,然后轻咳一声,道:“皇上,不然臣哪日把公主召入宫中?”   范青怔了一下,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知道自己对宫中女子的这些举措,容易让臣子们认为自己好色。但他现在是皇帝,也不必对臣子解释什么,况且他也确实很想看看历史上真实的“阿九”长什么样子。   随后,他又询问了宫中的其他情况,知道宫女的总数大约上万人,数百人到西华门投水自尽,幸亏杜勋事先安排了许多太监阻拦,才阻止了惨剧发生。即便这样,宫中依然有自缢或者投河而亡的宫女三十多人,还有一千多宫女逃到宫外,不知去向。现在留在宫中和西苑、北海各宫的总共有七八千人,其余的分散在昌平各皇陵与西郊的皇家陵墓中侍候香火,多是年纪较大的女子。   范青心想,古代的女子真可怜啊!上万人就这样被幽禁宫中,年复一年,直到老死,古代的皇帝自私且可恨,可即便这样,还有许多宫女心甘情愿为他们尽节,这是何故?等自己掌握天下之后,一定陆续把这些可怜女子都放出宫去。   便吩咐说:“紫禁城中太监众多,有的逃散了,没有逃散的任其回家。宫女们先不许出宫,直到确定她们有家人在外的,才护送她们回家,否则这些宫女到了宫外也容易被坏人拐走。这紫禁城中,千门万户,你们下午要继续清查,午后,朕也要到各处看看,由从周跟随就够了。多日来你们都很辛苦,快去休息用膳吧。”   李岩和吴汝义说了声“领旨!”向他恭敬地行了叩头礼,然后退出。虽然范青明白叩头下跪是任何臣工对帝王的应有礼节,但是他仍然有一点不习惯,不自觉地对他们拱手还礼。   李岩和吴汝义刚刚退出,王从周进来了,跪在他面前问道:   “皇上,午膳准备好了,要用膳么?”   “是我们从开封带来的厨子准备的?”   “宫中御膳房的太监们没有逃走,儿臣命他们准备午膳。我们从开封带的几个厨子,由李大嗓率领也进了御膳房,处处小心,各种荤素菜肴和各种点心,必须先尝一尝,才许送上来。这是李丞相的嘱咐,以防御膳房的太监们怀有二心。”   王从周退出后过了一阵,午膳就在东暖间摆好了。他又一次进来,请范青前去用膳。范青来到东暖阁,面南坐下,看见山珍海味,荤素菜肴,摆满了一张大的方桌,器皿精致,且有金碗银盘,镶金牙箸和碧玉酒杯。   范青微微皱眉,心生反感,望一眼王从周,忍不住用责备的口气问道:“为什么摆这样多的菜肴?之前朕不是对你说了么?现在国家灾荒不断,处处饥民遍野,咱们这次来京师,携带粮食不多,还要赈济京师穷苦百姓,一定要崇尚简朴节约,朕要带头这样做。”   王从周躬身说道:“臣亲自到了御膳房,看见菜肴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传膳。臣当即对御膳房管事太监说道:新皇帝出身农家,素重俭朴,深恶虚华浪费,你们为什么准备这样多的菜?据管事太监说,平日崇祯皇帝的每日御膳费是三十四两几钱银子,每膳要准备办几十样荤素菜肴,还有各种点心,小菜,这是皇家规矩,午膳时还要奏乐。”   “哼,全是浪费民脂民膏!崇祯能吃多少?这种宫中的老规矩不合道理!”   “崇祯只挑选可口的菜吃一点,其余几十样荤的素的,山珍海味,往往不曾动动筷子,都撤下去赏给乾清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们吃了,今天御膳房的太监们惊魂未定,为皇上备办的午膳已经够俭,他们还害怕治罪哩!”   范青叹息一声,说道:“历代帝王,只有开国之主,生长戎马忧患之中,与士卒同甘共苦,出生入死,惨淡经营,百战而有天下。以后继承江山之主,都是生长深宫,锦衣玉食,不辨五谷,不知百姓疾苦。朕对此深为痛恨!你传旨御膳房,以后不管午膳晚膳,只备几样菜就够了,外加辣椒汁一小碟。还有,金银器皿一概不用,玉杯也不许用!”   范青话刚说完,御膳房的两个太监又捧来了两个朱漆描金食盒,到了武英殿门外,由两个宫女接住。她们还没有捧进暖阁,被从周看见,向她们使个眼色。   但已经被范青看到,于是道:“今天的菜肴既然做了,也不许浪费,都赏给清宫的战士们吃吧!从下一餐开始,按朕说的去做。”   王从周拱手说了一声“遵旨”,不过他沉吟一下,又道:“皇上,您现在毕竟是天下共主,身份尊崇,如果每餐太过简朴,是不是不合礼法。况且这一餐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   范青道:“礼法不也是人制定的么?咱们君臣刚刚进入京师,京师本是天下最繁华,最富庶的花花世界,在这种环境中,人很容易堕落。朕特意在吃穿上崇尚简朴,也是给咱们大顺君臣做一个榜样,免得大家上行下效,都在京师的花花世界中堕落了,没了战斗力,还怎么应付强敌?朕这一餐没多少银子,如果大家都学朕这样奢侈浪费,不计其数的粮食就浪费了。”   王从周这才明白范青的深意,心中十分敬佩,拱手道:“皇上用心深远,臣明白了!”   用毕午膳,范青回到西暖阁坐下。宫女们立刻按照明朝宫中习惯,有人捧来漱口的温茶,有人捧来吐漱口水的银漱盂,跪到他的面前。   范青在开封的大顺宫中,被侍女内监伺候,常常觉得心中不安,总想自己一个成年人,干嘛吃饭、喝水、穿衣服甚至上厕所都让人伺候?总想着要尽量简化,可这一进入皇宫中才感受到,以前的开封王宫比起现在这紫禁城是小巫见大巫了。这里规矩更加繁琐,宫女、太监也更多,伺候的无微不至,简直把自己当成新出生的婴孩一样了。   虽然感到不习惯,但还是按照皇上在宫中的生活规矩做了,同时在心中叹道:“现代有多少人梦想做皇上,可真的做了皇帝却发现也很麻烦,不如一个普通人自由快乐呢!”   范青多天来不曾有一天好生休息,如今破了京师,夺取了明朝江山,驻跸武英殿,多年的心愿一朝实现,尽管崇祯的下落不明,吴三桂和关外满清的情况也没有传来,但心情上也感到蓦然轻松。他需要躺下去睡一觉,然后在紫禁城中随便看看。他还没有说出来这个意思,只是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个宫女就赶快在他的面前躬身说道:“请皇爷到寝宫御榻上休息,那儿已经准备好了。”   “寝宫在哪儿?”   “就在这武英殿背后的仁智殿。”   “好,你在前引路。从周,你去看看!”   仁智殿比武英殿的规模略小,平日很少启用。在崇祯临朝十七年中,只崇祯初年有一次皇后在仁智殿受命妇们元旦朝贺,为的是命妇们可以在西华门内下轿,进来方便。以后国势艰难,每年元旦都传免命妇朝贺。这仁智殿虽然仍有宫女和太监负责照料,但是不再用了。今日天明时候,陈德、吴汝义率领将士进人紫禁城内清宫。他们知道武英殿和仁智殿是大顺皇帝居住之地,必须火速派专人督率几十名太监和宫女打扫干净,布置好一应所需的皇家陈设。   太监和宫女们战战兢兢,一变亡国前精神松懈的积习,谁也不敢怠慢,不到一个时辰,果然使武英殿和仁智殿处处干净,各种家具上毫无纤尘。宽大的御榻安放在仁智殿西暖阁的里边一间,挂着黄缎绣龙床帐,铺着黄缎床单,上有黄缎绣龙被和绣龙枕头。紫檀木雕花高几上摆一个古铜狮子香炉,从口中微微地吐出轻烟。清幽的香气散满暖阁。   范青由宫女引路,后边跟着王从周,从武英殿的西夹道步入后院,再进入仁智殿。这仁智殿虽然规模略小,但也有高高的丹陛和摆设着铜鼎和铜仙鹤的丹墀,围着雕工精美的汉白玉栏板。   武英殿和仁智殿的布局如同文华殿和端敬殿一样,加上东西厢房,形成独立的一座宫院,有红墙围绕。仁智殿平日有几个担任看守和洒扫的老宫女,今天增加了十几个比较年轻貌美的宫女,是从别的宫院中挑选来的,住在武英殿西端靠着红色宫墙的厢房中。当范青来到仁智殿时,宫女们都跪在丹墀上接驾,然后由刚才引路的两个宫女继续引驾,替他打起帘子,走进西暖阁内间。当他在御案旁的龙椅上坐下以后,立刻有一个宫女用银托盘捧来了一盏热茶,另一个宫女用纤纤的双手将茶盏捧放在御案上。虽然粉彩草虫的瓷盏盖尚未揭开,但是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从茶盏中冒出,刺激他不由得口舌生津。   范青向站立在暖阁门内的王从周问道:“你在哪里休息?”   王从周向前走了一步,恭敬地回答说:“回皇上,进城以前,军师询问了投降的太监和新从龙的明朝旧臣,画了一张地图,指示臣入宫后住在南薰殿,二百名护驾将士分驻在西华门和归极门两处,在武英殿前后左右都要严密警戒。今日进宫之后,军师看了武英殿共有七间,地方很大,吩咐臣住在武英门的一边,另一边为群臣等候召见的地方。”   范青在心中称赞:“李岩果然是难得的好丞相,事无巨细,想得周到!”他又问道:“武英殿的太监们住在何处?”   “军师说,这班没良心的奴婢之辈,纵然降顺我朝,也有二心,所以昨日对臣和吴将军当面嘱咐,武英殿原有的太监和新增派的太监,夜间都住在归极门内六科廊的空房子内,黎明后才能进武英门,做洒扫院中和殿中的事,没事时就在武英门内的厢房中上值,听候呼唤,不准他们走进皇上寝宫。皇上在武英殿用膳,也只用宫女们在旁侍候。”   范青想了想,道:“让杜勋进入武英殿,住在武英门西面的厢房中,随时听候朕的召唤。”   王从周微微犹豫道:“杜勋可靠么?他原来深得崇祯皇帝信任,可据说他在宫中很多地方欺瞒主上,又利用崇祯的信任,搜刮银两,诬陷大臣,做了许多坏事。最后又叛变,出卖了崇祯。这样三心二意的小人,怎可让他居住在皇上身边,万一他再起了坏心思怎么办?”    第396章 皇宫午睡   范青哈哈一笑道:“你听过那句话吧!老鸹专拣旺枝飞。杜勋确实是个卑鄙小人,这种人的心理我十分了解,他们为了荣华富贵,任何人都可以出卖。现在是咱们大顺军掌权,他巴结咱们还来不及,怎会暗害朕?再说,他欺瞒崇祯那一套,只能用在崇祯皇帝上,朕是那么容易被他欺瞒的么?”   王从周拱手笑道:“皇上英明神武,杜勋就是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欺瞒皇上。”   范青笑了笑,他还有一层意思没对王从周说出来。他如此宠信杜勋,也是为了给京师中的那些贪官污吏,还有各种名声不好的皇亲国戚和士绅太监做样子看的。让他们安心,知道现今的皇帝不会对他们清算,连杜勋这样在前朝名声狼藉的太监头都收用在身边,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范青问:“我们从开封带来的传宣官住在何处?”   “他们也住在武英门内的厢房中,也不能走进寝宫。父皇有话,可命宫女传谕他们。”   范青道:“让传讯官去传谕杜勋进来,让他在朕身边伺候。”   这时,杜勋带着一些太监正守在武英殿之外,皇上虽然让他随驾,却没让他进入寝宫伺候,所以他只能在殿外探头探脑,想跟殿门处的侍卫打探消息,却又不敢。   忽然,一名传宣官昂首阔步走出来,站在武英殿门口高声道:“杜勋听旨。”   杜勋赶快小跑上前,跪在台阶下面。   传宣官高声道:“皇上传谕,让杜勋进入武英殿伺候。”   只此一句话,让杜勋心花怒放,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朵上一般。他连连在地上叩头,咚咚直响,道:“奴婢臣遵旨!”   他爬起来,转身向身后的太监们轻轻一拱手,虽然尽量控制表情,但还是在嘴角露出一丝得意表情。众太监也争先恐后的还礼,深深的鞠躬,心想,新皇入住紫禁城第一天,就让杜勋一个人陪侍,圣眷优宠啊!以后杜勋定会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了。曹化淳和王德化也一起还礼,他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们两个原来在宫中的职位是在杜勋之上的,可杜勋先投降的大顺,不知怎么得到了皇上青眼有加,现在明显地位已经在他们二人之上了。不过二人在妒忌心中,也有一丝安慰,皇上能重用杜勋,证明不会对他们这些前朝的大太监清算了。杜勋再怎样,也是出自他们二人的门下,算做他们门生吧!一定会照顾他们两个的。   杜勋快步走入武英殿,见到高坐在御座上的范青立刻跪下,咚咚叩头,道:“奴婢臣叩见皇帝。”   “起来说话!”   杜勋站起身,见范青表情和煦,正向他微笑,连忙垂手弯腰,等范青说话。   范青笑道:“你今天就留在殿中伺候,晚上住在武英殿的厢房中,宫中太监都归你指挥,尽快让宫中秩序恢复原来的样子。”   杜勋连忙拱手道:“皇上放心,奴婢臣熟悉宫中情况,一定会把宫中太监管理的井井有条。   范青不再问话,命王从周出去休息,并要他在申时整前来,随他在紫禁城中看看。   杜勋站在一旁,他惯会察言观色,见范青脸上微有倦怠神色。立刻拱手轻声道:“皇爷要到御榻上睡一阵么?”   范青点点头,不觉打个哈欠。他自己取掉毡帽,杜勋立刻伸手接住,递给旁边一个宫女用双手捧住,放到一个红漆描金大立柜中。   杜勋见范青要脱掉箭袖战袍,连忙向那个年纪稍长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这名宫女立刻上前替范青解掉丝绦,解开扣子,帮他脱掉袍子,叠起来放进立柜。范青对两个宫女的细心服侍感到很满意,随即颓然坐到床沿上,打算脱掉靴子。两个宫女不等他自己动手,立刻跪到地上,一人为他脱下一只。范青从她们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香气,含笑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年长的回答说:“回皇爷,奴婢叫王瑞芬,她叫李香兰。”   范青又问:“你们是乾清宫的?还是坤宁宫的?”   王瑞芬回答:“奴婢们是从别的宫中叫来的。乾清宫和坤宁宫的宫女都去投水自尽,后来被杜内监派去的太监阻拦,现在都关在一座大殿中。”   范青微笑道:“你们原来皇宫中,每一座重要宫殿中都有宫女头,俗称管家婆,是么?”   杜勋、王瑞芬和李香兰大吃一惊,没想到皇上对皇宫里面这样了解。连忙点头,王瑞芬道:“奴婢就是已故田妃住的,承乾宫里面的宫女头。”   范青点点头,打量王瑞芬,只见她名字虽然俗气,但长相却很脱俗,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面容娇嫩白皙,眼神灵秀中带着一丝笑意,很有亲和力的样子,有点像江南的灵秀女子。   “崇祯和周后身边的宫女头叫什么名字?”   王瑞芬答道:“吴婉容和魏清慧。”   “她们也如你一般美貌么?”   瞬间,王瑞芬脸颊微红,范青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一个陌生男子。一个陌生男人夸一个女人漂亮,这不可能是单纯的欣赏,这意味谁都知道。   王瑞芬道:“奴婢也不怎么美貌……”这时杜勋侧头使了一个眼色,王瑞芬立刻改口道:“奴婢也不知自己美不美,只知道忠心耿耿,全心全意的伺候皇上,让皇上舒服开心,就是奴婢的心愿。皇上就是奴婢的天,皇上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高兴去做。”   范青微笑向王瑞芬点点头,道:“你很忠心,朕喜欢你这样的宫人。”   杜勋在一旁看着,从范青让他救崇祯的妃嫔和宫女开始,他就在心中确定范青是一个好色的皇帝。所以,他以为范青下一步也许会伸手搂住王瑞芬,或者其他亲热举动。虽然在皇宫中,皇帝的男女之事不用避讳太监。但杜勋还是向李香兰使了一个眼色,俩人悄悄的退出宫殿,只留王瑞芬一人。   王瑞芬自己也以为皇上会来拉扯自己,不禁紧张起来,呼吸也微微急促。心中也有一股兴奋期待之意。新皇帝入宫第一天就宠幸自己,那简直是太荣耀了。   却不料范青并没碰她,也不再问话,在御榻上躺了下去。他正伸手拉开叠放在御榻里边的黄缎绣龙被,王瑞芬带着一股醉人的芳香,敏捷地替他将被子拉开,盖到他的身上。从绣龙被上散发出淡淡的,为范青从来不曾闻过的奇妙的香气,他望着王瑞芬问道:“这被子是薰的什么香气?”   王瑞芬躬身回答:“回皇爷,今早进来清宫的吴将军挑选宫女们来武英殿和仁智殿侍候皇爷,也把奴婢挑来,因奴婢原在承乾宫中,多知些宫中礼节,吴将军就指定奴婢为皇爷身边众宫女的头儿,宫中俗称‘管家婆’。这御榻上一应被、褥、枕、帐各物,不能用前朝皇上使用过的,全是从御用监的内库中取出新的。这绣龙被在库中已经放了几年,奴婢领出后,放在薰笼上,用外国进贡的香料薰过,所以不是一般的香气。”   “外国进贡的什么香料?”   “相传这是大海中的一种龙,有时到无人的海岛上晒太阳,口中的涎水流在石上,干了后发出异香,经久不灭。土人到岛上取来,制成香料,献给他们的国王。国王作为贡物,献给中国皇帝,所以这种香料就叫做龙涎香。几年前,皇后赏赐一点给承乾宫的皇贵妃田娘娘,尚未用完。奴婢就是用龙涎香为皇爷薰的龙被。”   范青微笑点头,又看了这位宫女一眼,然后把眼睛闭上。今日初进皇宫,还没有受百官朝贺,更没有举行登极大典,他已经知道了做皇帝的尊贵。宫中的陈设富丽,身边宫女们美貌,温柔,知礼,对他服侍得细心周到。此刻他暂时把一直担忧的吴三桂和满清抛开了。想着他的光辉的武功,极大的胜利,日后的皇帝生活……想着,他含着满意的微笑进入梦乡。   申时过后,范青被宫女叫醒。王瑞芬带着三个宫女完全依照服侍崇祯皇帝的规矩,跪地上替范青穿好靴子,一个宫女用金盆捧来温水请他净面,另一个宫女用红漆描金龙凤托盘捧着一个蓝花御窑茶杯,盛着半杯温茶,请他漱口,另一个宫女跪在一边,用景泰蓝梅花托盘捧着一个白玉般的建瓷小漱盂,承接他吐出漱过口的温茶。随后,宫女们又细心而敏捷地服侍他穿好施子,戴好帽子。虽然范青对宫女们这样的服侍感到繁琐,但是他并没吩咐免除,反而在很不习惯中舒舒服服地接受了。   作为一名穿越者,在前世他没有任何被人伺候的经历,也从没想象过有仆人和侍女伺候会是什么样的感受。穿越之后,他一直在戎马生涯中度过,也不怎么注重享受。直到在开封定都,住进以前的周王宫中,他才略略感受到,被太监和宫女伺候的感觉。但周王宫毕竟只是一座藩王的住所,宫女有几百人,太监几十个,远不能和皇宫相比。尤其是宫女的相貌更是没法同皇宫中千挑万选的宫女相比。   就在这午觉醒后的短短时间里,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低头跪在他面前的宫女们的粉颈、桃腮、云鬓,也出现了那行走的轻盈的体态,说话时的温柔而婉转的京师口音,还有那奇妙的脂粉香和薰在衣服上的清幽芳香。他是一个还不满二十八岁的青年男子。身边虽也有许多妃嫔侍女,但因为行军打仗,这些女人都没被他带来,所以心中十分空虚,见到宫中的美女,不由自主地动了男女之情。   宫女王瑞芬向他启奏,刚才王从周曾经来过,因见皇上未醒,不敢惊扰圣驾,回武英门值房等候。范青听了后,立刻离开寝宫,在宫女们的随侍下来到了武英殿的西暖阁。随即将王从周叫了进来。他向左右站立的宫女们瞅了一眼,大家肃然退出了。   “崇祯有下落么?”范青向王从周问道。   王从周跪在地上回答:“启奏父皇,清宫将士们一直在皇城内各处寻找,寻找崇祯的布告也在全城张贴了,至今尚无消息。不过,太子和二王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是怎么找到的?”   “他们都被太监们送到周皇亲府上,布告在各街道贴出不久,周皇亲和另一家皇亲都不敢隐藏,将他们献出来的。”   “现在何处?”   “现在看管在五凤楼上,李丞相与吴将军正在向太子询问宫中事情,等候父皇召见。”   “叫传宣官速去午门传旨:李岩、吴汝义速将明朝太子和永、定二王带来见朕!”   过了一阵,李岩、吴汝义二人将太子和永、定二王带到了范青的面前。吴汝义叫太子等赶快跪下,但是太子倔强地不肯下跪。看见他不肯跪,他的弟弟们也不肯跪。范青态度温和地对吴汝义说道:“不肯跪算了,不必勉强。”他又用文雅的口吻向太子问道:   “汝父为何亡国?”   太子自信必死,慷慨回答:“我父是勤政爱民,发愤图治,本无失德,只因诸臣误国,所以失去江山。”   “你知道你父是现在何处?”   “天明前我由内臣护送出宫,以后宫中事全然不知。”   “你不用害怕。你还在少年,非当国之主。明朝种种弊政,非你之过。朕每读史书,看见三代以后,一遇改朝换代,继世开国之主多不能以宽仁为怀,对前朝皇室家人宗党,惟恐不斩尽杀绝,连孩提都不放过。朕心中不以为然,有时掩卷长叹。朕要效法三代圣主,所以破西安、太原之后,对秦、晋二王及其家室宗亲,一个不杀,一体恩养。如今秦、晋二王都随朕前来京师,你们可知道么?”   太子不知道范青言语真假,不信他会如此仁慈,放过自己,便低头不语。李岩因为经常参与密议,所以知道范青的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已经见诸行事。他对太子说道:“殿下不必害怕,新皇上是尧舜之主,断无杀你之心。你应当感谢不杀之恩。”    第397章 吴三桂的情况   范青语气诚恳地接着说:“在进军幽州之前,朕曾与大臣们讨论决定,倘若兵临京师城下之日,你父皇知道天命已改,愿意禅让,朕将待以殊礼,使他继续享受人间尊荣,优游岁月,对官眷也一体保护。朕还在御前会议上对文武大臣们宣布:我大顺军进城之日,倘若崇祯帝已经自尽殉国,找到了太子和永、定二王,一不许杀害,二不许虐待。朕要对太子待以杞、宋之礼,封以大国。说明白吧,周成王封微子为宋公,朕将封你为宋王。至于你的两个弟弟,比你封爵降一级,一封永国公,一封定国公。此事朕早已决定,只等朕举行登极大典之后,就对你降敕封王,颁赐铁券,世袭罔替,与国同寿。”   吴汝义轻轻推了一下太子:“赶快跪下,向大顺皇上叩头谢恩!”   李岩也不无感动地说:“此系三代以下未有之仁,殿下赶快谢恩!”   太子仍然倔强不动,也不说“谢恩”二字。他的两个弟弟见他是如此态度,也照样学他。李岩担心太子和二王的倔强会惹怒大顺皇帝,便给太子使了一个眼色。在窗外窃听的宫女们更担心本来可以不死的太子和二王会惹出杀身之祸,暗中焦急。吴汝义又一次催促太子谢恩,但太子依然不动。   范青看见倔强的太子的眼眶中充满热泪,只是忍耐着不让眼泪流出。他对吴汝义侧然说道:“算了,不必勉强他对朕谢恩。他的国家已亡,父皇不知下落,应该心中悲痛,也应该怀恨于我,要他跪下去叩头谢恩他当然不肯。朕今得了天下,何计较这些小节!”   李岩虽然从六年前就率众起义,投奔顺王,同明朝决裂,但他毕竟是明朝兵部尚书李精白的儿子,曾中天启举人,在对待太子和永、定二王的问题上,他的感情比吴汝义复杂,所以没等范青将话说完,赶快跪下说道:“陛下对胜朝如此竞仁,三代而后实属仅见。四海之内,前朝臣民必将闻之感奋!”   范青点头使李岩平身,对吴汝义接着说:“你派一队将士将太子和二王护送到陈永福处,妥加照顾。你再寻找几名东宫的旧太监,前去服侍。”   吴汝义躬身说道:“领旨!”便带着太子和二王出去了。   范青急于想看看他早已听说的金銮殿,也想看看皇帝居住的乾清宫和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但他想偕李岩和傅宗龙一同去看,顺便还可以谈一些别的事情。他叫王从周去命宣诏官到内阁宣大学士进来。   王从周启奏:“回父皇,大学士曾在申时一刻来到武英门请求见驾,说他有事要面奏皇上。臣说皇上连日劳累,不得休息,刚才在仁智殿寝宫午睡,是否将皇上叫醒?他说‘不必惊驾,我先去内阁找丞相商议,等圣驾醒来后你叫我就是’。此刻大学士一定还在内阁。”   “去内阁叫大学士进宫!”范青轻声说,他如今要召见大学士和丞相,已经不再用“请”字,而用“叫”字了。   内阁是在午门里边向东的一个小院内,院门向西,进门过一屏风,便入内阁小院;有五间坐北朝南的平房,除当中的一间供着孔子和四配神位,其余四间便是辅臣们办公的地方。在明代这本是机要重地,严禁在内阁会客闲谈。但是一则大顺朝废除了辅臣制,恢复了宰相制,二则傅宗龙地位崇隆,当然可以随时同丞相李岩面商机务。   过了不多久,傅宗龙便来到了。他向范青行了叩头礼以后,范青叫他坐在李岩身侧,先向傅宗龙问道:“大学士刚才进宫,有何紧要事儿?”   傅宗龙使眼色,要王从周将窗外站立的宫女屏退。王从周出去挥退宫女们,他自己也去武英门的值房中了。傅宗龙重新在范青的面前跪下,奏道:“臣得到确实消息,吴三桂……”   范青说:“大学士平身,坐下说话。”   傅宗龙叩头起身,坐在椅子上,欠身奏道:“刚刚收到刘体纯的情报,吴三桂的兵力不可轻视,他以山海关为后继,人马已有一部分进至永平、玉田与三河一带,对京师颇为不利。”   范青点点头道:“目前朝中文武群臣,莫不望赶快举行登极大典,加封众臣。而尤以在襄阳和西安两地降顺的文臣盼望朕登极更切。今日进入京师,估计必有大批明臣投降,甘为新朝效忠。他们一旦投降,也盼望朕赶快登极。朕一登极,他们就算是对新朝有拥戴之功。然而据朕看来,登极典礼大事远远比不上招降吴三桂一事更为急迫重要。”   李岩点头赞同道:“是啊!登极典礼只代表一种仪式。而招降吴三桂关系到与满清的战事,关系到咱们大顺军能否在京师站住脚,东征是否成功,所以更加重要。”   范青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刘体纯刺探出来吴三桂究竟有多少人马了吗?”   傅宗龙说:“崇祯十四年八月,洪承畴在松山兵溃,吴三桂虽是洪承畴所率八总兵之一,损失不轻,但宁远是吴三桂父子经营多年的根基,也是洪承畴在关外必守之地,所以松山之溃,只损失了出征援锦之师,他的老本儿留在宁远,并未受挫。吴三桂因为实力仍在,所以松山溃败后能够固守宁远。虏兵进至塔山,也不敢再向前进。近半年来,听说虏兵绕过宁远攻占了中后所等城堡,都在宁远与长城之间,惟独不敢进攻宁远,也不敢攻占觉华岛。”   范青问:“觉华岛在什么地方?”   “觉华岛又名菊花岛,在宁远城东南海滨,为内地由海路向辽东运输粮食辎重要地,也是防守宁远的命脉所在。虏军不攻取宁远城与觉华岛,非不愿攻,实因吴三桂在宁远是一块硬骨头,不容易吃掉。所以眼下宁远兵驻扎在山海关及永平一带,犹如在京师户外驻军,对京师威胁很大,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朕问你,吴三桂究竟有多少人马?”   “吴三桂原是宁远总兵,步骑精兵约有三万,近来他改称关宁总兵,受封平西伯,山海关也归他管辖。守山海关的兵马素称精锐,少说有五六千战兵,所以关宁兵合起来有三万五千以上,加上驻在秦皇岛与关内附近各处之兵,总数在四万出头。关宁兵以骑兵最强,号称关宁铁骑。”   范青听到这个数目,心头感觉有些沉重。自己东征现在进入京师的可战之兵约有六七万人,吴三桂的兵也比京城中大顺军少不了多少。他默然片刻,又向李岩和傅宗龙问道:“丞相、大学士,二位有何意见?”   李岩沉吟不语,傅宗龙欠身回答:“以臣愚见,目前对吴三桂以招其来降为上策。我朝一面筹备登极大典,使四海知道天命已定,耳目一新,一面派妥当人前往山海关,劝吴三桂早日来降,不要观望。倘若吴三桂能够来京师参与皇上登极盛典或派人送来贺表,不仅可以为北方武将表率,亦可以为江北四镇榜样。望陛下速差人前去招降!”   范青说:“倘若他肯投降,朕不吝高爵厚禄。你看他能投降么?”   傅宗龙胸有成竹,从容说道:“以臣愚见,吴三桂晋封伯爵,奉诏勤王,舍弃父子两代经营之宁远,携带五十万百姓入关,宁远随即为东虏占领。他兵进永平,我大军已将京师团团围住,使他勤王之计化为泡影。如今困居于山海、与永平之间,进退失据,军需民食,咸失来源。他虽有三四万关宁精兵,势如游魂,此其不得不向陛下投降者一也。吴三桂之父吴襄,偕其母及其妻与子侄、仆婢等三十余口,于去年移居京师城内,现已成为我朝人质,此吴三桂不得不向陛下投降者二也。咱们大顺军自从崇祯十三年破了洛阳,三年来陛下身统数十万众,所向无敌,威震海内,今日又轻易攻占京师,夺得明朝江山。古人云‘先声夺人’,以陛下今之神武威名,东虏未必敢来入犯,吴三桂孤立无助,此吴三桂不得不向陛下投降者三也。还有第四,崇祯十五年洪承畴所率领的援锦八总兵,其中白广恩、唐通二人已经投降,颇受礼遇,官爵如旧。白广恩在我朝且已封伯。这些榜样,吴三桂看在眼里,岂有顽抗不降,自寻败亡之理?臣请陛下宽心,明日可命吴襄写一家书,钦差适当大员,带着陛下手谕与吴襄家书,并带着犒军银物,前往永平,面劝三桂速降。十日之内,定有佳音。”   范青微微皱眉,觉得傅宗龙对于形势估计过于乐观了,但还是问道:“大学士以为差谁去较为合适?”   “臣认为唐通最为合适,请陛下圣衷斟酌。唐通是明朝北人的有名镇将,与吴三桂同时封伯,且为洪承畴援锦八总兵之一,与吴三桂是患难之交,且资历老于三桂,作为劝降钦使,定必胜任。”   范青不置可否,又转向李岩问道:“丞相为何不说话,你意下如何?”   李岩答道:“傅大学士所言有一定道理,但只对一般明将而言,对吴三桂未必有效。据臣了解,吴三桂为人阴险狡诈,桀骜不驯,轻易不屈居人下,实乃一枭雄。天启年间,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娶了辽东总兵祖大寿的妹妹,吴三桂是辽东总兵祖大寿的外甥,吴家和祖家在辽东联姻,联手控制辽东地区。吴三桂从小文武双全、勇猛善战,曾于崇祯十三年在夹马山一代与清军发生了遭遇战,在明军普遍惧怕满清军队的情形下,他率领属下与清军血战,在与清军阵战中,几战几出,表现的特别勇猛。因为与祖家和吴家的双重血缘关系,他被推选出来成了祖家、吴家在辽东利益的代表,实际就是一个地方军阀头子。”   范青想了想左良玉、贺文龙这些地方军阀在湖广、陕西的表现,就能明白吴三桂对朝廷的忠诚程度了,崇祯皇帝日夜盼望的勤王,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吴三桂才不会管崇祯死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证他在辽东的利益。   李岩继续道:“由此可知,吴三桂根本没有勤王的打算,辽东是他的根基。所以京师失陷,明朝灭亡,并不会导致他进退失据,无依无靠。至于他的父亲家人在京师一节,我想大学士也是过高估计亲情对吴三桂的影响力了。像吴三桂这种纵横辽东、战场争锋,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武将,早把家庭放置一边,不会因为家人的生死改变他的决断。更何况吴三桂本来就是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枭雄。”   范青又微微点头,到了他这个地位层次,对一些事情理解的更透彻。说白了,男人只爱权力,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李岩又道:“至于大学士说,咱们皇上所向无敌,威震海内,这我当然承认,只是咱们这次东征比较仓促,兵力不足,现在京师人马六七万左右,比吴三桂也多不了很多。实属外强中干,虚名在外,一旦被吴三桂看清虚实,他必然会失去敬畏之心。而且他地处辽东,与满清接近,他足可以骑墙观望,查看满清和咱们大顺国的军力哪个更强,他再进行投靠。至于唐通、白广恩的投顺对他更是没有丝毫影响,他关注的是自己的利益、权势,凭他现在的实力和地处位置,唐通、白广恩根本不能和他相比。我估计招降吴三桂会比别的明朝武将困难得多。”   范青微微点头,他知道历史,吴三桂现在无论军队实力,个人能力,还是与满清的关系,都决定他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事实上,当年李自成就是错估了他的实力,最后败在他和满清的联手攻击之下。在正常历史上,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实际上和李自成的大顺军战斗力是差不多的。    第398章 崇祯的尸首   李岩最后又道:“大学士提议让唐通去劝降,我认为不适合。唐通虽然与吴三桂私交不错,但唐通毕竟是一介武夫,言语未免失之过直。臣以为再差张若麒同行,文武搭档,有张有弛,遇事多有进退,较为适宜。”   范青点头道:“丞相所言有理,就派唐通和张若麟去劝降吴三桂,具体招降的条件,咱们明天早朝再议。”   随后,范青要看看三大殿和乾清宫等几处主要宫殿,正要率李、傅等一起去看,王从周神情兴奋地走进暖阁,跪到他的面前,声音急促地说:   “启禀皇上,崇祯,崇祯……找到了!找到了!”   李岩都大吃一惊,定睛注视着王从周的神色激动的眼睛。范青不觉从椅子上跳起,大声问道:“崇祯藏在何处?没有受到伤害?”   王从周回答:“是找到了崇祯的尸体。他已经上吊死了。”   范青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忽然产生莫名其妙的轻松之感,历史还是按着原来的轨迹运行,崇祯没逃走,也没焚烧紫禁城,而是自缢而死。他随即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这倒好处置了!……他是在何处自缢的?是怎样找到的?”   王从周说道:“父皇,全部清宫将士,午后继续在皇城内各处寻找,总无头绪。刚才忽然陈德将军差人来说,崇祯已经在煤山东山脚下上吊死了,尸首找到了。旁边一棵小树上还吊死一个没有胡子的中年汉子,好像是个太监。为怕尸首认不确实,如今将乾清宫的两个太监也叫去了。”   “崇祯的尸体从树枝上卸下了么?”   “听说两个尸首都已经卸下来了,停放在一片草地上。陈德刚才差人告诉臣,请皇上亲自前去看看,下旨如何处置。如今他派兵士将北上门严加守卫,不许闲人进入煤山院内。他向皇上请旨,问是否可以将崇祯尸首抬到乾清宫暂时停放,找到棺材装殓。”   范青望着李岩和傅宗龙问:“你们看,应当如何处置才好?”   傅宗龙欠身回答:“以臣愚见,陛下虽然以京师为行在,不拟驻跸过久。但是迟早应将乾清宫拔除不祥,在圣驾返回开封之前,迁至乾清宫居住数日,或在乾清宫正殿召见群臣,宣布政令,以正天下视听。因此之故,崇祯尸体应在别处停放,不宜抬回乾清宫去。”傅宗龙不知范青有定都京师的打算,还以为范青以后会把京师作为行宫。   范青也不说破,问:“停放什么地方?”   傅宗龙欠身说:“臣听说正对煤山的是寿皇殿,何妨命太监将寿皇殿的门打开,略事打扫,将崇祯的尸体停放寿皇殿中,以备装殓。”   范青点点头,又问:“用什么棺材装殓?穿什么衣服装殓?他装殓之后,埋葬何处?”   李岩回答:“自古以来,帝后的棺材称为梓宫,极其讲究,既不能在数日内备办,崇祯又是亡国之君,也用不着了。宫中为年老宫眷们存有较好的现成棺材,可以找出来装殓崇侦。崇祯可穿上常朝官服。如此处理,较为简便,也不失陛下对待亡国之帝的礼仪。”   “如何埋葬?”   傅宗龙回答:“崇祯既然亡国,也不必为他修筑山陵。可将田妃墓门扒开,将田妃棺材移至旁室,将崇祯帝的棺材放在正室,再将墓门封好,就算是我朝对亡国帝后以礼埋葬了。”   范青又问:“林泉有何意见?”   李岩欠身回答:“大学士所言,十分妥当,微臣但请陛下饬工政府连夜派工匠在东华门外搭一芦席灵棚,明日将崇祯皇帝的棺材放置灵棚之内,任胜朝旧臣前去‘哭临’致祭,周后、太子和永、定二王也应去祭奠。还可以命僧道录司派僧道去灵棚前诵经,超度亡灵。七日之后,再送往昌平埋葬于田妃墓中。如此处置,更显出我皇对明朝宽仁圣德。臣碌碌寡闻,不知所言当否。”   范青高兴地说:“好,好!丞相,这事情命工政府与礼政府共同去办。现在,都随朕去看看崇祯的尸体。”   他先站起来。李岩、傅宗龙也都赶快站起来。王从周率领十名卫士跟在后边。当走出武英门以后,他回头向王从周问道:“吴汝义到哪儿去了?”   王从周趋前一步,躬身回答:“他奉旨到午门前边,派遣一队将士将太子和永、定二王护送去陈永福将军行辕,正要回武英殿来,刚走到金水桥边,恰好得到禀报:我清宫人员在一眼枯井中找到了崇祯的长女长平公主……”   范青蓦然一惊,问道:“不是听说长平公主昨夜由太监背出宫去,送到周皇亲府上么?”   王从周说:“是的呀,臣同吴将军也觉奇怪。吴将军骂了前来禀报的官员,他问不出一个头绪,赶快往寿宁宫去了。”   范青望着大家说道:“怪事!真是怪事!走,我们看崇祯的尸体去!”   范青率领牛、宋等亲信大臣到了煤山的北上门口时,因为王从周已经派人跑步通知了陈德,所以陈德匆忙来到万岁山门接驾。   范青问道:“崇祯的尸体如何找到的?”   陈德躬身回答:“方才有一太监看见崇祯的御马吉良乘从煤山的大院中出来,出了北上门,左右张望,似乎想进玄武门,又不肯进,抬头叫了几声。这马,鞍辔没有卸,连肚带也没有松。臣寻找不着崇祯的下落,正坐在玄武门内休息,得到禀报,立刻来到玄武门外,牵住御马打量,心中恍然明白,就在马身上轻轻拍拍,将马牵进万岁山门,说道:‘御马,你带路吧,去寻皇上,寻找你的主人!’由御马在前引路,果然在一个很隐蔽的去处找到崇祯的尸首。”   范青问道:“你上午带将士进煤山院中查看,为何没有看到御马?”   陈德回答道:“根据御马监的太监言讲,崇祯的每一匹御马都十分驯良。崇祯下了御马,不再管了,连肚带也没有松,匆忙上山。这御马等候主人回来,不敢远去;后来等不到主人,就在山下吃草,走进树林深处。大概臣进入煤山院中时,只顾登山寻找崇祯,也遇到两只梅花鹿被惊跑了,却没有留意御马。也是臣地方不熟,一时疏忽。这马在密林中等候半日,不见主人返回,才在山上山下各处寻找,到僻静处看见主人已上吊死了,才跑出万岁山门,站在路上悲鸣,告诉人们崇祯皇帝在什么地方。”   范青点点头说:“常言道,好马通人性,确实如此!如今崇祯的尸首放在哪里?”   陈德说:“放在上吊的槐树下边,如何处置,等候陛下降旨。”   “引我们先去看看吧。”   崇祯和王承恩的尸体都放在煤山脚下的荒草地上,相距不到一丈远。范青看看崇祯脸孔还很年轻,白净面皮,略有清秀的短胡须,长发散乱,帽子已经失落,双目半闭,舌头略有吐露,脖颈下有一条被丝绦勒成的紫痕,一只靴子已经失去……范青的心中一动,不忍多看。此刻他看着崇祯的尸体,并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和兴奋,而是产生了很复杂的思想和感情,竟然使他在心中叹息一声,原来这些年被大顺军当成死对头,被妖魔化,形容的十分不堪的崇祯皇帝只是这么普通的一名青年。   在他和大臣们后边跟来的几个太监,此时都转到崇祯尸首的脚头,由一个显然地位较高的中年太监领头,向崇祯跪下,叩了三个头,而那领头的太监还禁不住小声呜咽,热泪奔流。范青向太监们问道:“你们里边有没有乾清宫的太监?”   那个领头的太监忍住呜咽,叩头说:“回圣上,奴婢是亡国的待罪内臣,原是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名叫吴祥。”   范青将吴祥上下打量一眼,命他将崇祯的尸体停放在寿皇殿中,找棺材装殓,又说:“你的主子倘若愿意将天下让朕,不要自尽,朕定会对他以礼相待,优养终身。可惜他不知道朕的本心,死守着‘国君死社稷’的古训,先逼迫皇后、妃嫔自尽,他自己也上吊了。你是乾清宫的管事太监,朕看你不忘旧主,还是有良心的。你要在宫中找一好的棺材,将你的旧主小心装殓,停放在寿皇殿中,好生守护,等候朕的圣旨。乾清宫中的宫女还有没有?”   吴祥回答:“乾清宫的宫女要为皇上尽节,一起去跳河自尽,后来被太监阻拦,现在都被关押在乾清宫中等候发落。”   “等你们将崇祯的尸首抬到寿皇殿以后,命乾清宫的宫女们来给崇祯梳头,更换衣服靴帽。”   “领旨!”吴祥叩了一个头,又问道:“请问圣上,崇祯皇爷临朝十七年,一旦身殉社稷,深蒙陛下圣德,准予礼葬,此实亘古以来未有之仁。不知装殓之时,是否可用皇帝的袍服冠冕?”   关于此事,范青刚才本已采纳了李岩等人的意见,但此刻他的心思很乱,竟然忘了在武英殿商议的话,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头向李岩等望了一眼。   李岩赶快说道:“以臣愚见,崇祯既是亡国之君,自然不能用皇帝冠冕龙袍入殓。况且临时找来的棺材,亦非梓宫,更不可用皇帝衣冠入殓。陛下对明朝亡国之君施以尧舜之仁,不加戮尸之刑,史册上实不多见。用宫便服或常朝服入殓,准许太子、二王与明朝旧臣‘哭临’,于礼足矣。”   范青再一次同意了李岩的意见,吩咐吴祥照办。范青吩咐毕,正要离开,跪在草地上的吴祥忽然说道:“陛下,奴婢旧主崇祯皇爷临死前在衣襟上写了几句话,请陛下看看。”   范青惊问:“写了什么话?”   吴祥说:“崇祯皇爷写遗诏时,臣在乾清宫暖阁窗外站立,并未亲眼看见。当时只有管事宫人魏清慧站立在崇祯皇爷的身边侍候,臣是听魏宫人说的。皇上不妨看一看他的衣襟里面。”   “你赶快翻开他的衣襟,让朕看一看他写的什么遗言!”   吴祥在荒草上膝行到崇祯的腿边,翻开袍子前襟,果然有几句话歪歪斜斜地写在袍子里儿上。范青和随侍身边的大臣们都赶快低头观看。因崇祯当时心慌手颤,字体潦草,范青不能够完全认清,命吴祥赶快读出。吴祥一边读,大家一边看。念完以后,大家互相看看,在片刻间都没做声,但心中都想了许多问题。他们对“贼来,宁碎朕尸,勿伤百姓一人”一句话,不能不受到感动。随后,范青郁郁不乐地说道:   “从古至今,天下无不亡之国。亡国之君,历代都有,但是并不一样。崇祯虽然失了江山,但这是气数,是他遭逢的国运所致。古人说‘盖棺论定’,据朕看来,崇祯实非一般的亡国之君!”   李岩等人都没说话。他们因看了崇祯的衣襟遗言,都不免受了感动,而且也同意范青的评论。不过,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所以都没有发表意见。范青望望草地上的另一具尸首,又看了吴祥一眼,问道:   “那个陪着崇祯上吊的太监是谁?你认得他么?”   吴祥回答:“回圣上,他是司礼监秉笔大监王承恩,大军快到京师时钦命他提督京营和内臣守城,可是无兵无饷,一筹莫展,只得陪着主子自缢。”   范青说道:“他也是一个对主子有忠心的人。他的尸首应该如何埋葬?”   “回皇爷,王承恩有家人在京城居住,可以命其家人将尸体领回,自行装殓殡葬。”   范青说:“既然王承恩有家人在京城居住,这事儿你就办了吧。”   “奴婢领旨!”   范青带着李岩等大臣,转到煤山的北边,远远地向寿皇殿和其他建筑看了看,随即又转到煤山西北脚,沿着黄土磴道,登上煤山中峰。丞相李岩,大学士傅宗龙,将军陈德站立在他的左右。亲兵队长王从周带着十名护驾武士站立在煤山中峰两侧一丈之外。    第399章 两个公主   崇祯十一年来,范青率领着大顺军的起义人马,从商洛山中起家。转战河南,攻下开封,建立稳固地盘。后来进入湖广,打回陕西,东征幽燕。   在行军途中。他走过许多的高山大川,都不像此刻登上煤山的心情舒畅。其实煤山并不是山。它是明朝初年改建京师城的时候,将元大都的北面城墙拆毁,利用一部分城墙上堆成了这座假山,不但不能同大山相比,也不能同大山余脉的丘陵相比。论它的占地范围和高度,都不值一提。按照当时计算,从山顶垂直到地面是一十四丈。就这座小小的假山的中峰,在当时就是京师城内的最高处。范青登上煤山的正中峰顶之后,向南纵目,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到房屋鳞次栉比的南城和外城,从午门、端门、承天门、大明门、正阳门直到永定门,尽入眼底。神圣不可侵犯的紫禁城,如今踏在他的脚下。辽、金、元、明四朝赫赫的皇都,如今踏在他的脚下。占领了京师就是灭亡了明朝,夺取了天下。十几年百战经营,如今才看见真正胜利了,大功告成了……范青一站到煤山的中峰之巅,又是欣喜,又是惊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啊!!”   原来因为崇祯父子都没下落,为他的大顺江山留有很大隐患,使他驻进武英殿以后一直放心不下。如今太子和永、定二王找到了,崇祯的尸首找到了。   随后,他要面临新的挑战:招降吴三桂,对战辽东满清。平定北方后,再招降南方的左良玉及江北四镇,消灭张献忠,统一全国,建立传之久远的大顺鸿业,他现在还不到三十岁,也许会成为中华历史上最年轻的开国之主,功彪史册,流芳百世,他怀着踌躇满志的心情向李岩说道:“张若麒与唐通何时去山海关劝降?”   “臣将于明日叫来吴襄面谈,用他的口气给吴三桂写一家书,还要与张、唐二人商量如何前去,由户政府筹措五万两银子和一千匹绸缎带去,作为陛下犒军之物。最快,也得三天后才能动身。”   范青道:“招降吴三桂是咱们进入京师后十分重要的一步棋,一定要做好。如果能够顺利招降他,对咱们大顺朝在京师,甚至整个北方的政权稳定大大有利。即便不能让他立刻投降,也不要让他勾结满清鞑子才好。”   李岩道:“臣以为他不会轻易投降,定会以迁入关内百姓需要安置之类的借口来托词,行使缓兵之计,以便他骑墙观望,选择一个对他最有利的主子。”   傅宗龙说:“倘若吴三桂因为有五十万迁入关内百姓需要安置,不能如期来朝拜新皇,应该有贺表送来。只要吴三桂有贺表来到,即是他顺应大势,在陛下驾前称臣,不惟不再担心他会勾结满洲鞑子为患,而且也可为南方诸镇表率。”   范青和李岩都微微摇头,不相信事情会那么顺利。恰在这时,王从周从树隙中看见吴汝义走进万岁山门,立刻向他躬身禀报:   “启奏皇上,吴汝义将军进万岁山门了。”   范青向身边的大臣们说:“我们快回宫吧。真是怪事,原听说长平公主已经由太监背出宫了,刚才又听说公主并未出宫,在宫中投井未死,被人救出。朕命吴汝义亲自去寿宁宫处理此事,他现在来了。我们下山吧。两个公主……真是怪事!”   ……   大约在两个月前,有一次费珍娥在宫内的东一长街遇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思,她赶快低头避到路边,等王承恩快走到身边时,她忍耐不住,大胆地抬起头来,福了一福,跟着问道:“王公公,听说流贼范青来犯京师,近日消息如何?”   王承恩停住脚,向她打量一眼,认出她原是乾清宫的宫女,近来到了寿宁宫,陪伴公主读书。宫中的众多宫女,没有人敢对他说话。最有面子的莫过于乾清宫和坤宁宫的宫女头儿,也不敢对他这样随便地说话。宫女们不许关心国事,更不许对军情打听一字。他不料面前的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竟然不顾祖宗家法,向他打听贼人消息。他用责备的口气说道:   “你是一个都人,住在深宫之中,外边事何必打听?”   “不,公公,正因为我住在深宫之中,外边事才要知道。”   “你知道了有何用呀?”   “我的心里应该早有准备。”   王承恩感到这宫女很不寻常,又望了望她,不愿用重语责备她,但也不对她说出外边的任何军情,匆匆向玄武门方向去了。   自从范青的大军到了京师城下,费珍娥就不断暗想万一城破,她将如何尽节。她有三个必须死节的道理:第一,正如那个时代的千千万万的妇女一样,把贞节看得同生命一样重要,甚至是更重于生命,决不能活着受“逆贼”之辱。第二,她生在宫廷之中,读的是孔孟之书,将忠君看做是“天经地义”。第三,她曾经蒙皇上喜爱,在偶然中被皇上突然搂进怀中,紧紧地放在膝上,片刻又推了出来。她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那出乎她意外的乍然之间,她始而惊骇羞赧,满脸通红,心中狂跳,呼吸紧张,浑身瘫软,不知所措;继而是感激皇恩,陶醉于梦一般的幻想之中。在她所处的那样时代,倘若在寻常百姓之家,一个守身如玉的清白女子被男人突然抱在怀中,这是极大的“非礼”,她会不顾强弱不敌,拼死抗拒,大声叫喊,回手给那个对她粗暴侮辱的男子一个耳光。   然而这一次突然将她搂在怀中,强行放在腿上的不是寻常男人,而是她的皇上,并且是只有三十三岁的年轻皇上,这性质就完全不同。她心中明白,倘若不是国事危急,流贼正在向京师进犯,皇上必会将她“召幸”。虽然想到晚上被“召幸”的事,她不免心跳脸红,但同时也使她心荡神摇,沉醉于幸福美妙的梦幻之中。她知道在现有的几千宫女中,她是容貌最美的宫女之一;还有一个被大家称为美貌的姑娘是长平公主。她在皇上身边,已经服侍皇上数年,已经成为皇上的心上人儿。她想,只要流贼不能打进居庸关或进居庸关后破不了京城,像往年东虏入犯一样,国家有惊无险,贼退后一切如旧,皇上宽了心,她必蒙恩晋封,逐步封为妃,到那时,她的父母和一家人都要享不尽荣华富贵。   在不久前,皇上将她赐给公主,陪伴公主读书,但是她心中明白,皇上并没有忘记她。每次她送呈公主的仿书来到乾清宫的东暖阁,皇上总要停住批阅文书的朱笔,深情地看她一眼。有一次皇上分明想拉她的手,不巧吴祥进来奏事,皇上将下巴一摆,使她退出了。这一切蕴藏在她这个少女心灵深处的事情,近来每一想起来就使为皇上尽节的思想更加坚决。她不仅不能失去处女的贞洁,也不能辜负皇恩!   今日五更,当她同寿宁宫中决计尽节的几个女伴奔到坤宁宫中,又随着吴婉容召唤的一大群宫女奔往乾清门时,她对去护城河投水自尽的念头开始动摇。当乾清门外聚集了两三百宫女时,只听魏清慧高声叫道:“姐妹们,有志气的都跟我出西华门投水自尽!”于是宫女们跟着魏清慧踉跄地绕过武英门前边的内金水河向西华门奔去。中途,有一个比她小的宫女跌了一跤,她搀起来这个宫女,抓住女伴的胳膊继续往前跑。天开始亮了。她对投河的念头更动摇了,不愿意就这样死去,同时想到了公主。   当两三百宫女跑出了西华门,拥挤在护城河岸上以后,十分混乱,很多人围拢魏清慧和吴婉容的身边,准备投水,有人从岸边后退,费珍娥在混乱中忽然下定决心,迅速回头奔跑。她正要跑进西华门时,听见魏清慧在人群中大声呼唤她,同时还听见吴婉容对魏说:“不要喊她!她怕死,我们快投河吧!”   她本来道路不熟,在紧急和慌乱中迷失了方向,误奔到归极门,已经跨过高高的朱漆门槛,忽然看见范青的将士正从午门进来。她返身退回,想起了来时道路,向北踉跄奔跑,过了武英殿宫院红墙和崇楼之间的金水河石桥,又跑过了宝宁门以后,才相信不会被进宫来的贼兵捉到。她想着魏清慧已经投水死了,一边向前跑一边在心中对她们说道:“魏姐,吴姐,请你们等等我,我们在阴曹地府相会!”   但她不知道魏清慧、吴婉容等人当时也没有投水成功,都被事先安排的太监阻止了。   在大顺军第一次清宫时,美貌的费宫人没有被发现,午膳后第二次清宫时才由一个寿宁宫的小太监露出口风。大顺军将士从一个枯井中将她找到。   从昨天晚上起,后妃们和宫女们都知道城破就在眼前,无心用膳。费珍娥见公主不肯用膳,她也未进饮食。今日天亮时她跳进枯井,井底潮湿,又很阴冷。当她被捞上来时,腿脚已经冻僵,嘴唇发青,快被折磨死了。人们赶快把皮衣服披到她的身上,在她的面前生起一盆炭火,又熬了一碗姜汤加红糖让她喝下。过了一阵,她的体力稍稍地恢复了。   当她才从枯井中被第二次清宫的将士们救上来时,尽管她的身体十分衰弱,但是她坐在地上毫无畏惧之色,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军官摆出来一种高傲的样子,说道:“我是大明皇帝的长女,长平公主。既然亡国,不惧一死。你们不得对我无礼!”   这个军官看见她虽然身体衰弱,但是容貌很美,神态高贵,以为她确是公主,立即差人去禀报吴汝义,跟着找来几个寿宁宫的宫女将费珍娥扶进宫中,小心服侍。寿宁宫的宫女虽然也有投水的和逃走的,但大部分都没有离开宫中。清宫的军官审问了几个宫女,证实从枯井中捞出的女子并非公主,而是陪伴公主读书的宫女名叫费珍娥。他询问费珍娥为什么藏在枯井,为什么要冒充公主。费珍娥不肯回答,只是冷冷地说:   “你的官卑,我不同你说话,休要多问。倘若你的主子已经进宫,我可以对你们的主子当面说出真情。”   这个军官立刻派人去禀报吴汝义。当吴汝义来到的时候,费珍娥已经喝过了红糖姜汤,在火盆边烤暖了身子,渐渐恢复了嫩白,还从白嫩中略微透出来青春的红润。她看了吴汝义的神气、装束和身后的随从,猜到这必是范青手下的重要将领、几个宫女也看出吴汝义是一位重要人物,都跪下迎接,不敢抬头。费珍蛾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既不肯跪,也不肯一拜,只是低头不语。吴汝义不敢轻视她,先说出他自己的名字和官职,然后问道:“你是什么人?”   费珍娥回答:“亡国宫人费珍娥。”   早进来的那个军官向吴汝义说道:“就是她冒充公主。”   吴汝义问道:“你为何冒充公主?”   “为救公主,甘愿一死。”   “你长得像公主么?”   “有点像,但不全像。公主是金技玉叶,何等高贵,别人纵然容貌相似,精神断难相同。”   “你抬起头来!”   费珍娥抬起头来。   吴汝义蓦然一惊,几乎不敢正视费珍娥光彩照人的脸孔和一双凤眼。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两个宫女,心情很不平静,问道:“你们不要害怕,都站起来。费宫人在你们公主的身边掌管何事?”   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回答:“她原在乾清宫伺候皇上。皇上因她书读得好,字也写得好,将她赐给公主,在公主身边伴读。”   “你是什么人?”   “我是寿宁宫的管事宫女刘香兰。”   “费珍蛾也写仿书么?”    第400章 关于选妃的讨论   “她的仿书写得很好。有时她到御前呈送公主的仿书,皇爷命她同时呈上自己的仿书,看后总是脸带笑容,赏赐宫花彩缎,还称她是宫中最好的女秀才。”   “你去把她的仿书拿来!”   寿宁宫“管家婆”不敢怠慢,赶快将费珍娥的仿书取来,双手捧呈吴将军。吴汝义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他看见费珍娥的仿书写得实在不错,在女子中确是少见。他又看一眼费珍娥,几乎不敢同费珍娥的目光相对,随即又将费宫人浑身打量一遍,问道:“你今年芳龄几岁?”他不自觉用了“芳龄”二字,流露出他对费珍娥不以普通的宫女看待。   “我今年虚岁十七,比公主长了数月。”   “你为何冒充公主,既然不肯对我直说,愿意向大顺皇上面奏,我不勉强于你,你好生进食,好生休息,梳洗更衣,等候陛下召见。”   吴汝义又对“管家婆”刘香兰说:“你们好生照顾她赶快用饭,让她休息,不得疏忽!”   刘香兰躬身回答:“谨遵钧命!”   吴汝义又忍不住向费珍娥的面孔上望了一眼,转身走出,他边走边在心里说:“这姑娘如此美貌,只怕皇上见了也会心动吧!”   刘香兰将吴汝义送出宫院门外,回来后吩咐宫女们有的去为费珍蛾打荷包蛋,有的去准备人参鸡汤,还吩咐另外的宫女在费珍娥休息和吃了东西之后,帮助费珍娥梳洗更衣,等候新来的皇上召见。她对费珍娥悄悄地说:   “珍娥妹妹,因为你命中注定是新朝贵人,我们寿宁宫的姐妹们都蒙了你的福,逢凶化吉。你一步登天之后,千万不要忘记寿宁宫中的姐妹们,恳求新皇上早降天恩,放姐妹们平安出宫,回到父母身边。”   费珍娥对宫中姐妹们十分同情,但是她没有做声,只是在心中说道:“哎,刘姐,我很快就会被逆贼们千刀万剐!”   吴汝义知道范青去万岁山看崇祯的尸体,离开寿宁宫就赶快走出玄武门。他在万岁山门前遇见范青带着几位大臣走出,就在路旁跪下奏道:“启禀陛下,在寿宁宫枯井中捞出的不是公主,是一位美貌宫女。”   范青问:“她为什么要冒充公主?”   “臣一再问她,她都不肯回答,说要见大顺皇上当面陈奏。”   “怪事!你为何不严加审问?”   吴汝义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个女子非同一般,既有美貌,也有文才,并且是神态镇静,毫不害怕,不是用威逼可以屈服的。臣请陛下今晚万几之暇,务必召见她一次,当面一问,听她对陛下吐出真情。”   范青摇摇头,微笑说:“秦王府和晋王府都有上千宫女,两府的宗室也都有众多女子,都是你点名处置。你不是刚进城的乡巴佬,没有见过世面。这个宫女真的有出众美貌?”   吴汝义说:“臣不敢有欺君的话。”   范青又问:“这宫女叫什么名字?现年几岁?”   “她的名字叫费珍娥,虚岁十七。”   范青露出微笑,完全明白了吴汝义的用心。站在他身后的李岩等人也都心中明白,互相交换眼色,轻轻点头。范青今年二十八岁,有一后四妃,作为一个皇帝来说,身边的女子是太少了。在古代讲究多子多福,皇帝的儿女多,也有利于将来皇位的继承,所以下面的臣子也都希望皇上能多生养儿子。而且这次东征,范青也没有携带家眷,所以为皇上物色几名美貌的妃嫔,也是臣子的义务。   范青听了吴汝义的话,心中也是微微一动,很想看看这个吴汝义口中的,即美貌又有文才的女孩。但他在表面上却不肯流露出急于召见的意思,先命吴汝义平身,然后以无动于衷的态度随便问道:“你刚才说,这个费珍娥还有文才,何以见得?”   吴汝义躬身回答:“臣不敢随便妄言,臣听寿宁宫的管事宫女言讲,崇祯很夸奖费珍娥的文才好,称她是宫女中最好的女秀才。”说到这里,他将费珍娥的一卷仿书呈上。   范青不善书法,但他平日喜欢读书,也喜欢欣赏别人的字,此刻看了费珍娥的娟秀字体,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点头“这小楷字写的真漂亮!”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皇帝身份,所以他没大声说好,只是看了两张仿纸,含笑点头,将一卷仿书递给了李岩,在心中默想:这个姓费的宫女既然容貌很美,又有文才,不妨召见一次,再作决定。   李岩和傅宗龙共同观看费珍娥的仿书,都对这仿书发出称赞。傅宗龙因看出来范青已经有意将这个费宫人纳为妃子,更是说出些“溢美”的话。当然他的称赞话并不离谱,例如说费珍娥的字是以欧字为底,赵字为面,又说从她仿上填的小字看,显然习过《灵飞经》,这些话都使李岩点头同意。看过仿书,傅宗龙向范青躬身建议:   “既然这个费宫人自称有话要向陛下面奏,请陛下回寝宫后召见一问。”   范青淡淡地回答一句:“今日初进京师,诸事繁忙,等闲的时候召见她吧。”   因为天色已将黄昏,范青草草地看了一下三大殿,便命几位大臣各回衙门去处理要务,又命吴汝义去陈永福处,将已经寻找到崇祯尸首的事告他知道,于是他在王从周和武士们的前后扈从下回武英殿去。   傅宗龙的学士府设在明朝的戎政衙门,所以他同李岩在内金水河南边送范青出归极门以后,再同李岩拜别,然后转身往东,步出会极门,从文华门的南边出东华门下马。当他们快出东华门时,傅宗龙拉住李岩止步,小声说道:   “林泉,皇上妃嫔不多,至今只有一子一女,这次攻克京师,是否选妃,也是我大顺朝臣民所关心的一件大事。适才皇上听了吴子宜的禀奏,又看了一张仿书,已动了采纳费宫人为妃之意。此为我大顺朝一大好事,足下位居丞相,为朝廷中枢大臣,为皇帝采选妃子也是你份内的事情。理应劝皇上召见费氏,何以默无一言?”   李岩笑一笑,说道:“愚弟受陛下殊恩,谬蒙以国士相待,正患无以图报,岂不关心陛下选妃大事?只是……”   “尊意如何?”   “弟有一点浅见,只敢对老兄说出,望勿使同僚闻知,也莫让皇上知道。”   “你我知己,无话不谈,请足下快说出来吧。”   “以弟碌碌浅见,皇上初来京师,应以安邦建业为急务,首先昭示天下,废除前朝一切苛政,更要紧的是从今废除三晌,永不再征;其次是号召京师及各地前明官吏,只要诚心投顺,照旧录用,但对贪官污吏一定严惩不贷,以其家财赈济饥民。京师虽为明朝皇都所在,但辇毂之下,贫民甚多。平日江南财赋与米粮,赖漕运源源供应京师。近来漕运已断,京师官家尚可支撑一时。贫穷小民,家无积粮,马上就有饥馑之忧,如何平抑粮价,救济贫民,安定人心,虽然困难甚多,但亦刻不容缓。还有,欲求安国定邦,建立百世基业,必须广罗人才。自古英雄创业,可以马上得天下,而不能以马上治之。京师为天下视听所系,亦是人才荟萃之地,陛下到京师后首先急务应是招纳贤士,正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今日陛下一到京师便留意选妃,虽出自臣下忠心……”   傅宗龙捻须微笑,道:“弟真乃‘贤相’也!你所言极是,在下负责民政,废除苛政、赈济京师饥民的事情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那日皇帝在钓鱼台行宫申斥于我,让我轻虚名而重实务,在下回去之后,仔细反省,深有体会。昨日在下写了一封奏折递给皇上,其中就有丞相所说的这几项,只等皇上批复呢!”   李岩大喜道:“大学士如此重视收拢民心,如此以来,咱们就容易在京师站稳,应对外敌。”   傅宗龙又笑道:“我知道刚才你这番话有点醒我的意思,所以我才把递上折子的事情对你说了。”   李岩连忙拱手道:“不敢!”   傅宗龙哈哈一笑道:“我傅宗龙今年已经六十有二,投顺范皇,实属老骥伏枥。能在范皇身边效力,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幸。在我这岁数,好多事情都想开了,不论是丞相,还是别的臣僚的批评,在下都能虚心接受。唉!”   说到这里傅宗龙叹了口气,接着道:“回想当年崇祯朝,在下半生为官,深知当年朝廷党祸之危害,一旦有党,皆各执私心,置国家公利为不顾,可以说,大明朝灭亡,有一多半都是党祸之故。咱们大顺朝刚刚建立,上有皇上英明神武,咱们下面这些臣子也要戮力同心,和衷共济,全心全意的辅佐皇上,千万不能重蹈前朝党锢之祸。所以我请丞相,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我傅宗龙有不对之处,尽管直言不讳,我傅宗龙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不满。咱们二人同心协力,把大顺朝建成太平盛世。”   李岩听了傅宗龙这番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话,心中也很感动,他虽然在见识谋略上比傅宗龙稍强,但若论胸怀却要比傅宗龙稍逊一筹,起码他就不能如傅宗龙这般虚心接受别的意见。但对傅宗龙的这番避免臣子之间结党营私,为了私利各树门户的建议非常赞同,连忙拱手道:“大学士所言极是,李岩受教了。另外大学士胸怀宽广,一无私心,也让在下钦佩。”   俩人又是互相做揖,然后一起大笑,感觉彼此间的关系亲密了许多。   李岩道:“其实,大学士刚才说的为皇上纳妃事也很重要,咱们皇上英明神武,是天生的圣主。进入京师之后,我见皇上一直能保持清醒冷静,始终没有志得意满的骄傲之态。对吴三桂和满清的情况也十分了解,保持警惕之心,所以为皇上纳妃也无损圣上英明,不会蒙蔽圣上心智。其实在下也十分留心此事,今日上午,弟奉旨去处理懿安皇后出宫之事,知道崇祯女儿长平公主,论容貌在宫中数一数二,颇通文墨,而且是公主身份,地位尊崇。倘若陛下必欲在目前戎马倥偬中选一妃子,长平公主未必不强于费珍娥。应该从二人中挑选一位,何必今日就匆忙决定?”   傅宗龙猛一高兴,问道:“既然你知道长平公主才貌出众,举止优雅,堪充大顺后宫之选,何不奏明陛下?”   李岩笑着说:“我之所以不急于奏明陛下,第一是弟认为陛下选妃事不宜过急;第二是弟不愿留下一个向皇上不献忠言说论而献美女之名;第三,到适当时候,比如说,数日之后,吴三桂的归顺有了眉目,京师能够暂无东虏入犯之忧,由我们共同向皇上建议选妃,由礼政府进行初选,然后请皇上自行选定。在初选时,费珍娥也好,长平公主也好,除她们二人之外,宫中难免尚有遗姝。古人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何况京师城这个地方?一旦下诏选妃,除宫中女子之外,也要在京师城内清白良家女子中仔细挑选。何必匆忙决定?”   傅宗龙忍不住哈哈大笑,拉着李岩向东华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丞相事事心思绵密,都考虑在我这老头的前面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岩点点头,也笑了。他们随即在东华门外上马,带着等候在东华门外的一大群文武随从奔往设在灯市大街的大学士府去。   晚膳,御膳房仍然为范青准备了各种荤素菜肴和点心,足有三四十样,仍然是比民间的正式宴席还要丰富。范青不知不觉皱一下眉头,向侍立一旁的宫女头儿王瑞芬问道:   “御膳房的头儿来了么?”   “回皇爷,他在殿外侍候。”   “叫他进来!”    第401章 梦仙香的效果   御膳房的头儿是一个中年太监,还没有摸清新皇上的脾气,诚惶诚恐地进来,跪下去不敢抬头。范青望望他,用温和的口气说道:“从明天起,御膳不要准备这么多的菜了。朕深知民间疾苦,不愿看见皇宫中如此浪费。按原来明朝定例,皇上一个人的御膳每天用三十四两几钱银子,太浪费了。在平民百姓之家,一年吃饭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从明天起,每顿御膳,荤素八样就够了,另外加一碟辣椒汁。崇祯吃过羊肉汤烩馍和牛肉刀削面么?”   “回陛下,崇祯皇爷不曾吃过。”   “啊,你们大概也没有做过。朕从长安带来的御厨会做,对了,就是那个叫李大嗓的,尤其擅长作羊肉泡馍,明天叫他做这两样陕西膳食,你们学学。”   “奴婢遵旨!”   晚膳以后,范青漱了口,回到武英殿西暖阁休息。吴汝义进来,跪在他的面前叩了一个头,说道:   “启奏皇上,刚才李丞相差人进宫,嘱咐臣转奏陛下,明日举行进京师后第一次早朝。因为武臣们多不熟悉朝仪,太早了容易乱了班次,他建议辰时三刻举行,不知可否,请示圣裁。”   范青问:“要奏乐么?”   “丞相说了,这是常朝,不必奏乐。但其他朝仪都要依照在开封制定的《大顺礼制》行事,以昭示我大顺朝开国体统。如今,礼政府的官员们正在忙着准备。”   范青担心武将们确实不懂朝仪,而且人数又多,难免在行礼时乱哄哄的,闹出笑话。他想了一下,说道:“明日早朝,武将们忙于军事,可以不必前来,只要文臣们再加上几名大将前来早朝就行了。”   范青吩咐以后,见吴汝义仍跪在地上不起来,心中奇怪,忽然想起那个美貌宫女的事,含笑问道:“吴将军,你还有事要奏么?”   吴汝义抬起头来,面带笑容,奏道:“陛下今晚无事,是否可以召见那个姓费的宫女?”   范青的心中一动,用不大在意的神气说道:   “知道了。”   吴汝义叩头退出。为着明日在武英殿第一次早朝的事,他今晚要协助礼政府和鸿胪寺做许多准备工作,所以在武英门对王从周嘱咐了几句话,便匆匆出宫了。在范青手下的重要将领中,吴汝义没有显著战功,也不是智谋出众,但凭着他为人忠心,小心谨慎,勤勤恳恳办事,而且在文武大臣中人缘很好。   最初他是李自成身边的亲信,但范青上位后,他也一样的忠心耿耿,而且对范青的心思也能揣摩,许多事情,不需要范青说,他就能先做好。所以深得范青和皇后的赏识,也算是他的心腹之臣。今天他偶然看到了费珍娥,立刻就知道这个美貌的宫女必能被皇上看中,受到宠幸。倘若费珍娥能够产一男孩,就是皇子,而他因为又替大顺皇帝办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将更加受到重用。而且费珍娥如此美貌,定然会受范青宠爱,到时候如能晋封皇贵妃,宠冠六宫,到时候定会感激自己这个介绍人,自己一家人的荣华富贵,也会十拿九稳。这样想着,他的脚步轻快,喜上眉梢,心头上舒展极了。   范青在武英殿西暖阁又停了片刻。一个宫女捧来一杯香茶,躬身放在几上,揭开碗盖,柔声说道:“请皇爷饮茶!”   范青随便向茶碗上瞟了一眼,茶色金黄,散着若有若无的轻烟,也散发出热茶的清香。几乎同时,他也在献茶宫女的半边桃腮和云鬓上瞟了一眼,一股脂粉香使他的心中一动。他本保持着帝王的尊重,但是忍不住又对献茶的宫女打量一眼。   宫女头儿王瑞芬来到他的面前躬身说道:“皇爷劳累了一天,今晚无事,请到仁智殿寝宫休息。”   范青轻轻点头,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由两个宫女提着两只宫灯引路,三四个宫女在后边跟随,他在花团锦簇和香风围绕中,离开武英殿往寝宫去了。   范青在作为临时寝宫的仁智殿西暖阁坐下以后,立刻由一个宫女用雕花精美的朱红堆漆梅花托盘献上来一盏盖碗香茶。王瑞芬在红漆描金高几上的古铜博山炉中添了香,转身来到他的面前柔声问道:   “皇爷,要洗脚么?”   范青想起来已经三四天没有洗脚。这些日子,戎马倥偬,十分忙碌,身边又没有女人服侍,所以很少洗脚。但长时间不洗脚,毕竟也不舒服。听王瑞芬这么一说,他登时起了洗脚的念头。他在王瑞芬的丰满白嫩的脸上看了一眼,不期同王瑞芬的明如秋水的眼睛遇到一起,使他心头不免一动。他轻声说:“拿洗脚水来!”   王瑞芬向站在背后的宫女们使个眼色。过了片刻,一个宫女端来一个很矮的紫檀木雕花方几,摆在范青的脚前,跟着有一个宫女用镀金铜盆端来了热水,放在矮几上边,另一个跟着进来的宫女拿着干的白棉巾,站在背后。范青用手一试,洗脚水温热适宜。他正要亲自脱靴子,那个端来方几和端来镀金铜盆的两个宫女同时跪下,替他将靴子脱下,又替他脱掉白布袜子。范青将双脚放进水中,他自己也闻见脚臭熏鼻。他正要自己动手洗脚,两个跪在地上的宫女赶快一个人替他洗一只臭脚。她们似乎并不嫌脏,白嫩的纤手动作虽轻,却洗得仔细,连藏在脚趾缝中的污垢全都洗净。两只脚洗净以后,镀金铜脚盆立刻端走,将湿脚放在紫檀木小方几上。拿白棉脚巾的宫女立刻跪下,将湿脚擦干。另一个宫女取来了干净布袜,替范青穿好袜子,又穿好靴子。然后,小方几从他的脚前拿走了,地上的脏袜子拿走了。范青感到舒服,在心中叹息说:“做皇帝果然舒服!”   他看见费宫人的几张仿书放在御案上,命王瑞芬拿来给他。他仔细看了仿书,不禁微笑点头。他从仿书上的娟秀字体,想到吴汝义盛夸费珍娥的美貌,使他动了召见费珍娥的心思。然而他不愿落一个好色之名,群臣会谈论他初进京师就急于挑选美女,所以他硬是将召见费珍娥的心思压下去了。   他不明白什么原因,今晚坐在仁智殿的寝宫中,男女的事情总不能离开心头,甚至王瑞芬在面前也不免使他的心旌摇荡。王瑞芬是承乾宫田皇贵妃的贴身宫女和“管家婆”,虽然也算美女,但在美女如云的宫中,并不拔尖。只是她五官端正,凤眼蛾眉,皮肤白嫩,说话和举止温柔,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范青不是道学先生,亲近女色是男人的本能。但这次进入京师,为了不重蹈大顺朝失败的历史,他平时律己甚严,不饮酒,不赌博,更不贪色。为的是给京师百姓留下一个较好的印象,有利于收拢民心,同时也给军中将士做一个表率。所以他决定进入皇城的第一天晚上,不宠幸任何女子。   为着打发掉眼下的清闲时间,他拿起几上的一本《三国演义》,翻到他平日最喜欢看的“火烧战船”的部分,但是奇怪,竟然连一页也读不进去。总想着男女之事,几乎不能抑制住平日很少出现的欲火。   他对王瑞芬定睛端详片刻,使王瑞芬满脸绯红,心头怦怦乱跳,低下头去,以为新皇上的“恩宠”就要降到她的身上了。但是当这“恩宠”眼看要降临时,她不惟十分害羞,而且害怕,局促不安,不知是跪下好还是站立好,在心中对自己说:“我的天,我不该点了那种香!”   原来在宫中有一种历代相传的秘制香料,即在名贵香料中加入“乔药”,名叫“梦仙香”,需要时撒入香炉,同别的香一起慢慢燃烧。男女们闻了这种香气,会刺激房事之欲,女的还容易受孕。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这种由御药房秘制的香,能够刺激男女分泌较多的性激素。当年天启晏驾,崇祯当晚由信王府被迎进宫中,准备第二天继承皇位时,魏忠贤和客氏还没有受到惩治,他们阴谋使不满十七足岁的新皇帝一登极就贪恋女色,命宫女在他休息的宫中点燃这种香。   他闻见香味,明白客、魏的不良用心,立刻命太监拿走香炉,吩咐以后永不许在他的寝宫中点燃这种香。在皇后和田、袁玉妃的宫中,都有这种秘制梦仙香。当崇祯皇帝去承乾宫、翊坤宫住宿的晚上,两位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都在寝宫中点燃这种香,但秉性端庄的周皇后凭着她自己的天生美丽,也凭着她同崇祯在信王府时的患难与共,不许点燃这种香,认为有损她的皇后身份。今晚王瑞芬故意将她从承乾宫带来的这种香末撒在博山炉中,果然她看出这香气使新皇帝春心大动,而她自己也有点迷迷糊糊,如同有了几分醉意。在这片刻间,她恍惚想到可能今晚会蒙受新皇上的“恩幸”,从此一步登天……   范青今年二十八岁,正是男人对异性需求最旺盛的时刻,再加上东征以来,在行军途中,一直禁欲。所以一旦生活在花枝般宫女们的包围之中,生活在氤氲缥缈的香气之中,他忽然失去自制力,对女性有一种如饥似渴的需要。他看见王瑞芬站在面前几步外,低头等候他的吩咐,似乎还听见她的很不自然的呼吸和心跳。   他轻声叫道:“王瑞芬!”   王瑞芬抬起头,娇声回答:“奴婢在听候皇爷吩咐。”   范青将下巴轻轻一点,命王瑞芬走近一步。王瑞芬遵旨向前,离皇上只有两步远了,不知是跪下好还是站着好。因为皇上没有再说话,她就只好立着不动。范青轻声问道:“王瑞芬,你今年几岁了?”   “奴婢虚岁二十。”王瑞芬胆怯地回答,无端替自己瞒了两岁。   “啊,看来像十八九岁。”范青望着她点头微笑,又无话可说了。   王瑞芬今年二十二岁,已经十分成熟。尽管她深居宫中,从来不曾同成年的男性有见面机会,但是一则生理上的成熟使她渴望获得男性的爱,二则她是田妃的贴身宫人,在田妃患病以前,崇祯常去承乾宫住宿,由她细心地服侍年轻的皇上和皇贵妃上了御榻,又替他们轻轻放下帐帘,然后轻轻地退出寝宫暖阁,坐在外间等候呼唤。每当她悄悄地静听御榻上微弱的声音,想像着御榻上一对年轻夫妻的恩爱情况,她不禁又羞又十分动情,只好悄悄地离开田皇贵妃的寝宫外间,脚步踉跄地走回自己的房中,这已经是往日的记忆了。   此刻她看见新皇上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年轻人,身材挺拔且健美,浑身上下充满了男性气息,让她迷醉。从白天,被选入武英殿第一次拜见范青之时,她的芳心就已经被拨乱了。简直不敢相信,原来流贼的头目是这样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年轻、英俊,又是皇帝,简直是完美。这样的男子对王瑞芬这种幽居深宫,见不到男人的成熟女人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   她冒险给皇帝点燃这种香,除了她自己想通过被皇帝召幸,一步登天之外。她心中对范青也十分爱慕,对范青的外貌和气质万分喜爱。如果她和皇帝是平等的地位,就可以称之为“一见钟情”了。   现在,她知道皇帝分明是已经看中了她,从他眼里露出来不平常的神情,她更加羞怯了。但她毕竟从没经过那种事,想着她可能受到“宠幸”,她的呼吸更困难了,心更慌了,原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湿润而朦胧了。另外的宫女都不在身边,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凭一个青年女子对男人的灵敏感觉,她知道新皇上之所以不说话,不断地对她端详,是因为已经对她动了情。想到自己被新皇上宠幸的事已经来到眼前,想着自己和一家人就要一步登天,她在害羞与害怕的紧张中更觉得手足无措,单等着皇上的一句口谕,一个眼色,一个动作。她在心中紧张等待,倘若新皇上伸出手轻轻地拉她一下,她就在皇上的脚边扑通跪下,将身子投入皇上的怀中……    第402章 机警的范青   范青在心中对王瑞芬发出赞叹:“听说田妃是个美人,你不怪是田妃的贴身宫女!”   他忍不住又一次定睛看她。她羞怯地低下头,躲避开他的眼睛,这种羞怯更增加她的温柔和妩媚,也使他更为动情,不能自持。忽然他伸手拉住王瑞芬的手臂,轻轻一拽,王瑞芬轻声啊了一声,就倒在他的怀中。范青喘着粗气,用力搓揉怀中的美女,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短硬的胡茬刺痛了王瑞芬白嫩的面颊,让她浑身战栗。   王瑞芬也喘息着,感受着范青的强壮和粗暴,半是推拒,半是逢迎。她心中十分紧张,下一步,皇帝就要脱她的衣衫了吧!自己是主动脱掉,还是让皇帝亲自动手?她从来没有这种事情的经验,所以心中有些迷茫。   但是范青毕竟是范青,不是普通男人。忽见他啊了一声,把怀中的王瑞芬推开了。王瑞芬踉跄后退两步,脸色苍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怒了皇上。   范青站起来,在床前来回走动,深吸着气。他数年来经常处于各种危险和复杂情况中,所以养成了异常机警的嗅觉,对任何异常的事情都会有警觉。他已经觉察出来自己今日状态不对劲。他固然情欲旺盛,但还没到不能控制,要违背自己意志来发泄地步。   范青走到桌旁,自己拿起茶壶也不倒入茶杯,骨嘟嘟的对着壶嘴喝了几口,微凉的茶水让他清醒一些。他立刻在大殿中转了一个圈子,停到香炉之旁,他微微嗅了嗅,感觉这香味很奇怪。便转头问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王瑞芬道:“这是什么香?”   王瑞芬一惊,如梦初醒,抬起头来颤声回答:“回……皇爷,这只是……普通的熏香。”   “普通的熏香!”范青冷笑,用茶水把燃着的香浇灭。他在开封顺王宫也经常燃香,但从来没嗅到过这种香味的燃香,于是道:“是你自己招供,还是朕去把杜勋叫来问清楚。”   王瑞芬脸色大变,噗嗵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奴婢死罪,这香中确实被奴婢添加的别的东西。”   范青问:“什么东西?”   王瑞芬不敢隐瞒,把“梦仙香”的来历和盘托出,全部交代了,说完之后,禁不住流下眼泪,叩首道:“皇上,奴婢全都说了,请皇上责罚。”   范青听说只是一种激发情欲的香,并非有毒暗害,他的脸色就稍稍缓和了一些,问道:“你为什么给朕燃这种香,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   王瑞芬微微仰头,露出一双泪眼,道:“无人指使。”   范青哼了一声,“无人指使!那你自己为何这样做,有何目的?”   “皇上想听真话么?”   范青道:“当然要听真话,我最恨人家对我撒谎,而且我也会分辨谎言还是真话。如果被我发现你所说不实,你就罪上加罪。”   王瑞芬的心情也冷静下来,她抹抹眼泪,跪直身子,回答:“奴婢十二岁进宫,十余年一直在宫中生活,见不到父母家人,也见不到除了崇祯皇帝之外的任何一个异性男子,按照祖宗规矩,隔几年要放一次宫女,由父母择良婚配,可是崇祯皇帝不发话,谁敢放一个宫女出宫门。成百上千的宫女老在深宫,与家人永无再见之日。患了病就送到安乐堂,病死了就送到宫人巷。倘若奴婢不遇到改朝换代,不遇到新朝的圣明天子来到宫中,奴婢只能熬到老病死后给送往宫人巷去!”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声音哽咽,热泪奔流。   范青心中恻然,也觉得这些宫女十分可怜。   王瑞芬又道:“奴婢十二岁进宫,在宫中除了皇帝之外再没见过第二个男人,可崇祯皇帝根本看不上奴婢,奴婢只能对着妆镜空自哀叹,一年又一年,容颜老去,奴婢也如那些老年宫女一般病老死去,永远不见天日。直到今日见到皇上,奴婢心中万分惊叹,皇上如此年轻、英俊,那种成熟睿智的气质更让奴婢心旌动摇。奴婢想成为皇上的女人,被皇上宠爱,有朝一日也能得到封号,生儿育女,这对奴婢来说就是出头之日。这样的话,不但奴婢有了指望,连奴婢在宫外多年不见的父母亲人也能得到接济,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所以奴婢才点燃这种香。这些都是奴婢的心里话,奴婢该死,冒犯皇爷,请皇爷重重责罚!”   范青听了她声泪俱下的一大篇话,已经完全相信了,且对她十分同情。对一名宫女来说,能得到皇上的宠幸,就是她们唯一的指望。   他微微点头道:“起来吧!”   王瑞芬怔了一下道:“皇爷不责罚我了么?”   范青笑了笑道:“你都说朕年轻、英俊,气质不凡了,朕怎么好再责罚你!算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不许再点这种香了!”   王瑞芬没想到新皇帝这么好说话,心中大喜,跪下叩首,颤声说道:“皇爷是英明圣君,千古少有。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连磕了三个头,不觉伏地呜咽。   范青说道:“你起来,听了你的话,朕更觉得宫中女子可怜,你放心,朕不会叫你们众宫女一辈子深闭宫中!等以后,朕会把大部分的宫女都放走的。”   “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瑞芬又叩了三个头,从地上起来,用红袖擦着眼泪。   不过,经过这番事情之后,范青也不好再去宠幸王瑞芬了,便挥挥手,道:“朕要睡了,你退下吧!”   王瑞芬小心翼翼的退下,大殿中很快安静下来。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范青躺在柔软且带着熏香味道的龙床上,反倒睡不着了。他脑中走马灯似的还是刚才看到的几个美丽宫女的模样,那被熏香勾起来的情欲慢慢的又高涨起来。   忽然想起来,吴汝义说过的那个叫费珍娥的宫女,才貌出众,仿佛是仙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又想起看到的费珍娥写的那些工整秀气的仿书,人如其字,想来她本人也如她写的字一般,秀气可爱。   他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后来索性从床上坐起来,叫道:“王瑞芬!”   王瑞芬一直在外间值守,等候召唤,听到范青的呼唤,赶快进来。她心中有一丝期待,难道皇帝回心转意了,想要宠幸自己?   她到了范青身前,跪下道:“皇爷有何吩咐?”   “起来说话!”   “谢皇爷!”王瑞芬站起身来。   只听范青问:“寿宁宫的费珍娥,你见过没有?”   “回皇爷,奴婢见过。”   “她长的很美么?”   “是的,很美,她原本在乾清宫伺候皇上,在乾清宫,坤宁宫中都算是拔尖的美女。”   范青想着吴汝义盛赞费珍娥的才貌出众,而且已经说费珍娥有话当面陈奏,于是对王瑞芬说:“你差一个宫女去将费珍娥叫来,她有话不肯向吴将军明言,要向朕当面陈奏。”   王瑞芬猛然一怔,随即恭敬地说道:“奴婢领旨!”   就在这刹那之间,王瑞芬的心头空了。她回到宫女们住的厢房中,立刻遵旨派出四个宫女,去寿宁宫宣召费珍娥来叩见新皇上。她是做事细心的人,知道宫女们平日都怕鬼,又加今日亡国,宫中昨夜惨变,死了许多人,而出武英门去寿宁宫又很远,要经过灯光昏暗的两条长巷,还要经过阴森可怕的、昨晚死了人的乾清宫和坤宁宫,所以她不是派遣一个或两个宫女,而是派了四个宫女,打着两只红纱宫灯和两只白色羊角宫灯。   当四个宫女走了以后,她赶快用温水净了面,洗去泪痕,对铜镜薄施脂粉,带着两个宫女重去新皇上的寝宫侍候。想着新皇上一定会看中费珍娥,一刻钟前的满腔心愿化为虚幻,她在心中悲叹说;“唉,天不怨,地不怨,怨我福薄!”   费珍娥经过半天休息,进了饮食,又喝了参汤,到黄昏时精神就完全恢复。听说崇祯皇上的尸体已经在万岁山脚下找到,陪着他上吊的还有王承恩,她暗暗地流了眼泪。   当仁智殿寝宫中的四个宫女提着宫灯来到,口传圣旨,召费珍娥立即前去,寿宁宫的宫女们和太监们都惊慌起来,不知道是吉还是凶。按照规矩,费珍娥应该跪下听旨,但是她没有跪,走出来站在廊下听旨之后,对前来传旨的宫女们说:“我跟随姐姐们去吧。”   她正要动身,忽被比她年长的寿宁宫的管事宫女刘香兰拉了一下,返回屋中。刘香兰小声说道:“小费,你刚才不曾跪下听旨,已是不敬,怎么敢不再打扮一下就去到新皇上的面前?不要任性,也不要倚恃才貌出众,是祸是福都要看这次见面。你有了福,众姐妹也跟着有了好处。来,快打开妆奁,薄薄施点脂粉。拿出最鲜艳的宫制像生花我替你插上两朵。”   费珍娥噙着泪说:“算了,刘姐!国家已亡,帝后殉国,公主逃出去吉凶难料,乾清宫和坤宁宫众姐妹已经投河自尽,我有何心思打扮?我不愿拿自己的姿色献媚……”   她本来想说出“献媚范贼”四字,但怕被窗外听见,忽然住口,倔强地走了出去,对来传旨的四个宫女说道:“我们走吧!”   尽管费珍娥怀着必死的决心,准备着随时被杀,但是当她走上仁智殿的丹陛,看见王瑞芬站在丹墀上等候她时,知道马上就到了范青的面前,禁不住心头狂跳。为着使自己镇定,她暗中将下唇狠咬一下。王瑞芬趋前一步迎接她,凑近她的耳朵悄悄地叮咛一句:“新皇上很仁慈,你莫害怕。你要成贵人了。”   费珍娥被带到范青的面前,虽然她胸怀仇恨,但是不能不双膝跪下,叩了一个头,俯首说道:“寿宁宫奴婢费珍娥叩见新主!”   当费珍娥由王瑞芬引着走进暖阁时,因为是低着头,范青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孔,只看到她身材窈窕,举止大方,跪下后颈部的肌肤一片雪白,声音清脆,带着明显的京腔。而她说话的用词,更使他感到新鲜和有趣。近半年多来,明朝的文臣武将向他投降的人很多,都照例称他为“圣上”,“皇上”,“陛下”……而这个宫女却称他为“新主”,与众不同。   他含笑问道:“你称朕是新主,很有道理。朕问你,你可知道你的旧主已死,尸首已经寻到?你是否悲痛?”   “奴婢已经听说在煤山下寻到了崇祯皇上的尸体。皇上身殉社稷,珍娥身为旧朝宫女,并非草木,岂有不悲痛之理?”   范青在心中点头,暗暗称赞,随即说道:“费宫人,你抬起头来!”   费珍娥大胆地抬起头来,让范青看清她的容貌,她也趁机会向范青打量一眼。她看见这个破了京城,逼死明帝的逆贼并不是她所想像的面目凶恶,更不是青脸红发,面目狰狞的妖怪。   映入眼帘的是五官端正,面庞棱角分明,双目炯炯,英气逼人,更使她诧异的是这男人十分的年轻,而且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男子十分的英俊好看。他表情温和,但目光却十分锐利,仿佛能直射入她的心中。只对视一眼,她就觉得心中突的一跳。她害怕他的目光,又将头低了下去。   范青对于费珍蛾的美貌感到意外,甚至吃惊。刚才王瑞芬的容貌已经使他心旌摇荡,几乎不能自持,此刻他看见费珍蛾容貌更美,费珍娥的容貌可用“精致”来形容,是上天精心雕琢的五官,加上白玉似的肌肤,晶莹剔透,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挑不出一点瑕疵。美貌的女人很多,但费珍娥真的如王瑞芬形容的那般,在美女中拔尖。范青甚至不能形容她的美貌,只能用“美若天仙”“仙女下凡”之类的词汇。   范青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他在开封皇宫中也有许多宫女,其中不乏美女,包括他新选的四名妃子,都是千里挑一的美女,可都不及眼前这个美貌少女。他怔怔的看着费珍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费珍娥十分害羞,又把头低了下去。    第403章 美貌的刺客   这一刻,范青暗中决定,数日之后,一定将费珍娥纳为妃子,或者是先封为才人、贵人或选侍,逐渐晋封为妃,至于王瑞芬,他可以留在身边,与费珍娥同时受封。他向费宫人问道:“你要实话向朕奏明,为什么要冒充公主?”   费珍娥毫无畏惧地回答:“奴婢本来是伺候公主的人,对主子忠心耿耿。因为见到公主差点被父皇杀死,宁宫管事太监何新将公主救出宫去,不知藏匿何处。奴婢甘愿冒充公主,任凭杀戮,保护公主不受搜查,平安逃生。”   “好啊!你有一颗忠心,实为难得!”范青打心眼儿里称赞费宫人,随即又问:“听吴汝义将军启奏,你有话不肯对他说出,必要见到朕当面陈奏,到底为的何事?”   “奴婢好似丧家之犬,生死任人,别的事都不关心,所关心的唯有公主一人。奴婢今日得见将军……”   王瑞芬轻声说道;“不要叫错!”   费宫人的话被打断了。所有在暖阁中侍候的宫女们都骇了一跳,偷偷地看了看范青的神色。范青也感到诧异,转过头去看着王瑞芬,轻轻地打个问讯:   “啊!”   王瑞芬深怕费珍蛾在言词上触怒新君,向范青躬身说道:“费珍娥来到皇上面前,十分害怕,误称陛下为将军,实在该死,恳求皇上姑念她年幼无知,惊魂未定,偶然说错了话,不要震怒,让她将话奏完。”   范青本来只觉诧异,并未生气,听了王瑞芬的话,轻轻点头,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用温和的口气对王瑞芳说道:“叫费宫人不要害怕,抬起头来将话说完。”   王瑞芬对费珍娥说:“珍娥,你抬起头来,大胆地向陛下陈奏吧。坐在龙椅上的不是将军,是皇爷,是新皇上,是大顺皇帝!你要称皇上,称陛下!”王瑞芬看出范青已经看中费珍娥的美貌,所以又加了一句:“万岁命你抬起头来说话,你赶快抬起头来!”   费珍娥这时也决定改变她刚才的对抗态度,要争取范青看中她的美貌,好为殉国的皇帝报仇。她果然顺从地抬起头来,用悦耳的口音说道:“奴婢对吴将军要求亲见陛下陈奏,就是恳求一件事:不要追查公主下落,使她能够安然老死民间。这就是奴婢冒死求见陛下的心愿!”   范青说道:“朕已听说,公主现藏在周皇亲府中。朕已下旨,保护公主,使她安心养伤。俟她的身体痊愈,守孝期满,由礼政府主持,与原来选定的姓周的驸马完婚。朕将赐她庄园宅第,使她与驸马安享富贵。”   费珍娥伏地叩头,山呼万岁。原来她认为范青只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流贼,听了范青的话,使她的成见开始发生变化,心中说:“他在群盗中果然与众不同!似乎有些仁义。”   范青说道:“你的容貌出众,又肯舍身救主,朕甚喜欢。朕看了你的仿书,又听说你在宫中有女秀才之称,更为难得。你在宫中都读了些什么书?”   “奴婢读完了《四书》。《列女传》,还读些古文和唐诗,启蒙时读过《三字经》、《百家姓》,与民间私塾一样。”   “《五经》读过么?”   “只读完了《诗经》。”   范青听到《诗经》,说道:“‘关关睢鸠’你喜欢读么?”   “这是《诗经·国风》的第一首,是讲后妃之德的,奴婢背得烂熟。”   “朕问你喜欢这首诗么?”   “奴婢虽然喜欢这首诗,但奴婢身为宫女,从不敢有后妃之想,诗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与宫女们毫不相干。”   “为什么毫不相干?”   “宫女倘若不承蒙皇恩放出宫去,由父母择良婚配,纵然是‘窈窕淑女’,也只能老死宫中,这‘君子好逑’一句诗就是空话。”   范青听了她的回答,觉得这宫女年纪虽小,却是少有的聪颖有识,敢陈意见,大大不同于一般女子,决不是庸庸碌碌、人云亦云之辈。他重新命费珍娥抬起头来,含笑端详她的美貌。他不仅看清楚她的双目明如秋水,而且在秀美中含有女子中少有的刚毅之气。他要收费珍娥为妃的念头更确定了,他的眼光几乎不能再离开费的脸孔,没话找话,又随便问道:   “你还喜欢背诵《诗经》中的哪些诗句?”   “回陛下,《诗经》中好的诗句很多,有时喜爱这几句,有时喜爱那几句,随一时心情而不同。”   “朕当面考试,你随意背诵几句。”   费珍娥脱口而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范青已被费宫人的容貌和文才所征服,根本没深思她为什么背诵出这几句诗,面带微笑,频频点头。费宫人也看出来范青确实有意纳她为妃,眼神中含有欲火。她被看得脸红,心慌,重新低下头去。   王瑞芬明白范青已经看中了费珍娥,而且颇为动情,她没嫉妒,走到范青背后,小声问道:“皇上,今晚要不要将费珍娥留在寝宫?”   范青一动不动的看着费珍娥,心中的欲火再次高涨起来,刚才他对王瑞芬心动,是有燃香的缘故。而此时并没有燃香,他对费珍娥的心动,完全是因为她的美貌。范青已经将进入皇宫第一天,绝不宠幸任何女子的决定抛到九霄云外了。面对这样的尤物,哪个男人能够坐怀不乱!   他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王瑞芬和几名宫女出去。王瑞芬会意,低头弯腰,和几名宫女,脚步轻轻的退出了内间。   内间中只剩下范青和费珍娥二人,两人都不说话,房间内一片安静,费珍娥感觉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音。她不敢抬头,但能感觉到范青灼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下一步,他就要猛地抱住自己了么?就像那日崇祯皇帝对待自己一样?费珍娥忽然想起,那天崇祯皇帝忽然抱住自己,亲了自己面颊的那一幕。她脸颊微微发烧,就是因为这一亲,她就把自己当作了崇祯的女人,要为他尽节,要替他报仇雪恨。   “费珍娥,你到朕身边来!”   费珍娥感觉心中更紧张了,她缓缓走到范青面前,依然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身前。手心中有一样东西,硌着她的手心肌肤,是一支金钗。这支金钗的一端被她磨的非常锋锐,就像一根小小的匕首一般。因为在进入武英殿的时候,杜勋领着几名太监对她搜身,所以她没法子带真正的武器,所以想出来这样一个刺杀范青的办法。但金子很软,制成金钗之后又很轻很脆,刺入人的肌肤都很难。要想用它来杀人,必须刺中人体软弱的部位,比如眼睛,还有喉咙。   “真是花容月貌啊!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吧!”范青对费珍娥的容貌发出由衷的赞叹,他伸出手,用手背在费珍娥吹弹可破的白嫩面颊上摩挲,然后轻轻滑落,下落到她的胸口时,触碰到了她的敏感部位。   费珍娥身子轻轻一颤,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自己从身子到心都是属于崇祯皇帝的。这个叫范青的流贼,不管他怎样年轻英俊,通情达理,处事仁义,但终归是逼死崇祯的罪魁祸首,是敌人,是想沾污自己清白身体的好色男人。她的手攥的更紧了,手心出汗,那小小武器也被她握的有些发热了。   范青虽然只是轻轻抚摸她,不过她也能感觉出来范青手臂上强健的肌肉,看他鼓胀胀的胸肌和宽的有些夸张的肩膀,费珍娥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能爆发出来强劲的力量,就如一些猫科动物在捕食猎物时那般忽然的爆发。   虽然她离范青很近,但也没有把握一击必中,她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稍有异动,那只强而有力的手掌,就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用另一只手轻易的扼断她的喉咙。她心中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身体这么孱弱,如果平日多多练习,也许能更好一点,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又有另一个想法,听说男人在一个女人身上得到满足后,会很快睡去。那时,自己就能很从容的下手了,但那样,自己的清白身子就要被玷污了。自己即便自尽,有何面目去地下见崇祯皇帝?一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不干净的女孩,她的心中又犹豫起来。   这时,范青瘦而硬的手指正在抚摸她的身体,在从她臂膀上滑落到她的手掌之时,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这出其不意的举动,让费珍娥不禁啊的一声,轻声惊呼起来。   王瑞芬和几名宫女守在外间,听候召唤,她们看不到内间的情况,听到费珍娥啊的叫声,便彼此会意的看了看,以为是费珍娥初次经历人事,所以会叫痛。   她们不知,范青已经钳住费珍娥的手腕,慢慢举起来。费珍娥感到钳住自己手腕的手掌仿佛铁钳一般,箍住自己的手腕,力量大的出奇,自己手腕剧痛,好像腕骨都要被捏碎,用力挣扎也不能移动分毫,只能任凭范青举起自己的手掌。   费珍娥看到范青一张冷笑的面孔,接着伸出两根手指,从自己的手心中拿走了那支作为武器的金簪子。   范青哼了一声,伸手轻轻一推,费珍娥身体一晃,倒在地上,又发出啊的一声叫,让外间的王瑞芬等宫女想入非非。   “哼,这是用来刺杀朕的武器么?”范青看着两根手指间的金钗,手指稍稍用力,啪的一声,费珍娥花了一天功夫制作出来的武器断成两截。   “你想杀我?”范青冷笑。他可不是崇祯那种生在后宫,长在妇人之手,整日风花雪月,饱食终日,不知危险为何物,也没在生死边缘体验过的男人。   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涯,在复杂情况下面对各种敌人,让范青变得异常机警。从费珍娥刚刚走入宫中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异常,费珍娥不像别的宫女那般畏惧他,也没有一丝讨好他的意思,冷淡而又平静。   她从进来时,双手一直交握在身前,姿势也僵硬。而范青刚才在触碰她身体的时候,范青注意到她的眼神中有怒气,且有一丝杀意。范青久经阵战,在战场上见过无数充满杀气的眼睛,对此特别敏感,所以立刻就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对他怀着杀机。   费珍娥看到落到自己面前,断裂成两半的金钗,一颗心也碎裂成两半。她知道自己刺杀范青的计划失败了,马上等待自己的就是拷打折磨,然后死亡。她心中失望之极,忍不住掉落眼泪,不是悔恨自己的举动,而是痛恨自己无能,不能杀死范青,替崇祯皇帝报仇。   “说吧!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范青翘起二郎腿,调整姿态让自己舒服一点。他打量着费珍娥,虽然这个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宫女要杀自己,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养眼。   费珍娥止住哭声,抬头恨恨的看着范青道:“没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想要杀你的。”   “为什么要杀我,你都从来没见过我?”   “我要为崇祯皇帝报仇,杀你之后,我再自杀尽节。”   范青哼了一声道:“你不过是个普通宫女,又不是崇祯的妃嫔、亲人,干嘛要替他报仇?”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这么美,难道已经被他宠幸过了?”   费珍娥脑海中浮现了崇祯曾把自己抱在腿上,亲了一下自己面颊的那一幕,她的脸瞬间有些红了。不过,这么让人害羞,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是不会承认的。她呸了一声道:“别侮辱我,我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皇帝也不像你这般好色无耻,他从来没宠幸过我。我只是激于义愤,才要杀你的。”   “义愤!”范青苦笑,说的自己好像一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于是道:“崇祯不好色,可是却把天下治理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最后大明朝灭亡了,他自己也被逼得上吊。”    第404章 第一次早朝   听到范青说崇祯上吊之事,费珍娥激动的浑身战栗,颤声道:“崇祯皇爷是个好皇帝,天下大乱,都是你们这般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流贼闹的。明朝灭亡都是那些尸位素餐,贪婪无能的大臣的责任。我在崇祯皇爷身边伺候过,我知道他有多么希望国家能有起色,他宵衣旰食、勤于律己、孜孜不倦、每天都处理政务到深夜,就是想要实现自己的中兴梦想。要不是你们这般流贼破坏了他的大计,国家早就兴盛起来了。”   范青无语了,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小姑娘差在哪里了。她从小进宫,根本不知道天下的状况,也没见过那些被天灾人祸逼迫的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饥民百姓。这是所处阶层不同,所以感受也就不一样。那些在河南饥荒中易子而食,甚至要吃死人肉活命的饥民绝对不会说崇祯皇帝一个“好”字的。从这个小宫女的话语中,他又想到了现在京师中的情况,有多少人是同情崇祯皇帝的,认为自己是逼死帝君的罪魁祸首,把自己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看待。   费珍娥见范青默默无语,不禁冷笑起来,“范贼,没话说了吧!你逼死帝君,十恶不赦,你不会在京师站住脚的,等吴三桂将军大军一到,你和你的军队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大明朝不会灭亡,你们这些流贼也不会有好下场的。”费珍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也毫不顾忌,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范青心中微微一紧,自己本来是吊民伐罪,解民倒悬的王师,可在京师中的人们有多少是抱着费珍娥一样的想法,把自己看作流寇,希望吴三桂的大军过来剿灭自己。民心不附啊!   范青现在已经没有一点欲望了,今晚连续两次情欲高涨,却两次被当头浇下一瓢凉水,事事不顺,估计大顺军进入京师的遭遇也差不多。   “你真的把朕想的那么不堪,认为朕的大顺军都是杀人如麻,祸害百姓的流寇?”范青问。   费珍娥从地上站起来,她故意作出一个高傲的姿态,以显示自己决不会屈服,她微微的抬起下巴尖,道:“当然,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要么魏姐姐、吴姐姐等人怎么会宁可投水自尽也不愿侍候你们这些……”这时她的目光和范青相碰,她心中一震,最后的两个字“流贼”没有说出口。   范青的眼神太犀利了,带着上位着的威势,这双眼睛看过太多生死,一条人命在他眼中不算什么。   费珍娥忽然害怕起来,以前担心过的那些流贼侮辱宫女的想法,在心头一闪而过。她心中害怕起来,如果范青不杀她,而是强行与她做一些可怕的事情,她是没法子反抗的。想到这里,她心慌了,低下头,收起来刚才高傲的神态。   范青对她的心理很了解,在心中轻笑一声,这个小宫女害怕了。   他故意板起脸,道:“你知道,下一步我要怎样对待你?”   费珍娥有些慌了,后退一步,颤声道:“你……想怎样?你……快把本姑娘杀了!”   范青忽然笑了,他这时觉得这小宫女的样子有些可爱,于是道:“我不杀你。”   费珍娥更慌了,双手抱在胸前,颤声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范青忽然从御座上站起来,做出要扑过去的样子,吓得费珍娥又是一声尖叫。   不过范青并没向前走一步,而是高声叫道:“来人!”   在殿外的王瑞芬等侍女赶快小步跑进内殿,见到范青和费珍娥的样子和她们想象的不一样,都有些吃惊。   只听范青吩咐道:“把费珍娥送回去,好生照顾,朕还要召见她。”   费珍娥十分吃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刚才是要刺杀他的,这是弑君之罪,不但自己要死,弄不好要牵连家人,夷灭三族的。可范青竟然这么容易就放了自己,这怎么是传说中毫无人性的流贼做派,难道范青对自己还有什么阴谋?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范青已经走到她面前,用一根手指托起她洁白的下巴,道:“听着,朕要向你证明,你是错的,朕比你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崇祯皇帝强上百倍。”说完这句话,他挥挥手,让王瑞芬把费珍娥带走了。   范青让宫女们都退下,再次躺到御榻上,这次他已经不想任何女色了。回想刚才费珍娥听到自己放过她时吃惊的样子,还是笑了笑。他之所以放过费珍娥,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美貌让他心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偌大的皇宫中找点乐趣罢了。   费珍娥仍由刚才的四个宫女打着宫灯送她回寿宁宫去。当她走过武英门外的金水桥时,王瑞芬从后边快步迫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陪她走了几步,然后停住脚步,挥退那四个宫女,对她悄声说道:   “珍娥妹,新皇上很喜欢你,你很快就会一步登天了。你说话要特别谨慎。江山易主,全是天命,不关我们女人的事。多少文臣武将都降顺了新朝,谋取富贵,你我女流之辈,不管在什么朝代都是女人,永远以柔顺为美德。你容貌出众,只要蒙受新朝皇上宠爱,一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要每日沐浴,留心打扮,准备着皇上随时会召你前来寝宫。”   费珍娥不说话,只是轻蔑的瞟了一眼王瑞芬,心想:“多么无耻的女人啊!趋炎附势,巴结新主子,完全忘了崇祯皇爷和田妃对她的旧恩。”   皇宫中如费珍娥这样的宫女很多,她们被忠君思想洗脑,把崇祯皇帝看成圣人,一心为崇祯皇帝尽节。却没想过,自己被选入宫中,与家人分离,成为皇帝身边的一个玩物,是多么的可悲!   “不劳姐姐费心了,珍娥自有主意。”费珍娥说完,昂起头,头也不回的去了。   这天夜间,范青睡在御榻上,盖着用龙涎香熏过的黄缎绣龙被,久久地不能入睡。费珍娥和王瑞芬的影子不断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忽然他又想起长平公主,不知道是否有费珍娥这般美貌,如果也是这样的美貌,他能舍得去让她和顾家完婚么?   这天夜间,费珍娥也久久地不能入睡。她起初只打算用冒充公主的办法使公主免于被搜索出来,见了那位吴将军之后,她萌发了刺杀范青为皇帝报仇的念头,所以她要求见范青。   但是她的刺杀行动失败了,她不知道范青为何会放过她。也许是自己的容貌已经被范青看中,说不定以后还有和范青接近的机会,自己一定要想法子杀死范青,为崇祯皇爷报仇。想到这里,她的胸中充满了慷慨激情,好像是一阵阵波涛汹涌。她不由自主地滚出热泪,望着南窗上的微弱月色,仿佛看见了崇祯皇帝。她在枕上悄悄地硬咽说道:   “皇爷!奴婢自幼在宫中读了孔孟之书,略知忠孝之理,也知杀身成仁之义。我是大明的一个宫女,在乾清宫中,深蒙皇上殊恩。我决计刺杀逆贼,明知要遭到千刀万剐也不回头!”   范青住进武英殿以后,第二天举行早朝,虽然朝仪从简,但武英殿的宏伟规模和御座的富丽庄严比不上乾清宫,但和开封的顺王宫规模和设备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他端然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在香烟氤氲中望着两三百大小朝臣们毕恭毕敬地叩头,山呼万岁,心情十分激动。当大家跪在殿内殿外向他行礼以后,他望望跪着的文武百官,按照事先想好的腹稿,用竭力保持平静的声音说道:   “朕十世务农,只因朱姓朝廷无道,民不聊生,率众起义,至今六年。身经百战,而有天下,万世鸿业,创建伊始。深望文武诸臣常思创业之艰难,和衷共济,兢兢业业,实心办事。朕有见闻不广与思虑不周之处,望诸位文武臣工知无不言,大胆陈奏。”   文臣之首的李岩奏道:“陛下为英明创业之主,虚怀若谷,睿智天纵,有此圣谕,臣等敢不遵行,效忠尽心!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一齐叩头,山呼万岁。   随即一位从西安随驾来的鸿胪寺官员用琅琅的声音说道:“朝见礼毕,各位官员,有事即奏,无事退朝。奉圣旨,丞相李岩,磁侯刘芳亮,大学士傅宗龙,毫侯高一功,绵侯陈永福,皇贵妃邢氏,六政府尚书留下,御前议事!”   官员们叩头起身,除奉旨留下的重臣之外,所有的官员们都鱼贯而出。范青走下御座,先到东暖阁在龙椅上坐下,然后以李岩为首,后边是傅宗龙,六政府尚书,另外有亲近的武将陈德和吴汝义、王从周三人。他们进入暖阁以后,又一次向范青跪下叩头。文臣们向范青行叩头礼从心里视为天经地义的君臣之礼,只有刘芳亮尚不十分习惯,所以动作上不够自然。   在明朝,皇帝召见臣工或举行御前会议的地方,备有皇帝的御座。倘若向臣工赐座,临时由该宫中的答应将放在墙边的矮椅子移到皇帝面前数尺以外,但人数很少。范青还保持着在开封称新顺王以后的仪制规格,在仪制上都带有临时性质。因今天早朝后要在武英殿的东暖阁召对文武大臣,商议几件大事,所以事先命太监们在御椅前摆好了两行椅子。范青命大家坐下以后,首先说道:“我大军兵不血刃,于昨日进入京师,虽属天命所归,也依赖全体文武努力。目前国家初建,百事草创,江南尚未平定,张献忠窃据川西,尤其是吴三桂盘踞山海关,至今未送来降表,而关外满清也情况不明,朕心中十分担忧。今日朕召见诸臣,就是要商议一下,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   傅宗龙站起来说:“在开封出兵之前和在东征路上,都没有估计到吴三桂弃宁远入关勤王。如今知道吴三桂已经进关,前锋人马到了永平和玉田一带,所以不得不看一看吴三桂的动静。丞相昨夜深夜在丞相府召见了吴襄。丞相府在王府井西边,吴襄的公馆在东安门外,相距不远。丞相对吴襄宣布了圣上的德意。吴襄十分感恩图报,愿意劝其子来京师投降。臣的意见是在下个月择定吉日,为皇上举行加冕典礼,接受百官朝拜,到时候,吴三桂正好能过来朝拜新皇,献上降表,诏告天下,列为表率。”   范青嗯了一声,他不信吴三桂可以如此轻易投降,傅宗龙和众文武把吴三桂想的太过简单了。   李岩接着说:“臣已命文谕院臣代吴襄草一谕吴三桂家书,劝吴三桂即速投降。俟臣亲自修改书稿后,再命吴襄亲笔誊抄一份,盖上私印。去山海关劳军与劝降之事,关系非轻,臣恳求陛下今日召见出使者,亲口嘱咐,以示陛下期望吴三桂即速来降之殷殷厚望。并遣使者尽携犒军巨款及吴襄家书启程,力争五六日内到达。假若仰荷陛下德威,谕降顺利,吴三桂将军务略事料理,随唐通前来,也须待八月末方能来到。陛下登极日期,定在九月初六日最好。”   范青的心中仍觉太慢,问牛、宋道:“山海关离京师多远?”   傅宗龙答道:“京师至永平府五百五十里,再往东一百八十里方至山海关,故京师至山海关是七百三十里,劝降使者衔命前去,既要加速赶路,也要不失钦使气派,所以每日只能走一百余里。”   范青又问:“暂拟定给吴三桂送去多少银两犒军?”   傅宗龙道:“臣和丞相商议了一下,因为咱们是以新皇气派招降吴三桂,而吴三桂是弃暗投明,顺应大势,所以招降的银两不宜太少,显不出咱们大顺新皇的气派,也不宜太多,免得有用银子收买的嫌疑,所以拟定银子五万两,绸缎一千匹。”    第405章 笼络吴三桂的阻力   范青不置可否,心里觉得稍稍有些少。但如傅宗龙所说,太多了也不合适,因为自己号称是王师,吴三桂投降自己是理所当然,是义举,不宜给太多赏赐。正想着给吴三桂别的好处补偿,忽然,刘芳亮拱手道:“皇上,属下以为给吴三桂这些银子也太多了。”   “那么,你认为给多少银子合适?”   刘芳亮道:“臣以为给他三千两银子足矣!”   “那不是太少了么?”范青道:“吴三桂镇守山海关,手下精兵十万,现在是明朝总兵中最强的一个,只带区区三千两银子,怎么够用!”   刘芳亮唉了一声道:“皇上,咱们东征以来,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所过城池关隘,纷纷投降归顺,极少数顽固不化者,只要皇上一声令下,矢炮齐发,数万将士一拥而上,很快就能踏平城池或关隘。畏惧咱们大顺军的威势,那些前明的总兵、将军闻风丧胆,一个个乖乖的打开城门,匍匐在地,献出城池关隘,咱们给哪一个明朝总兵犒军了?一两银子也不给他们,哪个胆敢反抗,就消灭他,把他的脑袋挂在城门楼上,以儆效尤,怎么轮到吴三桂就非得用银子收买呢?”   他转头对李岩和傅宗龙道:“我看丞相和大学士自从进了京师之后,就有些胆小了。皇上总担心咱们大顺军进入京师后失去锐气,我看我们武将没失去锐气,倒是你们这些文臣变得胆小如鼠了。吴三桂他有什么了不起,大明朝都灭亡了,他还不乖乖的过来投降,还要咱们拿银子去犒赏他,招降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话音刚落,毫侯高一功也拱手道:“皇上,臣也认为,犒赏吴三桂银子招降十分不妥,咱们大顺军这一两年东征西讨,花费银两甚多,这次东征原指望能在京城拷掠那些高官巨贪,得到一批银子,作为军饷。但陛下否决了拷掠的策略,还要救济京师百姓,现在银子不足,还要给吴三桂这么多银子,这不是让咱们的军饷雪上加霜,更加困难么!”   红娘子也道:“皇上,吴三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镇守山海关多年,掌管辽东地区的军政,名为臣子,实为军阀,他搜刮辽东百姓多年,手中的财富十分惊人,银子不计其数。你送他多少银两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对付这种土豪军阀,咱们不应该如此软弱,而应该明白的告诉他,如果不投降,咱们大军压境,直扑山海关,杀灭他吴家三族,没收他的家产。如果他真胆敢抗拒,臣愿意率领大军剿灭吴三桂,为陛下分忧。”   范青听了直皱眉头,自己麾下的这几名大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十分勇猛,面对敌人刀剑临身,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缺点也很明显,凡事都只想着用武力解决问题,苦大仇深,对明朝文武官员特别痛恨,这种观念不只是大将。麾下的许多将领都和他们抱有差不多的观念。   范青每次开会都要跟这几名大将费唇舌,十分厌烦,道:“丞相和大学士议定的犒军银两,朕赞同,不用再议了!”又道:“吴三桂如果归降,给他一个什么爵位,各位有什么建议。”   范青想了想又补充说:“这名号要起到笼络吴三桂的效果,由这次唐通二人直接带信给他。”   范青都说了要起到笼络效果,那么爵位定然不会太低。但不等李岩和傅宗龙发言,高一功先拱手道:“陛下,咱们一路东征,接受明朝降将很多,大多都没有爵位,即便有爵位的也不高,以唐通为例,他献出太原城,功劳也算不小,但也只奉了一个‘伯’的爵位。而吴三桂现在并无功劳,也没主动向陛下投降,所以臣以为不应晋封爵位太高,以免寒了东征将士的心。”   范青不禁又皱起眉头对李岩道:“丞相,你和大学士是怎样商定的?”   李岩拱手道:“臣以为至少也要封一字侯!”   此时大顺军中的爵位按着明朝的王、侯、伯、子、爵来晋封,其中侯的名号又分成一字侯和二字侯。大顺朝的一字侯目前只有七位,就是李岩、傅宗龙,再加上五名大将,其余如刘体纯、李双喜等人虽然也封侯但都是二字侯。   所以一听到李岩的话,刘芳亮第一个反对,叫道:“一字侯,凭什么这么高?咱们这些大将跟随皇上浴血奋战多少年,死人堆里爬出来几个来回,才创造大顺朝现在的局面,可许多将领都没资格封侯。他吴三桂有什么功劳,就凭他手里有一支什么辽东铁骑?臣不服气,哼,让臣带兵去辽东,试试这个吴三桂到底有几斤几两,有什么资格封一字侯。”   红娘子也拱手道:“皇上,咱们军中将领对晋封爵位十分看重。到现在为止从明朝那边投靠过来只有陈永福将军封了一字侯。可陈永福将军投顺过来时间较早,而且为陛下立下了许多大功劳,军中上下,十分钦佩,心服口服。可吴三桂呢?一来没有为陛下作战,冲锋陷阵。二来也没有立下任何功劳。陛下就凭他奉献山海关这区区功劳,就封他为一字侯,军中将领难免会心中不服。”   范青今天是攻克京师以后第一次正式上朝,不像以前的小规模议事,朝堂之上文武官员很多。可第一个议题,就接连被几名大将直言反对,在众人面前,范青觉得有些难堪。再加上昨晚以来心情一直不顺,禁不住心中腾起一股怒气,啪的重重在御案上一拍,喝道:“混账!”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众臣一起失色,那些新投靠的文臣都没见过范青发怒,也没见过大顺朝以前的议事方式,原来在明朝朝堂上,如果皇帝发怒,就会对大臣廷杖,所以明朝大臣很怕皇上,不敢直言。这时见范青发怒,也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范青怒气冲冲的道:“朕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进入京师之后,第一重要的就是笼络吴三桂,万万不能让他投靠满清。付出一点银子爵位,根本不算什么,可你们总不能理解朕的心意,在这里跟朕胡搅蛮缠,还有完没完?”   李岩拱手道:“皇上息怒,您的一片苦心,臣属不能理解,还需慢慢开导。”   “开导有用么?朕都开导他们多少回了!”范青愤愤不平,他不愿意在这么多臣僚面前说进入京城后的种种困难,只能长叹一声道:“吴三桂的事情不用再议,就封一字侯了!”其实他本来考虑是想封吴三桂为王的,可没想到武将们反对的这么厉害,只好先封他为一字侯。不过,这也比正常历史上李自成给吴三桂许诺的封爵要大多了。李自成给吴三桂封的就是伯,还觉得已经很高了。   见范青发怒,这些武将也不敢反对了,只能躬身默不作声。   傅宗龙又拱手道:“皇上那日在钓鱼台申斥老臣,老臣回去后反省悔改,思考了咱们大顺朝进京后的一些实务,请皇上斟酌。”   范青微微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赞许笑容,道:“大学士做的很好,你的那些笼络京师百姓人心的条陈,朕全都看了,非常好!其中有三条可以马上实行。”   “第一条,废除三饷。三饷是明朝搜刮百姓苛政,压迫在广大贫苦农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普通百姓无不深恶痛绝。所以朕在京师的第一个政令就是废除三饷。明朝是因为横征暴敛而灭亡,所以咱们大顺朝也要引以为戒,不要苛待百姓,自取灭亡。”   “第二条,是救济京城中的贫苦百姓,京城虽然是天下富豪聚集之地,但财富只集中在少数高官贵戚手中,普通百姓十分困苦,现在咱们进入京师之后,漕运断绝,京城粮食更加缺乏,粮价腾涨,不但小民百姓要饿肚子,连普通中等人家也要闹粮荒。所以,朕已经决定,从河南向京城运粮。咱们河南粮食有限的话,还可以花银子从南方购买粮食,总之,朕一定要在京城放赈。”   李岩拱手道:“此事臣已经安排下去了,估计七八天之后,从河南运来的第一批粮食就能到了。”   “这么快!”范青十分惊喜。   李岩拱手道:“从开封到京师运粮,可以走水路,从黄河再转入京杭运河,速度快,且载量也大。”   “很好!”范青从心里赞了一声李岩,真是能臣干吏啊!   范青又道:“第三条,招纳贤才,举行科举,也很好,明朝原来的官吏中也有许多大有能力之人,只是在原来的体制下不能发挥,咱们招募这些精英,让他们为咱们大顺朝做事,既能招揽人才,也能笼络京城士民之心。”   他最后扫视群臣,道:“朕认为这三条是急务,必须立刻去办。”   李岩、傅宗龙和六部官员一起拱手道:“遵旨。”   范青满意地点头微笑,他眼光在这些将领身上扫过,只见他们都垂手站立,默不作声。只要这些武将不发言,范青的心情就好多了。他又向六政府的官员们问道:“先生们对国事有何高见,望能够畅所欲言,不吝赐教,朕必乐于采纳。”   六政府的大臣们纷纷起立,毕恭毕敬地说一些颂扬的话。他们大多都是从明朝投顺过来的臣子,其中也不乏一些有能力的人,但他们不知道范青的脾气,不敢贸然进言。原来崇祯皇帝刚愎自用,在他面前,是不能提一点反对意见的,所以这些臣属也按着前朝的习惯,不说自己的‘高见’,   范青听了大家颂扬他“德比尧舜,功过汤武”,十分过分,心中微微一笑,知道这些大臣从前朝投顺过来,君臣之间不算熟悉,心中猜疑,没人敢真的说出心里话。   君臣交心也需要时间,所以他也不勉强这些新臣子,含笑望着大家说:“请先生们坐下说话。”   大家坐下以后,范青又向丞相问道:“丞相,还有什么大事要说?”   李岩起身说道:“臣已作了安排,请陛下明日上午在武英殿接见京师父老,稍申吊民伐罪,垂询民间疾苦之意。今日晚上,请陛下召见唐通,将陛下期待吴三桂来降之心,面谕唐通,嘱其务必偕吴三桂前来,为新朝建功立业,永保富贵。”   范青点点头,又向群臣问道:“各位还有什么提议?”   静了片刻,吴汝义站起来道:“臣有事要奏?”   “吴将军有何提议?”范青问。   吴汝义站起来躬身说道:“臣以为,皇上现在攻克京师,灭亡明朝,威名赫赫,尊贵至极。但皇上只有一后四妃,这么少的后宫妃嫔是不够皇家气派,也与礼不合,也不利于诞生子嗣,延续皇家血脉。所以臣建议皇上在京城贵族和京畿附近的中产人家,选取身世清白,知书达理的美貌少女,充实后宫。”   范青道:“吴将军让我选秀女么?”   吴汝义道:“正是此意。”   范青摇头道:“这次进京,困难很多。咱们虽用武力攻克京师,但人心未附,百姓多怀念前朝。京师臣民未受到咱们大顺军的恩惠,视咱们为流寇,许多反对咱们的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在山海关,吴三桂手握重兵盘踞于此,首鼠两端,骑墙观望。强敌满清,虎视眈眈,多尔衮随时可能进关,率领女真猛将悍卒直扑京师。所以朕日日忧心,如履薄冰,咱们大顺军不能有一步走错啊!这种情况下,朕不想落下好色的名声,刚刚进京就选秀,这样会失去民心的。”   吴汝义道:“皇上不愿意在民间选取秀女,也可以在皇宫中选择一二个才貌俱佳的宫女封为妃嫔,此事关系到皇统继承,请皇上千万不要推托。”   范青依旧摇头道:“不妥,朕不是好色之君,也不想被京城百姓非议,还是等京城稳定,百姓归心,强敌俯首的时候再说吧!”    第406章 陕西同乡会   牛金星站起来拱手笑道:“皇上此言臣认为有待商榷。古人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其实六宫佳丽,七十二妃嫔,对皇帝来说已经是少的了。自古以来的皇帝后宫有名号的至少百人以上,没有名号的普通宫女少的有上万人,多的时候有几万人。现在普通中产人家的老爷也要有一个夫人,三四个妾。而皇上现在只有一后四妃,实在是太少了。既然皇上体谅民情,不在民间选择,只在前朝后宫选取几位也是好的。”   范青叹道:“咱们大顺君的将士们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攻克京师,将士们好多都没有婚配,而朕自己却急忙忙的挑选女人,怕影响军心,让众将士们不满啊!”   刘芳亮哈哈一笑,拱手道:“皇上多虑了,你是天下共主,地位尊崇,整个江山都是你的,选几个女人在身边伺候,理所当然,谁敢非议?”   吴汝义道:“磁侯说的很是,昨日见到长平公主身边的伴读宫女,姓费名珍娥,容貌甚美,又通文墨。臣今日得知,昨晚陛下在寝室召见了费宫人,圣心亦觉合意。既然如此,臣斗胆请求陛下,择日将费氏选为妃嫔,以慰皇上圣心。”   范青听了吴汝义的话,正中心怀,同时也在心中称赞吴汝义近一年来留意向文臣们学习礼仪和言语,这几句话就说得十分得体,更增加他的高兴。倘若是张献忠,此时一定会忍不住握着棕色的大胡子哈哈大笑,接着对吴汝义亲呢地骂两句粗话,表示称赞。然而范青几乎未曾流露笑容,用责备的口气轻声说:“民心不稳,朕怎能着急选美女?”   刘芳亮笑着说:“你是天子,一国之主,选几个女人实属正常。吴汝义说的那个宫女,既然容貌很俊,又识文断字,皇上你就收在身边吧。进京师挑选一个美人算什么?自古以来,哪个当皇帝的不有他娘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难道咱大顺朝的开国皇帝是吃清斋的?”   范青笑一笑,说道:“今日的御前会议要商讨的最紧迫的是军国大事,其余诸事不必在此多议,选妃的事情慢慢再议。众文武大臣可以出宫,各回自己的衙门办事。”   这天下午,范青在武英殿西暖阁召见了几位新降的文臣,询问如何招降江南,统一四海和治理天下的重大问题,当然也听了一些歌功颂德的话。   晚膳以后,定西伯唐通与张若麟奉召进宫。关于携重金与绸缎去山海关劳军,劝说吴三桂投降的事,范青谆谆嘱咐。唐通说他与吴家两代世交,而他与吴三桂本人在松山作战时又共过患难。如今吴三桂进退失据,在山海关孤立无援,军民数十万,接济全断,他必能于九月以前偕吴三桂归命新朝,速来京师,躬与大顺新皇帝登极盛典。听了唐通的话,范青非常高兴,说道:听了将军此言,使朕释去了东顾之忧。倘若能偕吴三桂前来,是将军为本朝又立一不世之功!”   张若麟也唯唯连声,表示一定要全力以赴完成使命,定不负皇上厚望。   等唐通和张若麟退下之后,范青召唤王从周进殿,然后对王瑞芬道:“你在殿外守候,让所有宫女太监远离。”   王瑞芬福了一福,说了一声遵命,她十分精明,知道皇帝要和近臣说一些重要的话,不想让外人听到。她召唤宫女退出西暖阁,把宫女太监都赶到武英殿的大门外,她独自守在殿门处,整座宫殿静悄悄的。她心中有些窃喜,皇帝显然没有记着昨晚她用了梦仙香的事情,还是十分信任他,给她支派任务。以后,自己即便不能得到皇帝的召幸,能做皇帝身边的管家婆,也很不错。   此时在西暖阁中,也是十分安静,大殿中十多支手臂粗细的蜡烛点亮,把大殿中照耀的一片通明,也把范青面无表情的脸庞映的雪白。熟悉范青的人都知道,他在这种表情下,一定是在忧虑某些事情。   王从周跪下叩首,口中道:“末将王从周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范青微微点头,他现在已经适应了臣子的叩拜,道:“起来说话!”   等王从周站起来,范青立刻问道:“你急着见我,是不是上次朕让你打探的事情有了眉目?”   王从周拱手道:“属下探听到在现在大顺军中有一个叫‘陕西同乡会’的组织,成员都是陕西人,这些人有时聚会,喝酒谈天,说的都是家乡旧事。”   “陕西?”范青一听这两个字就心中一跳。他站起来在大殿中走来走去,心事重重。在大顺军中,陕西将领始终对他的地位有威胁。这源于他崛起太快,根基不稳的缘故。范青从崇祯十一年加入闯营,到现在崇祯十六年,只有五年多的时间,就从一名没有任何根基的普通人到登基为帝,位于权力巅峰,这在历史上简直就是奇迹。纵观中华几千年历史,平民出身的帝王,至少也要奋斗十几年。实际上正常历史上的李自成也奋斗了十六年才建立大顺朝,五年时间实在太短了。   当然,范青的能力有目共睹,足可以服众。但他的资历还是不够,在讲究论资排辈的军队中,他属于晚辈,军中很多士兵都比他起义早很多年,不论他表现的多么完美,军中始终有不服气的人。只是这几年,他率领闯营连战连捷,快速壮大,没有一次败绩,这才把反对的声音压制了下去。   范青能把刘宗敏这些老将给收拾了,正是凭借着他连续不断的胜利,压倒了对方。实际上,这些年如果他有一步失算,遭受挫折,就如李自成潼关南原之战那般失败,他的权力早就被人夺走了。可以说,资历就是范青的软肋。   所以,范青对军中带“陕”字头的老资格特别忌惮。他现在的五位大将中,陈永福是降将,最得他的信任,红娘子虽然有些观念与他冲突,但因为和他的特殊关系,也很得他的信任,只有田见秀、刘芳亮、高一功三人,都是陕西老将,在军中威望素著,根基很深,如果他们三个联手是可以与他抗衡的。   最让范青担心的是他这次东征有些冒进了,虽然他仗着对历史的先知,尽量改变历史,但只要清军入关,他依然会面临强劲的挑战,也许会陷入困境。这时候,就会有军心不稳的情况发生。   “这个陕西同乡会,是何人组办的?”范青问。   “属下没打探出来组织者是何人,不过军中许多陕西将领都参加了,如刘体纯、马世耀、丁国宝、李双喜等人。”   “有大将么?”   “这个属下没打探出来。”王从周犹豫一下又道:“这个组织看似松散,其实口风很紧。属下因为是河南人,所以根本打探不出任何东西。是属下托付一个陕西亲信暗中打探出来的。但这人只是一个小兵,打探不出来太多信息,只是说这些陕西同乡,偶尔聚会,喝酒吃饭之类的。”   范青皱着眉头思索,这事情表面看起来寻常,可仔细想想,却又不那么普通。为什么只有陕西同乡会?没有河南、湖广之类的同乡会呢?这种组织如果没有军中高层暗中示意,是不会组建起来的,这幕后的人究竟是谁?田见秀?刘芳亮?高一功?他逐一分析,觉得每个人都有嫌疑。还有,建立这样的组织,有什么目的,真的像王从周打探出来的,只是喝酒吃饭聊天这么简单么?如果这么简单,为什么口风这么紧?这证明这个组织是很严密的。   “你继续打探,最好能派人进入到这个同乡会中做细作。”范青道。   “是,遵旨!”王从周面带难色,但还是答应下来。   范青也知道,凭几个小兵是打探不出这个组织的高层活动的。   他思索一会儿,想出来一个主意,于是对王从周道:“从明天开始朕暂时不上朝,只在宫中待着,不论任何人请求拜见,你都给我挡着。”   王从周吓一跳,这任务可够难的。大顺军刚入京师,诸事繁杂,千头万绪,不知多少事情等着范青去决断处理,他要是不上朝,朝中文武岂不是要乱成一团,到时候,众人都要找自己算账的。   他疑虑的看着范青,却见范青笑了笑道:“朕在宫中消遣几天,反正朕也有了好色的名声,索性就表现的更让人信服。你不用担心,朕会颁布圣旨,不许他们进宫拜见的。”   “可是这样一来,朝廷会大乱的。”王从周小心翼翼的说。   范青收起笑容,冷哼一声道:“朕就是想让朝廷乱一下,这样子,就会有别有用心的人自己跳出来。”   王从周似乎明白什么,拱手说了一声“遵命!”   王从周退出之后,范青回到仁智殿的寝宫当中,他对王瑞芬道:“去把杜勋叫来!”   王瑞芬应声答应,片刻之后,杜勋一路小跑着进来。他从早晨一直在武英殿大门旁边的值房中候着,就等范青召唤他呢。   见到范青,杜勋立刻叩拜下去,叫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范青笑道:“杜内监请起。”   这个“请”字,听到杜勋浑身舒坦,连骨头都轻了几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垂手站立。   范青道:“这几日,朕想在宫中好好的消遣一下,你有什么好点子么?”   杜勋心中一喜,陪皇上消遣,让皇帝开心,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对此,他十分有心得,简要来说就是四个字,“投其所好”。原来崇祯皇帝不好声色,也不喜欢吃酒玩乐。但他一直自认是中兴之君,幻想自己是英明伟大的皇帝。所以杜勋也能投其所好,为其操练太监,演练战法,表演武艺,像模像样。虽然毫无用处,却总能哄的崇祯十分高兴。   现在他已经认定范青好色,自然也往这方面钻营。于是拱手笑道:“皇上明日请驾临乾清宫,奴婢臣在宫中训练了一些能歌善舞的宫女,排练了一些小节目,为陛下放松身心。”   范青微笑点头,什么叫佞臣?为什么许多皇帝喜欢太监,这是有道理的。这些人虽然没有治国安天下的本事,但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的本领是一流的。   范青道:“那些想要投河自尽,被太监拦住后,关在乾清宫中的那些宫女怎样了?”   杜勋陪笑道:“皇上仁慈,有好生之德,可怜这些宫女,奴婢臣知道皇上的善心,所以派太监看守她们,不许她们自尽。奴婢臣也去好言劝慰过几次,这些宫女大多都回心转意,不再寻死觅活了。不过,原来伺候崇祯和周后的两个宫女头,一个叫魏清慧、一个叫吴婉容始终倔强,不肯屈服。等明天皇上驾临乾清宫,臣把不知好歹的两个宫女关到别处去。”   范青笑了笑道:“这两个宫女我听说过,是乾清宫和坤宁宫的两个管家婆么?”   “是,是!”杜勋心中一动,皇上对这两个宫女打听的这么确切,莫非相中了二人。自己以前并没有注意这两个宫女,是因为她们在宫女中的相貌只算中上,而且都已经超过二十岁,在宫中属于大龄女子。   他陪笑道:“皇上知道她们啊!她们两个正是两处地方的管家婆,原来她们伺候崇祯和周后,两宫大小事情都由她们管理,能力是有一点的。”   范青点点头,道:“皇宫这么大,人这么多,也需要几个熟悉情况的宫女头管理。这两名宫女有些才能,让她们自尽太可惜了,朕明天亲自劝导她们几句。”   杜勋拱手道:“皇上宅心仁厚,仁义爱人,奴婢臣十分佩服,这两名宫女听到皇上的圣训,定会打消死志,投顺新朝,一心效忠皇帝。”他口中这样说,心中却已经断定,范青一定是看上了这两名宫女。虽然二人不算特别漂亮,年龄也稍大,但人各有所好,据说,皇上昨晚对王瑞芬也有些意思,难道皇上喜欢年纪稍大一点的宫女,也说不定。    第407章 长平公主   他见范青说完了,拱手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要禀报?”   范青微微点头,示意他说话。   杜勋道:“崇祯女儿长平公主被太监何清救出宫去,现住在她外祖父周奎家。昨天晚上,臣去了周奎家,告诉长平公主,周后没有死。她痛哭一场,想要进宫探望母亲。臣以为这是人之常情,就答应了替她向皇上请示。”   “可以!”范青点点头,表示同意。   杜勋又道:“她拜见母亲之后,也想拜见皇上,感谢皇上仁慈,对她母后和几位皇兄、弟弟的不杀之恩。”他一面说一面偷偷窥伺范青脸色,他昨晚听说范青打算让长平公主和未婚夫顾家成婚。但他也感觉到范青似乎对长平公主有点兴趣,再加上他早就认定范青是好色之人,所以不相信那些话是范青真心说的。有很多人,嘴上说的仁义道德的漂亮话,心里却想的完全相反,这是也是人性。   实际上,杜勋对公主也没什么好心,更不会主动去探望。他去周府见公主,直接暗示了新皇帝对她有兴趣,而且言语中还带着威胁,说如果她不顺从新皇,周后和她的几个兄弟都会有危险,连周奎家也不能幸免。这一番话,把周奎吓坏了,连忙劝长平公主赶快进宫,拜见皇上。长平公主昨晚哭了一夜,知道自己不能幸免,只好认命,今天打扮一番,已经进宫了,就在武英殿外面候着呢!   范青原本是打算送长平公主和她未婚夫成亲,但他心中对长平公主的相貌性格十分好奇。这源于他前世看过的金大侠的书籍,那个绝世美貌、可爱又可怜的阿九。在正常历史上,长平公主被砍断一条手臂后,没有死,被救过来之后。已经是清朝的天下,虽然清朝出于笼络人心的目的,对她优待。但在国破家亡,亲人离世的打击下,她还是很快就生病去世了,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范青明知道金大侠书中的阿九并非真实的公主,但人的好奇心是最重的,真实的公主是什么样呢?   在范青微微犹豫的时候,杜勋已经确定范青是想见公主的了。他立刻叩首道:“皇上对前朝崇祯家族,仁慈之极,古之君王少有,让公主当面拜谢,乃人之常情,请皇上不要推托。”   范青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让她进来吧!”   等杜勋出去召唤长平公主进见的时候。范青向一旁的王瑞芬问道:“你从前见过公主么?”   “回皇爷,奴婢见过多次。每年元旦和皇后过千秋节,奴婢随田娘娘去坤宁宫朝贺,总要同她见面。逢田娘娘生日,公主也会亲自来送贺礼。所以每年奴婢总要同公主见面几次。”   “公主的人品如何?”   “她的容貌很美,仪态大方,为女中少有。崇祯皇帝十分喜爱她,说她与周后年轻时,刚入信王府与他成婚时的相貌一模一样。我们一些宫女也私下议论,公主生的如此美貌,将来驸马不知是何等人物,才能配得上公主。”   “听说她喜欢读书写字,也会做诗,是么?”   “她确实还会做诗。有一次崇祯皇帝带着周后和田、袁两位娘娘一起游玩,让长平公主陪侍,崇祯命长平公主将她近日做的几首诗呈给周皇后和田、袁二位娘娘一阅。周皇后和田皇贵妃都会做诗,袁贵妃虽不做诗,但也常常读诗。她们看了公主的诗大为称赞,赏赐了许多首饰和衣料,那时候,公主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样子。”   “噢,难得!难得!”又向王瑞芬问道:“坤宁宫离这儿很远么?”   “回皇爷,也不算远。杜内监已经通知公主沐浴打扮,早早在文华殿的西夹道旁的厢房中等待,这会儿快进会极门了。”   范青微微一笑,知道杜勋刚才所谓公主去见周后,顺便拜见自己都是托词罢了。他在心中说:“长平公主,且不管人是否美貌,这名字倒很好!”   却说,早在上午杜勋传旨之后,在文华殿中等待的公主已经开始准备了。在一名宫女头的安排下,有四个宫女替她准备了沐浴的温水;有两个宫女抬来了红篓炭,架在铜火盆中点燃,等燃过了性,不再有木炭气味,才将通红的火盆抬进洗澡的小房间,使房间中充满热气,然后殷勤地照料公主沐浴。两个宫女,遵照宫女头的吩咐,将应该穿戴的衣、裙、鞋、帽以及首饰准备停当;另有两个宫女将几件要穿的衣裙放在薰笼上熏得芳香扑鼻。   晚膳以后,长平公主在宫女们的帮助下穿戴打扮。她穿一件紫色、圆领、窄袖。对襟长褂,遍刺折枝嫩黄小葵花,每枝小葵花围以金钱圆圈。长褂里边,系一条百褶红罗裙。从腰间垂下金线绣花珠珞缎带,下端缀着银铃。脚穿粉底绣花弓样红绣鞋。头戴乌纱帽,帽两边绣着海棠。帽额正中缀着一颗红宝石,周围缀一圈珍珠。乌纱帽顶插着一枝玲拢精巧的金步摇,凤尾上坠着小金铃。乌纱帽下露出云鬓,漆黑的云鬓与嫩白的粉颊相映。云鬓下露出来一个耳朵,耳垂上带有十分高雅的明珠问翡翠耳坠。   从仁智殿寝宫派去了四个宫女,从文华殿派出了随行的两个宫女。六盏宫灯,一阵香风,出了文华殿向西转再向南转,过了元辉殿的夹道,便进了会极门俗称左顺门。又绕过午门与皇极门之间的五座雕工华美的汉白玉金水桥前边,便来到了归极门。一出归极门,便看见武英门了。   长平公主和一群宫女一路走来,愈向武英殿宫院走近,心情愈无法镇静。当走近武英门时,她的两条腿几乎软了。   与历史上的传说不同,长平公主根本不会武功,也从没出过宫,更不认识什么江湖上的侠客。她从小在宫中长大,读书写字,接受教育。她的性格也不是骄横强硬的女汉子,更不是机灵古怪的女精灵,受皇家严格的教育,她的性格温柔软弱,知书达礼,温文尔雅,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她对大明朝的国运也十分关心,知道国家一天天败落下去,但是绝不敢向父皇有一字进言,在父皇和母后面前她能做的只有顺从,唯唯诺诺,直到亡国。   在宫中时,她闲暇时弹琴下棋,读书写字,花间联句,月下吟诗。偶尔想象一下自己未来夫君的样子,也是当时京城中普遍的贵族少年的模样。对于这种豪门大族中的纨绔,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不喜欢。总之嫁过去之后,相夫教子,逆来顺受就是了。   不料大明朝突然亡国,自己成了亡国公主。生活的轨迹在这里出现了断崖似的改变。亡国的那天晚上,父皇提着剑,披头散发闯入宫中要杀她的样子,至今让她心有余悸,直到得知父皇死讯的时候,她很伤心,但也有一股释然,她不愿意死,她的胆子很小,怕死,怕黑、怕各种动物,甚至粗犷一些的男人都让她惧怕,她根本不是历史上传说的那种刚烈女子,就是一名普通的懦弱的贵族少女。   躲到外祖父家的时候,她暗自庆幸,以为自己安全了。可她的身份太特殊了,很快杜勋就找上门来。说新天子知道她容貌出众,今晚“召幸”。她虽然只有十六岁,在古代已经是一个成熟女性了,可以侍候男人了。   但她是在规矩森严的宫中长大,接受严格的宫廷教育,她从来没有想过有被“召幸”的事,没有想过男女之事。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开始是一阵痛苦,也想要宁可自尽也不让流贼玷污自己。但外祖父周奎在身边流泪苦劝。同时她也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弟弟的性命都掌握在人家手中。自己若是自尽,会激怒新皇上,后果不堪设想。同时,她自己也很怕死,思来想去,她只好委委屈屈的答应了。   今天上午进宫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她开始觉得十分委屈,还流下泪水,不过,渐渐的,她又有些好奇了,这个新皇上长的什么样?新皇上的年龄、岁数,相貌,不曾有人跟她说过,她只是听说新皇上叫范青,十分擅长领兵作战,把自己父皇手下的文武大臣打的要么死,要么投降。自己也偶然见过父皇咬牙切齿咒骂“范青”这个名字。当时她也很害怕,也通过父皇的表情动作,知道父皇也在惧怕这个人。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把范青妖魔化,想象成自己在古书中看过的那些粗鲁蛮横,暴躁嗜杀的男人,想到今晚自己要对这样一个妖魔献身,她心中就一阵害怕。   进了武英门往里走,她感到两腿更软,脸颊更热,心头更加狂跳。每走一步,从腰间垂下的缎带上的小银铃和乌纱帽上金步摇的小金铃同时发出悦耳的声音,使女伴们听不清她的心跳声音。其实,当走近仁智殿时,她自己觉得她的心快提到喉咙眼儿了。   王瑞芬在仁智殿的丹墀上等候迎接。以前因为有主奴的分别,长平公主同王瑞芬没有交情,但是早已认识,她看见王瑞芬笑脸相迎,略觉放心,好像在陌生地方遇到了旧友,几乎要滚出眼泪。王瑞芬握着她的一只手,感到她的手稍发凉,赶快凑近她的耳根悄悄说道:“别害怕,新皇上很仁慈的。”   王瑞芬吩咐六个提灯笼的宫女都在殿外休息,单独带着长平公主走进仁智殿的西暖阁,也就是范青的临时寝宫。东西暖阁都是两间,召见长平公主的地方是在外间。   长平公主是一个被封建礼教和宫中特殊环境陶冶出来的守身如玉的处女,刚才还在为初次被“召幸”的事满脸通红,心慌意乱,一走进仁智殿就忽然变为恐惧。几年来她在深宫中熟闻范青是一个流贼首领,到处攻城破寨,杀人放火,而她不幸生不逢辰,一旦亡国,被带到这位反叛逆贼的面前了。她的脸上的赧颜,顿然间变为苍白。   走在前边的王瑞芬在离范青七八尺远的地方站住,躬身说道:“启奏皇上,长平公主奉旨来到!”随即她向旁闪开一步,让长平公主上前行礼。只听银铃声响,长平公主用小步向前走了两步,跪下叩头,用紧张得打颤的声音说道:   “长平公主,向皇上叩头!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长平公主随着王瑞芬进来时,原是低着头,不敢仰视,所以范青看不清她的全部面孔,只觉得她的美与费珍娥不同,也与王瑞芬不同,仪态大方,雍荣华贵,确实是后妃之选。   “你不要怕,抬起头来!”   当长平公主遵旨抬起头来以后,范青突然一惊,定睛向长平公主的脸上打量。他的吃惊,不是因为长平公主的容貌确实很美,而是因为他好像曾经见过。奇怪,长平公主生长于深宫之中,他怎么会似曾见过呢?这是因为他前世喜爱阿九这个人物,所以经常幻想她的模样,此刻长平宫主同他想象出来的样子,居然十分相似,霎那间,范青有一种错觉,自己是穿越到金大侠的书籍中了吧。   但他马上停止了胡思乱想,向长平公主含笑问道:“听说你每日读书写字,也会吟诗,颇有才华。朕要问你,大明有将近三百年的江山,为何亡国?”   长平宫主此刻已经定神,她偷偷打量了面前的新皇上,心中十分诧异,原来新皇上与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十分不同。年轻、英俊,身材挺拔,双目炯炯有神,乍一看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有股上位者咄咄逼人的威势,给人强而有力的感觉,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乎喘不过起来。她赶快低下头,心中砰砰直跳,这男人同她以前见过的任何男子都不同,包括父皇在内,都没有他这样的气质。    第408章 定情公主   她本能的把自己的父皇和范青做比较,父皇高贵文雅,虽然性格刚强,对人严厉,但是宫廷生长出来的那种略带女性化的气息是磨灭不掉的。而眼前这个男人则完全不同,他身上没有一点女性化的改变,他是完全阳刚的,就像火焰,像霹雳雷电,而且身上有一种草莽气息,就像野外的猛兽一般,即便它没有扑向你,只是远远的静静的看着你,也能让您感受到它的可怕气息,那种危险的感觉。总之,她凭借女性的直觉立刻感觉到了,范青是一个比父皇厉害得多,也凶悍的多的男人,与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同。   范青看长平宫主低头,露出一片雪白的颈项皮肤,感觉她似乎在微微颤抖,知道她可能是害怕自己,便放低声音,用柔和一些的语调道:“你害怕朕么?为什么不回答朕的问题?”   长平宫主稍稍定了定神,略一思忖,便用娇嫩悦耳的声音轻声说道:“奴婢深居宫中,对外事一概不知,宫中也不许打听。偶尔听父皇私下感叹:自万历皇爷以来,朝政一年坏于一年,到天启朝更加朝纲不振,民心思乱。古人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古人又说:‘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皇不是个昏庸之主,终于失去江山,实因大明自万历以来,日益失去民心,而有今日之事。”   范青笑着说:“不意你深居宫中,还能够明白这样道理,在女流中十分难得,民心为重,此话正合朕意,不过天下兴亡,还有一个气数。明朝气数已尽,非人力可以挽回。你父崇祯何尝不想励精图治,成为中兴之主?无奈天命已改,崇祯纵然拼命挣扎,无力回天。朕起兵至今,身经百战,艰苦备尝,救民水火,故所到之处,民心归服。朕取得天下,是天命所归,大势所趋。”   长平公主大胆地回答说:“奴婢当然相信。但是古人也说过:‘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陛下初到京师,甚望陛下与京师臣民约法三章,废除前朝苛政,使万民得沾新朝雨露之仁,心说诚服。”   范青对长平公主得体的回答十分满意,他仔细端详长平宫主的容貌,只见她鹅蛋脸型,皮肤白腻,凤眼琼鼻,睫毛很长,是典型的古代美女形象,和他曾见过的仕女图上的人物面貌很像,但更加年轻,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她和费珍娥比起来一样的美貌,但又各擅胜场。费珍娥清纯秀丽,好似天上仙女一般,给人一种极纯洁的感觉。长平宫主则充满的贵族少女的气息,雍容华贵,举止娴雅,温柔可亲,让人一见之下,就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范青对长平公主的印象非常好,他又看了长平公主片刻,更增加了他要纳长平公主为妃的心思。到现在为止他在宫中见到的女子中,以长平公主和费珍娥最美,美貌、文才、识见聚于女子一身。   他忍不住又一次打量长平公主,恰与长平公主的目光相遇,与他一碰立刻垂下头去,脸颊绯红。   范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她的身材上,古代女子大多身材纤细,费珍娥就很瘦削。长平公主比费珍娥稍稍丰满一点,看着更加圆润,给范青的感觉不像一名十六岁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了的,等待他去采摘品尝的果子。   他大为动心,几乎使他不能自持,转看王瑞芬一眼,几乎要说出来要长平公主今夜留宿寝宫的话。然而他终于将快要冲出喉咙的这一句话咽下去了。长平公主毕竟是公主的身份,自己就这样随便的召幸人家,也太对不起人家了。   于是,范青道:“赏赐长平公主两样首饰,送她暂回坤宁宫中与她母亲同住,等候再次召见!”   “遵旨!”   杜勋也在一旁侍立,他听范青没让人把公主送回都周奎府上,而是留在宫中,登时心中窃喜,自己揣摩皇上的心思对了。果然新皇好色,喜欢美女,将来必会纳长平公主为妃嫔了。   范青路过太原时,从晋王宫中没收了很多金银珠宝。首饰、文玩和绫罗绸缎,路过大同时又从代王宫中没收很多财物,这些财物大部分运回开封,一小部分带在身边,备随时赏赐之用。昨日陈德和吴汝义清宫的时候,虽然尚未仔细抄没各宫财宝,但也抄到了一部分,其中有不少稀世珍宝。为着范青赏赐需要,有一部分送来寝宫。所有备作赏赐用的贵重东西,都分门别类,开列详细清单,暂时交王瑞芬掌管。   王瑞芬不敢怠慢,赶快取一张黄纸清单,双手放到御案上,用纤纤的右手食指指了指两个地方。范青轻轻点头,王瑞芬捧着黄纸清单走了。   范青想再看看长平公主的身材,轻声说:“长平公主,你上前两步!”   长平公主心中一阵砰砰乱跳,她缓步上前。范青上下打量她的身材,又仔细看她的容貌。这是长平公主平生第一次被男人用异乎寻常的眼神细看,她两颊鲜红,羞怯地低下头去。   王瑞芬重新出现,身后跟随着两个宫女:前边的宫女身材颀长,穿一条桃红长裙,捧着一个用钿螺和碧玉叶嵌成梅竹图的长方盘,上放一个雕漆圆盒;后边的宫女年纪略小,身材略矮,穿一条葱绿长裙,捧着一个朱漆描金梅花盘。王瑞芬走到范青的身旁,先接过长方盘放在案上,打开盘上放的雕漆圆盒,声音温柔地说:   “恩赏长平公主的一对七宝镂花赤金镯,请陛下过目。”   范青看了一眼,轻轻点头,又向长平公主望去。可惜长平公主低着头,正在心跳,看不清她有何表情。王瑞芬将长方盘交还给红裙宫女,然后接过朱漆描金梅花盘放在案上,打开另一个雕漆圆盒,小声说道:   “这是一只嵌猫儿眼的赤金戒指,请陛下过目。”   范青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轻轻点头。   王瑞芬走到拜垫旁边站定,两个捧首饰盒的宫女紧跟在她的背后。她向长平公主叫道:   “长平公主跪下接赏!”   长平公主赶快跪下,低首等待,心头狂跳。王瑞芬亲自将梅竹长方盘端到长平公主面前,让她看看,随即说道:“这是皇上赐你的一双七宝镂花赤金镯,赶快叩头谢恩!”   长平公主俯地叩头,颤声叫道:“奴婢敬谢皇恩!”   王瑞芬将长方盘交给红裙宫女,又从绿裙宫女手中接过来描金朱漆梅花盘,她正要叫长平公主观看首饰接赏,忽然听见新皇上对长平公主说了一句口谕:“从今后你不要自称奴婢,你本来就是公主身份了,以后身份会更加尊贵。”   长平公主心上一震,明白这两件首饰就是新皇上所赐的定情之物。王瑞芬把猫眼赤金戒指举到她面前请她仔细观看,长平公主心中突的一跳,这枚戒指她见过的,是懿安皇后的。懿安皇后是天启皇帝的妻子,地位尊崇,在一次皇宫典礼中,她见过懿安皇后带过这枚戒指。她不知懿安皇后现在怎样,一股亡国之痛,和思念亲人的感情涌上心头,让她不禁眼泪模糊起来。   王瑞芬正要提醒长平公主叩头谢恩,忽然王从周来到窗外,在窗外奏道:“臣有一事启奏皇上!”   范青不禁愕然,向窗外问道:“何事?”   “张皇亲府中家人到军师府禀报:懿安皇后回到娘家后决意殉国,不进饮食,惟有哭泣。张皇亲全家苦劝无效,皇后已经于今日晚膳前趁身边无人时自缢而亡。”   范青沉默片刻,吩咐说:“命张国纪将懿安皇后好生装殓。俟局势平定之后,由我朝礼政府派官员将皇后棺材葬人天启陵中。”   “领旨!”   长平公主听到懿安皇后已经自缢殉国,又是震惊,又是悲痛,倘若不是在范青面前,她一定要伏在地上,放声痛哭。此时此地,她的悲痛的眼泪只能往肚里奔流。正在她悲痛懿安皇后自缢身亡的事情时,王瑞芬将梅花盘交给身后的绿裙宫女,又向长平公主说道:“长平公主叩头谢恩!”   长平公主用模糊的泪眼向小盒中的宝石戒指望了一下,明白这恩赏的重大意义。现在经瑞芬提醒,赶快机械地伏地叩头,哽咽地说出来“谢恩”二字。王瑞芬到范青的身边躬身问道:“皇爷,还有什么吩咐?”   范青已经看见了长平公主的泪眼,低声说道:“你们送长平公主暂回坤宁宫去,与她母亲周后同住,两三天内等候恩诏。”   王瑞芬转身向长平公主说道:“今晚的召见已经完毕,圣上有旨:长平公主暂回坤宁宫去,等候恩诏。从现在起,长平公主在皇上面前不要再自称奴婢……赶快叩头谢恩!”   长平公主带着哽咽说:“臣妾长平公主原是亡国公主,生逢圣朝,得沐皇恩,粉身难报!”她伏地连叩三个头,然后说道:“愿陛下江山永固,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瑞芬柔声呼叫:“平身!”   长平公主一方面得到新皇帝的恩宠,知道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和兄弟,一方面又知道懿安皇后已经自缢身亡,幸福与悲痛同时来到,一时间心情迷乱,六神无主。当她从拜垫上站起时,不觉踉跄一步,腰身一闪,裙带上的小银铃和金步摇上的小金铃同时猛然间一阵叮咚。在这刹那之间,范青的因准备说话而半张开的嘴唇忽然收拢。站在三尺外侍候的两个宫女骇得一跳。王瑞芬十分敏捷,迅速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跟着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可以退出了。”   长平公主站稳之后,向新皇帝拜了一拜,体态轻盈地向外转身。临走时,偷偷回望了一眼范青,正好与范青目光相碰,长平公主赶快转头收回目光,就由王瑞芬陪伴着走出寝宫。范青在长平公主抬头回眸一望的时候,又看见了她的美貌,看见了她的似乎含有泪光,但仍然明如秋水的双目,不禁心中又是一动。他目送着长平公主出了寝宫,从丹墀上传来金银小铃的优雅而悦耳的响声。   王瑞芬命两个宫女捧着首饰,亲自率领一大群宫女送长平公主走出武英门,过了金水桥,又送出归极门,到了皇极门和午门之间的大院中。她不愧曾经是承乾宫田皇贵妃身边的管事宫女,细心周到,熟悉宫中礼仪。她小声向两个宫女吩咐一句话,那两个宫女赶快提着宫灯走了。然后,她望着长平公主,含着温柔的微笑说:   “公主,我今晚还称呼你公主,以后就不敢这样称呼了。新皇上已经看中了你。你的对答也使皇上满意。皇上赏赐你的首饰就是定情之物。你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你今晚暂回坤宁宫,宫女姐儿们和太监们理应站立在坤宁宫门口迎接。”   长平公主的脸颊红了,眼眶里忽然又一次浮出了泪花,但是低着头没有说话。是感激皇恩的泪花还是悲痛父皇崇祯以及懿安皇后殉国的泪花?她没有对王瑞芬说出一个字儿。   王瑞芬想着去坤宁宫报信的两个宫女应该到坤宁宫了,才让长平公主继续往前走。长平公主来的时候是前后跟随六个宫女,这时又多了两个捧首饰小盒的宫女。倘若在民间,这两个小首饰盒可以交一个丫鬟捧着,或干脆交给一个提灯笼的姑娘带去。然而这是宫廷的规矩。御赏之物,每一件必须由一个宫女双手恭捧而行。所以长平公主回坤宁宫就有八个宫女前后相随,珠围翠绕,环佩叮咚,脂粉飘香,俨然以前的公主气派又回来了。   迟迟出来的下弦月开始在带有流云的五风楼头徘徊,照着皇极门的巍峨海潮龙脊和鸱吻高翅的觚棱,但大院中仍然是暗沉沉的。    第409章 宫女   王瑞芬一直目送长平公主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中出了会极门向北转,连灯光也看不见了,才带着两个宫女和一盏宫灯返回武英门去。昨晚,她照料费珍娥在寝宫叩见新皇上,分明是已蒙受皇上垂爱;今晚又照料长平公主受皇上召见,分明是这位坤宁宫的美人儿更受到皇上喜爱,当面赏赐了贵重首饰,还面谕她以后在皇上前要自称臣妾,不要再称奴婢,被选为妃嫔的荣幸已经定了。不管谁被新皇上选为妃子,她都不嫉妒,认为这是她的命不好,八字生错了,只求以后天下太平,能够被放出深宫。但是她对于费珍娥能不能也被新皇上选中,与长平公主一同选进大顺宫中,很是关心。虽然所有宫女都是皇家的家奴,但费珍娥是崇祯皇帝这一边的宫女,她不知怎的,在感情上比原来的主子长平公主热乎多了。当她暗暗为长平公主的被选中而庆幸的时候,不由得想到费珍娥,在心中说道:   “论人品,论文才,珍娥在宫中也是人尖子,难道就不能也选进大顺朝的宫中?”   当王瑞芬回到仁智殿西暖阁时。范青坐在御案边批阅文书,但心中却在想着长平公主和费珍娥,不能静心,不断自问:“是不是可以将她们两个都选在身边?”王瑞芬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来到他的身边,温柔地躬身奏道:“皇爷,长平公主已经由八个宫女护送回坤宁宫了。”   范青望一望王瑞芬,含笑说道:“你不愧是田皇贵妃的身边人,很会办事。明日,你替朕挑选一件首饰,差人送往寿宁宫,赏赐费珍娥。”   王瑞芬猛然一喜,躬身回答:“奴婢遵旨!”   范青对费珍娥和长平公主的才貌都十分满意,而长平公主的神态很像自己想象中的阿九,谈吐尤觉中意。在分别召见费珍娥和长平公主的时候,都曾使他心旌摇荡,几乎想将她们留在寝宫,只是他用理智压制了常人的情欲,不愿落一个贪色之名。特别是在召见长平公主的时候,他知道王瑞芬差宫人去坤宁宫传旨的时候误称“召幸”,所以他真想作为“召幸”将长平公主留下,但是后来还是遏止了一时的情欲,赏赐长平公主两样首饰,命她“暂回坤宁宫,等候恩诏”。他想使臣民知道他决非淫乱贪色之辈,在选妃这事上要按照新拟定的《大顺礼制》去办:第一步,他要使李岩示意礼政府,奏请在京城从速选取身家清白、德容兼备女子充实后宫。第二步,他在礼政府的奏疏上批示说:“朕应天顺人,率大军初至京师行在,万事繁杂,民心未安,倘急于选取妃嫔,恐滋惊扰。可由胜朝宫女中选取一二人,不必扰及民间。钦此!”第三步,礼政府奏称已选得原宫中长平公主,寿宁宫宫女费氏德容兼备,文才出众,堪膺后宫之选,谨乞圣裁。第四步,他批示礼政府:“俯允所请,即准备对长平公主与费氏行册封之礼。”第五步,择定吉日,对长平公主和费珍娥进行册封……   范青不想把册封妃子弄得太过草率,不过,那样子就得等几天之后了,他长叹一声,把手中的奏折放下,心中十分失落。刚刚因为看过美女,而被挑起来的情欲,像火焰一般在心中灼烧,让他有些难以自制。   这时候,王瑞芬过来向香炉中添香,她身体微微前倾,姿势优美,好像正殿中仙鹤造型的香炉,身材曲线玲珑诱惑,惹人遐思。   范青轻声道:“王瑞芬!”   “圣上,有何旨意?”王瑞芬微微侧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一丝疑问。   “还有梦仙香么?填到香炉中一点。”   王瑞芬心中突的一跳,暗想:“皇上难道改变主意了,想把长平公主召唤回来?”   她不敢多想,赶快从荷包中拿出一些梦仙香的碎屑撒在香炉中。很快,寝宫中异香氤氲。王瑞芬侧目望去,只见范青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眼中射出异样光彩。她心中突的一跳,感觉到了什么,赶快害羞的低下头,躲避范青的目光。   却听脚步声响起,范青径直走到她的身后,随后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传来,范青伸手从她身后将她环抱,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亲吻她的脖子和脸颊、耳朵,短硬的胡茬刺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刺痛中带着一丝酥麻,这种感觉让她浑身战栗。   王瑞芬心中一阵狂喜,这时她终于确定,皇上要宠幸她了。她在皇上接连召见费珍娥和长平公主之后,已经绝望了,认为皇上不会再看中她了,能以后留在皇帝身边做一名管家婆,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了,可不知为什么,范青没有召幸小费或长平公主,反而让她们回去,却突然的宠幸了自己。   王瑞芬没有一点经验,但她用笨拙的动作迎合着范青,娇喘着轻声道:“皇上,咱们到床上去,让奴婢好好伺候你,行吗?”   回应王瑞芬的却只有范青粗暴的动作……   第二天早晨,范青没有上朝,而是让王从周传旨,说他身体不适,要在宫中休息,同时禁止任何臣子进宫探望。   虽然禁止任何臣子探望,但范青却私下召见了礼部尚书牛金星,这让牛金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在武英殿的西暖阁中,牛金星叩拜完毕,范青把分别召见费珍娥、长平公主的情况说了。   牛金星立刻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拱手说道:“此事好办,皇上的心思我明白了。陛下所谕,原是平日选取妃嫔之礼,足见陛下志在开国垂统,为万世帝王楷模。然今日初到京城,万几待理,诸事繁杂,还要为皇上举行一次登极典礼,不可以选妃事分散臣民心志,然而后宫也不可无人主持,故应该有一二妃嫔主持后宫诸事,亦是刻不容缓。以臣愚见,请陛下即日传旨,召长平公主或费氏住进寝宫,居妃嫔之位,主持后宫之事,宫中称为娘娘,但不行册封之礼。”   范青频频点头,问道:“长平公主与费氏均是才貌兼备,举止娴雅,非寻常女子可比。俟登极大典之后,总得行册封之礼,以正名号,是吧?”   金星说:“历代帝王,选美人充实后宫,原是常事。其中许多女子是先蒙‘召幸’,事后再赐封号。有的是生了皇子皇女之后,再加册封。有的原来名分甚低,后来因受了特殊恩宠或诞生皇子,逐次晋封。陛下为天下之主,对妃嫔册封迟早,均是雨露之恩。”   听了这话,范青大为高兴,又一次对牛金星频频点头,在心中称赞说:“这牛金星善解人意,点头知尾,难怪当初李自成喜欢他。”   上午与牛金星密谈之后,中午范青用了午膳,虽然范青昨天批评了御厨,让他们尽量节俭。但这些御厨害怕皇上不是真心话,所以今日尽管减了菜品的数目,还是有二十几样,而且十分精致。   午膳后,范青睡了一会儿,等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王瑞芬带着两名宫女进来侍候,此时,王瑞芬昨晚被皇帝召幸的事情已经传开,所有武英殿的宫女看王瑞芬的眼神中都带着羡慕妒忌之意,但表面上还要恭恭敬敬的,王瑞芬这样受皇上宠爱,即便不能马上晋封妃嫔,做一个皇帝身边的管家婆是定下来的。王瑞芬虽然表面看起来很沉静,其实心里充满了自得,指挥众宫女也毫不犹豫,谁让她是皇帝的身边人呢!   伺候范青梳洗的时候,杜勋过来禀告,请皇帝移驾乾清宫,观看他准备的歌舞表演。   范青坐上太监们给他准备的镶金嵌银,珠光宝气的车子,出发去乾清宫,在范青看来,两个宫殿之间也不远,只要走几步过去就行了。但是杜勋说不能失仪,这是皇家气派。于是范青就在几十名太监和十几名宫女的拥促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乾清宫。   乾清宫是皇宫中最大的一座建筑,是明朝历代皇帝的寝宫,也是他们处理政事的地方。范青进入皇宫以来,第一次来到乾清宫,他一路欣赏宫殿的高大巍峨,到了正殿之下,他看到乾清宫的檐下挂着一个匾额,写着“乾清宫”三个大字。范青怔怔看了许久,不说话,杜勋等人不知道范青的心思,也不敢催促。   范青前世来过故宫参观,见到这块匾额上是用满、汉两种文字写成。而此刻清朝还没入关,匾额上只有一种汉文。范青微微吐了口气,心中默祷,但愿自己此次进京,一切顺利,不要重蹈李自成的覆辙,让汉家先祖蒙羞,最后这块匾额上也添上满人文字。   欣赏完正殿的宏伟状貌之后,再看殿外的陈设,在乾清宫外面有一大片露台,用白玉栏杆环绕,陈设着铜龟、铜鹤、日晷,乾清宫左右两侧各有一座江山社稷金亭,象征着皇帝掌管江山社稷的权力。   整个乾清宫分为正殿和东西暖阁三个部分,正殿是皇帝处理政务和会见大臣的地方,东西暖阁则是皇帝的晚上睡觉的地方,每个暖阁又分为上下两层。范青从西暖阁进入,只见里面处处豪奢,金光耀眼,满目生光,到处都是金银装饰和昂贵的家具。范青浏览了一会儿,立刻发现异常道:“怎么每个房间都有一张大床?皇上睡觉也不用这么多床吧!”   杜勋笑着解释,“皇爷有所不知,在明朝皇帝中有一个嘉靖皇帝,他迷恋修仙,整天在宫中求仙炼丹,不理政事,把自己弄的精神错乱,经常无故的摧残宫女,招致宫女们的怨恨。所以这些宫女秘密计划了一次刺杀行动,夜晚趁着嘉靖皇帝熟睡,想用绳子勒死嘉靖皇帝。可计划出现错误,慌乱中绳子打了一个死结,结果计划失败,嘉靖皇帝没有死,这件事在历史上叫‘壬寅宫变’。这事以后,嘉靖皇帝被吓破了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回乾清宫居住。但后来的皇帝为了防止刺客,就在乾清宫东西暖阁中设置了许多张床,以用来迷惑刺客。在东西暖阁中,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七张床。”   范青点点头,道:“嘉靖皇帝搜刮民财,苛待宫女,宫内宫外都弄得天怒人怨,所以才会发生此事,朕顺应民意,仁义爱民,对宫中的都人也尽量宽容,当然不会发生这样事。”   杜勋赶快拱手道:“皇爷仁义慈祥,宅心仁厚,历代皇帝中从没见过,只看皇爷尽力挽救宫中都人,阻止她们自杀一事,奴婢臣就闻所未闻。”   最后一句,杜勋说的是真心话,范青以皇帝之尊,却能关注一些奴婢宫女,还想法子阻止她们尽节,虽然有好色的嫌疑,但毕竟救了那么多女子,这算是非常仁慈了。   杜勋这么一说,范青又想起乾清宫和坤宁宫的两个宫女头,便问道:“你说过那些自杀的宫女都被你劝解,回心转意了,只有两个宫女头死志甚坚,她们现在怎样了,也想开了么?”   杜勋赶快叩首道:“回皇爷,这两名宫女,一个叫魏清慧,一个叫吴婉容,奴婢臣知道皇上不想让她们死,所以昨晚去规劝了一番,她们二人已经回心转意,现在等着拜见皇上呢!”   实际上,魏清慧和吴婉容一直想要自尽,杜勋知道皇上心意,昨晚真的去“劝解”二人了。不过,他不是好言相劝,而是用威胁的方式。他弄到了魏清慧和吴婉容在京城外家人的地址情况,用家人威胁,说如果二人自尽,就找到她们的家人报复,让他们活不下去。   魏清慧和吴婉容心中害怕,再加上人一旦自尽不成,被救下来,死志就没有那么坚决了。尤其是吴婉容得知皇后也没死,早就没了死意。只是魏清慧总把自己当成崇祯的女人,心中充满忠君思想,一心想要尽节,吴婉容也只好陪同。现在经杜勋这么一威胁,二人就是想死也不敢了。    第410章 欣赏歌舞   这时,一名太监领着吴婉容和魏清慧二人过来叩拜皇上。   等她们叩拜完毕,范青道:“起来,到朕身前来!”   二人起身,走到范青身前。   “抬起头来!”   范青细细打量二人,二人都是二十二岁,花容月貌,虽然比不上小费和公主,但也不比王瑞芬差。身材上魏清慧稍稍高些,身材窈窕。吴婉容则身材适中,体态匀称。   范青道:“你们为崇祯皇帝尽节,对他忠心耿耿,其志可嘉。但王朝兴替,那是天意。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与你们女人更是无关,所以你们要爱惜生命,别在做无谓的事情了,朕也不忍心看到你们这样花朵一般的女孩子,丢掉性命,听明白了么?”   “感谢皇爷教诲,皇上万岁,万万岁!”两人一起叩头拜谢。   范青让她们站起来,接着道:“朕知道原来你们都是宫女头,在理事上有些才干。现在朕需要几个管理后宫的人才,所以还想启用你们。你们先跟着王瑞芬做事,如果表现好,就还让你们做原来的宫女头。   两人再次叩谢,其中吴婉容心中十分高兴,她已经完全打消了死志,见新皇帝这么仁慈,便一心的想要为新皇做事了。魏清慧虽然还念念不忘崇祯皇帝,但形势所迫,也只能用复杂苦涩的心情迎接新皇了。   范青对杜勋道:“杜内监,你给朕举办的宴会在哪呢?”   杜勋伸手道:“请皇爷移驾正殿。”   于是范青在众宫女太监的拥促下来到乾清宫正殿,一进入正殿,范青就叫了一声好。原来在大殿中摆放着数百个花盆,花盆里面全是各种盛开或还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整个大殿中花团锦簇,香气袭人,一进入其中好像步入了一座花园一般。杜勋似乎嫌花园不够真实,又让宫女们用轻绢、薄纱制成了许多虫儿、鸟儿、蝴蝶之类的放在花丛间,好像忽然间,回到了明媚喜人的初春天气。   范青的御座和摆放酒菜的御桌也在花丛当中,四面被鲜花包围,香气扑鼻。又有几十名花团锦簇,身上香风袭人的年轻美貌的宫女环绕,范青一瞬间有股醺醺然的感觉。   范青瞩目摆在厅中的这些异种花朵,有牡丹、月季、山茶等等,其中好多娇艳盛开,或含羞待放的花朵他都不认识。忽然想到自己开封皇宫中的左妃,喜欢养花,如果她在此处,一定能把这些花认出来。又想到自己晋封左妃的时候,已经很惊叹,世上有这样美貌气质才华集于一身的女子。但进入紫禁城之后,才知道自己以前眼光不高,这世上既美貌又有才华,且气质不凡的女子有很多,就如眼前这些自己辨认不出来的花朵一般,等着自己去采摘把玩。   这时,有宫女把酒菜陆续端上来,山珍海味,佳肴珍馐,一共几十样,其中御厨知道范青是陕西人,所以特意多做了十几个陕西名菜。范青一个人根本吃不了这一大桌子美酒佳肴,但他早把自己说过的勤俭节约忘记在脑后了。一名宫女给他斟满了一大杯美酒,他一饮而尽,笑道:“杜爱卿,开始吧!”   杜勋听皇上不叫他“内监”了,而改成“爱卿”了,登时心中大喜,知道皇帝喜欢他的摆设。于是轻轻示意一名小太监去通报准备。片刻之后大殿中响起乐声。范青仔细看才发现,原来大殿中有许多乐师,只是她们藏在花朵之后,看不清楚。此刻大殿中回荡着美妙的音乐,在大殿中心被鲜花包围有一大片空地,就是表演歌舞的地方。   开始乐声比较平缓,渐渐的欢快急促起来,随后又有节拍紧凑的鼓声响起,似乎在催促舞姬们赶快出来。但这些舞姬都躲在大殿两侧的帷幕后面,迟迟不出,有人还在帘幕后面发出吃吃的笑声。透过帘幕能看到她们体态,那艳丽的衣服令人遐想联翩。还没出场,就平添了几分魅力。   范青也笑了,连喝了几杯酒,大声笑道:“好啊!,出来吧!”身边的宫女们也都掩口嗤笑。   杜勋觉得胃口掉的差不多了,才努嘴示意管事的太监,只听锣声连续响了几下,接到暗号的舞姬们,才踏着碎步,从帘幕后面翩然飞了出来,她们轻盈的好像两行剪开柔波、掠着水面低飞的燕子。她们以左右两行单列纵队出场,顷刻间变了几次队形,从纵队到横队,然后绕成一个大圈子,然后又倏然分散为两个互相穿插,互相交换,人数从来不固定的小圈子。同时她们不断变换着舞姿,一会儿单袂飞云,一会儿双袖飞扬,忽而耸身纵跃,忽而满场疾驰。这一套熟练的基本功,把范青看的眼花缭乱,不停的叫好。   这些舞姬也十分卖力,她们平日练习歌舞,以备给皇帝取乐。但崇祯皇帝每天忧心国事,根本无心声色,她们好不容易排练出来的舞蹈也没有用武之地,这次,新皇上来了,似乎很喜欢看歌舞,她们怎么能不卖力表演。   这些舞姬大多都是从南方买来,送入宫中,都是从小练习歌舞,她们与别的宫女不同,希望能用舞姿博得皇帝的青睐,以此得到“召幸”,成为人上人,所以每名舞姬都尽量展示自己优美的身段和迷人的笑容,每次有机会面对皇上时,都尽送上魅惑的眼神。   不过她们只是绿叶,真正的红花是在她们中间,被她们众星捧月般包围的一名妙龄少女。这少女面带白纱,穿着一身红色纱裙,与这些舞姬们的绿色纱裙区分开,显示自己的主角地位。鬓角的一支红色纱花,也与舞姬们绿色纱花不同。   这名主角少女舞姿优美,身段窈窕,灵活多变,但若论舞蹈功底并不比这些舞姬高明,这些舞姬心中对她也不很服气。但是杜勋是这样安排的,这些舞姬也只能接受,谁让这少女是新皇上的可心人呢!   舞姬们按着剧情的发展,应着音乐的节拍,用各种美妙的身段和姿态,来突出这朵红花。曲折的表现这朵红花从抽芽、茁叶、含苞、初放的过程。这是一个从无到有,从稚嫩到快速生长的过程。只见红纱少女在慢舞中逐渐加快了速度,最后在急剧的旋转中,飘起她的轻绡舞裙,飘成正圆形状,好像一颗盛开的牡丹花一般。   快速的动作过去之后,绿叶们再次将红花拱卫起来,她们一起站在原地,款摆腰柳,表演出一种心旷神怡的姿态,表示绿叶正在春风中摇曳款摆。伴奏者用了一首“春光好”的古曲,为她们伴奏,烘托出风和日丽、春在人间的气氛。柔美到甚至有点浮荡的舞蹈配上和谐的音乐,使范青感觉好像真的有一阵和煦的春风从脸颊上轻轻拂过。情不自禁的大声叫好,又满饮了一杯美酒。   这时忽然一声响亮的锣响,充当绿叶的舞姬们把头一低,鬓边就出现绢制的蜜蜂、蝴蝶、迎风翩翩而舞。她们的身份也随之改变,她们现在不再是绿叶,而是一群沾花惹草的游蜂浪蝶,围绕在名花周围低昂飞翔,惹引她、追逐她。名花同样以高贵和娇艳的姿态拒绝了她们的勾引追逐,使它们一个个黯然销魂的退出场子,最后只留下名花独自在红尘中摇曳生姿,把观众带入一个动中有静的世界。   忽然又是一声响亮的锣鼓,游蜂浪蝶们迅速改换了舞装,她们穿上绯色的、淡黄色、天蓝和浅紫色的舞衣,变成一群千娇百媚的美人,再度登场,她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仔细欣赏了名花以后,决定把她剪下来,供为瓶玩。   这时候舞蹈出现了最高潮,佳人们用了许多迂回曲折的动作象征剪花,而红纱少女则完成了难度最高的一个。她表现出来刚刚被剪下来时,仰着身体,折下腰肢,尽量向后倒垂。好像这个柔软的胴体中,连三寸柔骨都被抽去了。她在尽量表现自己柔软的身体,困难的,缓慢的向后倒垂,挪动每一寸,每一分都需要一个令人窒息的瞬刻。这时候,配乐停止了,殿内外的一切杂音都尽量消除了,出现了一个真空静谧的世界。   范青半张着嘴,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名红纱少女慢慢向后仰倒,他完全被这一幕吸引,心中充满了对着红纱裙少女的钦佩。这时,整个大殿中一片寂静,连音乐都停止了,只有当她仰倒到一定距离时,鼓手们在击出惊心动魄的一响,紧接着又是一声余韵不尽的锣声。这单调而有力的配音明白的告诉观看者,这个动作的惊险和困难程度。   最后的瞬间终于来了,红纱裙少女在众人热切的期望中,吃力的把上半身完全向后折倒,使得鬓边簪的那朵绢花一直触到地面上。她的身体折成了一个最小的锐角,仿佛是人力不可能完成的动作,最后这个定型下来的姿势,引起来大殿中一片惊叹的吸气声音,这些太监、宫女不敢出声赞扬,只有范青自己大声的叫好,鼓掌,大笑。   这红纱少女起身,在众舞女的拥促下,到了范青身前。她脸上罩着白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也能知道定然是一名绝世美女。她取下自己鬓边簪的那朵绢花轻轻簪到范青的皇帽边缘,动作轻柔,充满了诱惑。   范青看着白纱后面一双清亮的眸子,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忽然他伸手抓住了那只白嫩的小手,轻轻揉搓,笑道:“你是费珍娥!”说完伸手轻轻撩起她的面纱,只见一场白玉似的清秀绝伦的面颊露出来,正是费珍娥。   她嫣然一笑,诱惑无限,挣脱范青的手掌,转身而去,在快要离开大殿的时候,停步回眸,又向范青一笑,这才快步离开。   范青好一阵心旌摇动,喃喃道:“这小妮子还有这样的舞蹈功底,真是多才多艺。”   杜勋陪笑道:“就因为她选入宫时,特别秀丽,而且年纪小,所以奴婢臣在宫中选择舞娘教授她技艺,奴婢臣是看着她长大的。以前崇祯不好声色,所以费珍娥从来没给崇祯表演过,今日是给皇上表演,也是她的第一次呢!”   范青微微点头,心中觉得崇祯活的一点意思也没有,贵为皇帝,整天不好声色,不看美女,连费珍娥这样美貌的女孩都放到一边,整日焦头烂额,操劳国事,但最后却还是把国家弄灭亡了。   费珍娥随着众舞娘离开乾清宫大殿之后,刚才一脸媚笑的面孔迅速变得清冷,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卸下一张面具似的。与她柔弱娇嫩的外表正好相反,她的性格执拗倔强,她心中为崇祯皇帝报仇的执念从没消失。昨晚,她的报仇举动被范青发现,但范青轻易放过了她。费珍娥思索可能是范青被自己的美貌迷惑,所以没有惩罚她,但她的想法已经暴露,再用以前的法子刺杀范青是不成了。为此,她决定用另一个法子,奉献自己的身体和容颜,取得范青的信任,让范青召幸自己,然后在范青得到满足,沉沉睡去之后,自己再动手杀他,身体是自己最后的武器了。今天,自己用一段精彩的舞蹈,吸引了范青,也许范青很快就会召幸自己了。   大殿中,在一阵费珍娥领衔的曼舞之后,一队手执红牙板的歌娘登场了。她们引吭高歌一曲“国香慢”的寿词以后,以此走到范青面前,奉觞执盏,劝他干杯。   范青笑道:“你们想要灌醉朕么?这样子,你们每人喝一口,朕只愿意喝你们剩下的残酒。”   这些歌娘嘻嘻笑着,每人把自己酒杯中的酒喝一口,剩下的端给范青,范青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十余杯酒。   这时,下一轮的舞蹈又开始了,同样的音乐,同样的舞蹈动作,表演了同样的内容情节。但舞姬更换了,舞姬身上穿着衣衫也更换了。这次领衔舞蹈的“红花”没有遮挡面纱,正是长平公主。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舞衣,鬓边簪了一朵真正的红花,为她伴舞的舞姬们也换了一身艳丽的衣衫。    第411章 范青也堕落了   长平公主比起小费来肌肤略丰,在舞蹈这个节目上,轻盈永远是最高标准,所以长平公主是达不到小费的水平的,而且她贵为公主,也不可能像小费那般接受舞蹈训练。但杜勋十分聪明,他用另一种方法来编排舞蹈,吸引范青。   长平公主和这批舞娘的装束十分暴露,长平公主穿着几乎是以她自己的肌肤来作衬底的镂空舞衫,这种暴露的穿著,出于展示自己身体的目的,不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只能用“淫荡”两个字来形容了。   长平公主也是被杜勋逼迫,不得已穿上这身衣服,她从小到大还没穿过这么暴露的服装,今天穿上了,还要给一个男人展示,这让她心中十分痛苦,也很害羞。但她更害怕杜勋的威胁,不得已还是这样做了,想到自己堂堂公主,却要穿成这样向一个流贼头目献媚,长平公主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一般。   但这种带着少女姿态,羞不可抑的样子和公主高贵的身份,更能激起范青的情欲。范青目不转睛的盯着公主那镂空舞衣下,白玉一般若隐若现的肌肤,美好的充满活力的少女身体和美貌的略带羞涩的容颜,他心中一股欲望的火焰升腾。   杜勋很了解主子的状态,酒宴很快结束了。杜勋让几名宫女搀扶着醉醺醺的范青去寝殿休息,轻声陪笑道:“皇爷,奴婢臣在寝殿中给你安排了一个绝色美女,定会符合你的心意。”   范青用略带醉意的眼睛看着杜勋,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笑道:“你很好,知道朕的的心思。”   杜勋谄媚的笑着,心中十分开心,自己钻营的方向是对的,从开始自己就看出来,新皇帝好色。   范青在宫女的搀扶下,来到一间装饰奢华,珠光宝气的房间当中,房间中散发着一股诱人的粉脂气息,还有梦仙香的味道。在放下纱帐的卧床内,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粉妆玉砌,玉体诱人的美人。他微微摆手,示意身后的宫女离开。   随后,范青轻轻掀开帘子,此时他醉的厉害,自言自语的笑道:“是我的眼睛花了么!怎么有两个美女,还长得一模一样。”   他认得这美丽的容颜是长平公主,可为什么会有两个长平公主坐在床上,他已经被酒精麻痹的头脑已经不能做出分析了,眼前的美女晃来晃去,他情不自禁的拥着两个美女向床上倒去……   第二天清晨,多年早起的习惯,让范青即便是在酒醉之后,也能早早醒来。此时第一缕阳光从寝宫的窗子射入房间,透过纱帐,照射在范青的大床上。   范青看到两个肌肤雪白的美女躺在自己左右臂弯当中,当真是左拥右抱。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太荒唐了,怎么同时宠幸了长平公主和费珍娥,这要传出去对自己名声不好的。不过他仔细审视,左边的美女青春俏丽,容颜如花,分明是公主无疑。再看右边,他不禁一怔,怎么又是一个公主?右边这女子同公主相貌接近,十分相像,难道是双胞胎?   这时,酒醉之后的头痛感觉油然而生,范青微微皱眉,想揉一下自己的额头。   可这轻轻一动,立刻把左右美女都给惊醒了,左边的长平公主,脸颊微红,把头埋在枕间。右边的美女则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这时,晨光射入纱帐,正好照到这个美人面孔上。范青仔细端详,这右边女子不是长平公主,她虽然与长平公主长得很像,也一样的冰肌玉骨,花容月貌,但能看出来青春已逝的痕迹,应该年纪在三十上下。   她看着范青,道:“皇上你醒了!”说完眼中流泪,随后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微微抽泣。范青忽然想到某人,心中一惊,霍的坐起身来,仔细审视她的面孔,问道:“你是谁?”   这女子并不回答,用手掌遮住面孔,继续抽泣。   范青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赶快从床上下来,道:“你是崇祯的妻子,周皇后?”   这女子止住哭泣,轻轻点头。   “该死!”范青喃喃道:“杜勋害朕!”   明朝虽然亡国了,但周后毕竟曾为国母,地位尊崇,自己在宫中玷污了周皇后,传出去之后,会引起京城中那些士绅阶层的不满。不利于安抚京城和天下的民心。   他看看自己和二女身上都未著寸缕,知道大错已经铸成,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叫了一声王瑞芬,很快王瑞芬带着几名宫女进来,端着铜盆,铜镜,手巾,木梳之类,伺候范青和二女洗漱更衣。王瑞芬等宫女对皇帝的男女之事见的较多,见怪不怪。她们恪守奴婢本分,动作轻柔熟练的伺候三人,对眼前的景象熟视无睹一般。   范青注意到长平公主走路时似乎有些痛苦,知道是昨晚自己干的好事,可自己喝醉了,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宠幸长平公主是理所当然的,自己本来也要晋封她,但宠幸周后却太不应该了。而且同时宠幸母女,这荒淫无道的名声是跑不掉了   范青洗漱完毕,穿好衣衫,让宫女把长平公主送回寝殿休息,把周皇后招到自己面前,他仔细打量周后,心中不由得赞叹她的美貌,难怪长平公主长得那么美,原来是遗传她母亲的基因。周后今年三十三岁,但由于平日保养的好,岁月几乎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面庞光滑白嫩,仿佛少女一般细腻,所以范青早晨刚刚见到她时,会以为她是长平公主的姐姐。范青心想历史上宋太宗侮辱了李后主的妃子小周后,臭名远扬。自己现在也宠幸了崇祯的遗孀周后,同样是姓周,也恐怕同样要臭名远扬了。此时周后已经停止哭泣,她整理好衣衫,给范青福了一福,道:“亡国皇后周氏,拜见顺皇。”   范青看她垂着头站在自己身前,脸上还有泪痕,显然心中十分委屈。他轻声道:“周后,你听着,今天这事朕并不知道,是杜勋私自安排的,不是朕的意思。朕把你救下来,也不是要侮辱你,而是可怜你,天下兴亡,王朝更替,朕不忍心看到太多的无辜的人死去,尤其是女人。你虽然是皇后,但身居内宫,对国家大事并不知晓,朕把你留在宫中也是怕你寻短见。唉,昨晚的事情,朕喝醉了,朕明天就把你送到你父亲周奎府上,并且优渥的供养你终生。”   周后见范青这样有礼貌,心中稍稍安定。那日,她寻死不成,被宫中太监救下来之后,关在坤宁宫中严密看管,防止她再自杀。她醒来之后,知道崇祯已亡,大明朝也亡国了,而自己的女儿和儿子都没死,现在都被大顺军看管。几天之后,她的死志不再坚决,却非常的担心女儿、儿子的安危。这时杜勋找她来,让她侍候新皇上。周后贵为皇后,虽然亡国,这样的事情也是对她极大侮辱。但杜勋擅长找到人的弱点,他用太子、定王和长平公主来威胁她,周后被迫答应,就这样被送到范青的床上。   已经献身的她,却没想到这不是范青的本意,她又福了一福道:“臣妾乃亡国之后,本应随夫君一起自尽,以保全贞节,但现在自尽不成,被关在宫中,名声已经被污,所以臣妾苟且偷生,只要能保得臣妾的儿子安全,臣妾愿意为皇上做任何事情。”说着又掩面哭泣起来。   范青连忙道:“你多心了,朕并没有为难太子和定王的意思,朕已经放过他们。你若想见他们,朕明日把你们一起送到周奎府上,让你们团聚。”   周后止住哭泣,微微叹息一声,道:“臣妾的身子和名声都已经不再清白了,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和儿子们。臣妾只希望皇上能善待我的几个儿子,然后天下平定之后,给臣妾找一个荒郊野庵,让臣妾隐姓埋名,剃度出家就行了。”说完又是掩面哭泣。   范青也有点难过,让宫女扶周后回坤宁宫休息,也嘱咐宫女要看护好周后,别让她寻短见。周后为崇祯和大明朝尽节是一回事。因为自己召幸她的缘故再自杀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样自己就有了强行侮辱,逼死前朝皇后的名声,错上加错,良心上也不安。   等送走周后,范青沉着脸道:“把杜勋给我叫进来。”   片刻之后,杜勋小跑着进来,跪下给范青叩头,“吾皇万岁,万万岁!”   范青沉着脸道:“杜勋,昨晚你干的好事,不经朕的同意,就把周后弄到朕的床上,这要是传出去,对朕的名声大大不利,也不利于安抚京城民心。”   杜勋看范青脸色阴沉,知道自己昨天揣摩圣意有些冒失了,不过他也看出来范青并没太过生气,便赶快叩首道:“奴婢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范青摆摆手道:“罢了,你起来。”等杜勋站起来,又道:“这事情你要怎么善后,最好别传到宫外去。”   杜勋陪笑拱手道:“皇爷放心,深宫密事,有谁知道?满京城的豪门贵戚都在担忧自己的身家财产,有谁会担心一个亡国皇后。再说,整个皇宫都是皇上您的,这里就是您的家。您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何必计较别人闲言碎语。只要皇上觉得开心,奴婢臣择日再安排公主和周后一同伺候陛下。”   “混账话!”范青皱眉骂了杜勋一句,不过心中确有些遗憾,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但昨晚自己醉的厉害,全然不记得了。不过他立刻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愧,自己是现代人,怎么当上皇帝之后,变得这么无耻了。   “他奶奶的!”范青又骂了一句,吓得杜勋赶快跪下,不过这句话范青是骂自己的,为什么自己心中对杜勋的提议竟然有一丝期待,人的堕落真是太容易了。   当天晚上,范青又“召幸”了长平公主。从此就叫长平公主住在寝宫,宫女们和太监们都呼为娘娘,以妃嫔之礼相待。他采纳牛金星的意见,很简单地处理了选妃之事,使他十分愉快。他喜爱长平公主的出众才貌,几乎使他改变了多年来黎明即起的习惯。   此后一连五六天,范青只在皇宫中待着,不上朝,也不召见任何大臣。只在宫中游玩,读书下棋听曲,范青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度假一般。而且是新婚度假,他现在十分迷恋长平公主,暂时把小费抛到了一边。   长平公主整日陪伴在范青身边,陪他喝酒、下棋,到御花园中游玩,还特意拿了一本资治通鉴,晚上闲暇时,范青懒得看书,就由公主给他诵读。又命一宫女去将坤宁宫的一只白鹦鹉取来,将笼子挂在仁智殿的前檐下,晚上移至殿内。   京师南郊的丰台一带,特别是丰台附近有一个叫做草桥的地方,有十几家专门培养花木的花农,一代代传下来巧妙的养花技艺,鲜艳的碧桃、月季、玫瑰、芍药和牡丹,各种花卉争先怒放。长平公主差宫女前去传谕,命坤宁宫的养花太监将二十几盆正开放的名贵鲜花送到仁智殿来,然后又吩咐宫女们,有的摆在正殿,有的摆在东西暖阁。顿然间寝宫中即处处是鲜花绿叶,充满花香。范青在花香美人的陪伴下,日子过的惬意无比。   长平公主现在也已经喜爱上了这个年轻帅气的流贼皇帝,她把最初的怨恨不甘都统统抛掉了,一心一意的爱上了范青。她本来就是一个性格软弱的女子,在被范青强幸之后,出于逆来顺受的思想,把范青当成自己的男人。有时,范青让她读一段资治通鉴,长平公主希望范青能做一个像唐太宗那样的千古英主,所以特别注意从贞观元年起到贞观二十二年的这七卷书中挑那些最精彩的纪事读给新皇上。从此,范青的身边又多了公主的温柔悦耳的读书声。    第412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连她养的白鹦鹉也能够背诵许多首唐人的五七言绝句和几首脍炙人口的律诗。每逢风清日暖,公主宫中无事,便逗引鹦鹉读诗,而范青对此很感兴趣,往往侧首望着公主,含笑而听。   仁智殿的西暖阁作为大顺皇帝的寝宫,而东暖阁作为公主娘娘的寝宫。实际上,长平公主每夜都住在西暖阁,东暖阁虽设有富丽的床帐,却不曾睡,只是将东暖阁用做梳妆打扮的地方。   这一日晚上,像往日一样,当宫中树梢上的宿鸦开始啼叫,南窗上刚有点蒙蒙亮时,长平公主悄悄地挣脱了皇上的搂抱,从皇上的左边胳膊上抬起头来,轻轻地下床,轻轻地走往东暖阁。立刻有三四个宫女轻轻进来,服侍她梳洗打扮。当她梳洗更衣,打扮完毕,王瑞芬也已经打扮得花枝一般,体态轻盈地掀帘进来,向娘娘献上一杯香茶,然后在博山炉添了檀香。长平公主见屋中没有别的宫女,望着王瑞芬轻轻叫道:“瑞芬姐!”   王瑞芬一惊,立刻跪下,小声说:“奴婢不敢!请娘娘再不要这样叫我!”   长平公主微微一笑,拉她起来,悄声说道:“我虽是前朝公主,但明朝灭亡了,我就没了公主身份。现在你我一样都是皇上的女人。就如同姐妹一般,同命相怜。”   王瑞芬赶快道:“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以前公主是奴婢的主子,主奴有别。现在公主成了娘娘,奴婢不过是个皇帝身边的管家婆,虽蒙皇恩,被皇上宠幸,也还是侍女身份,所以不敢和娘娘以姐妹相称。”   长平公主说:“快不要这样说!论容貌你并不比我差多少,论年纪你比我大一二个月,论做事能力你曾是田皇贵妃身边的‘管家婆’,如今你率领众宫女姊妹服侍新皇上,也尽心尽意地服侍我。我心中常觉不安,所以因身边没人,唤你一声瑞芬姐……我有一句话想问你……”长平公主的脸色突然红了,将要问的话咽了下去。   王瑞芬悄声问道:“娘娘,这东暖阁中只有你我二人,不知要问何事?”   “我,我,我不好意思问你,可是又忍不住要问清楚。”   “娘娘,对宫中诸事,凡是不明白的尽管垂问,奴婢不敢隐瞒。”   长平公主又忍了忍,终于问道:“你每晚在皇上寝宫中点的什么香?”   王瑞芬的脸红了,神秘地笑着问道:“娘娘可闻出来那香气不同于一般御香?”   “我生在宫中,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奇怪的香气,闻了后扰乱……人心。我不愿问你这是什么香,也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是我要你以后在晚上不用再点这种香了。新皇上还不到三十岁,年轻有为,但愿他能够做一位开国英主,勤政爱民,孜孜求治,从谏如流,使百姓早登衽席。千万莫要一得天下便贪恋女色,误了国事。”   王瑞芬肃然动容,躬身说道:“娘娘所言极是,奴婢今后不再点那种香了。”   长平公主又脸上露出愁容道:“皇上喜欢我,是我的造化,可是现在皇上沉迷酒色,每日只在宫中玩耍。要知道大顺国也才刚刚建国不久,进入京师,人心未附,吴三桂等原明朝将军也没来投顺,内忧外患,正需要皇上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勤勉国事,可皇上这样逗留宫中,不上朝,也不见群臣,让我心中很不安啊!”   王瑞芬不懂政事,但也觉得公主说的有理,便道:“是啊!只是他是皇上,我们奴婢不便劝谏的。”   公主叹道:“前朝的规矩是后宫不能干预政事,我也不便进言劝谏,但我每日给他读资治通鉴,讲述唐太宗李世民治国的勤勉,皇上似乎懂得我的意思,但只是微笑不语,我也不明白皇上心中如何想法。你也是他的知心人,你可知他心中所想?”   王瑞芬摇头道:“奴婢不知啊!不过奴婢感觉皇上虽然年轻,但心思深沉,智谋远超常人,他不像沉溺酒色的皇帝,我以为他这样做必有深意。”   长平公主长叹一声,轻声道:“但愿如此!”   在二女疑惑担心之时,却不知大顺朝廷已经乱成一团。皇帝范青只在进入京师后上了一次朝,随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躲在皇宫中不再露面。朝臣们议论纷纷,各种留言四起。李岩、傅宗龙、刘芳亮等文武将领多次奏报,要进宫去探望皇上,都被王从周挡驾。而宫内的消息也不断传出来,都是范青在宫中如何放荡荒淫的事情,尤其是周后和公主同时侍寝之事,更是被传的十分香艳。范青不是生病,而是在宫中荒淫无度这是确定无疑了。   这一日,朝臣们依然来到武英殿外等候早朝,一名太监出来拉着长声宣旨,说皇帝身体不适,朝会免了,让朝臣们各司其职。   众臣一起叩拜遵旨,然后纷纷散去。傅宗龙轻声对李岩道:“丞相留步,学生有话要说。”   李岩见傅宗龙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便点了点头,跟着傅宗龙一起来到午门旁边,内阁的一间房子当中。二人坐下,由仆人端上香茶,然后,傅宗龙让亲兵退下,守在屋外。   二人喝了一口茶,这才步入正题。李岩道:“大学士召学生过来,有何指教?”   傅宗龙叹道:“丞相何必明知故问,当然是为了皇上不上朝,不理政的事情。新皇年轻,喜爱女色是正常的。学生也猜想过新皇进入大明皇宫之后,面对成百上千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会失去自制力。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到了不理朝政,荒淫无度的程度。咱们大顺朝刚刚建立,百废待兴,正需要新皇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勤勉国事,但圣上却每日待在宫中,沉溺于女色当中不能自拔,如此下去,只怕咱们大顺朝没法在京师立足了。”   李岩笑了笑,他比傅宗龙聪明的多,也比他对皇上了解更深,他不信范青能在女色面前失去自制力。当然,范青是好色,但也不至于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到不理朝政的地步,所以,他认为范青的做法必有他自己的深意。于是道:“学生以为不至于如此吧?”   傅宗龙露出痛心的表情,道:“丞相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皇上居然在宫中召幸了明朝皇后,崇祯的妻子周后,而且是和公主同时被召幸。史记记载,周幽王外出游玩,见姐妹二人貌美,想要同时把姐妹二人收入后宫,都被臣子劝谏,认为他德行不够,不能够承受这样的福分,周幽王不听,后来果然亡国。现在皇上一次宠幸母女二人,已经违反天和,况且还是亡国皇后,这会在大明士绅中产生极大的不良影响。咱们此次进京着重要笼络这些明朝士绅,可皇上这样倒行逆施,岂不是要失去京城百姓的民心?另外,咱们此次东征,许多将领对驻扎在京师之外,不得在京城繁华之地尽情享受十分不满。只是畏惧皇上,被皇上压制,才不得已驻扎城外。现在皇上不理朝政,只怕这些大小武将也会跋扈起来,随便进入京城,勒索、抢掠、奸淫诸多恶事也将陆续发生,所以学生整日忧心忡忡,只怕大乱就在眼前,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岩道:“大学士以为该怎样?”   傅宗龙道:“学生以为,咱们既然已经效忠顺皇,就应该披肝沥胆,直言劝谏,所谓‘文死谏、武死战’,这正是咱们文臣为新皇尽忠之时。商朝忠臣比干,明知道商王帝辛暴虐荒淫,依然叹曰‘主过不见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过则谏不用则死,忠之至也!’,愚以为咱们的皇上年轻有为,绝不是帝辛商纣那种昏暴之君,只要咱们良言劝谏,皇上一定会醒悟。所以咱们臣子要冒死进言、逆耳批鳞。学生的意思是咱们全部文臣,在丞相率领之下到武英殿前叩见皇上,如果皇上依然不见咱们,咱们就一直跪在殿门之前,跪到皇上接见咱们为止。”   傅宗龙一面说,一面观察李岩的表情,见他脸上微微笑着,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便问道:“丞相以为学生的做法不妥?”   李岩微笑道:“皇上喜爱美色,不过男人好色是人之常情,不见得会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也许过几天,皇上不用劝谏,就出来上朝理事了。”   傅宗龙唉了一声道:“丞相把此事看得太容易了,学生今年六十有二,年轻时也是大家世族子弟,深知这‘酒色’二字的诱惑之深,一旦陷入其中,很难自拔。咱们皇上固然英明天纵,但他还是年轻人,这几年在外征战,少见女色,再加上有推翻明朝夺取天下的目标,纵然有欲望,也能克制。现在一旦进入京师,大功告成,面对千百名美貌女子,花花世界,酒色玩乐,壮志消沉,迷恋其中,岂能自己醒来。”   李岩笑道:“皇上也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在开封王宫中也是美女成群,他身边的女人,从李皇后开始,以下几名妃子都是美貌多才之人,学生以为,皇上不至于像你说的那般迷乱。”   傅宗龙连声道:“不可同日而语啊!”然后轻声道:“丞相不知,这周后和长平公主都是世间少有的绝色美女。还有一名姓费的宫女也是绝色的,且多才多艺。你不晓得,宫中这些女子不若地方之上的侍女,她们都是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尖,才、貌、学识俱佳,而且都十分精明,知道如何挑逗男人、取悦男人,皇上在女色方面没经历过这些,不然,怎么第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同时召幸周后、公主母女之后就不上朝了呢?你不知道这些女人,她们在床上有多少种法子勾引取悦男人,让人根本不能自拔。”   李岩笑了笑道:“周后是崇祯皇帝的正妻,听说向来端庄。”   傅宗龙哎了一声道:“她若端庄,怎么不随崇祯尽节,这是女子的本分,普通女子都能做到,她贵为皇后,原本是一国之母,地位何等崇高,不去尽节也就罢了,还腆颜去伺候新皇,还和她的女儿一起伺候,简直是放荡无耻,卑贱下流,所作所为连勾栏女子都不如,甚至猪狗都不如,简直是万人唾弃,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的事情。”   李岩笑着摇摇头,脸上还是不信的神色,道:“总之学生不信皇上会听凭几名女子摆布,学生以为,皇上这样做必定是有深意的?”   “什么深意?”傅宗龙愕然。   “不可言!不可言!”李岩笑着摇头   傅宗龙不明白范青的意思,心中一片迷茫。但他知道李岩素来多智,这么说必有道理,他微微沉吟道:“且不管皇上什么原因不理朝政,只是目前咱们刚入京师,诸事繁杂,千头万绪,都需要皇帝批示。俗话说‘蛇无头不行’,没有皇上主持,咱们的政务政策怎样发布啊?就说第二日,皇上本来答应接见京城父老,可皇上忽然就不上朝了,让这些京城父老空等了一天。这些百姓嘴上不敢说什么,心中定然会怨恨,说咱们皇上是昏君。”   李岩笑了笑道:“这些父老也是来歌功颂德的,不听也罢!其实进入京师的急务,第一日上朝时,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咱们遵照执行就行了,不必请示皇上。”   傅宗龙知道李岩说的是取消三饷、从河南运粮到京师放赈,还有招纳贤才,举办科举等事情。   傅宗龙听从范青命令已经习惯了,此时不禁愕然,道:“没有圣旨,咱们就办理,这合适么?”   李岩笑道:“没有圣旨,但有圣意。皇上那天说了这些事情,就是口谕,咱们不必请示,放心大胆的办理,有了差错尽管推在我身上。”   傅宗龙地位虽然相当于首辅,但大顺朝现在是丞相制度,李岩的地位比傅宗龙要高,所以听李岩这样说了,傅宗龙也无话可说,只能遵照他的意思去办了!    第413章 郁闷的丁国宝   这一日,在京师的一座城门前,一名大顺将领带着两名骑兵,进入城门。   几名守门的大顺士兵上前拦住,一名校尉拱手陪笑道:“将军,皇上有令,进入城门必须得有通行证,请您出示一下。”   这青年将领眼睛一翻,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面孔问:“你奶奶的,你瞎眼了么?连你丁国宝大爷的脸都不认识?”   这校尉陪笑道:“丁将军属下自然认识,只是城外士兵进城必须得出示通行证,将军也不能例外。”   丁国宝十分恼火,其实军部已经给他发了通行证了,但他赌气,就是不想拿出来给这守卫看。他心中有气,在东征之前,他本想在攻克京师之后,好好的收拾一下京城中的那些达官贵人,以报他当年被权贵欺负的仇,也不枉他起了一个铲平王的外号。此外他还想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京师,扬眉吐气,好好的炫耀一番,这种想法如此强烈,以至于攻克京师之后,他几次向磁侯刘芳亮提议要在京师驻军,刘芳亮也答应了。   可没想到,皇上范青为了这件事把刘芳亮一顿申斥,还命令所有军队,除了陈永福负责守城的军队之外,其他部队都驻扎在城外,不许进入京城,以免骚扰京师百姓,同时也否决了对那些达官贵族拷打追赃的提议,这让丁国宝十分不解,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护着那些欺压百姓,恶贯满盈的京城贵人。   抱有这种想法的将领不止他一个,许多陕西将领都有类似的疑惑,因为这些陕西将领都是出身穷苦家庭,像丁国宝就曾当过乞丐,他们被乡绅贵族欺负,心中特别痛恨,希望进入京城后,对这些达官贵戚进行报复。可范青下旨之后,他们畏惧范青,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私下中议论,表示不满。   此外丁国宝还比别的将领更多一层不满,他最早在商洛山中抢劫民女,被范青抓到后教育了一番。当时范青说以后定然给他找一个好女人做媳妇,可这两年南征北战,战事繁忙,丁国宝就始终没找到可心的女人做婆娘。去年,李自成和高夫人的女儿兰芝下嫁,范青让高夫人在白旺和他之间选择,最后选择了白旺,这对丁国宝也是一个打击。所以他十分希望攻克京师之后,能找一个绝色的且有身份的贵族女子做妻子,以作为他卖力作战的补偿。   可皇上并没有类似的意思,而是自己躲在皇宫中依红偎翠,花天酒地起来。丁国宝一想到近来关于皇帝的传言,想到宫中有那么多娇嫩的花朵一般的美女,但自己却一个都得不到,心中就更加不爽。   他对城门守卫喝道:“老子有通行证,就是不想给你看,滚开!”   这守门校尉十分认真,张开双臂拦住去路,道:“对不起,丁将军,如果你不出示通行证,属下不能放你进城。”   丁国宝从马背上微微俯身,拍了一下腰刀,威胁道:“听好了,老子这把刀生劈了孙传庭,你要是不让道,老子也一样生劈了你。”   这校尉也冷笑道:“将军不出示通行证就进城,那就劈死小人吧!否则,小人违反军纪,也一样要被处死。”此时大顺军军纪极严,如果这校尉私自放人入城,定然会被砍了脑袋。   丁国宝大怒,他一提缰绳,战马猛地向前一窜,嘭的一声,将这名校尉撞倒在地上。周围登时一阵大乱,这名校尉倒在地上,还在大叫:“不能让他入城。”   登时数十名士兵手持长枪围拢过来,逼住丁国宝的马,如果他再向前闯,就立刻被刺的全身都是窟窿。这时,一名将领从城墙上快步跑下来,到丁国宝面前拱了拱手,对周围士兵喝道:“把枪拿开!”   周围士兵立刻收枪,撤后几步,但依然成包围的状态。丁国宝认得这将军是陈永福的亲将陈升,他向来瞧不起陈永福麾下将士,觉得他们都是降将,没有他根正苗红,其实他最初也是与闯营作对的杆子,只不过比陈永福早投顺了两年而已。   陈升拱手陪笑道:“丁将军要进城,还请出示一下通行证,这是军令,也是圣旨,还请丁将军理解。”   丁国宝哼了一声,把通行证拿出来给陈升看,陈升让卫兵把通行证的号码记下来,然后还给丁国宝,拱手陪笑道:“将军有公务,请进。”   丁国宝哼了一声,狠狠的用眼睛剜了那名刚才阻拦他的校尉,道:“小子,你等着!”说完纵马驰入城中。”   丁国宝在京城的大街上奔驰一阵,他看着街道两边豪阔的宅子,气派的大门和大门口威武的石狮子,心中十分气恼,自言自语道:“这些该死的豪门贵官,现在都怂了,把大门紧闭,当初不知怎么得意张狂呢!”他想象这些贵官躲在宅子里,依旧享受,酒色财气,心中十分不爽,狠狠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他在一个衙门口勒住马匹,跳下马背,将马缰绳扔给衙门口的士兵。然后大步走入衙门,衙门内外一片肃静,好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持着长枪笔挺站立不动,目不斜视。   丁国宝一直走到衙门后面的内堂,一名亲兵引路,将他带入一间大厅,只见厅中摆着一桌酒席,十多名大顺军中将领正在喝酒聚餐,高谈阔论,十分热闹。原来丁国宝进城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公务,而是参加“陕西同乡会”的一次活动。   这个陕西同乡会,是由高一功牵头创建的,军中陕西籍的将领,从大将田见秀、刘芳亮到小将罗虎等都参加的。聚会的目的就是喝酒叙旧,因为陕西籍的将领起义较早,所以有谈论早年起义的共同话题,同时喝酒听曲玩乐,参加者轮流做东,还商定聚会中不许谈论国家政事,也不能提及皇上。但还是担心被皇上疑心结党,所以这种聚会十分秘密,参加者都是军中高层,普通士兵是不允许加入的。王从周打探不出来这个组织的内幕,也是这个原因。   今天做东的是白旺,他十分兴奋,因为开封来信,说兰芝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而张鼐也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慧琼也怀孕了。众将也为他们高兴,张鼐、罗虎等人纷纷给他们敬酒。白旺和李双喜十分高兴,来者不拒,一面喝酒,一面高谈阔论,酒宴众人逸兴横飞,十分热闹。   只有一个人不太开心,就是丁国宝,看到别的将领都娶妻生子,唯独自己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他十分沮丧,自己独自喝闷酒,很快就有了几分醉意。   酒宴结束后,众将纷纷散去,丁国宝正要离开,忽然高一功的一个亲兵到他身边轻声道:“丁将军,毫侯有事情对你说,请留步。”   丁国宝跟着亲兵到了一间屋子中,见到高一功站在屋子中央,他立刻下拜。高一功其实也比丁国宝大了不了几岁,但他是大将,又是一字侯。而丁国宝是普通将领,被封为文水伯,爵位也比高一功低多了。   高一功笑着上前,不等他跪下,就把他搀扶起来,道:“国宝,不用行此大礼。”伸手扶住丁国宝,挽着他的手臂,一同走入厅中,分宾主坐下。   丁国宝是刘芳亮麾下将领,与高一功并不十分亲密,但此时高一功这样亲近,让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此时,一名亲兵奉上香茶,高一功对丁国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俩人喝了一口茶,待亲兵退下,高一功才道:“国宝,今天看你在宴会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难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丁国宝满腹牢骚,无处诉说,这时听高一功问起来,登时一股脑的向他诉起苦来。高一功一面喝茶,一面微笑的听着,有时点头,有时附和两句,表示理解,这让丁国宝有一种知己的感觉。   等丁国宝说完,高一功微笑道:“国宝,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番话只能对我说,别再对外人说了!”   丁国宝一怔。   高一功又轻声道:“你的那些话,有的涉及到皇上,只怕有心人听到,到皇帝面前挑拨。”   丁国宝心中一凛,连连点头称是,自己刚才只顾说的痛快,其中一些话涉及到了皇上。经高一功提醒,才反应过来,心中对他十分感激。   高一功叹了口气,道:“此处没有外人,我也对你说句心里话。皇上一直对咱们陕西将领有些猜忌,唉!这次进入京师之后,对咱们陕西诸颇为疏远,反而更亲信明朝降将,这次进入京师,咱们陕西诸将没有一个能在城中驻军,反而选择了陈永福守卫京师,这就是证明。”   丁国宝向来瞧不上陈永福和他的部下,又忽然想起自己今天进入城门受到盘问。他不认为自己跋扈,反而认为是陈永福部下有意刁难。所以呸了一声道:“陈永福手下这些虾兵蟹将,不是好东西!以后找机会我定要教训他们。”   高一功叹道:“陈永福将军也就罢了,毕竟他在攻打开封的时候立了大功,而且后来随皇帝东征西讨,战功不凡,也算为咱们大顺国立下汗马功劳,值得众将尊敬。但吴三桂呢?哼!”高一功说到这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丁国宝吃了一惊道:“难道皇上也要重用吴三桂?”   高一功叹道:“可不是吗?吴三桂何德何能?对咱们大顺国有一丝一毫的功劳么?不过是一个平日欺压百姓,与咱们起义军作对的明朝将领,仗着手里有几个兵,就目中无人,无法无天,拥兵自重,与咱们大顺国作对。这样人,本应该派大军直扑山海关,将他彻底剿灭,给别处的明朝将领以儆效尤。可皇上不知为什么却偏偏特别优容他,派出钦差带了五万银子去招降。还答应给吴三桂封一字侯。”   丁国宝十分恼怒震惊,拍案而起,怒道:“简直是岂有此理,咱们大顺国现在封一字侯的,哪个不是跟随皇上,忠心耿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吴三桂有个屁功劳,上来就要封一字侯,皇上这种做法,何以服众,又怎么能让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心服,我现在就去面见皇上。”   高一功摆摆手,让丁国宝坐下道:“国宝稍安勿躁。”待丁国宝坐下,才道:“你现在想见皇上也见不到,连丞相和大学士请见陛下,都被拒绝。皇上现在已经沉溺在温柔乡中,把国家大事忘到脑后了!”   丁国宝唉了一声,又想起自己没找到合适女子做老婆的闹心事。   高一功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国宝,你不用担心妻室的问题。不管怎样你都是咱们大顺朝的开国将领,以后咱们占了京城,京城那些贵胄望族,哪个不得主动巴结于你。姻缘到了,自然会有那种既有身份,有美貌年轻的女孩送到你身边。”   丁国宝叹道:“话虽如此,可我见白旺、李双喜、张鼐他们纷纷成亲,我心里着急啊!”   高一功笑道:“你稍等几天,我在京城中的权贵家给你物色一个才貌俱佳的。”   丁国宝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如此多谢毫侯了!”   俩人又闲谈几句,丁国宝见日头偏西,再晚些就要关城门了,正想着要不要告辞。   却听高一功道:“国宝,我还有一趟公差,是大学士给吴三桂父亲——吴襄,写的劝降儿子的家书,让吴襄誊写,我因为无事可做,就把这差事揽来了,你随我去吴襄家一趟,如何?”   丁国宝立刻站起来拱手道:“末将原跟从毫侯去吴家。”   高一功笑道:“吴家是京城大族,我带你去长长见识,也看看他家有没有合适的未婚女孩,给你讨个老婆。”   丁国宝闻言登时大喜,连连拱手称谢。二人出门上马,带着十多名亲兵仆从出发。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大宅之前,宅子门前有两个威武的石狮子,四开的红漆大门,钉着拳头大小的金色门钉,两边则是红墙绿瓦的围墙。墙里面房屋重叠,凸起的房山连绵不绝,一看就是豪富的大户人家。    第414章 陈圆圆的魅力   吴襄是武状元出身,年轻时因为作战勇敢,被接连提拔,做过都指挥使、都督同知,最高曾做过辽东总兵。他是祖大寿的下属,是辽东祖氏集团中的重要人物。但他在历史上的名气却来自他的儿子吴三桂,正常历史上,李自成进京之后劝降吴三桂不成,就带兵直扑山海关与吴三桂决战,结果在一片石被清军打的大败。他迁怒吴襄,斩杀吴家满门,把吴襄的首级挂在高杆上示众。   范青借鉴历史,极力笼络吴三桂,不许任何人去吴家骚扰,所以到现在为止,吴家都比较平静。   高一功带着丁国宝进入吴家,吴襄带着两个儿子出来迎接,将高一功和丁国宝请入客厅。   高一功把来意说明,然后将傅宗龙写好的家书递给吴襄。吴襄五十上下的年纪,颌下一把花白胡子,身材不高,颇为壮硕,能看出当年戎马生涯的痕迹,他恭恭敬敬的接过来文书,拱手道:“请将军放心,在下立刻誊写。”   他请高一功等人坐在厅中等待,让仆人拿出纸笔磨墨,自己照着草稿很快抄了一遍。书信是用他的语气写的,一字不差,都是劝谏吴三桂早日归顺大顺朝,言语诚恳,颇有文采,只是不像一封家书,倒像一封劝降的文稿,估计吴三桂一看到书信就能猜到怎么回事。吴襄很想问问儿子近况,但草稿上没有,他也不敢添上。   很快把书信写完,属上自己的姓名,然后递给高一功。   高一功看了一遍,十分满意,笑道:“希望老先生的儿子能明晓大义,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早日归顺大顺朝,为皇上平定天下尽忠效力,为天下还在延颈观望的明朝将领作一个表率。”   吴襄连连拱手道:“将军说的是,顺皇乃仁义之君,率领王师吊民伐罪,进入京城之后,秋毫无犯,军纪严肃,京城士民无不赞颂有加。吾儿三桂闻此消息定会仰慕顺皇光辉,及早投顺。”   高一功点头笑道:“如你所言是最好了!”   吴襄又拱手道:“劳烦将军为犬子之事,奔波操劳,在下略备薄酒,请将军稍事休息。”   高一功并不推却,微笑点头道:“那就叨扰了!”   于是带着丁国宝跟着吴襄又到了一座花厅中,里面摆好一桌上等酒席。高一功坐了首位,丁国宝坐在他旁边,吴襄领着两个儿子坐陪。   丁国宝坐下之后,四面张望,只见花厅当中装饰的十分豪华,镶金嵌银,到处闪闪发光,厅中的家具桌椅都用的昂贵木料,漆面锃亮反光,十分气派,这是丁国宝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奢的地方,心中想,难怪皇上一进入皇宫就不出来了,这吴家不过是京城中的一个普通富豪,就有如此排场,皇宫中又会是什么样子?想到皇上都没给他一饱眼福的机会,心中不由得生出少许怨恨。   高一功和吴襄闲聊了几句,笑道:“听说,你们贵族大家都家里畜养歌妓,喝酒的时候以歌侑酒助兴,是真的吗?”   吴襄陪笑道:“也不是什么歌妓,只是家里的几个能弹琴会唱歌的丫头罢了,上不了什么台面。”   高一功笑道:“老先生谦虚了,学生早就听说过老先生家里的歌妓在京师中有名气,难道老先生不舍得展示,让我们一饱眼福。”   吴襄不敢推托,立刻让人吩咐,去把家里畜养的歌妓叫来,唱歌弹琴助兴。   片刻功夫,进来几名年轻姑娘,穿着绸缎衣衫,戴着头面首饰,打扮的十分精致,带着琴、箫等乐器,轻盈的从外面走进来,给众人施礼,然后在旁边演奏了一首曲子,唱了一首词。   丁国宝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几名年轻女子,心中有些痒痒,这大户人家的婢女都这样美貌华贵,气质不凡,比自己见过的地方上那些大家族的女儿还显得高贵些。到底是京师,天子脚下,样样都好。又想,毫侯带他来看歌舞,难道想从这些歌妓中给自己选择妻子。这些歌妓虽然不错,但身份却低了点。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高一功道:“听说老先生家,有一苏杭名妓,在秦淮一代非常有名,被称为秦淮八艳之首,号称秦淮第一美女,叫陈圆圆,为何不请她出来为我们演奏一曲,让我们也能见识一下,南国名媛的风采。”   吴襄陪笑道:“将军不知,这陈圆圆虽然是秦淮歌妓,但已经赎身,几经辗转进入吾家,现在是吾儿三桂的侍妾,是吴家内眷,所以不太方便再出来抛头露面。”   高一功笑道:“在下知道不便让老先生家的女眷出来见面的。但在下仰慕陈圆圆已久,心中对她十分好奇,所以希望老先生能满足在下的区区愿望,只出来见一面便罢,不需要她弹奏唱歌,难道老先生连这点面子也不给么?”   吴襄知道高一功是范青手下的重要将领,得罪不起,不敢艰拒,只好拱手道:“既然如此,学生就请圆圆出来,敬将军一杯水酒。”   他让人进内宅去请陈圆圆,片刻之后,只听厅外,有轻轻的脚步声,环佩叮咚,随即一个清脆娇软,带着一丝南方口音的女子说道:“毫侯高将军再上,臣妾陈圆圆拜见将军。”   只听这声音特别动听,娇软悦耳,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动人心魄,让人一听之下,即便没见到这个人,也能想象出来这是一名绝色美女。   高一功见陈圆圆只站在窗外说话,便道:“请娘子进来说话!”   陈圆圆出身勾栏,接触过许多男人,但嫁给吴三桂之后,吴三桂对她十分疼爱,所以她也一心一意的跟随吴三桂。吴三桂驻守边疆,她住在吴家,平日深居简出,十分遵守妇德,这次抛头露面非她所愿,原想只在窗外说话。但见高一功这样说,只好缓步走入厅中。盈盈拜倒,轻声道:“妾身陈圆圆,拜见两位将军。”   “请起来说话!”高一功道。   陈圆圆起身,又向二人福了一福。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虽然厅中已经掌灯,但还是有一种朦胧感觉。高一功看清陈圆圆的容貌,心中突的一跳,暗道:“这女人怎么这么美!”   一般形容美女的词汇,如“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之类的话用在陈圆圆身上当然合适,不过,这些只是静态的形容,陈圆圆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动态的美,从她走路、下拜、说话,甚至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颦一笑,都带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这一瞬间,高一功不由自主的把想象中最美女人的形象,与陈圆圆重合,是脱离凡尘的仙女,是自己叩拜过的观音菩萨下凡了。   他心中暗道:“怪了,这女人太美了,让人一见之下心旌动摇,有点不能自制的感觉。”   陈圆圆一生中见过许多男人,她深知自己的美貌,许多初见的男人都会看着她发呆,所以对高一功二人的反应也不奇怪,只是对他们微微一笑。这一笑,威力更大,如奇花初胎,神女展颜,惊心动魄,诱惑无限,明眸善睐,艳丽的让人不能直视。   只听当的一声,丁国宝一直端着酒杯发呆,此时手中酒杯掉落在桌子上,酒水溅了他一身,可他却不自觉,依然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陈圆圆。   高一功到底年纪大些,又有妻妾,定力也强些,他转开目光,到吴襄身上,拱手轻轻道:“老先生,学生心愿以足,请娘子回去吧!”   吴襄向陈圆圆摆摆手道:“回房去吧!”   陈圆圆这才向高一功又福了一福,道:“臣妾告退!”说完缓步退出房间。   丁国宝一直怔怔的看着陈圆圆发呆,对他们之间的说话充耳不闻。此刻见陈圆圆退出大厅。他身不由己的站起来,也要跟着过去。被高一功一把拉住袖子,连叫了两声“国宝”,丁国宝才啊了一声,缓过神来。   高一功见丁国宝如此失态,略感尴尬,起身向吴襄告辞。他带着丁国宝出了吴家的时候,还在心中称奇,“这天下竟然有如此之美的女子,难怪丁国宝失态。”忽然又想起范青不上朝的事情,暗想,“京师不愧是繁华之地,华夏中心,各种奇美的女子都被送到此处,宫中像陈圆圆这样美的女人也有,所以皇上才被迷惑,就如刚才丁国宝一般。”   此时,天已经黑了,京城因为宵禁的缘故,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是偶尔会遇到一队队巡逻的士兵,他们见到高一功都会恭敬的敬礼。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丁国宝也出不了城了。于是,高一功就带着他回到衙门里去住。   回来的一路上,丁国宝都很沉默,可以用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来形容。刚才见到陈圆圆那一幕,对他而言太震撼了,世间竟有如此绝美的女子,他平生未见,连想都不曾想过。从见到陈圆圆那一刻起,他的魂就被勾走了,行动、坐卧,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陈圆圆那副绝美的容颜。   这一夜,在房间中丁国宝翻来覆去不能入睡,脑海中全是陈圆圆的一颦一笑,他与陈圆圆接触其实只有片刻功夫,可他反复回想陈圆圆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连小指头动一下,他都要想一会儿。就如着了魔一般。快到清晨的时候,他才朦胧睡去,可一睡着,梦见的还是陈圆圆的美丽容颜。他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拉陈圆圆,她却转身而去。他叫了一声,从梦中醒来,   此刻,天刚蒙蒙亮,丁国宝只觉的心中似乎有火焰在灼烧,他起来用凉水洗了把脸,也不能去掉心火。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最后他心一横,喃喃骂了一句,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老子若得不到这个女人,一辈子也不能安生。”   他霍的站起来,到外厅,叫过来两名亲兵,随即骑马出了衙门,直奔吴家而来。到了吴家大门口用力挝门,发出急促的啪啪声。吴家仆人闻讯赶来,见到是昨晚来府上的大顺将军,赶快打开门,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丁国宝一把推开。   丁国宝率领两名亲兵进了吴家大门,大步向前走。大户人家院落重重,庭院深深,丁国宝有些不辨东南西北,便忍不住大叫起来:“陈圆圆,陈圆圆!”   吴家合宅都被惊动,吴襄带着几名仆人快步赶来,见是丁国宝,连忙做揖,问道:“将军大早晨来到敝宅,有何公干?”   丁国宝却不回答,一把抓住吴襄的领子喝道:“少说废话,陈圆圆在哪?”   吴襄吃惊的道:“圆圆住在内宅,丁将军是奉谁的命令来召见敝家儿媳?”   丁国宝怒道:“谁的命令也没有,是老子自己的命令,今天老子必须见到陈圆圆。”   他一把推开吴襄,大步向吴家内宅走去。此时吴家内宅中的女眷有的刚刚起床,有的还没起来。忽然见一个大汉闯入院子,大喊大叫,都吓得惊慌失措,丫环、媳妇纷纷躲避。   丁国宝见许多妇女纷纷跑开,却没见到陈圆圆,心中焦躁,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一个婆子,喝道:“陈圆圆住在哪里?”   这婆子见丁国宝凶神恶煞的样子,吓的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颤抖的手指,指向旁边的院子,却说不出话来。   丁国宝丢开这婆子,大步走入旁边这座院落,只见院子很小,种着几棵月季,正在怒放,开满了碗口大的花朵。墙上爬满了绿色藤蔓,房檐下则挂着鸟笼,里面养着一只鹦鹉,小院不大,布置的十分雅致。   丁国宝冲入院子大叫道:“陈圆圆你在哪里?”   檐下的鹦鹉吓得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乱飞,呱呱叫着:“强盗来了!强盗来了!”   只听门吱呀一声响,正屋的房门打开,一位俏佳人婷婷玉立,正是陈圆圆。    第415章 想做贤妃的公主   她见到丁国宝十分诧异,福了一福道:“将军……”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因为她见站在院子中的丁国宝脸色怪异,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眼睛中充满血丝,一张本来就凶恶的脸孔,肌肉抽动,显得更加可怕。   只见丁国宝慢慢走进屋子,陈圆圆心中害怕,缓缓后退。忽见丁国宝低吼一声,猛扑上来,一把抱住陈圆圆,在她脸上乱亲乱啃,好像疯了一样。吓得陈圆圆尖声惊叫。   这时,吴襄也带着几个仆人赶到,见状急忙去拉扯丁国宝,大叫:“你骚扰民宅,对人家女眷逞凶,简直是岂有此理!”   丁国宝此刻已经完全昏了头,他转身一拳将吴襄打倒在地上,反手两掌将两名仆人都打翻了,拉着陈圆圆道:“跟我走,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陈圆圆被他拖出屋子,不禁又哭又闹,拼命挣扎,可是她哪里是力大无比的丁国宝的对手,被丁国宝生生扛在肩上,大步向府外走,府中的奴仆男子见他凶恶无人敢阻拦,吴襄被他一拳打的晕头转向,掉了好几颗牙齿,满脸是血,只能躺在地上哼哼!   丁国宝扛着哭啼的陈圆圆出了陈宅,到了街上,头脑稍稍清醒,这时辰好像城门还没开,就算开了,自己这么公然携带妇女出城,能行吗?   他想要把陈圆圆先带回衙门,又怕高一功看到,正在犹豫,忽听甲胄铿锵,只见一队士兵跑了过来。原来吴襄的三儿子比较机灵,见势不妙,立刻找去城中维持治安的大顺军队求助。   带队过来的正是丁国宝最讨厌的陈升,他见丁国宝肩上扛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脸色一变,喝道:“丁将军,这女人是谁?”   丁国宝放下陈圆圆,道:“是老子的婆娘,怎样?”   陈圆圆立刻哭道:“我是吴三桂将军的妾,这人强行把我从内宅里带出来,要图谋不轨。”   吴三桂的儿子也在一旁,小声道:“没错,她是我二哥的小妾,叫陈圆圆。”   陈升吃了一惊,皇上有圣旨,特意提到不许任何人骚扰吴家。丁国宝却到人家强抢民女,还抢了吴三桂的小妾。这在违反军纪之上,又违背圣旨,是错上加错。他手一挥儿,登时巡逻的士兵,把丁国宝围起来,用刀剑逼住。   丁国宝也唰的拔出腰刀,喝道:“要跟老子玩真的吗?”   这时,吴襄的大儿子也跌跌撞撞的从吴家大门跑出来,大叫:“别放走这个恶人,我父亲被他打晕了!”   陈升感觉事情严重,他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啼哭不止的陈圆圆,慢慢拔出宝剑,道:“丁将军,你已经严重违反军纪,请放下武器,乖乖跟我去见绵侯!”他口中说的客气,动作却充满威胁。   丁国宝向来瞧不起陈永福,认为他是明朝降将,不如他从商洛山时就投顺闯营的资格老,更加瞧不起陈永福手下这些将领,所以根本不想去见陈永福。他握紧刀子,眼中露出凶光,大吼一声,一刀向陈升劈过去,陈升长剑一横,将他的刀子架住,发出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在清晨的街道上分外明显。   俩人各逞武艺,就在吴家门口的大街上动起手来。周围巡逻的士兵见陈升没发话,也就不动手,只是将他们二人包围起来。   俩人斗了十多招,丁国宝渐渐落到下风,他是杆子出身,没正规练过武艺,只是仗着力大,在军中学了一些战场上搏斗的技巧。陈升则是从小学武,武艺精强,第一次开封之战的时候,范青也就和他斗了一个平手。   只听他叫道“中!”他长剑拨开丁国宝手中的刀子,欺身直入,本可以刺伤丁国宝,但他不愿意伤人,用长剑侧面在丁国宝的腿上用力平击。丁国宝哎唷一声,跪倒在地上,被一群士兵冲上来按住,给生擒了。   陈升寒着脸道:“把他押送到绵侯面前,听候处置。”   丁国宝心中不服,破口大骂,直到被押送了好远,还骂声不绝。   陈升让吴家人把陈圆圆搀扶回吴府,然后拱手对吴家的两个儿子道:“我们大顺军的规矩是不许骚扰百姓,强抢民女是重罪。而你们吴家又是圣上特意传旨要保护的人家,所以刚才丁国宝将军犯了大错。此事会报告给圣上,然后由圣上裁定,给他严惩,还你们一个公平。”   吴襄的大儿子垂泪道:“如此,多谢将军了!”   丁国宝强抢吴三桂小妾的事情,很快就被报告到了傅宗龙那里,他听到这消息大吃一惊,感到事情严重,连忙找李岩商议。   傅宗龙忧心忡忡的说:“东征前和刚进入京师的时候,皇上一再说要笼络吴三桂,对吴家也颇多优待。可丁国宝如此冒犯吴三桂的家人,传到山海关,会不会激怒吴三桂,破坏了招降吴三桂的大计。”   李岩皱眉道:“这事情影响确实不好,丁国宝平日看起来还算克制,怎么今天忽然凶性大发,怪哉!”   傅宗龙唉了一声道:“这群武将,许多都是杆子出身,抢劫、杀人、强暴之类的事情都不以为然,平日咱们大顺军军纪森严,他们不敢触犯军纪,现在皇上不理事,这些大大小小的将领也都蠢蠢欲动。唉,多亏了当时你和皇上没同意‘与民同乐’,让这些兵将驻扎在京城之内,如果那样,不知道京城里会乱成什么样,只怕各种犯罪会层出不穷了!”   李岩微微点头道:“当初皇上和我料到此节,咱们大顺军的将士多年来一直盼望推翻明朝,以为占领京师,就是大功告成了,应该好好享受一番,持这样想法的将士不在少数。”   傅宗龙向紫禁城方向微微拱手,衷心说了一句:“圣上英明!”不过他立刻又皱眉道:“只是现在怎么处置丁国宝将军?”   李岩道:“丁国宝也是军中的老人了,商洛山中就投顺闯营,是皇上亲自招降的,颇得皇上信任。后来皇上登基,封他为文水伯,爵位也不低。这种级别的将领,绵侯定然不能贸然处置,咱们俩人处置他似乎也不方便,最好还是能禀报圣上。”   傅宗龙唉了一声道:“说的是,只是现在圣上不见咱们,有什么办法?”   李岩用食指和拇指托着下巴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子,道:“我知道一个人,能进入皇宫,奉劝皇上。”说完在傅宗龙耳边轻轻耳语。   “是她……”傅宗龙听到这个名字,眼前登时一亮,道:“现在也只有她才可以强闯禁宫了!”   在武英殿的东暖阁中,长平公主孤单的坐着,屋内十分安静,隐约能听到西暖阁那边传来奏乐和笑声,让她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长平公主并非失宠,相反这十多天来,她十分受到范青的宠爱,每天都要侍寝,简直是专宠。有一两日,皇上担心她身体弱质,不能过于承受枕席之欢,才由王瑞芬代替。不过,即便如此,晚上依然让她陪寝,而不是王瑞芬。   在长平公主十六年的宫廷生活中,她接受了宫廷文化礼仪教育,能歌善舞,虽然跳舞不如小费,但她高贵的身份和仪态足以补偿这一点。再加上她遗传母亲的美貌,是一位多才多艺,相貌绝美的贵族少女。但她对男人了解很少,在她十六年中接触到的真正男人,只有她的父兄。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取悦男人,这一点,她不如小费,甚至不如王瑞芬。但她自己并不知道,正因为她少女般的笨拙和呆萌,吸引了皇上。   在第一次侍寝的时候,她和母后一同被范青召幸。酒醉后范青十分狂暴粗鲁,把她吓坏了,幸好有母亲帮她承受了范青大部分的进攻,才勉强度过这一晚。那天晚上,她蜷缩在床角,看母亲在范青身下承欢,母亲皱着眉头,表情痛苦,眼中含泪,但一声不出,只是默默忍受着范青的索取。这一刻,公主明白了,这就是女人的命运,不管身份多么高贵的女人都要认命。   于是,长平公主认命了,她接受了范青,因为这是她不能抗拒的命运,至于自己未曾谋面的,被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的未婚夫也只能如幻梦一般消散了。在那一晚,她被范青的狂暴吓到了,也被他征服了,在面对范青的时候,她有些畏惧,但也有依赖和崇拜,如果她知道现代心理学,就会知道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她一心一意的扮演起范青身边女人的角色,她读过很多书,知道很多历史上的贤妃,也知道一个贤惠女人的美德是顺从,这与她受到的宫廷教育结合在一起,让她决心做一名有“妇德”的贤妃。而且,她感觉自己正越来越爱自己的丈夫,此后的日子,范青并没有如第一晚那般狂暴热情,无论是白日,还是晚上枕席之间都十分的温柔体贴。这些都是她从没体验过的新奇的感觉,而且她还发现皇上年轻,英俊,幽默,有一种男子汉的气质,甚至都超过了自己的父皇。   她慢慢学会享受从前不能梦想也不能理解的夫妻生活。每夜,照例她枕着范青的坚实粗壮的左胳膊,而皇上的右手常常反复不停地抚摩她的细嫩光滑的皮肤。由于皇上是马上得天下,正所谓“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右手掌被剑柄磨出老茧。当皇上手掌上的老茧抚摩着她的细嫩光滑的皮肤时,她特别感到舒服,同时使她对皇上的烜赫武功产生无限的崇敬心情。   也更加坚定了她要做一名贤妃的决心,她在史书上读过很多历代宫廷中,妃嫔之间为争宠嫉妒酿成许多惨事,也知道明朝的宫闱惨事。她决心做一个有德贤妃,决不妒忌。她知道皇上喜欢费珍娥,也知道费珍娥在宫女中是一个容貌才艺都拔尖的女子,所以她决定不独占皇上,而把费珍娥也推荐给皇上。   她从王瑞芬那里知道今日是费珍娥的生日,所以主动请示皇上,让皇上给费珍娥赏赐。在皇上赐给费珍娥四色礼物之后,她又主动提出晋封费珍娥为妃,让她今晚侍寝。   当时皇上从桌上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问:“你说的是真心话?”   长平公主当然是违心说出来的,她的心中十分酸楚,任何一个女子主动把自己喜爱的男人让给别人,都会产生深深的妒忌和痛苦,但她为了得到贤妃的名声,强装笑颜,说自己是真心的。   现在她尝到了苦果,今夜被她当作枕头的粗壮胳膊忽然没有了,抚摩她的那只生有老茧的大手也忽然没有了。她独自睡在空床上,对着昏黄的宫灯,辗转反侧,很难入睡。她暗暗在枕上流泪,也暗暗在心中叹息:人生真好比是南柯一梦!   费珍娥在下午的时候,接到了皇上赐给她的四色生日礼物,是由王瑞芬亲自给她送来的。王瑞芬打扮的如花枝一般,在四名宫女的拥促下来到寿宁宫,这十多日中王瑞芬又得到皇上两次召幸,虽然没有得到侍寝的机会,但在宫女们中已经成了红人,甚至在一些人的心目中,她比费珍娥的地位还要高。费珍娥不管多么美貌拔尖,可皇上却没召幸过她一次,这分明是恩宠不固的表现。   王瑞芬先是比较郑重的转述了皇上的口谕,把四色礼物送给费珍娥。旁边一名寿宁宫的宫女接过了礼物,然后费珍娥跪在地上,向武英殿的方向叩拜了三次,山呼万岁。   等她站起来,王瑞芬笑嘻嘻的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妹妹,你的好日子来了,今天晚上,皇上就要召幸你了!”   费珍娥心中咯噔一下,心想:“他终于还是看中我了,我要忍耐,今晚就能见分晓了!”   王瑞芬依然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向院子无人处走了几步,轻声道:“珍娥妹妹,皇上很喜欢你,几天之内,就能封你为新贵人,我就是你的奴婢了,富贵荣华之后,请勿相忘。”    第416章 小费的好日子   费珍娥鄙视的看了王瑞芬一眼,用讥讽的语气说道:“姐姐不要这么说,你不也是受到皇上好几次召幸了吗?”   王瑞芬好像没听出来她的讥讽语气,而是叹了口气道:“妹妹,你不知道,皇上召幸我,与你和公主不同,皇上喜爱公主和你,但对我只是单纯的发泄欲望。每次召幸完之后,都不用我侍寝,这就是例子。我作为女人,皇上是否爱我还是能分辨的。我知道皇上喜欢你,只要你顺从他,很快你就能取得和公主一样的地位,以后你会飞黄腾达的,请不要忘了我王瑞芬对您的一片忠心。”   费珍娥当然不能流露出来自己决心刺杀皇上的心事,她忽然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伤,在心中说:“我为什么没能早早为崇祯皇上尽节,那是多么的容易!而选择了一条为他复仇的,艰难的多的道路?”   她在心中叹气,“唉,我和王瑞芬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口中却轻声道:“姐姐放心,苟富贵,毋相忘!”   王瑞芬笑道:“那样就好了,我也放心了。今天晚上虽然不是正式的册封,但也是你第一次被皇上召幸,要好好打扮一下。”王瑞芬想了想,凑近她耳边轻声道:“皇上很强壮,你要有心理准备。”   费珍娥尽管抱有为崇祯皇帝尽节,血溅洞房的决心,但听到这话,仍然不禁面红过耳,今晚过后,不管怎样,即便死去,她也不是一个清白的女人了,可她又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王瑞芬走后,寿宁宫的宫女都露出欢欣鼓舞的表情,兴高采烈的为费珍娥收拾东西,沐浴更衣,化妆打扮。她们高兴的原因是寿宁宫连出了两位被皇上宠幸的女子,先是公主,随后又是小费。随着她们二人身份地位的提高,她们这些普通宫女以后在宫中也会越来越有地位。   在被一群宫女围绕着,梳妆打扮、更换衣服之后,费珍娥就好像一个官宦人家的将要出嫁的小姐一般,花容月貌,艳光照人。   有片刻功夫,她独自默坐,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一根红绳,这根红绳看似普通,其实里面是用蚕丝编成的,极为坚韧,连锋利的剪刀都不能一刀剪断。用这根细绳勒住人最脆弱的脖子,很快就能陷入肉中,不能解开,直到勒死为止。   费珍娥上次刺杀失败之后,知道不能故伎重施,而且宫中有太监检查,不能带入利器。她便想出来这么一个办法。她要效仿嘉靖皇帝遇刺的故事,用绳索勒死皇上。嘉靖皇帝就是被几名宫女给勒住脖子,差点没命,不过,这些宫女慌乱中出错,绳索打成一个死结,结果功败垂成。   费珍娥已经暗中练习无数次,绝对不会失手。唯一让她难过的是,要实行这个计划,必须先献身给这个流贼头目,然后在深夜,这个流贼皇帝得到满足后沉沉睡去,她就可以实行这个计划了,最理想的是,范青能喝的烂醉如泥,这样她就能更好的实行计划了。至于计划成功以后,她是不是会被千刀万剐,这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当中了,最伤心的是,她的身体会被玷污,即便去地下见到先皇,也不是一个干净的女人了。   宫女们都没有结过婚,在深宫中也没有看见过结婚的事,此刻在费珍娥的身边都不免感到新奇、有趣。有一次当她们离开费珍娥身边时候,是那样心情快乐,在一起咬耳朵。一位年长的宫女悄悄地笑着说:“珍娥真是不凡,逢着这么大的喜事,竟然能冷静万分,不露出一丝笑容!”   第二个宫女说:“这种事情,谁不害羞,毕竟是女人家的第一次,心里会很紧张的。就像新嫁娘一样,虽然大喜的日子,但离开娘家的时候也要大哭一场。现在珍娥要被皇帝宠幸了,就好像是新嫁娘,以后说不定要指定一个单独的宫殿给她住呢!”   又一个宫女说:“珍娥命好,身为亡国宫人,能够蒙新皇宠爱,心中一定喜不自胜,可是珍娥真是含蓄不露,我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第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又说:“我知道她从先皇自尽之后,心中是埋藏着亡国之痛。其实,有很多朝中大臣都降了新朝,照旧做官。咱们身为女子,横竖是皇家奴婢,身不受辱就已经够万幸了,亡国不亡国,何必挂在心上?“她忽然一笑,脸色先红,又用更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看,今晚洞房花烛之后,明日她成了妃子,再也不会心怀着亡国之痛!”   听她说这话的宫女们同时悄悄地嫣然一笑。有一个宫女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费珍娥虽然只有十七岁的小小年纪,但是秉性刚烈,很有心思,在一般女子中十分少见。自从崇祯自尽之后,她再也没有笑容,也没有对任何女伴谈论过自己的心思。每次范青在武英殿西暖阁召见她,在众宫女的眼中都是天大的荣幸,引起纷纷议论和暗暗羡慕。宫女们都认为费珍娥已经被新皇上看中,随时都会被“蒙恩召幸”,一步登天。然而大家深感奇怪的是,费珍娥每次被范青召见之后,在女伴面前从没有流露出春风得意的神情,也闭口不说出她自己有什么想法。女伴们也有在宫中读过几年书的,都在背后说:小费小小的年纪,却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儿,在女子中十分少有,日后必是一个贵人!   如今在等待去武英殿的时候,她总是默默不语,既无笑容,也无悲容,使别人没法了解她的心情。其实,她的心中并没有半点平静,想的事情很多。她想到今生再也不能同父母见面了,不免感到悲哀,但是想得更多的是近来的,眼前的事,即将发生在武英殿中的事。她也想到较远的一些往事,其中有两件事她想得最多,情景历历,好似发生在昨天一样……   一件事发生在半年以前。那时她还是乾清宫的宫女,有一次她去乾清宫服侍皇爷,已经不记得是送茶还是添香,崇祯皇帝正俯在御案上省视文书,忽然抬起头来,向她打量一眼,紧握她的一只手,将她拉到怀中。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事情,完全出乎意外,登时她满脸通红,心中狂跳。忽然,崇祯将她搂在怀里,放在腿上。她浑身瘫软,不能自持,紧贴在崇祯胸前。但是忽然,崇祯将她推出怀抱,也放开了她的手,眼光又回到御案,回到文书上,似乎轻轻地叹息一声,没有再望她一眼。她回到乾清宫后边的房间中,倒在枕上,心中没法平静,而两颊仍在发热。管家婆魏清慧看见了她的这种异常神态,赶快追了进来,掩上房门,坐在床边,悄悄地问她遇到了什么事儿。因为魏清慧平日同亲姐姐一样对她,感情最好,她又是害羞,又是激动,将她在皇帝身边遇到的事情告诉清慧,声音打颤,满含着两眶眼泪。魏清慧叹了口气,悄悄说道:“小费,难得你在皇上面前受此恩遇,倘若日后国运看好,流贼被堵挡在山西境内,京城平安无事,皇上必会赐恩于你,你就有鸿福降临了!”   作为宫女,在宫中长大,本来自幼就养成了忠君思想,何况她同众多宫女一样,认为崇祯是一个历代少有的勤于政事的好君主,国事都坏于贪赃怕死的文臣武将,所以在她们的忠君思想中融进了深深的对崇祯的同情。宫女们在深宫中除看见太监之外,从来没有机会同正常的男性接近。正当费珍娥到了懂得男女之事的年纪,被年轻的皇帝突然紧握住手,又紧紧地揽到怀中,放在腿上,这事对她的心灵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使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崇祯自尽那天的黎明,有许多宫女在魏清慧和吴婉容的带领下奔出西华门,投水自尽,一是为着忠君,二是为着要保护自己的贞洁之身,费珍娥为着忠与贞两个字更加不惜一死,为着曾把她抱在怀中的那个男人报仇。   另一件历历在目的事儿是她同司礼监秉笔大监王承恩的一次见面。那时,范青已经越过大同,正在东来,后宫中虽然消息闭塞,又无处可以打听,但是都知道贼兵一日逼近一日,人人发愁。有一天,费珍娥去乾清宫呈送公主的仿书,刚走出日精门不远,遇见王承恩来乾清宫叩见皇上,她躲在路边,施礼说道:“王公公万福!”   王承恩望望她,含笑点头。   费珍娥乘机大胆问道:“公公,请问您,近日流贼的消息如何?”   王承恩说道:“你住在深宫之中,何用知道流贼消息?”   “不,公公,正因为住在深宫之中,所以才应该知道消息,心中早有准备。”   王承恩觉得奇怪,看了看她,没再说话,走进日精门去。   她不怪王承恩不回答她的询问,按照宫中规矩,不责备她已经是够对她好了。她现在想到了这件往事,在心里暗暗地说:“王公公,二十天前您已经随着崇祯皇爷走了。在几千个大小太监中,能够为大明尽节的只有您一个人。王公公,很快您会在阴间再看见我了!”   晚上,天刚刚黑下来,杜勋亲自过来传旨,让费珍娥去侍寝。   费珍娥叩谢圣恩之后,在四名宫女和几名太监的拥促下上了一辆装饰豪华的轿子,由四名太监抬着,到了武英殿门口下轿。王瑞芬亲自出来迎接,在宫女搀扶下,走入武英殿。   武英殿内十分安静,只有费珍娥环佩的叮咚声,和几名随行宫女极轻的脚步。   范青并没在正殿,而是在西暖阁中等候。在大殿中,王瑞芬让众宫女在此等候,自己亲自扶着费珍娥来到暖阁当中。范青坐在一张梨花椅上等带着费珍娥的到来。   到了范青身前,费珍娥不自禁的心咚咚跳了起来,她出于紧张,也有少女的娇羞,赶快低下了头。   王瑞芬退在一边,像鸿胪官赞礼一般,娇声说:“费珍娥向皇上行礼。”   费珍娥跪下向皇上叩头行礼,然后用略带紧张的情绪柔声说道:“奴婢费珍娥恭祝陛下早定天下,万寿无疆。”   “起来吧!”   “遵旨!”   费珍娥站起身,身上的环佩又发出一阵叮当脆响。   “抬起头来!”   费珍娥遵命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绝世美貌的容颜。范青仔细端详她的面容,由衷的赞道:“真是美貌!”再看她红色的对襟衣衫和罗裙,还有红鸳鸯的绣鞋,无不合体修身,突出她窈窕的身段,还有走路时轻盈的步伐,散发着一种超脱尘俗,孤标不凡的气质。   范青又一次被她的面容气质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费珍娥感受到范青的炯炯的目光,她再次低下头心想:“真是一个好色之徒,比起崇祯先皇差远了!”   范青被费珍娥吸引,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道:“为什么总低头,你害怕朕么?”   费珍娥轻轻点头,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心中暗自道:“你得意吧!你贪恋美色吧!我岂是长平公主、王瑞芬之辈!我要为先皇报仇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忽然,她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原来范青已经将她横抱起来,向里间的御床走去。   王瑞芬见状立刻轻轻后退,无声无息的退出房间。   费珍娥在范青的怀抱中轻轻颤抖,紧张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蜷缩成一团,紧紧的靠在范青的身上。她能感觉到范青胸口坚实的肌肉,仿佛铁铸的一般,她这时才理解王瑞芬说过“皇上很强壮”的意思。范青和崇祯不同,他是在马上征战,夺取天下的开国皇帝,他身上无一处不散发着英武之气。不知为什么,在紧贴范青身体的时候,费珍娥一阵战栗,浑身发软,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被男人抱在怀中。   范青将费珍娥放在御榻之上,低头看她,只见她面红耳赤,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费珍娥心中迷乱,十分紧张,不知道该做什么,要自己主动脱去衣裳?还是去亲范青?    第417章 小费的心结   好一会儿,她没见范青的动作,忍不住睁开眼,只见范青已经脱去衣衫,就在自己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神明亮,似乎能看穿自己的心一般。   费珍娥吓的赶快闭眼,心中一阵乱跳。范青笑了笑,伏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要开始了!”   随后费珍娥感觉范青解开了自己胸前衣衫的扣子……   不知过了多久,费珍娥从迷乱状态醒来,初尝男女之事,让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她睁开眼睛,只见范青侧卧在她身边,一只手支着头,注目着自己的身体,好像在欣赏一件美丽的收藏品一般。   自己最珍贵的少女贞节已经失去了么?那本来是准备奉献给先皇崇祯的,费珍娥心中一阵难过伤心,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又被她忍下去了。   范青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身体,手心粗糙,都是老茧,这是常年骑马,或掌握兵器造成的。粗糙的摩擦感觉让她极不舒服,也让她害羞。   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做什么,但一个不好的念头萦绕在她脑海中。剧本没像她想象的那般发展,男人在这件事之后,不都应该沉沉睡去么?为什么范青没有呢?   她鼓足勇气,强颜欢笑,挤出一丝笑容对范青道:“皇上,咱们睡吧!”   说完伸手抓住了那只在自己身上游走摩挲,让自己极不舒服的手掌。   回应她的是范青意味深长的眼神,“你的亡国之恨这般强烈么?非要为崇祯复仇么?”   好像一记重拳猛地的打在费珍娥的头上,让她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所措。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笑道:“皇上,奴婢不知你在说什么?”   范青露出一丝冷笑,道:“朕说过,只要你有一丝对朕不利的想法,朕就能感觉到。你今晚过来献身,是为了这个?”说完,范青从枕边拿起一根红绳,示意费珍娥看。   费珍娥瞬间好像坠入了冰窟当中,浑身冰冷,但还是支支吾吾的狡辩,“皇……上,那……只是一根普通绳子。”   范青双手用力一拉,绳子被拉细拉长了许多,却没有断,随后冷笑道:“朕这一拉,有几百斤的力量,这么坚韧的绳子,你想用它来做什么?是效仿企图勒死嘉靖皇帝的那几名宫女吧!”   费珍娥被问的哑口无言,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浑身微微颤抖,面如死灰,被发现了么?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无论自己怎么精心计划,都能被他轻易发现。今天,他可能早就发现的自己的企图,但却没有揭穿,而是占了自己身子之后才说出来,可笑自己还抱着很大希望呢,结果在他面前表现的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被他戏耍。   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已经失身给他了,还是自愿的,而计划又已经失败,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她悲从心来,忍不住无声的流泪。   范青长叹一声道:“朕真的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想法,为什么要有亡国之恨呢?崇祯皇帝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范青的语气像是在自己感叹,又像是感叹某一些人。道:“朕哪里不如崇祯?你只看到他宵衣旰食,孜孜求治,为治理国家费心尽力。却没有看到他狠毒、暴躁,猜疑,刚愎自用,识人不明的缺点。不管他主观上多么想做中兴之主,但实际上他把国家弄的千疮百孔,民不聊生,看看中原和西北那些贫困的,快要饿死的百姓吧,你就知道他治理国家的水平了。崇祯皇帝固然是一个勤奋的,节俭的,有气节的人,但他不是一个适合当皇帝的人,你看他从诛杀袁崇焕开始,这十几年中杀了几个首辅,杀了多少臣子,还有被他的愚蠢逼迫而死或投降的大臣,如洪承畴或孙传庭,你就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了。崇祯皇帝就是一个能力不高的普通人,却被强行放到了一个他不能掌控的地位之上,这给他造成了莫大的痛苦,而他临死前还不能醒悟,依然把责任推给臣子,可悲而又可怜。”   范青说道这里哼了一声,语气充满了对崇祯的鄙视。费珍娥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股怒气,他占了自己的身子,戏耍自己,还尽情侮辱自己最崇拜的人,简直是岂有此理,她此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很想去反驳范青,就像史书上那些有气节的人一般,骂贼而死,但她又觉得范青的话没法反驳,只能默不作声。   范青又叹道:“可是总有许多人看不透崇祯的恶,而一味宣扬他的好,同情他,推崇他,简直是是非不分,不知好歹。从京城到整个天下,那么多士子乡绅为崇祯抱屈,把他当成圣明皇帝崇拜,却把朕当成流贼,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们都是瞎子么?他们看不到朕治理之下的中原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蒸蒸日上。看不到原来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百姓,被朕救活后的样子?看不到朕建立一支强大的中华军队,抵御外侮,振兴华夏。”   范青似乎满腹怨气,道:“就连你一个小小宫女也一心为崇祯尽节,他有那么好么?多少明朝大臣都投顺了。朕知道原来你要好的宫女魏清慧、吴婉容现在都已经改变想法,不再为前朝尽节。连大明朝的皇后、公主都被朕召幸、侍寝了,你一个小小宫女,却总想着来刺杀朕,为崇祯报仇,唉!真不能理解啊!”   范青摇摇头,颇为感叹,道:“你两次刺杀朕,罪不可恕。可朕却偏偏不杀你,还要让你跟随在朕的身边,看朕是怎样治理国家,打败外敌的,朕要你心悦诚服的拜服朕。”   费珍娥有些呆住了,有片刻功夫,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么?自己可是要杀他啊!他不但原谅自己,还让自己跟随在他身边,这一刻,费珍娥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王瑞芬!”范青从床上坐起来呼唤。   一直在屋外等候的王瑞芬立刻带着几名宫女,端着铜盆,拿手毛巾、茶盏、木梳之类的东西鱼贯而入。范青从床沿上站起来,让宫女们伺候自己洗漱穿衣。   然后,王瑞芬又去伺候费珍娥,她看到了床单上处子流血的印记,但又见费珍娥脸色灰白,眼中有泪痕,而皇上则面无表情,气氛有些奇怪。这不像是欢娱之后应该有的景象。   王瑞芬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费珍娥得罪了皇上,如此一来,小费可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伺候完费珍娥更衣洗漱,只听皇上道:“晋封费珍娥为贵人,从今天起,她就住在东暖阁中伺候。”   王瑞芬心中一喜,这证明皇上还是喜欢费珍娥的。她见费珍娥只是站在原地低头不语,心中着急,轻声道“费珍娥谢恩,山呼!”   费珍娥跪下叩头,但未山呼。   王瑞芬又提醒道:“山呼!”   费珍娥又未山呼,只是伏地不语。   王瑞芬连忙向范青笑着解释道:“皇上,费珍娥被皇上宠爱,心念大恩,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叩头,没有山呼,请皇上不要怪罪。”   范青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又道:“你到朕身边来!”   费珍娥低头缓步走到范青身边,忽然感到脖子上被缠上一根细绳,正是自己要勒死范青的那根红绳。她心中一惊,一个念头闪过,“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可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却见范青几根手指动了动,十分灵活的在她雪白的颈项上把红绳打了一个结,微笑道:“带着她,直到朕让你摘下来,你才可以取下它。”   王瑞芬表情疑惑的看着二人,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哑谜。她猜到刚才召幸的时候,二人之间可能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费珍娥意图刺杀皇上,而且已经有了两次。   范青又对费珍娥道:“你今晚开始就住在朕的外厢房,随时等待朕呼唤你。”又对王瑞芬道:“你去把费珍娥的随身物品从寿宁宫取来。”   王瑞芬屈膝说了一声:“遵旨!”   可范青下一句话又让王瑞芬摸不到头脑了,“你去把长平公主唤来,今晚,朕还要让她侍寝。”   王瑞凤奇怪之至,皇上既然这么喜欢小费,为什么不让她侍寝,只让她住在外间?她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询问,只能立刻答应了一声遵旨。   片刻功夫,长平公主被召唤来了,她其实一直都没睡着,独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想象皇上正在用宠爱自己的方式去宠爱另一个女人,更让她心中好像有无数个小虫在咬啮一般,坐卧不安。本来以为今晚是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岂料,皇上忽然派宫女过来传旨,让她去侍寝。这让长平公主满心欢喜,她连忙穿好衣衫,淡扫蛾眉,轻点红唇,然后跟着宫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东暖阁。   一进屋子,她就看到了费珍娥,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皇上想要她和费珍娥同时伺候他?她心中生出一股被侮辱和不被尊重的感觉。   “皇上万岁,万万岁!”   长平公主跪下叩首,站起来之后却见范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半晌才道:“小费住在外间,朕今晚只让你侍寝。”   长平公主的小心思被皇上揭穿,心中变得很惭愧,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做一个“贤妃”,便又大度起来,轻声道:“皇上,今晚是您和珍娥的第一次,还是让珍娥侍寝吧!”   范青笑了,仔细看她的眼睛,道:“怎么,刚才自己独自睡觉,很难过吧!怎么眼中还有泪痕呢!刚才哭鼻子了吧!还要强装大度么?好吧!你还独个回西暖阁去吧!”   长平公主一听,登时后悔刚才说的话,但又不知怎么解说,一着急泪珠从眼中滚落,不禁抽噎起来。范青笑了,他太喜欢这个十六岁的少女了。在前世这年龄只是一个中学女生,也只有在古代才能宠爱到这样天真可爱的少女吧!   他伸手把长平公主拉到身边,用自己的汗巾给她擦眼泪,笑道:“朕跟你开玩笑呢!朕怎么舍得让心爱的宝贝去孤零零一个人入睡呢!”说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百般抚慰。   王瑞芬、费珍娥都在一旁侍立,她们虽然都得到范青的召幸,但却从没得到范青的爱。王瑞芬地位较低,知道自己是奴婢身份,所以并不如何妒忌。费珍娥本来极恨范青,可看到这一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竟然有些羡慕公主。她只比公主大一岁,如果自己顺从皇上,也许能得到一样的宠爱。但她立刻警醒,这人是逼死先皇的流贼头目,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己怎会渴望得到他的宠爱?她赶快把这种想法从脑海中驱除。   范青让长平公主坐在自己腿上,随手从桌上拿过来一本资治通鉴,笑道:“朕最爱听你读书,你读一段,让朕和费珍娥都听听。”   长平公主被范青抱在怀中,满心喜悦,她拿起书用悦耳的声音读了起来。不过,范青的手并不老实,总在她身上游走,于是在语句的间断处,她会发出叽叽格格的笑声。   正当屋子里气氛缓和,变得欢乐起来的时候,忽然,殿外有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喝骂吵嚷声音。大殿内的众人都吃了一惊,皇宫当中谁敢大声喧哗,还在皇帝的寝殿之外,不想活命了么?   这脚步声很快就来到武英殿外的丹墀之上,只听王从周急促而又略带胆怯的声音,“红帅,您不要着急,请容我到陛下面前传禀。”   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骂道:“闪开,你若敢再拦我,我一拳打死你。”   大殿中的众女都相顾失色,这人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强闯禁宫,惊扰皇上?”   范青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第418章 闯宫劝谏   在武英殿东暖阁和前檐下共有四个太监以备皇上随时呼唤。这时一齐奔到武英殿门口,看见三名侍卫踉跄奔来,抢在前边的是王从周将军。他们不敢拦阻,赶快惊慌地从门槛边避开。   范青听见脚步声进来,注视西暖阁的房门,王从周抢先一步掀帘进来,跪在范青的面前说道:   “启禀皇上,红帅有重要话恳求面奏!”   范青尚未说话,看见红娘子脸色严峻,紧跟着王从周冲了进来,而同时几名在殿外看守的侍卫也并肩进来,他们抢在红娘子的前边跪到地上,连连叩头,声音战栗地说:“启奏皇上,臣未能拦住红帅闯入宫中,实实有罪!”   范青看红娘子穿着一身旧皮甲,灰布裤子,脚蹬皮靴,头上挽着一个发髻,插着一根木簪,一脸怒容,好像刚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般。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女性饰品,如果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是一名青年将领。   大殿中的女子,长平公主、费珍娥、王瑞芬还有几名宫女都惊呆了,不知这人是谁,如此杀气腾腾的闯入宫中,站在皇上身边,也不叩拜。   范青笑了笑,挥手对王从周和几名太监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你们的事了。”   这些人躬着腰,很快退出大殿。   红娘子先扫视了一遍大殿中的女人,目光在长平公主和费珍娥脸上稍稍停留,似乎也被她们的美貌震惊到了。然后拱手道:“臣妾拜见皇上,请恕臣妾甲胄在身,不能行叩拜之礼。”   范青一摆手道:“免了!”   周围的几个女人听红娘子自称臣妾,才知道她是女人,不禁又是吃了一惊。其中王瑞芬对范青麾下将领了解的多一点,知道红娘子这个人物,但开始她并不相信,哪有女子带兵打仗,还被皇上封为贵妃,又是军中重要将领。不过看到眼前这一幕,她才不得不相信传言是真。   范青对王瑞芬道:“给皇贵妃赐座。”   王瑞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红娘子也是皇上的妃子,而且是皇贵妃。连忙亲自搬过来一把椅子,请红娘子坐下。   红娘子却不坐,她审视范青,道:“皇上,你这许多日子不上朝,不见群臣,更不让臣子进宫来探望,大家都很担心你,臣妾也是如此。所以今日才硬闯宫禁,请皇上不要怪罪臣妾鲁莽。”   范青笑着摆摆手道:“朕没事,之所以这些日子没上朝,也不见群臣,是有缘故的,这个事情一会儿朕再与你细说,你先喝茶!”   这时,王瑞芬端来一杯香茶放在红娘子身边的御案上。   红娘子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眼泪涌出来,滴落在茶杯中。   范青关切的道:“你怎么了?这不是见到朕了吗?朕不好好的在这里么?”   红娘子长叹一声,放下茶盏,道:“皇上知道臣妾有多担心你,一来担心皇上身体有恙,二来众臣都担忧皇上沉溺……”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眼光扫了一眼公主和小费。   范青笑了,道:“群臣都担心朕沉溺酒色当中,不能自拔,变成了一个堕落的昏君。”   红娘子叹了一声,“怎么能不担心,外面谣言很多,人心也不稳,最近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皇上恐怕都不知道。皇上在宫中不露面,就如坐在鼓中一般,被人蒙蔽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朕详细说说。”   红娘子道:“自从皇上不出宫以来,这十多天,咱们驻扎在城外的大顺军队,没了管束,暴露出许多弊端。”   “什么弊端?”   红娘子叹道:“当初皇上没同意磁侯等人的意见,让军队进入京师驻扎,现在看起来是非常的英明。咱们大顺军平日军纪森严,人人憋着一股劲,推翻明朝,建立太平世界。现在攻占京师之后,许多人认为大功已经告成,就开始松懈起来。大家都认为皇上不会长久留在京师,而是把这里当成行在,日后会回开封建都,所以许多人有了捞一把就走的心里。这样的人本想去城里抢劫发财,可是被皇上的圣旨阻拦,不得进城,这样他们很不满,就在京城外面寻找目标。臣妾最近已经在城外处置了好几起,去周围村落抢劫的士兵,据说别的军营还发生了到村子里强奸民女的事情。”   “混账!”范青脸色微变,“还敢奸淫民女,该斩!”   红娘子叹道:“如果是臣妾的属下,臣妾早就一刀斩了,可城外军营很多,除了臣妾的营地外,还有磁侯、毫侯,刘体纯、马世耀、李双喜、白旺、丁国宝等十多个将领的营地,这些作恶的士兵不知道是那个营地的士兵,还需皇上出面颁旨,才能彻查。”   范青微微点头道:“此事一定要彻查,查出来这些作恶的士兵,绝对不能姑息养奸。”   红娘子又道:“在京城之外,村落较少,即便一些士兵心存不轨,也无处可寻,所以作奸犯科的士兵只是少数,更大的问题是松懈。臣妾记得在东征之前,皇上曾担忧咱们的将士在攻克京师之后会失去锐气,变得暮气沉沉。那时候,臣妾还有些不相信,现在看来,皇上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在城外驻扎的各个军营,臣妾有时候会暗中去探访,发现军营中的士兵变的十分松懈,不练兵,不演习,睡懒觉、打牌下棋各种玩意都有了。这在咱们进入京师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状况。一旦问他们为什么不训练,他们会说,‘现在京师已经攻克了,天下已定,没有敌手,用不着再努力训练了!’这种情况多么令人堪忧,真不敢想象,短短的十多天,一支精锐无敌的军队会堕落成这个样子,实在让人担心、痛心啊!”   范青微微点头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隋。士兵的松懈实际上是将领们的松懈,抓军纪,抓训练要从抓将领开始,只怕现在有些将领已经想着怎么堕落,怎么花天酒地玩女人了吧!”   红娘子看了范青一眼,心想:“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身为皇上也没以身作则,好到哪里去。”   但她没有直说,而是叹道:“今天如果不发生这件大事,臣妾也不会硬闯宫禁来面见圣上。”   “什么事情?”   “今天早晨,发生了一件大事,丁国宝将军竟然……唉!”红娘叹了口气,把丁国宝擅自闯入吴家,打伤吴襄,试图掳走吴三桂小妾陈圆圆的事情说了。   “简直是混账!”范青十分震怒,用力一拳砸在御案上,御案上的茶杯,笔筒之类的小物件一阵乱跳。他眼神犀利的扫过小费和公主等人,二人从没见过范青这么凶恶的眼神,都是心里吃了一惊,十分害怕。她们这几日与范青相处,感觉范青比较随和,有时还会哄她们开心,但她们忘了,范青是怎样从陕西大山当中杀出来,一步步进入京师,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马上皇上,是烜赫武功,英武善战的皇帝。这时微微露出的一丝杀气,都让她们胆战心惊。   范青站起来在御案前走来走去,心中十分愤怒,军中暴露出的一些堕落倾向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丁国宝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在他意料之外。自己三令五申严禁有人去吴襄家骚扰,丁国宝身为军中重要将领,竟然还敢违背圣旨,究竟有没有把自己这个皇上放在眼中?   “王瑞芬!”   “奴婢在!”   “今天这事情没人进来通报给朕么?”   王瑞芬胆战心惊的道:“下午,王从周来了两次要见圣上,说有重要事情,可皇上正在召幸费贵人,所以奴婢就没让他进来。”   “奶奶的!赶的不巧。”范青骂了一句,来回走动,转动脑筋,想着处理善后的问题。   大殿中一片安静,只有范青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最后,他停在红娘子身边,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轻声道:“多亏你进宫来提醒朕,所有人当中,朕最相信的就是你!”   “皇上!”红娘子反手握住范青的手掌,眼中又禁不住流泪,这是幸福和高兴的泪水,范青的信任和觉醒,让她心中十分激动。旁边的公主和小费也很受感染,公主立志要做“贤妃”,可她这才知道,女人有很多种方法帮助自己爱的男人,红娘子就是一个特殊的“贤妃”。   红娘子道:“皇上,你还记得那年攻打开封,在黄河大堤上的那一幕么?官军把大堤炸开一个缺口,洪水从缺口汹涌而出,此时靠人力已经无法堵住缺口。可皇上却不服输,依然像疯了一般,往缺口中扔石头。那时候,明知不可为,皇上却偏要为之,偏要与老天爷较个高低呢!”   范青长叹一声,自己在夺取天下的道路上,许多次面临绝境,黄河大堤上的那一回,无疑是最凶险的一次,如果不是陈永福事先准备了石船,自己的几十万军队和开封城只怕要面临灭顶之灾。   红娘子道:“皇上知道吗?那次你面临绝境时,最后不甘心的向天长啸,正是最打动臣妾心的时候。那时,臣妾知道你是一个敢向老天爷叫板的男人,你的锐气,你的改天换地的决心,使你将来必将拥有天下,达到无人能及的地位。就是从那时起,臣妾下决心要追随你,为你带兵打仗,做一切事情。可现在臣妾十分的担心,怕皇上也同城外的一些将领和士兵一般,失去了锐气,沉溺酒色当中。而现在天下未定,民心不稳,强敌在外,内有忧患,所以请皇帝千万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了臣妾和还千千万万将士、百姓们对你的期望啊!”   说到这里,红娘子泪如雨下。范青也十分感动,握着红娘子的手久久不松开。半晌才对王瑞芬道:“你带着贵妃去洗漱更衣,今晚就让贵妃住在宫中。”   王瑞芬说了一声遵命,却听红娘子道:“不可,臣妾还要回军营中。”   “为什么?”范青十分疑惑,此时天已经黑了,就在宫中住上一夜,明早再回军营又有何妨?   红娘子看着范青说道:“皇上,臣妾这次进宫是来劝谏皇上的,如果臣妾也宿在宫中,岂不是成了进宫贪图享乐了吗?到时候传到军中,岂不是让属下非议?等到天下已定,偃武修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臣妾一定脱去戎装,在宫中整日陪伴皇帝,读书、写字,玩乐,会有那一天的!”   说着,她深情的看着范青的眼睛,也用手紧了紧范青的手掌。范青看着红娘子被风沙吹的稍显粗糙的容颜和一双明亮热情的眼睛,心中十分感动,道:“你放心,朕心里有数,明天朕就上朝议事。”   红娘子深深的点头……   第二天早上,范青没去上朝,却派了两名太监把李岩和傅宗龙召集到文华殿中,二人叩拜皇上,傅宗龙十多天没见到皇上,此刻见到,心情激动,呼喊万岁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范青看着两位爱卿,微笑道:“朕这十多天没有出宫,有试探臣子和将领之意,看看在没朕管束的情况下,能否洁身自爱,今天咱们先不上朝,你们两个随我微服私访,到城内外去转一转,看看这十多天的京城变成什么样子了。   李岩和傅宗龙连忙拱手答应,于是范青带领二人,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王从周率领三四名武艺高强的侍卫牵着马,在后面跟随保护。众人一起出宫,微服私访。   从皇宫出来,一行人向彰义门的方向走去,这正是当日范青从城外钓鱼台进宫的路线。当时,沿途警跸,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百姓,即便有百姓迎接也是跪在路旁,伏地叩首,不敢抬头。   此时,虽然是清晨,可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其中有一些是赶早进城赶集或卖货的农民,也有许多城内的小商小贩和这些农民混在一起,挑着担子,行走在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范青微微点头,城中没有萧条的景象,这是一个好兆头。他领着众人走入一条较繁华的街道,街道两边的商铺都开了,有不少人正在买卖东西,讨价还价,熙熙攘攘,一片繁华的市井模样。    第419章 微服私访   范青走到一家粮店前,只见粮店里的粮食充足,价格也不贵,也没有为了抢购粮食而排队的人。范青微微点头,对傅宗龙道:“河南的粮食已经运来了么?”   傅宗龙连忙拱手道:“咱们进入京城第三天,河南的第一批粮食就运来了,有两千多石。京城中的粮价闻风而降,那些囤积粮食想要居奇发财的粮商,生怕粮食砸在手中,赶快降价清仓。昨天,第二批粮食从河南运来……”   范青插话道:“很快啊!只间隔了七天!”   傅宗龙笑道:“因为走水运,从黄河河运,转京杭运河,所以速度很快。这第二批粮食到京城之后,京城粮价大跌,京城百姓的人心也安定下来。”   范青点头道:“好,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只要京城不缺粮,人心就能稳定,即便有些明朝余孽,造谣生事,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正说着,忽然一队士兵迈着铿锵的步伐走过来,这群士兵虽然通过闹市,却目不斜视,排着整齐的一列队伍,从闹市中穿过,闹市中的百姓纷纷让路。   范青等人也站在街道旁边观看,等这队巡逻的士兵经过之后,听到一名士子模样的青年,安抚旁边的一位乡农模样的老者,道:“老伯,不用害怕,这是大顺军巡逻的士兵,他们军纪很好,从不骚扰百姓。”   这乡农老者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不像城外的兵,有时到村子里抢东西,我们都很害怕,你们城里的兵都这样好么?”   那士子青年有些诧异,道:“抢东西,这样的事情在城里从来没有过,而且如果你遇到坏人,还可以禀报这些士兵,他们专门负责城内治安。现在京城内的治安比前朝还要好呢!”   范青听了他们的议论,看了一眼远去的巡逻士兵,道:“是绵侯陈永福的兵么?”   李岩道:“正是。”随后又补充道:“绵侯带的兵,大多都是从河南招募的,虽然是新兵,但训练的很好,他们大多驻扎在各处城门和城头之上,少数人在城中巡逻。驻守城门和城头的士兵,绵侯平日不许他们离开防区,进入城中。这些巡逻的士兵有时在城中购买东西,也平买平卖,秋毫无犯,百姓提起来都赞不绝口呢!”   范青微微点头,这证明他的眼光不错,如果当日让刘芳亮的兵驻守城内,治安定然不如现在。   穿过闹市,走入一条正街,范青注意到街道两旁有许多豪门贵家的大门也都打开了,有人和马车出入,前几日,这些贵族大家都是大门紧闭,无人进出。其中还有一些特别华丽的马车进出大门,有丫环仆妇跟随,这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很显然,现在京城治安不错,连女眷都敢出门了。   范青一行人穿过街市,只见京城中安堵如常,十分的平稳安宁,当走到彰义门的时候,只见城门外面的空地上摆着几口大锅,热气腾腾,一股热粥的香味传来,许多破衣烂衫的乞丐和穷人正在大锅之前排队,原来这是傅宗龙安排的放赈救济京城穷苦百姓的地方。   范青走上前,只见大锅里的粥很稠,随便插入一根筷子都能立住。傅宗龙解释道:“臣特意嘱咐这些施粥的官员不能偷工减料,必须让京城穷苦百姓吃一顿饱饭。像这样的赈济点有十几处之多,分布在京城各处。”   范青微微点头,只见这些接受赈济的穷苦百姓,许多人接受到热粥之后,脸上都露出感激神色,有的人会恭恭敬敬的说上一句,“感谢大顺皇帝”或“大顺皇上万岁!”   范青微微点头,对傅宗龙道:“大学士处理的民政很好,朕甚欣慰,大学士很有功劳。”   傅宗龙连忙拱手道:“这都是皇上事先安排的,臣只是执行罢了!功劳都是皇上的。”   范青微微一笑,傅宗龙上次被自己申斥之后,把心思都用在民政上,他在这方面还有很有能力的。   在彰义门的城门口,有许多大顺士兵在维持秩序,虽然进出城门的百姓很多,但没有吵嚷哭闹之类的声音,守门的士兵对进出城的百姓没有一丝骚扰。   范青自言自语道:“陈永福的兵还是不错的!”   李岩点头道:“绵侯做事向来谨慎,他知道皇上把守卫京城的重任交给他,是对他的信任,所以朝夕惕惧,如履薄冰,对属下士兵管理很严格,这才能使京城中的居民百姓没受到丝毫骚扰。”   范青道:“说到底,兵行不行,还是要看将领,走,咱们去城外军营瞧瞧!”   王从周在城门外牵过来马匹,众人上马,向京郊驰去,驰不多远,就到了第一座营地,是白旺的骑兵营。白旺因为深得范青信任,便让他的营地驻扎在城门较近的地方。   只奔驰了片刻功夫,远处就出现了一座营地,远远的能看到一面大旗在营地门口随风飘动,旗子上面是一个“顺”字。   范青骑着马,距离营地越近,眉头皱的越紧,大顺军的规定,扎营之后,要在营地周围布置游骑暗哨,还要派哨兵在营地中的高处了望,这是为了防止敌人偷袭营地。这是军规,不论是在作战,还是平时都要遵守,可范青一行人一直奔驰到营地门口,却没见到有骑兵上前盘查。而且也没有像以前那般,听到营地中有整齐的训练口号,人喊马嘶,整个营地一片安静。   在营地大门口,有几名士兵懒洋洋的靠着木栅栏坐着聊天晒太阳,忽见范青一行人骑马过来,才站起来,吆喝问道:“什么人?”   王从周纵马上前喝道:“大胆,圣驾到此,还不叩拜!”   这几名士兵先愣了一下,他们只听说皇上在皇宫中享乐,不见朝臣,万没想到皇上会忽然来到军营。仔细看看,真是皇上,这才心中大惊,一起跪在地上叩拜。   范青不理睬他们,只对自己的侍卫道:“把拒马搬开,营门打开,朕要看看他们都在营地中做什么?”   这几名士兵慌忙帮着王从周等人打开营地栅栏门,搬开拒马。范青一行人进入营地,只见偌大一个军营,没有一个兵在训练。营地的广场上有一些士兵,连甲胄都没穿,坐在阴凉处聊天,这些人衣冠不整,有的人干脆打起了赤膊。还有几名士兵在广场上玩起来踢球的游戏。这座兵营是骑兵营,可整座兵营没见一个人骑马,马匹都关在马厩当中。   范青脸色阴沉,纵马在营地中奔驰,从那几个玩球的士兵身边经过时,一名士兵惊呼起来:“是皇上!”   那些乘凉的士兵也认出来范青,“皇上来了!”惊呼声不断,很快消息传开,营房中正在睡觉或者进行其他玩乐的士兵纷纷从营房中跑出来,这些士兵事出仓促,大多衣冠不整,没一个穿着铠甲。   范青看着混乱的营地,脸上出现一丝怒意,这样防守松懈的营地,如果遇到强敌偷袭,显然就是一场溃败。即便没有敌人偷袭,这样懒散松懈,缺乏训练的士兵,一但到战场上,也必将缺乏韧性,没有战斗力。一支军队被消磨锐气,变得暮气沉沉,就是眼前这种状况。   范青一直驰到营地最深处,才下马,周围士兵纷纷跪地叩拜。范青毫不理睬,大步走入营房,营房中还有一些正在睡觉,刚被惊醒,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士兵被吓的四处躲避,有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范青走到一间房门前,听到里面有说笑声音,他拉开房门进入,只见七八名校尉正在玩纸牌,其中白旺赫然在列。   这些人玩的兴高采烈,范青进来,他们竟然没有发觉,直到范青走到他们身前,白旺才惊叫起来“皇上!”话音刚落,范青伸手拖住他们玩牌的木桌,用力向上一推,桌子登时翻到,纸牌到处乱飞,落得白旺和这些校尉满身都是。   范青不说话,提起马鞭一顿乱抽。这些校尉见到范青,个个吓的浑身发抖,面对抽来的鞭子,既不敢遮挡,也不敢躲闪。   范青每人抽了几鞭子,这才沉着脸道:“你们都给我滚出来。”   白旺带着这些校尉,一脸沮丧的跟着范青到了营地中间,这时候营地中的士兵也都出来了,在白旺等人的身后,黑压压的一大片。   范青用马鞭指着白旺的脸问道:“朕问你,这群衣冠不整,乞丐似的兵,就是你给朕带出来的兵么?”   白旺涨红了脸,拱手道:“皇上,末将错了!”   范青冷笑道:“你错了么?朕才是真正的错了。朕错看了你,错信了你,把咱们大顺军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交给你带。可是,你自己看看,你把这支军队带成了什么样?兵没兵的样子,将没将的样子。没有训练,没有军纪,大家都嬉戏玩乐,做一群老爷兵。等敌人来了,把你们一锅端了,都成了俘虏。要么就等到战场上,一触皆溃,不堪一击,就如以前咱们打败的那些明朝老爷兵一般,是不是?”   这次,不但白旺脸色通红,连那些校尉和后面的大批士兵都把头低下了。   傅宗龙见范青发怒,一点颜面都不给白旺留下。白旺毕竟是军中重要将领,怕他太过难堪,便劝道:“皇上,咱们刚刚攻克京师,将士们觉得奋斗这么多年,终于把明朝推翻了,所以稍稍松懈,情有可原。经过皇上这番斥责之后,我想白旺将军定会知耻而后勇,重新振作,把军营管理好的。”   范青冷笑道:“你说的这个‘稍稍松懈’,在他们的心里就是大功告成,天下太平了。白旺,朕问你,朕对你说过咱们的军队不用训练,不用打仗了么?回答朕?”范青的声音陡然升高。   白旺又羞又愧,但又不能不回答,只能双手齐额,深深弯腰道:“皇上没说过。”   “朕说了从现在开始偃武修文,大家可以纵情玩乐了吗?”   “皇上没说过。”   “朕说了从今往后,咱们军营可以不用训练,不用遵守军纪,整天睡觉、玩牌,甚至可以到军营外面骚扰百姓,抢劫、强奸了么?”   白旺无话可说,只能把头深深的低下去。   “快回答朕,有没有?”范青一声怒喝,让整个军营的将士都是心中一颤。   “皇上没说过。”白旺有气无力的说。   “大声些回答!”   “皇上没说过,请皇上惩罚末将,给末将悔过的机会。”   范青冷笑道:“好啊!你应该好好想想朕的话,你的兵,你的属下,朕都不管。他们没有错,错的都是你这个主将。朕不惩罚别人,只罚你站在这里,你从现在起不许吃饭,不许喝水,只在这营地中间站着反省,直到明天早上再来见朕。”   李岩和傅宗龙一惊,现在是上午,范青这样说等于让白旺站一天一夜,这惩罚可不轻啊!他们对视一眼,想劝皇上,不过见范青一脸盛怒的样子,只好作罢。   范青转身离开白旺的军营,随后,范青又看了李双喜、张鼐、马世耀,还有刘芳亮的大营,这些营地虽然没像白旺营地这么不堪,但也普遍存在士气不高,缺乏训练的状况。其中磁侯刘芳亮居然数天都不在军营,据说明朝贵戚田宏遇赠送了他一名顾姓妓女,是秦淮八艳之一,是一名绝色美女,擅长应付男人。于是刘芳亮就一直住在城中,与此女如胶似漆,也不管军营中的士兵了。   看完这些营地,范青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历史上的大顺军只在京城待了一个月,随后一片石战败后,一路溃退,将大顺国的土地丢的一干二净,被清军追杀到了江西,李自成惨死九宫山。有些历史学家怀疑大顺军并没有堕落,因为在京城总共只有一个月时间,这么短的时间不至于由一支朝气蓬勃、锐不可当的军队,变成暮气沉沉,毫无斗志。但范青亲历历史,体验到了一支军队堕落起来有多么快!这不过是短短的十多天而已,自己的百战精兵就变成这副样子。    第420章 震山将军   范青直到查看到红娘子的营地,才脸色稍霁,红娘子的营地比较严整。范青距离营地数百米,就被营地中的哨兵发现,红娘子率领几名偏将,全副武装的出营地迎接范青。进入营地之后,只见营地中有许多士兵正在训练,见到皇上驾到,立刻列队站立。营地中正在休息的士兵,也迅速穿着铠甲,手持武器,从营房中出来列队。很快一万多士兵列成数个方阵,笔挺站立,鸦雀无声。   范青微微点头,这些士兵显然一直在训练,比较有战斗力。   范青对身边的李岩和傅宗龙感慨道:“咱们大军攻克京师,推翻明朝之后,众多人马很不一样!平日显不出多大分别,如今到了京师,一片欢庆胜利,这胜利可像火炉,谁是真金,谁是镀金,谁是黄铜,都显出真容啦!人都是有血有肉的,谁不爱钱?谁不爱女人?谁不喜欢安逸玩乐!关键看主将怎样督促,怎样做出表率。”   傅宗龙也感慨道:“是啊!皇上!如今已经攻占了京师,局面一变,人们的想法也跟着变了,军纪也随之松懈,七情六欲的河堤决口啦!”   李岩笑道:“但也有好样的,红帅的兵就不错。而且我听说,罗虎率领三千人驻扎在通州,就与众不同。在他的军营中,他禁止赌博,禁止游荡,全营每日老鸹叫就吹号起床,刻苦操练。罗虎以身作则,与士卒同甘共苦,吃一样的饭菜。他在操练之暇,读书写字,或请当地有名的举人秀才替他讲书,谦躬下士,人人称赞,说他日后准能成为一员名将。”   范青惊讶道:“真的么?朕没记错的话,他今年才二十一岁,就有这般本领?”   红娘子在一旁插话笑着说:“这是真的,臣妾去过通州,看了他的步兵操练。那真是认真操练,头目中有一个上操时违犯军纪,他当场严厉责罚,毫不容情,使教场中的全营官兵害怕得面如土色,大气儿也不敢出。我看他操练骑兵,既有我军在商洛山中和伏牛山得胜寨训练骑兵的老办法,也有新招,如今才二十一二岁就显出是大将之材。难得,难得,实在少有!陛下,咱大顺军中出了这样一个名将坯子,真是可喜可贺啊!”说完连声啧啧赞叹!   李岩笑着补充道:“罗虎表字震山,现在军中很多人都不叫他罗虎将军,而叫他震山将军,以此表示尊敬!”   说得范青都好奇心起来,这一路上,他见了太多老将、名将都表现的名不副实,让人失望,难道罗虎这军中最年轻的将领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于是道:“震山将军,这名字好听,他的名字有一个‘虎’字,猛虎震山,威名远扬,走,咱们去通州,看看他的兵怎样?”   于是红娘子也一起骑马跟随,一行人直奔通州。到了军营附近,被几名巡逻的骑兵发现,立刻上前,拱手拜见皇上,说罗虎没在营地,而是带着营中的士兵去运河边上练兵演习去了!   范青先在心中赞了一声,这是他视察军营以来,第一次听到有将领去率军演习。   于是众人又拨转马头,向运河方向驰去。到运河附近,还没看到罗虎的军队,远远就听到一片呐喊冲锋声音,马蹄动地,喊杀震天,就如真的在与敌军鏖战。范青听到这声音,不由得精神一振,连他胯下战马也甩着头,打着嚏,用前蹄刨地,好像要准备冲锋一般。   范青率领众人冲上一座高岗,登时能俯瞰到运河岸边的全貌。只见罗虎麾下一千多骑兵,全副武装,手持刀剑或长枪,正在向前冲锋。只见这些骑兵伏在马背上,保持着冲锋的姿势,铁骑奔驰,战士威武,鼓声隆隆,大地震颤,瞬间就把人带入战场环境,仿佛一场激烈的野战,正在进行中。   在接近运河的时候,这千余名骑兵随着鼓声变成了五骑并行的纵队,这些骑士稍稍勒住战马,由疾驰变成小跑,队列整齐,直向河边。快到河边的时候,鼓声不止,骑兵继续前进,离河边不到十丈的时候。范青噫了一声,他原以为此时鼓声会停止,骑兵随即撤回,演习结束呢!   岂料这些骑兵并没有止步,反而再次变阵,由纵列变成横列。   旗鼓官用力擂鼓,猛摇红旗。此时罗虎也跳下看台,同二十名亲兵也跟着扬鞭下水。那一段运河大约有二十丈宽,河心很深。此时旗鼓官带着鼓手跃马下水,紧跟罗虎,鼓声不止,角声又起,鼓声和角声混和一起,催促着骑兵泅水前进。突然,对岸树林中响起一声号炮,随即也响起鼓声,奔出了两百步兵,向河岸施放火器。一时河对岸炮声和鼓声震耳,火光闪闪,硝烟满地,一片喊杀之声。   渡河的骑兵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挥着刀剑,喊着‘杀!杀!……’冲向对岸,冲进硝烟之中,又过片刻,在对岸抵抗的步兵败逃了。鼓声停止,锣声响了,硝烟开始散了。罗虎率领着骑兵整好队伍,泅水回来。骑兵回到了阅兵台前,大家的下半身都湿了。罗虎虽是主将,也不例外。他讲了几句话,勉励大家明日继续苦练,然后才命大家回营去烘烤衣裤。   此时观战的范青对罗虎非常满意,喃喃道:“好个震山将军,有出息啊!算得上咱们大顺国中的戚家军了!”   这时,罗虎已经知道皇上驾到了,他带着两名亲兵骑马过来,到了范青马前,一跃下马,单膝跪下,朗声道:“末将罗虎,拜见皇上,请皇上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叩拜之礼。”   范青微微点头,见他年轻英朗,朝气蓬勃,心中十分喜爱,道:“免礼平身。”   罗虎站直身子,又拱手向李岩、傅宗龙和红娘子施礼。   等众人相见完毕,范青笑着问:“小虎子,朕听说你在通州驻军,每日勤于练兵,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颇有名将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了你的练兵,朕很高兴。朕还听说你每日练兵之暇,读书写字,也常与当地文士交往,向他们虚心求教。你的这些情况,在目前咱们大顺军将领中十分难得,你不愧是咱们大顺军中的震山将!”   罗虎被范青夸赞的脸色微红,说:“臣自幼起义,幸得皇上垂青,受命为一营主将。所有练兵之事,整饬军律的事,都是遵照陛下往日教导,不敢忽忘。”   范青问:“朕可没教过你什么啊!”   罗虎拱手道:“皇上是没亲自教导末将,但皇上这些年来,排兵布阵,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每次陛下指挥的战斗,末将都反复研究,反复推演。还有练兵的法子,陛下有的是指导别的将领,有的是说了方法,但没有实际演练。末将都一一记在心中,没事的时候反复琢磨,想出许多新的法子。刚才陛下也看到了,末将骑兵变阵,其实是脱胎于陛下指挥步兵中的鸳鸯阵。而命令骑兵泅水,则是因为看过陛下训练步兵,翻过雪堆、水沟而产生的灵感。”   范青赞道:“好!原来你都记在心中。”   罗虎拱手道:“其实不止这些。陛下整顿军纪,不让士兵随便骚扰百姓,有时还分出粮食救济饥民。从重治军的法子,末将也都仔细研究过。”   范青含笑问道:“听说有一次你的一哨人马移防,你下令必须将驻地屋内院外,处处打扫干净,又将百姓家的水缸添满,方许离开,这件事深为百姓们交口称道。这个,朕可从没下令做过,咱们大顺军可没有这样好,你是如何想到的?”   罗虎回答:“陛下,臣在孩儿兵营中长大,认识了字儿,学会读书。去年进了西安,臣买到戚继光的《练兵纪实》和《纪效新书》,认真读了,悟出了许多道理。戚继光从南方调到北方,任蓟镇总兵多年,所以通州城中上年纪的读书人,知道他许多练兵治军的故事。臣在通州,从老人们的口中听到不少戚继光的故事。前人做过的事,走过的路,俺从前不知道,现在跟着学呗。”   范青点点头,心中称赞:“真好!”随即又问道:“那替老百姓打扫清洁的事,也是跟戚继光学的?”   “这是跟岳飞学的。”   “跟岳飞学的?”   “臣在西安时,有一位读书人对臣讲岳武穆治军的故事。他说书上记载,岳飞征讨群盗,路过庐陵,夜宿什么市镇。第二天天色未明,将士们为主人打扫门庭,洗净碗盆,挑满水缸,然后开拔。这故事被臣记在心中,在通州有一哨移营时照样行事,果然百姓们因久受官兵骚扰之苦,对这次移营的事传为美谈。”   “什么书上写的?”   “臣不知道。”   范青在片刻的沉默中,暗暗点头,在心中叹道:“可惜我大顺军像小虎子这样的后生太少啦!”   范青点头笑道:“这次朕视察各处军营,最欣慰的就是你了,朕要好好的赏赐你,在宫中挑选一个美女给你,怎样?”   范青以为罗虎定会满心喜悦的接受,感谢皇恩,岂料罗虎一口回绝,说道:“请陛下收回成命,末将不想亲近女色,也不想成家。”   范青十分诧异,道:“为什么?”   罗虎拱手道:“因为末将听说过古代名将霍去病的故事,十分欣赏他的一句话‘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范青当然知道霍去病的典故,但故意考教他,问:“霍去病的故事你也知道?”   罗虎拱手道:“臣听讲书的先生说过,霍去病是名将卫青的外甥,善骑射,用兵灵活,注重方略,不拘古法,勇猛果断,善于长途奔袭、闪电战、穿插作战。初次作战即率领八百骑兵深入敌境数百里,把匈奴杀的四散逃窜,两次河西之战,霍去病都大破匈奴,俘获匈奴祭天金人,直取祁连山。在漠北之战中,霍去病封狼居胥,大捷而归。因为他功劳大,汉武帝给赐给他一座豪华的府邸,但是却被他拒绝了,他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听了这个故事之后,臣十分崇敬这位古代名将,立志向他学习,不平定天下,建立一个太平世界,臣绝不成家。”   范青赞了一声“好,你你年纪轻轻,不近美色,抱负远大,实在难得。”   罗虎又道:“臣还听先生讲过抗金名将岳飞也曾拒绝过同僚赠送的美女。所以臣以为,古今名将都是相同的,要想能训练一支百战百胜的精兵,必须先从自己做起,处处以身作则,主将先做到不爱财、不好色,能与士兵同甘共苦,作战时勇猛冲锋,那么士兵们自然也效仿崇拜主将,这样一支精锐的队伍,就可以建立了。”   范青向左右李岩、傅宗龙等人看看道:“今天朕视察城外军营,本来心情不大好,但看到小虎子的军队,听他讲述的这番话,朕的心情大好。咱们大顺军只要还有震山将军在,何愁不能在京师立足?哈哈!”说完,范青哈哈大笑起来。   视察了一圈之后,范青带领李岩、傅宗龙和红娘子,在一群亲兵的拥促下回到城中。在一座衙门中见到了陈永福。陈永福率领属下将领对范青叩拜之后,范青勉励了陈永福几句,然后又到了衙门后面。在这里有一排作为临时监牢的平房。   在其中一个房间中见到了丁国宝。丁国宝被擒住,关到这间屋子里已经一天一夜了,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对自己的做法又是悔恨又是害怕,只是埋怨自己为何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这时,牢房的门打开,此时正午时分,外面阳光刺眼耀目,丁国宝一时间看不清从外面进来的都是谁,只是略带茫然的站起身。待到牢房门关上,丁国宝才看清来人。他噗嗵一声跪下,用头触地,咚咚直响,哽咽道:“皇上,国宝给您惹祸了,请您责罚吧!”    第421章 申饬众将   范青脸色阴沉,他心中特别恼火,丁国宝与原来的陕西将领刘芳亮、李双喜等人不同,丁国宝、白旺、赵恩,杨铁柱、蓝应城这些将领都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是他的亲信,可这次进入京城之后,最不堪的两名将领恰是丁国宝和白旺,一个惹了大祸,一个军纪特别涣散。而且据王从周的情报,这二人都参加了那个所谓的“陕西同乡会”。虽然范青绝对相信他们两个不会背叛自己,可这种举动让他对二人很失望。   丁国宝依然跪在地上哭诉:“臣就是昏了头,看到那女人的面容之后,就好像着了魔一般,坐卧不安,眼前都是她的样子,连睡着了梦见的都是她。臣一时冲动,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就做下了错事,现在心中后悔死了!皇上,臣现在清醒了,就是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再那样做了!”   听丁国宝哭诉了好一会儿,范青才叹了口气道:“当初朕曾答应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但朕知道你心气高,想找一个门第高,知书达理,人品相貌俱佳的世家女孩,所以始终没有物色到合适人选。本打算到了京城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但朕考虑到,刚刚进入京师,人心不稳,如果给你找了好亲事,自然有别的将领校尉也想要,如此一来,军心就乱了,所以朕才没有声张,但心里也有了几家的好女子,只等咱们在京城站稳了脚再说。可没想到,你这样缺乏自制力,竟然在女色方面铸成大错。”   丁国宝听范青这样说,心中更加悔恨,自己如果再忍耐几天,等皇上赐婚,找一家又有门第,又知书达理的绝色女子该有多好。   范青缓缓道:“咱们大顺军之所以取得天下的重要原因就是军纪森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虽然是将领,却也不能姑息。要按着咱们军纪处理。”   丁国宝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的心砰砰乱跳,皇上不会一刀把自己的脑袋砍了吧!   只听范青问陈永福,“绵侯,咱们大顺军进城之后,对侵入民宅,强抢民女的罪行如何判罚?”   陈永福沉吟道:“按律当斩!”   丁国宝浑身一颤,叩首道:“皇上,臣不怕死,但臣不想这样死掉,只求皇上让臣带兵冲锋陷阵,死在战场上,否则臣死不瞑目。”   范青冷笑道:“你犯罪当死,是为了警示别人,你还有资格到战场上冲锋么?还有资格成为英烈么?”   丁国宝一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禁伏在地上呜呜哭泣起来。   李岩和傅宗龙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丁国宝是范青提拔起来的爱将,是他的亲信,他虽然这样说但心里未必愿意处死丁国宝。俩人一个十分聪明,一个是老吏,能揣摩圣意。   傅宗龙轻咳一声道:“皇上,私闯民宅,强抢民女,按律确实当死。但丁国宝私闯民宅之后,强抢民女并没有成功,而是被巡逻的士兵阻止,所以处以斩刑似乎有些过重。”   范青道:“虽然没有强暴妇女,但他身为一军主将,凡事应该从严从重处理。普通士兵或许可以宽恕,但他必须严厉处罚,才能服众。”   李岩微微皱眉道:“皇上,现在咱们刚刚进入京城,即将面临强敌,正是用人之时,此时斩杀大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自断一臂膀么?依臣看,还是给丁将军一次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范青冷笑道:“朕今天饶了他,以后还会有谁把朕的话当回事?现在京城人心浮动,许多人都把咱们当成流寇,巴不得看咱们的笑话。朕宁可失去一名将领,也要为咱们大顺军正名,让京城百姓士绅看看我范青到底能不能做王师!”   说完,低头对丁国宝叹道:“国宝,朕要杀你,你恨朕么?”   丁国宝听到自己终究不免一死,心中又害怕又沮丧,却也不敢再哀求,只是叩头伏在地上,泣道:“臣不敢,臣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红娘子和陈永福见状也拱手请求饶过丁国宝一次,但范青只是摇头。   李岩拱手又道:“皇上,丁国宝骚扰吴家,犯了大错,确实不该。可此时如果斩了丁国宝,只怕会让吴襄心中更加不安。他知道皇上因为他们吴家而斩杀爱将,会担心因为此事,让皇上对他们吴家心存嫌隙。现在出于笼络吴三桂的目的而隐忍,但将来会对他们吴家不利。”   范青摇摇头道:“朕杀了丁国宝,是为了给吴家一个公平,他们怎会心中不安。”   李岩微微一笑,拿出一封信道:“臣今天去了吴家一趟,吴襄伤的不重,只是掉了两颗牙齿。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也只是受了惊吓,二人并无大碍。吴襄特意写了一封信,让臣转交给皇上,是为丁国宝求情的信,希望皇上能从轻处罚丁国宝,以免增加他们吴家的罪孽!”   范青接过信来,读了一遍,叹道:“既然吴襄不愿追究,替这个畜牲求情,那就饶了他一条性命吧!”   听到此话,丁国宝惊魂稍定,连连叩拜,感谢皇恩。傅宗龙则看了一眼李岩,长长出了口气,到底还是李岩聪明,他到吴襄家里,只需暗示一下,吴襄敢不替丁国宝求情么?   范青道:“丁国宝,虽然免你死罪,但是,必须也得给吴家一个交代,朕要打你三十军棍,然后抬到吴家去请罪。绵侯,这三十军棍要着实打,不能偷工减料,朕知道你们的猫腻!”   陈永福连忙拱手道:“臣知道,着实打。”   丁国宝死里逃生,能活命已经是幸运了,就算“着实打”也觉得庆幸。   范青对丁国宝道:“你且起来,朕有话问你。”   丁国宝又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垂手站立。   范青便问他为何会去吴家。丁国宝不敢隐瞒,便把自己进城赴宴,然后被高一功留住,带他去吴家,见到陈圆圆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范青听完之后,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从陈永福的衙门里出来,范青让傅宗龙、红娘子、陈永福等人各自回衙门或者军营,自己则带着李岩回到了紫禁城的文华殿中。   一进入大殿中,范青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他摒退大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背着手在大殿中走来走去,半晌才道:“丞相,你听说过咱们大顺军中有个‘陕西帮’么?”   “臣不曾听说!”李岩拱手道。   范青便把王从周打探出来的事情跟李岩说了一遍。   李岩皱眉道:“这个组织虽然瞒着皇上,可看起来他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聚会吃饭喝酒而已,而且其中有些陕西将领如丁国宝、白旺等,都应该是对皇上绝对忠诚可靠的。”   范青冷笑一声道:“只怕他们被有心人利用,身不由己的坠入人家彀中,还不自知呢!”   李岩心中突的一跳,有心人是谁?   范青慢慢道:“这件事朕很忧虑,祸起萧墙比强敌兵临城下,还要可怕!”   李岩心中又是一跳,不禁脱口而出道:“皇上忧虑什么?”   范青停止走动,在龙椅上一坐,道:“朕这次东征鲁莽了,心中十分后悔。最开始朕是与你相同的意见,主张持重,稳固地盘,一年以后再东征。可朕后来改变主意,你可知道为什么?”   “臣不知!”   范青道:“朕被人怂恿了,有人劝朕东征,致使朕改变了心意,你可知这人是谁?”   李岩心中已经猜到了,能劝说皇上的,除了自己之外,也就只有高夫人了,但他故作不知道:“请皇上明示?”   范青叹了口气,道:“是高夫人!”   李岩皱眉道:“夫人是故意误导皇上,还是她本来就是这种想法呢?”   范青摇头道:“不好说,但咱们东征确实走了一步险棋,进入京师之后,看似获得大胜利,其实危机四伏,走错一步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朕现在没有抓住他们姐弟俩的什么把柄,不过,朕心中总是不安,总有锋芒在背的感觉,所以朕前十多日没有上朝,故意做出堕落的样子,其实是想试探一下朝臣的反应,现在朕完全信任的人,文臣是你,武将是红帅,也只有你们二人了!”   李岩十分感动,拱手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见。”   范青道:“现在咱们首要任务是拉拢吴三桂和稳定京师民心,然后将面临满清强敌的挑战,如果内部军心不稳,有人意图不轨,那么情况将变得很危险。”   李岩嗯了一声,上前一步,轻声道:“臣有一个引蛇出洞的法子……”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只看到范青不停的点头,显然对李岩的话深以为然。   第二天早上,范青再次上朝,在十多天不见朝臣之后,范青这是第一次上朝。文武大臣几乎全部前来拜见,一共有三百多名。   山呼万岁,叩拜完毕之后,范青的目光扫过众臣。文臣在左侧,以李岩为首,傅宗龙次之,后面依次是六部尚书、侍郎、御史之类的文官。武将在右侧,以磁侯刘芳亮为首,高一功次之。这次上朝,武将来的比较全,高一功之后,红娘子、陈永福,刘体纯、李双喜、马世耀、张鼐、陈德,最后一个是罗虎。缺了两名武将,一个是丁国宝,被打了三是军棍,在家养伤。再有白旺,被范青罚站一天一夜,水米不沾,今天早上晕了过去。   众武将已经知道了范青昨天视察军营后,大发雷霆的事情,所以都是心中惴惴不安。尤其是刘芳亮他住在城中,与田宏遇送他的顾姓妓女饮酒作乐,结果皇帝检查军营的时候他不在,所以心中格外不安,叩拜之后,低头垂手站立,不敢抬头看范青。   先由文臣奏报,一些官员升降黜免,以及刑狱民政之类的事情,由范青处理完毕之后,扫视众臣问道:“各位爱卿,还有何事奏报?”   大殿上一片安静,范青笑了笑道:“既然各位都没有事情了,朕要有两件事与诸位说一下。”   “第一件事,是朕昨天查看了城内民政和城外的军营,回来之后,朕感慨万千。在同样的没有朕督促的情况下,有的臣子做的很好,而有的臣子做的非常差,这是为何呢?各位爱卿需要反思。朕要表扬一位臣子,就是大学士傅宗龙,他完全按着朕的意思,尽心尽力的办事,从河南运送粮食,在京师赈济饥民,向天下颁布新政,废除三饷,还有城中的刑狱、科举都做的非常好,傅爱卿,你可谓是朕的肱股之臣啊!”   傅宗龙连忙出列叩拜,道:“皇上谬赞,老臣今年六十有一,可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一心追随圣上,希望能在圣上开创的烜赫武功、太平盛世上尽一份力量。但臣毕竟老耄昏庸,有时思虑不周,若非皇上在进城之前耳提面命,教导老臣,老臣又怎能把诸事都安排妥当,这都是圣上的功劳啊!”   范青微笑点头,请傅宗龙归位。然后脸一板,道:“朕表扬一人,也要痛斥一人。”   大殿中一片安静,众武将都忐忑不安,表现最糟的两名将领丁国宝和白旺都不在这里,皇上要痛斥谁?   “磁侯,你出列!”   刘芳亮心中一声哀叹,垂头丧气的走出武将行列,在大殿中间跪下。   范青却不说昨天军营中的弊政,而是冷笑道:“磁侯好潇洒啊!身为大将,不在军营中练兵,却躲在城中,与妓女鬼混,成何体统?”   刘芳亮心中一颤,自己接受田宏遇馈赠妓女的事情果然被皇上知道了。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心中却有些不服气,自己不过宠幸了一个妓女罢了,可皇上整天在宫中花天酒地,连人家明朝皇后、公主也一块宠幸了,怎么不说!   只听范青在上面怒气冲冲的继续道:“磁侯,你位列大顺军诸将之首,掌管大顺军的军纪,本应该兢兢业业,朝夕惕惧,才不负朕给你的重托。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大顺军让你管理成什么样子,兵没个兵样,将没个将样,整天游戏玩乐,不训练,不演习,好好一座军营变成了一个游乐之所。这样的兵能打仗么?这样的将领能上战场么?更有甚者,还有士兵偷偷出了兵营,去骚扰附近村子的百姓,抢夺、强奸的事情也偶尔发生,朕问你,你想把朕的兵带成什么样?连官军都不如么?这样的兵怎么上战场打仗?还说什么以后平定天下,朕看,咱们也不用在京城待下去了,统统回开封抱孩子去算了!”    第422章 再派钦差   刘芳亮被范青批的满脸通红,头也不敢抬,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去,叩首道:“臣有罪,辜负皇上信任,请皇上责罚。”   范青想起昨天在军营中看到的一幕幕,更加愤怒,道:“还请朕责罚你?朕敢责罚你么?你们这些武将现在还听朕的话么?还有一点把朕放在眼里么?”范青越说越怒,怒火就像骤然而至的狂风暴雨一般,向着刘芳亮倾泄而下,“过去,朕不信会有武将跋扈,目无主上,朕以为自己带出来的将领怎会不把朕放在眼里。现在朕信了,你们现在不就是目无主上么!你们现在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么!朕看自己干脆退位算了,你们几个大将再推举出来一个新皇帝,那样才合你们的心意吧!”   众臣听范青的语气越说越重,话也越来越离谱,都相继失色,一起跪在大殿上,一起叩首道:“皇上息怒!”   刘芳亮见皇上说出这么激烈的话也十分吃惊,同时自己也有点委屈,自己似乎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啊!不过是在城中喝酒听戏罢了!大家伙拼死拼活,浴血奋战,吃了多少苦头,好不容易攻克京师,推翻明朝,大功告成,现在稍稍放松一点也不算过分嘛!再说几乎所有将领都松懈了,连你圣上不也躲在皇宫中十多天不出现么!怎么现在只把罪责推在我一个人身上,他越想越委屈。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不停的跪在地上叩头,砰砰直响,把额头都磕破了。   范青怒气冲冲的从御座上站起来,在御案前走来走去。看着满殿跪地的臣子黑压压一片和不停叩首请罪的刘芳亮,他稍稍压抑怒火,道:“磁侯,你不要叩头请罪,朕只问你还把朕当成你的主上么?”   刘芳亮吓一跳,连忙道:“皇上,臣从五年前效忠于你之后,一直对你忠心耿耿,臣可能做事不够严谨,惹皇上生气,但臣对皇上的忠心天日可见,勿需质疑,请皇上明鉴。”   范青冷笑道:“好,既然你还把朕当成皇上,那么,现在,你去做好这三件事,再回来见我。”   刘芳亮连忙拱手道:“皇上放心,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事,臣也保证能完成。”   范青冷笑一声道:“第一件事,整顿军纪,你回去把这十天来骚扰百姓的兵全查清楚,一个不许放过。该打的打,该杀的杀。尤其是抢劫和强奸,这两件事绝不能姑息,查出一个杀一个,不论涉及到哪个将领都要一查到底。”   “臣遵旨!”刘芳亮拱手道。   “第二件事,练兵,练兵不可一日荒废,告诉所有士兵,咱们强敌将至,马上就要打打仗了,练好兵,打胜仗,咱们才能有机会活着回家见父母妻儿,否则,咱们数万大军将士全都在京师死无葬身之地。”   刘芳亮虽然觉得范青说的有点夸张,他没看出来形势那么严重,但他不敢反驳,还是拱手道:“遵旨!”   “第三件事!”范青冷笑,“能不能练好兵,将领的表率作用很重要。昨天朕要赏赐罗虎美女,可是被罗虎拒绝了,他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话说的好,现在天下并没有太平,咱们众将更不能堕落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磁侯,从你做起,明天把那个姓顾的妓女退回给田宏遇府上吧!”   刘芳亮心中虽然舍不得,却也不敢不答应,只能忍痛割爱,拱手道:“臣遵旨!”   范青最后冷冷的看了众将一眼道:“从现在起,所有将领,除了宫禁侍卫和守城士兵之外,全部待在城外练兵,不许进城,也不许参与政事。国家大事自然有朕和几位文臣商定,与你们无关。你们只管练好你们的兵,准备打仗就行了,朕几天之后,要出城去各个军营检查,到时候,要是没有改观,休怪朕不讲情面。退朝吧!丞相和大学士留下。”   于是众臣退朝,众武将被范青一顿痛斥,各个脸上无光,一脸羞惭的出城去了。   等众臣退朝之后,范青领着李岩和傅宗龙转到文华殿的东暖阁当中坐下,范青给二人赐座,奉茶,然后道:“朕找你们商议一下,如何善后吴家的事情。”   傅宗龙愕然,已经重重惩处了丁国宝,抬着他去给吴家赔罪,吴襄也已经说了不再追究,还怎么善后?   李岩却已经知道,皇上担心的是吴三桂会因为此事对大顺朝不满,因而影响到拉拢吴三桂的计划。   果然范青脸上露出一丝忧色,道:“吴三桂本来对投顺咱们就疑虑重重,他一来担心咱们是流寇,没有新天子的气相。二来担心咱们不会重用他,只是想收拢他的兵权,三来还担心咱们会冒犯他的家人。京师距离山海关这么远,不论什么消息传到他的耳中,都有被夸大扭曲的可能,丁国宝冒犯他的家人,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不一定是怎样一个情况。朕知道他非常宠爱这个叫陈圆圆的小妾,如果他听说咱们的将领冒犯了他的父亲和小妾,会不会心生怨恨呢?”   李岩拱手道:“皇上考虑的对,所以咱们要派人去山海关,向他解释这次事情的情况和处理结果。还要重重封赏吴三桂,以笼络他的心。”   范青道:“咱们派人去解说,恐怕吴三桂未必会相信。最好能派一名他身边的亲人过去解说,比较容易取信于他。”   傅宗龙道:“可以找一名吴家的仆人送信。”   范青立刻摇头。   傅宗龙又道:“那么让他的兄弟去呢?”   范青道:“让他的兄弟去很好,不过,他依然会担心他的爱妾,朕的意思是让他的一名兄弟,连同陈圆圆一同去山海关,这样既能解说他心中疑惑,又能让他安心,一举两得。”   傅宗龙和李岩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范青又道:“还有这次派去的使者,也要斟酌一番。”   傅宗龙道:“咱们刚刚派去了两名钦差,还需要再派钦差过去么?”   范青道:“上次派去的唐通和张若麒二人,朕心中觉得十分不妥。唐通固然与吴三桂熟悉,而张若麒口才也不错,可他们二人并非咱们自己人,朕对他们也没有恩惠,只怕他们未必真心为咱们办事。所以朕想再派一名得力的心腹之人。”   傅宗龙道:“礼部尚书牛金星能说会道,可以一用。”   范青立刻否决,“不行,他胆子太小,成不了大事。”   李岩道:“刑部尚书王奎,有勇有谋,刚直不阿,做事胆大心细,可以一用。”   范青想了想,摇头道:“王奎这人办事情很得力,是个实干型的人才,不过若论口才差了些。”   范青背着手,在御案前走了两圈,皱着眉头慢慢道:“本来王诚适合这个任务,但他在陕西主持政务。”   傅宗龙想了想道:“还有一人适合,只是不知丞相是否愿意。”   李岩非常聪明,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弟弟,便道:“臣的内弟李牟,现任工部尚书,他口才、头脑都不错,且对陛下忠心耿耿,臣愿意举荐他,让他为陛下立功。”   范青道:“李牟不错,只是这个任务有些危险,你现在的亲人中只剩下这个弟弟,朕有些不忍心让他去冒险。”   李岩立刻拱手道:“臣一家人都受到陛下恩惠,对陛下忠心耿耿,愿意为陛下平定天下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只要能替陛下解忧,别说是弟弟,就是臣也愿意去。”   范青微笑点头,道:“朕知道你的忠心,好吧!就派李牟去吧!”   随后又道:“除此之外,朕觉得上次给吴三桂的赏赐和许诺的封侯还不够,不足以笼络住他,也不能表现出咱们大顺国对他的重视。”   傅宗龙道:“赏赐的物品好说,反正宫中有的是稀世珍宝。但爵位上已经封他为一字侯,是现在咱们大顺国最高的爵位了,难不成还能封王?”   范青慢慢道:“那就封王!”   李岩因为已经猜到了范青的心思,所以不觉得惊讶。傅宗龙却十分吃惊,道:“皇上,您上次封吴三桂一字侯,已经招致了许多军中将领不满,现在直接对吴三桂封王,岂不是又要引起军中将领一片哗然。”   范青冷笑道:“这群反对朕的将领目光短浅,他们只看到自己立下的功劳,却没想到吴三桂对咱们大顺朝的重要性。一味的强调名号,鼠目寸光,一个区区爵位而已,又用不到咱们大顺国花费什么实质利益,有什么舍不得的。朕心意已绝,就封吴三桂为辽东王,不管那些将领了!”   李岩和傅宗龙一起拱手道:“遵旨!”   傅宗龙道:“臣今天就去吴家,让他们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   范青立刻摇头道:“不,兵贵神速,迟则生变。一会儿你去吴家,让他们立刻出发,告诉陈永福拨一队士兵沿途护送,赠送的礼物和晋封的文书,由丞相立刻去挑选和誊写,总之要快。”   李岩和傅宗龙再次拱手说了一声“遵旨。”   中午时分,一切准备就绪。出发前,范青特意单独接见了李牟。   在文华殿的东暖阁当中,李牟叩拜完毕,站起来在一旁垂手侍立。   范青打量李牟,他与李岩长得很像,但比他哥哥高些,也更加年轻,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他的谋略是不如哥哥的,但他毕竟出身世家,又考上举人,所以处理政务很熟练,办事也很细心,口才也不错,是个综合能力比较强的青年才俊。   由于时间紧迫,范青直截了当的问:“李牟,你此去山海关,主要任务是什么?”   李牟拱手道:“是劝吴三桂,顺应大势,赶快投降,进京呈献贺表,归顺咱们大顺国。”   范青道:“如果他不投降呢?”   李牟迟疑道:“那么为臣就对他晓以大义,让他看清形势,反复劝说,直到他明白圣上的苦心。”   范青微微摇头道:“你很年轻,这世上许多事情要从‘利益’的角度去考量。吴三桂是盘踞一方的军阀,朕虽然尽量笼络,但他首先考虑的是自身利益,如果他觉得咱们大顺军不够强大,没有开国气象,不值得他投靠,你对他讲再多大义也没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足够的利益,让他心动。”   看李牟的眼神中微带疑惑,范青微笑道:“虽说是去劝降,但吴三桂在见到咱们真正实力之前不会真心投降的。只要能让他保持中立,不倒向满清那一边,就是最好的结果。你可以暗示他,朕不会去攻打他,只要他保持中立,朕可以把整个辽东和半个京畿都给他作为辽东王的封地,可以以玉田县为界,封地内的一切军政大权由他自行作主,同时他也不必来京师进呈降表,只要接受朕的晋封就行了!”   李牟心中一跳,这条件对吴三桂来说也未免太好了,不只是笼络,简直纵容了。不过他也明白范青的意思了,吴三桂现在是骑墙观望,首鼠两端,只要是他能守住山海关,不把清军放入关中,就是最好的结局。于是他点头道:“皇上,臣明白了!”   范青长长的出了口气,心想,“能否笼络住吴三桂是能否在京师站住脚的关键,也是能否抵抗住满清大军进击的关键一步,不知自己是否能改变历史,吴三桂,你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   从七月十六日到七月十九日,吴三桂的人马和从宁远撤退的百姓陆续进关。临榆县城,只是一个军事要塞,进关的百姓不能在弹丸小城停留,必须穿城而过,在山海关内一二个县境中暂时安顿。这些进关的百姓有些是将领的家属,比较能够得到好的照顾;有些是一般的穷人百姓,无衣无食,又赶上细雨连绵,苦不堪言。他们个个愁眉不展,想着自己抛别家园,抛别祖宗坟地,抛别许多财产,来到这无亲无故的地方,一切困难都不好解决,不免口出怨言。表面上是抱怨朝廷,心里边是抱怨他吴三桂。    第423章 勤王之师   这一切情况,吴三桂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压在心头。他也感到前途茫茫。当人马经过欢喜岭时,有幕僚告诉他:从宁远来的百姓都站在岭上回头张望,许多人都哭了,说这不该叫欢喜岭,应该叫作伤心岭。   吴三桂是二十六日到的山海关,二十九日到了永平府。因为有皇上的手诏,催他火速赴京勤王,所以他在山海关只停了半个白天和一个夜晚,将一些事情部署就绪,二十七日一早就率领三万步兵和骑兵,向京师前去。虽然他一再命令手下的文武官员对进关百姓要好生安顿,可是由于他自己不能在山海关多停,所以实际上也不可能很好地安顿百姓。   从山海关到永平,本来急行军一天就可到达,但是他按照平日行军的速度,走了两天。为的是京师的情况他不很清楚,害怕同范青的人马突然在京师接战;同时也不愿一下子离山海关太远,万一战斗失败,会进退两难。所以他一面向永平进发,一面不断地派出探马,探听京师消息。   他这次离开宁远,来到关内勤王,井不是真想同范青决一死战。对于自己人马的实力,吴三桂和周围的官员都很清楚。凭这些人马,能否挡住范青的大军,他心中毫无把握。可是他不能违背皇上的圣旨,只有入关勤王。另外,他也想到,即使不进关,他在宁远也迟早会站不住脚。自从去年多尔衮扶立皇太极的幼子登极,满洲朝廷曾经互相争权,多尔衮杀了几个有力量的人,将大权操在自己手中。去年秋天,多尔衮已派兵攻占了宁远附近的几座重要军事城堡,使宁远变成了一座孤城。从那时起,宁远形势就空前地险恶。所以,吴三桂之奉诏勤王,放弃宁远,实在也是因为担心宁远不会长久凭守的缘故。   当吴三桂率领宁远将士和老百姓向山海关撤退的时候,宁远附近的满洲人马没有乘机前来骚扰,也没有向他追赶,分明是有意让他平安撤出宁远,顺利进关。当他抵达山海关后,便立即得到探报,说是清兵已经进入宁远城,不费一枪一刀,将宁远拿去了。留在城内的百姓已经入了大清国,也已经按照满洲的风俗全都剃了头发。于是吴三桂明白:从此以后,他在关外就没有退路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敢贸然向京师前进,宁可晚一步,也不要将他的几万辽东将士拿去孤注一掷。同时,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在开往京师的路上,他对山海关的防守事务念念不忘。山海关原有一个总兵官,总兵官下边有一员副将、两员参将,另外还有游击将军等等,但人马只有三四千。高起潜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千人,留下的人马现在统统归吴三桂所属了。他将山海关的人马大部分带来永平,而留下他自己的亲信将领和五千精兵,镇守山海卫城。   他一再嘱咐:山海关必须严密防守。这不仅因为在同范青的作战中,山海关是他的唯一退路;而且也因为要防止清兵从宁远来夺取山海关。所以他到了永平,仍然对山海关放心不下,派人回去下令,要镇守将领不断派细作探听清兵动静,同时又吩咐让一部分将领的眷属住到城内来,这样既可使眷属得到妥当照顾,又可使将领们下死力守卫山海卫城。   二十九日下午,约摸申时,他到达永平城外。住下不久,他立即从知府衙门和自己的探马处获得一个重要的消息,使他大为震惊。原来消息说:唐通已于十六日在居庸关投降,京师三大营的人马也在昌平和京师之间的沙河不战自溃,范青二十七日晚就到了京师城下,京师正受到大顺军的猛攻。他曾经想到唐通不是范青的对手,但没有料到唐通会不战而降。唐通、白广恩,他都认识,在辽宁同清兵作战的时候曾经在一起。   白广恩投降的事他也听说了,他没有震动,因为那是在陕西省境内,离京师还远着呢!居庸关却是离京师最近的大门,唐通又是与他同时受封的伯爵,军中派有太监监军。居庸关形势险要,唐通本来可以据险守下去,为什么要将范青迎入关内?既然唐通投降,勤王人马就只剩下他一支了,变成了孤军。唐通原也是一员名将,不战而降,他吴三桂又有什么办法救援京师呢?   吴三桂正在焦急、忧心,忽然中军禀报:“总督大人从城里来了。”   吴三桂正要同王永吉商议,立刻到辕门去迎接,心里说:“好,来的正是时候。”   明朝习惯,向来是重文轻武。可是如今形势不同了,一则吴三桂已经受封为伯爵,二则兵荒马乱,总督手中没有多少人马,倒要仰承吴三桂的力量,所以王永吉名为总督,实际地位却好像是吴三桂的高级幕僚。他从山海关一天就回到永平,竭力为关宁大军筹措粮秣,两天来忙碌不堪。同吴三桂见面不久,两个人就开始密谈。   谈到京师局势,吴三桂说,唐通不在居庸关据险而守,却不战而降,使他感到不解。王永吉说:“居庸关守不住,唐通投降,我是早有所料了。唐通手下只有三千人马,经不起谋士和部将的劝说,不投降又有什么办法?如今只有忠臣义士,誓死为君为国,才能在危急时刻为皇上真正出力。”   他的话是鼓励吴三桂不要效法唐通,但不敢明白说出,只好婉转地露出这个意思。吴三桂一听就很明白,说:“我吴三桂世受国恩,如今离开宁远,全部人马开进关内,宁远百姓也带来了一二十万。我上不能不尽忠报国,下不能对不住我的将士和百姓,惟有与流贼决一死战!”   他说得慷慨激昂,王永吉也深受感动。他们都明白局势已到了最后关头,京师能不能坚守很难说。两人一面谈着一面不由得深深叹息。随后王永吉抬起头来问道:“伯爷,这闯贼挟二十万众前来,京城危在旦夕,不知伯爷有何上策,以救君父之难?”   吴三桂沉默不语。他很清楚:纵然现在京师尚未攻陷,可是他只有三万人马,如何能对付二十万气焰嚣张的敌人?何况敌人先抵京师,休息整顿,以逸待劳,他贸然前去,岂不是自投陷阱?他只有这点家当,一旦失败,不惟救不了皇上,连他本人以及数万关宁将士也都完了。所以他一时没有主张,低着头不作回答。王永吉又说道:“伯爷,京师危急,君父有难,正是我辈为臣子的……”   话没有说完,吴三桂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是的,正是我辈为臣子的临危授命之时。当然要星夜勤王,不能有半点犹豫。三桂蒙皇上特恩,加封伯爵,纵然肝脑涂地,难报万一。不管是否还来得及,都得火速进兵。倘能与流贼决一死战,解救京师危险,三桂纵然死在沙场也很甘心。”   王永吉连连拱手,点头说:“好啊,好啊,伯爷如此慷慨赴国家之难,俟寇退后,朝廷必将给以重赏,以酬大功,而且功垂青史,流芳名于万世。”   吴三桂说:“敝镇在此不敢多停,今夜就挥兵前进。请大人留在永平,火速筹措军饷粮袜,不要使关宁将士枵腹以战。”   王永吉一听说筹措粮秣,就露出来一点为难脸色,说道:“筹措军饷自然要紧,只是如今冀东一带十分残破,粮饷难以足数。然而勤王事大,本辕自当尽力筹措,只要大军到达京师,朝廷虽穷,总可以设法解决。”   吴三桂问道:“以大人看来,我军赶到京师,还来得及么?”   王永吉说:“这话很难说,我辈别无报国良策,也只有尽人事以待天命了。”   吴三桂点了点头,说:“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   王永吉问:“将军何时起程?”   吴三桂回答说:“我想马上召集诸将会议,然后立即驰赴京师,不敢耽误。会议时务请大驾亲临,对众将指示方略,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   王永吉说:“好,请将军立刻传令众将议事。”   过了一会儿,参将以上的将领都来参加会议了。这些关宁将领,都已知道居庸关和昌平的守军投降,三大营在沙河溃散的消息。现在来到吴三桂的驻地,都是想听听吴三挂有何主张。他们对于驰援京师,心中都很茫然,所以听吴三桂说明军事形势以后,一个个互相观望,都不做声。   吴三桂等了片刻,只好说道:“关宁数万将士和二十万入关的父老兄弟、将士眷属的身家性命,都系于此战,你们怎么都不吭声啊?”   王永吉也说道:“国家存亡,决定于你们这一支勤王兵。赶得快,京师有救;赶得慢,京师就很难守了。”   一个总兵官说道:“一切唯伯爷之命是听。”   接着又有两个总兵官说道:“是,是,请伯爷和制台大人下令,要我们进兵就进兵。”   吴三桂看到这种情况,知道将领们对驰救京师都有为难情绪。但是他本人在王永吉面前不能露出丝毫畏怯。否则万一京师能保住,范青退走了,那时王永吉奏他一本,他就会吃不消。所以他慷慨说道:“本镇世受皇恩,多年未为朝廷镇守辽东,亲戚故人、部下将士为国丧生的不计其数。如今本镇奉诏勤王,虽然迟了一步,但我们放弃了关外土地家产,抛却了祖宗坟地,孤军入关,所为何来?目前局势虽然险恶,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们后退一步,万一京城失守,我们将成千古罪人。而且流贼一旦占领京师,必然向我们进攻。我们如今已没有多的退路,顶多退到山海关。弹丸孤城,既无援兵,又无粮炯,如何能够支撑下去?所以现在惟望诸君,随本镇星夜奔赴京师,一鼓作气,在京师城下与流贼决一死战,以解京师之国,这是上策。请各位说说你们的意见。”   听了吴三桂这几句话,有人表情激动,但多数脸色沉重,神情忧郁,仍然不肯做声。吴三桂望望王永吉,说道:“请总督大人训示。”   王永吉心中对驰援京师这件事也是毫无信心,但是他身为总督,奉旨亲催吴三桂火速勤王,所以他不能不说几句鼓舞将士忠君爱国,誓与“流贼”不共戴天的话。将士们听了他的话,显然无动于衷,仍然相对无言。吴三桂面对这种情况,也不再将会议拖延下去,他就将军事重新作了部署,下令半夜动身,向京师迅速进军。留下两千步兵,同王永吉的督标营人马驻守永平,以便在情况不利的时候退回这里,凭着石河,另作计较。   当吴三桂从永平动身的时候,王永吉前来送行,谈话间问起作战方略,吴三桂说:“据我估计,范青必攻西直门或德胜门,此时已经占据地利,以逸待劳。我军如何进击,只能临时再定,现在很难预谋。”   王永吉知道吴三桂心中毫无把握,就向他建议,将一部分人马驻在城外,与敌人对峙,一部分人马开进京师城中,协助守城,城内城外互相声援,较为稳妥。   吴三桂摇摇头说:“关宁人马只能在城外驻扎,恐怕不能进京师。”   王永吉说:“不然,不然。倘若顺贼攻西直门、德胜门或阜成门,将军何不从朝阳门或东直门进入京师?”   吴三桂小声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多疑啊!难道大人还不清楚?崇祯一二年,袁崇焕督师,去京师勤王,与满洲兵相持在朝阳门外,因为相持日久,疲惫不堪,请求皇上将他容纳进城。皇上疑心他要投敌献城,恰恰遇着有人说他暗与满洲勾结,于是皇上就将他逮捕下狱,后来杀掉了。家舅父当时带兵随袁督师勤王,只好带着自己的部下逃回辽东。这件事我常听家舅父和家父谈起,为袁督师鸣不平。今天难道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吗?”    第424章 亡国之臣   王永吉只好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吴三桂又接着说:“敌人既然围攻京师,通州地方谅已被流贼攻占。我担心他们以重兵驻扎通州,阻击关宁勤王之师。如果那样,战争就不会在京师城下进行,而是在通州运河岸上打,救京师就更难了。”   两人互相望望,不由得同时叹了口气。王永吉只好说:“请伯爷放心率军起程,后边的事情我自当尽力为之,不过……”   尽管大军在吴三桂率领下,半夜起床,不到四更天气就出发了,好像确实是在星夜勤王。可是出发以后,却按照平常的行军速度向京师走去。   八月八日下午,大军到了玉田县。这里谣言甚多,都说范青已于八日早晨破了京师皇城,皇后自尽不成,被顺军擒获,皇上和太子不知下落。吴三桂和他的将领正在怀疑这谣言是否确实,跟着又有派往京城附近的细作跑了回来,说京城确已失陷,皇后被俘,皇上和太子没有下落。过了一会儿,又有细作回来,禀报的内容完全相同。这使吴三桂感到非常突然和震惊。他知道京城守军单薄,人心已经离散,恐怕难以固守,但没料到这么快就失陷。他立刻下令部队停止前进,随即召集亲信将领和幕僚商议对策。   会议开始后,吴三桂眼含泪花,很痛苦地说道:“本镇没想到会成为亡国之臣,此刻心中悲痛万分。如今我们进也不能,退也困难,究竟怎么好,请你们各位说说意见。”   有一个总兵官先说道:“京城已经失陷,我们勤王已经没有用了,不知道皇上下落如何,也不知道老将军和府上家人平安与否。”   吴三桂说:“古人常说:国破家亡。如今我们遇上了。现在皇上生死不知,想来我的家庭也一定已经被流贼屠杀。老将军看来也会为大明尽节。”   说到这里,他滚出了眼泪,又连连叹息说:“国破家亡,国破家亡……”   吴三桂的亲信将领和幕僚们都被京城失守的消息震动得不知所措,谁也说不出好的主张。有人建议迅速退兵永平,凭着石河,抵御范青的进攻。有人主张退兵山海关。还有人主张干脆重回宁远,向满洲方面借兵,收复京师。但每一项建议提出,都立刻召来反对意见。因为永平和山海关都非长久立足之地,而重回宁远已经根本不可能了。   于是又有人提出,可否在关内另外找一个立足的地方。可是关内并没有这样的地方。他们的人马除原在山海关的几千人之外,都是从宁远来的辽东将士。他们对辽东地理熟悉,人情风土熟悉,一到关内变成了客人,去哪里寻找立足之所?在商量的过程中,大家还想到,范青必然要派人前来劝降,不降就要派兵前来攻打。这些紧急问题在吴三桂的心头猛烈盘旋,也在将领们和幕僚们的心头盘旋。过了一阵,吴三桂见大家实在拿不出来好的主张,他自己站了起来,说道:“如今京城已破,皇后被俘,皇上和太子下落不明,我们……”   忽然间他哽咽起来,泪如泉涌。将领们也都跟着落泪,有的人纵然忍住泪水,也莫不悲伤低头。尽管在离开宁远的时候,吴三桂没有能够迅赴戎机,从山海关来的时候也是畏首畏尾,担心勤王无功,反被范青消灭了他的关宁家当,但是此刻那种几千年传下来的、自幼在他心灵中打下深深烙印的忠君思想突然盘踞心头,使他深深地感到亡国之痛。他流了一阵眼泪,又对将领们说:“本镇奉旨勤王,恨不能立刻挥兵京师,与流贼决战,收复京师。可是,我们兵力有限,又无后援,数万将士的粮饷也成问题。方才各位所谈意见,都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只是此事必须仔细斟酌行事,以求万全。”   将领们说道:“全凭伯爷主张。”   吴三桂接着说:“敌兵势众,我们势单,不暂时退兵,自然不行。只是退到永平,不能御敌;退到山海关,也不能御敌。敌兵必然进兵追击,我们如何能够以孤军守孤城?”   众人听了吴三桂这几句话,都不觉点头。有人想到向北朝求援,可是不敢说出口来,因为一旦满洲出兵,会是什么后果,谁都没有把握。大帐中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主帅的脸上。   吴三桂接着说道:“皇上和太子都没有下落。据探报说,流贼进城的时候没有遇到抵抗,没有发生巷战,所以皇上和太子显然不会死于乱军之中。会不会他们在流贼进城之前逃出京城,藏入民间……”   将领和幕僚们纷纷点头,有些人在绝望的心头上产生了一丝希望。   停了片刻,吴三桂又说下去:“倘若皇上和太子能够不死,变换衣服,在混乱中逃出京城;只要他们不被流贼找到,大明江山就不会完。如今江南半个中国完整无缺,财富充足,人马甚多,不会使闯贼南下得逞。畿辅、山东刚被贼兵占领,人心也还向着大明,只要皇上和太子有一个能逃出京城,全国就有了主心骨,不仅南方臣民将始终效命,营救圣驾,即畿辅、山东、河南各地豪杰,亦必纷纷起兵勤王,使流贼无喘息时刻。我们目前处境虽然很难,可是救国家救皇上就在此时;立不世之功,留芳万代,也在此时。”   听了这话,众人心中略觉振奋。有人站起来,焦急地向吴三桂说道:“伯爷,事不宜迟,如何找到皇上和太子,找到之后,如何迎来军中,请伯爷训示。”   吴三桂随即命一个亲信中军,立即派细作密查暗访,赶快找到圣驾和太子的去向。他说,“据我猜想,皇上知道我军勤王,必从朝阳门或东直门逃出京城。由于城外到处都有闯贼的人和逻骑,只好藏身在什么地方。你派人只在这一带乡下暗访,说不定就在通州境内。”   中军说了一声“遵命”,退出大帐。   “忠孝不能两全。自古尽忠的不能尽孝,尽孝的不能尽忠,当国家危亡时候,实难两全啊!”吴三桂长叹一声,滚出两行热泪来,接着说,“我从前原想着,纵然国家艰难万分,还可以拖上数十年,所以将父母送往京师城中居住,好使朝廷对我不存疑心,没料到我会成了亡国之臣……”   天色暗下来了。吴三桂平日喜欢宴客,如今国难当头,家难当头,虽然不再举行酒筵,却按照往日习惯,将少数将领和幕僚们一起留下来吃晚饭。饭后大部分将领各回本营,部署军事,以备非常,只留下少数将领和心腹幕僚在帐中继续商议。   约摸二更时分,忽然探马禀报,崇祯皇上已于京师城破时吊死煤山;太子和永王、定王都被范青找到了。吴三桂在精神上重新受到巨大打击,感到绝望。原来抱有的一丝幻想,现在破灭了。他不觉失声痛哭,随后把将领们重新叫来,连夜商量对策。   会上,有人建议立即为先帝、后发丧,传檄远近,号召京畿豪杰,共为先帝、后复仇,驱剿“流贼”,匡复明室。但是商议很久,吴三桂没有采纳。他比一般将领心中更清楚:倘若找到了崇祯和太子,自然可以号召天下,在他是忠君爱国的义举,而崇祯和太子也等于奇货可居。但现在崇祯已死,太子又落进范青手中,凭他手中这一点兵力,匆匆忙忙为先帝、后发丧,传檄远近,其结果只会对他十分不利。   也有人主张赶快退兵山海关,远离京城,免得被范青突然袭击。吴三桂听了也摇摇头,因为他断定范青还不会马上派兵打他。   当有人大胆提出是不是能借用满洲力量时,吴三桂只是猛抬头看了看说话人之后,竟未置可否。倒是大家一致猜想,满洲可能会乘机进兵。如果满洲进兵,他们被夹在满洲兵和京师之间,应当怎么办呢?大家反复商量了一阵,一时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只决定暂时屯兵玉田,观望等候。同时多派细作,随时探听京师、沈阳两方面的动静。   三天过去了。虽然京师城门把守很严,不许闲人进去,吴三桂派去的细作轻易进不了城,但是城内消息还是传出不少,总体来说城内还算稳定,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抢劫、杀人、强暴等情况,不过也有消息十分惊人,说新皇范青十分好色,一入禁宫,立刻沉溺酒色当中,不理朝政,而且还一起宠幸了周后和公主。这让吴三桂对范青的德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如果不能改变流贼本色,这样的人能坐稳天下么?而且据城外的探子报告,城外的大顺军也比较松懈,嬉戏玩耍,还有骚扰周围村庄,也有抢劫和强暴的事情发生。虽然总体来说,大顺军军纪不错,可是对吴三桂来说,这毕竟是一支陌生的军队,一些小事也很容易被夸张的理解,这让他对大顺军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关于保定方面,他也知道,一支大顺偏师于八月五日破了保定,沿途还破了一些州县。由于兵力分散,到处局势不稳,大顺军进入保定之后,人马只有一万人,没有力量增援京师。   另外,他还知道,大顺军的军粮不足,据探子说,由于漕运断绝,城中的粮价猛涨。有谣言说,大顺军要在京城对六品以上的官员和所有的贵戚进行拷掠,勒索银子钱财,还要搜集粮食等等。总之,这时候,从京师传出来的消息都是不利于大顺军的,京师中普遍一种对大顺军和范青的不满的情绪,对于大顺军一点点恶行或失误都被夸大数十倍,然后再向外传播,这种情绪也在影响着吴三桂的想法。   最使他震动的是来自关外的消息。他知道几天前满洲开始火速地将人马向沈阳集中,显然是准备南来。这既使他振奋,也使他有些担心。因为满洲的意图,他并不清楚。如果是想来争夺山海关,他将如何是好呢?   吴三桂也曾派出人去打探他京师的家中情况。可是胡同口有兵丁把守,不准闲杂人出进。所以他对父亲和一家人的情况一直搞不清楚。只有一点他明白:他们已经被软禁了,被拘留了。   自从到了玉田,知道京师失守,皇上殉国以后,吴三桂的心中常常有一种亡国之痛,而现在这种国亡家破的痛苦比前几天更要加倍。前几天他还存着许多侥幸心理,现在这侥幸心理差不多已成过去,眼前明摆着的是他的父母性命难保。想到这些,他的脑际不觉浮现出父母双鬓斑白的影子。同时他也想到他的结发妻子。尽管最近几年他对她很冷淡,但毕竟是结发夫妻,她曾经替他生儿育女。还有许多亲属,也都跟父母在一起。所有人当中,最牵动他的思绪的还有那一张美貌无双的容颜,那温柔而善解人意的眼神,是他的爱妾陈圆圆,只要一想到她,吴三桂总是发出深深的叹息。陈圆圆如此美貌,万一被流贼首领看到,能放过她么?而且据情报上说,贼首范青极为好色。   想着所有这些亲人和他的父母都将被杀害,而爱妾陈圆圆将落入别的贼人之手,他心中感到刺痛,就这样,他思前想后,揣摸着各种情况,有时暗暗地揩去眼泪,有时叹一口气,有时又忍不住咬咬牙说:“如果范青敢动自己的家人,自己誓与流贼周旋到底。”   出于种种考虑,吴三桂决定暂时不与流贼接触,而退回山海关,采取观望的姿态。看看范青下一步的动作,如果不成气候,就决不投降。   这天晚饭以后,吴三桂吩咐速速传知参将以上将领和重要文官,四更以后前来大帐议事。   会议开始后,吴三桂先把近几天的情况向大家介绍了一遍,然后说道:“我们人马虽然很能打仗,可是毕竟人数不多,不能前去京师,也不能留在这里。前去京师是孤军深人,而贼军以逸待劳,对我们显然不利。留在此地,贼兵来打,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容易受他包围。为今之计,只有迅速撤军,一部分撤到山海关,大部分撤到永平待命。”    第425章 接待钦差   一个将领问道:“是否准备在永平与流贼决一死战?”   吴三桂说:“临时再定。要是我们全部去山海关,流贼会认为我们胆怯逃走。我们大部分人马暂驻永平,他知道我们无意撤退,心中就要掂量掂量。倘若他到永平同我们作战,我们就要看看他出兵的人数。如果他全师而来,人马众多,我们可以再退到山海关。”   又一个将领问道;“山海卫是一个小城,流贼哄传有二十万人,少说也有十几万,我们能否在山海卫城下作战,请大人再考虑。”   吴三桂冷冷一笑:“本镇自有良策。战争打起来,我们必胜,流贼必败。流贼一败,将不可收拾,那时京师就可以收复了。”   有人似乎明白了吴三桂的用兵方略,有人还不甚明白,互相交换眼色。吴三桂知道他们心中存疑,接着说道:   “我已经派人探知,北朝正在集中兵力。想来他们获知京师失陷,必会倾巢出动。倘若范青来到山海关与我们决战,我们只要坚持数日,北朝人马将从某个长城缺口直捣京师。彼时京师城内空虚,范青必定仓皇退兵。而西边既有清兵拦头痛击,东边又有我军追赶,流贼岂能不败?即使北朝不从长城缺口南下,而在长城以外驻扎,我们也可差人前去借兵。历史上向外人借兵的事并不少见。我们常听说古人有一个申包胥,吴国灭了楚国后,他就向秦国借兵,结果把吴国打败,楚国又恢复了。难道我吴三桂就不能做申包胥么?何况我有数万精兵在手,比申包胥强百倍。只要有北朝出兵,我们定可驱逐流贼,恢复明室。事后也不过以金银报答北朝罢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可立于不败之地,只等范青前来自投罗网。”   将领和幕僚们听了吴三桂的用兵方略,都十分佩服,连声说:“好,好,这样我们准能打胜仗!”   吴三桂接着说:“倘若范青亲自率领人马到山海卫城外作战,我们会打他个人仰马翻!”   众人十分振奋,纷纷说:“这样用兵,十分妥当。”   当天五更以后,吴三桂将什么人退驻永平,什么人退守山海关都部署好了。命令一到,关宁人马立刻到处抢劫,奸淫妇女,放火烧毁村落。百姓在睡梦中惊醒,乱纷纷地往旷野中逃命。逃不及的,男的被杀死,女的被强奸。天明后,关宁兵退走了,玉田县剩下一座空城,只见四野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哭声和咒骂……   吴三桂在玉田只停留三四天,就退回永平,将总督的两千多督标人马收为己有,自己又退回山海关。总督王永吉不愿做他的食客,率领数十亲信幕僚和家丁奴仆逃往天津。   吴三桂在山海关按兵不动,一面采取观望政策,与范青“虚与委蛇”,一面探听京师与沈阳的动静。范青知道吴三桂的重要性。为着争取他的投降,将举行登极大典的日期一再推迟,并且派遣唐通和张若麒携带四万两白银,一千两黄金,还带了吴襄的一封书信,来向吴三桂劝降。   唐通和张若麒都是吴三桂的熟人,可以与吴三桂谈些私话。唐通是两年前援救锦州的八总兵之一,而张若麒是当时崇祯派到洪承畴身边的监军,一味催战,应负松山兵溃的主要责任。他们虽然投降了范青,但对新建的大顺朝却并不如何忠诚。还有,他们表面上是奉永昌皇帝钦差前来犒军和劝降,但暗中也发现了大顺军到京师后已经表现出种种弱点,他们想趁此机会探明吴三桂的真实思想,也好为自身预作打算。   唐通和张若麒来到之前一天,先派遣官员来向吴三桂通知消息,要吴三桂事先知道大顺皇帝钦差使者前来犒军的到达时间。吴三桂此时已经决定暂不投降范青,并探明清兵快要南下。他派了杨坤等数名文武官员驰赴数里外石河西岸的红瓦店恭候迎接,但是他自己只在辕门外迎接,规模不大,也无鼓乐。唐通和张若麒一到,立刻明白吴三桂有意降低犒军钦使的规格。他们的心中一凉,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决定谈话时留有余地。   吴三桂愉快地收下了犒军的金银和大批绸缎及其他什物,并设盛宴款待。两位犒军钦差带来的官员和士兵不过一百人,也分别设宴款待,平西伯另有赏赐。席上唐通和张若麒几次谈到大顺皇上和李岩丞相等期望吴三桂投降的殷切心清,吴三桂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不肯作明确回答。对于范青晋封他为大顺一字侯的许诺,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别说谢恩,连感谢的话都没有。提到范青时也只是尊称“范王”,不称皇上。幕僚杨坤在向两位犒军钦差敬酒时候,小声说道:“我家伯爷今晚另外在内宅设私宴恭候,与两位大人密谈。”   唐通和张若麒心中明白,就不再谈劝降的话了。   宴会散席之后,两位大顺朝的犒军钦差,连日鞍马奔波,又加上到山海卫以后的应酬活动,十分疲劳。平西伯行辕为他们安排了舒适的下榻地方,让他们痛快休息。二更过后,吴三桂差人来请他们进他的平西伯临时公馆的内宅吃酒,进行密谈。   夜宴关防很严,吴三桂的亲信文武也只有杨坤等三个人参加。   吴三桂先向张若麒说道:“张大人是进土出身,非我等碌碌武人可比。据你看,范王能够稳坐天下么?”   张若麒暂不回答这个重要问题,却笑着说道:“伯爷是当今少年元戎,国家干城,如今天下大势系于伯爷一念之间。“然后举杯向吴三桂和众人敬酒。   吴三桂他将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继续问道:“张大人,此刻我们是议论天下大事,在这里所谈的话,一个字也不会传到外边。你是有学问的人,如今为永昌王信任,挂新朝兵政府尚书衔前来犒军。据你看,范青能够坐稳江山么?”   张若麒笑笑,说:“我已投顺范王,同范王就是君臣关系,臣不能私议其君呀!”   吴三桂并不深问,只是做出很亲密的样子说道:“目前天下纷扰,局势变化莫测,大人也需要留个退步才是。唐大人,你说呢?”   “说个鸟,我是一时糊涂,误上贼船!哼,他们大顺军专门看中陕西将领,凡是大事都是陕西将领说的算。这些老陕都是土老冒出身,一旦翻身个个飞扬跋扈,瞧不起咱们降将,而且,这些大顺兵将,一看就不是精锐,我从京师出来时,已经看出端倪,哼!这些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唐通降后,在刘芳亮手下,刘芳亮脾气急躁,对这些明朝降将又十分轻视,所以唐通憋了一肚子的气。   唐通的话出自个人愤慨,并无意挑拨,但是吴三桂及其亲信们却心中猛烈震动。吴三桂转向张若麒问道:“张大人,是这样么?”   张若麒点点头,回答说:“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因为范王刚进城我们就动身来军门这里了。若果真如此……只需把古今稍作对比,便可以预料成败得失。当年汉王刘邦……”   “就是汉高祖?”吴三桂问。   “是的,当时刘邦尚未称帝。他先入咸阳,听了樊哙和张良的劝告,不在宫中休息,封存了秦朝的重宝、财物、府库,还军灞上,召集父老豪杰,宣布了三条法令,史书上称为约法三章。因此,百姓安堵如常,大得民心。可是如今范王进入京师,情况如何?恰好相反!他进入紫禁城,居然同时宠幸周后和公主,沉溺酒色,多日不上朝,城外军队也是军纪涣散,不成样子。至于畿辅绅民,人心不稳,思念旧明,这情形你是知道的,我不用说了。”   吴三桂说道:“范王差遣你们二位携重金前来犒军,希望我能够投降。可是我受先帝厚恩,纵不能马上高举义旗,却也不能失节投降。你们不日即返回京师,我如何回话?”   唐通和张若麒来到山海卫以后,经过白天与吴三桂及其部下闲谈,今夜又一次进行密谈,完全明白吴三桂决无降意,所以这事情使他们感到确实难办。唐通毕竟是武将出身,性格比较直爽,说道:   “我同张大人奉命携重金前来犒军,尽力劝你投降。倘若你执意不肯降顺,我们也无办法。只是范王因为等不到你去降顺或去一封投降表文,几次改变登极日期,使他的声威颇受损失,窝了一肚皮火。倘若我们回京师说你拒绝投降,说不定范王马上会亲率大军来攻山海关。这山海关我清楚,从外攻,坚不可摧;从内攻,很难固守。平西伯,你可做了打仗的万全准备么?”   吴三桂自从放弃宁远以后,宁远即被清兵占领。但宁远毕竟是他的故土,已经居住两代,他家的庄田、祖宗坟墓。亲戚和故旧都在宁远。他的舅父祖大寿投降满洲后,住在沈阳,可是祖大寿的庄田和祖宗坟墓也在宁远。舅母左夫人为照料庄田,也经常回宁远居住。所以吴三桂对沈阳动静十分清楚。他知道多尔衮正在准备率八旗精兵南下,打算从蓟州和密云一带进入长城。所以他认为只要能够推迟范青前来进攻山海关的时日,事情就有变化,他就可以让清兵和大顺军在京师附近厮杀,他自己对战争“作壁上观”了。但是他不能将这种想法说出口来,只同他的亲信副将杨坤交换了一个狡猾的微笑,然后向唐通说道:   “定西伯爷,你说的很是。山海卫这座城池,从外边攻,坚不可摧;从里边攻,并不坚固。可是弟手中有几万训练有素的关宁精兵,善于野战。目前我退守孤城,但是我的粮饷不缺,至少可支持半年。红衣大炮和各种大小火器,也都从宁远带来,既便于野战,也利于守城。定西伯,倘若战事不能避免,战场不是在山海卫的西城,也不是争夺西罗城,必定是在石河西岸。那里是平原旷野,略带浅岗,利于野战。自京师至山海,七百余里。我军以逸待劳,准备在石河西岸迎敌。万一初战不利,可以退回西罗城。石河滩尽是大小石头,人马不好奔驰,又无树木遮掩,连一个土丘也没有。倘若敌人追过石河滩,架在西罗城上的红衣大炮和各种火器,正好发挥威力,在河滩上歼灭敌人。总而言之,天时、地利、人和,全在我这方面。我怕什么?范青难道没有后顾之忧么?他能在石河西岸屯兵多久?”   张若麒毕竟是读书人,从吴三桂的口气中听出来满洲人将要向中国进兵的消息,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一件大事。他趁机会向吴三桂问道:“平西伯爷,沈阳方面可有向中国进兵的消息?”   吴三桂赶快回答:“自从我奉旨放弃宁远,率数万将士保护宁远百姓进关以后,清兵占领宁远,不敢向关门进逼,双方相安无事。本辕所关心的是京师消息,不再派人打探沈阳动静,所以从沈阳来的音信反而不如京师。张大人,你在先朝曾以知兵著名,如今在新朝又受重任。你问我,我问谁?”   张若麒听吴三桂提起前朝的事,感到脸上微微发热。但是他断定吴三桂必定知道沈阳情况,随即又问:“伯爷虽然不暇派人打探沈阳方面情况,但钧座世居辽东,父子两代均为边镇大帅,对满洲情况远比内地文武官员熟悉。据麾下判断,满洲人会不会乘范王在京师立脚未稳,兴兵南下?”   吴三桂略微沉吟片刻,用很有把握的口气说道:“我世受明朝厚恩,今日只有决计讨贼,义无反顾。不论清兵是否南犯,一旦时机来临,我都要恢复大明江山,为先帝复仇,其他不必多言。但我同二位原是故人,共过患难,所以我不能不说出我的真心实话。请你们只可自己心中有数,回京师后不可告诉范王。为范王打算,他来山海卫找我的麻烦,对他十分不利。请你们劝他,他想用兵力夺取山海关决非易事,最好不要远离京师。”    第426章 缓兵之计   唐通和张若麒已经听出来,吴三桂必定得到了清兵即将南下的探报,明白他们奉范王钦差来犒军和劝降,只能无功而回。张若麒向吴三桂问道:   “既然你不忘大明,执意不降。我们也不敢在此久留。你可否命帐下书记今夜给范王写封回……”   吴三桂显然在范青的犒军使者来到前就已经同他的左右亲信们研究成熟,所以不假思索马上回答:   “请你们二位向范王回禀,我的意思是:像这样大事,我必须同手下将领门认真商量,才好回答,望范王稍候数日。”   唐通问:“请你简单地写封回书,只说四万两银子和一千两黄金已经收下,对范王钦差我们二人携重金前来犒军表示感谢,暂不提投降的事,岂不好么?”   吴三桂笑着回答:“在二位光临山海卫之前,我已经与帐下亲信文武仔细研究,只可请你们口头传言,不能同范王书信来往。”   张若麒问道:“这是何故?”   吴三桂说:“请你们想一想,我在书信中对范王如何称呼?我若称他陛下,岂不承认我向他称臣了?倘若我骂他是逆贼,岂不激怒了他?”   唐通比吴三桂大十来岁,在心中骂道:“这小子真够狡猾!”他后悔当日自己出八达岭三十里迎接范青,十分欠缺考虑。倘若凭八达岭长城险关死守数日,同范青讨价还价,决不会像今日这般窝囊!他想,既然吴三桂坚决不肯投降,他同张若麒就应该立刻回京复命,免得范王责怪他们来山海卫劝降不成,反而贻误戎机。略微想了片刻,对吴三桂说道:   “平西伯,既然我同张大人前来劝降无功,不敢在此久留,明日即启程回京复命……”   不待他说完,吴三桂即回答说:“两位大人风尘仆仆来此,务请休息三天,然后回京不迟。”   张若麒说:“范王令严,弟等劝降不成,决不敢在此多留,明日一定启程。至于犒军的金银与绸缎等物,既已收入伯爷库中,则请务必赐一收据,以为凭证。”   吴三桂苦劝他们停留三天,表面上十分诚恳,实际上他断定清兵即将南下,便想以此尽量拖延范青东来时间,纵然能拖延一天两天也好。唐、张二人似乎也猜到了吴三桂的用意。他们从京师动身时原有一个好梦,想着凭他们携来如此多的犒军金银,加上他们同吴三桂原是故人,曾在松山战役中共过患难,况如今崇祯已经殉国,明朝已亡,劝说吴三桂投降大顺,应该并不困难。只要能劝降成功,为大顺皇帝释去肘腋之患,顺利举行登极大典,他们二人就对大顺朝立了大功。不曾料到,从他们到来以后,吴三桂对他们虽是盛情款待,言谈间却没有露出降意,总说他两世为辽东封疆大将,蒙先帝特恩,晋封伯爵,所以他将竭力守住山海孤城,既不向京师进兵,也不愿投降新主。唐通也是明朝的总兵官,也在几个月前被崇祯皇帝特降隆恩,饬封伯爵,奉命镇守居庸关,阻挡流贼,而他却出关三十里迎接范青。听了吴三桂拒降的话,他暗中惭愧,对饮酒无情无结,几乎是用恳求的口气说道:“平西伯,你如此要做大明忠臣,坚不投降,人各有志,弟不敢多功。弟等回京,如何向范王回话?”   吴三桂说道:“犒军的金银和细软之物,我分文不要,你们二位仍旧带回京师,奉还范王好么?”   唐通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过后说道:“平西伯,你要我同张大人死无葬身之地么?”   吴三桂陪笑说:“我们是松山患难之交,断无此意。”   唐通说道:“纵然你无意使我与张大人在山海卫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你的麾下将士一听说犒军的金银细软被带回京师,岂不激起兵变,我们还能活着离开山海卫?”   吴三桂笑着说:“你放心,念起我们三个人在松山战场上风雨同舟,我派遣五百骑兵护送犒军的金银细软平安出境,直送到百里之外。”   唐通趁着五分酒意,冷笑一声,说道:“平西伯,我也是从行伍中滚出来的,这玩艺儿我不外行!你派遣五百骑兵送我出境,路上来个兵变,声称是土匪或乱兵截路,图财劫杀,决没人替我与张大人申冤。倒不如我们留在你这里,长做食客,不回京师复命,等待范王消息!”   张若麒害怕唐通再说出不愉快的话,赶快笑着插言说:“你们二位的话太离题了。平西伯的心思我最清楚。他不是完全无意投降范王,只是另有苦衷,非定西伯的情况可比。定西伯,你在受封为伯爵之后,崇祯帝在平台召见,命你镇守居庸关,防御流贼东来。你近几年经过几次战争,手下只有三四千人,全是跟随你多年的将士,家眷也随营到了居庸关。所以经范王派人劝说,你出城三十里迎降,毫无困难。平西伯麾下将士很多,有从宁远来的,有原驻山海卫的,总兵和副总兵一大群,都是多年吃朝廷俸禄,拿明朝粮饷,与崇祯有君臣之情,要大家马上跟着投降范王,并不容易,这同你定西伯的情况大不一样。”他望着杨坤问:“子玉将军,我说平西伯在降不降两个字上颇有苦衷,你说是么?”   杨坤赶快说:“张大人可算是一槌敲到点子上了。你们两位大人来到之前,我们关宁将领曾经密商数次,始终不能决定一个最后方略。降顺范王呢?大家毕竟多年吃大明俸禄,还有不忘故君之心。不降呢?可是我们数万人马只剩下这座孤城,以后困难很多。还有我家伯爷的父母和一家人三十余口都在京师,原来是崇祯手中的人质,如今是范王手中的人质……”   唐通笑着说:“想反对范王也不容易,是不是?”   杨坤接着说:“还有,我军从宁远护送进关的眷属百姓,号称五十万,实际有二十多万,暂时分散安插在附近几县,根本没有安定;以后怎么办,我家伯爷不能不为这付沉重的担子操心。所以降与不降,不能不与众将商议。只要你们多留一天,我们还要认真密商。”   唐通说:“子玉,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们奉命前来劝降,倘若贻误戎机,吃罪不起。”   吴三桂站起来向两位客人说道:“请两位大人随便再饮几杯,愚弟去内宅片刻,马上就来。”他拱拱手,往后院去了。临离席时,叫杨坤随他同去。   平西伯在山海卫的临时行辕,二门以内的西厢房分出两间,是吴三桂平时与几位亲信将领和僚属密商大事的地方,通称签押房,又称书房。实际上吴三桂不读书,这房间中的架子上也没有摆一本书。他先在椅子上坐,命杨坤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他小声说道:   “子玉,你方才对唐通们说的几句话很得体,既使他明白我们在降不降两个字上怀有苦衷,也告诉他们像这样大事,我必须同部下重要将领和文职幕僚商量,目前还未最后决断。给唐通们一点盼头,就可以留他们在此地住两三天。据今日所得沈阳探报,多尔衮将率领清兵南下,攻进长城,这一用兵方略是已经定了,大军启程的日子也很快了。我们务必想个主意,将他们留下两三天。只要他们不回到京师向范贼回禀我们不肯投降,范贼就不会前来。一旦清兵南下,这整个局势就变了。一边是清兵,一边是大顺兵,让他们在京师附近二虎相斗。我们是大明平西伯的关宁兵,以恢复大明江山为号召,正是大好机会。你的点子多,如何让唐、张二位在这里停留三天?”   杨坤略停片刻,含笑答道:“伯爷,据我们连得探报,多尔衮继承皇太极遗志,决意兴兵南下,必将与大顺兵在京师东边发生血战。俗话说,‘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范贼从西安孤军远来,后援不继,在京师立脚未稳,又失民心,必非清兵对手。钧座所言极是;目前一定要想办法使唐张二位前来劝降的大顺钦差在此地停留三天。他们停留三天,返回京师路途上又得六七天,那时多尔衮率领的清兵大概就进入长城了。”   吴三桂问:“如何将他们两位留住?”   杨坤回答:“请钧座放心,我已经有主意了。”   “你有何主意?”   “从唐张二位大顺犒军和劝降钦差的谈话中,我已经明白,他们虽然投降了范青,却同范青并不一心。这一点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既然范青能够用他们前来劝降,钧座也可以用他们对范青施行缓兵之计。从现在起,请钧座不再说决不投降范王,只说这事十分重大,还得同麾下将领和幕僚认真商量,等到商量定局,大家都同意投降大顺,立刻就向范王拜表称臣,恭贺登极。拿这话留住两位钦差,估计不难。”   “这话,他们会相信么?”   “会相信。”   “何以知道?”   “钧座一直将步子走得很稳。第一,钧座始终没有为先皇帝发丧;第二,始终没宣誓出兵为先帝报仇,为大明讨伐逆贼。这两件事,为钧座留下了很大的回旋余地,可进可退,比较自由。眼下同他们言谈之间,伯爷不妨拉硬弓,表示世受国恩,父子两代都是明朝大将,自己又蒙先皇帝敕封伯爵。后来形势危急,先皇帝密诏勤王,星夜驰援京师,只因路途耽搁,致使京师失守,先帝身殉社稷,钧座深感悲痛,所以迟迟不肯向范王拜表称臣。今日蒙两位钦差大人,携带李丞相恳切书信,并携带重金,宣示范王德意,前来犒军劝降。已经有一部分关宁将领深受感动,开始回心转意。先皇帝已经在煤山自缢殉国,明朝已亡,只要大多数将领和重要幕僚愿意归顺大顺,钧座也将随大家心意行事。但这事不能仓促决定,总得同关宁的重要将领和重要幕僚再作商量,不可求之过急,引起部下不和,对事情反而不好。”   吴三桂笑着点点头,说道:“这话倒还婉转。你怎么说?”   “伯爷,我与你不同,容易说话。你是大明朝的平西伯,又是关宁大军的总镇,一言九鼎,每一个字都有分量。你说一句绝不投降,范青可能马上就率兵前来;你说愿意投降,一则不递去降表祝贺登极就不行,二则关宁将士马上斗志瓦解,本地士绅仍然不忘大明,也会马上将我们视为贼党。倘若如此,不仅对我军不利,对暂时分散寄居在附近州县的宁远乡亲更为不利。所以降或不降,钧座只可说出模棱两可的话,别的话由卑职随机应付。”   吴三桂一向将杨坤当做心腹,不仅因为他忠心耿耿,也因他做事颇有心计,眨眼就是见识。此刻听了杨坤的一席话,他频频点头,随后说道:   “子玉,你的意见很好。无论如何,要将他们挽留三天。往年,我们驻守宁远,京城去人,不管大官小官,都送点银子。对唐、张二位犒军钦差,似也不该例外。依你看,每人送他们多少?”   “据卑职看,每人送二十锭元宝,不能再少。”   “每人一千两?”   “每人一千两,今夜就送到酒席宴上。好在今晚的酒席没有外人,不会泄露消息。”   “为什么这么急?明日送他们不可以么?”   “他们收下银子,对他们就好说私话了。”   “他们肯收下么?”   “他们也会说推辞的话,可是心中高兴。俗话说‘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何况他们!”   “他们?”   “是的,他们更爱银子。”   “你怎么知道?”   “唐通在谈话中已经露出实情:跟着范青打天下的陕西将士,因为胜利,十分骄傲,把新降的将士不放在眼里,视如奴仆。据我们的细作禀报,破了京师以后,陕西将士驻扎在城外纪律败坏。唐通的兵只能驻在远郊和昌平一带。原来在明朝就欠饷,如今在范王治下,也未发饷。不要说他的将士很穷,他自己虽是定西伯兼总兵官,也是穷得梆梆响。”    第427章 贿赂钦差   吴三桂笑着点头,说道:“老陕们在京师城大口吃肉,唐通的人马连肉汤也没有喝的。不亏,谁叫他抢先迎降,背叛崇祯皇帝!”   “张若麒更是穷得梆梆响,”杨坤接着说,“更巴不得有人送他一点银子救急。”   吴三桂问:“他也很穷?”   杨坤笑着说:“伯爷,你怎么忘了?他一直是做京官的,没有放过外任。松山兵败之前,他做过兵科给事中,后升任兵部职方司郎中,后来又奉钦命为洪承畴的监军,因兵败受了处分。万幸没有被朝廷从严治罪,勉强保住禄位。做京官的,尤其像兵部职方司这样的清水衙门,虽为四品郎中,上层官吏,却好比在青石板儿上过日子,全靠向那些新从外省进京的督抚等封疆大员打秋风过日子,平日无贪污机会,所以最需要银子使用。”   吴三桂哈哈大笑,爽快地说:“既然这样,我送他们每人两千两银子的‘程仪’;不必小手小脚!”   杨坤说道:“伯爷如此慷慨,我们的一盘棋就走活了!钧座,就这样办?”   “一言为定,就这么办吧。反正银子是范贼送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正如俗话说的,拿他的拳头打他的眼窝。我要使唐通和张若麒明为范青所用,暗归我用。”   吴三桂感慨说:“范青造反造了这么多年,身边竟没有忠心耿耿的人员可用。就派遣新降顺的,不同他一心一德的文臣武将前来这一点说,也看出他毕竞是个流贼,不是建立大业的气象!”   吴三桂立刻命一仆人到隔壁院中告诉行辕军需官,赶快取出四千两银子,每两千两用红绸子包为一包,亲自送来备用。   过了片刻,军需官同一个亲兵提着两包银子来,放在地上。吴三桂问道:“每包两千两,没有错吧?”   “回伯爷,卑职共取八十锭元宝,分为两包,没错。”   “子玉,”吴三桂转向杨砷说,“我们快回宴席上吧,就按照刚才商量好的话说。”   刚才吴三桂和杨坤离开大厅以后,虽然还有一位将领和一位掌书记陪着客人饮酒,但是酒宴上的情绪变得十分沉闷,酒喝得很少,谈话也无兴致,两位前来犒军和劝降的大顺钦差不时地互递眼色,各自在心中暗测:吴平西同杨子玉在商议什么事儿?……他们正在纳闷,忽见大厅外有灯笼闪光,同时听见仆人禀道:“伯爷驾到!”   陪着客人吃酒的那两位平西伯手下文武要员,即一位姓李的总兵官和一位姓丁的书记官立时肃然起立,避开椅子,眼睛转向门口,屏息无声。   唐通和张若麒虽是大顺钦差,在此气氛之下,也跟着起立,注目大厅门口。唐通在心中嘀咕:   “妈的,老子早降有什么好?反而降低了我大明敕封定西伯的身价!”   张若麒的心头怦怦乱跳,对自己说:“大概是决不投降,要将我同唐通扣押,给范青一点颜色,讨价还价!”   吴三桂面带微笑进来了。杨坤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一进客厅,一边向主人的座位走一边连连拱手。就座以后,随即说道:“失陪,失陪。因与子玉商议是否投降的事,失陪片刻,未曾劝酒。叨在松山战场的患难之交,务乞两位大人海涵。来,让我为二位斟杯热酒!”   唐通说:“酒已经够了。还是说正事吧。平西伯,我同张大人如何向范王回话?”   吴三桂也不勉强斟酒,按照同杨坤商量好的意思,说今日已经夜深,必须明日同手下重要文武官员再作商议,方好决定。   唐通说道:“平西伯,你是武人,我也是武人,又是松山战场上的患难之交。你也知道,我同张大人都不是陕西人,也不是范王的旧部,在大顺朝中,初次奉钦差前来为范王办理大事。我不知张大司马怎么想的,我只怕劝降不成,又犯了贻误戎机的罪,正如俗话说的吃不消兜着走。我们停留一天两天,等候你与麾下重要文武要员商量定夺,不是不可以,可是得给我们一句囫囵话,让我们好回京师复命。月所仁兄,你是明白人,你说是么?”   吴三桂因见唐通的话几乎等于求情,才来到时那种钦差大臣的口气完全没有了,点头笑着说:“我只留你们住两天,一定给你们一句满意的囫囵话,请放心。”   张若麒已经对此行完全失望,望着半凉的酒杯,默然不语。杨坤正要说话,行辕军需官和一位文巡捕各捧一个沉甸甸的红绸包袱进来。杨坤因为两位客人面前的酒宴桌上杯盘罗列,赶快亲自拉了两把空椅子,每位客人的身边放了一把,吩咐将包袱放在空椅子上。两位客人已经心中明白,眼神一亮,各自望了身边的红绸包袱,掩盖住心中的喜悦,装出诧异神情,同时问道:“这是什么?什么?”   军需官二人赶快退出,并不说话。吴三桂叫仆人快拿热酒。热酒还未拿到时候,杨坤打开一个红绸包袱,笑着说道:“我家伯爷因二位大人奉范王钦差,风尘辛苦,前来犒军,敬奉菲薄,聊表心意。送每位大人程仪足元宝四十锭,合实足成色纹银两千两,万望笑纳。至于随来官兵,明日另有赏银。”   唐通和张若麒也想到吴三桂会送程仪,但是只想到每人大概送二三百两,至多五百两,完全不曾料到每人竟是两千两。这太出人意料了。他们吃惊,高兴,但又连声推辞。最后唐通将新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哈哈大笑,大声说道:“这,这,这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叫我怎么说呢?平西伯,你有需要效劳之处,只管说,弟一定尽力去办!哈哈哈哈……”   张若麒虽然心中更为激动,但仍不失高级文官风雅,端起斟满的酒杯,先向吴三桂举举杯子,又向杨坤等举举杯子,说道:“值此江山易主、国运更新之际,故人相逢,很不容易。承蒙厚贶,愧不敢当。既然却之不恭,只好恭敬拜领。俗话说,金帛表情谊,醇酒见人心。弟此时身在客中,不能敬备佳酿,以表谢忱;只好借花献佛,敬请共同举杯,一饮而尽。请!请!”   大家愉快干杯之后,杨坤为两位贵宾斟满杯子,向客人说道:“请二位大人放心。下官刚才已同我家伯爷商定,明日要与关宁重要文武密商投降大顺的事。如今合关宁两地为一体,家大业大,麾下文武成群,有人愿意投降顺朝,有的不忘大明,所以我家伯爷对此事一时不能决定。幸有二位大人奉范王钦差,今日携重金光降山海,一则犒军,二则劝降,使那些有意投降的文武要员,心情为之振奋。刚才我同平西伯商定,趁你们二位带来的这一阵东风……”   唐通笑道:“子玉,我们是从西边来的。”   “定西伯,那还是劝降的东风呀。趁你们带来的这一阵东风,明日的会议就好开了。”   唐通说:“子玉副总兵,我的老弟,请恕我是个武人,一向说话好比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明日你们开文武要员会议,投降大顺的决定权在平西伯手里,不在别人!”   吴二桂说:“唐大人说的是,明日我当然要拿出我自己的主张。”   杨坤又接着说:“明日不但要同关宁大军的文武要员密商,还要同本地的重要士绅密商。”   唐通说:“啊呀?还要同地方士绅密商?!”   “是的,不能瞒过地方士绅。”   “兵权在平西伯手里,与地方士绅何干?”   “不,唐大人。我家平西伯奉旨护送宁远十几万百姓进关,入关后分住在附近几县。大顺兵占据京师之后,近畿各州县并未归顺,关内地方并未背叛明朝。倘若我关宁将士不与地方士绅商量,一旦宣布投降,散居附近各处的入关百姓与将士家属岂不立刻遭殃?所以同居住在山海卫城中的地方士绅商议,必不可少。你说是么?”   唐通说道:“子玉,你想得很周到,但怕夜长梦多,误了大事。”   张若麒说:“唐大人,我们只好停留两三天了。”   杨坤说:“张大人说的是,如此大事,不可操之过急。好比蒸馍,气不圆,镆不熟嘛。”   唐通苦笑点头,同意在山海卫停留两三日,然后回京复命。况且他已经得了吴三桂赠送的丰厚程仪,更多的话不好说了。但又心思一转,他已经以大明朝敕封定西伯的身份出居庸关三十里迎降范青,这件事好比做投机生意,一时匆忙,下的本钱太大;倘若再因为来山海卫劝降不成连老本也赔进去,两千两银子的程仪又算得什么!他重新望着吴三桂说道:“平西伯,你我是松山战场上的患难之交,又是崇祯皇帝同时敕封的伯爵,这情谊非同寻常。奉新主儿范王钦差,我与张大人前来劝降,还带着令尊老将军的一封家书,我原想着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推心置腹,好好商量,走出活棋。我们不说在范王驾前建功立业,至少应该不受罪责,在新朝中平安保有禄位。可是对我们奉钦命前来劝降的这件大事,你平西伯连一句转圜的话也不肯说,叫我们一头碰在南墙上,如何向范王回话?”   唐通的话饱含着朋友感情,不谈官面文章,使吴三桂不免有点为难。他心中矛盾,面露苦笑,看看杨坤和另外两位陪客饮酒的亲信文武,然后又望望张若麒。他的这种为难的神态,被张若麒看得清楚。张若麒在心中很赞赏唐通的这番言辞。他知道唐通的肚子里还藏有一把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不肯使用。他向唐通使个眼色,鼓励他把话说完,而他的眼色只有唐通一个人心领神会,竟然瞒住了吴三桂和杨坤等人。   唐通话头一转,说道:“平西伯,我的患难朋友,我的仁兄大人,有一件事情你是大大地失策了!”   张若麒明白唐通的话何所指,在心中点头说:“好,好,这句话挑逗得好!武人不粗,粗中有细!从今晚起,我要对唐将军刮目相看!”   唐通接着对吴三桂说:“我已经说过,我是竹筒倒豆子,肚里藏不住话,对好朋友更是如此。”   吴三桂问道:“不知唐大人所言何事?”   唐通说道:“去年的大局已经不好,明朝败亡之象已经明显,好比小秃头上爬虱子,谁都能看得清楚。可是就在这时,你奉密诏进京述职。临离京时你将令尊老将军与令堂留在京城,岂不是大大失策?如今老将军落在范王手中,成为人质。万一不幸被杀,岂不是终身伤痛?况且你的爱妾陈夫人也留在京城,听说你十分爱她,把她当成心肝,现在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让他们受到伤害,那真是太失策了!”   吴三桂神色愁苦,叹一口气,小声问道:“家严与家母留在京师的内情你不知道?”   唐通实际早已听说,装作不知,故意挑拨说道:“我不在京师做官,所以内情一概不知。如今有些人不知你父母住在京师,误认为你在京师没有骨肉之亲,没有连心的人,才决计抗拒向范王投降,博取明朝的忠臣虚名。你在京师府上的父母双亲,结发贤妻,全家三十余口,随时都会被屠杀,他们每日向东流泪,焚香祷告,只等你说一句投降之话。令尊老将军为着全家的老幼性命,才给你写那封十分恳切的劝降家书,你难道无动于心?”   吴三桂忽然心中一酸,不禁双目热泪盈眶。说道:“先帝一生日夜辛勤,励精图治,决非亡国之君。然秉性多疑,不善用人,动不动诛戮大臣,缺乏恢宏气量。松山兵溃之后,许多驻军屯堡,无兵坚守,陆续失陷,宁远仍然坚守,成为关外孤城。家舅父祖将军在锦州粮尽援绝,只好投降清朝。从此以后,原先投降清朝的、受到重用的乡亲旧谊,都给我来信劝降。清帝皇太极也给我来过两次书信,劝我投降。我都一字不复。家舅父奉皇太极之命,也给我写信,劝我投降清朝。我回了封信,只谈家事,报告平安,对国事只字不提。尽管如此,先帝对三桂仍不放心,下诏调家严偕全家移居京师,授以京营提督虚衔,实际把我父母与一家人作为人质。我父母在京师成了人质之后,崇祯帝才放了心,降密旨召我进京述职,面陈防虏之策。倘若我的父母与全家没有住在京师,成为他手中人质,他怕我在宁远抗命,是不敢召我进京的。别说当时我不能料到京师会落入范王之手,崇祯会在一年后成为亡国之君,纵然我是神仙,能知后事,我也不敢将父母接回宁远。至于陈圆圆,她不过是我新买到的一个妾,虽然我对她十分喜爱,却也不会高过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总之,现在他们被困京师,我心中十分担忧,这心情……唉!”他长叹一声。    第428章 拒绝投降   张若麒赶快笑着说:“唐大人原是边镇大帅,不在朝廷做官,所以对令尊老将军升任京营提督内情并不知道。他只是听别人闲言,胡说平西伯你不顾父亲亲人,把心爱的女人也一起丢给顺军。他一时不察,酒后直言,虽然稍有不恭,也是出于好意。伯爷目前处境,既要为胜朝忠臣,又要为父母孝子,难矣哉!难矣哉!此刻夜已很深,不必多谈。但请明日伯爷同麾下的文武要员密商和战大计时候,能够拿出主张,向范王奉表称臣,一盘残棋死棋都走活了。”他转望着杨坤问道:“杨副将,今晚休息吧,你看怎样?”   杨坤敷衍回答:“这样很好。明日在密商大计时,请我家伯爷多作主张。”   此时已经三更过后,吴三桂带着杨坤和另外两位陪客的文武亲信将大顺的两位钦差送至别院中的客馆休息。前边有两个仆人提着官衔纱灯,后边有两位仆人捧着两包共八十锭元宝。目前已经是夏末季节,天气晴朗,暖风袭人,还是因为多喝了几杯好酒,唐通和张若麒在被送往行馆的路上,心情比较舒畅,谈笑风生。   款待两位钦差的地方被称为钦差行馆,是在吴三桂行辕旁边的一座清静小院,上房三间,两头房间由唐通和张若麒下榻,床帐都很讲究。房间中另有一张小床,供他们各自的贴身仆人睡觉。院中还有许多房屋,随来的官兵合住同一院中。   吴三桂将客人们送到以后,没有停留,嘱他们好生休息,拱手告别。唐张二人确实很觉疲倦,但他们赶快将各自的元宝点了点,每人四十锭的数目不错,随即吩咐仆人分装进马褡子里。仆人为他们端来热水,洗了脚,准备上床。   唐通手下一位姓王的千总、管事官员,脚步轻轻地进来禀报,今晚平西伯行辕派人送来了三百两银子,赏赐随来的官兵和奴仆,都已经分散完了。   唐通心中很高兴,觉得吴三桂还是很讲交情的。王千总还要向他详细禀报时,他一摆手,不让王千总继续说下去,赶快问道:“我原来吩咐你们在关宁明军中有老熟人、有亲戚的,可以找找他们,探听一点满洲人的消息,你们去了么?”   千总回答:“院门口警戒森严,谁也不能出去。”   “啊?不能出去?”   王千总低声说:“不知为什么这小院的门禁很严,我们的官兵不能出去,外边的官兵也不能进来。”   唐通吃惊地瞪大眼睛说道:“怪!怪!我同张大人是大顺皇上派遣来犒军和谕降的钦差大臣,我们的随从人员为何不能走出大门!?”   张若麒正从枕上抬起头来侧耳细听,听见唐通的声音提高,且带有怒意。他便起身披衣而出,悄悄问明了情况,随即向唐通和王千总摆摆手,悄声说道:“不管守大门的武官是何用心,我们眼下身在吴营,只可处处忍耐,万不可以大顺钦使自居。明日吴平西与亲信文武以及地方士绅等会商之后,肯不肯降顺大顺,自然明白。倘若投降,万事大吉,我们也立了大功;否则,我们只求速速回京复命,犯不着在此地……”他不愿说出很不吉利的话,望一望唐通和王千总,不再说了。   唐通说:“好,我们先只管休息。是吉是凶,明天看吧!”   唐通与张若麒本来愉快的心情突然消失,转变成狐疑、震惊和失望。尽管他们一时不知道为什么有此变化,但实际情况却很可怕:他们和随来的官兵都被软禁了。   最近几天,吴三桂最关心的沈阳消息不再是清兵是否南下,而是要确知清兵何时南下,兵力多大,将从何处进入长城,何人统兵南下等等实际问题。大顺钦差的到来,使这些消息变得更加重要了。昨夜把唐、张两位钦差送至客馆之后,他也很快回到内宅。本想好好休息,却被这些事情搅着,辗转床榻,几乎彻夜未眠。所幸天明时分,一名探马从宁远驰回,把这些消息全都探听清楚了。   吴三桂为着对两位从京师来的犒军钦差表示特殊礼遇,今日仍将唐张二位请到平西伯行辕早餐。吴三桂和杨坤作陪,态度比昨夜最后的酒宴上更为亲切。昨夜就寝以前唐通的满腹疑虑和恼恨,忽然冰释,暗中责备自己不该小心眼儿。但他毕竟是个武人,饮下一杯热酒以后,趁着酒兴,望着吴三桂说道:   “月所仁兄,我们是松山战场上的患难之交,不管劝降成不成,朋友交情仍在。昨夜一时不明实情,我误以为你已经将我与张大人软禁,错怪仁兄大人了。”说毕,他自己哈哈大笑。   吴三桂心中明白,故意问道:“何出此言?”   “昨夜听我的随从说,自从住到客馆以后,门口警卫森严,一天不许他们出去拜访朋友,也不许别人进来看他们。他们说被软禁啦。”   吴三桂故作诧异神情,向杨坤间道:“这情况你可知道?”   杨坤含笑点头:“我知道。今日还得如此,以免有意外之事。”   “为什么?”   “我们关宁将士忠于大明,从来为我国关外屏障,矢忠不二。一提到流贼攻破京师,逼死先帝,痛心切齿。昨日两位钦差来到之后,关宁将士与地方忠义士民群情浮动,暗中议论打算杀死两位钦差。职将得到禀报,为了提防万一,职将立刻下令,对钦差大人居住的客馆加意戒备,里边的人不许出来,外边任何人不许进去,也不许走近大门。”   吴三桂说道:“你这样谨慎小心,自然很好,可是你为何不在下令前向我请示,下令后也不向我禀报?”   “钧座那样忙碌,像这样例行公事,何必打扰钧座?”   吴三桂点头,表示理解。“啊”了两声,随即向两位钦差笑着说道:“杨副总兵虽然是为防万一,出于好意,作此戒备安排,理应受嘉奖。但他不该忙中粗心,连我也毫不知道,也没有告诉二位大人,致引起二位误会。”说毕,他哈哈大笑,又向杨坤问道:“今日还要严加戒备么?”   “谨禀伯爷和二位钦差大人,今日还得严加戒备,直到明日两位钦差启程回京。”   唐通对杨坤说道:“子玉,我现在才知道你是好意,昨夜我可是错怪你啦。张大人,昨夜你也有点生气是么?”   张若麒毕竟是进士出身,在兵部做了多年文官,虑事较细。今日黎明时从恶梦中一乍醒来,又思虑他与唐通以及随来官兵遭到软禁的事,想来想去,恍然醒悟。他猜想,近日来,必是吴三桂与满洲方面有了勾结,山海卫兵民中人尽皆知。吴三桂为不使走漏消息,所以才借口为钦差安全加强警卫,使他们误认为受到软禁。他常常想着,自家身处乱世,值国运日趋崩解之秋,可谓对世事阅历多矣。他认为天下世事,头绪纷杂,真与假,是与非,吉与凶,友与敌,往往在二者间只隔着一层薄纸。不戳破这张薄纸,对双方都有利,可以说好处很多。何况心中一直认为,范青并非创业之主,说不定自己以后还有用上吴三桂之时。这样在心中暗暗划算,所以对后通与吴三桂的谈话,他只是含笑旁听,不插一言。   直到唐通最后问他,他才说道:“我昨天太疲倦,一觉睡到天明。”他转向吴三桂说:“今日关宁将领们会商大计,十分重要。深望伯爵拿出主张,我们好回京去向范王复命。”   吴三桂笑而不言。   上午,吴三桂召开秘密的军事会议,只有副将以上的将领和文官中的少数幕僚参加。大家都知道清兵不日就要南下,对反对范青更加有恃无恐。所以会议时有许多人慷慨激昂,挥舞拳头。   中午,仍然在行辕中设酒宴款待钦差。吴三桂在宴前请二位钦差到二门内小书房密谈,说明他同麾下文武大员密商结果,誓忠大明,决不投降。倘若流贼前来进犯,他决意率关宁将土在山海卫决一死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请求两位钦差在酒宴上不要再提起劝降的事,免得惹出不快。虽然唐通和张若麒也做了最坏打算,但这样的结果仍然使他们感到大为失望和吃惊。   唐通问道:“平西伯,你是不是得到了满洲兵即将南下的确实消息?”   “满洲方面,我一点消息没有。自从我从宁远撤兵入关之后,只派细作刺探京师消息,不再关心沈阳消息,所以满洲的动静,毫无所知。”   “你是否给范王写封回书?”   “既不向他称臣,又不对他讨伐,这书子就不写了。”   “给李丞相写封书子如何?”   “他是你顺朝的丞相,我是大明朝的平西伯,邪正不同流,官贼无私交,这书子也不好写。”   张若麒感到无可奈何,要求说:“我们二人奉范王之命,也是李丞相的嘱咐,携带重金和许多绸缎之物,前来犒军,你总得让我们带回去一纸收条吧?”   “好,我已命手下人准备好了,你们临动身时交给你们。”   唐通说:“既然你拒绝投降,我们今日下午就启程,星夜赶回京师,向范王复命。”   吴三桂说:“二位大人既有王命在身,弟不敢强留。因怕路上有人说你们是流贼的使者,把你们伤害,我已吩咐杨副将派一妥当小将,率领一百骑兵,拿着我的令旗,护送你们过永平以西。怕路上百姓饥荒,缺少食物,也给你们准备了足够的酒肉粮食和草料。”   唐通说:“你想得如此周到,可见虽然劝降不成,我们旧日的交情仍在。”   吴三桂又说:“本来今日应该为你们设盛宴饯行,不过一则为避免传到京师城对你们不利,二则为着还有些私话要谈,就在这书房中设便宴送行。”   这时杨坤进来了,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吴三桂问道:“子玉,都安排好了么?”   “都准备妥啦,开始吃酒么?”   “上菜吧,下午他们还要启程呢。”   杨坤向门外侍立的仆人一声吩咐,马上进来两个奴仆,将外间的八仙桌和椅子摆好。又过片刻,菜肴和热酒也端上来了。今日中午的小规模家宴,主要的用意是便于清静话别,不在吃酒。菜肴不多,但很精美。   唐通喝了一大杯热酒以后,直爽地问道:“平西伯,不管我们来劝降的结果如何,那是公事;论私情,我们仍然是患难朋友。常言道,日久见人心。我是粗人,说话喜欢直言无隐。你虽然号称有精兵,可是据我估计,你顶多不过三万精兵,对不对?”   吴三桂笑而不答。   唐通又问:“你既只有三万人马,敢凭着山海卫弹丸孤城,内缺粮草,外无援兵,必是确知满洲人快要南下,你才敢与范王对抗,你说我猜的对么?”   吴三桂心中一惊,暗说:“唐通也不简单!”但他只是微微一笑,不说是,也不说否。   张若麒见吴三桂不置可否,便说道:“我同唐将军来时,携带令尊老将军给你的家书一封,盛称范王德意,劝你投降。听说令尊的这封家书是出自李丞相的手笔,至少是经过他亲自修改,足见范王对这封劝降书信的重视。我昨晚问你如何给令尊回信的事,你说两天以后再写回信,另外派专人送往京师。我并不傻。我心中明白,你不肯马上写好回书由我们带到京师,也是你知道了清兵快要大举南下的消息,不过是为了拖延范王兴兵前来的时间罢了。平西伯,你是不是这个用意?”   吴三桂有片刻沉默,望望杨坤。杨坤昨天从谈话中明白两位从京师来的钦差与范青并不一心,他已经悄悄向吴三桂建议要利用两位钦差,反过来为我所用。他看见吴三桂此刻想利用唐通和张若麒,但仍不敢向深处说话,他只好用眼色鼓励吴三桂胆大一点。    第429章 备战   吴三桂又向两位客人举杯敬酒,然后说道:“常言道,对真人不说假话。据我看来,你们二位,虽然已经投降范王,但是还没有成为范王的真正心腹,范王也不肯把你们作为他自己的人。范王不是汉高祖和唐太宗那样的开国之主,他只信任陕西同乡,只相信从前老八队的旧人。后来跟随他的人物,那么只是他才进河南、艰苦创业时的两三个人。我明白这种实情,所以你们奉范王之命光临山海犒军,我在心中并不把你们二人看成是范王的人,只看你们是我的故人,在松山战役中的患难之交,曾经是风雨同舟。”他看看杨坤问道:“子玉,他们二位光临山海卫之前,我是不是对你这样说的?”   杨坤向贵宾们举杯敬酒,赶快说道:“我家伯爷所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唐通突然说道:“月所仁兄,我们一回京师,范王见你不肯投降,必然把你当成他的心腹之患,派兵前来,你的兵力可不是他的对手!你知道满洲兵何时南下?”   “愚弟实在一点不知。自从京师失陷以后,我只关心京师的消息,不关心沈阳消息。”   唐通和张若麒同时在心中骂道:“鬼话!”   吴三桂接着说:“至于我的兵力不敌流贼,这一点我不害怕。进关来的宁远百姓,其中有许多丁壮,我只要一声号召,两三万战士马上就有。”   唐通问道:“这我相信,可是粮食呢?”   “粮食我有,至少可以支持半年。我从宁远撤兵之前,明朝不管如何困难,为支撑关外屏障,粮食源源不断地从海路运到宁远海边的觉华岛,我临撤兵时全数从觉华岛运到了山海卫的海边。”   唐通又问:“你认为倘若范王率领大军来攻,你在山海卫这座孤城能够固守多久?”   吴三桂说:“第一,我有数万关宁精兵,效忠明朝,万众一心;第二,我有从觉华岛运来的粮食,可以支持数月;第三,我是以逸待劳;第四,宁远所存的火器很多,还有红衣大炮,我都全数运来了。所以,我但愿范王不要来攻,同我相安无事。倘若来找我打仗……”   唐通突然问道:“你打算向满洲借兵么?”   “这事我决不会做。我是明朝的边防大将,与满洲一向为敌,此时虽然亡国,但我仍然要为大明朝守此山海孤城,等待南方各地勤王复国的义师。”   张若麒心中明白,吴三桂愈是回避谈清兵南下的消息,愈可以证明清兵南下的事如箭在弦上,决不会久。但是他愿意与吴三桂保持朋友关系,说不定日后对自己很有用处。他说:   “平西伯,我们两年前在松山战场上风雨同舟,今天仍然以故人相待。我请问,你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之处?”   吴三桂赶快说:“有,有。正需要请二位赐予帮助。”   唐通问:“什么事?”   吴三桂说:“从昨天到今天,我对你们二位一再说出我决不投降,这是因为你们是我的患难之交,我对真人不说假话。可是你们回到京师向范王禀报时不要说得这么直爽,不妨婉转一点。”   唐通:“我们怎么说?”   吴三桂:“你们不要说我决无降意,只说我尚在犹豫不定,两天后我吴三桂会在给我父亲的回书中清楚说明。”   张若麒心中大惊,想道:“啊,他只是希望缓兵两天!清兵南下的日子近了!”但是他不点破这张纸,回答说:“这很容易,我们按照你的要求办吧。只说你答应继续同众将领们再作仔细商量,降与不降,两天后派专人送来书子说明,决不耽误。”   吴三桂赶快说:“我只给家严老将军写封家书,禀明我宁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誓为大明忠臣,决不降顺流贼,留下千古骂名。”   二位劝降钦差,心中一动,脸色一寒,半天不再说话。他们已经看明白范青未必是真正的开国创业之主,倘若清兵南下,恐怕难免失败。为着两位钦差下午还要赶路,结束了送行午宴,转入内间坐下,换上香茶,略谈片刻。   张若麒向吴三桂问道:“伯爷关于不肯向范王投降的事,打算在家书中如何措辞?口气上是否要写得婉转一点?”   吴三桂回答说:“我正为此信的措辞作难。你想,既然忠孝不能两全,我决不在信中同意投降。可是说我决不投降,我父母的性命就难保。因此措辞困难……”   张若麒感叹说:“伯爷如此忠于大明,义无反顾,实在可敬。下官自幼读圣贤之书,进士出身,身居高官,不能为大明矢志尽忠,实在惭愧多矣。这封书子的措辞确实难,难!”   杨坤说道:“张大人满腹经纶,智谋出众,难道想不出好的办法?”   吴三桂听杨冲这么一说,神色凄然,几乎滚出热泪,叹口气说:“实不瞒二位钦使,弟虽不肖,不敢与古代孝子相比,但是人非草木,弟亦同有人心。弟迟迟不为先皇帝镐素发丧,在山海誓师讨贼,就是为着父母都在京师,只怕出师未捷,父母与全家先遭屠戮。唉!到底还是忠孝不能两全!”忽然,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杨坤见他的主帅落泪,望着张若麒问道:“张大人,有没有好的主意?”   张若麒低着头,轻轻摇晃脑袋,想了片刻,忽然将膝盖一拍,抬起头来,得意地说:“有了!有了!”   一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唐通忙问:“张大人,书信中如何措辞?”   张若麒又想了片刻,才决定说出他的主意。他首先想着,既然吴三桂坚不投降,必有所恃;所恃者非它,必是满洲兵即将南下。他凭自己两日来察言观色判断:满洲兵最近将南下无疑。他想道,如果一战杀败范青,范青来不及杀害吴襄,关宁兵或满洲兵有可能在战场上将吴襄夺回,也可能迫使范青将吴襄放还。他又想,目前除仿效汉高祖,别无办法。于是,他用了半是背诵半是讲解的口气说到:   “昔日楚汉相争,汉王刘邦和项王俱临广武而军,相持数月。楚军缺粮,项王患之。在这以前,项王捉到了刘邦的父亲和老婆,留在军中。到了这时,项王在阵前放一张大的案子,将刘邦的父亲绑在案子上,旁边放了一口大锅,使人告诉汉王:‘你今天若不退兵,我就要烹你的父亲。’汉王回答说:‘我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我的老子就是你的老子。倘若你一定要烹我老子,请分给我一杯肉汤。’项王大怒,想杀刘邦的老子。项伯,就是项羽的叔父,对项羽说:‘天下事还说不定准,况且要打天下的人是不顾家的,你杀了刘邦的老子不但无益,反而增加了仇恨。’项羽听了劝告,不但不杀刘邦的老子,后来都放了,连刘邦的老婆也放了。”   吴三桂不很明白张若麒的真正用意,问道:“张大人,范青目前还没说要杀家严,我在家书中如何措辞?”   张若麒:“晦,平西伯,你太老实!如今你在家书中愈是毫不留情地痛责令尊老将军,责备他不能殉国,不能提着宝剑进宫杀死范贼……”   “他怎么能走进皇宫?”唐通问了一句。   “嗨,这是用计,不是当真!不管吴老将军能不能做到,只要平西伯在家书中把他令尊老将军骂得痛快,骂得无情,骂他令尊该死,就能救老将军之命。你还不明白么?不知谁替刘邦出的主意,刘邦就是用这个办法救了他老子的命,也救了他老婆日后的命!”他忽然转问杨坤:“子玉将军,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杨坤在心中骂道:“你出的这个歪点子可是要把我家伯爷的一府老幼三十余口送到死地!”他口中不敢说出二话,但是在刹那之间不能不想到一件往事:差不多就在两年前,洪承畴率领八位总兵、十五万大军援救锦州。洪总督本来稳扎稳打,逐步前进,无奈张若麒这个狗头军师,号称懂得军事。来自兵部衙门的职方司郎中,不知怎的被崇祯皇帝赏识,钦派他来松山监军,连总督洪承畴也不敢不听他的意见。他不断催战,遂致全军溃败。如今他又来出馊主意,真是夜猫子进宅,没有坏事不进来!他的眼光转到唐通脸上,想听听这位身居总兵的将军的意见,恭敬地问道:“唐大人经多见广,请你看张大人这主意是否可行?”   唐通心中认为张若麒指点的是一着险棋,很可能枉送了吴三桂在京师的一家性命,但是万一这着险棋有用呢?他沉吟片刻,回答说:“你们这里,文的武的,人才众多,谋士成群。还有两天时间,何不让大家商量商量?”   杨坤对唐通的回答很觉失望。在吴三桂的幕僚和将领中,一直集中考虑的是降与不降的问题,而没料到会有老将军吴襄的劝降家书。他们早已抱定决心,坚守山海关,决不投降,等待清兵南下。从昨天唐通和张若麒带来了老将军吴襄的劝降家书,才突然引起大家重视了这个问题,却商量不出一个妥当对策。杨坤看见唐通也说不出来好的意见,他重新思索张若麒指点的一步险棋。他想,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张大人开的药方不妨试试?……   杨坤不敢轻答可否,望望吴三桂,同吴的疑问眼神碰到一起。正在这时,吴三桂手下的一位偏裨将官进来,站在门外禀报:“敬禀伯爵老爷,唐总兵大人的人马已经站好了队,我们派往护送的一百名骑兵也都站好了队,要不要马上启程?”   吴三桂与两位前来犒军劝降的大顺钦差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吩咐一句:“马上启程”。   吴三桂送走了范青差来犒军与劝降的两位使者以后,一方面作应战准备,一方面命两位文职幕僚代他拟一封家书稿,不但表示他决不向范青投降,而且痛责他父亲不能杀死范青,为大明尽忠。这封信送往京师以后,他就知道必然会激起范青大怒,战争将不可避免。所以他一面探听范青的出兵消息,一面加紧探听沈阳动静,准备向清朝借兵。   同时,他下令日夜赶工,修补了西罗城城墙的缺口,又将守卫宁远城的大小火器运到山海卫的西罗城中。明朝在宁远存放有两门红衣大炮,曾经在一次抵抗满洲兵围攻宁远时发挥了威力,使努尔哈赤受了很大挫折。曾经哄传努尔哈赤在指挥攻城时受了炮伤,死在回沈阳的路上。虽然只是传说,努尔哈赤实际是患了瘩背而死,但努尔哈赤于1626年指挥攻宁远城时,由于城上炮火猛烈,满洲兵死伤惨重,努尔哈亦被迫退兵,确是事实。松山战役之后,清兵很快蚕食了宁远附近的大小城堡,但一直不进宁远,就因为宁远有较多的大炮,清兵曾在城下吃过大亏。如今在西罗城上修筑炮台,架好了红衣大炮。   吴三桂备战的第二件重要工作是补充人马。随他入关的百姓人数不过十万左右。当初为着夸大功劳,也为事后向朝廷要钱,虚报为“五十万众”。这十万多人的内迁百姓,分散安插在关内附近各县,生活尚未安定,与本地百姓也存有种种矛盾,需要留下青壮年人照料入关的老弱妇女,照料生产,照料安全。在匆忙中能够抽调几千人补充军伍就不易了。所以吴三桂准备保卫山海城的将士,总数只有三万多人,虚称五万。他听说范青的东征大军号称二十万,纵然减去一半,只有十万,也比他的关宁兵多出一倍还多,不可轻视。   他连夜派人,将驻在永平的人马全部调回山海卫。又召集一部分亲信将领和幕僚,还约了本地的几位士绅,连夜开会,商议向清朝借兵的事。在商议时,大家几乎都是恭听平西伯的慷慨口谕,不敢随便说话。    第430章 怒斥吴三桂   吴三桂说道:“事到如今,不管有多大困难,我们都誓做大明忠臣,为先皇帝复仇,为大明恢复江山。向清朝借兵,帮助我朝剿灭流贼,是一时权宜之计。自古一国有难,向邻国求援,恢复社稷,例子不少。今日在座的各位文官和地方绅耆,都是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武将虽然读书不多,可也听过戏文。春秋战国时候有一个申包……”他怕自己记不清,望一眼正襟危坐,肃然恭听的本地最有名望的士绅,也是唯一的举人余一元,问道:“那个为恢复楚国社稷,跑到秦国求救的,是叫申包胥么?”   余举人恭敬回答:“是叫申包胥,这个有名的故事叫做‘申包胥哭秦庭’。还有……”   吴三桂问:“还有什么人?”   余一元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出于敏感,也许是听到了什么传闻,忽然想到石敬瑭这个人物,但是他蓦然一惊,想到在目前的险恶局势中,偶一不小心,说出来一句错话就会遭杀身之祸,赶快改口说;   “方才恭闻伯爷深合大义之言,知关宁五万将士在伯爷忠义感召之下,兴师讨贼。山海卫与附近各州县士民,不论智愚,莫不人同此心,竭诚拥戴。后人书之史册,将称为‘关门举义’,传之久远。伯爷提到申包胥向秦国乞师,一元窃以为申包胥不能专美于前,伯爷向清朝借兵复国,亦今日之申包胥也。”   吴三桂点点头:“余举人到底是有学问的人,说的极是。本爵决计向满洲借兵,也是效申包胥向秦国乞师。”他略停一停,为着消释本地士绅疑虑,接着说道:“我是向满洲借兵,决不是投降满洲。满洲决不会来山海卫,我也决不会让满洲人往山海卫来。这一点,请各位士绅务必放心。”   一位士绅胆怯地问道:“请问钧座,满洲人将从何处进入长城,与我关宁大军合兵一处,并肩戮力,杀败流贼?”   吴三桂说道:“崇祯年间满洲人几次向内地进犯,都是从中协或西协选定一个地方,进入长城,威胁京师,深入内地,饱掠而归。这些事情,余举人都是知道的,是吧?”   余一元回答:“谨回钧座,一元因近几年留心时事,大致还能记得。满洲兵第一次入犯是在崇祯二年十一月间,满洲兵三路南犯,一路入大安口,一路入尤井口,又一路入马兰谷。这三个长城口子都在遵化县境。满洲兵第二次入犯是在崇祯十一年九月,一路从青山口进入长城,一路从墙子岭进入长城,都在密云县境。满洲第三次入犯是在崇祯十五年十一月,仍然是从密云县北边的墙子岭进入长城。以上三次大举南犯,都是从遵化和密云境内进入长城。”   吴三桂频频点头,望着大家说道:“好,好。余举人不愧是山海卫的饱学之士,留心时事。据我们接到的确实探报,清兵已经从沈阳出动,人马众多,大大超过往年。这次统兵南下的是睿亲王多尔衮,他由辅政王改称摄政王,代幼主统摄军政大权。我们还探听到一个十分确实、十分重要的消息,对我军在山海城讨伐流贼这件事……余举人,你刚才说了四个字,怎么说的?”   “我说载之史册,将称为‘关门举义’,传之久远。”   “对,对。这一确实消息,已经是铁板钉钉,不再有变。满洲摄政王的进兵方略还同往年一样,对我山海军民的‘关门举义’十分有利。”吴三桂看见士绅们的脸上还有不很明白的神气,又向大家说道:“摄政王已决定从中协、西协寻找一个口子进人中原,先占据一座城池,作为屯兵之处,然后进剿流贼,攻破京师。”   他顿了顿,忽而提高声音道:“本爵誓死效忠明朝,与流贼不共戴天。”   在座的文武要员和地方土绅,一下都被吴三桂的忠孝之情打动。   “三桂虽然是一介武将,”吴三桂接着说,“碌碌不学,但是人非草木,岂无忠孝之心。自从流贼攻陷京师之后,三桂深怀亡国之痛,也痛感丧家之悲。我今日约请各位前来,为的明告各位二事:第一件,我决计率关宁将士与流贼一战,义无反顾。第二件……”   吴三桂环顾左右,见举座皆屏息敛声,静待下文,便接着说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要借多尔衮的刀,砍范青的脖子。今日就差遣得力将领,携带借兵书子,在路上迎见清朝摄政王,陈述我朝向清朝借兵复国之意。说明我这里诱敌深入,使中协与西协没有流贼防守,以便摄政王率领清朝大军顺利进入长城,使范贼顾首不能顾尾,前后同时苦战,陷于必败之势。只要一战杀败范贼,收复神州不难。”   士绅们认为平西伯的谋略合理,大家肃然恭听,轻轻点头。有一位绅士大胆地问道:   “请问伯爷,崇祯皇帝已经身殉社稷,万民饮恨。与清兵合力收复京师之后,如何恢复大明江山?”   吴三桂回答:“先皇帝虽然殉国,但太子与永、定二王尚在人间,太于理当继承皇位。”   “听说太子与二王,连同吴老将军一起都在范贼手中,山海绅民,对太子与二王,吴老将军与贵府全家上下,十分关心。不知钧座有何善策营救?”   “此事……我已另有筹划。但因属于军事机密,不宜泄露,请诸君不必多问。”   余一元等士绅们仍然心存狐疑,但不敢再问了。吴三桂接着说道:“几天来山海卫城中谣言很多,士民纷纷外逃。我今日特烦劳诸位帮助我安抚百姓,请大家不用惊慌,本爵将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流贼一旦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众士绅凛凛听谕,没人做声。吴三桂目光扫过众人,正要宣布散会,忽然从人丛中站出来一名青年士子,拱手道:“平西伯大人,小人有几点疑惑,请大人明喻。”   吴三桂和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过去,吴三桂见他十分年轻,似乎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来姓名了。杨坤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说:“此人叫吴国忠,是山海卫里的一个教谕!”   教谕相当于现代的教育局长,山海卫是个小县城,吴国忠在山海卫当教谕,地位是比平西伯差十万八千里了。不过看他不卑不亢的样子,到似乎不怎么惧怕吴三桂。   吴三桂微微点头,道:“吴教谕,你有什么话,请直说。”吴三桂向来笼络士子,不论贫富和地位高低,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   吴国忠拱手道:“平西伯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大人如何确定满清大军定会听从大人的意见,从中协或西协进入长城以内,夹击流贼?如果他们不从密云段的长城进入长城,而是挥师直扑山海关,逼迫大人交出山海关,然后裹挟大人的关宁军与流贼决战,大人将怎么应付?”   吴三桂心中一惊,他去满洲借兵,情况十分复杂,他也是权衡利弊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其实上,他也担心满清会不从密云长城段进入内地,听从他的安排夹击大顺军,夺回太子,拥立太子即位,恢复大明江山。此刻听吴国忠一言戳中他的心事,不由得脸色微变。   杨坤上前一步,朗声道:“此事,吴教谕不用担心,满清每年入关,都走中协或者西协,今年他们也不例外。”   吴教谕冷笑道:“年年都走,未必今年还走。往年平西伯大人率领关宁铁骑,镇守山海关,山海关地势险要,兵力充足,又有当地士绅百姓和朝廷的全力支持,所以满清东虏不能攻破此关,只能望着关门兴叹。今日大人一旦写信借兵,东虏岂有不直扑山海关,趁机占领雄关,裹挟大人关宁兵将,然后占我中华大地,到时候,我等众人岂不是成了引异族入关,侵犯我中华土地的千古罪人了么?”   这话说的太刺耳,吴三桂脸色大变,露出怒色,沉声道:“你一个小小教谕,胡说什么,我代表明朝旧臣,与满清合作,打败流贼,恢复大明江山,必将流传千古,怎么就成了千古罪人,你这样胡说,是不想活了吗?”   吴三桂久历戎机,长年累月在战场上拼杀,身上积累了浓重的杀气,此刻一发怒,场上士绅个个噤若寒蝉,浑身发抖。   岂料这吴国忠竟然十分有胆识,他毫无惧色,冷笑道:“小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谕,但也是大明朝的官员,食皇上俸禄,忠大明天下。我五岁读书,十岁前背完‘四书’,接着就诵读‘孝经’,‘孝经’开宗明义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咱们汉人不剃发、不刮脸,以别于胡人。如果被满清占据了咱们汉人的花花江山,将来被迫剃发易服,连父母遗体尚不能保,岂不痛哉!”   这话说的吴三桂无话可说,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喝道:“好你个吴国忠,信口雌黄,污蔑本伯爵,来人啊!给我抓起来!”   登时有数名军士迈着铿锵的步伐走进大厅,把吴国忠架起来,向外拖去,大厅中的士绅一起失色,见吴三桂怒容满面,都不敢开口相劝。   此时吴国忠已经豁出去了,他大声喝骂:“吴三桂,你勾结东虏,卖国求荣,沐猴而冠,禽兽不如。数万关宁将士都是汉人,一定不会追随你去做汉奸。你投降东虏,自以为得计,我看你是高兴的太早了!你不忠,不义,不孝,必留千古骂名……”吴国忠的声音随着士兵们纷乱的脚步声,一直被拖出大厅,离开院子,最后声音戛然而止,只有呜呜的呼声,应该是嘴里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混账!”吴三桂想好的计划,本以为会得到士绅们的一致支持,岂料,却被一个小小的教谕给痛斥了一番。他无心再说什么。站起来一甩袖子,转身走出大厅。   当天晚上,副将杨坤、游击将军郭云龙到了吴三桂的书房,杨坤拿出一封信道:“大人,给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信写好了!请大人过目。”   吴三桂接过此信,看了一遍,信上写的很清楚,请求多尔衮出兵,从密云长城进入内地,夹击范青,夺回太子,恢复大明朝,最后写如果拥立太子成功,就给摄政王回报。   吴三桂看完此信之后,默然不语,他耳中回荡的是今天吴国忠的骂声。他毕竟是从小受到忠君爱国教育的大明将领,万一满清真如吴国忠所说那般,抢占山海关,进而霸占整个中华大地,那自己真就成了勾结异族的千古罪人,这汉奸的名声可不好受。   杨坤道:“如果大人觉得没什么问题,这封信就由游击将军郭云龙,现在携带出发,送到宁远的摄政王多尔衮手中,如何?”   吴三桂又思索一会儿,道:“这封信暂且不要送了,毕竟范青还没率领大军大举来攻,而且据我得到的情报,范青虽然年轻,但见识远大,心胸开阔,未必如咱们得到情报那般不堪,还是再等等吧!”   如此又过了几天,这日傍晚,忽然一封情报直接送到了吴三桂手中,吴三桂看了这份情报,双手微微发抖,脸上肌肉颤动,猛地把情报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大响,喝道:“这群流贼简直是欺人太甚,我吴三桂发誓,要与他们不共戴天,誓不两立。”   杨坤从桌上拿起情报,看了一遍,原来是吴三桂派到京城的细作送来的,信中说,城中的大顺将领冒犯了他的家人,打伤了他的父亲,把陈圆圆给掠走了。信上还说大顺正在整顿军马,似乎有作战的意图。   看完信之后,杨坤叹道:“流寇终究是流寇,不成气候。自古以来的开国英主哪有不尽力笼络前朝大臣士绅的。可你看范青一进京城,就把国家大事抛在脑后,同时宠幸周后和公主。周后是咱们大明朝的国母,此举何其卑劣,简直是对咱们大明官绅的侮辱。而且伯爵现在手握重兵,他不来笼络,反而冒犯你的家人,抢走你得爱妾……”    第431章 京师的新情况   “别说了!”吴三桂怒气冲冲的打断杨坤的话道:“我与范青誓不两立,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他想起陈圆圆的花容月貌,一颦一笑,现在却被大顺的将领在身下蹂躏,很有可能,夺走陈圆圆的就是范青本人,一想到爱妾婉转娇啼,梨花带雨的痛苦模样,吴三桂的心就好像在滴血一般,痛彻心扉。   陈坤又轻声道:“伯爷,大顺军整顿军伍,显然是对咱们没有上表臣服不满,准备大举来攻,咱们要做好战争准备了!”   吴三桂微微点头,心中深以为然,道:“这群流寇实力不弱,咱们不见得是他们的对手。”   杨坤道:“那封送给摄政王的借兵信,要不要送出呢?”   吴三桂想了片刻,终于握紧拳头,咬牙道:“范青,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然后转头对杨坤道:“明天一早,你就让郭云龙出发,把这封信送到宁远摄政王的手中。”   杨坤立刻拱手道:“遵令。”   第二天清晨,晨光中,山海关巍峨的状貌慢慢显现出来了,一座庞然大物,依托山势而建,随着山峦起伏,如利剑一般插入大海。   吴三桂这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未能入眠,翻来覆去的想着自己的父母双亲,自己的兄弟家人,还有自己最心爱的陈圆圆,每当想起陈圆圆美丽容颜的时候,他都会潸然泪下,然后咬牙切齿的痛骂范青。有时也会想自己这封信送出之后的结果,自己如果真成了汉奸,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千年、万年唾骂,永远不得翻身。他长叹一声,心中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鸡叫声隐约可闻,他想一会儿就要开城门了,郭云龙带着这封信出发,自己投靠满清的计划就不能改变,一旦这一步迈出,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这时,忽然有亲兵轻轻在门外道:“伯爷,你醒了么?”   吴三桂猛然一惊,难道范青的大军已经开拔了,准备攻打山海关了?   “进来,什么事?”吴三桂立刻坐起来,下意识的伸手握住枕头旁边的佩剑。   这名亲兵进屋,拱手道:“伯爷,今早天还没亮,有一支队伍从京师赶来,到了咱们山海城之下……”   吴三桂以为是京师范青的军队,脸色一变,失声道:“什么,这么快!”   亲兵愣了一下,接着道:“他们扣城门,对城上的卫兵说是伯爷的三弟和爱妾陈氏……”   “啊!真的么?”吴三桂大吃一惊,一跃而起,从床上跳起来,叫道:“快让他们进城。”   亲兵道:“天还没亮,守城士兵也不认得伯爷的三弟,所以请……”   吴三桂不等亲兵说完,已经抓起一件衣衫披在身上,大步出门去了。   到了山海卫的城墙上,向下望去,只见晨光中,数十人的车马队伍正停在关门外,当前一人,正在仰头向城墙上看。吴三桂一眼就认出是他弟弟吴三辅,另外车队中的一些人是他府上的老仆,他也认出来了。此外还有一辆马车在队伍中,车厢上障着锦缎车帘,不过隐约能感觉到车中是一名女子。   “快开城门!”吴三桂立刻吩咐属下,他心中对车中的人,隐隐有一丝期待,但又不敢相信。   随着吱嘎嘎的声音,巨大的城门被数名士兵缓缓推动,慢慢向两边打开。吴三桂亲自来到城门前迎接。只见车队缓缓进入,吴三辅跳下马,拱手施礼道:“哥哥,弟弟来看你了!”。   吴三桂连忙扶起弟弟,正要说话,忽听后面车厢中,有女子轻声呼唤,“伯爷!”   吴三桂心中一震,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圆圆”,随后,赶到车前,轻轻掀起锦帘,露出一张精致的容颜,正是自己日思夜想,念念不能忘怀的爱妾陈圆圆。陈圆圆从车窗中伸出手握住吴三桂的手,吴三桂也紧握她的手,两人双手紧扣,互相垂泪。   吴三桂道:“圆圆,听说你在京城被大顺将领伤害,我心中既难过又愤怒,恨不得立刻回京师把你救回来。”   陈圆圆轻声道:“确实受到了一些惊扰,不过并无大碍,顺王怕谣言传到你这里,让你误会,所以就派兵把我送到你身边,解说情况。”   吴三桂轻轻点头,向车旁望去,有一些士兵穿着铠甲,应该就是大顺的军人了,其中一人见吴三桂的眼光望过来,连忙拱手道:“在下大顺朝工部尚书李牟,受大顺皇帝差遣,作为钦差特使,面见吴大人!”说完拱了拱手。   吴三桂没想到,刚刚送走了大顺朝的钦差,这么快又派来一个钦差,他拱手还礼,“原来是李大人,欢迎,一会儿学生为大人接风洗尘。”   李牟微微一笑,让属下把范青赠送给他的礼物先呈上。吴三桂让亲兵接下来,然后众人进城,来到吴三桂住的府上。   吴三桂让陈圆圆进入内室更衣,自己则在厅中见了自己的弟弟和几名仆人。   吴三桂迫不及待的向弟弟打听父亲的伤势,听说父亲的伤并不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听弟弟讲述京城中的情况,有时也会询问旁边的仆人。   弟弟和仆人讲述的情况是京城最新的状况,比他派出细作要详细客观的多。京城现在比较稳定,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抢劫、强暴等事情,至于冒犯吴家的只是个别将领,已经被顺王严厉惩处了,被打了三十军棍,鲜血淋漓的抬到吴家,给吴襄认错,请求原谅。   吴三桂笑了笑,他是将领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收拢人心的把戏,不过范青作出这样的姿态,也证明他是有笼络他吴家的心意的。   吴三辅又说,顺王范青刚入紫禁城之时,确实沉溺女色了,也宠幸了周后和公主,且不理政事。但现在已经醒悟了,这几日正在抓紧练兵,整顿队伍。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有去附近村子抢劫,强暴的军士,都被查出来,砍了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现在大顺军的军纪很好,没有敢骚扰百姓的了。   吴三桂微微点头,心想,范青到底年轻,才二十几岁,阅历不多,没见过这么多美女,一时间眼花缭乱,神魂颠倒也情有可原。但现在能幡然悔悟,也算是难得了。   随后吴三辅和仆人们又诉说了城内的状况,大顺朝刚入京师第二天就颁布了废除三饷的政令,随后从河南运来大批粮食,平抑京师粮价,赈济京师百姓,现在京师中的平民百姓都说大顺朝好。还有大顺朝现在比较优容前朝的官员士绅,前一阵子流传说大顺朝要对六品以上的京官进行拷打,逼迫交出银两,这根本就是谣传。确有大顺军中将领有此提议,不过被顺王斥责了。现在城中的前朝贵戚高官都安然无恙,连前朝的那些大太监们都没有被清算,范皇还重用了一名前朝名声不佳的太监头子——杜勋。众多贵戚高官都说,连杜勋这样人都被皇上重用了,可见前朝的官员贵戚是不会被追究清算的了。而且大顺朝现在正在京师开科取士,准备招纳贤才,很多读书人都去报名。而前朝的官员只要没有大的劣迹,都可以到吏部去候补报名,以后有做官的机会。   说到这里吴三辅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弟弟看着眼热,也跟着凑个热闹,去报名了!负责民政最高的官员还是个熟人,原来就是前朝的傅宗龙大人,他认得我,还特意召见了我,鼓励我几句。”说完嘿嘿的笑了起来。   吴三桂也跟着笑了笑,弟弟说的话很新鲜但又不能不让他相信,如此种种比他从情报中得来的消息真切现实的多,也让他感觉到了范青真的有做皇上,建立新朝的气象了。而且种种措施,也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范青正在争取京师士绅百姓的民心,等他笼络民心之后,被百姓拥护,在京师站稳了脚跟,那么他这区区数万边军还能是他的对手么?   这时仆人又把范青送给他的礼物呈献,这次,范青送他的礼物不再是银子和绸缎那么简单了,而是数件绝世珍宝。   因为他是将领,所以礼物也都与军队有关,其中一柄宝剑,剑柄上镶嵌了一个鸽子蛋那么大的乳白色浑圆珍珠,一看就异常珍贵。还有一件马鞍,用黄金嵌边,上面镶嵌着许多珍贵的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明亮耀眼。   吴三辅不知道范青赏赐的物品如此珍贵,此时看到一件就赞叹一件。吴三桂虽然不怎么在意这些珍宝,但看了之后也不禁微微心动,暗道:“范青这次比前几日的钦差带来的礼物更重,他进入京师这十几天中,两次派钦差过来笼络自己,证明他确实很重视自己。本来他因为父亲和陈圆圆的事情深恨范青,现在这两件事情也已经解开,他心中对范青产生一丝好感。   他对弟弟道:“走,咱们一同赴宴,看看,这位新来的钦差怎么说。”   吴三辅跟着哥哥后面边走边笑道:“这李牟也来头不浅,他虽然年纪轻轻,但他是当朝宰相李岩的亲弟弟,范皇十分宠信李岩,爱屋及乌,对他的弟弟也十分照顾。”   吴三桂微微一笑,心想:“范皇这次可下了血本了,连自己身边亲信都派来了,且看我难为一下这个年轻小子。”   宴席设在吴三桂的书房当中,吴三桂等人进入大厅的时候,李牟也已经脱去戎装,换了一身长衫,站在厅中的书架前,欣赏吴三桂的藏书。   吴三桂的书房十分宽敞,但他是武将家风:画栋雕梁和琳琅满目的陈设,使人感到豪华有余而清雅不足。书房中也有琴,也有剑,但一望而知是假充风雅。作为装饰,还有两架子不伦不类的书籍,有些书上落满了尘埃,显然是很久没有人翻动。也有不少古玩放在架上,用李牟的眼光一看,知道其中多数都是赝品,而且有些东西十分庸俗,只有少数几件是真的。倒是有一个水晶山子,里头含着一个水胆,晶莹流动。这样的水晶山子,水胆自然生成,不大容易得到。有几把圈椅蒙着虎皮。几幅名人字画挂在墙上,有唐寅和王冕的画,董其昌的字。当时董其昌的字最为流行,但李牟看了,觉得好像也不是董其昌的真迹。有一副对联,是吴三桂的一个幕僚写的:   深院花前留剑影   幽房灯下散书声   正看着对联,杨坤来到了。是吴三桂特意请他来吃晚饭的。杨坤还带来两位山海卫中有名的士绅,其中一位是几天前开会时候,替吴三桂解释申包胥的余一元,另外一人是个白胡子老头,姓王,据说擅长画画,吴三桂很敬重他,叫他王老先生。   杨坤对李牟寒暄几句,话题就转到那副对联上。余一元称赞这副对联的对仗工稳,十分典雅。杨坤随声附和,赞扬不止。他们都是进士出身,在明朝中当过文官,在吴三桂及其幕僚、清客的眼中,说话较有斤两。吴三桂心中高兴,不住哈哈大笑。   王老先生说:“这副对联恰恰是为我们镇台大人写照。镇台大人不但善于舞剑,也喜欢读书,所以这副对联做得十分贴切。”   吴三桂说:“可惜裱得不好。下次有人进京,应该送到裱褙胡同墨缘斋汤家裱店重新裱一裱。”   吴三辅建议最好送胡家裱店,说汤家裱店虽系祖传,但是近来徒有虚名,裱工实际不如胡家。吴三桂点头表示同意。这时他忽然发现李牟一直笑而不言,仿佛心中并不称赞。他感到有些奇怪,就问道:“李公子原是大家世子,见多识广,才学过人,请看这对联究竟如何?”   李牟说:“近世书家多受董文敏流风熏染,不能独辟蹊径。这位先生的书法虽然也是从董字化出,但已经打破藩篱,直向唐人求法,颇有李北海的味道。所以单就书法而言,也算上品。可惜对联中缺少寄托,亦少雄健之气。军门乃当今关外虎将,国家干城。此联虽比吟风弄月之作高了一筹,但可惜文而不武,雅而不雄。”    第432章 李牟的表现   吴三桂心中不快,勉强哈哈大笑。他每遇文人,必请书写屏联。今日已为余一元和杨坤准备了纸墨。现在见李牟自视甚高,便先请李牟写副对联,有意将他一军,使他不要随意褒贬。吴三辅和杨坤在旁催促,目的是想看李牟的笑话。   杨坤在心中说:“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从军前仅仅是个秀才,大顺皇帝器重其哥哥,才如此优宠他。可他不知收敛,处处想露锋芒,未免太不自量!”   李牟看出来大家是想看他的笑话,特别是杨坤的神情令他极其厌恶。他胸有成竹,有意在这件小事上使杨坤辈不敢对他轻视。于是他摇摇头,淡淡一笑,表示推辞,说他读书不多,未博一第,实不敢挥毫露丑,见笑大方。   吴三桂心中暗笑,故意说:“请李公子随便写一副,留下墨宝,使陋室生辉,也不负此生良遇。”   杨坤也含着讽刺的语意说:“李公子胸富韬略,闲注兵书,足见学养深厚,又是新朝的尚书,必定学富五车,何必谦逊乃尔!”   李牟不得已又一笑,说:“既然苦辞不获,只好勉强献丑了。”随即略一沉思,挥笔写成一联,字如碗大,铁画银钩,雄健有力,又很潇酒,不带半点俗气。王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念道:   常思辽海风涛急   欲报君王圣眷深   吴三桂大为叫好,众幕僚也纷纷叫好。杨坤心中暗暗吃惊,不敢再轻视李牟的才学了。   吴三桂又请余一元写副对联。余自知一时想不出这样自然、贴切、工稳,寓意甚佳的对联,只好写副称颂武将功勋的前人对联,敷衍过去。杨坤坚辞不写,吴三桂也不勉强。   随后,吴三桂请他们到花厅入席。在酒宴上,吴三桂有意不谈军事,只谈闲话,以求大家愉快吃酒。他叫出几个歌妓出来侑酒,清唱一曲,杨坤三人听得津津有味,王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捋着胡子,眼睛瞟着歌妓,随着曲调微微点头。只有李牟,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目不斜视,对几名漂亮的歌妓,看都不看一眼。   吴三桂笑道:“李公子家乃中州望族,令尊大人李精白做过户部尚书,家族豪阔,见多识广,我们这些边疆武人是比不了的,就如眼前这几名歌妓,我们都觉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在公子眼中可就是平凡之极了。”   李牟微笑道:“学生虽出自中州大族,但从小跟随哥哥读书,哥哥对我要求很严,这歌舞娱乐之事是很少碰的。大帅召来的这几名歌女,年轻美貌,多才多艺,学生平生第一次见到。”   吴三桂笑问:“可我刚才见李公子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这时何故?”   李牟微笑道:“首先,皇上差学生来见大帅,为的是改变辽东数万将士和几十万百姓的命运,是否能免去兵灾,是否能化干戈为玉帛,共建一个太平世界。这任务艰巨,学生感觉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所以无心看美女。其次,我们大顺军占领京师之后,人心不附,民心浮动,而外面又有大帅雄兵割据,还有关外的东虏虎视眈眈。我们大顺朝的君臣都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小心谨慎,一心求治,这些美女娱乐的玩意消磨斗志,让人堕落,所以我们是有意不去接触的。”   吴三桂说了一声好,微笑道:“李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志向和定力,实属难得啊!”   这时,忽听院子里环佩叮咚,陈圆圆已经洗漱更衣完毕,整理妆容,出来敬酒。   先进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从京师带来的、稍有姿色的丫头,后边进来的是容光照人的陈圆圆。在刹那之间,不但满室生辉,而且带进一阵芳香。除吴三桂面带笑容,坐着不动之外,其余贵宾都赶快起身。余一元早就听说吴三桂有这样一个美貌侍妾,曾为秦淮八艳之一。趁此时机,认真地观看陈圆圆,不期与陈圆圆的目光相遇,竟然心中一动,不敢多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带着羡慕的心情暗暗惊叹:“乖乖,伯爷真有艳福!”   陈圆圆从丫环手中接过酒壶,先给李牟斟酒,同时含着温柔甜蜜的微笑,用所谓吴侬软语说道:“愿李公子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李牟致谢,喝了这杯酒,随后归座,并不多看一眼陈圆圆   陈圆圆接着给余一元敬酒,说出同样祝愿的话。余一元的目光落在陈圆圆的又白又嫩又小巧的手上,心中不觉叹道:“乖乖,这手是怎么长的!”   连王老先生也惊叹陈圆圆的美貌,而有些发呆,喝酒的时候,也许由于酒杯满,也许是因为一时间心不在焉,端在手中的酒杯晃动一下,一部分好酒洒在桌上,他才反应过来,赶快把酒杯里的酒喝干。   陈圆圆然后给杨坤斟酒,说出一个“请”字。最后才给她自己的丈夫斟酒。她给吴三桂斟酒时,不说一个字,只是从嘴角若有意若无意地绽开了一朵微笑,同时又向他传过来多情的秋波。   她不再说一句话,带着青春的容光、娴雅的风度、清淡的芬芳、婀娜的身影。环佩的叮咚声和甜甜的一丝微笑,从书房离开了。   从陈圆圆进入房间开始,李牟只对陈圆圆看了一眼,随后就不再关注。同余一元和王老先生失态的表现形成鲜明的对比。吴三桂看在眼中,心中暗暗赞了一声,李牟年纪轻轻,但真有点气度和定力。他都如此,想来他的哥哥李岩更加厉害。看来范青身边的有些人才,不是简单的流寇。   酒宴过后,余一元和王老先生告辞离开,吴三桂、杨坤和李牟三人则到了一间安静的房间之中谈话,由丫环上茶,退下之后,房间外面就有亲兵把守,外人再无法进来。   三人分宾主坐下,还没说话,吴三桂先向杨坤使了一个眼色。杨坤会意,站起来笑道:“李公子,远道而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说完从身旁拿起一个托盘,掀开托盘上的红布,霎时间,满屋金光闪闪,之间托盘之上,有二十个金锭,每个金锭都在十两左右,那么一共就有二百两金子,约两千两银子,换成现代钱币得有几百万块钱,绝对是一笔巨款。   李牟看了一眼银子,微微一笑道:“大人听说,我们大顺军中曾有人向皇上建议,要在京师当中拷掠追赃么?”   吴三桂怔了一下,才道:“学生听过这样的传闻。”   李牟微笑道:“这名将领的提议也是有原因的,我们大顺军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流动作战,杀富济贫,打击豪绅,抄家得来的银子一来赈济百姓,二来充当军费。如果此次我们在京师大行拷掠追赃的政策,就凭京师如此众多的豪门贵戚,你知道我们大顺军可以得到多少银子?可以用这些银子解决多少军需?但皇上却拒绝这样做,陛下说‘我们不要这些银子,整个天下就是我们的,所有的百姓士绅也都是朕的子民,朕要这些银子干什么?朕要的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兵灾饥寒之苦,要的是人心稳定,齐心协力,打败异族侵略,共建太平盛世。’”   李牟微笑道:“皇上说的很好,我们进京师是来考试的,不是来搜刮银两来的。俗话说‘黑眼珠见不了白银子!’可我们大顺的君臣不同,我们有远大的志向和目标,偏偏就不把这点银子放在心上。今天学生要是收下大帅的银子,那么就要感激大帅的恩德,后面要劝谏大帅的话,就没法子尽情的倾吐了。所以,请大帅收回银两,恕学生直言不讳。”   吴三桂暗自惊异,这李牟果然不俗啊,不好色,还不爱财,这与刚走的那两个钦差唐通、张若麒见钱眼开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他挥挥手,让杨坤把银子拿开,道:“范王刚刚遣来两名钦差,我已经知晓范王的意思了,现在正在考虑中,几日之后就能给范王回信做答,不知范王匆匆忙忙又派公子二次过来,有何指教?”   李牟听吴三桂对范青既不称呼“皇上”,也不称呼“陛下”,甚至连“范皇”都不叫,只叫“范王”,心中登时有些恼怒,冷笑一声道:“无他,皇上担心前两个钦差都是大帅的故旧,不敢对大帅直言劝谏,不能把道理说明白。以至于大帅引狼入室,铸成大错,留下千古骂名,到时候追悔莫及!”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吴三桂和杨坤同时变了脸色,杨坤霍的站起来,指着李牟喝道:“小子,你胡说什么,大帅以上宾之礼,接待于你,你却如此对大帅不敬,你不知整个山海卫都是大帅的军营,你还想不想活着回去了。”   听到杨坤的怒斥,屋子里有片刻安静,连屋外来回走动的士兵也静止不动,似乎在倾听屋内动静。正当屋内气氛变得紧张的时候,吴三桂笑了笑,轻轻挥手,让杨坤坐下,微笑道:“李公子,此言何意?我吴三桂又怎么引狼入室?怎么背负千古骂名了?”   李牟拱手道:“学生在来的路上,听到很多传言,说大帅在整备军伍,欲与大顺朝为敌。还要向东虏满清借兵,不知可有此事?”   吴三桂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李牟道:“学生窃以为大人欲向东虏借兵一事十分不妥。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代向异族借兵,而留下千古骂名的最著名的就是石敬瑭。石敬瑭是五代十国的后晋之人,他篡权夺位,向契丹借兵,向契丹许诺,割让幽云十六州给契丹,每年进贡大批财物,且十分无耻的以儿皇帝自居。对这种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行径,连其亲信爪牙刘知远都表示反对说‘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恐异日成中国之患,悔之无及。’然石敬瑭不从,仍一意孤行。他这种行为给中原百姓造成无数兵灾祸患,也遭到历代有识之士的痛斥,最有名的一句诗词‘称臣呼父古所无,石郎至今有遗臭。’就是讥讽石敬瑭的。石敬瑭是前车之鉴,大帅怎能不引以为戒。”   “再者,满清东虏并非契丹,他们比契丹更可怕,野心更大,大人以为是向他们借兵,他们却想着怎么进入关内,夺取的汉人天下,占据咱们的中华大地。可以说,大帅一旦借兵,将来只怕名声还不如石敬瑭,这就是我说的引狼入室,追悔莫及!”   杨坤冷笑道:“公子所言,皆是你自己想象罢了,满清久居关外,他们已经适应了白山黑水的土地和气候,他们只想占据辽东一隅,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们几次入关,也都是为了劫掠,而不是为了占据地盘,公子所言满清意图吞并华夏,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李牟冷笑道:“杨先生所言,只能证明你鼠目寸光,毫无见识!”   “你……”杨坤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但见吴三桂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他也只好重重的哼了一声。   李牟朗声道:“满人东虏要占领京师,进而霸占整个中华,恢复金朝盛世局面,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国策。此一形势,并非始于今日,而开始于皇太极继位以后。在努尔哈赤生前,满洲国家草创,无力进入长城,也未想到占领京师,只能割据辽东。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继位,国力发展很快。努尔哈赤在位时候,俘虏了汉族人,有的杀掉,有的分给满族人家中为奴。皇太极继位以后,俘虏的汉人一律不杀,已经被卖作奴隶的汉人都予释放,还其自由之身。凡是被拆散的家庭,令其团聚。所以在皇太极的天聪年间,辽东的满汉两族之间不再仇视,和平相处,各安生业,户口增加很快。皇太极还招降了许多明朝叛兵叛将,尽量优待。像明朝的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个叛将,率部下泛海投降,皇太极都派人迎接,并且都封为王。到了崇祯九年,也就是清太宗皇太极天聪十年,满洲内部政局稳定,人口大增,兵力强盛,不但成了明朝的关外强敌,而且开始有问鼎中原之志。努尔哈赤初年,满洲都是些小部落,各据城堡,称为国家。努尔哈赤只是一个部落首领,依靠祖上留下的十三副甲起事,也依靠他的兄弟子侄都是自幼学习骑射,勇敢善战,通过战争和杀戮,吞并了其他部落。到了万历己未,经过萨尔浒大战,明军战死了四万五千多人,文官武将死了三百多人。从这次战争以后,满洲人主宰辽东,已成定局。”    第433章 暂缓借兵   吴三桂听他对辽东历史如此熟悉,心中暗暗惊异,他久居辽东,知晓辽东之事并不奇怪。但李牟一直在内地,是怎么得到关外的消息的呢?要知道,此时关内外的消息传递并不顺畅,比较拥塞,许多内地人对关外一无所知。这也说明,范青一直在关注关外的情况,这也侧面说明了大顺高层的眼光是很远大的。   只听李牟接着道:“十余年来,满洲兵于秋冬之间农闲时候进入长城,在畿辅与山东掳掠人口、财物,于春末返回辽东。每次掳掠,使满洲人口增加,财力物力增加,而明朝国力不断削弱。这是皇太极要进入中原,在京城建立清朝的宏图远略。多尔衮就是继承他的遗志。一旦大帅借兵,清兵趁机南下,就会与往日不同,其目的就是要占据京师,进而霸占我中华土地,奴役我汉人子民。我敢断定如果满清帮助大帅攻克京师。不出一个月,清朝就会迁都京师,决不再割据一隅。”   听李牟说到这里,吴三桂心有所感,他深深地感叹一声:“满洲自皇太极继位以后,国势日强,久有占领京师,灭亡明朝之心。可惜朝廷大臣中知道这种可怕的实情者并无多人。杨嗣昌大体明白,但后来被排挤出朝廷,在沙市自尽。陈新甲知道得更清楚,给崇祯杀了。洪承畴也知道清朝情况,本想给明朝保存点家当,但他身为蓟辽总督,实际在指挥上做不得主。崇祯帝没有作战经验,又刚愎自信,身居于深宫之中,遥控于千里之外,致使洪承畴的十三万人马溃于一旦,终成俘虏。”   谈起两年前松山溃败,吴三桂叹了口气,犹有余恨。但现在他无暇重论此事,又向李牟问道:   “你怎么断定多尔衮要在京师城建立清朝?”   李牟回答说:“自古以来,各族胡人崛起北方,名色众多,旋起旋灭,不可胜数。其中有少数胡族,产生过杰出的英雄人物,为之君长,势力渐强,开始南侵,因利乘便,在中国建立朝廷。所谓五胡乱华,就是先例。辽、金、元也是如此。如今的满洲人,正是要步辽、金、元之后,妄想在京师再兴建一个朝代。这一宏图壮志不是开始于多尔衮,而是开始于皇太极,所以我认为多尔衮率兵南下是继承皇太极的遗志。不管钧座是否派使者前去借兵,多尔衮都会乘明朝灭亡之际,率清兵南下。这道理就是,就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吴三桂此时已经对大顺国的高层有了一丝钦佩了,据他得到的情报,满清多尔衮已经到了宁远,而且一直在向宁远增兵,不日就要南下,这与李牟的猜测十分吻合。   吴三桂微笑道:“这么说,你们大顺国上下已经做好了迎战满清的准备了!”   李牟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们大顺军一直枕戈待旦,严阵以待,准备与前来进犯的满清决战。所以陛下在学生来之前,谆谆教导,殷殷嘱咐,期望大帅能够看清形势,不要对从满清借兵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一旦引狼入室,把满清东虏引入山海关,依多尔衮之狡诈,绝不会真心帮助大帅,反而会威逼大帅屈从于他,甚至会将大帅的辽东铁骑当作炮灰,驱使你们作战。一旦东虏占据了咱们汉人天下,定会剃发易服,奴役汉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试问大帅见到此情此情,于心何忍?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这些话也正是吴三桂心中一直担心的,听到这里他不由得微微叹息,满清不管怎样都是异族,到时候剃发易服,这是他从心里不能接受的。不过,他毕竟是军阀,以个人利益为主,虽然李牟和弟弟等人的到来,让他对范青的印象有了改观,但他始终对大顺的军事实力抱有怀疑。   李牟见吴三桂沉吟不语,微笑道:“吾皇范青,天赋异禀,见识过人,聪明神武,目光远大,仁慈公正,乃是李世民、朱元璋一流的开国英主,将来的功绩必将超过明太祖,直追唐太宗,此时皇上刚刚占据京师,立足未稳,正是大帅投效,创建拥立之功的时候,大帅不可错过这个机会啊!”   吴三桂想了想道:“你主范青确实并非常人,不过,学生私下以为,他很难在京师立足。且不说京师百姓人心不稳,思念前朝,广大的南方还有太多前明的将领不服,此外满清的势力,我是深知的,极为强大,恐怕你们大帅进入京师这点兵力,不能抵御。”   李牟微笑道:“满清很强大,这一点吾皇是有心理准备的。在来之前,吾皇曾说过一句话,学生深以为然,吾皇说‘崇祯死了,大明亡了,天下的形势也改变了,此时的咱们主要的敌人不再是各处的前明势力,而是关外的异族。’吾皇还特意说了一个新鲜的词叫‘民族矛盾’。”   吴三桂和杨坤品味这个词,心里也觉得十分新鲜。   李牟又微笑道:“吾皇说,现在东虏满清不但是大顺的敌人,也是你们辽东边军的敌人,更是咱们中华大地上所有汉人的敌人。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不再是互相攻伐,而是应该同心协力,抵抗满清,就好像明太祖一般驱逐鞑虏,复我中华。所以吾皇十分希望能和大帅联合起来对抗满清。吾皇说,只要大帅能稳稳守住山海关,不让东虏进关,就是一大功劳,为此吾皇特意说可以晋封大帅为‘辽东王’,以玉田县为界,向东直到滨海都是大帅的封地。”   “辽东王”吴三桂心中一跳,他在明朝的爵位不过是伯爵,唐通和张若麒来的时候是封他为一字侯,而范青二次派李牟来,晋封他为王,这已经是最高的爵位了,吴三桂有片刻功夫,怦然心动。   李牟微笑道:“吾皇还说,大帅守卫边关,重任在肩,不能脱身,所以,大人可以不去京师朝觐皇上,至于皇上对大帅的晋封,也可暂不公开。满清即将入寇,大战将起,吾皇将全力迎战满清,到时候大帅自然会见到我们大顺军的真正实力。”   李牟开始的话锋芒毕露,但其中的道理让吴三桂不得不服。而最后的封王和条件则是非常的诱人,让吴三桂不得不接受。吴三桂此刻的心里状态是希望能够骑墙观望,让满清和大顺两虎相争,他到时候观察形势,能够择强者投顺,或者河蚌相争,得渔翁之利。李牟的条件完全符合他的心理状态。   当天晚上,杨坤和郭云龙再次来到吴三桂的书房当中,郭云龙本来要携带着吴三桂的亲笔信,今天早上出发去向多尔衮借兵,因为李牟的到来,而暂缓出发,此刻再次来到书房,请示吴三桂明晨是否出发。   吴三桂拿着那封借兵信,久久不语,书桌上的烛光晃动,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杨坤拱手道:“大帅,属下以为那个小子的话不可轻信,范青派他来,给咱们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他们得悉大帅向满清借兵的消息,所以想暂时稳住大帅,然后整顿大军,忽然来袭,大帅不可不防啊!”   吴三桂在考虑,范青到底会不会进攻山海关呢?如果在李牟来之前,他对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自己不投降大顺,依着流寇的性格,定会勃然大怒,选择用武力剿灭自己。可在与李牟接触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全新的流寇首领形象,范青确实不是一般的流寇,就凭他对满清的了解和现在形势的判断,可知,此人极为厉害,他洞悉了自己的心理,所以才派李牟来劝说自己。这样厉害的人物,会冒冒失失的率领大军进攻山海关,选择同时与他和满清为敌?显然是不会的,他必将先选择与满清决战,即给辽东边军展现实力,同时也证明了他的信心。   吴三桂想到这里,微微摇头,道:“这封信暂时不要送出了。”   “大帅……”杨坤还要再劝,却被吴三桂伸手止住,随后,他拿起这封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慢慢化成灰烬。   ……   吴三桂却不知,关于是否去山海关征讨他的问题,已经在范青的朝堂上引发了激烈的争论。   这一日正午,范青刚刚从城外视察军营回来,此时,时节已经进入九月,大顺军占领京师正好一个月时间了。   从上次范青大发雷霆严厉斥责了军中将领,尤其是刘芳亮之后,城外的军营已经换了一番面貌。这些日子,刘芳亮天天在城外督察军纪,发现有离开营地,去附近村子骚扰百姓的士兵,一律严惩不贷。上次被范青斥责后,刘芳亮回到军营第一个任务就是调查扰民士兵,一共查出来一百多人,根据轻重,斩了四十多个脑袋,在各个军营中示众后,挂在城门上,既警示士兵,也向京城百姓官绅宣告,大顺军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各个军营的将领也被触动,开始严抓训练,每日早起练兵,各种演习不断,各处军营中刚刚进入京师时那种松懈嬉戏,暮气沉沉的风气已经一早而空。   范青骑马带着李岩和一群亲兵从城门进来,城门口的士兵一起单膝跪下行礼,齐声叫道:“吾皇万岁!”   范青微微点头,看到城门口外面极远处,有许多百姓也跪下,黑压压一片,有士兵拦着,防止他们接近城门。城门之内也是如此,街道两侧站着许多士兵,不许百姓接近。   范青对跪在地上施礼的校尉道:“以后,朕经常进出城门的,告诉绵侯,不必警跸了,这样扰民,非朕的本意。”   这名校尉说了一声遵命。李岩劝道:“皇上,京城毕竟被咱们统治时间不长,有许多人怀念前明,怕有些人心存不轨,万一让皇上贵体,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众将都吃罪不起啊!”   范青笑了笑道:“朕的子民,朕喜欢和他们近距离接触,听他们讲述疾苦,今天咱们在村子里,不还受到热烈的欢迎了么?”   李岩摇头苦笑,今天在城外视察军营,范青在回来的路上,忽然到了一个小村子里讨水喝,休息了一会儿,同村中的老者攀谈,好多村民围观,把王从周紧张的不得了。   范青微微点头赞道:“这次视察,朕的心情大好,城外各营的军队,基本上恢复了咱们以前的锐气了,只要保持住这样的士气,迎战什么样的强敌,朕都有信心。”   李岩笑道:“这不还是皇上的英明么!要想恢复士气,不在底层,而在将领。只要狠抓将领,士兵们自然就能好起来。”   范青笑道:“是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们看白旺的骑兵,上次来是什么样子!这次来,都憋着一股劲的训练,就为了给朕看。白旺这小子,不批不行,没白白站了一天一夜。”   范青说完和李岩一起大笑起来。这时,远处城墙上传来喊号子的声音,十分整齐。   范青向那个方向望了一眼,道:“正在安装红衣大炮么?”   李岩道:“是的,从昨天起,开封铸造的大炮就陆续运送到了京师。”   “走,过去看看!”范青拍马向前。   一行人到了彰义门附近的城墙下,只见城墙上下都有不少人正在忙碌,一根粗大的炮管,被小臂粗的绳子绑住。城墙上数十人一起用力,喊着号子,艰难的把炮管向城头上拖拽。   张鼐负责指挥,他看见范青,连忙过来参拜。范青向他点点头,让他平身,问:“这红衣大炮很难安装么?”   张鼐拱手道:“回皇上,咱们大顺军这一个月陆陆续续在墙头上增加了二百多门火炮,红衣大炮还是第一次安装,十分困难,主要是太过沉重,这数千斤的炮管,要数十人拖拽,才能弄上城头。炮的底座也同样沉重,估计安装一尊红衣大炮,得百余人忙活一整天。”    第434章 据城而守的策略   范青微微点头,红衣大炮正因为重,所以威力才如此巨大,这是防守城墙的利器啊!   这时,随着号子声,这根巨大的炮管终于被拉上了城墙,城墙上的士兵一起欢呼起来。   张鼐又道:“按着皇上的计划,再过一个月,城墙上的火炮能增加一倍,将近五百门大小火炮,其中红衣大炮算上原来明朝的,也能有二十门。”   这数量十分惊人了,要知道,开封城是大顺国的临时都城,城墙上也不过二百多门大炮,但看起来已经是相当密集了。   但当范青看向城头上的火炮时,还是皱起眉头。李岩知道范青的心意,道:“京师实在太大了,同样是百万人口以上的大城,京师比开封面积大了好几倍。外城的城墙全部加起来有几十里,要想架设成像开封那样密集的火炮,一千门大炮都不够用。这样的城墙很难用开封的法子守城。”   范青微微点头,赞同李岩的意见,道:“确实如此,从明初以来,北寇冒犯京师。京师守军从来没有据城死守的时候。都是军队在城墙下驻扎,依托城墙上的火炮与敌人对峙,这都是因为京师城墙太长,不好防守的缘故。所以用坚城为依托,布阵城外,进行野战,而城上以大炮支援,此为上策。纵然无炮火支援,但战场就在近郊,守军无后顾之忧,且能获城中随时增援与接济之利,士气倍增,易获胜利,至少使强敌不能直迫城墙。”   李岩道:“崇祯年以来,清军几次入关,威胁京师,都是这样布兵,比较出名的是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跟随英宗出塞的明朝大军崩溃,英宗被也先所俘。也先的蒙古大军挟英宗直逼京师城外,京师局势甚危。兵部尚书于谦与若干大臣,坚决反对南迁,亦不向也先求和,一部分人马守城,一部分驻军城外迎敌。在德胜门外与西直门外连挫敌人,迫使也先只好退兵。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满清大举入关,逼近京师。袁崇焕率兵回援,驻扎在广渠门下与满清大战,后来因为兵马疲惫,请求入城休息,但被崇祯皇帝猜忌,拒绝他入城。当时,袁崇焕就是驻扎在城外。所以欲守京师,必须有力量在近郊野战,不能单独倚靠城墙。京师是一座大城,内城九门,外城七门,敌人处处可攻,万一一处失陷,全城随之崩解。”   范青点点头,道:“咱们大顺军野战、攻城战较多,守城战较少,据城作战的更是从来没有过,要让战士们好好演练一番。”又道:“只袁崇焕进城这一件事就看出来崇祯用人不行。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千里迢迢把袁崇焕召来,大军驻扎城下,此时应该尽量用笼络的手段。可他却不断猜疑主将,还在两军交战中逮捕袁崇焕,这简直是自毁长城,把自己置于危境当中,要不是袁崇焕是忠臣,控制手下,写信给祖大寿,让他们不要造反,只怕那时候关宁铁骑就要哗变了!只此一件事就看出来,给崇祯再强的将领,就算岳飞复生,也挽救不了他灭亡的命运。可叹,他临死前,还把责任推给众臣,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   李岩笑道:“崇祯的性格就是如此,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到临死前还以为自己的明君、圣君,而国家灭亡全是因为臣子无能。他也不想想,历史上哪个明君、圣君的手下不是人才济济,有一个像他这般杀了数十名臣子的明君么?”   两人正说着话,吴汝义骑马过来,请示皇上是否回宫用午膳。   范青看看日头,与李岩分手回宫。他回到武英殿的西暖阁当中,更衣后坐下,王瑞芬亲自奉上一杯香茶,看范青接过,喝了一口,才道:“皇上,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范青点头放下茶杯,从西暖阁出来,在一张供御膳用的朱漆描金大案子旁边面南的龙椅上坐下。大案上已经摆了二十几样荤素菜肴,山珍海味,但还在继续增加。丹墀上开始奏乐,乐声悠扬,十分动听,长平公主和费珍娥站在御案两侧,准备陪侍皇上用膳。   几名宫女提着食盒,陆续在桌案上布菜。范青忽然注目到一名宫女身上,问:“魏清慧,你是以前乾坤宫的管家婆么?”   魏清慧赶快放下手中的杯盘,屈膝跪下道:“回皇上,奴婢以前是在乾清宫伺候!”   长平公主和费珍娥一起望过去,魏清慧今年二十三岁,在宫女中姿色中上,同王瑞芬一般都属于大龄宫女,美貌是不如二人的,但宫中现在有传言是皇上喜欢成熟一些的女人,也不知真假。   范青对魏清慧道:“你起来说话!”   “谢皇上!”魏清慧站起来,感受到皇上的目光正在打量她,不由得脸颊发红,低下头。她身材适中,肌肤雪白细嫩,五官端正,凤眼蛾眉,十分符合古代人的审美。   范青打量一番,才道:“你掌管乾清宫的物品,可知哪里有‘大明皇舆图’?”   “奴婢知道,皇上现在就要么?”魏清慧站起身,大着胆子向皇上微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对酒窝。   范青点点头,道:“你带着太监,现在就去取来,一会儿朕要看。”   魏清慧答应了,退出大殿。刚出大殿,忽然有人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魏清慧回头,见是王瑞芬笑嘻嘻的看着她,她不禁脸色微红,叫了一声“瑞芬姐!”   王瑞芬和她并肩而行,笑道:“咱俩同岁,不必叫姐了,只叫我瑞芬就行了!”说完放低声音道:“妹妹要时来运转了!”   魏清慧心中一跳,轻声道:“不知道姐姐说什么?”   王瑞芬轻声道:“你被皇上看中了!”   魏清慧心中泛起波澜,脸上却故意装作平静,摇头道:“像妹妹这样的大龄宫女,哪有人喜欢!你看皇上身边不都是像公主和小费那样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么!”   王瑞芬哎了一声,小声道:“不要这样说啊!年龄大怎样?咱俩同岁,我不也受到皇上宠幸了么!皇上的心思谁摸得清?刚才我见皇上看你的眼神不同寻常,分明是有点意思了!你要把握住机会啊!别看咱们现在只是宫女,如果运气好,能给皇上生下一儿半女,到时候,咱们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魏清慧听王瑞芬说的露骨,登时脸颊绯红,她含羞带娇的看了王瑞芬一眼,不说话。王瑞芬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觉得皇上要比先皇崇祯好多了,我知道你是崇祯先皇的知心人,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把握住眼前的机会最重要。对咱们普通宫女来说,能得到皇上的召幸,才能真正出头。”   魏清慧看了王瑞芬一眼,微微点头,用极细的声音道:“谢谢姐姐。”随后带着太监去乾清宫了。   在去乾清宫的路上,魏清慧还在想着王瑞芬的话。她原本是乾清宫的管家婆,崇祯皇帝十分信任她,对她似乎也有点意思,曾经在乾清宫,有一次忽然把她抱在腿上,说她是他的知心人。当时,魏清慧以为没人知道,但现在从王瑞芬口里说出来,证明在宫中没有秘密。因为此事,她把自己当成崇祯的女人,在亡国之时,她十分冲动,带领一群宫女去投河自尽,既有为国尽节,也有为崇祯保持贞节的意思。但她终究没有死成,被范青布置的太监阻拦,后来又经过杜勋的劝说,打消了死志,成了范青身边的一名宫女。   她伺候过两个皇帝,这一个月来,她有时也会在心中把范青和崇祯做比较。她从小进宫,一直在崇祯身边伺候,没接触过别的男人,理所当然的就认为崇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子,清秀,温柔,儒雅,治理国家很勤奋,虽然并不算精明,容易被人欺骗,但在她的心目中崇祯很完美,她非常爱慕这个男人。   现在明朝灭亡了,她接触到了范青,一个与崇祯完全不同风格的男子,强壮,英俊,性格刚硬中又带着一点幽默,与崇祯最大的不同,范青非常的精明,他不会被人欺骗,他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成熟自信,总是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那种感觉。这与崇祯总是急躁、发怒、沮丧,甚至痛哭流涕的样子完全不同。与崇祯皇上在一起,有时候她感觉自己更像母亲,一切都要照料,还要忍受崇祯的坏脾气,就像面对一个不能自控的孩子一般。而在新皇帝面前,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女孩,被他掌握在手中。   想到王瑞芬的话,她又轻轻叹息,自己将要被新皇上宠幸了么!这对普通宫女而言,是莫大的荣耀,但对她来说,还是有一些怅惘。现在她已经没有死志了,周皇后没有死,袁妃虽然出宫了,也没有死,公主也留在宫中侍奉皇上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没有任何名分,更用不着去尽节。   到了乾清宫,她取来地图交给太监,让他等待。自己则匆匆忙忙赶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条新裙子,在脸上敷了一些胭脂,在鬓角插上一朵鲜花,然后她在新磨的铜镜上照了一下,只见镜中映出一个年轻的,花朵一般的姑娘,明眸皓齿,转盼多情,她向着镜中微微一笑,然后赶快随着太监回来复命。   范青的午膳已经开始了,一般在皇帝用膳的时候,妃子只能在皇帝身边站立服侍。但范青对两女十分宠爱,命她们二人坐下陪膳。长平公主和费珍娥躬身谢恩,然后坐到桌子的侧面。王瑞芬立刻向两个宫女使眼色,那两个宫女随即将准备好的镶金牙筷,梅花形银碟和银汤匙放在二女的面前。自己则站在范青身边服侍。   范青看看左面的长平公主,又看看右面的费珍娥,俩人一样的年轻美貌,却又各擅胜场,桃花色的面颊上挂着微笑,腮上的酒窝儿有时深深地陷了下去,而含着浅笑的润泽的双唇和明眸皓齿特别使范青感到动心,忽然想起一个词汇“秀色可餐”,是啊!有这样的美人陪伴,连吃饭都是一种享受。   这时候,菜肴还在陆续的端上来,一只绘着双龙捧日的御用平锅摆在范青面前,宫女掀开平锅盖子,只见里面是一大块煎牛排肉,在热油中发出滋滋的响声。不但公主和小费从没见过,就是周围所有宫女都没见过这种吃法。   捧锅的宫女躬身道:“皇上,御厨说是按您的法子烹饪的,不知道是否符合圣意。”   范青微微一笑,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在牛排上切下来一块,只见牛排里面还带着一些血丝。范青轻轻咀嚼牛肉,点头道:“很好,很嫩,很可口。”随后,范青亲自切下来两块肉,让宫女放到公主和小费面前的小碗当中,让她们尝尝。   两女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见肉上还带着血丝,心中十分嫌弃。但作为皇帝的女人,凡事要小心地看着皇上的颜色行事,才能处处得到皇上的欢心。在明朝的后宫中,人们都知道,田皇贵妃之所以宠冠后宫,不仅依靠她天生美丽,也依靠她能够时时“先意承旨”,博得皇上的欢心,被崇祯皇爷称赞是“解语花”。所以公主和小费尽管不喜欢面前的煎肉,但是不得不装作很喜欢的样子,面带微笑,好像吃得很香。好在后妃们一般都吃得很少,所以她们尽可以稍尝即止,范青也不会对她们勉强。   范青笑道:“你们大概吃不惯吧!牛肉就要带着点血丝吃才好,这样粗犷原始的吃法,让朕感觉到力量和即将战斗的兴奋,以前在行军的时候,朕就很喜欢吃这种半生不熟的肉。宫中的饮食太精细了,会消磨斗志的。”   公主和小费都是心中一凛,她们擅长揣摩皇上心意,都同时想,“难道是要打仗了么?”   公主微笑道:“皇上武功烜赫,是马背上的皇帝,自然与众不同。”    第435章 送礼   小费也道:“皇上虽在深宫当中,但励精图治,不忘磨炼自己的意志,将来必定是千古圣主,如唐太宗李世民一般的人物。”   范青笑了笑道:“好啊!借你们吉言,朕一定会打大胜仗的。”   午膳很快结束,范青漱口以后,本该回仁智殿寝宫休息,但是他挥手使公主、小费和许多侍膳的宫女退下,只留下王瑞芬和四个宫女侍候,回到西暖阁的里间,坐在龙椅上,轻轻对王瑞芬吩咐一句:“让魏清慧把舆图拿来。”   王瑞芬出去传命,很快,魏清慧捧着舆图进来。范青让她把舆图铺在书案上,自己慢慢打开,详细查看。看了一会儿,他抬头向在一旁侍立的魏清慧笑笑,道:“原来崇祯皇帝也常常看舆图么?”   魏清慧连忙躬身道:“回皇上,是的,奴婢经常看到崇祯皇爷在御案上查阅舆图。不过崇祯皇爷每次看过之后都日夜焦思,坐卧不安,有时还会暴怒,摔打东西,或者踢打宫女。所以宫女、太监们一见崇祯皇帝看舆图,都十分害怕。”   范青笑了笑道:“崇祯手下的将军总打败仗,每次看舆图,总有一块地盘被朕夺走,不属于他的大明朝了,他怎能不暴跳如雷。可是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地盘该丢的还是得丢掉。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打胜仗呢!”   说完,用下巴示意魏清慧到他身边来。魏清慧的心一阵乱跳,要开始了吗?   魏清慧走到范青身边,忽然身子一轻,已经被范青抱到了腿上。魏清慧坐在范青的腿上,被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包围,浑身发软,脸颊发烧,连神志都有些迷乱起来。   好一会儿,皇上没有别的动作。魏清慧定了定神,才看到皇上依然在看舆图。他一只手,揽着自己的腰肢,抱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移动,看地点是山海关的位置。   在明朝,后宫是严禁参政的,连皇后和妃子都不许在皇上面前提起政事,宫女就更不用说了。但魏清慧感觉范青很随和,不是那种规矩很多,脾气很大的男人,就斗胆道:“皇上,是在担心山海关的吴三桂么?”   范青点点头道:“是啊,朕很担心吴三桂。”   魏清慧道:“吴三桂很厉害吧!他的边军号称关宁铁骑,原来崇祯皇爷很看重他的。”   范青笑了:“吴三桂不算什么,他麾下的部队有点战斗力,但在朕看来,他就是崇祯的一条看门狗,现在大明朝完蛋了,他连家都没了,就成了一条丧家之犬,一条野狗。朕担心的这里。”范青的手指在舆图上向上移动,在关外的位置点了点。   “是满清?”魏清慧还算有点见识。   范青点点头道:“满清比吴三桂厉害的多,他们就像一条恶狼,在关外虎视眈眈,觊觎咱们汉人的土地财富,这次明朝灭亡,这只恶狼不会甘心让朕坐稳明朝天下,定然会大举入关,与朕一较高下。”   魏清慧忽然想到什么,道:“如果这只恶狼和吴三桂这只野狗勾结在一起,攻打京师岂不是很危险?”   范青微微皱眉道:“这正是朕担心的。”   魏清慧听了这话也不禁担忧起来,她现在十分盼望范青能在京师立足,坐稳天下。如果京师再次易主,落入到关外异族的手中,那可太悲惨了。   范青侧头看看魏清慧,忽然笑了,道:“你不用怕,他们不过是一只狼,一只狗罢了,你知道朕是什么?朕是一只大老虎,他们一旦过来,朕就用两只虎爪,左一拍,拍碎恶狼的脑壳,右一抓,抓破野狗的喉咙。朕只要怒吼一声,百兽震恐,这天下就没有不害怕朕的。”   魏清慧看看范青的眼睛,这是一双充满自信的,无所畏惧的眼睛,自己在崇祯皇帝那里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坚定的眼神,这一瞬间,她的心就安定下来,暗道:“这才是一个真正男子汉啊!崇祯跟他比起来,简直如一个小孩子一样。”   她主动的把头靠在范青的胸口,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这种可以依赖的感觉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你真的很美!”范青低下头,用手轻轻抚摸她白嫩的面颊。   魏清慧抬起头和范青接吻,这一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与崇祯的过去。   王瑞芬等人见状轻轻的退出了房间,很快房间中就传出来令人害羞的欢愉声音……   午睡醒来,范青唤王瑞芬进来,帮他和魏清慧更衣洗漱。魏清慧是第一次被召幸,面对王瑞芬的时候还很害羞,不敢与王瑞芬对视。   范青在一旁笑着说:“晋封魏清慧为选侍,暂在同泰殿居住。”   魏清慧十分吃惊,自己不过是一名宫女,只召幸了一次就被晋封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王瑞芬连忙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道:“快些谢恩!”   魏清慧赶快跪下,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感谢皇恩!”   王瑞芬在一旁站立,心中既替姐妹们高兴,也有些失落。自己也被召幸了好几次了,可是皇上却没有晋封她,没给她任何名号。虽然她是皇帝身边的管家婆,可终究不是正经妃嫔。魏清慧也是宫女,被召幸一次,就被晋封了,一步登天,这是她的运气好啊!   范青穿好衣衫,走到魏清慧身旁,勾了她的下巴一下,笑道:“怎么,很吃惊么?”   魏清慧有些激动,也有些茫然,颤声道:“臣妾……有些不敢相信。”她确实感到突然,在前朝被晋封成妃嫔是她一直的愿望,崇祯皇帝也有这样的意思,但始终没有正式宣布。没想到这个愿望在新朝这么快就实现了。   范青笑了笑道:“你美貌、聪慧,朕看中的是你得才能。偌大的皇宫不能没有一个大管家,公主和小费太年轻,担不起来这副担子,所以朕选中了你。你好好去看,朕选拔人才的眼光是一流的,宫里宫外都是如此。”   魏清慧赶快跪下,激动的道:“叩谢皇恩,臣妾一定竭心尽力,为皇上做事。”   范青点点头,“以后你是朕的女人,也是皇宫的半个主人,好好办事吧!”   魏清慧磕头谢恩,范青让她回去休息。   这时,又有宫女禀报,说吴汝义将军过来叩见皇上。如果说魏清慧现在是宫中的女总管,那么,吴汝义就是整个内廷的大总管,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和东厂合二为一。   范青让吴汝义在正殿等候,自己整理完衣衫后,去见吴汝义。吴汝义叩拜之后,又拿出一份名单,原来是京城中的豪门给范青送礼的。   范青进入京师后,对京师中的豪门采取了优容的政策,与历史上李自成的拷掠追赃完全相反,这对稳定京师的形势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这些京城中的豪门贵戚也从京师刚刚被破时的慌乱担心,惶惶不安中安定下来。他们原来大多都与宫中或皇帝有各种关系,都是皇亲国戚,现在崇祯政权倒台了,他们也失去了靠山,为了能稳定地位,也为了能在新朝保住身家,他们现在都在挖空心思的巴结大顺朝的各级官员,甚至范青本人。   这一个月以来,几乎天天有人向宫中送礼,最先得到范青宠信的长平公主、小费,甚至王瑞芬都有人巴结送礼,估计从今天开始,这些人的送礼名单上又得加上一个魏清慧了。   范青随意的看了一眼名单,道:“这些人心中不安,总怕朕会清算他们,罢了,朕亲自与他们分说一下,免得他们总是提心吊胆。”   他看看送礼的名单上,有原来周皇后的娘家周奎,也有最受崇祯宠爱的田贵妃的娘家田宏遇,便道:“就招他们两个进宫面圣吧!”   过了一会儿,在文华殿中,范青端坐在御座之上,杜勋引着两名老者进殿,在大殿中心跪下叩拜,   “臣周奎,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臣田宏遇,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周奎和田宏遇分别向范青叩拜,在范青说了一声“平身”之后,二人才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立。范青打量这两个原本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外戚,一个是周皇后的娘家,一个是崇祯最宠爱妃子的娘家,现在都恭恭敬敬的站在范青面前。两人都五十上下的年纪,穿着绸缎衣衫,由于平日锦衣玉食,保养的都很好,看起来白白胖胖。   范青笑道:“两位爱卿进宫求见朕,有什么事?”   周奎和田宏遇互相看看,有些尴尬,两人做为前朝贵戚,巴结新朝皇上,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皇上还一起召见他们,这让他们有些尴尬,但皇上问话,不能不回答。   于是周奎拱手道:“臣知道皇上要在京师举行登极大典,典礼上需要制作的衣裳和旗帜、帐幔等物品,都由臣家在京师经营的绸缎庄一力承担,除此之外,臣还有珍藏的一些珠宝,也敬献给圣上,为圣上的典礼增添光彩。”   杜勋小步上前,将一张礼单呈献给范青,范青接过来,粗略看了一看,又有两名太监分别捧着两个小匣子,到范青面前打开,一个匣子,金光闪闪,里面全是金饰品。另一个匣子,则珠光宝气,全是大大小小的珍珠。   粗略估计,这些东西的价值在十万银子左右,范青心想,当初崇祯皇帝向贵戚筹集军饷,费了那么大力气,周家也不过捐献五千两银子罢了,现在给自己送礼,却舍得出血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范青笑了笑道:“周爱卿有心了,只是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在让你破费了。眼下京师还不算平稳,朕的登极典礼已经推迟了。至于这些金银珠宝,朕的宫中也有许多……”   周奎听到这里,心中一沉,一般送礼不受,要么是真的不想要,要么是嫌少,一般后者居多,难道皇上嫌弃他的礼物太少?他本来是吝啬的人,不得已捐献了这么多银子,已经十分肉痛,一想到新皇上并不满意,胃口这么大,不知多少银两才能填满,不由的心急如焚。   范青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周爱卿不必多心,朕没有嫌弃你礼物少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太过破费罢了!”   周奎赶快跪下叩头道:“臣不敢。这些礼物都是臣衷心希望皇上能在登极大典上辉煌耀眼,让普天下的百姓都见到皇上的烜赫武功,新皇气派,臣此心愿,发自肺腑,天日可见。”   范青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先就收下你一半的礼物,剩下的等国家有困难的时候,你再捐献出来。”   周奎叩首道:“臣遵旨!”他见范青收下他的礼物,而且态度表情比较和煦,心中安定了许多,心想:“京城中现在都传说新皇比较仁慈,看来果真如此。”   这时,杜勋又把田宏遇的礼物送上来,也是一张礼单,范青一看,上面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之类,写的是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   范青怔了一下,问道:“田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宏遇连忙跪下道:“臣有一女,名叫淑英,年方十七,相貌不是臣自夸,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而且自幼臣便延请名师教诲,令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兼之性格温柔,体贴人意。臣知道圣上进京之后,身边没带女眷。圣上日理万机,夙兴夜寐,身边缺乏可心人怎么能行?臣日夜为圣上忧心,以至于茶饭不思。臣膝下只有这名爱女,所以忍痛让她进宫侍候皇上,也全了臣的一篇忠孝之心。”   旁边的周奎听了这番话,暗自说了一句“无耻”,把女儿当成礼物献给别人,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过,他也不能不佩服,田家确实会调教女儿。崇祯最宠爱的田贵妃,就是田宏遇的女儿。后来田贵妃病重,他又故意让自己二女儿进宫探病,让皇上看到,据说确实美貌,皇上也颇为心动,打算田贵妃去世后,把田淑英召入宫中,也封为妃嫔,可由于国家糜烂,四面起火,这个想法就没来得及实施。    第436章 关外的情报   范青笑了笑,心想:“朕的好色之名,已经远近皆知了么?把女儿当成礼物进献,也只有古代才能发生了吧!”不过,他确实有点好奇,传说中崇祯的田贵妃就是一个花容月貌,善解人意的出名美女。她妹妹比姐姐更美,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干笑两声,道:“田爱卿,你有心了,不过,你女儿愿意进宫伺候朕么?朕与别的皇上不同,不愿意强迫别人,尤其是女人。”   田宏遇连忙叩首道:“皇上尽管放心,臣的女儿十分倾慕皇上,知道皇上年轻英俊,举止不凡,圣明天纵,武功烜赫,十分愿意进宫伺候皇上。她说能进宫伺候皇上,是她的荣耀,也是我们田府的荣耀,是臣女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她和臣一样对皇上忠心耿耿,只希望能让皇上开心快乐,在皇上百忙之余,为皇上做一支‘解语花’,就是臣女存着的一片忠孝之心,希望皇上千万收纳臣女入宫。”   范青笑了笑,田宏遇这么说,让他很难拒绝,而且,他心中也对田淑英的美色有点心动,便笑道:“好吧!改日你让她入宫。她名字里有一个‘淑’字,朕就先晋封她为淑妃,如何?”   田宏遇大喜,连连叩头致谢,他知道范青好色,所以对自己的女儿非常有信心。他知道范青现在宠爱公主和一个姓费的女子,但他相信,就凭女儿的容貌和心计,很快就能如她姐姐一般,取得新皇上的欢心,只要有宫中支持,他们田家的富贵权势就会依然如从前一般。   周奎在一旁十分忌妒,自己送了十万两银子,好像也不如田家送了一个女儿管用,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周皇后也在宫中,也受过皇上召幸,不过他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女儿毕竟是前朝皇后,让她来伺候新皇,太也无耻。而且女儿比较端庄,也做不来这样的事。看来只好在公主身上打主意了,毕竟长平公主是自己的外孙女。   范青放下二人的礼单,从御座上站起来,走到二人身边笑道:“两位爱卿请起,朕有话对你们说。”   俩人再次叩首,然后站起来,垂手侍立。范青微笑道:“朕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担心朕的大顺新朝会侵占你们的财产。这一点你们尽管放心,朕实行优容你们前朝士绅的政策,这一政策不会变。大顺朝不止是朕一个人的,也是全天下百姓的,包括你们这些士绅,都是朕的子民。只要你们遵纪守法,朕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去侵夺你们财产。”   范青笑了笑道:“刚入京师的时候,确实有一些大顺将领要对京师士绅拷掠追赃,被朕给严厉斥责了。你们回去尽管可以告诉你们熟识的贵族大家,告诉他们安心。朕不但不去侵夺你们财产,还会给你们作主,要保护你们,现在城中治安怎样?可有士兵或将领去骚扰你们?如果有的话,你们尽管入宫来告状,朕决不轻饶他们,就像上次骚扰吴家的那般惩罚。”   上次丁国宝骚扰吴家,被着实打了三十军棍,皮开肉绽,十分凄惨,快一个月了,还没养好伤,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件事,京城贵戚们都赞扬,大顺新皇处事公正,不徇私情,确实像个坐天下的开国之君。   周奎和田宏遇听了范青的话,都十分感动,眼含热泪,连连拱手道:“皇上圣明,现在京师的治安非常好,没有士兵或将领敢去骚扰我们,大家都赞颂圣上是个尧舜之君,是开国明君。”   范青笑了笑道:“有一些话,朕还没有对别人说过,但今天你们来了,朕为了让你们安心,所以朕把这件事说出来。朕不打算回开封了,朕觉得京师很好,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士绅百姓,都有王都气象,所以朕不把京师做为行在,而是打算在此建都,以后,京师既是你们的家,又是朕的家,咱们齐心协力把京师建设好。”   听到范青要把京师当都城,整个大殿中,不论周、田二人,还是杜勋等太监宫女都是心中一喜。如果新皇帝真打算把京师当成都城,那么肯定不会对京师进行大肆破坏的,这样一说,就让他们更安心了。   范青笑道:“等京师的情况稳定下来,朕就着手把家从开封搬过来,咱们一同享受着太平盛世。”   周奎拱手道:“皇上圣明,臣一定竭忠尽力帮助皇上稳定京师,只要皇上有所需要,臣一定会去号召京师中的士绅百姓一同效忠皇上。”   田宏遇也道:“请皇上放心,臣回去之后一定向京师中的士绅大族,宣扬皇上的优容政策,让全京师的士绅百姓都知道皇恩浩荡。”   范青又安抚了两人几句,才让二人退下。他刚刚回到武英殿,吴汝义又来报告,是唐通、张若麒两名钦差已经回来了。   范青明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抱着一丝期盼的问道:“吴三桂是否有使者同来?”   “臣曾问了丞相府的官员,他说没有。只有带去的随从人员一起回来。”   “可曾带来吴三桂的投降表文或书信?”   “丞相府来的官员不知道,好像没有带回来降表。不过听说吴三桂已经答应投降,如今还在同关宁将领们不断磋商,务求在投降这事上众心一致,免遗后患,大概再耽搁两三日,必有专使将降表驰送到京。”   范青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他已经知道自己第一批派出的两个钦差任务失败了。招降吴三桂十分重要,在与多尔衮决战时的重要一个砝码,他倒向哪一边,胜负的天平就可能倒向哪一边。   他随即对王从周说道:“辰时二刻,在文华殿召见唐、张二人,传谕李丞相和傅学士,磁侯、毫侯,红帅和绵侯,连同六部尚书,辰时正都到文华殿去。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奏?”   王从周说:“刘体纯于昨晚三更过后,叫开朝阳门,到了丞相府,带来了重要军情。丞相命他天明后赶快进宫,亲自向陛下面奏,他已经来了。”   “他现在何处?”   “吴汝义留他在五凤楼上候旨,命臣向陛下请旨,何时召见?”   “立刻召见!传他进宫!”   吴汝义立刻差人去请各位大臣和将领,李岩和傅宗龙最近,所以很快联袂而来,随后陈永福也来了,刘体纯紧随其后进入文华殿。他见到范青立刻磕头,起来之后,拱手就要汇报军情。范青止住他,问:“是关于东虏满清的情报么?”   刘体纯心中已经对皇上料事如神十分钦佩,他说了一声“是”。正要禀告情报内容,却被范青止住,道:“先不用急,等将领们来齐了,一齐说。   片刻功夫,刘芳亮,红娘子,高一功都从城外营地快马赶来,六部尚书,顾君恩,俞大猷,王奎,牛金星也到了,此时,唐通和张若麒在大殿外候着,等候面圣。   范青先不让他们二人进来,而是对刘体纯道:“二虎,有什么重要情报,你先说给大家听。”   刘体纯掌管的间谍和密探工作,一年多来逐渐显示了它的重要性,形成了大顺军中的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军事组织,到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番号或名称,只称为小刘营,但到西安以后,范青没有工夫直接指挥大顺军的情报工作,而丞相府已经正式建立,刘体纯的情报机构就成为丞相府中的一个重要部门,仍称为小刘营,以别于刘芳亮的军营。   从前刘体纯得到了什么重要探报,直接向范青禀报,从此以后就改向丞相禀报了。   在进军京师前的三四个月中,即是说从崇祯十五年年末起,刘体纯手下的各种间谍,有的伪装成湖广、河南、陕西的上京举子,有的伪装成贿买文武官职的有身份人员,有的扮成小商小贩和江湖术士、杂耍艺人、难民乞丐、和尚、道士、尼姑……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混进京师城中,刺探守军虚实,朝廷消息,社会动态,还随时散布谣言,扰乱人心,夸张大顺王的仁义和兵威。   大顺军刚破京师,刘体纯就遵奉丞相之命进驻通州,不惜金钱,收买细作,刺探满洲和吴三桂方面的军事动静。从八月九日到十月初这两个月内,李岩没有忘记大顺军进京师后摆在面前的严峻局势,尤其担心大顺军在京师立足未稳,吴三桂据守山海关不肯投降,而满洲人乘机向京师进兵,所以一直督促刘体纯的情报部门向辽东方面渗透,刺探,果然有了效果。   刘体纯向众将和大臣拱了拱手,道:“臣得到两个重要情报,第一个是关于满清的,据可靠情报,满洲人正在征召满、蒙、汉八旗人马,不日即将南犯。”   范青并没有太过惊讶,这件事在原本的历史上就发生了,而且满清女真人一直在觊觎中华大地,不会坐视自己推翻明朝,占据京师而没有丝毫动作,满清入关是历史必然。   刘芳亮十分吃惊,自言自语的说道:“奶奶的,没料到辽东一隅之地,东夷余种,竟然如此狂肆,敢在此时称兵入犯!”   范青缓缓道:“这不足为奇,自万历季年以来,东虏兵势日强,明廷步步失算,遂使东虏成为中国之心腹大患,至今仍为我朝势不两立之劲敌,崇祯一朝,满洲兵四次南犯,只有一次是从大同附近进犯,其余三次从三协之地进入长城,威胁京师,深入冀南,横掠山东,然后从东协或中协出塞。虏兵每次入塞,都使崇祯无力应付,几乎动摇了明朝根本。如今咱们国家草创,根基未固,以数万人来到京师,夺取了明朝江山。咱们军队人数不多,远离河南根基,破京师后吴三桂屯兵山海城中,观望不降,所以满洲强敌调集兵马,蠢蠢欲动,这本就在朕的预料当中。”   李岩欠身说道:“陛下所虑极是,自从万历以来,虏酋努尔哈赤在辽东崛起,举兵叛乱,自称后金。天启之年,努尔哈赤病死,他的儿子皇太极即位,虏势更强,遂于崇祯九年改伪国号为清。努尔哈赤生前,已为虏兵入犯塞内打好了根基。皇太极继位之后,用兵屡胜,近几年已统一了辽东,席卷蒙古各部,臣服了朝鲜。所以微臣无知,每与大学士密商,均以东虏乘机南下为忧。既然探知东虏已经在调动兵马,请陛下不可不预为之备。”   范青看了看几名武将,刘芳亮、高一功等人,仍似乎不太相信满洲人在此时会向大顺朝进犯,对两位大将说道:“磁侯、毫侯,你们两个有什么意见?”   高一功拱手道:“臣在西安时听说他们老汗王去世之后。不把权力交给嫡子,而是诸王争夺,如此权力交接,必会发生内乱。臣总觉得他们刚刚经历内乱,就大举进攻内地,与咱们锋芒正盛,势不可挡的大顺军为敌,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范青冷笑道:“毫侯,朕跟你们说过不止一次了,多尔衮这人雄才大略,野心极大,咱们至今未听说沈阳有内乱的情况,证明他已经平稳的从皇太极那里接过了权力,他觊觎咱们汉人江山不止一天,八旗军队极为强悍,装备精良。咱们的大顺军虽然有些战斗力,但也不是天下无敌了,你不要把天下人都小觑了。”   随后又向李岩道:“丞相对此事有何看法?”   李岩回答说:“自到京师以后,臣与大学士最担忧者不是吴三桂,而是东虏乘机入犯。如东虏不动,吴三桂处在山海卫弹丸之地,进退失据,迟早必降。纵然抗命不降,也容易派兵进剿,战而胜之,不足为患。目前我大顺心腹之患在多尔衮,不在吴三桂。”   范青微微点头,道:“丞相所言,正是朕之所想。”随后又向刘体纯问道:“二虎,你第二个重要情报是什么?”   刘体纯拱手道:“臣据细作禀报的各种迹象,断定吴三桂决不会前来投降。他开始就打算据守山海关,等候满洲动静。近几天山海卫城中盛传沈阳在调集满、蒙、汉八旗兵马,准备南犯。吴三桂的守关将士,听说满洲人在调集兵马,无不喜形于色,所以吴三桂绝无意向我投降。”    第437章 召见钦差   “他要投降满洲么?”   “依臣看来,吴三桂目前也无心投降满洲。他大概想据守山海关,等满洲兵同我大顺军在京师近处厮杀得两败俱伤,然后乘机夺取京师,为崇祯帝后报仇,恢复大明江山,他就成了大明的复国忠臣,功盖海内,名垂青史。”   “他有这种想法可是你猜的?”   “并不完全是臣猜想的。据细作探报,在吴三桂军中纷纷议论,都说这是爵爷的想法。”   “什么爵爷?”   “吴三桂被崇祯封为平西伯,位居伯爵之尊,所以关宁将领与文职幕僚,称他爵爷。”   “啊!……还有什么事能够证明他决不投降,竟敢与朕为敌?”   “山海卫城的东门就是山海关。为着防备辽东敌人,在东门外除有坚固的月城外,万历年间又修了一座东罗城,便于屯兵防敌。西门外到去年也修一座西罗城,尚未竣工。近来吴三桂下令军民日夜赶修,还新筑了几座炮台,安设了大炮。从永平和玉田两地撤回的精兵就屯在西罗城中。可见他是决定不降我朝,不惜与我一战。”   范青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是默然不语,历史是很顽固的,不会轻易被人改变。自己本来就知道唐通和张若麒两名钦差不可能说服吴三桂投降,所以才又派了得力的属下李牟,二次说服吴三桂,现在看来,依然不能说服吴三桂投降,不过只要能使吴三桂保持中立,不倒向满清那边,就是万幸了。   刘芳亮忍不住问:“吴三桂究竟有多少兵力?”   刘体纯向刘芳亮拱拱手,回道:“属下依据细作探报,大体估算,吴三桂在山海关大约有五万人马,步骑兵各占一半。在宁远时他有三万多人马,在边兵中是一支劲旅,各种火器都有。所以虽然他的人马在关外成了孤军,却使多尔衮不能将他吃掉。满洲兵已经占领了松山、杏山,又占领了中前所,就是不敢进攻宁远,不愿过多地损伤满洲人马。吴三桂受封为平西伯后,兼统山海关驻军,增加了七八千人,大约有四万多人马。他从宁远携带了十几万百姓进关……”   高一功插话道:“不是携带五十万百姓进关么?”   “虚称五十万,实际上有十几万人。关外各地本来人口较稀,一个宁远卫全境如何会有五十万人?何况宁远境内汉人已经好几代居住辽东,那里有他们的祖宗坟墓,房屋田产,都不愿背多离井,变为流民,不肯迁入关内。还有,宁远的大户是祖家,祖氏一族有三个总兵官和他们手下的成群将校,都在满洲那边做官,这些人留在宁远的家族,士兵眷属,佃户和亲戚,人数众多,自然都不肯跟随吴三桂迁入关内。据臣估计,吴三桂携入关内的人口只有十几万人,分驻在昌黎、乐亭、滦州、开平等处。曾经传闻吴三桂要从这几处移民中抽征丁壮入伍,但是抽的不多,后来不抽了,大概是担心辽民刚刚入关,一时尚难安定,同本地人多有纠纷,处在兵荒马乱时候,不宜把辽民中丁壮抽走,只留下老弱妇女,所以吴三桂的人马还是五万之数,并未增加。”   刘芳亮道:“可是吴三桂给朝廷的塘报上说是五十万吧?”   刘体纯拱手道:“磁侯,吴三桂奉旨携辽东百姓入关勤王,不许以一人留给东虏,吴三桂当然要说他遵旨携带全部宁远一带百姓入关,既可谎报大功,又可向朝廷领取五十万移民的安置经费。其实,请磁侯想一想,五十万百姓远离故土,长途搬迁,谈何容易!山海关只有一道城门,五十万百姓扶老携幼,携带着马车、牛车、小车。大小耕牛骡马。各种农具、各种家畜家禽、衣物被褥、锅碗瓢勺、口粮油盐,拥拥挤挤,呼儿唤女,都从这一道关门走过,岂是容易!这五十万辽民分驻昌黎、乐亭、滦州、开平四州县,要占用多少房屋,分给多少耕地,扰乱得各州县鸡犬不宁。可是吴三桂除有五万马步兵丁之外,携来的辽东百姓很快就进入关内了,足见进关的辽民人数至多十余万,不会更多。”   范青一边听一边点头,在心中称赞刘体纯的估计合理,刘体纯也是农民出身,这些年一直在军中带兵征战,自己正是看中他脑子灵活有心计,才把他从将领中选拔出来,负责情报工作,看来自己的选择没错。   于是温言道:“二虎,你这次刺探的两个情报都很有用,这次多亏你了。以你历年的战功,朕本来可以命你率领一支人马,独担一个方面,可是朕要利用你过人的细心和机警,为大顺建立一些在战场上不能建立的功勋。外人不知,孙传庭不是败在郏县决战,是败在你派遣的间谍手中。上月我大顺未破京师,你的小刘营派遣的许多人早就进京师了,一方面使京师人心瓦解,一方面将崇祯朝廷的动静随时禀报,使朕对京师的朝廷情况了若指掌。所以二虎呀,开国创业谈何容易,朕不会忘了你在不声不响中建立的功勋!”   刘体纯被皇上温语感动,连忙跪下,滚出眼泪说道:“微臣碌碌无能,忝居众将之列,实不敢受陛下如此夸奖。”   范青微微点头,让他起身。   这时红娘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拱手道:“吴三桂既然忠于明朝,不肯向我投降,他就应该率领三军为崇祯帝后发丧,痛哭誓师,立刻兴兵复明,传檄远近才是,为什么不呢?”   刘体纯道:“这是吴三桂的缓兵之计,等待时机。”   “等待什么时机?”   “他一则等待满洲方面的动静,二则等待看一看京师与畿辅的人心向背。吴三桂派遣了许多细作,有的到京师四郊,有的混进京师城内,将我大顺朝在京师的各种情况报告给他,然后权衡利弊,选择是与咱们大顺为敌,发兵恢复明朝。或者继续骑墙观望,让咱们与满清鹬蚌相争,他收获渔翁之利。当然也有可能觉得满清势力更强,所以索性投靠满清。”   刘芳亮喃喃道:“这吴三桂,真他娘的奸诈啊!只是他的父母及全家三十余口均在京师,做了人质,他能够不顾父母的生死与我为敌么?”   李岩回答:“人事复杂,有的人有时候出于某种想法,也会置父母生死于不顾。”   傅宗龙补充说:“丞相说的对,例如楚汉相争,在荥阳相持很久。刘邦的父母都被项羽得到,作为人质。一日,项羽将刘邦的父亲放在一张高案子上,使人告诉刘邦说:‘你如今日不投降,我就要用大锅将你的老子煮了。’刘邦回答说:‘我们曾约为兄弟,我的老子就是你的老子。你一定要煮我的老子,就请你分给我一杯肉汤。’依臣看来,倘若吴三桂想借助满洲之力,恢复明朝江山,他可以建立千古勋业,会以忠臣之名著于史册,流芳百世,而富贵传之子孙,与国同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在此时候,他会不顾父母和一家性命,抗拒不降。丞相昨日曾对臣说,我们要多方考虑,防备吴三桂会不顾父母生死作孤注一掷。丞相此一担心,微臣亦甚同意。”   范青微微点头,见刘体纯没有新的情报,便让吴汝义去把在殿外等候的两位钦差唐通和张若麒召进来。在众人等待两位钦差的功夫,高一功拱手道:“张若麒与唐通进宫就可以完全清楚。倘若吴三桂敢抗拒不降,请陛下决定办法,不能留下他成为后患。”   刘芳亮也点头赞同道:“毫侯说得很是。”他停一停,接着又用坚定的口气说道:“等听了钦差面奏之后,我们就商议办法。江南未平,东虏又将进犯,我们对身边的吴三桂一定要先下手为强。消灭他之后再打败满洲南犯之敌!”   范青沉默不言,不置可否。片刻之后,唐通和张若麒进来,在御前叩头以后,范青命他们平身,随即问道:“二位前去山海关犒军劝降,结果如何?”   张若麒与唐通不约而同赶紧拱手,按照几天来在归程中反复议好的措词,由张若麒向新主躬身回答:“启奏陛下,臣与唐将军奉旨携巨款赴山海关犒军,宣布陛下德意,劝说吴三桂从速降顺。吴三桂拜收陛下谕旨与犒军巨款,颇为感激,确有愿降之意。但关宁将士,人数众多,也有人不愿投降,誓为明朝帝后复仇,不惜一战。遇到这种情况,吴三桂十分犹豫,希望陛下谅其苦衷,宽限数日,使他能与关宁将领从容商议。”   范青一听就明白这是吴三桂想用缓兵之计,等候“东虏”大军南下,在心中暗说:“二虎的探报果然确实!”   又问:“你让吴三桂参加朕的登极大典,他是怎样回答的?”   唐通赶紧回答:“臣一到山海关即将皇上登极大典的事情告诉了他,希望他能亲率一部分文武官员来京,参预盛典。”   “他不肯前来?”   “是的,陛下。”   “也不肯派遣官员送来贺表?”   “是的。请陛下息怒。”   范青又问道:“听说吴三桂加紧备战,督催军民日夜不停,将西罗城继续修筑,尚未完工,是不是决意对朕的义师负隅顽抗?”   张若麒与唐通被逼问得背上出汗,只好回答说是。此刻使他们唯一放心的是,他们同吴三桂谈的一些不利于范青的私话,连吴三桂的左右将领都不知道,范青纵然英明出众,也决无猜到之理。   范青继续问道:“两位爱卿在山海卫,可听说满鞑子的动静么?”   张若麒答道:“臣在吴三桂军中,风闻沈阳多尔衮正在调集满蒙八旗人马,将有南犯举动。但东虏何时南犯,毫无所知。”   “吴三桂会不会投降满洲?”   唐通说:“臣与吴三桂都是前朝防备满洲大将,蒙受先帝特恩,同时封伯。只是臣知天命已改,大顺应运龙兴,故于千钧一发之际,决计弃暗投明,出居庸关迎接义师,拜伏陛下马前。吴三桂世居辽东,对内地情况不明,所以至今对归诚陛下一事尚在举棋不定,这也情有可原。但说他投降满洲,实无此意。半年以前,因关外各地尽失,宁远孤悬海边,京城中曾有谣言,说他投降满洲。他为着免去朝中疑心,请求将父母和一家人迁居京师。如今他父母和一家三十余口都在陛下手中,成为人质,怎能会投降满洲?以臣看来,他目前只是因为世为明臣,深受明朝国恩,不忘故主,加上将士们议论未决,所以他尚在犹豫。请陛下稍缓数日,俟他与关宁文武要员商议定了,纵然不能亲自来京,也必会差一二可靠官员恭捧降表前来。”   “他自己不能来么?”   “东虏久欲夺取山海关,打通进入中原大道。如今满洲人已经占据宁远及周围城堡,与山海关十分逼近。吴三桂闻知满洲人调集兵马,又将入犯。他是关宁总兵,身负防边重任,自不敢轻离防地。”   “你们带去他父亲吴襄的家书,劝他投降大顺,情辞恳切。他没有给他父亲回一封书子?”   “臣离开山海关时候,吴三桂因关外风声紧急,忙于部署防虏军事,来不及写好家书。他对臣与唐将军说:二三日内将差遣专人将他的家书送来京师。”   范青对张若麒与唐通的忠心原来就不相信,钦差他们去山海关犒军和劝降也只是为着他们与吴三桂曾经共过患难,想着他们可以同吴三桂深谈,而他们也愿意受此使命,为大顺立功。经过此刻一阵谈话,范青不但知道他们没有完成使命,而且对他们更加疑心。范青看见李岩的眼色是希望停止询问,却忍不住又问一句:“唐将军,吴三桂负隅顽抗的心已经显明,但朕仍不想对他用兵。你不妨直言,他可曾说出什么不肯投降的道理?”    第438章 是否攻打吴三桂?   “陛下英明,请恕臣未能完成钦命之罪。吴三桂不忘明朝,自然会有些非分之想。臣不敢面渎圣听,有些话臣已向丞相详细禀报,请陛下询问丞相可知。”   李岩赶快站起身来,含着微笑说:“吴三桂不忘故君,向陛下有所恳求。虽然是想入非非,但也是事理之常,不足为怪,容臣随后详奏。二位钦差大人日夜奔驰,十分鞍马劳累,请陛下允许他们速回公馆休息,倘陛下另有垂询之事,明日再行召见。”   范青明白李岩的意思,随即改换了温和的颜色,向张若麒与唐通说道:“二位爱卿连日旅途劳累,赶快休息去吧。”   张若麒与唐通都如释重负,赶快跪下叩头,恭敬退出。范青目送张若麒与唐通从文华殿退出以后,脸上强装的温和神色很快消失,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扫视众臣问道:“对吴三桂的事,你们有何看法?”   大殿当中,一片安静,众人互相看看,大家都通过刘体纯和两位钦差的话,判断出来吴三桂是不会投降了,那么下一步是打?还是等待?但这个决定十分重大,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   范青又问李岩和傅宗龙道:“刚才唐通和张若麒说把这次面见吴三桂的详细过程向你们说了,是么?”   李岩拱手道:“张唐二人昨晚住在通州,天明以后赶到京师,不敢回公馆,先到丞相府休息打尖,将他奉旨去山海卫犒军与劝降之事,对我与大学士说了,正如皇上刚才所言。在丞相府时,我询问得更为仔细,按道理,吴三桂接到我皇谕降的书信与犒军钱物,应有一封谢表。他知道皇上即将举行登极大典,他纵然不亲自前来,也应差遣专使,恭捧贺表,随唐通来京,才是道理。然而这两件应做的事他都没做,只是口头上嘱咐钦使,说他感激李王的盛意,无意同李王为敌。至于降与不降的事,他推说他手下的文武要员连日会议,意见不一,使他不能够在顷刻中断然决定。他还对他们说道,自从锦州、松山、塔山、杏山等地失陷以后,他率领辽东将士坚守宁远孤城,成为山海关外边的唯一屏障,全靠他手下数万将士上下齐心,如同一人。近来原是奉旨入关勤王,不料京师已失,崇祯皇帝殉国,全军痛心。他若断然降顺李王,恐怕辽东将士不服,所以他请求稍缓数日,容他与手下的文武们继续商议投降大事。”   这时,刘芳亮忍无可忍,忽然插口骂道:“他妈的,这是缓兵之计,故意拖延时间!”   高一功也插话说道:“吴三桂没有差专使捧送降表来京,已是悖逆;竟然收到我皇犒军厚赐,也不叫我朝使者带回一封书子以表感谢,殊为无礼!”   李岩回答:“此事,我问过二位使臣大人,据他们言,因吴三桂闻知东虏正在调集人马,准备南犯,他忙于部署军队,确保关城重地,所以对皇上犒军之事来不及修书申谢。至于投降之事,他自己愿意,只是手下文武要员,意见不一。至迟不过三五日,倘若关宁文武咸主投降,而关宁城平安无事,他将亲自来京,不敢请求封爵,但求束身待罪阙下,交出兵权,听候发落。他还说,在他来京师之前,将先给他父亲写来一封家书,禀明他的心意。当然,这些话都是遁辞,也是他的缓兵之计。”   范青沉着脸问:“吴三桂要投降满洲么?”   李岩回答:“他另外有如意算盘。以愚见揣度,他目前还没有投降满洲之意。”   范青在心中思索,种种迹象表明,吴三桂绝不会投降,而且很有投靠满清那边的意图,这同历史上的情况比较接近。虽然自己二次派出李牟去说服吴三桂,且给他送去爱妾陈圆圆,还有封王的许诺,可对于吴三桂这种只考虑自己利益的军阀来说,效果应该有限,那么现在就坐视他去投靠满清么?也许自己可以通过军事手段解决。他战争经验丰富,马上就考虑到一个大胆的用兵方略:首先全力打败吴三桂,然后留下少数人马镇守山海关,大军星夜回师京师,进行休息补充,以逸待劳,在京师近郊与多尔衮进行决战。这样想着,他仿佛又一次立马高冈,指挥大战,眼前有万马奔腾,耳边有杀声震天……不过猛然间,一个词汇出现在脑海中“一片石之战”,历史上李自成就是在一片石被吴三桂和满清打的惨败,不能翻身,从此一败涂地,直到身死名灭。   范青心中一个机灵,自己绝不能图一使痛快,孤注一掷,犯下大错,眼下的形势一定要忍。   他抬头看向众臣,只见武将这边多是愤愤不平的表情,刘芳亮尤其愤怒,口中喃喃咒骂吴三桂。   范青道:“磁侯,你的意见是什么?”   刘芳亮拱手道:“臣主张主动出击,发兵山海关,击败吴三桂。”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用目光扫了一眼众臣,尤其是身边的几名武将,只见他们很多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受到鼓励的他,又接着道:“我认为满洲人尚在沈阳,距我较远,也尚在调集兵马;可是吴三桂手中有数万精兵,占据山海卫,离我只有数百里路,可以说近在身边,实是我大顺朝心腹之患。据我判断,不出数日,吴三桂在山海卫准备就绪,必将传檄各地,声言为崇祯帝后复仇,以恢复明朝江山为号召。到那时,畿辅州县响应,到处纷纷起兵,与我为敌,南方各省也会跟着响应。一旦吴三挂在北方带了一个头儿,树了一个在北方的榜样,成了明朝的大忠臣,明朝在南方的众多将领和封疆大吏,谁肯投降?谁不与我为敌?我的意见是,乘满洲兵尚未南犯,先将吴三桂一战击溃。消灭了吴三桂,夺取了山海关,可以使满洲人不敢南犯,明朝的南方各将领闻之丧胆,畿辅各州县都不敢轻举妄动。此事不可拖延,谨防夜长梦多。对吴三桂用兵之事务要火速,要赶在满洲人来犯之前将他打败。”   刘芳亮刚刚说完,高一功就出列拱手道:“臣请一言。”   范青点点头道:“毫侯有何主张?”   高一功道:“臣也主战,认为应该主动出击,才是上策。刚才磁侯说的很对,陛下,吴三桂已决意与我为敌,不日必公然倡言举义,号召远近,誓为明朝复国,并为崇祯帝缟素发丧。如待那时派兵征剿,彼之战守准备已立于不败之地,而各地又纷纷响应,胜负之数非可逆料。故臣反复思维,大胆陈奏,请陛下毅然决定,即日东征。以陛下百战百胜之声威,携我军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扫荡山海腹心之患,则各地意欲倡乱之人不敢蠢动,欲乘机南下之虏骑,亦必观望而止步。兵贵神速,不可犹豫误事,敢请陛下圣断!”   范青的目光望向毫侯后面的红娘子,只见她脸上也跃跃欲试的想要发言,便问:“红帅的意见呢?”   红娘子拱手道:“臣也主战,而且要快,速战速决。民间有句俗话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现在明知到吴三桂有不臣之心,在整顿兵马,与咱们作对,干嘛还坐待失机,应该立刻整军,一两日内,就到达山海关,先打败吴三桂再说。”   范青眉头微微皱着,最后看向陈永福,问:“绵侯,你是怎么看的?”   陈永福一般在这种议事场合很少发言,但皇上问向他,他也不能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拱手道:“陛下睿智天纵,思虑渊深,诸臣万不及一。如此大事,断自圣衷可矣。但依微臣之见,立刻用兵是上策,否则的话,任凭吴三桂坐大,养痈为患,后悔莫及。而且臣已经探知,吴三桂从宁远撤回之后,他的粮食都存放在觉华岛上,咱们大顺军直扑山海关,吴三桂必遣主力迎战,皇上可遣一支偏师,奇袭觉华岛,烧掉吴三桂的存粮,定可以给他致命一击。”   范青还没说话,刘芳亮已经兴奋的叫道:“妙计啊!老陈,你可真行,连这都能打探得到。”   陈永福拱手道:“臣以前也是明朝将领,虽然没驻守过辽东,但与许多明朝将领校尉有联络,这些人有些在辽东戍边,吴三桂在山海关的兵力布置和粮草分配也就被我打探到了。据臣探知,这些军粮是由登莱下海,用海船运至觉华岛,可够吴三桂支持半年之久。”   刘芳亮道:“一把火烧他娘的,让他们关宁铁骑都饿肚皮,看吴三桂还敢这么狂妄。”   高一功拱手道:“臣觉得绵侯说的很对,对吴三桂要及早用兵,勿要养痈为患,请陛下早下决断。”   范青眉头微皱,四位大将一心想要对吴三桂武力征伐,这是否代表着全体武将的意见?于是问道:“磁侯,这是你们军中大小将领共同意见么?”   刘芳亮拱手道:“皇上,臣和这次东征来的各位将领有时相聚,谈论吴三桂,大家都认为在他不肯投降的情况下,用武力征讨是上策,而且兵贵神速,越快越好。”   范青又把目光投向文臣行列,见傅宗龙今日没怎么说话,便问道:“傅大学士,你对眼前情况有何建议?”   傅宗龙拱手道:“臣也赞同对吴三桂用兵。”   范青哦了一声,有些出乎意料,他原以为武将们比较好战,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一致主张对吴三桂动武,没想到身为文臣的傅宗龙也有这样的想法。   傅宗龙接着道:“臣是从当前局势出发,才有动武的想法。臣未进京师时候,在路上每天接到许多军情文书;进了京师之后,每天批阅的军情文书更多。这些重要文书,多数是留守开封的泽侯田见秀转来的,也有由六百里塘马直接从湖广来的,也有从陕西青海由王诚和赵恩、杨铁柱等将领发来的。这些纷纷从远近各地送来的文书让人十分担忧。湖广方面,据襄阳府的十万火急禀报:左良玉虽然逃到江西,但并未远离武昌,他收拢士卒,每日练兵,似有夺回武昌的意图。两年前投降了明朝郧阳巡抚的王光恩和光兴兄弟,近来十分嚣张,从均州东犯,已经围攻谷城,声言要攻襄阳。襄阳已改为襄京,是控制湖广各地的军事重镇,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倘若失守,不但湖广之德安、荆州、夷陵各地不保,而且南阳也失去屏障。南阳危险,由商洛入关中之路必将草木频惊,武关与商州不得安枕……   范青微微点头说:“如此一来,河南各地也很不稳。”   傅宗龙接着说:“河南位居中原,自古为争战之地,也是咱们大顺国的核心之地。可目前大军都派往各地,四面用兵,以至于各府、州、县驻军空虚,一旦出现反叛,将无力弹压,可以说危机四伏,十分可虑。况且割据西平和遂平一带的土豪刘洪起,被左良玉委为副总兵,招兵买马,扩充地盘,完全与我大顺为敌。割据登封的李际遇,乘我大顺军在河南驻军空虚,派土寨兵丁四处剿掠,威胁洛阳与郑州,成为中原的一大隐患。臣所言者,只是我朝的明显大患。臣以为京师一带形势关乎四海视听,该用兵讨伐的必须火速讨伐,使局面早日澄清,以震慑各地反侧之心,使之不敢公然叛乱,亦使东虏不敢南犯。”   范青的神色更加严峻,但没有即刻说话。他的眼光在众文臣武将们的脸上扫了一遍,而脑海里却闪电般地同时想起了许多足以使他心烦的情况。近来从各地来的军情塘报和密奏,他知道陕西有几个重要地方,已经被劣绅地痞占据,最早被他派兵攻破的并委派了地方官的郊县城,新近又落入明朝的地方官绅之手。而在湖广刚刚攻占不久的武昌地区,也有人叛乱,必须派兵驻扎弹压。而且,这种不稳的势态,甚至还影响到了河南的一些地方,要知道河南是他最早建设的地盘,也是被大顺军经营,忠诚度最高的地盘。这些情况在东征前他有过预料,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范青的心中出现一丝悔意,东征这步棋走的太急了,以至于根基不稳,面对满清和吴三桂的挑战,有些底气不足,进退两难。    第439章 李岩的意见   他目光向傅宗龙身后的文臣,顾君恩、俞大猷、牛金星等人望去,问:“你们的意见一致么?”   顾君恩代表六部文臣,上前一步道:“回皇上,臣等一致赞同武力征讨吴三桂。此时,天下动荡,必须用陛下的烜赫武功来压制。而吴三桂此刻立足未稳,也没来得及和东虏勾结,正是先发制人的好时机。倘若吴三桂准备就绪,与江南明臣联络,为崇祯缟素发丧,倡言复国,号召天下,从湖广到陕西,到山东,到徐砀一带,北连畿辅各府、州县,必将处处骚动,与我为敌,如何是好?必须赶快东征,一战打败吴三桂,夺取山海卫,不要养痈成患!”   范青看看文武诸臣,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人都赞同对吴三桂动武,先发制人。这与他持重的想法不同,范青心中十分失望,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虽然他是皇帝,由他最后决定,一锤定音。但与所有人意见相左的感觉并不好受。范青心想,难道自己还要再来一次“独断”,他把目光投向丞相李岩,这时唯一还没有发言的重要臣僚了。   “丞相的意见呢?”   李岩的回答从来没让范青失望过,一直都是如此。只见他出列拱手道:“臣反对用武力解决吴三桂,臣主张持重。”   范青心中大喜,但他表面不动声色,道:“丞相,为何众文武大臣都赞同出兵,唯有你反对,是何道理?”   李岩出列,拱手道:“以臣愚见,吴三桂不肯投降,决意据山海关反抗我朝,事已显然。但是他自知人马有限,势孤力单,所以他既不肯上表投诚,也不敢公然为崇祯缟素发丧,传檄远近,称兵犯阙。他已经知道多尔衮在沈阳调集人马,将要大举南犯,所以他要拖延时日,等待满洲动静,坐收渔人之利。臣以为目前最可虑的不是吴三桂不投降,而是东虏趁我大顺朝在京师立脚未稳,大举南犯。满洲是我朝真正强敌,不可不认真对待。”   “卿言甚是。”范青对李岩轻轻点头,   李岩拱拱手,接着道:“目前东虏正要乘我朝根基未稳,大举南犯,而吴三桂不忘故君,既不肯降顺我朝,也无意投降满洲。吴三桂的如意算盘是,满兵进长城后,在京师近郊同我大顺军发生大战,而他吴三桂在山海关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坐收渔人之利。此为吴三桂之上策。退而求其次,他也不投降满洲人,只向满洲求援,借兵复国,为君父复仇。倘若此计得逞,虽然以后得以土地、岁币报答东虏,将永远受满洲挟制,但他仍会得到一个明朝的复国功臣之名。当然这是中策。为吴三桂设想,最下策是投降满洲,不但以后永远受制东虏,且留下万世骂名。以臣愚见判断,吴三桂手中有数万精兵,不缺军粮,不到无路可走,他不会投降满洲。所以臣以为对吴三桂这样窃据雄关,拥兵抗拒,成为我朝肘腋之患,用兵讨伐,义之正也。但臣仍主持重多思而行。兵戎大事,有经有权,请不要立即决定……”   刘芳亮忍无可忍,冷笑着打断李岩的话说:“丞相,兵贵神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倘若拖延不决,一旦吴三桂外与满洲勾连,内有河北、山东官绅响应,公然打出为明朝复国旗号,局势大变,我们再想讨伐就晚了。”   李岩淡淡地一笑,说道:“臣以为此时最可虑者不是吴三桂,而是东虏南犯,所以我刚才已经劝谏皇上,对吴三桂暂示宽容,不必逼得过紧。老子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目前我国家草创,根基未固,东虏突然乘机南犯,其志决不在小。今之满洲即金之苗裔。已故老憨皇太极继位以后,继承努尔哈赤遗志,经营辽东,统一蒙古诸部,臣服朝鲜,又数次派兵进犯明朝,深入畿辅与山东,一心想恢复大金盛世局面。去年他突然死去,多尔衮扶皇太极的六岁幼子继位,自为摄政。以臣愚见看来,多尔衮必将继承皇太极遗志,大举南犯。倘若他的南犯之计得逞,一则可以为恢复金朝盛世的局面打好根基,二则可以巩固他的摄政地位,满洲国事将完全落入他的掌握,没有人能够与他抗衡。所以我反复思考,目前我国家的真正强敌是多尔衮,不是吴三桂。吴三桂虽然抗命不降,对我乘机要挟,但我们对吴三桂千万要冷静处置,不使他倒向满洲一边。”   范青听了这话心中十分赞同,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他忽然对殿外伺候的太监道:“给丞相搬一把椅子坐下说话。”   此时,大殿中的众臣都站立说话,范青独赐给李岩一把椅子坐下,这意味已经十分明显,是赞同李岩的主张。   刘芳亮见皇上似乎不赞同自己的意见,心中很有些失望。他和大顺朝的许多将领一样,由于多年中总在同明军作战,没有考虑过满洲人的问题,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性的思维轨道,依旧将吴三桂看成大顺朝当前的主要大敌,而不能理解在崇祯亡国之后,大顺朝的主要对手变成了以多尔衮为代表的满洲朝廷。多年来汉族内部的农民战争忽然间转变为汉满之间的民族战争,这一历史形势转得太猛。李岩新近才有所认识,而刘芳亮还不很明白,至于范青则早就想到了。   刘芳亮对李岩的想法很不赞同,但他口才不行,不知如何反驳,只是连连摇头。   毫侯高一功出列,拱手道:“皇上,东征之计宜早定,拖延时日,决非上策。如坐等吴三桂准备就绪,为崇祯复仇,以恢复明朝为号召,传檄各地起兵,满洲人也兴师南犯,对我更加不利。况且我军到了京师后,士气已不如前,这是咱们都清楚的。所以就各种形势看,迟战不如速战,坐等不如东征,请皇上早做决断,优柔寡断乃用兵大忌啊!”   这时,杜勋亲自搬了一把椅子进来,放在李岩身后。李岩一反平日的谨慎态度,拱了拱手,谢过皇恩坐在椅子上,慷慨说道:“臣蒙恩侧身于帷幄之中,言听计从,待如腹心,故臣愿以赤忠报陛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臣纵观全局,衡之形势,窃意认为,陛下东征则于陛下颇为不利,吴三桂如敢南犯,则于吴三桂不利。东虏必然趁机南犯,只是不知其何时南犯,从何处南犯耳。为今之计,与其征吴,不如备虏。吴三桂虽有数万之众,但关外土地全失,明之朝廷已亡,势如无根之木,从长远看,不足为患,且可以奇计破之。东虏则不然,自努尔哈赤背叛明朝,经营辽东,逐步统一满洲,北至白山黑水,以及所谓使鹿使狗之地,势力渐强,至今已历三世。皇太极继位以后,继承努尔哈赤遗志,更加悉力经营,改伪国号为大清,不仅占领辽东全境,且统一蒙古,征服朝鲜,利用所掠汉人种植五谷,振兴百工,制作大炮。此一强敌,万不可等闲视之。在今日之前,十余年来陛下是与明朝作战,而明朝早已如大厦之将倾,崇祯只是苦苦支撑危局耳。陛下既来京师,从今日起,必将以满洲为劲敌,战争之势与昔迥异。故臣以为陛下目前急务在备虏,不在讨吴,东征山海,如同舍本而逐末。一旦虏骑南下,或扰我之后,或奔袭京师,则我腹背受敌,进退失据,何以应付?处此国家安危决于庙算之日。”   红娘子眉头一皱道:“丞相,你不要涨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咱们大顺军东征以来,一直势如破竹,为何在征讨吴三桂上如此纠结,难道咱们大顺军不能一战而击破吴三桂么?”   李岩道:“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方是取胜之道。今吴三桂据守雄关,颇有准备,无懈可击。又加以逸待劳。倘若东征不利,岂不折我兵马,挫我军威?倘若东虏乘机南犯,我军远离京师,又无援兵,必败无疑。所以臣说陛下东征则陛下不利,三桂西来则于三挂不利。”   连很少说话的陈永福都忍不住拱手道:“丞相,如果咱们只打算以速取胜,然后迅速回师,在京师郊外与东虏作战如何?”   李岩摇头道:“此计太过冒险,虏兵何时南犯,自何处进兵,是否与三桂已有勾结,凡此种种,我皆不知。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这三句话都是对庙算说的。今日臣等御前议论东征,议论虏情,就是古之所谓‘庙算’。目前形势,虏情为重,三桂次之。我对虏情知之甚少,虏对我则知之较多……”   陈永福追问道:“为什么东虏对我的情况知之较多?”   李岩道:“往年曾闻东虏不仅派遣细作来京师探刺朝廷情况。还听说东虏出重赏收买消息。我军从长安以二十万人马东征,虚称五十万,又称尚有百万大军在后。这二十万人马,过黄河分作两路,一路由绵侯率领,越过太行,占领豫北三府,然后由彰德北上,直到保定。陛下亲率十万人马,由平阳北上,破太原,占领大同与宣府,入居庸关,到京师只有七万多人,每到一地,都没有设官理民,虽有疆土而不守,虽有人民而不附。凡此种种,东虏岂能不知?倘若虏骑入塞,彼为攻,我为守。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长城以内,千里畿辅,平原旷野,地形非利于藏兵设伏,故守军非‘藏于九地之下’。而东虏士饱马腾,可随时来攻,无山川险阻,乘隙蹈瑕,驰骋于旷野之地,正所谓‘动于九天之上’。故目前战争之势,对我极为不利。我之大患,不在山海一隅之地与三桂之数万孤军,而在全辽满洲八旗之师。臣今衡量形势,纵览天时,地利,人和,心怀殷忧,不能不冒死进言。请陛下罢东征之议,准备集全力应付满洲强敌。倘能一战挫其锐气,则吴三桂将可不战而胜。”   刘芳亮依然摇头道:“如今满洲人还没从沈阳起兵,我军火速东征,一战打败吴三桂,使他来不及与满洲人勾起手来对我。我始终认为此招才是上策。”   李岩直率回答:“磁侯错了,其一,屯兵于坚城之下,自来为兵家之大忌。其二,两军相交,都将全力以赴,伤亡必重。我军是悬军远征,别无人马应援,既不能胜,又不速退,危险殊甚;其三,自京师七百里远征,携带粮食甚少。当地人情不熟,百姓逃避,不能‘因粮于敌’,岂能令三军空腹作战?其四,辽东情况不明,东虏从沈阳何时发兵,何时南犯,从何处越过长城,我方全然不知。倘若东虏自中协、西协入塞,断我归路,与关宁兵对我前后夹击,我将无力应付。综上四点,我以为绝不能贸然进军山海关。”   看到刘芳亮还要再辩,范青伸手止住刘芳亮,道:“磁侯不用再说了,丞相已经把道理讲的很透了。我军来到京师的人马号称有二十万众,实在说精兵只有六万,连沿路投降的明兵,合起来七万多人。这六万精兵,是我们来到京师的看家本钱,其中有部分将士的士气已经大不如前。吴三挂有关宁精兵三万多,加上新近从进关辽民中征调的丁壮,合起来有四万多人。假若我们将全部六万精兵派去讨伐,留下一万多人马戍卫京师,比吴三桂的关宁兵只多了一万多人。所以我们贸然出击,不能赶快取胜,屯兵于坚城之下,拖延时日。一旦东虏南下,畿辅各地响应吴三桂,对我军十分不利。何况,据刘二虎所得探报,吴三桂在海边屯积的粮草足可以支持半年以上,我们最多只能携带十日之粮,又不能指望附近各州县百姓支援,与我们在河南、湖广各地时情况不同。所以这次讨伐吴三桂决不可行,朕已经决定了,不出兵山海关,而是占据京师,巩固防守,等满清东虏前来,在京师城下决战。”    第440章 最后的决断   范青话音刚落,忽然有太监报告,说罗虎将军要求见圣上,有最新的情报。   范青急忙让罗虎进殿,罗虎从通州快马疾驰而来,身上依然穿着铠甲,满身、满脸都是汗水,显然事情很紧急。进殿后,单膝跪下拱手道:“请圣上恕臣衣甲在身,不能行叩拜之礼。”   “免礼平身”范青连忙道:“罗虎,你驻守通州,有什么紧急军情要你亲自前来?”   罗虎重新跪下,奏道:“臣黄昏时在通州得到了才从山海卫回来的细作的情报,是钦差大人李牟的一封密信。臣来不及用晚膳,亲自飞马进京。臣先到丞相府,知丞相和大学士已经奉诏进宫,臣就赶快把信送到宫中了。”   说完赶快拿出密信,由杜勋接过捧到范青面前。范青打开信,读了一遍,脸色阴沉不定。把信转递给李岩,李岩看完之后转给傅宗龙。   范青道:“大学士,把信的内容念出来给大家听。”   傅宗龙开始念信,只念了几句,刘芳亮就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妈的,这龟儿子吴三桂果然和东虏满清勾结到一起了。”   原来李牟这封信,是关于山海关最近情况的报告,与刘体纯的情报差不多,吴三桂不会投降大顺朝,而且已经做好了抵抗大顺朝的军事准备。信上说吴三桂有意向满清借兵,但还没派人去满清联络,现在吴三桂也在犹豫中,估计投降满清的可能在五五之间。   听完这封信,刘芳亮不等范青问话,已经急不可耐的拱手道:“皇上,咱们还等什么?趁着吴三桂还没投降满清,咱们先下手为强啊!”   红娘子拱手道:“磁侯说的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咱们赶快整顿兵马,进攻山海关,不能再犹豫了!”   高一功拱手道:“皇上,两军相逢勇者胜,咱们起义这么多年,从刀刃上走过来,怕过谁?区区一个吴三桂,定可以手到擒来。”   陈永福也道:“皇上,不能犹豫了,坐等只能养痈为患,到后来不可收拾。只有立刻发兵,击溃吴三桂才是上策。”   连傅宗龙都拱手道:“皇上,臣也以为用兵才是上策,请皇上早下决断。”   范青听着一声声催促,在霎那间,心中一阵动摇,用武力征讨吴三桂也许可行?毕竟历史已经改变了,吴三桂现在还没联络满清,这是在给自己可乘之机。这是一个一举消灭吴三桂,改变历史的机会啊!打败吴三桂不但可以震慑中原各处叛乱,而且对满清也是一个震慑,也许满清见到大顺兵锋如此之锐利,并没有暮气沉沉,就不敢大张旗鼓的来攻打京师了。   这一刻,范青对用兵有几分动心,他的心一阵犹豫,到底用不用兵?忽然,他目光与李岩相碰,只见李岩微微摇头,目光中充满了忧虑神色,显然是不赞同他去用兵。   “一片石之战!”范青瞬间又想起来这个词,是啊!咱们怎么能重蹈覆辙呢?东征已经是违心而行,现在看来东征很仓促,已经陷入困境了,怎么能还继续冒险,把自己好不容易创建的大顺朝,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呢!   李岩的目光瞬间让范青恢复理智,冷静下来。他思索片刻,权衡利弊,已经完全摒弃了用兵的方略,回到自己最初的意见。   他向李岩点头示意,心中有一丝感激。他虽然是先知,但也要依靠当前时代的谋略家,彼此印证,才能得出最好的策略,而李岩就是他最好的搭档。   范青缓缓道:“朕已经决定了……”他威严的扫视群臣,不管群臣怎样的意见,他是皇帝,最后的还得由他来决断。“……不出兵山海关,咱们巩固京师的驻防,准备迎战东虏满清。”   “唉!”刘芳亮长叹一声,对最后范青的决定十分沮丧,众将脸上都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范青是皇上,在议论军情的时候可以各抒己见,一旦范青决定下来,就不能再争辩了,这是君臣之分。   退朝之后,众臣各自离开,范青独自留下李岩,笑道:“丞相,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朕几乎被群臣左右。”范青想起刚才忽然间的动摇,心中有一丝惭愧。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心志坚定,其实在你与所有人意见相反的时候,很容易发生动摇,尤其劝说你的人,都是你身边亲信的时候。   李岩拱手微笑道:“皇上已经很圣明睿智了,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力排众议,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保持本心。”   范青微微点头,心想,如果决定正确,就是力排众议。如果决定错误呢!就成了崇祯皇帝的刚愎自用了,做为一名领袖,说到底还是个人能力最重要。   范青道:“丞相以为,吴三桂到底会不会和满清勾结到一起呢?”   李岩拱手道:“臣弟李牟在山海关,会面吴三桂,比较了解他们的情况,他认为吴三桂投降满清是五五之间,是可信的。但臣以为吴三桂主动投降满清的机率应该更小,在三成左右。他主要的目的还是骑墙观望,投降满清并不符合他的利益。”   范青微微点头,历史上,吴三桂也只是打算借兵,没打算投降,实际上是被满清兵给裹挟了。这里面,李自成的决策失误占了大部分的原因。如果不是李自成大军压迫,逼的吴三桂没有办法,吴三桂也不愿意做汉奸的。所以当初李自成主动出击的策略是一个大大的败招。而且这一招失误被满清抓住,成了致大顺国和李自成于死地的致命失误。   李岩道:“臣以为只要十天之内就能见分晓,如果吴三桂主动投降,那么满清定会从山海关进入中原,如果吴三桂保持中立,那么满清就会从中协或西协,跨过长城进入中原。如果是后者,对咱们就十分有利了,咱们坚守北京,依靠城墙防守。而满清翻越长城而来,补给线非常长,只能靠就地掠夺获得军饷。咱们可以一面坚守京师,一面派出部队在满清后方骚扰,就算他们再强大,如果给养跟不上也会溃乱的。”   范青连连点头,这种对付满清的策略,深合他心。在崇祯年间,满清五次入关劫掠,都饱掠而归,这是由于明王朝的战斗力太渣的缘故,根本不能形成有效的抵抗,所以才会让满清在没有后勤的情况下,如此猖獗,可谓是入无人之境,但这种战斗方式是有很大隐患的,现在明王朝换成了大顺朝,战力大大不同,如果他们继续采用这种方式,就等于暴露给自己一个很大的弱点,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给满清一个难忘的教训。   群臣散朝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由于京师实行宵禁,所以天黑以后,街上就空无一人了。街道上空荡荡的,往日繁华热闹的京城夜景都不见了,酒楼、勾栏等往日彻夜欢歌、丝竹盈耳的场所,现在都大门紧闭。街道上只能看到一队队巡逻的大顺士兵,脚步铿锵,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街上行走。   高一功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碌碌前行,一路上遇到好几次巡逻士兵的盘查,一见到是毫侯的车子,立刻恭敬的拱手敬礼。快到高一功居住的衙门时候,高一功忽然吩咐车夫,道:“别停,继续走,到东直门。”   车夫扬起马鞭,在马背上抽了一记,马车快速向前,过了不久,吁了一声,勒住马缰,只见马车停在一个宅子之前,黑色的大铁门紧紧关闭。一名亲兵上前扣门,等了一会儿,铁门打开,黑暗中传来几声低语。随后,马车缓缓驶入。   高一功在院子里下车,一名仆人举着灯笼在前引路,到了一栋上房之前,只见一人拄着拐杖,蹒跚着从门厅里走出来,正是丁国宝。他见到高一功,立刻挣扎着要跪下行礼。   高一功连忙上前扶住,道:“国宝,你身体不适,不用这样客气了!”   两人走入客厅坐下,丁国宝的仆人端上一碗茶给高一功,然后退下。高一功慢慢询问丁国宝最近身体怎样,恢复的如何等情况。   正说着,丁国宝忽然流下泪来,道:“这些日子多亏毫侯关心,几次过来探望,嘘寒问暖,国宝会一直记得毫侯的恩情!”说着,又要跪下叩拜。   高一功连忙伸手扶住,叹道:“国宝,你说这样的话就生分了,你我投缘,情如兄弟。此外,你这次受罚,也与我有关。我心中十分后悔那日带你去吴府。唉!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心中十分自责。”   丁国宝道:“毫侯,这怎能怪你,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高一功叹道:“话虽如此说,不过,皇上的惩罚也有些太重了,不过是调戏一个明朝将领的小妾罢了,至于这样大动干戈么!说心里话,我对这次皇上的处罚很有意见,你是咱们大顺朝的将领,为皇上和大顺朝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应该大大的褒奖你,别说一个小妾,就是正牌的名门闺秀也应该赏赐给你。可皇上竟然为了一个还没投降的明朝将领,如此责罚咱们自家功臣将领,唉,我真是有些寒心啊!”   丁国宝也叹气,道:“皇上为什么这么护着吴三桂家,我也不能明白。对了,今天御前会议商定了什么时候对吴三桂动武了么?”   高一功道:“皇上已经否决了对吴三桂动武的提议。”说完,把今天御前会议上争论的经过说了一遍。   丁国宝听完,既吃惊又失望,重重的唉了一声道:“皇上的做法真是不能让人理解,吴三桂一个前明将领,一个地方军阀,欺压百姓,吸食民脂民膏。如果他识时务,主动投降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占据山海关,意图反抗,这应该派大军彻底剿灭才对,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可皇上偏偏百般笼络,这是为何?”   高一功叹气道:“国宝,我有句心里话,从没对别人说过,今天咱们情同兄弟,又议论到此处,我就直言不讳对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外传。”   丁国宝道:“哥哥放心,不管什么话,只会烂在弟弟的肚子里,不会有一句传到外面。”   高一功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皇上变了,不是以前带领咱们杀富济贫,救济万民百姓,建立一个公平世界的那个皇上了!”   丁国宝微微吃惊,自言自语道:“皇上变了?”   高一功点点头,道:“国宝,我记得你起义之前的外号叫‘铲平王’来着,是为了铲除世间一切不公平的事情,建立一个公平正义的世界,是么?”   丁国宝脸上微微一红,道:“那都是我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胡乱起的外号,毫侯还记得,真是惭愧!”   高一功笑了笑道:“咱们情同兄弟,我年纪比你大,就不要叫我毫侯了,叫我一声哥哥,我最喜欢。”   丁国宝点点头,叫了一声“哥哥”   高一功接着道:“不管怎样,你叫这样的名号,心中是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的。其实咱们都一样,我参加起义,也是充满了对这个不公平世界的愤怒,对那些欺压百姓的乡绅和明朝官员痛恨不已,有着改变这个黑暗不公世界的愿望。其实咱们军中这些将领很多人在起义之前,都是被人欺负,家人饿死,不得已参加起义。大家心中都对那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官员乡绅充满了恨意,都想着杀富济贫,救济百姓,把这些贪官劣绅狠狠的惩罚,让他们付出代价,建立一个人人平等,人人有饭吃的大同世界。”   丁国宝插话道:“是啊!我当杆子的时候,虽然做了一些坏事,但我对那些贪官劣绅着实痛恨,希望有一天能狠狠的报复他们。”   高一功点点头,道:“我是最早参加起义的将领,从我叔叔高闯王开始,再到我姐夫李闯王和现在的范皇,杀富济贫,惩治贪官劣绅是一直的宗旨。可不知为什么,这两年范皇对这些贪官劣绅的态度改变很大,最初他也是主张严惩的,可后来慢慢变成了只惩罚罪大恶极,臭名昭著的几个,以儆效尤,其余的都不追究。这次进入京师后,改变的尤其明显。京师是全国所有达官贵人荟萃之所,哼,这些大官贵戚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欺压百姓的罪魁祸首,本来应该严厉惩罚的,可范青对他们一概宽容,全不追究,就连许多罪大恶极的,如大太监曹化淳、杜勋,还有皇亲周家、田家等,都是欺压百姓,臭名远扬,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家里富的流油大恶人。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皇上却偏偏对他们宽容,一概不追究,这简直是包庇恶人,是对咱们闯营宗旨的背叛。”    第441章 密谋叛乱   高一功越说越激动,向来亲切平和的表情没有了,而是表情扭曲,咬牙切齿,十分痛恨的模样,继续道:“反过来,皇上对咱们这些大顺军的老将,尤其陕西藉的将领却越来越猜忌,越来越苛刻,从皇上登极之前,就开始打压咱们陕西将领,总哨刘爷、袁宗第等人就是例子。等到了他登极以后,更是对咱们陕西籍将领百般防范,一再打压。对那些大明的降将却不停的提拔拉拢。比如陈永福,一个大明降将,且是射杀李闯王的罪魁,却被皇上大力提拔,成了一字侯。而且这次进入京师,所有将领都不得进城,只有陈永福的部下可以,这不就是明明在排斥咱们么!”   丁国宝向来瞧不起陈永福和他的属下,闻言赞道:“哥哥说的对,我一看陈永福手下那几个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   高一功点点头,继续道:“皇上对咱们越来越苛刻,这次因为小事就重罚于你,下次又不知轮到谁。反过来,你看皇上对吴三桂,一个还没投降的明朝将领,居然要给他封王,这简直是荒唐。可想而知,如果将来吴三桂真的投顺过来,皇上将如何的宠信他,只怕咱们这些陕西籍的将领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丁国宝叹道:“哥哥说的这些话,深合我心。这一年多,我也感觉到了皇上似乎疏远了咱们这些陕西将领,但他是皇上,他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什么法子?”   “法子是有的!”高一功白净的面孔变得有些阴险,缓缓道:“咱们可以兵谏。”   丁国宝大吃一惊,颤声道:“那怎么行,他是皇上,咱们是臣子,君臣名分已定,咱们都要向他叩头的。犯上作乱,那不是成了叛乱。”   高一功冷笑,“何为‘犯上作乱’,范青是如何上位的?还是大家觉得他行,把他推举出来。咱们闯营历来的规矩都是有能力者居之,哪一个闯王不是被大家推举出来的。同样,大家如果觉得现任闯王不行,也可以罢免他,推选新的闯王。不是咱们背叛了范青,而是范青已经背叛了咱们义军的宗旨,所以咱们可以罢免他了。”   丁国宝心中一阵乱跳,感觉思绪很乱,他固然对范青有些意见,但也没想到要去反叛,愣了片刻,下意识的问道:“兵谏之后,谁来当皇帝?”   高一功冷笑道:“当初范青的权力是怎么来的,就怎样回去。”   丁国宝这时脑子已经开始有条理了,颤声道:“难道是……高夫人?”   高一功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初是我姐夫昏迷,我姐姐信任范青,才把闯营的权力交给他,可是,他接掌权力之后,却变质了,违背了闯营的宗旨,也辜负了我姐姐的信任和期望。你看他后来如何对待我姐夫李闯王,简直是忘恩负义。和他当初信誓旦旦,要效忠我姐夫的样子,反差多么巨大,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被推翻么?”   丁国宝犹豫片刻,才道:“可是,他是皇上,虽然他对咱们陕西将领不好,但我知道军中大多数的将领士兵还是拥戴他的,就是咱们陕西籍的将领也有不少人死心塌地的支持他,咱们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高一功冷笑,“世间的事很多都不可预料,只要时机恰当,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京师的情况风起云涌,暗流涌动,外有强敌压迫,内有效忠前明的百姓士绅,而咱们到京师外的军队只有六万左右,一旦东虏进犯,在京师外开战,京师之内必然空虚,咱们只需一队死士,即可逆天改命,完成目标。而且……”高一功放低声音道:“我可以保证一旦咱们动手,在都城开封也可以同时发动一次兵谏,囚禁李皇后,这样,咱们囚禁范青,率领大军撤回开封,拥戴高夫人重登闯王宝座,带领咱们完成义军本来的宗旨。”   高一功说到这里,目光中露出狂热之意。   丁国宝心中却更加混乱,喃喃道:“不行,不管怎样,范青是我的恩人,他有恩于我,我怎能忘恩负义去杀他,这我做不到的。”   高一功冷笑道:“你感恩于他,他却未必能回报于你,他若有一点以前的情份,就不会对你下狠手,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   丁国宝心中一震,不过还是摇头,道:“哥哥,对不住,范青就算辜负于我,我也下不了手去杀他。今天的事,哥哥说过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烂在肚子里好了。”   高一功笑了笑道:“弟弟,其实你也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要杀范青,做弑君之人。咱们兵谏也是为了范青好,防止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保证事成之后,不会伤害他一根毫毛,只要他忠心拥戴我姐姐,我们就还会给他在闯营一个位置,保证他的全家安全和富贵,唉!说来说去,我们也是为了范青和整个闯营越来越好,这不也是你期望的么?”   丁国宝听了这话,登时又犹豫起来,他觉得高一功说的很有道理,但自己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高一功轻轻按在丁国宝的肩膀上,轻声道:“哥哥知道你一直想找一个品貌俱佳的绝色女子做老婆。范青本来应该帮你实现这个目标,他也答应过你,但他食言了。哥哥答应你,只要你这样做了,京城中所有女子任你挑选,无论是宫中的,还是哪个豪门大家的闺秀都行,就算是那个陈圆圆,哥哥也想办法给你弄到手。”   听到“陈圆圆”这个名字,丁国宝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动人美貌形象,尤其是一双眼睛似乎有勾人摄魄的力量,让他的心旌一阵动摇。他犹豫好久,才轻声道:“既然如此,我就听哥哥的。”   高一功点头微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此刻,在武英殿中,明烛高照,范青在桌上查看明朝北疆的舆图,杜勋和王瑞芬在一边伺候。忽然魏清慧过来报告,说田宏遇已经把女儿田淑英送进宫了。范青十分意外,他本来想过两天,册封之后,再把田淑英迎接入宫,没想到田宏遇这样急迫,今天上午自己刚刚答应,晚上他就把女儿送入宫中了。   魏清慧请示道:“皇上今晚就想召幸淑妃么?”   范青摇了摇头,道:“还是等册封之后,朕再召幸她,显得不那么草率,也显得朕比较重视田家。”说完笑了笑道:“朕好色的坏名声估计已经传遍京城了,这样做,也许能挽回几分吧!”   魏清慧笑道:“皇上过虑了,这宫中的女子都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召幸谁,便是谁的荣耀,是光宗耀祖的好事。田淑英主动进宫,就是希望被皇上宠爱。再说,英雄爱美女,皇上武功烜赫,圣明天纵,是这世间最大的英雄,喜爱美女是佳话,不是缺点。”   范青伸手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笑道:“就你会说话。”然后对王瑞芬道:“你去把淑妃迎接进宫,就让她住在她姐姐的宫殿——承乾宫吧!告诉她,朕明天会召见她的。”   王瑞芬赶快躬身答应,然后带着四名宫女提着灯笼,在宫门外迎接一顶软轿,由四名太监抬着,直到承乾宫门口才停下来。王瑞芬掀开轿帘,只见一名打扮的千娇百媚、脂粉香浓,粉妆玉砌的宫装美人缓缓走下轿子。   王瑞芬带着几名宫女上前叩拜施礼,田淑英上前一步,将她扶起,轻声道:“姐姐请起!”   王瑞芬连忙道:“淑妃千万别这么称呼奴婢,折杀奴婢了,叫我瑞芬就行。”   她抬起头,打量了一眼田淑英,心中突的一惊。她以前伺候田妃,这时见到田妃的亲妹妹,精心打扮的样子,竟有八分相似,让她下意识的有些失神。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将她迎入承乾宫中。   田淑英走入宫殿中,只见里面布置的焕然一新,同自己上次与姐姐会面时的摆设完全不同。不过宫殿中的装饰依旧如前,姐姐的那张螺钿大床也没有动,以前姐姐最喜欢弹的琴也还在,睹物思人,眼前似乎又出现姐姐坐在床边同自己娓娓而谈,又似乎看到姐姐坐在琴边抚琴,琴声叮咚,悠扬悦耳。想到和姐姐已经阴阳相隔,她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她在殿中坐下,一名宫女奉上香茶,王瑞芬则在博山炉中点燃熏香。田淑英把茶盏放在桌上,轻声叫了一声:“瑞芬姐!”   王瑞芬一惊,立刻跪下,小声说:“奴婢不敢!请娘娘再不要这样叫我!”   田氏微微一笑,拉她起来,见左右无人,悄声说道:“你原来是我姐姐身边的管家婆,很得我姐姐的喜爱。现在我进宫了从此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情同异姓姐妹,如今我虽然蒙恩……”   王瑞芬截住说:“这是娘娘的命好,一朝飞上梧桐枝头,变为凤凰,我们这些普通宫女们不过是鸡鸭一群,怎敢与娘娘攀比!”   田氏说:“快不要这样说!论容貌你并不比我差多少,论年纪你比我大两三岁,论做事能力你曾是姐姐身边的‘管家婆’,如今你率领众宫女姊妹服侍新皇上,还很得皇上的喜爱。我刚入宫中,不知皇上脾性,心中常觉不安,所以因身边没人,唤你一声瑞芬姐……我有一句话想问你……”田氏的脸色突然红了,将要问的话咽了下去。   王瑞芬悄声问道:“娘娘,这东暖阁中只有你我二人,不知要问何事?”   田氏悄声道:“不知皇上喜爱怎样的女子,好不好伺候?”   王瑞芬轻轻笑了笑道:“娘娘放心,皇上虽然年轻,但并不气盛,十分稳重,也很好说话。要说脾气比以前的崇祯皇爷要好多了。娘娘不用担心,就凭你的容貌心计,很容易得到皇上宠爱的。”   田氏轻轻点头,道:“多谢姐姐,以后在宫中还要多依靠姐姐呢!”说完伸手拉住王瑞芬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碧绿的玉镯褪到王瑞芬的手腕上,轻声道:“妹妹的心意,姐姐千万不要推托。”   王瑞芬怕谦让起来,被别的宫女看到不好,只好收下道:“多谢娘娘赏赐,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田氏点点头,心中微微叹息,自己本来是想进宫伺候崇祯的,但命运转折,自己现在进宫伺候新皇上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如姐姐那般取得皇上的欢心,荣耀家族,保住田家的富贵。她听说新皇上好色,而且身边已经有了两个绝色美女,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姓费的宫人,自己想要独宠是很难的,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有些茫然。   在武英殿当中,王瑞芬走后,魏清慧就举着蜡烛,给范青照亮舆图。见范青看着舆图,久久沉默不语,她实在忍不住,把前朝宫人不得问政的规矩抛在脑后,轻声问“皇上,还在担心东虏么?”   范青脸色平静,点点头,道:“是啊!咱们和东虏必有一战,估计现在东虏应该已经翻越长城,进入内地了,只是情报还没传递过来呢!”   魏清慧心中有些紧张,轻声问:“那……咱们能赢么?”   范青看她一张白净的小脸全是紧张不安表情,他不想骗她,也不想吓唬她,沉吟道:“战争的事情不好说,我觉得咱们的嬴面较大。”   范青把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山海关的位置。只要多尔衮没与吴三桂勾结一起,从山海关入侵,他改变历史就成功了一半。   “多尔衮,你现在在哪里呢?”范青在心中想。   ……   八月二十日拂晓,多尔衮得到的第一封探报是说范青于八月月八日天明的时候攻破了京师城,崇祯帝不知下落。接到从京师来的这封探报以后,多尔衮不是高兴,而是既感到有点奇怪,也关心范青进入京师以后的各种行为。他一面下令兵部衙门,不惜重赏,加速打探范青进京师以后的各种消息,另一方面不待天明就传唤范文程速来睿王府商议大事。    第442章 满清的反应   大清国在当时好像是中国的东北大地上一轮初升的太阳,充满朝气,充满活力。拿收集关内的情报工作说,它有一套可行而又严格的制度,随时能洞悉关内的重大军事和政治情况。在京师城内和近郊经常潜伏着各种细作,一有重要消息便送到满洲境内,再用专门备用的驿马一站一站地送到盛京。凡是紧急探报,到了兵部的主管部门,都得赶快抄出数份,分送睿亲王、郑亲王、兵部尚书、内三院大学士,所以凡是特别重大的军情消息,清国的主要执政的王、公、大臣们很快就会知道。   范文程来到了多尔衮面前,叩头以后,随即坐下。多尔滚问道:“你同洪承畴见面了么?”   范文程欠身回答:“臣是刚才知道范青攻破京师,崇祯不知下落的消息,随后奉召前来,尚未同洪承畴见面。据臣猜想,洪承畴熟悉南朝朝野情况,非我大清朝众人所及,对我八旗兵进军中原,扫荡流贼,必会有重要建议。臣在早饭后,即去找他一谈。”   “你怎么知道他会有重要建议?”   “当流贼尚在宣府一带向居庸关行军的路上时,臣推想流贼进长城和居庸关必有一战,洪承畴摇摇头说不会有多大抵抗,后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我原来想着崇祯下旨舍弃宁远,调吴三桂赴京师勤王,守卫京师,京师必不会失于流贼之手。然而洪承畴却对臣频频摇头,认为崇祯不应该命吴三桂携带宁远百姓进关,叹口气说:‘京师完了!不待吴三桂赶到,京师就会落入流贼之手!’现在看来,洪承畴料事如神!”   多尔衮点点头,说道:“是呀,崇祯也真是糊涂,既要调吴三桂去救京师,又命令他护送宁远百姓入关,实际上使吴三桂失去了到京师作战的机会!不知洪承畴知道范青攻破京师以后……”   多尔衮一句话没有说完,兵部衙门又送来一件紧急探报。他赶快拆开一看,脸色不觉一寒,立刻交给范文程,说道:“明朝已经亡了。没想到崇祯会如此结局!”   尽管明清是两个敌对国家,但是范文程看了崇祯在煤山自缢的消息,也不能不心中一动,脱口说道:“其实,他不是个昏庸之主!”   多尔衮很想知道洪承畴对于京师失守和崇祯殉国有什么看法,嘱范文程快到洪承畴的公馆去一趟,并且吩咐说:“我叫你去看看洪承畴,因为只有你最能了解他的心情,他也肯对你吐露心思。你去看了他以后再回你的公馆用早餐,去吧。”   “要不要同他谈一谈进兵中原之计?”   “那是几天以后的事,现在用不着谈。还有,明天是八月二十一日,文武百官要在大政殿举行朝会,十分重要!”   范文程感到诧异,但也不敢多问,随即出了睿亲王府,带着仆人,骑马往洪公馆驰去。   这时,天色已经大明,洪公馆的大门开了。   范文程因为是大清国的一位重臣,又同洪承畴来往甚密,所以只问一声洪大人是否已经起身,不需通报,将随身的仆人留在大门口,便匆匆向里走去。   洪承畴在四更时候接到兵部衙门第一次送来的紧急探报,便起了床,为京师的失陷心中震惊,再也没有睡意。由贴身姣仆兼男妾的白如玉服侍着梳洗以后,坐在书案旁边发呆,猜测着崇祯皇帝的生死下落。过了半个更次,兵部又一封探报来了。他心中害怕,拿着密封的探报倚着桌子,惊疑间望着信封,不敢拆看,心在跳,手在打颤,向如玉吩咐:“将灯草拨大!”灯草拨大以后,他拆开信封,将密报匆匆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跌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叹息一声。善于体贴主人心情的如玉从暖壶中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主人面前,轻声问道:“崇祯皇帝死了?”   洪承畴没有做声,挥手使如玉离开身边。范文程进了二门的时候,如玉首先看见,在甬路边向范大人打千问安,然后走在前边,一边向主人禀报“范大人驾到”,一边打开猩红细毡镶边暖帘。   范文程一边拱手一边说道:“洪大人,我来了!”话未落音,已经走进了暖阁,到了洪承畴的面前,一眼就看见洪刚刚哭过,没有来得及将泪痕拭干。他回避看洪的眼睛,在客位坐下,说道:“四更以前,睿亲王接到兵部衙门的第一封紧急探报,便派人将我叫去。我也是刚看了兵部衙门的第一次探报,以为睿王爷要同我商议向中原进兵的事,实际不是,大概他的想法临时变了。随便谈了京师的事,兵部的第二封紧急探报送到,睿王爷便命我来你这里,看看你有何感想。”   洪承畴暗暗吃惊,后悔刚才没有来得及拭干眼泪。随即凄然一笑,说道:“实不敢欺瞒老兄,刚才突然得悉崇祯帝在煤山自缢殉国,我毕竟同他有君臣旧情,也知他决不是昏庸之主,竟然有此下场,十七年兢兢业业,竟落个身死国亡,禁不住洒了几点眼泪。你我好友,万恳不要向睿亲王说出真情,使愚弟因此受责。”   范文程笑道:“亨九老兄,你对睿王爷知之太浅!倘若他知道你为崇祯殉国酒泪,不但不会见责于你,反而会对你更为尊重。你不像慕义来降的武将,也不同于原来在辽东居住的文臣。你自幼读孔孟之书,科举出身,二十三岁中进士,开始入仕,经历万历、天启、崇祯三朝,历任封疆大员,挂兵部尚书衔。崇祯虽失天下,但生前待你不薄。为着你是大明国三世旧臣,与崇祯帝有十七载君臣之谊,今日忽闻京师被流贼攻破,崇祯自缢殉国,倘若不痛心陨涕,倒不是你洪亨九了。你说是么?”   洪承畴忽然站起,向范文程深深一揖,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范兄!”   范文程握住洪承畴的手,哈哈大笑。随即告辞,在院中向洪承畴嘱咐说:“今日是八月二十日,明日文武百官齐集大政殿前会议,必是决定睿亲王率兵南征的大事。崇祯已死,我兄为剿灭流贼大展宏猷,既是为大清国的创业建立大功,也是为崇祯帝后报殉国大仇,机不可失!”   “正是,正是。弟虽碌碌,愿意粉身碎骨,为大清效犬马之劳,也为先帝报身殉社稷之仇。”   “好,好。兄此心可指天日,弟将告诉睿王爷知道。”   洪承畴在大门外望着客人范文程带着戈什哈和仆人走后,心中问道:明日在大政殿决定出兵的事么?不会。范青进京师后的情形尚不明白,满汉八旗兵也未完全集合,向京师进兵的方略也未商定,如何能过早地宣布南征?……范文程是深知大清朝内情的人,此事他竟不清楚!   如玉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老爷,回书房用早餐吧!”   关于范青攻破京师以及崇祯自缢的消息,日渐清楚。大清国朝野振奋,等待着辅政和硕睿亲王率师南征。盛京虽然只有一两万人口,商业也不繁华,但是自从新兴的大清国将它定为京城以来,它在关外的地位日益重要。蒙古各部、新被征服的朝鲜、往北去远至长白山和黑龙江一带,以及使犬使鹿的部落,都有人不断地前来盛京。盛京成为东北各民族的政治中心,一切重大消息汇集此地,然后传送各地。近几天来,范青攻破京师的消息就是先到盛京,再由盛京传到各地。   从前天起,盛京城内,不管是王、公、大臣府中,或是大街小巷人家,到处沸沸扬扬谈论和硕睿亲王即将率领满、蒙、汉大军进入长城,杀败流贼,占领京师的事情。居住在盛京的人们,不管是文武官员或是黎民百姓,也不管是满人汉人,对于多尔衮将要向中原进兵都同样心情振奋。从整个中国文化发展史看,是众多少数民族逐步地融合,总的趋势是少数民族的汉化,但在特定时期,局部地方,则出现过汉人被少数民族融合的情况。在皇太极时代,居住在沈阳、辽阳等地的汉人就是被满族融合,编为汉军八旗,从表面上说,男人剃发,妇女不缠脚,遵从满俗;从心理上说,由于中原自古经济发达,文化先进,他们也希望满汉大军进入长城以内,占领京师,统一中原。明白这一特殊的历史情况,就会明白在顺治元年八月底到九月初这段时间,盛京城中的人心是如何盼望着多尔衮大举南征。   八月二十日下午,内秘书院奉两位辅政亲王口谕,因大军出师在即,定于明日上午辰时整,诸王、贝勒、贝子、全体文武臣僚齐集大政殿会议国事,不得有误。这口谕传出以后,满朝振奋:大家盼望的出征大举就在眼前,明日睿亲王会有重要面谕。虽然出兵打仗,兵将们难免有人伤亡,但是据十几年来几次出征经验,清兵进入明朝境内,如入无人之境,总是胜利而归,虏掠很多男女人口、耕牛和财物,许多参加出征人员有机会立功受奖,得到升迁,也可以得到一些财物。尤其这一次随睿亲王出征不同往日,更加令人振奋。大家知道,这一次出征是要杀败流贼,占领京师。大家常常听说,京师城的宫殿和大官府第都是无法想像的壮观和美丽,只有天上才有。还有京师城中真是金银珠宝山积,美女如云。虽然大清兵晚了一步,被流贼抢劫过了,但是流贼是抢劫不完的,而且大部分可以再从流贼的手中夺得。这样的事情,对生长在贫苦地方的满洲人来说,真是太诱惑人了。所以对明日在大政殿的会商军事,许多年轻的满洲贵族子弟们兴奋得不能成寐。   然而在盛京城中,大清朝的上层人物,对于明日上午将在大政殿举行百官会议,共商辅政睿亲王南征大计,并不是人人心情振奋。至少有两个人的心情与众不同。首先是肃亲王豪格,心中憋着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对于多尔衮做了领头的辅政王,专理朝政,他本来心中不服,十分嫉妒。他当然会想到,这次多尔衮率师南征,必然大胜,又一次建立大功,不但会名留青史,而且日后权力更大,他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还有一个为现代人所忽略的问题,也影响豪格的心情。满洲人对于童年时是否出过痘,十分重视。如果童年时不曾出痘,成年以后以及中年,随时可能染上天花,轻则留下麻子,重则丧生。豪格在童年时不曾出痘,所以他不愿意随大军南征,曾经打算亲自见两位辅政王,说明他因为没有出过痘,不宜出征,请求允许他留在盛京。他的心腹们害怕多尔衮对他疑心,劝他不要去见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认为两位辅政王不但不会答应,反而会引起多尔衮的疑心。知道明日上午将在大政殿举行文武百官会议,商量大军南征大计,   他的心中十分烦闷,晚膳时随便喝了几杯闷酒,骂了在身边服侍的仆人。睡到炕上以后,久久不能入睡。他的福晋同多尔衮的福晋是姊妹,长得也相当美。因为他心中很恨多尔衮,今晚连自己的年轻美貌的福晋也不肯搂到怀中,将她推离开自己身子。因为多尔表身上有病,他在心里咒骂多尔衮早日病死。他的福晋只听见他愤愤自语,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也不敢问。   在盛京城中,另外有一位上层官吏今晚的心情也很不安,他就是从前深受皇太极重用,倚为心腹,而如今又受多尔衮信任的汉人范文程。他虽然年纪不到五十岁,却是大清国的三朝元老,在满汉文臣中的威望很高。他官居秘书院大学士的高位,一向对国事负有重责,当然对明日的会议十分关心。他身经朝廷中许多次风云变幻,种种复杂斗争,养成三种基本态度:一是不介入爱新觉罗的皇室斗争;二是在满汉关系问题上力求保持客观、公正的立场;三是他看准了多尔衮在努尔哈赤子侄中是一位难得的杰出英才,必能为清国的未来做出一番大事,所以他愿意看到多尔衮牢牢地专掌大清朝政,使大清国运兴旺,进占京师,成为中国的主人。可是他预感到将有什么大事发生,明天上午要在大政殿举行的满汉文武百官会议不像是专为大军南征的事,可能牵涉到别的大事。    第443章 皇室斗争   他生长在辽东,从青年时代就投效努尔哈赤,虽然他对爱新觉罗家族的权位纷争从不介入,但内幕情况他是清楚的。目前,关于多尔衮率师南征的许多重大事情都没有商讨,更无准备,忽然睿亲王决定明日在大政殿举行满汉文武百官会议,宣布南征大计,岂不突然?难道是为着,为着……?   他忽觉心中一亮,脸色一沉,在喉咙中吃惊地说:“又是一件大事,是睿亲王为出师准备的一着棋!”他从太师椅上忽地站起,在屋中踱了一阵,对明天将会发生的事情作了各种猜测,心中无法安静。明天将发生的大事非同一般朝政,它关乎大清国朝政前途,也关乎向中原进兵大计,他身为大清国的内院大学士,不能不十分关心,要在事件发生之前,自己的心中有个谱儿。想来想去,他决定带着戈什哈和亲信仆人,步行前往郑亲王府,借故有重要请示,也许会探听出明天将要发生的事。   范文程同郑王府的官员一向很熟,大家对他都很尊敬。他一到郑王府的大门前,一位官员向他迎来,小声说道:“两位辅政王正在密商大事,范大人是不是奉谕前来?”   范文程含笑回答:“我是有两件事要向郑王爷当面请示。既然两位辅政王在密商大事,我今晚就不请示了。”他向左右望一眼,小声问道:“睿亲王来了很久么?”   “睿王爷刚打一更就来,现在过了二更,已经密商了一个多更次了。”   范文程不再说话,带着戈什哈和仆人们走了。他边走边在心里说:“明天准定有惊人大事。”   阴历八月二十一日,盛京天色黎明,北风习习,颇有寒意。肃亲王豪格尽管自己的心中很不高兴,但是因为睿亲王治国令严,他只好在不断的鸡啼声中起床,在灯光下吃了早膳,穿戴整齐,腰间挂了心爱的腰刀。过了一阵,他带着几个护卫和仆人,骑马往大清门走去。路上遇到一些满汉官员也向大清门方向走去,因为他是和硕亲王,爵位很高,所以官员们都向他让路,还向他施礼请安。他还看见,重要街口都增派了上三旗的官兵戒严。看见这不寻常的戒严情况,起初他的心中一动,但随后想着今天是两位辅政王与文武大臣会商南征大事,理应防备敌人的细作刺探消息,临时戒严是应该的。他赞成睿亲王要趁范青在京师立脚未稳,率领数万精兵南征,这是先皇帝多年的心愿,也是大清国上下臣民的心愿。但是他心中所恼恨的是,多尔衮明明知道他没有出过痘,为什么非叫他随大军南征不可?倘若是先皇帝在世,能够是这样么?   他一边向大清门走,一边在马上胡思乱想,越想越感到恼恨。他又想到,去年八月间,先皇帝突然病故,他作为先皇帝长子,又是一旗之主,立过多次战功,本该他继承皇位,可是多尔衮为了专制朝政,故意拥立幼主,凡是不同意的人都被他杀掉。他肃亲王也几乎遭了大祸。此刻在马上想到此事,他不由得在心中恨恨地说:“哼,反正你的身上有病,久治不愈,不是个长寿之人!”   豪格来到大清门前边,满汉文武官员来到的已经不少了。多数人已经进去,分别在十王亭等候,还有少数人因为不常见面,站在大清门外互相寒暄,交换从京师来的消息。豪格在大清门外下马以后,也同几个官员招呼,但是使他吃惊的不是今日来的人多,而是今日大清门外戒备森严,连附近的几处街口都有正黄旗和正白旗的兵将把守,大清门内外则是专职守卫宫廷的巴牙喇兵警戒。他的心中奇怪:南边的细作决不敢来到此地,何必这样戒备?随从的护卫和奴仆都留在大清门外,他大踏步走上台阶。守卫大清门的正三品巴牙喇章京迎着他打个千儿问好。他问道:“王公大臣们已经来了多少?”   “礼亲王来得最早,还有几位王爷也到了。满汉大臣中六部尚书、都察院正副堂上官、内三院大学士、各旗固山额真已经到了不少。”   “两位辅政王爷到了么?”   “两位辅政王爷还不曾驾到,想着也快了。”   豪格知道多尔衮尚未来到,自己不曾迟误,顿觉放心。他正要抬脚前进,忽被守门的巴牙喇章京官员拦住,恭敬地告诉他说:“请王爷将腰刀留下。”   “啊?!”   “王爷,都是一样。四更时从睿王府传来口谕:今日不管亲王郡王、大小官员,进大清门一律不许携带兵器。兵器存放在大清门内,散朝以后交还。刚才礼亲王进来的时候,一听说辅政睿亲王有谕,他二话没说,就把带在身上二十多年的短剑解下来了。”   豪格听了这话,只好交出腰刀,但心中感到惊异,猜想今天不是商议大军南征的事,但究竟有什么特别事故,他猜不出来,也没有料到大祸会落在他的头上。   大政殿又名笃恭殿、崇政殿,俗称金銮殿,距大清门约有百步之远。宽阔的御道两旁是十王亭。大政殿是在高台基上的一座八角亭形式的建筑,上边覆盖黄色琉璃瓦,下用绿琉璃瓦镶边。正北设有御座,但因为顺治尚在幼年,这围着黄漆栏杆的御座并不常用。御座前另设一张案子,为两位辅政王上朝时坐的地方。此刻因两位辅政王尚未来到,所有的王公大臣和满汉文武百官多数在大清门左右的朝房中休息等候。   大清门在盛京俗称午门,是五开间的巍峨建筑,西边两间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及尚书、大学士等三品以上官员等候上朝的地方,东边的两大间是爵位和官职稍次的官员等候上朝的地方。大清门的地下设有地炕,在严冬时也温暖如春。今日虽然是四月初一日,但因为辽东天气较冷,地炕仍未熄火。   豪格一进大清门就向左转,进入满洲语所谓“昂邦”一级的朝房。他首先注意到年高望尊的和硕礼亲王代善面带忧容,肃立等候,并不落座。因为礼亲王是他的伯父,后金建国之初为“四大贝勒”之首,豪格进来向他简单地行礼请安。随即他看见别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还看见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当时俗称“三顺王”都已经来了。因为礼亲王没有落座,别人也只好肃立不动。大家都猜到今天要出大事,但因为睿亲王治国令严,没人敢随便打听,只是一个个心中忐忑不安,脸色沉重,紧闭嘴唇。洪承畴原以为今日是满朝文武们共商南征大计,来到大清门以后才看出来今日的朝会与南征无关,同范文程站立在和亲王背后,屏息等待。   范文程明白洪承畴对爱新觉罗皇室中的斗争知道得很少,担心他枉自害怕,用靴尖暗暗地将他的靴子碰了一下。   过了一阵,该来的文武官员都到齐了。所有的人都屏息等候,倾听大清门外的动静。一位内秘书院的章京进来,到礼亲王面前打个千儿,小声说道:“启禀王爷,两位辅政王爷已经转过街口,快到大清门了。”   所有肃立在礼亲王身后和左右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及三品以上官员都浑身一震,注意听大清门外动静。就在这刹那之间,站在礼亲王近处的肃亲王豪格的心中一动,朦胧地意识到可能会有不幸落到他的头上,会有没良心的人将他私下说的话向睿亲王告密。他的脸色突然一寒,心头怦怦地跳了几下。范文程因为早就觉察出今天的朝会会出现大的事故,所以总在暗中观察几个人的神色,此时忽见肃亲王神色略有异常,他原来的猜想证实了,在心里说道:“啊,又出在皇室内部!”   又过片刻,一阵马蹄声来到了大清门外停下。随即睿亲王在前,郑亲王在后,走进大清门,通过十王亭中间的宽阔御道,进了大政殿。虽然今天任何王公大臣不准携带兵丁,但是,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因为位居辅政亲王,所以左右簇拥着八个佩着刀剑的巴牙喇兵和两位辅政王的四名王府护军,这十二个人全是年轻英武,精通武艺。平时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前来上朝,顶多带四个人,既为保护自身,也为表示辅政亲王的身份。今天他们带了这么多人,使左右朝房中的人们不能不感到惊异。豪格因自己心中有鬼,脸色突然大变,在心中说:“不知是哪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出卖了我?”   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走进大政殿,在御座前所设的桌案后面落座。多尔衮坐在正中,济尔哈朗坐在他的右边。多尔衮面带怒容,双目炯炯,令人望而生畏。济尔哈朗虽然也是辅政王,但为人秉性比较平和,对多尔衮遇事退让,所以在朝廷上较得人心。他没有一点怒容,倒是面带愁容。他们坐定之后,跟随进来的两王府的亲信护军和多尔衮平日挑选的巴牙喇兵,有两人进入大政殿内,站立在两位辅政王的背后,其余的站立大政殿门外的左右两边。另外,专负责拱卫朝廷的巴牙喇兵今日调来的很多,都站在十王亭前边的御道两侧,戒备森严,使今日的朝会更加显得紧张。   当时,盛京的官制比迁都京师以后来说,仍属于草创阶段,不仅官制简单,礼节也很简单。两位辅政王坐定以后,有内秘书院一位年轻汉人章京到大清门内的左右朝房,引导王公大臣和满汉文武百官,来到大政殿。走在最前边的是和硕礼亲王爱新觉罗·代善。他是努尔哈赤最初封的参预朝政的“四大贝勒”中仅存的一位,也是亲王中年纪最长的人,今年整六十岁了。进入大政殿后,有一位站在睿亲王身边的章京大声说道:“和硕礼亲王免礼,请即落座!”   代善在为他准备的一把铺着红垫子的椅子上坐下,是左边一排的第一位。他从十几岁起就跟着太祖努尔哈赤为统一满洲各部落、建立后金政权而进行战斗,屡立大功,所以在爱新觉罗皇室中得有今日的崇高地位。但是他毕竟老了,经历的朝廷纷争也多了,只希望得保禄位,不愿多管别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多尔衮与豪格之间必有一斗,今日来到大清门时他已经猜到将出大事,所以一句话不说,交出了腰刀。现在看见多尔衮处处戒备森严,心中更加明白。自从去年八月间先皇帝突然病故,太祖努尔哈赤的儿孙中为争夺皇位发生纷争。当时最有继承皇位资格的是多尔衮和豪格二人。他们都有人拥护,手中也都有兵力。多尔衮自己坚决不做皇帝,也挫败豪格想继承皇位的野心,拥立六岁的小孩福临做了大清皇帝,自己做辅政王,治理国政。此事既获得两黄旗的忠心拥戴,也获得清宁皇后和永福庄妃的两宫支持。   半年多来,对世事和朝政经验丰富的礼亲王看见多尔衮步步向专擅朝政的道路上走,既使他心中不满,也使他有点害怕。但是他也明白,目前正是大清朝进入中原,第二次开国建业的大好时机,非有多尔衮这样的人物不可。他心中还明白,今天是先皇帝太宗爷逝世以来半年多时间中,爱新觉罗皇室中发生的重大斗争,必有血腥之灾。怎么好呢?他昔日是“四大贝勒”之首,今天为年事最高的和硕礼亲王,身为太祖爷的次子,看着太祖的子孙们如此明争暗斗,流血朝堂,他怎么办呢?……   所有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三品以上的满汉大臣,都随在代善之后,走进大政殿。当时的王、公、大臣对辅政王不行跪拜礼,他们按照品级分批,赶快趋向案前,利索地甩下马蹄袖头,左腿前屈,右腿后蹲,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头和上身略向前倾,齐声说道:“请两位辅政亲王大安!”    第444章 处理祸患   他们都没有座位,首先是亲王一级的在两旁肃立,郡王、贝勒、贝子接着往下排。原来贝勒的爵位很高,到皇太极时代,为了逐步提高君权,首先取消“四大贝勒”共理朝政的旧有制度,接着将贝勒降到郡王之下,成为封爵的第三级。因系封爵,所以得到也不容易。有封爵的人们分批打千儿请安之后,在左右两边站定,接着才是满汉三品以上文武大臣请安,站在第二排和第三排。   没有爵位的和三品以下文武官员都在大政殿外边分批请安,也分两行肃立。   多尔衮一脸杀气,向大政殿内外的满朝文武扫了一眼。他平时就是目光炯炯,令人生畏,今日更是目光如剑,好像要刺透别人心肺。当他望着豪格的时候,豪格不由得浑身一震,在心中骂道:“不知谁出卖了我,我将来要亲手将他杀死!”他偷觑一眼面带愁容、白须飘然的和硕礼亲王,心中希望礼亲王能为他说一句话,但是这个念头一闪就过,听见多尔衮开始说道:   “近几天,我朝不断接到从京师和山海关来的探报,京师的情况已经清楚了。八月八日天明的时候,流贼破了京师。崇祯自缢了。明朝已经亡了。从京师和山海卫来的探报还说,流贼进了京师以后,贼首范青沉溺酒色,不理政事。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军纪败坏,抢劫,强奸等事情多有发生。还传说流贼要抓皇亲、勋臣和六品以上官员,严刑拷打,逼索军饷,京城之中人心惶惶。吴三桂的父母住在京师,也被范青抓了起来,随即放了,以便招降吴三桂。京师谣传,吴三桂原来也有意投降流贼,因为知道流贼进了京师以后的实际情况,不肯降了,在山海卫观望形势。我大清许多年来立志进入中原,建都京师,这正是极为难遇的大好时机。就在近几天内,我要亲自率领满、蒙、汉十几万精兵,进入长城,攻占京师,剿灭流贼!这次出兵,一定要获得全胜!”   他停一停,又向大政殿内外肃立的满汉朝臣们扫了一眼,不期与豪格的眼光遇到一起。仅仅互相看了一下,豪格便将自己的眼睛回避开了。他忽然猜想,今日的朝会可能就是商议南征大事,并不是专门对付谁的,于是略微觉得心安。   多尔衮对于大军出征的事并没有兴奋之情,脸上冷冰冰的,眼神中充满杀气,接着说道:   “这次进兵中原,不是一时之计,要经过恶战,剿灭流贼,占领京师,占领中原,为大清在中国建立万世基业。我比郑亲王年轻十几岁,率军南征的事当然落在我的肩上。郑亲王德高望重,留在盛京,主持大清朝政,镇压叛乱,管理满、蒙和朝鲜等处,最为适宜。至于出兵的详细计划,一二日内将要同满汉大臣们详细商议。为着我大清朝出兵胜利,必须先消灭朝廷隐患。”   他望着旁边的济尔哈朗说道:“郑亲王,我大清朝的隐患,你跟我同样清楚,请你主持审问!”   大政殿内外的空气凝结了。豪格的心头猛然一沉,脸色一变,两腿微微打颤,在心里说道:“果然是对我下手!”   郑亲王想到去年八月的争夺皇位之争,心中害怕,暗暗想道:“这是第二次要流血了!”他按照多尔衮的事先吩咐,叫了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有的站在大政殿内,有的站在殿外,一听到叫出自己的名字,无不面色如土,浑身战栗,到两位辅政王的案前跪下,不敢抬头。人们听见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心中全明白了,许多人偷看豪格的神情,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在这些人情绪紧张的片刻中,济尔哈朗又叫出几个人的名字。被叫的人迅速来到两位辅政王的面前跪下。   豪格心中说道:“我要死了!死了!”虽然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主持审问,但他的心中明白,郑亲王是按照多尔衮的意见行事,是多尔衮决定杀他。他的心中不服气,竭力保持镇静,但是两条小腿肚不能不微微打颤。   济尔哈朗先叫镶白旗固山额真(旗主)何洛会说出肃亲王在私下诽谤睿亲王和图谋不轨的事。何洛会慷慨揭发肃亲王有一次如何同他和议政大臣杨善、甲喇章京伊成格、牛录章京罗硕谈话,诽谤睿亲王,挑拨是非。   多尔衮问道:“他怎么挑拨是非?”   何洛会说:“肃亲王对我们说,从前固山额真谭泰、护军统领图赖、启心郎索尼,都归附于我。现在他们忘恩负义,率领两旗归附和硕睿亲王……可恶!”何洛会略微停顿一下,接着揭发:“肃亲王还几次对我们说:睿亲王经常患病,岂能永远担负辅政的重任!有能力的人既然归他收用,无能力的人我就收用,反正他不是长寿之人,我们等着瞧!”   多尔衮愤怒地向肃亲王看了一眼,在心中说道:“哼,你说我不会长寿,咒我快死,我偏要今天就将你处死!”   然而多尔衮的性格比较深沉,他要杀豪格的决定暂不流露,也不说出他自己通过收买肃亲王府的人们所掌握的豪格的隐私谈话,又向何洛会问道:   “肃亲王还说过什么不满意朝廷的话?”   何洛会说:“请辅政王询问杨善!”   多尔衮转向杨善问道:“杨善,我知道你投靠了肃亲王,甘心做他的死党,同谋乱政,罪当处死。你照实招供,你对肃亲王还说了什么话?”   杨善猛然如雷轰顶,面色如土,说道:“请辅政王莫听何洛会乱咬。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多尔衮说:“好,杨善,你敢狡赖!何洛会,你说出来!”   何洛会本来不想再作多的揭发,但是事到如今,他害怕杨善一伙反过来咬他一口,不得不下了狠心,接着揭发:“当肃亲王说了那句话以后……”   多尔衮认为礼亲王等都不能听明白,厉声问道:“你说明白!肃亲王说的哪一句话?”   “他说‘有能耐的人既然都被睿亲王收用了,剩下没有能耐的我当收用’。肃亲王说完这话以后,杨善跟着就说:‘帮助睿亲王收罗人才,全是图赖施用的诡计!我若亲眼看见他给千刀万剐处死,死也甘心!’”   “下边还有什么话?”   “下边,肃亲王说:‘你们受我的恩,应当为我效力。可以多留心图赖的动静,随时向我禀报。’杨善回答说:‘请王爷放心,我们一定要将图赖置之死地,出了事我们抵罪,与王爷无干。’杨善,你的话是不是这样说的?”   审问至此,人们断定杨善必死无疑,豪格也断定他自己难以干净脱身。于是正如俗话所说的墙倒众人推,纷纷揭发肃亲王的悖逆言行和他同某些人的私下来往,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捕风捉影,有些本来是鸡毛蒜皮的事,被提到阴谋乱国的高度加以解释。肃亲王豪格听到有些揭发,身上出汗,想道:“完了!”但是另外有些不实的揭发使他既愤怒,又不敢辩论,只好紧紧地闭口无言。在大政殿中揭发很久,豪格开始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愿细听。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与揭发的罪状丝毫无关的闲事……   前几天,豪格预感到睿亲王在大军出征前会在朝廷上故意生事,就让他的福晋以送东珠为名去睿王府看看,他的福晋坚决不去。夜间在枕上谈起她不肯去睿王府的事,她才说上次去拜年,睿王爷不断看她,看得她不好意思,所以她不愿再去。   不过后来她还是去了,结果又被多尔衮看得不好意思。她回去就对丈夫悄悄说了。   很奇怪,在目前生死交关的时候,豪格竟忽然想起来这件闲事,并且想着睿亲王可能将他处死,再霸占他的福晋……   多尔衮向济尔哈朗说道:“郑亲王,大家揭发的事情很多,对有罪的人们如何治罪?”   济尔哈朗昨夜已经拿定主意,回答说:“两位辅政,以你为主,请你宣布如何处治。”   多尔衮向全体朝臣们大声说道:“肃亲王豪格罪恶多端,另行公议如何处置。先摘去王帽,跪下等候!”   豪格浑身战栗,赶快跪下。他的王帽立刻被人摘去。   多尔衮接着说:“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这三个人依附肃亲王为乱,又不自首,立即斩首!”   几个巴牙喇兵立即将以上三人捆绑,推了出去。   多尔衮接着又说:“罗硕,曾因他乱发诏谕,禁止他再与肃亲王来往。后来他又进出肃亲王府,私相计议。斩首!”   两名巴牙喇兵立刻将罗硕绑了,推出殿外。   另外,有两个官员被罚各打一百鞭子;将杨善和罗硕的家产没收,赏给图赖;将俄莫克图和伊成格的家产没收,赏给何洛会。现在,所有的人都等待睿亲王宣布对豪格的处分,整个大政殿内外都屏息了。多尔衮向大家问道:“肃亲王罪恶多端,又是祸首,应当如何处治?”   紧张的屏息之后,多尔衮向郑亲王问道:“郑亲王,你说,应该如何处分?”   济尔哈朗只要说一句话,豪格的死罪就可以定了。然而昨夜多尔衮在郑亲王府密商今天如何审案的时候,郑亲王对于多尔衮要处死肃亲王的主张虽不明确反对,也不表示同意,总是沉吟不语。此刻他更加犹豫。汉臣们不敢做声,满臣们也没有人慷慨陈词,都不主张将肃亲王立即斩首。在此关键时候,竟然连忠于睿亲王的何洛会和图赖二位大臣也有点踌躇了。   大政殿内外屏息无声。大家心中明白,辅政睿亲王想趁着今天除掉肃亲王,使皇族亲王中不会再有人妨碍他专擅朝政。但是大家也看清楚他不是一位宽宏有德的人,许多人是怕他,不是服他,万一朝局有变,他的下场可能比别人更惨。何况,不管怎么说,肃亲王是大行皇帝的长子,当今顺治皇帝的同父异母长兄,曾立过多次战功。如今若将他杀了,日后一旦朝局有变,不但睿亲王会被追究杀害肃亲王的罪责,凡是附和与怂恿睿亲王这样做的人也一个个难辞其咎。   正在这时,奉命负责将杨善等斩首的巴牙喇章京带着四个兵丁,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在大政殿前的阶下,然后进殿,向两位辅政王跪下禀道:“启禀两位辅政亲王,罪臣杨善等均已斩讫。还要斩什么人,请吩咐!”   大政殿内外的满汉朝臣毛骨悚然,更加屏息无声。多尔衮看见满汉百官屏息,郑亲王脸色沉重,没有抬头,也不做声,他自己忽然拿不定主意了。和硕礼亲王代善脸色沉重,似有所思。多尔衮悄悄向礼亲王问道:“对肃亲王如何处分?”   满汉大小文武官员,包括诸王、贝勒、贝子,都知道肃亲王的死活只在年高望重的礼亲王代善的一句话。代善的表情严肃,对多尔衮说了一句话,声音极小,别人不能听清。   随即多尔衮对满汉朝臣宣布:“肃亲王是乱政祸首,罪恶多端,如何治罪,明日另行详议。巴牙喇兵,将肃亲王严加看管,不许他回到肃亲王府,不许他同人来往!”   大家敛声屏气地看着肃亲王被几个雄赳赳的巴牙喇兵带了出去。   “散朝!”多尔衮最后吩咐。   满汉群臣躬身肃立,连大气儿也不敢出,等候辅政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礼亲王代善三人走出以后,才脚步轻轻地退朝。没人敢交头接耳,但大家的心中有一句共同的问话:“明天会斩肃亲王么?”   经过上午在大政殿的一阵血腥的政治风暴,多尔衮对豪格一派人的斗争获得了重大胜利。现在剩下的大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是否趁此时将豪格杀掉。大清国虽然名义上有两位辅政王,但实际上朝廷的大权是攥在他多尔衮的手里,他只要决定杀豪格,豪格的头就会落地,从此以后在爱新觉罗家族的亲王中再也没有人敢同他闹别扭了。    第445章 两宫太后的意见   但是回到睿王府中,头脑稍微冷静以后,他更加拿不定主意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昨晚他同郑亲王商量今天案子的情景。对于要处治的几个人,其中有的处死,有的重罚,郑亲王尊重他的意见,都不阻挠。惟独他提到要处死豪格这个祸首,提了两次,郑亲王都是沉吟不语。接着他想到,今天上午在大政殿,他几次问大家应当如何处治豪格的罪,文武官员们没人做声,连他自己的心腹何洛会也不说话。他又忽然想到,当他向礼亲王悄声询问意见时,礼亲王悄声回答一句话:   “他的罪大,不要匆忙斩他……明天再议吧。”   这些情况,使多尔衮开始明白,杀肃亲王不同于杀杨善等人。豪格虽然可杀,但他是先皇帝的长子,幼主福临的长兄,曾立过许多战功,还曾经帮助先皇帝位处理朝政,至今还是一旗之主。多尔衮想到这些情况,他原谅了何洛会等人的沉默,也明白了礼亲王为何说出来“明天再议”的话。然而他是性格倔强的人,既然决心要杀掉豪格,那就要在他率大清兵南征之前杀掉豪格,决不因别人心中顾虑使他手软。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命郑亲王下午进宫,将今日在大政殿揭发豪格等人互相勾结、阴谋乱政的罪款,向两宫皇太后详细禀奏。还要禀明几个与肃亲王阴谋乱政的党羽如杨善等人已经斩首,还有几个人也处了重罚。按豪格罪款,本该处死,但今日上午暂时从缓,特来请示两位太后降旨如何发落为好。   他想,由于他拥立福临继承皇位,永福宫太后必不会反对他处死豪格,而清宁宫太后对拥立福临继承皇位的大事也是热心赞成的。为了安定大清朝政,两宫太后不会反对他处死豪格。只要两宫太后不说反对的话,他就可以立刻将豪格处死,不留后患。   他将主意想好以后,便亲自到郑亲王府,请郑亲王在午膳之前就进宫一趟,向两宫皇太后禀奏上午在大政殿发生的朝廷大事,也将如何治豪格的大罪向两宫太后请旨。济尔哈朗已经看出来满朝文武都无意处死豪格,都认为多尔衮做得太过火了。他自己也是同样心思,但是慑于多尔衮的威势,只好进宫,晋见两宫太后。至于豪格的生死,只有在两宫太后前见机行事,听天由命了。   今天在大政殿发生的流血斗争,事前皇宫中丝毫不知。当早膳以后,宫女们送皇上乘小黄轿下了凤凰门的高台阶去三官庙上学,才有一个圣母皇太后的心腹宫女匆匆回宫,禀报说凤凰门外直到三官庙,沿路增添了许多巴牙喇官兵,戒备森严,不知何故。永福宫皇太后大惊,不觉脸色一变,心中狂跳。自从她的儿子继承皇位以来,她被尊为太后,但是对于多尔衮她口中不敢露出一句评论的话,只称赞他自己不争皇位,镇压了别的觊觎皇位的亲王,一心拥戴福临继位的大功,然而她不仅认识满文和蒙古文,对汉文的历史书也略能读懂,心中明白多尔衮正是中国书上所说的“权臣”,十分可怕。她在宫中除用心教福临读书写字外,也叮嘱儿子在学中好生听御前蒙师的话,用心学习。她盼望儿子赶快长大,能够平安地到了亲政年纪。每当她将小皇帝抱在怀中,教他读书,盼望他赶快长大,同时总不免想到她对多尔衮既要倚靠,又要提防,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道:   “儿呀,我们是皇上和太后,也是孤儿寡妇!”   一听回宫来的心腹宫女禀奏皇宫外戒备森严的情况,她赶快去向清宁宫太后询问。   清宁宫太后说道:“我刚才也听到宫女禀报了,也觉得奇怪。睿亲王就要率大军出征,朝廷上不应该再出事情。我已经将凤凰门值班的章京叫来,问他出了什么大事,他也说不清楚,只说皇宫周围和盛京城内都有上三旗人马巡逻。既然是上三旗的人马巡逻,我就放心了。我已经命他去大政殿看一看,朝廷上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赶快回来禀报。”   永福宫太后最关心的是她的儿子,说道:“太后,三官庙离大政殿很近,我想将小皇上接回官来,免得他受了惊吓,你看可以么?”   “也好,你就差一个宫女去吧。”   “我差宫女去就说是两宫太后的口谕?”   “可以。不过,先要叫那四位御前蒙师知道,要尊重他们。”   过了一阵,小皇上回宫来了。在凤凰门内一下了四人抬的小黄轿,他就急急地向清宁宫奔跑。随驾侍候的乳母和几个宫女怕他跌跤,紧紧在后跟着。他的生母、永福宫皇太后听见声音,赶快从东暖阁中出来迎他。他按照习惯,先向亲生母亲行半跪礼,用稚声说道:“向母后请安!”随即进到暖阁,向正宫太后请安。圣母皇太后忽然看见小皇上神色异常,噙着眼泪,赶快向跪在地上请安的乳母和宫女们问道:“三官庙出了什么事情?”   乳母回答说:“接到两宫太后传谕,皇上正要回宫,刚刚在三官庙的院子里准备坐进轿中,四位蒙师跪在地上送驾的时候,忽然从大政殿院中传来用鞭子打人声和惨痛的呼叫声。皇上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声音,站在轿门口一听,脸色就变了……”   一个宫女接着启奏:“奴才等赶快说,请上轿回宫吧,不要怕,你是皇上,这事与你无干,快进轿吧,不用怕!”   圣母皇太后将福临揽在膝前,替他揩去两只眼角的余泪,然后说:“玩去吧,下午再送你去学里写字读书。”   福临被宫女们带出清宁宫玩耍去了。不过片刻,奉清宁宫皇太后口谕去大政殿询问消息的、在凤凰门值班的巴牙喇章京进来,向两位皇太后跪禀了今日在大政殿发生的朝政大事,使两位皇太后大为震惊。清宁宫皇太后尽管心中震惊,但是她嫁给大行皇帝皇太极已经三十年,既在大清国拥有中宫皇后的崇高地位,也经历过几次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这时能够处变不惊。   听完以后,她挥手使值班的章京退出,然后转向福临的母亲低声问道:“睿亲王在出兵前杀了杨善等几位大臣,还要处死肃亲王,只是群臣没人附和,他才把处死肃亲王的事缓了一步。我看,不杀掉肃亲王他决不甘心。肃亲王会不会被杀,只是明天的事。你我是两宫太后……”   忽然一位女官进来启奏:“启禀两位太后,和硕郑亲王在凤凰门请求接见,说他有要事面奏两位太后。”   清宁宫太后轻声说:“果然不出所料!……带他进来!”   女官在清宁宫阶上传呼:“引郑亲王进来!”   两宫太后已经来不及进行商量,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永福宫皇太后已经在心中拿定了主意,但还没有对清宁宫太后说出,济尔哈朗已经走上台阶了。   济尔哈朗进来后向两位太后简单地行礼问安,神情有点紧张。清宁宫皇太后命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用平常的口气问道:“郑亲王今日进宫,有什么大事禀奏?”   济尔哈朗欠身说道:“今日上午,在大政殿出了一件大事,两宫太后可都知道?睿亲王正是为了此事,嘱咐臣进宫来向两位太后禀奏明白。应该对肃亲王如何治罪,请两位太后吩咐。”   清宁宫太后用平静的口气向永福宫太后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不用郑亲王再禀奏啦。与肃亲王有牵连的几个官员,该杀的杀了,该打该罚的都处分了,至于要不要处死肃亲王,两位辅政王一时不能决定,想听听我们两位太后的意见。我想,我们两位老少寡妇,自太宗皇帝去年八月初九日夜间突然归天以后……”   “请皇太后不必难过,慢慢地说。”郑亲王功道,看出来皇太后决不会同意处死肃亲王,他的心中有些踏实。   清宁宫太后接着说:“诸王纷争,使大清国陷于内乱地步。我是在太祖创业的时候,也就是后金建国之前,十五岁来到爱新觉罗家的,那时先皇帝还是四大贝勒中的四贝勒,离现在已经三十年了。天命十一年秋天,太祖归天,太宗皇帝继位,第二年改为天聪元年,我称为中宫大福晋。崇德改元,太宗废除汗号,南郊拜天,受满、蒙、汉与朝鲜各族臣民拥戴,焚香盟誓,称为大清皇帝,我也改称中宫皇后。三十年来,我亲眼看着太祖爷和太宗皇帝如何经历无数血战,草创江山,建立后金,又改称大清。辅政王呀,郑亲王呀,你也是快到五十岁的人了!当年的四大贝勒,如今只剩下礼亲王一人了!……”   郑亲王劝说道:“这些事我全清楚,太后不要伤心,也不用再说了。今日只说肃亲王有罪的事……”   太后用袖头揩揩眼角,接着说道:“你同睿亲王都是辅政王,如何处罚豪格的事,只同满朝文武大臣商议,不用问我们两官太后。我们二人遵守太祖遗训,对朝廷大政,自来不闻不问,只在宫中抚育幼主,直到他能够亲自执政为止。当年的四大贝勒,如今只有礼亲王还在人世,我记得他今年六十岁了。关于处死豪格的事,礼亲王怎么说呀?”   圣母皇太后在心中说:“问得好,问得好。”   郑亲王明白清宁宫皇太后不同意处死豪格,于是说道:“两宫太后虽然不问朝政,可是皇上年幼,群臣不敢多言,礼亲王在上午的会议上只是沉吟不决,所以睿亲王想知道两宫太后有什么主张。”   清宁宫皇太后忽然说道:“豪格虽不是我生的儿子,可是他是先皇帝的长子,我是中宫皇后,他自来都称我母后。关于你们对他如何治罪,何必问我?我死后如何对太宗皇帝说话?”   济尔哈朗低头不语。   清宁宫太后又说:“目前福临虽在幼年,可是几年之后,他会执掌朝政。豪格是他的同父异母长兄,都是太宗骨血。今日杀了豪格,几年之后,他会有什么想法?”   济尔哈朗虽然低头不语,但在心中点头。因为谈到幼主,他把眼光转向永福宫皇太后,表示他对圣母皇太后的尊重。   永福宫太后接着说道:“今天在大政殿发生的大事,清宁宫皇太后已经听凤凰门的值班章京详细禀报,只是小皇上一字不知。小皇上是一个聪明孩子,他在三官庙院中听见大政殿前的呼叫声,回宫后脸色都白了,噙着两眼泪水。你们想想,杀掉肃亲王这样的大事,再过几年,他亲政以后会怎样看呢?”   郑亲王济尔哈朗完全明白了两宫太后要保全肃亲王的意思,这和他自己的心思相合,便起身辞出,赶快向多尔衮复命去了。   年轻的圣母皇太后对清宁宫皇太后回答郑亲王的话满心佩服,她忽然情不自禁地依照娘家的称呼说道:“姑妈,你不愧做了多年的中宫皇后,受臣民拥戴。刚才你对郑亲王说的话合情合理!”   清宁宫皇太后淡淡一笑,看见两个宫女进来侍候,她挥手使她们退出,悄悄说道:“现在还不能说能保住豪格的命。据我看,睿亲王这个人,既是我大清再一次开国创业的难得人才,也是一个心狠手辣……”   以下的话她的声音小得连年轻的圣母皇太后也听不清楚。但是她的侄女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频频点头,随即起身回永福宫了。   下午,小皇上又照例乘坐四人抬的小黄轿往三官庙上学去了。上午沿途那些戒备森严的将士没有了,气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小皇上的心中并不平静,他不断想着母后告诉他的,上午曾杀了几个人,其中有立过战功的大臣。母亲还告诉他,他的同父异母长兄,即肃亲王豪格,也可能会在今晚或明日被砍掉脑袋。要砍掉肃亲王的脑袋,太可怕了。当母后同他谈这件事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大哭起来。    第446章 封为摄政王   下午第一课仍是写仿。但是在开始写仿的时候,他不由得想到他的长兄要给人砍掉脑袋,再也不能够静下心来,先滚出热泪,紧接着忽然撇撇嘴,向桌上抛掉毛笔,伏在仿纸上哭了起来。   在桌边照料皇上写汉字的御前蒙师和两个宫女一时慌了,赶快问皇上为何难过。小皇上哭着回答。虽然由于泣不成声,但是身边的人们仍然明白他是因为他的长兄肃亲王今天或明天将被斩首,他没有心思写仿。他最后用力说道:“我要回宫!回宫!”   御前蒙师们赶快计议一下,只好在院中跪送小皇帝上轿回宫。   顺治小皇帝的御前蒙师都是由内秘书院选派的,皇帝的学习情况每日由为首的蒙师报告内秘书院大学士,有重要事还得报告多尔衮知道。多尔衮首先知道两宫皇太后对肃亲王事件的态度,接着又知道小皇上为豪格事哭了一场。关于处死豪格的事,他本来就在犹豫,这天下午,他不能不改变态度。尽管他心狠手辣,大权在握,但是各种条件迫使他改变主意。于是肃亲王保住了性命。   第二天上午,多尔衮又在大政殿召集文武百官会商南征大计,在会议开始的时候先宣布对豪格的处分决定。他说:“昨日据许多知情大臣讦告,我同和硕郑亲王,以及诸王、贝勒、贝子、公,以及内院大臣等,审问属实,决定将肃亲王幽禁,等待治罪。后来因为肃亲王所犯罪恶多端,一时算不清楚,暂且不去清算,今日暂且将他释放,将他管辖的正蓝旗剥夺七个牛录的人,分给上三旗,再罚银五千两,废为庶人,随军出征,立功赎罪。”   清朝将王爵以下,包括贝勒、贝子、公和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员,习惯上称为“王公大臣”,是清朝的最高层统治集团,王爵一级有的是亲王,有的不是。还有郡王一级,相当于原来的贝勒。今天因为要商议大军南征的重大国事,所以大清政权的核心人物全出席了。   辅政睿亲王多尔衮为着减轻处理肃亲王问题的分量,他故意在商议出兵的大事时附带宣布他与郑亲王对于处理此事的决定。另一方面,对于两官太后的态度和幼主在三官庙学中为此事哭泣的事一字不提,避免国史院的史臣们写入实录。   王公大臣们听了多尔衮关于对豪格暂不处死的决定以后,大家心上的石头落地了。于是大清朝最高统治集团今日的朝廷气氛与昨日恰恰相反,变得十分活跃和振奋。八年以前的丙子年,先皇帝皇太极接受满、汉、蒙古以及朝鲜等各族臣民的拥戴,仿效中国传统制度,也仿效中国礼仪,祭告天地祖宗,废除汗号,改称皇帝,改元崇德。从那时起,清太宗和他的大臣们朝思暮想的就是进入“中原”,攻占京师。如今由于崇祯亡国,范青进京师后暴露了必将失败的种种弱点,盛京方面的王公大臣们完全清楚:目前正是实现太宗皇帝生前宿愿的难得机会。因为有这种共同认识,所以多尔衮不需要向王公大臣们说明他决定赶快率领大军南下的各种理由,只是告诉大家大军从盛京出发的日子以及应该准备的若干事项。说完之后,立刻散朝,各衙门的大小官员以及各旗的大小将领,立刻行动起来。   因为择定出师的吉利日子是九月初九日,出征前有许许多多大事须要以幼主的名义处理,所以午膳以后,多尔衮就派官员进宫,禀明睿亲王为即将统兵南征的事求见两宫太后。很快得到永福宫太后回话:“两宫皇太后已知两位和硕辅政亲王赦免豪格死罪,暂时只削去王爵,降为庶人,罚银五千两,夺去七个牛录,责其随军出征,立功赎罪。两宫太后知豪格保住性命,心中十分欣慰,皇上也不哭了。只是清宁宫太后昨日偶感风寒,加上为豪格事操心,今日身体不适,正在服药。和硕辅政睿亲王关于出征之事,可向永福宫皇太后详细回禀,不必晋见清宁宫皇太后了。”   一听说是从永福官中传回来的口谕,辅政睿亲王赶快起身,肃然恭听。他的眼前出现了圣母皇太后的面影,同时仿佛听见了庄重里含有温柔的说话声音。   下午一过未时,多尔衮脱了便服,换了朝服,带着几名护卫,骑马前往皇宫。护卫们停在凤凰门外的台阶下,多尔衮一个人走了上去。奉圣母皇太后之命等候在凤凰门内的女官随即带引他走进永福官,在圣母皇太后的面前简单地行了礼。皇太后含着微笑,用眼睛示意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因为要商议军国大事,所以皇太后挥手使身边的宫女们都回避了。   大概是因为睿亲王即将率师出征,为大清建立大业,所以年轻的皇太后显得特别高兴。她今年只有三十一岁,头发又多又黑,左右发髻上插着较大的翡翠簪子,露在外边的一端有珍珠流苏。圣母皇太后只是因为头发特别多,宫女们为她梳成这样发式。大约两百年后,到了清朝晚年,“两把头”的发式兴起,两个分开的发簪就变成一根“扁方”了。   圣母皇太后本来就皮肤白嫩,明眸皓齿,配着这样的发式,加上一朵为丈夫带孝的绢制白花,穿着一身华贵而素雅的便服,绣花黄缎长裙下边的花盆底鞋,使她在端庄里兼有青春之美。多尔衮只比她大几个月,不知为什么很愿意单独一个人向她奏事,可是此刻却不敢正眼看她,平时令满汉大臣望而生畏的英雄气概,竟然消失大半。   圣母皇太后首先问道:“睿亲王,你率兵出征之后,盛京是我大清的根本重地,也是朝廷所在,你作什么妥善安排?”   多尔衮回答:“臣等已经议定,盛京为皇上与朝廷所在地,辅政郑亲王率领一部分官员留守,照旧处理日常朝政。满洲八旗兵与蒙古八旗兵各三分之二,汉军三顺王等全部人马,随臣南征。上三旗留下的人马守卫盛京,巴牙喇兵驻防皇宫周围,日夜巡逻。请两宫太后放心,在臣南征期间,郑亲王及留守诸臣忠心辅弼幼主,一如往日。”   “噢,这就好了!”圣母皇太后含笑说,不期与多尔衮的炯炯目光碰到一起,心中一动,赶快回避。   多尔衮说道:“我为了大清的创业,也为了皇太后,誓忠辅幼主进京师为中国之主!”   年轻的皇太后在心中问道:“也是为我?他为什么这样说?”她不禁又一阵轻轻心跳。略停片刻,又向多尔衮问道:“睿亲王,你还有什么事要向两宫太后陈奏?”   多尔衮趁机会望着圣母皇太后说道:“臣已同大臣们议定,本月初九日丙寅是出征吉日,祭过堂子后鸣炮启程。在出征之前,有几件大事,今日奏明两宫太后知道。”   “哪几件大事?”   “臣等议定,本月初八日乙丑,即臣率大军启程的前一天,请皇上驾临大政殿上朝……”   皇太后含笑问道:“为什么事儿?”   多尔衮目不转睛地望着圣母皇太后,告她说:“臣这次率大军出征极为重要,非往日出兵伐明可比,需要皇上赐臣‘奉命大将军’名号。请皇上当着文武百官赐臣一道敕书,一方银印。大将军代天子出征的道理与所受大权,在敕书中都要写明。有了皇上所赐一道敕书,一方银印,臣就可以代天子行事。这是大军出征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好像古时候登坛拜将,敕书和银印必须由皇上当着文武百官亲手赐臣,所以请皇上于初八日上午辰时三刻,驾临大政殿上朝。臣虽是皇上叔父,也要向皇上三跪九叩谢恩。”   年轻的皇太后仿佛看见大政殿上这一十分有趣的场面,不觉笑了,用悦耳的低声问道:   “这敕书和银印都准备好了么?”   “银印已经刻就了。敕书也由主管的文臣们拟了稿子,经过修改,用满、蒙、汉三种文字分别誊写清楚,到时候加盖皇帝王玺。还有一些该准备的事项,该由皇帝赏赐的什物,都已经由各主管衙门准备好了,请太后不必操心。”   多尔衮要禀报的几件大事都禀报完了,但是他没有马上告辞。趁着左右宫女都已回避,他不愿马上辞出。被皇太后的青春美貌打动心魂,他又一次向皇太后的脸上望去,看见皇太后的脸颊忽然泛红,赶快避开了他的眼睛。由于相距不过五尺远,多尔衮不但看见她的脸颊突然泛红,而且听见她的心头狂跳。他在心中不无遗憾地说;“你已经是皇太后啦。我只扶持你的儿子小福临在京师做中国皇帝,却不能同你结为夫妻。不过,再过几年,等到大清的江山打好了,我为大清立下了不朽功勋,只要你心中明白,让我称为‘皇父摄政王’也就够了!”   圣母皇太后的心头不再跳了,但是多尔衮看得她不好意思,使她不敢与多尔衮四目相对。她也愿意多尔衮多坐一阵,这种心理十分复杂。从一方面说,她是小皇帝的亲生母亲,大清的国运兴旺,朝政的治理,同她母子的命运有密切关系。她很愿意从多尔衮的口中多知道一些实际情况,多听到一些消息。另一方面,她同多尔衮几乎是同岁,都是刚刚三十出头的人,而多尔衮又是大清的亲王中最为相貌英俊、足智多谋、作战勇敢的杰出人物,如果她是一般的名门闺秀,她必会对他全心爱慕。只是她原来是太宗皇帝的永福宫庄妃,如今是顺治皇上的圣母皇太后,这些所谓“命中注定”的情况使她不能有一点别的思想,然而她毕竟是又聪明又如花似玉的年轻妇女,她不能不在心灵深处埋藏着对这位小叔子的一缕温情!为着要留住多尔衮多说一阵话,她柔声问道:“睿亲王,这次你率师南征,关系重大,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两宫大后?”   多尔衮心中一亮,赶快说道:“自从臣与郑亲王共同辅政以来,在我国各种文书和谈话中,有时称我们为辅政王,有时称我们为摄政王,这是不懂汉人史书中摄政与辅政大有区别。臣马上要率大军进入中原,倘若名义不正,不但会误了大事,也会使汉人笑话,所以巨已经面谕草拟皇上敕书的大学士们,从此时起,臣是大清的摄政王,济尔哈朗是辅政王。以后,辅政王可以有一位二位,摄政王只有一人。摄政王虽在千里之外指挥战争,盛京和朝政大事也受他统治,由他尽摄政之责。济尔哈朗只是秉承摄政之命,尽留守之责,遇大事不能自作主张。此事是我国朝政的重大改变,趁此次进宫时机,向两宫太后禀明。”   圣母皇太后虽然依旧面带微笑,但那笑像花朵一样,忽然枯萎了。她是留心中国历史的女人,与一般没有汉族文化修养的满族王公大臣不同。她早已觉察出多尔衮逐步走上专权的道路,郑亲王名为辅政亲王之一,实际成了他的陪衬。此刻听了睿亲王的一番言语,她平日所预料的事情果然出现。她懂得多尔衮走上摄政王这一步有多么严重:他可以成为周公,也可以成为王莽。圣母皇太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没流露出一点儿会使多尔衮不高兴的表情,望着多尔衮说道:“睿亲王不再称辅政王,改称摄政工,这对朝政有利,正合了我们两宫太后的心意。但愿你成了大清的摄政王,能够像周公辅成王那样,不仅成为一代开国功臣,也成为千古圣人。”   “请太后放心,臣一定效法周公!”   圣母皇太后虽然对多尔衮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她不能不装做完全相信,于是她又一次含笑说道:   “你有这样忠心,何患不能成为周公。我将你这一句出自肺腑之言转告清宁宫太后知道,她一定满心欢喜。”    第447章 出兵前的准备   多尔衮说道:“臣誓志效法周公,永无二心,上对天地祖宗和两宫太后,下对全国臣民!”   他同皇太后互相望着,有一霎间的四目相对,都不回避。皇太后被他的忠言激动,晶莹的双眼中禁不住浮出泪光。片时过后,她略微侧过脸去,看着茶几上的一盆尚未凋谢的春梅,关心地问道:   “摄政王,你率大军从何处进入长城?”   “十几年来,我兵几次进入长城,横扫京师附近和冀南。山东各地,都是从蓟州和密云一带择一关口入塞。近来据密探禀报,流贼占据京师以后,京师附近各州县都没有设官治理,只忙着在京师城内抢劫,准备登极。流贼没有将大清放在眼里,沿长城各关口全不派兵把守。所以我大清精兵还要同往年一样,从蓟州、密云一带找一个地方进入长城,或直攻京师,或在山海卫以西、京师以东,先攻占一座坚固城池屯兵,再与流贼作战。臣既然奉命出征,志在必胜,务期消灭流贼,迎皇上与两宫太后定都京师,次第占领江淮以北数省,恢复大金盛世的功业,以报先皇帝的多年宿愿。请太后天天以教皇上读书学习为念,至于臣与将士们进长城以后如何行军作战,如何艰苦,请太后不必放在心上。”   圣母皇太后听了多尔衮的这一番发自衷曲的话,不觉在眼睛里浮出热泪,轻声叫道:“摄政王!……”她分明要说什么话,但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太后身份,什么话也没说出。此时她望着多尔衮,多尔衮望着她,又一次四目相对,竟然忘记回避。但是在几秒钟之后,她忽然接着说道:“摄政王出兵在即,国事很忙,你去处理军国大事吧。等会儿清宁宫太后醒来,你所谈的事情,我会向她转奏。小皇上初八日到大政殿上朝,向你颁发敕印,这是一次大的礼仪,十分隆重,我会教他记住。”她微微一笑,加了一句:“他到底是个孩子!”   多尔衮站立起来,行礼告辞。圣母皇太后唤进来回避在隔壁房间中的一个女官,将摄政王恭送出凤凰门。她坐在原处不动,等候宫女来禀报她清宁宫太后是否午觉醒来。对于多尔衮的谈话和离开,她心中既感到很大的兴奋和欣慰,也感到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动情和空虚。   多尔滚立刻投入出师前的紧张准备。九月初四日,他详细阅读了内院大学士范文程上的一封“启”,“启”中向他详细陈述了历年兴兵“伐明”的目的和经验,当前这次进兵的方略以及对待明朝官民的主要政策。范文程在“启”中说道:“此行或直趋燕京,或相机攻取,要当于入边之后,于山海关长城以西,择一坚城,屯兵而守,以为门户,我师往来,斯为甚便。”多尔衮对范文程所陈方略,甚为同意,决定撇开山海关,从蓟州和密云一带进入长城,相机与范青作战,争取胜利。   到了九月初七日,多尔衮以摄政工名义,代表顺治皇帝,为出兵事到太庙祭太祖武皇帝(努尔哈赤),焚化祝文。接着又向大行皇帝(皇太极)焚化祝文。两道祝文,内容完全相同。在这两道祝文中,第一次正式称多尔衮为摄政,不称辅政。祝文中这样写道:“今又命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爱代眇躬,统大军前往伐明。”这是以顺治的口气向太祖和太宗焚化的祝文,所以顺治自称“眇躬”。从此,多尔衮的摄政王名义正式确定。   九月初八日上午,顺治小皇帝爱新觉罗·福临,一用过早膳,就由圣母皇太后亲自照料,由宫女们替他穿戴整齐,先到清宁宫拜辞两位太后,然后在宫院中坐上黄轿,往大政殿上朝。当小皇帝在清宁宫向两官太后告辞的时候,圣母皇太后向她的姑母问道:   “皇太后,你有什么话嘱咐他?”   清宁宫皇太后对他说道:“今天是大吉大利的日子,你坐在宝座上,摄政王和大臣们向你行礼,你只不动,连一句话也不用说。该办的事儿,内院学士们和礼部大臣都替你办好了。”   福临恭敬地听着清宁官皇太后的嘱咐,不敢做声。随即母亲拉着他的手,激动地含着眼泪,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小皇上,我的娇儿,你已经七岁啦,好生学习坐朝的规矩,再过十年八年你就亲自治理国事啦。你坐在宝座上,不要想到玩耍,身子不要随便摇晃,腿也不要乱动。不管摄政王和大臣们如何在你的面前行礼,你只望着他们,一动不动。你要记清:你是皇上!”   四个宫女带着小皇帝来到凤凰门内,刚刚坐进轿中,圣母皇太后又赶快赶来,又小声嘱咐说:“你要赏赐摄政王敕书、银印,还要训话,你都不动,自有礼部大臣和别的官员替你去办。你只别忘了你是皇上,皇上!”   福临在心中想道:“做皇上真不好玩!”但是看见母亲的认真神气和蒙在眼珠上的模糊泪水,他不敢说出别的话,只在轿子里小声回答:“我记住了!”   在大政殿的皇帝宝座上坐好以后,殿外开始奏乐。然后有一个文官赞礼,由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为首,满、蒙、汉文武群臣向他行了三跪九叩礼。乐止,赞礼官大声赞道:“平身!”   睿亲王多尔衮刚刚站起身来,赞礼官又朗声说道:“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跪下,恭受敕印!”随摄政王出征的诸王、贝勒、贝子、公接着多尔衮,按照赞礼官的鸣赞,跪了三次,叩了九次头。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乐止。礼毕。   文武大臣等,都在摄政王背后跪下。   左边有一张桌子,上边蒙着红毡。一位官员站在桌子后边等候。大政殿内外,庄严肃穆。福临坐在宝座上,向下看着以摄政王为首的大清国众多显要人物跪在地上,他的情绪有点紧张,心中问道:“这是干什么呀?”但是不等他想明白,忽然听见赞礼官大声赞道:“皇帝陛下钦赐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敕印!……先赐敕书!”   一位礼部官员从班中走出,站在宝座前边,稍微偏离正中。另一位官员用双手从桌上端起一个盘子,上有用满、汉两种文字誊抄在黄纸上的敕书和一颗银印,端到读敕书官员的面前。赞礼官大声说道:“恭读皇帝敕书!”读敕书官员从盘中双手捧起汉文敕书,朗朗宣读。敕书较长,福临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他知道这个文书十分重要,只好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宝座上,装做用心听的样子。偏在此时,他要放屁,只好竭力忍耐,让憋的一股气慢慢地释放出来。   敕书快读完了。读敕书的官员特别放大声音,庄严地读出下边几句:其诸王、贝勒、贝子、公、大臣等,事大将军当如事朕。同心协力,以图进取。庶祖考英灵,为之欣慰矣。尚其钦哉!   摄政王和随征诸王等人齐声说道:“谨遵钦谕!”   赞礼官接着赞道:“钦赐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奉命大将军’银印!”   乐声又作,刚才宣读敕书的官员从盘子里拿起银印,捧在掌中,让多尔衮看见,随即放回盘中,交给等候身边的一位睿王府官员,恭捧出大政殿。   赞礼官朗声赞道:“平身!”多尔衮与诸王等人起立。忽然殿外乐声又起,赞礼官又赞:“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今蒙钦赐敕印,实为不世荣幸,单独行三跪九叩头礼,感谢皇恩!”   多尔衮心中明白,尚未宣布散朝。他和全体王公大臣仍然肃立不动。马上,有一位礼部官员宣布:皇上念摄政王出征在即,为国宣劳,另有隆重赏赐;随征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大臣也各有不同赏赐。各种赏赐,另有官员送至各位王府与各家公馆,不必入官谢恩。他宣布完后,转向皇帝宝座,躬身说道:“请圣驾回官休息!”   福临在凤凰门内下轿之后,在几个宫女的围绕中向清宁官奔跑。两宫皇太后知道他坐在宝座上规规矩矩,没打瞌睡,也没贪玩,十分高兴。他母亲拉他站在膝边,对他说道:“就这样练习上朝,以后你就好亲自执掌朝政了。”   福临忽然问道:“母后,各位王爷都上朝了,连三顺王也都去了,怎么没看见肃亲王呢?”   圣母皇太后不愿回答,望了她的姑母一眼。清宁宫皇太后叹口气说:“孩儿,你忘了。他已经削去王爵,贬为庶人,不能够上朝了。”   “以后会不会杀他呢?”   “要看能不能在战场立功赎罪。倘若他能够在战场立功赎罪,摄政王就不会杀他了。”   福临的心头一沉,不再问了。刚才他坐在大政殿的宝座上,向下望着多尔衮向他下跪,磕了许多头,他想着多尔衮是一个大大的忠臣。现在他忽然厌恶这个人,觉得这个摄政王太可怕了。   多尔衮回到睿王府,命仆人们准备香案,护卫们在大门外列队恭候。果然,没过多久,一群官员和巴牙喇兵将皇帝赏赐的东西送来了。赏赐的东西有许多样,而最为重要的是一柄作为仪仗用的黄伞。我国从秦朝以后的两千年间的封建社会,黄色成为皇帝衣服和器物的专用颜色。多尔衮从今天开始正式称为摄政王,轿子前边的仪仗中可以有一柄黄伞,这表明他虽非皇帝,却有近似皇帝的身份。自从去年八月间他拉着胸无大志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结为同盟,经过血腥斗争,拥戴六岁的福临继承皇位,到今日才实现了他的初步野心。从今天起,他的名号不再是辅政王,改称为摄政王。轿子前有半套天子仪仗,有一柄黄伞,还赏赐两柄大扇,一顶黑狐帽,另有名贵的貂袍、貂褂、貂坐褥、凉帽、蟒袍、蟒褂、蟒坐褥等物。   在睿王府的前院中摆一香案,上蒙红毡、黄流苏,毡上摆一巨大香炉,香气满院,香炉后边供着黄纸牌位,上边用恭楷写着:“大清顺治皇帝万岁。”睿王府的护卫们服饰整齐,外穿十三排扣的巴图鲁羊皮坎肩,显得特别英武。他们每人拿一件御赐之物,肃立两行。从礼部衙门来的官员站立在这两排巴图鲁的后边。   在乐声中,多尔衮向上行了三叩头礼,谢恩。然后由王府一名章京将礼部官员恭送出大门上马。随即有一批大臣来给和硕睿亲王贺喜,有的人还为出征送行。在大厅中稍谈一阵,因知摄政王十分忙碌,赶快辞出,但是范文程和洪承畴被留下了。   摄政王带他们来到平日密商国事的地方。因多尔衮马上要分批召见随他出征的王、公、大臣,没有时间同范、洪两位内院学士坐下谈话,他站着对他们说:“我曾经说过,洪学士在松山被俘,来到盛京不久,大概不到一个月的光景,我国潜伏在京师的细作,专门刺探明朝中央衙门的消息,抄来一个极其重要的文书。太宗皇帝看过之后,为不扰乱洪学士你的心思,只让范学士看过,不许在朝中传扬,立刻存入密档。如今情况已变,可以让你看一看了。范学士,你说是么?”   范文程赶快回答:“摄政王睿谋过人,只此一事,何时交洪学士阅读为宜,也考虑极佳,非常人所及。请王爷写个手谕,臣与洪学士去国史院将此秘密文书取出。”   “不必了。前些日子,我已经派人去国史院取出来了。”   多尔衮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存放重要文书的朱漆描金立柜,取出已经拆过的封筒,上有“绝密”二字。他不直接交给洪承畴,而是交给范文程,对范文程说道:“这在两年前是极其重要密件,过早泄露,一则会扰乱洪学士的心思,二则会在朝臣中引起一些无谓的议论。此时明朝已亡,这一文书也用不着作为秘密看待了。”    第448章 入关后的策略   他锁好朱漆描金立柜,匆匆传谕接见已在等候着的王、公、大臣。范文程将文书装进怀中,辞出睿亲王府。他知道摄政王将文书交给他的用意,出大门外上马的时候,他对洪承畴说:“九老,这一封重要文书,请你带回尊寓一阅。弟此刻先回舍下一趟,吩咐家人们为弟准备出征行装。等一会儿再来尊寓,将文书收回,退回摄政王府存档。”   “范大人,这文书中到底写的什么,如此重要?”   “你回到尊寓一看便知。其实,如今已经不重要了。”范文程拱手相别,回自己公馆去了。   洪承畴糊涂了,策马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前几天,摄政王在谈话时提到两年前细作从京师抄回来的这一封重要密件,太宗皇帝十分重视,只让范文程看过一次,立刻下谕存入密档,不许别人见到,不许谈论。这到底是什么密件?什么密件对他的关系如此重大?为什么到现在摄政王认为可让他一看?   洪承畴在马上似乎猜到了一点情况,又似乎仍然是个谜。他在心中说:“不管它,反正马上就清楚了。”   为了这次南征,多尔衮一直就在加紧准备,十天以前就抽调满洲与蒙兵各三分之二,汉军旗的三顺王、续顺公等步骑兵的几乎全部,集中在盛京及其附近地方,粮秣辎重齐备,随时可以启程。   九月初九日上午,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率领多罗豫郡王多铎、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还有汉军三顺王、续顺公,满洲贵族的贝勒、贝子,以及八旗的几位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等带兵将领,在堂子里奏乐,行礼,十分隆重,只是因为大军已整装待发,省去了萨满跳神。出征队伍里,还有一个特殊人物,朝鲜世子。他的随军南下,说明多尔衮对这次出兵的胜利很有把握。   在堂子行礼之后,又在堂子外的广场上向天行礼。之后,多尔衮一声令下,放炮三响,声震大地,城内城外以及远郊近郊的列队等候的大清步骑兵一齐启程。一场决定满汉生死的大战拉开序幕。   这是十几年来满洲军队向长城以内进兵人数最多的一次,行军序列和进入长城的路线都是计划好了的。摄政王带着一群朝廷大小文臣和朝鲜世子以及世子身边的陪臣,走在大军的中间略后,携带的辎重最多。这是南征清军的“大本营”,不但部队的行动由这里发出命令,每天由盛京中央政府送来的禀报,也由摄政王批示。走在“大本营”前后的是上三旗的人马,不仅是因为上三旗在清军中最为精锐,更重要的是上三旗历来是大清皇帝直接掌握的部队,好像皇帝的“御林军”,如今理所当然地归摄政王直接掌握。   由于山海关没法通过,所以按照原定计划,大军离开盛京后向正西方向走,然后再向西南,从蓟州、密云境内找一两个口子进入长城,占领一座城池屯兵,稍作休息,再谋进攻京师。   辽东的气温比关内偏低,原野上草木葱翠,气温宜人。满洲八旗兵,各旗序列整齐,步骑分开,虽然旗色有别,却习惯上衣服素白,映衬着青绿色的山岗和原野,格外显眼。行军时既没有号鼓声、海螺声,也没有说话声,但闻匆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偶尔在旷野上有战马萧萧长鸣,互相应和。   多尔衮有时骑马,有时乘轿。为着减轻疲劳,并在路上阅读文书,乘轿的时候为多。由于他已经是摄政王,无皇上之名而有皇帝之实,所以乘坐的是四人抬的黄色便轿,前边有一柄黄伞。另外还备有一顶十六人抬的黄色大轿,分成多捆,由骆驼驮运。一座大的毡帐,外罩黄缎,称做帐殿,也由骆驼驮运。这些黄色便轿、大轿、黄伞,以及黄色帐殿,都是在他正式称摄政王之后,命主管官员从皇家库房中取出来太宗皇帝的旧物,供他南征使用。他的黄轿前后,除几名随侍的包衣之外,最显得威风凛凛的是三百名特意挑选的巴牙喇兵,全是穿着巴图鲁坎肩,骑着一色的高头骏马。   走了三天,在休息的时候,摄政王派一侍卫章京将范文程叫到面前,问道:“那封密件,洪学士可看过了?”   “看过了。”   “有何动静?”   “据洪学士的仆人王儿讲,洪学士当时捶胸顿足,痛哭失声。”   “啊?哭了?”   “是的,他没有想到会是崇祯给他写的祭文。他自幼读孔孟之书,一则不忘君臣之义,二则崇祯的祭文确实写得动人。如今崇祯自缢殉国,他如果读了崇祯的祭文而不落泪,岂不是没有心肝的人。”范文程忽然口气一转,又说道,“不过,洪承畴一再嘱咐臣在王爷面前不要说出他读了崇祯的祭文忍不住流泪的事……”   多尔衮哈哈笑了,说道:“我正是要他对崇祯不忘旧恩,好为我剿灭流贼效力。他平日满腹韬略,如今怎么没有什么建议?”   “他看摄政王每日率大军前进,又要处理朝政,所以他不急着向王爷有所陈述。其实,他倒是有一些很好的意见。”   “他可以将好的意见写成禀启,我在晚上驻营休息的时候看,也可以在轿子里看。让他赶快将好意见写出来嘛。”   大军离开盛京的第五天,即九月十三日庚午,摄政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到了辽河地方,接到洪承畴的一封禀启,在便轿中赶快读完。在洪承畴的禀启中,最重要的几句话是建议加速进兵,不让范青从京师逃回陕西。他说:今宜计道里,限时日,辎重在后,精兵在前,出其不意,从蓟州、密云近京处,疾行而前。贼走,则即行追剿,倘仍坐据京城以拒我,则代之更易。如此,庶逆贼扑灭,而神人之怒可回。更收其财富,以赏士卒,殊有益也。   摄政王看过洪承畴的建议以后,仍按照原定计划,不紧不慢地向西行军。又过两天,九月十五日壬申,摄政王到了翁后地方。因为究竟是从蓟州境还是从密云境进入长城亟须确定,并要从此分路,所以大军在此驻军,晚上将由摄政王亲自主持,召开出盛京后第一次最高层军事会议。   等摄政王来到的时候,黄色的帐殿已经搭起来了。围绕帐殿附近,在树林中搭起了许多白色毡帐,朝鲜世子及其陪臣和奴仆,清朝中央政府随军来的一批大小文官和奴仆,各成聚落,分别搭起许多毡帐,然后是巴牙喇营的官兵们驻扎的许多毡帐,加上许多马棚和厨房,辎重兵住宿的各种帐篷,在周围一里范围内,大本营处处灯火,马嘶、人声,十分热闹,俨然是小小的行军朝廷。上三旗不在此地,都在一二里外。   摄政王进了帐殿以后,稍稍休息一阵,用过晚餐。因为离开盛京后就没有得到京师探报,不知道占领京师的“流贼”有何动静,心中不免烦闷。此时,各处驻军开始安静下来。多尔衮走出帐殿,纵目四顾,但见天青如水,月明星稀,四野寂静,原野上灯火点点,尽是军营连着军营。   多尔衮口到帐殿,派人将范文程和洪承畴二位学士叫来,商议大军进入长城后如何向京师进攻并截断范青的各处援兵,以及占领蓟州,作为长期屯兵之地,准备与范青在京师东边进行大战等等问题。谈到大清兵进攻京师,多尔衮想到京师守城的众多红衣大炮都已落入“贼”手,不免格外担心。   洪承畴拱手道:“摄政王,此次入关,臣有几点建议。首先根基要稳,稳扎稳打,小心试探,不能冒进,尤其不可深入到京师以南。”   多尔衮笑了笑道:“我们大清兵自在崇祯在位的十七年中,五次入关,深入畿辅,山东济南,山西大同都攻克过,最南面越过京师,过真定,到达大名府,距离河南只有一步之遥。一路上所向无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到之处,州县闭门,武将屏息,如入无人之境。掳掠数十万人口财富,满载而归,自己却没有受到大的伤害,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入关,就要小心翼翼,连京师以南都不能越过。”   洪承畴拱手道:“摄政王,此一时,彼一时也,这次入关与以前不同了。以前是前明崇祯时代,臣对前明时代的官僚武将系统非常了解,官僚腐败,武将怯懦,士卒疲惫,粮饷不足,整个大明朝的文臣武将到普通士卒,都是暮气沉沉,毫无斗志。对付这样的政权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任意发兵攻打。就如两人比试武艺,你已经知道对手胆小懦弱,且武艺平庸,自然可以大胆进攻,不用顾忌自己的要害被敌人打到。”   多尔衮笑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换了对手,武艺高强,能打到咱们大清军队的软肋么?”   洪承畴拱手道:“这群流寇,臣比较了解,若说他们‘武艺高强’,那是有些过于抬举他们了。不过以范青为首的这群流寇,这十几年来纵横中原,打败明朝各处清剿他们的将领,最后推翻了明朝统治,逼死崇祯,建立新朝。不管明朝军队怎样软弱,流贼能连续取胜,证明他们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多的不敢说,臣预测在流贼当中至少也有一二名能战之武将,一二名深具谋略之文臣。兵危战凶,不可预料,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战役举不胜举,所以必须小心谨慎。”   多尔衮点头道:“你说的对,咱们以前从来没有与大顺军交战过,所得到的情报不知是否完全准确,所以必须谨慎小心。”   洪承畴道:“臣建议从密云翻越长城之后,先不要急着进攻京师,最好能把蓟州攻克,作为根基,把咱们的粮草辎重囤积在蓟州,派重兵把守,然后,再在周围攻克郡县,稳扎稳打,逐步向京师推进。”   范文程听了捻须微笑,道:“九老,你的建议和摄政王不谋而合,摄政王也是这样的打算,准备占据蓟州,作为根基,你们二人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啊!”   洪承畴连忙站起来拱手道:“臣愚,所见不及摄政王远矣,范院长的话,学生不敢当。”   多尔衮哈哈笑道:“九老不必过谦,我们满洲没有你们明朝官场上,拉帮结派,文过饰非,互相打压的那一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算我多尔衮说错了,大家尽管直言不讳,也不用忌讳什么。”   洪承畴拱手道:“摄政王心胸开阔,器量宽宏,属下十分佩服。”   多尔衮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洪承畴虽然大有能力,但在明朝官场混迹多年,沾染的官场习气一时间难以改变。   洪承畴继续道:“咱们满清十几万大军,远离根基,翻山越岭,孤军深入,在异国的土地上,后勤粮饷皆就地取材。虽然说咱们满清将士勇猛善战,可是一旦顿挫坚城之下,不能顺利攻占京师,而敌人再派兵切断大军后勤补给,则大军危殆矣!”   多尔衮连连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范青有可能派兵切断咱们的后路?”   洪承畴连连点头道:“臣正是这个意思,咱们大清兵再勇猛善战,也得吃饭休息,受伤生病需要医治。咱们从密云长城的口子进入内地,那里是咱们退路,也是运送粮饷,回到盛京的道路,一旦被敌人切断,那时内无粮饷,外无救兵,四面敌人合围,咱们十几万大军将士不论心志怎么坚韧,只怕也会陷入到慌乱当中,后果不堪设想啊!”   范文程道:“咱们出兵之前,九老不是预测流贼军马不过十万,再加上留守山西河南的兵,剩下的就更少了,守卫京师尚且力所不及,还有余力去切断咱们后路,对咱们进行包抄么?”    第449章 清军的隐忧   洪承畴拱手道:“范院长,兵凶战危,战争的事情很难预测的。范青进入京师的兵确实不多,可是他在陕西、湖广等新征服的地方,还有几十万的兵马。开封是他的根本,是大顺国的都城,也会留守数万人马。如果他把这些兵马都陆续调到京师附近,在兵力上就会取得优势,也有充足的兵力切断咱们退路,或对咱们分路包抄。而且还有一个变数……”   洪承畴还没说完,多尔衮脱口而出道:“吴三桂!”   洪承畴立刻拱手道:“摄政王英明,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吴三桂手握关宁精锐,是大明朝仅有的可战之兵。在明朝灭亡,崇祯殉国之后……”   洪承畴说到此处,心中一阵难过,但他不敢在脸上表露分毫,继续道:“吴三桂的表现十分奇怪,他既没有替崇祯发丧,宣告天下,征讨流贼,恢复大明,夺回太子和二王。也没有如唐通等将领一般,主动向流贼投降,也没有与咱们满清有任何接触。这样的表现只有一个可能,吴三桂正在观望,他根本不想做明朝的忠心臣子,而是怀着投机心里,骑墙观望,选择一个强大的势力投靠。”   多尔衮微微点头,道:“我以为吴三桂会选择投靠咱们,可是至今未接到他的书信。”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很不甘心的样子,难道自己堂堂大清,关外霸主,即将入主中原,建立不世伟业的强大清王朝,在吴三桂心中还比不上流寇重要?还会心中犹豫,骑墙观望?这件事让他有些迷惑不解,对占据京师的流寇和范青也有了一些警惕的心理。   洪承畴道:“吴三桂的目的就是择一强者投靠。如果咱们满清大军能顺利击败流贼,攻克京师,那么,吴三桂必会主动送来降表,臣服于摄政王。但若是咱们顿挫于坚城之下,不能攻克京师,此时的吴三桂就有可能去投降流贼。他大军盘踞山海关,不论是从东面夹击咱们,还是与流贼会师,联合与咱们满清为敌,甚至也有可能去密云段长城切断咱们的后路。无论那种情况,对咱们将十分的危险,臣对此事深为忧虑啊!”   多尔衮点点头道:“吴三桂确实是一大隐患,但在咱们与流贼交手之前,他不会主动来招惹咱们。”多尔衮言下之意,就是很有信心一战击败范青,到时候吴三桂自然倒向满清这边,所以不用太过忧虑。   听多尔衮自信的语气,洪承畴心中略感忧虑,他拱手道:“臣的第二条建议,就是尽量与流贼野战,不要强行攻城,甚至围城,都是下策。”   范文程道:“听说,流贼在攻破京师之前,一直流动作战,多次击败明朝的围剿。流寇的这个‘流’字,就是四处流动之意。既然如此,流贼也应该擅长野战才对。”   洪承畴摇头道:“流贼的流动作战并非野战。早年流贼实力弱小,不是官军的对手。而流贼的组成多是无家可归的饥民,也称流民。他们面对官军的清剿,不得已而流动,所谓流动,实则逃窜。我所说的野战,乃是在堂堂正正的野外阵战之法,乃两军骑步兵在野外,摆开阵势,凭借武力和战斗能力正面击败对手。咱们满洲战士,多在白山黑水中长大,渔猎骑马,吃苦耐劳,长在野外生存作战。近年来四面征战,阵战之法逐渐成熟,都成了百炼精兵,以野战而言,堪称天下第一。对付流贼也以野战为上。”   多尔衮道:“九老说的很有道理,这些年咱们满清一直在与辽东明军作战,明军采用坚城大炮的法子,曾让咱们满清军队吃了大亏,太祖皇帝就是在宁远城下被大炮打成重伤,不幸去世。此后,太宗皇帝大力发展火炮,以火炮对抗火炮,以此来破掉明朝坚城大炮的法子。尽管如此,在攻打锦州的时候,仍然不得已采用长期围困的办法。九老,你参加过援锦之战,深知攻城之艰难吧?”   洪承畴唏嘘不已,他当然是参加过援锦之战的,只不过他那时还是明朝的一方,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满清的火炮实力当时已经是相当强大了,但仍然很难强攻锦州城,这才用了围城打援的法子。   多尔衮道:“本王深知攻城之艰难,这一点不待九老提醒。我会尽量避免攻城,而与流贼野战。”   三人一直商议到深夜才散去,又过了五天,九月十八日,多尔衮率领满清大军,来到密云附近的一处长城口子。此时,明朝的长城年久失修,破损严重,从山海关开始向西,从东协到中协,处处都是破损的缺口,而且无人防守。   多尔衮随便找了一个地势稍稍平缓些的缺口,就率领大军翻越长城,进入内地。虽然说是稍稍平缓,但整个长城沿着山势而建,起伏不定。入口处依然是一处丘陵地带,士兵马匹比较容易翻过缺口,但装着辎重的大车就困难多了,人抬马拉,十分艰难,至于各种火炮,尤其是沉重的红衣大炮,更是困难无比,得满清大军进入内地十多天之后,这些巨炮才逐渐被拉入内地。关于是否需要使用这些大炮,满清内部也有很大争议,有许多将领以为对战流寇不需要这些重炮,只要一战就可以取胜。这些将领可以称为满清军队中的速战派。   此时中华大地上,正要交战的最重量级的两大军事集团,内部同时出现了轻敌思想。大顺将士认为满清军队是关外的小部落,根本不知道阵战之法,以前在辽东对明朝的取胜和几次入关的胜利,都是由于明朝军队太过孱弱的缘故,如果碰到锐不可当的大顺新军,一定会被打得溃不成军,屁滚尿流。同样,满清军队中的将领也有一样的想法,认为流寇不堪一击,都是些山贼、杆子之类的匪徒,之所以能灭亡明朝是由于明朝官军太过无能的缘故。   在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是无比清醒的,就是范青,他作为先知,从知道多尔衮没能从山海关进入内地开始,历史就发生了重大的改变。这是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是他从穿越到明末以来,一直努力改变历史的效果。尤其掌权闯营,在开封定都以来的一系列政策,在一点一点的影响改变历史,终于到现在出现了重大改变,满清没有和吴三桂联合,而是独自翻越长城进入内地,这就意味着,满清即将和大顺在京师城下进行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而范青先占据了京师,据城作战,以逸待劳,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满清入关的消息陆续传到了京师,从九月初,满清从东协的密云段长城进入内地,占据了密云之后,向南进军,攻克的蓟州。随后把蓟州作为基地,向四周攻略城池,蓟州周围的几座小县城,三河、宝坻等都陆续被攻破。   大顺军进入京师之后,由于兵力不足,再加上不想过于刺激到吴三桂,所以没有向东进兵,这些州县还是原来明朝所属的官员治理。不过,现在明朝灭亡,这些官员比较尴尬,他们既没投降大顺,也不归吴三桂管辖,属于三不管地带。一些县城的官员干脆逃走,去了南方,所以这些州县基本上属于自治状态,被清军轻易攻破。   清军攻破这些城池之后,并不急着向京师进攻,而是大肆奴役被攻破州县的汉人子民,将他们贬为奴隶,替他们修建城池。而一些老弱,干脆被他们赶出城池,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这些流民成群结队的向东而行,想要进入京师讨一口饭吃。这也是多尔衮的阴谋,他知道京师粮食不足,所以故意驱赶这些百姓进入京城,想增加大顺军的负担。   这一日,范青站在京城城墙上视察,他据城远眺,只见目力所及,北京郊野一片青绿,山峦上,林木茂密,郁郁葱葱。此时时节已经到了九月末,初秋天气,天地高阔,温度清爽宜人。   范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秋高气爽,草长马肥,这种天气更适合游牧民族渔猎。满清生长在辽东地区,天气严寒,他们的战士马匹喜凉不喜热,这样的天气对他们更有利。历史上的一片石之战发生在初春时节,也是比较凉爽,而且当日的风向也对满清有利。如果是盛夏时节,也许就会是另外一个结果。所以说战争千变万化,一些细节也许会影响到战争走向,必须考虑周全。   范青收回目光,沿着城墙继续向前走,身后跟着李岩和负责守卫城墙的陈永福,负责炮兵的张鼐,以及十几名亲兵,在众人的拥促下沿着城墙向彰义门的方向走。在墙垛上,每隔几步就架设了一尊大炮,大炮旁边站在一名炮兵,而墙垛对面则是站立整齐的步兵,都是陈永福麾下。两侧士兵都手握武器,肃然直立,看到范青过来,也只是微微低下头,表示行礼,从他们的身上可以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   范青微微点头,这士气不错。向前走了几百米终于在墙垛上看到一尊红衣大炮。范青心中微微叹气,京师的城墙太长了,又分为外城和内城,绵延几十里,给布置火炮制造了很大困难,这是来京师之前不曾预料的。尽管大顺国努力在开封铸造了三十多门红衣大炮,再加上原来京师城头的二十多门,一共五十多门,数量可谓很多,可分布到京师城头上,依然很稀疏,难以集中火力进攻。   到了彰义门附近,只听到远处传来吵嚷哭喊的声音,范青向城下眺望,只见在距离城门数百米外,有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拖家带口,呼儿唤女,聚集在城外。因为守城的士兵不许他们入内,他们就成片的坐在地上,一些人还沿着城墙根搭起来帐篷,看起来很凄惨的样子。   范青皱眉问陈永福道:“绵侯,这些百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入城内?”   陈永福拱手道:“皇上,这些百姓都是东面被满清攻占的州县中驱赶出来的老弱百姓。他们无家可归,进入京城也是乞讨为生。臣和傅大学士商议过,傅大学士认为京城粮食本来不足,如果再加上这么多流民,就更困难了。而臣认为,咱们与满清大战在即,他们从东面过来,其中只怕混有许多奸细,一旦战争爆发,也许会在城中兴风作浪,所以不许他们进城。”   范青向城下看了看,见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其中有许多孩子,面黄肌瘦,渴望的望着城门,如果不让他们进城,这些孩子大部分都得饿死。   范青道:“这些妇孺不可能是满清奸细,即便有也不能因为一两个奸细而害死千百人的性命。这些百姓将来都是朕的子民,要善待他们,让他们进城,赈济救助,让他们都活下去。”   陈永福拱手说了一声“遵旨”,然后安排属下组织这些百姓进城。   等范青走下城墙,骑着马准备出城的时候,正好这些百姓正在排队进城。不知谁认出来范青,高声叫道:“那是大顺皇上啊!”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这些饥民都围拢过来。王从周等人十分紧张,率领数十名亲兵围在范青四周,不让这些饥民接近范青。这些饥民感激范青让他们进城,赈济他们,也不知谁带头,一起跪在地上,叩头感谢,彰义门外黑压压一片,大家都高呼:“皇上万岁!”,有的人由于激动,还流下泪水。   范青也很激动,他微微点头。这些年南征北战,他受过各种各样的欢迎,有时甚至有成千上万的人沿路欢呼叩拜。但眼前这些穿著破烂,骨瘦如柴的饥民发自内心的拥戴。范青心中感动,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他向这些饥民拱手,点头示意,骑着马带着众人缓缓离开城门。    第450章 不许野战的原因   范青在陈永福、张鼐、王从周和数十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刘芳亮郊外大营。在营地外面的一大片空地上,数万将士笔挺站立,按着步兵、骑兵等各部队站立成一个个方阵,几乎包括了这次东征的所有将士。大顺军中的将领在刘芳亮的率领下,上前恭迎范青,这是在大战前的一次誓师大会。   在军队的方阵之前,搭建了一座台子。在庄严的军乐声中,范青缓步上台。他扫视台下数万将士,只见这些将士铠甲鲜明、神态沉稳,几乎所有士兵都是年轻人,有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这数万将士的目光一起集中在他身上,目光中充满了崇拜和尊敬,此刻范青相信自己只要一声令下,这数万战士就会毫不犹豫的上刀山,下火海,去为他执行一切危险艰难的任务,那怕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范青十分满意,他感受到了军队的锐气。这两个月的练兵,重新鼓舞起来东征将士的士气,由刚刚进入京师时的短暂懈怠,迅速变成了他熟悉的那支精锐之师。   范青站在高台上,朗声道:“各位将士,朕在东征之前曾说过,进入京师是一场考试,我们要争取考一个好成绩。从进入京师到现在,朕给你们满分。但咱们的考试还没完,还有最后一关。现在东虏满清来了,他们有十几万大军入关了,想要与咱们争夺京城。这是一场关键的考试,如果咱们输了会怎样?这些异族就会占据京师,进而霸占中原,甚至整个中华大地。到时候咱们列祖列宗给咱们留下的土地就成了异族人的天下,他们将强迫咱们易服割发,变成他们的奴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甘心被东虏奴役么?”   范青看数万将士的眼中都露出悲愤不平的怒意,便点点头道:“朕知道你们不甘心,所以咱们要奋起反抗,痛击来犯之敌,扬我中华神威。让这些强盗东虏知道咱们中华的好男子是怎样的不可屈服,不可战胜。”范青说到这里慷慨激昂,台下数万将士的情绪也很激动,甚至有人饱含热泪。   鼓励完士卒之后,范青向刘芳亮微微点头。刘芳亮朗声道:“押上来!”   只见数十名士兵每两人押着一个,一共十多名男子,捆着五花大绑。这些人都是被满清收买,做了满清的奸细,其中有两个额头剃发,留着一根小辫子,身材矮壮,这两个人都是满清的侦察骑兵,被大顺军给俘虏了,今天一起押来祭旗。   只听刘芳亮一声令下,行刑手手起刀落,嚓的几声轻响之后,人头落地,腔子里的鲜血喷溅一尺多远,十分血腥。可这种景象,在古代冷兵器作战中,可以很好的鼓舞士兵们的血勇之气,被广泛使用。   随后范青又宣布了防守城池的兵力分配,陈永福依然是防守城墙,而城外诸将各自率领一部人马驻扎在城下各门,准备迎敌。因为京城太大,城墙太长,所以不能只在城墙上防守,必须把军队布置在城外,依托城墙上的火炮系统来与敌人作战,这种作战方式,也是大顺军的第一次。   誓师大会结束之后,范青来到刘芳亮的中军大帐中,和几位大将商议防守京师的事情。刚说了几句,忽然,王从周进来禀告,说以白旺、李双喜为守的一群偏将在帐外求见皇上。   范青哦了一声,笑了笑道:“他们也想一起商议军情么?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功夫,一群将领从帐外进来,一起给范青叩拜行礼之后。范青问道:“你们有什么话说?”   众将挤挤挨挨,互相看看,谁也不想先说话。范青微微皱眉,他见白旺和李双喜站在前面,便指着二人道:“你们两个说。”   白旺害怕范青,偷偷看了看李双喜,李双喜只好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我们诸将对皇上这次对战东虏满清的用兵十分不解。”   “有何不解?”范青示意李双喜说下去。   李双喜拱手道:“皇上,东虏满清本来是关外的异族小国,只因为明朝上下腐败,官军无能,这才让他们坐大,夺取了整个辽东。虽然他们对明朝军队屡战屡胜,但那都是因为明朝的军队不行的缘故。现在他们听到咱们大顺军占据京师,不但不主动过来朝拜,臣服于皇上,反而胆敢兴兵作乱,率领军队进入关内,劫掠百姓,占领城池,这明明就是不把咱们大顺朝放在眼中。对这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对手,咱们应该迎头痛击,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才对,让他们知道咱们大顺军不是以前腐败无能的明朝官军了。可皇上却采取了守势,把大军集中在京师城墙之下,等待敌人进攻,这让我们十分不解。”   李双喜说完后,他身后众将一起点头,表示这话正是众人所想的。   白旺补充道:“皇上,东虏满清远道而来,辗转数千里,翻越长城,进入内地,长途跋涉,没有后勤,士卒疲惫,应该不堪一击。他们以前能用这法子在关内大肆劫掠,只因为碰到了孱弱无能的明朝军队和官员,这才能让他们全身而退。现在是咱们大顺朝了,他们还敢这样猖狂,目中无人,太气人了,我恨不得立刻率领骑兵,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范青微微皱眉道:“你们对朕死守城池的策略不满?”   白旺、李双喜的诸将连忙拱手道:“属下不敢,只是想不通罢了!”   范青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是想主动出击,与东虏满清野战。”   这句话可说到众将的心里了,白旺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对啊!”可他见范青表情严峻,立刻把后面话咽回肚里了!”   “对个屁!”果然,范青斥骂了白旺一句。他目光扫过众将,这些年轻将领都低下头,不敢作声了。他的目光转到刘芳亮、高一功、红娘子这几名大将脸上,只见他们的表情也有不服气的样子。   于是缓缓道:“朕说过,一定不要与东虏满清野战,看来你们心中很不服气,是吗?磁侯。”   他特意点刘芳亮的名字,果然,刘芳亮拱手道:“臣确实很不理解,东虏满清转辗千里,进入关内,烧杀抢掠,祸害百姓,就如强盗进入咱们家中一般,这时候,正应该激励军队,奋起反击才对,为何皇上却如此谨慎,不敢离开京师城墙,臣确实不解。”   红娘子也拱手道:“皇上,同样的战例是咱们在朱仙镇击败左良玉,当时众将都认为左良玉势大,应该在开封城下,依托城墙作战,但圣上却力排众议,坚持到朱仙镇与左良玉决战,果然一战而胜。现在东虏满清也是同样从千里之外进犯,为何皇上却采取据城死守的法子?我们诸将都迷惑不解。”   范青微微点头,道:“好,咱们大顺军队的规矩向来是有话直说,可以自由辩论的。朕就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给你们听。首先,左良玉的军队和东虏满清的八旗兵不同。左良玉的兵虽然在明朝军队中算是比较精锐的,但他的兵还是沾染了明朝军队的暮气,军队的习气作风比较坏,军纪较差,军队内部也不算团结。而且左良玉联合作战,他本身与文臣总督也不和睦,互相勾心斗角,彼此之间没有信任,所以朕断定,左良玉的军队战斗力不会超过咱们大顺军。战斗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但东虏满清不同,他们是异族,新兴的关外势力,国家虽小,但上下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一心想要夺取京师。他们对关内财富充满渴望,志在夺取咱们汉家天下,所以东虏满清比左良玉可怕的多。”   高一功拱手道:“皇上说东虏满清内部团结,臣看不见得如此。不久前满清汗王皇太极去世,他们内部分成两派,为了争夺汗王的位置勾心斗角,互相角力,虽然现在推举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当汗王,但两派之间矛盾依旧,彼此并不和睦。”   范青冷笑道:“毫侯还不知道最新的情报么?刘体纯你来说说。”   刘体纯从众将中走出来,把多尔衮巩固权力,在朝堂上发难,囚禁豪格,同时被封为摄政王的情况说了。   高一功喃喃道:“这个多尔衮很厉害啊!在朝堂之上,兵不血刃,就解决了一个重要的对头。”   范青道:“多尔衮是一代枭雄,不可小觑,现在东虏满清的文臣武将都团结在他周围,一心一意的要攻占咱们汉家江山,这股势头十分猛烈,求战求胜的欲望很强烈,反观咱们的军队呢,虽然进入京师后,在朕的一再督促下,振作了不少,但终归心中差了一点锐气,总觉得咱们攻取了京师,就是夺取了天下,而且对东虏满清心存轻视。轻敌可是古往今来战争中的大忌啊!”   众将听了范青的话,不由得都低下了头。   范青继续道:“咱们对战满清与对战左良玉的第二个不同,就是形势不同,左良玉率领大军进入河南,而河南是咱们自己的地盘,经营数年,士绅支持,人心所向,处处都对咱们有利。开封是咱们的都城,咱们大军云集在开封城下,兵力充足,等于在自己门口作战,迎接来犯之敌,众将士知道没有退路,所以士气旺盛。反观左良玉虽然还是在明朝的土地上,但他军纪败坏,被广大河南百姓视作敌人,他的军队仿佛进入敌国,处处吃瘪,处处挨打,情报断绝,粮草接济不上,所以很容易就被咱们包抄,切断粮道。反观现在的形势,咱们进入京师之后,百姓士绅怀念明朝的人很多,把咱们视为外来者,咱们大顺国虽然名义上占领京师,其实民心未附,咱们对京城百姓恩惠不大,统治也不算稳固,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城,与敌人野战,就如无根之木一般,没有根基,没有百姓士绅的支持,一旦失败,只怕咱们就要退出京师,一溃千里,十分的危险。”   红娘子微微点头道:“皇上说的有理,军营中现在确实有一种情绪,一些兵将认为京师并非大顺国的地盘,如果战败,可以退回到河南开封。因为有退路,所以战斗意志不够坚决。”   众将也认可这种说法,一起微微点头。陈永福拱手道:“多亏皇上进城之后采取了一些笼络人心的政策,赈济饥民,优待士绅,也没让军队进驻京师,也不对前明官员追赃。现在看来是十分的英明且有远见了,属下佩服。”   范青向陈永福点点头,道:“绵侯,笼络京城人心这一条,咱们是走对了。但是时间还是太短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是无法让数百万京师百姓士绅彻底归顺了,如果再给咱们一年时间,哼,东虏满清若敢这般进犯,朕必会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李双喜拱手道:“皇上,您说的这两点属下也认同,也相信东虏满清比左良玉厉害些,可他们的劣势也同样明显。咱们固然京师百姓民心不附,但东虏满清到处烧杀抢掠,其不是更加万人痛恨?京师不是咱们的地盘,但对东虏满清来说更是异国土地。这样说来,咱们与东虏满清的劣势都差不多,那么为何不能和他们正面野战,较量一番呢?”   范青缓缓扫视众将道:“这就是朕反对与满清野战的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咱们大顺军的野战不如满清。”范青一面说一面看众将的表情,只见众将听到这句话,先是脸上错愕,随即变得愤愤不平,一些将领口中喃喃低语,显然是不服气。   范青冷笑道:“怎么,你们不服气?”   刘芳亮第一个站出来,拱手道:“皇上,你若说别的战法也就罢了,若说咱们大顺军野战不如人,臣决不相信。”   “为何?”    第451章 公主的担忧   刘芳亮道:“咱们大顺军从崇祯初年开始就一直流动作战,几乎走遍了北方中原各省,其中遭遇战、运动战,突围战,也有正面对战,大小战斗千百次,战士将领都熟悉了这种战斗方式。在与明朝官军作战的时候,都盼望着与官军野战。所有将士都知道咱们大顺军擅长野战,最不擅长的是攻城战,野战可谓是咱们的长项,怎么如今野战反而会不如一个塞外的野蛮民族。皇上此言也太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臣不能苟同。”   范青冷笑道:“咱们大顺军从崇祯初年起义,这十七年来确实流动作战居多,直到这一两年需要攻掠明朝州县,攻城战才多了起来。但流动作战并不等于野战,早年咱们比较弱小,实力不如官军,不敢与官军正面对战,只能四处流动,避实就虚,攻击其虚弱,避其强大。朕问诸位将领在崇祯十一年,潼关南原之战以前,咱们有过正面击溃官兵的战例么?”   众将想了想,纷纷摇头,范青说的对,以前的流动作战,实力远不如官军,所谓的流动作战,更近于逃窜,美名其曰,牵着官军的鼻子走,其实就是不敢与官军正面对战。   范青点点头,道:“潼关南原之战以后,咱们在商洛山中休养生息,那时候,咱们狠下心来练兵,才真正有了一点阵战的能力,后来到了河南,迅速壮大,有了固定地盘之后,装备训练火炮后勤等项目都跟得上了,阵战能力也越来越强。不过,这其中也有官军实力迅速衰弱的因素,所以我们的野战能力也只不过在近几年才发展起来,而且对战的多是疲惫衰弱的官军,其中还有些用计谋取胜,比如对战左良玉就采取了断其水源的方式。而消灭孙传庭的郏县之战,孙传庭已经陷入绝境,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所以咱们的野战并没有经过真正的考验。”   白旺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即便咱们的野战没经过真正考验,但毕竟征战了十几年,最近几年训练的又如此刻苦,全军上下勇猛无畏,在战场上一往无前,韧性十足,怎么也不能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而反观东虏满清不过是塞外小族,末将怀疑他们是否懂得真正的阵战之法,即便他们懂得一些,也决不会如咱们这般配合作战,也许咱们一个冲锋就能击溃他们,何必在城下死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祸害百姓。”   范青看着白旺慢慢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吧!你刚才这样说东虏满清,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他们生在塞外苦寒之地,以渔猎为生,吃苦耐劳,勇猛善战,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与明朝作战比咱们起义军要早几十年,从万历末年就开始了,在与明军作战的过程中,他们学会的阵战之法,而且兵种之间的配合越来越熟练,不但屡次打败明朝,而且先后收服了辽东各个女真民族,东征蒙古,西掠朝鲜。他们的战士纪律严明,韧性极强,马步炮兵配合默契,是现在整个东方最强的军队,咱们贸然与他们作战,结果必败无疑。”   众将沉默片刻,对范青所说的东虏满清有这么厉害,都有点将信将疑。   高一功拱手道:“皇上,东虏满清的实力,咱们也只是通过情报得知一些零星消息,不一定完全属实。咱们从前没与满清交过手,也不知道他们的深浅,万一消息不准,他们不如皇上所说的那般厉害,咱们岂不是失去了一次正面击溃满清,扬我大顺军威的机会。况且,任凭满清在京畿附近烧杀淫掠,我们却不敢反击,这与以前腐败明朝有什么区别,岂不是失去了京师民心,这与皇上初衷也不一致啊!”   范青微微皱眉,他是先知,当然知道满清的厉害,可以说如果只看野战能力,此时满清军队正值全盛时期,无论是将士的战斗能力,还是主将的谋略都是巅峰时期,这是后世史学家公认的。大顺军虽然在他的调理下,还算不错,但还是比东虏满清差了一筹。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据城而战,以守为攻,这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战法。但众将不是先知,他们从没与满清交过手,也不知到满清的真正实力,自然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但他又没法解释。   范青只能微微叹气道:“朕非常确定,满清的野战实力很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朕心意已决,这次对战满清只能采取据城死守的法子,不许野战。”   当范青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不是在和众将讨论了,而是已经作出决定了。在大顺军中的规矩,在范青拍板决定之前,大家可以自由讨论,可一旦范青决定下来之后,就只能服从,不允许再反驳了。所以尽管众将心中很不服气,也只能一起拱手道:“遵令!”   随后,范青分派任务,把诸将分守京师各处城墙,驻扎在何处都做了分派。   此时,在紫禁城的右顺门的城楼上,四位刚刚受封不久的娘娘,正在城楼上观看范青登极典礼的彩排。这是经过范青特许的,在城楼上的一间屋子里,长平公主、费珍娥、魏清慧和刚刚被范青召幸不久的田妃四人坐在窗前,她们在纸窗上戳了几个小洞,可以随时向下观望。   下面组织彩排的是礼部尚书牛金星,他指挥一群太监布置场地,安排臣子如何进退等事情。登极大典原计划是这两天就要举行的,可因为东虏进犯,典礼就被推迟了,范青也没说哪天举行,大概得等到击败东虏满清之后了。   今天参加彩排的人也不多,除了牛金星一名高级官员之外,剩下的都是低级官员,还有一群太监。几名年轻的娘娘见他们在城楼下只是走来走去,也没什么新意,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互相说起悄悄话来。   田妃没有参与她们之间的谈话,而是独自端详着自己新涂的红艳艳的指甲,其实是在想着心事。姐姐曾对自己说过,女人进宫之后唯一的目标就是固宠,夺取皇帝的宠爱是最大目标,所以宫中所有的女人都是竞争对手,都是敌人。   姐姐做的很好,她能夺得崇祯皇帝的独宠,可谓宠冠后宫。自己比起姐姐可就差劲多了,新皇上也算喜爱她,不过这种喜爱比起“独宠”可就差远了。皇上显然更喜欢长平公主和费选侍。她在心中默默计算这个月皇帝召幸她们的次数,自己有四次,魏选侍有一次,而长平公主居然有十二次之多。   最奇怪的是费选侍,皇上平时似乎很喜欢她,还让她住在武英殿的东暖阁,这是离皇帝最近的地方。但这个月皇上却一次也没召幸小费,这是什么缘故,田妃想不明白。   这时,一名太监走上楼,说皇上已经回来了,请长平公主回去侍驾。   长平公主带着王瑞芬和一群宫女很快走了,田妃心中很失望,再没一点心思看典礼彩排了。   长平公主回到寝宫才知道范青刚才回来之后,忽然又有臣子禀奏,于是又去前朝接见臣子了。   长平公主只好在房间中等候,可一直到深夜,也不见皇上回来。尽管她现在居于专宠地位,而且早已十分瞌睡,但是不奉旨不敢自己在东暖阁凤榻就寝。她在椅子上打了几次盹儿。   忽然,一个贴身宫女在耳旁柔声禀报:“娘娘,皇爷离开文华殿回寝宫来了。”   长平公主猛然睁开眼睛,起初不免愣怔一下,随即完全醒来,望望面前的宫女,知道不是偶然做梦,是皇爷确实快回宫了。她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喜悦的是,皇上就要回宫;担心的是,她觉察出今日朝廷上出了大事,非常大的事。从下午到夜晚,连着召集文武大臣到文华殿开御前会议,密商大计。到底为了什么事,因为严禁宫女们在近处侍候,不能够窃听半句,所以她丝毫不能知道。但是她猜想到,必定是出了可怕的军国大事,说不定是东虏满清已经兵临城下,要打大仗了。她巴不得大顺朝皇统永固,国泰民安,再也没有战乱……想到这里,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对着铜镜,将略微蓬松的鬓发整理一下,又在脸颊上轻轻地敷点香粉,忽有宫女来禀:皇爷已经进武英门了。她一阵心跳,赶快在宫女们的陪侍下,走出仁智殿,站在凉风习习的廊檐下,等候接驾。过了片刻,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看见了一队宫灯,听见了走在前边的一个宫女的通报声:“皇上驾到!”但闻环佩轻轻响动,长平公主赶快率宫女们走下白玉台阶,在丹墀上跪下接驾。范青大步走进仁智殿的西暖阁,十分疲倦,在龙椅上颓然坐下。长平公主率领王瑞芬等两个宫女随着进来,侍立一旁。   她躬身说道:“天色不早了,请皇爷安歇吧!”   “快四更了,你怎么还不早睡?”   “国家草创,皇上日夜辛劳,臣妾自应在后宫秉烛等待,方好随时侍候,不奉旨不敢独自就寝。”   “你没事,快去你的寝宫睡吧。”   长平公主忽然感到空虚,正要退出,忽然范青伸手拉住她的一支手掌,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上下打量,问道:“为什么手心这样凉?脸色这么难看?”   长平公主低下头,不说话。   范青把她白嫩的小手合在掌心,轻轻搓揉,柔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感觉你的身子在发抖。”   长平公主忽然流泪,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从光滑的绸缎衣衫表面滑落,落到范青的手背上。   范青把她拉到自己身前,让她依偎着自己的胸口,用汗巾轻轻揩去长平公主的泪眼,道:“有什么委屈,告诉朕,是不是怨朕回来晚了?”   长平公主连忙摇头道:“不是,臣妾知道皇上是尧舜之君,治理天下,有多少大事要做,不能在后宫耽搁太久。臣妾只是心里有些害怕。”   范青让长平公主坐在自己的腿上,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心中对这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充满了怜惜和爱意,缓缓道:“跟朕说,你害怕什么?”   长平公主依偎在范青的怀中,感受到范青坚实的胸膛,这种力量的感觉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轻声道:“臣妾听说东虏满清已经进了长城,向京师来了,而皇上这阵子,日夜忙碌,朝廷上下都是一片紧张的气氛,计划好的登极大典也推迟了。所以臣妾担心……”   “担心什么?”   “臣妾担心东虏会打进京城来,烧杀抢掠。还担心皇上的安危,皇上可知道臣妾不久前刚刚失去父亲,臣妾的心有多难过。现在皇上就是臣妾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指望,如果再有什么意外,臣妾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说到这里,长平公主将额头抵在范青的肩膀上呜咽起来。   范青轻轻抚摸她微微起伏的后背,表示安慰,长平公主是一名单纯的少女,放在现代也不过是一名高中女生罢了。但在古代却经历了国破家亡的遭遇,她是一名公主,但赶上了末世,朝代更迭,她比普通的民间女孩承受了更多的不幸。范青知道长平公主很爱自己,更多的是依恋,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公主的地位,现在更怕失去自己。   等长平公主哭声稍稍止住,范青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直身体,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对朕说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动物是什么?”   长平公主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道:“是鲲吧!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书上还说它的翅膀可以水击三千里,可以飞上九万里的天空。地上的一切生物在它面前都好像尘埃一般,一口气就可以吹走。臣妾觉得这世间最厉害的生灵就是它了。”    第452章 清军来了   范青点点头,笑道:“好,朕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长平公主怔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皇上要告诉她怎样一个重大的秘密,自己应不应该知道。   却见范青带着郑重的表情,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个秘密就是,朕的本体就是这个鲲,你现在看到的是朕化成了人形,来到世间的形象。所以朕好多的能力都没有使用出来。那些东虏满清,在朕的眼中就好像那些尘埃一般,轻轻的吹上一口气,就能把他们吹的不知去向。再不行,朕还可以化成本体的形象,只要用爪子一抓,就能把这些东虏的军队全都抓成粉末……”   长平公主开始见范青表情严肃,以为他真的要说一个重大的秘密。于是便怔怔的听着,慢慢她听出来,范青是在胡说八道,逗她开心,忍不住笑出声来,伏在范青的肩膀上格格笑个不停。   范青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心中还害怕么?”   长平公主抬起头来,笑靥如花,道:“不害怕了。皇上这样一说,臣妾就不怕了。”   范青笑了笑道:“如果以后,你再有什么害怕担心的事情,你就想想朕的话,只要朕化为原形,天下就没有什么能做朕的对手,朕是天下无敌的。”   长平公主笑道:“皇上是鲲,那么臣妾就是皇上背上的一只小鸟,随着皇上一起飞到九万里的高空之上。”   范青哈哈一笑道“原来你喜欢在朕的上面。”   长平公主比较单纯,怔了一下,不明白范青的意思。忽然身子一轻,惊呼一声,已经被范青横抱起来,范青在她红润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脸上带着坏笑,轻声道:“朕一会儿就让你尝尝飞到九万里高空的滋味。”   王瑞芬和几名宫女见状立刻帮着皇上铺好被褥,伺候二人更衣解带,放下帐幔,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寝宫。   费珍娥在东暖阁中居住,她听到了皇上回来的动静,但皇上没有召见她,她只能待在房间中。隐约听到寝宫中传来皇上和长平公主的说笑声音。她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心中感觉空虚寂寞。她曾经发过誓要效忠崇祯皇帝,甚至要为崇祯皇帝尽节、报仇。   但现在她感觉恍若隔世,前朝的种种事情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有时候连崇祯皇帝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自己真的还应该为他复仇么?这些日子她与范青的接触,让她渐渐了解到了范青是怎样一个人,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邪恶的流贼头目,而是一名俊朗,而又大有能力的年轻皇帝,而且很仁慈,就凭他两次原谅自己的鲁莽,就几乎没有人能做到。有时她会不自觉的把范青和崇祯做一个比较,如果比较客观的评判,无论能力或者性格,范青都要比崇祯强许多,她不得不承认,范青也许就是史书上所说的尧舜之君。   但范青从那次召幸过她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第二次召幸她,这让她心中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耳边还隐约能听到范青和长平公主的说笑声音,她心里更加的难过,且有些迷惑,难道自己以前的做法都是错的?   在她的思绪万千中,皇上寝宫的说笑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深夜当中,万籁俱寂。费珍娥侧耳倾听,隐隐约约从皇上寝宫中传来一些特别的声音。瞬间,费珍娥面红耳赤,她用锦缎被子蒙住头,想要隔绝外面的一切声音。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但在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第一次被皇上召幸的经过,她的心变得无比苦涩,无比酸楚,眼泪几乎要流出来,这一刻,她无比的盼望那双强壮有力的臂膀,对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伤害范青的事,感到无比悔恨。   这一夜费珍娥几乎彻夜未眠,她在凤榻上怀着难以排遣的怅惘情绪,辗转反侧,情思如潮。   不知过了多久,她刚要朦胧入睡,忽然从武英殿右边、通向仁智殿宫院的转角处,传来了三声云板。费珍娥猛然醒来,睁开眼睛,随即听见一个宫女匆匆向仁智殿走来。她知道明朝的宫中规矩,倘若夜间有十分紧急的军情文书,必须赶快启奏皇上,司礼监夜间值班的秉笔太监不敢耽误,走到乾清宫正殿通往养德斋的转角处敲响云板,由一位值夜的宫女接了火急文书,送到养德斋的门外边,交给在养德斋外间值夜的宫女,叫醒崇祯,在御榻前跪呈文书。范青初到北京,重用了前朝太监杜勋,令住在武英门,掌管接收呈奏皇上的重要文书。   尽管杜勋是太监,但也不能进入仁智殿寝宫。或有紧要大事必须启奏皇上,便仿照前朝办法,特在从武英殿通往仁智殿宫院的转角处悬一铜制云板,由他将云板轻敲两下,惊醒在廊房中值夜的宫女,由她们通报进去。还特别规定,云板只能轻敲两下,以免惊扰圣驾。只有特别紧急情况,才允许连敲三下。可是刚才,费珍娥听见云板竟然是连敲三下。   费珍娥十分吃惊,一阵心跳,迅速起床。一个在外间值夜的宫女听见费选侍从凤榻起身,赶快进来,小声问道:“娘娘,如今还不到四更三刻,怎么就起床了?”   费珍娥说:“国事不稳,我怎么能安然就寝?快拿热水,侍候我梳洗打扮。”   又一个宫女进来。两个宫女赶快侍候费珍娥梳洗、打扮,穿戴整齐。小费尽管心思很乱,对国事胡乱猜测,十分担忧,但在打扮之后,还是仔细对着铜镜看了看,亲手将一朵绢制红玫瑰花插在鬓边。忽然她吃惊地对身边的宫女们说:“听,皇爷启驾离了寝宫!”   一阵脚步声,范青在几个宫女的前后簇拥中走出仁智殿,向武英殿去了。费珍娥在心中纳罕:自从皇上驻跸紫禁城中以来,还没有这样情况。到底是为了何事?   服侍小费梳洗打扮的两个宫女不曾到皇上身边,对云板三响后在西暖阁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清楚,而在西暖阁侍候皇上的几个宫女,包括管家婆王瑞芬在内,都随驾去武英殿了,使小费无从打听消息。她不敢卸妆,不敢重新就寝,只好坐下去等候消息。她想着,王瑞芬一旦有了时机,一定会来向她禀报消息。   果然,过了一阵,通宵未眠的管家婆王瑞芬进来了。由于过于疲劳和瞌睡,她平时脸颊上的红润没有了,一双大眼睛也不再光彩照人了,而眼角出现了一些血丝。还由于没有时间梳洗打扮,两鬓边略嫌蓬松,一点忧郁的神色堆在眉梢。小费赶快使眼色命两个宫女退出,然后小声说道:“瑞芬姐,你累了。我这寝宫中没有旁人,你不妨坐下说话。”   王瑞芬躬身小声说:“娘娘千万不可这样称呼奴婢。奴婢自幼入宫,在宫中长大,不敢坏了皇家规矩。娘娘,好像朝廷上出了大事,很大的事!”   “到底是什么大事?”   王瑞芬将黄缎门帘揭开一个缝儿,向外看看,见没有宫女窃听,又回到小费的身边,悄悄说道:   “整整一天,皇上不断地召见文武大臣,好像都是商量东虏满清的事。昨晚接近三更才回来,刚和长平公主睡下不久。忽然云板三响,是王从周将军递进一件紧急军情文书。皇上打开文书一看,登时脸色就变得郑重起来,随后启驾往武英殿去了。”   “到武英殿做什么?”   “皇爷在武英殿的西暖阁一坐下,立刻命人将王从周将军叫来。从周将军好像料到皇爷会很快召见他,所以衣帽整齐,坐在武英门的值房中恭候,一闻传宣,立刻进来。”   “皇上问了他什么话?”   “皇上命宫女们立刻退下,也不许站立在窗外近处,所以问的什么话奴婢不知。奴婢走在最后,离开窗外时只听见皇上的口中说到了东虏满清。”   费珍娥心中一阵紧张,“难道是满洲人进了长城?抑或已经到了京师城下?”   一阵风从树梢吹过,仁智殿屋檐上铁马叮咚。费珍娥翻身下床,重新坐在椅上,无言地注视着羊角宫灯,在心中说道:“但愿皇天保佑,大顺朝逢凶化吉!”她已经忘了,一两月之前,她还万分的痛恨这个大顺朝,甚至想要刺杀大顺皇帝呢!   范青在武英殿接到王从周的禀告,东虏满清已经到了京师城下二十里左右了。   范青接到这个消息,立刻起驾,一面通知李岩和傅宗龙,一面率领众亲兵去城头查看。   出了午门之后,李岩和傅宗龙已经骑马站在街上等候。二人衣冠整齐,脸上带着疲倦之色,眼中还有血丝,二人都是一夜未睡。   范青率领众臣子骑马,直奔北面德胜门,上了城墙之后,只见刘芳亮立在城头,正在向北方眺望。见到范青,连忙拱手道:“请皇上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叩拜行礼。”   “免礼平身。”   范青走到墙垛旁,也向北眺望,此时,天色还没有大亮,东面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而北面更加昏暗,城外的原野树木都笼罩在一团黑暗中,其中的一切事物都影影绰绰,昏暗不明,似乎看到有人影在其中活动,隐约能听到马蹄声。   忽然从数里外昏黑的原野上传来一声怪叫,随即是数声轻笑。有纷乱的马蹄声在七八里之外绕着城墙奔走。又过了片刻,忽然从城下黑暗之处传来几声高亢的吆喝之声。这吆喝声音异常狂野嚣张,似乎是游牧民族在骑马捕猎,追逐猎物的时候,习惯的那种叫喊声音。   “他妈的!”刘芳亮暴躁的怒骂一声。城外这声音充满了挑战和轻视的意味,难怪他会发怒。   张鼐拱手道:“皇上,让臣发射一炮,给他一个教训。”   范青想了想,摇摇头,这黑黢黢的郊野,很难判断敌人的位置,而且他们都在七八里之外活动,除了红衣大炮,普通大炮打不了这么远。为了争一口气,胡乱发射大炮,反而显得城上守军底气不足。于是冷笑道:“马上天亮了,如果他们再敢这么嚣张,再教训他也不迟。”   很快,天渐渐的亮起来,这些满清的骑兵也知趣的退到了十几里之外的地方。   范青向北方眺望,只见二十里之外,有许多人马、旗帜在活动,不过这些人也只是在观望城墙,并没有安营扎寨。直到太阳完全升起,光芒照耀大地的时候,范青终于看清了满清军队的模样,同前世电视剧里看到的清兵差不多,骑兵大多穿着雪亮的裙装铠甲,长靴,带着红缨的尖顶帽兜。步兵多数穿着皮甲或棉甲,武器以刀剑为主,比较触目的特征是所有士兵的后背都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清军约有数千人,没见到有大炮等重武器。   刘芳亮见到敌兵人数不多,立刻拱手道:“皇上,敌人不多,请让属下率领骑兵给他们一个教训。”   范青摇摇头,道:“敌人阵形松散,不像面临大敌的模样,不合常理。这其中有引诱咱们出城作战意图,周围必有埋伏,不许出战。”   刘芳亮唉了一声,一巴掌重重拍在墙垛之上,心里感觉十分憋屈。   慢慢日头升的越来越高,范青在北面城墙上骑马巡视,从德胜门走到安定门,再走回来,只见城墙上的士兵都严阵以待,士气饱满。他觉得满意,这时再向城外眺望,只见北面那些清军士兵,似乎有些倦怠了,在烈日照射下,不堪暑热,好些躲到树林当中,横七竖八的躺下。骑兵们也都下马,坐在树阴或者其他阴凉地方,东一堆,西一簇,十分懒散。   刘芳亮见状有些沉不住气了,禁不住道:“皇上,这群东虏士兵太猖狂了,容臣率领数千骑兵驱赶他们,必能获胜。”   范青依然微微摇头道:“敌人摆出这副架势,显然是引诱咱们出城作战,他们千里迢迢从关外过来,要攻占京城,他们比咱们要急迫多了,所以,他们愈急,咱们就愈要沉住气,不要理会他们。”    第453章 激将之计   此刻在几十里外的一片山丘中,多尔衮率领着的满清八旗大军正偃旗息鼓,潜伏在这片山坳中。不断有士兵从前方回来,把战况报告给他。每一次报告大顺军在城墙上毫无动静的时候,多尔衮都会不经意的皱一下眉头。   范文程拱手道:“摄政王,范青纵横中原多年,屡败明朝名将,在军事上必定有过人之处。咱们的诱敌之计恐怕已经被他看透了!”   多尔衮身边的一名年轻将领拱手道:“摄政王,大顺朝的军队多驻扎在城外,依托城墙布防,请容许我带领数千骑兵,试探一下他们虚实。”   这名年轻将领叫阿济格,和另一名年轻将领多铎,都是多尔衮同父同母的弟弟,二人作战勇敢,都是刚刚崭露头角的满清年轻将领,也深得多尔衮的信任。   多尔衮听到他的建议,心中微微动了一下念头,不过立刻否决了,道:“敌人很沉稳,且看穿了咱们的意图。他们大军布防在城墙下,显然要依托城墙上的火炮和弓箭手作战。咱们的大炮还没运过来,现在贸然作战,伤亡定然重大,不可急躁。”   由于满清走的是翻越密云长城的路线,翻山越岭,道路崎岖,所以大炮运送过来十分艰难,还要等上好久才行。   洪承畴站在多尔衮身边眺望远方的京师,周围都是熟悉的京郊景象,京城中的样子历历在目,让他心中百感交集。   京师原本也是他的家,而且他的父母现在还在京城中居住,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大明臣子了,而京师也换了主人。   随着满清大军进入内地已经有二十多天了,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却得到了许多新鲜准确的情报,都是关于范青这两年在河南,建都开封以后的,还有最新的进入京师之后采取的政治和军事上的举措。这些情报都是在关外不曾获得的,让洪承畴非常的惊讶,范青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在政治上如此的成熟而且有远见,实在让他始料不及。这也颠覆了他一向对流贼的看法。   特别是范青在进入京师后的举措,真的让洪承畴刮目相看。赈济饥民,颁布废除三饷,优待京师士绅,招降吴三桂等等一系列笼络人心的举措,这完全不是洪承畴心目中的流贼形象。在他想来,流贼进入京师之后即便不大规模的烧杀抢掠,也应该军纪败坏,对京城中的豪门贵族进行勒索,获得的银子作为军饷。如果那么做,将会大失人心,对满清进攻京师十分有利。可范青没那么做,现在京师人心稳定,纷纷称颂范青是尧舜之君,仁慈爱民。   人心齐、泰山移,现在京师人心所向都是范青,这样一来京师就很难攻克了。再者,范青用兵也很稳,好像数十年一直用兵的老将一般,他没有贸然对不服从他的吴三桂用兵,也不贸然出城与满清野战,而采用了据城而守的方式,这样的稳重的守城方式正是洪承畴入关前最担心的,也是满清用兵最头痛的。想到这里,洪承畴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世间真的有天才存在,看到范青,他不由得承认了这一点。这也让他一直十分自信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次满清入关有可能失败么?   这群诱敌的清军士兵,见城中的大顺守军不上当,到中午的时候就撤走了。不过,刚过正午,阳光明媚灿烂,一名清军骑士从绿油油的京郊草地上奔驰过来,到了距离城下大顺军营一里外的时候,他拿出一个白旗子用力挥舞,口中用汉人语言大声叫喊,“我是大清国的使者,给你们大顺皇帝送信的。”   驻扎在北面城墙之下的是红娘子的部队,她接到属下禀报,冷笑道:“让他进来,让本帅看看东虏有什么诡计。”   这名使者下马,在营地门口站着,只见营地中人马众多,铠甲鲜明,气氛肃然,不闻人声。有时一队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过,只能听到铿锵整齐的脚步声和悬挂在身上的刀剑与铠甲相碰,发出轻微的叮咚声音,整个军营充满了肃杀之气。   这名清军使者心中一凛,他也是老兵,通过观察大顺军的兵营,让他感觉出来,大顺军不是想象中的乌合之众,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战士,感觉似乎和清军的兵营也差不了多少。   片刻之后,营地大门外的拒马被推开,栅栏门也打开了。一名军官站在门口,示意他进来。使者走入营地大门,向那名军官拱拱手。   那名军官却板着脸,也不还礼,只是道:“跟我来!”   在一群士兵的押送下,使者进入到一座大帐当中,大帐中的气氛更加肃然,数十名战士,铠甲整齐,手握剑柄,用冰冷冷的眼光看着他,充满了杀意。这种压迫感让这名清军使者不由得心中惕惧。他收起来因为对大顺军轻视而有的高傲态度,向大帐最里面,高坐的一名年轻将领跪拜下去,双手托起一封书信道:“拜见大帅,这是我们大清国摄政王多尔衮送给大顺皇帝的一封书信。”   “什么书信?”红娘子因为是送给皇帝的,所以不便查看。   “嗯!小人不知。”这使者知道这是一封战书,但他见帐篷中的气氛充满敌意,害怕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不敢直说。   红娘子冷笑一声,差一名士兵把这封战书送去给范青看。她问这名使者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王德权。”   “听你的名字和流利的汉话,难道你不是女真人?”   “小人是辽东汉人。”   红娘子脸一板,喝道:“既然你是汉人,怎么助纣为虐,帮助异族,入关侵扰杀掠本族百姓?简直是该死!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斩了!”   周围将士轰声如雷,两名战士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就要往外拖拽。   这名使者吓得脸色发白,大叫:“大帅饶命,小人本是开原人,因为万历末年,开原被清太祖攻破,城中百姓也被抓走,成了奴隶。那时候小人只有五岁,跟着父母一起成了奴隶。后来被编入汉军旗,随着八旗征战。小人是被迫的,如果不听旗主的话,就得被斩首,家人也不能活。”   红娘子听到这话,脸色稍缓,轻轻扬了一下下巴,两名抓着使者手臂的战士,立刻松手,退到一边。   红娘子问道:“原来你是被逼无奈。”   这使者连连叩头道:“小人为了家人和自己活命,不得已才跟随旗主入关,小人发誓从来没有杀过一个汉人百姓。”说到这里他心中砰砰直跳,他其实在说谎,崇祯年以来,清军五次入寇,他都随旗主进关,烧杀抢掠,他现在的老婆也是在关内抢的。此时的辽东,无论满汉,在劫掠明朝的过程中尝到了甜头,心中早已没有了什么民族大义。   红娘子冷笑道:“不管怎样,你还是一个汉奸。我问你,这次入关,你们汉军旗一共来了多少人马?”   “汉军旗一共有四万人马。”   “别的人马呢?有多少?”   “八旗兵五万,蒙古骑兵两万,还有五千朝鲜兵。”王德权不敢隐瞒,把这次入关的东虏兵力全盘托出。   红娘子点点头,又问了一些东虏满清的情况,王德权都一一回答了。   红娘子喝道:“看在你老实回答问话的份上,饶你不死,不过,你本为汉人,却拖了一条满清的猪尾巴,本帅看不顺眼。给我割了。”   一名士兵上前,抓住王德权的长辫子,一刀割断,把断了的一截辫子,扔到他身上。   红娘子喝道:“快滚,下次如果在战场上碰到你,定斩不饶。”   王德权握着辫子,狼狈退出大帐。   等王德权走了,红娘子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这次满清果然是大举进攻,人马在十万以上,比大顺军多许多,难怪范青不愿意野战,红娘子这一刻有点理解范青的做法了。   范青巡视完城防之后,已经回宫了,刚要和李岩、傅宗龙商议军情,忽然亲兵把满清的请战书送了过来。范青打开书信看了一遍,脸色如常,没有任何表示,随后把书信递给李岩,李岩看了之后,只是微微摇头。最后傅宗龙接过书信,他只看了几句,不由得一脸怒色,喃喃道:“简直是狂悖。”   原来请战书中写的文词十分猖狂无礼,不但贬低范青为贼首,大顺军为流贼,还嘲笑范青为妇女,不敢出城与大清勇士作战。总之,这封书信的语气和言辞十分无礼。   傅宗龙看完战书,满脸怒色,连声道:“无礼之极,这群强盗简直是欺人太甚。”傅宗龙六十多岁了,很少动怒,可看了这封战书,依然气的胡子直抖。   范青的脸色却很平静,转头向李岩问道:“丞相以为如何?”   李岩拱手道:“臣以为,这是东虏的激将之计,他们在信中骂的越难听,越证明他们十分渴望攻取京师,急于和咱们野战,所以臣以为对这封战书置之不理是上策。”   范青点点头道:“同朕想的一样,敌人愈急迫,咱们愈要稳健。哼!咱们绝不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这时,忽然王从周进来禀告,说清军正在城墙外杀戮百姓。   范青微微皱眉,这是他最担心的,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激怒大顺军,采用杀戮虐待百姓的方式。   “走,去城墙上看看。”   范青带着李岩和傅宗龙再一次来到北面城墙上,这次只见白旺、李双喜、马世耀等几名年轻将领也在城墙上,见到范青一起施礼。刘芳亮站在墙垛前,双手扶着墙垛,面向城外,一脸怒色,口中喃喃咒骂,连施礼都忘记了。   范青向北面眺望,只见数里外,有好多汉人百姓跪成一排,数百清军士兵把这些百姓按在地上,用乱刀砍死。血肉横飞,哭喊惨叫声和清军的狞笑,数里外的城墙上都清晰可闻。忽然数名清军骑兵奔驰过来,用绳索套住几名百姓,然后拖着这几名百姓来回驱驰。被拖拽的百姓在地上翻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被来回拖了几个圈子,才慢慢没了声音。看到这一幕,城墙上的将士无不睚眦欲裂,怒不可遏。   刘芳亮转头向范青拱手道:“皇上,这群东虏畜牲虐待咱们同胞百姓,毫无人性,是可忍,孰不可忍?属下请求率领一队人马,同这群畜牲决一死战。”   白旺、李双喜等人也纷纷请战,在范青面前跪了一片。   范青皱着眉头,凝视城外不语,那些被杀戮虐待的百姓惨呼声音不绝于耳,在安静的城墙上听的特别清晰。   过了一会儿,范青才开口道:“传朕旨意,任何将领不得贸然出战,违令者,斩!”他声音不大,但语气特别坚决,威严且不可抗拒。说完之后,范青转身走下城墙,不再理会众人。   刘芳亮唉了一声,伸手重重在墙垛上拍了一下。众将脸上都露出不甘的神色,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晚上,在文华殿中,范青和李岩、傅宗龙在商议军情。   傅宗龙先拱手禀报了京城中的情况,现在京城中人心稳定,诸多豪门贵族纷纷支持大顺朝抵抗东虏,捐钱捐物,还有一些贵族把自家的家丁派出来,帮助守城。京城中的百姓也十分踊跃报名守城,这两天,先后选拔了两万多丁壮,轮番上城头值守,给守卫城墙的大顺士兵以很大的支持。   范青微微点头,自己进入京师后,实行了一系列收拢民心的政策,终于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京师人心稳定,这是自己能战胜满清的关键。   傅宗龙随后又禀告了京师中的粮价十分平稳,在东虏围攻京师之前,从河南开封三次大规模的运送粮食,给京师的稳定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范青知道河南虽然今年丰收,但需要粮食的地方太多,能这么快的组织三次大规模的运粮,田见秀和慧梅功不可没。从长远角度讲,这也是他几年前主张定都开封,经营河南战略的胜利,没有这个基础,现在他不可能在京师站稳脚跟,更别提与东虏满清对抗了,这是范青穿越以来,逐步改变历史的成果显现。    第454章 请战   在听完傅宗龙关于民政方面的禀告之后,话题又转到对战东虏上。   范青对李岩道:“丞相以为咱们现在对战东虏胜率几何?”   李岩微笑道:“皇上,东虏满清没能从山海关入寇,吴三桂没有投靠东虏满清,这对咱们大大有利。从军事实力上讲,东虏满清比咱们稍强一些,毕竟咱们这次东征人数有限。但东虏从密云翻越长城,一路上崇山峻岭,千里迢迢,来到关内,后勤基本上没有。臣在城墙上没看到东虏的大炮,臣猜测可能是由于道路崎岖难行,所以东虏的大炮运送十分艰难。”   范青嗯了一声,他见过张鼐往城头上安装红衣大炮,简直是太困难了。在这时代没有现代化机械,想要运送数千斤的重物,真的很难。   李岩接着道:“东虏虽然占据了蓟县作为根基,但这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根基不稳,后勤不济,是他们的致命弱点。他们全军而来,孤悬千里之外,一旦顿挫坚城之下,士气必沮。京师不是小县城,像这种坚固的大城,即便占据全面优势,没有数月时间也是不可能攻克的。”   范青又嗯了一声,他想起自己率领大军攻克开封时的艰难。那时候自己军马几十万,而守城的军民只有两三万,即便这样,自己依然不能强攻下来,而现在的京师城墙比开封还高还厚,而自己虽然兵力不足,也有五六万人,而东虏满清只不过十多万人罢了,这种情况下,自己死守,满清应该是没办法的。   李岩拱手道:“陛下,只要咱们死守城墙,东虏满清基本上拿咱们没什么办法,可谓先立于不败之地。东虏如果孤注一掷,强攻京师,在城墙下拖延多日,那么情况将变得对咱们非常有利。咱们可以从内地调遣精锐部队,断其后路,将会给东虏致命打击。”   范青哈哈一笑,道:“丞相果然高见,这想法与朕不谋而合,朕前几日已经调动陕西的赵恩、杨铁柱部,湖广的蓝应城、王奎等人率领军队东进。到达开封后由田见秀统一指挥,一起驰援京师。”   李岩大喜,道:“圣上英明,臣下佩服。这次战役如果打好了,可以给满清致命一击。”   范青点点头,道:“不过,首先要确保满清能被牢牢的拴在京师城下,不能离开才行。”   李岩点点头,拱手道:“臣有一计。”   “爱卿有何妙计?”   李岩道:“臣以为可以通过和谈拖住满清。”   范青沉吟道:“你想以和谈为诱饵?”   李岩道:“可以效仿北宋、契丹之间的澶渊之盟,答应给东虏一点甜头,让他们欲罢不能。”   范青微微点头,觉得这计谋不错,正沉思间,忽然王从周在殿门口禀告道:“磁侯刘芳亮、毫侯高一功求见。”   范青立刻皱眉,他知道二人是请战来了,便道:“如果是请战的事情,告诉他们二人,朕心意以决,不必进来了。”   片刻之后,从文华殿殿外极远处隐约传来吵嚷声音,随即,有人大声呼喊,“我要见皇上!皇上,臣有事情禀报。”这声音在安静的黑夜中特别刺耳。   范青赫然变色,太无礼了,深夜闯宫,大呼小叫,还懂不懂君臣分别,他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道:“让他们两个进来,朕听听他们有何话说。”   片刻功夫,刘芳亮和高一功二人进入文华殿,二人向范青叩拜施礼。范青却不说让二人平身,只是冷笑片刻,才开口道:“磁侯、毫侯,你们深夜见朕,到底有什么事情?”   刘芳亮跪在地上,直起身子,拱手道:“臣请皇上容许臣带兵出战,痛击满清。”   “混账!”范青忽然发怒了,他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大响,在殿内伺候的几名宫女、太监都被吓了一跳。   只听范青喝道:“刘芳亮,你简直是跋扈无礼,目无君上。朕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不许跟东虏野战,你却一再请战,胡搅蛮缠,深夜闯宫,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吗?”   刘芳亮叩首道:“臣有罪!”   范青喝道:“何止是有罪,你身为将领,应该服从朕的命令,说服诸将,可你却带头闹事,这样的将领朕要你何用,来人给朕叉出去,打三十军棍。”   殿外的亲兵立刻齐声应诺,一起大步走进来,就要把刘芳亮拉出行刑。   高一功连忙拱手道:“皇上,刘芳亮求战心切,也是出自他的一片忠心,请皇上开导他,不可在大战之前,毁伤自家将领啊!”   范青怒道:“不能野战的道理,朕已经跟他讲过多少遍了,咱们人少,既然有守城之利,为何不用?偏偏要与人家野战争锋,逞强自大,却不知道已经坠入别人的彀中,简直是糊涂。”   刘芳亮忽然眼中含泪,叩首道:“皇上,臣确实糊涂,不过臣有心结,不吐不快。”   范青皱眉道:“你有什么心结?”   刘芳亮道:“臣的家乡是陕西米脂,本是一名中产之家。那年陕西大旱,饿殍遍野,流变四起。官军在陕西剿匪,名为官军,实际却如匪徒一般,四处劫掠,杀良冒功。那一日,一群官军来到臣家乡的村子,抢掠一番之后,不分青红皂白,把全村的人都抓到村口,说村民们都是流贼同伙。随后一拥而上,用乱刀将我们全村百余名百姓,全部砍死,不留活口,用百姓的首级回去请功。”   刘芳亮说到这里,哽咽起来,“臣那年十四岁,躲在一处地窖当中,亲眼目睹了这一惨剧,臣全家七八口人,男女老少,父母兄弟侄子等全被砍死。等官军退走,臣从地窖中爬出来,见到了一家人的惨状,所有亲人的首级都被割走了,遍地的无头尸体,血流成河,那惨状臣现在想起来,还是痛彻心肺。”   说到这里,刘芳亮痛哭起来。   范青也不禁恻然,又是一个苦大仇深的将领。他的灵魂来自现代,有时不能理解这时这时代穷苦出身将领的心情。   刘芳亮痛哭一阵,又道:“臣当时就曾在心中发誓,要杀光这些欺压百姓的恶徒,绝不让这一幕再重现,所以臣才会参加义军,才会如此痛恨官军和大明朝的那些士绅贵族。在进入京师之后,皇上出于笼络目的,不去清算明朝那些大官,臣能理解。可现在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汉人百姓被清兵屠杀,如屠杀牲口一般,惨不忍睹。这让臣回想起当年家人被屠杀的惨剧,臣实在想不明白,咱们大顺军本来是义军,救助百姓,解民倒悬是咱们的宗旨。可现在咱们明明有能力解救这些百姓,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杀害,不采取一点措施,皇上,臣是于心不忍啊!”   范青被他这番话说的也有些难过,一腔怒火散去了大半,用柔和的语气道:“朕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次与东虏对战,事关咱们大顺朝生死存亡,所以必须以守住京师为上策,不能有妇人之仁。你为将多年,应该知道只要是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战士们要牺牲,百姓们也遭受兵灾,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   高一功拱手道:“皇上,虽说据城而战是比较稳妥的战法,但咱们多少也要试探出来东虏满清军队的作战实力,才能决定是战是守。现在军中很多将士对皇上的做法不理解,他们不以为东虏满清如皇上所说的那般厉害,认为咱们死守的法子是怯战,是懦弱,这样子也是很影响咱们大顺军的士气。所以臣请皇上与东虏满清交战一次,试试他们的底细。如果东虏满清确实如主上所言的那般厉害,咱们再采取死守的法子也不迟,这是咱们守城广大将士的心声。”   范青看着高一功冷笑道:“这是广大将士的心声,还是你们几名大将的意见?将士们对朕的做法不理解,你们应该给他们解释,结果你们反而推波助澜,到朕这里求战,你们是想胁迫朕么?”   高一功心中一凛,连忙叩首道:“臣不敢,臣只是陈述将士们的心声,如果皇上不许,臣也无话可说。”   范青微微皱眉,他心中有些焦躁,先知的痛苦就是这样。他心中明知道大顺军不是东虏满清的对手,据城死守是最稳妥的策略。可是下面这些将领不知道,他们向来对东虏满清持有轻视心理,所以一心想要求战,但范青却又无法解释。   他最后还是摇头道:“朕再重申一遍,不许与东虏满清野战,谁若敢不停命令,私自出战,不管是谁,朕必定斩了他的脑袋。你们二人退下吧!”   高一功和刘芳亮无可奈何,只好叩头,退出大殿。   等二人退出大殿,范青向李岩和傅宗龙问道:“二位爱卿对是否与满清野战一次,有何意见?”   李岩拱手道:“臣主张持重。东虏满清远道而来,锋芒正盛,所以千方百计的求战,咱们要避其锋芒。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此意。即便真要野战也要等他们锐气已失的时候,再出击作战,方是万全之策。”   范青点点头转向傅宗龙,傅宗龙拱手道:“臣以为应该试探东虏满清一次。一来咱们大顺军从来没与东虏满清交过手,所以东虏满清的厉害之说,全是道听途说,究竟战力水平如何,不试一次怎么知道。二来,咱们全军战士憋着一股气要与满清作战,士气高昂,这种求战之心,可以利用引导,如果一再遏制,只怕会挫伤士气,一旦军心沮丧,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三来,臣以为如果咱们大顺军太过怯战,不利于招降吴三桂。吴三桂现在正在骑墙观望,想要择一强者投靠。如果咱们表现的太过畏缩,只怕会被吴三桂轻视,一旦他认为满清更强,选择投靠了满清,岂不是对咱们更加不利。”   范青听了傅宗龙所言,心中觉得也有一定道理,他站起来,在御座前走来走去,心中有些犹豫。按道理说,根据历史上发生的一切,死守城池是最有利的战法。但自己穿越后,已经改变了历史,难道现在大顺军真的没有能力和东虏满清野战一次?不过,在片刻功夫之后,他权衡利弊,还是摇头道:“不能野战,还是死守才是上策。”   当晚,依然是长平公主侍寝,范青现在对这个单纯可爱的少女无比宠爱,对她一人的宠爱程度超过了小费,魏清慧和田妃三人加在一起。   清晨,天刚蒙蒙亮,王瑞芬在外间轻声呼唤了一声皇上,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入。范青十分机警,立刻醒来,他见长平公主搂着他睡得正香,立刻向正要说话的王瑞芬打了一个手势,阻止她说话。然后把八爪鱼一般抱着他身子的长平公主的手脚轻轻挪开。只见长平公主白嫩丰满的面孔上还微微带着笑意,似乎再做一个美梦当中。范青忍不住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轻手轻脚的下床。   他带着王瑞芬来到外间,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瑞芬轻声道:“刚才王从周将军禀告,说东虏满清来回调动人马,似乎要攻城。”   范青一惊,这很出乎他的意料。从明末起,战争已经进入热武器时代。同古代的攻城战不同了,现在攻城多依靠大炮和各种火器。尤其像京师这种高厚的城墙,没有大炮根本无法攻克。他原以为满清定会等大炮运来,建好炮台之后,才会正式攻城,没想到他们这么匆忙的就开始进攻了。   他立刻让王瑞芬伺候他穿好衣衫,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走出寝殿,率领王从周等数十亲兵直奔北城墙而去。到了城墙上,只见李岩和傅宗龙也接到通报,刚刚上了城头。   在辰光中,范青向北方眺望,只见黑青色的京郊和城墙的阴影连成一片,天色还没大亮,远处有些朦胧。但能看到许多人马在调动,隐约能传来号令声和马嘶声。    第455章 狠毒的清军   刘芳亮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有些迫不及待的喃喃道:“太好了,这群畜牲敢来攻城,终于可以好好的教训他们了。”随后立刻调动人马,准备迎战。同时通知城墙下面的红娘子的军营,做好战斗准备。城墙上千余名弓箭手和数百炮兵严阵以待,只等敌人过来,就给他们致命一击。   天色渐渐亮了,数里外的情况也能看清楚了。刘芳亮忽然啊了一声,双手紧紧抓住箭垛,由于过于用力,手指的关节都发白了。   范青凝目向北望去,心中瞬间怒火万丈,原来在数里外列阵,准备攻城的根本不是满清军队,而是数千名被他们掳掠来的汉人百姓。这些百姓男女老少都有,身上没有甲胄,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手中的武器有刀剑也有长枪,还有些人只握着一根破木棍当作武器。这些百姓脸上带着恐惧绝望的表情,浑身瑟瑟发抖,有一些人还在小声哭泣。一些满清骑兵来回奔驰,大声吆喝,让这些百姓列队站好,有不听指挥的立刻当头一鞭子抽过去。   还有数千东虏满清的士兵,持着长枪、弓箭、火铳,在这些百姓后面列成长队,防止这些百姓向后逃跑。   片刻之后,一名骑在马上的满清军官吹响号角,发出呜呜的声音。在满清士兵的吆喝声中,这些被强迫当成炮灰的大明百姓缓缓前进。一些百姓尚有些犹豫,落在队伍后面,立刻有数名清军骑兵冲上来,将他们砍倒。在一片哭喊惨叫声中,队伍加快速度,向城墙方向奔过来。   很快就进入大炮射程之内,范青面无表情,脸庞好似铁铸一般,缓缓道:“传朕旨意,大炮射击,弓箭手准备。”   “不可!”刘芳亮大叫一声,转身跪在范青面前,叫道:“皇上,那些人都是咱们汉人百姓啊!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范青缓缓道:“朕当然知道他们是被逼迫当成炮灰的,可他们现在手中拿着武器,就是敌人,不要啰嗦,赶快开炮。”   李双喜指挥弓箭手,他转过头,虎目含泪拱手道:“皇上,臣于心不忍啊!他们都是些可怜百姓,都是咱们的同胞兄弟啊!”   高一功也拱手道:“皇上,可以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城,给他们一条活路。”   范青眼睛一瞪,怒道:“胡说,他们拿着武器,准备攻城,就是敌人。如果任由他们冲到城墙下,满清兵也会趁机冲过来。”他又转向高一功喝道:“毫侯,你更糊涂,打开城门,能救得了这些百姓么!如果满清骑兵趁机进城怎么办?简直是妇人之仁。不要废话,赶快开炮。”   他见张鼐还在犹豫,十分恼火,伸手从一名炮兵手中夺过火把,亲手点燃了一根大炮药捻,随着咝咝声燃尽。嘭的一声巨响,大炮吐出火舌,一颗炮弹被喷射到空中,成抛物线落下,正好落到攻城百姓的方阵当中,地面上尘土飞扬,数十名百姓被炮弹的威力震倒在地上。炮弹落地之处数人血肉模糊,断手断脚,队伍中也一片混乱,哭爹喊娘的惨叫。   这时候,红娘子也遣人上城墙询问是否攻击。范青喝道:“立刻攻击,不许犹豫。”   这时,一些百姓已经逃到城下一里之内了,他们挥手,大声叫喊:“我们是大明百姓,我们是被逼迫的,请军爷们高抬贵手,饶过我们性命。”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从城墙上和军营中飞射出来的羽箭,如飞蝗一般密集。只听啊啊的惨叫声不断,跑在最前面的百姓纷纷被射倒在地上。这时,城头上的火炮也纷纷开火,隆隆声不绝于耳,在天地间回响,在炮弹和弓箭的双重打击下,这些炮灰百姓如同被冰雹击打的庄稼一般,成片的倒下。   后面的百姓见状,十分惊恐,一些人大叫着转身向回跑,但没跑多远,从清军的阵地中,也发射出来一片箭雨和火铳,把这些逃回去的百姓射杀。   只听城墙上下,火炮、火铳声不断,但却没有喊杀欢呼的声音,只有百姓们凄厉的惨叫声,慢慢声音越来越少,这数千百姓被屠杀在城墙之下。   只见城墙下的原野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尸体密密麻麻,横七竖八,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惨状,其中有许多老人和孩子。   这时候远处的清军阵营却好像打了一个胜仗一般,猛然间,爆发出来一阵大笑和欢呼声音,同时有许多骑兵来回奔驰,手中挥舞刀剑,发出嗨嗨的声音,特别嚣张。   刘芳亮忍无可忍,怒吼一声,重重一拳打在箭垛上,皮肤破裂,在墙垛上留下一个血印子。   刘芳亮转身跪在范青面前,叫道:“皇上,不能再忍了,求求你就派芳亮出战这一回,求求你了,皇上!”   范青依然摇头,缓缓道:“不许出战。”   周围高一功、李双喜和张鼐也一起跪下,李双喜叫道:“皇上,士可杀不可辱,这群清军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再忍了,必须反击。”   高一功道:“皇上,敌人才嚣张了,必须浇灭他们的气焰。否则他们就会不停的把咱们汉人百姓抓到城下,做为炮灰,这可怎么办啊!”   范青的心又是一阵动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刚才看到那些百姓的惨状,他心中对满清也是异常痛恨,恨不得亲自率兵冲杀一番。他毕竟不是老谋深算,铁石心肠的政治家,他才二十多岁,正处于热血的年纪,有时尽管明知道不妥,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李岩见状,连忙拱手道:“皇上请冷静,敌人这是激将之计,不能上当啊!”   傅宗龙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必须派兵试探一下清军虚实,一味死守不是办法啊!”   范青的心左右动摇,他的手张开又捏紧,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范青在决断前的习惯。   他又看了一眼城下,那些密密麻麻的百姓尸体,终于说道:“磁侯,你一再请战,朕只问你,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刘芳亮毫不犹豫的说道:“臣愿意立下军令状,如果此战败了,臣宁受军法惩处。”   范青一字一句的说道:“军中无戏言,你若败了,朕必取你性命。”   刘芳亮拱手道:“不必圣上来取,臣主动奉上头颅。”   范青慢慢点头,道:“好,磁侯,朕许你率两万步兵,一万骑兵出战,出战将领任由你自行选择。”   刘芳亮面露喜色,拱手道:“多谢皇上!”说完转身大步向城下走去,去选择将领。范青这次东征,到达京师的主力约有六万人,一次就给刘芳亮一半人马,这也算孤注一掷了。   李岩在一旁,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色,他心中叹息,皇上固然英明天纵,但年轻人的热血冲动,影响了他的判断力。明明知道野战不利,还非要出战,年轻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此时,在北方数十里外的一片山谷中,数万满清将士严阵以待。   多尔衮面带忧色,敌人占了地利,如果死守京师,依托城墙,对他十分不利,所以这几天,他想尽办法,激怒范青,要和大顺军野战,今天这个驱使百姓作战的法子也不知能否成功。   洪承畴看出来多尔衮的心思,拱手道:“摄政王,属下以为这计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刚才驱使百姓作为炮灰,进攻城墙的计策正是洪承畴所献。   多尔衮哦了一声道:“洪学士为何如此自信!”   洪承畴微笑道:“摄政王,属下仔细研究了流贼内部情况,从范青向下,几乎所有将领都是年轻人。范青二十八岁,几名大将中只有田见秀和陈永福年纪稍大,超过四十岁,其他众将大多没超过三十岁。这么多年轻将领,会造成在军事上不够老练沉着,过于热血激进,所以属下断定大顺军明知道野战对咱们有利,还是会选择与咱们野战。”   范文程微笑道:“九老说的有理,咱们都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所谓年轻气盛,目空一切,就是咱们年轻时候的心境。范青很厉害,但我也认为他受不了激将之计,定会出战。”   多尔衮听手下两个重要谋士都这样说了,心中稍稍安定,他让亲兵给他点燃一袋烟,慢慢抽烟,微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耐心等待,看看能不能实行咱们的计划。”   于是众人敛声屏气,默默等待。片刻功夫,城墙方向轰的一声炮响传来,随后是惊天动地的惨叫声,数里之外都能隐约听到。隆隆的炮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显然大顺军对充当炮灰的百姓没有手软。   多尔衮停止抽烟,本来轻松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洪承畴和范文程也不禁心中惴惴,难道这激将之计失败了?范青虽然年轻,但足够沉稳,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片刻之后,炮声稀疏起来,哭喊惨叫声也渐渐低落,攻城的百姓应该已经被屠杀殆尽了。   多尔衮三人脸上一起露出沮丧表情,多尔衮正要说话,忽然一名骑士疾驰进入山谷,到了多尔衮面前滚落马下,禀告道:“启禀摄政王,京城内外有兵力调动,敌人好像要出击了!”   多尔衮三人一起露出喜色,多尔衮霍的站起来,对属下道:“立刻准备,按着计划行事。”   将领们纷纷骑马,呼喝自己属下将士,登时,整个山谷开始骚动起来。   此刻,京师北面城墙的安定门和彰义门同时打开,大顺将士如两条水流一般,分别从两座城门出城,绕过守卫北面城墙的红娘子军营,在军营前一里多远的地方汇合,开始列阵,此处已经离开了城墙上的防御范围,显然是要与官军野战了。   红娘子也知道了范青的决定,她站在营帐前,看着列阵的大顺军,眼神中露出一丝忧色。她本来是赞同与东虏野战的。但这几日,她陆续收集到许多情报,对东虏满清的人数和战力有了新的了解,知道东虏满清是一支劲敌,所以对出城野战并不乐观。   范青站在城头眺望,只见大顺军在距京城五六里的地方停下,步兵列成方阵,骑兵在两翼,稍稍靠后,以便于冲锋。刘芳亮的中军则在步兵方阵的正后方,在两千多骑兵的拥促下,一杆绣着“顺”字的大旗迎风飘扬。   再向前望去,只见一片广阔的京郊田野,刚刚收割完的麦田地,十分平整,正适合野战骑兵、步兵冲锋。再远处,便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清军方阵,一个排列十分整齐的黑色方块,正在向前移动。   范青微微点头,只看清军的行军布阵,就知道清军士兵也是训练有素的。没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是不可能在行动中,保持如此整齐的队列。   两支部队同时向前接近,约有一里远的时候,稍稍停顿,调整了一下队形。随后大顺军和满清的战鼓同时响起,在隆隆的鼓声中,两支部队向前进军,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此时正是初秋时节,秋高气爽,天空蔚蓝,在平整开阔的原野上,两支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堪称现在中华大地上最精锐的两支军队,大顺军和满清部队,正式交手了。   在急促的战鼓声中,两支部队迅速接近,看步兵方阵的规模,都在两三万人马的样子。满清军队人数更多一些,但经常战斗的将领都知道,在这种数万人大规模的阵战中,士兵数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双方的士气、战斗力、武器装备等多方面的因素。   由于是野战,双方都没有远程射击的大炮,所以在接近到二百多米的距离时候,双方开始用轻武器对射,再接近一点,开始用弓箭互射。   这时候,两支队伍第一排的步兵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中的大盾牌。这种大盾牌都是用木头做框,里面夹着数层牛皮,外侧再包上铁皮,有的还钉上大铁钉,当然是两面尖刺的铁钉,在与敌人相撞时,可以用来当作武器使用。这种大盾牌虽然是空心的,但也重达六七十斤。所以步兵第一排的大盾牌手,都是整个部队中最强壮的士兵,他们双手握盾,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前冲锋,挡住前方射来的铁砂和箭矢。    第456章 野战争锋   他们举着大盾,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情况,只能感觉到盾牌表面,噼噼啪啪的声响,那是对手射来的火铳和弓箭。但是,他们只凭感觉也能保持很好的队形,掩护住后面的战友。   战鼓声越来越急,铺天盖地一般,震耳欲聋,双方的士兵从快走,到小跑,再到快跑。此时,双方的步兵都表现出来极高的素质,在这种快速冲锋的状态下,方阵极为整齐,且保持着密集的阵形,一点都不松散。偶尔队伍中的战士被对方吊射过来的箭矢射中,倒在土地上。他身后左右的战士绝不会受到一丝影响,熟视无睹,快速前进,保持阵形的整齐。而受伤倒地的战士,无论受伤轻重,绝不会发出一丝惨叫哀嚎声音,以免扰乱己方将士的军心。   在战鼓隆隆声中,两支部队如同衔枚而行的野战行军一般,沉默无声。直到双方接近到只有几米的距离时,两支队伍才同时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音,“杀啊!冲啊!”   双方战士排成整齐的纵队,就如两堵整齐的且能移动的墙壁一般,猛烈的撞击到一起。最前面先碰撞到一起的是双方的大盾牌手。他们都是力大无穷之辈,且双手持盾,猛力的向前冲撞,那种场面有点像现代的橄榄球比赛中两支队伍最初碰到一起时,互相角力的样子。其实这些大盾手的力量都是差不多的,双方用尽全身力气,将盾牌顶在前面,想要推动对方,结果就是僵持在一起。   由于高举着盾牌,全身发力,这些大盾手都看不到近在咫尺,只隔着两层盾牌的对手,他们感受着对手的力量,口中大声咒骂,用彼此都不懂的陕西河南方言或者女真人的语言,去问候对方的父母祖宗。   而在这些盾牌手的空袭之间,是无数的长枪在来回击刺。在每一个盾牌手的左右都有好几个长枪手,他们把长枪从盾牌的上下左右的空隙中击刺过去,口中大声怒骂和惨叫,许多人刺到了对方身体,也被对方刺中,他们用力拧着枪柄,想给对方造成更大伤害的同时,自己也在惨叫,鲜血从身上飞溅而出,将身边的战友和地上的泥土地染红。   这样密集的战斗阵形,注定战斗是血腥的,此时拼的是勇气,如果有一个人胆怯退缩,就会导致整个阵形的混乱。然而双方的战士都十分勇猛,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宁可浑身是血的倒在泥土地上,蜷缩成一圈,颤抖着抽搐着死去,也绝不会后退一步。后退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耻辱,比生死更重要。   在长枪手的拉锯战当中,不断有人死去或重伤倒地,但身后左右总有战士义无反顾的填补他的位置,继续勇猛的进攻。   在双方部队最初接触的一段时间当中,都保持着极好的阵形,这是双方训练有素的体现。   随后,阵形慢慢拉长,就如两堵不停延长的墙壁一般,两支队伍接触的面越来越大。长枪手终于能正面与对手搏斗了。只见长枪飞舞,或横起遮挡,或猛力击刺,或拨开对手的武器,或随着身形的翻转跳跃,做出各种进攻或者防守。   此时双方士兵比拼的是各自的武艺和单兵战斗力,如果平时缺乏训练,力量技巧不足,就很容易被敌人击中要害,凄惨的死去。即便没有立即死去,这种刺入内脏的重伤,在这个时代,也会因为感染而死。但此时双方士兵没有一个软弱怯战,都怒吼着喝骂着奋力搏杀。   极长的战线就如两只怪兽的血盆大口,各种武器就如怪兽的獠牙。獠牙撕咬对方的血肉,每一次,都鲜血淋漓,各种武器很快都被染红,鲜血溅射到身上的铠甲,泥土地上,一股血腥味道也慢慢飘散开。   战场后方,大顺军中军的位置,刘芳亮咬牙切齿的看着前方战场。这是他第一次与满清野战,从他看到满清士兵鲜明的铠甲武器和整齐的列阵开始,他就是知道自己错了。他以前太轻视这些东虏了,这绝对不是野蛮民族,毫无章法,一窝蜂似的胡乱冲锋。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百战精兵,有着极强的纪律性和韧性,整个退伍散发出来一股肃杀之气,这是大顺军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劲敌。   在出乎刘芳亮意料的同时,满清方面对战场上的形势也很惊讶。   多尔衮带着一群文武属下,立马在一处山岗上,观查战场形势,每个人的脸上都十分凝重。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对大顺军心存轻视,认为大顺军是流寇,不成气候的流贼,理所当然的以为大顺军的作战也是流寇似的,应该是不堪一击的。但眼前的这支队伍刷新了他们的三观。   这绝对不是一支流贼,而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精锐部队。因为他们清楚满清军队的战斗力,那么也就对战场上的僵持状态,感到不可思议。   多尔衮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舍命拼杀的双方战士,喃喃道:“原来大顺军的战斗力这么强!”   他身后文武一时间无人说话,但大家的想法同多尔衮差不多。范文程叹道:“咱们的情报收集还是不够准确,致使咱们对大顺军的战力判断有误。”   洪承畴心中尤为惊骇,他投降满清之前,与流贼作战七八年,他自以为对流贼们的情况了解很深,即便是范青攻克了京师,逼死了崇祯,他也不以为范青的部队会有多么强大。只是以为明朝气数已尽,被范青轻易摘了果子罢了。此刻看到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大顺将士,他的观念才开始改变,原来,这些流贼已经不是当年与他作战的那些农民了,已经强大到可以正面与当世最强的军队野战了。洪承畴忽然有些胆寒了,自己才投降满清不到两年,而两年间大顺军就进步如此之大,那么大顺军会不会还有其它的底牌呢!洪承畴一直以来对清军充满信心,认为这次必定能夺取京师,击败流贼。但此时他的心中被蒙上一层阴影!   田野上的战斗依然在继续,即便最精锐的部队,在长时间的拼杀中,也会散开阵形。此时两支队伍已经慢慢融合到一起,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局面。在方圆二三里的平整原野上,数万将士舍命拼斗,到处都是怒吼声,喝骂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鲜血飞溅,将武器铠甲都染成红色,连脚下泥土也被鲜血浸透,变得有些泥泞,血腥味刺鼻。   双方士兵都表现出来极强的军事素质,虽然大的阵形已经散乱,但大顺军自动组合成平日熟练的鸳鸯阵,长短兵器和盾牌手,和短弩手互相搭配,使攻守平衡,杀伤力更强。而满清士兵也自动的组成三五成群的小的战斗团体,与大顺军的鸳鸯阵抗衡。他们虽然平日没经过这种小阵法的训练,但多年来的作战,让士兵之间的配合十分默契,也弥补了一些差距。   总的来说,在混战中,双方步兵是势均力敌的,大顺军利用鸳鸯阵的小队作战,配合更精密些。满清士兵配合作战稍显粗糙,但他们常年在黑山白水间锻炼出来的强壮体魄超过大顺士兵,他们战斗时的韧性也更强,这导致双方在战场上势均力敌,互相角力,这需要新的生力军加入,才能改变这种平衡势态。   此时,战斗已经经过一个多时辰了,双方的步兵战士从开始凭借的一腔血勇,到了比拼意志力和耐力韧性的时候了,双方士兵都知道对方不是自己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孱弱对手。在以往的经验中,只要自己努力拼杀一段时间,有时甚至只需要一个冲锋,敌人就会败退,剩下的就是撵兔子一般的追杀了。所以满清在与明军作战时,会嘲笑明军,说是去撵兔子,就好像他们以前经常打猎一般,一场愉快的围猎。但现在不行了,双方士兵都知道对手很顽强,不能被轻易打败。   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拼了命的把武器向对方身上招呼,过度的兴奋,让他们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身上的伤口也不再疼痛,每一个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把武器刺入对面敌人的身体,这时候是比拼战斗意志力的时刻。   清军最先做出动作,掌旗官挥动手中旗帜,位于两翼的,一直按兵不动的骑兵开始出击了。   刘芳亮见状,也命令旗官挥舞令旗,让队伍两侧的骑兵出击。大顺军的骑兵分从左右,如同两条钢铁洪流一般,行动起来。马蹄动地,骑士们高举着手中的刀剑,或者把长枪平放在马头之上,向对面发动冲锋。统领大顺军两支骑兵队伍的将领,是现在大顺军中骑兵作战最强的白旺和李双喜,他们是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   只见双方的骑兵从小跑慢慢到快跑疾驰,最后马蹄声如疾风暴雨一般,铺天盖地,几乎淹没了原野上的一切声音。随后两支骑兵分从左右与对面的骑兵撞击到一起。   骑兵对冲,双方骑兵快速交叉而过,在交叉的一瞬间,骑士们凭借着高超的骑术和精湛的武艺,尽量把武器刺中对手的要害,脖子、胸腹等位置,同时也要躲避敌人突袭而来的锋锐武器。   只听惨叫声不断,无数的骑士惨叫落马,即便受了轻伤也是必死无疑,落马的骑士会瞬间被身后的马蹄洪流给踏成肉酱。   第一次对冲,大顺军落马的将士明显更多,这是大顺军骑兵从来没遇到过的情况。他们虽然平日里也勤练骑术,但比起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满清将士,还是稍逊一筹。在马背上,清军的骑术更强,武艺也更精湛,而且他们当中有许多士兵本身就是游牧民族,是天生的骑兵战士,游牧民族的骑术优势是农民出身的大顺军不能比拟的。   在骑兵对冲吃了一个小亏之后,很快双方骑兵也混战在一起。在冷兵器的拼杀中,大顺骑士是不逊于清兵的,也足够勇敢。但清兵骑士在马背上作战,对与投掷类武器使用更加得心应手。他们在作战中,会忽然使用挂在马匹上的劲弩射击。或者忽然后撤,拉弓射箭,在疾驰中接近大顺骑士,然后近距离的射击。有的还会用火铳等热武器。清军骑士们对这种作战方法十分熟练,在疾驰的马匹上,他们会用惊人的骑术保持身体平衡,在近距离射击的时候,专门瞄准大顺骑士的脸部,几乎是百发百中。   在骑兵混战中,只听火铳声和弓弦震动声不断,大顺骑士则不停的落马,大多数是面部中箭或者被火铳击中。他们在骑兵作战中,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战法和对手,结果吃了大亏。   只拼杀了小半个时辰,大顺骑兵损失惨重,数千人伤亡。只见战场两翼,遍地都是大顺骑士的尸体,或者捂着面孔,倒地惨嗥的大顺骑兵。   两翼的大顺骑兵尽管已经十分努力,近乎拼命,但依然抵挡不住,被压制的节节后退。两翼的败退,很快就把中央作战的步兵暴露出来,这给骑兵攻击步兵创造了机会。   满清骑兵最擅长的就是虐杀步兵,他们会突然的靠近步兵,近距离用火铳弓箭进攻,如果一击不中,他们会后撤,再发动第二次,第三次进攻。有时也会利用马匹的冲击力,撞倒步兵,然后再用长武器击杀,或者在飞驰的马匹上,用短武器,刀剑之类,借助马匹飞驰的势能进攻。总之,清军的骑兵非常厉害,擅长将各种进攻方式搭配到一起,异常强悍。   多尔衮看的这一幕,脸上露出喜色,喃喃道:“大清骑兵无敌!”   战场上的不利事态,立刻被大顺军方面察觉到了。刘芳亮捏紧拳头,对身边的亲兵们,喝道:“立刻整队,准备进攻。”    第457章 初战失利   他身边的两千亲兵,是他手中最后的精锐,他想把这些骑兵一起投入到战场上,挽回劣势。不过,他的骑兵刚刚整队完毕,只见一名传令官飞驰而来,道:“皇上圣旨,让磁侯迅速撤兵。”   刘芳亮唉了一声,钢牙咬碎,他知道现在撤军是上策,继续坚持下去,有可能全军覆没。但眼前的形势分明是败了,他有何面目再回去见范青?他向战场上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决绝的表情。   此刻,范青在城墙上站立,脸色阴沉,他知道现在败势已成,但趁着还没形成溃败,可以把队伍撤回来,因为战场后面不远就是红娘子的军营,城头上还有大炮支援,清军是不敢追击到城墙下的。所以,他派出传令官,让刘芳亮撤军,同时派人传令红娘子,让她接应回撤的大军。   可传令官下去之后,不见刘芳亮的中军敲响撤军的锣声。却响起更激烈的战鼓声。只见刘芳亮率领两千骑兵猛地向清军的骑兵冲击过去。   范青大怒,重重一拍城墙,喝道:“混账,磁侯不听圣旨,是想全军覆没吗?”   他立刻对王从周道:“你亲自去传令,让刘芳亮立刻撤军。”   李岩脸色严峻的看着战场形势,道:“好像来不及了!”   “糊涂,糊涂!”范青两次重重拍打城垛,喝道:“传令已经来不及了,鼓声一停,马上在城头响锣,同时用旗语指挥,让他们回撤。”   傅宗龙紧张的看着战场形势,颤声道:“圣上,恐怕很难撤回了!”   只见刘芳亮的两千骑兵已经冲到了敌阵最前沿,刘芳亮手中长枪上下翻飞,瞬间就刺死了两名清军骑兵。他麾下的骑兵也足够勇猛,拼命厮杀。但就整个战局而言,败退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刘芳亮和他的两千亲兵再勇猛,也只能稍稍延缓一下这种势态罢了,无法挽回大局。而且,他冲的过于勇猛,已经到了战阵最里面,被清军人马重重包围,这种情况下,连他自己都无法突围了。   清军指挥官很有经验,他敏锐的发现大顺军的失误,立刻指挥军队将刘芳亮重重包围。   这时,王从周已经传令下去,大顺军的撤军的锣声响起,大军缓缓后撤,而刘芳亮的两千骑兵,深陷敌阵,是无论如何也撤不回来了。   刘芳亮似乎也不打算回来了,他看到了这一幕,在激战中狂呼大吼,长枪翻飞,叫道:“东虏畜牲们,尝尝你们刘爷的长枪!”噗的一声,一名清军士兵一声惨叫,胸口中枪,随即整个身体都被刘芳亮挑了起来,飞出好远落在地上抽搐。   这时,缓缓后撤的大顺军中,忽然又飞驰出来数百骑,冲入清军阵营中,想要救出刘芳亮。城上众人看的清楚,是李双喜,他率领数百亲兵闯入重重敌军,无助于大势,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妈的!”范青气的大骂,“一群蠢货!”   李岩轻声道:“皇上,还去救磁侯和双喜么?”   傅宗龙一惊,道:“皇上,难到咱们眼睁睁的看着两名大将死掉?磁侯可是咱们武将之首啊!”   范青双手紧紧捏着墙垛,骨节都发白了,眼前的形势十分清楚,如果派人去救,有可能再陷入敌阵,白白牺牲。如果不救,眼看着自己两员大将死在敌手,于心何忍?   此时,刚刚战斗的步骑已经撤了回来,红娘子亲率一万人马接应他们。红娘子也看到刘芳亮和李双喜被清兵围困,情况危急。她皱着眉头,心中难以决定。周围好几名将领纷纷拱手,请求去救磁侯和李双喜。正在红娘子难以决断的时候,却见己方阵营中,一人一骑突然冲出战阵,向清军方向疾驰过去,正是慧剑,她见丈夫李双喜被重重包围,形势危急,很难生还,所以自己也冲了过去,想要和丈夫一起同生共死。   红娘子大怒喝道:“慧剑,你给我回来!”   却见慧剑已经冲出数十米之外,头也不回的去了。   城墙上,范青看到刘芳亮和李双喜虽然汇合到了一起,但他们被重重清军包围,人马越来越少,显然已经不可能突围出来了。   范青脸色严峻,缓缓道:“不许救,敲锣,让红娘子撤军。”   身边好几位将领,连同傅宗龙一起拱手,叫了一声“皇上!”声音有哀恳之意。但范青依然摇头,他已经冲动过一次了,不能再冲动,把老本都折进去。   “敲锣!还犹豫什么!”范青向城墙上的传令官怒目。随后城墙上响起锣声,传令官挥动旗帜,让城墙下的红娘子撤军。   红娘子当然听到了城墙上的撤军号令,她心中知道城墙最重要,如果贸然出击,被清军缠住,无人防守城墙。这时候,清军如果趁机进攻城墙,到时候城墙一但失手,京师城破,大顺军东征就彻底失败了。孰轻孰重,她心中十分清楚。   红娘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撤军吧!按着皇上的旨意。”   众将无奈,只好下令,准备撤军。此时在远处观战的满清高层,一直在注目红娘子军队的动静,如果她也一时冲动,去救被困的大顺军。清军就会立刻派兵缠住红娘子的救援部队,然后分兵进攻城墙。此时,看到红娘子准备撤军,多尔衮等人的脸上一起露出失望的表情。   红娘子正要撤退,忽见罗虎骑马奔驰到她的马前,拱手道“红帅,末将愿率麾下三千骑兵去救磁侯。”   红娘子摇头道:“不行,必须立刻撤军。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要以大局为重,不能让清军进攻城墙。”   罗虎用恳切的语气道:“红帅,磁侯是咱们大顺国武将之首,多少次出生入死的战斗,为咱们大顺国立下汗马功劳。双喜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同骨肉,咱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敌人杀死,却不去救援,如果那样,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红娘子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见死不救,我也于心不忍。但是,咱们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而且战死也是一种荣誉,磁侯和双喜,他们也会理解咱们的做法的,所以你不必内疚。”   罗虎忽然眼中含泪道:“红帅,我当然会内疚的,因为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把磁侯和双喜救出来。我若不去就他们,就是见死不救,求求你了,红帅,给我一次机会吧!”   红娘子犹豫一下,缓缓问道:“你真的有七成把握?”   罗虎的语气近乎哀求,道:“末将保证能把磁侯和双喜救出来,请红帅给我一次机会。”   红娘子深深的看了罗虎一眼道:“好,你就率你麾下三千人马去救人,如果你败了,被敌军围困,你不会得到任何帮助了,你好自为之。”   罗虎拱手道:“遵命!”接下令箭,去指挥麾下军队。   此时,慧剑已经冲入敌阵,在混战中到了距离李双喜不远处。只见李双喜已经被数名清军骑兵包围,和自己的亲兵分散。李双喜大刀翻飞,接连砍倒了两名骑兵,忽然,一名清军骑兵趁其不备,突袭到他身前,举起手中火铳释放。嘭的一声闷响,李双喜一声惨叫,脸上正好被火铳击中。   他满脸是血,双眼全盲,但仍然大吼一声,长刀猛地劈出,一刀将偷袭自己的清军骑士斩落马下。他大刀挥舞盘旋威风凛凛,但周围的清兵都已经看出来,他的眼睛已经瞎了,看不到任何东西。几名清军骑兵,大声吆喝,“他眼睛瞎了,攻他下盘。”   果然,李双喜看不到偷偷接近他的步兵,被人在腿上刺了一枪,从马上跌落。好几名步兵大喜,一起端着长枪扑上来。他们知道李双喜是大顺军中一名重要将领,所以想要杀他抢功。   忽然,一人一马疾驰而至,一名骑士疯了一般砍杀众清军,正是慧剑。此时,李双喜的数十名亲兵也杀过来,帮助慧剑驱散众清兵。   慧剑跳下马,抱着一脸鲜血的李双喜,带着哭声叫道:“双喜哥,你怎样了!”   李双喜虽然看不到,但从声音中听出来是慧剑,他也十分激动,用一只手握住慧剑的手,颤声道:“你这是何苦,你来救我,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慧剑泣道:“你是我丈夫,咱们夫妻一体,同生共死。双喜哥,我还记得范王讲过的那个曹令割鼻的故事,曹令爱他丈夫,他丈夫死后,她自毁面容,以示忠贞。我就是双喜哥的曹令,你活着,咱们一起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你死了,我也要陪着你,咱们一起共赴黄泉。我慧剑说到做到,从不后悔。”   李双喜大为感动,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激动的浑身哆嗦,泪水混着鲜血一起流出来。他爱的本是慧英,在范青和红娘子的主持下,他娶了慧剑。可他对慧剑毫无感觉,成亲以后十分冷落她。可慧剑却好像没有一点感觉,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知道丈夫不爱她,但她依然一如既往的爱着丈夫。在丈夫面临死亡的时候,她甘愿陪伴在丈夫身边,随他一起共赴黄泉。   在这千军万马奔腾混战,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刻,李双喜忽然感到了自己妻子的可贵之处,这一刻,他心底燃起爱的火花,这样一位,可以为自己爱的男人而死的女子是多么的珍贵和值得尊敬啊!   此刻二人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被清军屠戮殆尽。慧剑看着周围成千上万的清军士兵,知道突围无望,她扶起李双喜,叫道:“双喜哥,咱们宁死也不做俘虏!”   李双喜深深点头,伸手摸索慧剑的脸庞,轻声道:“我死不足惜,只是太对不起你了!”   慧剑抓住李双喜的手背,道:“双喜哥,你我夫妻同心,还说这样的话干什么,我从来没后悔过。”   李双喜深深点头,他虽然双目已盲,什么都看不到,但喊杀声越来越近,知道敌人马上就冲到面前了。他握住刀子,大叫一声:“咱们夫妻就在地下相见吧!”说完挥刀向脖子处抹去。   忽然握着刀柄的手,被慧剑抓住,大叫,“双喜哥,救兵来了!”   李双喜十分惊讶,这种情况谁会来救他,只听耳边嗖嗖弓箭飞过,全是清兵的惨叫声。接着马蹄动地,喊杀震天,周围全是清兵的急促慌乱的惨叫声,他虽然看不到,但也知道是一支强兵劲旅冲杀过来,他一时间想不到大顺军中那支部队如此强悍?   罗虎接到令箭之后,立刻集合自己麾下三千骑兵,他站在麾下众兵士之前,浓眉之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过众人,缓缓道:“各位,咱们辛苦练兵,现在到了检验咱们训练成果的时候了,敌人就在前面,别丢了我震山将军的脸。”说到这里,把手中长枪举起,朗声道:“誓死效忠皇上!”   三千将士一起举起手中长枪,跟着罗虎齐声道:“誓死效忠皇上!”一时间,长枪如林,杀气腾腾。   罗虎对士气满意,微微点头,喀的一声,把头盔上的遮面放下。这是他通州骑兵独特的护具,在通州,他找到去过辽东的百姓和曾与清兵作战过的老兵,了解情况,对清兵的各种战法十分熟悉,根据清兵擅长近距离射击面孔的战法,做出了遮面的护具,这在大顺军中是唯一的。   三千将士一起放下遮面,发出一片整齐的喀喇声。随后众将士随着罗虎一起向前冲去。   罗虎率领三千骑兵冲出红娘子的本阵,十分引人注目。清军的指挥官,立刻注意到这支“送死”来的骑兵,微微冷笑,这点人马来冲击数万清军的阵营,简直是来送死的。他挥舞旗帜,让大军向西面聚集,准备给迎头冲来的骑兵一个下马威。步兵们已经整齐列队,准备好施放火铳、弓箭,骑兵也也向侧翼聚集,准备两侧包抄,吃掉这股骑兵。    第458章 大顺冠军侯   罗虎率领三千骑兵向东疾驰,速度越来越快,距离清军阵势只有一里左右的时候,忽然向左急转。三千骑兵一个急转弯,绕过了清军阵营,向北冲去,然后转而向东,竟然是向后方观看战场形势的多尔衮众人所在的那座小山岗。   清军指挥官微微一惊,难道大顺军要出其不意的偷袭摄政王多尔衮。多尔衮身边有三千专门守卫皇上的巴牙喇兵,这些巴牙喇兵又叫白甲兵,是从各旗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战士,堪称千里挑一,战斗力十分强悍,传说能以一当百。但清军指挥官看到罗虎这三千骑兵势头十分猛烈,怕白甲兵抵挡不住,威胁到多尔衮和军中重要文武将领的安全,心中微微慌乱,挥动旗帜,让一部分兵马向侧后翼集合。   他刚刚调动军队向西集结,转眼间又调动军队向侧后方移动,这种矛盾的指挥,让训练有素的清兵也感到茫然,登时阵势有些混乱。山坡上的多尔衮看到这一幕,脸色一沉,怒道:“糊涂,怎能如此调动兵力,分明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果然,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一般,罗虎的三千骑兵再次改变方向,直接向清军阵势中混乱的地方冲过去,罗虎十分敏锐的察觉到,清军阵势的混乱。他身先士卒,大吼一声,跃马提枪,铁骑突出,猛地杀入清军战阵,长枪猛力刺出,嗤的一声,将一名身穿铠甲的清军军官刺落马下。   清军铠甲制作精良,比原来明朝军队的装备要好。大顺军中,范青虽然十分注重兵器铠甲的制造,但质量上比清军还是稍逊一筹。战斗中,清军往往能凭借锋利的武器轻易刺破大顺军士兵的铠甲,但大顺军士兵如果力量不足,破甲效果不好,往往不能给清军士兵造成致命伤,这也是清军的优势之一。多年的战争,清军已经建立了完整而又强大的武器制造工坊,这是他们敢于孤军入侵关内的凭借之一。   但罗虎骑兵的装备也丝毫不逊于他们,罗虎平日练兵勤,对铠甲武器的保养也要求严格,他常常亲自去大顺军的工坊中挑选武器装备,范青也有意栽培他,让工坊把最精良的武器铠甲供给他用,所以,大顺军中都知道罗虎的通州兵和范青的亲兵是一样的待遇。   此刻,罗虎的三千骑兵以势不可挡的威势杀入清兵阵营,他们武器锋锐,铠甲精良,战士武艺精强,配合默契,骑术高超,一点都不逊于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清军骑兵。   只见马蹄翻腾,喊杀震天,罗虎的骑兵就如一把锋锐的利剑深深的刺入清军阵营,所到之处,清军骑、步士兵纷纷躲避,不敢当其锋锐。一些清军骑兵故伎重施,想要近距离接近,射击大顺骑兵的面部,这一招却不灵了。罗虎的骑兵有遮面保护,不能造成伤害,反而被纷纷斩落马下。   罗虎的麾下众将,十分勇猛,且训练有素,他们排着一个箭头似的阵势,猛力向前推进,一旦有战士受伤落马,后面的战士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堵住缺口,继续猛力拼杀。清军数万人马竟然挡不住他,生生被他杀入了核心地带。   罗虎先汇合了刘芳亮数百残兵,刘芳亮也受了很重的伤,身上中了好几箭,还有好几处伤口,浑身都是鲜血。随后又冲到李双喜处,将他们夫妇给救出来。然后转身向清军阵外突袭。只见他所到之处,喊杀震天,烟尘滚滚,清军就如被一柄利剑劈开的水流一般,纷纷向两边躲避,无人敢撩其锋芒。   远处多尔衮看见之后,赞道:“好一员猛将,不料流贼当中也有这样的人物。”   他身边的白甲兵队长巴图鲁,号称清军第一勇士,听到多尔衮这么赞颂敌军将领,心中不服,拱手道:“请摄政王允许末将出战,与这名流贼头目一较高低。”   多尔衮知道巴图鲁武艺高强,也希望他能在这次战斗中立功,便点点头道:“去吧!不要轻敌!”   “喳!”巴图鲁在马上向多尔衮一拱手,随即握住长枪,跃马而出,向远处的阵战中疾驰而去。   罗虎正率领麾下战士向外突围,虽然他的骑兵勇猛无敌,清军不能阻拦住他们。但清军的阵势很厚,层层叠叠,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清军士兵的骑兵、步兵,罗虎奋力向前,一时间也冲不出去。   这时,忽然一名白甲战士从乱军中冲过来,清军士兵虽然甲胄鲜明,但像这样一身白色甲胄,银光闪闪的骑士,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战士。   只见周围清兵士兵纷纷躲让这名骑士,目光中似乎对他崇敬且畏惧。   巴图鲁十分聪明,不但武艺高强,且会说汉话,他跃马到罗虎身前一丈多远的地方,勒马横枪,喝道:“那名流贼头目,可有姓名,报上来?”   罗虎听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又听到流贼两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一言不发,纵马上前,一枪平刺,口中低声喝道:“接你爷爷这枪再说。”   巴图鲁横枪架开,他汉话水平不行,没听清罗虎的话,叫道:“你叫什么名字,大声说来?”   罗虎一击不中,长枪随即平扫,喝道:“你爷爷!”   巴图鲁诧异道:“你爷……”   猛然醒悟罗虎是在骂他,登时大怒,喝道:“不知好歹的小子,吃俺一枪。”这句话却是用女真语言说出来。   罗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便用陕西方言骂他,两人一面对骂,一面各逞武艺,长枪翻飞,马儿团团转,各种精妙招式,力量与技巧都发挥到极致。巴图鲁虽然口中喝骂,心中却暗自佩服,这名小将看起来年龄不大,枪法却如此精湛。   在李自成的三名养子中罗虎最小,以前他武艺也不如李双喜和张鼐,但这两年他长大成人后,勤于练习,枪法拜刘芳亮为师,还在军中找枪法高明的战士学习,再加上他天生力大,所以进步极快。现在军中将领公认,他的武艺已经超过李双喜和张鼐,比起枪法第一的刘芳亮也不逊色。   罗虎见巴图鲁武艺高强,十分难缠,一时间不能分出胜负,再看周围重重叠叠的清军越来越多,似乎又要排出个什么阵势。他心中焦躁,忽然大喝一声,猛地刺出一枪,将巴图鲁逼退一步,然后,转身拍马便走。   “哪里逃?”巴图鲁拍马急追。   罗虎向前奔驰十多米,忽然勒马,随后身子后仰,向身后急刺一枪,这正是岳家枪法中有名的“回马枪!”   巴图鲁也是枪法大家,熟知汉人枪法的各种套路,当然也知道回马枪,实际上,他自己这一招也很熟练。在追击罗虎时,他有意防备这一招。但比较出乎意料的是,罗虎这一招回马枪与岳家枪法似有不同。他整个身子几乎仰倒在马背上,双手握枪,仰面向他急刺,这一枪又快又狠,且角度刁钻,不同于巴图鲁知道的任何一种枪法。   他猝不及防,瞬间枪眼已到眼前。但巴图鲁显示出极强的应变能力,此时长枪已经很难收回到身前,他勉强用枪尾一挡,当的一声大响。罗虎的枪头撞在他铜柄枪把上,溅起火花,也让巴图鲁惊出一身冷汗。但他不会想到的是,罗虎的攻击不止一招,一共是连环三招,是罗虎的拿手绝技。一招不中,罗虎的身子在马背上猛地翻转,利用身子翻转的力量,枪尾扫出。这一招匪夷所思,却又强横无比。   巴图鲁大吃一惊,一面后撤,一面举枪平挡,又是当的一声大响,罗虎的枪尾甩打在巴图鲁的枪身上。这一招借助了在马背上翻腾的力量,再加上罗虎本身力大。巴图鲁只觉得双手发麻,手中长枪竟然拿捏不住,浑身一震,长枪被罗虎直接拨飞,飞起三丈多高,在空中翻滚落下。   罗虎一刺、一拨之后,紧接着枪尖横扫,已经失去武器的巴图鲁,躲闪不及,被枪尖正好扫在面颊上,一声惨叫,头骨碎裂,掉落马下而死。周围清兵齐声大哗,想不到号称清军第一勇士的巴图鲁也被人斩落马下。   罗虎长枪翻飞,所向无敌,威风凛凛,恍如天神一般。再无清军骑士敢上前挑战,他所到之处,清军士兵要么后撤,要么排成人墙,列阵防御。   罗虎又突围片刻,忽然身下战马哀鸣,前蹄一软,倒在地上,原来马腹上中枪太多,失血而死。罗虎也从马上摔落,周围的清军士兵登时大喜,一起大叫,围拢上来,想要生擒他。   罗虎身边的亲兵也是大惊,拼命杀过来救罗虎。远处指挥清军作战的清军将领,见到这个机会,连忙挥动旗帜,调集人马,想要阻挡罗虎的亲兵。此刻落地的罗虎已经被清军的骑步兵重重包围,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忽然从重重叠叠的清军士兵包围中,罗虎的身影从地上一跃而起,在空中大喝一声,如同一个响雷一般。随后,一脚将一名马背上的清军骑兵踢落马下。罗虎翻身落到马背上,手中长枪翻飞,周围清兵纷纷惨叫,死伤一地,当真是勇不可挡。   罗虎一面用长枪刺杀周围的清军,一面注意到指挥战斗的清军将领,因为指挥众清兵围困罗虎,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距离罗虎二百米处。   罗虎长枪平出刺死一名清军骑兵,随后从这名清军骑兵的马鞍上抓过一支弓,又从自己马鞍上抓起一支弓。此时清军骑兵多用强弓,一般都在十力以上,这两支弓加起来在二十力以上。罗虎两弓合用,搭上箭矢,猛力拉开,瞄准清军指挥官,随后松开弓弦。箭矢犹如流星赶月一般,二百米的距离,一闪而过,箭尖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晶亮的白丝。   嚓的一声,这支箭精准的射入这名将军帽盔和铠甲的缝隙当中。此时清军将领多穿双层链甲,普通箭矢根本射不穿。而罗虎这一箭能在二百米外,精准的射中链甲头盔缝隙,简直是神乎其神,令人叹为观止。   这名清军指挥官,做梦也想不到世间有如此神奇箭法,他只觉得脖子一凉,这支箭便深深的刺入他的喉咙,从后颈穿出。他连惨叫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格格作声,一低头,从马上栽落。周围清兵见指挥官被杀死,登时大哗,一阵大乱。本来层层叠叠的阵势,变得散乱不堪。   罗虎趁机率领麾下兵士猛力突围,终于从万军当中杀出来一条血路,向本阵疾驰撤退。   一直在城头上观战的大顺文武都松了一口气,傅宗龙捻须微笑:“恭喜皇上,大顺军又添了一名勇将,堪比常山赵子龙,乃是大顺朝的冠军侯啊!”   范青微微点头,十分欣慰,虽然打了败仗,不过见到了罗虎的成长,大顺军又添了一名勇将,让他的心中多少感到一些安慰。在正常历史上,李自成选择一名美貌宫女赐婚罗虎,结果在新婚之夜罗虎被这名宫女刺杀,这名宫女正是费珍娥。刚刚崭露头角的名将之星就这样陨落,实在是让人痛心。范青改变历史,也改变了历史上许多人的命运,罗虎和费珍娥的命运都被他改变了。   清军的大队人马,追击了一里多远,忽然城头上响起隆隆炮响。城墙上的红衣大炮发射炮弹,落到清军阵地上,炸死许多士兵,原来清军追到了城头炮火的射程当中。再向前,红娘子率领一万步兵严阵以待,准备接应罗虎。如果清军硬冲过去,定然会遭到城上城下的双重打击。   远处观战的多尔衮面无表情,并无一点沮丧之色,只见他缓缓道:“鸣锣,让军队撤回吧,按着咱们的计划进行下一步。”   随后锣声响起,清军排着整齐的阵势缓缓撤回。城墙上傅宗龙等人一阵庆幸,虽然这场野战失败了,不过总算把刘芳亮和李双喜两名将领给救回来了。    第459章 突然的攻城战   范青看着整齐撤退的清兵,犹如一片退潮的海浪一般,战线整齐有序,骑步兵的阵势丝毫不乱,尤其是断后的那些清军步兵,虽然遭到城上炮火的攻击,却始终小步疾行,十分沉稳,毫不慌乱。   范青脸色阴沉,清军果然训练有素,战斗力强悍。自己这次野战到底还是败了,两万多人马,死伤接近一万,两名重要将领受伤,若不是最后罗虎超级强横,恐怕这两名将领也要牺牲。大顺军本来人马不多,死伤这一万多人,可谓损失惨重,不过通过这一战,众将领们知道了清军的实力,大概也该清醒一点了吧!   正当范青思考以后的战略时,忽然从京师南面传来隆隆的战鼓声,随后炮声响起,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全城,在秋日空中回荡,呐喊冲锋的声音也随即响起来。   范青和众文武都是猛然一惊,李岩反应最快,脸上变色,失声叫道:“皇上,不好,这是清军的声东击西的诡计。”   范青也想到了这一点,清军好阴险,他们明着与大顺军野战,把大顺军为数不多的城外军队都集中到北面,那么此时南城就会十分空虚,所以清军在南城事先埋伏好的军队就开始猛烈攻城。大顺军的高层从范青到诸文武都有一种错觉,认为清军红衣大炮没来之前是不可能攻城的,却没想到清军利用调动大顺守城军队的时机,敢用云梯攻城。而防守南面城墙的是高一功,他爵位虽高,但在大顺军中不以武力战斗见长,而此时守在南面城墙下的大顺军人数也最少,只有几千人。   这一瞬间,范青想到诸多恶劣情况,他的脸色也变了,立刻向传令官大吼,“马上通知白旺和罗虎各率领三千骑兵去救援南面城墙。”   传令官接令,匆匆下城传令。可是京师太大,等他下城传令,白旺和罗虎再整顿兵马,然后绕过半个京师到达南面城墙,只怕城墙已经失守了。   范青大吼一声:“王从周。”   “属下在此!”王从周立刻上前拱手道。   “立刻召集朕的亲兵,准备上南城作战。”范青一面说,一面已经大步向城下走去。   现在最快到达南城的方式就是穿城而过,白旺和罗虎再快,也得绕过半个京师,来不及了,现在能最快到达南面城墙支援的就是自己的御林军了。   范青从北城墙的阶梯上跑下来,两千御林军已经整队完毕。御林军脱胎于范青的亲兵,战斗力和装备都是非常可观。只听范青大喝一声,“跟朕杀敌!”说完一跃上马,手中举着长剑,向南面疾驰而去。   看到这一幕,城墙上有许多后投顺的前明文臣都惊呆,他们习惯崇祯那种文雅皇帝了,习惯性的以为皇帝都应该是安稳的坐着,受到重重保护,却不曾想,范青是个马上皇帝,作战对他来说犹如家常便饭。   只听马蹄疾驰,两千多御林军在范青的率领下,向南城疾驰而去。此时,京师的街上空荡无人,只有范青一队人马,在街上疾驰。一些躲在门口向外张望的京师百姓,都没认出来范青,只觉得这群骑兵十分凶猛强悍,一阵风般冲过街道,向南疾驰。   到了南城之下,只见城头上喊杀声已经响成一片,清军支起云梯,一部分士兵已经爬上城墙。在南城下也有几千大顺士兵,不过没有出名将领,战斗力也不强,被清军给包围了。然后一个万人队,扛着云梯专门负责攻城。指挥攻城的是多尔衮的亲弟弟阿济格,也是清军中的一名勇将。他看着清军的云梯架满了南面城墙,无数清军士兵蚁附而上,心中忍不住大赞,摄政王果然多智,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汉人的京城就这样被攻破了。   可他高兴的太早了,忽然在城头上爆发出来一片强烈的喊杀声音,是大顺的援军到了。   范青率领御林军冲上城头,只见城墙上正在混战,大顺士兵东一簇,西一堆,正在和清军士兵混战。虽然人数上暂时还占有优势,但清军源源不断的从云梯爬上来,如果不阻止他们,很快城头就得被清军占领。范青来不及多想,大吼一声,冲到城头前,一剑刺出,正中一名刚从云梯爬上城楼,露出半个身子的清军士兵的胸口。   这名清军士兵惨叫一声,从云梯上栽落。范青后面的亲兵亲将,也不用指挥了。连皇上都亲自去杀敌了,这就是最好的指挥了。王从周大吼一声,率领两千多亲兵冲到城墙边上,奋力砍杀攀登城头的清军士兵,双方死命拼杀,爆发出来一片呐喊之声,这就是阿济格在城墙下面听到的喊杀声。   范青的亲兵十分精锐,都是从各个部队中挑选出来,身强力壮,武艺高强,且作战勇猛的战士,毫不逊色清军的白甲兵,所以,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挡住了清军向上攀爬的趋势。   高一功趁着机会,指挥城墙上的大顺士兵反扑,很快就将已经爬上城头的清兵给包围了。   范青一面杀敌,一面指挥城头上的炮兵开炮还击。惊魂稍定的炮兵,纷纷点燃大炮,向城下轰击,已经沉寂好一会儿的大炮再次响起来。范青在墙垛边上战斗,他的长剑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无论从下面攀爬上来的清兵穿着多么精良的铠甲,都挡不住他的宝剑。他长剑飞舞,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或刺或挑,连续杀了七八名清军士兵,浑身溅满了鲜血,口中还在大声呼喝,奋力拼杀。范青身为皇上却这么英勇作战,周围大顺士兵无不备受激励,都拼了命的搏斗,很快就把劣势扭转过来。   这时候,从城下又上来许多丁壮,原来是城中百姓自发的组织青年男子帮助大顺军守城,有数千人之多。范青见状大喜,立刻让他们向城下抛掷礌石滚木,给清军造成杀伤。   城头大炮轰鸣,礌石滚木纷纷从城墙上落下,把攻城的清军打的鬼哭狼嚎,死伤无数。而高一功指挥的守城士兵也快要把攀上城头的清军士兵屠戮殆尽。   在城下观战的阿济格,十分恼怒,刚才清军大占优势,马上就能占领南面城墙,可不知怎么,却被大顺军扳回了劣势,眼看清军这次攻城就要失败了,他心中不甘,对身边亲兵大吼一声,“随我来!”   他拎着一柄大刀,率领身边亲兵孤注一掷,亲自攻城。到了城下,他的亲兵们将一架云梯靠在城墙上,阿济格把刀子叼在口中,向上攀爬,他的亲兵们紧随其后。城墙高达八米,加上箭垛,就有九米高了。只见城头上的石块纷纷落下,被砸中的清军士兵要么被砸伤,从高处落下,摔个半死。要么直接被砸的脑浆迸裂。   阿济格体格巨大,但却十分的敏捷,在云梯上快速攀爬,遇到头上抛落的大块石条,他机敏的躲到云梯背面,下面的亲兵被砸死了好几个,却没伤到他一点。到了距离城头箭垛不到一米的高度时,他猛地跳到城墙箭垛上,骑在上面,用刀子猛劈猛砍,他力大无穷,在清军中也是有名的勇士。四周的大顺士兵接连被他砍倒,随后的亲兵也纷纷攀上城头,很快在城头上占据了一小块地方。   阿济格正施展精妙刀法,想扩大战果的时候,忽然当的一声大响,一名大顺战士与他硬拼了一下,刀剑相交,火花溅射,双方都退了一步,阿济格心中一惊,这人好大力量。看看对手十分年轻,身材挺拔健壮,手臂肌肉坟起,充满了爆炸似的力量。他双手握剑,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正是范青。   阿济格却不知道与自己对战的是大顺军的皇帝,他以为只是一名普通将领,大吼一声,冲过去,用力劈砍。范青武艺也很精强,长剑挥舞,丁丁当当的与他斗在一起,丝毫不落下风。两人斗了十多招,都觉得对方很棘手。   阿济格急着扩大战果,让后续清军冲上来,所以大吼一声,双手握刀,猛力劈砍,他想凭借自己强壮体格,天生神力,来降服对手。却不料,范青上次和红娘子比剑失败之后,也经红娘子教授了“寸劲”的技巧,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只见两人刀剑猛力碰撞,发出当的一声大响,随后阿济格的大刀在他手心震荡,他手心一热,竟然拿捏不住,被震得飞了出去。   阿济格虽然大刀脱手,但他天生勇武,徒手搏斗的功夫也很厉害。他大吼一声,向范青猛扑过去,庞大的身子,欺到范青身前。这一下出其不意,范青也没料到,手腕一紧,被他握住,俩人同时发力,争夺范青手中长剑。   范青的力量不如阿济格的大,长剑一偏,嗤的一声,在范青肩膀上划了一道口子。范青周围的亲兵都是大吃一惊,皇上受伤,他们这些御林军可都是死罪,于是一拥而上。阿济格仗着力大,握着范青的手腕用力一甩,几乎将范青的身子都带起来,几名亲兵怕伤到范青,不敢递出刀剑进击。   范青心中一动,索性放开手中剑柄,忽然双手交替出击,接连两拳打中阿济格的面颊,这却是现代拳击的功夫。这两拳出其不意,又快又狠,被阿济格打的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踉踉跄跄的后退。周围大军士兵一拥而上,向阿济格和他的亲兵们挤压到墙垛根上。   这时候,大顺守军正陆续向城下投掷万人敌,各种火药包不断的被投掷下去,城墙根轰鸣声不断,一个接一个的火球爆燃,青烟腾空而起,很快就把清军的云梯给点燃了,把那些还在云梯上的清军烧得焦头烂额。而远处马蹄声隆隆,白旺和罗虎的援军也从城外赶到。依靠云梯,清军不可能攻克城墙了。   阿济格的亲兵们注意到了形势变化,围在他身边,大叫,“贝勒爷,快撤退吧!否则云梯就着火了!”   阿济格向城墙下看了一眼,只见沿着城墙根,燃起一道火线,好像一条蜿蜒不断的火龙一般,自己刚刚攀爬上来的云梯,也已经开始着火,再不下去,只怕云梯烧断,自己就要被人在城头上包了饺子了。他虽然凶猛,但并不莽撞,狠狠的瞪了范青一眼,转身率领亲兵,从城墙上爬了下去。   一场激烈的攻城战,从中午一直杀到日头偏西,大顺军侥幸守住了城墙。双方都死伤惨重,大顺军死伤了两千多人,而清军则死伤五千多,算是大顺军取胜。这一天两场战斗,大顺军和清军各胜一场,打了一个平手。   范青握着受伤流血的肩膀,向城墙下望去,只见白旺和罗虎率领骑兵来回冲杀,烟尘滚滚,砍杀那些还没来得及撤退的清军士兵。远处攻城的清军大队人马,已经撤退了,变成一片小点。   “传令白旺、罗虎,不许他们追击,以免中计。”范青说完,一名亲兵立刻遵旨,飞奔下城去传令。   王从周亲自上前,帮助范青包扎肩头的伤口,此刻范青半身的铠甲都被鲜血染红,可见刚才战斗的激烈。忽然,只见范青身子晃了晃,随后仰面倒下。周围的将士一片惊呼声,纷纷大叫:“皇上!”随后一起围拢过来。   晚上,在文华殿中,大顺国的数十名文武大臣聚集在大殿中,愁眉不展。白天的守城战十分惨烈,大顺朝的损失更大一些,尤其在重要将领上,刘芳亮重伤,李双喜双目失明,最让人担心的是皇上也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   刚才太医出来说,皇上被兵器刺中了肺部,五脏受损,情况很凶险,而且还在呕血。傅宗龙听了之后,连连叹气,这情况真是太糟了。大军孤悬京师,后援不致,而皇上又受了重伤,群龙无首,这可怎么办啊!还有一种可能,他只能在心中想:皇上如果重伤不治,驾崩了,怎么办?按理说应该由慧梅皇后的儿子即位。但现在大顺主力聚集京师,兵权都分散在几位大将手中,如果他们联合在一起,拥立新君……到这里,傅宗龙就不敢想象了。    第460章 皇帝的伤势   现在文武众臣都很担心皇上的伤势,但也不能一起进去探望,于是,众人都推举了当前大顺国地位最高的五人,李岩、傅宗龙、高一功、红娘子和陈永福去进入探望。因为红娘子和陈永福都驻扎在城外,所以要等他们二人进城入宫后,五人再一起进入内殿。   大殿中烛影晃动,一些臣子互相使着眼色,还有一些没有座位的臣子,站在暗影中,窃窃私语。傅宗龙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李岩,只见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光中似乎不是十分担忧。   傅宗龙实在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丞相,皇上重伤不能处理政务,这千斤重担就要压在丞相肩头了!”   李岩向空中拱了拱手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仁义爱民,解救苍生,自有天神护佑,学生相信,皇上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傅宗龙见李岩说的如此肯定,心中十分诧异,正想详细询问,忽然有太监进来通报,说陈永福将军和红帅已经到了。众臣一起站立迎接,片刻之后,陈永福和红娘子一身戎装,在太监的引导下走入大殿。   与众人见礼之后,杜勋亲自出来引路,五人鱼贯而入,进入后宫,到武英殿探望皇上。   在范青西暖阁的寝宫当中,一张镶金嵌玉的豪华龙床上,范青躺在黄色锦缎的被褥中,长平公主坐在床前抹眼泪,听到文武大臣进来,才躲到侧殿。只有王瑞芬带着两名宫女在床前伺候。   五人走到床前,一起跪下叩拜。随后王瑞芬轻轻拉起帐幔,露出范青的真容。傅宗龙望过去,心中一跳,原来范青脸色憔悴且苍白,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与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完全不同。他赤着胸膛,被子只盖到胸口,露出肩头被白布包裹的伤口,白布还渗着殷红的血渍,寝宫中有一股血腥的味道。   傅宗龙不敢多看,赶快把头低下,只听身旁的红娘子在轻轻啜泣。   范青长叹一声,道:“各位爱卿,不用担心,朕会没事的。邢贵妃,你也不用太担心。”   红娘子泪流不止,膝行到范青床前,轻轻握住范青的一只手掌,道:“都是臣妾无能,没能保护好皇上,让皇上亲自上阵征战,龙体受损,我们这些文武臣僚都有罪。”   李岩等人也一起叩拜,道:“臣等罪该万死。”   范青微微摇头,道:“不怪你们的,这是意外,谁又能料到,唉!总算守住了城墙,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啊!”随后范青问了问,守城的情况和现在清军的动静。听到清军暂时没有攻城的意思,范青才稍感安慰。整个过程,范青语气软弱无力,声音断断续续,还在不停的咳嗽,显然伤的很重。   最后,范青慢慢道:“朕受伤以后,暂时不能处理政事,文武事情都由丞相负责决断,丞相,要辛苦你了!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李岩拱手道:“皇上龙体欠安,只管安心养伤,臣虽愚钝,但一颗忠心,天日可见,臣必定会竭心尽力把皇上安排的事情做好。”   范青慢慢点头,咳嗽两声,又道:“城中的民政还由傅大学士处理。城外的防务由红娘子和陈永福将军负责,城内的防务则交给……”他目光落到高一功身上,但毫侯两个还没说出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也渗出一缕鲜血。   红娘子又哭了起来,道:“皇上,属下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养伤,我们一定会守住京师的。”   范青微微点头,王瑞芬用手帕轻轻擦去范青嘴角的血迹,向高一功看了看。高一功立刻拱手道:“皇上放心,城墙上和京师内的防务,臣一定会安排妥当。”   范青又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十分疲惫不堪的样子,众臣这才依次退出寝殿。到了文华殿之后,杜勋带领两名太监进来,宣读了圣旨,就是刚才范青做出的种种安排。众臣接旨之后,一起叩谢皇恩,然后退出了皇宫,各司其职。   高一功回到城中居住的衙门当中,他独自在房间中坐着,默默无语,桌上的烛光晃动,显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范青的预感没有错,大顺军的高层确实出了叛徒,就是高一功和高夫人姐弟二人。高一功是什么时候开始怨恨范青的呢?就是在李自成苏醒的那段时间。本来高一功是赞成姐姐让权给范青的,一来范青势大,掌握当时的闯营权力已经不可阻挡,二来高一功想要有拥立之功,以图在新朝显贵。为此他还曾劝说过姐姐让权。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自成还会苏醒。   李自成苏醒之后,与范青发生了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夫妻本为一体,高夫人也成了范青的对立面,连带着他也被范青一起疏远。   高夫人因为李自成和范青的矛盾受到了很大的屈辱,尽管这样,李自成还是死了。高夫人认为是范青逼死李自成,为此在心中深深的埋上仇恨的种子。后来,回到开封王宫之后,高夫人表面顺从范青,实际上图谋复仇,夺回大顺国的权力。她找到弟弟高一功,合谋此事,对范青不满的高一功一拍即合,与姐姐制定了夺权的计划。   高夫人认为此次东征必败,所以她故意怂恿对她十分信任的范青,让范青仓促东征,以至于陷入险地。他们姐弟二人的计划,就是东征失败之后,范青会实力大损,在撤回开封的路上,或者回到开封之后,二人联络陕西籍的将领,发动政变,重新拥立高夫人做闯王。   但现在出现了新情况,范青忽然受了重伤,不能理事,而自己现在又负责京师的防御,掌管京师军队,这是一个极好的发动政变的机会啊!虽然现在满清围城,大敌当前,一旦政变,会导致大顺国的混乱,京师是肯定守不住了。但高一功从来没想过留在京师,他连开封都不喜欢。他最想的还是撤回到陕西,在西安建都,那里才是他的家乡嘛!衣锦还乡是他一直来的愿望,这一点高夫人和他是一致的。所以只要政变成功,杀死或者软禁范青,他就立刻整顿军队,撤出京师,估计突围不会很困难,因为满清是很乐意接手这座宏伟的京师的。   他默默的看着窗外,此时已经是深夜,外面黑漆漆一团,就如一团浓墨一般,而他的野心也在黑暗中不断膨胀,不可抑制。不知过了多久,高一功慢慢站起来,轻声自言自语道:“机不再失,失不再来。”随后他高声叫来一名亲信,让他安排去回开封送信。亲信离开之后,他又呼唤亲兵,道:“去把丁国宝将军请来!”   这名亲兵有些诧异,轻声问:“大人,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   “快去!”高一功眼睛一瞪。   这名亲兵从来没见过高一功有这样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杀机,他心中一寒,不敢再问,立刻拱手应诺,退了出去……   在皇宫中,范青从沉睡中醒来,感觉似乎有水滴落到他的肩膀上。   他睁开眼睛,只见是费珍娥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床前,正在无声的抽泣。   费珍娥见到范青醒来,脸上立刻露出惊惶的神色,跪下道:“臣妾无旨,私自来到皇上身前,请皇上责罚。”   一旁的王瑞芬也有些惊慌,赶快跪下,道:“皇上,奴婢有罪,费选侍担心皇上身体,一再恳求奴婢,求奴婢在皇上熟睡的时候,偷偷把她带到皇上床前,看一眼皇上。她流涕哀求不止,奴婢一时心软,就把她带来了,请皇上责罚奴婢。”   费珍娥赶快道:“皇上,全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逼这王瑞芬带臣妾过来,还请皇上责罚臣妾,与王瑞芬无关。”   见两人都争着揽责,范青心中有些感动,缓缓道:“你们都是担心朕的身体,都是为了朕好,朕不责罚你们,赦免你们的过错了!”   二女一起叩拜皇恩,等她们站起来,范青示意王瑞芬退出寝殿,身边只剩下费珍娥一人。他用下巴示意费珍娥坐在床边。   费珍娥再次谢恩,坐在床沿上。范青伸手握住她的手背,轻轻按了按,道:“你不怨恨朕了么?你不是一直把朕当成流贼,当成杀害你最崇敬的崇祯皇帝的凶手么?”   费珍娥听到这句话,把头低下去,深深叹了口气,道:“皇上,珍娥知道自己错了!珍娥为以前做过的事情深深的后悔,只希望皇上能原谅臣妾的无知鲁莽。”   范青哦了一声,微笑道:“怎么,你想通了?”   费珍娥点点头,随后擦掉面颊上的眼泪,抬头道:“皇上,是的,珍娥知道错了,已经完全的想通了。以前,臣妾总以为崇祯皇帝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皇帝,就如他自己希望的那般,做一名中兴之主,把大明朝建设的兴旺发达,百姓安居乐业。可臣妾后来才慢慢想通了,那些话不过是崇祯的自欺欺人的鬼话,他虽然这样说,可他既没能力实现,也不是真心的为了天下苍生百姓做事。而皇上您,才是真正的救世之主。看看您进入京师之后的举措,废除苛政,放赈救济灾民,安抚百姓士子,善待前朝士绅,这些才是一个明君应当做到的。而且臣妾这些日子还了解到您在河南等处的做法,是真正的解民倒悬,是真正的开国之君。您比崇祯有远见,有胸怀,最关键是您有一颗仁慈的,真正爱民的仁义之心,就凭您两次赦免臣妾的弑君之罪,这历代天下之主,有几人能够做到?”   范青咧嘴笑了笑,他确实很仁慈,尤其是对待女人,特别是小费这样的美女。如果换成一个男人,也许早就被他挥刀斩成两半了。   费珍娥接着道:“奴婢现在深深后悔以前的举动,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皇上的心。皇上,臣妾还有一些心里话要说,从与您接触这些日子,臣妾已经深深的爱上你了,你的气度,胸怀,英雄之气,还有那些幽默的言辞,深深的折服了臣妾,臣妾常常为皇上夜不能寐,一颗心早就缠绕在皇上身上,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向皇上认错。您不知道,臣妾一听到皇上受了重伤,臣妾的心中有多么难过,简直是不想再活下去了。”说到这里,费珍娥再次掩面哭泣。   范青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怕费珍娥的后背,以示安慰,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中学生的年纪罢了,有些青春期的倔强执拗是正常的。但她能自己想通,已经很让他欣慰了。   费珍娥泣道:“现在臣妾想起以前对皇上做过的那些事情,简直悔恨羞惭的无地自容。幸而未伤到皇上的龙体,否则,臣妾就是百死也不能赎罪。请皇上现在就责罚臣妾,这样臣妾的心还能好受一点。”   范青笑了笑道:“过去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当时朕都没有责罚你,现在你悔悟了,朕怎么能再责罚你呢!那样子岂不成了赏罚不明,是非不分?你不要忘了,朕可是一个明君,难道你想让朕做昏君?”   费珍娥听了范青的话,忍不住笑了一笑,不过,很快又忧虑的道:“皇上,你赦免臣妾罪过,是臣妾的福气。不过,臣妾有一个心结。”说到这里,费珍娥又流泪道:“臣妾总认为皇上受伤是因为臣妾的缘故!”   范青哑然失笑,“朕是在战场上受伤,与你有何关系?”   费珍娥泣道:“臣妾是个不祥的女人,臣妾对皇上心存杀机,意图不轨,而皇上偏偏赦免臣妾,还把臣妾留在皇上身边,这样的举措,影响了皇上的运气,导致皇上在阵战上受伤。否则,皇上是贵人,有天神保护,怎能受这么重的伤害?”   范青听完又笑了,他伸手替费珍娥擦拭脸颊上的眼泪,轻声道:“你这小脑瓜,一点到晚胡思乱想些什么!你既然是朕的女人,又怎么会有不详之身。再说,朕身为九五之尊,烛照天下,你一个小女子能影响朕的运气吗?你就算身上有点晦气,也早就被朕身上的龙运给清除了!”    第461章 流贼的实力   “真的么?”费珍娥睁大眼睛,含着泪珠的眼睛中带着不信的神色。   “当然!”范青郑重的点头,他已经擦掉了费珍娥脸上的泪水,但还用手指在她吹弹可破的白玉一般面颊上摩挲,滑腻的触感,让他心里有些痒痒起来。   “来,躺到我身边来!”范青轻轻拍拍他身边的床。   费珍娥有些害羞,但还是乖巧的躺在范青的身边。   范青笑道:“今天听你说这番话朕是很开心的,朕也是有私心的,当初之所以赦免你,是因为朕在心中把你当成京师中不顺服的那些士绅百姓。朕曾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感化你,只有先把身边的人真心收服,才能谈到收服整个京师的民心。现在你的心已经被朕征服了,不久以后,整个京师也都要被朕收服。所以朕听了你的这番话,特别高兴,连身上的伤都不痛了!”   费珍娥有些害羞的问,“是真的吗?皇上的伤都不痛了!”   范青微笑点头,看着费珍娥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庞,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在费珍娥的身上摩挲。   费珍娥的脸更红了,她知道皇上的意图,心中也十分渴望皇上的爱抚。但她还是按在范青的手背上,轻声道:“皇上,臣妾是你的女人,真心实意的爱你,希望你能开心快乐。可是皇上现在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实在不宜做这样的事。”她侧过身子,在范青的面颊上轻轻亲吻了一下道:“皇上,臣妾等圣上身体痊愈之后,一定会让皇上满意。”   范青笑了笑,对在床帐外侍立的王瑞芬道:“你把床帐放下,然后退下吧!”   王瑞芬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帐,带着两名宫女,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房间。   范青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费珍娥,轻声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知道么?”   费珍娥的心不自禁的紧张起来,也有一丝期待,能和皇上一起分享秘密,这证明皇上很信任她。   忽然,范青一翻身骑到了费珍娥的身上,动作矫健的像一只豹子,丝毫不像一个病人。他用强壮的手臂支撑在费珍娥身体两侧的床上,看着费珍娥半张着嘴,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范青好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低头亲了亲费珍娥的嘴唇,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朕的伤病是装样子的,朕什么事都没有。”   费珍娥怔怔的看着范青,脸上都是不信的神色。   范青伸手把肩膀上的绷带扯开,果然肩头只有一道很小的伤口,且已经结疤了。范青笑道:“绷带上渗出的血迹都是骗人的,那是鸡血。”   费珍娥终于相信皇上的话了,她的脸色变得惊喜交集,随即喜极而泣,抱住范青的后腰,一面抽泣一面道:“老天保佑,皇上你真的没事,臣妾……臣妾心中开心的简直无法形容。只是,皇上你为什么要诈伤?”   范青微笑道:“朕的身边有一些坏人,图谋不轨,想要对朕不利,朕诈伤,是为了把这些人引出来,一网打尽。”   费珍娥知道这事情涉及到朝堂之上的斗争,她不敢多问,但她此时非常的开心,紧紧抱着范青,轻声道:“皇上,你知道臣妾得知你受伤之后,有多么难过,恨不得能用自己的身子来承受您的伤痛,现在知道您没事,臣妾太高兴了!”   范青笑着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刚才说过,如果朕身体无恙,你就要让朕舒服开心,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是的!”费珍娥赶快点头,深情的看着范青。   范青一脸坏笑的伸手解开她胸前的衣扣……   此刻,在距京师数十里之外的满清营地,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多尔衮和满清十几个文武高层,正在议事。虽然白天这一战,满清取得了一场胜利,可这样的一场小胜远远不能达到多尔衮的要求。而且两场战斗让满清将士也伤亡了五千人,这是历年入关以来,满清伤亡最大的一场战斗,而这仅仅是开始。   大帐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满清诸文武人人被火光映的脸色惨白。这场战斗虽然取胜,但却让众文武心中沉甸甸的,这么多年以来,满清与明朝军队作战,可谓是节节胜利,无论是在关内还是在关外,都是屡战屡胜。虽然在宁远之战的时候吃过亏,在攻克锦州的时候,围困了一年多,但最后还是拿下了这两座坚城。至于说野战,满清将领压根就没想过,还能有部队敢和满清野战?他们在心中一直认为满清的野战能力是无敌的,而汉人胆小,只能凭着坚城大炮的策略死守,根本不敢与骁勇的清军野战。明军不行,流寇就更不行了。可今天这一战,刷新了他们认知,原来这群流寇真的能野战,而且能力很强。   野战的经过,几乎所有将领都看过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群流寇是一支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部队,虽然比清军还稍逊一筹,但也差不了多少。这可是清军最擅长的野战啊!如果这群强悍的流寇士兵依托城墙,死守京城,可以想象以后的战斗会多么的惨烈。满清将领都明白自己碰到硬骨头了,想想那高耸入云的京师城墙,还有墙头上密密麻麻的火炮,这场战斗不能如以往一般轻易取胜了。   多尔衮正在听阿济格讲攻城战的经过,野战的经过多尔衮和满清文武都看到了。但攻城战是在南面城墙,京师的另一面发生的,需要阿济格叙述一遍经过。   阿济格身强力壮,打仗也足够勇猛,但他的语言能力并不强,一场激烈的攻城战,让他说的干巴巴的,且断断续续。不过说到最后功败垂成的那一段,阿济格十分惋惜,连连拍手,发出“唉!唉!”的声音。这让众人都明白,当时的情况多么令人惋惜,如果大顺军的援兵再晚到片刻,也许现在众人已经坐在京师的紫禁城大殿中了。   阿济格叙述完经过,单膝跪下道:“属下功败垂成,没有完成摄政王的任务,请摄政王责罚。”   多铎是阿济格和多尔衮的同母亲弟弟,他二十多岁,却十分沉稳,而且英武善战,毫不逊于哥哥,多尔衮身边的白甲兵就由他统领。   他听完阿济格的叙述,拱手求情道:“摄政王,这战失利也不能怪阿济格,敌人实力很强,且回援南城墙很快。阿济格也曾亲自蹬上城墙拼杀,尽了自己最大力量,这种失利非人力可以挽回,请摄政王不要责罚。”   多尔衮点点头,道:“阿济格起来吧!这次失利本王不怪你。”   阿济格谢过之后,站起来,回到众将行列。   多尔衮让亲兵点了一袋烟,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然后才慢慢道:“这是咱们满清有史以来第一次与汉人流贼作战,今天这场战斗,各位已经看到了流贼的实力,下一步如何作战,各位尽管各抒己见。”   这时的满清还保留着关外的淳朴习惯,作战议事的时候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观点。众将互相看看,心中都很渴望再次与大顺战斗,夺取京师。多铎出列拱手道:“摄政王在上,攻克京师,夺取汉人天下是咱们大清国一直以来的愿望,现在京师就在眼前,成功也就在眼前,不攻克京师,绝不能罢休。属下以为咱们不能因为敌人比预料的强大,就退缩不前,应该继续战斗,明天属下愿意亲自带领士兵攻城,一定要把京师攻克,请摄政王等属下捷报。”   听了这话,满清诸亲王、贝勒一致赞同,纷纷说话,表示愿意明天亲自攻城,一定要把京师攻破。   多尔衮爱惜的看着多铎,年轻人,充满了朝气,生机勃勃,就像刚刚成年的马儿一般,可以尽情的驰骋,傲视一切。再看看诸将也充满了战斗欲望,士气高涨,这让他很满意。但他作为一名首领,就好像狼群中的头狼一般,必须充满智慧,不能冲动鲁莽,必须要在适当的机会,率领狼群冲上去,给敌人致命一击,就如同今天突然攻击南城墙一般。   他磕了磕烟袋,摇头道:“明日不许出战,今日大战以后,咱们士气已经低落,不能再盲目攻城,必须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好吧!你们都退下吧,范院长和洪先生留下。”   多尔衮在满清高层中是有绝对权威的,他虽不是皇帝,但说出的话和圣旨也差不多。听了他的话,众将没人敢提出异议,一起拱手说了一声“喳”,然后纷纷退出大帐。   当大帐中,只剩下范文程和洪承畴之后,多尔衮命亲兵给二人搬来座位,让二人坐下。   多尔衮吸了一口烟,烟雾中,刚才在众将面前威严自信的面孔变得有些忧虑沉重了。他缓缓道:“二位先生,咱们与流贼初战之后,有何感想。”   范文程和洪承畴互相看看,多尔衮笑道:“范院长先说。”   范文程拱手道:“摄政王,今日一战,让属下对流贼刮目相看。根据以前咱们的情报,流贼应该是混乱而又不堪一击的,即便比明军稍强,也不能强的太多。可是目睹今日的战争场面,可知咱们以前的情报是不准确的。流贼要比明军强悍的多,训练有素,勇猛善战,若只比斗志是不输于咱们清军的。最先的步兵阵战,咱们清军只是勉强和流贼打了一个平手,流贼的步兵战阵严谨,而且在混战的时候,能保持一个个战斗力较强的小阵形,可以说已经超过了咱们清军的步兵。若不是最后咱们的骑兵压倒了他们,可能这场野战胜负未知啊!”   多尔衮想想白天战斗时的激烈场面,微微点头,以前确实有些轻视这些流贼了,想不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强的战斗力。叹了口气说道:“流贼能有这样的实力,确实出乎咱们意料。”他转头对洪承畴道:“洪先生,你与流贼作战多年,但此战之前,你对流贼实力的评价也不高,这是为何?”   洪承畴拱手道:“属下愚钝,见事不明,此次确实轻估了流贼。属下之前在陕西有十多年的剿匪经历,那时候流贼多是由流动的饥民组成,武器铠甲简陋,没有经过军事训练,也没有什么战阵之法,更没有骑兵、火炮之类的。许多流寇只是科头布衣,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就算士兵了,所以那时候流贼只是乌合之众,数千官军可以轻松击溃数万的流贼。后来流贼在官军的围剿下逐渐壮大,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流贼在反复与官军作战中磨炼出来更强的战斗能力,另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官兵的哗变,一些官兵直接加入流寇,导致流寇的武力逐渐强大。”   多尔衮微微点头,“我们满清的情报中有关于崇祯年间剿匪的经过,可谓是剿抚两难,不剿不行,愈剿流贼愈壮大。”   洪承畴拱手道:“摄政王聪明睿智,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后来流贼中逐渐出现了几股规模较大,实力较强的,有闯贼、献贼、曹贼等部,其中以李自成为首的闯贼就是现在大顺朝的前身。现在大顺朝中的许多将领都是当年李自成的属下将领。当年,属下也曾与他们多次交手,深知他们的实力。”   多尔衮微微点头道:“当年他们只定是没有现在这般强了,否则早就把官兵打败了!”   洪承畴叹道:“当年,他们连现在实力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崇祯十一年,属下在潼关设伏,曾大败李自成,那时候的流贼,虽然作战也算英勇,但武器装备依然简陋,作战也没有什么章法,阵战混乱,马匹很少,火器更不用说了,几乎没有,所以属下才能一次将他们打的大败,李自成只带着一十八骑落荒而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可以说,从崇祯初年流贼开始出现到李自成潼关南原之战,这十多年的时间中,流贼的战斗力提高并不多。此后属下被崇祯调离陕西,不再剿匪,到现在不过五年时间,属下依照以前的经验,感觉流贼即便能力有些提升,也不会提升太多。可看了今日这一战,属下十分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区区数年,流贼竟然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这样进步的速度,让属下十分心惊,也想不通流贼何以变化如此之大。”    第462章 撤军的建议   多尔衮叹道:“是啊!我也很奇怪此事。一支军队的发展壮大,需要长时间的磨炼,许多战术、方法,还有将领的能力,都需要在战争中一点一滴的积累。就拿咱们满清来说,从太祖十三副铠甲起兵,攻克沈阳,横扫辽东,到太宗精心规划,治理国家,几次入关,积累经验,数十年间,才磨炼出来现在满清军队的能力,而流贼完成这些只用了五年,不可思议啊!”   洪承畴想着战场上,大顺军队那种严谨的阵法,百炼精兵和精良的武器铠甲,心中一阵发寒,这群流寇进步的未免太快了!现在只有一个可能,他想到一个名字“范青”,据情报显示,范青正是从崇祯十一年加入的闯营,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天才,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一个军队,一个国家?他看看眉头紧锁的多尔衮,本来他以为多尔衮已经是这世间比较英明的首领了,可他也不可能仅仅在五年时间,做到范青现在做的一切。   多尔衮听完二人的分析,与他心中所想差不多,流寇实力很强,这已经是事实了,这是一个坏消息,但他也只能接受,那么下一步的应对策略呢?   多尔衮道:“咱们离开盛京之时,根据情报判断攻克京师的流寇不会很多,至多七八万人,这一点,洪先生的判断是正确的。但咱们对流寇的战斗力的判断出现了偏差,流寇比咱们想象中的要强许多。以前咱们以为流寇之所以能攻克京师、灭亡明朝,只是由于明朝气数已尽,流贼侥幸摘到了胜利果实,所以咱们才匆匆忙忙率领大军前来,进攻京师,与流寇争夺天下。但现在看来,流贼攻克京师,灭亡明朝并非侥幸。这京师不是一块肥肉,而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二位对下一步的策略有何建议?”   多尔衮说完,还是把目光先投到范文程的身上。范文程拱手道:“属下以为咱们大军的下一步举措一定要慎重,今天的这一战,让咱们看清了流贼的真实实力,他们从训练、战斗力、士气,到铠甲、兵器、马匹、火器各个方面都十分精良,只是在骑兵上稍逊咱们一筹,以至于失败。这是咱们满清军队从太祖起家开始,遇到的最强悍的敌人。要知道,此前几十年,咱们满清一直是野战无敌的。这样强悍的军队放眼整个中原,甚至华夏大地上都极为罕见。”   多尔衮一面听,一面微微点头,他对范文程对敌人的夸赞一点也不反感,反而深以为然。   范文程继续道:“属下猜想,大顺国中的将士对咱们大清实力也不是很了解,他们今日这次野战也有试探咱们的意思。此战失败,偷袭南城墙也功败垂成,这已经给大顺国中的将士敲响了警钟,属下以为,以后流寇轻易不会选择出城与咱们野战,下一步,咱们将面临最不愿看到的攻城战。咱们大清军中普遍有一种观念,认为咱们大清野战无敌,所缺陷者就是攻克坚城的能力。这从太祖围攻宁远开始,袁崇焕用坚城大炮的法子,让咱们清军吃了大亏,太祖也因此受伤,饮恨宁远城下,郁郁而终,现在咱们大清军中还有一些参加过宁远之战的老兵,一提起那场战斗,不禁摇头叹息。”   多尔衮微微点头,吐出一口烟圈,宁远之战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此后他多次听父兄和参加过这场战斗的贝勒们讲述此战,深知那场战斗的惨烈。   范文程道:“太祖驾崩之后,太宗即位。有感于宁远之战中,咱们清军攻城之难,太宗大力发展咱们的火器、火炮制造,在孔有德等人投顺咱们大清之后,咱们的大炮终于制造出来了,而且后来又学会了制造和操纵最强的红衣大炮。尽管如此,两年之前的锦州之战中,咱们面对防守严密,城墙高厚的锦州城,依然不能强攻取胜,只能依靠长期围困,围城打援的策略,九老当年参加过这场战役,应该是了解的。”   洪承畴点头称是,心中微微一叹,就在此战中自己中了皇太极的围点打援之计,八部总兵,十多万将士被包围。当时自己是体会到了满清火炮的犀利,否则也不能被迫突围,以至于被擒。但他也承认,满清的火炮确实已经超过了明朝。   范文程又道:“属下的意思是,攻城之难,远远超过野战,即便咱们有大炮也不一定能取胜。况且,现在流寇战斗力如此强悍,而且京城城墙高厚,要超过宁远、锦州百倍,而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火炮也更加犀利。所以属下以为强攻京师,实属下策。请摄政王谋划一两个出其不意的计策,智取京师。否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多尔衮听了范文程的话,微微皱眉,放弃攻克京师,那么自己集合大军入关又有什么意义?这是他不愿意听,也不愿意看到的状况。他微微沉吟道:“咱们的红衣大炮已经在来路上了,不把它架设在城外,轰它几炮,本王不甘心啊!”   他一面说,一面把目光转到洪承畴身上。洪承畴一反平日里的谨慎态度,拱手慷慨道:“摄政王,臣本是大明臣僚,被太宗俘获,蒙恩不杀,反而给予各种优待,让臣为大清国尽忠效力。摄政王统揽大权之后,使属下侧身帷幄之中,言听计从,待如心腹,所以属下愿意尽赤忠报摄政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臣纵观全局,衡之形势,以为眼下的上策就是撤兵回朝。”   “撤兵?”多尔衮心中一跳,他凝视洪承畴道:“先生何出此言,本王统帅十多万兵马入关,只掳掠了一些人口牲畜,对流寇只有一战,取得了一场小胜,如此就班师回朝,对咱们盛京臣民如何交待?”   洪承畴拱手道:“摄政王,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方为取胜之道,如今大顺军据守坚城,颇有准备,以逸待劳,无懈可击。刚才攻克坚城之难,范院长已经详述,属下不再赘叙。属下要说的是摄政王有可能遇到另外两个困难。其一,现在据京城探子的情报,京城之中,人心稳定。范青进入京师之后,一改以往的流寇作风,废除三饷,禁止士兵入城劫掠,对城中的明朝士绅尽量笼络,从河南运送粮食到京师,平抑粮价,放赈救济京师中的平民百姓,还举行了科举,选拔人才。这一系列的举措,稳定了京师民心,让大顺朝在京师站稳了脚跟。”   多尔衮嗯了一声,在入关之后,这些情报他也看到了,但他对流贼出身的范青能在政治上有如此远见,将信将疑,此刻听洪承畴复述,虽然心中不喜,但他不得不承认,范青的大顺军有点汉人古书上说的王者之师的样子了。   洪承畴接着道:“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明朝崇祯先帝之所以京师被攻破,国家灭亡,自缢于煤山之上……”洪承畴每当提起崇祯先帝,心中总是不由自主的一痛,一股故君之情从心底泛起,但他立刻把这股情感压制下去,继续道:“崇祯的京师之所以不攻自破,就在于人心涣散,无论身边远近都想着如何投降流寇,这才使京师不能坚守。但现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范青就在京师中赢得一片赞誉,京师人心都偏向流贼,希望范青能守住京师,据属下的情报,今天在阿济格贝勒攻击南城的时候,有数千百姓自发帮助大顺军守城,这也是流贼能守住南城墙的原因。”   多尔衮再次点头,这情报刚刚送来,他也看到了。   洪承畴又道:“摄政王面临的第二个困难更加危险,大顺军进入京师人马不多,可战之兵只有六七万左右,这与咱们最初预料相符。但大顺国并非没有兵,在河南、湖广、陕西,甚至更遥远的汉中和甘肃都有很多兵马。现在范青被困京师,定会召集这些兵马。而京师中的守军,因为知道自己后援降至,也会增添守城的信心。此外,还有山海关的吴三桂。此人阴险狡诈,十足的一个军阀。但他手下的关宁军,战斗力却很强,驻守山海关,多年来与咱们清军对峙,摄政王应该了解他们实力。”   多尔衮微微点头,道:“吴三桂的兵比大明朝别的边军厉害些,虽然不如咱们清军,但在关内也是首屈一指的精锐。”   洪承畴道:“范青攻克京师,明朝灭亡已经三个月了,至今未听说吴三桂有何举措。他如果是大明忠臣,就应当为崇祯发丧,高举义旗,号令天下,联络各地明朝旧部,即便不去攻打范青,也应该表明恢复大明朝的意愿。他并没有这样做,但也没向范青东征以来,从山西到居庸关,再到京畿,各处守城、守关的武将,如唐通那般,俯首称臣,投降大顺朝,至今未听说他向大顺朝派人送降表或主动与大顺朝联络,倒是听说,大顺朝接连派了两次钦差去劝降于他,至今没有结果。吴三桂更没有派人入关联络咱们大清,表示投顺,献出山海关,恭迎咱们大顺军。吴三桂这样一直保持沉默,摄政王以为是何道理?”   多尔衮道:“难道他想拥兵自立,当一个军阀土皇帝?”   洪承畴摇头道:“不然,山海关乃一弹丸之地,面对关外虽然险峻,但面对关内却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而且山海关周围数县,产粮有限,土地并不肥沃,他不可能依据这区区之地,拥兵自重。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在观望,首鼠两端,择一强者投靠。他对投降流寇和咱们大清都是颇有疑虑,所以想观望一番。若是咱们大清能在京师取胜,攻克京城,他必定派人快马前来,献出降表,表示投靠。反之,如果咱们顿挫坚城之下,没能攻克京城,甚至在京城下吃瘪。吴三桂必定会投靠范青,如果是这样,咱们将变得十分危险。大军不能攻克京城,士气定然会低落。而京师中有团结一心的流寇和军民,城外则有吴三桂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大顺援军,如此一来大势去矣!咱们满清十几万兵将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进退两难,将陷入到十分危险的境地啊!”   多尔衮悚然一惊,如果真的在关内让十几万清军将士全军覆没,那么从此满清也就再无力争夺天下了。而且他还有一层担心,没说出口,如果自己惨败,把这十几万满清将士的老本赔光,回到京师,反对自己势力将会借机蠢蠢欲动,自己手中没有兵将,如何压制。想想恨自己入骨的豪格,深沉不露的礼亲王代善,还有一直对自己又惧又恨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还有朝廷中许多在私下里对自己擅权不满的人。多尔衮能够想象出来,如果自己战败回去,那么这群游弋在黑暗中恶狼,就会成群结队的出现扑向自己。   他站起来,背着手,攥着烟杆,来回走动,这一刻,他连抽烟的心情都没有了,洪承畴的话,让他感觉事态严重。但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道:“如果咱们撤军,岂不是证明了咱们攻克不了京师,如此一来,吴三桂定然会投降范青了!”   洪承畴拱手道:“摄政王,咱们虽然撤军,但实力保存完整,满清依然强大。咱们可以写信给吴三桂,劝他自立为王,割据山海关,咱们满清可以在关外给他人力、物力的支持,甚至可以把关外的宁远再退还给他。要知道宁远是吴三桂的老巢,他的祖宗坟墓老宅现在还建在宁远城中,以此为诱饵,依靠咱们满清的强大实力,未使不能成功,总之一切都依靠势力说话。但如果咱们在京师下受到重创,甚至全军覆没,就彻底失去了笼络吴三桂的机会,如此一来,辽东满清甚至有灭国的风险啊!”    第463章 清军的利好消息   多尔衮走来走去,心中认为洪承畴的话很有道理,但他对已经攻打到京师城下,却空手而归,到了嘴边的肥肉却没有吃到口中,心中十分的不甘。   他叹息一声道:“范先生,你可知道,入关夺取天下是我们满清数代人的愿望。咱们清朝从太祖阿玛十三副铠甲起家,吞并女真各部落,然后进攻抚顺,与明朝开战,攻克沈阳,突袭广宁,占据辽东大部。太宗即位之后,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壮大吾族,统一女真,远征蒙古,降服朝鲜,攻克锦州,数次入关,掳掠汉人子女财富,以消弱明朝,壮大我朝。终于到了灭亡明朝的前夕,可惜太宗忽然驾崩,没有看到他精心布局,获得成功的这一天。现在进军中原,吞并汉人天下的大任落到本王身上。此时,明朝新灭,流寇入京人数不多,根基不稳,正是咱们攻克京师,夺取天下的最好时机。此时不加进取,等日后流寇站稳脚跟,降服吴三桂,逐步一统天下,而咱们满清偏居一隅,财力物力都不能比拟中华大地,如此一来,夺取天下的愿望岂不是遥遥无期了么?”   洪承畴拱手道:“摄政王,古语有云,‘顺势而为,可事半功倍。’,咱们此次攻打京师,正好与之相反,其一,屯兵于坚城之下,自来为兵家大忌。其二,两军相交,都将全力以赴,伤亡必重。我军是孤军远征,别无并马应援,既不能胜,又不速退,危险殊甚。其三,咱们在关外千里迢迢来此,携带粮食很少,虽然能就地打粮,但所获不多,不能支持长久作战。当地人情不熟,百姓逃散,一旦长久作战,粮食不济,不能‘因粮于敌’,岂能令三军空腹作战?其四,我军对内地的情况不明,大顺究竟有多少兵马,援军何时能到。倘若大顺援军一部分到达京畿夹击于我,另一部分,突袭蓟县,甚至去中协长城断我归路,前后夹击,我将无力应付。因想着以上四端。故属下以为,除非胜利在握,否则不可长久在京师下逗留,以火速退兵为上策。至于摄政王所说的夺取天下的愿望,实在不可强求。恕臣直言,范青虽为流寇,逼死崇祯先帝,灭亡明朝,罪不可恕。但他终究是汉人,更容易取得汉人士绅百姓的拥戴。而咱们满清大军终属于异族,饮食装束语言与内地迥异,不利于被民心所接受。如果范青在攻克京师之后,不改流贼本性,烧杀掳掠,犯下种种错误,大失民心,咱们自然有机可乘,但此刻范青竟然一改流贼本色,稳定京师,笼络民心,拉拢吴三桂,在政治与军事上稳扎稳打,没有丝毫可乘之机,属下以为,此时大势已经不再咱们满清这边,及早退兵才是上策。”   范文程也拱手道:“摄政王,兵法上有云‘十则围之’,而现在咱们兵力与大顺相差不多,而大顺还有援军源源不断赶来,咱们的兵力不但达不到流寇的十倍,甚至可能还有不足,这样一来,谈何包围?洪先生忧虑的对,倘若大顺援军趁机切断咱们退回关内的路线。我军远离关外根基,又无援兵,必败无疑。所以请摄政王罢围城之策,及早撤兵。”   此时,多尔衮已经完全被二人的话说服了,他长叹一声道:“两位先生高瞻远瞩,真知灼见,本王深以为然,决定依二位先生之言立刻撤兵。”   洪承畴和范文程心中都微微松了口气,感觉多尔衮能采纳忠言,能进能退,到底是一个英明之主。   多尔衮长叹一声道:“想本王率领大军入关,踌躇满志而来,却没多大收获,草草收场,唉!回去如何向两位皇太后和臣民交待!罢了,能保留咱们大清的元气,以后再图进取吧!”   洪承畴道:“摄政王不必灰心,咱们撤军之后,范青面临的困难依然很多,他能不能顺利收服吴三桂?能不能治理好连年灾荒,兵荒马乱的中原?还有广大的南方,诸多效忠明朝的遗民,张献忠之类的反叛,许多拥兵割据的将领,这些都是对他的考验。他如今只有二十多岁,在处理这些事情上,能否考虑周全,拥有圣人的见识和胸怀,都未可知。只要他一步走错,到时候咱们大清朝就有可乘之机了!”   多尔衮道:“如果这个范青一点错误都不犯,那么是不是咱们满清就没有入主中原的希望了?”   洪承畴叹了口气,道:“摄政王,古语说‘尽人事已安天命’,所谓时势造英雄,天下的事有许多都是不能强求的。”   多尔衮默然不语,他知道洪承畴的意思,如果范青一直不犯错误,一统汉家天下,建立一个强大的汉人王朝,他女真族偏安一隅,人力物力都不能与之相抗,那么入主中原也就成了泡影了!   不过,现在形势不容许他继续围城了,多尔衮下定决心退兵。随后,他与范文程和洪承畴商讨起来退兵的各种事宜。   正在商讨的时候,忽然外面有亲兵禀告,说:“阿济格贝勒,多铎贝勒,同几名将领在大帐外求见,说有京师传出来的重要情报,请求立刻召见。”   范文程和洪承畴知道多铎贝勒等人刚刚退出大帐不久,忽然一起回来,定是得到了重要情报,不禁心中暗自吃惊。   多尔衮道:“叫他们立刻进来。”又对范文程和洪承畴道:“二位不必起身,依然坐着。”   片刻之后,帐外响起来沉重纷乱的脚步声,其中一个脚步声特别沉重,发出咚咚的声音,显然是身体庞大的阿济格贝勒的脚步声。随即这一群将领走入大帐,他们先按着满清的礼仪给摄政王行礼。   洪承畴见他们都是一脸喜色,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利好消息,不禁在心中想:“完了,刚才一番苦谏将要付之东流了!”   多尔衮在众将面上扫了一眼,问道:“各位深夜返回,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的目光落到多铎身上,众将之中阿济格地位最高,但他不善言辞,所以让多铎来说。   多铎上前一步,面带喜色,拱手道:“摄政王,京师的内线传来重要消息,咱们攻克京师有望了!”   “什么消息?”   多铎道:“据称,流寇之首范青在今天白日里南城的激战中受了重伤,已经卧床不起,现在大顺朝无人主持,乱作一团,这简直是天助我们大清,如此一来,流贼群龙无首,必然实力大减,无心守城,北京城唾手可得,指日可待了!”   “真的!”多尔衮也是大喜,如此重大的利好消息,有点让他不敢相信是真的。   多铎道:“摄政王,是真的,从城中传出来好几个消息,都是一模一样的。其中还有宫中传出来的,据说范青已经奄奄一息了,随时可能死掉。”说完把一张纸条递给多尔衮看。   多尔衮看了纸条之后,确信无疑,心中大喜,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随后对范文程和洪承畴道:“二位先生,刚才本王还答应你们要撤兵呢!想不到现在形势变化,咱们大清又变得十分有利了,真是天佑咱们大清国,天佑我多尔衮啊!哈哈!”   多铎等将领听多尔衮说刚才在商讨退兵,连忙道:“摄政王,现在是攻城的最好时机,千万不能撤兵啊!”众将也是一片附和之声,还有人道:“也许几天之内,范青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流寇自己就得退出京师,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   洪承畴皱着眉头,他心中对范青是否重伤深深怀疑,而且他认为即便是范青受了重伤,大顺也不至于群龙无首,实力依然强劲,攻克京师还是很难,所以他还是主张撤兵。但他是老吏,见多尔衮和众将人人面带喜色,都十分兴奋,此时自己泼上一瓢凉水,将惹怒众将和摄政王,恐有不测之祸。他低下头,心中有些犹豫。忽然,范文程用脚尖轻轻碰了他的脚,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洪承畴会意,闭口不言。   待到深夜会议结束,洪承畴、范文程和众将一起退出大帐。二人并肩而行,向自己住的帐篷走去,到了无人之处。   洪承畴神色愁苦,叹了口气道:“范院长,学生自从投顺大清,被太宗优待,由被摄政王置之帐下,待如心腹,这两年多来,从没如今日这般,心情忧虑,彷徨无计。”   范文程长叹一声道:“九老的心情,学生何偿不是如此,深有同感啊!摄政王和诸将被京师财富诱惑,一心想要夺取京师,却不知其中危机四伏。”顿了顿又道:“无论如何,我们只能尽力臣之道。国运兴衰,付之天命。”   洪承畴道:“今日与流贼交战之后,咱们都已经清楚流贼之势并非从前,咱们应当机立断,暂舍京城,保存实力,回到辽东,等待时机。但咱们二人反复苦谏未能挽回摄政王。倘若范青后援将至,或者吴三桂趁机夹击,我朝根基不稳,前途难料啊!”   范文程道:“学生也有同样的担心,我军最好的策略就是立刻退兵,但看摄政王心意已决,咱们恐怕无力阻止了!”   这时候,一队巡逻的满清士兵从二人附近走过。两人不再说话,而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分手,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一转眼间,五天时间过去了,满清和大顺依然在京师对峙,因为满清要等待红衣大炮,所以双方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京城暂时保持平静。但这平静就像暴风雨前暂时的安宁,一场更大更激烈的战斗正在酝酿中。   京师中的一处衙门中,傅宗龙处理了几件政务,看看日头,已经偏西,隐约能听到北面和西面传来隆隆的炮声。满清的火炮陆续运到城下,清军正在京师四周加紧建筑炮台。有的炮台距离城墙近了。张鼐就令城头炮兵发射炮弹,击毁炮台。但满清的工兵很有经验,他们往往在晚上连夜建设炮台,架设好大炮,等第二天清晨,被城头大顺炮兵发现,就可以发炮还击,估计这两天双方的炮战将会越来越密集。   这几日,范青重伤,不能理事,政务命令都是从丞相府发出来的,李岩暂时掌管了大顺朝的最高权力。李岩的能力是勿需质疑的,他这几日颁布的命令,无论是政务,还是军令,都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但傅宗龙的心中始终有一丝不安,这不安来自于李岩的果断。虽然皇上亲口说了,让李岩代使权力,但李岩也未免太独断了,政务军令都自己作主,丝毫不与他和六部尚书,以及军中将领商议,这样做,终究不是为臣之道。   李岩是由于年轻,虑不及此?还是有意这样做的呢?傅宗龙越想心中越觉得不安。他站起身,打算进宫求见皇上。虽然皇上受伤,但傅宗龙觉得身为臣子,应该尽忠尽责,把几日的情况向皇上报告,以免有人故意蒙蔽皇上。   他走出大厅,叫了两声卢三,这是他贴身仆人的名字。这时,两名仆人快步过来伺候,但不见卢三的踪影。   傅宗龙皱眉道:“卢三到那里躲懒去了?”一面说一面带着两名仆人向衙门外走。   刚走到门口,忽见卢三慌慌张张的从衙门外跑进来,差点撞到傅宗龙的身上。   傅宗龙见卢三神色惊惶,六神无主的样子,有些恼火,喝道:“卢三,你不在衙门伺候,上哪儿消遣去了?”   卢三一见是老爷,赶快跪下,颤声道:“老爷,小人刚才办事路过皇城,看见皇城的御林军正在换防……”   傅宗龙只听这一句,不禁大吃一惊,御林军是皇上的亲兵,任何人不可以调动,除非是皇上亲口发布命令才行。可现在皇上躺在床上,根本发布不了命令,那么是何人发布的命令呢?   “王从周被调防到哪去了?现在谁驻守皇城?”傅宗龙急忙问道。   卢三道:“听说王从周被调到西门,防守城墙,毫侯高一功和丁国宝将军亲自看守皇城。”    第464章 高一功谋反   傅宗龙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这不对头啊!高一功是负责防守京城的所有部队,但他也没权调动御林军啊!除非他和李岩联手发布命令?但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调动御林军?   “赶快备轿,我要去丞相府!”傅宗龙立刻叫道。   丞相府,在皇城正门附近,是距离皇上最近的衙门。傅宗龙坐着轿子刚到正阳门附近,就觉得不对头,大街上到处都是士兵,这些士兵虽然都穿着大顺士兵的制服,但都用红绸子裹在头上,手臂上也系着红绸,而且这些士兵几乎全是陕西兵。   傅宗龙到了丞相府,只见相府门口也都是这些红绸兵。傅宗龙让卢三去扣门,他坐在轿子中,听到外面的士兵语气很蛮横的道:“不行,相府已经被封禁了,谁也不能进去。”   傅宗龙勃然大怒,霍的一下,自己掀开轿帘,走下轿子,喝道:“你是谁的部下,这样无礼,大顺朝没有王法了么!”   这名红绸校尉,认得傅宗龙是当朝大官,倒也不敢造次,拱手道:“傅大学士,请见谅,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也是没法子。”   “谁给你下的命令?”   “是毫侯!”   傅宗龙用手指点了点这名校尉,怒气冲冲的道:“好,我现在就进宫面圣,然后再找你们毫侯问个清楚,他到底有何企图?”   这时,忽然身后不远处有人叫道:“傅大学士!”   傅宗龙回头,只见一队骑士从远处驰来,为首的二人铠甲鲜明,全副武装,正是高一功和丁国宝。二人直到傅宗龙面前才勒马停下。   傅宗龙凝视二人,沉声道:“毫侯,我问你,是谁给你的权力,私自调动御林军,封锁丞相府,我现在要去面圣,告你私自调兵,跋扈嚣张的罪名。”   高一功微微冷笑,道:“你要进宫面圣么?正好,我也要进宫,咱们一起走吧!”说完转身骑马驰向皇城的正阳门。一群士兵上前,左右拥促傅宗龙也向正阳门走去。   进了正阳门,只见里面已经集合了两千多人的队伍,全是铠甲刀剑齐全,全副武装,杀气腾腾。   高一功骑着马到了队伍之前,朗声道:“贼子范青,阴险狡诈,篡夺闯营权力,害死闯王,幽禁夫人,逼死总哨刘爷,罪行罄竹难书。咱们闯营本来是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宗旨,但贼子范青笼络当朝的达官贵绅,与那些欺压百姓的富人同流合污,这样的人有何资格做皇上?咱们闯营,历代推举闯王的规矩是有德有能者居之,范青无德无能,恶贯满盈,咱们今天杀了他,回开封重新拥戴夫人做闯王,你们说好不好?”   这两千多士兵一起高呼道:“好!”   傅宗龙在听到高一功说的第一句话,“贼子范青”开始,脑子嗡的一声响,只觉得自己坠入冰窟一般,浑身发抖,心里不停的反复只有一句话,“高一功谋反了,皇上危险。”   高一功得意的看着眼前这些士兵,都是他这一年多偷偷从军队中发展出来的亲信,很多都是老八队的战士,他们对闯王有感情,对范青对待闯王夫妇的做法不满,所以能跟着他一起谋反。眼前的情况太顺利了,他轻易控制了丞相府,虽然没捉到李岩,但他冒用李岩的名义,调走了王从周,用丁国宝的兵替换,现在自己已经控制了皇城。而紫禁城中只有一些太监宫女,杀死范青易如反掌。在他行动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开封也会同时发动一场政变,高夫人将在宫内政变,控制皇后和太子。这样,自己和姐姐就等于联手控制了整个大顺朝。   他目光顺着这些头上裹着红绸,如流水一般冲入紫禁城的士兵,心中想的却是,捉住范青之后,如何申斥一番他的罪行,然后将他杀死,随后联络愿意跟他回开封的将领,离开京师,回到开封,重新拥立姐姐即位,但姐姐终究是女人,也许有一天,自己也能登上皇位。想想自己身穿龙袍,坐在皇位上,千百人俯伏在脚下叩拜,高一功清俊白净的脸上涌上一股红潮,嘴角也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   忽然听到身后的傅宗龙破口大骂,“你这无耻小人,枉自皇上信任你,你现在却欺君犯上,悖逆主上,狼子野心,罪不可恕,我傅宗龙与你不共戴天。”   高一功的美梦被打断,冷哼一声,扫了傅宗龙一眼,这样的老匹夫留着有何用处,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等姐姐掌权之后也用不到这样的人,一会儿就和范青一起杀了了事。   他向押着傅宗龙的士兵使了一个眼色,这士兵用一块破布塞住傅宗龙的嘴,然后将他绑了起来。   高一功笑着向丁国宝点点头道:“国宝,成此大事之后,你就是拥立我姐姐的第一功臣了!”   丁国宝拱手笑道:“以后还要大人多多栽培!”   高一功笑道:“好说,走,咱们一起进紫禁城,看看范青还敢对咱们摆皇上的架子么!”说完,对押着傅宗龙的兵道:“也把这老匹夫一起押入宫中。”   此刻紫禁城中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四处躲藏逃窜的宫女太监。高一功的红绸兵,并不管这些宫女太监,而是直奔范青居住的武英殿而去。   片刻之后,两千多红绸兵,已经进入武英殿,在殿外栏杆之下的丹墀处停住,却见李岩高高站在栏杆之上,在他身边有一排战士,手握刀枪。   高一功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有些诧异,李岩怎会在宫中,难怪到处找不到他。他身边又怎会有士兵,按理说,宫中不应当再有兵的。好在李岩身边的兵也不怎么多,只有几十人。   高一功和丁国宝骑着马,走入武英门,红绸兵们自动分开,给他们二人让出一条道路。高一功到了距离丹墀不远处,抬头向上看,只见李岩也正在栏杆前向下俯视,俩人目光相交,眼神中都充满了敌意。   高一功冷笑道:“李丞相,我说怎么在丞相府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入皇宫当中,不过,不管你怎么躲都是死路一条。”   李岩伸手向下一指,喝道:“高一功,皇上一直待你们姐弟二人不错,把你当成心腹爱将,对你提拔关照,超过诸将。你自己也是最早拥戴皇上的将领,这几年追随在皇上身边,南征北战,立下颇多功劳,被皇上封为毫侯,在军中大将中排名第三,深得皇上信任。可万没想到,你居然是狼子野心,衣冠禽兽,干出来这种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之事,你不怕被抄家灭族么!”   高一功冷笑道:“我们高家,出了一个高闯王之后,家里人早就死光了,那还有什么家族?你说范青待我不薄,却不知他不过是假仁假意罢了!我姐姐好心把闯王位置让给他,我忠心耿耿的拥戴他,却换来了什么?你看他如何对待闯王的,简直是忘恩负义。你看他如何回报我姐姐对他的一片真心的,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从他那样对待闯王和我姐姐开始,我就深深的恨上他了。这皇位本来应当是我姐夫的,或者我们高家的,可是被他给篡夺了,范青才是大逆不道的篡位者。”   李岩冷笑,道:“胡说,皇上天纵英明,文武双全,心地仁慈,德被天下。当年闯王昏迷,闯营在皇上的带领下蒸蒸日盛,他被推举为王,是众心所向,大势所趋。当年皇上在开封称王之时,所有人都发誓效忠于他,你现在这样做,不是违背自己誓言么!”   忽然一名红绸兵指着李岩大叫:“我们拥戴范青当皇帝,是希望他带领我们杀富济贫,改变这不公正的世界。可他却与那些欺压百姓的达官贵人同流合污,穿一条裤子。攻下北京城,不许我们这些功臣将士进城,让那些有钱有势的王八蛋继续得意,这是咱们闯营最初的宗旨么?”   李岩凝目望去,只见喊话的是一名头裹红绸的校尉,他记得这人也是老八队的人,是一个资格很老的义军战士。   李岩冷笑道:“你们着急进城是为了杀富济贫,还是为了自己饱掠一番?皇上胸怀天下,处处以大局着想,岂是你一名小兵能够窥测的!我只问你,咱们大顺所拥有的土地上,百姓的生活是不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不是人心稳定,生活富足,还有饿殍遍野,到处流民的惨相么?”   这名校尉登时哑然,他也是耿直之人,不愿意昧心说话。河南是范青的根基,现在比几年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湖广、陕西刚刚收服一年,但也比以前好多了。范青治理国家的本事,无可挑剔。   高一功见李岩仅凭一张利嘴,就把他和兵士们说的哑口无言,十分恼怒,喝道:“伶牙俐齿有什么用,今天咱们刀剑上见真本事,杀了他!”   “冲啊!”只见谋反的红绸兵呐喊着向通往丹墀的台阶上冲去,忽然,从丹墀的栏杆后面露出一身铠甲的王从周,在他旁边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弩手,火铳手,无数闪着寒芒的箭簇或黑洞洞的火铳枪管向台阶处瞄准。只能王从周一声大喝,“放箭!“无数箭矢应声射出,火铳也跟着响起,铁砂乱飞,台阶上惨叫声一片,刚刚冲到一半的红绸军,死伤惨重。   “给我冲,不许后退!”高一功在马上挥舞长剑,指挥红绸兵继续冲锋。   刚刚被打死一批的红绸兵,尸体布满了台阶,后面的后绸兵在长官的吆喝下,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冲。但栏杆后面的射击无穷无尽,连续不断,似乎有成百上千的弓箭兵和火铳手一般。红绸兵冲了几次,死伤惨重,台阶上布满了尸体,还有重伤翻滚惨嗥的士兵,鲜血顺着台阶流下,一直到下面广场都被染红,转眼间,就死伤了几百人。   高一功大骇,王从周又怎会出现在丹墀之上,自己不是把他调往西城墙了么?丹墀后面又怎会有这么多的弓箭兵,刚开始怎么看不到?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怎知道,王从周根本没去西城墙,而是带领御林军秘密进宫,埋伏在武英殿当中。而这些弓箭兵在李岩和他说话的时候,都蹲在栏杆后面,从下向上看,又有栏杆遮挡,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等红绸兵冲锋的时候,这些弓箭兵才忽然站起来,一顿猛射,打得高一功麾下士兵惨不忍睹。   高一功没想到进入紫禁城还能遇到这么顽强的抵抗,他本来以为紫禁城中只有些宫女太监,只要军队入宫,范青就手到擒来呢!所以他也没带大炮和较多火器,此刻见到丹墀上的弓箭和火铳十分猛烈,他一面在亲兵的保护下向后撤,一面转头对丁国宝道:“国宝,去把大炮调来,轰他们!”   转过头来,忽见丁国宝已经拔出长剑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杀机。他心中一动,失声叫道:“丁国宝你要做什么?”   只见丁国宝猛地一剑刺出,嗤的一声没入他的腹部。高一功一声惨叫,从马上跌了下去。他身边的亲兵都是大骇,一起冲过来,有的将他围住,有的杀向丁国宝。却听丁国宝大喝一声,“动手!”只见他身边的数百人忽然翻脸,将头上的红绸扯下,扔在地上,拔出刀剑向红绸兵猛烈攻去。   这些红绸兵猝不及防,登时一阵大乱。这时候,从丹墀上,王从周率领步兵从台阶上杀下来,从宫殿中冲出来的士兵源源不绝,将红绸兵杀得节节败退。红绸兵原以为宫中并无抵抗,哪想到竟然在宫殿中埋伏了这么多士兵,有数千人之多。而且主谋高一功忽然遇袭,生死不知,群龙无首,红绸兵们登时失去斗志,很快就被包围起来。   这时,只见丹墀之上,又有一人站在栏杆之前高声道:“投降不杀,只诛首恶!”    第465章 高一功的野心   众红绸兵看的清楚,这人正是刘芳亮。刘芳亮素来掌管军纪,在军中的威望比其余几名大将都高,听他出来说话,众人更无心抵抗。只听围攻红绸兵的兵士们不停的大叫,“投降不杀,只诛首恶。”   很快就有红绸兵抛下兵器,跪在地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在武英殿的广场上,投降的士兵黑压压一片,一场大规模的内乱很快平息。   傅宗龙被红绸兵也押到广场之上,但在混战中,无人理睬他。他蜷缩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到他身边,叫道:“快给傅大人松绑,扶他起来。”   随后有人到他身边,给他解开绑缚,扶他起来。傅宗龙定了定神,只见面前是李岩率领几名士兵,再看看广场上,投降的士兵已经被押送走,但还是死尸遍地,到处都是一摊摊的血迹。刚才激烈的战斗他虽没看到,但耳中也听到了激烈的喊杀声,此时还心有余悸。   他看李岩笑眯眯的看着他,心中不禁有股劫后余生的感觉,哽咽着叫了一声:“丞相!”   李岩上前,握着他的手,微笑道:“大学士受惊了,我在设伏之前,没料到大学士会忽然来到皇宫。”   傅宗龙不禁老泪纵横,道“皇上,没受惊吧!他本来就龙体欠安,现在又被惊吓。”   李岩笑了笑道:“大学士不用担心,皇上没事,他正在内殿中等着召见你呢!”   傅宗龙闻言,不禁心中狐疑,他看李岩一副平静的样子,心中模糊想到什么,又不敢确定。   李岩和傅宗龙很快来到武英殿的内殿,只见御案旁边,范青笔挺站立,正微笑着看着众人,哪有一点重伤的样子。   傅宗龙看到范青没有受伤,霎时间好像心里有了主心骨,心情激荡不已,哽咽着伏在范青的脚下,泣道:“皇上,臣……见您龙体康健,心中激动,不能自制……”说着老泪纵横,胡子都瑟瑟发抖。   范青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也很感动,亲自伸手把傅宗龙扶起来,道:“朕因为想把军中一些有异心的败类诱出来,所以设了这样一个计策。因为怕知道的人多会泄露机密,所以只有朕和丞相知道,连磁侯,也是今日上午才将他召入宫中。至于丁国宝,则是朕安插在高一功身边的一个钉子。”   范青说着,对李岩身后的丁国宝道:“国宝,朕让你演苦肉计,这三十军棍可是着实打了么?”   丁国宝赶快跪下,愁眉苦脸的拱手道:“皇上,这三十军棍可着实沉重,末将的屁股都被打烂了!”   殿中几人一起笑了起来,范青笑道:“不打烂你的屁股,怎么取信高一功。你这个内线做的很好,朕给你记一功,骚扰吴家的事情过去了,你带兵去给朕杀满清鞑子吧!”   丁国宝大喜,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皇上。”   范青目光又转到刘芳亮身上,道:“磁侯,今天你也立功了,上次你败给满清的事情也算过去了!”   刘芳亮伤还没痊愈,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给范青跪下,道:“臣鲁莽无知,一意孤行,非要和满清野战,还立下军令状,结果打了败仗,现在臣知道错了,陛下英明,胜臣十倍百倍。臣今天虽立下小功,但也不能弥补臣无知狂妄的罪过,况且还给咱们大顺军造成那么大的损失,所以还请皇上重重责罚臣,臣才能安心。”   范青叹了口气道:“你知错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你也是出于痛恨敌人,战场上虽然鲁莽,但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勇猛杀敌,所以朕已经原谅你,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刘芳亮也很感动,眼圈一红,叩拜道:“多谢皇上,臣以后一定拼尽全力,赤胆忠心的为皇上办事,皇上说什么,臣就做什么,再也不胡搅蛮缠了!”   范青点点头,道:“磁侯,你威望素著,军中上下都很敬佩你,所以,虽然你的伤势未愈,朕也要把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刘芳亮赶快拱手道:“臣的伤没事,请皇上交待任务吧!臣肝脑涂地,拼上一条性命也要把皇上交待的事情办好。”   范青微笑点头,他其实挺喜欢刘芳亮这种一往无前,敢拼敢打的劲头的。虽然他也有自作主张,不听指挥的毛病,但现在正是与满清对峙的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大顺军需要这种气势。   范青道:“毫侯高一功犯上作乱,狂妄悖逆,已经被擒获,他的同党也被一网打尽。现在城中防务无人负责,朕决定把这个重担交给你。相信你一定能率领大顺军,守住京师城墙,咱们能不能守住京师,击败多尔衮,就看你了!”   刘芳亮再次拱手道:“皇上放心,只要臣还活着,就不容许一个鞑子攻上城墙。”   刘芳亮见皇上这么信任他,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心中既感动又安慰。高一功谋反虽然与他无关,但他们毕竟同为陕西将领,而且他也参加了陕西同乡会。但皇上显然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怀疑他,还把指挥防守京城,最重要的任务给他,这让他十分感动,心中也暗自发誓,一定要努力作战,回报皇上对他的信任。   这时候王从周进殿禀报,说高一功伤势很重,奄奄一息,但他在临死前,还想见皇上。   傅宗龙对高一功的谋反,十分痛恨,喃喃道:“这样的悖逆之徒,该死之极,应该千刀万剐才对,还有什么资格面圣。”   范青微微沉吟,高一功是他晋封的大顺朝五名大将之一,这些年随他南征北战,转战中原,也立了不少功劳,看在往日的这些情份上,他微微点头,道:“把他抬到殿外丹墀上!”   片刻功夫,几名士兵抬着一副门板,上面躺着浑身是血,奄奄待毙的高一功,放到大殿外的丹墀上。范青带着众臣走出大殿,看向高一功。   高一功的相貌像他姐姐高夫人,白净清秀,在大顺所有将领中,长相最好。年轻时,因为这副女子相貌,所以被军中将领起了一个“高姑娘”的外号。可此时只见他蜷缩在门板上,一脸血污,双目无神,腹部的重伤还在流血,样子十分凄惨,刘芳亮与他多年的交情,看到他这副惨状,心中有些不忍。但也很迷惑,高一功身为大将,又是一字侯,地位在大顺国十分尊崇,他姐姐又给范青生了一个孩子,这姐弟二人为什么非要谋反作乱呢?   范青缓缓道:“高一功,你非要见朕,有什么话说?”   高一功微微睁开眼睛道:“范青,你忘恩负义,阴险狡诈,用卑鄙手段夺取权力,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欺骗广大将士,将来你会遭到报应的。”   听到这话,王从周等忠于范青的亲兵们一起露出怒容,王从周唰的拔出半截剑道:“皇上,这厮无可救药了,您给他面圣机会,他却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让属下现在就一剑劈了他。”   范青微微摇头,止住王从周,对高一功道:“朕是怎样的人,不是你说的,要看大顺朝治理下的百姓怎样说,要看全天下百姓、士子、乡绅怎样说,要看百年千年之后的史书上怎样说。朕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自然有后人评定,你一个人评判不了朕。”   高一功冷笑一声,慢慢道:“我在临死前,还要见你,是为了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造反。”   他的目光落到刘芳亮身上,缓缓道:“磁侯,你起义最早,应该知道这闯营的权力本来是属于我们高家的。”   刘芳亮知道他在说崇祯初年的事情,那时候闯营的首领是高迎祥,他率领众人起义,指挥闯营与官军作战,崇祯九年,在黑水峪中伏,被官军擒获后送到京师凌迟处死。   刘芳亮唉了一声道:“一功,你好好去吧,皇上说了不杀你的家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刘芳亮是好心,他怕范青本来已经饶过高一功的家人,但却因为高一功再说些什么,惹怒了皇上,把他家满门抄斩。   高一功却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道:“范青,这闯营的权力本来是我们高家的,我伯父去世,他没有儿子,军中很多人都推举我来继承闯王的位置,但我谦让给了李自成,因为他是我姐夫,也算是半个高家的人。当初他娶我姐姐,就有继承闯王的目的,没有军中那些高家的故旧将领的支持,李自成也当不上闯王的。在李自成受伤昏迷之后,我姐姐代替他行使闯王的权力,我姐姐姓高,闯营还是高家的。范青当时你虽然风头很盛,但如果没有我的支持和我姐姐的谦让,你是当不上顺王的。”   范青缓缓点头道:“我登基为王,是闯营中广大战士、将领一致的支持,当然也有你和你姐姐的功劳,这我承认。”   高一功脸上露出一丝不甘的神色,道:“我姐姐当时为什么心甘情愿的把权力让给你,是因为你和她有了特殊关系。我也是因为如此,才全力支持的你。希望你登基以后,能够善待我们高家,军中一些高家的故旧将领也抱有一样的想法,他们是把你看作高家人的,可是你登基以后做了什么?你逼死李自成,羞辱姐姐,疏远我,打压老八队和高家故旧将领,我们真是瞎了眼,枉自把权力让给你,却换来你忘恩负义的举动,范青,你把我们都给耍了。”说到这里,高一功的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露出愤慨的表情。   范青微微皱眉,他在登基之后,确实有意打压老将和那些老资格的战士,主要因为他们总摆老资格,不听指挥,这是权力斗争中很正常的事情。高家类似于军中的门阀,更是他重点打压的对象,这是君王的平衡之术,如果任由他们这些老资格发展壮大,自己早晚得如李自成一般,被他们给裹胁。   范青叹息一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朕是因为改变了你们杀富济贫,打击官绅的宗旨才谋反的。其实还是为了争夺权力,还是为了你的野心。这皇帝的位置虽然尊崇,但也意味着天大的责任压在肩头。你一心想着争权夺利,却可曾想过为天下黎民百姓造福?为护佑我汉家天下,驱除鞑虏?就凭你不顾大局,在清军围城的关键时刻谋反,就证明你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所以你得不到广大将领士兵的支持,失败是必然的,你的野心把你害死了!”   高一功面孔肌肉扭曲,嘶声道:“别给我讲那些大道理,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我要死了,我认栽。但你也别得意,我姐姐在开封也要同我一样造反的,这时候,她已经控制了王宫,囚禁了皇后,哈哈,开封已经是我们的了,你没有了根基,还能打的过满清么!你要失败了!”   范青目光深邃,缓缓道:“我刚才说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们姐弟二人逆天下大势而为,谋反作乱,是得不到广大将士百姓的支持的,必然失败。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数天前,朕就已经送信给皇后和田见秀,让他们提早做出防备,只怕现在你姐姐的下场也未必比你好呢!”   高一功眼睛睁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刻他突然有一股无力感,自己就好像如来佛祖手心中的猴子一般,不论如何挣扎跳跃,都不能跳出人家的手掌心。他嘶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叫了两声,忽然口中吐出鲜血,在门板上扭动了几下身体,随后一动不动了。   王从周上前略一查看,道:“启禀皇上,这叛逆之徒已经死了!”   范青点点头,王从周又询问道:“皇上,要不要把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范青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他毕竟是为了咱们大顺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低调处理吧!将他安葬,谋反的事情也不必提起,只说他是病死的。”   傅宗龙和刘芳亮一起拱手道:“皇上仁慈。”    第466章 因爱生恨   李岩微微一笑,他知道这是帝王心术,毕竟现在要团结所有战士共抗强敌,如果把事情闹大,就会牵连许多人,造成人心不稳,不利于抗清大局。   随后,范青让刘芳亮带着丁国宝去城墙上布防,他则带着李岩、傅宗龙再次回到文华殿中。范青给二人赐座,然后问道:“开封那边的布置不会出现纰漏吧!”   李岩拱手道:“高桂英在开封并没有太多故旧手下,形单势孤。而皇后聪慧,泽侯又素来在军中享有威望,况且他们又都得到皇上的示警,所以定然会万无一失的。”   范青心中高桂英的形象一闪而过,让他心中一痛。但他立刻压制住自己的感情,脸上不动声色,道:“皇后是她的义女,有母女之情,而泽侯与她交情很深,泽侯又向来有妇人之仁,只怕他们下不了手。”   李岩道:“现在赵恩、杨铁柱的陕西军和蓝应城的湖广军都已经回师到开封附近,他们得到过皇上的密旨,监视泽侯,臣以为应该不用担心。”   傅宗龙在一旁听着,心中微微一跳,皇上许多事情都在秘密的处置,原来陕西军和湖广军,都已经撤回到开封了,那么三四天之内就能到达京师了,京师的困难也就可以解开了!   只听李岩问道:“皇上,泽侯、赵恩、杨铁柱、蓝应城等将领如何进军,让他们到京师下会师么!”   范青想了想,道:“不必。”他站起来,看着御案上的舆图道:“让他们过了居庸关之后,转而向北,赵恩、杨铁柱,蓝应城向蓟县进军,泽侯则率领主力……”只见范青的手指不停向北移动,几乎到了长城附近。   傅宗龙大吃一惊,京师情况如此危急,好不容易盼来援军,皇上却不让他们进入京师,这步棋也太险了一点吧,于是他拱手道:“皇上请三思,京师重要,皇上的千金龙体更是众心牵挂,事关大局,不能受到一点损伤,这援军难道一点也不到京师么?”   范青笑了笑道:“援军到了京师,一来会吓跑了多尔衮,二来,断满清后路的军队就会不足,所以我不让他们来京师,直接去断满清的后路,咱们要玩一把大的,把多尔衮这十多万军队,一口吞掉。”   傅宗龙又是心中一惊,皇上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于是道:“皇上用兵,向来谨慎,这次却走了一步险棋,臣不知对错,但臣觉得皇上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满清十多万大军围城,兵强马壮,虏势猖獗。而咱们大顺军刚刚战败,士气低落,又有内部叛乱,军心不稳,所以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范青笑着拍了拍傅宗龙的肩膀道:“老傅,你是个大大的忠臣,可用兵有稳,也有险,这时候就到了用险招的时候了,况且朕也不是没有后招,马上咱们的援军就要来了。”   傅宗龙愕然:“谁?”   范青微笑不答,看向李岩,李岩笑道:“臣猜是吴三桂。”   傅宗龙又吃了一惊,“吴三桂一直拒不投降,十分顽固,怎么会做咱们的援兵?”   范青微笑:“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他看不到咱们的实力,当然拒不投降。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来咱们大顺朝展示了实力,抵挡住满清的攻势。二来咱们援军已经到了,胜负即将明了。第三点最重要,他看到了京师百姓士绅,团结一心,众志成城的帮助朕守卫京城,这是朕进入京师后,收拢人心的效果。吴三桂看到人心所向,知道咱们大顺朝必定拥有天下,所以才会主动来降。”   李岩拱手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皇上圣明,率王者之师来到京城,天下各方势力知道大势所趋,如百川归海,投顺皇上。吴三桂看出天命所归,必将主动归降。”   范青微微点头,这是自己政治上的胜利反映到了军事上,如果自己进入京师后,走错一步,犯下错误,那么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   范青与李岩和傅宗龙议完事,回到武英殿寝宫,天色已经黑下来,寝宫中开始掌灯,四面烛光照亮。范青独自坐在龙椅之上,白天事多纷乱,他又要在臣子面前保持帝王的稳重尊严,所以一点心事都不能流露,此刻,他再次想起高夫人,心中不禁一阵难受。白天一直被他压制在心底,那一小点的痛楚,慢慢扩大,很快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房。   “桂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范青反复在心中追问。他对高夫人的感情很复杂,最初他接近高夫人,有谋夺权力的意图,也有男女之间的欲望,当然也有对她性格能力的赏识。后来高夫人在许多事情上支持他,且在一些地方指点他,这时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李自成醒来后,他们之间变得疏远,范青对高夫人选择李自成而不是他,有怨恨,也有一丝忌妒,这时候,范青已经对高夫人有了一丝爱意,正因为爱,所以范青才会做出那些羞辱高夫人的事情,爱情是自私的,爱人的眼里是容不得一点沙子的。   在李自成死后,高夫人给范青生了一个女儿,且重新住到了王宫当中,这时候是范青最开心,也是他对高夫人爱意最深的时候。不是这样,他不能被高夫人的言语怂恿,进行东征,这都是高夫人在他心中地位重要的表现。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高夫人在那时候对他已经由爱变恨,存在一颗报仇之心。如果不是他足够机警,发现了高一功叛乱的蛛丝马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高夫人的。   男女之间的爱恨纠葛,变化莫测,在范青和高夫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此刻范青的心十分痛楚,他在回想自己和高夫人交往的一幕幕,一颦一笑,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如在眼前,他承认自己是爱这个女人的。高夫人的这次谋反,深深的伤到了他。   范青就这样坐在御座上,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久久不动。其间,王瑞芬过来一次,询问范青是否需要用晚膳。范青挥挥手,让她走开。   王瑞芬自从伺候皇上以来,还第一次见到皇上是这样的表情,脸色难看,就差把“难过”这两个字写在脸上。她不敢多问,把茶水放在范青身前的桌上,静悄悄的退下了。   范青一双眼睛无神的望着殿角的虚无之处,那里似乎凭空幻化出来高夫人的笑颜,随后是她矫健的身姿,骑在马上,臀部在马鞍上微微抬起,跃马扬鞭,口中大声的吆喝,用鞭子抽打胯下马匹,同时回头大声的笑叫:“你追不上我!”   范青心中又是一阵剧痛,泪眼模糊,他深深的叹息,自言自语道:“桂英,你是在为李自成报仇么?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和你弟弟一样,离开了人世?”他心中带着一连串的疑问,似乎一颗心又飞回到了开封王宫当中。   此刻在开封的王宫中,一场宫廷政变刚刚被平息,慧梅第一次展示了她身为皇后的威严,还有紧急情况下的强硬手段和智慧,以雷霆之势,同田见秀在军中清除了十几个军官,有将领也有低级的校尉。田见秀和左妃等几位妃嫔,都对慧梅的手段十分震惊。以前范青的光环掩盖的慧梅的能力,现在范青不在,慧梅终于可以施展她的能力了。   在皇宫当中的一处幽静的宫殿中,高夫人穿着一身道袍,跪在三清神像前,默默祷告,表相庄严。忽然,身后殿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跌跌撞撞的进来,噗嗵一声倒在地上,他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嘶声道:“夫人快走,事情已经败露,咱们的人都被杀光了……”   说完,浑身抽搐几下,就不动了。这时,殿外涌进来许多人,手中举着火把,或拿着刀剑,把阴暗的大殿照亮。这些人有太监也有宫中的侍卫,火光闪烁,把大殿中映照的忽明忽暗,阴森恐怖,也把这些人手中刀剑映照的寒光闪烁不定。   这些人凶神恶煞的看着庙堂中间的高夫人。高夫人心中已经知道自己失败了,但她并不恐惧,死对她来说没什么可怕,从见到李自成尸体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死了,至于后来住进王宫,给范青生了一个孩子,这都是她为了报仇而作出的铺垫,但现在都无所谓了,死亡是她最好的出路也是归宿。   高夫人站起身,面对着涌入大殿的士兵,面无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这些年她见过太多的大场面,在千军万马中搏杀,她都经历过许多次了,更何况此时她已经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开封皇宫中的太监总管孙全忠上前一步,冷笑道:“高桂英,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想谋逆造反,现在你的人都被杀光了,就剩下你一个罪魁了!”   高桂英沉声道:“慧梅呢!她怎么不来?”   孙全忠冷笑道:“皇上、皇后待你不薄,你却这样回报他们,还有脸见皇后?告诉你,皇后碍着你们母女间的情份,不想看见你临死前的丑态,你这就上路吧!”   说完一挥手,那些持着刀剑的士兵,一拥而上,就要把高桂英斩成肉泥。忽然,殿外一人道:“住手!”只见田见秀一身戎装,从殿外走进来。   孙全忠是皇宫中的总管,很得范青的信任,地位类似于西厂太监头目,他对大顺军中的将领并不买账,不过,田见秀毕竟是大顺武将之首,他拱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皇后差我来处置谋逆叛徒,泽侯这时候来,有何贵干?”   田见秀冷笑道:“高桂英由我来处置,不劳公公费心了!”   “这个……可有皇后的手谕?”   “没有手谕,但我得皇后亲口应允,难道你不相信么?”   “不敢!”孙全忠见田见秀的眼神变得威严,他不敢多问,挥挥手,刚才涌入大殿的士兵和太监悄悄的退了出去,大殿中很快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田见秀和高桂英二人。   田见秀打量高夫人,只见她穿着一身灰布道袍,不施粉黛,只在头上插了一根木钗,脸色平静,但目光中还是露出一丝执拗倔强。他叹息一声道:“夫人,你这又是何苦呢?皇上英明智慧,文武双全,是最适合执掌权力,平定天下的人物了,你何苦与他争权呢?”   高夫人冷笑道:“你当我高桂英是贪权之人么?我伯父当过闯王,我丈夫当过闯王,我自己也当过闯王,我把权力让给范青,我根本就不在乎谁当皇上。我是为了我心中的恨,范青逼死了我丈夫,我爱自成,我要为他报仇。”   田见秀叹了口气道:“自成已经死了,他临死前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过去事情就让他过去,那该有多好,可你却偏偏耿耿于怀,最后走了一步死棋。当初我劝你回来,你偏偏要走。可最后你还是回来了,我真希望你当初没回到这个皇宫,没回到皇上的身边,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   高夫人幽幽的说道:“如果自成活着,我会随着他离开的,我们远走高飞,就是做一对乞丐我也甘心情愿。可自成死了,他是被范青逼死的,你知道么?”   高夫人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了,叫道:“我是怎样对待范青的,你看到吧!我信任他,给他权力,给他想要的一切,我甚至把身子都给他了,还为他生了孩子。我当时是多么相信他,我信他会对我好,对我好一辈子。可是我终究还是错付了人,我高桂英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听了他的话,当了这个闯王。如果当初让刘宗敏当闯王该有多好!那样就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情。可我听了他的花言巧语,把他当成心腹,当上了代闯王,后来又把闯王的位置让给他,我成了他谋夺权力的垫脚石,我好蠢啊!”说到这里高夫人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467章 高夫人的末路   田见秀叹道:“你只看到皇上利用你的支持,却没看到所有人都是支持皇上的,他太优秀,做的太好了。正因为是他执掌权力,闯营才会变成大顺朝,闯王才会变成皇帝。如果换成刘宗敏,他一定做不到。如果换成李哥,他也不会如皇上做的这般好。所以,你没有错,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错,只是你还不明白,这就是天命所归,大势所趋,没人能够阻止的。”   高夫人满脸泪痕,叫道:“没人能阻止他,是因为没人比他更阴险,他的心机太深,没人是他的对手。我知道斗不过他,但我宁可死,也要报仇,为了自成,也为了我自己。”   田见秀叹息不语,他是旁观者清,他其实对范青和高夫人之间的的爱恨纠葛十分清楚。高夫人对范青的恨只有小部分是因为李自成的死,更多的是她对范青因爱成恨,她恨范青辜负了她,恨范青的无情无义。她曾经为范青付出了那么多,而范青却对她无情的羞辱。两个人都是因爱成恨,互相折磨,互相报复,到了互相仇杀的地步。   高夫人痛哭了一阵,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大殿中变得安静起来。她轻声道:“你要亲自动手?还是打算让我自尽?”说着,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上,毕竟咱们是老朋友了,我在临死前能再送你一点好处。”   田见秀知道她的意思,如果他亲手杀了高夫人,定然会更得范青的信任。但他愿意利用这样的机会么?   田见秀缓缓坐在地上的一个蒲团上,道:“我不杀你,也没有任何人会杀你,皇后赦免你的死罪了!”   高夫人十分意外,哦了一声道:“慧梅会赦免我的谋逆大罪么?”   田见秀缓缓道:“谋逆叛乱,株连九族,首犯必诛,不被赦免,这在历朝历代都是规矩。皇后最初的意见也是要杀你的,不过,我求见了皇后之后,她改变了主意。”   高夫人道:“你替我求情了?”   田见秀道:“谋逆大罪是不能求情的,我只是与皇后叙旧,说了以前的两三件事。一件是崇祯六年的时候,夫人你那时收养了好多战士遗孤,也有穷苦人家的孤儿,那时候慧英、皇后等都是十多岁的孩子,有一次,皇后生病,高烧不退,夫人一夜不睡,看护生病的皇后。深夜又到院子里,向天上神佛祷告,最后皇后的病终于好了。第二件事是皇后出嫁的时候,要哭别母亲。皇后是孤女,生母早死,所以把夫人当成亲生母亲哭别。在分别的时候,夫人哭着说,我又失去了一个好女儿……”   听到这里,高夫人眼圈一红,泪水滚落,喃喃道:“泽侯,亏得你还记得这些事情。”   田见秀道:“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很珍贵的,怎能轻易忘记。不止我记得,皇后也同样记得,我说了这两件事之后,她泪流满面,就如夫人现在一般。最后,皇后说,夫人不忠,但她不能不孝,所以皇后赦免了你的死罪。虽然你可以活命,可你将被送到一处荒山野岭的偏僻地方监禁,你不能离开那个地方,也不能再见任何人。在那里有人照顾你的吃喝,你可以在那里安享晚年,终老一生。”   “那我的女儿呢?”高夫人问。   “兰芝会被告诉,你已经死了,被秘密埋葬了。至于公主,她将被皇后抚养长大,从此以后,她不会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母亲。”   高夫人忽然冷笑起来,“原来是想让我做一个活死人,把我终身监禁,你们真是好仁慈啊!”   田见秀叹息道:“你毕竟犯了大罪,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高夫人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慢慢道:“我高桂英不怕死,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比你们男人都刚强。我从选择反叛范青这条道路开始,就没想再活下去。你说的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宁可去死也不受这种屈辱。”   说着,她身子慢慢软倒在地上。田见秀一惊,上前叫了一声夫人,只见她脸色苍白,嘴角流出一缕鲜血,显然是已经服毒了。   田见秀想起多年的情份,心中一痛,含泪叫道:“夫人,你何必如此。你为何不选择囚禁,将来等皇上东征回来,你向他求情,也许还能得到赦免。”   高夫人微微睁开眼睛,颤声道:“让我向他低头认错,休想!”她喘息片刻,又叹道:“这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两个女儿!”   田见秀点点头道:“夫人放心,兰芝和公主我会照看她们的,不让她们被人欺负,也不受一点委屈。”   高夫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多谢你了,老朋友,我要走了!”说着慢慢的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高桂英脑海中掠过的不是她口口声声说的最爱的丈夫李自成,而是与范青相处过的那一幕幕欢乐的场景。   可以说,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不是与丈夫李自成度过的,而是在与范青耳鬓撕磨,卿卿我我中体会到了一名女人的快乐。她口口声声说最爱的是李自成,可是到底是爱李自成多一点,还是爱范青多一点,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十月初的一天,秋高气爽,往年在这样的时节,正是京师豪门贵戚、官绅富商之家,香车宝马、成群结队出门游玩的时候。但今年显然是不行了,京城内外城所有城门紧闭,城外十多万满清军队,将京师团团围困,内外断绝。   从十月初六开始,满清的大炮陆续运到,隆隆的炮声开始响起,好像是天边的雷声一般,轰隆隆的在天上滚过。双方互相发炮攻击,城上城下,炮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满清的炮兵主要以降顺的孔有德旧部,加上后训练的一部分清军和汉军,总得来说满清的炮兵以汉人居多。孔有德总管满清炮兵队伍,他非常有经验。因为在白天修筑炮台,往往会被城上的火炮击毁,且损伤士兵。所以他选择在夜间修筑炮台。   满清的工兵也是一流的,他们修筑的炮台非常坚固,用夯实的泥土做地基,上面用碎石泥土一层层的铺垫加高,周围用沙袋或土袋围砌,再用树枝遮挡,让城上炮兵看不清炮台里面的虚实。这样的炮台高的可达五米,工兵一晚上就能建筑七八个大炮台,或者十几个小炮台。往往一夜过去,起来一片炮台,好像一夜之间出现了一个小村落一般。   这时,城上的炮兵就会立刻发炮,而城外的满清炮兵也会立刻还击。大大小小的实心铁球在空中呼啸着飞来飞去,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大顺的炮兵居高临下,占据了优势,但满清的炮台非常坚固,除非正好吊射进入炮台中间,才能摧毁大炮,否则尽管把炮台周围的沙袋树枝打的四处乱飞,也不会减弱满清进攻火力。而在二里远的距离,将炮弹正好吊射入一个方圆几米的小平台上,也不是很容易。双方炮弹乱飞互有损伤。满清的损失大一些,但他们的红衣大炮也不是吃素的,许多炮弹都能飞跃过高高的城墙,落到京城之内,给守城军民带来极大的恐慌。   到了十月初十,满清围城已经是第十二天,双方的炮战到了第五天,这天炮火各外猛烈。因为昨晚深夜,满清利用城外火炮的机动性,把二百多门大大小小的火炮,包括二十门红衣大炮,全部集中到了西面城墙,这样在西面城墙这一侧,满清的炮火暂时占据了优势。从清晨起,刺耳的炮弹呼啸声,连成一片,大大小小的炮弹不停的落到了城头上和城墙下的大顺阵地上,如同冰雹一般密集,把城头的箭垛打的砖石横飞,城墙下陈永福的营地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张鼐到了西面城墙上亲自指挥,城墙上的许多大炮都被打坏而哑火。张鼐冒着被炮弹击中的危险,从南北两侧调动了几十门大炮,到西面城墙上反击,这才稍稍挽回劣势。不过大顺军从有炮兵以来,还第一次经历这么密集的炮火攻击,这让城头的守军们有些惭愧,以前他们一直认为满清是关外野蛮部落,哪里想过人家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发展出来一支强大的炮兵部队了。   大顺军却不知,城外的满清将领比他们还要惊讶。他们与明朝作战多年,吃了明朝坚城大炮的亏,所以举国之力来发展大炮,慢慢的终于在大炮数量上超过了明朝守军。现在只红衣大炮满清就有二十多门,其他各种火炮,加起来有三百多门,放眼此时的华夏大地,满清的火炮数量一枝独秀。他们一直憋着一股劲,也要让内地汉人尝尝他们大炮的厉害,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在围攻京城,面对他们一直认为是不成气候的流寇时,会遭到这么多火炮的还击。四面城墙加起来的火炮数量比满清一倍还多,其中红衣大炮至少有三十门,即便分散到四面城墙上,火力依然十分强劲,给满清炮兵造成了很大损失。   远处观战的多尔衮,范文程、洪承畴等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沉重难看。这场战争正在脱离他们预想的轨迹,十天前的那次野战,让他们看到了大顺军的战斗力,一支训练有素、久经阵战的强大军队。而这几天的炮战,再一次颠覆了他们对流寇的印象,让他们看到了大顺军的科技力,他们实在想不通,满清花费了十几年时间才慢慢发展起来的火器部队,而这些流寇在几年时间内,就达到这样的程度,是怎样做到的。况且铸造这些大炮花费的金钱也是十分惊人的。   看着城上城下炮火纷飞,震耳欲聋。范文程忍不住问道:“摄政王,咱们还按着原计划攻城么?”   洪承畴在旁边看了多尔衮一眼,没有说话,他和范文程的想法是一致的,都反对此时再强攻城墙,就凭城墙上现在的火炮数量和大顺军的战斗意志,就能想象出来,攻城时定会死伤惨重。满清完全可以避开这样一次无意义的死伤惨重的战斗。   多尔衮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京城高耸的城墙,里面有他梦想和渴望的荣誉财富,贪婪最容易蒙蔽人的眼睛,他是英雄也不例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多尔衮沉声道:“按着原计划,准备攻城。”   “喳!”他的亲兵立刻开始下去传令。   炮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中午,满清炮兵一共发射了数千枚炮弹,整个城头和城墙下陈永福的营地几乎被他们给犁了一个遍,墙头上的箭垛破碎不堪,城墙表面也被打的坑坑洼洼,满地都是碎砖石。   不过,京师的城墙是整个华夏大地最高最厚的城墙,墙头上可以并排行驶三辆马车。城墙特别坚固,都用泥土、沙石、生石灰,掺上一定比例的水夯实,有点像现代的水泥,特别坚硬。城墙外面面包着一尺多宽的青砖,砖与砖的缝隙之间,都用糯米汁灌注,异常牢固,连最锋锐的刀片也不能插入砖石之间的缝隙。这点小损伤对这座厚重的城墙来说不算什么。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按着前几日的经验,双方一般都会默契的停止开炮,然后各自吃饭。正当城墙上的大顺军等待炮战停止的时候,忽然从城墙下面传来隆隆的战鼓声,所有大顺将士都是一惊,今天的满清军队改变习惯了,出其不意的在正午时分,打响了一场激烈的攻城战。   随着战鼓声,爆发出一片惊天动地呐喊冲锋声,最先冲锋的是五千满清步兵,他们的目标不是城墙,而是城墙下陈永福的军营。从他们开始冲锋的位置到陈永福的营地,有一里多远,在这段距离上,他们遭到了城上火炮密集打击,尤其快接近营地的时候,城上的弓箭手开始不停的吊射,不计其数的箭矢,密密麻麻的从天而降。    第468章 猛攻城墙   这些冲锋的步兵,穿着精良的链甲或板甲,弓箭对他们的伤害有限,但炮弹是躲避不开的,也无法躲避。他们只能尽量松散队形,然后呐喊着不顾一切的向前冲锋,把生死置之度外,听天由命。   这一里多的距离堪称死亡之路,大大小小的实心炮弹从天而降,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音,仅仅是这种声音和死亡带给人的恐惧,就瞬间让人的肾上腺素飙升到极高的程度。士兵们为了掩饰恐惧,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音,以此来壮胆。他们用血肉之躯来挑战火炮密集攻击下的生存机率。   无数的士兵被炮弹击中,从各个角度落下的炮弹,发挥出不同的威力,有从天直接掉落的,往往能把一个士兵砸成一摊肉泥,连同弹坑中的泥土混合在一起,成为一堆泥土血肉的混合物。也有斜侧着飞来,无论是擦中身体的任何部位都会造成最致命的伤害,缺手断脚,血肉横飞,各种肢体残缺的士兵在地上翻滚惨嗥,没有人来救助他们,即便他们被救回去,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也是死路一条。还有的炮弹发射角度特别低,在地上连蹦带跳,犁出一条深沟,这样的炮弹如果不幸被人碰到,则立刻会失去脚掌或者断腿。而且还有一种满清战士不曾见过的炮弹,这种炮弹叫开花弹,炮弹落地后会炸开,炮弹就好像一个火药包一般,四分五裂的爆炸,把弹片和里面的一些铁钉铁片四面抛射。这些弹片一旦射中人体,最精良的链甲都不能抵挡。弹片深入内脏,造成致命伤害,而且威力惊人,每一颗炮弹爆炸,周围往往有十几名士兵发出惨叫声音,杀伤力极强。   冲到营地之前的时候,仅仅这一里多的路程,就让清军损失了一千多士兵,接近这次冲锋队伍的三分之一人数。此时营地已经被炮弹蹂躏了一上午,七零八落,破烂不堪。这群冲到营地前的士兵,原以为会是一边倒的屠杀,或者是混战。岂料让他们大出意外的是,营地里面的情况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营地下面别有玄机,全是纵横交错的壕沟。大顺士兵都在沟中躲避炮弹,而被清军摧毁的地面上的营地建筑都是为了吸引炮火,空无一人的摆设。   冲到壕沟边上的清军士兵,立刻遭到了第一轮打击,这些壕沟中的大顺士兵,全部手持火铳,不停的向清军士兵的面部射击。火铳虽然属于火器但在投射类的武器中地位还不如弓箭,因为火铳不能及远,且精度不高,发射也不快。但在壕沟中,向近在咫尺的清军士兵射击,火铳却非常适合,铺天盖地的铁砂被发射出去,如暴风夹杂着沙石扑面而来。冲到壕沟边上的清军步兵几乎同时发出惨叫声音。   壕沟中的大顺士兵了解清军士兵的弱点,知道他们铠甲精良,火铳的铁砂不能射穿铠甲,造成致命伤,所以都瞄准的是他们的面部。无数铁砂射中清军士兵的面部,深深的陷入到他们面部皮肉之中,瞬间就让他们血流满面,捂着脸惨叫不已,其中更有许多人,直接被射瞎了眼睛,倒在地上惨嗥,失去战斗力。   壕沟中的大顺士兵已经严阵以待好久了,他们配合默契,有发射铁砂的火铳兵,也有许多长枪兵,从下而上的攻击,用长枪戳清兵的小腿。而清兵由于没有准备,大多都用刀剑之类的短武器,俯身攻击壕沟中的大顺士兵十分不便。这片刻功夫,清兵吃了大亏,冲到壕沟边上的士兵纷纷惨嗥倒地,要么被铁砂射中面孔,要么被长枪刺中小腿,死伤惨重。   不过,这些清兵也足够悍勇,他们从最初的慌乱中缓过神来。一些弓箭兵冲上来,向壕沟中射箭,压制大顺军的火铳兵。另一些悍勇的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纷纷跳入壕沟,与大顺军肉搏。这些清军从小生长在蛮荒之地,又身经百战,一个个体格健壮,极为悍勇,再加上他们形貌怪异,每人都在头顶结成一个发辫,满脸胡须,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睛圆瞪,口中叫喊着听不懂的语言,好像野兽在怪叫一般,这些都让大顺士兵心生惧意。   随着跳入壕沟的清军士兵越来越多,很快壕沟中陷入到一片混战当中。壕沟中地形狭窄,很难组成有效的防守或者进攻的队形。双方士兵近在咫尺,只能贴身肉搏,所以极为惨烈。往往在刀剑刺入敌人身体之后,自己的身体也同时被刺中,在刀剑被敌人的血肉之身卡住之后,双方往往抱在一起,拳打脚踢,甚至互相撕咬,用牙齿、指甲,仿佛真的变成了野兽一般。纵横交错的壕沟中到处都是惨叫喝骂声音,壕沟底下铺上了一层尸体,双方士兵踩着软绵绵的尸体继续肉搏,状况十分惨烈。   不过,清军步兵这种悍勇,也缠住了城下的大顺军。远处清军指挥官见状,立刻让掌旗官挥舞旗帜,只见清军三百多门大炮,忽然一起调高炮口,集中火力,向城墙之上猛攻。这一瞬间,耳中全是尖利刺耳的炮弹呼啸声音。大大小小的炮弹如冰雹一般落到城墙之上,或者飞过城墙落到城内,本来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头箭垛,这次更是被轰成齑粉。好多大炮也被打坏,炮兵们纷纷伏在女墙下面,不敢抬头,大顺军的炮火这功夫被清军炮火给压制住了。   张鼐冒着被炮弹击中的危险大声鼓励士卒反击,这时,一块碎砖石溅射到张鼐的额头上,登时血流满面,张鼐也顾不得擦拭包扎,他冲到一门红衣大炮前,亲自调整炮口,然后点燃药捻,发射了一枚炮弹。这举动激励了城头上的大顺炮兵,刚才哑火片刻的火炮纷纷开火反击,虽然不如清军炮火那么猛烈,但也对清军造成了很大伤害。   这时候,呜呜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数十面大鼓,敲打的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清军再次发动冲锋,这次冲锋的是一百多两盾车,连同两千多清军步兵。面对京城这样高耸厚重的城墙,加上训练有素、众志成城的大顺军民,靠爬城墙是上不去的,所以这次清军选择了挖洞放迸的法子。   在炮火的支援下,这一百多辆盾车快速向城墙接近,每一名盾车都配备数名工兵,一旦遇上壕沟,这些工兵会迅速用车上的沙袋,还有地上的泥土,铺成一条道路,让盾车顺利到达城墙之下。   不过,这些盾车依然逃脱不了城头上火炮的攻击,从它们出现的那一刻起,就重点成了城上火炮照顾的对象。城头上的大顺炮兵纷纷调整炮口,把盾车当成目标。盾车行动缓慢,也更容易被击中。只见从城头上飞落下的炮弹不断落到盾车左右,有的直接击中盾车,发出巨大的破裂声音,盾车都是用最坚固的橡木板制作的,车顶还铺了厚牛皮,但在炮弹的威力之下,就如纸糊的一般。   这一里多的路程,一百多辆盾车大部分都被击毁了,只有三十多辆盾车到达城墙之下。这里是炮弹的死角,但城头上的大顺士兵仍然不停的用各种攻击方式向下进攻。弓箭手不停的射箭,火铳发射的铁砂倾泻而下,到了城墙边上的时候,城头的礌石会不停的被抛落。二百多斤的长条形大石块,被两名士兵抬着抛落,十几米的高度会让这大石条产生惊人的下坠力量,砸在人的头上,会将人砸成一摊肉泥。   但清军制作的盾车非常结实,尤其是盾车的车顶,是半寸后的双层橡木板,中间夹着数层牛皮,车顶也覆盖数层牛皮作为缓冲。所以巨大的石条落到盾车顶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石条居然被弹开,没有击毁盾车。盾车内部的清军工兵大喜,他们将盾车紧紧贴在城墙上,然后用专门制作的撬墙砖的工具,把城墙的墙砖撬开,然后向四周挖掘扩大。   这时候,守城的大顺军把更厉害的武器抛落,一个接着一个的万人敌从城头抛落,这些火药包落到盾车顶上,会瞬间爆炸,形成一个大火球,四面飞溅的火焰会烧伤敌人,而火球则会引燃盾车顶上的牛皮和木板烧毁盾车。   清军的工兵非常悍勇,他们手持铁铲一类的工具,一旦盾车顶上着火,他们立刻在地上掘土向上扬,扑灭火焰。而盾车内的士兵则冒着被烧死的危险,拼命的挖掘城墙。   这时城墙上也来了援军,刘芳亮亲自过来督战,他腿伤未愈,拄着拐杖来到城墙上,还带来两千多弓箭兵和火铳兵。刘芳亮素来在军中有很高威望,此刻众士兵见他负着伤,还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城墙上督战,都是勇气倍增。   这些弓箭兵和火铳手纷纷冲到城墙边,向下射击,射杀守卫盾车的士兵。清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调集两千多弓箭兵,冲到城墙下,向上射箭。城上城下,箭如飞蝗。大顺军居高临下,杀伤力更强。但清军弓箭兵,个人能力非常强,射箭非常精准,虽然从下向上射击,却往往能精准的射中城墙上的守军。城上城下各逞本领,忘我搏杀。   这时,刘芳亮让人调集了一千多火药包,一起送到城墙边上,随着他一声令下,这一千多火药包一起被抛落,随着火药包落下的还有许多柴禾、棉被等易燃物。只见城墙下响起连续不断的轰鸣声,一个接一个的火球爆燃,到后来越来越密集,数百火药包几乎同时爆炸,巨大的火球耀眼生花,比天上的日头还要明亮,让人不敢直视。随着巨大火球的熄灭,一股黑色浓烟腾空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烟柱,连接天地,极为壮观。   此时在城墙下,沿着城墙根处处的是火焰,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盾车纷纷着火。但清兵悍勇无比,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撤退。工兵用铲子拼命在盾车周围灭火,把燃烧的柴禾向远处推,有的自己身上着火,来不及扑灭,却还在奋力灭火,最后自己活活被烧死。盾车中的士兵也一样,他们明知道盾车已经着火,但就是不从盾车中出来,还是拼命的挖掘城墙,就如疯了一般。好多盾车里的清兵都被火焰活活的烧死、呛死,却依然不从盾车中撤退。城墙上下的大顺将士对清军的悍勇都十分震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原以为大顺军已经足够英勇,但此刻比起清军来,还是差了一筹。清军的勇敢换来了在城墙上凿出来十多个洞穴的成果,一些工兵蜷缩在洞穴中,既可以躲避城墙上的进攻,又能继续向里面挖掘。   这时候,在壕沟中混战的陈永福部队取得了优势,毕竟他们的人数比清军多好几倍,冲入壕沟的清军都被压制到几个小块区域当中。陈永福立刻组织士兵反击城墙下的清军。他让儿子陈德亲自率领两千战士,从壕沟中猛冲出来,在城墙下杀灭清军。这股生力军距离城墙根很近,冲的又很突然且坚决,给城墙下挖洞的清军造成了很大杀伤。一些大顺军冲到了墙根之下,用长枪刺杀那些刚刚挖出洞穴容身的清兵,只听城墙根一片惨叫声,那些好不容易挖掘出来的洞穴,被大顺军一一清除。   远处,多尔衮脸色铁青,看到清军战斗这样不利,他不由自主的捏紧拳头,没想到大顺军不但炮火猛烈,守城士兵勇敢坚决,就是守城的办法也这么多,如此一来,很难攻破这座城墙了。   范文程看到形势不利,拱手劝道:“摄政王,撤兵吧!”   多尔衮心中犹豫,他知道今天的攻城战可能要失败了,但他心中充满了不甘。一直以来他一直是顺风顺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种挫败感让他不能接受,也影响到了他的决策。    第469章 攻城受挫   这时,他的弟弟多铎拱手道:“摄政王,请容许属下率领两千骑兵,杀败流贼!”   此时,挖掘城墙的工兵已经被屠戮殆尽,骑兵再强,也不能进攻城墙,此刻派出骑兵毫无意义,但多尔衮此刻怒火中烧,已经不能理智思考了,他手掌一挥,喝道:“多铎,给你两千骑兵,立刻出击。”   范文程和洪承畴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忧虑,多尔衮固然是英雄豪杰,但是也有容易失去理智,头脑发热的毛病。   这时,只听蹄声震动大地,多铎的两千多骑兵从阵地中冲出来,直扑城墙下的大顺军。此刻城墙下的清军已经被大顺军杀败,正在后撤,忽见己方骑兵杀来,又停下脚步与大顺军搏杀起来。   这些骑兵在冲向城墙的过程中,依然受到城头上炮火的洗礼,死伤了二百多骑兵,但骑兵速度快,他们快速穿过大炮的射击范围,到了城墙根下。陈德十分机灵,一见到敌人大队骑兵冲过来,并不硬拼,他迅速后撤,退回到壕沟当中。骑兵固然强,但面对在壕沟中移动的步兵,却毫无办法。   此时壕沟中的清军步兵已经被陈永福全部杀死,陈德退回到壕沟当中连同别的士兵借助壕沟的掩护,向清军骑兵用弓箭和火铳射击,在壕沟中来回移动,寻找射击机会,就如一群灵活的地鼠一般。   清军骑兵白白死伤不少人马,却没杀到一个敌人。多铎被气的七窍生烟,破口大骂。这时,只听蹄声隆隆,喊杀震天,大顺军的骑兵也从城墙两侧包抄过来,两队骑兵各有两千人,分别由白旺和丁国宝带队,猛地杀向清军。   于是在城墙下,又开始一场骑兵混战。清军的骑兵十分厉害,是清军的王牌部队,在野战中所向无敌,大顺军的骑兵不是对手。但在城墙根下,却又不同,此刻清军骑兵孤立无援,被大顺骑兵围攻,城墙上不停射落冷箭火铳。而地下的壕沟中还不停的被大顺士兵偷袭,有时,壕沟中的大顺步兵甚至会突然聚集数百人猛地冲出壕沟对落单的小队清军骑兵围剿,所以不可一世的清军骑兵遇到大麻烦,处处憋屈,处处挨打,死伤惨重。   多铎十分恼火,自己的部队明明很强,但却处处挨打,处处吃瘪。他长枪飞舞,连续刺杀了数名大顺骑士,见白旺是一名将领,大吼一声,向远处的白旺猛冲过去。   白旺见一名清军年轻将领举着长枪向他冲来,立刻横刀立马,大吼一声,也向多铎冲过去。俩人交错而过,当的一声大响,白旺闷哼一声,他武艺不如多铎,肩膀被多铎的枪尖划了一个口子,差点被刺中喉咙。多铎冷笑,拍马再次冲上来。今天战斗不利,他若能杀一名大顺将领,也算挽回一点颜面。   多铎和白旺再次战到一起,多铎自小学武,加上个人天赋极高,所以武艺极为精强,堪称清军第一勇士,比白旺这种没受过正规训练的将领高明许多,俩人只对战片刻,白旺就处于下风,险象环生,数次差点被多铎刺中。   白旺的亲兵见状,正要一拥而上。忽然听到一声怒吼,丁国宝猛冲过来,手中挥舞狼牙棒,向多铎头上砸去。白旺和丁国宝这一年多来,一直较劲,互相比试,但此刻面对强敌,二人还是携起手来,共抗强敌,俩人围着多铎团团而战。   多铎比二人武艺高明,但白旺和丁国宝都是大力之人,又都用的长大兵器,猛劈猛砸,一力降十会,斗的久了,多铎双臂发麻。   他向四周看看,依然是一片混战,但清军骑兵在敌人的围攻骚扰偷袭下,不断死伤,此刻已经很难取胜。忽然,清军本阵传来锣声,催促多铎收兵。多尔衮知道这次攻城已经失败,正式撤兵了。   多铎唉了一声,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服从命令,他且战且退,率领骑兵脱离战场,退回到了自己的阵地,但在后撤的过程中依然遭到了城上炮火和弓箭的袭击,这短短的一次骑兵突袭,毫无用处,却死伤了八百多骑兵。   此时,日头西沉,已经到了傍晚,经过了一下午激烈的攻城战,清军最后失败,伤亡近一万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比失败更可怕的是,经此一战,清军的士气低落不少。而获得胜利的大顺军则士气高涨,守城的信心大增。同时通过与清兵的搏斗,大顺军也正在渐渐适应清军的战斗力,对清军士兵的畏惧感也慢慢消失。   这天夜里,在满清的军营中,一片愁云惨淡,白天失利的阴影依然笼罩在众人心头。一万多人的伤亡,在满清这些年的战斗中十分罕见。这二十年来,满清五次入关,在辽东与明军反复鏖战,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伤亡人数,而且结果还是失利。满清高层也终于认识到,眼前的敌人不再是腐败孱弱的明朝了,而是一个新兴的、充满朝气的、团结一心的汉人王朝。   范文程和洪承畴在签押房中,把今日战斗的经过,简单写了一封军情通报,外面加了一个套封,写好封面,封口加印,随后立刻让文书送给传递情报的骑兵,这封紧急军情将被送出关外,给盛京内的两宫皇后、郑亲王,以及留守的高层。   范文程看着文书走出帐篷,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留守盛京的满清高层多么希望传递过来的是捷报,可惜让他们失望了。范文程能想象出来两宫皇后和留守的文武众臣,看到这封军情后失望的表情,毕竟在出征之前,满清上下都对夺取京师抱有莫大的信心,认为流贼不堪一击,京师必破,简直是手到擒来,容易无比。出征之前,盛京上下都洋溢着喜悦和必胜的信心,认为此次出征定会夺取汉人天下,创建满清的千古基业。   当时满清上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京师会遇到这样激烈的抵抗,会面对这样险恶的形势。范文程和洪承畴看着文书走出帐篷,二人心情都很沉重,他们只恨自己是汉人出身,比起那些亲王、贝勒来说,终究和摄政王是远了一层。目前的局势,如何能使清朝趋吉避凶,化险为夷,他们在心里是很清楚的,但却又无力挽回大局。   洪承畴叹息一声,道:“学生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一力怂恿摄政王南征入关,进攻京师,可现在已经晚了!”   范文程心中一动,他也有同感,叹道:“摄政王英明果决,是有为之主,只是在进攻京师上太过执拗,不能果断舍弃眼前的利益。”   洪承畴点点头,道:“孙子兵法中有一个‘势篇’,专门讲势的重要性,不论做什么事都要依势而行,所谓因势利导,才能事半功倍。在从盛京出征之前,上下一片欢腾鼓舞,一心想要打败流贼,占据京师,开创新朝,这时候士气高涨,求战心切,这就是可以利用的‘势’,但到了京师之后,发现情况并非咱们所预料的那般,流贼实力很强,且收拢了京师民心,他们依托城墙,据城而战,可谓是立于不败之地。这时候,咱们就要认清形势,果断放弃京师,以图后续。可摄政王明知道‘势’已经转移到了流贼身上,依然要逆势而行,且固执无比,这就是大大的不智了!”   范文程叹息道:“目前咱们二人明知道,摄政王这样下去,必会遭致失败,却无能为力,也是因为形势已成,非你我能够回天,唉!”   洪承畴忽然表情变得慷慨起来,道:“虽然大势已去,但学生得蒙太宗皇帝垂青,待若心腹,推心置腹,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今学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摄政王铸成大错,一有机会,学生定当直言劝谏。”   范文程皱眉不语,他深知满清三代首领的性格脾气。多尔衮不是皇太极,多尔衮虽然军政才能很强,但他心性气度比起皇太极差远了,如果是形势一片大好,他当然可以做到从谏如流,气度恢弘,但现在接连失败,眼看拿下京师无望,多尔衮会不会恼羞成怒,迁怒于人?这时候再直言劝谏,会不会触怒于他?   此时多尔衮也同样心情沉重,他刚刚从军营中回来,探望了那些受伤的士兵。今日一场大战,阵亡了五千士兵,轻重伤员还得有五六千人,因为这时代医疗条件很差,这五六千伤员能活下来一半就不错了。想想刚刚在军营中看到的,那些被开膛破肚,断手断脚的伤员凄惨样子,他们哀嚎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回荡,他的心中愈加沉重。   从他成人以来,他打过许多仗,数次随兄长进入内地掳掠,远征蒙古和朝鲜,在锦州围点打援,击溃明朝的八部援军,活捉洪承畴,迫降祖大寿,这些都是他比较辉煌战绩。   这些战役中也不乏转战千里,长途跋涉的战斗,但每次出兵他的心情都十分轻松,信心十足,认为胜利就在眼前,马到必然成功。但这次进攻京师,虽然他现在没跟属下吐露一个字的真实想法,但内心十分沉重,对胜利毫无信心,常常想到可能无功而返,甚至会吃败仗。虽然败到什么程度,他不能预料,但心中有时也会出现一些可怕的想法。他明白现在自己进退两难了,他率领满清健儿十多万人入关,几乎是现在满清的全部兵力,倾巢而出。但却顿挫在京城高耸的城墙之下,他现在没有援军,后勤也接济不上。万一真是一场惨败,连退回关外都不容易。   但是出于鼓舞士气的目的,刚才在巡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像往日一般自信威严,目光炯炯。他知道自己在满清士兵心中的地位,是他们主心骨,所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悲观情绪流露。   现在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多尔衮长长的叹息一声,把刚才脸上的表情面具卸下,换上一副愁容,眉头紧锁,眼神也十分黯淡。现在他心中翻滚着的只有一句话:“胜败毫无把握,是否要撤兵?”   多尔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命传事官员把范文程和洪承畴这两个他最重要的智囊叫来,他心中有一些重要的想法必须与二人商议一番。   很快,范文程和洪承畴便来到他的营帐。多尔衮所住的帐篷戒备森严,此时是深夜,帐篷周围数十支火把熊熊燃烧,把帐篷周围照耀的一片明亮,纤毫毕现,十多丈之外,有好几个排着队列的士兵小队,来回巡逻,但在帐篷周围十丈之内却又空无一人,这是为了防止摄政王的机密事情被人探听。   范文程和洪承畴在大帐之内和多尔衮施礼之后,坐下说话。   多尔衮向范文程直言道:“范院长,你是本王的腹心智囊,向来知本王心中所想。这十多年来,本王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向现在这般心情沉重,你是本王的心腹,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范文程道:“摄政王,臣甚愚,得蒙摄政王隆恩,倚为腹心。今日摄政王心情沉重,臣心岂能不知。只是臣对进攻京师,已经数次劝谏,希望摄政王不要犹豫,当断不断,必有后患,立刻撤兵,以至于局势不可收拾。”   多尔衮知道范文程不但考虑战争不利,而且出现可能非常不利的情况,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叹道:“说来说去,只是撤兵,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现在本王率领十几万满汉健儿,大举围攻京师,天下皆知,盛京上下,甚至妇孺都在盼望咱们凯旋而归,可咱们却折损兵马,毫无所获,狼狈而回,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再说,盛京当中本王的政敌颇多,一旦本王失利回归,这些人不禁说三道四,甚至于蠢蠢欲动,到时候四处反叛,大局糜烂,恐怕也难以收拾。所以,本王现在不求攻克京师,只求能拿回一些利益,不至于大损本王威望。”    第470章 再劝撤兵   范文程和洪承畴都微微皱眉,多尔衮能力很强,但心性确实不行,大丈夫能屈能伸,多尔衮此时考虑的不是战争形势和十几万将士的性命,却是自己的颜面问题,这证明人在失意不顺的时候,更容易暴露自己的缺点。   范文程拱手道:“摄政王,此时的形势,必须果断,拿出壮士断腕的气魄来。现在臣最担心的不是京城当中的流贼,而是远在内地的流贼军队会不会趁机北上断我归路。还有吴三桂会不会趁机西进,投靠流贼,合力进攻于我,如果这样,则大事去矣。”   多尔衮眉头深锁,他背着手来回踱步,道:“院长,本王在盛京出兵之前,没把流贼看成一件大事,只认为,近年来明朝在咱们满清不断打击下,日渐虚弱,而流贼身处中原腹心之地,因势趁便,直趋京师,灭亡明朝。直到本王到了京师城下,与流贼数次交手,这才慢慢明白,原来这些流贼早成了气候,不但兵强马壮,而且火器大炮也不逊于咱们。此时本王知道京师已经变成了一块硬骨头,很难啃下来了。但选择撤兵,无功而返,放弃京城的财富和争夺天下的机会,本王又十分不甘。只是本王寻思,咱们虽然攻城不利,但兵锋锐利,实力强大,天下有目共睹。吴三桂比咱们弱的多,他必定不敢向西投靠流贼,冒犯咱们满清。而且京师如此危急,即便范青从内地调兵,也必然选择到京师勤王,岂会派兵断咱们归路?这招数太险,流贼一定不会这样做。所以本王打算再围攻京师几日,如果流贼真的来了援军,咱们再撤军也不迟。”   范文程直言不讳的说道:“摄政王英明,只是臣担心,再在京师城下拖延几日,恐怕就来不及了!”   多尔衮吃了一惊道:“怎么来不及了?”   范文程拱手道:“摄政王,以前咱们对流贼情况所知不多,道听途说,判断出现误差,以至于现在出现这样的险境,臣也有不查之责。”   洪承畴在一旁微微低头,感到有些惭愧,因为在出征之前,多尔衮也询问过自己流贼的情况。自己根据数年前在中原剿贼的经验,判断流贼实力不强,结果误导了多尔衮。这误判的责任,自己才是最大的。不过流贼在三四年中,就能发展到现在这种状况,在军事、政治、科技上都如此成熟,是任谁都想不到的。   范文程接着道:“这次入关之后,臣特意留心收集了现在贼首范青的情报,所得情报让臣大吃一惊,如果这些情报都是真的,那么范青就堪称古今第一奇才,从崇祯十一年到现在十六年末,五年中间,他在军事上无论大小战斗,没有过一次失败,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料事如神,英明决断,古代的诸葛孔明复生,恐怕也不过如此。而且臣分析了他用兵的方略,发现他喜欢用险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他用兵的特点。现在京师虽险,但众志成城,城高池深,大炮犀利,显然咱们是攻不下来的。所以臣猜测范青必定会用险招,以身为饵,拖住摄政王大军,然后断我归路,以图谋一次将咱们十几万大军彻底吞没。”   洪承畴此时也拱手道:“臣也是这样的意见,咱们大军虽然进入内地,但地方生疏,情报不明,虽然占领了蓟县,但明朝众多县镇,还有长城的几处口子,咱们都无兵防守,也不会有当地明朝百姓给咱们送情报,所以咱们现在如瞽如聋,一旦有变,必将措手不及,请摄政王详虑啊!”   范青会有这么大的胃口?多尔衮不禁觉得脊背上冒出冷汗来。只是他还没忘记自己摄政王尊贵的身份,所以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庄严冷静的神情。他心中想起范、洪二人十多天前,在第一次与顺贼野战,获得小胜的时候,就曾劝谏,说京师不可能被攻克了,与其被敌人牵制在京师之下,不如掳掠一番之后,退兵回到关外。现在想来这话很有道理,自己围攻京师,实在失策。只是大军已经包围京城十多日,损兵折将,却没得到一点利益,这样铩羽而归,又怎能甘心?   他沉默片刻,又道:“今日全军出征,万国共睹,不能轻易撤退。只是万一真如二位先生所料,流贼断我归路,而吴三桂西来投顺流贼,与本王作对,你们有什么办法解救目前的危机?”   范文程道:“摄政王,目前我满清兵力虽比京师流贼的人多,也不过十多万人而已。而流贼的主力部队多分散在陕西、湖广、河南、山西一带。如果流贼召集各处留守军队,一起增援京师,人数可比咱们多上数倍。反观咱们满清部队倾巢而来,再无援兵可调,所以流贼可分兵断我归路,但咱们却实无良策。此外,吴三桂一直在山海关骑墙观望,咱们满清固然实力比他强许多,如果单独挑战,吴三桂必不敢来。但此时咱们大军顿挫坚城之下,士气已衰,而流贼援兵将至,形势对咱们极为不利。此时吴三桂必定会选择投靠流贼,主动进攻咱们,以得拥立新皇之功。”   多尔衮微微皱眉:“可流贼毕竟是逼死崇祯皇帝,灭亡明朝的罪魁祸首,说起来与吴三桂有不共戴天之仇。咱们满清打着为崇祯报仇,剿灭流贼,平定内乱的旗号进关。吴三桂即便不来投靠咱们,也应该竖起复明旗帜,号召远近,与范青为敌。怎会主动投靠流贼,进攻咱们呢?”   范文程道:“吴三桂虽然表面是明朝臣子,以忠臣自居,但其实已成为辽东一军阀,凡事考虑的都是自身利益,对崇祯毫无忠诚而言。看崇祯调他入关勤王,他磨磨蹭蹭,十天才走到永平附近,毫无君父被围,危在旦夕,急如星火,心急如焚的状态。一听到京城被攻破,崇祯自缢,立刻就从永平退兵,也不为崇祯发丧,也不敢进攻流贼为崇祯复仇。此后一直盘踞在山海关中,首鼠两端,骑墙观望。所以臣断定如果咱们攻克京师不利,而流贼援兵又至,吴三桂必定会率军西来,主动投靠流贼,与我为敌。”   多尔衮沉吟道:“吴三桂与咱们交战多年,所以本王深知他们的虚实。吴三桂的兵号称辽东铁骑,在明朝军队中算是战斗力比较强的,可比咱们满清军队依然差了许多,而且兵力也不多,只有三四万人。所以在宁远和山海关,吴三桂不敢出城与咱们野战,只能采用据城死守的策略。他就算率领全部兵马过来投靠流贼,与京城中的流贼加起来也不过与咱们人数相当,如果交战,你认为胜负几何?”   范文程拱手道:“如果咱们清军刚刚入关,士气高涨,锐气正盛,兵锋所至,所向无敌,这时吴三桂就算与范青联手野战,也不是咱们满清的对手。可现在咱们顿挫在城墙之下十几天,屡次攻城受挫,后勤不足,援兵没有,士气低落。反观流贼,屡次抵挡住咱们攻城,信心十足,而援兵又至,本土作战,京城百姓同心,吴三桂再来投降。如此一来,此消彼长,臣对胜负形势不敢预测啊!”   多尔衮心中一震,他知道范文程的意思,清军有可能在野战上失利,不敌吴三桂和范青的联军。但他对此十分怀疑,在他的心中,一直抱有满清野战无敌的想法,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满清上下所有将领都抱有类似的想法。   多尔衮沉默片刻,忽然站立起来,在大帐中低头彷徨,深深的叹了口气。   范文程和洪承畴都感到有些惶恐不安,也跟着站起。范文程虽然是汉人,但投靠满清较早,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再到多尔衮,二十年间,已经历经满清三代首领,每一代首领都把他倚为心腹,使他成为满清初期炙手可热的红人。但是他作为汉人士族,深知从古至今,伴君如伴虎,随时都会出现忠言见疑,正直招祸。是不是近来他连续劝阻摄政王放弃围攻京城,已经使摄政王不快。多尔衮一心想要夺取京师,进攻中原,平定汉人天下,建立不世伟业,对于不合心意的话,就不愿意听了。   帐篷内经过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忽然帐外有一名白甲兵报告,“启禀摄政王,有紧急军情禀报。”   “进来说话!”多尔衮立刻收起自己沉重的表情,坐在主将位置上,表情变得威严起来。   这名白甲兵进来之后跟摄政王和范、洪二人施礼之后,多尔衮道:“站起来吧!有什么紧急消息?”   这名白甲兵叩头起来,站着说道:“启禀摄政王,据咱们派到山海卫的细作回来一个,说吴三桂已经整顿兵马,向西而来了!”   多尔衮表面照常,心中大惊,不由得向范、洪二人看了一眼,问道:“吴三桂已经出发了么?他的兵马现在何处?”   “回摄政王,吴三桂已经出发了,离开了山海卫,但这名细作在山海卫当中,不知道吴三桂的行军路线,也不知他兵在何处?”   多尔衮点头,让这名白甲兵退下。叹了口气道:“范院长,洪先生,围攻京师之后,你们二人屡次劝阻本王是有道理的,现在吴三桂已经西来,如今该如何应付才好?”   范文程和洪承畴对视一眼,都沉默不语,不敢急着回答。   多尔衮道:“二位先生不妨有话直说,今日吴三桂刚刚离开山海卫,还不到两军交战的时候,所以二位有何意见,说出来也不晚。”   范文程沉吟不语,他已经数次劝阻多尔衮撤兵了,但多尔衮明显心中并不情愿。他熟悉多尔衮的禀性,知道他心性狭隘,喜欢迁怒于人,如果这次围攻京师能够全身而退也就罢了,如果是一场惨败,只怕他不但不会记着自己劝谏的功劳,还会心中忌恨。   洪承畴与多尔衮相处时间较短,他投降清朝之后,得到皇太极的殊遇,心中感动,一直存着报恩之心,但他并不知道眼前已经不是心胸开阔,礼贤下士的皇太极,而是猜忌执拗的枭雄多尔衮。他见多尔衮语气颇有诚意,想着目前局势,三军生命所系,大清国运相关,于是略微迟疑片刻,说道:“此事关系极大,臣不敢直言。”   “你说吧!只要有道理,本王一定听从,纵然说错了,我决不怪罪于你。”   洪承畴认为这是他劝阻多尔衮迅速撤兵的一个机会,如果放弃这个机会,他必将留下终生悔恨。于是他抛开顾虑,恳切的对多尔衮道:“摄政王,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咱们大清对于这次入关,夺取京师本来信心十足,所以入关之始,士气高涨,兵锋锐利,所战皆克。可围攻京师以来,屡受挫折,顿挫坚城之下十几天,毫无进展。损兵折将。同时看到流贼并非以前想象那般容易对付,所以士气下降,人心思归,这是咱们大清军队的现状,也就是所谓的‘知己’。然而对于知彼而言,最为缺乏。围攻京师之前,咱们十分轻视流贼,把流贼看成毫无战斗力的流民、饥民一般,却没想到原来流贼本是一支训练有素,久经阵战的部队,而且科技先进,大炮犀利,贼首范青善于收拢人心,这些都是咱们在关外不能预料的,也就是‘不知彼”。另外还有更可怕的,现在京师以西,尚有二十万以上的流贼部队,是否已经出动?现在到了何处?是否会断我归路?这些情况全然不知,如在梦中。自古用兵,在出兵前,十分重视’庙算‘。孙子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请恕臣死罪,容臣在大战之前得尽忠言,以报摄政王知遇之恩……”    第471章 洪承畴的忠心   多尔衮对这番话已经感觉不舒服,但他脸上没有显现不快表情,而是继续道:“你说下去,说下去,有话直说不妨。”   洪承畴见多尔衮面色如常,便大着胆子把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道:“摄政王这数年带兵作战,兵锋所至,无不克捷。以往兢兢业业之心减少,而骄纵自大之心高涨。自从这次入关以来,摄政王与属下将领都以为攻克京师易如反掌,天下唾手可得,征服汉人的万里江山已经不再话下,却没有想到,自己终究是异族,汉人士绅百姓把满洲视为辽东夷狄之邦,所以宁可支持流贼,也要与满洲对抗……”   范文程听洪承畴以汉人身份说出夷狄二字,心中微微吃惊,想要阻止洪承畴却又没有机会。   洪承畴却不觉得,继续道:“所谓一叶障目,不识泰山,摄政王心中的骄纵自大便是遮住摄政王眼睛的这片叶子,正因为骄傲轻敌,所以才会轻视流贼,贸然围攻京师。正因为有贪婪之心,所以才在京师城下拖延不去。正因为有盲目之心,所以才在不知流贼援兵在何处,吴三桂即将大兵到来之时,还想着从京师获利,想着自己的名声能否受损,却不知大祸即将临头。现在吴三桂兵在何处,不得而知。范青援军的动静也茫然不知,贸然孤军远征,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庙算’,正如古人所言‘盲人摸瞎马,夜半临深池’,请陛下听陈披沥陈词,迅速撤兵。”   洪承畴这番话直言不讳的批评多尔衮,让多尔衮心中勃然大怒。他心胸狭隘,远远比不上他的兄长皇太极,如果皇太极听到这番话,估计会沉思一番,然后迅速撤兵。但多尔衮此刻只觉得的怒火中烧,不可抑制,他表情冷峻,目光炯炯,冷冷的看着洪承畴道:“本王在离开盛京之时,曾询问过你流贼的情况,你说过范青容易对付,流贼不成气候的话,现在咱们陷入困境,你没有一点责任么?”   洪承畴听出多尔衮怒意,连忙跪倒在地上,颤声说道:“臣死罪,死罪!”   多尔衮又想起,洪承畴说自己是夷狄,而他是汉人降臣,这颇有轻视之意,他心中恼怒,瞪着洪承畴,轻轻哼了一声,却不让洪承畴起身。   范文程也跪到在地上,拱手道:“洪先生披沥腹心,直陈忠言,虽然逆耳,但良药苦口,请摄政王念其出自一片愚忠,是为了咱们大清国的未来直言献策,所以请摄政王不要归罪于他。”   多尔衮强把自己对洪承畴这番话的厌恶之心给压制下去,勉强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就是太直了些,不过也是出自忠心,本王不会怪罪于你,快坐下吧!”   洪承畴这才谢恩之后,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只觉的一颗心还在砰砰的跳着,脊背上也冒出冷汗。   这时候,又有白甲兵过来报告,说多铎旗主有重要军情禀报。   多尔衮让多铎进来,片刻功夫,多铎大步走进来,拱手道:“有重要情报,我们擒获了一个流贼细作,他从京师中出来,穿着咱们大清的军装,试图混入咱们的营地,结果被人看出破绽,擒住了。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书信……”   多铎说到这里,看了范文程和洪承畴一眼,欲言又止。   多尔衮道:“两位先生都是本王的心腹,你直说无妨。”   多铎把一封书信拿出来,躬身递给多尔衮。多尔衮看了一遍书信,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把书信递给身侧的范文程。范文程躬身站起,接过书信,只看了第一句话,就不禁失声“啊”的叫了起来。原来第一句写的是“大顺皇帝范青回亨九先生书”,大顺皇帝范青谁都知道,亨九是洪承畴的字,难道这封书信是范青写给洪承畴的?继续看下去,大概意思是已经接到洪承畴的前书,对洪承畴投降满清表示谅解,也对洪承畴愿意投降大顺朝表示赞赏。书上说希望洪承畴能利用在满清高层的地位,设法劝说满清高层,让清军退兵云云。最后书信还写洪承畴在京师的家人一切安好等。   范文程看完书信立刻拱手道:“摄政王,这封书信显然是流贼挑拨离间之计,意欲对洪先生栽赃陷害,千万不能相信啊!”   洪承畴在一旁听了心中一惊,书信涉及到的人,居然是自己。他连忙站起来,接过范文程递过来的信,看了一遍,不禁双手瑟瑟发抖,连带着书信都跟着抖动起来。他好不容易看完书信,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叩首泣道:“摄政王,属下自从投顺大清以来,被太宗皇帝过蒙拔擢,温语相待,抚慰有加。而摄政王更是对臣下言听计从,倚为心腹。臣常有报恩之心,情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先皇和摄政王的知遇之恩,从来没有贰心,请摄政王明鉴。”   范文程也再次拱手拜道:“摄政王,洪先生虽是降臣,但对咱们大清朝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封书信显然是流贼卑劣无耻的挑拨离间之计,属下愿意以性命担保,洪先生是清白的。”   洪承畴也泣道:“摄政王,属下虽是汉人降臣,但士为知己者死,先皇帝和摄政王对把臣当作腹心之臣,无论是生活还是朝堂上都给予了种种优待,臣早把自己当成大清的一份子,发誓要为大清竭忠尽力,效犬马之劳。而这群流贼进入京师,逼死崇祯皇帝,就算臣有一点故君之情,那么也只会把流贼当成杀死君父的仇敌,与他们不共戴天,怎会与他们同流合污?臣对贼子范青痛恨在心,食其肉,寝其皮,不能消除心中之恨,绝无去投靠之理?”   听了范文程和洪承畴的话,多尔衮脸色稍霁,道:“洪先生请起,本王知道你对大清忠心,对本王也是忠心耿耿。这封信不过是敌人污蔑先生,而使用的下三滥的手段,这样拙劣的离间计,本王岂能分辨不出。多铎,你狠狠拷打这名细作,一定审问出来,他污蔑洪先生,是谁指使?”   多铎拱手答应了,心中却想,敌人既然能用此计,派来的当然是不怕死的人,只怕任你如何拷打,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多尔衮见此时已经快四更天了,便让范文程和洪承畴先回去休息。等二人出了帐篷离开之后,却见多铎并不走,而是一副有心事,欲言又止的样子。   多尔衮十分喜爱自己的这个亲弟弟,喜爱他年纪轻轻,作战勇猛,又颇有头脑,不像自己另一个弟弟阿济格只知道猛冲猛打,毫无计谋。   于是笑着问道:“多铎,你还有什么事?”   多铎拱手道:“摄政王,属下以为这细作并非对洪承畴栽赃陷害,洪承畴也有可能首鼠两端,做出背叛大清和摄政王的事情。”   多尔衮微笑摇头道:“不会的,从洪承畴投降咱们大清以来,无论是太宗皇帝还是本王都曾多方面考察他的心意,发现他确实是死心塌地的加入咱们满清,忠心为咱们满清做事,这才重用他,他不会去投降流贼的,这本王心里有数。”   多铎道:“可是,他终究还是汉人啊!”   多尔衮心中一动,但还是道:“多铎,现在正是需要咱们大军当中,满汉士卒同心协力,共同作战的时候,你不要存了太多满汉偏见。从太祖皇帝以来,投顺过来的汉人太多,如范先生就是汉人,他们都对咱们大清忠心耿耿,做了不少事情,咱们大清之所以如此兴旺,也离不开这些汉人。又比如三顺王孔有德等人,如果不是他们过来投顺,咱们满清的火炮队伍怎可能发展的如此之快。本王了解军心,咱们满清大军中好多汉人都盼望着能攻克京师,让咱们大清朝执掌汉家天下,这样他们才能飞黄腾达。汉人中不是有个‘拥立之功’的说法么!现在咱们满清军政中的汉人就是这种心态。”   多铎道:“摄政王,属下相信咱们军中汉军旗的士兵,也相信三顺王和范先生的忠心。可洪承畴与他们不同,洪承畴投顺咱们满清时间较短,只有不到两年时间,而且不是主动投降,是被擒之后,不得不投降。洪承畴是汉人中的高级文臣,与孔有德等武将不同,他从小受到汉人忠君思想的教育,有汉人天下的正统思想,而且下属曾听说过,他有故君之情,在得知崇祯自缢和看到崇祯写给他的祭文的时候都曾痛哭流涕,可见他对汉人天子的感情之深。”   多尔衮一边听,一边摇头,他是很精明的政治家,比较能看清人心,虽然有时候气量狭窄,但对人心把握还是比较准的,所以他很信任洪承畴,于是道:“这不能证明什么,他有故君之情,恰好能证明了他怀念崇祯皇帝,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正如刚才他自己所言,他有故君之情,所以才加倍的痛恨流贼,痛恨范青,怎会去主动投靠流贼,这不合常理。”   多铎道:“洪承畴的心思谁能说的准,他既然能投降咱们大清,也未必就不能投降别人。咱们大清军队这次入关不太顺利,在京城外和流贼僵持,胜负不可预期,洪承畴也有可能作出首鼠两端,两面押注的情况,毕竟……”说到这里,多铎压低声音道:“洪承畴的妻儿父母都居住在京师当中,汉人最重孝道,洪承畴为了家人的安全,也有可能向流贼示好,所以咱们对他不能太过信任啊!”   多尔衮心中又是一动,他想起刚才洪承畴对他直言劝谏,在言辞上冒犯了他,心中那种不快的感觉又泛上心头,一个念头升起,“难道洪承畴见我大清进攻京师不利,真的起了贰心,开始和城中流贼联络了?”不过,他毕竟是颇有智谋的首领,立刻就用理智压制下去这种怀疑,他想起洪承畴平日里的表现,以及对大清种种有利的谏言。而在这种时候发现流贼和洪承畴的书信,也是离间计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他摇头道:“洪先生不可能叛变,多铎,你不用再考虑这个问题了,快去整顿军队。”   多铎不敢再说,躬身退下了。   此时已经五更天了,天快亮了,可多尔衮却没有一点睡意,他依然在考虑着是否要撤军的问题。如果撤军,就等于失去了争夺天下的机会,舍去了京师财富,自己摄政王的威名受损。虽然自己依然能掌控满清的军政大权,但也许会受到一些人的质疑。如果不撤军,他现在完全没有把握攻克京师,而且形势也许会变得很糟。虽然他依然认为不会如范文程和洪承畴所说的那般恶劣,但心中依然有些惕惧。   坐在案前,一股睡意忽然涌来,多尔衮不知不觉的陷入到朦胧状态。在半梦半醒当中,忽然见到多铎和阿济格都穿着铠甲,一身血污的冲入帐篷大叫,摄政王,不好了,咱们遭到吴三桂和流贼援军的围攻,死伤惨重,现在大势已去了,咱们快走。多尔衮大惊,连忙站起来随着他们冲出营帐,只见外面已经是一片混乱,到处都在厮杀呐喊,到处都是死尸,四周炮声隆隆,烟尘弥漫。   忽然,他与多铎等将士走散,冲过一片烟雾之后,他不禁停下脚步,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撼不已。在一座山谷当中,成千上万的清军士兵被杀死在这里,铺满了整个山谷,目光所及全是死尸。这些士兵有许多都是他见过的,能叫出名字来的八旗子弟,年纪轻轻,却变成了一具尸体,被遗弃在这异国的土地上,灵魂不得回到家乡。忽然山谷中出现了更惊悚的一幕,这些缺手短脚,开肠破肚,甚至没有头颅的士兵尸体都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成千上万的僵尸慢慢向他逼近,吓得多尔衮连连后退,只见这些僵尸用空洞的眼珠看着他,一齐用怪异扭曲的声音说,“我~要~回~家!”   这情形异常可怖,多尔衮忍不住失声大叫起来,“不是我害死你们的。”    第472章 撤兵的决定   话音刚落,多尔衮猛然醒来,原来刚才自己不知不觉的蜷缩在座椅上睡着了,随后做了一场噩梦,刚才噩梦中的景象如在眼前,成千上万的死去的士兵伸着手,向他说“我要回家”的样子,是那么的真切,仿佛就在眼前,让他的心砰砰的跳着,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   多尔衮看看天色,天刚蒙蒙亮,透过帐篷缝隙可以看到远处巡逻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回走动,那矫健的步伐,年轻挺拔的身躯,让他忽然想起噩梦中那些铺满整个山谷的士兵尸体,缺手短脚,开肠破肚,种种惨状。他心中霍然一惊,这些大清士兵都是大清国的年轻人,是大清国的未来,家里也许有父母妻儿盼望着他们安全的回去。现在他们跟随自己入关,自己要是把他们都害死了,变成尸骨,曝尸在异国他乡的荒野,自己岂不是成了大清国的罪人?这一瞬间,他又想起自己的福晋,还有圣母皇太后那温柔的眼神,似乎在盼望着他平安归来。   这一刻,多尔衮迅速下定决心,绝不能再围攻京师了,要迅速撤兵,他不能承受全军覆没的结果,撤兵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多尔衮迅速站起来,让亲兵通知满清高层一起来帐篷中议事。片刻之后,太阳升起来了,晨光中,满清的高层陆续到来,范文程,洪承畴、多铎、阿济格,三顺王,还有别的旗主、贝勒,固山额真等,一共数十人,站在帐篷当中。   帐篷中人虽多,但却鸦雀无声,大家都看到摄政王表情威严,目光炯炯,心中不由得惴惴,摄政王有什么重大消息要宣布么?这些人对多尔衮十分倾佩,所以对他的命令也都是一丝不苟的完成。范文程和洪承畴隐约猜到了多尔衮的心思,终于要撤军了么?俩人情不自禁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喜色。   多尔衮扫视着帐篷中的众人,大帐中鸦雀无声,十分安静。他缓缓开口道:“各位,咱们大清倾国出兵,进入关内,围攻京师流贼。本来是计划击败流贼,占领京师,从此我大清入关,与汉人逐鹿中原,争夺天下,开创不世伟业。这既是太祖、太宗未完成的遗志,也是我们爱新觉罗家族,乃至满汉蒙各族,整个大清子民的愿望。所以我们抱着莫大的希望来到京师……”   多尔衮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起来,道:“可惜现实并非咱们想的那般美好,流贼战斗力很强,盘踞京师,借助城墙和大炮与咱们大清对抗。京师中的百姓又十分支持流贼,致使咱们大军顿挫坚城之下,虽有小胜,却始终不能攻克京师。现在咱们大军迁延京师城下,时间长了,士气难免下降,而流贼援兵将至,山海关的吴三桂也已经率军向西而来,估计与咱们大清为敌的可能性很大。因为种种不利的情况,本王正式决定,从今日起撤军。”   多尔衮说到最后“撤军”两个字,心里也升起一丝不甘和难受的感觉,有点不是滋味。满清自从太祖兴兵以来,数十年来,对战汉人一直都是取胜。尤其是皇太极即位之后,对明朝、蒙古、朝鲜等处用兵,是全胜的战绩。然而自己掌权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就以失败告终,难道是自己能力不足?多尔衮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任谁碰到现在的流贼,也攻克不了京师,就是公认的军事能力最强的太祖复生也不行。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碰到了一群逆天的流贼。   满清诸将听到“撤兵”两个字,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小声的议论,众人脸上都带着惊讶和不甘,满清这十多年屡次进关,每次都所向无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四处攻城拔寨,掳掠百姓财富,满载而归。这次因为京师当中富豪云集,大明朝的财富大多集中在京师当中。所以满清诸将早就把京师想象成遍地金银,美女如云的情形。所以想要痛快的掳掠一番,哪成想,希望最大的一次,偏偏要空手而归,这让他们怎能甘心。   阿济格第一个拱手道:“摄政王,咱们撤退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流贼,京师中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岂不是都被流贼占有了!”   多铎拱手道:“摄政王,攻占京师,占据汉人天下,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大清各族人民百姓的愿望,是太宗皇帝未完成的遗志,现在明朝已经灭亡,流贼刚刚占据京师立足不稳。正是咱们大清入主中原,占据汉人天下的最好机会啊!摄政王,想想太宗皇帝殚精竭虑,费尽心力的治理国家,征服各族,壮大咱们满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然而太宗皇帝不幸在咱们即将征服汉人天下的前夜逝世,没能亲眼看到咱们入主中原,他的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咱们能攻克京师,完成他的志愿。摄政王,咱们不能轻易撤兵啊!”   其余的旗主、贝勒、固山额真等也纷纷发言,都是反对撤兵,毕竟京师中有那么多财富,白白的留给流贼,实在很不甘心。   等满清诸将说完,多尔衮长叹一声,道:“本王何偿不知此时是攻克京师的最好机会,但咱们屡次攻城不克,已经察觉到京师守城军民,众志成城,同心协力,而且流贼训练有素,火炮犀利,咱们大清战士损伤很大。本王昨夜探望那些受伤的战士,许多人都救不活了。看他们那么年轻,也许家里妻儿父母正在等着他们回去,每一个八旗战士都是咱们大清朝的宝贵财富。不能因为垂涎京师的财富就让咱们大清朝真正的财富损失殆尽,所以本王决定撤兵。”   众将沉默片刻,近几日,伤兵确实出现很多,而且士气也在低落。但这些满清将领都是狠角色,就像狼一般,见了血之后,便不顾性命的猛扑,不在对手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决不甘心。   阿济格又拱手道:“摄政王,打仗难免死人,咱们大清朝哪次军事行动,都少不了死伤战士,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次围攻京师,虽然死伤很大,不过咱们元气还在,只要能攻克京师,多大的损失咱们都能承受。”   多铎也拱手道:“摄政王,现在虽然死伤很大,但咱们围攻京师,还是占据优势的。咱们不好受,京师中的流贼也不好过。也许咱们只要再坚持几日,就能攻破京师了。如果现在撤兵就等于半途而废,既损伤了兵马,又一无所获,汉人有句话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等回到盛京,只怕会被留守的同僚百姓讥嘲无能,这也会损伤摄政王的威名啊!”   多尔衮叹道:“本王何偿不想继续围困京师,只是形势不允许啊,咱们大清军队也许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呢!”   诸将听了都是大吃一惊,即便攻克不了京师,只要退回关外也就算了,怎会全军覆没?这从何说起呢?   多尔衮目光落到范文程身上道:“范先生,把现在的形势向众将剖析一下。”   范文程站起来向多尔衮拱拱手,随即面向众将,清清嗓子,把大顺的援军即将到来,可能断绝满清归路,还有吴三桂的大军即将西来,与流贼夹击满清的情况说了。满清众将听了,虽然有几分不信,但也深感事态严重,一时间无人说话。   多尔衮缓缓道:“各位,现在你们能明白本王的苦衷了吧!咱们十几万满清精锐将士,如果真的在关内全军覆没,只怕会动摇咱们清朝的根本,从此以后,再也无力与汉人争锋了。所以本王不能冒险,必须把这十万家乡子弟兵安全完整的带回辽东,绝不能让咱们大清朝元气大伤。”   多铎叹道:“明朝刚刚灭亡,流贼占据京师,立足未稳,这是咱们大清朝入主中原的最好机会。如果失去这次机会,等流贼站稳脚跟,平定天下,建立一个强大的汉人王朝,那时候别说入主中原了,就是能否偏安在辽东一隅也未可知。”   多尔衮也叹息,这些情况他何尝不知,只是流贼表现的太完美了,从他们东征到入主京师,从外交到内政再到军事都是无懈可击,没犯一点错误,实在无懈可击。听说范青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能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和军政才能,实在令人惊讶。   多尔衮叹道:“虽然咱们撤兵,但也能时刻监视到内地情况。范青占领京师之后,还要平定北方,收服南方,面临的困难也很大,只要他犯了一点错误,咱们有机可乘,就能随时入关。”话虽然这样说,但凭到现在为止,范青的表现,恐怕以后也是没有机会。除非是范青死了,这一刻,多尔衮忽然又升起一个念头,也许可以派人刺杀范青?   但此时来不及多想,多尔衮看了一眼诸将,开始安排撤退事情。多尔衮的组织能力非常强,很快就把撤退安排的井井有条,谁做先锋,谁来断后,中军居于何处等等。   刚刚安排妥当,众将正要离开帐篷,各司其职,忽然一名白甲兵进来报告,说从京师城墙上缒下一个竹篮,有一名大顺官员打扮的人从城里出来,到了满清阵地,说是大顺派来的一名使者,要面见摄政王。   众人都是错愕了一下,满清此刻正要撤兵,流贼忽然派来一名使者,又是何意?   多尔衮心中隐隐出现一个念头,他伸手止住正要离去的诸将,道:“各位先不要离开,咱们见见这名流贼的使者,不过,不要向他透露咱们即将撤兵的打算。”随后吩咐白甲兵,把这名使者带上来。   片刻功夫,两名白甲兵引着一名身穿长衫,头戴万字巾,读书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站在大帐中,四面看看,见到坐在长案后面,气势不凡的多尔衮,躬身做揖,道:“在下大顺国兵部侍郎徐文,拜见摄政王。”   多尔衮见他只是长身做揖,不行叩拜礼节,不禁冷笑起来,道:“本王乃是大清国摄政王,执掌大清国国政,使用半套皇帝仪仗。你一个小小流贼中的兵部侍郎,不向本王叩拜,只是做揖,是何礼仪?”   徐文虽然看起来文弱,但气度不凡,面对多尔衮的质问没有一点惧色,拱手朗声道:“摄政王虽执掌清国国政,但与我们大顺国并无往来,彼此互不承认。数天前摄政王曾给我大顺皇帝范青致信,信中连皇帝的称呼都没有,只称‘西地诸帅’,哼,我大顺皇帝范青建立大顺国,驰骋中原,统兵百万,控制数省之地,人民过亿。现在又攻克京师,灭亡明朝,即将建立万世伟业,而摄政王竟然不提吾皇尊号,这是何礼仪?”   在辽东时候,多尔衮曾给范青写信,按着洪承畴的计策,故意做出不知道范青名号的样子,笼统的称呼为‘西地诸帅’,以做出不承认大顺国的姿态,为以后打出为崇祯复仇的旗号,做出准备。这封书信送到大顺之后,果然如先前所料,并没收到范青的回书。这时,听到使者徐文忽然说出此事,知道这书信必定是被范青读过了,也被大顺的高层看过了。   多尔衮冷笑道:“我们大清国自从清太祖建国,国号大清,已经历时三代。数十年与明朝作战,屡战屡胜,经过这些年的奋战,这才有了建立国家,尊称皇帝的条件。你们所谓的大顺国,不过是一群流贼罢了,四处流窜,没有根基,侥幸攻破京师,有什么资格称帝?况且你们的首领范青,不过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崇祯十一年才加入闯军,征战不过五六年,不知用怎样手段得到权力,现在就自大称帝,与我们满清皇帝比肩,简直是可笑啊!”   徐文忽然放声大笑,帐中诸将一起脸上露出怒色。多尔衮皱眉道:“有什么可笑?”    第473章 效仿澶渊之盟   徐文冷笑道:“摄政王可曾听过我们汉人的俗语,‘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大顺皇帝虽然年轻,但圣明天纵,武功烜赫,性格仁慈,乃文乃武,目光远大,心胸开阔。率领数十万将士,打败明朝匪兵,解民倒悬,实乃乱世之真英雄,是天选之子,李世民一流的人物。反观你们满清不过是关外小族,靠劫掠汉人为生,你们伪僭号大清,从来没得到过明朝的承认。我所知不错的话,明朝曾授予清太祖龙虎将军的职位,他欣然接受,还到京城朝拜明朝万历皇帝,如此算来,你们所谓的大清皇帝不过是明朝的一位将领,职位还不如我高,我干嘛要叩拜于你。”   听到这番话,帐中满清诸将无不大怒,许多人一起吆喝起来,“活的不耐烦了!”“这汉人找死!”有的人干脆把腰刀拔出来半截。只是多尔衮没有发话,他们便不敢真的动手。   多尔衮冷笑看着徐文,半晌才道:“伶牙俐齿,你的大顺主子,派你来干什么,要投降么!”   徐文冷笑道:“非也,吾皇范青,乃仁慈之君,不忍见咱们两军交战,战士死伤枕藉,百姓遭到洗劫,生灵涂炭,有伤天和。所以遣我来与摄政王和谈,请摄政王念及数十万两军战士的性命,暂时息兵。”   多尔衮冷笑道:“我们大清战士勇猛善战,从来就不怕死。我们打算在这里常驻下去,围困京师,直到你们大顺投降才罢休,所以息兵是不可能的。”   徐文微微皱眉道:“你们大清国举国兴兵而来,千里迢迢,翻越长城,在异乡作战,后勤粮草接济不上,何来长久围困之说。”   多尔衮冷笑道:“我们满清战士,吃苦耐劳,哪里都可以常驻,后勤粮草,我们可以就地取材,因地打粮,哼,你们汉地广大的很,我们清军怎会受困于区区粮草。而且你听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吧!我们满清大军十几万,所向无敌,这京师我们是必须要攻克下来。”   徐文眉头皱的更厉害,他拱手道:“摄政王,话虽如此说,但你们清军数次攻城,都不能取胜,你们也看到京师万众一心,城墙高厚,城头大炮很多。攻击城墙,只是徒劳,白白损失士兵。如果长久围城,对大清和大顺都是不利,最后两败俱伤,这应该不是摄政王和满清高层想看到的吧!”   多尔衮冷笑道:“不管怎样,我们大清朝是不会轻易撤军的,你且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范青,我们清军已经做好了长久作战的打算。”   徐文叹了口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大顺皇帝实在不忍心看如此多的士兵死亡,百姓罹祸兵灾,辗转流亡,死于沟渎。请摄政王说明,要怎样才能撤兵?”   多尔衮想了想道:“我们大清国在太宗时代,五次入关都是满载而归,这是本王第一次率领大军入关,怎甘心空手而归,如果不得到一点实利,我们大清是不会撤军的。”   徐文沉吟片刻,拱手道:“实不相瞒,摄政王,吾皇派我来和谈,是打算效仿当年宋辽之间澶渊之盟,打算送给你们大清朝一些‘助军旅之费’,然后双方约为兄弟,互相撤兵。”   多尔衮心中一跳,暗道“果然如此,机会来了!”大帐中的诸将也都偷偷的互相递着眼色,没想到都打算撤兵了,汉人却主动送上门来,给了一次敲诈的机会。   多尔衮冷笑一声道:“澶渊之盟?哼,你当本王真的攻不下京师么?”他说完,瞟了多铎一眼。   多铎会意,上前一步拱手道:“摄政王,属下以为咱们大清国久在关外居住,百姓士卒的习惯了关外寒冷的气候和生活条件,汉人居住的地方并不适合咱们大清居住。所以既然大顺国王有意和谈,咱们不如答应下来,如这位使者所说,能得到一些实利,我们大清可以撤军,并如历史上的澶渊之盟一般和大顺国王约为兄弟,也让两国的百姓士兵免去的征战和兵灾之苦,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大帐中的众将听到多铎这番话,都知道摄政王的意思是接受和谈,想要讹诈汉人的钱财然后撤兵。他们本来就要撤兵,对攻克坚固的京师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忽然有汉人的肥羊送上门来,岂有不要之理?   于是,大帐的众将纷纷拱手道:“摄政王,免去一场征战,对双方都有好处。”   “对,和谈吧!京师虽好,也不如家乡好。”   “大顺国要是给足了银子,咱们就撤军,银子不足,咱们就继续围攻京师。”   多尔衮心中好笑,他平日治军破严,诸将在大帐中敛声屏气,从没有这种七嘴八舌,胡乱说话的样子,显然众将也是明白他的心意,故意说给这大顺使者听的。于是,他轻咳一声,缓缓道:“既然大家都赞同和谈,本王也不便一意孤行,损伤士卒性命,只是,不知你们大顺国开出的和谈条件怎样?”   徐文拿出一张纸单,躬身递过去道:“这是我们大顺君臣商议后,补偿给大清朝军旅之费。”   一面亲兵接过纸单,递到了多尔衮面前。多尔衮看看纸单,上面写着白银二十万两,布匹四十万匹。他心中微喜,古代的澶渊之盟,白银十万两,布匹二十万。虽然现在财富比北宋时候大大增加,但大顺国能开出比澶渊之盟多一倍的数目,证明他们还是有诚意的,看来这群流贼在京师当中没少搜刮。京师号称四方富豪聚集之地,明朝皇亲贵戚有很多,数代累计,财富不可计数,一定要好好的敲一笔竹杠。   他冷哼一声,啪的把纸单拍在书案上,道:“就给这么点银两也想让我们大清国退兵么?哼,我们大清国十几万人马,千里迢迢入关,围攻京师,士卒伤亡数万,就这么点银子就想给我们打发了,简直是做梦。”   徐文拱手道:“摄政王,想要什么条件?”   多尔衮提起笔来,在纸单上写下几个数目,扔在地上。徐文躬身拾起,看了一遍,脸色忽然大变,喃喃道:“太多了,这绝对不行。”   众将不知多尔衮要的银子数目,但都想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道理,所以纷纷吆喝道:“多什么多,银子少给一分,咱们也不走。”   多铎上前,拿过纸单看了看,只见上面被多尔衮涂改,银子一千万两,八百万匹。多铎也知道这数目不靠谱,他上前与多尔衮低声商议两句,然后又到徐文面前道:“摄政王体谅你们的难处,答应只要银子四百万两,布匹二百万就行,这已经很优待你们了,不能再少。”   徐文面露难色,沉吟片刻道:“这数目太大,恐怕吾皇不能够答应。”   多尔衮忽然冷笑一声,“如果想再少些也可以,但要范青亲自到城头上与本王谈判。哼,你们不是要学澶渊之盟么,本王记得当时宋真宗可是到了城头之上与辽王对话的。”   徐文脸色微变,摇头道:“吾皇千金之体,是不会登上城头与你们对话的。”   多尔衮察言观色,再加上已经知道范青受伤的消息,冷笑道:“恐怕范青已经伤重,不能理事,你们大顺高层巴不得赶快和谈,好带着重伤的范青撤回开封吧!”   这一句话好像戳中了徐文的痛处,他脸色又是一变道:“吾皇身体康健,毫无伤病,他只是不愿与你们见面罢了。你们开的数目太大,我必须回去禀报皇上,待我们大顺君臣商议之后,明天再做决定。”   多尔衮微微点头道:“那本王就等你一天,如果不答应本王的条件,明天就开始攻城。”   徐文拱手施礼后,退出了中军大帐。随后大帐中的诸将一起露出喜色,如果大顺君臣真的能答应这份和谈条件,那么千千迢迢入关,虽然没有攻下京师,也算有所收获了。   多铎连忙拱手道:“摄政王,这和谈对咱们太有利了,可以兵不血刃的得到汉人一笔钱财。而且也证明刚才我说的话,恐怕京城里的流贼日子也不好过,否则,他们怎能急着找咱们和谈呢!”他一面说,一面目光扫过范文程和洪承畴,这两个满清中的重要谋士刚才都赞同立刻撤兵,如果听从他们的话,就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了。   多尔衮微微点头道:“看来咱们之前的情报也是准确的,范青可能受了重伤,连床都不能下。所以刚才我邀他上城头谈判,使者不敢答应。”说完哈哈笑了两声,他非常开心,在京师不可能攻下来,而且已经打算撤军的时候,流贼却忽然主动来和谈,送上金银,这简直是太侥幸了。而且,得到这些金银布匹,也能挽回这次出征的损失了,回到辽东,自己也能扬眉吐气,自己摄政王的威名不会受损,简直是一举多得,太好了。   他目光落到自己的两名文臣身上,只见范文程和洪承畴都是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   多尔衮不禁问道:“范院长、洪先生,这和谈之事来的如此美妙,你们怎么不说话呢?”   范文程看看大帐当中,从多尔衮向下都是一脸喜色,一片喜气洋洋,他不敢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只是拱手道:“摄政王,臣只是觉得这和谈来的蹊跷了一些。”   “有什么蹊跷的?我看你们文臣就是想的太多,好处送到你面前,你们都疑神疑鬼,不敢收下了!”多尔衮呵呵笑着。   范文程见多尔衮这般说话,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只好拱手陪笑道:“但愿是臣多心了!”   洪承畴却对这和谈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信,他出于忠心,不忍心见到清军全军覆没,辜负了当年皇太极对他的知遇之恩,拱手接着道:“范院长,学生以为你的感觉没有错,这和谈来的太过蹊跷,学生认为这就是流贼为了拖住咱们,不让咱们撤兵而使用的缓兵之计。”   此言一出,大帐中立刻安静下来,众将的目光一起都集中在洪承畴身上。   多尔衮微微皱眉道:“洪先生有何高见?”   洪承畴拱手道:“臣对摄政王和大清一片忠心,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日实在不忍心见到咱们大清中了流贼的诡计,导致十多万将士面临不测的危险,所以坦诚腹心,向摄政王直言劝谏。”   多尔衮皱眉道:“你以为这和谈是流贼的诡计?”   “正是!”洪承畴环顾四周,见诸将都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便朗声道:“摄政王,各位旗主、贝勒、固山额真,学生想问一句话,流贼有必要与咱们和谈,付出一大笔金银的代价么?”   多铎忍不住道:“怎么没有,咱们十多万大军,围攻京师二十多天了,尽管流贼据城而守,但也损失惨重,首领范青受了重伤,城内百万人口百姓,难免要面临粮荒。整个京师内外断绝,人心惶惶,面对咱们强大的清军攻势,流贼急着脱身,自然想要把从京师中掳掠的金银吐出一部分来,这很合理啊!”   洪承畴道:“咱们围攻京师以来,已经见识了守卫京师流贼的战斗力,城墙高厚,大炮犀利,据城中送出的情报,京师中人心团结,万众一心,并无人心惶惶的景象。这种情况下,咱们几乎不可能攻克京师,这一点,流贼不知道么?所谓和谈是在双方实力接近,连续对战,士卒疲惫,谁也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所以才不得不和谈。以流贼一直口口声声要效仿的澶渊之盟为例,北宋和辽国连年征战,彼此都深知对方的战斗力不弱。辽国兴兵南下,连克瓦桥关和定州,但在澶州遭到了宋军的顽强抵抗,辽国统军大将萧挞凛在城下视察的时候,遭到宋军大弩偷袭而死,士气受到挫折,此后数日,双方在澶州城下鏖战,双方死伤惨重,谁也奈何不了谁。而宋真宗在寇准等人的鼓励下,亲自到澶州城头鼓励士卒,激励士气‘诸军皆呼万岁,声闻数里,气势百倍’,这种情况下,双方都知道不可能取胜,所以不得已才开始和谈。”    第474章 绝望的洪承畴   多铎皱眉道:“你说的澶州情况与咱们围攻京师不是很像么!咱们也是鏖战多日,彼此都有很大损失,如此一来,和谈岂不是顺理成章?”   洪承畴道:“不然,同样鏖战数十日,但咱们与当年的北宋、辽国情形完全不同。辽国兴兵南下,澶州属于边疆地带,辽国大军并没有深入内地,后勤辎重可以供给,也不会出现被敌军截断后路的情况。而咱们满清大军翻越长城进入内地,千里迢迢,远离辽东根基,说是孤军深入还不够,简直堪称‘悬军’,深入敌境,没有粮草辎重,没有援军,危险之极。”   多铎皱眉道:“有什么危险,咱们大清十多年来五次入关,不都是这样进来了,哪次不是满载而归?”   洪承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前咱们面对的是懦弱无能的明军,文臣畏缩,武将怕死,士兵暮气沉沉,毫无斗志,自然可以让咱们大清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但现在是新兴的大顺国了,大顺军队的战斗力咱们已经见识了,再用这样的进军方式就变得十分危险。此外,大顺军队也不是北宋。北宋之所以被称之为弱宋,就是因为军力不强,宋真宗举国之力,只能在澶州和辽国对峙,所以和谈是最好的选择。而大顺则不然,他们在京师的士卒不多,但已经让咱们感受到了他们将士的战斗力,说是精锐,丝毫不为过。更可怕的是,大顺这样的精锐至少还有二十万,分布在陕西、湖广等地。如果他们举全国之力,把所有军队集中到京师,足可以压倒咱们大清军队。”   阿济格不服气,冷哼一声,道:“洪先生没听说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么?流贼再多也只能龟缩在城池当中,依靠城墙和大炮与咱们大清军队周旋,如果出城野战,不论多少流贼,都不是我们八旗勇士的的对手。”   洪承畴冷笑道:“在下承认八旗战士勇猛无敌,但也得粮草后勤供应得上。现在咱们大军悬军在外,粮草不济,顿挫坚城之下数十日,士卒疲惫,士气低落,这时候还能所向无敌么?如果此时流贼援兵忽至,四面包抄,断我归路,我军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众将听了都觉得不顺耳,但一时间无人说话。   洪承畴又道:“此时,敌人已经深知咱们的虚实,完全没有必要与咱们和谈,白白送给咱们所谓的‘军旅之费’,他们只是担心咱们清军会选择撤军,而失去围剿咱们的机会,所以采用和谈来拖住咱们,两三日之后,他们援军到达,四面合围,到时候咱们连撤兵都很困难,还用和谈么?摄政王,请您一定详虑,不要坠入流贼彀中,最后葬送我大清十多万战士性命啊!”   多尔衮悚然一惊,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刚才梦境中,那成千上万的清兵尸体。他沉吟不语,心中却在激烈交战,到底是敌人真的要和谈,还是缓兵之计呢?两种想法在他心中激烈交战,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多尔衮是一代枭雄,原本以他的智谋应该能判断出来这是敌人的计策。可有时,人在利益面前会迷失自己,多尔衮此刻就在利益面前,被贪婪降低了智商,心存侥幸。此外,他心性也有缺点,争强好胜,好大喜功。不甘心这次入关一无所获,总想着从流贼那里得到好处。这两个原因导致他不想撤兵。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帐外又有白甲兵送来情报,多铎接过情报,递给了多尔衮。多尔衮看了之后,脸上露出喜色,喃喃道:“果然如此!”   随后,他把情报递给多铎,让他念出来给众将听,原来是京城内细作送来的,说刺探出来,范青依旧重伤不能理事,现在京师内的大小事务都由丞相李岩负责。而且几日前,在京师当中还发生了一场哗变,一个叫高一功的重要将领率兵杀入皇宫,想要篡权夺位,最后虽然叛变被平息,但依然在城中掀起不小的风波。   众将听了之后一起哦了一声,原来大顺军的内部也不团结,这样紧要关头,还会出现哗变。不过,这也解释了大顺为何会派出使者,主动要求和谈。   多尔衮此刻也如释重负,流贼首领范青重伤,军心不稳,造成了叛变。此时大顺军内忧外患,情况十分糟糕,所以才急着出城与清军和谈,这时,多尔衮已经完全相信了大顺的和谈。   他转向范文程和洪承畴道:“看了这份情报,二位先生还有什么怀疑么?”   范文程沉默不语,洪承畴却拱手道:“摄政王,属下以为,和谈依然不可相信。”   多尔衮皱眉道:“事实摆在面前,流贼内忧外患,不得不主动和谈,怎么你还不信?”   洪承畴道:“摄政王,有些情况是敌人故意给你看的,利用咱们的耳目,将计就计。比如范青是否受到重伤,咱们的细作也只是听说而已。”   “那么,叛变也能是假的?”多铎忍不住问,“情报上说的很清楚,在皇宫中一场血战,遍地死尸,血流成河,这在京师和大顺军中已经传开了。高一功是大顺中的重要将领,连同许多校尉一起被斩首,难道这也是假的?”   洪承畴道:“这正是敌人的阴险之处,学生认为一切都在范青的掌握当中,他可能早就知道高一功叛变的事情,故意含而不露。引诱高一功发动叛变,这才一举平乱。高一功一名重要将领,负责整个京城的守卫,但在片刻功夫就被剿灭,没有造成很大混乱,这证明,范青已经布置好了一切。而且咱们昨日攻城,是在大顺内部叛乱之后,但城头守军没受丝毫影响,依然非常坚韧,众志成城,效忠大顺,这也是例证。所以,臣以为刚才的情报也是一个阴谋,请摄政王和诸位将领详加考虑,不要利令智昏,铸成大错啊!”   此时,从多尔衮到诸将都已经相信了情报所言,一心想要从大顺朝捞一大笔好处,但听到洪承畴一再说出反对意见,且十分刺耳,不由的都心生厌恶。   多铎冷笑道:“你说我们利令智昏,我倒想问洪先生,你一再劝我们撤兵,到底居心何在?”   洪承畴愕然道:“我对摄政王和大清忠心耿耿,有何居心?”   多铎冷笑一声,拱手对摄政王道:“摄政王,前几日抓到的那名联络洪先生的细作,经过反复拷打,他招供洪先生联络城中流寇,一共有三次,说的非常详细,我们都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大帐中的诸将大多都不知道抓到这名细作的事情,这时听多铎说出来,大家不由得纷纷询问,很快都得知了原委,一些性子急的将领就不耐烦起来,叫道:“难怪你一再建议撤兵,原来已经投降了流贼。”   还有人说:“这汉人不可信,与咱们满洲八旗不一条心。”   忽然,多尔衮嘭的拍了一下身前桌案,怒目诸将,登时大帐中的议论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本王的军帐当中没有规矩了?可以随便喧哗议论?”多尔衮目光炯炯的扫视众将,众将都害怕多尔衮,没人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头去,大帐中也安静下来。   多尔衮把目光投在多铎身上,道:“多铎旗主,本王说过,洪承畴先生是咱们大清好不容易得来的人才,本王信任他,不相信他会反叛。而且在本王心中从来就没有什么满汉之分,无论是八旗将领,还是汉军旗将领,在我心中都是一视同仁,洪先生也是如此。以后关于洪先生是否是奸细的事情不许再讨论了,有关满汉之分的话,本王也不想再听到。”   听了多尔衮的话,大帐中的汉军旗将领,如三顺王孔有德等人都感到心中安慰。多铎等人虽然心中不服,但也只能躬身说了一声“喳”。   多尔衮随后道:“至于和谈的事情,本王现在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能撤兵,直到与流贼和谈之后,咱们再撤兵。各位都退下吧!”   赞同和谈的将领,听到多尔衮的决定,心中都十分高兴,面露喜色,一起说了一声“喳!”   大帐中的众旗主、贝勒、固山额真都依次退出大帐,但洪承畴却直挺挺的站着,不向外走。范文程知道多尔衮心意已决,再强行劝谏,定会惹怒他。他轻轻拉了拉洪承畴的袖子,想让他不要再说话。   岂料,洪承畴此刻变得非常倔强,他眼中流泪,站立不动。多尔衮皱眉道:“洪先生,你怎么不走,还有什么话说?”   洪承畴拱手泣道:“属下自从归顺大清以来,得先帝太宗皇帝和摄政王照顾,倚为腹心。刚才摄政王又如此信任属下,不以属下汉人身份而有所歧视,所以属下心中感动,无以复加。”   多尔衮微微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下去吧!”   可洪承畴依然不走,他拱手道:“正因为摄政王的信任和属下对大清的耿耿忠心,属下必须再次劝谏摄政王,此刻大清军队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刻,危如累卵,不绝如缕,现在能否挽救大清十多万将士的性命全在摄政王一念之间。臣不忍心见到大清惨败,数万将士遗骸关外,所以尽管知道摄政王的心意,仍然冒死劝谏。”   多尔衮此刻已经十分的不耐烦,挥手道:“下去吧!本王不想再听你的建议了!”   但此时洪承畴被心中莫名的忠心激动,依然固执的说道:“摄政王本为一代豪杰,但在心性上还有不足。第一,在利益面前容易迷失,所谓利令智昏,流贼的把戏很拙劣,只因为那纸单上的数百万银子,让摄政王心动,所以才心存侥幸,没有看出这是敌人的诡计。其二,摄政王太好面子,总想着这次入关能大获全胜,满载而归,却不曾想过,兵凶战危,战争的事情十分复杂,稍不谨慎,就可能全军覆没。此刻,摄政王只想着从流贼手中敲诈大笔财富,挽回自己的面子,却不曾想大清国十几万将士的性命和大清国的未来比区区面子要重要的多……”   洪承畴看出眼前形势,清军已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他心急如焚,口不择言,把他平日对多尔衮的看法给说出来了。按理说,他也是多年混迹政坛的人物,城府很深,不应该如此失态。但现在的情况是他本来忠心大明,却失败被擒。后来投降大清之后,他发誓忠心大清,再也不做贰臣。不成想,此刻竟会面对这样危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不能挽回,他既担忧大清,也伤痛自己的命运,所以才会口不择言,说出这么激烈的话。   当面指斥君上,除非君上有李世民那样的胸怀才行,如果唤作皇太极也能勉强接受。但多尔衮性格急躁,刚愎自用,听了这番指斥自己的话,不由得大怒,嘭的猛力一拍桌子,喝道:“洪承畴,你找死?”   范文程吓了一跳,他赶快跪下,拱手想要替洪承畴求情。却听多尔衮已经喝道:“洪承畴,撤兵之事你几次言语不当,冒犯本王,本王都容忍了,岂料你得寸进尺,嚣张跋扈至此,你眼里还有本王么?”说到这里,他冷笑道:“多铎说那个奸细招供的事情,本王是为了满汉团结,才压下去的,你以为本王心里就没有一点怀疑么,来人啊!”   “喳!”帐外白甲兵应声而到。   范文程连连叩拜道:“摄政王,洪先生言辞无礼,但他大有才能,还请手下留情。”   多尔衮心中愤怒不可抑制,他本想痛打一顿洪承畴,甚至心中起了杀心。但范文程的话,让他稍稍冷静,便用气的发抖的手,指向洪承畴道:“把他押回帐篷,从此以后,不许他再到大帐中参加议事。”   洪承畴随后被几名白甲兵押送回到自己的帐篷当中,他坐在帐篷中,想到自己忠心耿耿,谏言却不被君上接受,甚至还被怀疑忠心,不禁悲从心来,泪流不止,他心中不停回荡的都是以前书中看到的那些,忠臣被猜忌的话,喃喃道:“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反复念诵了几遍,忽然想到这是屈原的话。    第475章 关宁军来了   屈原是楚国人,他对楚王忠心耿耿,内举贤才,修明法度,本是一个人才,但他因为被楚王怀疑,流放到汨罗江畔,投江而死。忽然,洪承畴想到,屈原本是楚国人,不曾投降敌国,因为忠诚而死,会得到后世之人的推崇和纪念。而自己投降满清,本来就是叛徒,现在又被新主猜忌,流传到后世也无人同情自己,只能成为别人的笑柄,一个可怜可悲的贰臣,想到这里,他心中难过的无以复加。   他已经判断出来,多尔衮是斗不过范青的,这次入关,多尔衮必会全军覆没,甚至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可知。自己随着清朝军队,如果再被大顺俘虏,押送回京师,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京师中家人和熟人。与其受尽屈辱而死,不如现在就死。   洪承畴痛哭一场,想起伍子胥因为进忠言不成,反而被楚王猜忌,逼他自尽。伍子胥在临死前说,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挂在城门上,看越国怎么灭掉吴国。“于是也在一张白纸上写到:“抉吾眼悬军帐外,以观流贼之破清也!”随后在帐中悬挂一条腰带,上吊自尽了。   中午,洪承畴的侍从给他送饭,才发现他的尸体,立刻去向多尔衮报告,同时把这封遗书也呈给多尔衮。多尔衮怒气未消,看了这封遗书之后,认为洪承畴是在诅咒清军必败,心中更加恼怒。不许人厚葬洪承畴的尸体,只让士兵用席子一卷,拖到荒郊野外了事。   此后三天,徐文作为大顺军的和谈使者,在清军的京城之间来往不断,最后终于敲定了银子的数目,大顺军赔偿清军银子和布匹各二百五十万。正当多尔衮和清军上下将领都在做着大捞一笔的美梦的时候,不知道一场风暴已经向他们席卷而来。最先到来的是从山海关过来的吴三桂。   李牟作为钦差出使山海关之后,始终没有回到京师,而是一直在劝说吴三桂,同时把大顺军最新的动向告诉吴三桂。所以吴三桂虽然远在山海关,但对京师内外的战斗十分清楚。   通过这场京师之战,吴三桂已经看清楚了,大顺军实力强劲,京师百姓士绅拥护,还有范青英明决断,有天下之主的能力。在李牟把湖广、陕西等处的援军情报透露给吴三桂之后,吴三桂已经预料到满清必败,所以下决心西进,投降大顺,帮助大顺朝一同进攻满清,这与历史上吴三桂的汉奸表现完全相反,是历史的重大改变。   永昌元年十月二十一日,是决定多尔衮命运的一天,也是决定此后千百年历史命运的重要一天。   这日清晨,吴三桂的关宁军从东方而来。因为京城被清军严密包围,所以他的大军只驻扎在距离京师几十里外的一处地方,和围困西面城墙的清军只隔着一片河滩。吴三桂的大军迅速扎营和清军隔着河滩互相打炮。吴三桂从山海卫中也带来了数百门大小火炮,其中有五六尊红衣大炮,也是一样的威力强大。每发一炮都能使大地震动,雷一般向天边滚去,在北面山峦上产生巨大的回声,威势惊人。   天亮之后,双方隔着河滩,也各自看清了对方的阵势。清军和吴三桂是老对手了,多年对战,彼此非常熟悉,此刻看对方严整的阵形,果然还是如以前那般,只是吴三桂队伍中的旗帜,再也看不到“明”字了,统统换了了“吴”。   在两军对峙的中间,是一条已经干涸的河道,河床十分宽阔,里面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十分利于双方士兵鏖战。   炮声在河岸两侧不停的轰鸣、发射,混杂着角声、人喊、马嘶、河滩两岸声音沸腾,空气紧张。   此时,在京师中,城墙上下,刘芳亮、红娘子、陈永福等人也在紧张的注视着战场。他们当然得到情报说吴三桂要过来投顺,不过,吴三桂向来狡诈,他是否真心投顺,众将将信将疑,还要看吴三桂与清兵的对战,才知他的心意。   清晨,吴三桂饱餐一顿,穿好盔甲,大踏步走出辕门,带着三四百亲兵,在阵地前巡视一番。关宁军是大明朝仅存的一支精锐部队,号称关宁铁骑,军队素质远超内地明军,在边军中也是首屈一指。吴三桂在隆隆的炮声中,沿着河滩东岸走了一圈,只见麾下众将士,士气饱满,战意十足,心中十分满意。   这次投降大顺,夹击明军,吴三桂倾巢而出,将三万关宁军全部带来,此刻约有两万人在河滩东岸上布阵,步骑都有,掩映在稀疏的林木之中。在主营中还留有一万人马,随时可以出战。   山海关原来布防在城头,防御清军的七八门红衣大炮都被吴三桂拆卸下来,连同其他火炮一起拉了过来,所以此刻与清军的炮战,关宁军并不落下风。   日上三竿的时候,双方已经准备开始交战,彼此默契的停止大炮,准备随后更猛烈的激战。   吴三桂趁着这机会,再次来到阵地前,把以杨坤为首的百余名大小将领校尉再次召集到阵前,大声说道:“咱们汉家男儿,守土卫国是咱们的本分。现在关外满清异族趁着咱们国家混乱,进入内地,围攻京师,妄图占领咱们汉人天下。一旦他们成功了,就会奴役咱们汉人,逼着咱们汉人服从他们的统治,更改风俗,剃发易服,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咱们都是中华好男儿,宁可死了,也不能受这等屈辱。”   吴三桂非常聪明,他是来投降范青的,所以对范青逼死崇祯皇帝,改朝换代的事情只字不提,反而一再强调满汉分别,民族矛盾。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向河滩西面望了望,接着说道:“东虏满清仗着人马众多,妄图一战取胜,攻克京师。而顺皇范青凭借坚城,稳扎稳打,不断挫败满清的攻城计划,现在满清军队士气已经下降,而大顺的援军就要来了,所以今天咱们先与满清一战,解了京师之围。明日咱们再与大顺军共同出战,一举杀败东虏满清。我军全体将士,务必拼力杀敌,挫敌锐气,让所有人看一看咱们中华好男儿的本色,不要坠了我吴三桂和关宁铁骑的名头。”   全体关宁将士一起高呼:“谨遵大帅严令,拼力杀敌。”   众将士分别各自回到阵地,准备一会儿与清军交战。副将杨坤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据我军侦察,多尔衮率领一部分满清文武,正在北面一处小山岗上观战,据咱们的河滩不过三四里。一会儿双方开战,我军可以趁机用红衣大炮向北面山岗开炮,即便不能打死多尔衮,也必使他的白甲兵死伤一大片,锐气大挫,请王爷下令。”   吴三桂顺着杨坤所指,遥望那座山头,确实隐约看到在山岗上有一群人,又隐约看到其中有一人立在黄伞下面,周围护卫严密,山岗上下有许多旗帜。   杨坤和其他将领再一次催促,但吴三桂只是沉吟。正常情况下,红衣大炮在平地可以打到三四里之外,但准头不佳。而小山岗上面有许多大石块可以作为掩体,多尔衮敢选择这片山岗观战,就是算准了,不怕敌人打炮,所以与其浪费炮弹,打草惊蛇,还不如一会儿激战的时候,派一支偏师出其不意的偷袭,也许效果更好。   这时,河床西岸,好几个地方,同时战鼓如雷,清军就要冲锋了。   吴三桂来不及多想,立刻吩咐道:“擂鼓,准备进攻。”   此时,在北面那片小山岗上,多尔衮立在一支黄伞下面,脸色阴沉,心情十分沉重。昨天半夜,他就得到游骑送来的情报,吴三桂大军已经快到京师了,可能会对清军不利。   接到这个消息以后,几天来做着的和谈美梦终于清醒了,他已经断定,吴三桂是来帮助范青的,否则早就派人向他送来降表。吴三桂宁可投降流贼,也不愿意投降国力强大,军威赫赫的满清,不愿意投降他这位英明伟大的摄政王,这实在有点让他沮丧,继而愤怒,咬牙切齿要给吴三桂一个教训。   这天夜里,多尔衮尽管鞍马劳顿,但睡眠并不好,快到天亮的时候,才瞌睡了片刻。不过,这片刻功夫就做了一个凶梦,梦见一只苍鹰中了箭,折断翅膀,从空中猛地栽落地面,这让他忽的惊醒,不禁出了一声冷汗,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但已经在东方传来隆隆的炮声,吴三桂来了。   多尔衮在辽东多年与吴三桂作战,对吴三桂比较了解。他承认吴三桂的军队有点战斗力,但比起满清军队还差许多,如果满清军队像一只老虎,吴三桂顶多是一只恶狼。放在平日,吴三桂对满清没什么威胁,恶狼是不敢单挑老虎的。可现在满清正在与另一只老虎搏斗,那么吴三桂这只恶狼帮助谁,就很重要了。他因为一直对吴三桂抱有轻视的想法,认为他率兵西来,主动攻击清军的可能性不大。可却万没想到,吴三桂真的敢撩满清的虎须。   一想到吴三桂和范青合兵向他进攻,多尔衮心里就沉甸甸的,难道自己一直英勇无敌的满清大军会被汉人打败?他早晨起来召集诸将的时候,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范文程。这几日,范文程十分沉默,洪承畴的自杀,让他物伤其类,心有戚戚。尽管多尔衮特意开导了范文程一番,说了一些笼络抚慰的话,但依然不能抹去范文程心中的阴影。   现在范文程已经完全不提撤兵的事情了,而此时的情形也没法轻易撤兵了,吴三桂大军已经压迫过来,突然无故撤兵,必会使军心动摇,士气瓦解,自己的威望扫地。倘若在退兵的时候,吴三桂乘一股锐气从后面追来,而城中的流贼也出城从侧面夹击,局势将会糟糕到不可设想。现在只能先击败吴三桂和京城流贼,让他们不敢追击,然后再从容撤退。   多尔衮盘算着战争形势,心中有一丝悔意,如果三日前自己听从洪承畴的话,开始撤兵,一定不会遭受这样的窘境。可自己却偏偏利令智昏,相信了流贼的和谈诱饵。一想起和谈,他就怒火万丈,那个流贼的使者徐文就是一个骗子,口舌如簧,信誓旦旦,答应赔偿给满清的银子,现在却连影子都看不到。以前听过汉人狡诈的话,现在他终于相信了。   但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一战,这让他想起“孤注一掷”这句古话,可事到如今,他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清晨,多尔衮带着重要文武手下,去京师东面观战的时候,一名负责粮草的旗主过来报告,说现在军中粮草不足,存粮够两三日,因为现在打粮困难。清军入关所有军需,包括粮草全靠抢劫汉人,这些年来入关作战从来没遇到过缺粮的情况。这是因为当时明朝军队孱弱,他们可以任意攻略城池,四处抢劫。但这次不同了,清军的主力部队一直被牵制在京师城下,打粮队也只能在京师附近活动。而京师附近的百姓,不论村镇,都逃避一空,甚至不闻鸡犬之声。偶尔能擒获的都是一些老弱百姓,连自己都快饿死了,哪有余粮供他们抢劫。   多尔衮听到这情况,心情沉重,他恶狠狠的扔下一句话:“不行,就把这些擒获的百姓煮了吃!”然后带着亲兵们策马而行。   到了包围京师的东面城墙附近,多尔衮视察了准备迎接战斗的清军,清军的战斗素质是勿需质疑的。多尔衮向东面眺望,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只听互相炮击的声音轰隆隆的,好像打雷一般。远处的河滩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一会儿激战之后,这些石块就会变成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清楚关宁军的实力,一会儿大战必定很激烈,河滩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但他这些年的征战已经习惯了这种景象,所以,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看。    第476章 关宁军对战清军   早饭之后,炮声止歇,双方就要在河滩开战。多尔衮把负责东面阵地的大小将领都召集起来,尽管他心情沉重,但在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依然是一副严厉的表情,目光炯炯。清军大小将领都很怕他,所以众人都敛声屏气,垂手站立。   多尔衮道:“各位将领,你们不管品级多高,都随本王血战多年,为咱们大清国创业立下汗马功劳。本王一向把你们当成心腹爱将。这次入关本拟从流贼手中夺下京师,然后夺取汉人天下,诸位也可以论功行赏,同享富贵。明朝在咱们大清这么多年的打击下,气数已尽,不可挽救。我朝应运龙兴,顺应天意,本来应该占据京师,入主中原的。可没想到这么多年咱们浴血奋战的成果,却被流贼给窃取了,所以咱们才挥师来到京师城下,更没想到,吴三桂这个亡国武夫,竟然不识天心民意,不在山海关安于一隅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带领大军,向咱们满清挑战……”   多尔衮虽然是武将出身,但他与父亲努尔哈赤那一代的武夫不同,他从小读书识字,精通满汉文字,受到过很系统的教育。他平日虽然严厉,但并不粗鲁,可此时他心中愤怒,不可抑制,蓦然激动,禁不住说了粗话,“他妈的,吴三桂这混账东西,就凭他那点人马也敢挑战咱们满清大军,简直是不知死活。所以一会儿,诸位必须拼死力一战,将吴三桂杀败,最好将他擒获,本王亲自在他身上砍他娘的几刀,方能消了本王之恨。好了,各位准备作战吧!”   随后,多尔衮率领亲信属下,来到北面的一座小山岗上观看战况,这山岗距离双方营地只有四里左右,在红衣大炮的射程当中。但山上有很多巨石,可以充当掩体,所以是不怕对方大炮的。   而此时,在京师的皇宫当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与紧张肃杀,一触即发的城外战场相比,范青正在几名爱妃的环绕当中,香风扑鼻,环佩叮咚,绝世容颜,声音悦耳,一片旖旎景象。   范青惬意的躺在一张躺椅上,两名宫女半跪在他的腿边,轻轻替他捶腿,还有两名宫女站在他的身侧替他打扇。他的四名爱妃都在身边,长平公主依然捧着资治通鉴,轻轻为他诵读。小费、田妃和魏选侍则在一旁的书案上练习仿书。房间内回荡着公主清脆悦耳的读书声音。   范青心情极佳,这几日,自己和丞相设计,把多尔衮玩弄在手心当中。什么和谈,那不过是用来钓鱼的香饵罢了,可号称一代枭雄的多尔衮居然这么容易就吞了下去,也有点出乎范青的意料。由此可见,人的弱点不一样,只要抓住对手的弱点,只需一个简单的计策,也能让敌人坠入彀中。   如果多尔衮在三天前果断撤兵,范青的局还没有布置好,虽然可能重创清军,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完全消灭这十几万清军的。但现在已经不同了,他的计划已经完全布置好了,多尔衮现在再想回到关外,除非他长了一双翅膀,飞回去。嘿嘿,简直是插翅也难飞回了。   范青非常得意,早晨,王从周进来禀告,说吴三桂前来投顺,现在正与东面城墙的清军对峙,有可能发生一场战斗。   刘芳亮等将领还有些不信,怀疑这是吴三桂和清军设下的局。不过范青已经在心中确信,吴三桂确实已经倒向他这边了。吴三桂是什么货色,他非常清楚,从历史上看,他就是一个军阀,也是一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小人。在他心中没什么大义,能抱一支粗壮的大腿,就是他的想法。在他看到满清不能攻克京师,而自己在京师得到士绅百姓的拥护,战斗力强大,守住京城,援兵将至,显然胜率大增,所以他就像一只哈巴狗一般,赶快的跑向自己。嘿嘿,如果是满清攻克京师了呢,估计他也一样要赶快投向满清怀抱,然后痛打自己这只落水狗了。   “呸,老子就是失败了也是‘落水虎!’他吴三桂算什么东西。”范青在心中自言自语。   这时,王瑞芬端来一碗香茶,轻轻放在范青身边的小桌上,把已经凉了的茶端走。范青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只觉得异香扑鼻,这应该是这世界最好的茶叶了吧!   这时,城外的打炮声音隐约传来,好像天边隐隐的雷声一般,长平公主听到炮声,有点心神不宁,今天的念书已经读错了好几处地方。范青知道长平公主胆子小,便向她笑了笑,以示安慰。看到范青自信的笑容,长平公主果然安心了许多。   这时,王从周又匆匆过来禀报,说吴三桂和清军就要开战了,刘芳亮请示,如果吴三桂战况不利,是否要救助他。   范青点点头,肯定的说道:“当然,朕早就相信他是真心投顺,所以一会儿命令东面城墙下的陈永福部,率军接应。只要吴三桂和咱们的守军联合到一起,满清是不敢强攻的。”   王从周接到命令后,匆匆的下去了。这时,三位写仿书的爱妃也都写完了,拿着自己的仿书到范青身边请他来评判。   魏清慧是乾清宫的管家婆,她擅长处理各种事务,读书写字却不是她的强项。范青看了她的字,笑道:“还得练!”   魏清慧向来大度,况且她的字也确实不如田妃和小费,所以只是一笑,不以为意。   范青再看田妃和小费的字,田妃出身富贵大族,自幼就受过良好的教育,请名家指点写字,所以书法是一流的。小费虽没被名家指点过,但她十分聪慧,在读书写字上,有点天赋,所以后来居上。田妃的书法娟秀,形体端严,黑白分明,刚柔相济。小费的书法却是另一个风格,飘然悠闲,自由自在,活泼舒展,无拘无束。   范青对两种字体都很喜爱,他故意说:“田妃的字更好些!”   小费一听,立刻嘟起小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范青哈哈一笑道:“不过朕喜爱小费的字,觉得人如其字,更可爱些。来!朕给你奖励。”说完伸手把小费抱到自己的腿上,在她的面颊上轻轻一吻。   小费心中害羞,但也非常开心,同时也有在几个皇帝女人面前炫耀的心里。她抱着范青的肩膀,叽叽嘎嘎的笑个不停,还故意把身子贴在范青的胸膛上。范青抱着她的腰,在她面颊上连续亲吻了几下,笑道:“真香!”   魏清慧和公主倒罢了,田妃却心中一阵忌妒,明明自己写的字更好,可皇上偏心,只喜欢小费,她在心中暗自腹诽,“狐媚样子,也不知羞耻,真恶心!”   田妃是满怀妒忌的,这些日子,皇上忽然和小费亲密起来,连续召幸了她好几天,比公主还多。这样,自己和魏选侍本来少的可怜的服侍皇上的机会,就更少了。她想到自己出身大家,从小诗书琴画无所不通,受过那么多训练和教育,就为了将来能讨得皇上的欢心。自己的姐姐虽然早夭,但她在崇祯皇帝面前是成功的。自己比起姐姐来说,可差劲多了。   范青看田妃面上带着不愉之色,他笑了笑,把田妃也拉到身边,把她的手拿起来,亲了亲,笑道:“爱妃也是一样的香。”   这时,城外刚刚停止了一阵的炮声,再次响起来,而且特别的密集,就如春节时,连续不断的爆竹声一般。范青心想,战斗已经开始了么?   这时,河滩两岸战鼓如雷,冲锋已经开始。关宁军和满清部队步骑兵部伍整齐,分从几个地方,呐喊着从稀疏的树林中冲出来,下了河岸,从东西两个方向杀来。双方部队保持着整齐的冲锋队形,高喊着“杀!”“冲啊!”向石河滩上奔去,在干涸的满是大小石块的河道上相遇,随后猛烈的厮杀在一起。   吴三桂立马在河岸上俯瞰战场,他铠甲鲜明,数百卫兵环绕,一动不动。吴三桂作战多年,深知主将在战场上会给战斗的将士增加士气,所以尽管他的位置很危险,可能会遭受到满清的炮击,但他依然冒险站立,以便激励士卒。   双方的士卒和骑兵在河滩上相遇,厮杀的十分激烈,数百米长的河道中到处都是喊杀声,若论战斗力,清军更强些,不过关宁军也算精锐,凭借一股锐气,刚刚接战的一段时间还能保持平手的状态。   远处小山岗上,多尔衮凝目观战,不时的右臂抬起,手搭凉棚,注视着在阳光下出战的清军。他虽然面无表情,却暗暗心惊,怎么关宁军的战斗力似乎变强了许多。他却不知,清军在围攻京师这许多天,屡次受到挫折,士气在不知不觉中已然下降。而关宁军一直养精蓄锐,保存实力。双方此消彼长,所以感觉关宁军似乎比以前强大了不少。   尽管如此,清军在实力上还是占优,他们的骑兵实在强悍,很快取得了优势。在河滩上,全是石块的地形,却对清军的骑兵部队没什么影响。只见他们的骑兵队伍在河滩上来回纵横奔驰,遇到大小石块,骑士施展出高超的操控马匹技术,或躲闪,或腾跃,巧妙之极,内地汉人骑兵无论如何也练不出这样的水平。   满清的骑兵在奔驰运动中,巧妙杀伤敌军,慢慢的帮助军队占据了优势,逼迫关宁军节节后退,压缩到了河滩靠东的一线。   杨坤见战况不利,立刻拱手道:“大帅,咱们军营中预备的一万兵马,可以投入战斗了。”   吴三桂注目战场,他熟悉清军和自己军队的战斗力,虽然战况不利,但应该还能支持片刻。他对杨坤道:“让这一万人向北面的小山岗发动冲锋。”   杨坤微微一惊,如此一来,如果河滩上的战斗失败,连接应的军队都没有了。他刚说了一个“大帅……”二字,吴三桂立刻止住他,道:“放心,大顺军马上就会来接应咱们!”吴三桂知道观战的大顺军将领的心态,他们只是想看他是否真心想要投顺大顺朝,只有死命与满清拼杀,才能证明自己的诚心。   随后,军营的一万兵马向北出击了,只听北面一片呐喊冲锋的声音。吴三桂的一万兵马很快冲到小山岗附近,山岗上的多尔衮等人,面色如常,他们敢在此处观战,定然做了布置。   果然山岗下面,也爆发出来一阵呐喊声,阿济格亲自率领万余战士,挥舞刀剑,做出迎战的姿态。杨坤率领这一万步骑兵,在接近山脚的时候,双方开始用火器和弓箭互射。阿济格的人马队形严整,在敌人的猛攻之下,阵脚不乱,一旦前面的人有人被火铳弓箭射中倒地。立刻有人将伤者背下去,而后面的战士则主动填补上去,恢复阵容的严整,继续作战。   随后双方短兵相接,厮杀在一起。只杀了片刻,杨坤就感觉到敌人非常顽强,而且训练有素,想要冲过这片阵地很不容易。   接战不久,双方将士死伤枕藉。在山脚下有一条小溪,细流涓涓,很快这条小溪就变成了一条红色血河。杨坤冲杀了一阵,觉得难以取胜,又担心河道中的战斗,立刻派人飞骑去请示吴三桂,是否撤回接应主力。   吴三桂一直在查看双方战况,他明白杨坤这一万人马要想攻上山岗绝无可能,就是攻破阿济格的阵地也没有希望,但他想了想,依然告诉传令兵,不许撤兵,继续猛攻。   此刻看起来静悄悄的,好像空无一人似的城头上,其实聚集了许多大顺高级将领,他们在刘芳亮的率领下,正在观战。   刘芳亮此刻对范青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喃喃道:“皇上太英明了,他是怎么知道吴三桂会来投降?”看此时激烈的战况,刘芳亮已经完全相信吴三桂是真心投降,与清军敌对。河滩上的累累积尸和山脚下那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就是证明。    第477章 召见吴三桂   刘芳亮不再犹豫,立刻下令道:“命令毫侯率两万人马去接应关宁军。”   掌旗官在城墙上挥舞旗帜,随后东面城墙下的陈永福亲自率领一万步兵,白旺和丁国宝各率领五千骑兵开始向前缓缓行进。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阵容整齐,但前行的速度并不快,陈永福的目的是给清军压迫感,让他们主动撤兵,因为今天显然不是双方决战的日子,只是一个开胃菜,决战应该在明天。   清军查看到了大顺军的动向,立刻飞骑报告多尔衮。多尔衮估量战场形势,现在很难在短时间内打败关宁军。而大顺军的战斗力也很厉害,到时候两面夹击,会对清军不利。今日清军作战已经很疲惫,不如把决战定在明日。于是他传令,让清军停止猛攻关宁军,稳住阵脚,听到锣声退兵休息。   关宁军感觉到敌人不再进攻,纷纷撤退,回到河床东岸,两支战斗着的队伍慢慢分开。同时吴三桂也下令猛攻山岗的杨坤撤兵。于是,正在激战着的队伍纷纷撤退,随后,各自阵营的锣声都响了起来。   这一场激战,时间不长,只有一个多时辰,但十分激烈,双方都死伤上千人。关宁军更多些,有三千人左右,清军也阵亡了八百多人。这样的死伤不算严重,对清军而言,虽然获得小胜,但敌人来了援军,而且实力不弱,这在心理上造成一种压力,更降低了士气。尤其是京师东面的清军已经后撤了,吴三桂的军营向前驻扎到了京师城下和陈永福军营连在一起。实际上围攻京师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战斗结束后,京师东面的朝阳门便打开了,这也是清军围困京师二十多天以来,第一次打开城门,这对大顺方面的士气也是一个鼓励。   战斗结束后,李牟率先进城,在文华殿中被范青接见。   李牟进殿之后,给范青行了叩拜之礼。范青伸手笑道:“爱卿辛苦了,免礼平身。”   待到李牟起身,范青又笑道:“爱卿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可谓是大功告成。”   听到皇上的赞誉,李牟很激动,李岩站在一旁,看到自己弟弟立了大功,也十分欣慰。他们不曾知晓的是在正常历史上,此时,他们二人都被李自成猜忌,一起做了刀下之鬼,正是范青的到来改变了二人命运。   李牟拱手道:“多亏了皇上的英明决断,还有咱们大顺朝的强大实力作为后盾,臣才能不辱使命。”   范青笑道:“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朕的英明决断和咱们大顺朝的强大实力也得有人向吴三桂讲述啊!要不他怎会知道。所以多亏你的口才学问,才能游说吴三桂成功,朕这次记你一大功。”   李牟再次拜谢,然后说了吴三桂想要求见的事情。   范青笑道:“让他速来见朕。”   此时,吴三桂正在视察军营,上午的战斗之后,关宁军伤亡很大,受伤的军官都放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当中,洗干净血污,等待包扎,一般士兵则在树林中包扎。看到死伤这么多人,吴三桂微微皱眉。忽然,从陈永福军营过来一名传令兵,带过来几名大顺的军医,还有一些药品。还说军粮、帐篷等物资,一会儿就从城中运过来,这让吴三桂和关宁军的将领心中十分感动,还说,皇上要给今日受伤的将士记功。   吴三桂用带着感情的语调大声宣布,“感谢大顺军的支援,大顺皇上说了,今日受伤将士,一律记功,分别奖赏白银。阵亡将士,另行清查造册,对将士从优抚恤!”   听了这话,关宁军军心振奋,众将士都赞大顺皇帝仁慈慷慨。   吴三桂知道了范青正等待接见他,慰问了受伤将士之后,便亲自进城面圣。   进入紫禁城之后,吴三桂看着熟悉的殿阁广场,心中十分感慨,几年前,他也曾来过此处,那时还是明朝崇祯皇帝,此时换成大顺皇帝,但殿阁楼台依然还是原貌。听说新皇范青已经把紫禁城当成了自己的家,计划把大顺国的都城从开封迁到此处。果真如此的话,就更证明了范青的帝王眼光。   在文华殿中,范青高居御座之上,大顺朝的文武重要将领几乎都来了,文臣以李岩为守,大学士傅宗龙、六部尚书,六部侍郎,加上各种文官,武将因为负责守城,只有刘芳亮一人,但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人,气氛十分隆重。   进入文华殿之后,吴三桂立刻跪在大殿中央,恭敬的叩拜下去,口中朗声道:“罪臣吴三桂叩见大顺皇帝,大顺皇帝万岁,万万岁!”   “吴爱卿,免礼平身!”   等吴三桂站起来,范青温言安慰了几句,随后,问了今天大战的情况。吴三桂回答时,故意夸大了清军的实力,说清军今日动用了五六万的兵力,而他的兵力只有三万。虽然处于劣势,但他率领关宁军勇猛作战,把清军杀得死伤遍地,但关宁军也损伤很大。他自从带兵以来,还从没经过这样的恶战。   吴三桂一面回答,一面偷看范青的脸色。他早就听说过范青是个年轻的皇帝,但此刻真的见到范青的面容仍然感到有些吃惊。书上说,李世民登基时才二十多岁,难道范青有李世民的能力?   范青一直神色温和的看着吴三桂,这中华历史上最大的汉奸,是一名看起来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国字脸,一双浓眉,同电视剧里古代英雄的形象没什么区别,看来人不可貌相啊!   吴三桂看范青一直在微笑,惴惴不安的心也放松下来,都传说新皇仁慈,也许是真的。   随后范青又问他这些年与清军作战的经历,吴三桂做了更详细的回答。说他这些年一直在边军抵御东虏满清,对东虏恨之入骨,所以见到满清入关,围攻京师,就立刻率领大军过来帮忙。   范青笑着说:“吴爱卿,你不是过来帮忙,你就是咱们大顺的人了,从此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就是朕麾下将领,你要忠于朕,忠于大顺朝,为朕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朕也要封赏你,让你作为大顺朝的开国将领,把荣誉传之后代。”   吴三桂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被范青说了这一大篇,心中暗自后悔,后背上也出了汗,但他不敢说别的话,只能叩首称是。   范青又道:“吴爱卿,以前你代表明朝和大顺是敌对状态。但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大明气数已尽,当灭,大顺顺应天意,当兴。所以以前敌对交战,还有为崇祯复仇的事情就不用说了。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们关宁军也要用我们大顺的称号,服饰,旗帜,此外,我们大顺的军纪要求较严,动百姓的一根草,一颗粮食,定要用军法处治。”   吴三桂连连说:“谨遵皇命。”   范青又道:“这次大顺军灭亡明朝,建立新朝,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平定天下乱世,抵御东虏侵略。朕已经答应封你为辽东王,这也是我们大顺朝的第一个‘王’,可见朕对你的倚重,从此以后,你要尽心尽力的为我大顺作战,你和你麾下将士,朕都一视同仁,只要立下大功都要封赏封爵,让子孙长享富贵。”   吴三桂心中感激,再次叩拜道:“谨遵皇命,至于封三桂为王,实在不敢。三桂只求能够打败满清,抵御外侮,救我中华子民,就心满意足了。”   范青笑道:“封你为辽东王,是应该的,你在大顺朝最艰难的时候,主动前来投靠,这拥戴之功,是很大的。但现在东虏未灭,暂时还不能给你举行册封仪式。目前打仗要紧,你要努力作战,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现在大顺朝中有许多前朝投顺的将领,比如你熟悉的唐通等人都受到朕的重用,所以,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奋力作战,朕自然会给你封赏。”   吴三桂听到这话,又是安心又是感激,连连叩谢皇恩。   随后范青又颁布圣旨给吴三桂大军的犒军赏赐,银子若干,还有猪牛酒水之类的。最后笑道:“就这样办吧!吴爱卿,你先回去,今晚,待朕制定作战计划,拟明日一早,就与满清决战,你与朕的大顺军戮力同心,明天必定会收获一场大胜。   等吴三桂走后,范青带着李岩、傅宗龙和刘芳亮三人回到武英殿,商议了明早与满清作战的计划,这计划其实范青早就和李岩商定完了。此时,刘芳亮已经对范青佩服的五体投地,再也没有什么异议了。   当晚,范青召幸了小费,一场激情之后,疲倦的小费很快睡去了。范青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想着明天这一战,将是他来到这时代以后,最重要的一战,将决定他能否建立一个强大王朝的关键之战,一股兴奋和急迫的感觉将瞌睡完全赶跑了。范青从来不信鬼神,但此刻却忍不住在心中默祷:“老天爷保佑我们汉家天下,让我们一切顺利,明日打败满清,一战获胜。”   这天,满清和大顺重新调整了阵地,满清将四面围城的清军都集中到了北面,而大顺也将兵力集中北面,明天就在京师北面将发生大顺和满清的第二次野战,鹿死谁手,就看明天了。   当晚一整夜炮声不断,满清将大炮都集中起来,向北面的大顺阵地开炮。大顺军北面城墙上的大炮也不断还击,炮声中,两军人马调动,不停的做着调整,为明天的决战做准备。   深夜,在满清的大帐之中,多尔衮脸色忧虑。经过上午这一场激战,满清虽然占了上风,但是多尔衮的心头反而更加沉重。他承认吴三桂的关宁兵是一支精兵,但根据以往作战的经历,吴三桂在野战上应该比清军差许多。可上午的战斗清军并无明显优势,这证明什么?清军的战斗力和士气在下降,不论多么强大的军队,在远离自己家乡千里外的异国,连续作战数十天,而且屡次受到挫折,现在又面临粮草不足,伤兵很多的情况,都会士气下降,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休整。但现在他显然没有时间去休整了,明日就是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可他心中紧张彷徨,没有一点胜算,这种精神状态,也是他作战多年中,从来没有过的。   多尔衮十几岁就随着父兄作战,至今也有十几年了,但他从来没有在大战之前,心情如此沉重。他很后悔自己料敌失误,中了敌人和谈圈套,洪承畴苦心劝谏,反被他申斥,最后自杀。他一面抽着烟,一面在心里问道:“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帐中的将领还在叙述白天作战的情况,多尔衮心不在焉的听着,白天作战的经过他已经看到了,那时,他站在小山岗上,看着吴三桂居然敢派军队来进攻他,有那片刻功夫,他心中的怒气不可遏制,他曾想自己亲率白甲兵冲下山岗,将这些关宁兵杀个片甲不留,就像自己二十多岁时,在战场上勇猛冲锋一般。但范文程用眼神阻止了他,他想到自己是一军之主,不能如此失态,这才控制住了冲锋的欲望,但这样的急躁心态也是多年来带兵征战从没有过的。   但满清诸将显然是体会不到他的沉重心情的,阿济格一面说着战况,一面还没心没肺的笑着,嘲笑当时关宁军忽然看到他的伏兵时,有多么慌乱可笑。有几名满洲将领也跟着笑了。多尔衮注意到,范文程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等阿济格讲完,多尔衮转头望向范文程道:“范院长,你估计现在流贼一共会有多少人马?”   范文程略一低头沉思,抬头回答道:“咱们与大顺军交战多日,大顺军布置在城外四面城墙之下,每处军营大概有一万人左右。城上守军,每面城墙都在五千人以上,估计大顺军精兵在六至七万。这次关宁军倾巢而来,兵力在三万左右。流贼和关宁军合在一起,现在总兵力在十万左右。”    第478章 异常的天相   多尔衮听到这个数目,心头愈加沉重,清军原本这次入关的兵力有十二万左右,可经历数次战斗,士兵死伤颇多,再加上水土不服,生病和各种意外引起的减员,现在清军主力在十万左右。如此一来,双方兵力相同,旗鼓相当。但清军的士气明显下降,而大顺军和关宁军刚刚联合,士气高涨,此消彼长,清军现在已经没有优势了。他再一次后悔不听劝阻,耽搁在京师城墙之下,没有果断撤兵。   多尔衮在几个时辰之前,立马山岗之上,被心中怒气支配,尽管两军在山下鏖战,喊杀震天,血流成河,但他没有丝毫胆怯。这时候,想到关宁军和流贼联合之后,实力会大大增加,心中震惊,惊慌失措,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   十几天前,他不相信吴三桂敢来京师,轻撩清军的虎须,没想到吴三桂真的来了,且这样突然。   多尔衮缓缓道:“范院长,原来你担心吴三桂会从东面来,夹击咱们或与大顺军并肩而战,现在吴三桂果然来了,使我们措手不及,你有何御敌良策?”   范文程心中明白,按目前的形势来说,对清军已经十分不利,实无任何良策。但他不敢说出这个话,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婉转的说道:“此系天数,臣在几天前和今天在两军激战的时候,观察天象,发现了异相,已经知道了咱们形势会十分不利。”   多尔衮和满清诸将一起注目范文程,他们对汉人的星相之说感到高深莫测,向来敬畏。   范文程拱手道:“十天之前的一个夜晚,臣走出军帐,仰观天象,看见天狼星犯紫微星,心中大惊。”   “那是什么意思?”   “天狼星主刀兵,紫微星乃一军主帅,此时出现此异相,乃是有刀兵侵犯咱们大清主帅的征兆。”   多尔衮眉头皱的更深,又问:“还有什么?”   范文程拱手道:“今日在两军激战的时候,臣十分留意风向。这些日子京师已入秋季,按理说应该刮西风或者北风才对,风向对咱们大清有利。可不知为什么,这几日的风向都是南风,而且臣在激战的时候,还看到了太阳四周有光晕围绕,而且还有白虹贯日的景象。”   “什么叫白虹贯日?”   范文程解释道:“白虹贯日就是一条细长的白云穿过太阳,久久不散,这在我们汉人的星相学里也是主凶兆,是主将被攻击的的意思,而太阳周围出现光晕则是主将被四面包围的意思。这几种星相和不知何故刮起来的南风都很异常,请摄政王务必小心。”   多尔衮本来心情沉重,现在又听到范文程说星相不利,他心中简直失去了战胜敌人的信心,在心中问自己,“要不要马上撤退?”   但他不敢轻易决断,因为现在两军对峙,如果自己不战而退,定然是一场溃败。如果自己明日血战一场,侥幸重创了大顺军,那么自己还有从容撤走的机会,虽然得胜的机率不大,但总比逃跑溃败强些。   他目视范文程,只见范文程神色愁苦。范文程的心中仍然在想刚才的那几种天象,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多尔衮也许会死在明日的大战当中,但他不敢说出他的担心,只是在心中暗自担忧难过。   大帐中沉默片刻,多尔衮再次开口问:“明日上午就要决战,大家看如何破敌?”   众将面面相觑,在满清高层中,多尔衮向来以英明果断著称,范文程足智多谋,一般重大事情,俩人商议以后就决定了,众将只负责执行,负责在战场上拼杀,打败敌人,并不多费脑筋。极少见到多尔衮向众人询问谋略的时候。   于是众将七嘴八舌的说话,虽然明天的决战比较艰难,但众将还是主张进行决战,等挫败流贼联军之后,再撤兵,比较稳妥。随后众将又讨论起来排兵布阵策略,与以往大战差不多,没有什么新意。不过众将都默契的避开了分兵的策略。刚到京师城下之时,一面与流贼野战,一面分兵攻击城墙,差点攻下京城。但现在清军实力减弱,流贼实力则增强了许多,这次野战全力以赴尚不一定能取胜,分兵是不成了。   但多尔衮对眼前的形势看的更清,他心中明白,大顺军和关宁军联合之后,兵力已经和清军持平,而且对手兵强马壮,给养充足,士气旺盛,背靠城池,又有地理优势。而大清军现在士气低落,粮草不足,伤兵满营,孤军在外。他在心中不停的自问:“怎么办?怎么办?”   最后,多尔衮再次将目光投到范文程身上,用恳切的声音道:“范院长,你投顺大清较早,是大清朝的元老,所有人都知道你足智多谋,不论再困难复杂的问题,到你那里都可以一言而决,难道现在就没有一个可以让大军全身而退的妙计,以解今日之危么?”   范文程沉吟道:“今日上午之战,十分激烈,但并非决定胜负之战。我和流贼以及关宁兵均未倾全力投入战场,只是互相摸底,为明日决战做准备。本来我满清大军应该是野战无敌的,可今日却看出来,咱们大清军野战关宁军居然也十分困难,何故?只因咱们大清军士气不足,战斗力下降的缘故。本来流贼凭借城墙抗拒我军,已经是以逸待劳,使我取胜不易。不料关宁军忽然加入,二者合兵,人数与我相平,士气自然高涨,明日一战,万分凶险,所以,臣以为分兵是上策。”   “啊!”众将一起惊愕。   多铎连忙道:“范院长,现在集合咱们全部力量,尚且不能保证战胜敌人,再分兵,岂不是更弱了!”   范文程并不急着说出心中实话,只是问多尔衮,“摄政王以为如何?”   多尔衮皱眉,沉吟道:“怎么分兵?如果分兵攻击城墙,无异于自杀,决不可行。”   范文程决定把心中实话说出来,慨然道:“摄政王,古人论作战之道,常说要制敌而不受制于敌,今日形势正好相反,咱们大军处处受制于敌,处处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穷于应付,未交手而败局已定。倘若明日大战,我范文程战死沙场,不足以报答摄政王和我大清先皇对我的知遇之恩。纵不死于沙场,也没有面目再回盛京见皇上和太后……”   帐中诸将听范文程这番话,个个大惊失色。多尔衮虽知处境不佳,但也没想过全军溃败的结果。他此时心中特别悔恨,前些日子,不听劝阻,没有及时撤兵,以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一名旗主比较聪明,他终于听出来范文程的意思,明天的大战是必败的,所谓分兵,不是分兵攻击敌人,而是分兵保护重要人物,如摄政王逃走。   于是这名旗主忍不住道:“请摄政王先回盛京如何?”   范文程点点头道:“旗主高见,正合吾意,望摄政王立刻钦点两万兵马,连夜撤退,速回盛京。至于留守的部队,大战之后,见机而动。”   多尔衮摇头道:“让本王扔下大部队,自己逃跑,这是万万不能的。”他没想到范文程对形势已经如此悲观。如果自己先行逃走,一定会军心瓦解,全军溃败,强敌穷追,局势溃败到不可收拾。他的表情依然镇定,但心中不禁有些发急,出了一身冷汗。   多铎看出范文程还有话没说,又道:“范院长,平日都知道你足智多谋,熟读兵书。摄政王待你不薄,倚为心腹,言听计从,你若还有什么重要的话,尽管可以说出来。”   范文程面带苦笑,他确实还有话没说。   阿济格也道:“范院长,你们汉人说话,就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让人着急,唉,有话你就直说呗!”   大帐中的诸将也纷纷催促,让范文程说出心中计策。   范文程知道事关重大,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古人常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既然摄政王不愿意分兵先行撤走。依臣愚见,咱们今夜在一更以后,不到二更的时候,趁着月色不明,我军分作三批,每批三万人马,神不知,鬼不觉,迅速撤退。虽然撤退要快,但随时要准备应付追兵。摄政王亲自率领中军,多铎旗主和阿济格旗主各自率领一支,在退兵中借助有利地形,轮番阻击敌人。这是我的退兵之计,请求摄政王采纳,万勿迟误,稍一迟误就失去这最后的退兵良机了。”   大帐中鸦雀无声,众人听范文程最后的计策居然是撤兵,说明了就是连夜逃走,一时间都是不知所措。   多铎下意识的问,“辎重大炮怎么办?”   “全部扔掉!”   “一万多伤兵怎么办?”   范文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众将都知道他的意思,既然是逃走,所有累赘都得抛下。这些满清将领虽然心肠刚硬,但一想到要扔掉一万多自己的同族士兵,都心里咯噔一下。   多尔衮平日十分信任范文程,但听了他的“走为上计”的建议,而且必须快走,趁着月亮出来之前便走,可谓是当机立断。他心中大惊,一时茫然,惊骇中暗想,我大清兵向来兵锋所致,敌人溃败,纵横杀伐,所向无敌,今日难道竟然落到这份境地。我大清兵虽然士气不振,但也有十万人马,至于要这样仓皇逃走么?自己十万大军还没与流贼和关宁军的联军一战,就仓皇逃走,我大清摄政王的威望从此一落千丈。况且,士气本来不高,今夜不战而逃,流贼和关宁军必然连夜追杀,合力猛攻,沿路无险可守,无处可以阻挡追兵,亦无援兵来救,很有可能全军瓦解……   多尔衮想了一阵儿,向多铎问,“多铎旗主,你看范院长的提议怎样?”   多铎也才刚刚接受即将失败的严峻形势,他眉头紧锁,一双拳头捏的紧紧的,好像要与谁搏斗一般。忽然他将两个握紧的拳头松开,拱手道:“摄政王,咱们眼前的局势虽然不利,但咱们毕竟还有十万人马,怎可不战而退。只有先打一仗,挫败流贼的气焰,才能全师而退。我军士气不如刚入关之时。如果不能打个胜仗,前进也难,后退也难。我大军连夜逃跑,敌人一追,必然军心涣散,溃不成军。我多铎素来相信咱们女真人的古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所以我多铎不愿意担这逃兵的污名,我主张明日决战。”   众将依次说话,大家都不主张立刻逃跑,而想明日决战,打一个胜仗,再撤退。   范文程听着这些话,忽然又想起自己看过的白虹贯日的凶险天象,如果摄政王不在今夜安全撤走,那么最可怕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   多尔衮心中犹豫不决,在他心中对局势的预料虽然糟糕,但总觉得还不至于到了范文程所说的那种绝境,他总觉得自己毕竟还有十万人马,可以和流贼一战。想到流贼两个字,他心中就泛起一股轻视之意,是啊!他是堂堂的摄政王,满清皇室贵胄,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却在与一群流贼的作战中,不战而逃,这简直是太伤颜面了。   这时,忽然一名白甲兵快速走入大帐,跪下道:“启奏摄政王……”   大帐中的众人不由自主的将视线转向这名跪在地上的白甲兵。   “……刚才,从敌营中回来三名被流贼俘虏的士卒,流贼首领范青有一封信让他们转交给摄政王。”说完跪在地上,把手中一封书信高高举过头顶。   多铎亲手接过信递给多尔衮,多尔衮拆开书信看,一时间大帐中又是寂然无声。一些满清将领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也许流贼还是不敢与咱们大清勇士作战,所以还想和谈。嗯,现在流贼实力增强了,定是不想再付出那么多金银了,所以想重新谈判,定是如此。   大家的目光都注目到多尔衮的脸上,多尔衮依然还保持着凝重的表情,目不转睛的看信,不过有细心的人注意到多尔衮鬓角处的一根青筋在轻轻跳动,眼中也露出一丝怒火。他看完信之后,把信递给范文程,道:“范先生看完信,给众将解说。”    第479章 决战前夕   因为满清高层的将领大多不懂汉文,所以才让范文程解说。范文程看完信也是脸色沉重,缓缓道:“这是一封劝降信!”   “他妈的!”阿济格只听“劝降”两个字,就不禁勃然大怒,爆了粗口。随后众将反应过来,也纷纷破口大骂,这封信严重的挫折了众清军将领的自尊心,本来清军是来攻克京师,统治汉人天下的。这些清军将领向来自视很高,且极为轻视汉人,在他们想来,只有汉人向他们投降的道理,哪有清朝勇士向汉人投降,简直是太侮辱人了。   等众将发泄了一番情绪之后,范文程才简单说了一遍信的内容。信中说大清现在形势不利,所以让他们认清形势,及早投降。信的内容不长,也没有很威胁的字句,但在语气上好像已经胜利在握了一般,以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口气,居高临下的说话,这让多尔衮和满清将士极为愤怒,大帐中骂声不断。等范文程念完信,传阅给清军将领看的时候,阿济格忽然把这封信撕的粉碎,道:“摄政王,我阿济格绝不会投降,也不会逃跑,我要明天堂堂正正的与流贼一战,为了我大清勇士的威名一战。”   众将也纷纷请战,多尔衮心意已决,他站起来一挥手,道:“好,明天这一战,我与你们同在。这次入关征讨流贼,是我摄政王多尔衮的主意,如今遇到困难,我单独逃走,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率领十万将士仓皇逃走,当胆小鬼,被人嘲笑辱骂,更不是我多尔衮作事的风格。所以我决定了,明天与流贼正面决战,各位都要努力,打好明日这一战,别坠了我们满清勇士的威名。”   大帐中的众将一起拱手,说了一声“喳!”   范文程也同样低头拱手,默然不语,但心中却阵阵生寒,这个范青太可怕了,他已经完全洞悉了人心,了解满清高层性格,从多尔衮以下所有将士的弱点他都明白。明天一场惨败是不可避免了。而听说范青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想到这一点,范文程不由得脊背发寒,范青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天才啊!   夜色沉沉,乌云满天,今晚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隆隆的炮声从来没有止歇,常常被人误以为是雷声,持续了整个夜晚。   从空中望去,在京城的北面,广阔的原野上,方圆数十里,有两座巨大的营地。火光星星点点,布满了两座营地,这些火光有营地中的篝火,也有无数的火把光芒。如果再接近些,就能听到这两座营地中喧闹的声音,人喊马嘶,持续了一整夜。双方战士都在为明天的决战而进行着准备。不管是大顺战士,关宁将士、满洲士卒,尽管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精神状态,但都认为明天要进行的不是一般的战争,而是关系重大的决战。   大决战一步一步的临近了!   在即将天明的时候,范青从武英殿出来,他与众文武商议军情,一夜未睡。现在刚刚与诸将分手,才有空闲独自一人出来透气。   范青仰望天空,此时还处在黎明前的片刻黑暗中,天上月朗星稀,凉风阵阵,范青不由得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舒爽畅快。整个天空虽然还被黑暗笼罩,但东方已经隐隐露出一丝青白的颜色。范青忽然想到一句话“黑暗终将褪去,黎明总会到来”。这一刻,范青心中充满的君临天下的豪情壮志,明日这一战,他有九成把握击败清军,取得一场大胜。   此战之后,他几乎就是改写了历史,改变了历史轨迹,大顺朝从此屹立天地之间。在中华大地之上,一个新兴的强大的汉人王朝即将建立,而自己是改变这一切的神。   范青情不自禁的诵读起前世伟人的诗词,“……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一刻,他心中情感浮动,神思万里,打败多尔衮,满清从此一蹶不振,不再成为他重要的威胁。然后他可以从容的定都京师,平定北方,随后挥师向南,击败南明,收复江南,进军湖广,杀灭左良玉,还有四川的张献忠,两广和福建的军阀也要陆续剿灭,待到平定南方之后,再挥师出关,将已经受到重创,不堪一击的满清彻底消灭,统一全国,从此建立万世伟业,完成当年李自成和无数汉人豪杰的理想,改变被异族侵略奴役的历史……   不知不觉中,东方的那丝青白的光芒逐渐扩大,慢慢驱散黑暗的天幕,直到一丝金色光芒,从天际出现,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这一刻壮观的日出景象十分符合范青的心境,他的心中波澜起伏,充满了豪情壮志。他的心又回到现在,不自禁到喃喃道:“今天是个好天气,一定会是一场大胜。”   不但范青心中充满着自信,整个大顺军和新加入的关宁军上下都对胜利充满信心,相信今天必定能击败满清。   但是,同样是迎接黎明,在多尔衮的眼中却是另一种景象。   在据京城二十里外的清军营帐中,充满了紧张和不安的气氛。多尔衮率领众将巡视了一番营地,每个人都心情沉重,脸色严肃,因为他们第一次见到向来勇猛无畏的满清战士,变得士气低落,毫无斗志,无论长官们如何鼓励,众人都士气不高,情绪低落,根本不像往日大战前的样子。这种状态十分正常,毕竟这些士兵离开家乡已经快两个月了,参加了数场激烈的战斗,没有取胜,没有攻克京师,没有向往年那般满载而归。敌人十分的坚韧,且有了援军。最糟的是现在粮草缺乏,多尔衮刚刚下了命令把军中所有受伤的战马和牲口全杀了,让大家饱餐一顿,以便能在明日的决战中保证体力。   回到自己的大帐,正是黎明前的一刻,多尔衮向天空望去,只见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曙光,黑暗的天空上云层很厚,星星月亮全都都模糊不清,这一刻多尔衮感到愁云惨淡,日月无光。   多尔衮情不自禁的在心中轻叹一声,他受到家族父兄的影响,十几岁就开始参与满清征服各族的战争,二十多岁开始参与国事,随着皇太极处理国政,领兵作战,他知道太祖努尔哈赤一代艰苦创业的种种往事,也清楚太宗一代种种军政方略和战争历史。他对父兄的能力和创建的丰功伟业非常的崇拜,所以从小就怀抱着建立不朽功业的理想。在皇太极去世后,他更是不断的在争夺权力的斗争中取胜,直到当上摄政王。在听说流贼进京,逼死崇祯,明朝灭亡的时候,他以为到了他实现自己理想,完成父兄遗志的时候了,所以毅然率领三分之二的满清军队入关,准备剿灭流贼,占据汉人天下,那时候,他心中是多么的踌躇满志。   此时,深秋天气,已经有了一丝凉意。一名亲兵把一件貂皮坎肩轻轻披在他的肩上,为他御寒而用。这件貂皮坎肩是临出征的时候,年轻美貌的圣母皇太后在他率领大军从沈阳出发后的两天,派人从后面赶上来,送给他的一件貂皮坎肩,以供他路上御寒之用。此刻他想起圣母皇太后那美貌的容颜和自己曾抱有的种种幻想,心中不禁一阵难过。这次入关如果结果是一场大败,不知道圣母皇太后会怎样看待他,还会把他当成满洲英雄那般看待么!忽然一个更不好的想法从心头浮起,也许自己回不到满洲了!   多尔衮心中一寒,赶快把这种可怕的想法驱散。他思绪回到入关之前,那时候,他把战胜流贼看得太容易了,因为根据他得到的种种情报,尤其是洪承畴对流贼实力的判断,都让他产生了误判。那时候,他以为可以轻易攻克京师,剿灭流贼,然后进军南方,汉人是没什么战斗力的。直到他在京师城墙下吃瘪,他才渐渐认识到,汉人中也有勇猛无畏的将士,也有同满清一样不怕死,不怕痛,宁可被砍掉脑袋,也决不会说一句软话的好汉。他现在明白了自己失败的原因了,就是太轻视汉人这个民族了,汉人中也有强者,也有钢筋铁骨的铮铮好汉,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多尔衮此刻心情悲观之极,他禁不住要落泪,但他强忍住了,吩咐亲兵去把范文程请来。   片刻功夫,范文程过来了。多尔衮看范文程的样子,心中微微一惊,这一夜之间,范文程好像也衰老了许多,身子佝偻,头上鬓角都有许多白发,脸色也很愁苦。多尔衮不禁恍然,范文程原来也是五十上下的年纪,在古代已经是一位老人了。   范文程到了多尔衮身边,拜过之后,站在他旁边一起向空中望。   多尔衮道:“范院长,你们汉人文士多会观看星相,预测凶吉,你再看看这空中天相,是凶是吉?”   范文程从努尔哈赤开始,侍候过爱新觉罗家族的三代领头人,这三代首领能力都很强,只是心性有所不同。努尔哈赤是一名纯武夫,凶悍残忍,杀人如麻,喜欢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但他对有功和提出正确建议的人不吝赏赐,范文程认为他是一个比较单纯的男子。皇太极是一个比父亲更加优秀的人物,他聪明智慧,既有军事才能,又擅长谋略,而且心胸开阔,纳谏如流,唯一的缺陷就是寿命不长。范文程常常感叹,如果皇太极活的久些,一定可以成为历史上李世民一样的开国皇帝。第三位就是多尔衮了,多尔衮在三位首领中受教育最高,所以比父兄文雅,他在军事和谋略上都尚佳,但他的心性是个缺点,刻薄而且好面子,对于直言劝谏虽然表面接受,但心中会反感,甚至会寻机报复,虽然总能力不如父兄,但也是一代枭雄。   范文程轻轻叹息,如果不是碰到流贼中出了那么一个逆天的首领,也许多尔衮这次就能成功的入主中原,建立一个强大王朝了,可显然是没有如果,流贼的首领范青就是这么逆天,就是能不犯一点错误,唉,他也许是更适合主宰天下的人。   范文程听到多尔衮的问话,微微拱手,说了一声“喳!”然后开始观察天相。   他心中有片刻犹豫,对于多尔衮,他有许多话不敢深说,害怕触怒于他,被他记在心头,日后会找机会同他算账。所以他尽管想到,明日可能是一场大败,然后在后撤的路上,将会被四面包围,能不能再回辽东都不一定。   他犹豫片刻,出于对大清朝的忠心还是占了上风,决心委婉的说出来。于是向天空观察,他先看了一眼北极星的方向,并没有什么异常。由于星光昏暗,也没看到天狼星犯紫微星的景象。   这时,月光忽暗,一大片浮云向北飘动,遮住了西斜的弯月。范文程轻声道:“月有光圈,明日必有大风,看风向,似乎对咱们不利,请摄政王一定注意。”   “为何对我不利?”   “明日敌人从南向北进攻,大风也从南向北刮,我军会难以睁眼,而流贼则能借助风势。”   “你怎么知道风要从南向北刮?”   “臣这几天一直观察,今年南方季风流行,不若往年,深秋之后,天气还比较和暖,一直刮南风。而且刚才大块云朵也从南向北移动,所以臣以为这是要刮南风的征兆。”   多尔衮微微皱眉,真是流年不利啊,处处都吃瘪,连老天爷都与清军作对。他沉默好一会儿,尽管已经问了好多次,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范院长,依你看来,咱们明日这一战,如何才能获胜?”   范文程微微摇头,叹息道:“臣不求明日取胜,只考虑在危急的时候,如何让摄政王安全撤退,回到辽东。”   话说之间,天上的大片浮云已经过去,月晕消失,又是皓月疏星,清光如昼。不过,只一会儿功夫,随着天边露出曙光,星月逐渐淡去。多尔衮叹息一声,道:“走吧!战士们应该已经吃完早饭了,咱们去看看他们。”    第480章 京郊之战   来到最前面的阵地,士兵们已经列好了方阵,在一片山坡之上,多铎正在做大战前的训话。在满清军队中,等级森严,下级对上级的服从性很好。此刻天色刚明,山坡上一群大小将领,表情严肃,恭恭敬敬的听多铎说话。   只听多铎朗声道:“各位,昨天对关宁军一战,我很不满意,关宁军算什么东西,咱们的手下败将罢了。若在辽东,他敢出城与咱们野战么!可现在到了京师,他竟然敢主动出击,冒犯咱们大清军队的虎威,简直是不可忍受。可昨天那一战,我没看到各位的怒气,只看到一支疲沓软弱,毫无斗志的部队,只跟关宁军打了一个平手,简直是咱们大清勇士的耻辱。”   多铎稍作停顿目光威严的扫过众将,接着道:“今日咱们将与流贼和关宁军的联军进行决战,这一战尤为重要,决定了咱们能否回到辽东,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所以必须取胜。只要打败流贼,咱们就可以从容撤退,回家与亲人团聚,所以今日作战,人人必须奋力向前,努力杀敌,只要鼓声不止,谁也不许后退,就是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得拼命向前。我已经禀明摄政王,今日作战,凡是畏缩不前,贝勒以下,不论过去立过什么功劳,不论是上三旗还是下五旗,也不论在朝堂上地位有多么高,只要畏敌不进的,一律斩首。至于我多铎,只有两句话,‘宁作断头将军,不做逃跑将军。’”   这时,多铎看到多尔衮过来,立刻朗声道:“摄政王来了!向摄政王行礼。”   于是清军诸将一起拱手道:“拜见摄政王!”   多尔衮走到诸将之前,道:“各位,今天上午必将是一场恶战,咱们满清大军东征西讨数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也从来没有过怯敌,今天也是如此。你们要记住咱们满洲古训‘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现在敌人虽然来到援兵,但总兵力也只是和咱们差不多罢了,就凭咱们满清大军的实力,一定可以取胜,所以希望大家奋勇向前。至于本王……”   多尔衮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炮声,从众人头顶呼啸而过。双方打了一夜的炮,直到清晨,大战即将爆发,双方才默契的停止打炮。这一炮一定是流贼正在试炮,果然,这一炮打完之后,郊野又陷入到沉寂当中   多尔衮继续沉声道:“今日,本王就立马高岗,看着咱们大清勇士奋勇作战,不挫败敌人的锐气,本王决不离开这座山岗,希望大家努力杀敌,英勇向前,不要辜负本王和家乡父老对你们的期望。”   见到多尔衮训话完毕,多铎才高声道:“现在所有旗主、贝勒、固山额真全部各归本营,准备战斗。”   多尔衮看着离去的大小将领,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大战前的训话,已经有过许多次,可从来没见到清军将领这般麻木的眼神,没有取胜的欲望,茫然无措,这样的军队能取得胜利么?   此刻,在十多里外,大顺军的阵地上也在进行着同样的训话。   大顺军和关宁军一共十多万人马,全部开出城外,站成整齐的若干方阵。城头上的大炮和关宁军带来的大炮,已经布置在临时的炮台上,此外还有许多小的野战炮也一起陈列在队伍当中。众将士已经饱餐一顿,马匹也已经喂饱了,只等着一会儿的大战。   所有士兵笔挺站立,在广阔的原野上,犹如一排排的标枪一般,秋风吹过,写着“顺”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战士们精神饱满,士气高涨,这二十多天的守城战,屡次挫败敌人的攻城,让大顺士兵信心高涨,心里憋着一股劲,盼望着能与满清痛快一战,而关宁军作为援军的加入,更是一个很大的鼓励。   此时,大顺军的战士,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一直受伤,不露面的皇上范青,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一会儿他要亲自来到阵地前面检阅。   片刻功夫,一声清亮的号响,随后,一群骑士从城中出来,蹄声得得,很快就到了阵前。众将士一起激动起来,当先一人,被众多骑兵拥促着的,正是范青,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是在大顺将领中威望最高的刘芳亮和关宁军的主帅吴三桂。此刻关宁军见自己的主帅紧随在大顺皇帝之后,心中也是十分欣慰。   到了阵前,范青的亲兵自动勒住马匹停下,只有范青和一左一右的刘芳亮、吴三桂,继续骑着马随他而行。他们三人一直驰到阵地中心才停下,范青坐在马背上,身体挺立,看不出一丝一毫受伤的模样。而众将士看向范青的眼神中则充满的崇敬和喜悦。   范青也心情激动的看着这些士兵的方阵,这是他的战士,他亲眼看着他们成长起来,从一个瘦弱懵懂的少年或者老实巴交的农民,成长为一名勇敢的无畏的战士,现在要去为捍卫中华,不受异族奴役,而舍命作战。   他目光扫过一个个的方阵,每一个方阵之前都有将领,陈永福、红娘子、白旺、丁国宝、张鼐、刘体纯、马世耀,还有最近名声鹊起的小将罗虎。   范青朗声道:“咱们大顺的将士们,一会儿的战斗将是咱们与满清狗鞑子的决战。这群满清狗鞑子,他们瞧不起咱们汉人,千里迢迢,翻越长城,到咱们内地烧杀抢掠,掳走咱们的兄弟姐妹,牛羊牲口,抢夺咱们的财产,他们就是一群强盗。以前他们能成功,是因为大明朝的士兵不训练,不团结,所以才能让这些强盗闯进咱们家中,如入无人之境。现在情况变了,不是懦弱无能的明朝了,是咱们英勇无畏的大顺军了,你们都是朕的好战士,都是中华的好男子,都是不怕死的好汉,一会儿,你们就让这些狗鞑子见识一下,咱们大顺军的实力,好不好?”   随着范青这声问话,十多万将士一起高呼,“好!”声音充满壮志豪情,直冲云霄,将林中的宿鸟儿也惊起来,乱纷纷的飞向别处。   范青满意的点点头,看了刘芳亮一眼。刘芳亮会意,骑马上前,朗声宣布军规,“各位将士,一会儿的决战,对咱们大顺军关系重大,是生死之战,必须奋力作战,不许后退一步,有制将军以下畏怯动摇的,由我刘芳亮亲自在阵前斩首。制将军以上的将领,事后由皇上严惩,决不姑息。普通士兵和校尉有后撤逃跑、畏缩不前的,直接由执法队在阵前斩首……”随后刘芳亮又把大顺军的军规简单说了一下。   等刘芳亮说完军规,范青再次上前,用带着感情色彩的声音大声说道:“战士们,一会儿你们奋勇杀敌,朕就站在北面城墙之上,看着你们作战,只要你们一回头,就能看到朕的身影,等你们取胜归来,朕一定亲自出北门去迎接你们,拜托各位了,准备战斗吧!”   说完,范青向众将士拱手,众将士一起微微低头,表示致敬。   随后兵马调动,范青回到北面城墙上,身边是李岩、傅宗龙、李牟、顾君恩、牛金星等一干文臣。向下俯瞰,只见城下,旌旗招展,部伍整齐。此时,向极远处眺望,能看到满清军队也正在布阵。   在小山岗上,多尔衮看着布阵的麾下,眉头再次不经意的皱了起来,此时,军营中的清军士兵正出营列阵,天还没有大亮,只见人马杂沓,灯火零乱,他心里对这种状况很不满意,以前大清军队都是说列阵就列阵的,哪有现在这样迟慢。现在人心不固,心怀怯战之心。但此时大战在即,他没有对布阵的将士说一句责备的话,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太阳渐渐升高了,金色的晨光铺满京郊广阔的田野。永昌元年十月二十二日,一场在后世历史上极为著名,决定大顺和满洲生死的大战在京郊外的田野上爆发了,后来,这场举世瞩目的战斗,被称之为,“京郊之战”。   在晨光中,双方战鼓擂响,鼓声震地,大炮轰鸣,如雷声滚过天空,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但今天不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秋风劲急,天空昏黄,刚刚升起的太阳很快就变成红云后面的暗红光球,   双方的鼓声越来越密,炮声也连成一片,这时,第三种声音也加入了,这声音听起来像海潮一般,这是数十万人的呐喊冲锋的声音,双方战士开始出动了。这次是决战,所以双方不留后手,几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军队全部派出,步骑兵混杂在一起冲锋,几十万人的大决战,从空中俯瞰,极为壮观,就如两条黑色的浪潮,从不同方向,相对汹涌而来,随即猛烈的撞击到一起。   在片刻的厮杀后,彼此融合,最后慢慢分散,变成了一个方圆十里左右的巨大的杀戮之地,充满血腥的修罗场。双方的战鼓敲的更凶,声震大地,让双方战士仿佛疯了一般的互相砍杀。   大顺军和关宁军并力向前,十分勇猛,大顺军又习惯的排成三五个人的小鸳鸯阵的模式,而关宁军则三五成群,舍命拼杀。清军虽然比起第一次同大顺军野战时候的士气,下降了许多,但毕竟是久经训练的老兵,训练有素,又有摄政王亲自督战,所以也拼死向前,毫不气馁。战场的形势是暂时的胶着状态。   此刻,双方的骑兵也在混战,清兵故计重施,用高超的骑射和近距离的射击来虐杀大顺骑兵,但位于整个战场左侧的大顺骑兵今天却并不逊色,因为罗虎的三千骑兵加入其中,他的骑兵毫不逊于清军骑兵,甚至稍有过之,而且他的骑兵都有覆面,也不怕清军的近距离射击。但战场的另一侧,关宁军的骑兵却有些抵挡不住的样子。   城墙上,范青在注目整个战场形势,现在大顺军的步兵稍占优势,骑兵与清军平手,关宁军的骑兵则处于劣势,总体而言,双方是平手的。   李岩皱着眉头,轻声道:“皇上,咱们的生力军……”   范青立刻摇头道:“稍等,还不到时候。”   傅宗龙心中一跳,皇上果然还有后手。依照他对皇上的了解,如果没有后手,没有十全的把握,轻易是不会进行这种孤注一掷的战斗的。联想起来,半个月之前,发出了调动内地军队的命令,傅宗龙渐渐猜到了范青的后手。   双方激战了一个时辰,基本上是不分胜负,这时候,一直刮着的风变得越来越劲急,越来越凶猛,简直是天色昏暗,飞沙走石,日色无光,双方都不能够再战,便暂时收兵,鼓声也停止了,呐喊声也停止了,只有大炮的声音夹杂在狂风呼啸声音,响个不停。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狂风止歇,双方战士大声鼓噪,战鼓声再次响起来。随后双方战士又一次混战到一起,经过这短暂的停顿,不知为何,清军的士气明显的下降,战场中间的步兵集团,明显有不敌的倾向。而大顺军的步兵则越战越勇,不断向后压迫清军步兵的阵线。   多尔衮看着暗自心惊,这样一直后退,就有溃败的危险。指挥战斗的是多铎,他虽然年轻,却很有指挥经验,他见步兵有败退的趋势,立刻挥舞旗帜,让左右两翼的骑兵突击大顺的步兵,以减少清军步兵的压力。   这时候,忽然,从京师南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杀!杀!的喊声。风完全停了,满清将士看到,从京师南面冲出一队骑兵,有三千人的样子。在整个战场的南侧,是关宁军骑兵和清军骑兵的战场,此处战场清军骑兵占据了上风。见到大顺军忽然来了援军,立刻有数千骑兵迎了上去。    第481章 大破清军   这些突然出现的大顺骑兵十分奇怪,他们没有如往常骑兵相遇那般,高举着武器,呼啸着加速,然后是激动人心的骑兵对冲。他们没有那么做,他们开始冲的很猛,可到了距离清兵二百多米的时候,忽然减速,列成一个长长的双层队列,然后勒马停住。   这让已经小跑起来,准备冲锋的清军骑兵十分诧异,忽然,这些大顺骑兵从马鞍一侧拿起武器,一个长长的枪管,是鸟铳,这是范青在开封训练出来的枪骑兵。这些骑兵一起举起鸟铳,瞄准,扣动扳机,射击。只听一阵噼啪声,前排的清军骑兵成了靶子,如被冰雹打折的高粱秆一般,成片的从马上掉落。鸟铳在当时的中华大地上,已经是威力最高,射程最强的单兵武器了。二百米之内,铅弹可以击穿双层链甲,清军骑兵的铠甲再精良,在热武器面前也失去作用了。   这些清军骑兵猝不及防,死伤惨重,骑兵将领见势不妙,立刻加快速度冲锋。可他们稍稍耽搁,又给枪骑兵重新装弹的时间,又是一次三千人的齐射,铅弹犹如下雨一般密集。一直靠火铳和弓弩近距离射击的清军骑兵,这次也尝到了被射击的滋味。这一轮的死伤尤其惨重,整个南侧战场,地面上全是死伤的清军骑兵,密密麻麻,许多重伤的在地上翻滚哀嚎,景象十分可怕。   虽然仓促间,连续遭到两轮齐射,但清军骑兵将领知道只有冲到敌军骑兵之前,近战才有取胜的希望,所以大声吆喝着,亲自率领数千骑兵猛冲。   但这将领没想到的是,这次大顺骑兵的攻击是如此猛烈,他们每人都带着两把鸟铳,而且分成两排,第一排射击完毕,第二排会上前继续射击,给第一排填弹的机会,周而复始。铅弹始终不断,在短短的二百米距离下,清军骑兵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一轮又一轮的齐射,如冰雹一般的铅弹铺天盖地,转眼间冲锋的数千清军骑兵就死伤大半,连骑兵将领都被射杀了,剩下了四面逃散,不敢前进。   借着这个机会,大顺骑兵才收起鸟铳,举起手中刀剑,呐喊起来,战场的南面侧翼猛冲过去。   这里清军骑兵本来占据优势,可被突然袭来的枪骑兵只一会儿功夫就杀死一两千人,登时失去斗志,见对手举着刀枪猛杀过来,只稍稍抵抗,就开始溃散。南面对战关宁军的满清骑兵本来占据优势,可没想到,遭到打击后,这里最先溃散,这立刻引起来连锁反应,本来就十分吃力的正面战场的步骑兵,也开始后退,随后溃散。   整个清军战场就如雪崩一般,开始只是一小块后撤逃跑,随后溃散的越来越大,最后成了整个战场的大溃散。   远处站在山岗上的多尔衮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也见过无数次敌人的溃败,但亲眼自己的军队崩溃,还是第一次。   一名白甲兵骑着马,飞驰而来,大叫:“挡不住敌人了,请摄政王赶快躲避。”   范文程在他身边也惊慌的说道:“敌人的援军来了,请摄政王速走。”   这时,整个清军的阵地已经混乱不堪,许多清军士兵在后撤逃跑,一些人被大顺军和关宁军分割后包围,正在被剿杀。也有一些清军将领保持队形,一面后撤,一面和大顺军对战。   多尔衮还能保持冷静,他发令道:“让阿济格率领军队断后,掩护咱们主力撤退。   这名白甲兵领命去了,这时又有几名白甲兵先后飞骑而来,都是报告清军中重要将领阵亡的消息,一名亲王,两名贝勒,七名固山额真,低级的校尉一时间统计不出。   看着已经完全溃乱的清军,多尔衮知道败势已成,很难挽回了。范文程出于忠心,再次劝多尔衮速走。多尔衮最后看了一眼战场,在白甲兵的拥促下,策马而去。   这时,阿济格已经接到了断后的任务,他率领五千步骑兵,且战且退,在大顺军的轮番攻击下,始终保持着队形。这五千步骑兵是阿济格手下的精锐,异常强悍,不逊于白甲兵,刚才在整个战场溃散的时候,他的属下也能保持冷静。   此刻清军败势已成,除了逃走的,就是被包围了,东一团,西一簇,很快就被大顺军逐一消灭,整个原野上,十里之内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阿济格一面稳步撤退,一面收拢溃散的清军士卒,在撤退中,队伍居然还越来越多。大顺骑兵轮番冲击,白旺、丁国宝,冲了几次,都好像撞到一堵墙上一般,不能撼动他的军队。陈德也冲击了一次,被阿济格一刀砍中肩膀,跌落马下,被亲兵舍命给抢回来。   远处观战的刘芳亮十分恼怒,喝道:“一个败军之将,你们都奈何不了他,拿我的枪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但他的亲兵知道他受伤未愈,不能让他冲锋,气的刘芳亮又大骂他的亲兵队长。   这时,忽见罗虎率领他的骑兵,向阿济格的断后队伍,猛冲过去。罗虎武艺高强,他的骑兵现在公认在大顺军中战斗力第一。   只见罗虎率领骑兵,马蹄动地,卷起地上尘土,就如一条长龙一般,向阿济格的队伍猛扑过来。阿济格见到一群骑士,气势如虹的向他扑来,每名骑士都有头盔覆面。这让他立刻想起第一次与大顺野战的时候,那支十分勇猛的大顺骑兵,当时他就想与这支骑兵一战。此刻见罗虎的骑兵气势汹汹的扑来,他没有一丝怯意,反而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喃喃道:“来得好!”   阿济格一声吆喝,只见他身边的步骑兵一起列阵,形成一个楔形的阵势。步兵长枪拄地,旁边是手持短兵器的盾牌手,还有弓箭手、火铳兵和骑兵严阵以待。只阿济格的一声令下,他的属下就如此快速的完成了列阵,真是堪称清军精锐中的精锐。   这次,罗虎并不鲁莽,硬冲阿济格的阵势,他冲到阿济格阵前数十米,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骑兵立刻一分为二,沿着清军楔形阵势的两条边,向左右分开。在疾驰的马匹上,用弓弩射击。这时,清军阵势中的弓箭兵也火铳兵也一起还击,而队伍前面的盾牌手则高举盾牌防护后面的部队。   罗虎一次冲击不成,退回后,再次冲击,还是用弓箭射击,寻找破阵的机会。可阿济格的阵势十分严禁,罗虎连续冲击了三次,都没找到机会。罗虎心中焦躁,正想着要不要硬冲,虽然明知道硬冲会伤亡很大,但为了杀败清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正当罗虎犹豫不觉的时候,忽然大炮轰鸣,只见一支队伍冲上前,原来是陈永福指挥士兵,用骡车把大炮拉过来了。这时候能快速移动的炮一般都是散射的野战炮和和小型的佛朗机炮,威力虽不大,但也不是血肉之躯能抵挡的。只听炮声轰鸣不断,阿济格虽然指挥部队不断后撤,但前排士兵依然不少人被击中,倒在地上死去,阵势也被破开几个缺口。   罗虎大喜,吆喝一声,率领数千骑兵猛地从缺口中冲入阿济格的阵势当中,大开杀戒。罗虎率领骑兵在阿济格的阵势当中来回突袭,一时间犹如虎入狼群,所向无敌,把清军阵势冲击的十分散乱。阿济格一面指挥手下反击,一面亲自率领一队骑兵冲上来,迎战罗虎。   阿济格不懂汉话,冲到罗虎面前用满洲话吆喝一声。罗虎自然也听不懂,用陕西方言喝骂,随后两人一刀一枪的斗在一起。两人都武艺精湛,罗虎长枪如龙,阿济格刀光霍霍,二人身法矫健,力大无穷,在马背上各逞本领,一时间斗个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两人相斗片刻,不分胜负,罗虎见不能取胜,拍马拖枪而走。阿济格冷笑并不追赶,他见过罗虎回马枪杀死清军勇士,知道厉害。他从马匹一侧拿出弓箭,要跟罗虎比射箭。   罗虎见阿济格并不追来,也从身侧拿出弓箭。二人距离拉开到百米左右。罗虎拍马回转,搭箭拉弓,此时阿济格也拉开弓弦,嗖的一声,两人的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罗虎头一侧,躲开阿济格的箭。而阿济格用手中长弓一挥儿,用弓尾将箭矢拨开。   罗虎再向前拍马,距离拉到一百五十米左右,再次搭箭拉弓,嗖的一声,俩人都是凭感觉在伏在马背上,两箭交错在二人头顶而过。   罗虎第三次将距离拉远,这次到了二百米左右,此时,一般弓箭根本射不到这么远。罗虎和阿济格都用的是二十五力的强弓,所有才能在这个距离上保持精准的射击。   二人再次拉弓,这时,阿济格脸色已经凝重了许多,这种距离射过来的箭,一般射速极快,稍有疏忽就会被射中。正当阿济格凝神射击之时,忽然心头升起一股危急的感觉,用眼角余光扫过,只见侧后方,百米之外,有一员大顺将领,也已经拉弓瞄准了他,看他拉弓的姿势和弓的样式,阿济格立刻判断出来,这是一个极危险的人物。   这员大将正是陈永福,他儿子陈德被阿济格砍伤,他气愤不过,对东虏这群畜牲,也不用讲究单打独斗,所以他一见阿济格与罗虎比试射箭,也从旁拉弓,瞄准阿济格。陈永福的箭法在整个大顺军中也要数一数二,只听他弓弦震响,嗖的一箭射出。与此同时,罗虎的箭也一起射出。   两箭流星赶月般的射向阿济格,阿济格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一起躲开两个顶级弓箭手的联手攻击。只听他啊的一声惨叫,这两箭都射中了他的面部,一见射中他的咽喉,另一箭则射穿他的右眼。   阿济格惨叫一声,从马上翻身跌落。这时,他周围全是混战的骑兵步兵,正好一名大顺步兵赶到,一刀将阿济格的脑袋给砍下来,大清一代名将殒命在大顺军的一个小兵手中。这小兵见自己居然砍掉大清重要将领的脑袋,立了大功,不禁欣喜若狂,举着阿济格的脑袋,大叫:“我杀了清军主将。”   周围正在奋战的清军将士,一见阿济格被杀,都是大惊,一些亲兵冲上来想要抢走阿济格的尸首,被罗虎和陈永福的部下一阵砍杀。剩下的清军将士则完全失去了斗志,且战且走,到后来也变成了溃退。到此为止,整个清军十多万人马已经完全被击溃,大顺军取得了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大顺军沿着清军逃走的方向追击,一路上全是清军的尸体,还有被丢弃的各种物资,大炮、骡马、帐篷,各种车子,兵器、旗帜、印信,被抛弃的到处都是。仅仅大炮一项,就缴获了三百多门,其中还有二十多门红衣大炮。   范青依照前言,亲自站在德胜门前欢迎凯旋的将领。看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范青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他转头对傅宗龙和李岩笑道:“京师的这座城门名字起的好啊!德胜门,咱们的将士得胜了,凯旋而归。”   李岩笑道:“一场大胜之后,得到这些战利品固然让人心中喜悦。如果能够生擒多尔衮,献俘阙下,那就更完美了。”   范青笑了笑,想一想如果能高喝一声,把“贼酋多尔衮推出午门斩首,那心情该有多么畅快!”他眺望北方,笑道:“别急,多尔衮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了。”   此时,多尔衮满清大军兵败如山倒,往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清军,如丧家之犬,夺路而逃,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多尔衮率领中军,也在逃跑,虽然是逃跑,可他的中军素质极高,在撤退中毫不混乱。在下午的时候,白旺的骑兵追上了他的中军,激战了一阵,白旺没占到一点便宜,随后又撤走了。    第482章 四面楚歌   整个大清军队,只有多尔衮的中军和多铎旗下的数千人马还能保持完整的编制,没有溃散,其余的一部分在京师城下被消灭,一部分在溃败逃跑中被消灭,还有一些人逃散的不知去向,不过,这些清军士兵不是汉人,他们留着一条长辫子,逃到民间很容易被发现,估计早晚躲不过地方乡勇的追杀。   陈永福和红娘子亲自率领大顺军,追杀了清军足有五十里,一直到天近黄昏,而大顺军也实在疲惫不堪了,这才不再追赶。   一更天,下弦月出来了,照着一座荒山,山谷中人影绰绰,正是溃逃到这里的满清部队。因为害怕被大顺军发现和追杀,所以山谷中十分安静,没人说话,也没有火堆火把等光芒,甚至连炊烟都没有,就在黑暗冰冷的夜晚,在荒山野外中,清军只能吃些生冷的食物充饥,十分凄惨。   多尔衮坐在一堆荒草上,看着黑暗中的部队,心中十分难过。这时,一名白甲兵过来禀报损失情况,这一次堪称惨败,十多万大军,现在山谷中约有两万人马,剩下的八万大军都死伤或被俘虏,辎重几乎全丢了。而且两白旗旗主和硕亲王阿济格阵亡。听到这个消息,多尔衮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泪流满面。   多尔衮身边的人,向来只见他沉稳刚毅的一面,从来没见过他哭泣,更没见过他放声大哭,如此失态的样子,心中吃惊,也很难过,不禁一起落泪。   多铎道:“摄政王不要难过,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毕竟还有两万人马,诸亲王,贝勒还在,等咱们退回到关外,休养兵马,重振旗鼓,早晚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多尔衮也止住哭声,微微点头,他心情十分沮丧,这场失败对他的打击太大,同时也摧毁了他的信心,就算以后他回到辽东,恢复元气,他也没胆子再进关来劫掠,再与范青对抗。范青超强的能力和智谋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不能抹去的阴影。   范文程在一旁只是垂泪,他对前途更加悲观,他早就看透了范青设下的局,现在更加清晰,范青布置了这么久,恐怕不能容他们轻易撤回关外。但此时此刻,这么打击人心的话,他是不方便对多尔衮说的。   第二天清晨,趁着雾色未明,多尔衮率领这两万残兵败将,向西北而行。蓟县是他们在关内的根基,到了蓟县,他们就有充分的粮食物资,可以用来休整,只要能恢复一点士气,就可以向北出发,从长城的缺口退回到关外。   失败的阴影笼罩在所有清军将领的心头,十几年来,对战汉人,清军一直取胜。正是能在关内不停的掳掠,才能使满清壮大的这么快。抢劫是发财的最快门路,但抢劫也是一柄双刃剑。运气好可以快速发财,运气不好,碰到强大的敌人,也有可能全军覆没。   面对孱弱的明朝,清军可以为所欲为,当换成强悍的大顺朝之后,清军就暴露出来长途跋涉,后勤不济等诸多问题,这是清军失败的原因。但现在清军诸将已经来不及反思,他们只是伤心困惑,为什么连续十几年进关都能取胜,而这次就偏偏不行了呢?   好在今天并没有大顺军追杀过来,所以满清军队能从容撤退。此时从京师向东,由于战乱,集镇乡村的百姓都逃散一空,到处都是空无一人的村落和荒凉的野草丛生的农田,清军根本无处打粮。往年入关,遇到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清军只需向南进军,最远可到山东,总能找到富裕的汉人村镇县城。但现在不行了,他们是在逃跑。这种情况,只能饿着肚子行军,忍耐到蓟县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希望,清军于中午时分到了蓟县附近,在几里之外,就能看到蓟县城墙上,飘荡着的大清龙旗,隐约能看到来回走动的,正在巡逻的清军士兵。又走进二里范围内,只见城门慢慢打开,似乎在请清军进城。   多尔衮恼怒的说道:“巴哈太无礼了,怎么不亲自出城迎接。难道见本王战败,故意羞辱本王。”   巴哈是多尔衮留守在蓟县的将领,不是多尔衮的嫡系,所以多尔衮对他有些猜忌。这时见他没出城迎接,心中恼恨,隐隐动了杀心。   多尔衮带着众将正要骑马进城,忽然,范文程颤声对多尔衮道:“摄政王,情形不对啊!”   多尔衮向范文程望去,只见他脸色惊惶,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多尔衮心中一动,他本来是十分聪明之人,这时,立刻反应过来,情况确实有些不对头。自己大败归来,早有骑兵通知的巴哈的,巴哈明知道是摄政王回来,怎么会不带兵出城迎接?而且城头上的情况也很异常,虽然还有大清的旗帜飘扬,但怎么看不到几名清军士兵巡逻?而且城门虽然打开,却看不到守门的士兵?按理说城头、城门都应该是戒备森严的。   一想到这些,多尔衮立刻勒马,身后的部队也一起停下。他对身边的一名白甲兵道:“去派人看看城中的情况。”   这名白甲兵接令去了,多尔衮凝视蓟县城门,他心中还有一个忧虑。豪格被他强迫随军,也是留守在蓟县当中的,难不成他趁着自己大军在外,串通留守的巴哈,进行了反叛?   这名白甲兵骑着马,刚向城门方向奔驰了几步,忽然,从城门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摄政王,快逃啊!”   随即,只见一名骑士从城门里奔出来,他一面奔驰一面大叫,“蓟县已经被流寇占领了,豪格和巴哈都死了,摄政王快逃。”   多尔衮听到这话,心头巨震,差点坐立不稳,从马背上栽落。   这时,忽然城头上出现许多穿着大顺铠甲的士兵,一阵乱箭射下来,这名从城中逃出来的骑士,被射的浑身都是箭矢,像刺猬一般,倒地而死。   这时,城头上出现一人,高声喝道,“多尔衮,巴哈和豪格都死了,你快快投降吧!”这人双手各持一个人头,举的高高的,正是巴哈和豪格的首级,鲜血淋漓,显然刚被杀不久。   这时候,忽然四面八方都传来喊杀声,只见无数大顺步骑兵从四周杀来,而城中也冲出来一支人马,为首是范青的爱将赵恩。他和杨铁柱本来都在陕西剿灭官军,半个月前就接到范青的圣旨,让他们率领五万兵马进入京师。   他们日夜赶路,昨晚到达蓟县,一举将蓟县攻克,今日正好截断多尔衮的归路。   这时候喊杀声四面响起,无数的大顺兵马如海潮一般,汹涌而来。   清军士兵虽然也足够勇敢,但他们毕竟刚刚战败,士气低落,而且半饥半饱,刚刚怀抱着很大希望,进入蓟县,现在失望了。种种打击让清军只坚持片刻,就开始溃散。   多铎见状,亲自率领数千人马断后,大叫:“摄政王快走,我来断后。”   多尔衮知道现在断后的危险,他含泪看了一眼弟弟,率领中军夺路而逃。   多铎的数千兵马立刻被大顺军重重包围。这些大顺军是生力军,而且人数比清军多好几倍。清军刚刚经历一场大败,哪有斗志,只想着逃走。   此消彼长,往日无比精锐,不可一世的清军,竟在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被大顺军给击溃。只有多尔衮率领数千中军突围而走。其余的清军大部分被消灭,少部分逃走。   这时,蓝应城骑马到了赵恩身旁,拱手道:“多尔衮这老贼有点战斗力,没能拦住他。”   蓝应城是从湖广而来,率领三万兵马援助京师。赵恩点点头道:“由他去,现在他身边只剩下区区数千人马,定然逃不过泽侯那一关。”   蓝应城点点头。这时,一名校尉骑马过来,将多铎的人头抛在地上,拱手道:“这名东虏将领不肯投降,已经被众兵士斩杀了!”   赵恩嗯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多铎的首级,见他十分年轻,微微觉得有些可惜。他却不知自己的属下已经杀了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一个人物。   正常历史上豫亲王多铎战功彪炳,被后世乾隆皇帝称之为“开国诸王战功之最”,也被誉为“满洲战神”。不过他的功劳大多数是在屠杀汉人当中得到的,在明末清初的时代堪称屠杀汉人的第一刽子手。击败李自成之后,一路向南,打遍了大半个中国,对反抗的汉人进行无情剿杀,最有名的就是“扬州十日”。不过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这个赫赫有名的“战神”“刽子手”现在只能默默无闻的被埋没在历史长河中了。流传史册的将是那些新的名字赵恩、杨铁柱、蓝应城……   多尔衮率领残兵败将,就如一群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向北逃窜,仗着白甲兵的英勇和多铎的断后,多尔衮冲出了赵恩等人的包围,向北逃走。   十天之后,在北方中协长城附近的一座土山之上,在一座茅草屋中,多尔衮躺在土炕上,感觉自己好像作了一场噩梦。从蓟县突围之后,一路向北,不时的会遇到大顺军的骑兵突击,只大规模的战斗就有三次,还有许多小的零散的战斗。一路上缺衣少食,没有药物,受伤的士兵只能抛弃,不停的宰杀战马来充饥。即便这样,多尔衮率领数千人还是冲到了最北面的长城附近,他们就是从中协附近的长城缺口进入内地的,现在他们还想原路返回。他们之所以能冲破大顺军的重重围堵,就在于他们心中有回到家乡的信念。   可在三天前,他们到达中协附近时,看到了让他们此生难忘的景象,不计其数的大顺旗帜在长城上飘扬,成千上万的大顺战士严阵以待,大炮已经架好,地上的壕沟挖的又宽又深,这是一个不可逾越军事工事,他也得知了对面防守的大顺将领,泽侯田见秀,是最擅长防御的将领,他根本不可能回到辽东了。   他躺在茅屋中,心中充满了绝望,二十多天前,洪承畴那些话还历历在耳,他说的每一个事情都应验了,范青真的是在布一个很大的局,要一口把自己吞掉。可惜自己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就这样成了范青口中的肥肉。成王败寇,他现在对范青心服口服,也无话可说了。   多尔衮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从他率领数千疲兵冲到长城边上,看到大顺军的布置的时候,他就已经绝望了,一切都完了。他所有的梦想,所有的荣光都要失去了。圣母皇太后那美丽的容颜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永远再见不到她了。这时,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一丝预感,也许整个辽东,整个大清的未来都是灰暗的,圣母皇太后和那个十岁的男孩能守住辽东,能是那个叫范青的人的对手么?也许她早晚都会落到范青的手中,听说范青是个好色的人……   多尔衮收回思绪,未来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多考虑了,他已经没有未来了,死亡是唯一的出路。大顺军派了好几个人来劝降,都被他怒斥赶走了。最后一个,干脆一刀杀了,断了他们劝降的念头。荒唐,自己堂堂的满清国摄政王会去投降一群流寇。投降后会怎样?他心知肚明,范青不会饶过他的,他不是汉人,不能成为范青的臣僚。范青要么把他囚禁,更有可能的是当众斩首,就像汉文书籍中说的“献俘阙下”。他是宁死也不肯受到这样的屈辱的。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茅屋外响起,是范文程的,只听他用悲伤的声音说:“摄政王,三顺王孔有德要见摄政王。”   多尔衮挣扎着从土炕上站起来,勉强走出茅屋,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得眯缝起眼睛来,露出一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孔。    第483章 多尔衮的末日   他扶着茅屋门口,冷笑片刻道:“他们也要投降了么?”   范文程此刻尽显老态,头发胡须花白凌乱,衣衫肮脏破旧,瘦弱的身体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他拱了拱手,并没有说话,显然是承认了。   多尔衮冷笑道:“不用见我了,让他们去吧!”   多尔衮不由的回想起当初孔有德投降时,那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样子,就好像哈巴狗一般。现在看到清军完了,失势了,他们自然也要投靠新的主人了,就如当初投靠自己那般。不过,孔有德三人到这时候才投降也算有些良心,毕竟这几天投降大顺的太多了,有汉人降将,蒙古王公,朝鲜世子,还有一些满清的高层也投降了,他们三个投降也实属正常。这一切都是大顺军故意的,他们将自己包围,却不强攻,此时,粮食断绝,大敌压境,人人看不到希望,投降是正常的。   他正想转身回到茅屋中,忽然远处树林中有人高喊:“摄政王!”   多尔衮循声望去,只见孔有德站在那边树林旁边,正向这边张望,探头探脑。只是被一排白甲兵挡住,不敢过来,所以表情看起来有些猥琐。   此刻多尔衮对这些汉人降将,心中充满憎恶,他本来不想再见这些汉人降将,如果他们偷偷溜掉,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又凑到自己面前,还有什么话说?   “让他过来吧!”多尔衮发令,白甲兵让到一旁,让孔有德缓缓走过来。   孔有德微躬着身子,垂着头,身子有些颤抖,他的心有些打鼓。因为他联络上大顺军,表达想要投降的想法之后,大顺军让他设法劝降多尔衮,如果能做到,就是大功一件。他知道多尔衮比较倔强,但为了富贵,便铤而走险,过来劝降。   他躬身给多尔衮施礼,叫了一声“拜见摄政王!”   多尔衮冷笑片刻道:“起来吧!”   等孔有德起来,多尔衮冷笑道:“三顺王,你有什么话说?”   孔有德定了定神,躬身拜道:“摄政王,属下知道你是英武聪慧,刚毅卓绝之人,凭借您的能力,完全能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现在形势不利,龙困浅滩,但摄政王本事还在,将来风云际会,化龙腾空,不难做出一番事业。所以不论遇到何种困境,都要忍辱负重,静待时机,不可自暴自弃。可摄政王现在显然心中抱着与大顺抗拒到底,玉石俱焚的心思。这样下去,只能白白死在这荒山野岭当中,不是太可惜了么!”   “那你说怎么办?”多尔衮冷笑道。   孔有德偷看多尔衮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情,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道:“摄政王听说过汉人中有个卧薪尝胆的故事么?”他见多尔衮不说话,便继续说下去,道:“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国家被占领,自己被俘虏当了奴隶。但他忍辱负重,以奴仆的身份侍奉夫差,给夫差喂马。夫差出门,他就给夫差当马夫。有一次夫差生病,他还尝了夫差的粪便,以判断病情。”   说到这里,孔有德再次偷看多尔衮的表情。只见他只是微微冷笑,并不说话。于是仗着胆子继续道:“后来勾践取得了夫差信任,被夫差放回越国。他时刻不忘受辱的情形。在自己屋里挂一只苦胆,每次吃饭都要尝尝,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复仇。他和妻子同甘共苦,激励全国百姓奋发图强,最后终于打败了夫差,灭亡了吴国,所以……”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多尔衮忽然接着他的话,说道:“所以你想让本王学勾践,投降范青,然后像勾践一样给范青做奴仆,忍受他的各种羞辱,甚至像勾践一般去尝他的粪便,对不对?”   孔有德一惊,拱手道:“摄政王,属下只是比喻。属下实在不忍心看摄政王卓越之才干,英武之气质,白白的死去,毫无意义,所以才劝摄政王学习勾践,也许能得到活命,留下有为之身,以图后续。”   “呸!”多尔衮忽然露出怒容,当头啐了孔有德一口唾沫,喝道:“你当本王不知你的心思么!你劝降本王,是为了讨好新主子,你说说,流贼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对本王说这番狗屁言语。”   孔有德噗嗵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摄政王息怒,属下实在是为了摄政王,而进献的一片忠言啊!”   多尔衮冷笑道:“忠言?你们这些汉人降将,本王最了解了,朝三暮四,卑鄙无耻,哪个主子能给你们点残羹剩饭,你们就赶快过去摇尾乞怜,做出种种丑态。哼!当初你投降我们大清时候的那套言语做派,现在又用在流贼身上了吧!一群无耻小人,还想劝降本王,让本王成为你们向新主子表功的晋身之阶,休想!今天本王就让你为天下首鼠两端的贰臣做个表率。”说完刷的拔出长剑。   孔有德吓的魂飞魄散,叩头如捣蒜,口中连声叫“摄政王饶命”。他此时心中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利令智昏,过来劝降多尔衮了。   只见多尔衮长剑猛地刺入孔有德的胸口。孔有德啊的一声惨叫,抬头握着剑刃,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神色,随后身子软倒在地上。   多尔衮拔出长剑,脸色狰狞,在孔有德身上擦干剑上血迹,心中觉得十分畅快,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他抬头向山下望去,只见大顺军的旗帜晃动,有许多人影在四面山脚集结。他知道大顺军将要向上攻击了,只等孔有德劝降失败。   多尔衮向四面看看,只剩下八九百名白甲兵。这些往日威风凛凛的白甲兵,此刻衣衫不整,铠甲破烂,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好像一群鬼魅一般。   多尔衮点点头,道:“你们都是好像的,没去投降流贼,你们都是咱们大清的好战士,一会儿咱们痛快的与这群流贼一战,然后共赴黄泉。”   周围的白甲兵一起拱手道:“我们愿意追随摄政王同流贼血拼到底。”   多尔衮点点头,道:“你们都是咱们大清的好战士!可惜了!”说到这里,他深深的悔恨,当初怎么鬼迷心窍,不听劝谏,以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多尔衮最后对范文程道:“范先生,你年纪大了,又是汉人,没有必要同我们死在一起,你走吧!”   范文程垂泪道:“臣侍奉大清三代皇帝,一共三十余年,得两位先皇帝和摄政王信任,倚为心腹,臣常思粉身碎骨,无已报答先皇帝和摄政王的殊恩。今日臣愿意追随摄政王,一起共赴黄泉。况且,臣老了,也无处可去。”   “你也是好样的!”多尔衮轻轻拍了拍范文程的肩膀,想到这次追随自己出征,有么多满清贵族,汉人臣僚,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最后能忠心到底的只有这一位老臣。   这时候,山脚下爆发出来一片喊杀声音,泽侯田见秀已经知道孔有德劝降失败,让四面军队向山岗上发起最后的总攻。此时,山岗上只有不到一千的清军,而四面包围的大顺军有数万人,多尔衮真是插翅难飞啊!田见秀想着范青要活捉多尔衮,献俘阙下的话,所以才数次派人上山劝降,见多尔衮不肯投降,便发动了攻击。   只听山下喊杀声不断,夹杂着大炮和火铳的轰鸣声。这座山岗不高,但山上的树木却很茂盛,为了防止清军躲在树后释放冷箭,大顺军进攻的并不猛烈。   片刻之后,剩下的清兵已经被压缩在山顶的一小块地方,这里原来有个废弃的村寨,有十多栋茅屋,还有院墙,清军打算依托院墙做最后抵抗。   这时,树林中四面八方都是大顺军的喊杀声,还有许多人用汉语和满语叫喊:“多尔衮快投降”“活捉多尔衮!”   多尔衮在院墙内向外张望,只见大顺军已经逼到了山顶,再无路可逃。他苦笑一声,喃喃道:“想我堂堂大清摄政王多尔衮也有今日!想要活捉我,献俘阙下给范青看,痴心妄想!”   他转身奔入茅屋,点燃火把,在茅屋周围四处放火,很快四周的茅屋都着火了,烈焰腾腾,只听院墙外面的大顺军大叫:“着火了,多尔衮自焚了!”   很快这数十栋茅屋全部燃烧起来,火光烈焰冲天。在其中一栋茅屋中,多尔衮直挺挺的站立,任凭火舌缠绕在他身上。在临死前,他曾梦想过的江山大地的辽阔景象在心头一闪而过,还有就是圣母皇太后那美丽的容颜……   泽侯田见秀亲自负责进攻山上的残余清军,片刻功夫,忽然见山上茅屋起火,烈焰冲天,士兵们下山报告,说多尔衮在山顶自焚了。   田见秀嗯了一声,看着山顶的火光黑烟微微皱眉,范青活捉多尔衮的计划落空了。不过他心中十分的安慰,不管怎样,没让多尔衮逃回辽东,留下后患,这任务他完成了。辽东满清遭受这次打击之后,以后定然是一蹶不振,再也无力入关了。    第484章 大顺朝(终章)   几天之后,京师郊外,范青正带着一群臣僚在视察遭受战争涂炭的京郊百姓的情况。前面是一片残垣断壁,本来这里是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子,现在被清军毁坏成这般模样。村子里的人本来都逃走了,现在陆续回来,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人口,而且缺衣少食,连耕种的工具都没有。   范青看着面前一群瑟瑟发抖的可怜百姓,心中十分同情,被战争摧残最重的就是这些百姓了,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指示傅宗龙赶快救济这些百姓,马上要冬天了,要让这些百姓有饭吃,有棉衣穿,熬过这个冬天,再给他们发种子工具,组织恢复农耕。   他一面说,傅宗龙一面点头,旁边一名文书,把范青的话,都迅速的记下来,写在一张纸上。有关民政的事情总是十分繁琐,婆婆妈妈,但对一个国家来说却是最重要的。   这时,在远处护卫的王从周报告,说从北面中协长城送来捷报。   范青点点头,让报捷的士兵过来。三名骑兵从远处过来,到范青身边下马跪下,叩首道:“吾皇万岁,泽侯从中协长城处,发来捷报,已经全歼多尔衮残部,俘虏两万一千九百人!多尔衮十分顽固,拒不投降,已经自焚了!”   说完,后面一名骑兵打开一个包裹给范青看,只见是一些烧焦的骨头。范青点点头,让他们退下。这个消息不出他的意料之外,但听到捷报和多尔衮已经死掉的消息时,他仍然如释重负。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对手,对他威胁最大的人已经死了。算上之前死掉的洪承畴、阿济格、豪格、多铎等人,满清已经没有什么厉害人物了。而且遭受此次重创之后,凭满清的地盘物力是很难再兴盛了,满清从此走向衰落,直到以后被范青灭亡,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范青改变历史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这时,李岩、傅宗龙和一些文臣纷纷向范青说着祝贺的话。范青微笑点头,心中踌躇满志。杀灭多尔衮这个最厉害的对头之后,根据原来的历史,中华大地上就没有什么强大的政权了!南明么?范青轻蔑的撇撇嘴,不堪一击。张献忠么?自己的手下败将罢了,唯一稍强一点的敌人也许李定国的大西国算一个,郑成功的台湾算一个,可他们都属于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罢了!   想到前途一片光明,范青心中也觉得喜悦无限。他抬头向东眺望,此刻太阳刚刚从山峦上升起,光芒万丈,一轮红日普照大地,就如自己建立的大顺朝一般蒸蒸日上,不可阻挡……   ……   大顺永昌七年,距离决定大顺生死存亡的“京郊之战”已经过了七年。在国子监中一名老者,正带着一名年轻弟子修史。   老者看着青年写下的字句,连连点头,情不自禁的念出声来“……永昌二年,泽侯田见秀入南京,询问故明福王遁往何处?知者告称,已逃往天平府,遂遣将领白旺、丁国宝追之……福王渡江而去,白旺、丁国宝遂据江口,伪靖国公黄得功逆战,击败之,敌兵皆入水。我军尽夺其舟,截其去路。田、马两总兵官缚福王来献,黄得功中流矢而死……”   老者连连点头,道:“写的好,写的好!自古亡国之君无过弘光者,汗献之孱弱、刘禅之痴傻、杨广之荒淫,合并而成一人。”   老者摇头晃脑的读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出声道:“……永昌三年,磁侯刘芳亮奉皇上之命,进军四川,一日,忽抵西充凤凰观,会大雾晦涩,勒军登山。贼谍者知之,驰白献忠……献忠坚卧不动,曰‘岂能从天而降耶!’顷之,王师逼近贼营,献忠方在马厩阅马,闻急,大惊,仓皇麾所部人马迎敌。副将罗虎驰射之,贯其胸。副将赵恩鼓勇力击,大破贼众,遂擒献忠,斩于军前。士民痛恨献忠者,争斫其尸于军外,不移时,骨肉皆尽……”   这老者连连点头道:“写得好,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随后永昌三年,大顺军入湖广。永昌四年,大顺军平定江西、福建……这修史的老者都连连点头,道:“至此,吾大顺朝已经将南方全部平定,开创千古基业,大势已成。”   他接着读,“永昌五年,大顺军挥师向北,对辽东用兵,六月十五日,陈永福、吴三桂、白旺会于山海关,议分兵取辽东。陈永福走西路进攻广宁,白旺走东路进攻宁远,吴三桂则直取锦州,定于七月五日会师与沈阳郊外。七月五日,三路大军包围沈阳。清军主力列阵城外与顺军决战。当时,大风骤起,飞沙走石,大顺军枪炮齐发,势如风雨骤至,顺军战士莫不奋臂争呼,拼死力战。清军连续五次结阵,皆破之,随后全面溃败,沈阳郊外清军横尸遍野,死伤无数,沈阳至此被团团围困……”   老者看到这里,抬头对青年道:“咱们汉人此前数十年对战满清屡战屡败,一触皆溃,从无胜绩。然此时,却能如此坚韧顽强,勇不可当,五次破阵,拼力死战,为何反差如此之大?”   这青年想想道:“其一,我大顺朝上下一心,同心协力,在京郊之战中战胜清军之后,信心大增,对清军已经没有丝毫惧意。其二,吾皇天资聪慧,英明天纵,在历朝开国皇帝中都属罕见。其三,吾大顺将士勇猛无畏,训练有素,士气高涨,所向无敌。”   老者连连微笑点头道:“你说的都对,吾皇之英明,历朝罕见,武功烜赫,亘古少有,乃吾大顺朝能如此兴盛的主要原因,可以排列第一。不过,还有一点你没说到。”   这青年连忙微微拱手道:“请师尊指点?”   老者点头道:“吾中华之儿女的身体中,天生有不甘屈服,奋勇反抗之热血,所谓‘威武不能屈’,所有想要奴役咱们中华的异族都将失败,咱们堂堂中华将永远立于大地之上,千千万万的汉家子民将在此繁衍生息,世世代代,绵绵流长。”   老者继续看,“……大顺军围困沈阳三月,从夏至秋,城内粮草皆断,饿死无数。顺军使者数次劝降,曰‘不伤满清皇室一人’,满清之母后皇太后仍欲死守,满清之圣母皇太后携顺治入宫,入宫泣曰‘请为爱新觉罗留此骨血’,母后皇太后大悲,令开城投降……”   老者读到这里微微摇头道:“吾皇使者不止说‘不伤满清皇室一人’,还要满清之圣母皇太后入宫侍奉,你怎么不写?”   青年嗫嚅道:“皇上英明神武,乃天下楷模,如此一写,岂不是颇为不敬,所谓‘为尊者讳’!”   老者笑了笑,提笔添上,“吾皇闻满清圣母皇太后甚美,急攻之,曰‘必得其侍奉后宫,方不伤满清皇室一人’。”随后放下笔笑道:“痴儿,吾皇固然英明神武,常人难及,但在美色面前依然如一凡俗男子,灭明入京,同宠明后公主母女,强迫满清圣母皇太后入宫侍奉,此皆天下共知,如何为之隐讳?”   这青年微微点头。   老者微笑道:“咱们修史者务必要实事求是,不扬善,不阴恶,不要‘予夺褒贬’,而要‘据事直书’,让后人去评判善恶。况且时代不同,评判的标准也不一致。咱们觉得吾皇‘好色’是缺点。也许千百代之后,世人会觉得吾皇风流潇洒,不但不会影响他的英明伟业,反而会增添出来许多花间野史。”   这青年哦了一声,喃喃道:“明白了,历史终将是要让后人评判的……”   (全文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