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全本校对】《亡灵持政》作者:九鱼   简介:无种马!无cp~!无王霸!   本书绝非bl(耽美)gl(百合)!   致新读者,敬请从作品相关看起!会对本书的背景与风格有所了解,以免产生误解!   灵魂穿越类型,高魔位面穿越到低魔位面。   自出生到死亡,以及死亡后的两百年间都没有离开过亡灵塔以及周围领地,几乎完全没有接触过生者世界的巫妖在穿越位面的时候失去躯体,卷入了一个陌生的,没有魔网覆盖的世界——重新睁开眼睛的亡者凝视着这个天真、富足、安宁、有序并因此无知,糜烂、软弱、麻木的巨大生物,它就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   结局绝对皆大欢喜! 作品相关 背景以及主要人物   背景:   时间——类似于现二十一世纪中的时代。   地点——在四百年前成功驱逐了殖民者的撒丁——一个由君主制转为君主立宪制的国家,面积约为600万平方公里,处于世界第一群岛衣留申与东西两大陆的咽喉处,是一个被两大洋拥抱的巨大半岛,拥有内海——三角海,北方地貌以山脉为主,南方地貌以丘陵与平原为主,最外侧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民众自古以来就以骄傲,富有,热情,剽悍而闻名天下。   大况——现任女王玛丽亚·路易莎·费迪南德是个才华横溢的女性,虽然没有实际的统治权,但在民众中有着很好的声誉,而真正掌握着撒丁政权的是被成为东撒丁王的阿涅利家族,他们名下的财团控制着撒丁王国的进出口,石油,银行以及钢铁生意——位于西撒丁的萨利埃里家族曾经与阿涅利家族一起成功驱逐了西大陆强国殖民者并控制住了战争后的混乱局面,却在是否迎接流亡王室回到撒丁的问题上出现分歧,虽然最后萨利埃里家族为了避免内战而退让,但他们依然掌握着撒丁自古以来就有的庞大的非法地下组织——家族,近来更是在运输与民用上占据了很大份额,人们因此称他们为“西撒丁王”。   信仰——撒丁民众的宗教信仰与大部分国家相同,属于信仰唯一神灵的旧约公教,但让旧约公教的大主教们头痛的是,撒丁民众虽然足够虔诚,但是他们只信任在阿涅里家族与萨利埃里家族控制下的神父与传教者——在撒丁迎回流亡王室但依然拒绝和曾经与殖民者一起欺辱他们的非本地神父与传教者之后,旧约公教无奈的对此妥协,由此,撒丁神父得到了旧约公教的正式认可。   与撒丁的原有宗族意识融合的图腾崇拜也是被允许的,比如阿涅利家族无所不在的玫瑰与萨利埃里家族无所不在的百合。甚至有些年轻人敢于尝试成为黑暗生物的一员——撒丁半岛上延续了近千年的血族密党家族之一——安纳多家族。由于撒丁的有利位置与执政者对于旧约公教隐讳的不信任态度,其领地近年来逐渐成为黑暗生物的临时落脚点,会议中心以及财富中转,合理化的主要地点。不过因为安纳多家族依然坚持着千年来始终如一的低调,保守,谨慎的家族传统,所以迄今为止,撒丁位于安纳多家族领地的三个总是在深夜才会繁忙无比的港口尚未引起太多普通民众的注意。   主要人物: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昵称亚利克斯)——西撒丁王堂·何塞·萨利埃里的故友之子,与他最小的儿子同年。在幼年时,因为堂·何塞·萨利埃里的牵累,亚历山大的父母与妹妹被虐杀,而躲藏起来侥幸逃过一劫的亚历山大被萨利埃里家族收养。虽然有着萨利埃里家族首领以及其妻子,妹妹真心实意的爱护与无微不至的照顾,但过于惨痛的记忆让亚历山大的精神与肉体总是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因此显得与坚韧,有力,顽强的萨利埃里家族格格不入,这也是同年的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家族最小的儿子老是看他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巫妖——来自于托瑞尔高魔位面,很少与生者接触的不死生物,在一次位面传送事故中失去了自己的躯体,降临到低魔位面的三角海域时无可选择地夺取了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躯体——重生的巫妖发现自己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多姿多彩,而他必须拖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麻烦去寻找成为半巫妖的八颗灵魂宝石……为了回到时刻动荡不安,危机重重但在巫妖看来无比平静可爱的费伦大陆。   堂·何塞·萨利埃里——萨利埃里家族的现任首领,一个狡猾,残忍,眼光敏锐而长远的统治者。   煦德·萨利埃里——首领的长子,继承者,正在学习如何掌握家族事务,比自己的弟弟们年长许多,不过面容依然显得很年轻,有着充沛的精力,成熟的思想以及沉稳的性格,这让他得到了大部分家族部门负责人的认可,不过要完全继承何塞的事业他还需要更多的磨练与时间。   维尔德格·萨利埃里(昵称维维)——首领最小的儿子,和许多次子一样,有着残忍暴躁的坏脾气与放荡不羁的坏名声,事实上他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轻浮无知,他和自己的哥哥一样爱着家族,并且懂得如何去维护与增强它。   巴尔登——导致了亚利克斯死亡的家族部门成员,因为害怕受到惩罚他投靠了萨利埃里家族的敌人。   玛丽亚·路易莎·费迪南德——撒丁的女性国王,以谦和,理智,温和的姿态得到了民众的拥护,被誉为“撒丁的珍珠”,事实上,她在经济或者政治上并未能获得太大的权利,甚至她的婚姻也受到阿涅利家族的干涉。   安德雷·阿涅利——阿涅利家族的现任首领,以及撒丁的首相。   玛格丽特·阿涅利——阿涅利家族首领的长女,也是唯一的婚生女。   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阿涅利的私生子,以与萨利埃里家族作对为乐。   费尔南多·德·塞万提斯——撒丁最高检察院检察长,不喜欢阿涅利,但更讨厌萨利埃里。   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安纳多家族对外联系负责人(?) 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出现的片段:   “你想要出去看看吗?”大概每隔十几二十年,我的导师会就这个问题寻求我的意见——一次。   “不,谢谢。”我不喜欢外出。   “那好吧……不用担心,等你想要出去看看的时候,总还能找到一两个向导的。”他并不怎么遗憾而又确定的说,好像我总有一天想要出去看看似的,然后向等待命令的眼魔作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全部杀掉。   我最后看了一眼在魔像,深渊炎魔,与骨龙中垂死挣扎的冒险者们,确定没有不曾接触过的新品种之后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始终没有弄明白导师的提议中究竟隐含着什么,或许诚如他所言,我是一个迟钝的人。不过在我看来,所谓的出去看看完全没有必要,生者世界里的一切都可以从那些还未完全失去生命的脑浆中获得,迅捷,真实,完整,而且在不同的智慧生物对某种事物的看法有所不同的时候,我还可以通过比较得到这个事物最为真实的面目,而不是被自己或者别人的主观臆想导向错误或者扭曲的方向。   至于施法材料,以及宝石,书籍,你以为那么一群又一群冒险者甚至军队到这个没有风景与美女可看的死亡之地来做什么呢?为导师提供活体实验品?   我估计那些东西在毫无节制,极端浪费的情况下可以让几个不死生物挥霍到一千年之后,那么只要在五六百年的时候出去走一圈,看看那个国家的宝库物资比较齐全丰富……   咿——难道,导师就是……这个意思? 相关图片(各类人物,宝石,生物的原型)   女神的心脏(星光红宝石)   第比斯王后的珍珠发网。   大胸希腊女王型怪物斯芬克斯。   有丑又坏脾气的斯芬克斯猫——意外的像巫妖。   维尔德格的外号大斑鹫原型——真实的名字叫做歌鹰。   巴巴拉的原型。   血蟒——血蚺姆姆的原型。   界:动物界Animalia。   门:脊索动物门Chordata。   亚门:脊椎动物亚门Vertebrata。   纲:爬虫类Reptilia。   目:有鳞目Squamata。   亚目:蛇亚目Serpentes。   科:蟒科Pythonidae。   属:蟒属Python。   种:血蟒Pcurtus。   亚种:   婆罗洲血蟒(Pythoncurtusbreitensteini)异称:婆罗洲短尾蟒分布于婆罗洲。   红血蟒(Pythoncurtusbrongersmai)异称:马来亚短蟒分布于新加坡、马来半岛。   黑血蟒(Pythoncurtuscurtus)分布于苏门答腊。   血蟒(学名:Pythoncurtus)是蛇亚目蟒科蟒属下的一个无毒蛇种,主要分布于东南亚,目前已有三个亚种被确认。成年的血蟒能成长至1.5至1.8米长,身体亦会变得非常粗壮。血蟒的尾巴长度相对其身体长度而言,显得特别的短,因此血蟒亦被称为“短蟒”、“短尾蟒”。它们的身体颜色偏灰暗,身上有着许多密集而硕大的圆斑,这些圆斑通常是红色或深红色的。血蟒主要分布于东南亚,包括泰国、马来西亚、马来半岛及苏拉威西岛等。其标本产地是“苏门答腊”。血蟒多出没于热带雨林、灌木林或靠近水源的草原。它们主要进食啮齿目(如鼠类),有时也会进食其它品种的哺乳类动物,间中也会进食鸟类。繁殖方面,血蟒属于卵生蛇种,母蛇每次约能诞下十二枚左右的蛇卵,雌蛇会对蛇卵进行孵育。幼蛇约于两至三个月后破壳而出,身体约已长达30厘米。由于血蟒被认为是具备侵略性的,不过有养育血蟒者认为血蟒只要经过培育调教后,能变得相当顺从饲养者。   金绿宝石——女神的眼泪,真得很像蛇眼。   黑欧泊——女神的垂青。 黑手党的女人—也许可以解释文中的一些疑问   西西里女子的七则素描_文.摄影◎彭怡平(文摘)   1.西西里男人对完美女人的要求:“什么都不说!”就算她们什么都看到,什么都知道,也得表现出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电影《教父》里马龙白兰度清清喉咙的哼声代表“不”,眨眨眼皮微微低头代表“是”,如果以手指轻触额头后用力甩手,代表“难以做出决定”。黑手党电影里最常出现的台词则是:“Nunsacciunnenti”(我什么都不知道!)看来我只能从无声胜有声的沉默,以及西西里岛独特的肢体语言中找出解答。   2.翻翻此地的报纸,可知在民风保守的西西里社会,女人如果婚前失贞,不管因何种原因,都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嫁给这名男子,二是选择逃亡。穷苦人家通常希望两人选择后者,因为如此一来,两家还可以省下一笔可观的婚宴费用。况且如果不逃,男方极可能陈尸于荒山野岭,或车窗贴满报纸的废弃汽车后座上。   若对象是自己一点也不爱的男人,最可怜的便是新娘。为了家族与男人的面子,她必须赔上一生的幸福,还得生下儿子,才算称职的母亲,难怪这些西西里女人会将“母亲”这角色当做报复男人、提升自己家族地位的唯一手段。母亲训练儿子只爱自己,视自己为世上唯一“理想的女人”,并与其他女人为敌,这种建立在占有欲、复仇与血腥基础上的母子关系,在某些村庄里甚至代代相传,自婴儿一出生便已开始。   刚产下男婴的母亲,母亲会以连结两人的脐带血清洗新生儿的脸,希望以此保护儿子,将来免死于他人刀下。等孩子长大了些,母亲会拥抱孩子,一面吸吮着孩子的脸颊、脖子、裸露的手臂等等,一面高声喊着:“我吃你,我把你整个人吞掉!”   黑社会女人对待濒临死亡的丈夫的方式也不同于一般。母亲带着孩子一起亲吻他带血的伤口,直到口鼻都沾满鲜血,才呐喊着:“我要以同样的方式吸食凶手的血,我渴求死了!”   这种种与血相关的仪式,突显出这些母亲与她们心目中的完美女人──圣母玛丽亚──完全相反的形象,却也多少传达出当地女性追求光明与黑暗的双重性格。   3.“什么样的女人会喜欢黑手党?”   我的问题让她愣了,她突然有点结巴:“你知道,这里的女人都有机会结交‘这样的男人’。刚开始你会自觉像皇后一样尊贵,到哪儿都有人殷勤伺候,而且把你说的一切都当回事!这感觉对西西里女人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在家里没人在乎你说些什么?你的感觉是什么?除非你成为‘母亲’,直到那个时候,你说的话才有分量。”   “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有什么样的感觉?”   “有如‘上帝’!因为他的意旨代表‘一切’。”   粉红女郎突然起身,满面幸福笑容,投入爱人怀抱。男人从袋里取出刚买的印度无花果,细心剥起皮来,让女友先尝几个解解暑以后,才挥手与我道别。我要求留下女子一张照片做纪念,男人的眼神里满是骄傲,谦卑地站在一旁恭候他的女神。我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第一次感到西西里阳光的温暖。   4.象徵西西里岛的蛇发美女“特丽娜克丽阿”,既是带来光明的太阳,也是死亡黑暗的化身。黑手党女子也以南辕北辙的性格与面貌出现于世人面前,但却非她们所愿,而是历史宿命。希腊、罗马、阿拉伯、拜占庭、德、法、西等帝国强权曾先后入主此地,不断反抗却不断被统治者血腥镇压与剥削的西西里人民,不能不仰赖勇气与家庭的力量以求族群延续。但将家庭荣誉与为人妻母放在第一位的传统教育,却使西西里女性失去人生目标与生命热情,唯守丈夫孩子过日,而为了保护家族成员,更不惜成为罪恶组织的顽固守护者,使美丽的西西里岛成为孕育恐怖主义的温床。 噤声律令和10条纲领   噤声律令   你必须学会沉默,学会遵守秘密规定;   没有武器就不能生存;   不与任何司法部门合作,违者必死;   只有到地狱中才能打破沉默;   只把他杀死而别人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死,就等于他还活着;   死者的血会窃窃私语;   你必须学会忍耐,谁夺了你的面包,你就要夺了他的性命;   我死了有人埋,我活着就杀你;   南瓜南瓜,谁敢说话,死于地下;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使用任何手段。   10条纲领   1.家族高于一切,高于妻子、儿女、国家和宗教信仰。   2.无条件服从命令,包括谋杀。   3.不与任何法律实施者进行任何有害于家族的合作。   4.不向外人提供组织内部的任何事情。   5.成员间相互尊重,不允许互相伤害、侮辱和盗窃。   6.欠债必还。禁止与其他任何成员的妻子、姐妹、女儿有任何关系,除非有某种光荣的使命。   7.成员间必须相互帮助,用鲜血为一切屈辱雪耻。   8.必须尽一切可能保护和营救处于险境中的同胞。   9.根据上级的愿望,成员有权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劳动,来获得他应得的财产分配。   10.必须保守秘密。对于违反者,本组织有权将其处死。   亲在警察局工作的,家庭中有对配偶不忠的亲戚的,表现差劲的,没有道德观。 圣殿骑士团   有大人说有些复杂,不会啦,他们是教廷的代表,将在亚利克斯的王者之路上占有很重要的一阶。   历史上的圣殿骑士团——   圣殿骑士团全称是“基督和所罗门圣殿的穷骑士(PoorKnightsofChristandtheTempleofSolomon)”。它成立的时间并不确定,有说是1118年的,也有说是1119年的,一般认为不会迟于1120年。1096年圣城耶路撒冷被十字军攻占后,很多欧洲人前往耶路撒冷朝圣,而这时十字军的主力已经回欧洲去了,朝圣者在路上常常会遭到强盗的袭击,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法国贵族HuguensdePayns和其它八名骑士建立了圣殿骑士团,以保护欧洲来的朝圣者。当圣殿骑士团成员加入组织时,不仅要发誓遵从修会的三大规定:守贞、守贫、服从,而且还要发誓保护朝圣者,这是他们作为圣地的军事修会与一般的修会相区别的地方。   圣殿骑士团这个名称的由来是因为当时的耶路撒冷国王博度安二世将圣殿山上的阿尔-阿克萨清真寺的一角给这些骑士驻扎,这个清真寺正是建在传说中的所罗门圣殿的遗址上。小说《达芬奇密码》里说圣殿骑士团知道所罗门圣殿下面藏着的秘密,所以故意要求这块地方来驻扎,以便将深藏在地下的秘密文件找出来。通过这些秘密,他们掌握了基督教的命脉,因此获得了力量,最后也因此惨遭屠杀。当然这只是小说,不能当真。不过圣殿骑士团的力量和财富却是真实的,他们被认为是十字军时代东方真正的主人,耶路撒冷王国要对抗阿拉伯人主要就靠他们的力量。   圣殿骑士团创立后很快就引起了贵族和教会上层的重视,当时著名的修士圣伯尔纳(St.BernardofClairvaux)写文章支持圣殿骑士团的行动。在圣伯尔纳的影响下,骑士团迅速发展壮大。1139年,教皇英诺森二世(InnocentⅡ)发布圣谕,再次确认了圣殿骑士团的地位。在政治上骑士团只对教皇负责,其它任何僧俗政权都无权指挥它。在经济上骑士团不仅享有免税的特权,而且还有权在自己的领地上收取十一税。教廷赋予的特权使得圣殿骑士团在短短几十年内发展成一个强大而且富有的组织,同时也将骑士团牢牢地掌握在圣座之下。此后,圣殿骑士团成为罗马教廷拥有的最可靠的力量。   圣殿骑士团的拥有的财富之巨大只能用富可敌国来形容。12世纪末时,骑士团在欧洲拥有9000多处产业,其中包括一些很有名的教堂和城堡,如伦敦的圣殿教堂(TempleChurch),柏林的圣殿宫(Tempelhof)。有一段时间骑士团甚至拥有整个塞浦路斯岛。他们的富有使他们能够维持一支强大的职业军队,即便在战场上损失巨大,他们也能迅速恢复,但这财富最终也使他们走向毁灭。   骑士团财产的来源有很多方式,上面提到的征税是其中一种,当然还有掠夺,但更重要的方式是获得赠予,从事商业和银行业活动。从1127年骑士团首任大团长HuguensdePayns在欧洲进行宣传、征募工作开始,骑士团便获得了大量的捐赠,特别是在法国,很多贵族将地产赠送给骑士团,从此他们的地产几乎遍及整个欧洲,而且这些地产都是免税的。骑士团从事银行业则是这个组织的历史上值得注意的一页,他们开创了现代银行业的经营模式。最初是骑士团的成员由于守贫这一会规的约束,将财物交给骑士团。这种行为很快演变为商业行为扩大到骑士团之外,许多欧洲的贵族将贵重财物存放到骑士团里,由骑士团负责保管。这就和现代银行业的存款业务十分相似。事实上骑士团还发明了一种跟现代银行中的存款单很相似的票据,凭借这种印有骑士团特殊记号的票据就可以在各地的骑士团支部取出财物。由于骑士团的支部遍及整个欧洲,再加上教廷给他们的支持,他们的存款业务发展十分迅速,各地的骑士团支部和圣殿里聚集了大量的财产,这时他们又开始了贷款业务。1135年,骑士团借贷给西班牙的朝圣者,资助他们前往圣地。骑士团的借贷业务发展极其迅猛,其业务对象上至各国国王——他们曾经是法国国王最大的债权人,下至普通的朝圣者,他们甚至还借贷给基督徒的敌人撒拉森人——这至少说明他们的信誉是十分卓著的。值得注意的是,骑士团的借贷是收取利息的,而当时收取利息是不合法的行为,受到教廷的谴责,但圣殿骑士团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干下去了,信仰的力量在利益面前永远都是软弱无力的。这些金融活动是圣殿骑士团在军事活动之外的主要活动,传说骑士团里堆放着的借据、帐簿比宗教书籍还要多,这当然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和忌妒。   圣殿骑士团在全盛时据说有2万多名成员,主要分为四部分:骑士(Knights)、士官(Sergeants)、农人(Farmers)和牧师(Chaplains)。骑士是重装骑兵,也是圣殿骑士团的核心力量,只有他们才有权穿象征着圣殿骑士团的绣着红十字的白色长袍。士官是轻骑兵,级别较骑士低一些。士官和骑士共同构成圣殿骑士团的军事力量。农人在骑士团里并不是指耕种的农夫,而是专门管理骑士团财产的成员。牧师则是骑士团中的精神支持者,在精神上帮助骑士团其它成员。和医院骑士团一样,圣殿骑士团的首领也称为大团长(GrandMaster),通过选举产生,任期为终生。   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圣殿骑士团训练有素,在战场上是一支十分强大的军事力量,也是耶路撒冷王国最精锐的军队。从1129年围攻大马士革到1291年阿科陷落,圣殿骑士团几乎参加了圣地所有的战斗。在作战中,骑士团每一名骑士都有几十人作为支持力量,因此他们可以专注于自身的战斗目标,有人认为他们是现代职业军队中精锐的特种部队的先身。一般在战斗中圣殿骑士团出动的骑士并不多,几百人就是一支大部队了,但与当时阿拉伯军队相比,其实际战斗能力远远超过这个数字本身所显示的。在Montgisard战役中,耶路撒冷国王博度安四世率领500名骑兵、80名圣殿骑士配合以步兵,进攻撒拉丁的30000人的部队,结果撒拉丁最精锐的马木留克骑兵几乎被全歼,总伤亡达到20,000人,最后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部队逃回了埃及。要知道撒拉丁可是用兵的高手,这样的惨败恐怕不能用指挥能力的高低来解释。正因为有着这样骁勇善战的军队,在后来的哈丁战役中,居伊、杰勒德等人才会有恃无恐地离开水源进攻撒拉丁的大军,当然这也导致了最后的惨败。   哈丁战役对圣殿骑士团的历史、基督教的历史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圣殿骑士团在这场战役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过可惜是很可悲的角色。哈丁战役之前,耶路撒冷王国因为王位继承一事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以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三世为首的贵族派和圣殿骑士团大团长杰勒德支持的宫廷派几乎兵戎相见,最后还是杰勒德支持的居伊上台。这次分歧虽然因为撒拉丁的大军到来而和解,但已经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1187年7月初,撒拉丁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部队进攻太巴列,而把主力部队埋伏在太巴列附近的山区,当时在太巴列的是雷蒙德的妻子。没有多少防御力量的太巴列很快被攻克,但雷蒙德的妻子和手下仍然占据着一处堡垒死守,并向驻扎在安富里雅的耶路撒冷大军求救。雷蒙德认为这是撒拉丁的诱敌之计,他想引诱耶路撒冷军队离开有水源的安富里雅,因此建议不去救援,就在安富里雅等撒拉丁的军队,撒拉丁出动大军绝不可能仅仅为了一个小小的太巴列。但圣殿骑士团大团长杰勒德将雷蒙德的意见斥为叛徒的奸计(雷蒙德此前曾跟撒拉丁有约定,撒拉丁帮助雷蒙德夺取耶路撒冷的王位,后来由于克雷森之战而废除),力主进军太巴列。杰勒德跟雷蒙德有旧怨,他曾是雷蒙德手下的骑士,雷蒙德许诺帮他娶一位富有的女继承人,但最后食言,杰勒德认为受到愚弄,改投入圣殿骑士团,一路青云直上,最后被选为大团长。很多人认为杰勒德这次反对雷蒙德仅仅是出于个人的恩怨,他的这种情绪化的做法导致了最后的失败。被杰勒德一手扶上台的居伊听从了杰勒德的意见,决定率领大军前往太巴列解围,很多骑士虽然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出于忠诚仍然随大军一起前往太巴列。从安富里雅到太巴列要穿过一片荒芜干燥的高原,一路上还有撒拉森轻骑兵的不断骚扰,很快担任前卫的雷蒙德的部队和担任中军的居伊以及担任后卫的圣殿骑士团部队脱节,由于干渴以及阿拉伯骑射手的骚扰,居伊和杰勒德的部队都很难往前进发,这时他们到达安富里雅和太巴列正中间的马里斯卡尔西亚。杰勒德这时又作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建议居伊让主力部队停止前进,在这儿修整并且等待后卫部队跟上。前方的雷蒙德则送信来请求居伊无论如何也要迅速前进,在天黑前赶到有水源的地方。这次居伊又听从了杰勒德的意见,让主力部队在马里斯卡尔西亚停下来。这一停之后他们就再也走不了了,撒拉丁的主力赶了过来将他们包围,并点燃野草,烟和灰使得耶路撒冷军队的干渴更难以忍受,而周围的撒拉丁军队高声唱赞美安拉的圣歌,在心理上干扰耶路撒冷军队。天亮之后,居伊组织耶路撒冷军队冲锋,企图突破围困,但由于极度的干渴和疲劳,耶路撒冷军队已经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与其说这是场战斗,不如说是一只猫在玩弄手心里的老鼠。最后居伊以真十字架为中心,组织了一个方阵进行抵抗。剩下的很多骑士本可以凭借快马重甲杀出重围,但为了保护真十字架,他们都死战不退,直到最后撒拉丁下令停止屠杀为止。耶路撒冷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基督教的圣物真十字架也被阿拉伯人夺去,最精锐的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要么战死,要么被撒拉丁处死,不过有趣的是撒拉丁居然放过了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杰勒德,也许是感谢他带来了胜利吧。由于耶路撒冷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军队,很快就被撒拉丁攻克。圣城失陷的消息传到罗马教廷后,教皇乌尔班三世由于极度悲痛,当场便去世了。此后就开始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不过这是题外话,就不多说了。   哈丁战役对圣殿骑士团的打击十分深远,不仅仅是军事上损兵折将——如果光是军事上的失利他们很快就能恢复,更重要的是由于圣城失陷,他们失去了政治上最重要的立足之地。失去了圣地守护者的地位,他们存在的意义也要大打折扣。后来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又带来了英格兰的狮心王理查一世、法国的高贵王菲利普二世,跟他们的力量比起来,圣殿骑士团只能做配角。总之,圣殿骑士团的辉煌虽然仍在持续,但他们的时代已经去日无多了。   1291年阿科陷落之后,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一起撤到塞浦路斯,此后又回到法国。这也许是圣殿骑士团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没有自己的土地,他们就只能受别人摆布。相比而言,医院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就聪明的多,医院骑士团虽然人不多,但仍在罗德岛上苦苦支撑,后来又在马耳他岛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条顿骑士团也在普鲁士建立了骑士团国。圣殿骑士团回到法国只能用自投罗网来形容,从此他们就注定走上毁灭的道路。   当时法国的国王是“美男子”菲利普四世,后来被尊称为“公正王(PhilipIVtheFair)”,他在历史上也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国王,打击贵族,维护法兰西的利益。而且这位美男子对教会显然没有什么感情,连续有两位罗马教皇在他手下不明不白地送了命,直到他把他的亲信波尔多大主教贝特朗(BertranddeGoth)扶上教皇的宝座才罢手,这位贝特朗就是教廷历史上的克莱蒙特五世。   1307年10月13日,那是一个星期五(这就是黑色星期五的由来),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菲利普四世向法国各地的事务官发出密函,要求他们在同一时间打开,密函上的内容正是逮捕各地的圣殿骑士团成员。菲利普的突然袭击获得了圆满成功,法国几乎所有的圣殿骑士团成员都被逮捕,仅在巴黎就有138名骑士团成员被捕,圣殿骑士团的高层包括大团长雅克·;德·;莫莱(JacquesdeMolay)无一幸免。菲利普四世给圣殿骑士团编排的罪名是“异端”,这真是很有意思,圣殿骑士团确实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可以说他们贪婪,说他们残暴,但要说异端就未免有点离奇了,从骑士团成立开始,它一直就是教皇座下最忠诚的力量,教皇前后共赐予他们上百条特权。不过菲利普四世需要的不是符合逻辑的观点,他只需要将骑士团打入万劫不复之境。法国的宗教裁判所立即就开始对骑士团成员进行审讯。在宗教裁判所的“有效工作”下,圣殿骑士们开始招供,其中包括大团长雅克·;德·;莫莱。裁判所还让他给所有的骑士团成员发布一道命令,解决他们保密的义务。在莫莱的这道命令之后,骑士团成员向裁判所给出了千奇百怪的供词,有的承认他们入会时要向十字架吐口水,有的说他们搞巫术,有的说他们崇拜异教的偶像,至于这个异教偶像是什么样子,各人又有各人的说法,另外还有骑士团成员之间搞同性恋——这个也许是唯一可信的罪名。据记载,仅巴黎一地就有36名骑士团成员在审讯过程中死亡,我们可以想象这些供词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获得的。   菲利普四世的行动得到了教皇克莱蒙特五世的支持——事实上他们俩就是同谋,教皇在1307年稍晚些时候发布圣谕,谴责圣殿骑士团的罪恶,要求各国采取行动,彻底取缔圣殿骑士团。在菲利普四世和教皇的威胁下,各国虽然有不满,但也只好服从,不过在其它国家只有很少的圣殿骑士被处死。   按照宗教裁判所的惯例,承认异端的至少可以留下一条名,不过很多圣殿骑士团成员后来相继翻供,在教廷派来的主教面前否认了之前的供词。骑士团成员的翻供让菲利普四世十分恼怒而且不安,对他们的审判又持续了几个月,这些翻供的圣殿骑士团成员再也没有承认罪行,他们中的很多人死于狱中,剩下的则上了火刑架。1510年在巴黎召开的桑城宗教会议上将否认供词的骑士团成员谴责为异端累犯,判处火刑。5月10日这一天有54名圣殿骑士被宗教裁判所用文火烤死。   大团长莫莱和其它几名骑士团高层由于地位非同寻常,他们直到7年后,即1314年3月18日才被宣判。菲利普四世本来准备将已经承认异端罪行的莫莱等人判为无期徒刑,谁知在宣判时莫莱和诺曼第分团长儒弗鲁瓦·德夏尔尼站起来否认原供词。公审大会草草收场,莫莱和儒弗鲁瓦·德夏尔尼被送上了火刑架,莫莱在死之前诅咒菲利普四世和克莱蒙特五世,说他们在一年内都会面临永恒的审判。事实上,这个诅咒真的应验了,仅仅一个月后,克莱蒙特五世暴病而死。“美男子”菲利普五世比他多活了半年多,这一年的11月29日,他在打猎时身亡,据说是被一只野猪撞死的,不过也有人对这一说法表示怀疑,因为菲利普四世是一个有着非凡勇力的骑士,据说他能将两名大汉轻松地扛在肩上。   菲利普四世对圣殿骑士团采取血腥行动的原因在历史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历史学家也有各种各样的看法,一个比较公认的观点是他觊觎圣殿骑士团的财产,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直接的说法是他欠骑士团一大笔钱,所以他才会对骑士团下手。也有人认为菲利普四世和骑士团有矛盾,当初菲利普四世曾想加入骑士团,但被拒绝了,因而怀恨在心。也有人为菲利普四世辩护,认为当时圣殿骑士团企图建立骑士团国,菲利普为了维护法国的统一,所以才这么做。不过对于圣殿骑士团建国这一企图似乎并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总的来说,圣殿骑士团异端案整个事件完全可以用“莫须有”三字来概括。   圣殿骑士团被消灭后,根据教皇的命令,医院骑士团获得了大部分遗产,各国的圣殿骑士团成员有很多转到医院骑士团门下,可以说医院骑士团是最大的受益者。菲利普四世则独吞了骑士团在法国的财产,也有人认为他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圣殿骑士团在灾难来临之前已经有所预感,将在法国国内的大部分财产转移走,因此法王菲利普四世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圣殿骑士团在葡萄牙的组织则改名为耶稣会继续存在,其性质也由军事修会变为主要从事海外宣教的修会。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也许是对圣殿骑士团最宽容的国王,他公然违抗教皇的圣谕,拒绝对领地内的圣殿骑士采取敌对行动,因此欧洲大陆的圣殿骑士团成员有不少逃往苏格兰,投入罗伯特手下。据说后来在苏格兰与英格兰的战争中,正是依靠这些圣殿骑士的英勇作战,苏格兰人才打败了占优势的英格兰军队。   不管怎么说,圣殿骑士团作为一个组织从此成为历史,由于它与宗教、与圣地的密切联系,以及它曾经的强大和富有,再加上戏剧性的历史,圣殿骑士团一直都是传说中经常出现主角,特别是在与圣杯有关的传说中。小说《达芬奇密码》里也运用了很多跟圣殿骑士团有关的传说。   圣殿骑士团最初的标志是白色的制服外加白色长袍。大约在1147年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后,开始在白色长袍的左肩绣上红色十字,一开始是等边十字,后来发展成八角十字。圣殿骑士团的徽章则是两名持盾和矛的圣殿骑士坐在一匹马上,盾上绘有红色的十字。这个徽章象征着骑士团的成员一开始是贫穷的骑士,后来又被解释为骑士团成员的袍泽之谊,不过到了菲利普四世摧毁圣殿骑士团时则被说成是骑士团成员搞同性恋的象征。圣殿骑士团的口号是“神的旨意(Godwillsit)”,战场上他们就是喊着这个口号冲锋陷阵。 巫妖,半巫妖导师,死灵骑士,导师的朋友   本文乃是巫妖反穿现代·!无种马,无王霸,无……总之如果不喜欢,就请静静地离开,祝您找到自己喜欢的文,具体理由就不必说了——鞠躬感谢!   D&D中的巫妖D&D中的巫妖主要有Lich巫妖(通常指类人巫妖)Demilich半巫妖(所谓“半神巫妖”是错误的译名,因为它不是神)Alhoon灵吸怪巫妖Dracolich龙巫妖Archlich大巫妖(传说中的善良巫妖,在被遗忘国度中的耐瑟时代有很多,但现在屈指可数)Banelich班恩巫妖Lichfiend恶魔巫妖/魔鬼巫妖。   根据以上,共有类人生物、异怪、龙、外位面者可以变成巫妖。   下面着重介绍类人巫妖和半巫妖:巫妖(Lich)巫妖是会施法的不死生物,通常是利用其法力以非自然的方式来延长其生命的法师或术士,有的也会是牧师或其他施法者。   巫妖是枯瘦且骷髅般的类人生物,它们凋萎的肌肉紧附在裸露的骨头上。它们的眼睛很早以前就因腐朽而消失,但是在其空洞的眼眶中仍然闪烁着针尖般的绯红光芒。巫妖会说通用语及它生前所会的任何语言。   (亚利克斯是因为需要伪装而保持生者状态,其他巫妖在出外的时候有时也会使用这种方法:活尸)巫妖人物变成巫妖的过程是无法形容的邪恶,并且只有自愿的人物才能承受。巫妖保留其生前所有职业能力。巫妖的命匣变成巫妖必不可少的部分就是制造一个用来储存生命能源的魔法命匣。按照规则,消灭巫妖的唯一方式就是摧毁其命匣。除非其命匣被定位且被摧毁,巫妖会在它看上去被杀死后的1d10天内重生。每个巫妖都必须要制造它自己的命匣,因此必须要拥有制造奇物专长。想要变成巫妖的人必须能够施法而且其施法等级必须为11级或以上。制造命匣要花费120000GP及4800XP,它的施法等级等于制作时其制作者的施法等级。最常见的命匣外形是一个被封印的装有撰刻着魔法文字的羊皮纸的金属盒。盒子为超小型,有40点生命值,硬度为20,并且其破坏DC为40。其他外形的命匣也存在,比如戒指,护符或类似的物品。(这里没有解释,但我设定为原地复活——而且,就算有复活机会,若非无可奈何,巫妖也不会去自杀的)   半巫妖Demilich(巫妖的导师是我设定的,有些特殊化,赫赫)   小型不死生物半巫妖聪明,古老,并比普通巫妖更加致命。   半巫妖常常以一个单独的眼眶和牙齿镶满昂贵宝石的骷髅形态出现。某些半巫妖可能以其他被宝石包裹的骨头形态出现,比如一节骷髅的手或脊骨。这些宝石里闪烁着那些被他夺取并缓慢吞噬的灵魂的微弱光芒。   特别强大的巫妖有可能研究出制造灵魂宝石的方法,并变成半巫妖。半巫妖可以以星界形态自由进行位面旅行(亚利克斯就是想干这个!),而将它们的物理存在留在它们恐怖的黑暗墓穴里。在它们的位面之旅中,半巫妖们寻求发现所有多位面的秘密,并在那里投身到对传奇法术,独一无二的宝物,以及如何解放和控制被囚禁的憎恨的研究中。许多追求的更深,他们或许最终可以赢得对多位面中一部分的控制权,甚至为他们赢得神性。   半巫妖可以说他们作为巫妖和生灵时会说的一切语言。   战斗由于半巫妖对致命的法术和防护性魔法的深入了解,他们通常很藐视敌人并信任自身的天然防御和魔法免疫力。并通过他的能力任意从那些冒犯他们的生物身体中吸走灵魂。捕捉灵魂(SU):一名半巫妖每天可以捕捉最多八个生物的灵魂。要使用这个能力,它会在周围300呎且是可视范围内选择一个目标。目标可以做一个坚韧豁免检定(DC36)。如果他通过了,则会被负界能量吸取四个等级(这不计入捕捉灵魂的数目里)。如果目标没有通过检定,他的灵魂就会被从躯体中抽出并被吸入半巫妖形体上的一块宝石中。这块宝石会在24小时里闪耀着微弱的邪恶光芒,指示出它里面的灵魂。失去灵魂的躯体会在一轮之内崩解成碎块并腐烂溃散,化为尘土。如果不被打扰的话,这名半巫妖会在接下来24小时里缓慢的吞噬这个灵魂——在这个时间结束后这个灵魂就被完全吸收了,而受害者也就随之永远死亡。如果那名半巫妖在吞噬掉那个灵魂之前就被打倒了,可以打碎宝石以解放那个灵魂,让他回归死者的世界或者返回他的躯体,这个躯体可以是被复原术resurrection,真实复原术trueresurrection,克隆clone,或奇迹术miracle制造的。保护性法术,比如说死亡防护deathward无法免疫捕捉灵魂,但可以在进行坚韧检定时获得+5奖励。负界能量防护Negativeenergyprotection可以防止失去等级。   恐惧笼罩(SU):半巫妖周围笼罩着死亡和邪恶的气息。周围240ft内小于5HD的生物看到半巫妖时必须通过一个意志豁免检定(DC19),否则就会受到影响,影响效果类似一名21级施法者施展的恐惧术fear。   麻痹之触(SU):任何被半巫妖接触到的生物都必须通过一个坚韧检定(DC36)否则即会陷入永久性麻痹状态。   驱除麻痹removeparalyzed或其他可以驱除诅咒的法术都可以恢复受害者的移动能力。这个效果无法被解除魔法dispell。被半巫妖麻痹的任何生物看上去都像死了一样,不过一次成功的侦查spot检定(DC20)或治疗heal检定(DC15)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受害者仍然活着。   法术:半巫妖可以施展任何它作为巫妖时会用的法术。典型的半巫妖是21级的法师(每日施法次数:4/13/6/6/6/6/5/5/5/5/1)。最后一个是10级记忆栏位,用来记忆0-9级超魔法术。(看到了吧,完全是btbtbtbt啊!)   完美自动静止法术(EX):半巫妖可以任意施展它所知的法术而无需肢体构件。(所以不必担心无法摆出施法姿势)类法术能力:随意使用——改变自身,星界投影,制造大型不死生物,制造不死生物,死亡丧钟deathknell,衰弱术,强力解除法术greaterdispelling,伤害术(通常用来治疗自身),怪物召唤术1-9级,心灵感应,魅影杀手weird;每天2次:大型位面者盟友greaterplanerally。半巫妖使用这些能力的施法等级等同于它自身的施法者等级,但所有豁免DC都是36。魔法免疫(EX):半巫妖对所有魔法和超自然效果免疫,除了以下所说的。   粉碎shatter法术会对水晶形态的半巫妖起作用,但只造成正常情况下一半的伤害。驱除邪恶dispelevil可以造成3d6点伤害(通过坚韧豁免则伤害减半)。神圣重击holysmite法术对半巫妖可以正常起作用。护符匣传送(SU):头带,腰带,戒指,斗篷,以及其他可以穿戴的物品只要是跟半巫妖的护符匣紧密相连,都会令这个半巫妖获得这些物品的加权改善,无论半巫妖与他的护符匣距离多远。但基本的物品装备种类限制仍起作用。典型的半巫妖“穿戴着”装甲束带+8,智力头带+6,粉红Ioun石,巫术之戒1型,保护之戒+2,敏捷手套+2。不死生物特性:对毒,催眠,瘫痪,定身,疾病,即死效果,亡灵术效果,精神作用效果,以及其他需要作坚韧豁免的效果(不包括作用于物体的)免疫。不会被重击,淤伤,能力伤害,能力吸取,能量吸取。负界能量起治疗作用。不会由于一次伤害过大(超过50)而死亡,但会在HP降到0以下时被摧毁。60ft暗视。无法复活;复原只有在该生物自愿时起作用。免疫性(EX):半巫妖对寒冷,电,变形和精神作用效果免疫。   组织:独居或宗派(1个半巫妖和3-6个巫妖)。挑战级别CR:等于原巫妖+6。阵营:任何邪恶。财产:与原巫妖相同。升级:等同角色等级。半巫妖角色成为一名半巫妖的程序只能由一名巫妖在它自己的自由意志下执行。半巫妖会保留它作为巫妖时的所有职业技能。制造灵魂宝石巫妖的护符匣使得他们可以在死后1d10天内重生,半巫妖同样如此。半巫妖同样有八个灵魂宝石,每一个都可以视为它的护符匣。如果不是所有的灵魂宝石——也就是半巫妖的护符匣——都在半巫妖被打倒后被破坏,这个半巫妖就会在它死去1d10天后复活。灵魂宝石还可与让半巫妖使用它最具破坏力的能力,捕捉灵魂。每个半巫妖都必须制造他们自己的灵魂宝石,这需要制造玄奇物品的特技。这名巫妖必须至少是21级以上的术士,法师或牧师。每颗灵魂宝石价值120000gp和4800XP,制造时的施法等级等于制造者的等级。灵魂宝石的样子是有着神奇特性的卵状宝石。他们通常会直接与半巫妖的躯体结合。举例来说,一个骷髅半巫妖也许会把宝石镶嵌在骷髅眼眶和牙齿的空槽里,而另一个手骨型半巫妖则可能把宝石镶嵌成假关节。   模板——死灵骑士DeathKnight。   死灵骑士是由掌管死亡的神祇所创造的,它们是邪恶势力里最出类拔萃的军事将领。这些可怕的不死生物生前通常是暗黑卫士、战士、游侠或是野蛮人;不过受到邪恶引诱而堕落的圣武士也有可能会成为死灵骑士。   成为死灵骑士的圣武士会发生其成为暗黑卫士一样的改变(城主手册DMG第2章有详细列出)。死灵骑士的外型是个腐朽的人型躯体,它的头部则是个只有几片烂肉附著的黑色头骨,只有在眼窝里闪烁著微弱的橙色光芒。它嘴里发出的声调就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的冰冷回音。死灵骑士生前多半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物,因此它们通常都会穿戴精良的魔法盔甲。它们也喜欢披上作工良好的斗篷来夸耀自己的强大与重要。(维维和巫妖一样,在此位面保持生者伪装)   死灵骑士会说它生前学会的所有语言。   创造死灵骑士「死灵骑士」是一种可以附到任何6级以上人型生物(以下称原角色)的模板。套上这个模板的生物类型会改为不死生物,它所有的数值与特殊能力都与原角色相同,并再附上以下变化。   生命骰数:改成d12速度:与原角色相同防御等级:死灵骑士得到+5的天然AC奖励。如果原角色原本已有天然AC奖励,则取较佳者。   攻击:死灵骑士通常都会使用武器战斗,在无武装的情况下则会改采接触攻击。伤害:死灵骑士可以用空手引导负界能量进行接触攻击,让活著的目标受到1d8+其魅力调整值的伤害。每当成功的用接触攻击命中对手一次,对方就会受到1点的体质伤害。如果目标能通过意志检定(难度=10+1/2死灵骑士生命骰数+其魅力修正值)就可以让伤害减半并避开体质伤害。如果原角色可以进行天然攻击,它也可以自由的在天然攻击附上这种效果。特殊攻击:死灵骑士可以保有原角色的特殊攻击,并再得到以下的数种特殊攻击——   炼狱炎杀波AbyssBlast[超自然能力]:每天一次,死灵骑士可以释出一阵可怕的火焰冲击波。这道冲击波的射程为400呎+40呎/每生命骰数,爆炸范围为方圆20呎,并会对爆炸范围内的生物造成1d6/每生命骰数的伤害(最高20d6)。这道冲击波所造成的伤害有一半是火焰伤害,但是另一半则是由神授力量divinepower所造成的伤害,因此防护元素伤害或火焰护盾也只能挡住一半的伤害。如果爆炸范围内的目标通过反射检定(难度=10+1/2死灵骑士生命骰数+其魅力修正值)则伤害可以减半。2恐惧灵气FearAura[超自然能力]:死灵骑士身上总是散发著死亡与邪恶的气息。所有进入死灵骑士周围15呎内5生命骰数以下的生物都必须通过意志检定(难度=10+1/2死灵骑士生命骰数+其魅力修正值),否则便会陷入恐惧,其效果等同于与其同级的术士施展的恐惧术Fear。   不死生物追随者UndeadFollowers:死灵骑士会吸引周遭200哩内的所有低等不死生物,它拥有的追随者生命骰数总合等同于其等级的2倍。以下的追随者会在每个月出现一次:1d6个食尸鬼ghoul,1d4个妖鬼ghast,1d12个中型骷髅,1d4个尸妖,或每个星期出现1d12个中型僵尸。这些不死生物会一直追随著死灵骑士,直到它们被摧毁为止。如果死灵骑士拥有其他任何控制或命令不死生物的能力,则这些追随者不算在其已控制的数量内。(亚利克斯把转化魔法阵给出去就是打着这个坏主意呢)   法术Spells:死灵骑士可以施展任何它生前学会的法术,除非该法术有限定特定阵营才能施展。特性SpecialQualities:死灵骑士可以保有原角色生前的所有特性并再得到以下的数种特性——伤害抗力DR[超自然能力]:死灵骑士的身体非常坚韧,因此它可以得到15/+1的伤害抗力免疫Immunities[特异能力]:死灵骑士对寒冷、电击、变形、以及所有对不死生物无效的效应或伤害免疫法术抗力SR[超自然能力]:死灵骑士可以得到20+(角色等级-10)的法术抗力。   召唤座骑SummonMount[超自然能力]:死灵骑士可以召唤一匹座骑(通常是梦魇Nightmare),它可以召唤任何种类的生物作为座骑,座骑的生命骰数最高为死灵骑士等级的一半。如果座骑被杀,则死灵骑士必须等一年又一天又才能再次召唤座骑。   超渡免疫TurnImmunity[特异能力]:死灵骑士无法被超渡。不过,如果该死灵骑士是来自异界的邪恶异界生物Outsider[Evil],则圣言holyword这道神术可以把它驱逐回它所侍奉神祇的异界。   不死生物特质UndeadTraits:死灵骑士对毒素,睡眠,麻痹,震慑,疾病,即死效果,死灵系法术效果,精神作用效果,以及其他需要作强韧检定的效果(不包括亦对物品生效的)免疫。它也不会被致命一击,内伤,属性伤害,属性吸取,等级吸取。负界能量对它有治疗作用。黑暗视力60呎。无法被复活。   复原术resurrection只有当该生物愿意时才起作用。豁免检定:与原角色同属性:力量+4,智慧与魅力+2。身为不死生物,死灵骑士没有体质属性。   技能:与原角色同。   专长:与原角色同气候/地形:任何陆地与地底组织:群居或是团体(拥有不死生物追随者)   挑战等级:原角色+3宝藏:标准的双倍阵营:与原角色同(永远邪恶)进化:死灵骑士可以像原角色一样继续升级死灵骑士角色DeathKnightCharacter死灵骑士的实际等级ECL为原角色等级+5,一个7级战士/3级暗黑卫士的死灵骑士等于15级的角色。   如果原角色在成为死灵骑士前可以把神术转化为医疗法术,则成为死灵骑士后,便将改为转化成造成伤害法术。   半巫妖导师的朋友(出场狠少,但有大人问)   居住界域:至高王座TheSupremeThrone。   阵营:混乱邪恶CE。   神职:谋杀murder,谎言lies,阴谋intrigue,诈欺deception,幻象illusion。   信徒:死亡三神(班恩Bane、巴尔Bhaal、米尔寇Myrkul)的前信徒,渴望力量的人类(年轻人居多)。   牧师阵营:混乱中立CN,中立邪恶NE,混乱邪恶CE。   神域:混乱Chaos,毁灭Destruction,邪恶Evil,幻象Illusion,诡术Trickery。   喜好武器:剃刀之錂Razor'sEdge(长剑longsword)。   希瑞克是一个心胸狭隘、自我中心、且极度偏激的神祗,祂自认比所有的神祗都要优越。祂在费伦大陆上有数量庞大的追随者:暗日用祂邪恶的光辉吸引那些渴求力量的凡人,让他们像飞蛾一般被火焰冷酷地吞噬。希瑞克一度陷入疯狂,不过,他终究从自我催眠的精神错乱中清醒过来,现在他已经了解自己并没有比所有神祗更为强大。谎言之王以编织各种谎言与阴谋的圈套为乐,将深陷其中的神祗与凡人导入毁灭;或者让挚友爱人们彼此互相残杀。自从封神之后,他用过许多伪装形象:染血的怨灵wraith、一阵毒雾、或者是有着阴沉眼眸的回旋髑髅。然而,许多人相信他的真正形象是个有着慑人黑瞳以及死白皮肤的纤瘦男子。   由于暗日的追随者们到处传播纷争和谋杀,因而全费伦大陆的人都普遍(也公平)地痛恨希瑞克的教会。善良诸神的信徒们憎恨这些邪徒的恶行;中立诸神的信徒们(以及无信仰者)则厌恶希瑞克信徒所散布的阴谋、谋杀、以及纷争,这扰乱了所有人的正常生活;邪恶诸神的信徒们认为希瑞克的教会过度疯狂地攫取力量,使他们原有的影响力深受威胁—谎言之王已经不只一次证明,祂几乎愿意使出任何手段来获取力量(包括杀死与祂敌对的神祗)。   希瑞克的牧师们在夜间月亮升起之后祈祷以获得神术,那时暗日的光辉正达颠峰。希瑞克的教会几乎没有圣日,甚至连祂的封神之日也不予庆祝,因为这样一来等于也是同时在尊敬蜜丝特拉(希瑞克的信徒称其为「婊子」),以及暗指希瑞克并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强大(以及伟大)的神只。然而,当一座神殿得到了某件足够重要的物品或者人物可将其献祭给希瑞克的时候,教会的高阶牧师便会宣布将某一天定为希瑞克的圣日,用来突显此一事件的神圣。希瑞克的教会认为日蚀(以及月蚀)是极为神圣的,每当出现此一天象,教会便会以盛筵、狂热的祈祷、以及谋杀一位洛山达教会的高阶牧师或者圣武士大肆庆祝。希瑞克的牧师经常兼职为刺客、暗黑卫士、幻术师、盗贼、以及斗争使者strifeleader。   历史/与众神的关系History/Relationship:   希瑞克原本只是一位凡人,但在1358DR的动荡之年结束后,祂与午夜(蜜丝特拉)一起被神上之神AO擢升成为神祗。当希瑞克升神之时,祂继承了死亡三神-班恩、米尔寇、巴尔的神职,也接管了祂们大部分的教会与信徒。之后,谎言之王在化身为神灾剑Godsbane的麦斯克Mask帮助下杀死幻影女神莱拉Leira,并夺取了迷雾女士的神职及神力。   十年之后,在1368DR之时,希瑞克创造了「希瑞经」Cyrinishad,这本蕴藏巨大力量的典籍宣称祂是唯一的真神,并会让所有阅读过此书的人相信书中的内容(甚至可以影响神只)。然而,希瑞克竟愚蠢到读了祂自己编织出的谎言,此一错误让祂陷入疯狂,并让克兰沃Kelemvor(克兰沃曾是希瑞克的凡人冒险者伙伴)夺走自先前自米尔寇接收的死亡神职。除此之外,欧格玛Oghma与麦斯克也共谋创造了另一本名为「希瑞克真传」TheTrueLifeofCyric的典籍(此书记载了希瑞克尚为凡人之时种种事迹的真相)以抵抗希瑞克的邪书,暗日的计划因而终归全盘失败—散塔林堡ZhentilKeep(当时希瑞克的主要圣地)也大部分毁于这次战火之下。然而,麦斯克也被自己的阴谋反噬-祂也读了「希瑞经」,因此希瑞克夺走祂的阴谋神职,以及这位盗贼之王的部分神力。   一年之后,在1369DR之时,众神们指责发疯的希瑞克没有尽到履行散布纷争与不和的职责。与此同时,希瑞克的选民,一位叫马立克Malik的前卡丽珊商人,设法让他的神阅读「希瑞克真传」,因此希瑞克的神智重新恢复正常。由强大神力们组成的审判团因而判定暗日已经悔悟自己的过失,并让祂保留神格。   现在希瑞克又重新继续进行祂那些凶恶残忍的阴谋、努力地颠覆其它的神、并摧毁祂们在凡界中所珍视的所有事物。希瑞克没有任何盟友,虽然祂不时装做和某些神共同合作,然则这不过是确保这些「盟友」最终败亡的阴谋之一。谎言之王特别憎恨蜜丝特拉与她的前任情人克兰沃。祂设计了一项阴谋,永久地破坏了当这两位神还是凡人之时的恋情,以此报了一箭之仇。然而,希瑞克现在视重生的班恩为对他力量的最大威胁,而这两大邪神之间所酝酿的战争也许最终会让整个费伦大陆陷入一场可怕的浩劫。   教义Dogma:   任何胆敢反对希瑞克的人都要死。在他无上的力量前屈服吧,把那些不相信唯一真神的愚民之血献给祂。要畏惧并尊敬掌权之人,杀光那些弱者、伪善者、以及伪先知们。要击垮其它信仰的教会,那些都是反抗唯一真神的伪教。杀掉那些反抗希瑞克教会以及倡言和平、秩序、律法的蠢人们,只有希瑞克是唯一的真理,其它当权者都必须要加以打倒。不要公开行动,太大规模的行动只会让伪神们发现我们的踪迹。一次打倒一个仇敌,让所有人都陷入恐惧、不安以及无尽的内斗。为了能达到目的,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牧师与神殿Clergy&Temples:   暗日的牧师们致力于四处散布纷争与进行谋杀,用这种手段使人们恐惧并信仰希瑞克。他们支持那些爱好残暴以及攫取权力的统治者,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制造密谋的机会。不过他们也会小心的谋划以免引发大规模的公开战争,这样一来将提升战争之神坦帕斯Tempus的力量——至少,这是希瑞克信徒挂在嘴边的应酬语。事实上,希瑞克的信徒把他们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彼此算计之中,每个人都努力地在各个党派之间的无尽内斗中增强自己的个人力量。让情况更为恶化的一点是,在祂发疯的那段时间里,希瑞克仍然照常向他的忠诚牧师们下达神谕——只不过每个人都收到了不同的指示。由于牧师们都极为惧怕祂,且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听到的才是唯一真理,因此祂自己的神谕使的各个神殿间的目标彼此产生矛盾。因而各神殿之间内斗的次数不少于对外攻击的次数。   希瑞克的神庙是腐败的邪恶源头,它们的外表不一而足,恰恰反映出这位神祗的混乱本质。很多都隐藏在山洞或者现成的建筑物(包括废弃房屋、倒塌的下水道、和被遗弃的地牢)中,不时回荡着令人心悸的惨嚎。这类地方大部分都曾经是班恩、巴尔、米尔寇的神殿,因此若不是暗黑之王(班恩)的阴暗要塞、谋杀之王(巴尔)的隐秘神殿,就是用骸骨之王(米尔寇)的墓穴殿堂改建而成。这些神殿的共同特点,是一座沾满血腥的祭坛以及大厅——好让当地的高阶牧师能不时向聚集此处的信徒们发表各式各样的狂热演说(或是谎言)。   当不需要易容打扮以在人群中进行秘密行动之时,希瑞克牧师会穿着镶有银边的黑色或者暗紫色长袍,有的还会戴着头巾。他们戴着银色的护腕或手镯(上面通常嵌着希瑞克的圣徽)以表示教会对希瑞克的畏服。一些牧师会在重要的圣日中把神祗的圣徽画在前额或者脸颊上。   谎言之王不承认在祂的整个教会中有可以统治所有信徒的领袖,不过有一打以上的强力牧师都相信希瑞克认可自己有获得此地位的资格——此一现象肇因于希瑞克疯狂之时的各种混乱神谕——这导致信徒之间爆发严重的内斗(由于散布谎言与纷争正是暗日的职责,因此谎言之王清醒之后亦没有修正此种乱象,而且作出修正等于自打嘴巴)。尽管谎言之王清醒之后已经不再这么作,却已造成严重的教会内部分裂,且祂信徒们的叛逆天性也使教会重新一统的可能性降至零。希瑞克牧师们把持着大多数教派,不过也有许多强大的术士、法师、野蛮人、战士、游侠与、暗黑卫士在教会内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现在两个最强大的教派都位于安姆地区Amn。「警醒髑髅」提诺斯·阿格瑞姆TynnosArgrim是位于云雾山脉(CloudPeaks)髑髅山地区的高阶牧师,他建立了被称为「暗日之火」(theFlameoftheDarkSun)的狂热刺客教派,且并吞了曾经是敌对教派的暗黑棱堡(DarkRedoubt)——一座位于特迦丘陵(TejarnHills)的神殿。他与安姆军队结盟共同对抗斯希里席亚帝国(SythillisianEmpire)。另一位是「黑色意志」哈尔肯·阿克米利尔HaarkenAkhmelere——「永恒日蚀双塔」(TwinToweroftheEternalEclipse)的高阶牧师,他与两位食人魔巫师所率领来自穆兰城(cityofMurann)的怪兽军团合作,目前正在压制附近的商业活动。第三个组织也正逐渐兴起中,目前正在藏黑镇(Darkhold)与班恩的教会争夺散塔林堡西边海岸的控制权。现在仍然无人知晓该组织领导人的确实身分,不过谣传此人是位极具魅力的牧师达格·佐瑞斯DagZoreth,也有人宣称是由一位叫佩尔苟斯特Pereghost的将领统率着暗日的信徒。无论如何,此组织的信徒可能很快便会发动一场针对班恩教会的圣战。   希瑞克的化身Cyric'sAvatar:   希瑞克极少派遣化身降临费伦,但当祂的化身出现之时,其形象是个有着慑人黑目以及死白皮肤的纤瘦男子。希瑞克化身说话之时总是极端辛辣讽刺,虽然其行事看来毫无章法可循且充满了随性的诈骗,但其实背后都有详细的策划。希瑞克偏好让祂的化身躲在幕后挑起争端、推动阴谋、散播谎言、以及建构幻象。每当祂的化身造访费伦,必定会制造至少一起谋杀,这通常是为了助长上述目标。   龙与地下城详细法术资料介绍之法师法术   一级法术   燃烧之手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一团炽热火焰射向前方,对区域内敌人造成1d4×施法者等级的火焰伤害,最高5d4。   惊恐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法术描述:敌人受到惊吓。   魅惑人类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   法术描述:一个敌对人形生物受到魅惑,成为盟友为你作战。被魅惑的人形生物每3d6+12秒额外进行一次豁免检定。   冻寒之触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   法术描述:致命的寒冷触摸造成1d6×施法者等级的负能量伤害,最高5d6。冻寒之触对不死生物造成恐惧效果而非伤害。   侦测密门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法术描述:侦测暗藏的密门。   疾速撤退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法术描述:基本移动速度提高25%。   羽落术法术成分:无法术描述:受术者将缓慢坠落,速度稍快于羽毛。   滑油术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   法术描述:在地面覆盖上一层滑腻的油脂,迫使进入该区域的目标进行反射检定,失败者将摔倒。   催眠术法术成分:无法术描述:用手势和咒语迷惑附近敌人,致其停步茫然观望,直到其受到伤害。   跳跃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受术者获得跳跃检定+10加值。   法师护甲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   法术描述:一层不可见的力场环绕受术者周围,增加+4防御加值。因为法师护甲由力场构成,虚体生物攻击者无法穿越。   魔法飞弹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器材   法术描述:发射一颗魔法能量汇聚而成的飞弹,准确命中目标,造成1d4+1伤害。施法者等级每增加2级,飞弹增加1发。   隐雾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一阵迷雾从施法者四周蔓延开,能遮蔽所有视线。   防护邪恶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   法术描述:制造一面魔法屏障,保护受术者免遭邪恶生物的攻击。对抗邪恶生物时,防御等级获得+2偏斜加值,豁免检定获得+2抗力加值。同时保护目标免受邪恶控制和胁迫。   衰弱射线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向目标射出一道闪烁的射线,力量值遭受1d6+1的减值,施法者等级每增加2级,减值再+1。   修复轻伤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修整活体构装生物队友的结构,修复1d8+施法者等级的伤害。   护盾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法术描述:获得防御等级+4加值,抵挡魔法飞弹的伤害。   电爪术法术成分:言语法术描述:放射一股强力电流造成1d6×施法者等级的电击伤害,最高5d6。   睡眠术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使多个目标陷入沉睡状态,陷入无助状态直到遭到攻击。对不死生物或构装生物无效。   1级召唤怪物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召唤一只天界犬在短时间内为你作战。施法后1分钟内无法施放其他召唤怪物法术。   滚翻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器法术描述:受术者的滚翻技能获得+10加值。   二级法术   巨熊耐力法术成分:言语、姿势、器材法术描述:增强盟友的活力和耐力,获得体质+4加值。   目盲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非自然能量导致一名敌人目盲。   蛮牛力量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器材法术描述:使队友更为强壮,力量获得+4加值。   灵猫优雅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法术描述:使一名队友变得更为优雅,灵活性和协调性更佳,敏捷获得+4加值。   命令不死生物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控制一个敌对不死生物,迫使它为你作战。无智能的不死生物会被永远控制。其他不死生物每20外进行一次豁免检定。   眩晕怪物法术成分:言语法术描述:麻痹一个敌人的心智,使其在6秒内无法行动。   神鹰光辉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器材法术描述:受术者变得更为泰然自若,说服能力更强,魅力获得+4加值。   虚假生命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法术描述:利用非自然能量获得有限的避死能力,获得10+施法者等级的暂时生命值。   炽焰法球法术成分:言语法术描述:燃烧的火球缓慢向前翻滚,灼烧沿途碰到的任何物体。   云雾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一团浓雾涌出,遮蔽其内所有目标的视线。   狡狐聪慧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器材法术描述:受术者获得智慧,智力获得+4加值。   闪光尘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   法术描述:耀眼的金色微粒云团覆盖了区域内所有人与物,致使其中的生物暂时目盲,同时显现出隐形目标。   催眠图纹法术成分:姿势法术描述:空中出现一片五光十色的图纹,使范围内所有目标着迷。   隐形术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受术者从视线里消失,即使他人具备黑暗视觉也无法看见。攻击一个目标就会中止该法术效果。   马友夫强酸箭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   法术描述:发射一支魔法强酸箭,对一个目标造成2d4强酸伤害。施法者等级每增加3级,强酸箭就多持续6秒,每6秒造成2d4点伤害。   次级奥图迷舞   法术成分:言语   法术描述:敌人产生强烈的舞蹈欲望,摇头晃脑地打起了拍子。除了手舞足蹈,他什么也干不了。   夜枭感知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器材法术描述:感知获得+4加值。   修复中度伤害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修整活体构装生物队友的结构,修复2d8+施法者等级的伤害。   抵抗能量:咒语、姿势、器材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器材   法术描述:使一个队友获得有限的元素防护,受到元素伤害时减免10,施法者等级7级时,伤害减免增加至20,11级时伤害减免增加至30。   群体惊恐术法术成分:无法术描述:向多个目标施展惊恐术。   炽热射线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用炽热的射线轰击一个目标,造成4d6火焰伤害。   识破隐形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你可以识破隐形的生物和物体。   2级召唤怪物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器材   法术描述:召唤一只炼狱巨蝎在短时间内为你作战。施法后2分钟内无法施放其他召唤怪物法术。   愚钝之触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降低一个敌人的心智,其智力、感知和魅力都遭受1d6减值。   朦胧术法术成分:咒语法术描述:你变得朦胧了,敌人攻击你时有20%的失败率。   蛛网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法术描述:制造多层强韧粘稠的丝状物,将目标困在其中。   三级法术   沉睡术   法术成分:无   法术描述:沉睡术使目标陷入无助,被攻击才会醒来,此状态持续施法者等级×1分钟对不死生物或构装生物无效。   解除魔法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解除单个目标身上正起作用的法术。   火球术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器材   法术描述:火球触及物体就会爆炸,爆裂火焰对周围目标造成1d6×施法者等级的伤害,最高10d6。   火焰箭法术成分:无法术描述:在物品栏内制造出10枝火焰箭。此法术需要消耗一支普通箭。   死灵定身术   法术成分:无   法术描述:定住射程内的不死生物,使其动弹不得,持续施法者等级×6秒。无智力的不死生物无法豁免。   加速术   法术成分:无   法术描述:队友们的移动速度提高40%,攻击速度提高25%。攻击检定、防御等级的闪避加值和反射豁免检定各额外获得+1加值。   英雄气概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器材   法术描述:为一个队友注入一股高昂的战斗勇气和士气,攻击检定、豁免检定和技能检定获得+2士气加值。   人类定身术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器材   法术描述:敌对人形生物被麻痹,呆立在原地。目标保持头脑清醒,但是无法活动,持续施法者等级×6秒。   闪电束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法术描述:一道强力闪电束对途经的目标各造成1d6×施法者等级的伤害。   防护能量法术成分:咒语、姿势、器材法术描述:提供(1×施法者等级)分钟暂时能量免疫,直到吸收了(12×施法者等级)点能量伤害(最高120点)。   移位术法术成分:咒语、施法材料(蝙蝠粪硫磺球)法术描述:看起来你不在确定的位置,敌人攻击你时有50%失败率。   狂暴术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使目标血脉贲张,进入异常狂暴的状态。力量和耐力获得显著提升,但会疏于防御。力量、体质获得+2士气加值,意志豁免检定获得+1士气加值,护甲提供的防御遭受-2减值。   力竭射线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   法术描述:一道射线射向目标敌人,使其瞬间精疲力竭。力竭目标的力量和敏捷都遭受-6减值。   修复重伤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器材法术描述:修整活体构装生物队友的结构,修复3d8+施法者等级的伤害。   雪雨暴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飞速席卷的雨雪风暴遮蔽所有视线,冻结目标周围地面,移动速度减缓50%。   缓慢术法术成分:无法术描述:使一个敌人的移动速度减缓50%,攻击速度减缓30%。   臭云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制造一团令活体生物恶心的浓雾。   暗示术法术成分:言语、材料法术描述:暗示一个敌人为你作战,持续施法者等级×6秒。   3级召唤怪物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召唤一只地狱犬在短时间内为你作战。施法后3分钟内无法施放其他召唤怪物法术。   水下呼吸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你和队友获得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四级法术   降咒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器材法术描述:目标被诅咒,攻击、技能和豁免检定都遭受-4减值。   魅惑怪物   法术成分:言语   法术描述:一个敌对怪物受到魅惑,成为盟友为你作战。被魅惑的怪物每3d6+12秒额外进行一次豁免检定。   灭顶之灾   法术成分:无   法术描述:无形锥状区域中的敌人陷入绝望,攻击、豁免检定、属性检定、技能检定和武器伤害都受到-2减值。   恐惧术   法术成分:言语   法术描述:一阵无形的恐慌,使区域内敌对活体生物都慌乱不已。陷入绝境的敌人畏缩不前。   冰风暴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巨大的魔法冰雹从天而降,对区域内所有目标各造成2d6寒冷伤害和3d6敲击伤害。   魅影杀手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器   法术描述:从敌人的潜意识中汲取最恐惧的元素,转化成可怕怪物的幻象。被吓到的敌人必须进行强韧豁免检定,若未通过,将会活活吓死。豁免检定成功仍然会受到3d6点负能量伤害。   解除诅咒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解除一个队友身上的所有诅咒。可反制或解除降咒术。   修复致命伤害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修整活体构装生物队友的结构,修复4d8+施法者等级的伤害。   咆哮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对沿途所有目标造成5d6点音波伤害,致使耳聋。   重雾术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法术描述:置身浓重雾气的目标视线受到阻碍,速度减缓,无法采取远程攻击。   石肤术   法术成分:言语、材料   法术描述:一个队友获得伤害减免5/精金,持续1分钟,施法者等级每增加1级,再多持续6秒。   酸雨术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鸡心)   法术描述:制造风暴,下起灼烧的酸雨。淋到雨的生物,每2秒受到3d4点强酸伤害,施法者等级每增加3级,再增加3d4点伤害。   燃烧之血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鸡心)   法术描述:沾染了大量炙热并具有腐蚀性的生物血,施法者等级每增加1级,每轮多受到1d8点强酸伤害和1d8点火焰伤害。成功通过强韧豁免检定能抵消一次伤害。   次元门   法术成分:咒语、施法材料(打磨过的食人魔法师之角)   法术描述:制造一扇魔法传送门,能把你和队友送至地下城的入口。   火焰护盾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鸡心)、器材   法术描述:热焰或冷焰环绕着施法者,在近战中怪物攻击你,会受到(1d6+施法者等级)点伤害(最高+15)。该热焰法术造成火焰伤害,同时施法者受到的寒冷伤害减半。该冷焰法术造成寒冷伤害,同时保护施法者免受火焰伤害。该火焰可以燃烧任何企图网住你的网。   力场飞弹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   法术描述:力场飞弹准确击中了目标,对敌人造成(2d6+2)点伤害施法者等级每增加4级,增加1个飞弹。   次级防魔结界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鸡心)   法术描述:半球状固定而微微发亮的魔法结界,可以抵挡所有三级以下的法术效果。法术无法命中在该结界里的目标,但是任何法术都可以穿过结界。   火焰徽记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鸡心)   法术描述:你在空中画了个强大能量符文。目标靠近后,徽记激活,任何进入范围内的目标每次受到(1d6×施法者等级)点火焰伤害(最高10d6)。成功通过反射豁免检定,能抵消该效果。   火墙术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鸡心)   法术描述:制造一堵火墙。该法术对穿过的敌人造成(2d6+施法者等级)火焰点伤害(最高20),对附近的敌人造成2d4点伤害,对不死生物伤害加倍。   4级召唤怪物   法术成分:言语、姿势、材料   法术描述:召唤一只炼狱蜘蛛在短时间内为你作战。施法后4分钟内无法施放其他召唤怪物法术。   五级法术   球形闪电法术成分:材料、姿势、咒语法术描述:让一个区域充满致命电能,造成1d6×施法者等级(最高15d6)的伤害值。   破除结界法术成分:姿势、咒语法术描述:可作用于队友和敌人,使之摆脱附魔系、变化系法术效果和诅咒,无论好坏。   死云术   法术成分:姿势、咒语   法术描述:升起一团黄绿色的有毒浓雾,可杀死雾内虚弱的目标,并对较强壮对手造成1d4体质伤害。   寒冰锥   法术成分:材料、姿势、咒语   法术描述:寒气以你的手为中心向外扩散,形成一片极度寒冷的扇形区域。它会吸取热量,造成1d6×施法者等级的寒冷伤害,最高15d6。   驱逐术法术成分:器材、姿势、咒语法术描述:迫使一个异界生物回到它的原生位面。   支配人类   法术成分:姿势、咒语   法术描述:通过心灵沟通控制一个敌对人形生物的行动,使其为你作战。支配类似魅惑,但是目标仅能每10d6+30秒额外进行一次豁免检定。   弱智术法术成分:材料、姿势、咒语法术描述:敌人的智力和魅力都降为1,接近于一只蜥蜴。   怪物定身术   法术成分:器材、材料、姿势、咒语   法术描述:敌人被麻痹,呆立在原地。目标保持头脑清醒,但是无法活动,持续施法者等级×6秒。   心灵迷雾法术成分:姿势、咒语法术描述:制造一团薄雾,降低范围内所有目标的心智抗力,意志检定遭受-10减值。   5级召唤怪物   法术成分:材料、姿势、咒语   法术描述:召唤一个地元素在短时间内为你作战。施法后5分钟内无法施放其他召唤怪物法术。   传送术   法术成分:咒语、施法材料(骨灰)   法术描述:传送前往指定地点。   疲惫之波法术成分:姿势、咒语法术描述:使所有活体生物疲惫的负能量波纹。疲惫目标的力量和敏捷都遭受-2减值。   六级法术   酸雾术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器材法术描述:厚重的雾气使行动变得迟缓,视线变得模糊(攻击有20%的失败率),同时对酸雾中的目标造成每2d6点强酸伤害。   群体巨熊耐力法术成分:咒语、姿势、器材法术描述:向多个目标施展巨熊耐力,使他们都获得体质+4。   群体蛮牛力量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器材   法术描述:向多个目标施展蛮牛力量,使他们都获得力量+4。   群体灵猫优雅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   法术描述:向多个目标施展灵猫优雅,使他们都获得敏捷+4。   连环闪电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法术描述:连环闪电对主要目标造成(1d6×施法者等级)点电击伤害,对周围其他目标造成减半的伤害。成功通过反射豁免检定,能减免一半伤害。   死亡法阵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   法术描述:吸取该区域内生物的生命力。该法术能杀死生命骰9以下的目标,施法者等级每增加四级,多杀死1个目标(最多4个)。成功通过强韧豁免检定,能抵消该效果。   唤起死灵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色玛瑙)法术描述:该邪恶法术使你能唤起一些强大的死灵:食尸鬼,妖鬼或者木乃伊。唤起的死灵由召唤者控制,但是每(3d12+12)秒有一次抵抗机会。   解离术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   法术描述:一道致命的绿色射线,对目标造成(2d6×施法者等级)点伤害。任何生命值被降低到0的目标会即刻分崩离析,成功通过强韧豁免检定,能减免5d6点伤害。   群体神鹰光辉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器材法术描述:向多个目标施展神鹰光辉。   石化术   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   法术描述:石化一个肉身目标,使之成为一座无心智的固定雕像。如果石化后的雕塑遭到破坏,原来的肉身同样受到相应伤害和残缺。石化形式时,该生物很难被伤害。只有肉身的生物才会受到此法术效果,效果为永久,但是目标每(2d6+6)秒可进行一次强韧豁免检定。   群体狡狐聪慧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器材法术描述:向多个目标施展狡狐聪慧。   防魔结界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法术描述:半球状固定而微微发亮的魔法结界,可以抵挡所有四级以下的法术效果。法术无法命中在该结界里的目标,但是任何法术都可以穿过结界。   强化解除魔法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法术描述:解除一个目标身上正起作用的法术。掷骰1d20+你的施法者等级(最高+20),对抗(11+该法术的施法者等级),检定成功即可解除该法术效果。   强化英雄气概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法术描述:为一个队友注入一股高昂的战斗勇气,使其士气高涨,攻击检定、豁免检定和技能检定获得+4士气加值。同时获得与施法者等级相同的暂时生命值,并免疫恐惧。   集体暗示术法术成分:咒语、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法术描述:向多个目标施展暗示术。   欧提路克冰封法球法术成分:咒语、姿势、器材法术描述:一个寒冰能量法球直射目标。一旦击中范围内的目标便会爆炸,造成(1d6×施法者等级)点寒冷伤害(最高15d6)。成功通过反射豁免检定,能减免一半伤害。   群体夜枭感知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器材法术描述:向多个目标施展夜枭感知。   再造术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法术描述:修复队友的身体,恢复(10×施法者等级)点生命值(最高150点),同时使其短时间内攻击速度增加。   解除石化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法术描述:如果一个队友中了石化术,可为其解除石化。   6级召唤怪物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法术描述:召唤一只炼狱巨魔在短时间内为你作战。施法后5分钟内无法施放其他召唤怪物法术。   恐惧徽记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法术描述:你在空中画了个强大能量符文。目标靠近后,徽记激活,所有附近目标陷入恐慌,持续(1×施法者等级)轮。成功通过意志豁免检定,能抵消该效果。   劝服徽记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法术描述:你在空中画了个强大能量符文。目标靠近后,徽记激活,所有附近目标被魅惑,持续(1×施法者等级)轮。成功通过意志豁免检定,能抵消该效果。   真知术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法术描述:你赋予目标看到事物真实形态的能力。目标可以观察到因魔法而隐藏的密门,看到用朦胧术或移位术隐藏的生物的确切位置,还能看到隐形的生物。   归尘法阵法术成分:咒语、姿势、施法材料(黑珍珠碎片)、器材法术描述:杀死该区的不死生物。该法术能杀死生命骰9以下的目标,施法者等级每增加四级,多杀死1个目标(最多4个)。成功通过意志豁免检定,能抵消该效果。 诸位大人非常厉害……加分了,猜谜结束   我的分没了……哈哈。   虽然超过3位,但就9点截至,居然有6位大人猜中……哈阿。   还有一位大人写成安利……莫非是广告业牛人……玩笑,别介意。   还有这位大人:   鉴于没说可以列出几个备选答案,干脆全部列上,按可能性排序。   1、某将军(本次“巫妖倒霉”又名特战训练计划的幕后黑手)   答:他一直就有出现。   2、维维。(因为放心不下兄弟,或者干脆想展示死灵骑士的彪悍体力?)   答:他是罪犯……萨利埃里家族永远的痛。   3、女皇。(我的儿子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骄傲欣慰又有些心痛的母亲)   答:女皇出现,那亚利克斯训练的地方也就不是秘密了。   以上是在情理之中的。   以下是意料之外的。   4、安托、莉莉、萨利埃利一家包括姆姆蛇。(他们的出现必然伴随着较大的情节转变)   答:您这个……一网打尽。   5、半巫妖导师。(好吧,这位出现的概率大概是1×10-N次方分之一)   答:和下面的一起回复——导师出现了,我这个文就可以打上(完结)了。   发表人:碧树西风(高级VIP)评论等级:小学2级发表时间:2009-8-2223:45:48支持[0]反对[0]回复。   回复:[评论]噢噢,九鱼组织猜谜会1楼。   我倒觉得导师出现的概率也蛮高的……就其实力以及对主角的重视程度来说…… 扩展规则(对D&D巫妖不甚了解者必看!)   这是一个流传比较广泛的设定。(再次感谢设定与整理的大人们)异能的诸多BUG尚未修正。   巫妖的扩展规则(TheRulesofLich,Expanded)   巫妖,扩展Lich,Expanded   她就半躺在壁炉旁边的躺椅上,摆出一副很舒服的姿势。壁炉很暖和,可我却感觉浑身冰冷,极不自在。我尽量不去看她的脸,可她那双磷火一样的眼睛却在盯着我看,死白的脸上还似乎带着一种嘲笑。她的右手修长的手指勾着一个高脚杯,杯子里是葡萄酒,我的地窖里左边第二个木桶里的珍酿。可我总觉得……那完全是活人的鲜血…………   我认得她,我当然还记得她。安多莉亚,我曾经的妻子。现在,她是一个巫妖………………   范例巫妖CR12   10级人类法师   中立邪恶,中型不死生物(初升者,增强)。   先攻+;感知力:聆听+11,侦察+11,60尺黑暗视觉。   恐惧灵光(60尺,DC23)。   语言:通用语,精灵语,深渊语,天界语,龙语。   ※※※   防御等级:22(+3敏捷,+5天然,+4装甲),接触13,措手不及19。   生命值:70(10HD),伤害减免15/魔法和钝击。   免疫力:对电击、冻寒、变形以及心智影响效果免疫。   强韧+7,反射+10,意志+14。   ※※※   速度:30尺(6格)。   近战:+1木杖+7(1d6+2),或接触攻击+6(1d8+3,DC23,外加麻痹)。   占据5尺;触及5尺。   基本攻击加值+5,擒抱+6。   攻击动作:麻痹之触(DC23)。   战斗装备:魔法飞弹魔杖(Cl10,LV1),弱能术魔杖(CL10,LV4)。   准备法术(0~5:4/6/6/5/5/3):   5级—死云术(DC23),传送术,魔魂壶(DC24)   4级—黑触手,探知,任意门,降咒(DC23),操纵死尸。   3级—解除魔法(2),火球术(DC21),奥术视觉,力竭射线(DC22)。   2级—闪光尘(2,DC20),愚者之触(DC20),镜隐术,隐形术,目盲耳聋术(DC21)。   1级—法师护甲,坐骑术,鉴定术,魔法飞弹(3)。   0级—侦测魔法(2),阅读魔法,法师之手。   类法术能力(CL10)。   随意施展—衰弱射线,侦测思想(DC20)。   每天1次—火球术(DC21)。   ※※※   属性:力量12,敏捷16,体质--,智力26,感知16,魅力16。   特性:不死生物特性,浮行,真名感知。   巫妖异能:恐惧灵光,麻痹之触,快速医疗,呵斥不死生物。   专长:制造奇物,调制药剂,精确先攻,法术专攻(死灵)。   技能专攻(炼金),法术延时。   技能:专注+13,手艺(炼金)+24,躲藏+10,知识(神秘)+21。   知识(宗教)+21,知识(位面)+21,知识(地方)+21。   聆听+11,潜行+10,察言观色+16,搜索+16,法术辨识+23。   装备:+6智力头带,+4抗力斗篷,+4防御护腕,+1木杖。   法术书(略)。   进化:视职业等级。   ※※※   巫妖在躲藏,聆听,潜行,搜索,察言观色及侦察检定上获得+8的种族奖励。   麻痹之触(Su):任何被巫妖的接触攻击击中的活物都必须做一个强韧豁免(DC23),否则被永久的麻痹。移除麻痹或任何可以移除诅咒的法术都可以使受术者获得自由(详见降咒法术)。这个效果不能被驱散,任何被巫妖麻痹的生物看起来都像是死了,一个DC20的侦察检定或是DC15的医疗检定可以揭示受术者依然活着。   恐惧灵光(SU):任何在巫妖周围60尺内小于5HD的生物都必须进行意志鉴定(DC23),否则就会受到恐惧术的效果(施法等级等于巫妖的施法等级)。任何意志鉴定成功的生物24小时内都不会再受到影响。   呵斥不死生物(Su):巫妖可以如同级牧师一样呵斥和命令不死生物。   快速医疗(Su):巫妖获得等于5x位阶的快速医疗。如果他在他命匣100x位阶尺的范围内,快速医疗效果加倍。   浮行(Su):巫妖行走起来寂静无声。巫妖与其说是在行走,更不如说是在飘行。他们不会在地面留下足迹,可以走过没有支撑,摇摇欲坠的高架,还能随意在水面行走。   真名感知(Su):假如有人念出某个巫妖的名字,那么只要那个巫妖在他100英里的距离之内,巫妖就有可能会听到(机率10%)。这很有可能会导致巫妖的登门拜访。   再卓越的施法者都无法逃避自然的铁率:衰老,然后死亡。于是一些不甘心向命运屈服的施法者们开始研究永生的奥秘。传说这一研究的成果就是巫妖,以死亡的身躯永远延续自己的灵魂和心智。   策略与战术   和所有活着的施法者一样,巫妖同样会谨慎的避免和任何人发生冲突。这和他们的阵营和位阶无关。对于任何巫妖来说,能够不流血而达到目的方式,才是最合理的方式。假如,一个巫妖被迫进入战斗,那么他绝对会给他的对手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不但同活着的施法者一样,甚至更强大,而且活人的身体同巫妖死亡的身躯相比,要脆弱许多。如果被迫进入战斗的是位阶更高的巫妖,那么光凭借那些升阶仪式赋予的强大异能,就能迅速消灭掉对手。   创造一个巫妖   巫妖是一个可以添加到任何巨人,龙类、类人生物、人形怪物、精类或异怪(例如缚魂魔、灵吸怪、主脑)身上(下面均称为基础生物),只要他们能够完成转生仪式。完成转生仪式的基础生物就成功的变成一个巫妖(初升者),而他们如果要提升位阶,就必须再进行升阶仪式。巫妖继续使用基础生物的所有数据以及特殊能力,除了以下所述。   大多数巫妖都是奥术施法者,通常是法师或术士。而一些牧师也会变成巫妖。有时候,甚至还传说有吟游诗人巫妖和灵能巫妖存在。   ※※※   巫妖的位阶   初升者———智力+2,感知+2,魅力+2,DR10/钝击;4项异能。   学者————智力+4,感知+4,魅力+4,DR15/魔法和钝击;6项异能。   智者————智力+6,感知+6,魅力+6,DR20/魔法和钝击;8项异能。   博学者———智力+8,感知+8,魅力+8,DR25/传奇和钝击;10项异能。   大巫妖———智力+10,感知+10,魅力+10,DR30/传奇和钝击;12项异能。   ※※※   体型与生物种类:基础生物的生物类别变为不死生物(增强子类)。不重新计算基本攻击,豁免和技能加值。巫妖的体型无变化(大巫妖例外,体型缩小一级)。   生命骰:巫妖的生命骰变成D12。智者及更高位阶的巫妖可以如同基于体质一样获得由魅力调整值带来的额外生命值。   挑战等级:基本生物+1+位阶数。   阵营:当任何非邪恶的巫妖在进行转生仪式和每次进行升阶仪式时,都必须进行一次意志鉴定(DC15+5x位阶),如果失败,则无论原阵营为何,都堕入邪恶阵营。巫妖的守序—混乱轴不会变化。   邪恶阵营的巫妖无需进行此鉴定。   防御等级:巫妖获得+5天生护甲奖励或基础生物的天生护甲奖励,取好的。智者或更高等位阶的巫妖在防御等级上获得等于位阶数的亵渎(或神圣,视阵营而定)奖励,而大巫妖还在防御等级上获得等于他的生命骰数的洞察力的偏斜奖励以及体型缩小带来的奖励。   速度:同基础生物。博学者及大巫妖获得40+35尺/位阶的完美飞行能力。这属于超自然效果。   攻击:巫妖拥有可以每回合攻击一次的接触攻击。即使基础生物可以使用武器,巫妖也保留这项能力。拥有天然武器的基础生物也保留他们的天然武器。巫妖在不使用武器战斗时可以使用他的接触攻击或主天然武器(如果有的话)。有武器的巫妖可以选择使用武器或接触攻击。特殊:大巫妖失去使用武器的能力,且失去施展有动作成分的法术的能力(除非他可以使用完美静止施法的异能【见异能列表】)。   此外,在进行全回合攻击的时候,没有武器的巫妖可以使用他的天然武器或是接触攻击。有武器的巫妖可以使用他的武器作为主攻击,而接触攻击则作为副攻击(空闲的手或天然武器可以作为副攻击)。   伤害:巫妖的接触攻击可以对活物造成1d8/位阶+魅力调整值的伤害。成功的意志鉴定(DC10+1/2HD+施法或操纵灵能关键属性)可以将伤害减半。选择用天然武器攻击的巫妖在他的一项天然武器上增加1d8/位阶+魅力调整值的额外伤害。   特殊攻击:巫妖保留基础生物的所有特殊攻击,并且根据位阶获得的异能得到新的特殊攻击能力。如果没有特殊说明,它们的DC都是10+1/2HD+施法或灵能关键属性。(异能说明见附录)。   属性:巫妖的属性根据位阶获得种族奖励。巫妖没有体质属性。   类法术能力或类灵能:当你完成转生仪式变成巫妖,你就获得了部分类法术能力或类灵能。这些类法术能力是从你所知道的法术或灵能中选择出(你不能选择0级法术),并且一旦选择,你就只能在每次升阶仪式结束后才能再次重新指定你的类法术、类灵能能力。   巫妖的类法术、类灵能能力的施法等级或操纵灵能等级等于巫妖的施法或操纵灵能等级,它们的DC基于巫妖的施法或灵能关键属性。   ※※※   初生者:随意施展—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3,单个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2的任意已知法术、灵能。   每天一次—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3的任意1个已知法术、灵能。   学者:随意施展—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6,单个法术等级不超过3的任意已知法术、灵能。   每天一次—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6的任意1个已知法术、灵能。   智者:随意施展—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9,单个法术等级不超过3的任意已知法术、灵能。   每天三次—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12,单个法术等级不超过4的任意已知法术、灵能。   每天一次—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9的任意1个已知法术、灵能。   博学者:随意施展—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12,单个法术等级不超过3的任意已知法术、灵能。   每天三次—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15,单个法术等级不超过6的任意已知法术、灵能。   每天一次—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14的任意2个已知法术、灵能。   大巫妖:随意施展—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16,单个法术等级不超过3的任意已知法术、灵能。   每天三次—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18,单个法术等级不超过8的任意已知法术、灵能。   每天一次—总法术、灵能等级不超过18的任意2个已知法术、灵能。   ※※※   特性:巫妖获得不死生物特性,还获得以下特性:   —伤害减免(Su):巫妖根据位阶获得相应的伤害减免(带有斩首特性的武器永远无视该减免)。他的天然武器被视为具有魔法和邪恶属性。博学者及更高等级的巫妖的天然武器被视为具有传奇属性。   —浮行(Su):巫妖行走起来寂静无声。巫妖与其说是在行走,更不如说是在飘行。他们不会在地面留下足迹,可以走过没有支撑,摇摇欲坠的高架,还能随意在水面行走。   —真名感知(Su):假如有人念出某个巫妖的名字,那么只要那个巫妖在他100英里/每位阶的距离之内,巫妖就有可能会听到(机率10%/每位阶)。这很有可能会导致巫妖的登门拜访。   —免疫力(Ex):巫妖免疫冻寒。电击、变形(他们可自愿使用变形效果)、心智影响效果。   —超度抗力(Ex):巫妖的超度抗力等于(5+3x位阶)。   —命匣(Su):果被杀,那么巫妖的灵魂会立刻返回他的命匣。命匣的选择是随机的。巫妖的灵魂在命匣里等待1d10天之后,它就可以通过占据周围100x施法或灵能关键属性调整尺的尸体(必须是巨人,龙类、类人生物、人形怪物、精类或异怪的)来死而复生。一旦尸体被占据,那么巫妖就会以和被毁灭之前一样的数据重生。   —变幻外貌(Ex):学者及学者以上等级的巫妖每轮可以用一个标准动作使自己的外貌永久变成为一种他所知道的生物体的外貌,该特性不会给予他任何关于这种生物体的能力,也不会影响他使用他已有的能力。其它生物在第一次见到和之后的每6轮都要进行DC=5+3x位阶+巫妖魅力调整值的洞察技能检定,若成功则会看破巫妖变幻外貌的伪装。   专长:巫妖的专长同基础生物。   技能:巫妖在躲藏,聆听,潜行,搜索,察言观色及侦察检定上获得+(5+3x位阶)的种族奖励。   进化:视职业等级。   等级调整:基础生物+2+2x位阶。   典型遭遇   有些巫妖孤身一人,有的巫妖却拥有强大的同盟或保镖。由于每个巫妖之间的个性差异太大,这里就不再列举范例遭遇。   生态   巫妖是一种不死生物,因此他不需要饮食,不需要睡眠,也不能呼吸。尽管不需要饮食,但巫妖通常都会保留自己“生前”对饮食的喜好。这几乎是一种诅咒。因为他们已经死亡的身躯无法再拥有活人的味觉。很多新生的巫妖像毒瘾似的仍然像活人一样嗜饮红酒、大嚼鹿肉,但这除了增加他们心中的疯狂之外别无用处。据说甚至有些巫妖曾因此而发疯,直到漫长的岁月冲去了他们作为活人生活的记忆为止。   转生仪式:要成为一个巫妖,你首先必须亲自创造出转生药剂。创造转生药剂需要死亡一指或杀生术(或灵能归亡术),以及唤起高等死灵(或灵能延命术)和调制药水专长。转生药剂会花费你200000GP和800XP。   然后,你还必须亲手制造你的命匣。它将是你的灵魂的永久归宿。命匣可以是任何形状,任何材质。一枚戒指、一件吊坠、一个首饰盒、一个瓷罐、甚至一本书都可以是命匣。创造命匣需要星界投射(或灵能同游灵界)、魔魂壶或缚魂术(或灵能同化术),另外还需要制造奇物专长。命匣会让你破费100000GP和4000XP。   当你准备好这两件东西之后,你就可以着手进行转生仪式。举行仪式相当于施展一个9级法术或9级灵能,你需要通过8小时的休息来准备这个仪式(它并不占用你的法术位也不会消耗灵能点)。然后,你需要用一整夜的时间来施展。举行仪式有语言、姿势、材料、器材、反冲等成分。然后,你必须进行3次手艺(炼金)鉴定(DC25),3次知识(神秘)鉴定(DC25),3次知识(宗教)鉴定(DC25)。任何一次鉴定失败都会导致你的立刻死亡,且无法复活(只有某些神力存在能让你复活)。当仪式成功,你将立刻进入假死状态,1d10天后,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正式成为了一个巫妖。   刚刚新生的巫妖会持续反胃1个星期(无视不死生物的免疫)。这是仪式带来的反冲伤害。   升阶仪式:完成转生仪式的巫妖仅仅只是一个初升者。在巫妖之路上还有更多的力量在等待你。你可以通过升阶仪式来提升你的位阶。   和转生仪式一样,你同样必须通过8小时的休息来准备这个仪式(升阶仪式不占用法术位也不消耗灵能点)。举行这个仪式需要语言、姿势、器材、反冲、经验等成分。然后,你必须进行3次手艺(炼金)鉴定(DC25+5x新位阶),3次知识(神秘)鉴定(DC25+5x新位阶),3次知识(宗教)鉴定(DC25+5x新位阶),并且你会受到10x新位阶/6的反冲伤害(如果任何一个鉴定失败,则仪式失败,并且受到双倍反冲伤害)。然后,你还要支付10000x新位阶的经验值和120000x新位阶的GP。   此外,你必须在尽量远离地表的地方举行升阶仪式。每比海拔5000尺低100尺,你在举行升阶仪式的时候进行的所有技能鉴定就遭到-1惩罚。如果,你在高于海拔15000尺的地方举行仪式,那么每高100尺,可以让举行仪式时的所有技能鉴定获得+1环境奖励(最大+10)。   生活环境:通常巫妖会住在他们“生前”所住的地方。但是由于他们已经“死去”,所以无论他生前的为人如何,他周围的大多数人也把他当作鬼怪。更何况大部分巫妖生前都是自私,邪恶而狡诈的巫师。因此,很多巫妖最终会选择离开,躲进给自己修建、一应俱全的坟墓,或者是隐身于荒无人烟之地的高塔中。   典型外貌特征:巫妖的身体已经死去,因而尽管巫妖的灵魂获得了永生,但绝大多数巫妖的身体却仍然会随着时间而干枯、腐烂。一个新生的巫妖的样子除了脸色更苍白、没有体温、双眼会反射磷光以外,就和活人没什么区别。然而一个活了上百年的巫妖则几乎是一个干枯外皮,露着白骨的骷髅。中低阶的巫妖通常都喜欢穿着深色的长袍,和各种贵金属和珠宝做成的首饰。一个大巫妖通常只剩一颗头骨或一块手骨。并喜欢使用变幻外貌的能力用自己生前的样子在他人面前出现。   知识鉴定   通过知识(神秘)和知识(宗教)鉴定,玩家可以获得巫妖的相关讯息。   ※※※   知识(神秘)   DC结果。   16你知道这是巫妖,一种通过魔法力量延续自己生命的不死生物,他们生前都是法师或牧师。   26你知道巫妖的命匣可以让巫妖复生。只有毁掉巫妖的命匣才能真正杀死巫妖。   31你知道了巫妖转生仪式的奥秘。   ※※※   知识(宗教)   DC结果   16你知道这是巫妖,一种利用亵渎力量延续自己生命的不死生物。他们生前通常都是邪恶的法师或牧师。   21你知道巫妖拥有超度抗力,因而难以被牧师超度。   26你知道命匣可以让巫妖复生。只有毁掉巫妖的命匣才能真正杀死巫妖。   ※※※   社会   由于很难被周围的人接受,巫妖通常孤独的活着。尽管他们的身体已经死亡,但却无法阻止他们向活人一样爱上别人。这是身为亡者的诅咒。尽管这类事件很少,但这样的爱情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几乎以悲剧为收场。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多数超过百岁的巫妖都会忘却爱情,就像他们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血有肉的活人一样。   很多巫妖都非常有野心。他们通常喜欢躲在某个公爵或伯爵的幕后进行操纵,以达到他的野心。有些巫妖还会利用栖身于某些势力庞大的犯罪组织,成为一手遮天的龙头老大。而有些巫妖则会联合起来,组成隐秘的团体。还有一些巫妖则孤身隐没在自己的坟墓或高塔中,自顾自的研究学问、摆弄自己的魔法收藏。   杀死一个巫妖:你必须毁掉命匣才能彻底杀死巫妖,否则他会不断的复生。巫妖的命匣形状各异,并且大都附有一系列的防护法术和防止侦测法术。甚至还有些巫妖有不止一个命匣。但无论如何,只要巫妖的全部命匣被摧毁,那么巫妖会立刻死去。   阵营:大多数巫妖都是邪恶阵营。但仍有极少的非邪恶,甚至善良巫妖的存在。   典型财宝:   标准货币,双倍财宝,双倍物品。   附录·巫妖的异能   痛苦凝视(Su)   巫妖的凝视就可以伤害别人。   先决条件:学者。   效果:巫妖的凝视攻击可以造成的伤害等于它接触攻击所造成的伤害。   厄运凝视(Su)   巫妖的凝视可以带来厄运。   先决条件:学者,痛苦凝视。   效果:遭到巫妖凝视攻击的生物如果意志鉴定失败,那么他在下一次进行豁免鉴定时有10%+位阶的几率自动失败。   苍火(Su)   巫妖掌握了苍火的力量。   先决条件:学者。   效果:巫妖的接触攻击额外造成3d6点寒冷伤害。任何巫妖对活物造成的火或寒冷伤害都被视为火伤害,或被视为寒冷伤害,取目标更惧怕的那一种。   黑暗奥术(Ex)   巫妖拥有了超越凡人领域的死灵术奥秘。   先决条件:学者,15级死灵师,法术专攻(死灵系)。   效果:巫妖可以把任意一个准备好的法术转化成任何等级等于或低于那个法术等级的死灵系法术。他还获得随意施展的类法术能力——操纵死尸。   快速医疗(Su)   巫妖医疗的速度格外的快。   效果:巫妖获得等于5x位阶的快速医疗。如果他在他命匣100x位阶尺的范围内,快速医疗效果加倍。   恐惧灵光(Su)   巫妖身边环绕着充满了死亡和邪恶的恐惧灵光。   效果:任何小于5HD,在60尺内看到巫妖的生物都必须做一个意志鉴定,否则会被恐惧术所影响。施法者等级等于巫妖等级。任何意志鉴定成功的生物24小时内不会再被同一个巫妖的恐惧灵光所影响。   禁断学识(Ex)   巫妖知道那些很久以前的知识。   效果:巫妖可以做一个特殊的禁断学识鉴定,加值等于施法者等级+智力调整值。这个鉴定用来判定巫妖是否知道一些关于死灵师,不死生物,传奇物品或邪恶地点的信息。如果巫妖在宗教知识上具有5或更多的等级,他在这个鉴定上获得+2的共效加值(25级时+4,45级时+6,等等)。   成功的禁断学识鉴定不会解释魔法物品的能力,不过会给予一些关于它普通功能的提示。巫妖不可以在这个鉴定上取10或取20。这类知识本质上是随机的。   DC知识种类   10如何区别僵尸和食尸鬼。   20一个传奇不死生物的一生。   30一个强大,隐秘的不死生物的能力。   巫妖也可以用这个能力找出一个一个特性的著名不死生物的真名,鉴定DC=10+这个不死生物的HD的两倍。   高等苍火(Su)   巫妖可以把法术转化成具有死灵力量的苍火。   先决条件:博学者,苍火,可以施展奥术。   效果:巫妖获得把奥术能量转化为苍火的能力,这就像一个负能量矢。这个矢是一个远程接触攻击,造成1d12/(位阶+转化的法术等级)点寒冷或火伤害。射程400+40/位阶尺。   精通命令(Ex)   巫妖可以比正常情况控制更多的不死生物。   先决条件:呵斥/命令不死生物。   效果:当决定不死生物是否被操控时,巫妖的驱散等级可以加上5x位阶。他的驱散鉴定并不因此而改变。比方说,一个30级的博学者在正常情况下可以命令15HD的不死生物,如果有这个能力,他就可以命令25HD的生物((30+(4×5))/2=25)。他依然像30级牧师那样驱散不死生物。   精通恐惧灵光(Su)   巫妖的出现是十分可怕的。   先决条件:智者,恐惧灵光。   效果:巫妖的恐惧灵光影响所有HD小于巫妖施法者等级或操纵灵能等级(任一)的生物。   灵魂附体(Su)   巫妖的真正形态是一个充满着黑暗能量的虚体精魂。   效果:转化仪式里的一个故障阻止了巫妖以不死生物的形态存在。他的命匣和身体同时被摧毁,而他则以负能量虚体的形式存在着。这样的巫妖必须通过占据活物的身体来生存。每回合一次,他可以尝试占据一个活的类人生物的身体。这个能力和魔魂壶能力很类似(施法者等级等于HD),除了他可以完全占据宿主的身体。要使用这个能力,巫妖必须移入目标的空间,这个动作不会引发借机攻击。目标可以以一个成功的意志鉴定来抵抗这个能力(DC=15+巫妖的魅力调整值)。成功豁免的生物在24小时内免疫同一个巫妖的占据。如果豁免失败,这个生物就死了,他的灵魂离开了他的身体,巫妖的灵魂则开始如同魔魂壶法术一样操纵这个身体。被杀死的生物只能被奇迹术或是许愿术复活。被占据的身体以三倍的速度老化,如果宿主老死,生命值掉到0或是巫妖升级了,这个巫妖都会被强制离开这个宿主(这导致身体自己燃烧起来),并且在1小时内必须找到新宿主或是被摧毁。   如果巫妖被其他方法轰出了宿主的身体,那么这个宿主就无法被再次占据,巫妖必须去寻找新的身体。   虚体巫妖惧怕反制邪恶,如果巫妖在被接触的时候没过豁免就会被直接摧毁,而不是被遣返回原位面。   驱散不死生物(Su)   巫妖可以超度不死生物。   先决条件:非邪恶阵营。   效果:巫妖可以如同级牧师一样驱散和摧毁不死生物。   呵斥不死生物(Su)   巫妖不靠法术就可以控制不死生物。   先决条件:非善良阵营。   效果:巫妖可以如同级牧师一样呵斥和命令不死生物。   麻痹凝视(Su)   巫妖的凝视可以导致麻痹。   先决条件:智者,麻痹之触,痛苦凝视。   效果:巫妖的凝视攻击就和他的接触攻击一样造成麻痹效果,同样的强韧鉴定可以躲避这个效果。   麻痹之触(Su)   巫妖的接触可以导致麻痹。   效果:任何被巫妖的接触攻击击中的活物都必须做一个强韧豁免(DC10+巫妖HD+巫妖魅力修正)或被永久的麻痹。移除麻痹或任何可以移除诅咒的法术都可以使受术者获得自由(详见降咒法术)。这个效果不能被驱散,任何被巫妖麻痹的生物看起来都像是死了,一个DC20的侦察鉴定或是DC15的医疗鉴定可以揭示受术者依然活着。   法术灵能抗力(Su)   巫妖具有超自然的对法术或灵能的抵抗能力。   先决条件:智者。   效果:巫妖可以获得等于13+施法者等级(或操纵灵能等级)的法术或灵能抗力(施法者获得法术抗力,操纵灵能者获得灵能抗力,若同为两者,则只能选其一)。   驱散免疫(Ex)   先决条件:智者。   效果:巫妖不能被牧师的驱散呵斥,驱散,操控或是摧毁。   额外命匣(Su)   巫妖拥有更多的命匣。   先决条件:智者。   效果:所谓狡兔有三窟,巫妖则有三个命匣。拥有此能力的巫妖获得额外两个命匣。这两个额外命匣都需要巫妖自己亲手制造,并每个都必须支付和第一个命匣相同的花费。   特殊:你可以多次选择这个能力,每次可以拥有额外两个命匣。   强化伤害减免(Su)   先决条件:智者。   效果:你可以获得一个新的伤害减免类型。   特殊:你可以多次选择这个能力,每次获得一个新的伤害减免类型。   护符匣传送(SU):   巫妖可以远距离穿戴装备。   先决条件:大巫妖。   效果:头带,腰带,戒指,斗篷,以及其他可以穿戴的物品只要是跟巫妖的护符匣紧密相连,都会令这个巫妖获得这些物品的加权改善,无论巫妖与他的护符匣距离多远。但基本的物品装备种类限制仍起作用。   锢魂之触(Su)   巫妖可以捕捉无辜者的灵魂。   先决条件:大巫妖,麻痹之触。   效果:你可以通过接触攻击夺走对方的灵魂。一个成功的强韧鉴定可以抵消这个效果,但仍然会遭到1个负向等级。失去灵魂的身体会在一轮内枯萎而化为尘土。这个效果替代死亡之触。巫妖可以同时禁锢的灵魂总量等于他所拥有的护符匣的个数。若有一个护符匣被摧毁,则他最近禁锢的灵魂就会被放出。   此外,巫妖可以通过一个标准动作来吞噬被禁锢的灵魂。每个灵魂每HD可以给巫妖带来1点临时生命值。它们持续存在1天。   灵魂冲击波(Su)   你可以用被锢的灵魂打击敌人。   先决条件:大巫妖,锢魂之触。   效果:你可以把被禁锢的灵魂变成一道纯粹的神圣/亵渎(视巫妖阵营而定)能量,打击120范围内的任意一个敌人。每个灵魂每HD能造成1d12点神能伤害。并且被击中的生物必须进行一次意志鉴定,否则会反胃1d4轮。   亡灵之主(Ex)   巫妖可以控制数量奇多的不死生物。   先决条件:呵斥/命令不死生物,博学者。   效果:巫妖可以控制的不死生物的数量现在是2xHDx位阶。这个效果不和同名的传奇专长叠加。   灵体巫妖(Su)   巫妖不再需要物质身躯。   先决条件:博学者,灵魂附体。   效果:巫妖真正获得了虚体生物特性。并且失去力量属性。   魔力免疫(Ex)   先决条件:大巫妖,法术抗力,额外命匣x4,施法者等级或操纵灵能等级大于20。   效果:巫妖对一切法术、灵能和超自然力量免疫,除非该力量具有与粉碎术(Shatter)、驱除邪恶(dispelevil)、神圣重击(holysmite)类似的效果。   特殊:这些被免疫的魔力以一种特殊的仪式被保存到巫妖的命匣中。若巫妖的命匣同时低于8个,则他失去该能力带来的好处。   完美静止施法(Ex)   巫妖获得完美静止施法能力。   先决条件:大巫妖,施法者等级大于20。   效果:巫妖施展任何法术都不需要动作成分。   传奇灵能专长(Ex)   先决条件:大巫妖,操纵灵能等级大于20。   效果:巫妖获得专长神速,精通超限导能,和自动异能瞬发。   传奇施法专长(Ex)   先决条件:大巫妖,施法者等级大于20。   效果:巫妖获得专长神速,强韧魔法,和自动快速施法。   绝望灵光(Su)   巫妖的灵光让敌人绝望。   先决条件:博学者,精通恐惧灵光。   效果:被恐惧灵光影响的生物不但会遭到恐惧效果,还会变得非常绝望。绝望的生物不会做任何动作,只会呆立在原地无法行动,并且在防御等级、豁免鉴定、技能鉴定上遭到-4士气惩罚。 半巫妖导师的故事——巫妖的哀恸之章   前奏   收割者异乎寻常的愤怒。   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生于混沌海的熵之收割者——一种骨架内可以容纳一个小型的巨蟾家族的不死生物一直作为这个混乱位面的首席刽子手而存在,他们免疫精神攻击,减免大部分的法术伤害,力大无穷,动作敏捷,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时时变化莫测的混沌海内无需锁定力场就可以自如地出现在每一个地方……寻找任何一个适合那柄无形巨镰的脖子,被那种混乱化的,为了击破伤害减免而制成的武器攻击到的任何生物都必将在混沌力量的震慑下受到不断的痛苦折磨……直至因为无法忍受而放弃,溃散,称为混沌微乎其微的一个部分。   因此这些混沌海的宠儿很少会遇到那么棘手的敌人——一个披着粗陋灰色斗篷的圣骑士,也许因为在混沌海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原因,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不堪,唯一的装备就是色泽暗淡但细密紧凑的链子甲,与一柄毫无装饰的长剑,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高昂的战斗意志与强悍的战斗力。显然比外观更加可靠的双刃剑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迎上拖曳着灰黯闪光的镰刀,在自身的伤口如同混沌海的变化那样频繁增加的同时,无所畏惧的外来者令更多数量的细小伤口在白色的骨架上累积,虽然其中一部分转瞬间就恢复如初,但更多的裂痕连接在一起,连成一片危险的细网……惨白的骨骼发出不祥的呻吟,收割者感到了恐惧——往往这种感觉都是他们赋予别人的。灭亡的预感让他有了退却的欲望,却因为被混沌海强迫执行着宣判守序生物死亡的扭曲命令而犹豫,最后还是一种微弱的,奇特的,类似于哭泣的声音为他做出了决定——熵之收割者放弃了自己的使命,发动了一天只有一次使用机会的位面传送术,消失在过于热情的敌人面前。   圣骑士低吼一声,驱散了收割者最后一次悠长而阴冷的恶毒吐息带来的负面影响,随后,他不得不直面在这个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位面中也算得上最为棘手的事物之一——超过五百只巨型蟾蜍聚集的产卵石。从这种混沌海本地生物的产卵石中会产生出一股混沌流体。巨蟾能够识别这些流体并逆流而上,聚集在产卵石的周围产卵以及受精,而它们的意志甚至能逐渐将一颗桌面大的产卵石扩展为一个大陆。但巨蟾们如此的举动,有时会令随着产卵石成长的混沌流体转化为巨大的混沌风暴,最糟糕的是,死亡的巨型蟾蜍会成为产卵石的守卫,顽固,勇猛,难以消灭的石头守卫者会撕碎任何一个敢于伤害到风暴源头的生物或者非生物——伴随着狂暴的飓风,难以计数的火焰,灰烬,碎石,沙砾,冰雹,甚至能量的凝结体……从这块基本上已经自成体系的小型大陆上以外来的守序者为目标疯狂地喷吐,好像一场盛大的,但上下次序颠倒了的大型多物质流星雨。   很快,狂乱的巨蟾繁育地就像真正的石头那样砸碎了一块孤零零的海面后快速地离去,犹如哭声的气流余波维持了一段时间后也完全消散了,它留下的只有比起这个混乱位面的其它地方显得十分“洁净”的庞大条型区域,虽然很快就会被填充进更多的混乱物质,不过现在看起来极其类似于布满灰尘的桌面上被手指抹过的一条痕迹,也正是因为如此,唯一停留其间的东西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小小的,安静的,舒适的,但是黑暗的空间。   原本带着微笑的面孔瞬间变得严肃,圣骑士周身燃烧着白色的火焰,尤其是前额,好像有着一枚太阳储藏在头骨里。   握住他手臂的力量已经放松,在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长袍宽大的袖口重新垂落之前,圣骑士敏锐的视力已经看见了那只惨白的手骨,它的形状类似于人类,但很明显的,人类的手指指骨最多只有三节,而非他现在看到的四节,这意味着眼前的不死生物是由精灵或者偏重于精灵血统的半精灵转化而成的,这个发现即便是神祗也会惊讶,自从耐色瑞尔帝国覆灭之后,几乎就没再出现过精灵转化的巫妖,即便是处于邪恶阵营的卓尔精灵——Archlich大巫妖,多么陌生的名词,相关的书面记录大概只有费伦大陆上最为古老与隐秘,以半停滞的时间与空间保护着的几个图书馆里才能找到。   巫妖无声无息地退入未被光明波及的黑暗里,微微抬起的雪白头骨轮廓在黑色的兜帽里显得分外清晰,他凝视着光明,似乎并不像其他的不死生物那样憎恶再也无法企及的东西……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情绪波动被圣骑士敏锐的捕捉——没有贪婪,没有嫉恨,没有愤怒,没有欲望,平和而柔软,除此之外只有孩子般鲜明的好奇与几分跃跃欲试,假如不是那几乎可以凝结为实体的纯净负能量,被拯救者几乎以为眼前这个腐朽而污秽的尸骨中隐藏着一个还未被罪恶污染的纯洁灵魂——事实上这绝对不可能。   “无论你为了什么而伸出了手。”圣骑士严肃地说,“以泰尔的名义,我发誓你必将得到我的感谢。”   巫妖空洞的眼眶里,细小的紫色光点跳跃了一下,圣骑士可以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愉快情绪流淌过自己的身体,这个巫妖还很稚嫩,他甚至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感情,或者说,还拥有感情,年老的战士惋惜着他错误的选择,目光更加坚定——说出你的要求,然后,我将以泰尔的名义,达成你的愿望,然后,解放你还不曾完全堕落的灵魂。   兜帽中的头骨左右转动了一下,巫妖向后退了一步:“我没有任何目的。”他平静地说。   然后他的身体上泛出了白光,比圣骑士身上的要黯淡的多,却更为柔和一些,突然的变故让巫妖受到了惊吓,狭小空间的气流变得紧张起来,如同枷锁一样控制了圣骑士的行动。   圣骑士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是的,一个隐蔽的,简单的“侦测谎言”,只是为确保自己不被巫妖的谎言误导或者利用,可即便是他也没想到,真地会有一个不死生物,纯粹的,不为任何目的去挽救除了自己之外的生命,这几乎颠覆了几千年来对于巫妖的定义,无论是九层地狱之巴托还是祝福地域之极乐境。   涌动在圣骑士身上的白光迅速地扩大,他的身形变得更为高大,巍峨,光辉璀璨令人不敢直视,最后展现的形貌让巫妖无法遏止地风中缭乱——公平者,残神,戒律之神泰尔化身雷霆一样的声音从上方犹如凝固的熔岩一样落在巫妖地头骨上:“以神上之神AO的名义,你将因你无私的善举而得到救赎!”   巫妖的上下颌骨之间的距离慢慢地加大,假如他还是个人类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将之形容为“嘴巴里可以塞进一个龙蛋”。救赎,当然,他知道“救赎”是什么意思,而且可以完美的拼写以及读出它们,但这个词和他的关系也应该到此为止了,不是吗?   显然命运已经如同混沌海那样陷入彻底的歇斯底里,巫妖的茫然与不知所措被泰尔的化身解读为重返光明的激动与震撼导致的反应不能,他严肃地举起仅存的一只手臂,公正的戒律之神温暖,凝重,不容违抗的力量如同倾覆的大海压向不死者的躯体,其中蕴含的正能量咆哮着将巫妖体内所有的负能量驱逐殆尽,然后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它们的工作,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宝石命匣扭曲,破碎,化为粉齑,被谨慎地藏在里面的生命本质被迫还原到自己的躯体内——在死亡时接受过的坚韧检定增强版在神祗的呼唤下再次喜悦地降临,开始慢慢地蚕食巫妖地意志与精神……多难得的二次经验,巫妖嘲讽地想。难以言喻的苦痛缠绕在数百年里每一缕记忆与思想上,敲打,研磨,仔细地寻找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缝隙,无法摆脱,无法忍耐……直到所有的检定都已完美的结束时,不死者还在竭尽全力的,用身体与灵魂发出最为悲惨的尖叫,他感觉到身边有个声音正在请求他停止,但是巫妖不无恶意的予以忽略,虽然他知道这过于漫长与深刻的酷刑确实已经结束了,但不管怎么说,作为邪恶的不死生物,没道理不为自己受到的伤害与折磨收些利息……至于对方是否应该为他的痛苦负责,ma……这不在巫妖的考虑范围以内。   他睁开眼睛——哦,他现在有了眼睛了,眼球壁、眼内腔和内容物、神经、血管,以及保护它们的眼睑,睫毛一应俱全——巫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有模糊变得清晰。   属于色雷斯林的禅寺,别具特色的青灰色岩石以及布置简单而干净的房间告诉了他身处何方,空气平缓地流动着,巫妖察觉到自己在本能地轻轻地呼吸,心脏也在有规律地跳动,血液在血管里流动。   有些生疏地控制着这个躯体坐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穿着的是灰白色的细麻长袍,是泰尔的牧师们最喜欢的那种,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神力——公正的泰尔,您或许还应该在我的前额上刻个天平或者战锤(泰尔的圣徽是在战锤上放置的平衡的天平),这样才能更好地体现这个纪念品的价值——为了您降临托瑞尔之前,之中,之后的漫长时间里,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的混乱行为!?   用于藏匿重要物品的青铜戒指还在左手中指的老位置,相距不远的小指上防护性的琥珀戒指也依然完好无损,镶嵌着亮黑碧玺的额冠好好地保持着原有的隐形状态卡在头上,瞥了一眼身侧,一根顶端隐藏着星彩蓝宝石,黝黑无光的角质法杖静静地躺在主人身边……巫妖暂时可以确定自己还未遇到任何损失……不,他阴沉地想,我失去了一件黑袍,还有晃荡着一身骨头到处乱走恐吓人类的自由。   第一章   巫妖在黑暗的识海中沉思。   作为一个巫妖,两百多年的时间并不显得很久,但也足够他在浩瀚的书籍以及灵魂中摄取大量的知识,很幸运地,在其中可以找寻到一些模糊的记载——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巫妖可以被救赎。“想要让一个巫妖变成善良的生物是很简单而又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依照规则,巫妖所必须要做到的就是他要对一个活着的生物表现出无私的善意。而且这个行为必须仅仅对那个生物存在益处。这个行为不能够给这个巫妖本身带来哪怕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或利益。那些知道这个秘密并尝试被救赎的巫妖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无论他要做什么善意的行为都是为了使自己再次变得善良——而这本身就已经属于在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了。这些努力必须是完全的真诚的——例如,一个巫妖救下了他溺水的凡人奴仆,这将是一个可能会引发成功的例子,因为这个巫妖不需要为了任何其他的理由而做这件事情。因此,这些行为总是一些突发的、随机性的事件。而这些行为的结果总是会给那些做了这些事情的巫妖一个彻底的冲击。”——记载者这样写道。   非常正确,巫妖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视线从无尽的黑暗深处转向这里唯一的光源。   闪耀着矢车菊蓝色,以及乳白颜色轻柔光芒的灵魂认认真真地在识海的一个角落里用心地抄写一本翻开后足有六英尺之宽的大书,昏黄的书页上整齐地排列着豌豆大小的,优雅的花体字,考究的龙血墨呈现出含蓄的黑褐色,按照需要,每隔一段文字还会有精美的插图——《你所不知道的》,里面详详细细地记述了所有与托瑞尔诸神相关的正史,野史,流言,真正以及化身的形貌,家庭,目标,理想、嗜好、能力、职业,彼此间的恩怨情仇,悲欢离合,还有各类小细节,包括走光,冷笑话……堪称费伦最为完美的八卦之书,据说撰写者为曾经的智慧之神,而且还有深入和分析的第二本与第三本……难怪不幸的记录者很久之前就被众神合力踩成小饼饼,巫妖轻轻叩击了一下自己的牙齿——一个类似于人类冷笑的动作。   在识海中,巫妖得以恢复到最爱的骨头架子状态,黑色的长袍空荡荡地悬挂在半空中,纤细的指骨轻轻地,有节奏地敲打着形状小巧优美的下颌,似乎正在为一首无声的音乐打着节拍。   看似忙于抄写的灵魂谨慎地看了一眼以优雅的姿势漂浮在黑色背景中的骷髅——一个即便是副骨架也能够营造出华丽哥特重色调氛围的巫妖。   LICH,大概在十几天之前,这个名词对于不怎么爱好游戏的她来说,还很陌生,唯一的印象来自于网页的弹出广告——身边环绕着雷电与花瓣的,据说喜欢穿裙子的骷髅人妖……没想到会有一天和一个真正的巫妖共享灵魂。   穿越,该死的穿越,或许有人会对这个机会垂涎三尺,但作为一个唯二爱好是购物与看书的宅女来说,离家十公里以外的公园就已经是异世界了。灵魂苦恼地用羽毛笔搔搔垂下来的几缕碎发……别说什么特殊能力,额外补助了,她甚至连那些炮灰穿越者茫然或者大喜的时间都没能拿到,转瞬之间就发现自己变成了闯关的马里奥(马里奥是靠吃蘑菇成长,闻名世界的超级巨星。特征是大鼻子、头戴帽子、身穿背带工作服、还留着胡子。与他的双胞胎兄弟路易一起,长年担任任天堂的超牌角色,令人怀念的红白机)……还是AO版本的最后一关,需要对付的也不是区区几个恒定石化术的小动物,而是无数的飓风,暴雨,雷电,冰雹,火焰,岩石,小块或者大块的陆地,海洋,森林,城市……拯救的也不是柔弱无助的可爱公主,而是魔力耗尽的邪恶巫妖——性情恶劣,魔力耗尽的邪恶巫妖,不过关于这点外来者完全可以理解,非法占有,使用他人躯体——即便只是骨架,也不是一件什么愉快的事情……何况她发现,自己虽然蓝条全满,但是技能栏里却是空空如也,也就是说,完全没有关于法术的记忆,即使有着识海内的巫妖做出最精确,最完美的示范,她最后能够使用的也只有防御,防御,再防御……在此之前,巫妖可怜的三百多根骨头已经被混沌海的变幻莫测蹂躏的惨不忍睹。   万幸的是,混沌海里最需要的也就是防御,外来者甚至能够以单纯的气元素和暗元素做出类似于充气圆球的力场,在巫妖冥想完毕之前,小小圆圆的力场会在混乱的位面里到处乱飞——并不是说巫妖真的把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了这个愚蠢的旅行者——但之后的混沌风暴吸引了他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而就在这一瞬间,这个该死的盗贼就为自己添加了一个真正的枷锁!   巫妖再次将自己的视线转向无尽的黑暗。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的指责也无济于事,何况作为巫妖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怎么习惯说话了……他更愿意重新记忆一下所有折磨灵魂的法术,让那愚蠢的家伙了解一下费伦巫妖的真正含义……可惜的是,施加在外来者身上的伤害也会同样反映在自己的身上。   外来者的灵魂并不知道巫妖现在的想法,她很有些抱歉,因为自己的下意识动作——就好像看到一个老人即将摔倒所以伸手扶持一把——在看到那个即将被卷入混沌风暴的圣骑士的时候,她也很自然的伸出了手……直到柔和的白光驱散黑暗,巫妖强行填进思想里的费伦常识才总算显示完毕——一切都来不及了。   虽然相处短暂,了解的不多,但灵魂知道,巫妖对自己可以归属在守序界邪恶纲法师目不死生物属巫妖种的特殊类别还是非常满意的,救赎对于他来说或许不比被砍好多少……从泰尔的化身出现后,他就一直沉默到现在,哦,除了检定时候的尖叫,总之,看起来很有点可怜,理想破灭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颓废少年。   灵魂决定安慰他。   “你看,”灵魂说:“现在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可以恢复自己原来的样子了,非常俊美,不是吗?”   巫妖怀疑地看向停止抄书的灵魂,她毫无防御的思想在他的眼前根本就是一张完全打开的卷轴。   在主物质界的认知里,一个巫妖永远都只能带来恐惧与死亡,人们总是在见到一个手持法杖,衣衫褴褛的骷髅时大声尖叫,四散奔逃,而不是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双手拢在胸前,好像看着一个可以满足她所有希望的神祗那样看着你。……看到了原因的骷髅下颌骨微微地前后移动了一下,牙齿发出清脆的磨擦声。   灵魂纯洁地眨了眨眼睛。   除了同盟,契约这类必需的履行的协议之外,费伦大陆的人们以及非人很少关心他人的婚姻或者爱情,譬如圣骑士必定有个心爱的,坚贞的妻子,但作为冒险伙伴的半精灵游侠喜欢男性还是女性与他无关,只要游侠的专注目光不要变质就好——不然就要另外寻找一个非圣骑士向的合作者了……一个法师假如发现第一次召唤的女性欲魔居然无法引起自己兴趣的时候,对方也会极为宽宏大量地回去代为召唤一个俊美的男性欲魔,当然,交易的宝石还是不能有所欠缺的……某些特殊地区展示的商品目录更是完美地整合了费伦大陆几乎所有的种族与性别……   哦,这个宽容的世界。   “同性的身体让我厌恶。”巫妖冷漠地说道,十根惨白的指骨彼此交叉,再一次思索着自己所知的所有法术——或者向巴托的恶魔学习些新的东西。   灵魂明显地表现出了失望,对于巫妖随意阅读自己的思想倒没有什么不满,毕竟这几乎已经成为了类似于两者彼此礼貌致意的第一动作,嗯,巫妖读,灵魂被读。   难道这是种马后宫文?!灵魂摆出名画“呐喊”的姿势,然后秉持着长久以来的乐观态度,告诉自己女王姐姐罗丽妹妹也没什么不好。   “……GL的灵魂则让我反胃。”巫妖空洞的眼眶里,紫色的光芒恶毒地闪动了一下,也许恢复自己真实的身体确实会有点好处。   这是个宽容的世界,你可以喜欢同性,也可以喜欢异性,甚至喜欢非同类,也可以……什么都不喜欢……   灵魂——宽面条泪……可是,可是,这样的话,这本书会仆街地说呀……   ORZ…… 一个苹果,一只巫妖(评论)与作者的感谢   by一莲书生(初级VIP)   苹果   当一只苹果跳入棋盘,并开始横冲直撞的时候,对整个棋局的影响要比一个跳出棋盘的棋子大得多。   江南烟雨轻轻的一掷,那只被亵渎了神使的老巫妖丢入棋盘的苹果,成就的亵渎全部的世界。   而在2056年8月那个炎热的夏季,伴随着飞机坠落的爆炸与破灭,夹杂着海水的咸涩与寒冷,有一只倒霉的巫妖被时间乱流抛入了这个低魔法位面的世界,就像一只巨大的苹果被抛入了世界的棋盘,一切从这以后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变。   虽然大多数的人们都信奉着一个真理——   世界离了谁都依然旋转。   但我们依然不得不承认,世界离了一些人,也就不再能称为现在的世界。   在那个我们熟悉又陌生,由九鱼构建的世界中,这一只巫妖,成为了那只砸向世界的苹果。   这个巫妖有能力。   埃瑞斯在婚宴上扔下了一个金苹果,最终这只苹果成为了奥林匹斯上诸神战争的导火索。   诸神战争,这是个多么熟悉多么恶俗的字眼,几乎所有的有点魔幻色彩的书,大体上都是这群掌管天地的牛叉人,没脑子的为了某个白痴到死的理由(比如:世界是光,世界是暗这样的),打生打死到全体自爆,于是人类的时代来临了。   其实翻翻希腊神话诸神那点破事,就会发现,比起一天到晚打来打去,这群有着永恒生命的闲人,似乎更喜欢聊天打屁,泡妞追马子,散播精子制造子女。有空了折腾折腾人类,宣传宣传信仰,而且宣传的是诸如信仰我吧,给我建庙宇吧这之类的。   当然,诸神也不会和平河蟹到完全没有争斗。   战争的诱因往往来自于诱惑,而战争的规模往往与诱惑成正比。   特洛伊上那场规模宏大的诸神战争,只是因为金苹果的诱惑足够迷人。   同样的,在遥远的托瑞儿位面上,那群诸神们不惜打破和平共处N项原则,冒着被半巫妖打成小饼饼的风险,一而再,再而三,前赴后继,不屈不挠的骚扰半巫妖的法师塔,也只是为了偷出一只诱人的金苹果——   哦不,不是金苹果,而是一只诱人的巫妖。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能干了。   神所在之处,就是天堂。   亚历克斯,这只巫妖所在的地方,对于与他同行的人来说,估计也与天堂差不远了。   在这只巫妖身边,你可以了解到,什么叫把生存变为生活,什么叫把生活变为艺术。   在这只巫妖身边,你可以感受到,什么叫帝王级别的享受,什么叫最完美的“新娘”。   而且,这种服务他人的习惯似乎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只要有他的存在,照顾别人的永远是他,受到照顾的永远是他的同伴。   如果你对这一切还有所怀疑,那么我想无论是托瑞儿的诸神,还是性格古怪的半巫妖,无论是来自渔村的小女孩的母亲,还是控制罂粟之岛上的将军,无论是萨利埃里家桀骜不驯的幼子,还是稳重成熟的长子,都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你,这一切没有丝毫的虚假——从调药到疗伤,从下厨到编织,从洗涤到整理,从飙车到金融……只要他愿意,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不会做,做不到完美的。   对于亚历克斯这只巫妖来说,没有不能做的,只有不愿做的。   从不万能会死星来的小巫妖,如果说一句:谁有我能干啊。估计敢应声的只有像塞巴斯蒂安这样的BT存在了。   这个巫妖邂逅。   世界从不因为一个人而存在。   被迫离开了法师塔,来到了这个熙攘的人世,也因为这个被他附生的身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从来不愿与人这样的生命体打交到的巫妖,不得不在这个世界中与着许许多多的人产生了交集。   而这一切,成为了改变的契机……   对于巫妖这种已经算跨越了生与死鸿沟的存在,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呼吸一样寻常,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太多的生生死死,从无什么需要他们去介怀。   但,亚历山大,这只巫妖却因为一个人类的死亡真正的愤怒,而后大开杀戒。   这种情绪原本永远也不应该属于巫妖。   对于巫妖这种从有记忆开始就在恐怖的法师塔中自生自灭,面对数不尽的围杀与战斗,决不会也不屑于与他人联手的孤高的存在。依靠他人这个词,似乎从来无法与他们联系在一起。   但,亚历山大,这只巫妖却在重伤的时候在一个人类的怀里安心的睡去,只因为他选择无条件的信赖。   这种行为原本永远也不应该属于巫妖。   对于巫妖这种站立在黑暗生物的顶端,让他们诚服,违背自我意愿去做不愿做的事,似乎是比找出他们的命匣,使他们彻底的毁灭更难做到。   但,亚历山大,这只巫妖却因为一个人类的一句话,而选择去成为一个他根本不愿去成为,也没有兴趣去成为的王储。   这种作为原本永远也不应该属于巫妖。   从掉落入这个世界开始,孑然一身的巫妖,有了许多他以前从来不会拥有的东西——   比如家人,那些即使称他为“小南瓜”或“亚历克斯宝宝”他也只能无奈的耸耸肩的人们。   比如对手,那个即使被折腾的惨烈无比,依然咬住不放,残暴任性也有点笨拙可爱的私生子。   比如未婚妻,那个即使只是名义上他未来的妻子,天真单纯也有点小心机的笨女孩。   比如宣誓效忠他的人,那个即使以女子之身,像男子一样宣誓一生的誓言,也一点不会违和的坚强的女子。   比如母亲,那个即使立于万人之上依然因为他回握的手而感动到热泪盈眶的普通的母亲。   这些本不该属于巫妖的一切,却成为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初也是最深的羁绊。   不问翻覆,无关迟暮,我们会对一个地方如此留恋,只是因为属于这里的人,这一个简单的理由。   这个巫妖寂寥。   每造就一场繁华,必以更长久的荒凉相殉。   不知道为什么。   即使在这只巫妖身边总是有着跌宕起伏,层出不穷的各种事情,却总是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寂寞。   寥落的仿佛他从来只是个参与其中的旁观者——从最初到最后。   芳香。   苹果的芳香,似乎只属于静寂的长夜,定心而安神,缥缈却延绵——   就像这只巫妖所在的这个世界。   在那个熟悉也陌生,由九鱼构筑的世界。流泻着介乎于现实与幻想之间的黑暗与迷幻,在一片迷彩中勾勒出动人心魄的美与恶,以及挣扎的成长的堕落的人心。   停驻于寂空中的冷月,这是我对的亡灵持政最初的印像,悠冷绚烂,魔魅幽远,在一片浮华的世界中的沉寂的让人忘忧。   就像文中那时有出现的散发着时间味道的羊皮卷与无花果的墨香。   那清冷疏离却荡漾着热情的文字之间有着太多的沉淀——或许是知识,或许是记忆,或许是时间,那永不断绝的时间。   把时间的沉静与细碎包裹于字里行间之中,像静夜的果香一般蕴出了味道。   而那让人沉醉的感觉,成为了我对这个世界全部的迷恋。   (完)   作者的话:作为一个作者,我感动至无言以对……   并不是因为它的褒扬。   也不是因为它的华丽。   而是,就像很多大人指出的,我至少在用心的写,这位大人,还有更多的大人是在用心的看……   没有人知道我在一次次回复那些热情洋溢,或是诙谐有趣,又或是中肯且一针见血的点评的时候是多么欢喜与感激——我甚至是惶恐的,因为大人们的打赏,还有月票,鲜花,白水……因为这都意味着真实的开销。   100点,可以看上好十几章vip,588点,或许可以看完一部入了vip的好书……所以我更加忐忑了,尤其是入了vip之后——想到给我留下书评或者更多没有留下书评但给了推荐与月票,鲜花等等的大人们,不折不扣是拿了钱来看我写出的东西……我总是害怕令您们失望,让您们觉得自己投注下去的金钱与感情,时间与文字都白白耗费了……   我只有努力的去思考,去打字,谨慎而小心地看过每一个评论,理解大人们的思想与感受您们的心情……我不能说可以满足每个人的愿望,但至少能够做到不注水,不妄为,不放弃,不辜负。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作者,但我必将竭尽全力。   再三地感谢您们!   ——最后,有人曾说起点的作者是神,或许是调侃;但依我的个人感受而言,起点的读者们才是真正的神,因为至少以九鱼的状况而言,如果没有您们,就不会有我的存在。   Ps:还有更多令我感动的评论,我将在不影响文章更新的前提下一一整理出来。会有些缓慢,但必不至于遗漏。 事件进程表格以及一些关键性名词解说:   不尽之处可见作品相关。谢谢。   2056年-8月-15日——亚历山大(昵称亚利克斯),萨利埃里于三角海域因直升机爆炸落海,死亡。   来自于托瑞尔位面(高魔位面),因为位面传送风暴而意外来到本位面(低魔位面)的巫妖借助“灵魂附体”法术占据亚利克斯,萨利埃里的身体。   请注意:1.魔法师通过自身强大的精神力,对魔法力进行操纵从而实现专有的目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魔法力对于魔法师来说,应该是类似“场”对于物理学家一样,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是确实是存在着的。自然存在的魔法力与魔法师对魔法力的支配能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不存在什么精神力够强就可以无限制施法的事情。   所以在这里,巫妖是通过抽取罕有宝石内的魔力来施法的。类似于一本不错的笔记本电脑,原本用插座,现在用电池。   2.被占据的身体以三倍的速度老化,如果宿主老死,生命值掉到0或是巫妖升级了,这个巫妖都会被强制离开这个宿主(这导致身体自己燃烧起来),并且在1小时内必须找到新宿主或是被摧毁——所以巫妖是尽可能不去更换身体的。   4.专精死灵,预言系禁止。   2056年-8月-16日——被巫妖占据躯体的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以下简称亚利克斯)被渔村的小姑娘莉莉捞上海面。   2056年-8月-19日——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前往三角海域寻找亚历山大。   家族在三角海域设定的基地主持人叛变,维尔德格遭到袭击。   从莉莉家离开前往三角海域的亚利克斯从海中救回维尔德格。   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萨利埃里家族的行动部门负责人——血族与他们相遇。   2056年-8月-21日——回到萨利埃里庄园。   见到堂·何塞·萨利埃里——西撒丁王——家族族长,亚利克斯的养父。索尼娅·萨利埃里——何塞·萨利埃里的妹妹。卡梅·萨利埃里——何塞·萨利埃里的妻子。煦德·萨利埃里——何塞·萨利埃里的长子。维尔德格·萨利埃里为次子,亚利克斯最小。   2056年9月1日凌晨3时——亚利克斯尝试通过抽取宝石中的魔力施法——为了返回费伦,他计划成为足以摆脱这个位面规则束缚的半巫妖,为此他必须搜集八颗重要的灵魂宝石。   2056年10月末——亚利克斯投资的电影确定巴巴拉·沃德为女主角。   莉莉被维尔德格送往亚利克斯所在地,成为巴巴拉的女仆。后离开至翡冷翠城邦女子贵族学院读书。   2057年的9月底——电影拍摄工作结束。   ——得到“女神”红宝石。   2057年的圣诞节——亚利克斯与安托·费洛雷斯·加西亚第一次见面。   2058年的2月——电影获奖。   2058年8月2日早晨10点零5分——亚利克斯与煦德前往衣留申(毒品供应地),准备与当地首领“将军”碰面。   次日黄昏遇到接应他们的派吞(将军的次子),当夜遭袭。   第三日晚餐前到达将军基地,将军已死,将军的长子拿卡因为自己双生姐姐的死亡而企图杀死萨利埃里兄弟。   派吞反对,被擒。   第四日,被巫妖捉住内心弱点的拿卡死亡。派吞继位。   ——得到“金绿”猫眼宝石。   2059年的8月上旬结束——遇到胡安娜·塞万提斯。维尔德格曾经的女友。撒丁总检察长费尔南多·德·塞万提斯的外甥女。   2059年的8月13日——胡安娜遇到安托。   2059年8月20日——亚利克斯,维尔德格在赌场遇到胡安娜与安托,发生冲突。   2059年9月初——胡安娜因为背叛安托而被杀死,维尔德格遭到伏击,死亡。   ——得到“黑欧泊”。   2059年9月中旬——西撒丁王与西撒丁地其他家族召开会议,被阿涅利(萨利埃里家族死敌,现撒丁首相)控制的警察与军队围剿,除了萨利埃里家族之外所有家族死伤惨重,与萨利埃里家族合作至今的血族安纳多家族确定背叛……亚利克斯暴露不死者身份。   数日后,亚利克斯有保留地向萨利埃里家族坦白——以亡灵法师的身份,而非巫妖。   2059年9月16日——为了准备“死灵转化阵”所需宝石,亚利克斯前往撒丁首府觐见女王陛下。   何赛说出亚利克斯真实身份,其为女王陛下的独生子。   费力·德·朗巴尔作为王储秘书出现。   ——得到“亚历山大”变石。   ——翡冷翠城邦之行,莉莉所在女子贵族学院关闭,亚利克斯与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阿涅利之女),圣殿骑士伊诺以及其被监护人罗莎莉娅第一次见面。   ——获得月光石,后因莉莉失去。   2059年末——亚利克斯王储身份公开。   2060年春——出使丹加。   ——得到“库巴哈尔”绿松石。   2060年夏——亚利克斯进入军校进修。安托进入海军陆战队。   2060年末——亚利克斯在军舰上实习,遇到风暴,后漂流至东加后,毁灭亚历山大石。   在东加渡过“谢冬节”七日。   ——获得碧榴石,后放弃。   2061年初——回到贝弗里。   2061年初——2070年6月末,回到撒丁首府。   ——得到费丽西娅。   2061年7月——军校毕业典礼。   撒丁王室另一继承人罗莎丽娅出现。 女神的战争后续(在女神的婚典之前)   撒丁的冬季从来就是很短暂的。   雾气,雨水,逐渐变得温暖的阳光将薄薄的冰雪化去,湖水与沼泽在夜间与不断延长的白昼间发出清脆的爆裂声,清澈的水从冰层的缝隙中汩汩地溢出,在蔚蓝的天光中泛出一层层银亮的涟漪;土地变得柔软湿润,偕同伸展开身躯的草木覆盖上一层嫩黄的细茸,人们的屋顶变得湿漉漉的,在与地面形成直角的阳光下变成带有微些砖瓦特有香薰的蒸汽,在严寒中不知所踪的鸟类与小动物从它们隐藏的很好的巢穴中钻了出来,在梁柱与屋檐,还有树林与草地间忙忙碌碌,唧唧啾啾。   “随着春季的来临,流感等呼吸道传染病暴发流行的因素在不断增加,而且烈性痘病毒畏惧的低温不复存在的情况下,疫情再次反扑的情况也很有很能发生……而当人体受凉时,呼吸道血管收缩,血液供应减少,局部抵抗力下降,病毒容易侵入——所以,”亚历克斯冷静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裸泳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维尔德格嗤嗤地笑出声来,显然他对此感觉非常有趣。   烈性痘病毒的疫情已经伴随着冬季的逐步退却而平息,即便有着能够强力遏制疫病泛滥、恶化的新药与之后在最短时间内研发、生产出来,数量充足的疫苗,西撒丁的几大疫情暴发最早最广的城市里,依然有着无数穿起全黑丧服的人们在悲痛中等待着情感与身体慢慢复苏——烈性痘病毒夺去了数十万人的性命,而在更多人的面孔与身体上留下了现代医学尚无法轻易抹去的痕迹。   痛苦已经结束,虽然遗忘还需要时间,但撒丁的民众显然需要一些比较振奋人心的事情来驱逐瘟疫的荫翳,取消封锁的城市,住宅区,大楼,房间被一一的打开,教堂中钟声齐鸣,人们拥挤在里面参加感恩弥撒,而后人们又走上了街道,在广场上跳舞,在众目睽睽下毫无顾忌地拥抱在一起,餐馆,酒吧里也很快挤满了人,老板完全不介意拿出最后一瓶存货与欢乐的幸存者们共享……数小时乃至数天的狂欢结束之后,生活逐步回到了原有的轨迹上,人们重新投入到更加紧张与热烈的工作中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忘记了亚历克斯,他们的王储,如果说以前撒丁的人们只是认可与支持,那么现在就是狂热的拥护了,报纸上不间断地出现有关于王储的种种消息,他回到首府了,他仍旧住在皇冠城堡,女王陛下正在逐步授权王储处理更多的王室事务,他将继续在国立大学担任古文学与炼金课程的客座教授,他依然是国立大学古图书馆的常驻成员之一……以及,他的感情问题。   除了经常与王储同行出席各类晚会的安妮,还有一直在萨利埃里家族照拂下的莉莉之外——远在贝弗里的巴巴拉也经常被提起,不过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撒丁民众再一次意识到他们的王储已经是30出头的成年男性,应该有个高贵而美丽的未婚妻,最好快快结婚,生个继承人,鉴于撒丁已经修改了王室继承法,男孩女孩都不错,最好按照撒丁的幸福家庭标准,三男两女。   对此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不置可否,他只要民众对他的支持能够维持到他取得自己所需的东西就可以了——至于原因与方式只要对他的行动与思考没有太大的影响一概可以忍耐——但令他感觉古怪的是身边越来越多的人类女性,年轻,充满魅力与激情,譬如现在面对的这个——如果他没记错,他今天参加的是一个在温室植物园内举办的慈善午后餐会。   这里的材料新鲜而丰富,决定乘此机会做一次全面采集工作的巫妖谢绝了主人的陪伴,一个人(维尔德格尾随)走进了层层叠叠的植物帘幕之内。   他原本是想客串一次赫尔墨斯(希腊神话中诸神信使、咒语发明者、死者的向导、商人和小偷的保护者——赫尔墨斯,手持双蛇杖,7世纪,赫尔墨斯与炼金术发生了关联。炼金术士被视作从事炼金术技艺者——赫尔墨斯的子孙。双蛇杖与之产生了清晰的神秘的关连);结果遇到了引诱修拉斯的水妖(《修拉斯和水妖们》是英国画家沃特豪斯的作品:月夜里,几个花般妩媚的水妖,在睡莲池中半裸着身子引诱美少年——希腊神话中无畏的英雄海拉库勒斯的侍从修拉斯——下水。终于,修拉斯禁不住诱惑,下水了,并永远消失了踪迹)。   可惜的是现在从茂密的林叶间投射下来的并非冰霜般的月光,而是如同碎金的阳光,女妖面对的并非是修拉斯,一个涉世未深的热血少年,而是一个二百七十余岁的不死巫妖,所以她也只有遗憾地站起身来——她的身体洁白如牛乳,丰腴如珍珠,眼神迷离,声音甜蜜而沙哑。   “多谢关心。”赤裸的年轻女性从黯蓝色的池水中站立起来的时候,白色与紫色的睡莲轻轻的浮动着:“抱歉打搅了,殿下。”她拿过搭在树枝上的天鹅绒——整幅的天鹅绒,就如希腊女性那样缠裹在身上。   走的也是干脆利索。   维尔德格对亚历克斯眨了眨眼睛。   ※※※   莉莉看到一个大约二十如许的女孩子神情局促地从温室的边缘走入人群,她褐色的头发已经挽起,高高地盘在脑后,金丝与银丝交织的发网罩在圆滚滚的发髻上,与之相配的是一件被取名叫“绢丹”的礼服。由金色、红色和棕色三种颜色的锦缎组成。   她显然还不怎么习惯这身装扮,时不时地借着每一个细小的机会审视自己的衣服与佩饰,包括餐桌上的银壶倒映出来的影子——这个女孩子大概是第一次涉足社交界,年龄上来说晚了点,选择的时机也不怎么好,那身礼服也是个令人遗憾的地方,它质地轻薄,明艳华贵的锦缎中夹织着金属丝,因此总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在每一个转身间闪烁,在富丽堂皇的镀金叶形装饰与着水晶分枝吊灯的光辉下或许可算的上是相得益彰,但在这个有着无数暗绿、碧绿、浅绿、嫩绿……的肥大叶子,以及纯净阳光的温室植物园里却显得过于刺目——尤其是这个午后餐会的主题是慈善与祈祷,几乎所有人的衣着都是简单,朴素,甚至于暗沉的——至少在样式与颜色方面。   在这种场合与时刻,最不用担心出错的就是黑色与白色,譬如安妮身上的那件乳白色开司米小礼服裙,又软又暖和,而且相当得体;莉莉的眼角余光看到阿涅利首相的女儿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女孩子带到一丛白色,红色与金黄色交错的气生兰花前,并且在简短的交谈后将自己原本搭在手臂上的,绣着精美花纹的开司米披巾为她披在半赤裸的肩膀上,现在她看起来好多了。莉莉摇了摇头,她在踏入这个圈子的时候可没那么幸运,就算有着巴巴拉的悉心教导,来自于西撒丁海边小渔村的小姑娘还是会有那么几次发现自己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时候,幸而她的神经也足够坚韧,把自己当成新潮流的倡导者继续面无愧色地从平素难以接近的目标身上争取尽可能多的机会与利益——为了那些亟需帮助的人们,比起他们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来说,一时的难堪与冷遇真不能算是什么大事。   当然,目的高尚并不意味你就可以在别人的宴会上为所欲为,整洁,美观,适宜的装扮是对主人的一种尊重,偶尔的失误人们还可以原谅,屡次三番,或者有意为之的无礼与粗鲁足以让所有的社交界对你关上大门——不过如今的莉莉已经不怎么会在这方面犯错了,她今天穿着苔藓绿色的钩织镂空开衫,里面是黑色的羊毛长袖连身裙,显得肃穆而又生机勃勃。   安妮以一种不易令人察觉的方式耸肩,然后优雅地走向莉莉,美丽的女孩,就像是这些华美植物的一员。   走近了,才发现她正在尽力……不那么明显地让自己的眼睛跟随一个刚刚走进人群的女妖。   “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想我看到了我以为在贝弗里才会发生的事情。”莉莉收回炙热的视线,喃喃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亚历克斯。”   安妮转过身自然地环视全场——包括了那个头发末梢还有点水滴的女妖。   “这很正常。”她没注意莉莉是如何看到已经走入植物群落的亚历克斯:“亚历克斯是王储。”   “以前没有过……”   “以前他身世不清,前途未卜,而现在,只要女王退位他就是毫无疑问的撒丁国王。”安妮危险地微笑道:“这一点足够女孩子们前仆后继,你永远不能想象一个未来国王的求婚意味着什么。即便不能成为未来的王后,那些曾经在真正的王后之前出现的女孩儿也能得到很好的回报——一份惊人的财富,贵族的封号,也许还有一座庄园,要看她的表现。”安妮作了一个手势:“以及一个正确的回答——不。”   “是的,”莉莉低声说道:“我明白。”   “谢谢。”她又说,她知道安妮是在帮助自己,这是巴巴拉等人未必清楚地,有关于上层社会的游戏规则——虽然她也曾听说,与王子或者亲王享受一夜风流,也能给那些女士小姐们带来几分荣耀,仿佛从此后她们便有了某种资本,能成为贵族阶层中拥有特殊身份的人物。但那是在贝弗里,与之有关的王室成员也是来自于罗斯或者奥丁。   “可是……他未来的妻子呢?”   “啊……”安妮继续微笑,不语。   “曾经的我确实勇气十足。”   “……正确。”安妮想了想,补充道:“非常正确。” 关于一个书评——随意聊聊   之一,巫妖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正如上面几位大人所代我说明的,主角自始自终都是一个巫妖——巫妖是什么,一个守序邪恶阵营的标准模块,何况小巫妖还是在生者罕见的亡灵塔以及周边中长大的,作为监护者与抚养者的半巫妖只是保证他不死而已——这在前面有讲到过,没有温暖,没有保护,没有帮助,没有爱抚;在可以自由活动之后,遇到的生物不外乎两种——充分阐述何谓弱肉强食的野兽,以及抱着各种目的进入亡灵塔范围的生者。   这些人或非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呢?——在费伦大陆上似乎是没有玛丽苏这一种族的,我前面也提到过,不是为了劫掠半巫妖那令人垂涎的财富与魔法器具,就是因为需要半巫妖的帮助——不会有人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去邀请半巫妖参加慈善晚宴的。   小巫妖为了知识与常识,经验读取记忆的时候可是兼收并蓄的,想想他从那些绝对不会属于善良阵营的人那里能够得到些什么?巫妖读取记忆是连最深处,最私密的地方都能看到的……(就连我这个善良无比的家伙,也会有扎小人,敲钉子的时候)   安分守己,善良热情的人物都在自己家里呆着呢——嗯,不对,也许会有这么一两个善良阵营的牧师与圣骑士……问题是,一般这些人都是来剿灭邪恶黑暗生物的……半巫妖还没蠢到教育出一个吃里爬外的小混蛋……(为啥米我突然想起那一见英俊勇士就会背叛魔王父亲的美丽公主呢)   再看他身边的不死者,半巫妖,巫妖,亡灵,魔法生物——他所学的第一个法术不是普通的光亮,戏法,油腻之类,而是打击死灵与保存器官。   他的近战老师是谎言与阴谋之神——希瑞克……混乱邪恶阵营——他与半巫妖导师的关系也是有些渊源的……在此就不详述了。   他所受的教育就是这些——就像没有吃过糖的人,你如何去和他去解释什么叫做甜?   事实上——万幸他被位面乱流卷到了这个低魔位面,而且一无所有,与费伦完全失去联系,还要寄居在人类的躯体上,也不知道自己寄居的躯体死亡之后自己能不能返回费伦位面……不然的话……就会出现一些恐怖小说常有的场面了——作为一直是个正面情感旁观者的巫妖,他决定来一次亡灵天灾,让一个国家混乱不堪然后借机夺取自己想要的宝石是完全有可能的。   处于最虚弱状态的他确实是被萨利埃里家族的情感所影响到了(这可以说是被迫或者是巧合,最初的原因还是因为他需要萨利埃里的庇护与帮助),就好像硬邦邦的冻鸡翅膀第一次在温度比较高的地方变软那样——但他终究还是个鸡翅膀,不会成为内脂豆腐。   邪恶阵营的标干——巫妖就算有了正面倾向的感情,也不会是那种“敬吾老以及人之老,爱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家伙,他能够做到“不浪费工具与原材料”就已经算得上很不错了——巫妖不会以杀人为乐,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几千几万甚至几亿的生命在他的眼里只是数字而已。   之二,家族   萨利埃里家族是一个暴力非法组织……无论他们是为了撒丁还是其他东西,一个暴力组织该有的罪行他们都有做过……他们不是无辜者,所爱护的,也只有一个极为狭小的范围——而且也是有底线的,某些时候,他们也得自愿或者被迫放弃一些东西——胡安娜就是一个悲哀的例子,还有两个儿子的死亡——萨利埃里家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只有煦德了——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不管外在与表现怎样,他们已经不是生者了,不会,也不能再将这个家族延续下去。   无需讨论萨利埃里家族是否该有这样的结局,或许有人会心有不豫,也或许有人认为这样还过于宽容——但就像《教父》那样,我不能将他们一口气全部杀光,也不能让他们平和圆满的如同一个普通而善良的三代之家。   但也只有这种承认黑暗,接受黑暗,但并不沉溺或盲从于黑暗的地方,才能容纳与挽留一个巫妖——就像水晶兰只能生长在阴暗潮湿的腐土里,像莉莉家这样正常而温暖的家庭是无法让一个巫妖停留的——不管是不是有亚历克斯这个身份……就像花岗岩不能和细薄的瓷器放在一起。   这样的家族自然也不会让亚历克斯突变为善良阵营人物。   之三,国家   罗斯,神圣公国这些撒丁的敌人在撒丁散播瘟疫,煽动丹加,奥丁暴乱的时候可没手下留情过。   这就是国家,国家对国家就是如此,君不闻有罗马人自豪于被人憎恨吗?为什么m国的议员会公开宣称:不需要被别国称赞的总统?就因为每一个统治者都必须对自己的国民负责——而你是不可能在对自己的国民负责时还能保证其他国家的国民安乐幸福的……资源只有这么一点,而人太多。   看一下重大新闻就能知道,归根结底,所有国家都在忙于两件事情,发展自己,打击别人——不得不说,核武器真是一个维护和平的好东西。即便如此,小区域的战争还是没有停止过。   而为了整个国家的利益,不要说是别国的人民,即便是自己国家的人民,需要牺牲少数的时候也是要牺牲的——黑衣人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他们不能让国家陷入混乱,不能让政府与王室失去民众的信任,或是让宗教势力侵入自己的国家——他们没错。(黑衣人的描写比较简单,因为他们的力量并不足以对抗一个真正的高阶黑暗生物,主要还是凭借着政府与黑暗层面的协议来控制整个局势。)   那么亚历克斯错了?   如果,亚历克斯只是杀死一两个王族成员,哪怕是由神圣公国的神父与圣物保护着的国王与王储好了——罗斯,神圣公国针对撒丁的行动会停止吗?不会,因为这不是单纯的私人恩怨,这是国家利益——就算你干掉整个内阁,整个王室,整个政府——新的上层决策人物还是会设法对付撒丁的,甚至还会利用这件事情……罗斯需要得到撒丁,神圣公国也需要得到撒丁。   所以亚历克斯只能让整个罗斯混乱起来,而且还不能让撒丁牵涉其中——当然,也有不去直接殃及平民的方法,那就是以国王的名义宣战,好吧,先得干掉玛丽亚女王陛下——还必须是灭国战争。姑且认为议会与政府会全力支持好了。   吸血鬼造成的混乱不会比交通事故引发的灾难更严重,至少死亡人数是绝对无法超过的——战争倒是有可能超越,不要说军人的死伤是天经地义,军人在入伍之前之后之中都是普通人的一分子,而且这样的话,撒丁也会处于动荡不安中——就算是胜利了,也是惨胜。   胜利的几率也不会很大——哪个国家敢在和平环境下首先挑起战争?在没有获得国际社会大部分的支持时,局部战争都能让一个国家深陷泥沼,其他国家绝对会进行干预——如果有支持者与不支持者,就会变成世界大战。   第一次,二次世界大战的起因……似乎就是这样。   亚历克斯只是想要宝石,还没有打算称霸世界——虽然后者也能达到目的,但巫妖就是个喜欢幕后的宅,一身骨头,抖一下顶多只能散发个恐惧光环什么的,王霸之气……暂时没有。   之四,不幸   因瘟疫而死的撒丁民众是不幸的。   因暴乱而死的丹加民众是不幸的。   因兽群的骚乱而死的东加民众是不幸的。   因吸血鬼的袭击而死的罗斯民众也是不幸的。   我并非一意描写这些无辜者的悲惨与绝望,首先我是要让读者清楚这些事情造成的后果,才能让接下来的发展合情合理——如果我只是简单地写,撒丁死了很多人,丹加死了很多人,……罗斯死了很多人……那么也许就要有读者疑惑,为什么那些撒丁人会不听政府的话乖乖呆在隔离区,而是去冲击关卡,为什么本国的士兵会去劫持王储;丹加的小女神为什么会突然大怒,在一个自己已经决定放弃的国家里神临——为之付出需要长时间沉眠的代价;罗斯王室与政府又为什么会焦头烂额?神圣公国为什么会将之视为一个最好的机会?   而且我也在这些不幸中去寻找那些闪光点。   并不单单是主角的(这属于无可救药的个人偏向……抱歉)   比如说,自愿留在被隔离城市中的医生……他甚至不是撒丁人,只是一个来参加斗牛节的游客。   比如说,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意去伤害别人的丹加人……愿意舍弃性命保护与哀求小女神留下,但最终还是放手的公主……以及用自己身体保护她的祭司们……   比如说,被迷惑,但最终还是保护了主人,却还是要被杀死的狗……以及被伤害却还是希望能够保住它性命的主人……   比如说,在被不明生物袭击(这种袭击是恐怖而致命的)之后好不容易逃离险境,但还是会转回身去帮助素不相识的妇女与孩子,差点丧命的西大陆联邦游客……(有大人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写得那么详细……除了上面这个原因之外,还有,这里必须有足够份量的非罗斯公民提供证据,而且必须勇敢,直率,富于同情心与正义感,并且擅长表现——罗斯人和西大陆联邦人的特性我也已经描写过了,不然的话,其他不说,除了游客与记者,摄影家,很少有人会一直背着照相机,摄像机到处乱走吧——而且正因为有着别国人士,还必须是个大国,才能让整件事情被如此迅速地宣扬开来)   ※※※   最后我要说的是……每个人的准则取自于他的立场——对事情的看法则往往偏向于他是因此得利或者失利——这是种很残酷的说法,但绝对真实。   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写出一个善良的巫妖。 前奏 前奏   巴尔登被抛到了空中。   一支很大的咖啡色烤漆金属件几乎就是擦着他的鼻子笔直地插入了海水里,巴尔登认出那是他们今天乘坐的小型飞机“泰迪599-kl”的尾翼,它之所以有着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就是因为机身的颜色很像那只傻乎乎的绒毛熊。   他几乎是紧随着它撞击到海面上的,虽然不过是八十到一百米左右的高度,但也足够让他全身的骨头碎的连最好的骨科医生也拼不起来,不过幸运的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巴尔登仍然非常镇定地找到并且拉开了救生衣的保险装置,紧贴着身体硬邦邦的塑料制品瞬间膨胀起来,男人的下巴被跳起的颈部气囊撞地猛然向后,力道之强差点让他折断脖子。他还没来得及呻吟一声,就以一个不是很美妙的姿态冲进了海水里。   虽然记得蜷缩起身体,但与海水的冰冷一同到来的剧痛还是差点让这个职业罪犯晕了过去,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在下沉的趋势终于开始停滞的一瞬间,睁开了眼睛,三角海域咸涩的海水刺激着脆弱的眼球,不过这点不适已经不会让巴尔登在意了,他寻找着因为光线的渗透而呈现出朦胧宝石蓝色的海水表层,而后慢慢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向它浮去。   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据说身体里面从来没有泪水这种液体的男人一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边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那呜咽不止。   大概几秒钟前,巴尔登看见亚利克斯·萨利埃里正在做着和他完全相反的事情——他正在向下沉,年轻的男人面容沉静,闭着眼睛,两只手臂略微张开,脚上没有鞋子,碎裂的白色裤子与衣服在海水里飘散着像是新品种的水母,身上没有救生衣——他坚持说那玩意儿会让他窒息,这下可好,他连呼吸也不需要了。   一个愚蠢的公子哥儿,幸存者悲哀地想,问题是自己会因为他的死亡而被老头子堂·何塞·萨利埃里扔进某个位置隐秘的大型海鱼专用冰库,七十二个小时后被拿出来化冻后和那些鱼类内脏,骨头,鳞片一起搅碎了做成猫食,装进铝片罐头,封好了在外面贴上那个愚蠢的黑色肥猫头像——他经常在前妻,女儿,还有最新一任的情人那里看到这个愚蠢的标志,他们养的猫都爱吃那个品牌的猫粮。   他恨猫。 第一章   2056年-8月-15日。   西撒丁,圣罗西亚市。   “巴尔登跑到安托那儿去了。”   维尔德格·萨利埃里放下了电话,高耸的眉骨下南方年轻男子特有的狭长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隙,深藏在里面的琥珀色瞳仁闪闪发光,乱纷纷的深黑色短短的卷发中夹杂着不规则的银灰,让他的整个头颅感觉起来极其类似于一种大斑鹫,尤其后者的喙也和他的嘴唇一样是无比艳丽的深红色。   维尔德格的外号就是“斑鹫”,不过和他的外貌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人们这样称呼他,是因为这家伙和大斑鹫一样残忍而坚韧,他最喜欢与最擅长的是追捕家族的敌人——还有巴尔登那样的背叛者,这些人的名字往往会写在一张最普通的小白纸条上递给这个年轻的男人,然后总是出没在家族所有的某个夜总会以及地下赌场无所事事发呆喝酒的家伙就会消失一段时间,而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主持葬礼的阿道夫神父就有事儿可做啦。   除此之外,和那种性情暴躁,总爱把自个儿的配偶啄的漫天乱飞的雄性猛禽有所相同的是,维尔德格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可人儿,虽然他很慷慨,但你别指望他能陪你去看戏吃饭什么的,而且你一旦让他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哪怕只是无意间和别人说了些什么有关于他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塞到标着不可回收字样的黄色垃圾箱里,等着第二天和那些剩菜剩饭、骨头、菜根菜叶,纸巾和厕所纸一起被丢进垃圾填埋坑。女人们说起他来的时候总是拿扇子遮掩着半张面孔,低垂着眼睛,咬着嘴唇,一派又是害怕又是鄙夷的模样儿——可是谁都知道,只要维尔德格稍微露出那么点意思,还是会有个和没脑子的雌斑鹫一样禁不住诱惑的女孩儿出现在他面前的。   “爸爸会不高兴的。”维尔德格补充道:“我还没有见过他那样儿……就算几年前他误以为你死了的时候,他脸色都没那么糟糕。”   “Aturar(本地语:停止),维维。”   以一种教士或者军人才会有的肃穆姿态,端坐在以葡萄与女性作为创作主体的樱桃木靠背椅上的男人煦德·萨利埃里——家族首领堂·何塞·萨利埃里的长子给了维尔德格一个警告性的微笑,他看上去没比“斑鹫”年长多少,但他叫着维尔德格昵称的时候,有着与父亲相似的威严与无奈。事实上他在外貌上也与两人的父亲有着很多肖似的地方,滑顺的黑中夹杂着银丝的短发,浓黑的眉毛与灰色的眼睛,鼻尖微弯向上唇,和他流着相同血液的弟弟唯一类同的只有一样,薄而且鲜红的双唇,这遗传自他们的母亲。   维尔德格举起双手向自己的哥哥投降:“不过现在没有发现亚利克斯的尸体,是不是还会发生什么奇迹?譬如他只是被海浪卷到了某个美妙的海湾?”   “巴尔登一定是确定了亚利克斯的死亡才会投靠安托的,他知道这次的事情绝对得不到爸爸的宽恕。但安托不会接受一个纯粹的逃亡者,……维维,去看看巴尔登究竟碰过了多少东西。”   这不是维尔德格喜欢的工作,不过他知道现在可不是个讨价还价的好时候:“那么再见了,哥哥。”他恶作剧地在兄长的脸上留下一个湿乎乎的告别吻。   煦德抓住想要逃跑的维尔德格,强行拉低了弟弟高大的身体,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小心点。”他说。:“我不想再少一个弟弟。”   维尔德格苦着脸走出了哥哥的办公室。   煦德微笑着从办公桌的底层抽屉里拿出备用的手绢擦了擦脸,狗一样的小混蛋,他想,事实上巴尔拿走的东西没多少价值,要知道他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权利的家伙,煦德之所以把维尔德格踢出去是为了别的原因——是的,小型飞机很容易出事故,但不管什么样的事故也无法造成那样彻底的空中解体——驾驶员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他甚至没能抓到就在身侧的降落伞包和水下专用步枪,救生衣阻挡不了鲨鱼的袭击。   巴尔登真好运,可惜他总是干错事。   老头子说过,不允许亚利克斯参与家族的任何事务,可他还是把亚利克斯带去三角海域的家族基地;他应该把亚利克斯好好的带回来,可是亚利克斯死了;好吧,那么至少他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躲起来过个两三年,可是他却急着跑到安托那里……也许他能活到下个星期。   男人的唇线冷酷地拉直。   煦德还需要从巴尔登那里了解一点事情,这样他才能知道这次袭击针对的究竟是家族的三角海域基地,还是巴尔登,或者是亚利克斯,再或者是家族?那几乎意味着又一次战争的开始——属于黑暗世界的战争,在这个时候,维尔德格最好不要呆在这里给他添乱。   虽然有些多余,但他还是给行动部门的负责人打了个电话,那家伙比巴尔登聪明的多,维尔德格有他看着一直没遇到过什么大麻烦,不过现在非比寻常。   让人讨厌的是那家伙敏锐的可怕……或许他会更适合情报部门,不过这样行动部门就会群龙无首,维尔德格?他至少还需要十年时间,假如在此之前这个莽撞的家伙没冲到某一颗子弹前面的话。   三言两语说完自己要说的事情,煦德单方面强行结束了通话,现在他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那堆数量惊人的未处理文件上去了。   这是什么?   “关于公司出产的猫食罐头中参杂着家族敌人以及叛徒尸体碎块的传言已经影响到了黑猫猫食的销量……”   一时间,煦德还真的很想写上譬如“干掉其他的猫食工厂老板。”此类有着鲜明“斑鹫”风格的处理意见。   不过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写上“选择一个合适的日子,邀请新闻界与民众代表参观工厂……”   又不是天天都会有敌人或者叛徒的尸体需要扔进原料粉碎机,白痴!   ※※※   自从接到亚历山大(昵称亚利克斯)·萨利埃里失踪的消息之后,堂·何塞·萨利埃里就一直站在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前,他的眼前是整个圣罗西亚,这个国家最为富庶与暴力的城市。   在四百年前,这里的人民愤怒于暴虐的殖民者与懦弱的皇室,拿起简陋的武器将他们全部赶出了这座美丽的半岛,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摧毁旧有的秩序只需要付出力量与勇气,而建立新的秩序却需要忍耐与宽容,而这却是大部分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们有着太多的仇恨需要宣泄,没有人知道是哪一个姓氏成为第一个复仇的对象,也不知道鲜血与死亡可以终结在哪一个姓氏之上——人们只知道最终平息了这一切的是两个家族,阿涅利与萨利埃里。   不过这两个家族在是否迎接国王回归的问题上还是有了分歧,为了不再发生战争,萨利埃里退让,阿涅利在迎回了国王之后成功地成为了半岛最为显赫而荣耀的名门望族,而萨利埃里则带着自己的力量回到圣罗西亚。   如同人们称阿涅利家族为东撒丁王那样,萨利埃里家族也被人们称之为西撒丁王,家族的触手在四百年里从圣罗西亚向着整个国家蔓延,扩散,原来的主要经营范围局限在地下产业,譬如赌博、造假,色情事业、毒品、恐吓及暴力活动和金融欺诈,而十九世纪中叶之后,萨利埃里家族转向了建筑,运输,保险,酒店,工厂,矿山……大规模走私逐渐取代了容易与国家机构产生冲突的毒品——西撒丁岛的形状犹如一只伸向三角海域的手,它的身后,还有间隔着一个海域的大陆上,有着十位数以上的国家,而对面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岛,西撒丁有着九个港口,其中最小的一个日吞吐量也在二十万吨左右,岸吊耸立,来来往往的货柜车川流不息。无数的货物昼夜不停地流经这里转运到世界各地,而很多时候,萨利埃里家族需要的只是集装箱间的一个小缝隙……只要市场上有需求,他们就供应,从移植心脏到核原料,萨利埃里家族手中应有尽有……每天都有天文数字的利润流进萨利埃里家族的秘密账户。   在别人看来,萨利埃里家族可真是好的没边儿了,但堂·何塞·萨利埃里在三十年前就开始忧心忡忡。   他为萨利埃里家族的未来担忧。   一直到直线电话的屏幕开始亮起柔和的蓝色光芒,老头子才从每晚固定的回忆,思索以及自省中把自己拉了出来——安托同意交易了,两天后他会把可爱的一点损伤也没有的活巴尔登打包好当做礼物送到萨利埃里家族指定的地点。   圣罗西亚每个人都认识堂·何塞·萨利埃里,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个讲信用,亲切,踏实的老头儿,也有很多人认为他根本就是罪恶的化身,不过更多的人,包括他的敌人,认为他只是个没见过血的窝囊废。   巴尔登也一定这么认为,不过两天后他就会彻底地改变这个错误的想法了,堂·何塞·萨利埃里想。   ※※※   阳光很猛烈,这意味着浅海处的可见度会很高,莉莉小心地把自己最喜欢的樱桃红色鼻夹夹在自己小巧的鼻子上,因为暴晒而黝黑油亮的肌肤显得那只夹子特别可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潜入了水底。   她可不是为了玩儿,和大部分渔村的姑娘一样,莉莉需要在闲暇的时候去捞取颜色各异的漂亮珊瑚,贝壳,积攒起来后拿到集市上卖给游客或者收购商,以此来筹备自己的嫁妆。莉莉是个中好手,她可以潜到很深的地方,捞取的东西比别人都好,都多,虽然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但崭新的钞票总是能让她忘记窒息的痛苦,再一次兴冲冲的跳进海里。   今天的海有点异样,没有鱼,海葵与软珊瑚都蜷缩着,一些总是忙忙碌碌地小螃蟹,海星,海蜇也都不见踪影,莉莉甚至看到了一个紧紧闭着双壳的巨大海蚌,好像死了一样,假如是平时莉莉肯定会把它拾起来拿到岸上敲开看看有没有珍珠,但是现在这个胆大的姑娘也不敢再多作停留,她勉强镇定着转身向海面游去,可就在这时候,她的脚踝一凉,一紧,莉莉向下看,那竟然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她叫喊起来,但随后涌入的海水差点没呛死她,万幸这也让她的胆量回来了,莉莉一边在心里念着圣者的名字祈求保佑,一边从腰里解下长柄小铲子,用力刺在那只手上。   好像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手腕以下的部分猛地从黑暗中显露出来,那是个瘦削的年轻男子,身上几乎没有任何衣物,那是被海浪冲刷走了,莉莉曾经看过很多这样的尸体,但它们从来没有让姑娘这样子从心底寒冷起来,他的皮肤依然那么洁净,那么明亮,看起来好像一尊大理石的塑像,可是大理石绝对不会抓住一个活人的脚腕。莉莉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她一边在心里请求着死者的宽恕,一边又举起了自己的小铲子……   黑发男人沉默着看了看自己已经包扎完毕的手臂——足足四五道割裂伤。   “值得庆幸的是莉莉今天带的是一把新铲子,它的前端不像上一把铲子那样因为过多的铲入海沙变得又薄又利,不然今天你就有幸见一见自己的骨头了。”一个体型更加靠近于屠夫而不是医生的医生从容地整理起自己的医护箱:“要记得感谢她,不管怎么样,都是莉莉把你从海里捞了上来,没把你扔在哪儿喂海鳗,而且还拖了你那么长一段路……好啦,别看了,她又没真地把你的手臂铲下来。”   病人停止观察自己的手臂,转而审视周围的一切,这是个挺普通的屋子,墙壁上杏黄的涂料散发着植物的清香,房顶的深褐色屋梁也新鲜的好像刚从树皮里面剥出来,身上雪白的棉布被单带着浆洗后的少许僵硬,不过非常干爽,光滑,让全身的皮肤都在发出愉快的叹息。   “医疗费,还有可能的后续费用大概在五百元左右,记在你的账上。年轻人,假如还记得自己亲友的电话,赶快打一个让他们安心,另外叫他们赶紧汇款;假如没有,可以等你伤好了,到村里打个零工抵偿你的医疗费,利息按照国家银行的算。”   病人似乎想要露出一个微笑,但失败了,他点了点头。   “那么,好好休息。走运的家伙!”医生粗鲁地告了别,在房间外边的走廊上看到了莉莉和她的父亲。   “他没事儿了,就是有点喝多了水,脑子有点不清楚了,过两天吃饱睡足的舒服日子就又能活蹦乱跳啦。”医生说道。   年轻的姑娘不好意思地扭着自己的手指头……假如不是这个男人在最后竭力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她真会把他的手臂铲下来,没办法,他的手那么冷,有那么突然的拉住了她的脚,那一瞬间所有的恐怖片情节都涌到脑子里来了……幸好自己看见了那双黑眼睛,比圣罗西亚珠宝展览会上看到的纯黑珍珠都要漂亮的黑眼睛……   “好了,莉莉,回村子里去和你妈妈呆在一块,顺便告诉她一声,这两天我住在这儿照看这家伙,暂时不回去啦,但她要记得一天三次的送两个人的饭来。”   送走医生的父亲回来了,在几秒钟之内就把女儿赶回到自己在村里的老房子里去,救人当然是件好事儿,但把人救回来之后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儿可不适合单独和一个男人呆在一个房间里,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就只有把自己最宝贝的莉莉嫁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了。   他走进病人的房间,不错,这个幸运的小子长得很漂亮,就算是现在这个虚弱的,闭着眼睛没什么精神儿的样子也足以登在某个讨好女人的杂志封面上。皮肤白皙,没有刺青,手指与脚掌也很纤细,表示他和村子里整天不是浸在海里就是爬在船上的年轻小伙子不一样,是个生活得很有点尊贵的公子哥儿,要真是个公子哥儿倒也没什么,老父亲忧愁地叹口气,看着那只带在病人食指上的青铜戒指,平整的戒面上有个复杂精细的百合花纹,他曾经很偶尔地在一个也挺漂亮的年轻小伙子手上见到过相似的东西,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漂亮小伙子就是维尔德格·萨利埃里。   希望这家伙只是想要模仿一下那个维尔德格·萨利埃里,而不是真的和萨利埃里的“斑鹫”有什么关系,要不然,莉莉可能捡回了一个大的不能再大的麻烦啦。   他并不知道,这个麻烦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得多。   子夜时分,病人睁开了眼睛,乌黑无光的瞳仁深处缓慢地渗透出艳丽的血色,惨白的双唇微微张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凄婉歌声在黎明之前响起。   没有谁能比巫妖更加了解灵魂的凶恶与执拗,尤其是原本就属于这个躯体的灵魂。   狂乱的位面风暴究竟将自己送到了哪里?这里没有魔网或者阴影魔网,大地与天空蕴藏的魔力稀薄而难以捕捉,只有“电”这种类似于魔网的东西爬满了整个大陆,不过被禁锢在金属线里看似温顺实则暴乱的雷电元素显然无法成为自己施法的依仗——被风暴依次毫不留情地剥夺了长袍,骨架,当然也绝不可能保留一支卷轴或者空间戒指的巫妖不得不凭借着仅存的少许魔力与坚韧的精神力与这个应该早就脱离躯体的灵魂展开一场小型的战争,虽然这个固执的灵魂远不是巫妖的对手,不过显然偏向于原主人的躯体给了他很大的帮助——知道继续僵持下去必定是自己被驱逐的巫妖无可奈何地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一卷歌谱——女妖哀嚎大概是人们最为熟悉的巫妖法术之一,不过导师的亡灵塔藏书库中,有着一卷更为危险的记载。   魔女的镇魂歌。   这里的魔女可不是小小的女妖可以相比拟的,简单点来说,就是那些本身具有魔力,但身心纯净的女性才可以称之为魔女,譬如:一个从来不杀生,不淫乱,不思考任何阴谋诡计的成年卓尔女性精灵?或许这本书出现在费伦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被用来垫桌脚,不过对于所有书籍,包括那本混乱的希瑞经也抱着十二分虔诚之心的巫妖还是非常认真地阅读并且学习了这个无等级标注的法术。   按照说明,这个法术可以永远地一次性安抚法术涉及区域的所有灵魂,不过巫妖试用的时候,发现他的歌声只能催眠。   “因为你不是女性,活着的时候不是,不见得死了就会变性。”导师不耐烦地说道:“但你不妨多唱唱,我发现这很有助于我的思考。”   关于睡眠的思考吗?巫妖沉默,不过他还是依照导师的要求,每晚一次,一直唱到自己第一次外出,遇到位面风暴的前一天。   巫妖叹了口气,把那个被美妙歌声不知不觉地引导出躯体,一派茫然的灵魂塞进那只青铜戒指,他身边也只有这么个暂时用来充当魔法用具的小型金属物体了。   海边的小屋周遭宁静的可怕,所有的生物都陷入昏睡,即便是植物也低垂着枝叶一动不动,海水与风的流动在一定的区域内变得迟缓。   熟悉的死寂让巫妖更快地进入了冥想,散乱的记忆碎片正在破坏着已经属于他的大脑,他需要尽快加以回收,整理,吸收。   很好。   他现在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亚利克斯·萨利埃里。 第二章   我想那孩子或许不仅仅是脑子有点问题。   莉莉的老父亲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五体投地扑倒在他面前的年轻人。   老人很早就起床了,但在去浴室的路上他看到年轻人暂住的房间门打开着,那个昨天医生还在信誓旦旦三天里绝对不可能下床的。   年轻人直挺挺地站在落地镜的前面——这个房间本来是莉莉的,奢侈的大镜子花了姑娘整整一百元,在搬运它的路途中每一次颠簸都会让她尖叫——老父亲怀念地想,同时发现自己把女儿赶回去实在是太正确了,这个男人不但有张漂亮的脸,因为老人的突然出现而紧张起来的肌肉让他瘦削的身体犹如一只黑夜中被手电惊扰的猎豹,最关键的是,姑娘的老父亲在心里恶狠狠地撇嘴,这小混蛋甚至没有围块浴巾。   只是他之后的动作就未免太古怪啦。   平常人在试图面对别人的时候,除了脖子转动之外,身体也会跟着一齐转动,而这个年轻人却是脖子转动到一个不能转动的地步时,身体才迫不得已得跟着移动,就像某部西大陆的电影中那个低级程序控制的机械人那样,不等到一个命令完毕,另一个命令无法执行——而当第三个命令下达,也就是说,年轻人尝试着走动的时候,严肃的神情好像地面上布满了每一个足以毁灭一打国家的核武器按钮……他略微弯曲一侧膝盖,同侧的身体随之跟进,抬起脚,很好,伸直,踏地,很好,现在轮到下一只脚……他摔倒了。   老人默然无语,他看着那个一直就矗在那儿的椅子,挺显眼的。   年轻人安静地倒在地上,刚才的撞击让已经十分疲惫的肌肉立刻发出最大的抗议,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被无形的龙炎缓慢地腐蚀,烧灼,一直浸没到骨头里……很痛,但有助于外来者的反省——这里并非高魔位面,也没有可靠的魔网可以给你利用,你本身的魔力也已经寥寥无几且无法获得补充,可怜的巫妖,你得尽快忘记你身上恒定了两百年的意外,规避以及漂浮法术。   一双粗糙而灼热的大手把巫妖从地面上捞了起来,年老的人类把他拖回到床上,盖上被单。   “你得安分点,小子。”他语意不善:“我女儿那么小的个子把你从海边辛辛苦苦地拖到这个房子里也没让你漂亮的小脸蛋儿受一点伤,你可别自己把它毁了。”他上下打量了那个似乎受到什么打击的年轻人一番,然后走出房间,当后者以为又可以得到一点自由的个人空间以及时间的时候,他端来了一铜盆的热水,还有毛巾,牙刷,吩咐他弄干净自己。   巫妖从整理完毕的记忆中翻找出相关文件夹,发现“自己”之前的个人清洁行为与现在的情况有所不符,嗯,他一般是在一个明亮的让人有着呕吐欲望的浴室清理自己,有着琳琅满目的十来种瓶子和更多数量的工具,还有足以淹死一头鲸鱼的热水,在观赏了约一分钟之后巫妖明智地将这个文件夹丢进了预备回收站……虽然他现在不能施法,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容忍这种无聊的东西占据宝贵的大脑空间。   将进一步了解与整理这份庞大记忆的工作放进行程表靠前的位置,他开始研究面前的热水,毛巾,牙刷。   在费伦大陆,清理身体的方式每个种族都不同(当然也有从来不清理自己的种族),使用得最多最普遍的是水,第二名是火焰或者岩浆,第三名是沼泽,第四名是血液……大概很少有人知道那些深渊恶魔挺喜欢在领主城堡的护城河加入大量新鲜血液的时候在里面一边洗澡一边唱歌,在那个时候赞美他们的歌声然后向他们许愿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唔,离题了……在成为巫妖之前,他或者导师对他使用的方法好像是负能量排斥?这大概是最好的负能量精细化控制练习方式。   而成为巫妖之后,他几乎没什么机会担心骨架的清洁问题,对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龙炎,圣光,地狱火焰,寒冰,混沌……毁灭一次的巫妖来说,重生比清洁修补方便得多。   巫妖短暂地怀念了一下温柔亲切但不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敌人的半巫妖导师,将自己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毛巾上,虽然没有魔力,但他想他可以尝试性地以逻辑推理来解决这件事情。   费伦大陆的清洁方式看来已不可参考,那么去掉那些繁琐的,花俏的多余与可能不必要的动作,“自己”之前的清洁行为还是可以归纳出比较简单实用的5个步骤——刷牙,洗脸,沐浴(身体与头发),修面,梳理头发。   现在巫妖只有一块毛巾,干燥的,棉布制品,两个餐盘合并大小;牙刷,不曾使用过,不明材质,应该属于正常尺寸;一个盆,正常尺寸,金属制品,不纯的黄铜,里面是堪堪可以淹没一块毛巾,含有少许盐分与其他杂质的温热清水,以人类的身体为底线,没有可造成伤害的腐蚀性和毒性,当然,这是一个和平的地方,他想,但还是希望有一个测试卷轴。   ……或者还有扩增卷轴。   莉莉的母亲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赶到了海边的小屋,她带来了一大锅牛奶饭和一篮煎蛋卷。   “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呢?”一进门她就到处看,好像能够看透木板直达卧室一样。   “他还不能起床,”莉莉的老父亲瓦声瓦气地说道:“我送饭上去。”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老婆看到那个爱光着身子晃来晃去的小混蛋。   莉莉的母亲笑眯眯地接手了盛饭的工作:“你先吃点吧,亲爱的。”她向自己的丈夫眨眨眼,好像已经看透了他的小心眼。“那孩子不会介意等一会的。”   她的丈夫傲慢地哼了一声,开始在饭里寻找没融化的奶酪,这是妻子亲手做的,比商店里最贵的奶酪还要好吃。   他决定吃掉所有的奶酪。   所以当那个获救者慢慢地走进了连着厨房的小餐厅时,在奶酪上花费了过多时间的老父亲还没能享受完妻子的爱心早餐。   和早上的笨拙不同,这次他走得很稳当,很顺畅,绕过了种种障碍物,很有礼貌地向两位老人说早安,自我介绍——只有名字,以及简短但真心实意的道谢,他明朗的微笑让莉莉的母亲脸红。莉莉的老父亲瞪着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年轻人,他刷了牙,洗了澡,头发也还湿漉漉的,有着洗发露的香味儿,身上穿着一件大红与暗红细条纹的棉布衬衫,还有纯黑色的厚棉布紧身裤。   哦,不问自取的小混蛋,这是我女儿给我买的!老父亲完全忘记了当初是怎样皱着眉头语气严厉地命令女儿去退掉这两件“不正经”“娘娘腔”的衣服的,他现在满心希望这小混蛋还是保持原样——不不不,他也不想看到那个连浴巾也不围的无耻之徒……,可是他更讨厌这个小混蛋穿着女儿买给自己的衣服,而且一点也不显得不正经和娘娘腔,倒让人觉得是个很不错的漂亮小伙子——万能的圣者啊,这家伙的出现根本就是个错误!   一碗飘散着香甜气息的牛奶与谷物混杂的食物放在了巫妖的面前,他自然地微笑了一下,右手很轻松地拿起了汤匙——早上的悲惨境遇完全是一个巫妖自作聪明的结果,他总想着以施法的方式去“命令”这个躯体作出动作,却没能想到这些重复了十几万甚至几百万几千万次的动作或许在许多年前就成为了这个身躯的本能反应之一,也就是说,巫妖根本不需要命令眼睛看向前方,膝盖提起,脚掌向前,手臂摆动……就像那始终不曾间断的呼吸与心跳,只要没有那些多余的愚蠢命令它们就能一直好好的干下去。   有意令自己的大脑空白,汤匙顺利地舀了一勺饭送进嘴巴里,味觉与嗅觉的感官控制巫妖还未能完全掌握,但本能驱使着他有意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那个女性人类果然由衷地高兴起来——巫妖确定这个躯体的前任是一个所谓的Knight(骑士)。   属于那个年老的男性人类,苛刻而锐利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巫妖的衣服上,他想这衣服大概有什么问题,譬如说非常昂贵?我会补偿他们的——巫妖想,平静地继续自己的早餐,房间衣橱里有着几件令他更为心动的黑色长袍,但很可惜,在那些记忆碎片里,除了几个特殊的种族与职业外,长袍在这个位面被视为女性的专属,而身为一个男性人类敢于穿着这些属于女性人类的衣服公开露面的话,他造成的效果可能不逊色于一个携带着恐惧光环(有效伤害直径300)的巫妖。虽然这与自己的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巫妖想暂时还是不要太多地被关注为好……而在费伦,裸奔在某些城市也是要被判以极刑的……最后他终于在一个隐蔽的抽屉里找到了仅有的“男性”的衣服与裤子——希望这个人类男性能理解这种宿命般地无可选择。   嗯?真令我惊讶,还有人记得那个毛巾,牙刷,铜盆的逻辑问题。   是的,巫妖成功地完成了一系列刷牙,洗脸,沐浴(身体与头发),修面,梳理头发的动作……虽然他没能得到一个从天而降的扩增卷轴。   他发现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但功能齐全的小浴室。 第三章   莉莉的母亲是个标准的撒丁传统女性,皮肤黧黑,五官秀丽,身材矮小,略有点肥胖,除了她的家和丈夫别的都不想,生活简单而平淡,但她显然乐在其中。   “哎呀,”她说,“真糟糕,老头子不在吗?”   巫妖点头,帮她把今天的早餐拿进厨房。   “那么你今天可以吃双份早餐。”妇人转眼间就摆脱了沮丧,重新高兴起来:“顺便帮我把萝卜也放到厨房里,等老头子回来了,告诉他,把这些萝卜都分好段,我给他腌最喜欢的醋萝卜片儿。”   那真是颇为可观的一种植物——根茎,每一根都有两岁左右人类幼儿的大小,顶端有着稀疏的紫红色锯齿形叶片,白胖中段呈纺锤型,略有凹凸,触感光滑,中下端布满细小的须根,靠近了可以嗅到辛辣的气味,穿透感很强。   “我说,”莉莉的妈妈疑惑地看着在充满了温暖阳光的厨房里一脸严肃地双手举着一根萝卜仔细鉴赏的小伙子:“那萝卜有什么问题吗?”   “噢,不。”巫妖放下它,让它和其他的四根同类堆在一起,导师曾经和他说过,不同的位面之间往往有着不可言喻的奇妙联系,相同外型的事物拥有不同的特质是完全正常的,他深以为然,不过这种极其类似于白曼德拉草的植物依然让巫妖觉得有点危险:“我想,我可以试一下……切开它们。”   这种萝卜在撒丁简直是一种如同面包一般普及的食物,最好是加上盐或者醋腌渍起来当作早餐的配菜,又鲜又嫩,没人不爱吃。   因为要尽快入味以便保持萝卜的水分与脆嫩,这玩意儿当然是切得越薄越好,但问题就在这里,善于料理家务的撒丁主妇们个个小巧玲珑,虽然有足够的力气与灵巧度,却没有那么大的手和足够长的手臂,可以一边按住滚来滚去的萝卜一边准确地下刀子……所以有些时候男人们会来帮忙分段,但他们不够灵巧,又掌握不住自己的力气,炸裂的部分比完整的块儿多得多,所以主妇们一买就是很多,就是预备着炸裂的部分用来榨汁——幸好这种萝卜一点也不贵。   莉莉的妈妈看着年轻人选择了一把又长又薄的刀子,哦,选择错误,她在心里说,这种刀子一般用来切面包或者奶酪,用来切这种萝卜,不是卡在里面取不出来,就是削去一层滑溜溜的皮之后飞出去。   刀子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非常漂亮,刀柄与刀身几乎一样宽,巫妖略微张开左手,五根手指仅仅以指尖部分按住萝卜的中段,刀刃轻轻地落在上端的边缘,他来回移动了几下,感觉着物体施加在刀刃上,而刀刃传达到刀身,刀身传达到刀柄,最终结束在右手虎口的细微压力,那么——巫妖对这个全新的躯体说——我们开始。   一声很小,很脆的崩裂声出现在安静的厨房里,莉莉的妈妈睁大了眼睛,她坐在餐桌边,而年轻人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的手臂作着小幅度的摆动,随着声音逐渐变得密集,快速,执刀者开始向萝卜的末端移动,一片又一片像纸片儿那么薄的萝卜片整齐地倒在巨大砧板的一端。   一眨眼的功夫,一只萝卜处理完毕,我把所有的片儿合在一起,还是一只完整的萝卜,一点儿没浪费。   更加令巫妖庆幸的是,它并没有像白曼德拉草那样尖叫,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个位面的食物不会像曾经品尝过的巴兹魔与塔纳里魔肉片清炒那样在盘子里面打架,但他毕竟还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原始材料——巫妖开始处理第二根萝卜,或许低魔位面真的有低魔位面的好处,他想。   外来者的新躯体与他合作愉快,显然它并不像它原本的主人以为的那样虚弱——在真正掌握了这个身体的施力以及收力的最佳位置,角度,姿态,与时间之后,协调的动作与优雅的节奏几乎让巫妖进入了类似于冥想的朦胧状态,似乎又回到了在亡灵塔中度过的幼年时代,用自己的双手抄写各种书籍,调配效果各异的药剂,绘制复杂的魔法阵,锻造精美的附魔武器以及华丽的首饰,编织诅咒或者抵御诅咒的挂毯或者衣料,鞣制魔兽的皮毛,移植各种各样的植物提取它们的毒素和汁液,采取花朵,叶子,果实制作别具特色的小点心……   这一切中止于一个看起来有点虚弱的苍白男子,他总是披着黑灰的连帽斗篷无声无息地从亡灵塔底部大厅的阴影中走出来——导师对他的态度颇为特殊。在欣赏了当时还是个年幼生者的巫妖所有的作品之后,他耸着肩膀浑身颤抖着沿着漫长的螺旋楼梯一步三跌地爬进位于顶层的书房,把抱着一本遗失了很久的魔药书研究了好几年的导师拉了出来——导师在大厅里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按着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的弟子他还不准备将亡灵塔改造为亡灵魔法及相关综合用品专卖店……第二天,法术的学习开始大幅度地侵占巫妖所有的时间。   他叹息一声,切完了手里最后一根萝卜。   右侧手腕的肌肉愉快地微微跳跃着,鲜血在那里的流动格外明显,皮肤也显然要比别处热得多,这显然不是因为疲惫而产生的痉挛,只能说是热身完毕,巫妖敢以希瑞尔之名保证,假如它有着自己的思想和钱包的话,一定会去买一大堆萝卜继续。与之相比较,左侧的手指,手腕就有些显得僵硬且呆滞,不过巫妖已经想好了,下午他也许可以尝试一下地毯编织。   ※※※   “他是个好孩子。”   “你不能因为他帮你切了萝卜片就给他那么高的评价。”她的丈夫撇嘴,注视着位于小餐厅右侧的客厅,或者说就是个简易的家庭室,一角摆着几个很大的黄褐色牛皮沙发,每个上面都有一个红褐色棉布面,鼓囊囊的靠垫,对面一角是15寸的老式电视机,原木本色的地板上铺着莉莉自己编制的暗绿与咖啡色相间的麻制地毯,一个老旧的木头茶几,还有一两盏羊皮纸灯罩上描绘着旧约故事的落地灯懒洋洋地散发着金黄色的柔光,这些都不是很新的东西,但和这个海边小屋的任何一个地方一样都透着股“家”特有的温馨味儿。那个年轻人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一大摞旧报纸,这是莉莉的妈妈送晚饭的时候给他带来的,“要不然那个年轻人会多闷哪。”她说。   再给他来副黑框的眼镜儿,说他是个爱好文学和考古的大学生,有谁会不相信呢?莉莉的老父亲郁闷地想。   我可爱的老头儿,莉莉的妈妈又爱又怜地抚摸了一下丈夫光亮的脑门,自从莉莉慢慢有了个美人儿的样子,她的老父亲就变成了一只忠心耿耿的老猎狗,围着自己的羊羔儿转呀转呀,一门心思地对着那些不怀好意的野小子们龇牙,可是他们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个正派,能干的漂亮小伙子,让他的叔叔陪伴着,规规矩矩地向他们请求见一见他们的女儿,希望能够送她一条金项链。   (注:以上为撒丁习俗——送一条金项链,意味着“我希望和你们的女儿结婚。”)   但这个小伙子不行。   虽然我见过的男人不多,莉莉的妈妈想,但我们的村子毕竟是属于萨利埃里家族的,每年总有那么几个野心勃勃的小伙子想要试试自己的运气,他们也总能得到个职位,过了一段时间,也总有回来看看的,或者是被萨利埃里家族的负责人装在棺材里送回来,所以莉莉的妈妈也曾经从门缝里看到过那些不普通的人——要怎么说呢,他们挺温和的,衣着体面,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吃饭买东西都不要找回的零头,却也不让人觉得他是在施舍,可总有种味道让人觉得害怕。   那小伙子或许真得挺不错,可他太适合拿刀啦。   当然啦,莉莉今晚提起送饭的事儿时,她可没这么和女儿说,她也曾经是个少女,知道年轻姑娘们有时候就是些扑火的蛾子,那些危险的小伙子对她们来说吸引力大的没边。   她说,莉莉,虽然你是我女儿,可我不得不说,你配不上那孩子。   莉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什么话也没说就进了房间,直到她出门,都没露面。   巫妖并不知道一个不会尖叫的植物根茎也会引起一个普通的人类女性如此丰富的联想,莉莉的父亲出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盯着他瞧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来了句:“萨利埃里家族好像出事儿了,两个儿子都失踪了。堂·何塞·萨利埃里也好像进了医院,现在的圣罗西亚市满混乱的,到处都是想捞些好处的蠢蛋在伸脑袋呢。”   他能打听到这些事情巫妖倒一点也不奇怪,撒丁海岸边的渔村,几乎就是萨利埃里家族新血的最大供应地。像这种老人,总会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问问消息的。   亚历山大的记忆他已经整理了一部分出来,撒丁的官方语言,民间常用语,东西大陆国家官方常用语言,以及举世公认,语法与修辞最为严谨古板的旧约公教圣典用语;撒丁历史,地理,用来娱乐的是音乐,戏剧,文学,政治,数理,哲学,体育或者说是竞技,骑术,潜水,射击,一种来自于衣留申群岛的体术——还有萨利埃里家族的资料。异乎寻常的繁多而翔实,尤其是关于堂·何塞·萨利埃里。因为这只是记忆而不是情感,所以无法确定是为了尊敬,崇拜,或者是仇恨?   亚历山大的亲生父母与妹妹是因为堂·何塞·萨利埃里的友谊而被他的仇人虐杀的,只有十一岁的亚历山大躲在暗室逃过一劫——他似乎观看了亲人被殴打,强暴,肢解的全过程,唔,真让巫妖难以理解,他的记忆中居然很少出现凶手的面孔与身体,这样的情况下,不是应该仔细地观察与敌人有关的任何一个微小细节,以获得最为完整的资料?无论是请别人帮助自己复仇或者自己亲自动手,这份资料都将能最大限度的断绝敌人的生机,或者提高己方的生存几率——一个古怪的灵魂,他甚至在获救后再也没提过与此相关的任何一个字。   这个凶手以及背后的指使者据说已经被萨利埃里家族抓获处以私刑,不过与亚历山大的记忆比较之后……虽然很像,但绝对不是。   一份好遗产。   这个位面似乎是和平的,但很不幸,和平显然不属于这具身体。   ※※※   第四天一早,莉莉的父亲发现那个小混蛋不辞而别了。   他穿走了那套衣服,留下了十几粒品质很好的有色小珍珠,不算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只能说是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莉莉的父亲想了一会,把珍珠装在裤袋里,打算过上几个月再拿到镇子上去镶成首饰,自己做一副袖扣,为莉莉的妈妈留一副耳环,其他的当做莉莉的嫁妆。   这是他们应得的。 第四章   “对不起,萨利埃利先生。”   船长彬彬有礼地说。:“三角海域基地情况有变,我们必须立刻折返。”   “三角海域基地的问题正是我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吗?”   维尔德格不满地挑眉,气势汹汹地瞪视着挡住他去路的临时下属。   “世事总是变幻莫测。”歌德派诗人般的回答让“斑鹫”有些情不自禁地抽搐,不过他还是无可奈何地退回舱房。打倒自己的下属只为了跑到一个或许不再属于己方的基地去和死神喝杯下午茶,这种事儿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不干了。不过他还想争取一下,为了那个笨蛋亚历山大。   “生存的机会很小,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先生,”临时下属一板一眼地说道:“这里是三角海域,即便是失事的大型客机,在六十个小时之后也会放弃搜索幸存人员,而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先生已经失踪了超过七十二个小时。”   维尔德格叹了口气,把最后那点愚蠢的希望扔进马桶里。没错,他一直就很讨厌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子,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姓萨利埃里……他死得比维尔德格地叔叔还要凄惨,后者至少还有有副身体可以让人把他装到棺材里埋掉。   他越过下属的肩膀看向黑沉沉的海面,好像亚历山大那张白痴阴沉的面孔马上就会从里面冒出来。   ※※※   巫妖冒出了海面。   就算没有那个人类男性带来的消息,他也会在这次天明之前离开。   他想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敌人不会因为这个躯体不再属于他本人而选择放弃追杀或者捕捉,而巫妖从费伦冒险者头脑中截取的记忆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长久的停留在某个地方或者贸然与某人联系只会造成三种结果。一:敌人比同伴或者保护者更早到达;二:假如敌人迟到了,毫无疑问,他和更多或者更难对付的敌人正等候在你的门外;三:最糟糕的,你期待着的同伴或者保护者就是你的敌人。   巫妖决定自行前往萨利埃里家族在三角海域的基地,虽然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就是在那里出的意外,不过已知的危险总比未知的危险好。   按照亚历山大记忆中的撒丁地图,这个看似偏僻的小渔村事实上距离三角海域并不远——或者说,按照直线距离计算。撒丁犹如犬齿般曲折的海岸线造就了许多与此类似的地形,两块相对弯起的陆地间是布满了暗礁与漩涡的海面,锋利的硬珊瑚如同长矛一样隐藏在起伏不定的波浪中,威胁着任何一支敢于在它的领域内穿行的航船;同时,栖息在这片水域的危险生物,除了鳍上有尖锐的鳍刺,含有毒液的银鲛,鳍的形状如柳叶刀样,猛烈摆动时可以在对方身上划出严重的伤口的刺尾鱼,栖息在沙层里只露出剧毒背鳍的蟾鱼……还有色彩艳丽的海蛇,软绵绵看似毫无威胁性的狮鬃水母,犹如一颗心脏的海螺……巫妖想肆意打搅它们宁静生活的不速之客是绝对不会得到什么好待遇的。   巫妖踏入冰冷的海水,很高兴地发现属于巫妖的某些东西依然可以完美地投射在这个全新的身躯上,在他有意识的控制下,心跳与呼吸停止,身体失去温度,虽然无法看见,但巫妖想他的眼睛重新点燃了红色的灵魂之火,证据就是那些形状各异的珊瑚与海中植物在苍白的背景中显露出生命的暗红色——就像在费伦大陆的黑夜中所看到的树海那样,在巫妖抚摸它们的时候萎靡地倒下,收缩,变成灰黑色;而那些生机勃发,鲜红活泼的可爱小东西大概在他接近水面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落在了洁白的海沙或者乌黑的礁石上,随着他滞留的时间而逐渐变得憔悴,只有那些不为生命的存在或离去而动摇的珍宝依然熠熠生辉——巫妖赠给人类的珍珠就是在第二个子夜时分的小小尝试中顺便采集的,当然,还有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人类无法识别,他也无意教导。   富于盐分的海水稳定地托起巫妖沉重的新身体,在无法释放飞行或者羽落的现在,那种轻盈的感觉令巫妖非常愉快。   虽然他也能像鱼一样地在海底游行,但还是选择了一条温顺安静,大致与目的地方向一致的暗流随着它慢吞吞地向前飘去,就好像在费伦的时候也会无所事事地在树海里飘来飘去那样——这里的植物实在太脆弱啦,巫妖遗憾地注视着他经过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条死寂的道路,至少可以容许一头鲸鱼通行。啊那,好像这个位面有着什么绿色环保组织,一种能力平凡,但精神极其类似于德鲁伊与精灵的混合体,只希望他们不要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而找我的麻烦,巫妖撇嘴。   他以轮流按着手指的方法计算时间,不要惊讶,假如一个巫妖会因为这么点数字而混乱,不要犹豫,上去狠狠地收拾这个无脑的变形妖吧,他甚至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低阶法师。海水如同黑夜,偶尔会出现一点闪光,转瞬即逝,巫妖仰躺在暖和的水流中,大概在数到了一万的时候,他尝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甜蜜的滋味,充满了生命的气息……一个暂时还属于生者的身体在不死者的面前缓而坚定的下沉,在他经受不住诱惑而向它伸出手去时,一个爆炸把两者之上的海水全部掀开。   一个声音在喊:“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先生!”   一条很快就要改名为废铁的小型舰船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打着圈,它的尾部着了火,足够的光线让巫妖看清了那个倒霉鬼的脸而不是红色的一团——喔喔。虽然我现在离你很远,但还是允许我赞美您吧,无所不在的泰莫拉(费伦的幸运女神),看看从天而降的是什么?——维尔德格·萨利埃里,亚历山大的兄弟之一,巫妖满怀喜悦地抓住了那头海藻一样的乱头发,把他拖上水面。   那条船现在头部,中部也都在起火,看上去就是个船型的火把,巫妖确定那不是个太好的落脚地,犹豫了一下,他看准了一块足够隐蔽的礁石游过去。   ※※※   维尔德格觉得自己头很痛,知足吧,小子,他对自己说,不管怎么说,你还有头可以痛。   然后他看见了亚历山大,他还是那个提不起精神的样儿,一脸蜡人似的呆板表情,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头发和衬衫都湿透了,衬衫的扣子还是一路扣到领口,好像随时要去申请神父的职位,只是第二颗扣子有点脱了线,要掉不掉的在那儿晃着几乎碰到维尔德格的眼珠子,这时候“斑鹫”才发现自己正像个妈妈的乖孩子那样被自己的兄弟打横抱着。   “或许就这就是区别,王子殿下可以被美人鱼公主拯救,而等待着我的只有死掉的亚利克斯宝宝。”   维尔德格喃喃自语。   他有点混乱,巫妖想,看了一眼身边积着少许清水的沙坑,虽然光线暗淡,但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黑色的了。   “我活着。”巫妖严肃地纠正。   “可是你没有心跳和呼吸。”他一针见血的指出。   看来他醒的比我以为的早,巫妖想,沉默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记得曾有人说过,看见你灿若晨星的双眼,就会忘记了呼吸与心跳。”   他手臂里的身体恶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地狱!”   维尔德格绝望地呻吟道。 第五章   奇妙的沉默没有维持很久,巫妖小心翼翼地放下维尔德格宝宝,面朝下。   冰冷的沙地让维尔德格翻白眼,另外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亚利克斯正在一片尚算平坦的岩石上碾磨什么,浓烈的海腥气刺激着他的鼻子,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后者步伐稳定地走到他的身侧时达到了最高点。   维尔德格几乎尖叫起来。   巫妖偏过头,奇怪地看了一眼骤然间全身绷紧的年轻男人,哦,他轻轻搓揉着手上的狮鬃水母的碎末,这种生物与斑点海藻,褐葵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起来有着很好的止血与防止感染的作用,就是痛感也许会略微强了一点——他忘记了巫妖忍耐痛苦的等级即便在费伦排名也是靠前的,同样的痛楚在他看来不过是被小针尖刺了一下,可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万箭穿心——维尔德格现在的感觉比万箭穿心还要糟糕,至少箭矢不会在你的背上化身为无数热情的桑巴舞演员,他没有真正地尖叫出来,完全是因为不想在被亚利克斯宝宝像对待孩子那样温柔的抱着之后,自己还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那样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   感叹着普通人类的脆弱,巫妖继续自己的工作,维尔德格脊背上的狰狞伤口显然来自于火或者是雷电类元素类的伤害,子弹?虽然有着记忆,但第一次看到实物的巫妖很遗憾没有细细研究的时间,他简单而细致地处理了一下,然后拿出一个一次性打火机。   轰的一声,诡异的蓝色火焰短促地照亮他们藏身的礁石,幸好外面的激战仍在继续,各种颜色的火焰冲破黎明前的阴沉天空,暂时还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满意地看着人类脊背上的黑灰色物体奇异地凝固了起来,巫妖仔细地从后颈一直按压到脊椎尾端,测试着凝固物的坚韧程度,类似于人类皮肤的物质很好地保护了暴露在外的大幅创伤,甚至连血液特有的甜腥气味在它的遮蔽下也变得若有若无。   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塞进了最新试验品的嘴巴里,维尔德格舔了舔嘴唇,很甜,很软,很像蜂蜜牛奶糖,现在他不觉得那么痛了:“不错,亚利克斯宝宝,还有的话再给我一块。”   虽然并不喜欢那个称呼,但巫妖还是很宽容地给了他第二块。这次维尔德格看到了“蜂蜜牛奶糖”的原材料——一只挺漂亮的海洋芋螺。   他立刻哽住了,圣母啊,这是——鸡心螺。   “这种鸡心螺的齿舌内的液体是一种很好的麻醉类毒剂,”巫妖注意到他的视线,点点头:“与蓝环章鱼的混合物可以很好地止痛。而且,味道会变得很像蜂蜜牛奶糖。试一下,你应该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了。”   “它比吗啡好得多。”巫妖说。   维尔德格盯着他,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现在他觉得身体轻盈,活力充沛,伸手在背后抚摸了一下,那里平平整整,皮肤随着肌肉的运动自然舒展,一点也没有痛苦与拉扯的感觉,与之前的状况对比鲜明,让他更加觉得自己身处噩梦,难道不是吗?我居然被死掉的亚利克斯宝宝救了。   “我们离开这里。”   维尔德格说,就算是在梦境里,他也不喜欢被子弹打得满身窟窿,而且和亚利克斯死在一起?不,能够选择的话,他希望自己最后的归宿属于一个有着红褐卷发,迷人的碧绿色眼睛,肌肤雪白,身材曼妙的火热尤物。   ※※※   “不管怎么说,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好像终于接受了某种事实的维尔德格说,然后把一个类似于法杖的金属物体扔向巫妖,后者不动声色地将躯体的控制权交给本能,右手臂扬了起来,五根手指准确地抓住了那根黑黝黝的东西,很重——它应该是经过某种改制的自动步枪。   “好啦,”维尔德格不怎么愉快地看了一眼某个小仪器,“迎接我们的人来啦,希望他们不要太热情,七个已经足够多了。”上面亮起了七个新的小绿点,一种似乎以热量探测生物的仪器,巫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体温降低而后恢复,和代表维尔德格的绿点混在一起的小点闪烁了一下,很有趣,巫妖决定收藏。   这些物品和枪械都是维尔德格从某些奇怪的地方挖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饮用水和快速补充体力的压缩制剂,巫妖对此并不惊讶,他曾经多次看到树海里的松鼠藏松塔,也是东一出西一处的刨坑。   “保护自己吧,”也许是因为看到他没有下一步动作,那个粗鲁的年轻人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一个恶意的笑容:“亚利克斯宝宝。”   Alex亚利克斯是Alexander亚历山大(人类的保护者,国王)的缩写,巫妖想这也许并不是表示亲昵,而是一种具嘲讽意味的称呼,不过维尔德格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专注地把步枪黑色的带子从托环上解下,带子的后半段缠绕在左侧的上臂上,然后将比较宽阔的一侧抵肩,右手的手腕把带子撑开拉紧。   巫妖隐蔽而谨慎地学习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注意到枪口略微下落——,之后不得不将视线转回到自己的武器上,他可以在两个小小的凹陷中一个接一个地套住那些小心翼翼向他们靠近的人,我抓住了他们,但他们一无所觉,巫妖想,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他等待着身边的年轻人先开枪,巫妖认为,时机的把握对方应该比自己准——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可提的了,他们堪称默契地干掉了七个人,维尔德格的成绩比巫妖优良的多,这很正常,后者在这方面还是个小学徒。   “噢,2个,你干得不坏。”年轻人轻声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   巫妖的回应是踢他的屁股,一道灼热的气流从他的头顶掠过,掀掉所经之处所有的头发和部分皮肤,可怜的孩子,不过他应该觉得幸运,至少明天还能由理发师理发,而不是由殡仪馆的美容师整理那颗碎西瓜似的脑袋。   巫妖的成绩增加到3个。   “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巫妖说。   “谢谢。”维尔德格害羞似的咕哝了一句,血从他的头发末梢滴到他的睫毛上,他不耐烦地擦了擦。   在经过巫妖的第三个猎物时,他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你是怎么发现他的?”那是个完美的视觉死角,而且那家伙身上还配备着遮蔽热量探测的装置。   “我一向感觉敏锐。”巫妖平静地说。   ※※※   两人(?)第一次的合作还不坏,他们在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堂·何赛·萨利埃里的两个儿子都在敌人的地盘里游荡时就成功地接近了一个小型的船坞,巫妖发现维尔德格总是短暂地向基地的中心看上一两眼:“我们要去基地吗?”   “不。”维尔德格摇头:“我得把我们送回去。”   “很好。”   在他们听到这声赞扬之前,冰冷的枪管抵住了两个年轻人(?)的后脑勺。   巫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属于生者的气息。 第六章   维尔德格吐出一口气,绷紧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耶尔。”他说。   “希望这足以已令你印象深刻。”   某人冷冷的回答。   枪管后退了一段距离,巫妖小心地转过身去,一个大约有着6英尺高,亚麻色的短发与碧蓝眼睛,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性拿着手枪站立在他们身后,他把其中一把交给了维尔德格。   “给他,耶尔,他干得还不坏,至少不会打倒你的屁股上。”维尔德格小声地说。“亚利克斯?”   “是的。”巫妖回答,或者他应该习惯自己的新名字了,在习惯自己的新身体之后。   他发现维尔德格已经不再叫他亚利克斯宝宝了,这是个好现象。   “你的背怎么了?”   耶尔·鲁美利卡瓦斯,萨利埃里家族的行动部门负责人一边带着两个小家伙跑向船坞一边问道,维尔德格在礁石边的时候就把那件破碎的不成样子的衬衫丢掉了,刚才站在他们背后的耶尔很容易就看见了那一大块青黑,它们甚至还在蠕动——“亚利克斯已经帮我收拾好啦。我想我现在没什么问题。”维尔德格满不在乎的回答,巫妖——亚利克斯在耶尔看向自己的时候眨了眨眼睛:“一个偏方,暂时的,还是需要联系医生。”   耶尔没有再问下去,他带着两个年轻人上了一艘被漆成了灰黑色的小型汽艇,发动机的声音异乎寻常的轻,它轻盈地划开已经逐渐明亮起来的海面,把曾经属于萨利埃里家族的基地远远地抛在后面。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在一个安静的私人港口上了岸,然后耶尔从路边“借”了一辆美菲斯特LM202的灰色越野车,并且在大约5公里以外的加油站加满了汽油另加两桶备用,这样他们可以由撒丁海岸公路转往西部国家高速公路,然后直接前往圣罗西亚市。   “噢,这家伙一定会很心疼。”维尔德格幸灾乐祸地说道,他刚和煦德通了电话,知道和自己一起行动的几个临时下属虽然都受了点伤,但暂时都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就再度活跃了起来:“这是部好车,亚利克斯,改装SUV搭载了搏速的双涡轮增压V12S引擎,最大功率700马力/522千瓦,扭矩1320牛米(对于巫妖来说无比玄妙的一串数据),据说它从7米的悬崖上掉下来都安然无恙。”   “这笔钱会从你的账户上转给那个倒霉的家伙,原价,算上利息。”耶尔轻飘飘地说道。   “那么它归我了?”维尔德格傻乎乎地问。   “不,它归我,因为我不得不跟在你的屁股后面把你这个小白痴从敌人的嘴巴里拉出来。”耶尔说:“煦德只让你去调查巴尔登的事情……”   “所以我从巴尔登最后出现的地方开始调查,你看,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救了亚利克斯。”维尔德格转向自己的兄弟寻找支援,却发现他在对着太阳比划什么。:“你在干什么?亚利克斯?”   “我在计算时间。”亚利克斯回答:“你背上的药就要失效了。”   维尔德格张大了嘴巴。   亚利克斯冷静地举起手指塞住耳朵,巨大的声浪扬起了他前额的头发。   维尔德格一头栽倒在座位下面,扭曲尖利的叫喊让耶尔痛苦地皱眉,“打昏他!”他简短地命令同在后座的亚利克斯。   “我没锤子。”亚利克斯回答。   耶尔猛地一个急刹车,维尔德格的脑袋撞在了前座的底盘上,昏了过去,问题解决了。   “失效的时候是会有点痛。”亚利克斯解释。耶尔默不作声地发动了车子,亚利克斯觉得自己的回答似乎有点问题,他开始在记忆里搜索“打昏”的文件夹——然后在衣留申群岛体术的部分找到了相应的说明——他还没能详细研究这部分的东西,看来很重要,细细揣摩了一番,亚利克斯看着窝成一团的维尔德格,决定假如对方再醒过来,他会尝试着来一下……   “斑鹫”在昏迷中抽搐。   “你刚才是在凭借阳光与阴影来确定时间吗?”耶尔突然说:“一种非常古老的方式,几点了?”   这里的时间与费伦大陆倒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亚利克斯回答:“早上九点左右。”   “很正确。”耶尔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赞叹道。:“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可以使用这个方法辨别时间。”   “我看过很多书。”亚利克斯说,他已经可以确定耶尔也是一个不死者,在人类的“亚利克斯”的记忆里,他已经为萨利埃里家族服务了十几年,是一个忠心而精明的心腹级人物,煦德,尤其是维尔德格与他相处的时间比自己的父亲还要长,当然,他也得到了相应的信任与报酬。不过以巫妖的角度来说,他很难相信一个不死者会对生者有着什么所谓的感情——前者的时间太长,而后者的时间太短。   ※※※   他们几乎是一路顺遂地到了圣罗西亚市,迎接他们的是堂·何塞·萨利埃里的妹妹索尼娅,索尼娅·萨利埃里的个子很高,但很苗条,实际年龄将近四十但看起来非常美貌而年轻,除了那双细长的灰色眼睛过于锐利之外几乎让人挑不出什么缺点,她见到兄弟俩的第一个瞬间就把两个人紧紧地抱在手臂里,这可有些难度,因为维尔德格是躺在担架上的,家族医院的医生正在做紧急治疗,亚利克斯被她抓住而不得不屈膝迁就,这个亲手打死了背叛了堂·何塞·萨利埃里的未婚夫之后,就此再也不接受任何男人追求的撒丁女人恶狠狠地把两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混蛋拥在自己柔软温暖的怀抱里。   “太好了,都活着,你们这两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过了一回,总算平静下来的女人沙哑地说道:“大家都高兴坏了,我想我们会需要开一个小小的欢迎宴会!”   维尔德格不关心宴会,他已经痛醒了过来,医生在他背上忙碌着止血与固定,他们似乎又在他的身上剥去了一层皮肤。“再来点,随便什么……那个蜂蜜牛奶糖……”可怜的伤员痛苦地呻吟道。   灵魂不良的兄弟沉默着给了他一块真正的蜂蜜牛奶糖,他在车上找到一个糖果罐。   在医生把维尔德格送上家族医院的救护车时他还在朝亚利克斯翻白眼。   “看来你们已经不是那么互相讨厌了。”索尼亚目送着救护车安静地离去,转过头来给了亚利克斯好几个热烈的面颊吻,她的灰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好了,爱到处乱跑的亚利克斯宝宝,你得跟着我们回家,而不是去你那个乱七八糟的沙龙。”她霸道的说:“现在别想要自由了,呆在萨利埃里庄园最安全,另外何塞和你的卡梅妈妈也很需要你,——哦,也许你还不知道,老头子已经回家疗养了。”   “对不起。”耶尔及时地插了进来:“我想亚利克斯也需要一次全身检查,这样比较安全。”   “噢。是的,确实是这样。”索尼娅发现亚利克斯僵硬了:“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   “不,我只是……不怎么喜欢医院。”亚利克斯艰难地说道,抱紧了索尼娅,好像一个爱撒娇的孩子那样……他确实有着呼吸与心跳(在他没有故意停止它们的情况下),但随着巫妖的灵魂与新的身躯逐步契合,一些不死生物的特征开始在这个身躯上不可避免地显示出来,譬如有着微些腐蚀性与毒性的血液——这让他如何解释?哦,没关系,我的血管是氟橡胶制品——最新科技产物,耐毒耐腐蚀耐高温……想到这里亚利克斯壳子的不死者灵魂就会情不自禁地风中缭乱。   索尼娅皱眉,她当然知道亚利克斯为什么不喜欢医院:“好吧。”她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亚利克斯:“我们回家,不去医院。”他应该没事,索尼亚想,他快把我的腰勒断了。   亚利克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感激地给了索尼娅一个谢谢面颊吻,乖乖地被她推进了车子里。   索尼娅向耶尔眨了眨眼睛。   耶尔点点头,等他们的车子开远了,他拿出电话通知了萨利埃里家族的私人医生,那个老医生已经为萨利埃里家族服务了一辈子,非常擅长对付不喜欢医院的小孩子。 第七章   亚利克斯阴沉着面孔走进老头子的房间,在卡梅·萨利埃里和索尼娅的双重逼迫下,他终于还是没能避免被抽去一管血液,幸好无论针管还是血样管都是耐腐蚀的玻璃。   这个房间居于二楼,有着宽阔的阳台与一个与卧室连通的小会客厅以及书房,主要色调是相当柔和的咖啡色与驼色,现在在小会客厅里坐着好几个人,耶尔,煦德,还有两个亚利克斯不怎么熟悉的人,靠近阳台的藤椅上坐着堂·何塞,他看见亚利克斯的那一刻就向自己的孩子伸出了手臂,亚利克斯走过去和他拥抱,这个人类虽然已经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但有力的手臂与心跳说明他依然可以存活很久,而且他的精神是巫妖踏入这个软弱的位面以来所见过最为坚韧而火热的,即便在费伦,这样的人类也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   堂·何塞的拥抱非常短暂,他放开了亚利克斯,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着这个奇迹般死里逃生的儿子,他指着一把椅子:“坐下吧,亚利克斯,”他说:“我应该让你参与到家族的决策中来啦。我曾经想保护你,但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不过很幸运的,我们还有机会挽救,好啦,坐下吧,从今天起,你也要开始为萨利埃里家族做事了。”   其他两个人向亚利克斯作了自我介绍,他们是萨利埃里家族的情报部门负责人与财务监督,前者名叫阿伦,外表和名字一样毫无特色,后者是个撒丁籍犹太人,一张标准的犹太人面孔,笑容很温和。堂·何塞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对亚利克斯说:“我们刚才正在讨论三角海域基地的事儿——我们在那儿的负责人正在大量的贩运毒品,不是为了萨利埃里家族,而是为了他自己的腰包。不过他真不走运,这件事情被巴尔登知道了——后来的情况我就不说啦,你也知道。总之在你回来之前,我和安托作了一笔交易,三角海域的基地归他,那个负责人和巴尔登归我。”   堂·何塞的鹰勾鼻子抽动了一下,煦德向他递过一个纯银的小鼻烟壶,他接过来狠狠嗅了两下:“或许你们会对我的独断专行有所埋怨,不过我希望至少在萨利埃里家族里面可以做到互不隐瞒。你们大概会觉得三角海域的基地是一个印钞票的地方,不过我却觉得那是个定时炸弹。哦……请原谅,人老了就身不由己。”老人擦了擦眼角因为刺激性药物而迸出的泪水:“我知道安托为什么要哪个地方,甚至不介意让我们的负责人拿着他的货赚钱——一百年来,萨利埃里家族一直看守着那个地方,衣留申群岛把货运过来,经由那里就可以扩散到东西两个大陆,然后大把的钱就进了我们的账户——好吧,他想要我就给他,”堂·何塞放低了声音:“会有人觉得我们萨利埃里家族变得软弱,变得缩手缩脚,竟然斗不过一个小孩子,没关系,让他们去说,我们保持沉默,除了彩票,赌博,地下黑市保持现状,色情业还有非法拳赛全面收缩,酒店,运输,矿山,实业给我加大力度,毒品交易下调到最低额度……那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总有一天政府要拿这个要人命的。”   整个房间一片寂静,最后堂·何塞说:“好吧,看来你们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要说的,那么想到的时候就来和我说吧,随时都可以,但别闷在心里不快活,你们知道,堂·何塞是个能够听得进意见的人——亚利克斯留下,其他的人可以走了,以后也许还会发生很多事儿,但是要记住,萨利埃里家族的人有着最后的底线,那就是你们的安全,谁敢动一动你们,一定要记住,不管是什么人,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我总能给你们找回个公道来的。”   煦德上前抱了抱自己的父亲,亲吻了他的面颊,而其他三个人则吻了堂·何塞手上的戒指,等他们离开,堂·何塞转向了亚利克斯。   “接下来我们要处理一下巴尔登,很抱歉,那个混蛋负责人已经被安托干掉了,也许我们总有一天会干掉安托,但我想,你愿意先看看我们怎么样处理巴尔登。”他按住一边的内线电话,等了两下才接通:“你们可以把巴尔登,还有巴尔登的妻子带进来了。”   巴尔登先被带进房间,亚利克斯惊讶地发现,在他的想象中血肉模糊,精神崩溃的巴尔登好像活得还不错,他穿得整整齐齐,坐在轮椅上,眨巴着小眼睛,在看到亚利克斯的时候玩命地向他丢眼色,就是不说话,暂时无法施法的巫妖在亚利克斯的躯壳中迷惑,但也没办法去读一读他的脑子。   巴尔登的妻子,前妻也被带了进来,她是个即便在普遍小巧玲珑的撒丁妇女中也算得上极为瘦小干瘪的女人,和胖乎乎,高个儿的巴尔登一比,她和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差不多,但她脸上的皱纹比堂·何塞的还要多得多。   “巴尔登夫人,”堂·何塞和颜悦色地说道:“我想你还认识你的前夫巴尔登吧。”   那女人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只希望没什么祸事牵涉到她还有她的孩子。   “是这样的。”堂·何塞以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你看,巴尔登在我手下做事的时候,总是安安稳稳,有着大笔钱可拿的,可是最近呢,他干了件错事,最可惜的是他没胆子向我承认错误,反倒跑到安托那里去了。”   就算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对于安托和堂·何塞之间的事儿也是有所了解的,巴尔登的前妻立刻哭了起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说:“他好几年都没见过我们娘俩了,我的女儿都是靠我做活儿养大的,我们可从来没从他那里拿过什么钱……”   “噢,噢,噢,”堂·何塞无奈地向后一靠:“我可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哪,我总是挺照顾手下的,可不是吗?他在安托那出了意外——没办法,这世道,就连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也会出意外,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可他没我的亚利克斯走运,瞧,除了脑袋能动动外,不能说话也不能做事,那个寡廉鲜耻的安托小子就又把他丢给我啦,但我可不能养着这个么叛徒是不是?”他叹口气:“我找来他的妻子,可是那小姑娘不愿意要他了,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孩子的父亲嘛。我想,我可以把巴尔登现在的大房子卖了,换成一个小套间还有一笔钱,让你能好好地,专心地服侍你的丈夫,而你的女儿也可以有个父亲——虽然他没办法去参加家长会。”   巴尔登的前妻眨了眨眼,似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事。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像以前那样打你。”堂·何塞笑眯眯地说:“医生保证过,他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儿了,吃个饭都要人喂,还得有人帮他洗澡,——或者这确实有些困难,也许我应该把他送到养老院里去。”   “这可不行。”那女人立刻表示反对,她挺温柔地看着巴尔登:“养老院里我做过杂工,知道里面的小姑娘都怎么折磨那些可怜家伙的,他们总是被水管冲着洗澡,只能吃杂粮面包,总不给喝水,免得老是要上厕所,我可不能把我的巴尔登扔到那里去。”   巴尔登的眼睛凸了出来。   但他的前妻毫不畏惧地从护士手里接过轮椅,抓得紧紧的:“圣母哪,我真该好好谢谢您,慷慨的堂·何塞,人们都说您是个好人,我今天可总算是见识到了。”她眉开眼笑地说:“五年前他离开我的时候,要不是有女儿,我一定早就伤心死了。现在可好了,我又得回了自己的丈夫,我的女儿又有父亲啦。”   “可不是,”堂·何塞严肃地说:“我一向认为正统的家庭是一定要维护的,你看巴尔登,他差点失去了多好的一个妻子还有家庭啊。”   他们说的话完全是真心实意地,也许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   外来者从亚利克斯的记忆里可以知道,当初巴尔登可是差点弄成精神分裂才终于摆脱了他在母亲的命令下所娶的女人,大了他八岁,整天唠叨,节约所有能节约的一切,毫无魅力,不爱洗澡,从不化妆,却发誓一定要和他生足一打孩子的前妻,还有和他前妻一样瘦小干瘪,未老先衰的女儿。   看那个女性人类欣喜若狂的样子,巴尔登一定可以好好地活上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目送着破镜重圆的夫妻离去,堂·何塞微笑着对亚利克斯说:“希望你没有对这个处理结果不满意。假如你死了的话,毫无疑问,巴尔登也一定要沉到海里去的。但你要知道,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是多么地高兴啊,所以我决定把这份喜悦与所有的人共享——你看这不是很好吗,一个完整的家庭,是社会稳定的基石。”   亚利克斯终于能够呼吸了。   “当然。”他坚定地说道:“堂·何塞,您正确无比。”他想要亲吻堂·何塞的戒指,却被后者抓住在面颊上吻了一下。   “不,我是你的父亲,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家族的首领慈祥地说道。:“我们是一家人,亚利克斯,我的儿子。” 第八章   “亚利克斯最近在做什么?”   “他似乎迷上了网络。”煦德说,把削好的苹果整个塞到维尔德格的嘴巴里:“等这些事情结束之后,随便你愿意带他上哪儿去,但是现在——你给我好好的休养。”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亚利克斯了?别戏弄他,爸爸会生气。”   维尔德克咬着苹果,不,他当然没想要戏弄亚利克斯,他只是有些奇怪,一个从来不愿意和他一起玩泥巴,抓狗脖子,撬窗户爬墙,也从来不会和他打架的兄弟,突然成为了一个挺合格的同伴,和他在一块的时候,不用担心自己的子弹会招呼上他的屁股,也不用担心别人的子弹招呼上自己的屁股。   当然,有机会的话,他也愿意带亚利克斯去夜总会玩玩,里面的姑娘可比他那些沙龙里的冷美人热情的多了。   ※※※   现在是2056年9月1日凌晨3时。   亚利克斯的卧室拉着厚厚的窗帘,不过巫妖敏锐地感知无需他使用双眼也能够感受到属于黑暗的宁静与沉重,萨利埃里家族的第三个儿子靠着床沿坐在地上,面前巨大而精致的圆形羊毛地毯上焦黑一片,大概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看出被毁坏的地毯上曾经有过的奇妙花纹以及穿插其间的古怪字母,在那些灰烬的上面,触手可及之处摆放着几块质地很不错的宝石,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镶嵌在黄金的戒指或者袖扣上,距离大约一米的地方则摆放着几个木质装饰品。   “燃烧之手。”他轻声说道。   装饰品之一的抽象雕塑迅速的燃烧起来。如果有着那类用来捕捉闪电轨迹或者水球破裂的高速摄像机,大概可以让人类的视线看到那一团小小的圆锥形火焰是如何凭空产生,按照创造者的意愿快速而准确地捕捉到自己的目标,并且将之燃烧殆尽的。   亚利克斯收回施法的右手,右手的中指上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一秒钟之前它还是鲜红晶莹的如同在低温下凝结成固体的鸽血,一秒钟之后它暗淡的犹如伪劣的塑胶仿制品,而报酬不过是一次简之又简的燃烧之手。在这个低魔位面,它甚至无法比过一枚枪榴弹。   人类身躯中的巫妖轻轻地按住灵魂的胸膛,好像那里还有一颗激烈跳动着的心脏……无论在费伦还是地球,无论活着还是死去,无论是邪恶还是善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永远只是能,也只是这个——   魔法。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虽然可以和位面无关,和生死无关,和善恶无关,却绝对和贫富有关,在费伦的时候就不必说了,就算是与生者打交道通常都是使用“死亡一指”,“解离术”,“唤起死灵”之类的法术名词性语言的巫妖,也知道自己的半巫妖导师非常非常非常……的富有,富有到巨龙或者半个国家的军队前来联手打劫的地步;而在这里,亚利克斯黯然神伤地拨弄了一下面前的宝石,这个位面的男性即便喜欢宝石也不能像女性那样疯狂搜集,他现在拥有的,勉强可以抽取魔力施法的宝石寥寥无几,幸好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就算不去动用自己份额内萨利埃里家族的资金,父母留下的遗产也可以让他成打的购买宝石——一个古怪的宝石收藏者,这也是生性孤僻的巫妖愿意接受这个麻烦身份的原因之一——他想象了一下贫穷的自己在几十年里或许只能每隔一两年放个滑油术或者催眠术来找找乐子——就算有着在巫妖灵魂的影响下,日渐坚韧的身体与敏锐地感知,还有一两次在这个位面似乎很难遇到对抗性力量的小法术,任何一个人类可以活得颇为滋润,但作为巫妖,他倒宁愿费伦位面的半巫妖导师一时糊涂,把整座亡灵塔扔进混沌海或者解离掉,这样他藏在塔里的命匣也能跟着一起玩完,省得可怜的灵魂在这儿干熬。   而且,在网络上,——这真是这个位面的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最伟大最无法言喻的成就之一,巫妖经常要用自己通过了死亡检定的可怕意志来把自己从那些浩瀚无垠的知识之海中拖出来——他发现,或许更为难得与昂贵的宝石有着更大,更强,更为丰富的魔力,譬如那颗举世闻名的“希望”蓝钻,在亚利克斯的记忆中看到有关于它的简略介绍时还只是有所怀疑,而在网络上搜索到的详细内容让就算是天堂山在他面前倒下也未必会为之动容的巫妖也不禁为之颤抖——没人发现吗?三百年里,一打以上的人类性命或许不算什么,可那些人类并不是因为它含有毒素,或者腐蚀性而致病死去的,他们都是因为“厄运”,他们的命运遭到了篡改!这是属于神祗,或者近神的半巫妖才能够拥有的力量……如果不是两百年的生命积累了足够的理智,巫妖大概会不顾一切地向那颗完美的负能量结晶体飞奔而去吧——假如没有关于旧约公教的记忆,也许他真会这样做的。   一个非常严谨,神秘,规范,力量未明,但对于人类信仰的掌控范围与深度可以让所有的费伦神祗羞愧的宗教组织,巫妖相信,虽然这里是低魔位面,但除非是自己的半巫妖导师成功地成为了这里的主神,或者杀光三分之二的人类,不然的话也会被这个旧约公教的教徒烦到自我毁灭。他一点儿也不想引起那些黑袍子的主意,虽然他们的着装让巫妖很有好感——所以一向怪僻的亚利克斯突然变成宝石收藏者也就算了,在这个危险重重的时刻,还要一路狂奔到遥远的西大陆博物馆去抢夺一颗大概六岁儿童都知道的著名宝石,用急性精神错乱都很难解释,何况一路上还得小心不要被机枪扫成马蜂窝或者被直升飞机的导弹命中,否则的话,旧约公教无所不在的“眼睛”一定会对一个少了一半身体还能行动如常的“人类”充满了兴趣,就算是受伤也是很容易暴露出他的异常,上次那管血液亚利克斯从医院偷换了回来,但那是萨利埃里家族的私人医院,其他的医院可不会容许他进出如若无人之境。   何况这里的国家力量也不容小看,它们的制度完备,详细,精确,所谓的引渡条例更是让一只被通缉的麻雀都难以找到落脚的树枝——可以肯定,巫妖的身份一旦暴露,面对的就是永无休止的追捕与杀戮,这个位面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是他的敌人,而他的法术却局限在宝石的数量上。   除非那颗宝石可以让他一下子成为半巫妖,近神的半巫妖,足以摆脱这个位面规则束缚的半巫妖……他想回到费伦。   亚利克斯——迷路的可怜巫妖摆弄着自己仅有的几颗宝石,耐心,拿出你的耐心来,他告诫自己,你有的是时间,而且也有机会,你可以完全不令人怀疑地搜集到所有你需要的——一颗希望蓝钻当然不够,但加上那几颗不是镶嵌在国王的权杖上,就是教皇的皇冠上,要么就是属于某名流收藏品之列的著名宝石……   电话响了。   “亚历山大先生,”对方富有磁性的声音立刻让亚利克斯在自己的记忆栏内提出了那个看似彬彬有礼那眼睛却恨不得把你来个最小到分子的活体解剖研究的金发碧眼不死生物:“我是耶尔·鲁美利卡瓦斯……”   耶尔的电话是为了一笔投资,堂·何塞认为亚利克斯暂时还不必接触到真正的黑暗面,那么萨利埃里家族正在扩展的正当生意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煦德在西大陆曾经最负盛名但现在很有点走背运的导演身上下了一笔赌注,而亚利克斯要做的就是在部分行动部门人员的陪同下,将这笔赌注作为投资带给那个可怜虫,然后作为监督审查所有的计划、场景、资金流向和设备,选几个真正的好演员,让他们有点责任心,好让导演顺顺利利地拍完所有的镜头,然后冲洗底片、印制样片、剪辑样片、画面套底、印制校正拷贝、印制标准拷贝,干掉所有有盗版企图的家伙,把拷贝卖给西大陆最具影响力的几个院线,等上座率和影评家的口水都足够多了,摆平至少一半的评委,好让那个导演去捧个小金人回来。   这是萨利埃里家族的新事业,作为投资与监督者,亚利克斯每天可以有大把的时间丢在高雅或者低俗的宴会里,几乎没有任何危险,除非被那些过于甜蜜的阿谀奉承或各种类型应有尽有的美人儿弄昏了头。也不需要懂得什么专业知识,煦德认为自己的这个弟弟审美观还算正常,他能看得过去就表示东西还可以;至于资金的用途是否正确,随行的两个会计会负责审核——他们是财务监督的心腹,不会干出什么丢脸的傻事儿。   这是个好工作,耶尔说。   或许……。亚利克斯慢吞吞地翻阅着网页,“女神的心脏”一颗据说可以让佩戴的人青春永驻的极品红宝石,重110.51克拉,现在为十三年前世界公认的性感女神——女演员巴巴拉·沃德所拥有。   巴巴拉·沃德现居住在贝弗里山木荷兰大道,一个明星聚居的地方,也是亚利克斯最新的工作地点。 女神的心脏 第一章   “你乃是从天上降临,   熄灭一切烦恼伤悲,   谁有双重的不幸,   你也给他双重的安慰,   唉,我已经倦于浮生!   管什么欢乐和苦痛?   甘美的安宁,   来,进驻我的胸中!   ——歌德”   亚利克斯合上诗集,注视着距离他大约三米开外的女性。   ※※※   “巴巴拉?”贝弗里山的萨利埃里家族负责人对亚利克斯的要求并不是惊讶:“是的,很多人都想要见她,十三年前西大陆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人都会在梦中和她春宵一度,”他耸肩:“可是现在……哦,我只是提醒你,梦想破灭的时候不要太失望,人类可没办法和影片的胶带那样青春永驻。”   亚利克斯当然没有失望,在接近巴巴拉的宅邸时,他就感觉到了那种生命的力量,它们翻滚着,涌动着,召唤着他就像火焰召唤飞蛾。   他立刻见到了巴巴拉,不管怎么说,萨利埃里的姓氏有着相当的震慑力。在一座几乎可以容纳一百个人跳华尔兹的大厅里,黑色的家具与白色的玫瑰层层叠叠地挤压在一起,巴巴拉穿着非常典雅而保守的褐色复古长裙出现在这个据说是慕名而来的少年面前,她很瘦,著名的大波浪黄金卷发全部被黑色的网罩罩在一起拢在脑后,带着连帽的面纱,亚利克斯只能看到她的下巴,小巧而圆润,脖子的部分被长裙的高领全部遮盖住,当她伸出手来邀请客人坐下的时候,长长的蕾丝袖口遮住了一大半的手指。   即便如此,她移动的姿态依然让亚利克斯的陪同人员屏住了呼吸。   “希望您不要见怪。”巴巴拉说,她的声音低沉而绵软,但每个发音都清晰可辨,哦,在这方面这个人类女性倒很适合做一个法师,亚利克斯想——巴巴拉所指的是一个竖立在他们之间全透明的防弹玻璃屏障:“我曾经被一个狂热的崇拜者劫持过,圣母哪,真是太可怕了,从此我就害怕和人类接触。”她微微地摇了摇头:“这样我会好些,可以吗?”   亚利克斯注意到巴巴拉的发音几乎始终不曾改变过快慢高低,只有在结尾的时候会有一种带着小勾子的上升或者下降。   之后的对话完全是礼节性的,而且亚利克斯几乎没有说过话,但即便隔着面纱,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大半都在自己的身上。   “非常感谢您们的探望,还有花,我最喜欢的白玫瑰。”最后巴巴拉这样说道,她就像一个落幕时的女演员那样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消失在被玫瑰花淹没的侧门里。   亚利克斯第二次,第三次……去见巴巴拉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安全人员在门口以及其他地方守候着,和他逐渐熟悉的巴巴拉开始提出各种要求,香水啊,礼服啊,还有就是经常让他读诗集给自己听,不过他们之间的玻璃始终没有消失。所以要说接触的比较多的,还要算巴巴拉的小侄女,十九岁,她在这儿作着女佣的工作。   等亚利克斯走了,玻璃升起,巴巴拉的小侄女会走到巴巴拉那里做些收拾茶碟,整理坐垫之类的杂事儿,巴巴拉很少和她说话,可是今天巴巴拉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提前离开,而是坐在沙发里死死地盯着她,看的小姑娘好像在被无形的刀子剐,她终于受不了啦,直起身,放下东西,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你离亚利克斯远一点。他比那些公子哥儿还要危险,”巴巴拉说:“他的黑眼睛很漂亮,可是有毒。”   “或许他的黑眼睛真的有毒,可是他的钱可没毒。”小姑娘不屑地撇嘴,她假笑着凑近自己衣着整齐的姑母:“面对现实吧,巴巴拉,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那些漂亮衣服下是些什么玩意儿……”   ※※※   女妖的哀嚎也不过如此。   堪堪走到门厅,却因为女人的尖叫而折返的亚利克斯竭尽全力才能把两个撕扯在一起的女人拉开,考虑到他现在不逊色于一个职业拳击手的臂力,这两个女人的疯狂劲儿可想而知。巴巴拉被拉开之后,有一段时间的茫然,然后发现自己的面纱和胸前的衣襟被全部拉开之后,又一次发出了可怕的尖叫,挣脱了亚利克斯的手逃到房间里面去了。与之相反的是那个小姑娘,她就像抱着最喜欢的玩偶熊那样紧紧地抱着亚利克斯,完全没考虑对方的身体内还有骨骼与内脏。   直到导演——煦德的被投资者,他坚持自己叫做“导演”——进来之后才把小姑娘从冰寒之触的威胁下解救了出来,她对触怒一个法师,甚至一个巫妖毫无概念,还在傻兮兮地盯着亚利克斯瞧,柔和的灯光照在少女的脸上,哭泣中的碧蓝杏眼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在光洁雪白,微微鼓出的面颊上,流进轻轻颤抖的,颜色娇嫩可爱的粉色嘴唇,辫子在刚才的扭打中散开了,金黄色的卷发披满了娇小的肩膀,她把手臂伸给亚利克斯看,几乎可以看到静脉的薄薄皮肤上有着好几道严重地抓痕:“看,看我的伤……我完啦。我该怎么办才好……”她就像个小孩子那样地撒着娇:“还有脖子上,好心的亚利克斯,帮我看看……我只来得及遮住脸,可不要被她毁了,那样我会死的,我想我就要死了……”   你以为你遇到了巫妖吗?自带毒素腐蚀?离开宝石就施法不能的巫妖很不开心地想。他可没注意到从小姑娘的脖子看过去,以他的身高可以很容易从敞开的女佣服里看到少女身躯中最为柔软动人的部分。导演注意到了,他连拖带弄地把小姑娘带到门口,交给了闻讯赶来的助理,嘱咐他带她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没一个星期不要放她出来。   “基础功不错。”   “什么?”亚利克斯不懂导演的话。   原本是个撒丁美男子,不过现在宽度有些超常规的导演裂开了嘴巴:“噢,你真的没注意到?她所处的位置光线最好,面孔对着你的角度也非常合适,虽然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流,可是一直没打过嗝,流过鼻涕,甚至鼻子都只是很恰如其分地红了一点,漂亮的蓝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没看见瞳孔里全是你的倒影?真可惜,当初巴巴拉用这招的时候没男人能不上钩——而且她的,”导演猥亵地在脖子一下腰部以上比划了一下:“波动的那么剧烈,”他向亚利克斯挤挤眼:“只有同性恋的男人才能没感觉,圣母哪,你不是吧?”他作出惊恐万状的样子:“我可不敢给你找男人,堂·何塞会把我塞进猫食罐头!呜!……”   亚利克斯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在肚子上,然后慢条斯理地用雪白的手绢擦了擦手:“我去找巴巴拉。”   导演呻吟着倒在了沙发上,看到年轻的萨利埃里走得不见人影了,他才敢嘀咕:“有洁癖的家伙……我只是说说……另外,追求年老色衰的过期女明星,也是挺变态的行为。”   ※※※   巴巴拉并没有走出很远。   亚利克斯在隔壁的房间里找到了她,愤怒的女人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看着年轻的男人就好像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   “说吧,你这个混蛋。”她尖刻地说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女神的心脏。”亚利克斯回答道。   “好啊。”她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么直接的回答:“好啊……我想也只有这个了,我还有什么让人动脑筋的呢?我老了,丑了,没工作,没钱,这座房子银行也会在这个月底收回,我就想着我还有什么让人算计的!?原来是这个,圣母哪,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我每天都瞧着它想过去的事儿,那时候我多美,那么多人爱我……可是你们连着这个都要抢去,你们是要挖我的心呐!你们这群浑蛋!”   她向亚利克斯冲过去,而年轻人只是沉默地做了一个手势:“睡眠术。”   宝石就在这里,抱住昏迷过去的女人,亚利克斯可以肯定,但是他怎么也找不到,释放魅惑人类与慷慨赠礼的唯一收获只有几颗作废的宝石。   “窥视灵魂。”隐藏在西装袖子里的手镯上,镶嵌的宝石一颗接一颗的爆裂,巫妖没去在意,现在只有到这个女性人类的灵魂深处寻找宝石的去向了。   为我开门,巴巴拉,向我展现真正的你。   “嘿,罗伊斯,看我,看我的身体!”   一瞬间的恍惚之后,巫妖的面前站立着一个十六岁的巴巴拉,站在阳光充沛的草场上,全身上下只有一双马靴,肌肤滑润,胸部挺拔,大腿结实而小腿笔直,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大大的蓝眼睛里满是自信,那时候还是褐色的头发被温暖的风吹拂着,打着卷,纷纷扬扬,这是巴巴拉的第一部片子,扮演一个情窦初开的千金大小姐,和自己的马夫私奔,她的暴露镜头引得当时还很保守的电影界一片喧哗,因而声名大噪,同时家庭与她公开断绝关系。   不过这不是她真正的灵魂,巫妖摇摇头,走开了。   “绅士都爱金发女郎。”   二十如许的美人儿坐在化妆镜前抬高自己线条优美的腿,足尖绷直,充满诱惑的,缓慢地穿上透明丝袜,那时候的巴巴拉已经是满头金发。   “女人最好的朋友是钻石。”   巴巴拉在拍摄第三部片子的时候和自己曾经的男友对簿公堂,因为他把她的裸照卖给一家小报,得了一万元。   “他是我唯一的伴侣。”   朦胧的光线下,巴巴拉一丝不挂,身边只有一个玻璃瓶,这是她为世界上最为著名的香水做的广告,同时她被自己最新男友的妻子以重婚罪告上法庭。   巫妖面无表情地一个个寻找过去,各种各样的巴巴拉在他面前出现,她们的蓝眼睛逐渐变得暗淡,迷茫,绝望,最后他站立在一个被无数锁具锁住的钢铁大门前。   他一推门就开了,那些锁根本脆弱不堪。   巴巴拉,最好时期的巴巴拉坐在一个镶嵌着无数珠宝的镀金高背椅上,穿着曾经属于皇后的华丽古装,脖子上带着“女神的心脏”,这是她唯一一部被称之为展现了演技而不是身体的影片,饰演的角色为西大陆历史上唯一的女性摄政王,当时的导演是正与她热恋的情人,出身名门,才华横溢而富有,红宝石“女神的心脏”以及同名电影是他求婚的礼物,巴巴拉曾经召开过公开记者会宣布在这部电影后结束自己的演艺生涯——在这部电影杀青的庆祝宴会上,她的未婚夫被她的疯狂影迷枪杀。   她看着巫妖,眼神中满是嘲讽。   巫妖无动于衷地向红色的宝石伸出手去,却发现他们之间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阻隔。   “这个方法不行。”“巴巴拉”向巫妖眨眨眼睛:“小笨蛋,想得到我你得服从这个位面的规则。” 第二章   巴巴拉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那个万恶的根源一脸凝重地盘膝坐在自己的身边,她一摸身边,是粗糙的地毯,圣母啊,他甚至没有想到应该把她放到沙发上吗?   看到她醒了,亚利克斯点点头,好像每天都会坐在一个过期的女明星身边等她醒来一样的自然从容:“我想知道一下,”他说:“我有一个电影,5000万的投资,你要不要当女主角?”   一道喜悦的涟漪传播了过来,巫妖知道自己做对了。   巴巴拉戒备了起来,撒丁人的手段她可是知道的,为了那颗宝石他们可什么都干得出——一个布满了陷阱的合同,最后因为她违约而索要一大笔钱,然后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女神的心脏,这买卖可比直接把她绑架到某个偏僻的小仓库里严刑拷打来得到这块宝石要合法合理的多啦,谁说不是呢,萨利埃里家族的人最近可文雅的多了,连最吹毛求疵的检察官也很难找到他们的岔子。   “你可以找你的律师。”亚利克斯把电话递给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律师还有就在楼下的导演。   “我该庆幸您,伟大的亚历山大国王终于在贝弗里山木荷兰大道9号晃荡了整整48天之后之后想起了我的电影吗?”导演听完了他的要求,立刻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勇气与力量,把亚利克斯拖到一个空房间里,恶狠狠地低声叫嚷:“可是我现在祈求您别在想起那玩艺儿来了……您要塞一个老婆子到我的电影里来,还要她成为女主角,这是我遇到的最无礼最无耻最愚蠢最荒唐最……的要求,最起码你也得塞个面孔如天使,身材如魔鬼的尤物进来,至少观众还不会往她的脸上扔香蕉皮不是?哦,伟大的亚历山大,仁慈的亚历山大,这部电影是要为你们萨利埃里家族在贝弗里山开路的,也得为堂·何塞赚钱,你不能就为了一时兴趣就毁了这部片子——堂·何塞也许会打你的屁股,但我肯定就会回到那个小黑巷子里啦。”   “我看过很多有名的电影,里面并不是每个演员都很漂亮的。”事实上是亚利克斯看过,但其中确实有些让巫妖也为之记忆深刻的东西。   “巴巴拉没有演技。”   “找个她会演的。”   “那五千万是你哥哥煦德·萨利埃里给我的投资!”后面两个字导演咬得特别重。   “我追加五千万,给巴巴拉。”   ……   “你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小伙子!”   看着突然情绪高涨的导演,巫妖发现自己或许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他微笑着把左手放在了导演的肩膀上,小指上的条纹玛瑙戒指闪着光:“我相信你,‘魅惑人类’从来都是你的专长,给萨利埃里家族赚回至少两倍的利润来吧!”   “当然!这个当然。”好像突然被灌了一公斤兴奋剂的导演猛地跳了起来:“这将是一部最能赚钱的电影!”他转了一个圈:“最……”   亚利克斯让开地方让他跳走,这个低魔位面的人类对法术的抵抗力太低了,他相信只要足够认真,导演可以达成自己的愿望,他还要搜集更多的宝石呢——至于那只报废的条纹玛瑙戒指,一百元与一亿元,这个,很好衡量吧。   无论在那个位面,巫妖都很擅长做生意。   ※※※   有了钱,什么都好办,再加上一个,哦不,还有确定了合同是绝对有利于自己的巴巴拉,两个极度亢奋的过期人物疯狂地窝在巴巴拉的豪宅——银行的欠款亚利克斯帮她付清了——的房间里给自己认为需要的人打电话,不要以为几年没出现在公共场合就代表他们孤陋寡闻,作为某时期代表人物的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能得到某些人的尊重与帮助的——在不影响他们利益的情况下——在有利于他们的情况下,那么尊重和帮助就来得更快了。   “如果一部片子没有死人、没有裸女,谁会看?”   一个瘦骨嶙峋的家伙叫嚷着,亚利克斯已经看过他之前的剧本,嗯,充满了譬如嬉闹、残杀、性爱、怪物、残肢、内脏、变态、易服癖……等等无序邪恶的东西,如果在费伦,他的灵魂一定会受到巴托九狱恶魔们的热情款待。   “男人总是渴望被美女们簇拥,而女人们总是有着灰姑娘情节!”一个看似正派人士,西服革履的中年人坐在沙发上走马观花地翻看着一个个剧本:“但这些已经太多了!我们需要荒谬、疯狂和不可理喻!我们天才的,无以伦比的想象力会让那些呆板无聊的蠢货在黑暗的影院里变成真正的野兽!……嗷嗷嗷……就像这样!”他站起来,拙劣的模仿狮子吼叫,某个剧本在他疯狂挥舞的手臂中散开,飘得到处都是。   “请注意等级。”巴巴拉优雅地将一个剧本踩在自己的高跟鞋下:“我们需要一个能够让最多观众观看的电影,对吗?我的大师?”   “您说的对。魅力无穷的巴巴拉,我们需要擦边球,大量的擦边球,让那些可怜的小鬼不用偷偷摸摸地看盗版视频和录像带。”   导演回以谦虚的微笑,两人现在如糖似蜜,完全看不出片刻他们还在精彩绝伦的互相诟骂,诅咒,其中的一些内容巫妖已经摘记了下来,作为以后施加诅咒的参考,他不得不佩服这个位面人类的想象力。   于是在循环着柔情蜜意与彼此诅咒甚至大打出手的状况下,他们总算大致确定了剧本的内容——俄狄浦斯。   “他既是他母亲的儿子,又是他母亲的丈夫。他娶的女人曾经嫁给他的父亲,他是杀害他父亲的唯一凶手。——足够古典,足够深沉,足够的有意义,但也有足够的诱惑力……弃婴,王子,阴谋,谣言,暴怒,杀父,怪物,谜语,英雄,娶母,放逐,自残——人类的罪孽都在这儿满了。”导演得意洋洋地说,“然后就是巨大而壮观的场面,华丽的布景,性感的服装,漂亮的演员——有点脑子的,精彩的,至少表面上有点内涵的台词,完美无缺的电脑特技……感情要细腻,情绪要爆烈,我们要把那些观众和评论家逼得喘不过气来,只会在暗怵怵的影院里发抖。”   亚利克斯的手机响了,他正好能站起来走到门厅里去,以免自己从守序邪恶变成了守序中立或者守序善良,好平衡一下这儿的无序邪恶。   “亚利克斯。”亚的音总是有点抬高的习惯是属于维尔德格的:“导演说你看上个老女人,这个太糟啦。所以我给你送了个撒丁的小姑娘来,让我亲爱的弟弟清醒清醒脑子,要知道,西大陆就算是玫瑰花都找不到花苞儿的。”   亚利克斯的嘴角抽了抽。这时候门铃响了。   他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有着一张挺可爱,也颇熟悉面孔的小女孩,毕竟她是巫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第一个人类——莉莉。   ※※※   莉莉的心脏跳的快极了。   她的母亲可没想到,她的打击反而让小姑娘更加振作了呢,莉莉把自己积攒的嫁妆全部拿了出来,准备上大学——她认为亚利克斯这个年纪顶多也就是大学生,那么她只要也成为大学生就可以和他般配了。   那个村子可没一个女孩上大学的,所以莉莉也找不到什么人可以指点一个只上过教会中学的女孩儿,但机会很快就来了,有一天萨利埃里家族的索尼亚突然来了,她代表自己的哥哥和侄儿前来感谢救了亚利克斯的这家人,大概只待了五分钟,她拿出了一小笔钱,实际上对于莉莉一家已经很多了——本来莉莉的父亲想要拒绝的,因为他已经拿了亚利克斯给的珍珠,但索尼亚说这笔钱是给他们搬迁用的,萨利埃里家族能查到这里,也就代表着别人也会查到这里——不安全。   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莉莉的父亲很早就想和自己的兄弟住在一起了,然后莉莉乘机提出了想要上大学——索尼娅挺爽快地答应了,莉莉的父母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们毕竟是撒丁人,而萨利埃里家族从来就是撒丁人的两面旗帜之一。   至于莉莉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还是因为回到家里疗养的维尔德格,听完莉莉转述的亚利克斯日常事务纪录之后,这坏小子几乎笑岔了气,切萝卜,圣母啊,萨利埃里家族第一个拿菜刀的男人……然后他就借口让莉莉自己赚足上大学的钱(翻了两倍的),把小姑娘送到西大陆的贝弗里山木贺兰大道9号来了。   ※※※   “那么说你是要来这个找个活干?”   巴巴拉说。   一堆人渣连声都不敢出,本来像莉莉这样单纯的小姑娘是他们最喜欢的猎物,不过第一,她是被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带进来的;第二,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说她救过自己的命——没人不知道这在撒丁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都恨不得把莉莉当成圣母供在头顶,就算说个话儿都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萨利埃里家族会把罪过安在自己的脑袋上。   “对,我什么……我能做家务,做记录,算账,还会电脑。”本来想说什么都能干的小姑娘看到那群怪人就发慌,说话也就不那么托大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亚利克斯一眼,巴巴拉咬住长烟杆的象牙烟嘴,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吐出丝丝缕缕的烟雾来:“那么女佣,怎么样?我这儿刚好缺人。”   “行啊。”莉莉爽快地回答,打量着这座大房子:“就是你这儿大了点,我得一间一间屋子打扫过来才行。”   巴巴拉立刻咳嗽起来,其他几个没抽烟的也咳嗽。   “那不需要你做,”巴巴拉还是看着亚利克斯:“这儿有专门的清洁女工。”她现在有着亚利克斯预支的酬劳,所以把以前的工人都找了回来:“你得跟着我,照看我的化妆品,首饰,衣服,吃的东西还有喝的东西,注意我的每一种需要——我就要出演亚利克斯投资的大片子,一亿元的,可不能出差错。”   “你得小心,小姑娘,”导演笑嘻嘻地说:“她疯起来的时候可就是只得了狂犬病的老猫。”   莉莉同情地瞧了她看起来很美丽很高贵的女人一眼:“没事儿,我力气大,也照顾过得了癫痫的人,是我的阿姨,有二百磅,发作的时候我一个人就能按得住她。”   一伙人偷笑起来。   巴巴拉横了那群白痴一眼,终于忍不住敲了一下正专注于电脑屏幕的亚利克斯:“喂,我说我要这小姑娘作我的女佣,你说怎么样?”   “很好。”亚利克斯严肃地说:“莉莉是个很能做事的孩子,而且也不怎么在乎受伤,力气也大,也挺有耐心——(假如在费伦,我会收她做学徒),比你之前的那个女佣好多了,她不尊重主人(在费伦她会受到最高死刑最低八十鞭子的惩罚),还有,她手臂受了一点划伤就觉得自己要死了,精神太脆弱(导演拼命地咳嗽),虽然爆发力还算可观(在这个位面),但没有足够坚韧的精神力量再大也是没有用的,所以……”   巴巴拉悲哀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亚利克斯重新回到他的电脑上去。   “就这样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佣,24小时,随时在我身边听候我的吩咐,一天五十元。”她又补充道:“我从来不会疯起来抓人,你也别把我当作病人看。”   “好咧。”莉莉快活的回答,“您可真是个好人,我正担心按照父亲的嘱咐,一定要找个没男人的地方住宿的话,我还得去找修道院呢。”   一片咳嗽声。   亚利克斯除外。   (小剧场:   维尔德格:“听说你想要和亚利克斯拿一样的学历?”   莉莉脸红,点头。   维尔德格回想,计算,思索:“我想,你还是先到亚利克斯那儿叫他帮你找份工作,先把读大学的钱攒足吧……最近学费涨得挺厉害,你那点钱不够,还有食宿费用和书本费用你还没算吧。”   莉莉脸红,点头。   维尔德格:感谢我吧,亚利克斯,不然的话你就得等上个十来年才能娶到你的双学位博士老婆——超级娃娃脸的亚利克斯宝宝。) 第三章   “嗨,瞧那个美人儿。”   “那是巴巴拉,没错,十三年前我愿意为她去死。”   “现在你更愿意让她去死对吧,不是,我说的是那个黑头发的,一看就有撒丁血统的那个。”   “莉莉?没错,巴巴拉的新女佣,离她远点,虽然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但没看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吗?我想就算是他们的老妈也没得到过这样高规格的礼遇。”   “不,不是那小女孩,她也太嫩了,我说的是那个高个儿的……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   “那是我们的老板,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一个撒丁小伙子和气地说道,抓着那混账家伙的手指像是铁打的:“好了,我们离这儿远点谈谈,别打搅认真工作的人。”   “等。等一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认识他,喂,汤姆,帮我解释一下!”   “好啦,别那么惊慌,你不会被塞到水泥桶里丢进大海的(顶多被打断鼻梁骨或者踢肿屁股),我会帮你请一个星期的假……还有……(回忆ing)对啦,我亲爱的朋友,请放心吧,今晚娜娜的约会我会代你去的。”   “噢,你这个混蛋¥—%—(!……”   所以说,你可以不认识你的亲戚或者朋友,但绝对要认识你的老板。   ※※※   2056年,11月,1日,上午9点。   “亚利克斯,请你去看看巴巴拉,……嗯,我们的大明星似乎有些小麻烦。”   “我正好也要找你,导演,”亚利克斯从剧本中抬起头:“这些……还有这些……请全部删除。”   导演摸摸自己的脑袋,他现在可神气着呢,架着墨镜,留着一把大胡子,光头,好像某个种族主义者的代表:“圣母哪,”他接过剧本翻了翻,今天早上才到亚利克斯手上的剧本几乎每隔几页就被划去大段大段的台词:“这不可能!马上就要开始第一场戏了,重头戏,第比斯王向神殿寻求战胜斯芬克斯的办法,他的姐姐第比斯王后奉献祭品并带领着女祭司们在神殿前起舞,……然后是第比斯王后在神殿充满了矛盾与迷惑的独白,几万个字,你居然全部给划掉了!万能的圣哲!你和巴巴拉有什么不愉快的?”   “我和巴巴拉,不,没什么不愉快的。”亚利克斯已经习惯了此人的无逻辑思维:“……看这里,按照你们的描述,第比斯王后显然是这个神的选民,她能够亲手献祭并且和神对话,代表她的信仰必定坚定不可动摇,那么她应该对神显示出无条件的服从与敬仰,譬如之前她阻止第比斯王丢掉他们的儿子,也就是之后的俄狄浦斯,就完全可以解释为——选民最为虔诚的信仰战胜了凡人的忠诚与爱情——以及对于乱伦行为(预言中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恐惧与憎恶——但在这里,得知战胜斯芬克斯的人将会是底比斯的王,她第二个丈夫之后,她居然开始质疑她所信仰的神祗……如果她的信仰真的在此动摇,我认为她的神不会那么宽容仍旧指引俄狄浦斯去杀死斯芬克斯……而瘟疫与乱伦的惩罚完全可以同时会或者随便什么时候发生,小面积的灾害,一两个凡人的意志不会成为一个神灵的难题。”   “哪,第比斯王后的自杀……”导演的光头上亮津津的:“怎么说?”   “她应该不会自杀,很明显,她始终完美地执行了她的神交付给她的任务。”亚利克斯总结道:“唯一的可能是作为无信者或者说伪信者的俄狄浦斯杀死了她,在那个男性人类看来,自己的尊严比神的意志更加重要。好啦,你们要记得好好修改一下……我去见巴巴拉。”   “一个奇妙的想法。”导演颤抖着,顺手抓住了一个经过的临时场记:“去把那群混蛋叫过来,那群混蛋?就是一天到晚和我混在一起抽大麻的那群混蛋,我们的老板有个好主意……十五秒内我见不到第一个人你就被开除了!”他向开始疯狂奔跑的临时场记背影吼叫道。   不过,在开拍之前的两小时内修改剧本,对于所有相关人员都是个不小的折磨,导演微妙地撇撇嘴,他知道那帮才华横溢的小坏蛋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才在今天一早把剧本交给亚利克斯的,不过,他耸耸肩,他们也该知道一下萨利埃里的厉害了,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可你就得按照他想的去做,就像堂·何塞,他干的事儿人人都知道,可你还是得承认,他是个挺亲切的好人。   向守在门外的莉莉还有巴巴拉专用的化妆师点点头,亚利克斯推开巴巴拉化妆间的门,当然了,这样的大明星不可能和那些小姑娘挤在一起换衣服,描眉毛擦胭脂,她的化妆间是由一辆豪华房车改装的,有着驾驶舱、咖啡厅、浴室和卧室,驾驶舱里可以放下两张满舒适的单人床,是莉莉和化妆师的,房车内的装饰按照巴巴拉的要求,都是些黑色的家具与白色的玫瑰,受俄国沙皇专宠而成为世界上最华美的香槟——路易水晶香槟,百事可乐、蜂蜜坚果圈、生姜根,恒温25.5摄氏度,以及可以自动消毒清洁的卫生间——巴巴拉半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懒洋洋地抽着自己的长杆烟,她已经化妆完毕,淡金的卷发被金线和珍珠编织起来的发网拢住,褐色的眉毛被描的又细又长,深灰色的眼影与黑色眼线笔在眼尾的少许勾勒凸现了有若晴朗天空的蓝眼睛,高挺的鼻子,润泽的红唇,唇膏有些沾在了象牙白的烟嘴上。   她只穿了戏服的下半部分,一块巨大的白色丝绸,在腰上自然地缠绕一周半,最后用黄金别针固定——巴巴拉要求自己在戏中所有的珠宝都是真的。一只手臂举着烟杆,一只手臂托着前者的肘部,不怎么动人的前胸暴露在外——在看到亚利克斯的时候,她本能的遮掩一下,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   “没什么,”巴巴拉坐起身来,指着一套奢华的金丝露背束腰衣:“我只是不想被人看到这个。”她放下了手臂,让亚利克斯可以完全看到她的上半身:“我不想让他们拿这个去卖钱,也不想让你的小女朋友看到我这个样子。——帮我穿上衣服。”   亚利克斯拿起那件显然比长袍复杂得多的衣服,不过作为半制造狂的巫妖来说,破解几个隐秘的搭扣完全不在话下。   面对着卧床有一面很大的全身镜,巴巴拉看着里面的自己和很认真地为自己穿衣服的年轻男性,从最初的愤怒与恐惧中摆脱之后,她不得不考虑亚利克斯的真实意图,“女神的心脏”事实上因为有强辐射性,估价并不高,大约只在八百万元左右,而这个人却为自己投资了五千万:“如果我突然说不干了……怎么样?”   她是开玩笑,却发现自己突然被扔进了冰窟里。   “我不喜欢不遵守承诺的人。”亚利克斯慢吞吞地说道。他已经忙完了背后的搭扣,现在只要整理好胸前的流苏让它们乖乖地呆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就好,巴巴拉从莫名其妙的严寒中勉强恢复过来,她感觉得到年轻人的手指在整理那些凌乱的黄金丝线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轻轻挤压到那里的皮肤,“它们不再美了是吗?”她的声音又如缭绕在空中的烟雾:“你应该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找个好医生再让它们饱满起来。”皮肤略有点松弛,可是依然白皙细腻。   “我认为它很好。”事实上巫妖一直不明白,这个位面的女性人类为什么非得往自己的身体里面填充这些含有毒素的东西,它们并没有魔力,除了宿主伤害不了任何人,根本就是毫无用处的典型代表。   “口是心非。”巴巴拉转动身体,抬起手臂,做一些比较大的动作,察看自己是否会在不注意的情况下走光。   “我的双眼可以看见时光的流逝,目睹一切有生之物的死亡。在我的眼中,人类的肌肤干缩衰老,春天的树芽枯萎掉落,岩石粉碎成灰,只有长寿的精灵族中的少年在我看来不受影响。即使是如此,他们在我眼中也像是即将凋谢的花朵……”潜台词——这么区区315360000秒(十年)不到的时间,就别再拿来烦我了。   “……不错的台词。”巴巴拉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个混蛋说的?”   “雷斯林·马哲理。”   “没听说过哪儿有这个角色,按这段台词来说,整个剧本都应该很出色。难道是演员太糟了?”   “他想要成为神,后来放弃了。”   “我们都想为神。”巴巴拉叹息着说:“原谅我,我真得有点紧张,我觉得演不好底比斯王后。”   “你应该能够演得很好,她和你很像。”   “够老?”巴巴拉笑了:“够淫荡?够白痴?……”她一连猜了好几个。   “不。”亚利克斯看着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深藏在身躯中的“巴巴拉”,那个鲜红的,骄傲的灵魂:“是虔诚,高贵,庄严。”   有信仰的灵魂必定在自己内心深处建起神殿,他们崇奉的神祗是他们的寄托与依靠。   而巴巴拉膜拜的还是巴巴拉,依靠的也依然是巴巴拉,也只在巴巴拉那里才能得到安慰与宽恕——在托瑞尔,作为无信者的她死去后会被钉在克兰奥的墙壁上,但巫妖认为。她或许会是那座阴沉灰暗的墙壁上最为明亮的灵魂之一。   巴巴拉盯着他:“你不该引我笑,我的眼角会出现皱纹。”   ※※※   “哎呀,她真美。”莉莉说,她以前没看过西大陆那些“不正经”的影片与录像带,连海报都被认为有碍观瞻被男人们收藏在床板下或者抽屉的深处。“而且……怎么说呢,假如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真会以为是圣母走到我面前来啦。”   亚利克斯眨眨眼。   这就是专业演员,费伦所没有的一个职业,刚才还让人看着就觉得应该划进无序邪恶阵营最底层的一堆垃圾,几分钟内就成为了底比斯无私而公正的王,庄严而高贵的王后,虔诚而缄默的女祭司,就算是那些无比暴露的服装,艳丽的化妆,酷热的环境,强烈的灯光,燃烧柏木的浓烟与火星到处飘散,还有在一个小时内作了大修改的剧情,导演神经质的吼叫,辱骂,无理由重来,也没能影响到他们几近完美的表现——或许这个位面有着一个无比强大的电影之神正在注视着他的信徒并且无时不刻地赋予他们力量,巫妖想。   巴巴拉是他们的头儿,毫无疑问。   “巴巴拉刚才的行为,也许只是单纯的……撒娇?或者叫做‘无理取闹’?”亚利克斯疑惑地问道。   “亚利克斯,你在巴巴拉小姐的面前,可别这么说。”善良的莉莉认真地回答道:“你会挨揍的。”   ——这可是莉莉老父亲真实而惨痛的经验之谈。 第四章   “辛苦啦,巴巴拉小姐。”   巴巴拉一脸疲倦的披着厚软的毛皮斗篷从化妆间里缓慢地走出来,里面还是那件奢华的戏服。这时候的贝弗里山区,白天的时候热得要死,晚上的时候冷得要死,而连续十几个小时的拍摄下来,人根本连走路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甚至不得已在最后结束的时候小睡了一会,现在场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做清洁工作——撒丁小姑娘挺贴心的扶着她,也没像其他人那样罗罗嗦嗦表示关心,两个人上了车,她又忙着给巴巴拉倒茶,温热的柠檬茶,巴巴拉喝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软了,舒服的只想睡。   但看见莉莉,她又不想睡了,她真搞不懂这些撒丁人,这个小姑娘一直住在她卧室外面的小套间里,异乎寻常的勤快,热心,拜她所赐,巴巴拉地屋子现在真成了女子修道院了,就算是收垃圾也是个大嗓门的胖女人,导演那群败类更是从来不往她那去,有什么事宁愿通过电话几小时几小时的讨论,弄得自己偶尔在大清早醒过来的时候,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个梦呢。   不过身体的疲惫倒是千真万确的,巴巴拉打了一个哈欠,想要命令司机开快点,但在看到那张陌生的侧脸时她的心立刻狂跳起来,这是她的车,千真万确,可是自己的司机是自己找回来的老员工,也是自己的崇拜者之一,假如不是巴巴拉最后连车都没了,他就算没工资也会为她开车,这样的人不会不和自己说一声就随便找个人代替自己的工作。   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巴巴拉一眼,无比淫亵地笑了笑,这下连莉莉都察觉不对了。   “Quiésvostè?parar!”(你是谁?停车!)   她叫嚷了一句撒丁话,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弯腰捡起装柠檬茶的大水瓶往司机的脑袋上敲过去,瓶子破了,淡黄色的茶水混合着鲜血弄得雪白的真皮座椅上一片狼藉,可是那家伙反而翻着白眼愉快地呻吟起来,把车开得更快了。“太妙了。一个受虐狂变态。”巴巴拉在心里,她用力拉住还在找凶器的小姑娘,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可不想因为某个无聊家伙的游戏而发生车祸——她尝试着拨打手机,却发现没信号,车子里面一定有什么装置屏蔽了信号。   巴巴拉现在挺后悔选择了这部最新款的宾利车,它速度太快,几分钟就到了高速公路上,大约开了半个小时,车速减缓,两边追上来2部车,一左一右地夹在了宾利车边,其中一部黑色的雪佛里降低了车窗,一只手伸出来摇了摇——巴巴拉眼前一花,还没有明白过来呢,小姑娘已经像个野猫一样从她的身上直接爬到了前座的椅背上,开始玩命地和司机抢方向盘,宾利车一晃,恶狠狠地撞在了灰色的圣乔治车上。   现在巴巴拉庆幸自己买得是宾利,这车抗撞击能力是所有车辆中屈指可数的,圣乔治车的车门被撞了一个大凹陷。   “你疯啦!?”巴巴拉尖叫。   “那是蛇!安托的标志,在西撒丁只有他会和萨利埃里家族作对!维尔德格给我看过!”莉莉尖叫。   巴巴拉雪白了脸,她开始摸索自己斗篷里的一只口红型手枪——一个FIB探员崇拜者的秘密礼物。她知道那些黑帮人物的做法,在他们表面上还一团和气的时候,手下人互相找找麻烦是很正常的,只要没杀了亚历山大·萨利埃里,那么死再多的人也无所谓……另外如果只是为了破坏电影的拍摄,打断她的四肢,弄花她的面孔也是好方法。   假货司机终于不耐烦小野猫的骚扰了,他本来应该在上一个路口减速下高速公路,然后拿钱,玩女人。可是现在他还得开五公里,五官还算整齐,但装饰着柠檬片和鲜血,抓痕而显得丑陋的男人一把拉下莉莉:“看来你确实急不可待,小野猫。”说着庸俗的台词,男人恶狠狠地踩住了刹车。   巴巴拉刚拿到手的微型手枪滚落在地上,她连忙跪下去,在柔软的羊毛地毯翻找那个小东西。车子又一次突然开动,巴巴拉的脑袋撞在椅座上,幸好那是包裹着真皮的厚厚海棉,而且她找到那个小东西了。   “我的好运气还没完呢,浑蛋!”巴巴拉喃喃,她跪在地毯上,紧靠前座椅背,确认枪口对着那个黑色的后脑勺:“好吧,你现在可是无所畏惧的露露·马连(东西大陆第三次大战时上最为著名的女性间谍)。”曾经扮演过那个无敌女谍的过期女明星无声地对自己说,尽力压抑住自己的颤抖,闭着眼睛按动了扳机。   “亚利克斯!”莉莉再一次尖叫,她还没明白那个凶家伙怎么变成了亚利克斯呢,就看亚利克斯的后脑勺上亮光一闪,他就一下子倒在方向盘上。   魔力疯狂地流进亚利克斯的体内,然后从伤口迅速地消失,亚利克斯咬牙切齿地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从后视镜里看到巴巴拉茫然的脸。   该在巴托地狱永远沉沦下去的低魔位面!   巫妖诅咒道,传送术在目标静止的情况下才能捕捉到不说,短短一百多公里,居然还损耗了他三颗宝石,而且刚才的一枪……应该是枪,一口气耗费了他五颗宝石——亚利克斯面色铁青地踏住油门,速度表上的红色指针不断地向上跳,被突然变故弄糊涂的两部车很快反应了过来,紧紧地缀在宾利后面。   被传送术的力量排斥在外(免得法师们不小心砸到某个野蛮人的脑袋)的可怜的反面角色,一个人孤零零地昏倒在子夜的高速公路上,连条毯子也没有……而且,再过一刻钟,就是重型集装箱货运卡车经过此地的高峰时间——希望一身水泥灰色制服的他可以及时地被某个目光敏锐,专心致志(没通过私人电台说黄色笑话,互骂,谈论球赛,也没有因为连着三天三夜开车而不得已打个小瞌睡),品德高尚的货车司机发现,并且愿意把他拖到路边,而不是直接——开过去。   ※※※   雪佛里和圣乔治虽然比不上宾利,但速度也不慢,而且在接近到百米之内的时候,他们开枪了。   “他们在打轮胎。”莉莉喊道。   我听到子弹乒乓响了,巴巴拉趴在后座上,好样的宾利,防弹车膜,防弹轮胎,防弹的保险杠……请原谅我曾经在心里刻薄过你们提价的拙劣理由,以后给你做广告我打八折。   亚利克斯皱眉:“莉莉,我记得巴巴拉带着珍珠的发网,拿给我。”   “是。”莉莉身体娇小,马上半个身体探出了前座:“对不起,巴巴拉小姐,低头。”   巴巴拉的卷发忽地一下全部散开了:“噢,我的发网!我的头发。”她艰难地扭转身体,看到亚利克斯右手抓着方向盘,左手则在打开的车窗前轻轻一扬——巴巴拉不知道他怎么能在几秒钟里面把珍珠全部取下来的,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还没带满一天的首饰变成了四下飞落的小流星。   “那是卡迪亚今年十月二十四日才推出的最新款式!”她喊叫道。   “那么它已经过时了。”亚利克斯轻描淡写地道,从左侧的后视镜可以看到,灰色的圣乔治车在公路上滑行,旋转,跳跃——撞进高速公路边的一个树林四脚朝天,现在只有黑色的雪佛里还跟在后面。   “真不可能!”巴巴拉从后座爬了起来,盯着路面好像能发现UFO。   “电影上不都是这样的吗?”莉莉说。   “就是因为电影上都是这样的所以不可能。”巴巴拉呻吟道:“我可以吃下一打电影里面的车窗玻璃,只要不怕发胖。”(电影常用糖化玻璃:先配制饱和的砂糖溶液,倒入一些玉米糖浆和少量甘油同时稍微加热,不停搅拌,之后倒入模具。冷却之后就制作出了一块糖玻璃。它象普通的玻璃一样透明但比普通玻璃要脆弱。)   小姑娘的两眼放光,看着亚利克斯就像看着某个传说中的英雄,这让巫妖不舒服,但他不能解释这是一个简单的油腻术,那些耗尽力量的珍珠早在落地的时候就化为灰烬了。   “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   亚利克斯严肃地提醒他们。   莉莉小姑娘爬回后座,巴巴拉护住自己,她还想要什么?   “我怕在哪儿妨碍亚利克斯开车。”小姑娘小声说,巴巴拉一个白眼没翻完,车子一个急速转弯,小姑娘和她滚在了一起。   “你看。”莉莉高兴地说,一个好女人应该比男人更早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妈妈的教诲一点也没错。   巫妖将车子开下高速公路,转入了贝弗里山区,弯弯曲曲的山道危机重重,但比常人更加敏锐的五感与反应速度可以让他轻松自如地享受这一意外旅程……巴巴拉摇晃着从后座的车窗往外看:“这是哪儿?哦,我要晕车,晕车了……”她看出去一片空荡荡,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车子距离山道的一侧非常,非常,非常的近……车子不断地打弯,巴巴拉和莉莉一起在后座上滚来滚去(为什么,我写到这里会……感觉奇怪?)   “你怎么会晕车呢?”莉莉很不理解:“听说所有的电影里面都会飞车。”   “那是……”巴巴拉有气无力地说:“噢……大部分是后期特技……”   “原来是假的。”小姑娘耸肩。“别失望,现在是真的,你可以好好体验一下。”   “该死……低头!”巴巴拉一边大叫一边低下自己的头,顺手按倒莉莉。   迎面的车辆显然来意不善,但它没料到的是亚利克斯,这个据说温文尔雅的小少爷居然会抢先发动,靠着宾利坚固的前盖和保险杠一口气撞开了拦住自己去路的两部并行车辆,几发子弹仓促之下打在了车窗玻璃上,而令后窗右侧玻璃受损最为严重的是一块被撞飞的金属片,它一半插进了车内,而子弹只在防弹玻璃上留下几个蛛网状的裂纹。   紧随其后的黑色雪佛里迎上了那阵碎金属和玻璃片的暴雨,它不如宾利坚固,挡风玻璃被击碎,里面的人受了伤,而另外一部车子不知为何无法发动,现在跟在亚利克斯后面的是一辆暗红的商务车。   宾利车内突然响起一声短暂的,轻柔的鸣叫,类似于夜莺,然后又是一次,再一次……一次比一次急促。   “要没油了!”巴巴拉挣扎着向前座伸出脑袋,大喊道。   “没关系。”亚利克斯温柔的道:“我们到地方了。”   他又连续转了好几个弯,下一秒,巨大的轰鸣声与明晃晃的灯光,强烈的机油味扑面而来,一个如同科幻影片实景场地的金属废弃物处理场出现在宾利的前方,这里大多都是报废的汽车,堆成一座座小山,亚利克斯很顺畅地在中间钻来钻去,一直来到一个摆放着很多车辆的隐蔽小广场,很多工人忙碌着在为它们喷漆,有人拉开车门,把巴巴拉扶出来,巴巴拉发现自己脚下踩了一块拆下来的车牌。   他们转上一辆九成新的黑色宝马防弹车,这部车外观低调,但内部非常豪华舒适:“好好把他们送回家。”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儿扶着车窗嘱咐司机,然后转向亚利克斯:“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笑嘻嘻的:“会有两辆车跟着你们,”他指指后面:“不会再有事儿了,晚安,亚利克斯少爷。”他又以一种真诚的口吻惊叹道:“我真羡慕您的记忆力,您只来过一次,而且还是别人负责开车。”   “我一向擅长记忆路线。”亚利克斯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老头儿挥挥手,向后退了两步:“真遗憾您无法来我们这儿干活。Finsaviat。(撒丁语:再见)”   “Finsaviat。”亚利克斯回答。   巴巴拉抿着唇,哦,我亲眼看到了萨利埃里家族的非法买卖,她在心里说道,我发誓那儿的车最起码有百分之九十是走私车。(走私车以零件形式,废铁名义低价入集装箱,到了目的地再集中组装,喷漆,然后高价卖出)   ※※※   失去了目标的暗红色商务车在一个巨型的汽车垃圾堆面前停了下来。   司机拿出了手机,却发现现在的情况并不怎么美妙:“该死,信号被屏蔽了,我们得赶快出去,这里一定是萨利埃里家族的地盘!”   “蓬!”   一只巨大的机械爪落在了他们的车顶上,然后顺势下滑,把整部车子紧紧抓住。这里太嘈杂了,他们没能听见吊臂的移动声。吊车里的驾驶员听着最新的摇滚歌曲,嘴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紧紧地盯着悬挂在半空的商务车,直到它顺利地进入压碎机——那是一个形状方正的单面开口盒,里面的人拼命地拉扯着被机械爪抓得变形的车门,可怎么也打不开,很快那辆车子摇摇晃晃地被传送带送进更为黑暗的地方,压碎机轰隆轰隆的工作着,五分钟左右,一个色彩斑驳的大金属块从另一个出口被吐了出来,沉重的切割刀把它切成中等大小的块,碎片落了一地。 第五章   亚利克斯走出自己的卧室。   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是距离巴巴拉地豪宅不远的一整座小公寓里,原本里面住满了暂时不得志的演员,编剧,导演,摄像——总之一部电影所需要种种古怪人物在这儿都能找到——也就是“导演”之前栖身的地方,亚利克斯身边的安全人员在巴巴拉宅地附近搜索了一番后,意外地发现这个地方最理想,他们温和地动用了各种手段让里面的房客搬了出去,然后两天之内让这个黑色的抽象派建筑物的内部焕然一新,并按照亚利克斯的要求与萨利埃里家族的习惯对房间的格局也进行了调整,到处都是迷宫,暗门,翻板,秘库,夹墙……担保在这所房屋住了二十年的房东连它的入口都认不出。   昨天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亚利克斯命令导演把所有“他认为不能缺少的人”,也就是经常和他混在一起抽大麻的混蛋们召集到一起,不管他们是不是像七百年前的条顿农奴那样渴望着尊严与自由,影片拍摄期间,全部统一行动,没事儿的就呆在房间里面上网,萨利埃里家族会为他们提供美味的食物,干净的饮水,舒服的床铺,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只要他们乖乖的,不然的话立刻踢出去滚蛋,而且担保从此之后,除了烂在阴沟洞里之外没第二条路给他们走。   “可是……”导演两眼无神的竖起一根手指头:“我们这儿,有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毒品。   假如在费伦,巫妖当然有着上百种方法收拾这些意志薄弱的混蛋,不过现在……他看了眼跪在地毯上,翘着屁股,抱着剧本左右摇晃着脑袋两眼迷蒙在打印字体的空隙出艰难地作着修改的人(?)——亚利克斯的意见进一步引发了这个半骷髅编剧的灵感,他在昨天早上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睡觉,没喝水,也没吃什么东西,上厕所,一个劲儿地要以最温柔最细致的情感,最纯洁最无邪的信仰,最可爱最高贵的形象塑造出人性中最为扭曲,狠毒,偏执,恶心的部分——一边爬在茶几上的编剧助理旁若无人的哭泣着,他负责着最后的修饰与整理,现在正在体会俄狄浦斯乱伦所生的女儿在最后一幕时的心情……还有分镜头的负责人正在那里神经质地狂笑着在一厚叠白纸上拿着铅笔抽搐自己的手指,手臂,脖子;摄像部分的人员还算安静,坐在门槛上绝望地眺望朝阳;而宣传策划的负责人则寻找着巴巴拉,“巴巴拉呢,或者随便什么玩意儿,我需要绯闻!绯闻!”一身黑色缎面无尾晚礼服的他尖叫:“或者导演和编剧发生可怕殴斗!为了和我们的男主角约会!还有门口捡垃圾的老太太,由于我们的垃圾过多而造成她的恐慌心理以至严重的精神创伤,所以索取一千万元的赔偿!”   亚利克斯开始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有毒品他们会好一点?”   “不。”导演说:“他们会更加兴奋,然后完蛋的快一点,可是那至少能做好事儿。”   “我不能提供毒品。”虽然不知道堂·何塞的真正意图,但亚利克斯认为在这种时候被发现藏毒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浅绿色的药粉递给导演:“化在冷水壶里一人一口,还没能清醒的多给一口。”   “新货?”   “不。”亚利克斯摇头:“提神的薄荷精。”在看到导演失望的神情时,他阴森森地微笑了一下:“绝对有用。”   他走到屋外,虽然只有4个小时,但冥想效果异乎寻常的好,身体中微薄的,但绝对存在的魔力缓慢地流动着,这是之前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到的,亚利克斯开始思索着其中的原因,他记得在原主人的记忆里有着这样一种理论,此位面人类的身体中有着一类所谓天然兴奋剂的物质,喜悦,痛苦,或者任何一种强烈的刺激都会令身体加快加大这种物质的产生,它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制造出超人——但在费伦,无论是成为巫妖之前还是成为巫妖之后,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人类所谓极度刺激中度过,也没有发现自己突然魔力大增或者力大无比——也许是导师的教育所致?导师认为,冷静与自立是一个法师最为基本的素质——他经常看到导师独自一个儿在密银的塔壁上狂笑着磨爪子,重复平滑——粗糙——平滑……的循环过程并且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来稳定自己的情绪——所以在别的婴儿还以哭叫来获取食物与其他照顾的时候,他已经懂得安静地自行召唤一个水滴而不是水球来缓解自己的焦渴,虽然前者的量只能润喉,但不会在他掌控不好的时候弄得自己湿淋淋,然后在亡灵塔永恒的寒冷与黑暗中体会一个生者如何慢慢转化为初级僵尸的全过程。   这也许就是他对于成为巫妖没有丝毫疑虑与犹豫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六十余年的人类生活与两百多年的巫妖生活并没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他认为自己在前24小时内冷静的分量也没有比往日更缺乏些,就算被一个人类女性干脆利索的一枪爆头——亚利克斯的眼睛落在了他的新车上,看似并不起眼的银灰色奔驰防弹车6XING,等级在18-19之间,仅次于国家首脑用车,改进的制动辅助系统和安全预警系统,制动力分配系统,夜视系统,乘员预保护系统,一体化的车身钢板可以抵御军用标准的小型武器及手榴弹等武器的攻击。其他方面的安全装备包括防爆胎,燃油自动截断系统和灭火系统,还有额外附加的爆炸物监测,信号干扰器监测,紧急救护装置——只要没炸飞脑袋就算心脏没了这儿都有微型泵机待命,最好的还有可以将后座全部笼罩起来的龟壳型半透明屏障,可以抵挡半个小时的轻型武器攻击——他不必再担心有人从后面给他一枪。   ※※※   “亚利克斯!”   巴巴拉有点惊讶,她可不觉得亚利克斯是个擅长向女性献殷勤的人物,亚利克斯在司机坐位上向她简单的道了声早安:“今天开始,我来接送你们。”   莉莉高兴地为巴巴拉打开车门,巴巴拉微笑了一下,向自己泪眼滂沱的司机歉意地说了声再见——他很好运,只是被捆起来打包装进集装箱送往东大陆联邦某国家,过海关的时候幸运地被意外抽检到了,他连在医院观察的时间都不愿意耽误,连夜赶回,结果还是被剥夺了接送梦中女神的权利。“好了,打起精神来,安东尼,照顾你自己,还有我的车。”巴巴拉嘱咐道,可怜的司机立刻高兴起来,甚至再次流下了一滴眼泪。   就这么眨了眨眼的功夫,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马路……   十五分钟。   巴巴拉决定再也不坐亚利克斯开的车了,她只有起先的一分钟,最长两分钟里还睁着眼睛,后来就是闭着眼睛祈祷,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随便它是天堂还是地狱。   没错,就算是警察局放了一个警察还有摄像机在亚利克斯的车子上也无法指出他在驾驶上的任何问题,他绑好了安全带,思想集中,姿势到位,车速严格按照各区域的要求,红灯停绿灯行,转弯的时候让直行,车灯也是该亮的亮该不亮的就暗着,变道,变向的时候也是准确而又从容的几乎可以作为教材——可是这段路程最少也需要四十分钟!   至少十次以上,巴巴拉看到奔驰6XING与别的建筑物或者车身相距只在毫厘之间地擦过,她似乎也看到死神与自己擦肩而过,还温柔地说着INEEDYOU……   “谢谢,亚利克斯,你的技术真好。”   亚利克斯微笑着向兴奋的莉莉小姑娘点点头,对于巴巴拉的苍白脸色则大惑不解,不过他已经找到了那种促使自己魔力增强——虽然与在费伦时相比,少的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存在的那种愉快感觉,暂时还不想考虑太多。   好吧,巴巴拉想,我干这行近二十年了,什么事儿都见过,高跟鞋里放钉子,硫酸被当成热柠檬茶送上来,配合演出的小狗有狂犬病,未婚夫就在身边被人干掉,还有昨天晚上的事儿……——我可以把他们当成电影的一部分甘之如饴,可我真不想每天两次实地出演“夺命飞车后座的绝望女郎。”   “嗨,可爱的巴巴拉,漂亮的巴巴拉,你终于来啦,哦哦哦哦,太好了,我们赶快开始吧,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啊哈哈哈哈哈……”   巴巴拉警惕地看着向自己走过来张开双臂作拥抱状的导演,他每天都很兴奋没错,可是巴巴拉认为,他大概从十岁起就没这样阳光过——他笑得让她打寒颤。   今天好像什么人都不太正常。   停好车的亚利克斯走过来,一路上都有人热情洋溢地向他致意,至少十双以上“纯洁”而又“热情”的“星星眼”在蔚蓝的天空下闪烁着,似乎比场地四周消除逆光与阴影的强光灯还要明亮一点。   “你给他们喝了多少?”亚利克斯看向导演还拎在手上的水壶。   “大家觉得这玩意儿挺不错的,所以……”导演把水壶倒过来:“没了。”   哦,亚利克斯打开刚才半路跳出的编剧交给自己审阅的最新剧本,该黑暗的还是黑暗,该变态的还是变态,该扭曲的更加扭曲,该乱伦的乱伦到底……很好,看来这种药物改变的只是他们的状态而非思维,巫妖在心里默默记忆下昨夜在非法汽车改造场意外采集到的蕈类植物产生的种种效果。   这种雪白干净的小圆蘑菇外表非常类似于白金天堂位面的某种矿石,巫妖在导师的6832号储物仓库中发现过,据说是不死生物的克星,在导师的游记中曾经有过这样的纪录,一晚误(?)将一卡拉(导师自己定的体积单位,大约一粒小米仁大小)此物质溶于*****(应该是地名)的蓄水水库中,次日……据说费伦某5000常住人口的中等城市一年一度,每次最少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歌唱舞蹈说笑话的狂欢节就是由此而生的。   后面导师用一种非常幼稚的笔迹标注着:高纯度兴奋剂。   嗯,对于时刻以冷静为首要目标的巫妖来说,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东西。 第六章   “今天的拍摄也很顺利!都是你的功劳!亲爱的巴巴——拉!那么,晚安了!”导演可爱的一歪脑袋,一摆手。   “你也是……”好累,更累了。   巴巴拉目送着导演和他那群“小”朋友们迈着轻快的脚步像一群吵闹的小鸭子一样挤上了那部巨大的运钞车——已经喷涂成黑色的了,据说里面有很好的新风与空调装置,可巴巴拉看到那帮子突然变成超级乐观主义者的捣蛋鬼们一个接一个乖乖地上了之前或许就算死了也不会允许人们把他搬运到上面的闷罐车的时候,面部肌肉还是禁不住有些轻微痉挛。   “这个药效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亚利克斯诚实地说:“我想会有段时间。”   巴巴拉怒视他:“你在拿他们试验新药!”   “撒丁偏方。”亚利克斯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只让他们喝一口,再没清醒的人喝两口,现在他们每人最少喝了3倍以上。而且,你认为让他们吸毒更好?这个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副作用。”   巴巴拉不说话了,即便在自己的未婚夫死去,自己的事业走向末路的时候,她也没有吸过一口毒品——这在贝弗里山简直就像处女一样的罕见,这里有太多的理由让你接触到那些白色的粉末,提神,助兴,减肥,或者是你不愿意拒绝的人亲手递过来,以及好奇或者玩玩,甚至巴巴拉的一个朋友,一个靠自己勤工俭学从贫民窟里挣扎出来,有个好工作,好未婚夫的好女孩,在一个聚会上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自制力就接受了一针海洛因,她以为自己不会就此上瘾,上瘾了也很容易戒掉——可是她错了。两年后巴巴拉在慈善医院见到她的时候,连拥抱她都做不到,因为那可怜的女人全身都在溃烂,每次护士为她换药,或者换床单的时候,她都会小声儿的拼命叫喊。可一等护士走了,她就紧紧地抓住了朋友的衣服:“给我带点儿‘药’来,”她轻轻地说:“巴巴拉,你是个好人,给我带点儿‘药’来。”她抓得那么紧,巴巴拉用护士不小心遗留在床头柜上的小剪刀剪开了被抓住的衣摆才能颤抖着逃走,隔了很久才有勇气再去看她,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就因为海洛因中毒导致的并发症肺脓肿和肺气栓塞死亡。   从那时候起,每当巴巴拉想要借助这种挺时髦的玩意儿消除痛苦的时候,就会听到她的朋友在耳边轻轻地说:“给我带点儿‘药’来,巴巴拉,你是个好人,给我带点儿‘药’来。”腰部的皮肉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抓着,火辣辣的疼。   “你们这群混蛋!”巴巴拉低声咒骂。   亚利克斯要想一想才能知道她的意思,他淡然道:“我没贩卖过毒品。”   巴巴拉的嘴角抽了抽,发现自己这样迁怒很没意思,就像亚利克斯所说得那样,一份撒丁偏方药水总要比一根大麻或者一针海洛因要好得多。   “巴巴拉小姐,你和亚利克斯谈完事情啦?”莉莉小巧可爱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进了那辆银灰的奔驰,哦!不!求你了,不要这样!   车门在巴巴拉的眼前迅速而又轻柔的关上,巴巴拉双唇翕动了好一会,但老派影星特有的那份矜持终于还是让她保持了沉默,好吧,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你又不是第一次坐飞车的小姑娘,再说不就是十五分钟吗?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一会就过去了,不管怎么说,亚利克斯也是一个面孔漂亮,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哦,圣母啊,我在想什么?   对了,为什么那么久还没开车?巴巴拉睁开眼睛四处寻找,在莉莉的那侧车窗看到了站在几十步开外的亚利克斯,他被好几个年轻的美人儿围拢了起来,她们拼命地向他撒着娇,好像在祈求什么,又撅嘴,好像什么人让她们感到很不满意,巴巴拉认出其中一个打头的似乎就是担任第三女配角——俄狄浦斯小女儿的那个金发姑娘,曾经扮演过《豌豆公主》,一个偶像型明星,和莉莉一样年纪,但更娇嫩,有个力气大点的家伙上去抓着头脚一拧说不定可以挤下一浴缸的水,恶意想象ing乐不可支的巴巴拉扬起眉毛。   莉莉趴在车窗上,鼓着腮帮。   “怎么了?很担心吗?亚利克斯是个好男人,如果我是你一定每时每刻都会抓紧她,不然的话,小心被别人抢走。”你就和你的亚利克斯一起住吧,现在我那儿就连老鼠都只剩下母的了,可怜的安东尼,还得在30公里以外借房子住。   莉莉看了巴巴拉一眼,自从一起在呼啸的子弹里你压我我压你的滚来滚去之后,她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不少:“没关系,她们不是撒丁人。”她看着那几个女孩,认真地说:“亚利克斯不会娶一个非撒丁裔的妻子。”   “那么假如有一个撒丁的女孩子接近他了呢?”巴巴拉眯眯眼睛。   “我仍然是他唯一的妻子人选。”少女回过身来,眼神犀利地让巴巴拉有点发寒:“他的父母,姑姑,兄弟都已经接受了我,而他也接受我啦,公开的,在任何人之前——假如他的妻子不是我,那么在他结婚之前,我父亲或者兄弟的猎枪就会把他的脑浆打出来。”或许感到车子里的温度有点低,莉莉脱掉鞋子,在宽大的后座里把自己蜷起来,好像一只四只爪子拢在一起的小猫:“当然,或许有点不合规矩,不过我得上完大学。堂·何塞也认为这主意不错,不然,煦德·萨利埃里早早儿就要带着他去敲我家的门,要求见一见我,好给我送条金项链,把我的老父亲气个半死,再把我的老妈妈给乐个半死啦。”   “可是,”巴巴拉觉得很难想象:“假如女孩子们并不是为了成为他的妻子,而是纯粹想和他玩玩,捞点好处……”   “圣母哪,那可不是好女孩干的。”莉莉苦恼起来:“那也没办法,男人就算是在婚后也会不小心犯上那么一两次错误的,他们经不起诱惑嘛,做妻子得的宽容点。”   “话可不是这么说。”巴巴拉撇嘴:“男人也应该对自己的妻子忠诚。”   “撒丁的男人只要对自己的婚姻忠诚就行啦。”莉莉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是撒丁人。”   “幸运的家伙。”巴巴拉也学着莉莉的样子把鞋子脱掉,踩在真皮座椅上,很舒服,这女孩子比她更懂得享受,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吹毛求疵,撒丁的离婚率是全世界最低的,而西大陆联邦的离婚率是最高的。“那么说只要不结婚,我也可以去追求亚利克斯喽?”   莉莉好像看到了UFO在巴巴拉的面孔上着陆。   “怎么可能,你不是爱着俄狄浦斯吗?”她惊讶地问道。   “那是演戏,小傻瓜,电影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是底比斯王后,他也不是俄狄浦斯,我当然也不爱他。”   莉莉倒吸了一口气:“可是你看他的眼神,那种全世界只他一个的眼神!”   “你说这种眼神?”巴巴拉咯咯的笑:“噢,可爱的孩子,这样吧,我把秘诀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以后就要没饭吃了。哪……你挨过饿没有?”   小女孩想了想,摇头。   “幸福的小家伙,我告诉你,我曾经挨过饿,饿得可厉害着呢,那时候我虽然没和家里断绝关系,可他们一分钱都不肯寄给我啦。几个月没工作没收入,剩下的一点钱全被同居的男人偷走,我又不愿意和房东上床抵房租,结果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走出来,身上只有件睡衣,脚上没鞋子,一个晚上再加半个白天就只在公园里吃了点别人喂鸟的玉米粒,还有满肚子的自来水,到后来我就饿得什么都不管了,只要谁能给我一块面包让我干什么都愿意——所以在拍爱情戏的时候,要爱上哪个男演员的时候,我就把他想象成一块又大又香上面涂满了黄油的热面包!……甜美的,热烈的,饥渴的,无法遏止的欲望……哦哦,我浑身颤抖,面颊滚烫,发红,瞳孔放大,两只手抱着肩膀以控制自己不要向他扑过去……哈哈哈哈,怎么样,很好笑吧,就连被评选为最佳梦中情郎的詹姆斯·伯特在我的眼里也只是一块品质上佳的烤面包!”   巴巴拉一个劲儿的笑,莉莉却没笑,她哭了。   “怎么了?”巴巴拉伸手摸摸小女孩的脸:“不要哭,我不会去追求亚利克斯的,他这块面包又冷又硬,只有你这种固执的小姑娘才啃得动。”   莉莉哭的更厉害了。   ※※※   “怎么了?”亚利克斯问道。   “没什么,我们……在讨论面包。”莉莉抽着鼻子说。   两个人类女性那么强烈的精神波动,就连几十步之外魔力薄弱近似于无的自己都可以感受到,什么面包可以造成那么强的反应?巫妖目视前方,启动了车子——不过,也很难说啊——譬如那个很像白曼德拉草的萝卜,虽然确定了不会尖叫,可是……   或许可以叫莉莉的母亲邮寄一箱过来?   ※※※   “有人想让这部电影拍不下去呢。”   导演说。   “总有人看不得别人好过的,”半骷髅的家伙痛苦的抹了把脸:“我说,小萨利埃里给我们的是什么,我现在觉得身体挺舒服,脑袋也挺清醒,也不想往自个儿胳膊上扎一针,我都觉得不习惯了。”   “反正不是海洛因,也不是可卡因,更不是大麻。既然亚利克斯·萨利埃里说过没什么坏作用,你就放心吧,有着萨利埃里这个姓氏的人宁愿往你脑袋上来一下,也不会对你说慌的。”   “那我可宁愿他对我说慌。”半骷髅编剧摇晃着坐下去:“不过这感觉可真奇怪啊。”   “我还以为你这个受虐狂更愿意在脑袋上挨一下呢,”分镜头的负责人在车厢里的茶几上继续他的狂野印象派素描创作,几张导演确定了的分镜头纸被他顶在脑袋上,上面压着一个倒过来的玻璃烟缸:“萨利埃里的小家伙挺慷慨的,有了这个工作,我就可以在菲冷翠城邦买一座水上别墅,再来一只翘尾巴的小船,继续我的艺术创造啦,我可不愿意某一天你突然跑来对我说,不行啦,我们得散伙啦,呶,这是你的遣散费,结果我只有拿着几张可怜巴巴的钞票滚蛋,吃顿晚饭之后剩下的钱只够我买张翡冷翠城邦的明信片。”   “我们懂你的意思呢,导演。”可怜的编剧助理说道,他的声音还是嘶哑的:“我们的小萨利埃里虽然能把我们藏起来,可他毕竟还是这行的雏,不懂得里面的肮脏玩意呢,我们会帮他把那些有麻烦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没错儿,5千万,再加5千万的大片子,”半骷髅编剧抱着导演的腿哭了起来:“我想我把自己这辈子,下辈子,还有我爸爸妈妈这辈子下辈子的运气全都用在这儿了,他们要买张奖券大概连安慰奖都拿不到,而我呢,就此再也买不到没掺面粉的海洛因了。”   导演用力把他剥下去:“那么说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干的活儿了?叫那些小傻瓜们脑子清醒点,萨利埃里家族不是好惹的茬,别为了几张钞票丢了命,平时眼睛也睁得大点,要是那个伙计带了什么不常见的包,等他不注意的时候去打开瞧瞧,或者直接告诉我们也行;订餐都给我到大公司去,萨利埃里家族不缺这点钱;浴室里面,车子里面,要是多了少了什么就去找找萨利埃里的警卫人员,晚上场地值班的家伙也给我勤快些,告诉他们,比起和他们鬼混,那些小妞会更喜欢他们的工资。”   “那姑娘们呢?她们那儿的浴室和化装间我们可进不去。”   “我不会给你这个特权的,白痴。”导演摇晃着脑袋,咋着嘴:“豌豆姑娘为了亚利克斯可认真着呢。”   “这就是有张漂亮面孔的好处。”编剧助理悲哀地说道:“开膛手杰克如果有张阿波罗的面孔,就算上了法庭,陪审团也会判他无罪。”   “那么,可不可以等到死他一两个笨蛋之后再说呢?”   宣传造势方面的负责人从导演的身后阴森森的浮出来。   “拒绝剧照,拒绝采访,拒绝网络,拒绝剧本简介,拒绝绯闻,拒绝官司,拒绝同性恋,拒绝内讧,拒绝非法交易,拒绝透露投资者身份……啊呀!你总得允许死一两个人!要不然你让我的记者写点什么啊什么啊!你说你说要我的记者写点什么啊什么啊!?”   他抓住导演的衣领,拼命地摇晃着——自己。   哦,我们的宣传负责人越来越瘦了,导演善意地给出建议:“美食栏目,怎么样?底比斯传统风味美食?”   宣传负责人绝望地走向了车门,拉开,跳下。   他五体投地地趴在草地上。   “我说,最近贝弗里山很流行这样的下车方式吗?”   警卫之一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更多的人跳下车,然后被地上的宣传负责人绊倒。   “谁知道,贝弗里山没有正常人。”   “包括我们?”   “我们是撒丁人。”   警卫之二冷漠地说道:“撒丁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是撒丁人。” 第七章   巴巴拉的宾利在第三天就被送了回来,当可怜的司机在车库里发现它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啊。白金沙的车身光洁如新,车窗玻璃光可鉴人,里面的真皮座椅就好像固体的云朵一样,又白又软,车厢内飘散着迷人的玫瑰花香味——假如不是还真切地记得子弹打在自己近在咫尺的车身上所产生的短暂而强烈的震动,巴巴拉还以为自己把车借给了某个可爱的小姑娘参加园艺会去了。   当然,暂时性地,她的司机还只能擦擦车,萨利埃里家的拒绝了巴巴拉自行寻找保镖的要求,外来者很容易被收买,威胁,或者根本就是安托的人,他们可不想自找麻烦。   至于亚利克斯,巴巴拉想,只要他一直保证着这样的车速,首先不提是不是有人可以追上他们,萨利埃里的敌人或许只要睁大眼睛等着他一个小小的失误——轰!他们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咖啡馆里看着自己的过错是怎么被萨利埃里家族的小儿子亲手弥补的——大明星扬着头,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与完美的化妆,身着最新款的套装,骄傲地上了那辆银灰色的奔驰。哦……正如那个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笑话——联邦日报曾经面对全国民众做过一个安全常识小测试,其中有一个问题是:在电梯因事故从30层无保护自由坠落的时候,保护自己的最佳动作?——抓紧扶手?紧贴墙壁?弯曲膝盖?按下所有按钮?不,贝弗里的明星们回答是:对着电梯里的镜子补妆,假如还有时间的话,争取摆个优美而不走光的姿势,他们坚信,只要电梯的坠落一停止,记者们就会从每个角落蜂拥而出扒开电梯门疯狂拍照。   巴巴拉所不知道的是,在那部宾利被修缮一新之前,萨利埃里表面上是废旧汽车回收处理场实际上是走私车组部门的负责人已经亲自拿着照相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为这部形状凄惨的宾利来了个全裸写真集,在明亮的灯光下,这部宾利的样子看起来更为凄惨,保险杠不知去向,前挡风玻璃走形,发动机盖翘起,扭曲,水箱有破裂,车身的后半部分至少有着十颗子弹留下的痕迹,碎裂的金属片不仅仅是巴巴拉看到的那一块,还有两块插进了后备箱和后轮胎,至于其他的小东西,例如车膜,车灯,雨刮,反光镜……这就不用再提了。   这些照片在当天一早就摆在了西撒丁王的桌子上,堂·何塞以一种非常严谨的态度看完了所有的照片后,转给了煦德·萨利埃里,煦德看完之后,给还在萨利埃里庄园懒散度日的维尔德格打了一个电话。   “你现在怎么样,维维?”   “我在发胖……。”维尔德格没精打彩地回答。   “很好,到我这儿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   安托在撒丁西北部的非法彩票负责人活动了一下自己因为看了太久电脑而变得僵硬的脖子和肩膀,吐出一口长气,关掉自己的电脑,穿上西装,合上灯闸,走出办公室,关上内外两层的防盗钢门,穿过黑黝黝的走廊,空荡荡的职员大办公室,孤零零的前台,来到玻璃大门外面,他呼吸了一口新鲜清凉的晚间空气,把那些盘旋在脑子里的天文数字全部驱逐出去,转过身,蹲下,这个玻璃门的弹簧门锁应该换了,试了几次也没能把钥匙插进锁孔的他想到。   在他身后寂无一人的街道上,一部很普通的黑色梅菲斯特轿车以一个如同常人快步行走的缓慢速度开了过来,在距离负责人还有两三米时,车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嗨。”一个轻柔的招呼让还在和玻璃门锁奋斗的负责人艰难地转过身来,他的脚麻了,一开始负责人还以为遇到了某个玩乐后正好回家路过的员工,正打算请他帮个忙,但他很快就认出了那个有着血红薄唇的年轻人。   “帮我给安托带句话。”维尔德格甜蜜地说道,然后他手里被一件米色风衣胡乱包裹着的特种微声冲锋枪开火了。   黑色的梅菲斯特几乎在同时就开始加速,不过在关上车门之前,维尔德格还来得及在负责人被打成了一个血肉筛子的尸体上丢下一张照片,假如不是事先知道,你甚至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白色金属片上的一道子弹弹痕。   “好啦,”维尔德格靠在后座上皱鼻子,他拿着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着,好像里面全是脱光的贝弗里山当红女明星:“还有,哦……1,2,3,4,5……还有8张,亲爱的耶尔,我们今天要辛苦了。”   “或许你说的对,”耶尔一边保持着最高车速冲上海岸公路,一边说道:“亚利克斯现在已经很不错啦,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把这部车子开进老威力负责的改装车厂的,要我说,这部车子半路就该熄火了。”   “与其说那个,”维尔德格皱眉:“我倒在奇怪另一件事情,萨利埃里在贝弗里的负责人说,亚利克斯是和他两人一起在亚利克斯暂住地用的晚餐,晚餐后还就我们的新电影交换了一些看法,当时是十点半钟,而我们在贝弗里山警局拿到的照片说明那部白色宾利是在十一点钟走上高速公路的,驾驶者是个在贝弗里山的下层街区挺有些名气的恶棍——第二个路口开始出现安托的人开着两部车子跟随,而第三个路口宾利的驾驶者就变成了我们的小弟弟亚利克斯,这代表了什么?天才魔术师大变活人?”   “也许他藏在座位下面,好给自己的小女朋友一个惊喜?”   “宾利的座位下方甚至不能藏下一条圣伯纳,除非亚利克斯能变成一只折耳猫或者吉娃娃。”维尔德格看了看手里的照片,就算他接到了巴巴拉或者莉莉的电话后能够赶到那里——维尔德格当然知道贝弗里山的夺命飞车——可是他如何上车?在马路边竖起大拇指?他摇头:“太奇怪了。”   耶尔的眼睛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   他右打方向准备下岔口,道路的末端是另一个目标所在的城市。   “只有一个解释,”他吊足了维尔德格的胃口,才慢吞吞地说道:“这是……大宇宙……的……意志……”   维尔德格的回应是一张揉皱的照片,打在那个可恶的后脑勺上。   ※※※   安托的下属一夜之间死了十个,十个负责他最赚钱买卖的可靠人物,在他找到合适的代替者之前,这些买卖将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大幅度的停滞,下跌,想必账面上的赤字也会格外鲜艳。而在此期间,一些顶喜欢乘火打劫或者混水摸鱼的家伙是不是会适度的“关切”一下这些买卖的情况,还得看安托的反应速度。   而且在他最喜欢的桑拿浴室里,放置卵石的火炉突然爆炸——陪伴在安托身边的两个女孩而遭了殃,她们赤裸的身体上都是碎片,验尸官花了5个小时才把她们身上所有的各种碎片拔出来,木屑,石片,铁丝,炭末……堆积在一起足有两公斤的分量,安托也受了伤,有人看到只在腰里挂着条浴巾的他依然健步如飞,不过手臂,腿和脸上都增加了好几道新鲜的血口。   这个小事故最后归结为火炉的炉壁厚薄不均,所以受热后发生自爆,警方的调查中,与此相关的商家与厂家都已经破产或者结业,那个桑拿浴室的负责人也已经消失,所以最后此案只好被整理好塞进档案室,撒丁的警察局别的不多,就是这样的档案室多,而且塞进去的卷宗很少有拿出来的机会。   堂·何塞陆续接到了十几个慰问电话——以前几乎每星期都有,最近几年几乎绝迹了,但安托的事情发生之后,那些老朋友好像突然想起西撒丁王的存在了。   对于他们的问候以及一些隐晦的,委婉的歉意,堂·何塞非常客气的致以谢意,好像之前的漠视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另外,他坚决否认萨利埃里家族与最近发生的任何事情有关。   最后一个电话来自东撒丁,一个大人物,堂·何塞微笑着想道:“……哦,不,我并没有生气,他还是个小孩子,没错,你看,和我的亚利克斯一样,都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呢。”假如现在有人可以旁听,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维尔德格发出最后通牒的时候甜蜜而温柔的语气与现在的堂·何塞如出一辙:“你说我能怎么样呢,都是小孩子们在打成一团,好吧,我会教训维维的,在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你怎么看?哦。意见一致,那可真是太好了。当然,我们还是朋友,为什么不是朋友呢?”   放下电话,堂·何塞挑了挑雪白粗硬的眉毛,灰色的眼睛在眉毛的阴影下闪闪发光,他枯瘦的手指在键盘上缓缓移动,拨通了亚利克斯的直线电话。   “你好,我的孩子。”   “您好,……爸爸。”   “我亲爱的亚利克斯……在贝弗里山怎么样?还好吗?”   “……是的,我很好。”   “……那么就好好地做下去吧,你做得很好,不要担心,家族就在你身后。”   “是的,我明白。”   “圣诞节回家,你的妈妈和姑姑都很想你,还有你的爸爸和兄弟。”   “一定。”   “再见。祝你一切都好。”   “再见。祝您一切都好。代我向妈妈和姑姑问好,还有煦德与维维。”   堂·何塞挂断了电话,过了几秒,亚利克斯也放下了听筒,而就在下一刻,电话重新响起。   “你好,亚利克斯。”   “您好,煦德·萨利埃里。”   “为什么对自己的哥哥用全名?奇怪的孩子,不想叫我哥哥的话,可以像维维那样叫我煦德。你现在怎么样?”   “谢谢,我很好。”   “贝弗里山的事情你做得不错,但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任何一个人,包括爸爸和我。”   “是。”   “……亚利克斯,你姓着萨利埃里,你是我的弟弟,这一点始终不变,明白吗?……圣诞节提前几天回来,妈妈和姑姑都很想你。”   “好的,煦德。”   “那么,再见。”   “再见。”   电话才放下,立刻又再次响了起来,亚利克斯皱着眉头把它第三次拿了起来。   “你好……”   “亚利克斯……哦,为什么总是占线?在和你的小女朋友情话绵绵?你现在怎么样?”   “维尔德格……维维,你好。不,我没有和我的小女朋友情话绵绵,我还没有那个东西。我现在还不错。……你的背,还好吗?”   “为什么现在你也叫我维维,好吧,没关系。我的背好极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安心作你的事情吧,不管是和你的女明星情话绵绵还是和你的小女朋友情话绵绵,圣母知道……安托最近会很忙很忙的。”   巫妖没发现自己正在微笑:“谢谢你,维维——我的意思是说,谢谢你的消息。”   “那么我希望有一罐子‘蜂蜜牛奶糖’作为圣诞礼物,说实话,那玩艺儿止痛真不错。”   “当然。”   “最后我要说,我看了那张照片,那辆一口气撞开两部车的宾利真是绝了,漂亮,干得真是漂亮,那个勇敢的王子还有后座的两个美人儿也看得非常清楚,哦,真是激动人心,飞车,枪战,美人,英雄,各因素都齐了,真可惜没有录影,否则完全可以直接拿到贝弗里山直接拷贝成电影大卖,亲爱的亚利克斯。”   维尔德格咯咯地笑着,以一个响亮的亲吻代替再见后,快速地挂上了电话。   巫妖决定把那个止痛药剂做成榴莲和苦瓜混合味儿的。 第八章   “今天的报纸呢?莉莉。”   巴巴拉问道,今天是假日,她得以睡了一个近几天来与之绝缘的懒觉,充足的休息之后再来个干净利索的温水淋浴,身体轻飘飘的感觉让她的声音发软,还带着长长的尾音,她拖着软缎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在与卧室相连的阳台上,吃早餐与看报纸是她的习惯,今天白色藤编支架的玻璃小圆桌面上是cereal(用粗粮做的甜麦圈)、烤面包片(上面抹咸味花生酱)、ham(火腿片)和牛奶,另外还有一只新鲜苹果,颜色鲜艳,香气浓郁,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女明星愉快地在桌子边的同色藤椅上坐下,她早上穿得非常随便,一件八成新吊带的黑色丝绸睡衣,没有蕾丝,下摆到脚面,金发凌乱的高高束在一起,露出瘦削的肩膀和细长的脖子,突出的锁骨让她的身体显得有些苍老,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上了镜头之后人会平白增加二十公斤,年轻人还能说婴儿肥,她总不见得解释自己是更年期浮肿。   她向莉莉伸出手,小姑娘却没了平常的勤快,看着大明星不说话也不动。   “报纸。两天的。”巴巴拉眯起眼睛。   “没有,没送来。”莉莉抿紧嘴唇,手指把衣摆搅来搅去。   “那就去买。全部。”巴巴拉的声音严厉起来。   “那没什么好看的,全都在说谎。”莉莉轻声说,巴巴拉注意到小姑娘的眼圈红了。   “说谎?什么谎?”   “他们……他们说您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巴巴拉失笑:“假如是这样的话,他们没说谎。把报纸给我。”   “还有其他很多的……无理的话……我已经全部丢掉了。”小姑娘坚决地说。   ……“那么,”巴巴拉说:“我很遗憾,看来你已经不适合在我这里工作了。你这个月的工资我会交给亚利克斯,你现在就离开吧。”   小姑娘猛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   “那么说,巴巴拉终于摆脱了修道院嬷嬷的身份了?”导演快活得说,亚利克斯提供的“薄荷精”效力惊人,他现在还是那种八九点钟的太阳或者是刚打了花骨朵的喇叭花样子。   莉莉小姑娘扁了扁嘴唇,终于放声大哭。   亚利克斯无言地看了一眼导演,黑色眼睛中的冰霜成功地办到了时间没有办到的事情——导演一个哆嗦,正常了点。   莉莉地行李是一个很大的红绿格子皮箱,带滚轮,里面的容积惊人的大,可以很容易地装下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售价在一万元上下,萨利埃里的索尼亚姑姑为她置办的,小姑娘使用得很浪费,因为她几乎只往里面塞了两件连衣裙和几套小零碎,——对于衣物的馈赠得等到亚利克斯提亲之后。不过在打开之前它看起来有这半吨重,小姑娘居然把巴巴拉家附近几家报亭有着相关消息的报纸全部买了回来——亚利克斯从里面抽出几份,不用打开就可以看到封面上触目惊心的红色一号字体标题《耸人听闻!不甘寂寞的老祖母复出!》之后是一张巴巴拉没有化妆的照片,一整版,亚利克斯随手丢掉,下面一份是《虐待狂!老巫婆!从少女的身体上吸取青春!》,附带的不仅仅是巴巴拉几张显然是偷拍的,格外丑陋的日常生活照片,还有巴巴拉那位十九岁的小侄女满脸委屈展示手臂上伤痕的大幅照片,手臂的伤痕还有特写,亚利克斯思索了一下,不禁感到十分疑惑——巴巴拉甚至不是丧尸,她造成的伤口可以维持那么长时间,何况以巫妖的专业性眼光来看,那个伤口,应该属于自伤;他也把这一份扔掉,看第三份,上面用调侃的口气写着《本世纪最强的女人!9岁勾引了继父!11岁与3个男人同居!16岁的职业妓女!19-24岁的公开暴露狂!13年贫民窟里的廉价货!但她37岁还能值5000万!》,下面的内容里还用大号的黑体字写着“胸部如面粉袋!脚掌如老母鸭!****如座便器!”……巫妖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也不禁下意识地微微动了一下——一个解离术的标准动作,手镯上一颗蓝宝石粉碎,他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随手把那些报纸和宝石的碎末一起掸掉。   导演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即将和这些报纸一个命运,他颤抖着举起双手:“等等,等等,……这是宣传,宣传……”   亚利克斯和莉莉一齐冷冷地看着他。   五分钟之后,早锻炼去的宣传负责人赶到,他穿着全套晚礼服,只是剪短了裤腿,两只毛茸茸的大腿让他有点不自在,不过他尽量还是摆出一个优雅的坐姿:“没错,”他坚决地说:“这是宣传!”   “可这都是乱说的!就算不是乱说,——也不应该登在报纸上——她已经忏悔了的!我们不能够再议论她的罪!”莉莉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红扑扑的,一双纯净的眼睛中充满了不平。“何况他们还说她一点演技也没有,只会卖弄身体,可你看到过她是多么努力的演戏的,还有,我觉得她演得很好,比那些电视剧演员好多了,好像就是那个第比斯王后走到我面前了似的……导演你也说过她的演技成熟!他们还说她恶毒,说她是个女巫,会吸年轻女孩的血,圣母啊,这是多么可怕的罪名,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看到她吸过任何一个女孩的血,我每晚都睡在她门外,每天洗澡的时候也没发现有伤痕,何况我身上还带着和我一起洗礼的银十字架,任何邪恶都会被它灼伤的,巴巴拉可拿着它看过呢!”   “接下来还会有飙车、吸毒、偷税、诈骗……”宣传无视于小姑娘挽起的衣袖和纤细但是看得出肌肉紧实有力的胳膊,还有那似乎并不像外表那样无害的小小拳头:“莉莉,我很高兴你会为了巴巴拉辩护,为此我想她会感谢你的。是的,你说得都没错,但巴巴拉,还有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掌声,而是被谈论、被关注、甚至被辱骂。”他抬起头:“小姑娘,你看到了外面吗?”   莉莉疑惑地眨着眼睛。   “贝弗里,这就是贝弗里,它充满了电影,没有足够的刺激,你无法让别人注意到你。”比如说,以前露出大腿就可以招人围观,后来比基尼让人惊叹,再后来是上空,现在全裸都得你身材好才能引人注意。宣传无奈地耸肩:“不只是巴巴拉,接下来还有我们的男主角,不知道他会选择同性恋还是恋童,一年的拍摄时间,我们所有的人都得过个场子,让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不停地出现在全西大陆联邦的各类小报上,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始终关心这部电影,一切都会真正的混乱起来……”   “老板,我想巴巴拉把莉莉赶回来也是这个原因,很快小报记者就会挤满那个街道了,您不能再去巴巴拉那里,接送和拜访都不行,换别人,我们可以挑个可靠点的——您得答应我,现在都是我们提供的资料没错,但很快事情就会不受控制,萨利埃里家族的人可不能和那些小报记者打交道,他们都是些嚼透了的口香糖,粘在身上简直比**狗屎还让人讨厌。”导演说,他是撒丁人,当然知道撒丁的规矩:“您还得给莉莉找个地方,我看翡冷翠城邦的贵族女子学院就不错,我们的分镜头负责人整天就想着把他女儿送那去读书,学费贵点,可里面全住宿制,都是些好人家的女孩子,规矩挺严,据说连只雄性的苍蝇都会被里面的嬷嬷抓到打死。”   “可是……”莉莉握紧拳头。   亚利克斯按住了她:“这么说,这是你们的决定。”   “是的。”导演耸肩:“这就是我们的决定,也是贝弗里的决定。不过,假如您对此,嗯,不习惯的话……”   “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亚利克斯站了起来,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做出决定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困难的是能够预见到这个决定带来的结果,以及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   “好好想一想,莉莉,我等着你的决定。”   ※※※   2056年,圣诞节前夕。   巴巴拉烦躁地抽了一口烟,看着玻璃窗外远远的贝弗里山顶上的“圣诞快乐”大彩灯,它耀眼的让人想吐。   宣传工作一切顺利,现在人们对这部《俄狄浦斯》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当然,她的名声也已经落到有史以来最低点:“那么说很快就要反弹。”她自嘲道。   今天她来这个偏僻的小咖啡馆只是为了见一个人——贝弗里山区的警长,他是在这个位置上干的最久的一个,太古板的会被排斥,太活跃的会被轻视,以前的警长不是丢职就是调任,还有失踪的,只有这个来自于西大陆南部传统小镇的警长能够巧妙地踩住那根警戒线,这或许也和他那种稳重的性格有点关系,他很少说话,做事认真,不会随便殴打或者辱骂流浪汉和妓女,也不会对某个名人格外恭谨,也拿钱,也办事,但不会去贪图自己不该拿的那份,不偏向任何一个势力,也绝对不和任何一个女人鬼混,下班就回家,假日带着自己的妻子孩子看电影上游乐园——家庭稳定的人总是能给人以一种安全感,几年过去了,贝弗里山大大小小的人物都挺喜欢他。   除了某些大人物的产业,贝弗里每部电影都要给警长打打招呼,送点钱,好让他安抚下属,除非你想让你的电影拍到一半,几个警察冲进来把你的主角给带走,罪名是吸毒或者贩毒,结果影片的进度不但被拖延了,你还得给他们送上更多的钱才能让你的电影继续下去——萨利埃里家族虽然也可以直接动用自己的一些关系,不过导演认为这是用钱就能摆平的事,就没告诉亚利克斯,没想到的是这个警长提出要见巴巴拉,还说要还她一件东西。   “没有印象,”巴巴拉摇头:“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崇拜者。”   “你别去了。”导演说:“我再送点钱。”   “不,我想他也不会干什么。”巴巴拉说:“约个时间,地方吧。”   虽然这么说,可真有些怕,南部是个传统的地方,十七年她为自己的新电影做宣传的时候,曾经在那里遭到过最令人难堪的冷遇——她甚至没办法为自己叫一杯啤酒,人人都当没看见她。   时间到了,一辆普通的黑色汽车停在咖啡馆门口,警长拎着一个纸袋走了进来,他的面孔有棱有角,个子不高,但肩膀挺宽,警服里的衬衫领子雪白笔挺,标准的南部人,工作体面,收入稳定,一个正统勤劳的好妻子。   “对不起,”他坐下后说:“让您走一趟,您那里可比游乐园还要热闹。”   “你好。”巴巴拉死气沉沉的说。   “那么冷的天,我就快点说吧,免得您回去的太晚。”警长把纸袋放到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件巴巴拉有点眼熟的衣服:“十七年前,南部一个镇子里,有这么个普通的小姑娘,挺能干,也挺招人喜欢,当然,也有点小姑娘常有的傻毛病……嗯,那时候,有个总是扮演正统好男人的演员叫詹姆斯——小姑娘以为电影里的人都是真的呢,所以她听说了这个男演员要来隔壁镇子的影院宣传新电影的时候,就偷偷跑过去想要个签名,为了给自己的偶像留个好印象,她还穿了自己姐姐下星期结婚时要穿的裙子,挺贵的,好像用了他家里整整十分之一的积蓄到大城市买的,一条白色塔夫绸的连衣裙,样式简单。   她在影院门口傻乎乎的等了很久,后来那个男演员出来啦,身边还跟着几个跟班儿,她急忙上前去结结巴巴地介绍自己,可没等她把话说完,那男人就把小姑娘给推到一边去了,他的力气可真大,小姑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宝贝裙子不但破了个大口子,还滚满了灰,马粪,油漆,根本就是块抹布啦。   您可以想象,小姑娘那时可慌了,尤其她想到自己的姐姐是那么地珍惜这条裙子,每晚都要摸摸它才能睡觉,还用纱罩着,藏在最好的衣橱里——现在,都毁了,她的爸爸准会打死了她,而她的姐姐要哭死,因为就算立刻去重买,也赶不上婚礼的日期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挺漂亮的金发女人也带着几个人从她面前走过,她认得这是个经常在电影里出现的坏女人,那女人看了她一眼,就和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说了几句话,她以为那女人想要欺负或者嘲笑自己呢,所以就注意听着——那女人说:‘詹姆斯有点过分了,你去瞧瞧那孩子,把她带到一边的餐馆去吃块蛋糕,我记得我这次也带了一条和她身上那件差不多的裙子,给她换上,再洗把脸……’   警长笑了,从纸袋里拿出了一条白色的塔夫绸裙子,全新的,奇怪的是配套的白纱腰带有点发黄:‘您的那件裙子比小姑娘的那件只多了一条白纱腰带,她回去之后就把这条腰带收藏起来了。对了,您还记得您说的最后一句话吧……’   ‘……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儿。’他们一起说。”   巴巴拉呆呆地拿起那条腰带,没错,那时候因为自己的原因电影宣传失败了,和自己配戏的詹姆斯很生气,然后……她只是觉得,既然南部的人那么不喜欢她,那么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个小姑娘和自己带着的人有所接触的好。   “那小姑娘要我和你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因为她没能及时还您那件衣服,现在,她不好意思来——她现在都是小姑娘的妈妈了,还是那么傻乎乎的。”警长站起来:“纸袋上有我的电话号码,有那个小家伙来找麻烦就打我电话,还有,假如萨利埃里家族要您做些什么您不愿意做的事情,也可以找我。”   “那小姑娘就是我的妻子,她为我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警长骄傲的说:“她收藏了您所有的影片,我看过几部,您演得还不错——假如没那么暴露的话。”最后一句他是轻轻咕哝出来的,但巴巴拉还是听到了,她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怎么的表情。   “那么,就这样了。”警长最后说:“我和我的妻子都很期待您的新电影。”   ※※※   巴巴拉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但挺甜。   另外一侧的半封闭式卡座站起两个人,其中一个差点让巴巴拉把咖啡呛到鼻子里去。   “亚利克斯!”她低声叫道:“圣母哪,千万别让记者逮到我和警察还有强盗连环约会!”   亚利克斯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强盗,”他义正词严:“我也没有和你约会,只是导演认为这儿需要个人守着,而我正好要跟你说一声,我今晚回撒丁,去机场的路上顺便可以送你回家,萨利埃里的人在这附近设了临时路障,除了我和警长,什么车子也进不来。”   他大步地迈向门口:“对了,虽然有点早,但Merry Christmas!”   而你提前给我的圣诞礼物就是夺命飞车吗?   巴巴拉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不过,管它呢!   Merry Christmas吧! 第九章 (完)   《俄狄浦斯》整部电影的拍摄结束在2057年的9月底,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后期制作工作,事实上很多工作在6到8月份就在进行中了,在后期宣传工作中,铺天盖地的绯闻与丑闻中开始出现模糊的剧照与剧情的只字片语,这种转变非常细微与隐秘,却足以让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真正的影片上来。   亚利克斯在萨利埃里庄园度过了圣诞节后直接返回贝弗里,影片的摄制工作当然无需一个装着巫妖灵魂的投资人壳子操心,不过在网络与图书馆间在书海中尽情消磨时间的亚利克斯偶尔也会到摄制场地待个一天,对于他来说,这种新奇的记录方式还是很有些趣味的——摄制人员们也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老板坐在场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没有人会放下手里的工作去打搅他——聪明的女孩子们早就知道在那双迷人的黑眼睛里认真的工作比雪白的大腿更有吸引力,而男人……那个没长眼睛的可怜家伙现在还在医院里哀悼他的鼻梁骨呢。   而巫妖晚上的时间基本上交给了各色宴会,他认识了很多人,但他那张印有简单“托瑞尔电影公司”字样以及职务,名字,九厘米长五点八厘米宽的标准黑字白底两色名片却只发出去十张不到,一个贝弗里的大人物曾经在接到这张小纸片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赞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的眼力,很多人以为他是在讥笑亚利克斯,虽然萨利埃里家族的第三个儿子确实有着一张漂亮的面孔和大把的钞票,但他的电影里充满了贝弗里的垃圾,那些上辈子就已经过期的导演,摄像,演员除了丑闻与绯闻还能拿出点什么来?但这个从最底层幸运地爬到贝弗里顶层的著名影评家一直关注着这部几乎聚集了所有二十年前贝弗里菁华人物的大投资影片,和现在几乎只是在一两部影片中浸润过的年轻人相比,那些动辄可以在自己的全职经历上写上十几部电影名称的老家伙几乎都要出油了。   其他不说,只要看他们的宣传手段——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人们甚至在电影上映之前就开始追捧在剧照中昙花一现,但绝对精致可爱的小玩意儿,例如第比斯王后的一张背面照,璀璨的金发被罩在同样璀璨的珍珠发网里,优美的背部曲线,简单的希腊长裙……卡迪亚的正品已经毁灭在完全不懂得珍惜艺术和钞票的巫妖手里,但他们立刻不失时机地推出了第二款。   除此之外,还有有关于俄狄浦斯的各种考证与探索也出现在各个网站上,不断地有人提出新的论点与论据,这种可以说是高雅的争执逐渐发展到实体报章上……   《俄狄浦斯》在圣诞节前的首映以及西大陆联邦三十五家院线的同时推出没有遇到任何问题,观众们很早就在打听这部电影何时上映,在首映式结束之后,全部的制作人员在贝弗里最大剧院的包厢内和下面黑压压的观众一起观看他们的作品。   “我们至少可以赚到钱。”   导演拉了拉自己的领结,刚才统计人员已经打来电话,第一天的票房已经突破五千万元,创下了贝弗里的最新纪录。   但带翼狮身女怪斯芬克斯说出那个可以说是最为著名的谜语时,充斥了整个屏幕的面孔特写与那种带有奇妙节奏感与韵律美的声音让下面的观众甚至上面的制作人员都露出了介于痴迷与惊骇之间的扭曲神情,巴巴拉微笑着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亚利克斯——斯芬克斯的形象与声音当然是后期制作时加上去的,形象几经修改总算是让众人满意了,可是与之相配的声音就算是音乐负责人拿出了杀手锏——世界上最好男女低音歌唱家的混合声,仍然无法达到导演和编剧所要求的,那种直至灵魂深处的感觉……   直到来视察影片后期制作情况的巫妖面无表情地一步跨进录音室,对着话筒BALABALABALA……可是斯芬克斯的原型——对不起,是一只巨型的三角蝙蝠大耳朵的带翅膀无毛斯芬克斯猫,与人们幻想中的大胸希腊女王式怪物完全无关,这原本就是电脑制作人员的小小恶作剧,可是后来人们发现这种丑陋古怪的东西打着猫类生物特有的哈欠和俊美的俄狄浦斯配合起来相当的有震撼力——现在配上如斯美妙的声音,巴巴拉几乎可以听到观众脑袋里那持续不断,噼里啪啦的闪电和轰隆轰隆的雷声。   当晚亚利克斯接到堂·何塞和煦德·萨利埃里,维维的祝贺电话,保守估计,将会有干干净净,一点也挑不出毛病的三亿元在将来的半年内流入萨利埃里的账户。   巴巴拉接到了莉莉的祝贺电话——她在圣诞节期间回了自己的家,撒丁暂时不会放映这部电影,导演派了两个萨利埃里家的人拿着装了整部电影的手提电脑带过去给她看的——一个冒险的行为,但亚利克斯默许了;还有警长和他妻子的电话,非常简短,“我带我们的大儿子去看了,他正在学习希腊语。”警长的妻子说。“他说我说的对,您就是一个Θε?(希腊语——女神。)”   ※※※   “获得十四项提名。”导演说。   2058年的2月是贝弗里最重要的月份之一,最为著名的世界性电影奖项——小金人奖究竟花落谁家就在这个月份的最后一天揭晓。   亚利克斯这次最后的工作任务,至少在提名上已是满分。不过直到现在,所有的评论,无论是网络,还是报章杂志,或者是电视采访,对于《俄狄浦斯》的看法依然是优劣各一半,评论者的用词都十分偏激,不过指责者的声音基本都集中在影片前期宣传的恶劣与低俗上,这让宣传几乎要跳楼,而导演依然非常紧张,因为这种一边倒的情形往往会导致两个结果,绝对胜利与绝对失败。   按照惯例,二月的最后一天晚上七点,被提名的所有人员都必须盛装齐聚在贝弗里剧院,作为《俄狄浦斯》的投资者,亚利克斯也占据了那几百个红丝绒椅子中的一把。   “他们改变颁奖次序了。”亚利克斯身边的导演紧张地说道。“一开始应该是音响奖。现在是纪录片奖。”   亚利克斯点点头。   《俄狄浦斯》的名字终于出现在颁奖嘉宾的口中,最佳配乐——带翼狮身女怪斯芬克斯在屏幕上再现了那一段谜语,全场五千人——除去巫妖,一起“wowow……”的声效非常惊人,他们的音乐负责人上去领取这个奖项之前,隐秘地对亚利克斯挤了挤眼。   最佳服装设计奖——《俄狄浦斯》“我想很多人都知道我很有才华,可他们并不知道我更会花钱,可悲的是他们在我花钱的时候就把我解雇了……我万分庆幸我们的老板终于坚持下来了。”   最佳化妆奖——《俄狄浦斯》“我拿到这份工作的时候认为最有挑战性的是斯芬克斯,可是到最后我也没有化到这么个东西,我还以为导演把它漏了。”   最佳美工奖——《俄狄浦斯》“我重建了第比斯。”   最佳摄影奖——《俄狄浦斯》“谢谢,谢谢,……嗯,真的是我,我上台了没问题吗?哦,事实上,让我看一眼信封,谢谢,没错是我的名字……我想我把所有人都拍得足够漂亮,谢谢,这个信封给以给我留作纪念吗?哦,我还可以带走小金人,太好了……时间到了?可我还没说话……”   最佳剪辑——《俄狄浦斯》“事实上……我没敢剪掉太多东西。”   最佳原创剧本——《俄狄浦斯》“真让我惊讶,我以为这应该归在改编剧本里面,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原作者)才是真正的原创者,他是个伟大的作家,我想我会去希腊吊唁这个天才,向他展示我的小金人,让他和我一起骄傲。”   最佳男配角——《俄狄浦斯》:“这部电影里我总共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我扔掉了自己的儿子,还刺伤了他的足踝,第二次我被自己的儿子用一块石头砸死了,很高兴你们认为我演得很好。   最佳女配角——《俄狄浦斯》带翼狮身女怪斯芬克斯。   主持人:很抱歉斯芬克斯小姐不被允许亲自前来领奖(观众大笑),但我们可以把小金人交给——好吧,您是谁?俄狄浦斯剧组的谁?驯兽员?那就对了,接过去吧,请转告斯芬克斯小姐我爱死了她的声音。”   最佳男主角——《危机四伏》,颁奖嘉宾:“很遗憾,不是《俄狄浦斯》,我想他们已经拿了足够多的小金人了。”   “这群***混蛋是故意的。”导演说。   最佳导演——《俄狄浦斯》:“……哦,好吧,谢谢所有该感谢的人,这个是属于《俄狄浦斯》全体制作人员的。”   颁奖嘉宾:“你也要把信封带回去留作纪念?你在找什么?不,最佳女演员的信封在她的颁奖嘉宾那里,我这里没有,好了……你这个没完没了地来老家伙,你的时间到了!”   全场突然变得黑暗一片,追光灯追随着最佳女主角的颁奖嘉宾移向颁奖席。   “是黛纳·罗尔。”导演跌跌撞撞地回到座位上:“现在颇受欢迎的新生代女星……”   “……我想,我要说出的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美丽的小女孩说道,她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大厅里:“我们之中很多人都是看着她来理解词典里Sexy这个词的,也有很多人都收藏过她的剧照和画像,几乎所有的男孩都希望成为她的情人,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想成为她。”   她精神奕奕地环顾四周:“我是她的崇拜者之一,始终未变。”没错,导演小声嘀咕,她在巴巴拉被批评的最厉害的时候也敢在电视采访中大骂那些小报记者:“我认为,”她举起那个小金人:“这是她早就应该得到的,她早就应该站在这里……请上来,巴巴拉·沃德,我们的性感女神,你是最佳女主角获得者。”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巫妖轻轻皱眉,他看着巴巴拉沉稳地走上领奖台,从小女孩手里接过小金人,两人拥抱,小女孩热泪盈眶,看起来比她更激动。   巴巴拉转向观众,她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终于无法控制的泪流满面。短暂的沉默之后,贝弗里剧场的大厅中开始响起零星的掌声,越来越密集,直到成为富有节奏性的狂风骤雨。   巫妖在膝盖上懒洋洋地交叉起十指,觉得偶尔忍耐一下这样的噪声也不错。   ※※※   “我还没死,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悼念我?”   巴巴拉说,她卖了原来的大房子,换了一个充满阳光的小公寓,里面是些可爱的嫩黄柳绿的彩色家具:“没办法,人们总以为电影明星就该喜欢白玫瑰和黑胡桃木。”她注意到亚利克斯正在观察客厅茶几上的一瓶小雏菊:“我决定从现在起喜欢些我真正喜欢的东西。”   门口路过的一辆车子正在播放“露露·马连”的电影对白剪辑,现在贝弗里巴巴拉风大起,走在路上随时可以看到希腊式长裙和金色卷发。   真正的巴巴拉却已经洗掉了金色染料,恢复了自己的褐色头发,穿着宽松的棉布衬衫和牛仔裤。她不准备再演戏了,她买了一个小小的摄像机,准备去拍些“真正的东西”——贝弗里每年都有几亿元捐助给各类宗教和慈善机构,却没人去注意那些灰暗混乱的下层街区。   总的有个人试试,巴巴拉说这句话的时候豪气千丈,和现在的受虐小媳妇样可没得比。   “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巫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红得发紫的大明星坐在自己面前和莉莉一样扭着手指,一张支票摆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我……”她吞了一口唾沫:“我,……对不起,女神的心脏……我,很早之前,就遗失了。所以……我可以不要这次的报酬,”她急忙补充:“请您相信我,我只是……我想你显然很需要那颗宝石……所以,我那时候太想演戏了,也很需要钱……”   “什么时候遗失的?”巫妖若有所思。   “一次自杀未遂后,我记得最后还握在手里。”巴巴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送到医院后就没找到过,我想,大概是那个女佣拿走了。”   “……不,我想,她一直在你那里,而且,你也已经把它给我了。”巫妖在双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好了,这件事就此结束。再去给我到一杯茶来好吗?谢谢。”   巴巴拉犹犹豫豫地离开了客厅,巫妖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各种奇怪声音,还有偶尔的小声尖叫,看向自己的身侧。   “现在可以和我走了吗?”   一身奢华的“巴巴拉”向他不满地卷起了嘴唇:“好像只有这样了,她已经不需要我来填补灵魂的空缺了。”   她把自己半透明的手放在巫妖伸出的手里。   如同被岩浆冲刷着全身的骨头,那种火热,缠绵,爆烈的力量一瞬间就将宝石的新主人带入了短暂的冥想状态,好像立刻就会被融化的感觉让他想要呻吟,而自从来到这个位面就没能感受得充实感觉则让巫妖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燃烧之手。”他轻轻说道,金色与红色的火焰在他的四周飞舞着,跳跃着,却没有伤害任何一样东西,玩兴大发的巫妖在玻璃茶几上空迅速地划动了几下手指,咕咕笑了一声,凭空消失了。   巴巴拉走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自己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女佣,她懊恼的想。   茶几上的支票还好好的放在原处,亚利克斯已经走了,反正他留着也没茶喝,巴巴拉想,然后在她准备收起那张值钱的小纸片时,却发现怎么也摸不到。她研究了很久,才惊讶地发现,这张支票居然镶嵌在了厚厚的钢化无色玻璃当中,它完整无缺,一点污迹也没有,可是……这让她怎么使用?   巴巴拉囧。   ※※※   “对了,我的新主人,你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我吧—”   “呵……GoddessoftheHeart(女神的心),对吗?”   “Absolutelycorrect(完全正确)。”   ※※※   (女神的心脏——完结) 间奏 番外《我们都是捣蛋鬼!》   “亚利克斯,”维尔德格笑眯眯地说:“来玩吧。”   巫妖慢吞吞地把自己从网络图书馆浩淼无垠的知识之海里拎出来抖了一抖才能明白对方说了些什么,两眼呆滞地看了他一眼,双唇一抿,就准备拒绝这家伙——他很难理解这个还算得上资质尚可的人类为什么那么热衷于那些并不是为了繁衍后代而进行的性交行为——再则巫妖认为,这个位面的人类已经足够多了,就算是为了繁衍后代的行为也没什么……必要的……   “这次可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维尔德格丢给他一张可爱的小丑面具:“撒丁的风俗,未婚的男人都还是孩子,所以在圣诞节之前的这一天我们得按照风俗出去捣蛋,晚间十二点之前不能回家。”   亚利克斯拿起面具怀疑地看了看,拼命地在记忆里翻找了一番,哦,有了,好像以前的亚利克斯都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拒绝参加的——非常幼稚的活动,成群的小男孩可以在这一天干些掀小姑娘裙子,剪马尾巴,按别人家门铃之类的事情而不必受到处罚,但同样的一天三餐也得靠自己解决——问题是他和维尔德格都已经过了干这种事情的年纪好十几年了——何况巫妖的尊严绝对不能折损在小姑娘的裙子上面!   “没错,往年我都是直接找个小姑娘——当然不只是掀裙子,干点什么之后一起在海边旅馆里吃点龙虾什么的……可今天我有了个好主意。”维尔德格兴致勃勃地直接坐在了宽大的写字台上,一只穿着黑色小牛皮靴的脚踩在亚利克斯的椅子边上:“我听老威力说,贝弗里车厂里面几乎所有的车子你都开过?都能开出最高速度吗?”得到肯定地回答之后,维维满意地点头:“那么你真的只要看一次地图就能记住路线?绝对不会走错?”再次得到肯定回答的他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亚利克斯,任何一部宝马,奔驰,保时捷,法拉利……总之我们曾经组装过的车辆我都能在60秒之内无声无息的打开,发动,你相信吗?”   哦,巫妖眨了眨眼睛。   ※※※   “我们来给安托找点乐子。”维维说:“噢,你的技术真不错,怎么我们上次没想到让你开车?”   “爸爸说过这件事情就此了结了。”亚利克斯说,从两辆重型卡车之间穿插了过去。   “太妙了!他们甚至没能发现你是怎么干的!看他们那幅发傻的样子!”维维打了一个响指,他现在倒挂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脑袋放在座垫,所以可以看见后方车辆的司机表情——幸好这辆车子顶棚可以打开,不必担心他的一双长腿没地方搁:“得啦,你说这话的时候可真让我受不了,好像那个乖宝宝亚利克斯又回来了。别担心,今天很多人都带着面具,到处找麻烦,而我们只要走进车库里面——就是属于安托客人们的那些,大白天就跑到他开的酒店滥交吸毒的混蛋们,在两分钟内我可以弄开那儿所有的警报装置,然后我们挑一部好车开走,随便开到那个安托的地方,再来这么一下,另外找辆车子开走……怎么样?看看我们能在安托反应过来之前,弄掉几个地方?或者我们可以打个赌,我赌十个,输的人陪卡梅妈妈和索尼亚姑姑参加圣诞慈善晚会。”   亚利克斯默不作声地看了那个上下颠倒的家伙一眼,嘴角慢慢的弯起,现在瞧起来没人能说这两个家伙不是兄弟。   “我赌一打,加上明天的圣诞慈善晚会。”   “噢,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维维喜滋滋地哀嚎道:“可是我就是他妈的喜欢恶棍!”   ※※※   电梯在标识灯指向-2F的时候慢悠悠的停止,银沙色的双门悄然打开,两个年轻人走进了车库。   他们都穿着撒丁小伙子常穿的那种白衬衫和黑裤子,脸上带着可笑的面具,今天很多人都打扮成这样子,就好像翡冷翠城邦的狂欢节一样,没办法,假如今年没有结婚的话他也是这个样子,安托的警卫安慰地想,他注意到他们的靴子都很漂亮,当然,这里进出的都是有钱人。   正当他打算上前献献殷勤想拿点好处的时候,一个小伙子向他扬了扬手,他只来得及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希望他的脑袋够硬,身体够健康,待会儿也能足够走运不被蜂拥而来拿车的人踩到,”维维甜蜜地说道,拉开了一部黑色越野车的车门:“保时捷卡宴TURBO。配备六速手排变速箱,并且搭配较标准CayenneS更短的终传比,0~100公里/小时加速仅需6.1秒,较标准CayenneS车型快了有0.5秒。请吧,亚利克斯小姐,一切有劳了。”   亚利克斯把他踢进副驾驶座,启动了车子,同时,维维把手伸出车窗,按动了一个小小的装置。   噢——巫妖痛苦的皱眉。   惊天动地的警报声几乎震倒了整座大楼。   在任何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黑色的保时捷已经冲出了车库,在狭窄的街道上连续3个敏捷灵巧的转向,就转进了主干道,从它连接着的快速环道转半个圈,就可以到达下一个目标所在的城市了。   “你知道吗?亚利克斯,那天我们也是那么干的,耶尔开车也算快的了,可是在倒数第二个的时候,我们差点被安托的人堵在了大楼里——最后一个更麻烦,我们不得不穿过大半个城市,踩扁了几十个小混混的鼻梁和眼珠子才找到他,热闹的就像在寻找逃婚的新郎!”维维呻吟了一声:“这是我干过最差的一件事儿了。”   “几个小时?”亚利克斯对这件事情知道得还不是很详细,不过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重要信息:“安托什么时候开始包围你们?”   “3个半小时,但我想他在更早一点的时候推测出我们的意图的。”   “你们当时的路线?”   “直线,没办法,耶尔他,对路线不怎么敏感。”   亚利克斯微笑起来,一张最为详细的撒丁交通路线路正在他的脑子里徐徐展开,对于一个在数重迷锁中长大,并且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维护并且设置新迷锁的巫妖来说,要在短时间内确定一个最快捷最有效率的路线实在是太容易了。   “维维?”   “什么?”   “你现在可以考虑穿什么样的衣服去参加圣诞慈善晚会了。”   ※※※   安托恼火极了。   是的,萨利埃里的家伙又在找麻烦,人人都知道,可是在他没有抓到人之前,什么都不能干,萨利埃里的老家伙可随时都盯着自己,假如不能一下子打在他的要害上,反而被他抓到把柄,你就等着被他活活儿纠缠至死,没人能救得了你——上次那些突然空缺的职位留下的事情还没能处理完呢……这次虽然没有死伤,但遗留下来的麻烦更多。那些光溜溜逃出来的客人基本上都不会再到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地方来了——而造成这么大损失的只是一个恶作剧性质的小行动,两个人,一部车,虽然他在得到第二个意外报告的时候就命令所有的地点提高警戒,随时互通讯息,但在3个小时内,居然整整有15个地方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骚扰。   安托相信,如果真的逮到了那两个家伙,那他家的厨师就两个月不必买肉了,他非要配着萝卜,空心菜,甜汤,一点一点地把他们吃干净不可!   他一边思考着今后两个月的菜谱,一边用力推开了男子洗手间的门。   “噢!”   猛然打开的门似乎撞到了什么,安托连忙松手,门立刻被拉开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门的内侧,一边的洗手池的感应龙头喷出的水柱正在慢慢缩小,正方的顶灯发出明亮柔和的白光,两个面对面的人同时认出了对方——彼此的照片可是看了很多次了。   安托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想要确定他的鼻子是否还安然无恙。   “Perdó(本地语:抱歉)……亚历山……!”   亚利克斯一抬头,黑色的双眼中血光跳动,安托竟然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巫妖的恐惧光环死死地压制着他的任何一个动作,他几乎无法思考……但最后那痉挛的手指还是成功地搭在了腿际的刀套上。   ※※※   “维维,走吧。”   “怎么。”一把推开在自己身上撒娇的女人,维维跟着亚利克斯快步走出大门,随后信手一扬,几万元的筹码丢得到处都是,赌客们立刻欢呼着爬到地上争抢。   “我们真好运气,安托在这里。”   亚利克斯耸肩,摸了摸脸上的新伤。   不错的人类,居然在恐惧光环的作用下还能伤他,当然,虽然不能杀了安托——假如可以杀掉他的话,堂·何塞不会留他到现在——但巫妖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物,在打断了安托几根肋骨之后,他在安托的脸上也来了这么一下,不,两下——还有一下作为利息,现在那个帅小伙的脸变得可真是神圣——旧约公教的标志在他脸上呢。   ※※※   晚间12点,索尼娅围着条开司米大围巾站在萨利埃里庄园的大门外,最深沉的黑暗里,橙黄色的车灯由小及大,一辆和开出去的车子完全不同的银色敞篷跑车慢慢地开了过来,两个坏小子一起向她招着手。   “好啦。”   她喜笑颜开地说:“把夜宵拿出来,准备好洗澡水,把床铺好!我们的捣蛋鬼回来啦!”   (完) 女神的眼睛 第一章   女人的尖叫和枪声同时响起,一两秒钟内,煦德·萨利埃里被自己微微上扬的胳膊与乌黑的枪管遮住了视线,等他把头略微移开一点的时候,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已经倒在了地上。   煦德走近几步,低下头注视着亚历山大年轻得甚至还可以称之为孩子的脸,它并没有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大量的鲜血从光洁白皙的额角与乌黑的头发间流到人字形铺设的细木条地板上,很快地在黄褐色的表面积聚起一个暗红色的水洼——这比原先预想的要好,如果子弹在前额开洞或者打碎了颧骨的话,殡葬馆的美容师有可能无法让这张面孔恢复到原先的样子,这样一直很爱他的妈妈和索尼亚姑姑会更加伤心的。   他还没有死,不过快了。   煦德心中非常平静,所有的叛徒总归都是这个下场,无一例外。   ※※※   煦德精疲力竭地从久违的噩梦中醒来。   不得不说,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个被自己杀死的人正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个感觉可真够惊悚,不过煦德立刻想起幸运的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并不曾因为那一枪而丧命,只是丢掉了一绺连着头皮的头发和与之相关的少许记忆。他准备抬起手掌遮挡住过于强烈的阳光,却发现自己正躺在礁石的阴影下,身体下面有个薄薄的垫子,在他的碾压下发出簌簌的声音。   “现在是2058年8月2日早晨10点零5分。”亚利克斯说道:“轻微扭伤,挫伤,肌肉,关节疼痛,皮疹……不算的话,我们安然无恙到达了衣留申群岛的……北部。”   和那些睡了很久才醒来的人那样,煦德头脑发涨,四肢绵软,耳朵里好像藏了一群小蜜蜂在嗡嗡地叫:“电话。”他含混地说道,他的脑子正在快速地清晰起来——为了躲避身后的子弹,他几乎是横着直接摔进海里的,一定是那时的撞击让他昏迷了过去——亚利克斯把电话放到他的耳边,拨号音似乎已经响完了第一次,第三次之后,他听到了堂·何塞的声音。   “爸爸,我是煦德。我现在在衣留申。”   “你和亚利克斯怎么样?”   “还不错。但现在我们在北部。……船出了问题。”   “我已经知道了。让耶尔去处理——你的电话上会显示离你最近的一个村镇,那里有我们萨利埃里的联系人。他会为你们准备车和向导。……”电话彼端略微沉默了一下:“无论如何,保证你和亚利克斯的安全——至于其他的,我们总归会有办法解决的。”   “是,爸爸。你要和亚利克斯说话吗?”   “不了。他没什么问题吧?”   “我想是的。”   “很好,hastaluego(再见)。”   “hastaluego(再见)。”   亚利克斯把电话拿开了,说实话,煦德也有点支持不下去了,他觉得有点晕眩,不是因为睡多了或者头部受伤,倒有点像醉酒——他仔细地抿了抿嘴唇,确定自己尝到了酒精味道:“哪来的酒?”煦德问,两个人在跳进海里之前除了身上的衣服和手里的枪之外,大概只有他匆忙间带在身上的一个双联装手枪弹匣包,防水型的,里面是一个15发9毫米弹匣,一部附加精确定位的移动电话,一把多功能刀和几卷大面值的硬通货币,亚利克斯带着手表,宝石手镯,还有内侧藏着宝石的腰带——这是他最近的新爱好,他们都没穿外套。   “发酵的野蜂蜜。缓解你的肌肉疲劳。”亚利克斯简单的回答,他注意到煦德正在尝试着缓慢的坐起来:“吃点东西?”   “谢谢。”煦德皱着眉头,尝了一块亚利克斯摆在大贝壳里的白色肉类,配着细碎的薄荷叶一类的东西,味道不错;同时他也看见了铺设在身下的东西——层层叠叠,挺大个的叶子,上面有一层细软的绒毛。   巫妖觉得自己始终不能理解这些男性人类的想法——或许是近三百年在亡灵塔中的学徒生涯以及那个除了阅读,法术与制作,对任何东西都绝对缺乏长久热情的半巫妖导师的关系,他对于“服务”这一份工作的热忱与精通足以令任何一个神祗和深渊领主都为之动心,甚至愿意冒着被半巫妖导师打成小饼饼的危险前来挖角——为什么这里的人类看到自己做饭,洗衣服,或者编织,刺绣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纠结或者抽搐呢,自己并没有要他们付出灵魂作为报酬——这完全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   如果闭上眼睛,或者调换一张面孔,一个躯体,煦德会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至少煦德是这么认为的,无论成年之前还是成年之后,他总是不分昼夜地把自己藏在房间里,过着一种半封闭的生活。而每次索尼娅姑姑想尽办法把他带出来和大家一起吃晚饭或者参加聚会的时候,他就好像是在忍受一种无法避免的酷刑——这个孩子留给煦德的印象就是一个立体的影子或是活着的幽灵,身体单薄,皮肤苍白,眼神飘忽,比父亲小书房墙壁上悬挂的那个鹿头标本还要缺乏活力,唯一鲜活的色彩似乎只出现在他差点死去的时候——煦德闭了闭眼睛,没错,他和维尔德格一样,虽然讨厌亚历山大,但还是将他视为自己的兄弟,或许这样才更加难以忍受他的背叛。   衣留申总是让他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吃了点鱼肉,又睡了大约3个小时之后,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煦德都感觉恢复得不错,他察看了自己的身体,大部分淤青已经被揉散,有轻微出血和皮疹的地方涂抹着黑色混合物——大概来自于蜂巢,他闻到了蜂胶的刺激性气味,很显然,在拖他上岸之后,亚利克斯还做了很多事情。   亚利克斯在穿鞋,幸好他和煦德选择的都是高过足踝的牛皮丛林靴,虽然在海水中这种鞋子简直累赘得要命,但在生活着世界上百分之七十以上蛇类的衣留申丛林里,还是颇为合适的,而且他们身上都是棉布长袖衬衫和厚布长裤,煦德性格严谨,而亚利克斯——你见过那个费伦的法师或者巫妖光着两条手臂在外面晃荡吗?尤其是后者,虽然很可能在过于长久的岁月里,没有魔法加持的长袍下摆和袖口会如同灵吸怪的触须那样在微风中丝丝缕缕的飘荡,不过它们依然是存在的,不是吗?   最后,他们把衬衫的立领竖起来扣好,这可以防止喜欢在树枝上觅食或者休息的蛇类突然在你的脖子上咬一口。   “我们要走一段很长的路,大约三天左右。”煦德说,他注意着亚利克斯的脸色,亚利克斯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一个与惊骇,犹疑或厌恶有所关联的表情,他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徒步穿行未曾经过任何开发的热带丛林并不是一件值得令人怀念或者向往的事情,曾经匿名在某个职业雇佣军团度过了一千多个日夜的煦德非常清楚其中的可怕与艰难,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或许宁可沿着衣留申崎岖的海岸线长距离绕行也不愿意走那条必须穿过连绵丛林的短距直线,尤其身后还跟着一个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时候——不过令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事实上,虽然一直乖乖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但亚利克斯的行动似乎比在这片丛林中生活了几辈子的土著还要轻快灵敏,无论是酥松或是滑腻的地面,带着粘液的卷须,叶片边缘锐利的尖刺,突出地面的,巨大的,三角形的板状根,还是那些千奇百怪,宛如丛林巨蟒悬游在一棵棵巨树之间的藤本植物枝蔓,或者是绞杀类植物的网状气根都没能影响得了年轻人稳定,均匀的前进速度,他甚至还能在某个小小的,不易让人察觉的停顿中采集一些小东西放进裤袋。   也许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之前的十几年里曾在密室里昼夜不息的跑步,游泳,打拳,以及干些其他的事情,才能让他如同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那样可以陡然间威力无穷,带着一个身高6英尺11英寸,体重265磅,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大男人从容不迫地游上两海里,上岸后还有余力为他做紧急处理和准备食物——就算是他确实从六年的大学生活中汲取了足够丰富的知识——但又是什么让一个二十年里最远不过在圣南西亚市郊的小别墅避暑的少年维特(注1)突然成为了人猿泰山?——这里不是贝弗里的片场。   亚利克斯拉了拉煦德的衣角,另外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条萎靡不振的跳跃蝰蛇。   “我们走了有两小时了。”亚利克斯环顾四周,这里很安静:“略微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如何?”   需要进餐和休息的事实上只有煦德而已,但巫妖仁慈地决定不再给这个男人增添更多的疑问与烦恼了,另外消失了两百年之久的味觉,视觉,嗅觉……回来之后,他觉得进食也成为一件颇为有趣和新鲜的事情了。   坐在一个板状根上的煦德沉默地看着一脸严肃地挑选着在那根藤蔓上下刀的亚利克斯——在藤蔓的高处开口,末端斩断后就会慢慢渗出可以饮用的清水——总觉得有种极为强烈的违和感。在堂·何赛在此次的随同人员名单中加入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之后,煦德就准备着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照顾这个还是有些陌生的弟弟,毕竟他救了维尔德格的命;但迄今为止,好像是自己在被亚利克斯尽一切力量照顾着……煦德的嘴角抽了抽。   巫妖知道煦德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自己,虽然自己有着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记忆,但毕竟不是他,而且“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嗯,应该是这么说的……这里和费伦至少差了几个位面,自己想要伪装的天衣无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巫妖根本无法忍受如同一个普通人类那样迟钝,笨拙的生活——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不管怎么说,在没有百分之一百或更高的把握的时候,堂·何赛·萨利埃里或者煦德·萨利埃里,甚至是对那个不死生物信任有加的维尔德格·萨利埃里,都绝对不会说出“你是谁”这三个字的。   半巫妖导师说过,人类是感情主导的动物,感情认为有罪,理智才会去寻找证据,反之亦然。   也许,萨利埃里家族将会是巫妖验证这个理论的最好机会。   注释1:   《少年维特之烦恼》是歌德年少为爱而愁的作品,此书描述少年维特离家后,邂逅美丽的夏绿蒂。维特为她神魂颠倒,奈何她却心有所属,且和对方论及婚嫁了。维特在私情和道德间挣扎,经过一连串爱恨纠结,陷入爱情泥沼的他举枪自尽了,讽刺的是,那把枪是向夏绿蒂未婚夫借来的。——当然,煦德以这个名词来形容之前的亚利克斯是有着双关意味的讥讽。 第二章   煦德和亚利克斯在第二天的黄昏之前走出了丛林。   堂·何塞所给出的那个地址原本属于西大陆联邦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科学研究人员和绿色保护主义者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生态站,不过现在这些人都已经被赶走了,取而代之的,没有雇主,组织,信用的佣兵,想逃开上家盘剥和监控的小毒品贩子,捏着最后一张钞票来此全力一搏的冒险者……这类想借着衣留申的特产狠捞一把的渣滓们将在八月里塞满了这个小小的驻地。这个月份是罂粟的收获季节,种植者用小刀将罂粟的蒴果轻轻划破,搜集白色乳汁,让它们暴露于空气中,由于氧化作用,乳汁干燥凝结后变成褐色,黑色的泥土状物体,然后制成圆块状、饼状或砖状——这就是鸦片——海洛因的雏形,东西大陆的毒品原料百分之七十来源于这里。   起初这里还是生态站的时候,仅有几个三角形的木制屋架,里面只有悬挂起来的吊床和蚊帐——现在沿着奇香河建起了一列列的“堤屋”,堤屋按照衣留申的传统做法,多是竹木结构,以木板或者椰树叶覆盖屋顶。最底层由高架木桩支起,离地面2~3米,上面住人,屋下饲养家禽牲畜——这里大部分空荡荡的,也有些地方用来停车。与很多列连接在一起的蜈蚣型堤屋形成的衣留申村落不同,这里的每列堤屋只有几十米最多一百米长度——和这儿的人一样,谨慎地和同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尘土飞扬的所谓街道上穿着不知属于那里的特战服或者防水夹克,以及衣留申当地服饰——一种色彩缤纷的宽大斗篷的男人们懒洋洋地背着各时期的步枪走来走去,烟草叶子包裹着的深褐色鸦片和暗红或者茶绿色纸张之间的交换随处可见(暗红是撒丁的百元纸币颜色,茶绿是西大陆联邦百元纸币的颜色),几乎看不到女人。   萨利埃里两兄弟的出现让忙碌的人们感到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们便收回了探寻的目光,继续各干各的去了。   巫妖敏锐地感知可以察觉到前方的男人在重新回到人类世界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改变到,或者说转化到另外一种形态——唔,这似乎很不容易解释——虽然煦德的面孔与衣着依然保持在可以随时走进议会发表演讲并且获得满堂彩的样子,但他的眼神与姿态已经完全暴露出他邪恶暴虐的本质,就像是一个巫妖在灰色荒野里打开恐惧光环来表明身份——亚利克斯想。   煦德在街道上快速而不失从容地走过,就像是一条在蛇群中昂首穿行的巨大鳄鱼,亚利克斯就挂在他的尾巴尖上。   驻地的末端是一个十分方整的水泥建筑物,好像一只没了盖子,翻倒过来的饼干箱,上面涂满了各种文字,涂鸦和广告,亚利克斯甚至看到了那个全球人很少不知道的红底白字的褐色碳酸饮料瓶子,他撇了撇嘴,认为冥河的水也许也比它好喝点——巫妖是绝对的天然饮料崇拜者。   建筑物没有门,里面倒是有点酒吧的样子,可惜不管桌椅还是吧台,都是混凝土浇筑的,上面各种口径的子弹弹痕和爆炸,燃烧留下的崩裂与焦黑的印记说明了这种材质的必要与不可或缺。几个人正在里面喝着啤酒,大大的玻璃杯中金黄的液体居然还冒着丝丝寒气,MA……在这个地方还真算得上是个奢侈的享受;酒馆的老板和其他地方的酒馆老板一样,慢条斯理地在吧台后面擦着杯子,他的个子也很高大,留着整整齐齐的八字胡,穿着十分标准的白色立领衬衫与黑色背心,打着酒红色的领结。亚利克斯可以感觉到,煦德在看到他的时候,身体略微放松了一点。   “你好,我的朋友。”煦德用衣留申当地语言说道。   “你好,我的朋友。”老板回答,他笑了笑:“上次看到你你还是个孩子,你的父亲还好吗?”   “很好,他也在记挂您。”煦德继续说道:“代他祝您生意好。这是亚历山大。”他介绍亚利克斯,却没有提到他的姓。   “你们来我的生意就会好。”老板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我们需要车,还要雇佣几个人。”煦德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要去见将军。”   “假如去见将军,我想我就不用作这笔生意了。”老板看到沉默的煦德手臂肌肉微微突起,他笑了:“好啦,小毒蛇,别紧张,将军的人已经在这里了。”将军——这次他们要见的人。   随着他的话,一个在酒吧最深处的那把椅子和桌子上喝酒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他皮肤黝黑,剪得很短的黑色头发,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明亮的眼睛一只碧蓝,一只深黑,神情温和,身材高大,和衣留申当地人一样披着色彩缤纷的斗篷,里面却是西大陆联盟军队中最受青睐的全地形迷彩野战服,因为那并不是普通的迷彩色块而是随着外界光线变色的色素点——巫妖强悍的记忆力让他在偶尔的一瞥中记住了这种最新的纺织品,脚上穿着的也不是当地人喜欢的皮凉鞋,而是和外来者一样的黑色皮短靴。他向两个萨利埃里浅浅地鞠了一躬。   “我是派吞。将军让我来迎接你们,两位尊贵的客人。”   哦,从煦德的身后看着这个人的亚历山大眨了眨眼睛,整个屋子里的人,大概就这个家伙最危险。   ※※※   等他们走出很远之后,一个佣兵对自己的同伴说:“那个亚历山大挺可爱。”   他的同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啤酒:“黑曼巴也很可爱。”   黑曼巴,仅次于眼睛王蛇的陆生毒蛇,所含毒液致一个成年男性死亡不过60秒。   老板耸了耸肩,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有些聪明人和蠢蛋。   ※※※   一个衣留申本地人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又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一眼堤屋走廊上悬挂着的油灯,以前总是围绕着任何一个光源密密麻麻好几层的小虫子现在一个都看不到了,屋檐下几个被套在吊网中,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头骨,也没有看见蜈蚣,小蛇或者蝙蝠从里面探出头来,当年以火烤或风干等方式进行清理过的头骨原本是这些小生物最喜欢的临时栖息地。   周围安静的可怕。   “今天这里有贵人。”他咕哝了一句,隐蔽的行了一个当地的扶肩礼,准备换一个堤屋休息。   尊贵在很多时候是危险的代名词。   衣留申群岛有着无数奇特而疯狂的习俗,譬如割下敌人的头颅去肉风干后挂在门廊前当作装饰,以及有权势的人家会使用一种当地人尊为神灵使者的蟒蛇来看护自己的孩子——那是种体形粗短的大型蟒蛇,躯体以黄白或淡褐为底色,并有红褐色斑纹。它们最高可以活到40几岁,体长4米到5米,腰围80厘米甚至更多——迄今为止,除了衣留申群岛本地人之外,没人能理解这些冷血动物为什么不会把在它们眼里应该属于美食的婴儿一口吞到肚子里,而是像照顾自己的小蛇那样细致入微地看护着每一个交托到它面前的小生命。   被血蟒看护过的孩子终此一生不受任何虫蛇打搅,它们将躲避他,一如躲避他的养母。——年轻的母亲微微卷曲着身体躺在藤做的摇椅上,微笑着说道,坚韧的藤弯曲得很优美,一如她的身体,包括圆润的小腹——所以啊,亚利克斯,我非常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小鸟,但还是把它放走吧,不然的话,它不但不会唱歌,而且还会因为过度惊恐而很快死去的。   哦……   巫妖醒了过来——这种说法不是很正确,因为他只是从亚利克斯的记忆碎片中退了出来而已,不过他现在有点明白自己的请求为何会被如此简单的允可了——之前的亚利克斯是一个多愁善感到让巫妖的坚韧灵魂都会不可遏止地抽搐,混乱的无聊人类,以致于他把前者有关于私人情感的记忆碎片全部收拾在一起等待回收,现在看起来这似乎是个大错误,至少亚利克斯和衣留申的关系,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亚利克斯?”   煦德就坐在亚利克斯的身边,对面是派吞,两个人中间放着地图和一个打开的手电筒,看来是在研究明天的路线。   派吞比煦德更早发现亚利克斯醒了,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本只是偶而在眼皮下动一动的黑色眼睛是怎么突然睁开的,他们甚至对视了一个瞬间。   “有人在靠近我们。”亚利克斯低低地,口齿清晰地说,他坐起身,毯子从肩膀上滑落下来。   派吞看了看门口担任警卫的随从,那个面色黧黑的男人疑惑地摇摇头,但煦德已经站起身,拿起枪。   喜欢夜游的人在衣留申群岛多半活不到第二天,因为总有些神经过敏的家伙向着任何一个夜里不回自己的堤屋好好睡觉,反而试图靠近其他堤屋的大型生物开枪。   半个小时后,煦德与派吞回到自己的堤屋里,他们形容有些狼狈,不过总体上还好。   “这里也不少。”派吞厌恶地一脚把一个被打掉了半个脑袋的男人踢下去。而煦德则在计数:1,2,3……手背上纹着一条斑蝰蛇的尸体足足有6个,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守护在亚利克斯身边,派吞的两个随从看到他们两个,很高兴地笑了笑,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圆脸的男人向派吞说了一句南部的土话。   煦德没听懂,派吞转头好奇地看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墙边的亚利克斯:“他说原本以为你的弟弟还是条小水蛇,没想到竟然是条漂亮的黑曼巴。”他翻译。   衣留申当地人很喜欢用蛇类来作比喻,煦德知道小水蛇就是水蚺的幼子,这里也有着几分恭维的意思,但是黑曼巴,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一种陆生毒蛇,成年的黑曼巴蛇体型修长,能轻松的长到4米。身躯灰黑,鳞片细小,下颌与肚皮雪白,脑袋轮廓比较圆润,显得不像其他毒蛇那么狰狞,一双眼睛黑溜溜,圆滚滚非常可爱,看人的样子更有点傻乎乎——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不会对任何东西发动攻击,而且,在黑曼巴发出警告时避开或站立不动,就不会有危险。它攻击人只是在受到打扰并且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它就不会有“黑色天堂”的别称了。正如一个旧教传教士曾经在自己的传记中这样写道:“这是一种可怕的毒蛇,……当人们看到了它纯黑色的口腔时,也就看到了天堂……它的杀戮难以想象的强悍,快捷,有效率。”   它是爬行动物界体型最长、速度最快、攻击性最强的杀手。能以高达19千米的时速追逐猎物或者敌人,或者跳起来咬到你的脸,一米高的幼曼巴就可以轻易攻击到2米左右高度的猎物;而且它毒性强烈,只需两滴毒液就可以致人在醉酒般的朦胧状态中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管在任何时候,黑曼巴的毒牙里至少有着20滴毒液。   6分钟,13人,是黑曼巴创下最高纪录,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蛇类可以打破。   亚利克斯把脑袋缩进毯子里以躲避煦德的眼刀——人类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不过巫妖挺高兴自己的潜行,闪避及偷袭技能还没退步得太厉害——这是半巫妖导师特地命令,嗯,没错,就是命令,那个总是神秘兮兮,脸色惨白的黑发朋友亲自教导他的重要技能之一,他记得那时候导师是这样说的。   “如果要说他的技能如何出色倒也不一定(此时那家伙向导师投去了哀怨的目光),但不管怎么说,好像能用偷袭干掉一个强大神祗的家伙暂时性还只有他一个。” 第三章   衣留申群岛的外形事实上非常类似于鳄鱼,最宽的头部,比较狭窄的颈部,宽厚的中段和逐渐变得纤细的尾部,而衣留申的中央山脉就像鳄鱼背脊上的骨棱一样,贯穿整个群岛。山脉两侧是森林,绵延不绝,奇香与火金两条巨大的河流各从一侧森林中穿过,河畔最多的就是一种被称之为血树的树种,这种树类似于榕树,褐色的树皮上布满血红色的树瘤,树的汁液也是鲜红色的,暴露在空气中很快便为褐色,味道香甜,它比榕树长得更快,更能适应环境,无数的气根从母树垂下,直到扎入泥土,然后就这样成平方倍数的蔓延出去,即便是在盐分极高的沙滩上,它们也占据了很是不小的比例,在这里几乎没有可以和它竞争的植物或者动物,数万种乃至更多的草本,藤本植物依附着这种高大的乔木生长,在它血迹斑斑的枝干上攀援着各种颜色与粗细的藤蔓,各种形状的叶子几乎遮住了依靠者所有可以得到阳光的地方,老的血树常常就这样死去,枯萎,最终轰然倒下,而随之崩溃的大小藤蔓则需要另寻新主——一如现在的衣留申。   派吞和萨利埃里两兄弟颠簸在鳄鱼的骨棱一侧——也就是奇香河畔的简陋公路上。   亚利克斯饶有兴致地研究着加装装甲板的车身——维尔德格的培养初见成效。和他坐在一排的煦德眼刀一堆堆地扎在他的后背上,而派吞的随从之一叫做普善的抱着重机枪坐的高高的到处看,司机是他的弟弟普里,就是那个把亚利克斯称之为黑曼巴的人——他在车子启动前好奇地盯着萨利埃里两兄弟看,一点儿也不像,他悄悄地对身边的派吞说。   你和普善也不像,派吞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小混蛋你要是还不开车我叫普善和你调换个位置怎么样,天知道上面的风景也是很不错的。   越野车的发动机立刻发出了低沉的轰鸣声,派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后座的两兄弟,撒丁人的外貌特征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格外淋漓尽致,额头平整宽阔,眉弓高耸,因此显得眼睛格外深邃,略微有点鹰钩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黑头发,分别是灰色和黑色的眼睛,除此之外就是兄长有个坚毅的宽下巴,而弟弟的下巴线条则圆润的多,大概是因为年龄有较大区别的关系。   而且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身上的味儿让派吞有点捉摸不透,如果按照外表和短暂的相处中他表现给自己看的那样,他只是个显然已经过了或者叛逆期尚未来到的乖乖小宝贝;或者就是如同情报中所说是个知识渊博,但不善交际,内向阴沉的学者类型人物,这个年轻人的皮肤甚至还没有渗透进血腥与枪药的气味。派吞想。他手指上的薄茧,也依然停留在中指与大拇指上,表示他经常用笔而不是用枪。否则的话,应该和自己,煦德,普善普里兄弟那样,在食指第一关节和虎口那里留下不可消磨的痕迹。   这也就是为什么普里会说“不像”的原因。   但那双黑眼睛的深处却透着种对死亡的漠然与深刻地了解——这种只有在将军这类几乎与死神做了隔壁邻居,每天说不定彼此都要道个早安晚安的老人眼里才能看的东西,如何会出现在长年累月被萨利埃里家族严密保护着远离任何一种危险的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身上?   亚利克斯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昏黄的天空,空气潮湿闷热,衣留申夜晚来临之前必有的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之中:“派吞,”他的声音很小,假如不是派吞听觉灵敏,差点就忽略过去:“你有没有安排接应的人?”   “没有!”派吞回答,几乎与煦德同时抓起身边的武器。   “不。”派吞隐蔽地张望四周,越野车在奇香河畔行走,因为天色将晚,不是很快,一侧的血树林中影影绰绰,似乎藏满了心怀歹意的生物:“我没有安排接应的人。”他半转身看着后排的年轻客人,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单手抓着车窗边沿,仰头观望着天空,眼睛发亮,似乎下一刻就要像血蚺那样吐出舌头来感应那些冰冷空气中的味道与热量——那是他的猎物。   不过率先发动袭击的是猎物。   一串滚热的子弹打穿了毫无防备的普里,在完全死去前性情刚烈的青年愤怒地放声大叫,叫声中还带着少年特有的尖利,他用尽最后的力量踩踏油门,并且拉开自己一侧的车门,在模糊的意识中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向外倾斜——带着敞开的车门,以及驾驶者拖在地上的大半身体,车子猛然冲出了几十米,更多的子弹倾泻在后方的路面上,但是对他们已经够不成威胁。车顶上的重机枪开始还击。   派吞低着身体,毫不犹豫地将死去的人推出车外,亚利克斯觉得好可惜,假如手上的灵魂宝石足够,他一定会抓住这个灵魂,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在最后的痛苦与黑暗中依然记得自己职责,并且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抛弃的,这样的灵魂一定很鲜美,有咬劲,有嚼头……   “亚利克斯!这里的路线你记过吗?”煦德低声问道。   “记过。”   “全部?”   “全部。”   煦德深呼吸了一次,伸手按住正在全神贯注开车的派吞:“亚利克斯,替下派吞。”   派吞惊愕地看了一眼后视镜,煦德在狭小的镜片里冷冷地盯着他,一手拿着打开保险的手枪,亚利克斯已经迅速地挤到他的身边,他在立刻被疯子打穿脑袋和即将被敌人的机枪打得满身窟窿或者掉下奇香河之间不得不做出选择,他脸色铁青地翻过座位,让亚利克斯接手。   后面有车子追了上来,如同暴雨一样的子弹倾泻在车身装甲上,车顶的还击已经停止,派吞从缝隙间向外面观望,并不意外地发现随从已经死亡——他大概只比弟弟晚了两三分钟,那里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他从下方抱住普善的双腿,绕开低矮的装甲保护板,把尸体推下车,自己掌握了机枪——后方的车辆咆哮声与枪声震耳欲聋,猎物与猎人的数量过于悬殊,或许今日自己就要葬身于奇香河,派吞想。   车身猛然一个扭曲,没有准备的派吞牢牢抓住了机枪才能免于被甩出去。煦德却好像早有准备,他单膝跪在车座上,手里已经换成了一把突击步枪。   只不过已经没有他们发挥的地方了,一道锐利的闪电打进了奇香河,今天的暴雨终于来临。在如同奇香河翻泄一般的雨水中,这部满身坑洞的越野车似乎感应到冥冥中大宇宙神秘的召唤,开始疯狂地在崎岖的道路上向着不可预知的未来甩着泪水——不,是雨水,飞奔,飞奔,飞奔在天际……它充满激情的追求者虽然不屈不饶地紧随身后,却终究因为过大的雨势和过于暗淡的目标——亚利克斯没开车灯,而不得不一部连着一部的放弃那在水一方的佳人——世界安静了,呼吸着清凉的空气,驾驶者的手指轻柔地摸上cd机,黑暗中碧绿色的微弱光芒从下方照亮了那张俊美的面孔,天籁一般的低喃浅唱立刻弥漫在整个车厢里……衣留申当地语的哭葬歌,很不错,巫妖肯定这个位面的音乐还是大有可为的。   满身血污的派吞沉默着翻回后座,他抓住了煦德的衣领,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煦德镇定地拉开派吞钩子一样的手指:“亚利克斯一向感觉敏锐。”   他平静地说。   ……   派吞好像要吃了这两个萨利埃里,他深呼吸了几次,盯住了煦德……   亚利克斯突然踩住了刹车。   亚利克斯从后视镜看到两个体格健壮的大男人非常默契地一齐撞在了前座上,动作都很相近,不过还是有点可惜他们没像巴巴拉和莉莉那样可爱地滚成一团——他微笑着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对上两双冰冷的眼睛。   “我们回去,杀光他们,怎么样?”   ※※※   巫妖良好的视力可以让他看清距离最近的那个男人手臂上的一条蛇。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追够了,东大陆联邦有句俗话,叫做泥菩萨也有三分血性,巫妖不但不是泥菩萨,还是睚眦必相报,一报恒久远的不死生物,虽然说由于巫妖太过漫长的生命,他们的复仇大多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式的,可以延绵上几十代,几百年,并且将之当作一种除了研究,制造,创作之外的,无聊时的最佳消遣;但偶尔巫妖也会尝试一下如同巨龙一般猛烈狂暴的袭击,譬如那位擅长操控寒冰气流的巫妖前辈——当然,亚利克斯暂时还无法使用连环霜冻之类的大法术,不过低魔位面的人类良好的导魔性让他威力最小的法术往往也能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效力。   这样的暴雨最起码还会持续一到两个小时,那种如同整个摇滚乐队在你的车顶上演奏的噪音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忽略十米以外的其他声音,例如车辆的引擎和发动机的声音,不过那雨水的冲击力和寒气也可以让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呼吸困难,动作缓慢,所以车子里面的人很放心的开了车内灯说着黄色笑话,打瞌睡,看小电影消磨时间,他们认为自己的目标一定也停在某个隐蔽的地方等待雨停或者已经摔到奇香河里去了。   看了一眼前后排成一列的车组,亚利克斯从一个软兜里抓起一条浑身银白的蛇,放在双手里揉搓了一会,等到双手都沾满了细小的鳞片,他才向派吞和煦德举起手来:“上衣和裤子脱掉。”   派吞的眼珠都差点掉出来。不过巫妖的下一句话就让他乖乖从命。   “我是巫医。”亚利克斯说,对煦德成筐的眼刀他视而不见。巫医在衣留申群岛的地位从来就仅次于当权者,拥有极高的威望,没人敢于冒充一个巫医,除非他愿意被整个衣留申群岛的原住民全力追杀。   “我们可以自己来。”煦德说。“还有这是什么?抵抗紫外线?”   “让你们不那么冷,身体不会那么沉重。”亚利克斯说:“还有,不要去碰那条蛇,除非你想双手溃烂。”他的指尖已经啪啪啪地在派吞的脊背上敲起来,好像在敲电脑键盘,细小的粉末均匀地渗入皮肤,先是冰冷刺骨,几秒钟之后就让人觉得浸泡在温水里一样。   全部弄完之后,派吞恭谨地向亚利克斯行了一个礼。   “你最好先把衣服穿上。”煦德一边把自己的手臂伸给弟弟,一边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说道。   巫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很不错,至少费伦位面没那么多乖顺的试验品。 第四章   ※※※   车子里的人有点儿昏昏欲睡。   雨水大的雨刷都没用,整部车子都浸泡在水里,枪油,血,汗水的味道和香水,狐嗅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想要呕吐,胸闷,身体发软。   “现在来个五岁的孩子也能一枪杀了我啊。”司机想。   然后车门打开了,冰冷的雨水和空气让他猛地一个激灵,他有点清醒了,可惜得是嘴巴里冒出来的只有血沫和嘶嘶的声音,手指胡乱在空中抓着也抓不到应该在那个位置的步枪,他的脖子几乎被完全割断。   四辆车子,前后两部距离别的车都比较远,而中间两部比较靠近,煦德和派吞先是找上那部人最少,距离最远,位于尾部的小货车,里面的两个人正在昏昏欲睡,他们用刀子解决了这两个不幸的家伙,第二,三部的越野车麻烦一点,里面足足有十一个人,煦德和派吞转而对付第一部车里的3个人,在这里煦德第一次看到派吞使用了那种传说中的体术,一个虽然没有煦德高大,却也有着1.8米左右的男子突然之间好像全身都没有了骨头,一瞬间,整个身体就“游”进了打开的车门,煦德解决掉那个司机的时候,就看到有着阴阳双瞳的男子已经顺利地用双腿和手臂同时绞杀了两个彪形大汉。   在第一部车子里,他们找到了一样可以让他们解决中间两部车子的东西,一小箱高能手榴弹。   接下来的事情无需多说,令他们奇怪的事情只有一样——无论雨势多么惊人,他们动作多么快速,轻盈,中间两部车子的人居然没有一个察觉的,他们甚至在第一颗手榴弹爆炸的时候才有了动静——安托的人不该那么没警惕性。   哦,这个……雨停了,静谧的黑夜中,巫妖笑眯眯地呆在车子里看着两个向自己走过来的红色能量体,一只脚在油门边的车厢地板上轻轻地为逐渐进入尾声的哭葬歌打着拍子,安分的好像等着妈妈的小白兔。   他的手伸出车窗外,宝石以及黑色珍珠的碎片无声无息地落入泥泞,丝毫不留痕迹。   疲惫之波——使所有活体生物疲惫的负能量波纹。耗费2克拉蓝宝石2颗,3克拉蓝宝石3颗。   集体暗示术——向多个目标施展暗示术。施法材料——黑色珍珠碎片,耗费5克拉黑玛瑙2颗,1克拉钻石4颗。   接下来的路程只得由亚利克斯开车,煦德和派吞坐在后座。附带提一句,亚利克斯帮忙找回了普善与普里的尸体,幸好没有掉进奇香河,他们被暂时托付给邻近的一个巫医,他会好好地安葬他们,看在一大笔钱的份上。   “将军的情况怎么样?”煦德突然问道。   “……不好,他很虚弱。”派吞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医生说他已经活不过今年。”   “他决定把位置交给拿卡了?所以剥夺了你的军权?”   “他把我和拿卡的都收回了。”派吞的声音很平静:“他准备重新划分军团,我想是为了拿卡的继位作准备。”   “那么你呢?准备欢天喜地地接受拿卡做你的将军?”   “拿卡是长子,嫡子。我是次子,这很正常。”派吞是将军的第二个儿子,母亲是西大陆联邦的探险者,白皮肤,蓝眼睛的她幸运地成为了将军的猎物,不至于沦落为大群的雄性生物的泄欲用品;派吞的蓝眼睛就是从她那里得来的,老父亲似乎很爱这个儿子,因为将军的军队有着百分之五十都在派吞的手里,另外百分之四十属于将军直属,当然后者的战斗力比起前者来要强悍的多,将军与正妻所生的儿子名字叫做拿卡,虽然只掌握着百分之十的武装力量,但按照衣留申群岛的风俗,继承将军的人必定是他——除非,拿卡死了。   好像贝弗里某部电影的开头,巫妖想。   “或许有件事情你已经知道了。”煦德往车座上一靠,很有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和亚利克斯这次来,是因为我们萨利埃里家族在衣留申的负责人连同下属被装在集装箱里,好像一群猪仔一样地被运了回来,而且他们带来口信,将军需要一份新的契约。”   派吞的呼吸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件事儿。”   “爸爸觉得很有趣,首先,罂粟种植与买卖的遏制是将军的提议,毕竟现在国际上的舆论对衣留申群岛越来越不利了……而且不管怎么说,和堂·何赛一样,将军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他才让我和亚利克斯来这儿问问他的老朋友,是什么让他那么快改变了主意。”   煦德看着抿着嘴唇的派吞。   “或许我可以猜想一下……那件事情并不是将军做的?”煦德轻柔地说道:“大概也不会是你?那么是谁?”   “爸爸也很有可能改变主意。”   “毒品原材料的提供者只能得到千分之一不到的利润,也就是说一百元,你的人只能拿到0.1元钱不到,这只够他们勉强吃饱,而不够他们的孩子上学,生病了请不到医生,也没有正规的医院,你们甚至只能用挖空的血树当棺材——衣留申还有百分之三十七的人口在吸毒,这个数字还会继续增长,而且西大陆联邦与东大陆联邦已经发出通告,如果在3年后的国际联盟会议上衣留申政府再拿不出遏止毒品种植的有力措施,他们就要实行经济与军事双重制裁。”   “就像对付四百年前的撒丁?”   煦德的嘴角拉直了:“或许,不过我不认为那些日益衰弱的吸毒者能够令衣留申成为今天的撒丁。”   “如果没有毒品,”派吞尖刻地说道:“也没有今天的撒丁。”   “你说得没错,”煦德微笑:“但如今撒丁可以不依靠这该死的玩意儿了。”他停顿了一会:“好吧,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上面争论了……你说你不知道那件事儿?那么,有没有可能,将军也不知道呢?”   “你在暗示什么?”   “也许只是我想得太多,别介意。”   ……   “堂·何赛的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一个星期前他才过的五十七岁生日。”   “那么萨利埃里家族的情况呢?”   煦德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也还不错。”   “我听说你们的船是被劫持了?劫持者是谁?”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可以说是反击。   劫持者是萨利埃里行动部门的主力成员之一,他原先是跟着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的……将军的情报力量也不差。   煦德微笑着半侧过身,胳膊肘放在靠背上,派吞的一只蓝一只黑的眼睛盯住了那双灰眼睛:“还有这次袭击,我出来的时候可是连拿卡都没说过……”他恶毒地笑起来:“你也别太担心,你毕竟不止一个弟弟不是吗?”   浑蛋!两个人的心中同时这样想着。   两者剑拔弩张的气氛再次中止于一个紧急刹车。   “嗯,两位……我想我们可以吃早餐了。”盯着一蓬又白又亮的小圆蘑菇垂涎欲滴的巫妖真诚地说。   他不知道自己成功制止了一场可悲的小型内部火拼。   派吞盯着亚利克斯干脆利索地收拾那些蘑菇。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的。”   “那还真是幸福。”   “……他已经受到惩罚。”   “我知道。”派吞耸肩:“别紧张,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有点羡慕而已。”   羡慕?   煦德在心里苦笑,如果真的什么都忘记了也好,不过这次亚利克斯居然会主动要求和自己同行——大概堂·何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表示同意……不过这次的行程看起来没有原来设想的那么轻松愉快呢。   (小剧场——   “你们萨利埃里家族的教育真是太严谨,太完美了。”中午的时候,只穿了条短裤的派吞坐在一个树墩上说,奇香河在这儿有个水流和缓的卵石滩。他们在这儿午餐,同时略微休息一下。   当然,找食物,做饭的还是亚利克斯。   同样只穿了短裤的煦德板着脸盯着他,他不认为这家伙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他们的衣服被亚利克斯拿去洗了。   “假如我以后有女儿,”派吞一本正经地说道。:“可以把她送到萨利埃里家族接受教育吗?”   ……   直到晚餐前,煦德的脸色还是铁青的。   而派吞发现自己所吃的所有食物都是正统的沙河蛋糕口味——细致绵密的海绵蛋糕中,夹一层香甜杏桃酱,并均匀地在外层淋上杏桃酱、及平铺一层醇厚的巧克力糖衣,食用时与入口即化的鲜奶油,一起送入口中,让鲜奶油融合杏桃酱、巧克力酱,双重的甜感,入口更感美味——就算是奇香河的水,也是蜂蜜巧克力牛奶味的。   永远不可轻慢一个巫医。——衣留申警句) 第五章   ※※※   “加西亚的人失败了。”   “噢?”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的年轻人懒洋洋地闭了一下眼睛,看似松弛的身体突然绷紧,旁边的人立刻后退几步,悬挂在他面前的沙袋在迅雷般的击打下猛烈颤抖——高踢,低踢,膝撞,肘撞……明明是人类的躯体却以人类无法达成的角度与姿势,力度,以人类的眼睛无法看见的速度扫向沙袋,猝然爆发的巨响丝毫没有停顿,声音坚实,尖锐刺耳,振人心魄。派吞在煦德面前展示的招数与其有些类似,但无论是敏捷还是力量,柔韧度,与之相比就逊色多了。   这是衣留申王族从血蚺那里承继来的体术,现在归属将军——以及他的继承人。   一个阶段的练习完毕,黑发的年轻人重新恢复到那种似睡非睡的样子,他走了两步,笔直地趴倒在一边的卧榻上。一个高挑的衣留申本地女子不急不忙地用温热的精油拍了拍手,如同舞蹈一般在空中弯动着手指放松,然后开始用刚从滚开的水里捞起拧干的毛巾为年轻人用力擦拭全身的皮肤,另外几个使女协助她,不断送上拧干的全新毛巾,她们的手指被烫得红肿,动作也开始缓慢,但丝毫不敢降低毛巾的温度,他们的主人不介意短时间的等待,却绝对讨厌疏忽或者阳奉阴违。   在女子再一次拿起精油拍手,并用另外一种精油涂抹男子的脊背,开始为他按摩的时候。   “说吧。”当然,我们知道这家伙是谁,拿卡,派吞的兄长睡意朦胧地道:“简单点。”这个年轻人说话声音有点古怪,很轻,而且带着丝丝的杂音,好像声带受过伤。   他的下属斟酌了一下用词:“派吞,煦德·萨利埃里,还有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大约在半小时之后进入基地。”   拿卡似乎想笑,又有点忧郁地弯弯嘴角:“我知道了,好好招待萨利埃里,特别是亚利克斯。”   他的下属有些惊讶,本能地想要看一眼主人的神色,但面前的美景立刻逼迫他再次低下头。   服侍拿卡的女人们都赤裸着上身,她们乌黑的,长长的头发全部高高的用一根血树枝木簪挽起,脖子如同天鹅那样优美,圆润的肩膀微微下垂,锁骨并不明显,乳房小巧结实,手臂匀称——她们的上臂有一只血蚺形状的深红珊瑚臂环,衬的那像珍珠一样散发着光芒的淡金皮肤更加晶莹透亮。   从腰部开始,她们都裹着一层层厚实的本色棉布,没有刺绣,也没有染色,甚至没有纽扣和带子,只是拉起末端的一角掖在腰里,下面露出一双秀美的赤脚,没有西大陆联邦女性因为长期穿着高跟鞋而造成的扭曲和畸形,也不像撒丁的女性那样因为经常浸泡在海水里而不可遏止地提前老化以及皲裂,脚背丰满光滑,脚趾浑圆,中间没有过大的缝隙,每一片白里透红的脚指甲都完美无缺。   他的主人嘶嘶地笑:“没关系,喜欢的话,拿一个走也没关系。你知道我一向慷慨。”   下属更加惶恐地弯下身体。   “对了,”拿卡挥退为他按摩的女人,坐了起来,按住下属的肩膀——他已经跪下了:“让派吞立刻来见我,告诉那些老家伙,不要……作任何多余的事情,明白吗?”   ※※※   拿卡的下属退出房间的时候,额头,脊背满是冷汗,脚步踉跄,一侧的手臂无力地垂着。   拿卡捏碎了他的肩胛骨。   哦,无意的。   ※※※   将军的驻地在衣留申中央山脉的中部最为宽阔的部分,事实上,它的正确位置应该说是“山口”也就是中央山脉一个巨大的凹陷下由于地形变动形成的一个半地下洞穴,形状类似于一个温度计,地面直至洞穴深处,狭长(整体对比,事实上最窄的地方也有300米)笔直,两侧延伸出许多宽阔的甬道,末端是个近正圆形地下洞穴,一百多年前,衣留申国王耗费巨资将这里修缮成一个可怕的军事基地,以对抗国内日益高涨的反王势力,结果还未完成就被反王势力的军队抓住处死,将军接手这里之后,不但完成了原有的建筑,内装饰,供给以及交通设施,还向东西大陆联邦军队的控制者私下购置了大量的武器储备在这里,其中甚至包括小型的核弹,当然,支付的都是海洛因。   它的内层钢筋水泥顶墙厚度达56米,可以防御100千吨当量的原子弹。里面库存的物资可供3000人享用3年。这座地下设施装有不依赖于外界的自动供氧系统,数台独立的大型发电机组可提供包括自来水、能源等生活所需。地下建有通往地面的铁轨,直通地面战地指挥所。里面建有医院、专用生活区域、食堂、澡堂、卫生间和个人娱乐室,所有这些都不依赖地面。除此之外,在各分区还有直通海面的秘密通道,以供潜艇进出。并且里边还建有干船坞、潜艇修理车间、军火库房。整个地下使用面积达25万平方米。山的另一边设有4个出口,并且,这些进出口都经过巧妙设计和伪装。外人很难想像,该地下建筑体的其中一处设施,就达到长300米,宽12米,高18米;水下通道深度达7米,可供7艘大型潜艇或14艘小型潜艇停泊。   将军几十年如一日地盘踞在这个地下王国的中后部,如果说狭长地域根本就是一个军事基地,这有如温度计末端的圆形区域几乎就是个完全封闭的小型城区——第一次进入到这里的人会因为这里充沛的阳光与清新的空气,温柔的微风而惊讶不已——岩石穹顶的中央位置居然有个浑然天成的巨大圆窗,从那里仰望蓝天,似乎近在咫尺——不好意思,事实上地面还距离你上千米。   最后一道通往外界的大门在煦德三人的面前徐徐打开,从这里步行五百米左右,穿过一整片的罂粟花田,才算是真正到达了将军的私人领地。   在地底的花虽然被照顾得很好,但花期要比地面上的罂粟要晚上三个月左右,所以现在正好是花朵最为繁盛的时期,酒杯形状的花朵铺天盖地,几乎包括了你能想到的任何一种颜色,空气弥漫着深沉的甜香,只有少数几株结出了青色的小颗果实,这和亚利克斯在路途中看到的零星罂粟感觉完全不同。   在煦德的默许下,亚利克斯兴致勃勃地冲向花田,消失在成堆的毒品原料中。   “一路上很愉快,派吞,希望还能再见到你。”煦德微笑着说。   派吞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一再的挑拨离间不是一个好客人,好朋友的行为。”   “我只是想保证自己和亚利克斯的安全,最低限度的。”煦德说道:“我并不认为将军还能和我们谈话。”   “拿卡不会伤害你们,他不是个疯子,不会毫无理由的和萨利埃里家族结下这么大的仇怨。”   “真得毫无理由?”煦德的微笑带上了一丝悲哀:“你我都知道拿卡有理由。”   派吞抿起了嘴唇。:“‘将军’必须为整个衣留申考虑,私人恩怨绝不可能成为和萨利埃里家族开战的理由。”   “如果‘将军’是你,我会相信的。”煦德的话让派吞的眼睛变得更加冰冷,他将自己的视线投向罂粟花田里的一个小黑点——煦德一直注意着的那个。   “你很疼爱亚利克斯。”他慢吞吞地说:“可你一直在教唆一个弟弟去谋害他的兄长。”   “因为亚利克斯从来没有谋杀过自己的父亲,也不曾试图葬送整个家族。”   “假如他有一天这样做了呢?”   “那么我会尽量干的利索点。”煦德平静地说道,某种暗含的东西让派吞不寒而栗:“也许是抵着耳根开一枪,让他死的痛痛快快,干干净净的。”   “……在没有证据证明拿卡干了那些事儿之前,我不会相信你的。”沉默了一会,派吞说。   “没关系,”煦德说:“我只是担心亚利克斯,他还是个小孩子,你能不能把他先给我送走?”   “也许可以,我试试。”派吞说:“就算是还他的饭钱和清洗费。”   你究竟还要把这件事儿记到什么时候?   派吞闷笑着从煦德的眼刀里逃走。   ※※※   亚利克斯的心脏跳得厉害。   罂粟花浓郁的甜香味道或许会令任何一个人迷乱,但绝对不包括有着一个巫妖灵魂的亚利克斯。   巫妖此次远行的目标当然不是毒品,而是那颗116克拉的金绿宝石,据说它是衣留申群岛旧王朝历代国王传承的宝物,类似于权杖或者王冠,在现在的“将军”砍下了衣留申旧王朝最后一个国王的脑袋后不知所终——所以就算是没有煦德说的那档子麻烦事,亚利克斯都要来这个直接被命名为“幻觉”的热带群岛走一次的,不过对于自己的要求那么容易地获准,他也有点惊讶,原本亚利克斯以为自己还不至于那么快地接触到萨利埃里家族真正的生意呢。   他的手指在身侧轻轻震动着空气,触摸着来自于那颗金绿宝石的波动,阴冷,诡异,但比“女神的心”还要暴烈的脾气让它根本不屑于隐蔽自己,庞大的力量就这样明明白白地盘旋在巫妖的灵魂之前,好似挑战又似诱惑;已经被巫妖镶嵌在右手食指指骨中的红宝石缓慢地开始散发自己的热量,形成无形的盾牌,对于即将成为自己同伴之一的金绿,女神感到有趣,也有点欣赏,调侃的态度像是在看着一个顽劣可爱的小弟弟似的。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同样有着黑色眼睛与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他的黑发颜色暗沉,有点类似于乌檀,而亚利克斯的头发虽然也是黑色,但光泽类似于丝绸;他的黑眼睛颜色太深,靠近没有打磨过的黑玛瑙,亚利克斯的眼睛明亮沉静,可以形容为黑色的珍珠或者水晶;他的肤色苍白黯淡,虽然亚利克斯的皮肤也很白皙,不过显然比他更加近似生者而不是僵尸——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和那个记忆碎片里怀着身孕的女人有这一模一样的面孔。   拿卡还是第一次见到亚利克斯,这个和自己一样黑眼黑发的年轻男人,他的五官比自己深刻的多,肤色也要比自己晶莹,他安安静静地站着,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自己的面孔——觉得那么好吗?亚利克斯,我得到的消息是你已经失去那时的记忆,你忘记了曾经有一个人那么的爱过你,不在意自己的名誉,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每当想到这里,他就如同被穿刺在刀刃上扭动的蛇——他轻轻地舔了舔嘴唇。   “你……”那个金绿宝石的现任拥有者开口说话了,他声音嘶哑,低沉:“你,是不是还喜欢有着很长很长的黑发,身体如同蛇一样柔软,眼神悲伤的女人?”   亚利克斯眨眨眼睛。   “怎么了,亚利克斯?”   “一个……有趣的家伙。”在煦德走近之前,那个黑发的男子就已经迅速地消失在罂粟花丛里,连亚利克斯的答案也没要,不过亚利克斯觉得他也就是要问那么一句话而已。   而且他有预感,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第六章   ※※※   就在这一天的晚餐前,煦德意外地接到了将军的召唤,将军要立刻见到他们。   在此之前,他们进行了简单的沐浴,换上了衣留申本地的宽松上衣与长裤,赤足,这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变相的搜身与缴械,这次侍女甚至要求亚利克斯解下宝石手镯和宝石腰带,亚利克斯想了想,答应了,反正房间里还有更好更大的等着他。   他和煦德走进将军的房间,房间的布置全部进行了变动,煦德曾经见过的,苟延残喘的老人和他的床都不见了,足有三百多平方,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只有几根巨大的柱子,类似于东加公国贵族们喜欢的软垫和坐塌摆在墙壁的边缘。靠一侧的小训练场上悬吊着沙袋,微弱的阳光从玻璃的天棚上投射在粗硬的麻毯上,拿卡赤裸着上身站在原地缓缓呼吸,似乎一天的练习刚刚结束。   煦德立刻拉着亚利克斯准备退出房间,但身后顶上的枪管逼迫他们回到原地。   “我以为我们是来见将军。”煦德冷冷地说。   “没错。”拿卡点点头:“我就是将军。”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在拿卡的示意下,煦德和亚利克斯一人挨了一针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大约五十秒之后,煦德发现自己依然神志清醒,能够说话,只是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身后的人放开手,他和亚利克斯被丢在了地上。   不,刚才的情况还不算最糟,煦德想。   从他们身后走出来的是安托·佛洛雷斯·加西亚,萨利埃里家族年轻的敌人脸上神圣的十字伤痕似乎还没有消除,或许他是个虔诚的教徒?巫妖漫不经心地想,随即腹部被狠狠地踢了两脚:“你好,亚利克斯,害羞的小家伙,”安托愉快地笑着,似乎永远一身黑色礼服的他蹲下来,手上的匕首闪电一般地转了几圈,比上了亚利克斯的黑眼睛:“这次我可不会允许你不辞而别,放心,我们会有一场最为愉快而丰富的约会。”他保证。   这才是最糟糕的。   “不行。”拿卡嘶嘶地说:“煦德·萨利埃里,还有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你不能动,他们是我的猎物。”   安托恼火地站起身:“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黑眼睛的将军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拙劣但还是很好笑的笑话,他的嘴角冷酷地弯起,仿佛有着破损的声带发出的沙沙声让人听了不舒服:“不,安托·佛洛雷斯·加西亚,你还没资格做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不会让猎物轻易逃脱。更不会从猎人变成猎物,奇香河的那批人怎么样了,他们的尸体拼凑全了没有?”   安托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咬着牙齿,有意无意踩在亚利克斯手指上,穿着硬底军靴的脚重重地碾磨了几下。   “我说过,别碰他们。”拿卡轻声说,煦德只觉得眼前一暗,安托高大的身躯就飞了出去,撞在门边的墙壁上,他的下属连忙把他搀扶起来。   “我们只是生意,现在生意做完了,安托,拿着你的海洛因滚吧,将军还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拿卡喘息般地笑了起来。   安托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可怜的安托,亚利克斯想,他受的伤大概比我还重点。   挥退了其他人的拿卡在他们面前盘膝坐下,认真地思考,反复地打量他们……似乎在选择今天的晚餐——煦德苦中作乐地想到,希望他突然食欲不振。   “那么。”拿卡有些疲惫的说道,“我们言归正传。”   “我和我的姐姐,是孪生子。”拿卡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孔:“我和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分开过,甚至我们学习不同的课程时,也是在一个大厅里,可以随时互相看见,我们从来没有分离过——直到某一天,爸爸把我叫到这里来对我说,他要把姐姐嫁给萨利埃里家族的长子……我当然表示反对。”他讥讽地笑了笑:“然后爸爸说,昼伏夜出,喜怒无常,男生女相——我已经像透了那个被他砍下脑袋的好舅舅,完全没必要作得那么彻底,把旧王朝近亲乱伦的恶习也带进这个屋子里——不需要那么惊讶,将军很早就知道我母亲的身份了。   他给我两个选择,一是选择姐姐,然后两人一起被他砍头;二是选择放弃,和姐姐像一对正常的兄妹生活,也就是说,我们偶尔可以打个电话听听对方的声音。”   他盯着煦德:“我觉得偶尔打个电话也不错——然后就是五年前的3月,你和我姐姐在萨利埃里庄园订婚,结婚的日期定在6个月后,可是大概在5个月后我接到姐姐在自从去了撒丁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电话,却不是在萨利埃里庄园,而是在圣南西亚市郊区的一个别墅,属于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产业,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父亲禁止我们任何人提起她,我暗地里查了三年多,才从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一个婊子那里知道亚历山大在那个时期曾经爱上过一个‘有着很长很长的黑发,身体如同蛇一样的柔软,眼神悲伤’的女人,还有那一年9月你们萨利埃里家族有关的医疗,出殡纪录——亚历山大出了车祸,头部受伤,而几天后另外有个看似无关的,叫做玛丽亚·方琼的女性死者给你们送去了某个公共墓园,年龄约23岁,死因吸毒过量,没有任何证件照片……你们这些狗娘养得去他的玛丽亚。去他的吸毒过量。”即便是那么粗俗的词语,拿卡说来依然温柔优雅,声线稳定,低沉,如同旧教神父在为临终者作最后祷告。   “我要杀死你们。”他简单的总结。   很好,大概堂·何塞·萨利埃里也没想到他们这次必须面对一个为乱伦之爱而发狂的疯子——亚利克斯愈来愈觉得事情的发展很类似于那个贝弗里抽风编剧的无序作品。   “但在此之前,你们或许还能有点时间,愿意和我讲一讲姐姐的事情吗?从她离开我的第一天开始讲,详细点,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无话可说……”拿卡天真地笑了笑:“也可以立刻去死,我不是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他站起身来:“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我警告你们,胡编乱造和侮辱诽谤只能缩短你们的寿命,增加你们的痛苦,对了……。”   “你也许还抱有什么希望,”拿卡说道,他低着头轻笑了几声,走到房间的一侧,悬挂着沙袋的地方:“那么,让你们提前见见面好了。”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一刀割开了沙袋。   砂袋里面并没有流出沙子或者其他的什么颗粒状填充物,那里面只有一个蜷曲着的身体——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完好地方的派吞,他最起码被当作沙包打了有半个小时,手臂与小腿有着几处不同形态的,奇异的扭曲或者反转,至于那张肿胀青紫的面孔,鼻梁凹陷,眼睛与嘴巴都在不停的流血,看起来糟糕极了。他现在还活着,不过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拿卡离开之后,除了三个人的呼吸声之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声音。   亚利克斯觉得自己的手指被碰触了一下,然后煦德的手掌缓慢地握住了他的手,很轻,他大概没能恢复多少力气,巫妖想。   “不要害怕。”煦德说。   巫妖觉得他说的话有点奇怪,他以为自己展示出的种种技能可以让这个男人不再这么忧心忡忡的,但煦德的反应却与他料想的大相径庭。   “不要害怕。”煦德重申。   他一点也不害怕,就算是莫名其妙地被抛弃在这个陌生的位面,没有魔力,没有导师,没有神祗,甚至没有一个熟悉的亡灵或者沙砾……他也已经很好的适应了这一切,并且顺利地找到了“女神”,接下来只要能够夺取到“金绿”,“希望”……八颗灵魂宝石,转化为半巫妖,就可以想办法回到费伦,希望导师还没把亡灵塔变成废墟或者垃圾堆——人类的恫吓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且不说拿卡如何能杀死一个命匣远在费伦的巫妖;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一刻也无法取得“金绿”的话,他也能借用“女神”的力量带着煦德施展传送术,虽然有可能落下某些小零件,或者和上次试验的时候那样被过于热情的女神传送到某个活火山口……但无论如何,那个被安慰的不应该是他吧。   “不要害怕。”   这个人类男性和导师一样的固执与盲目,他究竟从那里看出自己在害怕?自己最多有点不习惯——不习惯,这个混乱,古怪的低魔位面……还有自己的身份,别人的感情……真是太奇怪了,那么贫瘠的位面,却有着这样激烈与疯狂的感情……   “明天,就由我先开始。所以……睡吧,亚利克斯,不要想太多。”   煦德的声音好像是在灵魂中低语,巫妖可以触摸到他的情感,凝重而坚实,如同冰冷的岩石,但让人觉得安全,可靠……突然觉得疲惫的亚利克斯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兄长的肩膀上。   自从来到这个位面后,他第一次真正的睡着了。 第七章   亚利克斯睡得很好。   不过巫妖的自控力还是让他在第一缕震动传来时醒了过来,他如同一条深海鱼那样缓慢地从深邃的识海中浮起来,在明亮的光线中蹙眉。   “我找到了他们,看到已经怀了几个月身孕的她——我毫不犹豫地向亚利克斯开枪,他倒下了,血流的整个地板都是……她尖叫……然后也跟着倒了下去,我们把她和亚利克斯一起送到医院,……医生说她的身体过于虚弱……”煦德干巴巴的叙述已经到了尾声,声音虽然尚算平静,但身体僵硬,还有来自于灵魂的震颤还是让亚利克斯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坐在他对面的拿卡,眼睛充满恶意,不需要再看第二眼,巫妖也可以明白这个男性人类的目的——让煦德这样骄傲而古板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未婚妻与弟弟对他的背叛,不亚于让他亲手一寸寸地剥去自己的皮肤。   “她死了。”煦德用三个字结束了自己艰难的叙述。   拿卡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很好。”他说道:“那么说你结束了?”然后他走到一根柱子边上,拉动一根看似装饰用的黑色丝绳,遥远的彼端传来清脆的铃声,煦德以为他是召唤下属,可是等了一分钟也没有任何人进来,拿卡抱着双臂,耐心地等待着。   “不……咳……拿卡……不……”一个含混的,微弱的声音惊动了全神贯注在拿卡身上的煦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派吞已经清醒,他的身体如同一团不怎么样的玩意儿在地面上扭动着,口中的血沫污染了地毯。   “不,这很不好,”拿卡连头也没有回,他安静地注视着那根黑色的丝绳,好像上面布满了命运留下的痕迹:“姐姐她从未介意过你的那只蓝眼睛……她爱护你,怜悯你,就如你是她另一个孪生兄弟,甚至到了让我嫉妒的地步——今天你原本应该和我站在一起,抚慰姐姐枉死的灵魂,而不是像个商人那样把她的生命,她的爱情当作最廉价的商品贱卖给那早该下地狱的萨利埃里家族。”   “拿卡……为了衣留申,求你!我们不能和……萨利埃里家族为敌……”   拿卡眯起了眼睛,扯动嘴角。:“……Aprèsmoiledéluge……”   煦德抿紧了嘴唇——“Aprèsmoiledèluge!”据传这是法王路易十五的一段名言,意为“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丝绳突然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不过很快就绷直了,一种腥甜的气味开始在空气中扩散,煦德睁大了眼睛,他的心脏几乎都要冲破了自己的胸膛,而四肢却还是那样软弱无力的垂挂着,他看着一个等边钝角三角形的头颅慢慢地从巨大的柱子上面垂了下来,蛇类的头颅表面布满鲜艳之极的朱红色细小鳞片,动人的颜色逐渐蔓延到雪白的颌下,金黄的瞳仁,乌黑的瞳孔直立,呈椭圆形,它把头放在拿卡的肩膀上,缓慢地向下滑行。   “难以想象的美丽,是不是。”拿卡心满意足的介绍:“姆姆,我和姐姐的保护者,三十一岁的衣留申血蟒,”他看向煦德:“……吃了他。”   巨大的蟒蛇大约有4米多长,她从容地游向萨利埃里兄弟,出乎意料的是,血蟒并没有靠近煦德,而是游近了亚利克斯,轻轻地伏在他的腿上。   拿卡嘶嘶地笑了:“噢,看起来她更喜欢亚利克斯的味道,好吧,反正都一样,他似乎什么都忘记了……希望姆姆柔软的身体也能让你喜欢,亚利克斯,她的身体里面也很不错,至少到今天为止,呆在里面的人还没想出来的。”   被称为姆姆的大型蛇类放下自己的头颅,与亚利克斯的黑眼睛两两相对,巫妖觉得,金绿宝石似乎更加靠近蛇类的眼睛……尤其是那种冰冷宁静的观感,比起依然流淌着热血的猫科生物,这种冷血动物更加符合巫妖的审美观。   不!   煦德竭尽全力才能把没有意义的喊叫压制回去,家族的教育与实际的经验告萨利埃里长子,这个时候无论是口头上的阻扰,哀求,怒斥,威胁都无法起到应有的作用,那么自己应该怎么做,快想想,一定有办法,快想想……他脖子与太阳穴的血管都在突突地跳动,眼睛丝毫不曾离开那条慢慢地接近自己的弟弟的庞然大物,它正试探性地,用长长的蛇信碰触着亚利克斯的脸,然后,以更为缓慢轻柔的姿态,将年轻的身躯一点点地缠绕起来。   血蚺的身体轻轻地厮磨着亚利克斯,并没有过紧的缠绕以至于他无法呼吸,它不断地改变着姿势,似乎想帮助他坐起来——意外的变故让三个人类全都呆滞了那么一瞬间。   “为什么不吃了他?姆姆,是他杀死了姐姐,杀死你的女儿。”拿卡阴沉沉地说道。   “因为……姆姆也知道……他是姐姐的……姐姐喜欢的人……”派吞喘息着说道:“看看,拿卡,看看姆姆……姐姐不会希望你杀了他的。”   拿卡的回答是迅疾狠辣的一刀——如果不是亚利克斯及时抱着姆姆滚开,这一刀就把姆姆拦腰砍断了,即便如此,血蚺红白斑驳的身体上依然被撕裂了很大的一个伤口,冰冷的血液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亚利克斯全身——拿卡踉跄后退,手上的长刀已经断裂成两截,突如其来的,来自于最亲近者的伤害并没让血蚺遵从蛇类生物的本能发动最致命的攻击,它只是挥动尾巴,打掉了他的武器。   亚利克斯注视着血蚺的眼睛,在这个低魔位面,这条血蚺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有着如斯鲜活灵魂的非人生物。   金黄的眼睛润泽而明亮,充满感情。   “我想,我大概想起了一些东西。”亚利克斯抬起头来,望着脸色铁青的拿卡,他微笑:“想听听吗?”   在费伦大陆上也有武器榜之类的东西的话,那么法师的舌头或许会位列第一,威力惊人的咒语当然是原因之一,不过更多的是指法师对于语言这门艺术地掌握与使用——曾经达成无数大魔王夙愿,毁灭了一个世界的某位法师就曾经花言巧语地从一头巨大的黄金龙那里骗取了它的整个胃袋做实验材料,而后者还对他感激不尽。   法师们很少说谎,只是会在说多少,怎样说,什么时候说中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而已。   金绿宝石轻轻地颤动着,它在不安,巫妖静静地感受着它的力量,迷幻,混乱,诱惑——如果不是煦德如同山峦那样稳定、坚定的情感,也许受到了些影响的他还没能那么快找到它的要害——他会好好享用它,毕竟敢于向一个巫妖的灵魂发起挑战的宝石还是相当罕见的。   “我没和……她上过床。”巫妖不知道拿卡的姐姐叫做什么名字,只好简单地用她来表示,不过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拿卡的瞳孔受惊般地缩小,两条黑色的影子在下一刻纠缠在一起,又倏地分开。即便是派吞也要思索一下,才能明白是亚利克斯用了本该只属于衣留申当权者以及其子孙的诡异体术挡住了拿卡的致命一击。   “好……很好,姐姐居然把这个也教给了你,”拿卡的声音可真是不怎么好听,脸上的表情又像哭泣又似微笑,不过眼神却狂暴的可以吞噬一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居然……还在否认!”   “他没必要说谎。”起初的惊愕之后,煦德迅速地平静下来,接下去说道:“我们还在你的掌握之中不是吗。附带一提,我也没和你的姐姐上过床——撒丁的未婚夫妇,想要两个人单独相处比去监狱单独会见即将处决的死刑犯还难。”亚利克斯虽然看不见,但也可以想象得出那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那么……她的孩子从哪里来的?衣留申的圣母玛丽亚?”   哦哦,我们真是配合默契,煦德,巫妖开心地想。   “她在和煦德定婚之后找到我,要我把她藏起来,因为她怀孕了。”亚利克斯缓慢地说道,“女神”的力量被他放开,不过暂时没人注意到房间的温度有所上升,除了焦躁的金绿:“如果这件事儿被别人知道,她就完啦。萨利埃里家族准会将之视为奇耻大辱,就算不杀了她也会把她送回衣留申,然后将军准会一脚把那个胎儿踢出来,然后亲手勒死她,还会活活烧死那个私生子的父亲。……她就是这么说的。”   “而我以为孩子是亚利克斯的。”煦德反应极快地说道:“然后亚利克斯因为枪伤昏迷,而后失去记忆,他也就没了申辩的机会——哦,你的姐姐还真是个多情种子,玩弄男人的好手……亚利克斯那时候只有二十岁不到,傻乎乎的一个挺有骑士风度的小男孩,他娇滴滴,女妖样的未来嫂子找到他,向他哭诉,祈求帮助,他就那么充满同情地,高高兴兴地帮了她,帮了这个女人,还有躲藏在她身后的无耻之徒……那个在五年前的1月份中旬到2月初让她怀孕的男人——在她还在衣留申的时候。”   煦德声音嘶哑地笑起来:“说起来,那个家伙恐怕是最幸运的,身为罪魁祸首的他直到现在还是那么的逍遥自在呢。”   “……拿卡……是你,是你……”今天派吞可叫了不少声拿卡了,说起来,还要数这一声最为扭曲,走调的很厉害,如果不是拿卡的发音足够简单,亚利克斯一定听不出来。   “那么说……她并没有背叛我。”拿卡咕哝了一声。   “太好了,”拿卡轻快地说道:“所以说,你所从她那里学会的东西也只是一种报酬,她并不爱你,也不喜欢你,只是为了酬谢……一种单纯的酬劳……因为你保护了她和我的孩子……太好了,派吞,没有背叛,任何背叛。”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喜悦得让煦德想吐。:“她依然完完全全地属于我。”拿卡柔声说道。   “噢,我想,她没有那么爱你。”亚利克斯平淡地说道,他微笑着注视着那个阴冷的力量,它因为主人的动摇而焦急地扭动着,可惜拿卡毫无所觉,可怜的小东西——那个脆弱畸形的灵魂并不能让你发挥出所有的力量:“想想看,一个柔弱的,乖顺的,愚蠢的,自出生之后都没有离开过这个狭小天地的女人,订婚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体里有了不应该有的东西,一个该诅咒的,孪生弟弟与自己的乱伦之子——身在异地,孤立无援,唯一能够求助的只有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她白天无法进食,夜晚无法睡眠,总是看着房门,以为总有一天她的父亲会从那里走进来,亲手从她的肚子里挖出那个孩子——而她甚至不敢向胎儿的父亲写一封求助信,我亲耳听到她的思念,祷告逐渐变为怀疑,诅咒,她憎恨那个让她遭遇到这一切的人,她告诉我的秘密,所教导我的体术,让我饮用她的血,都是为了让我……用你的生命平息她的怨恨……”   “你只是在嫉妒。”拿卡平静地说,哦,巫妖愉快地想到,他并不是那么平静,金绿甚至想要逃离,却被“女神”的力量困住。   “我会干脆点拧断你的脖子。”拿卡的手指慢慢握紧,放松,他狞笑着:“为了你带来的好消息。” 第八章 (完)   头撞,口咬,拳打,脚踢,蹬踹,扫绊,肘击,膝顶,肩抵,臂撞。推拽,抓捏,压打——一狂暴激烈的生死之战因为彼此太过了解战术套路而类似于贝弗里电影中在幕后配合练习了无数次的某段华丽镜头,诱攻,虚招都完全没了用处和余地,现在已经是以快制快,以强对强,一拳换一拳,一腿回一腿,沉闷的声音好像在对打沙袋。——直到拿卡似乎一个大意,被亚利克斯从身后锁住手臂关节,这时候,只要他提膝向拿卡脊椎上一撞,一切便均可成功告结——随后的发展出乎人们的意料,拿卡背在身后的手臂像是完全无视于关节的限制一样,直接向上反曲,然后两个肘部恶狠狠地打在了亚利克斯的胸口,亚利克斯反应也算得灵敏,猛向后退,卸掉了一部分力量,但拿卡撞击之后立刻打开手肘,荡开派吞手臂,亚利克斯一退,胸腹之间毫无防备,拿卡同样反方向的一个中部蹬击,正中腹部,他立刻飞了出去。   拿卡当然不会像电影中的反面人物啰里啰唆地说上一大堆废话再继续,一个转身,让手臂与大腿的关节恢复了原状,同时跨出一大步,右腿蹬地向前冲跃,——接下来他会双手抱住还未落地的亚利克斯的脖颈猛下拉,身体向上拔起,空中提右膝撞向心窝,随即在他的身体因为这一次重击而腾空时,抬左膝进行第二次膝撞,攻击头部——但连续的动作被突然竭尽全力站起挡在亚利克斯身前的煦德打断。   拿卡怒吼一声,双肘出现了奇特的扭曲,犹如蟒蛇一般的瞬间收紧,煦德顿时呼吸困难,但另外一双手臂从下方立刻同样扭曲着与之相抗。   真是相当热烈的拥抱,煦德苦笑着想。   “我有凭证。”亚利克斯轻声说:“她‘完全绝望’的凭证。”   煦德看着应该是属于亚利克斯的手犹如蛇头一样的聚拢,窜起,直接刺入拿卡的胸膛。   拿卡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膛,白皙而细长的手指正从左胸偏上方的肌肉与皮肤之间慢慢抽出,碧绿的光芒在血液之前流出,金绿宝石特有的“眼睛”张开着,冷冷地看着眼神逐渐混乱,涣散的原主人,手指上的鲜血沿着宝石的光亮表面不断滴落,犹如赤色的眼泪——拿卡的力量与信心也似乎伴随着这颗宝石的离去而消失,这个三秒钟之前还不可一世的男子僵硬着,任凭敌人从容地拿走自己的战利品。   这颗金绿,是只有自己和姐姐知道的秘密。   拿卡的身体颓然倒下。   在最后一刻终于做出选择的金绿如同巨蟒那样缠绕着巫妖的灵魂,强悍的孩子——一个四级法术“完全绝望”的汲取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影响,巫妖赞赏地摸摸他的头,金绿傲慢地转了个身,融入那无尽的识海之中。 尾声   “你的新造型真别致。”   亚利克斯真诚地对前来送行的派吞说。   衣留申的派吞“将军”浑身缠满了绷带,脖子上有固定器,左手右脚打了石膏,偶尔露出的部分还涂满了消除瘀青与肿胀,防止外伤感染类的黑色药膏,因为头部也有受到撞击,所以头发也剃光了,扣着一个衣留申当地巫医强行要求他戴上的药草帽子,整体服饰具有这鲜明而典型的历史装饰主义,历史折衷主义,文化混搭风格,戏谑,调侃的装饰色彩等后现代主义设计特征。   “相信亚利克斯,他的审美观是在贝弗里培养出来的。”煦德落井下石:“我可以保证这将是衣留申引领全世界走进新一波服装风潮的代表作。”   “如果我能再得到点亚利克斯的药膏而不是你的嘲笑,我会比较相信萨利埃里家族和衣留申还有着友谊这种玩意儿的。”派吞板着脸说,不过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知道绷带下面是什么表情。   “那很难。”亚利克斯在煦德的眼刀下敷衍——派吞早点恢复健康不好吗?他只是不想在衣留申继续呆下去了而已,这里已经没有吸引他的东西了——金绿到手了,煦德又不允许他采集任何动物,植物,矿石或者其他任何东西,而受到拿卡数次追杀以及公开谋杀未遂的人,在派吞尚未痊愈,衣留申局势不稳的时候突然离开,很难让人相信不是回去调兵遣将意图报复。   “我想一颗宝石应该足以抵偿。”派吞说——很显然,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假如他敢问我要那颗宝石,我就再干掉一个。巫妖暴戾地想。   “或者这样吧,”派吞说,一边的副官立刻捧过一个两只手掌大小的丝绒盒,打开,里面全是各色宝石:“我聘请你做我的巫医怎么样?”派吞诚恳地说道:“报酬我用宝石支付。”反正现在存货很多,父亲的女人,拿卡的女人,他一人给了一身衣服,一笔钱,全部打发下去给士兵做妻子了,身边只留有五六个大概可信任的使女,用不了多少首饰。   “单独谈谈?”   亚利克斯向煦德保证作为萨利埃里家族的第三个儿子的自己绝对不会被宝石诱拐,才得到了和派吞单独相处的权利。   “我只想问问你,”派吞说:“蛇虫回避可以说是你喝了姐姐的血,体术也是姐姐的教导,但你如何做到反关节?那是旧王朝的遗传,”他盯着亚利克斯。:“你用了什么巫术?”   “什么也没用。”亚利克斯干脆利落地回答。:“巫术是一种很不科学的说法。”难道要他说自己是使用了控制阴尸和骷髅的方法,以负能量对自己的身体进行精细控制,才能以那样古怪的角度,那样奇特的力度,作出那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吗?   “你承认过自己是巫医。”派吞指出他曾经自行招供。   “那是一种心理疗法。”亚利克斯说:“我想我那天能用出那种奇妙的体术也是这个原因……其生物合成主要是在髓质铬细胞中首先形成去甲肾上腺素,然后进一步经苯乙胺-N-甲基转移酶……研究证明,瞬间给人强大的机能提升和恐怖的爆发力……balabala……”   “我也想知道一下,”这次轮到亚利克斯发问:“你那时候看到了什么?”巫妖叹了口气,本来他是想抓住拿卡的灵魂的,虽然挺脆弱,也很扭曲,但胜在丰富,多层次,吃起来说不定很像多味海苔,可那时候被打得满脸开花的派吞盯着自己无比凄惨地喊了一声——不要……——哦,活像个丈夫死掉当天就被巴特资恶魔逼婚的可怜小寡妇……一个犹豫,到手的美食就没了,巫妖撇嘴。   “记得东大陆有着这么一种说法,两种眼睛的颜色不一样,称为阴阳眼,可以看到灵魂?”亚利克斯说。   “那种说法绝对不科学。”派吞严肃地说。   ※※※   “离派吞远一点。”煦德走进亚利克斯的舱房,皱着眉头看看正在地毯上拿着小块绒布擦拭宝石——派吞的宝石还是给了他——的弟弟,在他对面坐下——还是三件全套连waistcoat的正规衣着。   将军安排舰船送他们回撒丁——保证安全。   血蟒姆姆从亚利克斯的身后游出来,身上刀痕依然清晰可辨,她的生命虽然已无任何问题,但巫医说受伤的地方恐怕长不出鳞片了,不过姆姆和亚利克斯都不在乎。   “我知道。”亚利克斯说。他和煦德都亲身感受过拿卡的力道,而派吞看似被打得很严重,但视力听力嗅觉说话行动都没受到什么很大的影响,甚至连脑震荡都没有……哦哦哦……值得思考,或许这家伙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不过拿卡已经死了,萨利埃里家族也乐于不必和一个乱伦的疯子打交道,至少十年之内还能保持步伐一致的盟友很难找的,要求不可过高。   ……   沉默了一会,煦德突然伸手摸上亚利克斯的脑袋,巫妖吓了一跳,本能地躲开,又挨了兄长的眼刀。   “你真的恢复记忆了?”煦德问道。   直觉告诉巫妖,煦德想问得不是这个。   “你对拿卡……说的,是真的?”煦德的灰眼睛中又有暴风雨凝聚的先兆。   “嗯,大概。”不,亚利克斯什么也没想起来,原主人把这部分丢得很干净,只有些自以为罗曼蒂克的愚蠢碎片还保留着——但是他觉得煦德会想要听到这个答案:“我没背叛你,煦德。”没错,是我,不是愿来的亚利克斯。   煦德再次沉默,但灰眼睛里面的云层已经有消散的趋势,他又去摸摸亚利克斯的脑袋,这次亚利克斯没敢躲:“整容医生干得不错,”他的手指在浓密的黑发里寻找着:“原本这儿有一整条头皮都不见了。”   “如果不是我身边的维维托了一把,亚利克斯,”他的手指向下,停在眉心:“那颗子弹应该穿过这里。”   嗯……那么您想干什么呢?再来一下?亚利克斯乖乖地不动,眼睛向上看着那根手指,好像那是根枪管。   “对不起。”煦德说:“我很抱歉,亚利克斯。”   “没关系。”   反正你开枪的时候,这个身体还不是我的。巫妖有时候挺大度的。他想了想,又说:“别担心,维维不会是背叛者。”   “嗯。”亚利克斯的感觉真得非常敏锐。   煦德吐出一口长气,闭上眼睛,好像终于摆脱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感觉很不错,他向后倒去——创造了穿着三件全套连waistcoat与地毯结缘的新纪录。   亚利克斯眨眨眼睛,重新投回宝石的怀抱。血蟒姆姆也开始对他的脑袋有了兴趣,不过它还在尝试的时候,就被亚利克斯身边的煦德一把抓着尾巴拉了下来。   她看了看那个男人,游到他的肚子上盘起身体——她现在有200磅左右的重量。   亚利克斯继续擦擦擦……   ※※※   “这是什么?”派吞看着那个只有40毫升左右容量的白色普通小瓶子问道。   “这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让我转交的东西,西大陆联邦的特效药品。”萨利埃里家族的衣留申负责人恭谨地回答。他终于回来了……55555。   派吞打开闻了闻,看了看,大概只有瓶子是西大陆联邦的。   啧。   萨利埃里家族没一个是好东西。   (完) 女神的纯洁 第一章   潺潺潺,吉他弦响;   咚咚咚,鞋底跺响;   啪啪啪,手掌拍响;——无名氏   ※※※   在从港口回到萨利埃里家族庄园的这一段路上,煦德没让亚利克斯开车,“因为现在不会有成打的子弹追在我的屁股后面。”他卷着嘴唇说道。   他们的车开进庄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1点左右,维尔德格在门厅就迎上了他们,他沉默着拥抱了一下他们,立即离开。不过卡梅妈妈还有索尼娅姑姑都在餐厅里等着他们,餐厅里灯火通明,冷气开得足足的,桃花心木制的大餐桌上摆满了好吃的火腿及奶酪,索尼娅亲手做得最好的香肠,卡梅妈妈做的鹅蛋卷,牛肉杂烩汤,腌萝卜片,炖菜饭,里面混合着米饭,蔬菜,玉米,肉粒;开胃菜是香蒜虾、蒜泥蘑菇,佐酒是庄园里自产的雪梨酒,味道清淡。   两个女人恶狠狠地,紧紧地拥抱了这两个死里逃生的小混蛋,尤其是亚利克斯,在煦德得以脱身的时候,他还被亲了好几十下。巫妖在她们晶莹明亮的黑色与灰色的眼睛,微微蹙起的眉毛,眼角的细纹里都看出了悲哀与担忧,但是她们除了欢迎回家之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问,好像这两个孩子只是去圣南西亚的市郊和一个温和迟钝的老好人签订了一份有点麻烦啰嗦的橄榄油供给合约而已。   亚利克斯让索尼娅姑姑照看姆姆,蟒蛇只是吐了吐舌头,辨认了一下这两个女人的气味,就顺从地缠绕在了索尼娅的身上,亚利克斯不无惊讶地发现索尼娅姑姑的力气也不小,她轻而易举地抱起了蟒蛇,用面颊摩擦它清凉柔软的身躯,小声地赞叹着鳞片的光滑精致。这让亚利克斯有点拿不定主意——他记得两三个星期前,索尼娅姑姑也是这样赞叹着GUCCI新出的啡色蛇纹皮包的。   “不要急着给它喂食。”煦德说:“很快有的是食物。”   两个人先在餐厅狼吞虎咽了一番,在外面无论怎样都不会有家里的饭让人安心舒适,女人们没有离开,她们注视煦德和亚利克斯的眼神充满了温暖,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索尼娅姑姑放下身上的蟒蛇,到厨房去端来了两盘以红酒熬制的香梨。多汁的梨肉将红酒的精华完全吸收,呈深宝石红并略带赭色,一直用冰水镇着,吃起来清凉爽口:“好啦,吃完这些去和你们的爸爸说声晚安,然后就去好好洗个澡睡觉吧,记得要洗干净,我会去检查的。”索尼亚把两只手放在她的髋骨上,一本正经地说。   她对于两个小混蛋没敢抗议表示满意。   堂·何赛一如继往的坐在小书房的一角,即便现在已近炎夏,但他的膝盖上还是盖着毛毯,房间里的温度也算不上凉爽,不然他的腿就会像被小刀刮削一样的剧痛难忍,这是十来年前萨利埃里家族的敌人为他留下的一个永久纪念。亚利克斯提醒自己,去调配一点比较有效的药物,不管怎么说,这个老人都是这个身体的父亲。   堂·何赛拥抱了他们,时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   “这次他们可要笑啦,”老人的灰眼珠在黑暗里熠熠生光:“他们差点就挖掉了我的眼珠子,剜出了我的心脏哪。不过,你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那么就陪陪你们的老爸爸,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要离开圣南西亚市。”他轻声地说,好像担心惊醒了沉睡的孩子:“总有人不喜欢安安静静地过他们的日子哪。”   “亚利克斯,”堂·何赛看着他说道:“我要你去陪着维维,最近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你陪着他去找找女孩子,唱歌,跳舞,赌赌钱,或者找几个混蛋揍一顿也行——只有一点,除了那些靠得住的地方,你们那儿也别去。”   亚利克斯点点头,他在回来的路上就知道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因为涉及这次的内乱,而被暂时性的解职,闲置,监视,巫妖能够想象得出这个年轻的暴徒有多么的愤怒与无奈。   “好啦,我想你们也够累的了,现在就去好好休息吧。”堂·何赛思考了一会,下了决定:“有些事儿我们可以放在明天慢慢说。”于是两个孩子依次上前亲吻了那张苍老瘦削的面孔,道了晚安,只不过煦德在为父亲关上房门时,他看见父亲的灰眼珠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你说,”堂·何赛:“亚利克斯是不是变得更像一个萨利埃里了呢?”   “是的。”煦德回答道。   堂·何赛没有回答,而是在腹部交叉起双手,闭上眼睛,煦德知道这个姿势表示父亲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一会,他慢慢地,轻轻地关上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   属于守序邪恶阵营的巫妖是个遵守诺言的人,所以在大约十二个小时的冥想结束之后,把自己打理干净,他就去敲维尔德格房间的门,把他从卧室拖出来,塞进浴室,换好衣服,不管终于清醒的维尔德格哀号着“我向圣母发誓,现在全撒丁绝对找不到一家正在营业的酒吧和夜总会……”,把他一路带到餐厅,那里有着索尼娅姑姑负责把他塞饱,用完甜品之后,简单地和家人说明了一下今天的行程,然后两人直冲车库——卡梅·萨利埃里疑惑地放下手里的叉子:“我没听错吗?亚利克斯就算了,可是维维,他去圣南西亚博物馆?”   “别担心,卡梅,”索尼娅安慰她说:“维维不会去抢劫博物馆的,”她停顿了一下:“他的历史成绩从来没有超过1分。而他也不可能把整个博物馆给搬回来。”(撒丁学生考试评分标准:0分最低,5分最高)   索尼娅的话没能宽慰到煦德——博物馆里可收藏了不少古董珠宝——想到亚利克斯的最新爱好,他怀疑父亲的建议也许造就了撒丁乃至全世界最为成功的一对盗贼——亚利克斯的知识与谨慎正好可以弥补维维最为不足的部分。   “给我再来点奶油卷。”堂·何赛威严地说道。   ※※※   亚利克斯自然地拢着双手——虽然他现在没能穿着长袍,但这个宁静冰冷,有着几分熟悉感的环境还是让他摆出了法师的常用姿势,以及那种仿佛是在平行浮动的轻盈而优雅的步伐——虽然和维尔德格穿着同样的硬底皮鞋,但在打磨得如同镜面那样平滑水亮的花岗岩地面上,亚利克斯的脚步声甚至不比墙壁边站立着的大型座钟的走动声更响。   与之相反的是跟在他身后,有气无力拖沓着步子的维尔德格,现在这个萎靡不振的“斑鹫”一定会让那些被他塞进水泥混凝土块扔进大海的死人们感到由衷的悲哀或者愤怒——他就像在太阳下快速熔化的一杯冰淇淋。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两眼无神地趴在一个玻璃展台上,下面是一只镶嵌着几颗拇指大的蓝宝石,中东风格的黄金额冠——它来自于危机重重的三角海域,那里的水底有着无数的沉船与沉船之中的珍宝,这只是其中一件,古老的打磨方式让宝石的光彩没能完全的展现,却让整个额冠显得古朴,典雅,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巫妖在玻璃上敲了敲——大概没人发现这已经是个赝品了:“维维,晚8点到凌晨3点的7个小时,我陪你,下午1点到晚8点的7个小时,你陪我,很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我在这里——一分钟就等于一个小时。”维尔德格痛苦地举起一根手指。   “我在夜总会也是。”对于无任何结果,必要的性交运动毫无兴趣的巫妖觉得这真是公平极了。   “我们可以去飚车。”说到这个,维尔德格的眼睛闪闪发亮,亚利克斯的车技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亚利克斯思考了一下,在维维期盼的眼神中温柔地说道:“当然可以……但那样对我太不公平了。”他眨眨眼睛,微笑着走开了,留维尔德格一个人在后面思索这个内向迟钝好欺负的小弟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劣了。   “这里甚至没有裸体画像!”   维维抱怨道。他虽然一直就在诅咒这个无趣的博物馆,但始终没有离开亚利克斯,亚利克斯怀疑是不是堂·何赛也给了他和自己同样的任务,只不过监管人与被监管人调换了一下位置而已。   “谁说没有裸体画像。”亚利克斯随手一指,维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哦,那里真的是一幅裸体画像,而且很巨大,几乎铺满了一面墙壁,而且是一个在全世界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撒丁裔画家的得意之作——抽象派的,裸体女人,维尔德格默默地看着那个长在脸上的半只乳房,还有单只黑色圆眼睛上面的鼻子,长在下巴两侧的耳朵,可以用来打洞的三角形额头,夸张的圆形臀部占了画面的三分之二,中间是肥硕的手臂与长串香蕉般的手指,凶悍的“斑鹫”身体与灵魂有致一同的抽搐——:“这幅画像可以把任何一个男人变成同性恋,除了本来就是同性恋的男人。”他肯定。   “真难得也有‘斑鹫’不喜欢的女人。”一个女人说道。   在非假日,到这个占地广大的博物馆内参观的人非常稀少,除了两兄弟之外,大半个馆场这个女人是他们看到的,除了管理人员之外的第一个人,她似乎正在临摹这幅裸女画像,简单的木头画架支在低矮的大理石平台式座位前面,上面的画纸上已经出现了初步的轮廓,裹着棉布的炭条和用来擦拭错误笔触的干面包就放在手边,因为她一直坐着,后面又是一个方形展柜,所以萨利埃里的两兄弟在她出声前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人在。   她的坐姿非常漂亮,背部挺直,金棕色的头发卷成了一个很大的发髻,露出巧克力色的脖子,还有脊背——她穿着黑色的后背v型领的长袖棉布紧身上衣,简单的平行下摆,隐约可以看出下面也是黑色的长裤。   亚利克斯有趣地看着维尔德格好像被一只被突然泼了一身冰水的鹌鹑那样情不自禁地全身抖了抖,然后在几秒钟之内就恢复成原来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他真心地,愉快地笑了起来:“圣母在上,我可没料到你也会在这里,胡安娜,我以为你现在不是在练习场就是在音乐厅,怎么想到来博物馆?”他拉着亚利克斯走过去。   与撒丁历史上有名的疯后胡安娜同名的女性站起来,转身面对他们,这时候亚利克斯才发现她并不是穿着长裤,而是一种仅仅在膝盖以下陡然膨胀开的紧身裤裙,这种裤裙对穿着者格外挑剔,如果你没有平坦的小腹,紧致的臀部,结实的大腿和可以紧紧并拢在一起的膝盖和纤细的小腿,足踝,瘦削的双脚——它可以暴露出你所有的缺点——但显然胡安娜完全不用考虑那些。   “这是胡安娜·库鲁斯,我的同学……朋友。这是我的弟弟,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你也许听说过他的名字。”维维简单的介绍道。   “圣南西亚的少年维特,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胡安娜爽朗地笑了笑,率先伸出手来,亚利克斯谨慎地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让她一下子笑弯了腰:“噢。圣母那,我还以为你会吻我的手……如果我知道你那么有趣的话,应该早点去你的沙龙看看才对。”   她的外貌也有着相当鲜明的撒丁特征,与虽然还略显稚嫩,青涩,但面容秀美的莉莉或者性感成熟,令无数人目眩神迷的巴巴拉相比,她额头太宽,眉毛太细,眼睛太深,颧骨太高,嘴巴有点大,下巴很尖,每一处都算不上完美。可是这一切组合起来却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尤其是嘴角右下方一粒小小的黑痣,好像是一个罪恶的印记或者是赐福的标志,予人的印象深刻无比。   圣南西亚的少年维特……巫妖的灵魂全力以赴的撇嘴,看看,亚利克斯,看看,你给我都留下了什么样的东西——入室抢劫犯毫无愧疚之心地强烈抱怨ing。   “那么说,今天是维维陪你来博物馆的?”胡安娜看了看百无聊赖的维尔德格:“想也是这样,要他来博物馆,除非是打劫。”   “也不能这么说。”亚利克斯一本正经的说:“事前还需要踩点,探查、观望、获取资料。”他看了一眼欲哭无泪的维尔德格:“他至少还得来4次。” 第二章   “It is good to have friends,even in hell.——Spanish proverb(拥有友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就算是身在地狱——西班牙谚语)”   这句话大概就是这几个小时里,被文学,历史,地理的各类古新名词弄得昏头昏脑的维尔德格惟一的感悟了。   胡安娜大概是巫妖自来到这个位面以来,见过的女人之中性情最为爽朗,知识最为丰富的,她对这个博物馆中所有的一切了如指掌,每一件东西她都能点明出处,追述渊源,相关重大历史事件,趣话,传闻……虽然巫妖对每件东西的来历,特征,珍贵之处也能像查阅图书馆资料一样从自己的记忆中一样样的提取出来,但一个人默默地看着,思考着,哪里有和有着同样喜好的人一起探讨,争论,彼此补充,修正来的愉快?   胡安娜也饶有兴趣地审视着这个年轻的男人,她早就听说了圣南西亚的少年维特,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多情种子,一个沉溺在童年悲剧中的小男孩,或许一副随时都要断气或者被送入疯人院的模样儿是能够激起大多数撒丁女性的母性本能,但其中绝对不包括胡安娜,她自认并非圣母玛丽娅,对于抚养非亲生的,尤其已经成年的大孩子毫无兴趣。但是不得不说,传闻与事实总是大相径庭,如同维尔德格,假如不是大学四年同学,她也许也会认为他就是个残忍的花花公子或者无耻的暴徒,而这个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和他在一起,胡安娜都几乎要忘记自己的性别了。他赞叹奇迹群岛出土的象牙雕刻而不是她的脖子,他观察东加骨文书的眼神都要比观察自己的眼神要热情的多,而他隔着玻璃凝望着那具经放射性元素的衰变时间鉴定大约有着六百五十年历史的冰岛骷髅那温柔又伤心的劲儿,好像一个长生不死的吸血鬼终于找到了几百年前的爱人,最后的一声叹息足以令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心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部分臆想曾经距离真相那么近——事实上巫妖只是在睹物思“物”,最后的那声叹息……也只是在怀念与哀悼自己曾经拥有的,那具光亮干净雪白的骨头架子。   “说实话,我很惊讶。”胡安娜说。   “什么?”巫妖把自己的视线从一只精美的黄金老鹰脚上移开。   “你似乎并不在意和一个女人讨论……这些问题。”胡安娜抬起一只手,扫了一下整个博物馆:“男人们更愿意和女人们说些甜言蜜语,或者送她们礼物——知道吗,我都不敢和他们讨论这个,不然的话他们会以为这是种暗示,会想办法把这样东西买下来送给我,要么就是找点差不多的,我曾经和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家伙谈论过劳伦斯的巴伐利亚龙胆花,结果我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屋子的龙胆花,圣母哪,我以为他没准还会给我一支火炬呢。”   “不知好歹的家伙。”亚利克斯听见维维在身后嘀咕,嗯,他知道那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家伙是谁了。   “或许真有点不知好歹,花很漂亮。”胡安娜咯咯地笑道。   “迟了七年的道谢。”维尔德格无可奈何地说道:“女人们就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这就是女人哪。可怜的孩子。”胡安娜顽皮地笑了笑,突然低声喊道。:“给我一支龙胆花,给我一支火炬!……”她似乎在等待着亚利克斯接续下去,因为这种类似于互相考较的问答他们已经尝试了很多次,但她的褐色眼睛却在看着维尔德格,桀骜不驯的“斑鹫”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接下去念道。   “……   让我用这支花那蓝色,分岔的火炬给自己引路,   沿着那越来越黑暗的楼梯下去,蓝色越来越暗,   甚至到冥后去的地方去,就在此刻,从降霜的九月,   到那看不见的王国去,那里黑暗醒着,   冥后只是一个声音,   或是看不见的黑暗,被包围在冥王怀抱里更深的黑暗中,   被浓厚阴影的激情穿透,   在黑暗火炬那璀璨的光华中,   黑暗照耀在丢失的新娘和她的新郎身上。”   ……维尔德格的声音和萨利埃里家族的男性一样醇厚而平和,但在愤怒或者悲伤的时候,会变得嘶哑尖刻,所以在有所意识的情况下,他们会改变发音的方式,让容易暴露出情绪的嘶声变得柔软圆润,听起来十分甜蜜温柔——当然,现在维维的声音还是前者,所以和胡安娜略显锐利的女声不同,他的吟诵更加符合这首诗歌的意境。   “太妙了。”胡安娜赞叹道:“一个字也没错,太伟大了,维尔德格·萨利埃里,你真是个杰出的人。”   “因为这个龙胆花的笑话已经成为新生必读,”维尔德格没好气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才把那个从你的个人网站首页上撤下来?这首诗我就算进了坟墓都不会忘记的。”   “我以为那是赞美……”胡安娜没能说完,就大笑了起来。:“呵,放心吧,没人能猜到是你……圣母哪……他们甚至猜到了我们七十八岁的老校长……哈哈……”   维尔德格一开始还板着脸,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亚利克斯眨眨眼睛,伸手轻轻拍了拍两个兴奋过度的大孩子,他们沿着巫妖的手指看过去,墙壁上有着一块非常醒目的牌子——Quiet,please(请安静)。   他们脸红了。   三个人在愤怒的管理员赶来之前悄悄的溜走。   ※※※   维维和亚利克斯陪着胡安娜一起吃了有点早的晚餐,然后胡安娜要去图书馆,而按照协议,亚利克斯得陪着维维去夜总会——维维称之为夜生活公司,因为这也是萨利埃里家族生意的一部分。   “这里是老拉戈负责的地方,”维维兴致勃勃地说道:“他最擅长的就是把一个人伺候得如同国王。”   现在只有八点,但拉戈的夜总会已经人满为患,在巨大的圆形舞场内,激烈的音乐,嘈杂的叫喊,狂乱的扭动,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十几二十几岁左右的年轻人,衣着暴露或是古怪,眼神迷蒙,拼命地把地板踏得咚咚作响。舞场的外缘是固定的,下方没有空档的桌椅,它们如同齿轮的齿一样向内突出,间距很大,末端连接着吧台,这里的吧台要比一般的舞厅长的多,它沿着弧形的墙壁延伸,后方的酒柜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精饮料——多半都是展示用的,精美的玻璃杯子在灯屏墙与反光球的映射下宝石一样的闪闪发光,吧台的地面则要高出地面一英尺左右,这样在里面不断走动的招待就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有没有人在那些座位中间捣鬼,巫妖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向招待购买一种小药丸,两方都是神色坦然,好像那只是橡皮糖,“那只是些兴奋剂,没有毒品,这里的死亡人数是全撒丁最低的。”拖着亚利克斯从热舞的人群中艰难走过的维尔德格喊道——目光锐利,身手敏捷的警卫们把那些未成年的孩子,小毒贩,记者,便衣警察,还有一些彼此心里都很清楚的“非常”人物礼貌而坚决地阻挡门外,另外亚利克斯也注意到,场中还有着不少神色麻木的便装男人无目标地随着人群摇来晃去,看似吸多了大麻处于什么都无所谓的混沌状态,事实上他们微闭的眼睛正冷静地审视着周围一切显得不那么寻常的地方,其中一个亚利克斯见到过,他略微的,隐蔽地向萨利埃里的家族成员点了点头。   一个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被同伴们推挤过来,撞在亚利克斯身上,她抓住亚利克斯的衬衫保持平衡,一边愉快地摇着头一边迅速地将双腿缠绕在他的腰上,随即毫无顾忌地放开手,上身后仰:“噢,”她左右摇晃了几下,惊喜的大叫:“这家伙的腰可真有劲儿。”   可不是,亚利克斯身体还是笔直的,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累赘而倾斜,弯曲,甚至倒下。   亚利克斯在更多的手摸上他的腰之前,随手在纠缠者的肋侧上轻轻一捏,少女哦地怪叫了一声,环在亚利克斯腰间的力道陡然松懈,呵呵傻笑着整个人直接仰面摔了下去——亚利克斯倒也好心,没让她的后脑勺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他就势抄住少女的腰肢,像抱起一个小孩子那样将她举起来,丢给了她那些正准备群起而攻之的同伴们——一下子制造了一小群滚地葫芦,乘着这一瞬间的空白,亚利克斯几个大步,闪到了几秒钟前突然消失的维尔德格身边。   “呦,干得不错。”维维幸灾乐祸ING。   亚利克斯的眼睛闪了闪,可惜舞场里灯光昏暗杂乱,维维没看出来:“那么像这种的呢?”巫妖虚心求教。   “嗨,宝贝儿,第一次来?”   声音低沉沙哑,很有诱惑性,蓬松的乌黑卷发如同波浪一样拥簇着雪白的面孔,描着精致灰色眼线的碧绿眼睛,艳丽的红唇,瘦削但绝对凹凸有致的身材——维维向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你才是第一次来的吧。”他凶猛地抓住了那个“胸部”,然后冲着那个可爱的尖下巴打出一个完美的右直拳,那个搭讪的家伙在人们的喝彩声中飞出了几英尺,摔在地上痛苦地哼哼起来。   “呦,干得不错。”亚利克斯幸灾乐祸ING。   “说实话,那家伙妆画得不错,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呢?”BY亚利克斯好奇宝宝。   “你以为我是白痴吗?”维尔德格不满地在亚利克斯的衬衫上擦擦手指:“我已经身高6英尺(1.83米左右)了,居然还只到他的肩膀,这混蛋最起码有7英尺(2.1米左右)!世界上有这么高的女人我就把自己的脑袋喂给猪吃!”   巫妖的灵魂偷笑ING。   ※※※   “你说,他最擅长的就是把一个人伺候得如同国王。”亚利克斯钦佩地上下打量着那座肉质的“丘陵”,它正不断地浮动着,上面爬满了一丝不挂的美丽女人,而且都有一些不可言喻的地方连接着,让巫妖联想起曾经在半巫妖导师手绘图鉴上曾经看到的,名为“憎恶”或“缝合怪”的人工生物,它是由无数的尸体残块缝合而成的,巨大,丑陋,肮脏,但是强大。   “呵……呵……呵……”嗯,或许是他脸上压着的胸部太过丰满了,被巫妖认定为新型缝合怪的拉戈喘息着发出……好吧,姑且称之为笑声的声音:“第一次……见到……你……亚利克斯……把你的胸部拿开,**……”他叫嚷道,不过显然那个女孩子并不怎么害怕,她嬉笑着挪开身体,但又用手去拉扯拉戈摇晃着的脸颊肉:“好吧……都是……些……顽皮的小家伙!欢迎你们¥·……哦。”他的脸像面团一样被拉到一边去,他愤怒地摇摆了一下脑袋,夺回了自己的腮帮子:“都是自家人……老拉戈一瞧—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天赋……就和音乐家,画家,狗屁艺术家一样!天赋!”   巫妖总觉得他是在交待遗言,总是有屏住呼吸等他说完的感觉。   幸好拉戈也不想多说话,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艰难的事儿——他挣扎着用菠萝面包一样的手指指了一个方向,维尔德格上前狠命拉了拉他的下巴肉表示感谢,在含混的咆哮声中拉着亚利克斯跳进了那扇隐蔽的门。   注释:“憎恶”就是亡灵军团(天灾和被遗忘者……甚至包括燃烧军团)中一些亡灵巫师用屠宰场中的各种尸体缝合在一起而创造出的一种没有生命的生物。——巫妖的审美观是很奇怪的…… 第三章   他们跳进去的房间不是很大,一面墙壁完全是玻璃,亚利克斯走上前,发现可以看到下面沸腾的人群——无声,好像彩色的默片。   “他们看不到我们。”一进来,维维立刻爬到那个如同一张床一样厚软宽大的黑色牛皮沙发上面向玻璃躺了下来,“请随意。”   这个大概还不足三十个平方的房间以银色与黑色为基调,以沙发和地毯,写字台巧妙地分割为两部分,写字台后是整墙的书架,薄薄的书册即便是看不完也可以很方便的带走,写字台上有着16开大小的便携式电脑,羊皮纸,羽毛笔,墨水,还有冰水镇着的各色新鲜果汁,都用细长的银杯盛着。   维尔德格的地盘上则到处扔着小瓶装的酒精类饮料,夜生活公司特色表演开始了,衣着华丽的舞者在从天而降的平台上载歌载舞,平台与他们的房间基本齐平,距离玻璃墙壁不过5米,好像就在眼前为你一个人演出一样。“把玻璃升起来,会有女孩子抓着上面的吊索小兔子那样跳进房间。”维维说。   在开始每晚的例行工作——把自己溺死在网络图书的海洋中之前,巫妖尝了一口应该是柳橙的东西,兑了水,味道不再那么刺激,清甜偏苦——他觉得自己很应该好好地向那位新型缝合魔学习一下——关于服务。   就在亚利克斯觉得这样实在也不错的时候,维尔德格突然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爱的亚利克斯,我们应该热热身了。”   ……亚利克斯看着他,刚从书里拔出来的脑袋在这个时候会有些迟钝。   “我们得公平点。”维尔德格阴险地说道。   ※※※   现在圆形舞场中的客人不再是那些活泼过度的小孩子,而是身着白色衬衫,丝绸的宽腰封,黑色长裤的成熟男人与梳着光滑的发髻,发髻上插着鲜艳的花朵,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一身层层叠叠的荷叶边大摆裙,坐在吧台边喝酒说话的女人们,她们泰然自若地享受着男伴的服务,时而打开自己的扇子,转眼间又将它收起,其中微妙的那些小花样只有最了解女人的男人才能看懂。   “现在才是撒丁人的时间。”维维说。   坐在一个阴暗角落里的歌手开始拨弦,短促的几声吉他如同某种警讯,原本散乱的人群直起了身体。   站立在几个男性舞者中间,亚利克斯终于知道维维为什么还要他在出来之前换过衣服和鞋子了,“打起精神,年轻的孩子。”他身边的某人说道:“那些可都是凶狠的母狼,不小心点会被吃的尸骨无存。”   灯光熄灭,吧台上人们点燃了蜡烛。   对面的女性舞者们,挺胸、抬头、左手轻捻裙摆、右手缓缓扬起手腕轻击响板,然后脚步迟缓却有力地踏出!   歌者沉默,只有如同鼓点的踏步声,清脆的响板,在昏暗的光线中缓慢的逼近。   浅褐色的手臂在空中犹如火烈鸟的脖颈,高高扬起,鲜艳的舞裙就如鸟儿抖擞的羽毛,在亚利克斯完全可以看清面前的女子髻边花朵的花蕊时,她们齐齐发出一声呼喝,这是一个信号,男性舞者重重踏出一步,歌者的吉他同时响起,反攻者从进攻者预留的狭小间隙间从容地穿过,一对人踩着节奏与另一队人逐渐远离,在最远的距离时旋身相对,吉他暂停,再度响起时,两组华丽的舞者又一次逼近对方,这次是两两相对,在舞场的中央彼此对视,亚利克斯的女伴是一个还不到他肩膀的小巧女孩,她立在原地高举着手臂,一下下地打着象征着女性的高音响板,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畏惧地盯着围绕她踏着步子的年轻人,直到对方转过了她的肩膀,她才高傲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好像一只刚刚长齐了羽毛的小鸟——她让亚利克斯想起了莉莉。   “Venir(本地语,来呀)!”   伴随着女性第二次的呼喝声,她和自己的女伴快速地围绕着自己的舞伴旋转,观众们的击掌声也在此时加入了伴奏的行列。   扭转身体,用力踩,用力踏,用力拍击手掌,让身体里流动火焰而不是血液,舞者狂热,观者忘形,吉他的节奏越来越快,一分钟之中腰部与脚步可以震动上百次!这就是“撒丁”!   一场舞下来,别人大汗淋漓,而维尔德格只是略有点喘息,他给亚利克斯倒了一杯冰镇朗姆:“我以为你几年不跳了会生疏,现在看来还不坏,……,”他用手背碰了碰亚利克斯的面颊:“你甚至没有热起来。”   忘记调节自己体温的巫妖镇定地打掉他的毛手毛脚:“你知道我一直体温偏低。”   斗舞的人群轮换了几次,舞场中逐渐空荡了起来,这种舞蹈耗费的体力常人难以想象。   拉戈被那些小姑娘拉了出来,肉山的上面只裹了一条黑色的围兜,他身边是个阴沉的中年男人,很瘦,手指很长,抱着吉他,看起来如同一只人形蜘蛛。舞场中央一阵微震,升起了一个不过3英尺见方的方块。   维维向亚利克斯一笑,亚利克斯立刻头痛起来,他想起刚刚不过是“热身”。   不过维尔德格并没有强迫亚利克斯做什么,他率先跳到了那个方块上,人群先是安静,然后大声欢呼,他摆了摆手,挺直了腰,走到了一个角落站住。   难道他还在等待另一个舞者?人们情不自禁窃窃私语,维尔德格是“撒丁”男性舞者之中的高手,难道还有可以与之媲美的人物?   当亚利克斯也跳上了平台,在维尔德格的对角站定时,人们更是喧哗起来。   拉戈张开嘴巴,很响亮的“哈”了一声,人群顿时恢复了寂静。他们敬畏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慢慢地吸入空气,皮肤下的脂肪似乎伴随着他的吸气声而被压缩,距离比较近的人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肋骨。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就这样惊动了每一个灵魂。   “Dolor!(痛苦)!Dolor!(痛苦)!”   人们随之呐喊,“Dolor!(痛苦)!Dolor!(痛苦)!”而后沉默。   眼睛盯着足尖。然后用足跟轻轻叩击地面,发出小溪流水般平缓、清脆悦耳的声音,他的上身没有一丝多余的颤动,背起的双手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被铁质的锁链捆绑。   “Dolor!(痛苦)!”老拉戈再次嘶喊。吉他声如骤雨。   步伐加重,脚尖一次,脚跟两次,敲击声不绝于耳,但仍然可以感觉到那种艰难的隐忍。   “黑色的公牛……吃草,只是—为了死去……”   全身绷紧,有力利落地举起手臂,专注的神态,脚跟拍着地板走动,后举起翻开的手肘和手指……   “撒丁的人们……活着,只是—为了死去……”   两条黑色的身影在狭小的平台上交锋,人们与歌者一同嚎啕。   小小的高潮稍纵即逝,舞者在平台上踏出一连串轻盈简单的音节之后开始缓慢地走动,充满了激情,尊贵,力量以及男性的魅力。   这是等待,也是为了下一个段落做准备,现在需要一个女性舞者的加入。   “怎么样?亲爱的,我抱你上去。”   一个男子在自己的女伴耳边轻声说道,娇小的女人打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面孔:“不。”她拒绝道:“我的舞是花,而他们的舞是刀。他们令我害怕。”她在扇子后面不甘心地咬着嘴唇:“以前唯一能和维尔德格共舞的只有……”   “胡安娜!”   “胡安娜!”   “胡安娜!”   人们齐声呼叫,向两侧让开一条道路。   红裙翻滚,双唇艳丽,在平台之前,早有男子半跪在地,胡安娜干脆利索地一撩重重叠叠的长裙,借着一踏之力就跳上了平台,将两位萨利埃里伸出的手冷落在半空。   潺潺潺,吉他弦响;   咚咚咚,鞋底跺响;   啪啪啪,手掌拍响;   吉他手的十指飞速地如轮舞动,脆裂的金属声尖厉的犹如实质。   “我求主给我死亡。他却不给我——。”老拉戈捶打,撕扯自己垂荡着的乳腩。   “痛苦……很大的痛苦……”   人们第三次齐声追随:“痛苦……”   胡安娜耸肩抬头,眼神落寞。在这个只有三英尺见方的平台上,两个男子之间,表情依然冷漠甚至说得上残忍,柔软而坚硬、静止而迅速、亲密而疏离、慵懒而狂暴、优雅而尖锐。昂首顿足间,都充满强烈激情,就像心底压抑着一团火焰,直至不能自已,才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吉他声激起的呐喊,嘶吼的嗓音诉说着苦难,击掌声和着心跳节奏……   ……   巫妖所掌握的知识中,有关于这个起源于七百年前最为黑暗的殖民时期的撒丁,与国家同名的舞蹈的资料,足可以让他写出一本六十万字的实录,但是无论怎样的文字,也难以描述出他现在所能感悟到的东西。   也许就是这三百年里的迫害和监禁,奴役,颠沛流离,疾病与死亡种种而产生的愤怒呼号,造就了现在的撒丁。   和萨利埃里。   ※※※   “我想走走。今天的月光不错。”   胡安娜说道:“毕竟有这两个那么出色的护花使者的机会,即便是我也是很难遇到的。”   亚利克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刚才的她与7个小时的她判若两人,除了那种自信的味道之外。   “有那么难以理解吗?”胡安娜笑着说道:“只是一个喜爱‘撒丁’的女学究罢了,倒是你,完全看不出能够和维维一较高下呢,之前你都在哪儿?神圣公国?(旧约公教宗主国)”   “他以前都在他高贵的沙龙里。”维尔德格撇嘴。:“和那些豆芽菜跳十六世纪的宫廷舞。”   “如果宫廷舞能够培养出那么好的舞者,我觉得你也该去跳跳。怎么样,您可以收容可怜的维维吗?”胡安娜说到,当然她是开玩笑的。不过她发现亚利克斯正在凝视她的胸部时,她不由得感到脸红和惊讶。   “亚利克斯,注意点儿,胡安娜不是橱窗里的模特儿。”维尔德格说道:“抱歉,亚利克斯最近迷上宝石了,见了好东西就会盯着瞧。”   胡安娜笑出声来:“难怪我刚才看见他的手表是大块宝石链的,不过挺奇怪,别的男人带这种款式的手表会显得很女人气,你带着却让人觉得很华贵,很漂亮,蒂凡尼应该免费送你这块表,让你做他们的代言人。”   崇尚勤俭节约的巫妖深有同感。   “这是一个远房亲戚的礼物。可是太大了,我一直没带过。”胡安娜把那颗镶嵌着杏子大小黑色欧泊的项链从脖子上解了下来,放到亚利克斯手里:“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她很轻松,好像那至少值一千万的东西只是颗玻璃球。   亚利克斯惋惜地抚摸了一下这颗椭圆形的黑欧泊,胚体纯黑,变彩丰富,可惜的是:“没有灵魂。”他说,这是一颗最新开采出来的宝石,虽然品质上佳,但完全比不上“女神”还有“金绿”这样在人世间辗转数百乃至千年,有着无数欲望与力量缠绕的灵魂宝石,他就算拿了也只有当作消耗品的份儿。   “君子不夺人所好。”他把宝石还给胡安娜。   “你还真是个老学究,说什么都是这么文绉绉的。”胡安娜说道,转过身背对着亚利克斯:“我也想萨利埃里的小少爷是不会中意这么颗宝石的,它太黑了。”她示意亚利克斯为她戴上项链。   你这样说,宝石会哭泣哦。亚利克斯想。   “无耻的娼妓!”   尖刻的咒骂突如其来,一旁黑暗的树林里猛地丢出了一蓬黑黝黝的东西,亚利克斯反应敏捷地用手臂挡掉了几个,但还是有一部分打在了胡安娜裸露的肩膀和脖子上,它们蔫呼呼的,散发着臭味。   “你在给萨万提斯的姓氏抹黑,你的父亲在地狱里也会不得安宁,就因为他的女儿找了这两个好姘头!”   站在树林中的人大声叫嚷着,在看到维尔德格向他的方向奔来才惊慌地逃走了。   “算了!维维,回来!”   胡安娜喊道:“我没事!”   “我能抓住那混蛋。”“斑鹫”琥珀色的眼睛里凶光闪烁,声音嘶哑。   “抓住了又怎么样?揍他,杀死他,灌上一吨的水泥沉到海底,让事儿弄得更大,更多的人知道萨万提斯的女儿找了两个萨利埃里的姘头?”胡安娜冷冷得说,“撒丁”带来的快乐就像灰姑娘身上的魔法在十二点钟时消失无踪,她为自己的轻率大意自责,却不为今夜的行为而懊悔,稳定了一下情绪,她疲倦地摇摇头:“今天看来不是散步的好时候,送我回去吧,我想尽量早一点休息,明天还有课。”   “那好,就让亚利克斯开车送你回去吧。”维尔德格说道,他不知道自己余怒未消的脸在勉强微笑的时候看来挺扭曲的,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所变化,所以很快就调整成那种我们熟悉的甜蜜味儿了:“他会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要看这个家伙一幅木纳呆板的样子,在那方面他比我还要强,会玩的花样可多了,绝对能让你热血沸腾的大声尖叫上十分钟以上……”   “啪!”   哦,比响板还要清脆点,一定很疼。亚利克斯面无表情地想,他在发现身边的女性人类随着维尔德格的话越来越僵硬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果然……胡安娜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给了维尔德格一记耳光的,就算是“斑鹫”也不免短暂地晕头转向一会。   “就算我是个娼妓,也用不着你维尔德格,萨利埃里来给我拉皮条!”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好像完全没有痛感地扯下因为用力过度而翻裂,大半断开的两根手指甲,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亚利克斯沉吟了一下:“我想,”他对着空气说道:“维维所指的,只是我的车技而已。”   “你的解释可真及时。”维尔德格捧着脸,痛苦地说道。“她往那个方向走了?”   “她看到你多半还会给你一个耳光。”让你脸颊上的暗红色“胡须”能够对称点,亚利克斯说:“在你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话之前。别担心,有人跟着她。”   煦德·萨利埃里当然不会就这么随便着两个弟弟在这种时候一个人也不带的到处乱跑。 第四章   塞万提斯?这个姓氏很有点熟悉。   如果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记忆不曾出错,那么远在撒丁东部的都城,有着一个费尔南多·德·塞万提斯总检察长,他似乎对萨利埃里家族不抱任何好感。   胡安娜·库鲁斯或者胡安娜·塞万提斯,虽然亚历山大的记忆中并没有记录这个女孩子曾经和萨利埃里家族有过什么关系,从那个一路郁闷到自己房间的维尔德格·萨利埃里那里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但这个位面中有着一个很便捷的东西,那就是无所不在,无所不包的网络——巫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胡安娜·塞万提斯,她的父亲是费尔南多·德·塞万提斯检察官的兄弟,也是一个发誓要将正义贯彻到底的顽固派人士,他在2051年在圣南西亚市担任检察官,最大的夙愿就是看到堂·赫赛,萨利埃里被送进监狱,而在此之前,他借助政府的力量强迫西撒丁当地的警局甚至军队大肆抓捕中小家族的成员,一时间整个西撒丁被他弄得混乱不堪——他坚决认为这只是暂时的,等到那些被家族掌握的生意被真正的守法公民接手之后,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而光明,——或许这一切真的可能发生,可惜的是那些家族的家长可没那么好的耐心,虽然东撒丁的阿涅利家族对这个顽固分子青睐有加,他身边的警备力量堪比女王首相,但他在圣南西亚大学读书的女儿身边只有几个保镖,于是很顺利成章的,胡安娜·塞万提斯有一天彻夜未归,第二天一早她亲爱的父亲发现自己的女儿赤身裸体的躺在法院的大门口,被注射了毒品,昏迷不醒,身上到处都是污浊的痕迹,四周洒满了她被轮暴的照片。   这是家族惯用的警告方式,不过塞万提斯显然足够铁石心肠,他把女儿送进了医院,增加警卫力量,然后一口气起诉了包括堂·何塞·萨利埃里在内的一百多名家族成员。但令人悲哀的是,他的做法没能得到任何一个西撒丁人的支持,审判期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检查官的位置上,没有法官、陪审员、副检察官、审判书记员、证人、鉴定人、被告、辩护人,旁听,庭警……而前一天,他的妻子坚决地和他离了婚,带着女儿离开了圣南西亚市。   最后他开枪自杀,穿着检察官的袍子,戴着假发,坐在检察官的位置上。   不到半年,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努力就像小孩子在沙滩上玩耍时留下的涂鸦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阶段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和自己家族的关系正处于最低潮,他经常几个月几个月地躲藏在自己的小别墅里和一些维维所指的“豆芽菜”创作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品——后面不得而知,不过按照以前维尔德格和他的恶劣关系来看,维维应该还不会无聊到主动将自己的隐私暴露给这个阴阳怪气的兄弟,而其他能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当然也会对根本无法起到任何正面作用的人闭紧嘴巴。   那么说是罗密欧和朱丽叶?巫妖摇摇头,不,按照十条纲领的要求来看,胡安娜和维尔德格简直就是班恩信徒和托姆信徒(费伦的纷争之神:班恩和忠诚之神托姆是不折不扣的死对头),不要说死在一起,就算是烧成了灰,两个家族也会运用各种手段把他们分开,带回去狠狠践踏一番也说不定,想要双方因此握手言和更加不可能,倒有可能塞万提斯们提起了针对萨利埃里的上万条起诉,而萨利埃里们则舔着儿子,兄弟的骨灰发誓向塞万提斯复仇吧。   还有一样东西令巫妖有些意外,关于胡安娜——昨天的咒骂与网页上的留言相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无论是支持或者反对塞万提斯的,都无一例外地将胡安娜视为一个天生淫荡无耻的女人,一个勾结外人背弃家庭的叛徒,一个应该早早下地狱,以免给自己家族蒙羞的下等娼妓……这是令巫妖最为困惑的地方——胡安娜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她没有自愿与别的男人苟合,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伤害另外一个女人以及她孩子的身心,也没有为了萨利埃里家族出卖过自己的父亲,或者为了自己的父亲出卖萨利埃里,没有盗窃,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没有携带汽油或者沙林毒气上地铁……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是什么需要他人关注,甚至不介意被辱骂的影星,而且就算是巴巴拉最为糟糕的时候,也依然有着百分之十几的留言表示支持与赞美,安慰——针对胡安娜的所有评论全都是负面的,为什么她会受到这样激烈刻毒的指责,匪夷所思的诋毁?只因为她没有在被伤害后立刻自杀以证明自己的灵魂还是纯洁的?或是因为她不但活着,而且还活的好好的,会去参观博物馆,和人自然的说话,讨论,大笑,深夜换上一身红裙去跳“撒丁”,而不是在一个坟墓一样的黑暗房间里度过修女般的一生?   甚至有人放上了胡安娜被凌辱时的照片。   第二天上午,巫妖冥想完毕,用早餐的时候接到煦德地传召,于是好孩子亚利克斯用完早餐之后就乖乖去了兄长的房间。   “你们昨天遇见了胡安娜?什么样的情况?你说吧,我听着。”煦德·萨利埃里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忙碌着,在一张又一张纸条上写下姓名,数额,红色的笔写下的名字需要立即处死,数额代表赏金,黄色的代表需要收买,蓝色的代表需要教训,名字下面的横杠代表着不同的惩戒方式,而纸条上的花色代表着不同的日期,还有些其它颜色的亚利克斯不是很懂……这是萨利埃里家族的家长惯用的手法,不止一个人知道这一点,不过又有哪一个检察官可以凭借这一张没有日期,没有署名,除了一个彩笔写下的名字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讯息的纸条来证明萨利埃里家族的人有罪呢?   亚利克斯缓慢地,详细地描述其昨天发生的一切,他的记忆力相当好,就连胡安娜两次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离开都记得很清楚,说的话,做的事,按照顺序一一道来,毫无遗漏——煦德头也不抬地听着,但什么也没说。   时隔6年,胡安娜的归来是无意,是有意?   “胡安娜的事情是萨利埃里家族做的吗?”亚利克斯问道。   堂·何塞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的是哪个女人——但如果萨利埃里的儿子真的娶了萨万提斯的女儿,毫无疑问,西撒丁的大小家族们只怕不会再听从堂·何塞的任何一个命令——说不定还会为萨利埃里家族招来灭门之灾——西撒丁人最憎恨的就是和敌人媾和的叛徒,无论你是为了爱情还是生命。   “不是,”煦德平静地回答道:“萨利埃里家族只会杀死塞万提斯。”   “但萨利埃里家族知道这件事情,对吗?”   煦德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亚利克斯想了一下,提出一个看似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问题:“所以你们觉得莉莉很不错?”   煦德苦笑,再次点了点头。   ※※※   胡安娜本来想去上课,她现在在一家私人俱乐部里担任撒丁舞教师,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没想到回到家里她那两根只剩下半截指甲的手指就开始肿胀起来,她不想去医院,找了点朗姆酒冲洗,但没有效果,一整夜她辗转反侧,疼得根本无法入睡,四周寂静无声的时候那份痛楚特别清晰强烈,以至于她得咬着毛巾才能不至于伤害到自己的舌头和牙齿。终于捱到阳光投进窗户的时候,她连那只手都变得青肿不堪了。   看样子不去医院不行了,胡安娜坚持着做完个人的清洁工作,最艰难的是换衣服和洗澡,她没办法在不把自己弄得更痛的情况下脱下那身紧绷的舞裙——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昨晚没洗澡,更衣,甚至没卸妆。黑色的眼线被眼泪弄得一塌糊涂,沿着惨白的面颊流下来,留下难以擦拭的痕迹,好像小丑故意在面颊上画下的泪痕。   盥洗室里的镜子里面倒映出一个邋遢,丑陋,虚弱的老女人,身上还臭烘烘的,胡安娜自我解嘲的一笑:“活该,你早就知道碰到萨利埃里家族的人就没好事不是吗?”她向镜子里面的女人撅起嘴:“你是个蠢货,胡安娜。”   ※※※   “这里没有萨利埃里家族要找的人。”   围着灰褐色的大披肩,佝偻着身体的,瘦小的老太婆狠狠地关上了那扇木门。   最好把那个漂亮小子的鼻尖撞塌,她恶狠狠地诅咒着,罪犯就应该有罪犯的样子,罪犯不应该有一张漂亮的脸。   她在唠叨着想要插上门闩的时候才发现一只手正抵着门,很好,我要把你的骨头压扁,老太婆的身体几乎全都挂在门把上,嘿呦嘿呦地向前冲。   亚利克斯轻松自如地把门和人一起推开:“谢谢。”   老太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正准备尖叫的时候,那双冰冷的黑眼珠子就像子弹一样贯穿了她的心脏,她立刻闭上了嘴巴。   亚利克斯当然是尊老爱幼的好孩子,不过,在这个位面,除了一些非人类,没人能比他更“老”了吧。   “让他进来……”胡安娜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说得太晚了,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已经一脸平静地站在了门厅里——她叹了口气,萨利埃里家族的人非法入侵从来就是一把好手。   胡安娜把亚利克斯带进客厅:“别想打电话报警,那是自取其辱。”她向打开的门外喊道。   老太婆撇着嘴放下刚拿起来的电话。   “对不起,那是我的姑婆,她有点老年痴呆症了。”胡安娜疲惫地说道。她似乎想给客人倒茶,可是客厅的茶几上空空荡荡。   亚利克斯环顾四周,这是个撒丁中等家庭中最为典型的小客厅,茶色的小木条地板,褐色的牛皮沙发靠背上盖着白色镂空三角巾,彩色条纹的靠垫摆在一旁,玻璃台面的,木框的圆茶几上面只有银灰色的金属打火机和空的烟盒——据亚利克斯所知,撒丁的女人最多喝点酒,但很少有抽烟的——在早晨的阳光下,一些隐蔽的角落积着的厚厚灰尘都能看得很清楚,看来这里的主人不是太不用心就是无能为力。   “我今天来是为了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亚利克斯开门见山的说法让披着大披肩,脸上很明显只是胡乱擦了一把的胡安娜虚弱的笑了笑,她举起左手阻止了他:“不用说了,”她说:“实际上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就明白过来了,他指的不会是床上的事儿,是我太敏感了,抱歉,——那个混蛋让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她闭上嘴巴和眼睛,伸出右手胡乱地摸索着烟盒,却因为碰到伤处而痛得发出嘶声:“可恶!***!”她本能地咒骂了一句,下一刻却因为亚利克斯的动作而猛地睁大了眼睛。   亚利克斯很自然地握住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男子宽厚的手掌,微冷带着薄茧的皮肤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幸好亚利克斯很快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管唇膏一样的东西,在轻轻涂抹了一层之后,胡安娜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发热,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那种噩梦般的抽痛也几乎不再感觉得到了。   “萨利埃里的特效药?”   亚利克斯点点头:“我们经常受伤,”他把剩下的药物推给胡安娜:“没事就擦一擦。指甲只要再过几天就会长好。”   “让煦德·萨利埃里放心,我不会再去找维维了,”胡安娜突兀地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错,一个愚蠢的女人,因为接了个电话,一时冲动就回到了圣南西亚,还以为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对不起,现在好像很混乱?我听维维说了点事,他现在不怎么好过,我以为他……是被家族放弃了的,我……”她再次去抓那个空了的烟盒:“……你看,我只是以为可以让他和我一起离开圣南西亚,仅此而已。你看,就我一个人,没有阴谋,没有陷阱,什么都没有,我很快就会离开,我不想……再遇到那种事儿……”她发泄似的地揉碎了那个烟盒。   亚利克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来的,但他并没有多加解释,而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拿了一个烟盒,抽出个白棍儿递给胡安娜,胡安娜接过来,把一头放到双唇间,另外一头凑上打火机的火苗,用力的吸了两口,只有一股甜味儿,她这才发觉那不是香烟,而是一根做成香烟形状的白色糖衣巧克力棒,还是香蕉芯的。   “如果要抗抑郁的话,巧克力和香蕉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而且没有烟草的副作用。”亚利克斯医生说。   是啊,我承认,可你随身带着这么一盒巧克力干吗?别告诉我你杀人之后会感到精神抑郁——那是正常人,不是有着萨利埃里姓氏的家族成员。胡安娜看着亚利克斯也拿了一根叼在嘴里,又把剩下的推给自己,胡安娜觉得自己的神经在轻微地抽搐。   咬着巧克力,端详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她不自觉地轻轻嘀咕了一声:“萨利埃里的男人哪……不知道温柔和刀一样会杀人的吗?”   亚利克斯很聪明地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   亚利克斯离开的时候,没有让胡安娜送出门,这对她不好。   经过门厅的时候,胡安娜的老姑婆正在一侧供奉着圣母的壁龛前祈祷,她的声音不小也不大,亚利克斯听得很清楚。   “万福玛利亚,你充满圣宠,主与你同在。你在妇女中受赞颂,你的亲子耶稣同受赞颂。慈母玛利亚,你是羔羊的避难所,请为我们祈祷,使我们因你圣子的功劳,幸获天父的宽恕。   您虔诚的信徒向您祈求,   求您让胡安娜的手指烂掉,让她不能为罪恶打开门;   求您让胡安娜的眼睛烂掉,让她不能再看到罪恶的人;   求您让胡安娜的耳朵烂掉,让她不能再听到罪恶的话;   求您让胡安娜的鼻子烂掉,让她不能闻到罪恶的气息;   求您让胡安娜的嘴巴烂掉,让她不能和罪恶交谈;   求您让胡安娜的脚烂掉,让她不能再走到罪恶的路上;   求您让胡安娜的脑子烂掉,让她不再记得那些罪恶的名字;   ……” 第五章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药非常有效,胡安娜的指甲在72个小时内就全部长好了,看着粉红色的,光滑漂亮的新指甲,她还真希望有点什么类似的神丹妙药可以把以前的一切都抹掉,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她的辞呈已经向俱乐部的负责人提出,不过她得干完这个月,等老板找到新的撒丁舞老师才能离开,虽然胡安娜根本就不想在这鬼地方再呆上一秒钟,不过她还是决定忍耐——毕竟当初也是这个老板没多说什么就给了她这份工作。   课程结束后,胡安娜会到楼下的俱乐部酒吧里去喝上一杯色彩纷呈的鸡尾酒来慰劳自己,在大约下午5.6点钟的时候,这里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些熟悉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几乎都知道胡安娜过去的事情,虽然不介意,但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样一个女性——所以基本都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胡安娜也乐得清静,但今天在她还没有点酒之前,调酒师就带着暧昧的微笑为她送上了一杯碧绿的鸡尾酒。   “llusion(幻觉)。”   “幻觉”是用危地马拉朗姆酒加上南美薄荷精油调制而成的,后者是一种纯植物的提取物,能有鸦片一样让人飘飘欲仙的作用,最后用苦艾酒来封住浓烈的味道。不过也有人往里面加上少许的罂粟果提取物,让它名副其实——胡安娜犹豫了一下,举起杯子向调酒师指出的男子微笑示意,放在唇边,但没有喝,而是放回了吧台——这是一种礼貌而温婉的拒绝,搭讪者看到女方这样的反应,一般都不会再度靠近,但这个陌生的客人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身标准的黑色礼服,褐色头发,蓝色的眼睛,一侧的脸颊上有着类似于旧约公教标志的十字形伤,不过即便有着那道伤疤,他那种半原始野性的性感魅力依然不损分毫。   是个危险人物。胡安娜不安地坐直了身体,和萨利埃里家族的人呆多了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对这种人特别敏感,就算他身上套着旧约公教大主教的教袍,胡安娜都嗅得出那种枪油和鲜血混杂在一起的古怪味儿。   “您好。胡安娜小姐。”那个陌生人在距离胡安娜还有两三步的地方站定,彬彬有礼的说:“我是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   ※※※   现在是2059年8月20日。   2050年以后,堂·何赛·萨利埃里将自己的事业逐步转交给长子煦德·萨利埃里,家族进入一个艰难的“洗白”时期。在堂·何赛·萨利埃里统治西撒丁的年月里,家族的主要资金来源于绑架,赌博,毒品,红灯区以及地下金融活动,而在煦德的手里,这些生意都必须收缩甚至结束,转为运输与进出口贸易等合法买卖,但同时又要保证自己的力量与地盘不受太大的损失,不得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而且最近借助着毒品,涌现出了一批新兴的家族,安托就是他们的代表,他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敢于杀掉任何一个阻挡他们买卖的人,市面上海洛因的价格因为他们降低了二成,而数量增加了五成。他们甚至还联合了一批对萨利埃里家族限制毒品买卖有所不满的中小家族,一次又一次地向萨利埃里家族龇出他们的獠牙。   最令煦德头痛的就是东撒丁那个大人物的影子似乎一直就在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的身后晃动着。   啧。   煦德不由自主地从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身上想到了和他差不多大的两个弟弟身上,自从被胡安娜揍了之后,维尔德格安分了好几天,随便亚利克斯拖着他泡图书馆也不管。萨利埃里家族的两个小儿子身边奇异地飘荡着一种安逸平和的气息,和外界的血雨腥风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萨利埃里的未来家长,煦德·萨利埃里对此当然毫无意见,虽然知道胡安娜的归来令维维的情绪始终处于一种低落状态,但有亚利克斯看着他也能略微放下心来——嗯,他无法想象如果亚利克斯还是以前那种阴阳怪气的模样自己该怎么办……大概只好找一副手铐把这两个捣蛋鬼拷在自己办公桌的桌脚上吧。   煦德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宽大的办公桌上有着成盒的雪茄和几瓶威士忌,萨利埃里的核心人物耶尔,阿伦,犹太人已经在这儿耗费了一整个白天连带晚上的好几个小时。   他们脚下的地板上扔着成打的照片,这些都是被毒品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忘乎所以向萨利埃里家族挑战的可怜虫,他们将在下一次“清洗”中死去,而煦德办公桌上那些照片的主人将会接手他们的生意。   他们忘记了,个人的暴虐从来不是引起惧怕的原因,令人们沉默的是家族的结构,组成,等级的周密与森严,除了军队般的指挥系统以及下级对上级的尊重以外,还有简要而明确的十大戒律来规范每一个家族成员的行为。家族看重某个人的能力,但更多的是看那个家伙是否能够遵守与维持这些条令。如果谁不按照家族的要求办事,其后果不是驱逐,而是要把他活活打死……至于那些以下犯上者,他们所得到的惩罚可以让最老练的刽子手不寒而栗。   “我们要匡正一下秩序。”煦德简单地说道,除非上位者要求,小心谨慎的萨利埃里家族成员从来不会把已经,正在,将要发生的情况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们说出的往往只是与之相关的一点暗示,一个名词,乃至一个字母。   背叛者还没找到,虽然上一次的内乱中,第一个向煦德和亚利克斯开枪的是维尔德格曾经的得力下属,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继承权之争——虽然萨利埃里家族的人都不认为维维会试图谋杀他的兄弟,但随后煦德和亚利克斯在衣留申的行程,路线安排敌人居然了如指掌——一切都在说明在萨利埃里的上层有一个隐藏很深的杜鹃(告密者),所以也只有在表面上暂时停止维尔德格的一切工作,看看以为已经有人顶罪的家伙会不会因为一时疏忽而被他们抓个正着。   直线电话的指示灯开始频繁地闪动,煦德拿了起来,亚利克斯的声音传了过来,背景有点嘈杂,大概是在街道上。   所有的人都盯着听了几句话开始拼命揉捏鼻梁和太阳穴的煦德,“好吧,”煦德说:“记得尽可能让足够多的人看着你们走进去,不要去任何一个房间或者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切小心。”   放下电话,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维维看见胡安娜和安托挺亲密地靠在一块儿进了保罗的赌场,他坚持要跟进去,亚利克斯觉得自己无法阻拦。”   “这就是年轻人,青春啊青春……”耶尔微笑着说到,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去瞧着那两个小家伙吧。反正作为行动部我也只需要知道最后的决议就可以了。”   负责财务的犹太人和负责情报的阿伦一起用悲愤的眼光谴责这个无情无义的浑蛋。   你居然就这样抛弃了我们!   他们也不想在这个空间狭小,环境恶劣,物资匮乏的地方里对着老板的黑脸啊。   ※※※   保罗的赌场很不错,可惜的是他明面上中立,实际上却靠着东撒丁的阿涅利。   这个赌场的布置,看起来就像一座高贵典雅的图书馆,里面有许多图书、古色古香的家具、壁炉、古希腊铜象、大幅人像油画,每间房间里摆着鲜花,尽管赌场里气氛紧张,但“服务”却周到体贴。其中的女招待们时时表现出温文尔雅的“关切”,她们频频递送免费供应的酒类,咖啡和香烟。餐室里既有熟食菜肴,还有撒丁的家常小吃。赌场里随时准备着枪支,以防任何严重威胁。就连赌场外面也有“武装警卫”巡逻,以防赌场被抢劫或者老赌客们离开时被抢。   现在这里有两张轮盘赌台、一张纸牌赌台、两张骰子台、九张“黑杰克”纸牌赌台以及五十台吃角子老虎。最低赌注是:轮盘赌10个美元,骰子和“黑杰克”25个美元。最高赌注为:轮盘赌和骰子两千美元,“黑杰克”两千美元。   赌场不是向所有人开放的,非要由熟人介绍或至少由另一名赌徒代交名片才能入内,不过赌场老板这样做并不使因为担心执法人员。因为他们根据经验知道,警察对于谋杀、抢劫和贩毒远比赌博更加注意。他们只是不想看见一些无事生非的家伙而已——譬如那些个姓萨利埃里的——可惜这个对于别人或许挺有用地措施并没能阻止维尔德格和亚利克斯走进来。   这个年轻人是这儿幕后老板的死对头,当他进来的时候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摄像头对准了他,也许安托更希望这些摄像头是机枪枪口——胡安娜挑着眉毛看着这个凝视着监视器屏幕的男人不自觉地触摸着他那张僵硬的面孔,她知道他面颊上的十字伤疤快要痊愈的时候就自己给它两下,所以它看起来永远是新伤——也许它们和亚利克斯有着一点关系。   轮盘上咔哒旋转的象牙球转过一圈,在所有的赌客还没决定把筹码放在红盘或黑盘、奇数或偶数盘里的时候,双黑的年轻人和他的兄弟一起下注——他们赢了。   轮盘又一次转动——他们又赢了。   再来——有人跟着他下注——他们都赢了。   ……在他们赢取的数额已高达八百万的时候,赌场的负责人敲响了监控室的门。   “你怎么干的?”维尔德格问。当轮盘赌的负责人宣布暂停的时候,萨利埃里兄弟并不沮丧,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钱而来的。   “计算。”亚利克斯回答。   曾经有着无数名赌徒希望凭借着自己的眼睛测算出小球的速度与轮盘的转速——然后计算出小球最终会落入那个号码槽——不错,人类的眼睛可以对一个运动的物体进行测速,但精度非常有限,得到的结果也是非常的模糊与不确切,这种辛苦之极的做法和闭着眼睛随便把筹码丢到某个格子里没什么不同。   不过费伦的法师们一向就习惯于在高速的运动中——就算你不运动,你的同伴与敌人也会运动,计算何时施法,如何施法,采取那种法术,更别提经常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踏入亡灵塔投影范围的法师们对轰的巫妖了——再加上半亡灵的体质加成,他不需要施展任何法术就可以通过观察与计算来确定那只象牙小球的最终归宿。 第六章   在萨利埃里兄弟坐在了21点的赌桌前时,两个年轻貌美,穿着闪光的晚礼服的女人立刻靠近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个筹码,要求赢家向筹码吹口气或者吐口唾沫,以便给她们带来好运气——这是风俗,不过她们在得到象征性的运气之后也没离开,而是顺势坐在了亚利克斯和维尔德格的身上,一边为他们的好运道喝彩,一边看似迷醉地伸手在他们的身上四处抚摸——就像那种输得太多而不得已向大赢家献媚想捞回点的女赌客们。   这可不是天降艳福,那双小手首先是穿过你的头发,拉拉你的耳朵,亲昵地说动听的话,从你的衬衫领子划过,深入外套内的两侧抚摸你的胸膛和肋下,然后是不经意地一次次抚摸你的背,一直摸到腰带以下——她们在萨利埃里兄弟的膝盖和大腿上扭动,用纤细的足踝摩擦他们的小腿,用脱掉高跟拖鞋的赤脚踩踏男人们的鞋面调情——“怎么样?”等这两个美貌的女赌客一回到监控室,赌场的负责人就急不可待的问。   “什么都没有。没有电极,电线,也没有隐形耳机,摄像头。”坐在亚利克斯身上的女人意兴阑珊地说道。同时脱下脖子上的一根项链,它上面缀着一颗大红宝石,假的,里面有着仪器可以检测出摄像机与小型电脑之类的作弊设备。   曾经有人曾经带着纽扣大小的微型摄像机,激光扫描测速仪器和微电脑分析仪器闯入西大陆联邦的赌场,席卷了近五千万现金,虽然最后被搜查出身上有着作弊的设备,但他们还是在律师的帮助下拿走了所有赢得的赌金,安全顺利的离境,因为那儿的法律还没规定这种作弊无效,但在西撒丁,假如亚利克斯也用这样的东西作弊的话,那么安托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用他心爱的“斑蝰蛇”把萨利埃里兄弟打得成筛子扔出赌场了。   “你确定?”负责人不愿相信,真有人凭着运气连赢十一局轮盘,其中还有两次放弃——那两次小球都滚入了绿色的赛道,庄家通吃。   “我就只差把他脱光了吻他的全身了,真的什么都没有。”女人不高兴地说道。   “看来你非常愿意这样做。”安托阴郁的口吻让她颤抖了一下:“不,我才没兴趣那么做呢。”她连忙否认道:“他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我坐在他身上那么久他还是冷冰冰的,连心跳也没加快。”   “他确实挺冷的——不过也有热的时候。”   胡安娜在所有的人都惊讶(除了安托更加阴沉)地看着她的时候才作势弹了弹手里的香烟:“撒丁。”   人们释然——如果谁能在跳完撒丁之后还能保持与平时一样的心跳,体温,除非他是个机器人——死人,哈哈,你开什么玩笑,死人怎么能跳撒丁?   安托微微向下弯曲的嘴角稍稍拉直,“好吧。”他把她拉过来:“我们就去看看。也许他只是想和你再跳一次‘撒丁’?我会宽容点的,毕竟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除我之外的男人。”他重重地紧了紧胡安娜的腰。   “还有你要注意,我的妻子从不抽烟。”他毫不妥协的拿掉胡安娜手里的香烟,准备将之按熄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却发现它断成了两截。   “白色糖衣巧克力棒,内裹香蕉。抗抑郁,振奋精神的好东西。”胡安娜像做广告那样地介绍道:“我不抽烟,但并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和你甚至没有订婚。”   “很快就是了。”安托霸道的说,顺手把两根断裂的巧克力棒放到自己的嘴巴里。   胡安娜强忍着笑,衷心希望安托不要养成和他死对头同样的爱好。   ※※※   安托的猜测居然是对的,不过邀请胡安娜跳舞的是维尔德格·萨利埃里,跳的也不是撒丁,而是一种比较优雅但很适合谈话的交谊舞。   亚利克斯和安托一起玩玩二十一点,后者也许更想和亚利克斯来一局俄罗斯轮盘赌(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或多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关上转轮。游戏的参加者轮流把手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板机;中枪的当然是自动退出,怯场的也是死)。   一局二十一点还没结束,亚利克斯又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啪!”他挺遗憾的放下手里的牌,巫妖喜欢这种可以用计算衡量输赢的游戏,他甚至没有施展任何法术。   他一直注意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似乎在中途他们就起了争执,然后胡安娜准备给维尔德格一下子,结果被维尔德格抓住,从口型上可以知道他在说“你以为谁能第二次打到我?”   胡安娜扬起了另外一只手。   安托看着胡安娜怒气冲冲地穿过人群,与拦截维尔德格的亚利克斯擦肩而过,他漫不经心地翻动了一下亚利克斯留下的牌,18点,正好比他多一点。   “怎么样,你赢了?”胡安娜从安托的礼服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扇子焦躁地扇了几下。   “不,这局我输了。不过没关系。”安托露出雪白的牙齿:“我赢得更多。”   ※※※   萨利埃里兄弟走出赌场,亚利克斯很好心地借给维尔德格一条手帕,好让他捂着脸,免得人人都能看到那五条清晰的痕迹。胡安娜的技术进步了,巫妖无良地想,没再让自己受伤。   为他们把车开过来的是耶尔,他向亚利克斯点了点头,表示这部车没有问题。   “你又说了什么?”   负责开车自然还是亚利克斯,他等到维维坐进副驾驶座后才“关切”地问道。   红色的美人儿转出狭窄的街道,转向了高速公路的入口,亚利克斯认为现在的维维肯定很需要吹吹风。   “我问她为什么要和安托在一起?”   “嗯。”   “她告诉我安托想要和她结婚。”   “噢。”   “我说安托是个卑鄙,无耻,下流,危险的小人。”   “啊。”   “她说半斤八两,没有两样。”   “哈。”   “我说既然这样,你还是和我结婚算了。”   “……”   亚利克斯觉得维尔德格真该打。   维尔德格·萨利埃里闭上眼睛,脸上火热的灼痕在清凉的晚风中逐渐消退,可是他的心脏依然紧缩着……在胡安娜回来的第一个星期,他就想过和她结婚——就算一起在婚礼上被自己的兄长打死或许也是个不错的事儿。   可他总是说不出来,说出来的时候又弄错了时间。   ※※※   胡安娜一个晚上都在生气,维尔德格以为自己是什么?两个大男孩争夺的玩具娃娃?   安托送她回家,两人吻别之后,那个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弄疼我了!”胡安娜很不高兴地说。   “你已经想了一个晚上的维尔德格。”安托温柔地说道:“我不希望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明天。”   胡安娜盯着他半天,突然笑了:“你干得不错,安托。”她深呼吸了一次:“你差点就让我以为你是真的爱上我,而不是塞万提斯总检察长的外甥女儿了。”   安托沉默……:“一开始是。”   “你也许是个诚实的家伙。”   胡安娜说。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回去了。”   她摆脱了安托的束缚,快步跑回了自己的住所。   门厅里亮着灯,姑婆坐在圣母像前的摇椅里等着胡安娜,虽然她说过很多次不要等门,但姑婆总是那么固执。   “我回来了。”胡安娜说,她准备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洗澡睡觉,她累极了。   “别和那些罪犯混在一起。”   胡安娜惊讶地回过头来,衰老的妇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她,重申道:“别和那些罪犯混在一起,你会不得好死的。”   “那我能和谁混在一起?”胡安娜冷静地说道:“那些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儿?他们找的妓女都比我高贵点。而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愿意和我结婚。”   “你要记得你的父亲……”   “我记得很清楚!”胡安娜陡然提高了声音:“我恨他!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我会是塞万提斯检察官的女儿?他从不关心这个家!关心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只关心他的卷宗,他的案件,他的罪犯和证人!而我却得为了他的正义遭罪!受指责!”她恶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如果他是对的,我为什么会被强暴?如果他是对的,为什么没人来和我说声对不起!如果他是对的,为什么那么多年后我还得为别人的罪行忏悔?如果他是对的……他就不应该抛下妈妈,抛下我……像个懦夫那样的自杀!”   老妇人抿紧了自己的瘪嘴唇。   她没有结过婚,没有自己的孩子,胡安娜的父亲和他的兄弟,以及唯一的第三代,胡安娜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塞万提斯的姓氏在撒丁自古以来就代表着正义与公平,身为女性,意味着她无法为这个姓氏增添荣耀,但这并不影响她的骄傲与自豪——为了这个姓氏,以及那些为了这个姓氏而牺牲的亲人们……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个不愿为这个姓氏付出的孩子……。   “我累了。姑婆,求你,不要再诅咒我了,我真得很累了——我想回撒丁,我想有个带着小花园和车库的房子,两辆车,有一个丈夫,有三个或者一打的孩子,家里养着两只猫或者一只狗,每天都围着他们团团转——为了这个我可以不再跳舞,不再抽烟,不再喝酒,把自己喂到二百磅,穿上那种宽松的花布裙子,穿着没鞋跟的黑皮鞋,背个大皮包,里面塞满了零钱,手绢和超市的促销传单,也许还有织到一半的,孩子和丈夫的毛线衣……”黑暗里传出房门关紧时的轻微咔哒声,老妇人不能确定那个倔强的女孩儿是不是哭了。   “但是,”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好像镜子一样反射着黑暗中的某些不祥的东西:“和那些罪犯混在一起,你会不得好死的。”   ※※※   也就在胡安娜关上自己房门的那一刻,还未曾返回住所的安托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在开车?靠边,停车……注意找个允许停车的地方。”电话里的声音温和但不失威严,一听就知道是那种不习惯被别人拒绝的大人物。   安托耸耸肩,停车。   “我真荣幸,撒丁的首相大人亲自给一个西撒丁的小混混打电话——这会变成撒丁日报的头版头条的。”   “不要说这些多余的话。安托,听说你准备和胡安娜·塞万提斯结婚?立刻停止这种幼稚的行为,阿涅利家族还不用着对塞万提斯这个姓氏卑躬屈膝。”   “很抱歉,我要娶的是胡安娜·库鲁斯,不是胡安娜·塞万提斯,而且我是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不是安托·弗洛雷斯·阿涅利。”   “人人都知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娼妇!”   “那可真是太好了,”安托快活地说道:“我一直就想找个和妈妈一模一样的女人,哦……不,她比妈妈还好点,她至少没生下父不详的一个私生子,不是吗?”   “咔。”   电话断了。   安托笑着把电话丢回后座,笑着拔出自己的“斑蝰蛇”手枪,笑着打穿那辆该死的差点撞上自己车尾的白色雪弗兰,笑着让那个不长眼睛和脑袋的车主和多管闲事的警察在乱蹿的子弹里合跳了一曲激烈的“撒丁”舞之后笑着让这两个蠢货立刻有多远滚多远……他一直笑到眼睛发酸,鼻子发胀。   他就停在高速公路的中央。 第七章   时间有一个好处,无论你是哭还是笑,对它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在八月下旬的最后几天,撒丁乃至全世界的人们都再次看到了萨利埃利家族的力量。随着新兴家族的家长以及得力助手一个一个地在某个餐馆,街道被打死,这些新兴组织自由散漫,毫无情感与纪律性可言的弱点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他们的下属不是迅速地推选出新的家长,为死者复仇,而是强行撬开家长的保险箱,卷走里面所有的现金和债券,毒品逃之夭夭,也有人乘机杀死与自己有私仇或者是有利益冲突的同僚,霸占这一小块地盘沾沾自喜——这让萨利埃里家族的新管理者方便了很多,他们一旦踏入自己的管辖区域,就只管像扫垃圾那样把那些小混混们清理出去就行了——他们熟悉辖区里的每一个街道,暗巷,下水道;每一台老虎机,每一个买卖赃物的商店,每一个以市价的二分之一订购各种车辆的修车场(盗窃指定车辆的买卖很赚钱);每一个扒手,抢劫犯,杀手,每一个皮条客和他们看管着的妓女——这让一些知情者感到害怕,萨利埃里家族在什么时候签下了这些可怜虫的死亡证书?他们怀疑煦德·萨利埃里是不是连棺材里面的枕头都为那些被杀者摆放整齐了才采取了最后的行动。   萨利埃里家族的清洗活动一点也没能影响到西撒丁的合法与非法买卖,老百姓一如既往的过着自己的生活,虽然时不时地要躲避一下四下飞蹿的流弹,但这就是撒丁人的生活。   如果说,上次维尔德格势如惊雷的行动令那些年代久远的家族族长们不再对萨利埃里这个姓氏漠然无视的话,那么煦德的动作则毫无疑问地让这些老家伙不无忧心地看到了第二个堂·何塞·萨利埃里的出现,一样的沉稳冷静,一样的算无遗策,一样的残酷无情——他娴熟地拨弄着那些小卒子,让他们在自己的掌心上跳舞。   很多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作为这些新兴家族代表的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这个年轻的男人好像一点也没发现自己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孤家寡人,他继续舒舒服服的过着他奢华逍遥的日子,带着胡安娜出入那些还掌握在他手里的赌场,夜总会,黑市……那些针对胡安娜的非议在他鲜明的表态下至少在表面上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即便如此,胡安娜在一段时间后还是表明了自己更愿意呆在家里休息一会,她在一个位于圣南西亚北端的溪钓好去处有个独立的两层小别墅,那里有阿尔泰河的一条支流经过,8.9月份阿哲罗鲑鱼从这里逆流而上往北方的湖区繁衍后代,饥饿的它们几乎见饵就咬。   安托坚持与她同行,凭借着女人微妙的第六感,可以知道这个男人最近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的胡安娜并不准备在这种小事情上让他不开心,所以原本的一人行变成了六个人,幸好胡安娜的小别墅有着一个很大的客厅,可以让安托的下属打地铺。   夏季的夜晚溪流的水格外温暖,飞虫也特别活跃。山谷坡度落差大,水流急缓处都有鱼。缓水中不时听到鱼跃出捕食的响声。胡安娜在溪流边消磨了一个下午和晚上,本来安托陪伴在她身边,但一来他对溪钓实在毫无兴趣,二来一个催促他回去解决什么事情的电话也不得不让他放弃这段短暂的假期。   所以胡安娜在深夜时分回到自己的小别墅时发现安托和几个下属还在客厅的时候别提多惊讶了,安托和所有的撒丁男人一样非常看重自己的事业,虽然说他偶尔也会放纵一下,但终究不是那种东大陆电影里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一天到晚除了陪着女人谈情说爱什么事儿也不管的绝世情圣。   “胡安娜,今天的收获怎么样?”安托问道,一个家族成员接过了胡安娜的渔获,里面有着好几条肥硕的阿哲罗鲑鱼,还有一大筐虾……晚上钓鱼很难,但是捞虾很容易。   “今天晚上我们吃烟熏鲑鱼和盐酥虾。”胡安娜回答道,她注意到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瓶威士忌,和几个酒杯,显然男人们在她回来之前正在谈些事情,胡安娜决定不予理会,她要求那个年轻人把鱼放到厨房的水槽里:“我去换下衣服就下来收拾。”她说,吻了吻安托的面颊就上楼去了。   胡安娜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脱掉身上的连身裤装,从丢在床头柜上的小包里拿出移动电话——上面只显示着时间:晚上11:15分,信号被屏蔽了,她把移动电话放在床面上,然后拉开床头柜,从床背板的背面艰难地取出一个32开书本大小的平板型仪器,真幸运,她还记得怎样用这个稀罕物儿——据说全撒丁只有三台不到,在她没有出事之前,一个特工曾经教过她怎样使用抗屏蔽装置,为的是在她父亲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胡安娜可以知道怎样通过抗屏蔽装置给她们打电话——他大概没想到更需要保护的是这个无辜的女孩。   她在楼下看到了第7个人,虽然他坐在沙发上,而且当她进来的时候就很快地低下头去看报纸,但胡安娜还是认出了他——安东尼,萨利埃里家族成员,她曾经在父亲的卷宗里无意间看到关于他的记录:常年位于一个不怎么显赫,威风但绝对重要的位置上面的家族成员。后来,她和维尔德格在大学时偷偷约会的时候还差点迎面撞上这个眼睛,眉毛,鼻子,嘴角,腮帮都在向下垂的人,因为觉得很有趣,所以胡安娜牢牢地记住了他的脸。   安东尼已经为萨利埃里家族服务了近十年,知道的东西多的难以想象,即便不把那些陈年往事放在报纸或者起诉书上,就算是单单泄漏一点萨利埃里最近为了打压新兴家族而采取的一系列秘密手段就能够煦德头痛的了。   维尔德格被自己的移动电话吵醒的时候,他和亚利克斯正在图书馆里面对一大堆可以用来行凶的厚重书籍浪费自己的生命——觉得在这个过于安静的地方自己的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维尔德格是这样认为的,他指了指振颤着的移动电话,得到亚利克斯一个心不在焉地点头后,快步走出了那坟墓一样的鬼地方。   图书馆的钟正指向11点25分。   “维维,是我。”胡安娜急促地说道:“我看见了安东尼和安托在一起。”   “在哪儿?”   “钓阿哲罗鲑鱼的地方。”   “你也在那?”   “是的……我要挂了。”   “胡安娜!”   维尔德格的喊叫惊动了图书馆里的人们,亚利克斯一按桌面,跳了出来,他现在的速度几乎可以与世界短跑冠军媲美,不过通往外面的走廊实在太长,当他奔到外面的时候,维尔德格已经驾车绝尘而去,只留下原本在车内留守,却被突然一把抓出来丢到外面的家族成员之一。   几秒钟之后,煦德接到了维尔德格的电话,他简单地说了说安东尼和安托的事情。   “他们在哪?”   “圣南西亚市的环城公路16号岔口下去左转五百米有着一个独立的两层小别墅。”   “很好,你在哪?”   “我在往哪去。”   维尔德格在煦德发出第一声咆哮的时候挂断了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接通了亚利克斯的电话。   刚刚和一个路过图书馆的市民“商借”了一部车子的亚利克斯皱眉,这部车子的性能太差了,不过他比他的兄长要沉稳的多:“你的目的地?”   “圣南西亚市的环城公路16号岔口下去左转五百米有着一个独立的两层小别墅。”   “你不应该去。”   “胡安娜在那里。”维尔德格说道:“她告了密,随时有可能被安托发现,然后杀死。”   亚利克斯认为即便是以前的自己也未必能够成功地施展这个目标远在五十公里以外的谎言侦测术,不过他采取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胡安娜是安托的未婚妻。”   “……我相信胡安娜。”维尔德格沉默了一会,微笑着说道:“我不能就这样让她一个人呆着……不过,说出这句话的你真得非常的萨利埃里。”   用词不当,萨利埃里并非形容词,亚利克斯想。   “再见,兄弟。”维尔德格温柔地说,挂断了电话。   巫妖就在此时抓到了一个短暂的,目标静止的机会,他抬起左手,作出传送术的标准手势,只要一秒钟甚至更短的时间,他就可以传送到被自己暗中留下印记的维尔德格身边,阻止这个傻瓜继续那种愚蠢的,可笑的骑士行为——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的手,纤长,完美,指甲白中泛青,透露着死者的阴森气息。   自己并不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巫妖认为自己一直很清楚这一点,那么,是不是……应该如同以前那样,冷漠地,无所谓地看着这个叫做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的人类死去呢?要知道,他对自己今后的计划并没有太大的作用——目标又开始移动了——失去传送机会的巫妖轻轻地用左手蒙住了自己闪烁着红光的眼睛,他很厌恶这种好像畏惧着要失去什么的感觉,或者说……这种感觉的来由。   ※※※   胡安娜挂断了电话后才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她在自己都没明白在干什么之前就背叛了安托,这个她在几天前就决定要和他结婚,生一打孩子的男人。   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安东尼成为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的催命符。她少女时代的空闲时间几乎都在帮助父亲整理卷宗——一直到她和维尔德格在一场激烈的撒丁斗舞中无法控制的相爱,从此自欺欺人的她不愿在那些黑封面的卷宗中看到恋人的名字;而半数以上与萨利埃里有关的命案卷宗里总是能够捕捉到安东尼的踪影,负责计划与善后的他至少可以指证“斑鹫”2项以上的谋杀罪名,而且如果安东尼在此之前还偷偷隐藏了相关证据的话,那么维尔德格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几乎渺茫的和死人复活差不多。   或许总有一天维尔德格·萨利埃里会被送上电椅,或者在脑门上挨一枪,但是绝对不应该是在她可以看到和听到的地方。   她匆匆忙忙地穿上一件从行李箱里随便抽出来紫色的裙子,在镜子前照了一照,发现这是条错拿的小礼服裙,胸前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更换了,她从行李箱的夹层里翻了一条不常用的项链带上,没注意坠子正是那颗没能送出去的黑欧泊。   简单的涂抹了一点玫瑰红的唇膏,她的嘴唇让自己咬得惨不忍睹——颜色则让人联想起在零下四十度的冰窟里冻了十来天的带鱼,胡安娜看了看墙壁上的钟。   晚上11:30分。   自己没有浪费很多时间,胡安娜宽慰地想,她揉了揉僵硬的面颊,打开了房门。   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就站在门口。 第八章 (完)   “你干得不错,胡安娜。”安托说。   胡安娜的迷惑只有一两秒钟,然后她明白过来了,她猛然睁大了眼睛,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安托一拳打昏了她。   他把她抱到床上。打开抽屉,从里面找出钢笔,打火机,化妆品罐,随便地丢在床铺周围,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次性的液体注射器,还有两包白色粉末,一管样品香水样的浅黄色液体,把粉末倒进液体里,简单而粗暴地混合了一下,让两种物质完全的融汇起来,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华丽而妖艳的紫罗兰荧光色——安托撕掉注射器的外包装,将玻璃管内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吸到注射器里,推出里面的空气。胡安娜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安托看了她大约5秒钟,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光洁的手臂,手指熟练地找到了一根静脉所在的准确位置,以左手拇指绷紧静脉下端皮肤,固定住血管,右手持注射器,针头斜面向上,由静脉侧方刺入皮下,再沿静脉方向潜行刺入,固定针头,缓慢注入药液,最后迅速地拔出针头。   这是纯度百分之九十八的海洛因与镇定剂的混合物,它们进入血管之后,身体各器官的运作会逐步缓慢下来,最终心脏的跳动将减慢,直到停止。而当心脏停止跳动时,就意味着死亡。   他把注射器丢在地上,确定它摔得粉碎。   安东尼,曾经的萨利埃里家族成员站在门口,他面色凝重:“你大可不必自己干,加西亚,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另外交给我的人干有什么区别吗?或者说您一直认为只要没有亲手杀人就是干净的?圣母啊……真抱歉,我可没办法那么天真……您为萨利埃里家族干的事儿可不少呢,还有你的朋友和家人,都免不了因为您的背叛受牵累。哦哦哦……你这是什么眼神?”安托一边轻轻地走出房间,一边说道:“在萨利埃里之后,准备把我也送上被告席吗?看来忘恩负义确实是您的爱好,不过您似乎忘记了,您还需要我送您出去呢,在现在的西撒丁,您能找的也只有我了吧——可怜的煦德·萨利埃里,他现在恐怕找您都快找疯了吧,真可怜,说不定他把今年的圣诞礼物都准备好了。”   “我就是为了证实萨利埃里的罪行才进入家族的——我承认他们对我不错,但我终究还是个警察。”安东尼冷冰冰地说道。   “好一个正义使者,”安托讽刺地说道:“只可惜你甚至不敢去找警察,只敢来找我这个罪犯,求我给你一条生路。”   安东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擦身而过的安托狠狠地给了他一下,把他打得弯下腰来呕吐:“把这个混蛋给我送到阿涅利那里去,记得给他打条金色的缎带蝴蝶结,弄得漂亮点儿,这家伙可是要流芳百世的。”他大踏步地向外走,直到上了车,脸上还带着那种扭曲的笑容。   “冷静点,安托。”一个两鬓斑白的随行人员敏捷地跟着他坐进了车子:“这或许是件好事,无论怎样,胡安娜……”他摇摇头,“她不适合成为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这样的女人只会带来灾祸与耻辱。”   “闭嘴。”安托眯了眯眼睛,但看在这个啰嗦的家伙毕竟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份上——虽然他同时也是阿涅利的眼睛与口舌——还是没有说出更为恶劣的话来:“欢迎仪式准备得怎么样了?”   “完美而充分。”年长者微微地皱眉:“你一直就是这么打算的?真是太冒险了,她随时可能因为维尔德格的命令在你的脑袋上来一枪。”   “……。”安托没有回答,他看向后视镜,那栋白色的两层小别墅已经淹没在黑夜的丛林中,那里埋葬着他心爱的女人。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在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摸索出一只7号的黄金双圈蛇戒,戴在了自己左手的小指上——撒丁的家族成员在小指上戴戒指是很寻常的事情,不过安托并不怎么喜欢——这只戒指原本是要送给胡安娜的,为了一个正式的,严肃的,符合撒丁习俗的求婚——在他28岁的生日当天,胡安娜的“Lesprometo.(注1)”将会成为自己有生以来最好的一份生日礼物。   如果安东尼没有突然出现的话。   安托的外套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落下,带着夜光指示的手表表面显示的时间为:11:38。   注释1:(Lesprometo——当地语:我答应你)   ※※※   四周一片死寂。   胡安娜感到自己的手臂在发热,好像被浸在了滚水里,火辣辣的,而且这种感觉正在蔓延到全身,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虽然这对于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来说很难。   即便是胡安娜再不喜欢,维尔德格还是非常坚定地和她说过各种可怕而黑暗的事情,着重叙述的几点中包括了如何在敌人的禁锢,凌虐与被强行注射毒品后生存下来——“听着,胡安娜,认真地听着,要知道,我不能随时在你身边,”维尔德格捧住她的脸,认真地说道:“我甚至不能让家族里的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所以也无法派人跟着你,但是无论如何,你要事事小心,如果……如果……真得到了那一步,也一定要记得,我希望你能够活着,无论怎样,能够活着就好。”——这也许就是她能够在那次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蹂躏与折磨下存活的原因,虽然醒来之后她发现这件事儿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   “无论你被注射了什么,都要记得,激动的情绪与剧烈的行动都只会更快地让那些药物随着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胡安娜慢慢地从床上翻身,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任凭自己落到地上。   “尽量保存体力。”   她扭转脖子,寻找自己的手机,没有找到,她不再注意它,转而抬起头观察房门,房门关着,她爬到哪儿,拉了拉门把手,房门纹丝不动,锁眼里有着隐约的火药味儿。   “很少人会不记得毁掉你的手机或者电话,还有你也许在电影上看多了一枪打开门锁的事儿,事实上更多人喜欢在锁上房门后开一枪,保证里外的人就算有钥匙也打不开门,一定要再来一枪才能开门,那个时候,记得看看窗户,假如有而且没有封死的话。”   因为父亲,而后是因为自己,胡安娜总是习惯把窗户上的帘子拉起来,所以它并不怎么显眼,也有可能是因为时间急促,或者认定胡安娜在海洛因与镇定剂的双重作用下连站立起来的力量都不会有,安托没有封死它。   胡安娜记得厨房里的一个隐蔽角落有着维尔德格藏的枪,她曾经因此嘲笑过他是个胆小鬼——但现在如果那把枪还能用,她大概可以通过开枪来警告维维——她爬上椅子,从那个小小的窗户上探出身体,眼前突然一阵模糊,手臂发软,结果就这样笔直地掉了下去。   她高兴地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痛,虽然小臂折断了,断裂的骨茬刺穿肌肉与皮肤,白森森地露在外面,而且很多地方在流血——胡安娜记得这下面好像是一个荆棘丛,她彻底看不清了,而且总觉得自己的平衡有点问题,不过她还是挣扎着爬进了厨房,先是抓起了盐罐,它还在记忆中的地方。“被注射过量海洛因的人,通常会出现低血压或者休克,如果身边没有中和剂的话,尽量给他灌服盐水。”胡安娜抓了两把盐塞进嘴巴,攀着台面喝了很多的冷水——她好像不再那么昏昏欲睡了,只是呼吸更加困难,她没能找到那把枪——安托也是一个谨慎的男人。   那么……自己要走出去,500米——50米?胡安娜可以感觉到月光明亮,自己赤着的双脚变得异常敏感,踩在水面一样柔软的小路上,哦……不,自己是在飘浮,翻滚,嬉戏——很多的小精灵围拢在自己的身边,拉扯自己的头发,咯咯地笑着……不对,自己是在跳舞,旋转,挥动手臂,用力踏脚,看不到舞伴,不过可以感觉到那暖和的胸膛,那温柔的爱抚,那充满爱意与怜惜的声音,睡吧,他说,睡吧,胡安娜,不用那么累了……一切都结束了……不对,自己要……要干什么?   走出去,找一个电话,告诉维维——陷阱……是陷阱。   不要,抓住我。   “感觉他,感觉维尔德格·萨利埃里,感觉你的爱人!快一点!”亚利克斯——不,巫妖站在公路的边缘,脚下是胡安娜的躯体,他伸直了右手,让包含着阴冷的负能量的死灵之血直接滴落在尸体的惨白的胸膛上,那里因为濒死前的呼吸困难而被胡安娜自己抓的血肉模糊,项链已经断裂,但那颗黑色的欧泊却似乎凝结在死者的躯体中,巫妖的血液滴入其中,立刻就像草叶末端颤抖着滴入腐土的露水那样瞬间消失。朦胧的意识逐渐凝聚,撞击灵魂的声音得以重重地打在那个迷惘的鬼魂身上而不是悄然穿过,她痛苦地蜷缩起来,祈求地望向那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电话……维维……”   “去你他妈的电话!蠢货!你的感情,你的灵魂比那鬼玩意儿有用的多,寻找维尔德格!你的心会告诉你他在那儿!我找不到他!”巫妖的灵魂怒吼道,他讨厌感情!讨厌这种一无是处的东西!讨厌自己站在这里暴跳如雷地威胁一个只会念叨电话的鬼魂!   他阴沉着面孔,右手的指甲轻轻往左手的手腕上一按,一道簇新的伤口排列在同伴身边,黑色的血液扭转着,如同一条灰蛇,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巫妖的身体。   亚利克斯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者非人改变了维尔德格身上的印记,上一次的传送术发动后他被传送到了二百里以外的一个酒窖!心中隐约的不详预感让他焦急地再次传送——目标为维维说出的这个地址,结果迎接他的只有刚刚死去的胡安娜。   现在只有寄希望于这个挚爱着维尔德格的人类女性灵魂足够敏锐和坚韧,可以带领他找到维维——“维维……”得到巫妖蕴含着丰沛负能量的黑血滋养,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的灰白身影向着黑暗的天空一角迅疾地飞去——巫妖随即紧跟着她发动了传送术,但下一个霎那间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灼热火红的火焰。   ※※※   维尔德格躲藏在残破的车身后面喘息,一边为自己的柯尔特双鹰换上最后一个弹匣。   自己会在今夜死去,他平静地想到,当他遇到阻击的时候,他就知道,胡安娜必定已经被杀死,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诡计,一个试探——胡安娜显然没有通过他们的测试,而安托,或者说任何一个家族成员都不会饶恕一个叛徒——呵呵……胡安娜,看来这次我们可以在地狱的火焰中跳一次真正的撒丁了,没有家族,没有姓氏,没有旁人……只有我们。   不过这并不代表“斑鹫”就会这样安静顺服的死去——维尔德格已经干掉了好几个家伙,不远处一辆起火的车子正在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它是轮胎起火,而且距离油箱很近,喜欢玩车的维尔德格皱了皱眉,他认得出这种车型,它的油箱是没有防爆装置的——他半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几秒钟后,油箱爆炸造成的金属碎片会像子弹一样射穿周围十数立方米的空间。   就在谨慎的“斑鹫”快要退到安全位置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燃烧的车辆前面——亚利克斯,这小混蛋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考虑,维尔德格不顾一切地丢掉手里的枪,几步冲上前恶狠狠地按倒了这个麻烦的家伙!   他可没想让自己的老爸爸一晚上失去两个儿子!   ※※※   一个黑色的身影扑了过来,猝不及防的巫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倒,仰面摔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嗨,神出鬼没的亚利克斯宝宝。”维尔德格快活地趴在亚利克斯身上说道,热风弄得他头发凌乱,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血红的火焰,看起来如同巫妖的眼睛一样,跳跃着灵魂之火:“……你这次,可真的害死……我了……呦……”   巫妖的叱喝凝结在舌尖,他看着那双充满了生机的眼睛那样突然地暗淡下去,骄傲的头颅陡然垂下,额头撞上了他的鼻子。   “维维?”   “我们真走运,这个家伙是从那里跑出来的?他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没错吧,”有人在说话:“安托会为双份的生日礼物高兴的——哦,让我看看表,真可惜,现在是凌晨刚过,已经是9月了。”   “维维?”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抱着他的兄弟,他的手在流血,黑色的血,但他似乎并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维尔德格那几乎插满了金属碎片的脊背上伸直了自己的双手,白皙的,纤长的手指,普通人无法看见的灵魂宝石在手指的骨节中闪耀,热情的“女神”,阴冷的“金绿”,然后是瑰丽的“纯洁”!   黑色的欧泊石,既便在昏暗中也能发出明亮的光芒。   “给我一支龙胆花,给我一支火炬!   让我用这支花那蓝色,分岔的火炬给自己引路   沿着那越来越黑暗的楼梯下去,蓝色越来越暗   甚至到冥后去的地方去,就在此刻,从降霜的九月……”   巫妖在黑夜冰冷的空气中低喃,一直一直……自从降临到这里之后,他一直那样地蔑视着这个低魔的位面,而现在它就来报复了!它得意的大笑,它曾经把如此鲜明的事实赤裸裸地摆放在外来者的面前!而他就如一个顽石一样的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到那看不见的王国去,那里黑暗醒着,   冥后只是一个声音,   或是看不见的黑暗,被包围在冥王怀抱里更深的黑暗中,”   透明的女性全身闪烁着以青蓝色为主体的光点,无声无息掠过敌人的躯体,比微风更轻柔,比空气更缥缈,难以捉摸。   “冥后只是一个声音,   或是看不见的黑暗,被包围在冥王怀抱里更深的黑暗中,   被浓厚阴影的激情穿透,   在黑暗火炬那璀璨的光华中,   黑暗照耀在丢失的新娘和她的新郎身上。”   被捕捉的灵魂哀号着被宝石中的负能量吞没。   “维维?”   “啊,我在我在。”半透明的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盘着双腿坐在空中,举起一只手的同时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以及被亚利克斯抱在怀里的躯体:“圣母哪,我现在是鬼魂了?”   ……   ※※※   煦德·萨利埃里拿着自己的移动电话,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的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听,他有种预感,也许,这个电话以后也不会有人接听了……   他的手指移动到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通话快捷键上,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   “你感觉到了吗?”   “很明显。”   “耶尔,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一阵交头接耳后,一个打扮得就如电影《惊情四百年》里的傻瓜吸血鬼那样白痴的家伙代表了那几个同样衣着过时的同伴一脸严肃地向墙壁上的耶尔发问。   耶尔现在看起来糟糕透顶,他好像被一百个处在月圆时期,又误食了蓝色小药丸的狼人轮暴过之后,又像旧约公教里宣扬的那个圣哲那样被倒过来钉在厚实的石头墙壁上,手脚上各有几只钉的东倒西歪的,足足半英尺长的白银长钉。   “我从七个小时前就被你们钉在这儿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他在大约半个小时前感应到自己为维尔德格·萨利埃里设置的警讯被触动了——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这个自从三角海域生还就令自己总是汗毛直竖的家伙,他似乎在几个萨利埃里身上都留下了不明印记,耶尔完全弄不懂,不过稍微扭曲一下还是可以的,看来这家伙也没发觉——好吧,愿魔鬼保佑萨利埃里一切平安。额,……也许应该是圣母。   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无法抑制地郁闷与烦躁着——不,与他被这几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偷袭成功完全无关,他只是……   担心着那两个小鬼。   ※※※   作者的话——给偶们的亚利克斯,猖狂的小巫妖当头一棒! 女神的后裔 第一章   胡安娜的姑婆坐在门口的摇椅上静静地等待了一夜,太阳升起了,胡安娜还没有回来。   门铃响了,老妇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过了大约两分钟,来人用钥匙打开了门,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全部的光线——他并不是胡安娜,老妇人的眼睛被那些从空隙处如利箭一样射向自己的阳光刺激的疼痛难忍。   这个无礼的年轻人她认识,就是那个有着一张漂亮面孔的罪犯——他告诉她,胡安娜死了。   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就在圣母像下的小抽屉里,藏着一条黑纱,她把它找出来,蒙在头和脸上,她的动作熟练而从容,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她的祖父,她的父亲,她的兄弟……   萨利埃里的年轻人轻轻地把钥匙挂在了大门的把手上,金色的阳光照在上面,一只小小的撒丁舞娃娃依然吊在钥匙圈上,在早晨的微风中自由自在地摆动着自己的身体跳着舞,只有大拇指指甲大小粉嫩的圆面孔,金棕色的头发,褐色的大眼睛,红色荷叶边舞裙,十年前她照着胡安娜的样子亲手缝制的——为了这个孩子的成年礼。   胡安娜一直保留着它,小娃娃很旧了,但很干净,很漂亮。   老妇人终于捧着自己满是皱褶的面孔痛哭起来。   ※※※   而在几个小时前,萨利埃里的女人也和她一样,沉默着地披上了黑纱,她们的面前是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的尸体,他躺在自己兄弟的怀抱里,神色安详,如果他的身体不是那么冷,那么僵硬,那么安静,她们一定会以为这个萨利埃里的坏小子只是在又一次畅快淋漓的淘气和恶作剧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她们无声地哭泣,把眼泪与死去的儿子,外甥的血一起伴随着仇恨吞咽进肠胃——我终有一日像喝你的血那样,喝下敌人的血。她们拥抱死去的维维,也拥抱亚利克斯,痛苦地感觉到后者的身体也如同死者那样冰冷。   亚利克斯从她们柔软的手臂间望出去,堂·何塞·萨利埃利坐在阴影里,而煦德·萨利埃里站在他的身后,灰色的眼睛与黑色的眼睛对视,瞳孔的最深处涌动着同样的思想与感情。   女人负责悲伤,男人负责复仇。   维尔德格·萨利埃里死亡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西撒丁。   每个人都在屏息等待老头子堂·何赛·萨利埃里的怒火随着杀戮的命令点燃撒丁的上上下下,西撒丁旧有的8个家族的家长当即派遣了密使前往萨利埃里庄园,要求马上召开一场秘密会议——这也是一个传统,当两个家族之间的纷争足以影响到三分之二的人群时,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无谓损失,家族的家长们可以聚拢在一起做出有利于撒丁,有利于大部分家族的决议——譬如说毁灭其中的一个家族来解决这个麻烦——这并不是说这些虚伪的家伙有着向萨利埃里或者阿涅利正面挑战的勇气,他们所希望的也只是乘着这个机会逼迫萨利埃里家族允许其他的家族不受限制的买卖毒品而已。   他们非常笃定老头子会答应这个条件——即便煦德·萨利埃里就是第二个堂·何赛,作为一个年轻的家长,他依然需要长辈们的支持;而堂·何赛第二个儿子的尸体还停放在萨利埃里私人医院的冷库里,至于亚历山大·萨利埃里,那只不过是个善于玩乐的花花公子罢了,无论这家伙多么擅长拍摄电影或者是跳舞,做买卖,对那些真正要动刀子玩命的事来说他根本还是个雏儿呢。   会议被安排在位于圣南西亚市中心的一个中立性质的小型会所二层,安纳多家族——也就是耶尔所在的家族为与会人员的安全做保证,这群非人生物和撒丁的非法组织合作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一向不偏不倚,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实际上就是两者之间的联系人和一种抵押品般的存在,不过今天他依然没有出现,而是由另外两个外貌年轻英俊的男子代为联系与安排,他们滞留在十八世纪的衣着与傲慢做作的神情让人们觉得很有点可笑。   堂·何赛依然坐在最为首要的位置上,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恭谨地亲吻他手上的戒指之后才落座,这次的会议只允许家长和以及他的“记录者”进入,所谓的“记录者”事实上也就是每个家长的继承人或者得力下属,因为他们要讨论的事情也只有家族的家长和未来家长可以知道——所以当那些家长看到站在堂·何赛身后的人居然不是煦德·萨利埃里而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时候,不由得都感到非常的惊讶,不过没人多说些什么,如果堂何赛要犯老糊涂的话,就让他犯去好了,又何必在这个事情上让堂何赛感到不愉快呢,毕竟他几天前才死了个儿子。   对于这些被红红绿绿的钞票迷惑了心智的蠢货,堂·何赛完全不想多说些什么,他象一只年老的公虎一样垂着眼睛,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不外乎就是煦德·萨利埃里的做法太过火了点,当然,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也是一个太过冲动的孩子,对于维尔德格的事儿他们表示遗憾——但最终还是绕到了毒品买卖上,他们认为,如果萨利埃里家族可以体谅一下大家伙儿的话,这些事情也许根本不会发生,总而言之,就是要堂何赛放开对于毒品买卖的限制——包括那两座距离衣留申群岛最近的港口(他们可以付钱买或者拿别的地盘调换),向毒贩子们开放所有的娱乐场所以及旅馆,红灯区等萨利埃里家族掌握着的地盘,甚至还有他们最为垂涎三尺的运输,这个行业迄今为止没人能伸进手去。   堂·何赛用自己的眼角瞧着身边的亚利克斯握着左手上的手镯,不动声色地用两根手指灵巧地把上面的宝石换来换去,好像在找什么合适的搭配一样,事实上哪种都不错……老头子想,如果别人看到昨天才死去了兄弟的人还有心情摆弄宝石,准要说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但堂·何赛·萨利埃里可不这么认为——就好像之前人人都认为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是个没用的花花公子哥儿,完全辜负了这个强悍有力的姓氏的时候,堂·何赛·萨利埃里依然顽固地从这个身体里面没有一滴属于他的血液的孩子身上辨认出那些只能是属于萨利埃里的部分,尤其那孩子抿起嘴唇,眯起眼睛时——他曾经在煦德还有维尔德格的身上都看到类似的凶狠劲儿呢。   他的儿子——堂·何塞的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缭绕不去的血腥味,那是维维的血,那是亚利克斯的血,那是煦德的血……老头子眯起眼睛,把手指放到嘴巴里吸了吸,虽然已经知道维维凶多吉少,可是当亚利克斯把好像睡着了的维维抱到自己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的一个劲儿的打颤。   安托从衣留申群岛拿来的毒品值二亿元,转手却只拿了一亿六百万元,换取这些家族的旁观与沉默,他们现在之所以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自己的许可大面积地销售毒品,也是因为几个人手里的流动资金几乎全部用来购置了这些危险的商品,它们就这样白花花地堆在各个家族的仓库里,好像随时会过期的食盐或者面粉。   堂·何塞静静地思索着,而那些家族的首领们没有一个敢于催促他的,至少不愿意成为第一个,就在这种沉默几乎要杀死人的时候,一个莽撞的小家伙冲了进来。   “外面有警察!”   他大叫道。除了坐在轮椅上的堂·何赛,还有不慌不忙站起来扶住轮椅的亚利克斯之外,所有的人都蹦了起来,凑到窗户和门的缝隙向下看。   底层的庭院里挤满了黑压压的,荷枪实弹的警察。   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去思考谁是背叛者——他们也想不出是什么人会做出这种必定得不偿失的事情,警察已经开始命令他们双手抱头,一个个地走出来。   除了堂·何塞·萨利埃里和他身边的人,整个西撒丁有着一定实权与势力的“家长”们几乎都被聚集在了会所前的圆形草坪上。   有一个警察向他们询问堂·何塞的去向,得到的回应不是冷笑就是无视——事实上就算有人想要告密也无话可说,他们真的没发现堂·何塞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好吧,看来确实是一堆没用的垃圾。”年轻的警察退后几步,温文尔雅地挥了挥手,他那些呈扇形包围了这些大人物的同僚们毫不犹豫地开了火。   “阿涅利真是作了一笔好买卖,四千万元就买下了大半个撒丁的安宁,平均每人二百五十万元不到,真是廉价之极。”低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一阵晚风吹过,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杀戮指挥者的身边。   年轻的警察摘下自己的帽子,褐色头发,蓝眼睛如同结了冰的海洋那样平静无波:“还有堂·何塞·萨利埃里,你们曾经的盟友。”他微笑着抚摸了一下脸上的十字伤痕,如今他的心脏上还有着萨利埃里扎下的一刀:“希望您不会太过怀念萨利埃里家族,安纳多伯爵大人。”   “随机应变并非人类的专利。”来者发出轻微的笑声:“再则,我一直很欣赏令尊所说的那句话——国家需要的是正义,而非罪犯。”   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冷笑了一声。 第二章   “我早该听听萨利埃里老头子的话。”里昂家族的家长想到,一个身体壮硕的像头熊脑袋却有点像狐狸,不过还不够聪明的中年男人懊丧地在走廊的地毯上跟着自己的侄儿缓慢爬行,走廊里四处弥漫着催泪瓦斯的刺激气味,虽然已经用沾湿的手帕捂住了下半张面孔,他依然觉得呼吸困难,嗓子眼里痒痒的,就想玩命地咳嗽,眼睛更是酸痛难忍,泪腺里储存的透明液体不要钱似的地泼洒在绵软厚实的地毯上,就算是在他老爸爸的葬礼上,他也没流过这么多眼泪。这让里昂短暂地想到了那些听了警察的话乖乖走出去的家长们——他们准是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请上几个律师,在监狱里逍遥自在的呆上几天,为自己的黑色履历增加一份不错的纪录,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那扇大铁门了——可没想到阿涅利养的那条疯狗那么狠,没有法官,没有证人,没有律师,没有陪审员,直至连个旁听的都没有,就直接下了当庭执行的死刑判决书,把这几个不幸的家伙当成了练枪的活靶子。   等到新闻记者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只能看到一长溜盖着白布的尸体,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现场,和一个“内部火并”的简单结论。   半个撒丁地大人物——就这么死光了……圣母哪,如果不是自己脑子转得快,也就是其中死不瞑目的一个了……兔死狐悲的里昂继续扭动着他的大屁股向那个隐蔽的安全通道爬去,现在这个小型建筑内充满了催泪瓦斯和带着防毒面具,武装到牙齿,哪怕看到一只小老鼠也是格杀勿论的特种警察。看看那些方下巴,里昂就能知道这些都是从东撒丁调过来的新人,难怪他们的内线一点动静也没有——阿涅利就是打算着把他们全部干掉,然后乘着家族一片混乱的时候,借着那二亿元的毒品发作,一口气掀掉西撒丁的所有家族——他想要得不是在西撒丁占块地盘儿,而是打算吞下整个西撒丁呐,里昂悲愤地想到,愿圣母保佑他有这么大的胃口,不要被西撒丁的橄榄油糊住了喉咙,梗死在餐桌上,他现在真诚地希望堂·何赛·萨利埃里什么事儿都没有,照老头子的脾气,怎么样也要和阿涅利算一算总账的。当然,他也得安安全全地逃出去,在衣留申或者安纳多……哦,安纳多不行了,这个混蛋吸血蝙蝠已经投靠了阿涅利,他准以为那是个好主儿呢——那么翡冷翠公国也不错,也许自个儿还能邂逅一段浪漫甜美的爱情故事呢?   不过他们究竟还得爬多远?里昂觉得自己已经爬了一整年了。   “我说,小子,你真的还记得那个紧急通道的位置?”里昂沙哑的大嗓门儿震的他侄儿的脑袋发疼,如果他不是家长,他还真想把他丢给那些警察不管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大嗓门儿很容易招来子弹吗?   果然,不到半秒钟,军用980步枪子弹的古怪呼啸声就打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里昂挺熟悉这玩意儿,“该下地狱的阿涅利哎,这枪还是西撒丁的几个家长从西大陆联邦军队搞来赞助你的呢。”他咕哝道,这种枪支虽然属于轻武器,可是它的子弹绝对可以在50米以内打穿防弹衣,又不至于穿过人体伤害到后面的人,绝对是特种警察最为适合的装备——里昂现在希望那时候西撒丁的那几个混蛋弄来的东西质量不要太好,最好能自己炸个膛什么的——枪声连绵不断,显然随便什么圣母啊,圣哲啊,都没能听到他的祈祷,而且子弹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就在里昂的思绪从翡冷翠地美丽小妞儿成功地转化到那个最擅长主持丧礼的神父身上的时候,军用980步枪的射击声突然停止了,这家伙没子弹了?里昂捅了捅和他一起藏在一个装饰壁龛后面的侄儿:“去看看。”他是压低了声音的,不过在安静的走廊里听起来还是挺响的。   “里昂?”   那个声音挺熟悉,里昂眨了眨眼睛,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   堂·何赛·萨利埃里坐在他的轮椅上,双手交握在膝盖上,被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推着,从容不迫地从走廊的一个拐角出现,四周弥漫的白色雾气对他们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无论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还是他身后的年轻人,都好像在呼吸着早晨森林中最新鲜,氧气含量最高的空气一样——“水下呼吸”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小法术。   里昂欢喜地跌了出去——看到堂·何赛,他就觉得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啦,人一松懈,双腿就没了力气,结果他是连滚带爬地来到老头子面前的,老天啊,他觉得这儿的空气都特别新鲜。   堂·何赛·萨利埃里慈祥地瞧了瞧那只光亮的额头,这里昂,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呢,他怎么就能这样看着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就这样去死呢?   一只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那只宽大的额头,脸上还流着鼻涕眼泪的里昂迷惑地瞧着老头子,直到被打飞了整个头盖骨——堂·何赛很满意自己的手没有颤抖,他用来杀死里昂的是维尔德格最喜欢的配枪柯尔特双鹰,和安托最常配置的“斑蝰蛇”那样,这把不锈钢材质的手枪在套筒上面也有着钢印,不过不是蛇,而是一个抽象的双鹰头颅标志,因为它手感沉重,所以在西撒丁很少有人使用,但是维尔德格的握力让他完全不用在意这个——现在是他的老爸爸在使用这个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算最好选择的手枪,感觉还不错。   里昂的侄儿倒挺机灵,他甚至没有跟着里昂一起跳出来,在看到枪口对准了里昂的那一瞬间,他飞跳起来逃走——幸运的是旁边就是那个紧急通道,他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就拽开了那个隐藏在画框后的小门,里面是一条垂直通道,悬挂着一条钢索,就好像训练消防人员的那一种,他来不及看一看下面出口的状况,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亚利克斯推着堂·何赛看似缓慢却只在一个瞬间里就移动到了那个墙壁的暗门前,堂·何赛向下看了看,从外套的内侧摸出一把很小,但绝对锐利的匕首,它没有柄,薄的就像一把裁纸刀,老头子伸直自己的手臂,然后放松了捏紧它的手指。   逃亡者的双脚刚刚踩到地面,小小的刀子就追上了他,恰好命中人类头骨最为柔软的地方之一——正中顶心。堂·何赛看着他瘫软在地上,然后被门外的伏击者打成了马蜂窝。   后方的走廊传来了隐蔽轻巧的脚步声,不过这可瞒不过亚利克斯非人的听力,他当机立断,一把将堂·何赛从轮椅上扛了起来放在肩膀上,开始往另外一条走廊奔跑,子弹就在他身后呼啸,但一点也没有妨碍他奔到那条走廊的末端,那儿有个很大的窗户,下面就是街道,亚利克斯已经听见了纷杂的枪声,接应的人已经来了。   堂·何赛·萨利埃里趴在小儿子宽厚的肩膀上,手里握着在轮椅上就已经拿在手里的两枚高爆弹,当亚利克斯的身体在走廊的拐角处扭转时,他拔下安全栓,“噢噢。”他用着西撒丁人习惯的那种计时方式喊叫了两声,就把手里的小礼物丢了出去:“希望你们能喜欢这玩意,”老头子喊道:“我对年轻人的喜好不怎么了解!”   墙壁上的装饰碎片和下面的粉尘一起伴随着骤然膨胀的空气喷涌而出的时候,亚利克斯刚刚得以面对那扇大大敞开着的窗户——那个帮助他们打开了逃生之窗的好心人正倒吊在窗户上方,阴森森地笑着,又是一身不合时宜的中古世纪打扮。   “欢迎,萨利埃里的小朋友,……”   “力场飞弹,蛮牛力量,防护邪恶!”亚利克斯脚下毫不停顿,一连发出三个法术,把那个家伙打飞了出去,在跳到空中的时候,还顺便踩了他一脚。   “对不起,我现在没有时间!”无论何时都记得要保持良好教养的亚利克斯匆忙地说道——他默释了一个“羽落术”,犹如大型飞禽一样在半空中滑翔了一小截后陡然下降,正好落在黑色的防弹房车打开的车门边,煦德·萨利埃里从车子里面伸出手,把堂·何赛接过去,对自己老父亲责备的眼神视而不见——他原本应该呆在安全的办公室里——不过相比较堂·何赛,他的父亲,家族的家长来说,他还是乖的多了,至少他没有坚持要参加一场明知凶多吉少的家族会议。   堂·何赛·萨利埃里的猜测十分准确,没有什么比把西撒丁的家族势力就此一网打尽更能诱惑阿涅利了——他成功地借着阿涅利的力量杀死了每一个在维尔德格·萨利埃里面临死亡的时候始终袖手旁观的混蛋们,也顺便为煦德·萨利埃里的继位扫清了那些倚老卖老的可怜虫——他冲着自己的长子俏皮眨眨眼睛,决定不再为了这孩子百年难得一遇的任性行为生气,今天萨利埃里家族的人胡闹的够凶了,怎么也不差他一个……煦德把堂·何赛拉到车子里面,然后向亚利克斯伸出手,却看见他的弟弟身体微微震动,好像身后有着锤子在敲打他的脊背……这种情形煦德太熟悉了,他几乎是扑出车外,把亚利克斯拽了进来。   原本已经在缓缓滑行的黑色车子立刻加速到极限速度,人们只不过是眨了眨眼,他就从圣南西亚市弯弯曲曲的街道中消失。   “追上去!该死!”追过来的安托吼叫着,丢下没有了子弹的微冲,夺过一个警察的卡宾,但在瞄准的时候被身边的人强行按住。   “冷静点,你打中他了,他死定了。”   “萨利埃里家族的人没死光,我们就不能算赢!”安托咬牙切齿给了阻扰自己的家伙一拳。   “呃!……可是我们还有哪个人,那个系着金色缎带的家伙,你还记得吗?嗯?那家伙能把所有的萨利埃里送上电椅!”这句话总算暂时平息了安托的怒气,他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车子消失的方向,戴上帽子,转身消失在众多衣着相同的年轻警察之中。   他的下属苦笑着跟了上去。   “天哪,我真的没看错,你居然被一个人类踢了下来……”安纳多伯爵大人在诸多怀疑的目光中慢悠悠的晃到了那个面朝下沉沦在草坪上的倒霉鬼:“你让我说些什么好?嗯?”   “呜呜……*…………%*((—*(((”   “什么?”   “……我就连……名字都没说出来……他就……一个一点风度也没有的混……唔!”   安纳多伯爵大人面无表情地一脚把那个家伙的脑袋踩进了深深的泥土中,这个贫瘠的大脑显然需要点营养——他周围的众人顿作鸟兽散。   ※※※   亚利克斯几乎被打断了。   本来他的身体不会受到这样严重的损伤,按照巫妖一贯的做法,对于枪弹这种单纯性的物理伤害如果无法避免,倒不如让它贯穿自己,反正巫妖的身体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修复,而且不必担心有什么后遗症,或者会影响之后的行动,但很不巧的,他的前方是煦德·萨利埃里,还有堂·何赛·萨利埃里,如果他真的任凭子弹穿过自己的身体,那么这种威力强大的手枪弹必定还会穿过煦德的胸膛,也很有可能继续掀翻堂·何赛的头盖骨,所以他只得让它在自己的身体里爆炸,嗯……现在亚利克斯的腰部就是一摊肉泥骨渣,幸亏煦德动作迅速,不然他的下半身就要留在车子外面了。   房车的座位是两辆相对的,中间是一个黑色皮质台面的方桌,但它和座位之间依然有着足够的空隙让煦德把亚利克斯摆平,放好。   巫妖黑色的血液流淌下来,却没有渗入华贵的地毯,而是如同生物一样蠕蠕而动,内脏在空气中无中生有的出现,凝结,扩展,恢复原状;粗粗细细的神经,血管飞快地生长着,在空中摇摆着头部寻找自己该呆的位置;而骨骼就好像冰窟中的冰花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累积起来,肌肉随之附着在上面逐步成型——虽然已经有所觉察,但此时亲眼目睹这种绝对不会发生在一个人类身上的“复原”,即便是自认为比常人看过更多古怪事物的堂·何赛也不免有点惊讶,煦德则在司机的注意力基本还全部留在车辆前方的时候干脆利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小心地支撑在亚利克斯的身体上面。   “亚利克斯,你感觉怎么样?”索性从座位上滑下来坐在地板上,堂·何赛摸了摸亚利克斯的额头,冰冷,干燥,但值得欣慰的是,那双黑眼睛依然明亮清澈,充满了生机。   “我没事。”亚利克斯轻轻吐出一口气,虽然:“我很快就好。”   他保证,然后闭上眼睛。   兄长温暖,带着烟草气息的衣服和身躯笼罩在他的周围,他觉得很安全。   ※※※   安德雷·阿涅利,东撒丁王,撒丁的现任首相,阴沉着脸,拿起了直线电话——他刚才从在萨利埃里家族作了近十年卧底的干探安东尼那里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安托身边的人简单向他汇报了这次大行动的结果,对于萨利埃里家长的逃离,他说的模糊不明,但阿涅利现在没兴趣听他说这些本来确实会令他为之担忧的事情:“你说安托打死了谁?”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萨利埃里家长的脱逃确实令这个行动的结尾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下属完全是出于善意地想为安托减轻一点罪责:“子弹就在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腰部爆炸,我看得很清楚,脊椎骨都飞了出来,他几乎都被打断了。”   阿涅利觉得一阵眩晕,或许是近二十年的政治生涯才能让他不至于在下一刻昏厥,他勉强抓紧了电话:“是安托干的?还有谁看见?”在得到不止一个目击者的回答后,他深呼吸了几次:“把安托送到西大陆联邦……不,送到冰岛去,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换掉,知道他去向的人,一概不准再出现——你跟着他……没有我的直接命令,就算打断他的双腿,也绝对不允许他接近撒丁!”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阿涅利几乎想象的出彼方的下属是怎样的困惑不解,不可能有人会控告安托谋杀,毕竟那时的情况完全可以解释为特种警察的缉捕行动,而且对方也在开枪。   事实上,就算是他,在五分钟之前也没有料想到这个结果。   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他的儿子,杀了一个最不应该杀的人。 第三章   阿涅利在西撒丁其它地方的行动并不像圣南西亚市那样顺利。   或许家长们确实个个利欲熏心,不过一个家族中总有几个聪明人,何况还有几个家长对于老头子堂·何赛的警告还是有点儿在意的,所以说,在那场最终变成了屠杀的会议被迫中断之后的几小时内,那些家族的现有负责人都不约而同地转换了那些毒品的藏匿地点,或者按照非常低廉的价格直接转给那些小毒品贩子,当然这仅限于几个“货物”比较少的家族,那些从安托手中接过大量烫手山芋的家族成员们只好一边诅咒着安托以及他那个该死的父亲,一边将无法立刻转手的“货物”投入水泥厂或者其他地方的熔炉销毁。   “这是什么?哦,过期的面粉而已,圣母在上,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绝对不会出售任何损害健康的东西。”一个西服革履的家族成员站在熔炉边微笑着把最后一包海洛因丢进火焰,对破门而入的警察露出讥讽的笑容,故作惊讶地感叹道:“哦,哦,哦……您们也得允许除了首相大人之外的小人物偶尔干点好事,不是吗?”   这种场景几乎在西撒丁家族掌握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一两次,结果除了一些不知好歹的小虾米,阿涅利辛辛苦苦从东撒丁各地暗中调来的精兵强将一无所获,还被暴怒的家族成员不惜代价地暗中杀死了好几个。东撒丁的大人物所希望看到的,由于家族首领的死去,他的家族也随之分崩离析的局面并没有在西撒丁出现,即便是暂时无法选择出新的继承人,比较重大的事情也会由几个家族的主要成员共同商定,甚至连那些彼此之间有着旧恨的家族,都暂时性保持着一个和平稳定的局面,所有的人忙碌于家族内部的收整与清理——那些属于阿涅利的密探在这次的大事件中暴露了不少,他们以为自己提心吊胆的生活终于有了结束的一天,行为举止中不免有些蛛丝马迹露了出来——结果就是那些熔炉,河流,森林中又多了些可怕的废弃物,他们的右手被干燥或者制成标本后被寄给阿涅利庄园,这是警告也是挑战。   最为可悲的大概就是这些探子的亲友,无一例外的,他们都会在半年内默默失踪。   ※※※   “这就是新老家族的区别。我们拥有的东西,除非是又一个四百年,否则是不可能轻易失去的。”堂·何赛说,萨利埃里家族所有可以被归属为“家人”的人几乎都聚集在了餐厅旁边的小厅里——也就是传统的家庭室,深褐色的润泽的胡桃木地板,墙壁是西撒丁南部人最喜欢的向日葵黄,色彩沉稳的条纹布沙发,最好的就是它正对盛开着无数玫瑰的庭园,打开整整八扇之多的暗绿色木质百叶门后,清新的空气和甜润的花香就如同无形的手那样抚慰着人们的心灵——它的空间要比一般的家庭室大一点,不然的话还真有点挤——卡梅·萨利埃里,何赛的妻子;索尼娅·萨利埃里,何赛的妹妹;煦德·萨利埃里,何赛的长子;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何赛的小儿子,虽然他是被收养者,但现在大概不会再有人想起他还有别的姓——除此之外,只有倒霉的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他在别人的帮助下逃了回来,精神还是有些萎靡,据他说是因为族长的命令被拘押了——虽然对他暂时并不能完全的信任,但巫妖和堂·何赛要求他在场。   “建立起家族的不是别的,正是我们知道在必需的时候保持沉默与信任——亚利克斯,我的儿子。”堂·何赛若有所思地摩擦了一下手指:“但我们同样善于倾听。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想要说些什么……”   亚利克斯严肃地点了一下头,他刚才用了五分钟淋浴,更衣,和半个小时用餐,半个小时整理资料,列出大小纲目——坐在亚利克斯身边的煦德看着他拿出了一大卷类似于老式传真机所用的纸筒状物品,从拉开的部分来看,上面用得几乎都是密密麻麻的小5号字体,里面除了撒丁的官方文字之外,还有着一部分的古怪线条与图形——“这是图形表述法。”亚利克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煦德无言,伸长了手臂尝试性的一拉——估计可以铺满整个餐厅。   “这是你要说的?”坐在亚利克斯另一边的索尼亚抿了抿嘴唇,有点紧张。   “嗯,第一阶段的目录。”   除了亚利克斯之外,所有的人都面色惨白,卡梅·萨利埃里俯身瞧了瞧被煦德失手落在地上的开端部分,“托瑞尔的位面系统”……下面密密麻麻的分类分列让她头晕,她考虑是不是像以前那样回去休息,明天……哦,或许几天后再来听个结果就好。   堂·何赛不愧为是萨利埃里家族近百年来最善于随机应变的家长,在片刻沉默之后,他微笑了一下。   “总之,我们都知道,你在三角海域发生了些事儿。”   哦,多么简明利落,且直达要害深处……煦德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老爸爸学习。   “呃,是的,发生了一些事情。”巫妖的脑袋疯狂地运转着,他惊愕地发现,无论是自己还是亚利克斯,确实都可以说是在三角海域发生了一些事儿——他用崇敬地眼神看着堂·何赛,而煦德乘机把那个“卷筒纸”卷起来垫到腰后面,一派安然但坚决地让自己的肩膀紧贴沙发靠背的上端,双肘紧贴身侧,十指交握,好像能把这个姿势维持上个几百年。   “那么说你已经不是普通人,”嗯,萨利埃里家族的人好像从呱呱坠地就不可能是普通人,堂·何赛换了一种说法:“你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是吗?”   “是的。”巫妖诚实地点头。   “你……的身体……不怎么容易受伤,受伤后也可以很快恢复?”堂·何赛决定自行掌握主动与进度,以免巫妖又想起那卷“目录”来。   巫妖再次点头,想到维尔德格的死亡原因,他补充道:“所以,以后不必救我。”如果他所需要面对的力量可以毁灭一个命匣不在本位面的巫妖,那么就算有半个地球的人类愿意为他牺牲也是于事无补的。   “很难,不过我们会尽量控制自己。”煦德说,其他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即便是那种类似于西大陆联邦科幻电影中,无所不能,无坚不摧,面目千变万化,身体可以随时液化不惧任何物理伤害的机器人,也可以那么简单地被投入高温熔炉彻底销毁——亚利克斯就算是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触摸,可以损伤,可以毁灭的身体,完全说不上真正的安全,而且可能会引起更多别有用心者的觊觎。   “那么,给我们看看你真正的样子?我是说,譬如耶尔,他就有三种形态。”堂·何赛点点头,示意那只倒霉的吸血蝙蝠做一下示范。   耶尔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退后两步,低吼一声,獠牙伸出,蝠翼刺穿衣物展开——所有的人都像看家里藏了十年的吸血鬼片影碟那样无动于衷——他叹了口气,在一团黑色的烟雾中变成了一支形状普通的小蝙蝠,亚利克斯似乎有了点兴趣——但,可惜啊,不能拿来做实验或者施法。而且巫妖地感知很清楚地告诉他,这家伙至少隐瞒了百分之八九十的力量,不过这也可以解释为不愿让那些翻滚着的负能量伤害到萨利埃里家族的人。   “他在这种形态的时候,曾经被我打下来过。”索尼娅姑姑冷冷地说道:“那时候经常会有一只小蝙蝠悬挂在冲淋莲蓬头上,那些可怜的女孩子时常在洗到一半时被他吓到尖叫甚至摔倒,所以我们在浴室安装了红外线监视仪……某一天夜里……”萨利埃里家长的妹妹优雅地比了一个手枪的姿势:“砰!”   “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某种新型的生物窃听或者拍摄装置。”煦德温和的补充道:“虽然很奇怪他为什么总是停留在女佣浴室里。”   嗯……这个……这个位面的非人生物确实非常奇妙。巫妖想,他站起身来,走到家庭室的中央,拿出几颗宝石在地毯上摆了一个简单的增幅魔法阵,“防护邪恶”,他说道,同时默发一个“屏蔽术”,他可不想把什么不想招惹的东西给招惹来了。   “我只有两个状态。”巫妖简单的说。   看着一个人迅速的死去,尸化是什么感觉?   胸部的起伏首先停止,虹膜变成看上去像玻璃晶体一样的物质,皮肤失去血色,几十秒之后瞳孔放大并开始失去光泽,肌肉微微僵硬,但很快恢复柔软,原本柔顺的头发变得更加笔直,似乎更长了一点,一种阴冷恐怖的感觉从这个身体散发出来,即便有着巫妖预先设定的邪恶防护遮蔽,萨利埃里家族的生者们依然觉得如坠冰窟,不过巫妖发觉他们并没有多少恐惧感,自己的恐惧光环给他们带来的似乎只有物理方面的不适而已。   亚利克斯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两簇鲜红的灵魂之火在深黑的背景中活泼地跳跃着。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死寂,犹如墓地。   在此之前还一直很从容的耶尔保持着蝙蝠的形态啪地从半空中掉在了地上。   “你很奇怪……”巫妖的声音空洞缥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我以为你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还多管闲事地把维维身上的坐标给改了,不懂你装什么*—*啊,信不信我把你当作萝卜切了?   在巫妖叫出自己全名的时候,吸血鬼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着一种想要扑过去膜拜在亚利克斯裤脚下哭着喊着向恶魔向圣母发誓一定要做他最忠诚的仆人小弟帮助他征服世界征服星系征服全位面……的冲动——不,亚利克斯并没有“一震骨头”发出什么“亡霸之气”,这完全是永恒的,腐朽的,万恶的,跨位面的级别问题所导致的可悲事故。虽然耶尔在吸血鬼中力量不小,地位不低——这从他无视族长的命令,“出奔”到萨利埃里家族这点就可以得窥一二,不过亡灵状态的亚利克斯现在正是这个位面本不应有的,所谓“见不死生物高一级”的巫妖,除非这个位面极其不幸地再度迎来一位高阶不死生物——例如他的半巫妖导师(特别强大的巫妖有可能研究出制造灵魂宝石的方法,并变成半巫妖。他们聪明,古老,并比普通巫妖更加致命),否则他对于不死生物的压制与控制技能将在几乎所有的不死者面前处于恒定的职业加成状态。 第四章   很好,巫妖悄无声息地释放了一个导师自创的一级法术,类似于传送术定位印记,它被取名为“拉钩上吊”——一个很难理解的名字,标准手势是施法者双手小指互钩,外加一个口头约定,算是一个半强迫性的单方面忠实契约,它的惩罚性异乎寻常的小——背叛者的左手小指在不知不觉中会越来越僵硬——但他的背叛行为将在第一时间被施法者察觉。   “我以为你只是个黑巫师……”小蝙蝠茫然地粘在地板上说道。   “那么说你从未有损于萨利埃里家族。”   “是的……哦,我祖该隐!亡灵!你是亡灵法师!根据我族的记载,亡灵法师与他们的传承者们在撒丁立国之前就已经被旧约公教的圣骑士们绞杀殆尽!”小蝙蝠突然一激灵,好像被打了超剂量兴奋剂似的从地板的凹陷里冲了出来,一边在空中疯了似的地跳着八字舞,圆圈舞,撒丁舞,宫廷舞……,一边唧唧狂叫:“而我在这儿明明看到了一个亡灵法师,哇噢,真是件难以想象的奇妙事情,那是真的灵魂之火吧,真的灵魂之火对吧……!”,与那些没有听更没有懂的萨利埃里众人相比,亚利克斯可以从他的灵魂中了解他的意思,不过蝙蝠的高频叫声听起来完全就是锐利的金属片彼此大力摩擦,对于巫妖敏锐地感知来说根本就是个折磨,所以……   “啪!”   巫妖施展了一个默发的力场飞弹把耶尔小蝙蝠直接打到了对面的那堵墙壁上,而后平静地转向萨利埃里众生者:“我在这种状态的时候,生者最好不要接近,至少远于300英尺,在我没有施展防护邪恶的时候,你们会受到负能量伤害。”   “那你……感觉怎么样?”卡梅谨慎地问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不懂什么正负能量,不过她看得出,巫妖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不可能和正面人物相关,但他依然为他们施展了防护邪恶,这个法术让她感到十分地温暖,舒适而又担忧——她很怕这个孩子会因为他们的安全而伤害到自己。   “没问题。”巫妖只是走出一步就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有心跳,有呼吸,有温度,还有那双美丽的黑色眼睛:“我施展的防护邪恶还不至于伤到自己。”他的嘴角略微抽了抽,突然想到自己的半巫妖导师——他曾经被自己打造的魔法武器伤到,虽然只是断了一撮头发,两根指甲——但还是让那些无良的托瑞尔神祗当作饭后笑话谈论了上百年,托姆神殿还由此设立了一个“报应日”,当然,半巫妖导师此后提出的精神赔偿也让托姆差点倾家荡产……。   卡梅·萨利埃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亚利克斯面前,握住了他的双手,她和所有的撒丁女人一样身材娇小,巫妖必需低下头来才能看到她抬起的面孔,这个人类女性褐色的眼睛倒映着金黄色的灯光,看起来非常的温暖。   “那么现在?”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亚利克斯的眼睛,好像要确定那红色的火焰有没有影响到他的视力或者别的什么。   “不会,这个状态不会。”巫妖回答,为何她不曾恐惧,不曾逃跑?或许是他充满疑问的眼睛表露的感情太过明显,卡梅笑着拍了拍小儿子还有点圆鼓鼓的脸颊:“与其讨论一个母亲是否会害怕自己的儿子……我想知道的是,你会离开我们吗,或者不再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不再是妈妈的小南瓜了?”   巫妖摇头,点头,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些人类没有在得知真相后尖叫着逃跑,他就可以在这几十年内作为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而存在于这个位面。   这两个含义相反的动作卡梅倒是看得懂,“那就好,小傻瓜。”她踮起脚尖,拥抱高大的小儿子:“那就好。”她轻声说道,只要不失去,就是最好的。   对于不死生物过于漫长的生命来说,几十年不值一提,但对于这些人类来说却很重要,至于是为了最初的目的还是现在的感动,或者是之后的什么,巫妖懒得去考虑,至少它们现在并未产生任何冲突。令他迷惑的是这些人类的态度,他以为他们会需要自己拿出大量的,不容反驳的证据来证明这个身体的无害,或者自己得用那些似是而非的位面与阵营理论来蛊惑他们接受自己的善意——为了那两次毫无必要的保护,煦德和维尔德格的,还有那份真实温暖的感情,即便它只是交付给亚利克斯而不是自己,但这种感觉令他非常愉快——巫妖已经做好了面对责难与怀疑,甚至排斥,或者最糟糕的,面对无数颗子弹洗礼的准备,但……事情就这么完了?   堂·何赛耸了耸肩,这个小儿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钻牛角尖——无论如何,一个死而复生的亲人总比死而复生的敌人好的多得多。   “好吧,我们应该为此庆祝一下……嗯,对了,亚利克斯需要点什么特殊饮料吗?我看见了那件衣服,好像挺凄惨,嗯?”从沙发上跳起来的索尼娅用那种一天到晚混迹在拥挤车厢里偷摸女人屁股的老色鬼才有的熟练手势一把拉起亚利克斯的衬衫,在光滑的背部皮肤上来回抚摸了几下:“除了牛肉和鸡蛋卷,你也许还得补充点别的营养……”   “补充营养的话,最好是新鲜的处女血液——即时取用,品质上乘,芳香可口。”不知道何时飞回来的耶尔小蝙蝠用歌剧中的宣述调庄严地宣布。   索尼娅姑姑沉默着抄起一边墙壁上悬挂着的装饰用大剑,干脆利落的一击就把小蝙蝠拍到了地上,然后就是硬底高跟鞋的撒丁舞步践踏攻击——全部过程一气呵成,比巫妖释放的力场飞弹更为直接,伤害值高且更具美感,索尼亚小姐就此荣升为巫妖崇拜目光膜拜的第二人。   不过即便是思维敏捷的亚利克斯,也要想一想才能明白索尼娅姑姑的愤怒从何而来——有的时候,你说一个女人不是处女你会挨揍;而有的时候,你说一个女人还是处女,一样会被揍,还会被揍的更狠一点。   因为这个小意外,巫妖得到了一点思考的时间,萨利埃里众人的接受能力显然比他想象的好。   “我说,”他平静,但郑重地说道:“如果说,我能够让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回来,只要你们愿意,还有……他自己愿意的话……。”   ……温暖的客厅顿时就像被释放了群体沉默术一样。   “那敢情好。”   卡梅妈妈愉快地说道,好像刚才亚利克斯只是提议到花园里去找回他赌气藏起来的小兄弟,而不是让一个死人从他的坟墓里钻出来,她的两眼熠熠生光。好像在说,“去干吧,小子,还等什么?”   巫妖觉得自己有必要先申明一下:“他会上不了天堂哦。”   第一次,巫妖被普通人类用“你是个傻瓜吗?”的眼神鄙视了。   好吧,亚利克斯也觉得萨利埃里家族的人上了天堂也只会把那里变成地狱——他想了想,补充道:“和生者还是有所不同的——和我类似。”   “就算出个麻疹还会留个疤呢。”索尼娅果断地说道。   巫妖沉默。   “还会有什么问题?他吸血?吃人?活人,死人?”煦德冷静地问道,巫妖觉得自己的兄长不是在为维维考虑食物供应问题,而是在考虑那些叛徒尸体……的又一个处理方式。   “不。”巫妖眼角嘴角都有点轻微的抽搐,他立刻否认并且转换话题:“既然大家都认为没问题,那么我就问一下维维的意见好了。”   ※※※   “我没有任何意见!”   在萨利埃里庄园巨大空旷的地下室里,维尔德格·萨利埃里愉快地说,还是生前的那身衣服,但无论哪里都看不见一丝血迹或者伤痕,这个年轻的暴徒逍遥自在地盘着腿坐在半空中,身边弥漫着浓厚的黑色烟雾——下方是巫妖布置来滋养灵魂,集聚着丰沛负能量的魔法阵。在巫妖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的时候,他好奇地打量着亚利克斯:“噢,我就觉得亚利克斯宝宝自打从三角海域回来之后就有点儿古怪,原来你已经死了。”   “你也死了。”   巫妖没好气地说。   “那么我能变成什么?能像你那样施法?哦,真是太奇妙了,我应该早死几年,看看,看看,我错过了多么有趣的事情哪。”维维大声叹息。   巫妖的手指一歪,画坏了一根线条,他赶紧擦擦擦。   “不好意思,我不会把你转化为巫妖的,也不能。”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如果和巫妖划上等号的话,那简直就是中立邪恶阵营中继自己的半巫妖导师后最为可怕的一个恶梦……亚利克斯阴森森地笑道:“你将成为我的死灵骑士。”   费伦大陆上的死灵骑士是由掌管死亡的神祇所创造的,它们是邪恶势力里最出类拔萃的军事将领。这些可怕的不死生物生前通常是暗黑卫士、战士、游侠或是野蛮人;不过受到邪恶引诱而堕落的圣武士也有可能会成为死灵骑士。成为死灵骑士的圣武士会发生其成为暗黑卫士一样的改变——问题的关键是,这里并没有任何一个相关神祗,而且就算有,巫妖也不愿意让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受到他们的控制,所以巫妖决定由自己来担任这个角色,毫无疑问,这样的死灵骑士比起费伦的同类来,力量与防护会薄弱的多,不过巫妖只是想要维尔德格重返人间,又不是真地想要一个肉盾或者警卫,对此也就抱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比贝弗里那些恐怖电影里面,看似狰狞恐怖,事实上只需凡人的力量和刀剑就能轻松破防的所谓亡灵骑士强的多。   “你的……什么意思?”维尔德格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是说,”补完了最后一根线条,亚利克斯扬起下巴,冷冷地说:“你得称我为主人。”   ……维尔德格沉默了。   直到检查完魔法阵,确保没有任何差错的巫妖走到门口,维尔德格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巫妖背对着他,眯起眼睛,卷起嘴唇。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亚利克斯,这样的话,”维尔德格认真地劝说道:“你听起来会很像个有着特殊性癖好的猥琐色老头。”   ※※※   为了避免负能量对人体的损伤而不得不在监视仪里像观看电视转播节目那样观看这匪夷所思一幕的萨利埃里众人笑倒。   卡梅·萨利埃里和索尼娅·萨利埃里笑得太厉害了,最后她们不得不拉下了包裹着头发的黑纱,用它来擦拭自己笑出来的眼泪。   欢迎回家,孩子们。 第五章   “我?”耶尔小蝙蝠不敢置信地说道:“你决定让我来做你的助手?”   “是的。”亚利克斯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的说,现在能让萨利埃里家族知道的事情都已经让他们知道了,巫妖做起事情来也肆无忌惮了许多,譬如他把自己的房间改到了原先的酒窖里——这儿足够阴暗,干燥,清洁,安静,空旷,它在萨利埃里庄院建造之初就存在于此,这里没有东撒丁的AngeloGaja、翡冷翠公国的AlvaroPalacios、西大陆联邦南部的思福(Shafer)、冰岛的Grange,只有西撒丁的特产雪利酒与卡瓦酒。巫妖给自己安排的工作区就在鲜少有人使用的品酒室里,这个有着五百英尺之宽,七百英尺之长的地下房间灯光昏暗,只有一张巨大的橡木桌,和配套的椅子,另外就是四壁酒架,陈列在上面的不过寥寥几瓶贴着金色封条的自酿酒,专给亚利克斯的,用一年仅有几天的极端高温天气下骤然缩水收干的葡萄酿制的金酒,酒液金黄,粘稠,香气浓郁,甜度很高但保留着清晰的酸味。   现在橡木桌上没有酒杯也没有醒酒器之类的东西,只有厚薄不一的卷筒纸,以及成叠的,多数只有几根线条的图形,亚利克斯皱着眉,在一张张全开大小的纸张上计算着,计算机这个可以自己思考,计算的东西确实不错,可是在一些关键的部分,巫妖还是难以相信这个古怪的东西,它的学习与记忆能力尤其令这个外来者忌惮——简直是一个金属构件的灵吸怪——巫妖在心里嘀咕着,一边努力地思考着魔法阵的基本构架,最令他苦恼的是他不能像在费伦一样随心所欲地画出某个具有魔力的图形或者写出某个魔法文字,因为会随时“走火”——这个位面魔力稀薄,但对魔力的感应与传导却敏锐的异乎寻常,巫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在结冰的湖面中心点上跳舞的聋哑瞎巨人,在费伦你或许还能找到一个神祗请他指出安全而正确的落足点,而在这儿,能在岸边叫唤几声以避免他一脚踩进冰窟窿的家伙都没有。   “这是你要做的事。”巫妖用羽毛笔的末端拨了拨,一卷清单滚到耶尔面前,无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在萨利埃里家族呆一天,你就得干一天的活儿,堂·何赛如是说。   耶尔颤抖着手拿起那卷清单:从一般日用品,例如纯净的盐,糖,白色与黑色的蜡烛……一直到狗肉;未腌过的和未发酵的黑面包、未发酵的葡萄汁,烧焦了的死尸碎片,尤其是那些吊死和受辱而死的人……用小块指甲或牙……头发、耳朵或眼睛……肌肉、骨头或鲜肉,猫、狗、老鼠、蟾蜍……各种树木,树枝,树叶,树皮,木屑,花卉,苔藓……各种地下水,血液,体液……各种黑色的石材,还需要切割成绝对精准的形状,矿物,泥土,灰尘,结晶,从海拔最高的地方到海拔最低的地方……各种金属,配比准确的合金,纯净的白银,黄金,白金,铜,要做成线,板,钉等各种形状……   “你打算把它们用在哪儿?”这些东西可以装满一架波音747!吸血鬼绝望地说道:“旧约公教不会允许我们重建暗黑圣殿的。”   你以为我想吗?可怜这儿连个大地精都没有!更别提那些魔兽了——巧巫难于无材之阵,不说秘银,瑟银,巫妖神色黯淡地想起那些成群结队,自由自在地徘徊在无回森林中的魔兽们,凭借着位于森林中心地带那座亡灵塔的赫赫威名,它们得以免受冒险者和商人的围剿与捕捉,一个个是毛色润泽,膘肥体壮,连脑袋里的魔晶都格外纯净——曾经有那么多只魔兽放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如果AO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希望——把整个无回森林搬过来!……嗯……或者我只要带着维尔德格的灵魂回去就可以了?——巫妖还不想成为动画片里的脑残主角命中注定的敌人——意图毁灭一整个位面的大魔王,听起来比有着特殊性癖好的老色鬼还要囧。   亚利克斯按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最近他越来越有向自己的半巫妖导师发展的趋势了,不,这很不好,他希望得到的是导师的智慧与实力,而不是那不可救药的间歇性抽风。瞧着那痛不欲生状的吸血鬼,巫妖漫不经心转转羽毛笔:“你也可以不做。”事实上这些东西很大一部分都是正式绘制死灵转化阵之前,试验性的小型魔法阵所需要的——巫妖撇嘴,对于这个贫瘠的低魔位面,他依然不抱任何好感,但已经完完全全地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还有很大一部分得归罪于法师那可悲的天性或说本能——女人的衣橱,永远缺少一件衣裳;法师的储物空间,永远缺少一件藏品……不过这个耶尔没必要知道不是吗?   耶尔当然不可能不做,按照巫妖暂时了解的东西来看,这个位面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耶尔所谓的高阶黑巫师造出个有着五岁人类孩童智力的僵尸都会欣喜若狂,更不要提比人类智商更高,反应更快,抗力更强的暗黑亡灵骑士——至于在费伦也算得上强者的死灵骑士,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假如不是这个转化仪式时间紧迫,以及还有那些萨利埃里家族的生者需要顾及,亚利克斯还真想在报纸上登一则招聘启事,只要在上面画一个小小的法阵,准能招徕一大批黑巫师与不死者,就像那些被蜂后的激素吸引来的雄蜂……嗯,也许还有成批的光明牧师与圣骑士——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明嘛。   巫妖确实非常怀念那些没日没夜和亡灵塔的灵魂和不死者们互相探讨,研究,争论,时不时互丢几个“弱智术”或者“心灵迷雾”……间或和那些无畏近乎蠢的圣骑士,牧师,选民,冒险者……打架兼证实理论正确与否的美好岁月。   (弱智术:敌人的智力和魅力都降为1,接近于一只蜥蜴。心灵迷雾:制造一团薄雾,降低范围内所有目标的心智抗力,意志检定遭受-10减值。)   “……仪式在什么地方举行?”沉默了一会,吸血鬼问道,亚利克斯抽出一张彩图扔给他。   这是圣南西亚市1:100的地图,早就不需要呼吸的吸血鬼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个随手画出来的正圆形红圈最起码标下了15000平方英尺的地块。现在这个位置矗立着一幢20层的商住大楼以及附属建筑群,不知为何,在那里工作,住宿的人很容易生病或者出意外……随着时间流逝,往那里去的人越来越少,该地区也逐渐变得异常冷清荒凉,如今即便是野狗,鸽群也不会随便靠近那个地方。   “那是距离萨利埃里庄园最近的负能量漩涡了,但不是最好的,据我调查,撒丁最好的类似地点一个在撒丁皇室墓地,另一个在安纳多家族领地……很可惜。”亚利克斯叹气,双手十指交叉,充满希望地看着吸血鬼,好像只要他表示出一点点可以考虑的意思,他就立马踏平了安纳多有着千年历史的城堡,港口,庭院,把一堆吸血鬼和黑暗生物从地窖里挖出来丢出去享受撒丁充沛而火热的阳光——只为他那个庞大复杂的难以想象,极端浪费材料浪费时间浪费人力(非人力)的,圣母或者该隐也不知道究竟有着多大成功率的所谓死灵转化阵!   如果不是亚利克斯已经展现过他无可辩驳的超群实力,耶尔会当机立断地灭了他——就算不是为了安纳多,也是为了萨利埃里,更为了撒丁——或者说为了世界和平。   “你准备怎么和旧约公教的人解释这件事情?”吸血鬼叹息:“四百年来他们大概就是等这个机会了。”即便是血族的千年祭祀也没那么奢华,高调……尊敬的亡灵法师,您不是想给神圣公国一个完美的借口插手撒丁吧。   亚利克斯微笑着招招手,标签已经微微变色的酒瓶和醒酒器,酒杯漂浮过来,自行在半空中醒酒,斟酒,送到巫妖的手边,亚利克斯满意地嗅着那种美妙的芳香,轻轻啜了一口酸甜的金黄液体。   “这个位面……世界,能够蒙蔽双眼的未必只有黑暗。”   巫妖似乎颇有哲理性的答案没能引起吸血鬼的共鸣,他莫名所以地盯着亚利克斯的面孔,好像那上面写着关于这个问题的详细注解,差点被摇晃着漂浮回原位的醒酒器砸到脑袋。   亚利克斯向他露出雪白的牙齿。   ※※※   贝弗里。   以《俄狄浦斯》一片夺得了小金人奖的“导演”终于回到了他心爱的木荷兰大道。他现在住在一栋很不错的房子里,有着花园和游泳池,还有他原来的妻子和孩子,银行里有存款,车库里有新车,客厅和卧室里面堆满了各色人等发出的邀请函和剧本。   接到亚利克斯的电话时,他发自内心的喜悦简直可以顺着电话线从贝弗里的木荷兰大道一路爬到萨利埃里庄园然后从听筒里面冒出头来。   “圣母哪,老板,我以为您已经彻底把我们忘记了呢。”   导演刚出生的小女儿惊骇地看着自己愈发肥胖的父亲把电话紧紧贴在耳边,摇摆着身体捏着嗓门轻声细语,她愤怒地以婴儿的异类语言咿咿呀呀地向抱着自己的母亲告状——爸爸他对我说话都没那么温柔过!   “噢,啊,是的……太奇妙了……当然,没问题……我爱你!……多少投资¥?圣母啊,我要晕过去了……我能……当然能,好吧—按照上次的,我来召集人手……对不起,我迫不及待了……。”导演迅速地挂了电话,然后深呼吸了一次,导演轻盈地转了个圈,猛地抓过一旁面露疑惑和担忧之色的妻子狠狠地吻了两下:“亲爱的,”他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蜜糖:“我们很快就可以搬到你喜欢的那套别墅里去了!”他眨眨眼睛:“别担心,不是什么违法的事儿,是我的老本行,又一次美妙的大投资……哦,我真是爱死了萨利埃里。”   “电影?萨利埃里?在这种时候?维尔德格·萨利埃里不是……”   “没错!一部大制作!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大制作!……呃,当然,维尔德格的事情大家都很遗憾,不过在这种悲伤的时候我们更加要努力上进……啊,等等,我得马上打电话……”导演抄过自己的小女儿叭叭亲上两口:“今晚得让你来哄孩子睡觉了,我得先去联系一下那帮子混蛋,希望他们中间还没人被海洛因送上真正的天堂。”   被粗暴的亲吻骚扰到的小婴儿哇哇大哭,导演的妻子开始手忙脚乱地安抚她,不好,她哭得噎住了……糟糕,水在那儿?好了好了,小宝贝,不要哭了……——刚才的事儿一瞬间就被焦急的母亲抛到了脑后。   ※※※   “2057年9月16日……本报讯:……圣南西亚市的‘鬼魂’聚居区将改建成中央公园!”堂·何赛看着手里的报纸,挑了挑雪白的眉毛:“萨利埃里家族的慷慨善举!……说得不错,”他放下报纸,拿起一边的咖啡:“3千万,这个价格不赖。”   “犹太人说里面阴冷的几乎连吸毒的家伙都呆不住,当然也没人愿意租借,它的所有者几乎都快破产了。”煦德摇头,为自己的父亲端上一叠香葱小圆饼:“亚利克斯说得不错,我看了录像,那里真让人感觉不舒服,干净,太干净了……连个苍蝇都看不到。”   “这些小东西往往比人类更敏感,好吧,反正这不是什么坏事儿。”堂·何赛耸耸肩膀,把小圆饼浸到咖啡里,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对了,亚利克斯已经走了?”   “今天凌晨5点的飞机。耶尔陪同。往撒丁首都。”   ※※※   创建一个魔法阵,最基本,最重要的是什么?实物图腾?魔咒?法阵?都错了——是魔力。   没有魔力,魔法阵就只是一个好看的图形,也许可以用来装饰贵妇人雪白的胸膛,或者是纹在武士熊一般的后背上显示他的勇武,但对于一个法师来说,大概还不如一颗蝙蝠的粪便或者半截蛤蟆的舌头值得他关心。在这个低魔位面里,想要凭借那些稀薄的自然魔力来完成死灵转化阵的巨型魔法阵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连萨利埃里家族的地下室里的那个魔法阵,都是亚利克斯用了自己五分之一的血液勾画的,而它的作用不过是吸纳负能量以滋养维尔德格的灵魂,时效仅有一个星期——如果死灵骑士转化阵也要用这个方法的话——那巫妖起码得有成年蓝鲸那样肥大的躯体才能让这个法术不至于中途失败反噬。   (成年蓝鲸:身长可达30米左右,体重约170吨,一张嘴就可以开到容10个成年人自由进出的宽度。)   所以亚利克斯觉得耶尔的哀嚎完全是故作姿态,他还没把所需要的宝石列上清单呢,不然那卷纸最起码还要多出5英尺。   堂·何赛一时间也无法找到那么多的宝石,不过他给了亚利克斯一个地址,一个姓名。   “去找这个人,”堂·何赛理所当然地说:“放心,你尽可以予取予求。而且,”他撇了撇嘴:“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这个人可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种类的小玩意。”   这些小玩意可以毫不费力地满足一个小国家整年的财政支出。 第六章   中午时分,亚利克斯和耶尔到达了撒丁都城。   这是一座古老而阴冷的城市,与充满了阳光与烈酒的圣南西亚市完全不同。14至16世纪是它的鼎盛时期。古城被深深地峡谷所围绕,古老的房屋就在峡谷边,陡峭的街道两边是高而窄的楼房。小城中密布着如迷宫一般的小径。   他们按照堂何赛给出的地址一直走到一个深藏在小巷末端的建筑物前,它的老旧的高大的弧形木门紧闭着,和其他的房屋那样有着沙黄色的墙壁和挂满了墙壁的攀援植物,亚利克斯轻轻地敲击了一下黑铁材质的门环,大门立即被打开了,速度之快让人以为那个衣着整齐的黑衣中年男子在1个小时之前就等候在门后了。他礼貌而疏远地向两个陌生人行了半礼——也就是肩膀向下倾斜不超过15度。   “午安,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先生。午安,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先生。”他示意两人跟着他走,三个人沉默着穿过寂静的,盛开着无数黄水仙与玫瑰的岩石庭院,转入一个荫凉的回廊,经过半封闭的门厅之后,又经由一条两侧墙壁挂满了古旧画像的宽敞走道进入一个小会客室,亚利克斯注意到,迎接他们的人步伐稳定,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右手习惯性插在外套的衣襟里——这是旧贵族的常见动作,因为撒丁都城的冬天特别寒冷,大面积的落地窗与门又令得王宫与贵族宅第那些高大空旷的房间里总是阴风嗖嗖,即便燃烧着壁炉也很难温暖的起来,但按照礼仪规定,在室内是不允许继续带着手套的,为了随时可以拔剑应敌,贵族们就把右手插在衣服里取暖以免冻僵——这个并不曾自报身份的男人为两人打开门,“请稍候。”他说。   大约一两分钟之后,从另外一个门里走出一位身着黑色长裙的妇人。   “这是朗巴尔侯爵夫人。”男子介绍道,她面色和蔼地向两人点了点头,邀请他们坐下:“虽然……这样做确实有点不合礼仪。但我们知道您身负重任,不容耽误。”她将一份之前就握在手里的信封递给了亚利克斯,说:“请立刻作出答复。”   没有任何字迹的雪白信封用古老的紫红色火漆封住了信舌,上面有着精美的王冠与4等分的盾形图案,亚利克斯没有粗暴地将它直接撕开,也没有四处寻找拆信刀,而是简单地略微折折信件,就打开了它——是一封非正式的王室邀请函——女王邀请他共饮下午茶。   说是邀请,事实上是命令,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笔,在早已准备好的信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上:“**敬向宫廷长官致意并荣幸地谨遵女王陛下之命于*月*日下午3时半前往**。”   巫妖隐约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似乎要卷进更大的麻烦里去了。   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在简单的沐浴更衣(白色的衬衫,传统的黑色外套,黑色长裤,褐色的高统靴)之后被那个黑衣男子塞进了一部造型简单有些陈旧的……四轮马车,朗巴尔夫人坐在他的对面,神色肃穆,车厢的窗户上拉着白色的丝缦,在通过一个细长的,不断吱嘎作响的吊桥时,亚利克斯不经意地向外看了一眼,外面是青翠欲滴但深不见底的峡谷,看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王室成员最喜欢的皇冠城堡——这座修建在悬崖一侧的城堡名副其实的有着几个尖尖的塔楼,和中间圆柱形的主楼,背靠陡峭的山壁。   马车在塔楼环抱的广场前沿停下,沉默寡言的黑衣男子带着他们径直走入主楼,经过了最少三次内线电话通报,又乘坐上一个狭窄的,大概只能容纳两人的古老电梯摇摇晃晃地上升了十英尺左右,亚利克斯终于结束了今天的小小旅程,他和朗巴尔夫人被安置在一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圆形小厅里,桌子上摆放着大量的巧克力奶油点心和蜂蜜蛋糕,还有纯净的红茶,一些盐面包和去皮去核的水果片。如果亚利克斯是个正常人类的话一定早已垂涎三尺,毕竟这几个小时他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在此之前,朗巴尔夫人已经给他看了一本小册子,着重说明几点:1.必须称女王为陛下,而不是玛丽亚陛下或者夫人。必须先等女王说话你才能说话;2.女王没有伸出手来时,不得主动亲吻或者握手;也不可以对女王眨眼睛,做鬼脸;3.除非女王要求,否则在任何情况下不得接触女王身体,也不得直接从女王手里拿东西或者直接把东西交给女王;4.不得贸然向女王提出问题或者要求……不过只要求行半礼,而不是通常的全礼,也就是说,当一身银灰色礼服长裙,但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的女王从另外一个门走进来时,亚利克斯所需要做的只是略微弯弯腰而已。   撒丁的女王玛丽亚·路易莎·费迪南德,现年四十八岁,面容秀丽,神情和蔼,银白的卷发,眼角略微有着几丝细纹,作为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的君王,她当然不可能像奴隶或者封建时期的国王那样至高无上,但如同现今其他几个君主立宪制国家那样,女王在法律上依然拥有几项重要权力,这其中包括内阁首相任免、大臣与高级法官任免、召集和解散议会、批准和公布法律、统帅军队以及对外宣战等。虽说有人认为,女王的这些权力都是政治象征性的,真正权力已经移交给阿涅利主导的政府和议会,但事实上如果没有女王的允许,军队还是不能随意调动,而议会也不能凭选票选出下一任首相,更不可能任命大主教。此外,没有女王的许可,政府也无权签署对外谈判协议,以及行使其它职能。另外,作为撒丁的第一个女王,她根据近3个世纪形成的宪法传统和惯例,不具体干预政事,所以,虽然对国家大事基本上是了如指掌,但生性谨慎的她还不曾对任何一项不得民心的政策表示过赞成,反而给人留下了从未犯错的良好印象;她只会经常出席一些慈善团体的活动,看望病人,慰问无家可归者,参观学校和工厂,走访军队营房等等。在公众面前,她和蔼可亲,颇得老百姓的好感。为了赢得民众的拥护,她曾经开放出属于王室的七座城堡与庄园,将其改建为孤儿院与养老院,还数次拿出珍贵的珠宝拍卖,获得的款项全部作为撒丁国内的公用事业基金——对于撒丁的人们来说,她是一个如同珍珠一样完美无缺的女性。   唯一的遗憾就是女王的继承人问题——前任国王是女王的大伯,一个英勇果敢的人,他对于阿涅利家族始终保持着敌视与对抗的态度,曾经数次与阿涅利家长正面冲突,在崇尚武力的撒丁,他比自己懦弱早逝的弟弟要得人心的多,尤其在这个国王赤手空拳平定了一次军变之后,阿涅利家族对他已经不仅仅是戒备——大约在半年之后,国王全家七口人在一次外出中遭遇恐怖分子袭击,无一生还,结果王室幸存的直系血亲,玛丽亚·路易莎·费迪南德,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孩被推上了撒丁国王的宝座——小女王一向安静守礼,温顺听话,只有在婚姻上面毫不妥协——她拒绝与当时的安德雷·阿涅利成为夫妻,选择了一个旧贵族军官闪电般地结婚,并且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丈夫与孩子死去之后,对于外界的请求她再婚的呼声听而不闻——人们为了王位继承人的问题忧心忡忡,由于各个王室之间的频繁通婚,现存的君主立宪制国家中至少有3个人在无子的女王死去后继承撒丁的王位。   作为两个大陆之间的锁链或者说是纽带,撒丁一直就是东西两个联邦国家虎视眈眈的对象。事实上,在几年前,西大陆联邦就有人不断地制造种种舆论,要求女王在撒丁之外选择继承人了。   不过今天女王显然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事情,她决心要度过一个温暖而平和的下午。   巫妖敏锐地观察能力告诉他,虽然面前的这个尊贵女性始终保持着一贯的,温和但疏远的,在报纸与电视中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的1号表情,但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应有的怜爱与热情——这个认知让他脊背僵硬,尤其在他应女王的一再邀请连着吃了好几磅蛋糕之后,还是负责添茶的朗巴尔夫人暗中提醒,女王才停止了自己无意识的填鸭行为。   朗巴尔夫人也略略松了一口气,作为女王最亲近的女伴,她很少需要为女王做出这样的提醒;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再发生,她连忙看似漫不经心地,隐讳地说出了亚利克斯的来意。   “好吧,”女王思考了一下,微笑着说:“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究竟需要些什么……我想我这里还是有些东西可以满足你的。”   她的慷慨让亚利克斯头痛。 第七章   女王的珠宝当然不是“还有些可以满足你的”,它们大概可以满足整个世界。   “东加公国风格的,大概在十四世纪时候的王冠。纯金制成,镶嵌有45颗钻石,36颗红宝石,21颗蓝宝石,37颗祖母绿和51颗产自衣留申海峡的珍珠。”女王点了点头,很是赞赏亚利克斯眼光的样子,“翡冷翠工匠镶嵌的胸针,两头生猛的小豹子,上铺满1531颗圆形钻石,176颗蓝宝石,还有4颗梨型切割的祖母绿做豹眼。”她一派自然地拿着在亚利克斯的身上比了比:“作为一个年轻人,你的眼光非常锐利而独到。”   无论是那个黑衣男子,还是朗巴尔夫人,都在这个房间的门外守候着,等待女王的传唤,而在这个类似于图书馆的巨大房间里,林立的木架上摆放得不是书本,而是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珠宝匣——各个地区,各个风格,各个时期,各个种族的珍宝应有尽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物品都被浓厚的负能量缠绕着,怨恨,诅咒,悲哀,绝望……满怀喜悦的巫妖深深呼吸了一口那阴冷的空气,……亚利克斯身体里属于生者那部分的鲜红血液被纯净的负能量所污染,色泽转深,浓度升高,流动速度减缓……一点一滴地转化为不死者在血管与内脏中储藏的力量——那种在维尔德格的安魂魔法阵中消耗甚巨的宝贵黑色液体;他短暂地微微闭上眼睛,略略张开双唇,可以感觉到刺痛的,冰冷的负能量从每一处裸露的皮肤中渗入身体,肌肉,骨骼,直到自己的指尖都充满了力量,原先隐隐约约的不安与烦躁一扫而空——重新睁开的黑色眼睛愉快地留连在宝物的森林中,白皙的手指轻巧地打开一个又一个弥漫着黑色雾气的果实,剥出里面那诱人至极的厄运之核——而尊贵的女王陛下只是微笑着任凭这个年轻人在撒丁王室的珍藏中随意穿梭,摘取,占为己有,甚至还为他推荐一两样也许也很切合他喜好的小东西——这种场景我们经常可以在某个糖果店里看到,过于溺爱孩子的母亲,和贪得无厌的孩子——唯一不同的就是拿在孩子手上的,不是色彩缤纷的糖果,而是价值在前者数千数万倍以上的宝石。   餮足的不死者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尊贵女性,如果说这些犹如实质的负能量对于巫妖来说是一顿不折不扣的美食,那它对于普通人类来说,简直就是即死的梦魇。或许这就是为甚么巫妖感觉不到此地有任何防护手段的原因,那么对于这个女性呢?她绝对是个生者,巫妖看到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向银灰色的裙角伸去,却在接触到女王皮肤的时候惊慌失措地逃开。属于学者的研究之心猛然之间超越了一切障碍,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违反了王室礼仪的第六条——不得长时间直视女王,女王也没有发现,因为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亚利克斯那双黑水晶一样透亮清澈的眼睛,还有瞳孔中小小的自己。   “亚历山大……亚利克斯……”女王声音颤抖地轻声呼唤,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捉住这个孩子了。   这声呼唤就像撞上泰坦尼科号的万丈冰山一样恶狠狠地砸在了亚利克斯的脑袋上,而心中的不祥之兆就如同那条巨轮太晚拉响的警铃一样响彻整个识海。   “您的收藏真是丰富之极。”亚利克斯真诚地赞美道,同时很自然地退后了一步,躲开女王伸出的双手,她可没要求自己搀扶,巫妖乐得装傻。   “因为这些都是撒丁立国以来每个热爱国王,热爱撒丁的人敬献给王室的礼物。譬如你拿着的那根项链,”女王放下手,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眨眨眼睛,她轻松介绍道:“阿巴托,一个英勇善战的武士,七百六十三年前,他率领这一百个勇士在黑夜爬上摩尔人的船,杀死了有他们两倍之多的敌人之后夺得了三箱宝石献给国王,为此国王赐予他男爵的爵位,还给他一小块封地——这是其中最为精美的一部分镶嵌的;——哦,还有那套金色的珍珠,非常罕见,而一个伯爵为了满足皇后想要整套金色珍珠首饰的愿望,带领着一千人的军队占领了二十七座小岛才终于搜集了五百零三粒,它迄今为止都没像别的珍珠那样退色或者暗淡……还有这挂巨型钻石项链,它属于六百五十年前,奥丁公国的摩他亲王,他乘坐的船很不幸在三角海域碰到了海盗,是撒丁英勇无畏的王家海军拯救了他的性命,为此他将随身携带的五百箱货物全部献给了国王以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女王非常自豪地一一介绍着这些珠宝的来历,而亚利克斯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上被殖民,被奴役的国家少说也有十数,却独独撒丁出现了“家族”这种古怪的氏族力量——敢情撒丁自存在以来,上至王室下至黎民,都惯做这种没本钱的生意。   缠绕在宝石之上的负能量之所以对女王退避三舍,或许也是因为那些残破的灵魂依然记得这个血脉所带来的死亡与绝望——嗄……亚利克斯的嘴角隐蔽地抽动了一下——那么和女王一起站在这里的自己……?   女王若有所觉地向突然站住的小家伙微微一笑,巫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胆颤心惊。   “请搀扶着我,孩子。”女王不容辩驳地说道:“我想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看。”   巫妖默然从命——姜是老的辣。   如果不是朗巴尔夫人敲门提醒女王晚上还有一次慈善宴会需要出席,亚利克斯大概还要陪她共进晚餐。   结果亚利克斯和耶尔当晚就带着一千多粒价值连城的宝石逃回到了圣南西亚市。   ※※※   “亚利克斯回来了。”   卡梅·萨利埃里很少走进丈夫的书房,因为那是男人们谈事情的地方,可她要和丈夫谈话的时候,也会选择这里。   “他当然会回来。”堂·何塞坐在书桌后面,把脸藏在阴影里,与其平稳地说道:“他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你让他去见了玛丽娅陛下。我们的女王陛下。”卡梅站在书房的中央,这个标准的撒丁女人第一次这样愤怒地责问自己的丈夫:“我不信萨利埃里会有一天连几颗宝石也弄不到,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亚利克斯去见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干?”她像一只丢失了幼崽的母鹿那样焦虑地用力踩踏着褐色的地毯,手指揉搓着裙子的下摆,眉头几乎全部绞在一起:“你让亚利克斯掌管家里的生意,让他和煦德,维维一块儿出去,我还以为你终于承认这个孩子了……圣母在上,当我看到那个空着的房间又亮起了灯,他穿着我买的衬衫,吃着我做的饭,和我说晚安……你知道我有多么的高兴吗,我以为我们一家人可以真正的在一起了,我甚至期待着他的新娘,他的孩子……”   “好了,卡梅。”堂·何塞也是第一次那样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又知道些什么呢?他原本就是玛丽亚陛下的孩子。他总归要回去的。你还有煦德,还有维维……够了,别总是以为自己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捏在手心里!”   “凶手砍断了我的左手,而我还必须为了我还能保留着右手和双腿而感谢他吗?我当然知道他是女王的孩子,可是我才是他的母亲!他被你抱回来的时候还不如一只猫咪大!你说他的母亲不要他了,要我好好的照顾他,我做了,我让索尼娅照看煦德和维维,让他吃我的奶,睡在我的怀抱里,唱歌给他听,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识字;他3岁的时候得了病,整日整夜的咳嗽好像要把我的心咳出来!结果整整一个月,我每晚每晚的抱着他走来走去只为了能让他断断续续地睡上个十几分钟!……后来你说萨利埃里庄园不安全,要把他交给自己的朋友抚养,我流着眼泪答应了;结果他十岁那年又像个丢了魂似的小老鼠那样被你拣回来!……几年下来,我好不容易把他喂得有点人样儿,好吧,他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失踪了!……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我不管这是圣母的恩赐还是魔鬼的诱饵,我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儿,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他好好儿的让我瞧着我就心满意足了……可你就这点事儿也不让我如愿!……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一次又一次的夺走我的孩子,只为了你那些莫名所以的计划!”   “卡梅!”   卡梅·萨利埃里猛地闭紧了嘴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瘦削的肩膀颤抖着,堂·何塞动作缓慢地从自己的书桌后面走出来,抱住了自己的妻子,他还记得第一次拥抱这个女人的时候她是多么的丰满结实,而现在他触摸到的全是坚硬的骨骼。   “对不起。”他……只是为了萨利埃里家族能够在新的撒丁安全地,骄傲地,永远地存在下去——年长者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家人的环绕下寿终正寝,而不是在餐馆或者街道上被敌人突如其来的子弹打得像个马蜂窝——年轻人可以自由的读书,自由的工作,自由的恋爱,不必担心自己必须把枪口对准恋人的父亲或者兄弟,也不必担心某一天妻子或女儿被人奸杀的照片寄到自己的办公室——孩子们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他们的玩具将是电脑游戏和芭比娃娃,而不是沉重的手枪和锐利的匕首。   他曾经坚信自己可以做的这一点,虽然过程是这么的艰难,几乎无法看到任何希望——可以说是崩分离析的西撒丁家族,目光短浅,各怀鬼胎的盟友,有着国家作为靠山与屏障的强大敌人……卡梅不知道,堂·何塞曾经真地想让亚利克斯成为真正的,完全的萨利埃里……他出色的小儿子。   但那次以国家为名的疯狂屠杀,远远超出了堂·何塞的设想,他原本只是想借着阿涅利的威胁让西撒丁重新凝聚起来,顺便除掉那些愚蠢的墙头草,阿涅利却让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无论怎样强大,氏族的力量在国家机器面前永远不堪一击!——那天之后,他思考了很久……他需要亚利克斯成为王储,成为一个真正的,掌握着权力的国王!他将是萨利埃里家族最有力的保护者与支持者——当然,萨利埃里家族,也将成为他最有力的保护者与支持者。   这对于亚利克斯与萨利埃里家族都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王储的身份,也是一个最好的保护,尤其对于现在的亚利克斯。   ……   不过最后堂·何塞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把哭泣到精疲力竭的卡梅送回了他们的卧室,自己一个人回到了书房,继续坐在那张小办公桌后面。   “来点雪利?”煦德为自己的老爸爸拿来了冰镇好的一瓶自酿酒和两个酒杯。   “在门口听了很久?”堂·何塞向门外歪了歪头,坏小子!   “没听到多少,”煦德泰然自若地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倒满两个杯子:“我先去看了维维。”   “他怎么样?”   “活蹦乱跳。”   堂·何塞的嘴角向上翘了翘。   “按照亚利克斯的安排,仪式在两天后举行。”煦德说:“第三个晚上他就又可以和我们一起喝酒了。”   “我才没兴趣和你们这帮小混蛋喝酒!”   “是吗?”   “当然。”   “别担心,亚利克斯和维维都是萨利埃里。就算成为国王,成为大主教,成为圣母,成为外星人……都一样是萨利埃里。”   “我从来没担心过。”   “好吧,就算您从来没担心过。”   “什么叫做就算我……”   嗯……   最后,让我们用一句很雷的话作为结尾吧——夜,还很长呢。   作者的话:啊,附带说一句,就算女王毫无权力,只有权威,试想英国的查尔斯王子如果被首相儿子刺杀会是什么情况? 第八章   煦德·萨利埃里更换了一个更大,更明亮些的办公室,一来是因为它需要接待更多的客人,不断地有年轻或者年长些的暴徒衣冠整洁地前来拜访萨利埃利家族的长子,在内部的事务处理干净之后,这些新任的家长需要向堂·何塞·萨利埃里宣誓自己的忠诚,就像那些觐见国王的新诸侯,以寻求老头子的承认与支持,“西撒丁需要一个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二来是因为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办公桌就摆在他的身边,为了维尔德格的回归,萨利埃利家族的钱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势不可挡的向四面八方流出去,用途五花八门,按照煦德的原意是想把萨利埃里的部分产业直接转给亚利克斯,却被他坚决拒绝(巫妖喜欢的不是金钱,而是金钱可以换来的那些东西),所以绝大部分文件还需要煦德签字——一般煦德只是简单的看一看就签了字,不过偶尔也会为了一些奇特的款项而挑眉,譬如有一项归属在宣传费用里的大笔支出,下面是一长串著名灵媒的名字。   “宣传?”   亚利克斯纯洁的点头。   煦德再次看了看,确定其中一个神秘学大师的名字很眼熟,哦,他想起来了,这家伙曾经跑到西兰公国的某个贵族沙龙里,向正好在那里会见朋友的某位公爵夫人宣称可以让某个超物质存在触摸到她的身体——于是闲得无聊的家伙们围成圈坐着,关上灯,等待了一分多钟之后,似乎真的有了什么动静……不知道是那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突然打开了灯,结果他们发现神秘学大师正努力地用他脱了鞋子的光脚去触碰公爵夫人尊贵的胳膊呢……   这件事情以大师被有伤风化的罪名扣押2个星期,驱逐出境为结束,几乎每张报纸上都刊登了这件事情,所以一向只看撒丁日报与财经日报的煦德也知道一点。   “你确定?”   亚利克斯用力地点头,煦德签字。   ※※※   “有人说,世界上只有三种灵媒,一种是骗子,一种是精神病患,一种是罪犯。事实上这句话大错特错,”“导演”真诚地说道:“老板,你知道为什么贝弗里的灵媒最多吗?因为他们和我们都是一个行当的。”他比划了一个下流手势:“你有了毛病,总觉得有人在你耳边说话,那么你要么去找心理医生,要么就去找灵媒,然后他们的表演就开始了——昏暗的角落,毛茸茸不知道是什么的爪子,干枯的头骨,闪亮的小灯泡,必不可少的道具水晶球,全身上下丁零当啷,说起话来像是抽风——一千个傻子中只要有一个足够白痴到相信那家伙而且没被那些胡言乱语弄死的混蛋,他就能声名大噪!写书,签名,上电视作访谈……买有游泳池的大房子,随时随地都有司机和保镖,保姆跟着,十足的明星派头——不过老板,你找他们来驱鬼真是太对了,什么都不用,就凭那幅尊容别说鬼,就连恶魔也能吓跑!”导演恶狠狠地裂着嘴巴为想象中的场景增添恐怖之极的笑声——亚利克斯怀疑他以前被某个灵媒的高跟皮靴无情地践踏过。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边的编剧恹恹地说道:“那个卡纳,据说他每次冥想的时候都回……漂浮,漂浮……你明白吗?”他是被亚利克斯勒令按照将会出现的场景片断编写剧本,这简直就是要根据一个苹果核复原一整棵苹果树——只因为萨利埃里准备拆除一座大楼,而他的老板不想让这个真实而华丽的景象白白浪费在人们的赞叹声中。   “漂浮,”亚利克斯若有所思地说:“我以前总是漂浮着的。”   “那很酷。”摄像评价道,他把自己得到的小金人穿了个洞,挂在脖子上,每天就好像最虔诚的教徒那样死死的握着他。   现在《俄狄浦斯》全剧组的人员都几乎聚齐在亚利克斯的小别墅里,他们面前的电视机画面停留在那栋幽灵大厦上,几个五彩斑斓的人影正在不同的地方晃来晃去,这些都是萨利埃利家族为了消弭市民们对这个区域的不良印象而特地从各处请来的著名灵媒,漂亮的女主播正把一个话筒戳到一个满身挂满了铃铛的女人面前。   “胡比女士,”女主播激动地说道:“请问您看到了什么吗?”   这位干瘦的和腊肠有的一拼的著名灵媒用她那种特别的方式轻轻地抽搐着,眼珠子在闭拢的眼皮下猛烈的转动。   “我看到了!”她尖叫:“我看到了!”她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恐惧地敲打着自己的水晶球:“这个邪恶的存在即将死亡!他在挣扎!他在反抗,难道你们都没有察觉到吗!?”她几乎是对着话筒嘶喊出最后一句话的,混浊的小眼珠子,黑黄的,参差不齐的牙齿,和不断抖动,满是厚重舌苔的细长舌头在特写镜头中看起来确实有着几分威慑力。   “你指的是这座大楼的拆除吗?”女主播客气的询问,得到肯定之后她略为沉默了一下:“可是,”她笑得十分勉强:“这座大楼的拆除通知早在三天前就刊登在撒丁最大的报纸上了。”   “那并不代表它已经被拆除了是吗?”胡比女士理直气壮地甩了甩满身的铃铛:“请记住,这是我胡比,第一百二十七次最为成功的预言!”   ……冷场。   轻轻咳嗽了一声,女主播重振旗鼓,露出甜美的笑容:“好吧,刚才胡比女士已经给出了她的预言,那么让我们来看看其他的几位大师,他们又将给我们带来……”镜头随着她的话语转向另外一个方向,撒丁近200万的观众看到了一个正在努力装上胡子的中年男人。   他冲着摄像机大吼:“你就不能等我把胡子装好吗?浑蛋!”   摄像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接下来就黑屏了。   “缺乏经验的孩子,他准是被吓着了。”摄像摇摇头:“他应该继续对着那家伙,这才是观众最感兴趣的。”他对小金人哈了口气,用自己的衣服爱惜地擦了擦它的脸。   导演撇着嘴,哼哼着,他偷偷瞧了一眼年轻的老板——他并不知道这些蠢货都是亚利克斯亲自甄选出来的,他只觉得老板的笑容有些冷。   被大笔酬金吸引而来的灵媒当中不乏真有些手段或者说感应能力的人,当亚利克斯带着一枚自行附着诅咒的戒指和他们见面时,他们不是拒绝和亚利克斯握手,就是坐立不安,神色惊慌;更有人指出了那枚戒指属于不祥的东西,建议亚利克斯净化或者深埋,第一种人亚利克斯给了一笔适度的旅费,第二种人亚利克斯则是给了双倍的……旅费,这一次他不需要真正拥有能力的人。   至于那些根本无法感应到那枚戒指所携带的危险毫不在意和亚利克斯握手,聊天,夸夸其谈的家伙,既然他们敢于以魔法与神的名义来欺骗世人,那么巫妖也不介意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黑暗——反正亚利克斯需要也只是个借口,为了他那个危险而巨大的得意之作。   这个位面的“科技”可以让亚利克斯近乎一千两百英尺直径的死骑转化阵图通过魔法之外的另一奇妙方式呈现于世,精妙的,华美的,繁复的图形即便被拆解成了几千个小块,丰厚的报酬与苛刻的合同也能保证它们在最后组合的时候可以满足一个最为挑剔的费伦法师——细如发丝的各种金属线在大厦地下车库的水泥层面上蜿蜒而行,组合成各种各样的几何图形以及奇异的文字——当然,在这个位面除了巫妖还没人能够看懂它们,金属块,条,板准确地组合成数千个各种形态的盒子或者卡槽,亚利克斯亲手铭刻的符咒板放入它们时无论是距离还是大小都分毫不差;另外测量投影仪,影像测量仪,2D,3D测量软件,光栅电子尺,数显表,超声波测厚仪,高度规,千分表,真圆度仪,粗糙度仪这些连巫妖也爱不释手的小工具可以保证人类也能绝对正确地在亚利克斯指定的位置,无论是柱子,墙面,地面,天花板……,每一个空间都按照他的要求被一丝不苟的撒,涂,描画上各种灰烬,粉末制成的颜料,安置死去的,或者活着的生物,摆放美丽或者丑陋的各种雕塑。   在仪式开始的前一晚,巫妖仔仔细细地做了最后的检查,并且在每个节点放上来自于撒丁王室的宝石,除了最后的启动——维尔德格·萨利埃里赤裸的躯体摆放在死骑转化阵的中心位置,两臂交叉在腹部,他的胸腔以及心脏被打开,里面那颗属于死灵骑士的灵魂宝石要在咒文结束的那一瞬间放入。   现在,所有的拍摄准备都已经安排就绪,周围围观的人群也已经被驱散。   亚利克斯触摸着自己之前布下的结界,无形的,坚固的,他并不意外的发现它丝毫未被触动,毕竟人们被告知这里满地都是危险的易爆品。而那些所谓的灵媒所做的诸多指示与安排,听起来就像是精神病人的梦呓或者白痴才有的癖好,它们起的作用比亚利克斯想象的还要好,每一个真正有着力量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无视这个事件以及与它相关的任何信息。   一辆黑色的房车就在此时缓缓驶入隔离带,一个工作人员好奇地拉了拉同伴的袖子:“那车里是谁?”   “半个大陆的男人所梦寐以求的东西。”被询问者一派神往地回答道……随即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而他的同伴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圣母哪,那是一车蓝色小药丸?”   黑色的房车里面当然不可能是满满的蓝色小药丸。   里面只有巴巴拉·沃德,还有曾经饰演过俄狄浦斯女儿的米娅·雷可立夫。她们的崇拜者确实占据了整个大陆的一半。   “见到你真让我高兴,沃德小姐。”性情爽快的新生代女星愉快地说道,虽然整整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但她看起来还是精神奕奕。“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和您合作的机会了。”   “叫我巴巴拉就可以,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不过我在这里大概只是个小龙套。”巴巴拉俏皮的眨眨眼,弹弹烟灰,抬着下巴说道。她黑了很多,也结实了很多,却比以前更加光彩照人。   “嗯……那么说,您知道剧本是什么吗?”看了看车外,米娅小声地问。   “呃……”巴巴拉翻了一个白眼:“据我们的编剧说……还在写。”   米娅情不自禁地也随之翻了一个白眼,“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我干了这么疯狂的事情,没有合同,没有剧本,就这么飞了过来……我的经纪人说我是个疯子。”   “年轻人需要疯狂……哦,我们到了。”   两人匆忙在车门拉开前整理了一下自己。   但当她们走出车子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米娅·雷可立夫大概此生都无法忘怀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一个黑暗的,瘦削的身影在残存的最后一丝阳光中走进了正在崩溃的摩天大楼。 第九章   20层大厦由于其坚固异常的混凝土结构,采用的是分段延时定向爆破——这是官方说法,在第一个震动过去之后,被损毁的是大厦的底层,尘土弥漫中,人们惊讶地看到先前那个坦然走入危险之中的黑色身影比之前更快地逃了回来。   “混蛋,你差点毁了这个镜头!”导演挥舞着手臂,连雪茄烟掉在了地上都没管:“你怕些什么?我保证过你连一根眉毛都不会掉!”   “那是老板保证你的,而且在得在二十米之外。”曾经的“俄狄浦斯”痛苦地扭曲了那张英俊的脸孔:“那太可怕了,一根柱子就在我的面前碎成块!……哦!”他捂着屁股跳起来:“米娅,你为什么踢我的屁股?”   米娅铁青的脸色大概可以让半个大陆的男人退避三舍,因为你毁了我的美梦!浑蛋!在心中怒吼完毕的新生代女星气势汹汹地转向导演:“老板呢?”   “老板大概和那些爆破专家和三维投影专家在一起,接下来是他们的重头戏,我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哦,又开始了,摄像!”又一次震动开始了,导演没心思再去安抚米娅,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小小的摄像机取景框中。   编剧摸摸演员的头:“好吧,别太伤心,我会把你写成一个英雄的,女人喜欢英雄。”   “是吗?”   “当然。”   “你要敢把我写成他的女朋友我就杀了你!”米娅冷嗖嗖的声音在编剧身后响起,可怜的男人立刻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可是英雄都得有个女朋友……好吧……”他咕哝道,忽略“俄狄浦斯”哀怨的眼神:“你可以作他的别的什么……玩意儿。”   ※※※   让我们把时间推回到几分钟之前。   当然,整座大厦里面除了作为施法材料的硫磺,铁末之外,一丁点儿可以算作爆炸物的东西也没有,引起这座坚固,巨大的建筑物位置颤抖不已的只是深藏在地下车库的一个阵图。   整个死骑转化阵两层外圈为正圆,内圈为逆等边三角,在这个位面这种阵型被称之为黑暗魔法阵,视为黑暗召唤术专用的一种阵型,不过这个阵型之中巫妖并没有填写上任何一个此位面神祗或者恶魔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晶莹璀璨的宝石,这些几百年,几千年来自然与人类的情感所共同凝结的力量结晶将取代那些不可捉摸,无法控制的信仰之力造就一个全新的存在——至少在本位面,巫妖补充道,暗红的火焰在他黝黑的双眼中愉快地跳跃着,白皙的手指轻轻互相揉搓,暂时地,他允许自己微微的兴奋——这只会让他更加头脑清醒,动作准确——这样的尝试在近千年来的费伦也从来不曾有过,它的记载来自于耐色的卷轴,很少有人知道这样的卷轴在大陆上还存在着——它的作用就是指导人类如何摆脱神明,或者说是在神明不知晓的情况下使用他们的力量,以达到某种目的。很可惜,如果当初耐色的浮空城都能采取这个方法的话,也许那位大师的尝试还不会造成如此之惨重与无可挽回的后果。   赤裸的双脚踏进外圈的第一层,踩在逆三角的最下方一点上,巫妖的纤长十指在空中作出一个优美复杂的手势:“你在永恒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人窥见,无人知道。……”   不死者的吟哦平淡,低沉,与之相反的,赤足下的每一根金属线都开始炙热,明亮,某些东西在里面流动着,它们经由瑰丽的宝石伸展出去,看似混乱实则有序,如同人体的经络,如同大地的矿脉——巫妖沿着三角形的边缘行走,手势一刻不停地转换着,呼唤着宝石与金属,以及其他危险而黑暗的力量逐渐苏醒的咒语也始终不曾产生任何错误,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每一个转折都自然流畅,当他最后回到那象征着最不稳定的那一点时,所有的力量与咒语都顺利地被他引发了,形若实质的浓厚魔力小狗一样乖乖地跟随着他,但巫妖知道,现在是最危险的,只要有一点点动摇,一点点虚弱,一点点差错,至少是这个躯体,就会被身后的庞然大物一瞬间撕扯成几千万份!   巫妖面无表情地从最后的一点直线走向正中的维尔德格,他在冰冷的尸体前站定,毫不犹疑地将自己那只指骨中镶嵌着黑色欧泊的右手按在早已撕扯开的胸腔之中。   汹涌澎湃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穿过,直扑向那年轻男子的身体。甚至比死亡检定更为狂暴可怕的折磨让巫妖几乎放声尖叫,不过在最后他还是勉力地读出了最后的咒语,正确而完整的。   “从那黑暗孤独的深渊中;从我的神圣的永恒的住所中,狂暴,愤怒,强烈的愤慨——在火,血和胆汁的大瀑布中,在硫磺烟雾的旋风,和无数巨大的能量的形式中;所有灵魂中的七种死罪出现,奔腾在旋风和血液的瀑布中,奔腾在死亡的黑暗的荒原上;恐怖通过虚空向四面八方流注,流注在黑暗自生的军队身上。他从永恒中分离出来,就堕入死一般的无机的睡眠之中。直到我煽起了他的火焰,把他从无形无限的死亡中惊醒。——醒来,我的仆人!”   地面震动,立柱碎裂,从深深地底下抽取出来的负能量由先前的黑暗引领着,呼啸着江维尔德格的尸体粉碎,化为无数的粉尘——维尔德格在躯体中沉睡着的灵魂从被撕扯的痛苦中清醒过来,一开始他有点茫然,差点被那些怨恨的亡灵拖去化为他们的一部分,幸好一只椭圆形的黑欧泊及时而准确地打中了他的额头,他叫了一声痛,抓住了那只很眼熟的石头,惊讶地发现自己能够握住东西了。   “集中思想!……”亚利克斯宝宝的呼喊声从外面传来,他抬头四望,发现自己居然处于灰沉沉的无边混沌之中,后知后觉地想起:“我是死了呢……。”   那么现在——应该是……五根鲜血淋漓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腕,年轻而苍白的面孔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欢迎……”黑色的舌头突出唇外,更多的手臂从混沌中伸出:“维尔德格,欢迎你来到……我们的世界……”   “啊,我想起来了。”“斑鹫”耸了耸肩:“你就是被我杀死的那个,麦戈,是叫这个吧,”他冰冷地微笑着比出一个枪的手势,食指抵住了亡灵的额头:“在这里,我开了一枪,砰!”   亡灵哀叫一声,他原本完好的额头突然塌陷了一大块,从碎裂的骨骼间流出大量腐烂的内容物,他急忙用自己的双手去遮挡,却毫无用处。   “别开玩笑了。”萨利埃里的次子傲慢地站了起来,那些拖拉着他的手臂伴随着阵阵哀哭消散,从未停止的,细细切割着灵魂的无形利刃也似乎对他毫无影响,懒洋洋地抛玩着手里的黑欧泊,“斑鹫”露出惯有的恶意笑容:“被我杀掉的胆小鬼还想要吞噬我……不好意思,即便死去,我也不会和你们这些只会吓唬小孩子的可怜虫呆在同一个地方。——对吧,亚利克斯宝宝主人?”   混沌应声消散,站在维尔格格面前的巫妖同样傲慢地点了点头:“当然。”他用无可置疑的口吻说道。   他很高兴维尔德格的灵魂和他想象的一样强悍。   在两个不死者的灵魂之间,一具全新的身体正在逐渐成型。   ※※※   在第三次震动消失之后,大楼坍塌成只有两人多高的钢筋水泥丘陵,烟尘尚未完全消除,由浅及深的巨大黑色漩涡笼罩在整个废墟上方,在几秒钟内,一个尖锐的东西从里面升起——当它逐渐清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惊叹,梦魇!这种传说中的黑暗生物,黑色马状的恶魔,中古世纪人相信恶梦之来由是由这种恶魔所造成,有着如火焰般飘动的血红色马鬃和尾毛,锋利的黑色尖角,四蹄下升腾翻滚着黑色浓雾——它的驾驭者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骑士,他身上几乎每个地方都被黑铁色的盔甲包裹住了——密闭的头盔,肩部防护甲,腿甲,带有铁甲的保护性手套,胸部护甲,以及手臂和腿部(一直到脚)的密闭防护甲,铁靴,披风,也都是黑沉沉的,如果不是面甲的微小缝隙里可以看见两点金红色的火焰,人们都要以为他是个剪影。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他缓慢地,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属于人类的名言,声音犹如极远处传回的冰冷回音。   随后他就消失了。   人们要到好几分钟之后才能回过神来。   “太美妙了……!”导演用梦幻般地声音呻吟着,他几乎要拜倒在不知何时出现的亚利克斯的面前了:“这样的真实,这样的完美……老板,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家伙?他们干这一次要多少钱?”   亚利克斯估算了一下。   “4亿。”   众人石化。   巫妖撇嘴,他还没算上自己的出场费呢。   ※※※   “看到了吗?”   在另外一个方向的天空中,人类的视力无法企及的地方,耶尔和安纳多族长并肩悬浮在那里,他们自然能看到比人类更多的东西。   “好强烈的动静。”耶尔说道:“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做那么多看似多余的工作了,这样的布置,震波,地裂,负能量聚积,流动,映射,根本不可能完全遮掩。”   “所以他索性让它展示出来吗?可是公教的眼睛不会像普通的民众那样将一切诡异的情况全部解释为特技的……”   “那又怎么样呢?他所需要的也就是个借口而已,一切都是巧合,萨利埃里家族要做善事,所以要拆楼,为了平息民众的恐惧心理,所以又请来了灵媒,而这些最爱胡言乱语的灵媒,有很凑巧地给出了某种真的具有力量的阵图,然后阵图又恰好和爆炸产生了共鸣——好吧,就算是他打开了地狱之门,教廷也没什么话好说,无心之过嘛。”   “狡猾的老鬼。”族长评价道。   “没错。”耶尔想起在撒丁都城的时候,曾经被亚利克斯随口问了一句“你何时去拜见此地的管理者?”他差点就说出全撒丁都是安纳多家族的辖地了——他和萨利埃里家族的人认知不同,在亚利克斯身体里的,恐怕已经不是原来的灵魂了——亡灵巫师确实已经在这个大陆上消失了很久,但这并不代表生存了数千年之久的血族会因此对他们感到陌生。   “总之小心点吧,萨利埃里家族只有你一个。”族长啪地一声,变成了一只小蝙蝠:“记得按时联络。”   “放心吧,就像我们需要他们一样,他们也需要我们。”耶尔冷笑着回答,也随之变成了蝙蝠形态:“那么再会了。”   “再会。”   夜幕初临,蝙蝠一群群地离开巢穴飞舞在空中,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两只脱队的小蝙蝠,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飞去。   ※※※   与此同时,萨利埃里庄园的人们正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多话的维尔德格被巫妖一个传送术直接遣返回家,等待已久的亲人们准备好好的抱抱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小混蛋时,维尔德格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盔甲虽然轻盈的就好像自己的第二层皮肤,但上面的尖刺绝对可以效仿铁处女把母亲和姑姑,还有父亲与兄长做成穿刺烧烤。   “脱掉!”索尼娅姑姑气势汹汹的命令。:“全部脱掉!”   维尔德格眨眨眼睛,然后……他裸体了。 第十章   确定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利用的线索或者证物之后,返回萨利埃里庄园的巫妖不无头痛地发现,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那个正在尝试着变出健美运动员,斗牛士,撒丁舞者,酒吧招待,甚至于蒙面*侠……等各色装束的维尔德格拖回他们现在共同的住所:萨利埃里庄园空旷的地下厅堂。——他很怀疑自己如果继续纵容下去,他所熟悉的,那些异位面死灵骑士的愤怒会跨越不知多少个位面奔突而来,不将这个亵渎者彻底撕裂誓不罢休。   一踏入完全属于不死者的领域,维尔德格就重新恢复到一身黑色盔甲的状态,不过他摘下了头盔——他微卷的头发原来只到肩膀,现在却打着绺,一直垂落到胸膛的位置,深黑中夹杂着银丝的发色也变成了完全的牡蛎白;琥珀色的眼睛被不断跳跃的,金红色的火焰占据着,脸颊消瘦,鼻骨因此显得如同刀棱那样的尖刻,唯一没有多大改变的就是那薄薄的双唇,暗红的色泽看起来异常凄艳。   他弯了弯嘴唇,似乎笑了一下,苍凉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是这样比较好——对吧,亚利克斯宝宝主人……”   亚利克斯回他一个冷漠的微笑,黑色的双眼之中闪现出红色的火光。   “现在是亡灵时间。”   空手引导负界能量进行接触攻击,炼狱炎杀波,恐惧灵气,不死生物追随者——死灵骑士会吸引周遭200哩内的所有低等不死生物追随。(维尔德格作名画“呐喊”状)伤害抗力,免疫,法术抗力,超渡免疫不死生物特质:对毒素,睡眠,麻痹,震慑,疾病,即死效果,死灵系法术效果,精神作用效果免疫。也不会被致命一击,负界能量对它有治疗作用。黑暗视力60呎。   巫妖有条不紊地对他的死灵骑士进行了全面的检查,整体说来,尚可。   “你知道吗?”一边乖乖地按照亚利克斯的要求展示自己的各种技能,维尔德格一边以一种从来没在他身上出现过的优雅姿态感叹道:“自从我开始学习撒丁的四十三个字母以来,我一直就深切地希望着能有一种方法可以直接把知识刻印在我的脑子里,没想到会在今夜夙愿得偿。”   看来死灵骑士的传承不仅仅在于技能与体质,还有风度与教养,不过苛刻的巫妖还是只打了3分,算是堪堪及格。:“继续。”他命令道。   “召唤座骑。”   巨大的梦魇从升腾的火焰中跳出,对于生者来说,它浑身散发的噩梦气息可以直接将他们的灵魂拖入地狱,不过面对两个不死者,据传是恶魔马型化身的黑暗生物还是收敛起桀骜不驯的本性,温顺地低下了那硕大的头颅——维尔德格拍拍色泽暗沉的黑色马脖子:“亚利克斯,”——他们彼此妥协,去掉“主人”,也去掉“宝宝”——“这大家伙是蛮漂亮的,不过你说,我能不能召唤个最新款的装甲越野车或者重骑摩托出来?”   下一秒钟两只形若铜盘的马蹄就狠狠地踹上了主人的屁股,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脸朝下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人形的凹陷之后,大概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种侮辱的梦魇泰然自若地在自己的主人脊背上演示了一整套最新的盛装舞步(包括慢步、快步、跑步、后退、过渡、半停止、图形、横向运动后肢旋转、帕沙齐、皮埃夫、收缩、顺从、推进),长达12分钟,最后还朝那个几乎与地面齐平的黑色人型长长地喷了一股饱含硫磺味道与火星末的鼻息……骄傲的梦魇略微平息了一点自己的愤怒之后,向冷静旁观的巫妖礼貌的微屈一膝行了个礼,点了点头,一甩尾巴回到了自己的空间。   “座骑的生命最高为死灵骑士等级的一半。如果座骑被杀,则死灵骑士必须等一年又一天又才能再次召唤座骑。”亚利克斯一边等待着维尔德格把自己从地面上“揭”起来,一边在舒展的羊皮纸上作着简单的笔记:“梦魇能够出入他人梦境,制造幻觉,虽然没有羽翼却可以飞翔,而且无声无息,同时也可以在你的命令下进攻任何一个生物或者非生物,它不单单是你的座骑,更是你的伙伴与朋友,你最好对它保持足够的尊重与重视,即便你喜欢徒步行走,我也不想要个死灵步兵(那样我还不如召唤个骷髅出来算了)——另外我认为这儿的暗黑空间不会提供装甲越野车或者重骑摩托,它们太过摩登以致于不曾经过足够的时间考验——而那些向不死者提供座骑的存在,无论他们是什么,都绝对不会选择那些不够完善的东西的。”在半巫妖导师的熏陶下,看重质量胜于外形的巫妖思考了一下,给予最后重重一击:“除了上面这些理由之外,我觉得你可以向它学习一下礼仪与突袭的技巧。”   黏在地面上的维尔德格痛苦地扭动了两下。   很好,巫妖想,不是每个生者都能真正平静地面对死亡的,更遑论是“不死”——这种完全脱离了生者世界的存在方式很容易令一个意志薄弱的人类彷徨,崩溃或者不断地进行自我怀疑,维尔德格在这方面看来并没有什么很大的问题——感谢半巫妖导师的数次巫妖转化试验,从那些似乎永无穷尽的哀号与挣扎中他知道自己过于平淡无奇的转化过程并不能作为借鉴或者参考,尤其是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所以对于维尔德格非常明显的逻辑思维错误并不曾太过苛责,反正他在生前的思想也是这么混乱无序的。   “亚利克斯。”   “嗯?”   “很抱歉……”维尔德格知道,虽然亚利克斯宝宝从来没有说过些什么,但让一个死去的人重返世间绝对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或许有些问题不应该在此时提出,可他终究还是无法忍耐:“胡安娜……胡安娜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没有任何罪孽的她,却被自己拖下了地狱——如果可能,他不想让她一个人沉沦在地狱无尽的火焰中,就像自己作为生者最后看到的,半透明的,苍白的女人,在火焰充斥的天与地中绝望的呼喊。   “啊……那个呀。”巫妖慢吞吞地看了一眼紧张的死灵:“你伸出右手,以你的灵魂呼喊她的名字。”   死灵骑士眼中的火焰跳跃了几下,伸直自己镶嵌着黑色欧泊的右手——他注意到巫妖向后退了两步。   “胡……胡安娜!”   巫妖好玩地发现原来灵魂呼喊也会打颤和结巴的。   丈许的黑色火焰从死灵骑士的指间喷薄而出,火焰飞舞,缭绕,在上端凝聚成一个双耳尖细的少女,她有着雪白的卷发,头上生着山羊的双角,肌肤黝黑,两眼闪烁着宝石的晶光,从红宝石的火焰,紫水晶般的色斑,祖母绿般的绿海……两臂向后伸展,赤裸的身躯精致如魔鬼锻造的铁质塑像,笔直的双腿紧紧地并拢,在末端形成蟒蛇的样子,紧紧地盘曲在骑士的手腕上。   “胡安娜?”   死灵骑士的迟钝似乎取悦了少女,她咯咯地笑着,抱着维尔德格几乎有着她身高的脑袋,埋到白色的头发中胡乱亲吻了一通。   维尔德格伸手去抓,结果扑了一个空,少女警告地发出一声狮子的咆哮,震的整个地下室微微发抖!   巫妖很庆幸自己早已做过加固措施。   少女满意地敲了敲瞬间僵直的死灵骑士,向后退去,闭上了眼睛,双臂向上举起,爆裂的火焰冻结在少女的怀抱里,逐渐形成一柄双手焰型剑——这种剑的剑刃如同火焰的外形一般弯弯曲曲——曲刃对于无防御的肉体来说是一种残酷而有效的武器。可以比直锋的剑砍得更深,又不象弯刀那样需要垂直于切面的大力挥舞,一次直抹就可以造成很深的伤口。   同时,好似雕饰一般盘旋在握柄上的少女,至少有着三种力量,震慑,火焰,死亡缠绕,——呀,“女神”“金绿”你们给了非常不错的礼物呢。   是很适合暴徒的武器,巫妖满意地想。   不死者中的暴徒抚摸了一下握柄上的少女,又看了看巫妖,欲言又止,巫妖给了他警告的一眼,于是他似乎有些遗憾地沉默着,没有把类似于“可不可以换一把科尔特双鹰手枪”的蠢话问出口来,大约过了几分钟,维尔德格小心谨慎地将那柄大剑靠在非常遥远的一个角落里,然后慢慢地,轻轻地接近了巫妖。   “亚利克斯?”   “嗯?”巫妖赞许地点点头,心灵感应用得不错,很稳定。   “那是胡安娜?”   “嗯。”   “……”沉默了一下,死灵骑士用异常纯洁的眼神看着他的主人。“她能不能再大点啊?”   “?”   “你看,”死灵骑士双手比划了一下:“这样的话,就连接吻也做不到吧……如果性交的话—就更加不可能了,你知道,我对没胸没臀的小女孩儿没什么兴趣。”   ……   巫妖看着他,充满怜悯。   于是新生的不死者今天第二次被拍倒在地面上——行凶者不是梦魇,而是怒气冲冲的双手焰型剑——哦,亲爱的维尔德格,我命运多舛的死灵骑士,你不知道,胡安娜作为你的灵魂之剑,与你是气息相合,心灵相通的吗?即便相隔千里她也能感受到你的每一丝细微的灵魂波动……要不然,巫妖耸肩,灵魂之剑如何能够和拥有她(他)的死灵骑士以无以伦比的默契所向披靡呢?不过虽然经常有死灵骑士称自己的武器为“伴侣”,但要求和“伴侣”xxoo的,恐怕这个被自己的灵魂之剑四处追砍的死灵骑士还是第一个……   “你这个满脑子里面除了暴力就只有女人的浑蛋!”   少女的怒吼声伴随着狮子的咆哮,还有维尔德格的哀号,混杂在一起,但最为清晰地还是大剑敲击在躯体上的声音——哎呀,好像死灵骑士的盔甲对于他自己的武器是无防地说——虽然死灵骑士的武器也不可能杀死自己的主人,但是……基本的物理作用……还有有的。   啪!啪啪!啪!……   即便是双手剑的形态,胡安娜的节奏感还是那么好啊。   巫妖无良地想。 第十一章   撒丁的女王陛下每日的行程都是有着明确安排的,或是会见外宾,或是参观孤儿院,首相或大臣的定期觐见……总之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唯独每天下午的3点到5点,这是女王的下午茶时间,雷打不动,一般只和朗巴尔夫人共享,不过有些时候也会让某些民众有面见女王的机会——女王很喜欢在这个时候听听那些属于民间的日常琐事。   只不过,亚历山大曾经与女王共享的阳光室已经被封藏了,卡梅·萨利埃里和其它的民众那样,面见女王的地方被安排在撒丁王宫的偏厅,那里阳光充足,空间开阔,也不失为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卡梅·萨利埃里与女王坐在窗户前,而朗巴尔夫人则坐在距离他们大约十几步远的地方,好像正在阅读某本很感兴趣的小说。   “我知道你的来意,卡梅·萨利埃里。”女王平静地说道:“无论如何,首先,我需要感谢你,感谢你这十几年来对小费力浦的照顾,哦……抱歉,应该是亚历山大……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一个属于国王的名字,非常适合他。”   “可是圣母作证,当我为他取下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卡梅·萨利埃里倔强的抿着嘴唇:“我只是希望他能快快活活,平平安安的长大。”   “但萨利埃里家族似乎并不能保证这一点。”女王的反驳让卡梅·萨利埃里反射性地挺直了腰身,她甚至是有点无礼地直视这个撒丁最为尊贵的女性,愤怒让她不由自主地哆嗦手指:“或许是这样……”她低声嚷道:“可是您已经将他丢在西撒丁二十八年了。您从来没问过,也没看过他哪,您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就当我那个糊涂的老头子什么都没干过,什么都没说过,您也没有见过亚利克斯好了……”   女王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玻璃圆杯里的金黄色茶水有一两滴跳了起来,落下时溅起的水花看起来就像是一顶顶小小的王冠:“卡梅·萨利埃里。”她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我想,何赛·萨利埃里把那个孩子交给你照顾的时候,并没有说过这个孩子是怎样被交付到他手上的吧。”   “我和我的丈夫,结婚之前甚至没有见过面。”女王继续说道:“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为了我放弃了王子的身份(注:由于各王室通婚频繁的关系,王室成员很可能有其他国家的爵位以及职位,但与国王或者女王结婚的人要宣誓放弃王室身份,以免出现继承权纠纷),以及他在军队的职务——不能对任何政治事件发表评论,没有自己的事业和收入,甚至每次出行的时候,他必须在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这是很多撒丁男人所无法忍受的事情。”女王微笑了一下:“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他抱怨甚至冷落的思想准备,可他始终待我非常温和,有礼,忠贞不二——所以我爱上他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我们为了这个新生命欢欣鼓舞,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与向往——然后,有那么一个夜晚,我在朗巴尔夫人的掩护下提前从王室舞会脱身,从王室成员专用的走廊里直接走到我和丈夫的房间,准备给他一个惊喜,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三周年纪念日,结果我推开门,却只见到我丈夫染满鲜血的尸体倒在孩子的摇篮边,而一个男人一手提着手枪,另外一只手正在触摸他的颈动脉,确定他的死亡。”   卡梅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免自己尖叫出来。   “没错,不是什么活见鬼的恐怖分子,杀死我丈夫的人就是你的丈夫,何赛·萨利埃里。”女王冷酷地说道:“虽然阿涅利家族对于他们手中的刀总是讳莫如深,但我还是能够得到每一任萨利埃里家族成员的最新照片——我命令他,把我的孩子带走——您的丈夫照做了,他真是个聪明人。”略显尖刻的讽刺令卡梅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我知道阿涅利家族就像疯了似的想在王室的谱系中加上他们的姓氏,但在那一天之前我终究还是过于天真了,他们已经杀死了一个国王,那么再杀死一个女王的丈夫又算得了什么呢?——既然孩子的父亲已经死去,那么这个拥有着第一继承权的孩子也是绝对不可能活下去的……我必须出席各种会议,参加各种活动,接见外宾,出国访问……我不可能每一分钟都注视着我的孩子,而一个婴儿,太容易死亡了。”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好像那上面还有着丈夫的血和婴儿的体温:“得知孩子失踪之后,阿涅利家族几乎是撒下了天罗地网去搜寻那个可能接受了我的命令带着未来的国王逃走的人,可他们直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你看,我的想法是对的,能够安安静静从阿涅利安排的重重警卫中走进来的人,当然也能同样安安静静地走出去。他们甚至在一年多之后,才想起萨利埃里有可能对他们隐瞒了什么——不过他们也没能从萨利埃里那儿找到什么。之后的事情,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了。”   卡梅什么都说不出来,是的,她甚至怀疑过这个孩子是何赛的私生子——但是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难怪,当初听到亚利克斯在三角海域失踪的消息,平时对亚利克斯总是带着一丝冷漠与疏远的老头子竟然会比自己更加激动,这只是因为,亚利克斯真正的身份……只是因为他是萨利埃里家族的护身符?不……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她在心中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如果身边的人能够听到,准会以为是谁的胸膛被活生生的撕裂了。   “卡梅……我想我可以这样称呼你,看在我们所爱的那个孩子份上——我承认你对他的爱,不然你不会违背何赛·萨利埃里的意愿坐在这里。是的,二十八年里,我一直忍耐着,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去询问过他的情况,我甚至想过,就让他这样以萨利埃里的身份活下去,远离王宫,远离都城——但是……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他回来,萨利埃里家族,没有办法保护现在的他。”女王按住了卡梅·萨利埃里的手,略略向前倾斜身体,两个女性的手指一样的冰冷与僵硬:“他必须以王储,甚至国王的身份存在于世。”   ※※※   朗巴尔夫人一直以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女王与萨利埃里夫人的交谈,她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话,但还是可以从萨利埃里夫人的表情中推测出一二,对于这个女人,她和女王一样,完全不抱一丝好感——但终究是她抚养了亚历山大,他们的王储。   即便是朗巴尔夫人也不得不承认,亚历山大是个比小费力浦更加适合国王的名字。   “朗巴尔夫人,请帮我把那个书架上的盒子拿过来。”谈话接近尾声时,女王吩咐道。   她恭谨地行了个礼,从一侧的书架上拿下了那只半个手掌大的丝绒盒子,这里面的东西,是她和女王见过亚利克斯之后,让皇家珠宝商特意寻找来的——曾经属于东加公国亚历山大大公的那颗亚历山大石,15世纪执政近五十年的亚历山大大公是理想君主的典范,他身强力壮,明察慎审,公正诚实,英勇而充满智慧,爱护民众,体恤下属,即便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近乎完美的人——不得不说,这是他们共同的祈望。   “请把这个带给亚利克斯。”女王说道:“作为两个母亲的礼物。”   卡梅·萨利埃里则是有些慌乱与羞愧,她是信心满满地来谴责一位不负责任的母亲的,又怎么能想到会面对一个先是被萨利埃里家族夺走了丈夫,又夺走了儿子的女人呢?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儿来,只好使劲儿地抿着嘴唇。   “请按照我的话去做吧。”女王说道:“能够爱着亚利克斯的人越多越好——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   她把那个典雅精美的丝绒盒子放到卡梅·萨利埃里的手里。   ※※※   朗巴尔夫人送走紧张不安的卡梅·萨利埃里,返回偏厅的时候,发现女王还是坐在原来的老位置,阳光已经西斜的利害,一部分橙红色的光穿过玻璃直接照耀在女王的面孔上,朗巴尔夫人连忙拉起另外一侧的窗帘,好让这些锐利的光芒不至于让女王感到晕眩。   “朗巴尔夫人。”回到阴影中的女王说道:“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决定而生我的气。”   朗巴尔夫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女王的身前,而后深深屈膝,但她依然抬着头,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将自己的后颈展露在这位尊贵的女性的视线中:“陛下。我相信您做所的一切都是为了撒丁。”她坚定地说道。   “萨利埃里杀死的并不仅仅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堂弟。”   “即便如此,他们所造的福也已经超过了他们犯下的罪。”朗巴尔夫人像她们小时候那样,仰望着女王的同时,把双手放在那尊贵的膝盖上:“虽然被深藏在污泥之中,但宝石依然没有失去它的光辉——王储比我想象的还要优雅,仁慈,勇敢,他将会是个好国王的,我保证。”   “能够得到你的体谅是我最大的宽慰,我的朋友。”女王说道:“不过亚利克斯要学习的东西还多得很,我们还得为他做很多事情呢。——朗巴尔夫人,我记得您的儿子费力似乎比亚利克斯大4岁,在7年前就取得了西联邦大学法学院的法学博士学位,对吗?”   “是的,为此您还专门送给他一枚天秤星座胸针以示祝贺。”   “是庆贺。”女王纠正道:“我们是亲戚,请不要忘记这一点。你看,我希望能有个人,一个出身高贵,通晓礼节,小心谨慎,知识渊博的年长者,他可以陪伴在亚历山大的身边,教导他应该知道的东西——我认为费力会是个很好的朋友和老师,你认为呢?”   “陛下!”朗巴尔夫人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你是说费力?哦……是的,我很高兴能够对您有所帮助,当然,当然,我认为这很不错。”   王储的指导者——虽然亚历山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无论如何,一个能够令未来的国王听从他意见的人,将来必定能够飞黄腾达,同时,这也是与王室保持紧密关系的一个好方法——仅次于将女儿嫁给王室成员。   “好吧,那么,或许我们还需要听听费力本人的意见?”   “他会感到万分荣幸!”朗巴尔夫人喜悦地绞着双手,斩钉截铁的说。   ※※※   “抱歉……打搅了,陛下,朗巴尔夫人。”   就在朗巴尔夫人正准备和女王进一步讨论相关事宜的时候,黑衣男士有礼貌地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之后,他走了进来,深深鞠躬,向朗巴尔夫人提交了阿涅利首相要求觐见女王的文本。   “今天并非首相定期觐见女王的日子。”朗巴尔夫人瞬间收敛起欢喜的模样,冷冰冰地说道。   “首相非常坚持。”   女王轻轻扬起手,阻止了朗巴尔夫人的第二次拒绝:“阿涅利首相很少这样不循常规,”女王说道:“请让他进来吧,我相信会是很重要的事情。” 第十二章 (完)   “这是什么……违章停车?盗窃?绑架?”女王认真地借着夕阳的余光眯起眼睛端详着手上的黑白照片,朗巴尔夫人赶紧给她打开台灯,拿来老花眼镜——女王有的时候会选择性的眼花,就算有了眼镜也总是看得不怎么清楚,就像现在:“是什么让您如此紧张?”女王面无表情地问道:“我的首相,我记得您上次才和我汇报过准备肃清国内的犯罪组织……怎么样了?难道就是因为这些罪犯都被你一网打尽了,所以您才开始关心这些……”她把照片放回原位:“小事情,甚至要我来对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图片来猜谜,这很不好,阿涅利首相。”   须发皆白的中年男子——撒丁的现任首相阿涅利冷静地看向朗巴尔夫人:“很抱歉,朗巴尔夫人,是否可以请你回避。”   女王轻轻地对着朗巴尔夫人一点头,朗巴尔夫人再次行了一个礼,默默地退下了,不过她也没走远,就在十几步以外的地方坐着——这关于王室礼仪,你不能随便靠近一个尊贵的人,但同时他也不能没人伺候——阿涅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翻滚在咽喉处的焦虑与忧愁全部强行吞咽下去:“这是路口摄像机拍摄的,很抱歉,现有的技术角度只能复原到这种程度,陛下,我需要您明白的是,那个被拉上车的人,那个几乎……全部断掉的人,他就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而且……”他指了指照片下面的资料:“这是我自此之后搜集的一些东西,看起来非常的……诡异,而且危险。所以,我认为您的一些提议……或许再慎重的考虑一下会比较合适。”   “您的视力一向比我好,首相大人。”女王温和地评价道,她开始翻阅那本资料,当看到关于三角海域的那一页时,女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毛,如果不是很熟悉她的人根本看不出来:“或者说,您所有的健康状况都一向比我好,所以,我很惊讶,您的大脑皮层居然那么早就开始萎缩了,否则我想我是不会看到这种如同精神病人臆想的东西的。”她将那本资料放在照片上面:“要么,就是您的秘书太失职了,居然把贝弗里的鬼怪片剧本给放到您的公文包里了——但无论是哪一种,我想我们这种滑稽而无聊的谈话都应该告一段落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们似乎都不是那么空闲的人。”   如果是平时,女王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等同逐客令,即便是大权在握的首相也必须乖乖地行礼告退,但今日的阿涅利一反常态的固执:“您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他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您不能,不能让一个不死者成为撒丁的王储——不要说我疯了,疯狂的是您!任何一个撒丁的贵族或者上层人物都知道什么叫做撒丁的黑暗,每一个撒丁的国王都会奉养黑巫师,血族,还有狼人!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您绝对不能让一个不死者戴上撒丁的王冠!”   “您失礼了,首相。”女王冷冷地说。   阿涅利一愣,才发现自己在激动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过于靠近女王了,他急忙后退,却不小心被自己绊倒,幸好被后面的人扶住,那一双有力的手牢牢地抓着他,几乎把他的手臂抓断。   “不要紧张,阿涅利首相是个懂得掌握分寸的人。”女王抬了抬手,近卫长官沉默着放开了面孔扭曲的首相,后退一步,继续隐入不知何时到来的黑暗里:“您看,首相,”女王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我觉得您最近有些情绪不稳,您真的不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去哪儿度个假,您的内阁成员都很能干,不会耽误您什么事情的,您可以选择去翡冷翠城邦的女子大学看看女儿,和她一起划划翘尾巴的小船,也可以去冰岛看看您的儿子,和他一起蒸蒸桑拿浴,吃点那里的特色黄油火锅。”阿涅利猛地盯住了女王,却只能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中看到一丝微乎其微的嘲讽:“不要那么惊讶,阿涅利首相,我们彼此关心,这是件好事。”   “如果您不想休息的话,”女王坐直身体,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我想,我需要在下个星期看到两份文件,第一:关于王储;第二:关于这次你在西撒丁的大规模秘密行动,毫无受益,成果,徒有损失,议会允许你为自己辩护。”她满意看到阿涅利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了。阿涅利执政四百余年,除了坚定的旧贵族为首的保皇派外,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反对者,原本在西撒丁的家族支持下,阿涅利对这些小人物从来不必太过在意——如果有人太过分,家族成员会为阿涅利家族除掉他们的,但现在……阿涅利觉得自己的额头与太阳穴咚咚地跳个不停,他需要好好反省自己的急功近利。   不过,现在最让他担心的就是萨利埃里家族会借着亚历山大成功进入贵族圈,和那些保皇派联手与自己抗衡。   一个最大的敌人,自从萨利埃里家族开始逐步从犯罪事业中脱身他就有这个预感,没想到它来得这样快——“我只是……”阿涅利闭了闭眼睛,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好吧,陛下,我只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您只是因为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太过激动了而已……今天显然不适合谈论这件事情,这是我的失误。”   “我觉得您关心的重点应该在第二件事情上,阿涅利首相,如果议会提出弹劾,我将不会在您的连任书上签字。”   “您疯了!”正在考虑是否要先行提出告退的阿涅利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僵硬了:“您以为换一个首相就能带来什么良好的改变吗?—玛丽亚,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注意您的用词,如果您不想被驱逐出去的话。还有,”女王无动于衷地指了指那些散落在茶桌上的文件:“如果您要离开的话,请把这些笑话带走。我可不想明天的报纸上出现女王最新爱好是三流鬼怪小说之类的花边新闻。”   “是的……我很抱歉。”阿涅利无奈地亲手去收拾起这些文件,他早应该想到女人那种冲动与不计后果的通病!   有几张照片飘落在了地上,他不得不单膝跪下,把它们一一捡拾起来,但最后一张怎么也拉不动,显然,女王藏在长裙下的鞋子踩住了其中的一角,他抬头准备请求女王略微抬一抬脚,却被一双距离过近的黑色眼睛吓住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有那么接近,你的父亲会欣喜若狂的。”女王近似于叹息地说道:“阿涅利,你是个不折不扣地,自私愚蠢的婊子。很抱歉,以我的教养不应该这样说,不过我暂时找不到其他更为确切的形容词——你居然还敢说我们是朋友,你指使萨利埃里杀了我的丈夫,你的儿子亲手杀了我的儿子,而今天,你竟然还能够向一个母亲展示她儿子被打成两截的照片?你应该庆幸,庆幸亚利克斯还能活着,不管他以什么方法活着,这一点是我至今还能保持理智的唯一原因。”女王那张虽然被岁月留下了深深印记,但依然秀丽精致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撒丁最尊贵的女性慢慢地捡起了那张照片,事实上,那个断成两截的身体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你认为我会做些什么呢。阿涅利。”她就像解不出题目的孩子那样叹息了一声,把照片轻轻地放在阿涅里捧着的资料上。   “现在,”女王慢慢地在阿涅利骇异的眼神中直起身体,平静无波的说道:“您可以滚了。”   ※※※   “哇哦,很漂亮。”亚利克斯眯起眼睛,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意料不到的地方会蹿出一头野兔来”呢。   他把那颗和自己同名的大块宝石放在灯光下看,“白昼中的祖母绿,黑夜中的红宝石”,宝石在白炽灯下和萨利埃里庄园自产的葡萄酒一样呈现出醉人的深红色,与女神的火热,金绿的阴沉不同,它的力量既温暖又沉稳,不过同样巨大而完美。:“谢谢你,妈妈。”他自然地站起身来,吻了吻卡梅的面颊。   年轻人的身体散发着固有的热量与气息,卡梅一点儿都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握住了亚利克斯的手腕,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伸手去抚摸他的头发。   “啊,妈妈,太过分了,你现在只宠爱亚利克斯了吗?”不甘寂寞的维尔德格硬是挤进了明明只能坐两个人的沙发,他和亚利克斯都是高大的成年男性,卡梅虽然身体娇小,但也没办法在他们之间找到空隙坐下,一番你争我夺之后,卡梅发现自己坐在了两个大孩子的腿上,于是她索性张开手臂,一手抱一个脑袋,捏他们的耳朵,挠他们的下巴,她抿着嘴唇忍着笑,很快就没了力气。   “哎……”她喘息着说道:“你们小时候经常这样呢?……维维看到我抱着亚利克斯,就一定把他挤下去呢。”她爱怜地吻吻维尔德格的头顶,原先黑色夹杂银色的卷发现在都变成了灰白色,不过摸起来有点像古种牧羊犬,丰厚、浓密,但不过分,就连很容易被毛发遮住眼睛这点都很像,就是不知道叫起来像不像啤酒罐头坏掉的声音。(此狗参照多le士涂料广告中的那只大狗)   “我们现在……可没有这样,”维维的皮肤滚热滚热的,他是个好学生,在如何隐藏自己的亡灵状态方面,比他的老师亚利克斯做得还要好,譬如现在他会断断续续的说话:“您看,我们……可是懂得分享的好兄弟呢。”他向亚利克斯眨眨眼睛,两人齐心协力,一起把自己的妈妈拦腰抱住,高高地把她举了起来。   卡梅坐在自己孩子的手臂上,几乎可以碰到吊灯,她不由得尖叫了一声,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   “等一下,阿伦。”站在家庭室的门口,含笑看着这一切的煦德动作隐蔽地拦下了负责情报的阿伦——他正要按照堂·何塞的吩咐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转告亚利克斯:“等一下,略微等一下,如果可以,让我来和亚利克斯说。”   他抱着手臂,神态轻松,但灰色的眼睛却如同岩石一样冷硬。   远在翡冷翠城邦贵族女子学院读书的莉莉失踪了。 外传——女神的彷徨 第一章   翡冷翠城邦看似面积不小,事实上它有三分之二的国土是建立在无数巨大的石柱上的,正在以每年0.3英尺的速度下降,剩余的三分之一也很难说是能够承受现代化科技手段折磨的坚实土地。所以它不可能有机场,也不可能容许铺设火车轨道,或是挖掘地下铁,旅行者们进入它的唯一途径,只有乘坐船只或者步行。   亚利克斯这次出行没有带上耶尔或者维维,亚利克斯留在小女孩身上的印记表明莉莉至少现在安全无虞,所以耶尔被他留下辅助煦德,而维尔德格被他留下来学习还有看顾家里,巫妖不想自己出去走了一圈回来却发现老窝被人抄了;另外不得不说的是,他还挺欢迎这次意外袭击的。卡梅看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温柔且悲伤,他不想在某个夜晚被堂·何赛叫到书房谈些他不愿意,最起码现在不想谈论的事情,一个萨利埃里家族就足够丰盛了,再来个国家——巫妖会非常的消化不良。   他从圣南西亚市转乘两次航班到西大陆联邦距离翡冷翠城邦最近的一个城市,这里到处都是旅馆,巫妖并不喜欢在外面住宿,所以他选择从特别水上巴士站直接租用小型游艇直接前往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不过很不巧,因为恰逢翡冷翠城邦的狂欢节时节,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旅客涌向这个水上国家,“据说”会在水上巴士站排成队列等候挑选的游艇一只也看不到。大约数十英尺外的小咖啡馆外的露天座上有着两三个黑杵杵的阴影,黄昏时分的码头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只仪表堂堂的燕尾鸥停留在深褐色的系船栓上整理羽毛,看到亚利克斯的到来,它只是懒懒“嗄”了一声,似乎没有飞走的意思。   巫妖在心里微笑了一下,那颗亚历山大的力量竟然是“变化”,还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它给自己的第一感觉是那么的沉稳,温暖——不过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它的变化温柔而自然,犹如苔藓在岩石上徐徐蔓延,蛤蚌将沙砾层层包裹,当不死者还掌握着这块宝石的时候,他阴冷危险的本质被完美地隐藏在了凡人的血肉之下——如果他想,甚至可以伪装成精灵或者德鲁伊。   最令他高兴的是,他去动物园看望那些备用药材的时候,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死者本质而再次令得每一处混乱不堪——这意味着自己能够好好地观察这些孩子们,他很关心他们的健康。   哎呀,说起来,这种夜出性的鸟类好像有着好几种用途呢。   幸运的是,就在亚利克斯与这只水鸟依依惜别而耽误的几秒钟之内,一只小型游艇向岸边驶来,它的旗帜是降下的,表示无人租用。而且速度很快,船身后的波浪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白色弧线,蓝白相间的船体亮晶晶的,甲板上也看不见不必要的杂物,看来它的主人对它很爱护,也很爱干净。   “晚上好,先生。”   不过几分钟,这只漂亮的船就在距离码头几英尺外的水面上晃荡着了,船主注意到了码头上唯一的客人,也发现了他对自己的船很感兴趣,他自豪地微笑了一下,像拍打自己的孩子那样的拍打了一下船舷:“是条好船,对吧。”   “也许。”亚利克斯说:“还要看看它是否能以最快的速度送我去商会广场。”从商会广场走上二十分钟就能到亚利克斯今天的目的地。   “您真会说话。”船主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这条船已经有人预订了。”   亚利克斯轻轻地啧了一声。   “没关系。”   有人在他背后说道:“看来这位先生有急事,我也正好要去商会广场,如果您愿意的话,”他转向回过身来的亚利克斯:“我们可以一起走,我想这条船还能够让我们互不打搅的度过这3个小时。”   他的声音温和而诚恳,不过这个一直在码头的小咖啡馆外坐着的人就是在等船?亚利克斯眨了眨眼睛,他倒觉得是在等自己呢。   “那么您呢?”船主殷切地问道,他当然希望亚利克斯能够同意,虽然那位先生已经给了自己满载两次也赚不到的钱,但没人会觉得钱多,是吧。   “十分感谢。”亚利克斯礼貌地向慷慨的主人道了一声谢。   说起来,这位先生显然是个标准的狂欢节爱好者,因为他已经带好了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银色面具,嗯,或者说面具上的眼睛位置留着两只细若芝麻的圆孔,面孔的边缘按照传统用黑色的布全部包裹起来;也披好了纯黑色的丝绒外套式斗篷,带兜帽的那种——他过早地把兜帽翻上去带好了,把下颌处的带子系得很紧,白色的高领遮盖住整个脖子,从宽大的外套袖口可以看到他的黑色丝缎手套一直拉到小臂上方,本来只是用来装饰的小珍珠扣子一棵棵都扣的好好的。   船主响亮地打了声唿哨,兴致勃勃地放下了极宽的跳板——看来经常有打扮好上船的客人呢,如果是一般的跳板很容易让这些不明上下南北东西的客人掉下去吧……他一边伸出手来迎接在亚利克斯的谦让下首先上船的狂欢节爱好者,一边叫嚷着:“欢迎,尊贵的阁下。”   客人的脚步微微一顿,差点从起伏的跳板上摔了下去,如果不是他身后的亚利克斯反应迅速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今天尊贵的阁下就要湿透了。   “噢,抱歉。”船主傻笑了一下:“我们这儿都这样,据说客人们都挺喜欢,您不喜欢?”   “是的……谢谢。”亚利克斯觉得客人被面具遮盖的地方说不定已经黑线无数了。   “那好吧,”船主满怀希望地转向亚利克斯:“尊敬的殿下?”   “谢谢……我也不需要。”   这次轮到亚利克斯黑线满满。   两个人在船主还没有叫出更可怕的称呼(譬如“陛下”)之前钻进了船舱里,亚利克斯有趣地看着那个人似乎非常习惯地拉起了窗帘,把微弱的光线全部挡在外面,里面一下子就黑了起来,直到他转过身,似乎才想起今天自己是有个同伴的。   “啊……抱歉,我不怎么喜欢阳光……如果可以的话,我坐在那边的角落里就可以。”   亚利克斯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再次拉开窗帘的举动:“没关系,我也不太喜欢阳光。”他甚至没有去开灯,就走下了船舱,顺便关上了门,现在,这里可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他找到了沙发,在上面坐了下来,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似乎有人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亚利克斯听到(事实上也能看到)自己的短时旅伴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来,他的姿态非常优雅,从容,一点也不像身处在黑洞洞的小船舱里。   “伊诺。”   “亚历山大。”   ……   两个同样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而非全名的家伙在黑暗中再次沉默。   伊诺,意为奉献者。   亚历山大,意为保卫者。 第二章   伊诺和亚利克斯的“缘分”似乎要比他们自己以为的长,他们沉默着一起上了岸,道了再见,穿过奇装异服的人群,一起走过商会广场,一起走了二十分钟的,阴森森的林间小道,一起出现在菲冷翠贵族女子学院的门口。   “修昂米先生,请您脱下面具。还有一个,是萨利埃里先生?”一个老嬷嬷通过门上的小窗子拿手电反复地在两个人的面孔上扫来扫去,不时地往下看,似乎她手上有着照片作对照。亚利克斯向天翻了一个白眼,好了,他们这样小心翼翼,彼此戒备倒成了一个笑话。   “抱歉……请您回避一下可以吗?”伊诺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亚利克斯点点头,走到一边去,对于不能成为施法与制药材料的东西,他没什么好奇心。   在确定了来人身份之后,嬷嬷要求他们走到这个建筑物的一侧去,那里有个两层的小楼,位于高耸的围墙之外,是接待男性客人的地方,他们必须在那里休息一晚,明天院长才能接待他们。小楼里只有一个更老一点的嬷嬷,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不用化妆就可以直接去扮演那些喜欢在大铁锅里煮小孩子当晚餐的巫婆。对于两个不速之客,她只是一人给了一把带数字的钥匙:“按照钥匙上的数字去找房间,先生们。请记住,这里不准夜游。”她呆板地说道:“这里放养着西地山地犬,它们是稳重、平和,懂礼貌的好孩子,但对于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从来不客气。”   亚利克斯知道那种山地犬可以一口咬断牛的大腿骨。   ※※※   次日上午九点半,院长亲自来见他们,她是个有点肥胖,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妇人,脸色不怎么好。   亚利克斯和伊诺都是被监护人失踪,还有其他3个学生,她们的父母来得要比这两位早的多,分散着住到翡冷翠城邦的旅馆中去了。院长例行公事般地向他们说明了情况,突然失踪,无声无息,行李没动过,银行卡也在原处,她们几乎就是穿着一身衣服失踪的。“特丽莎会带你们去看一看她们的宿舍,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院长最后说。本来这个学院并不允许男子入内,不过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为了安抚愤怒的家长,校方也只得在某些方面妥协一下。   “请跟我来,先生们。”特丽莎轻声说道,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十岁了,面孔毫无特色,一身长袖立领落地的黑裙,不说话的时候很容易被人当作背景。   他们走过一大片树林,草地,一条清澈的河流从整个学院中间蜿蜒流过,高耸入云的塔楼是主图书馆和学生阅览室。它的周围是比较低矮的五幢建筑,包括了学生和学者活动的主要场所──学生中心,以及学生宿舍和演讲厅等。一路上亚利克斯与蒙得严严实实的伊诺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学生或者老师。   “她们都在上课。”特丽莎解释道,首先为亚利克斯打开莉莉的房门,伊诺留在外面等候。   这是个只有六个平方米的小房间,衣架,衣箱,写字台,圣像,一张如公园长椅宽窄的铁床和一个木制的洗脸盆,不过非常干净与整齐,写字台上还有几张画着线条的白纸,亚利克斯走过去翻看了一下,是自己的函授作业——不靠圆规信手画出正圆,莉莉练习得很认真,最后一张的线条已经非常流畅。巫妖安静地站了一会,试图寻找留在莉莉身上的印记,却只能知道她生命无碍,完全无法确定她现在的位置。   “莉莉是个聪明,善良,纯洁的女孩,虽然……有的时候过于热情。”特丽莎在亚利克斯身后说道:“您还要看看她的衣箱吗?”得到肯定地回答后,她打开了那只箱子,里面只有几件简单实用的黑白色棉布衣服,内外皆有,做工考究,亚利克斯记得导演曾经提过,巴巴拉有寄过衣服给小姑娘。除此之外,就只有保存在底层的几张信纸,是维尔德格与索尼娅姑姑写给她的,里面没有一句话涉及到家族事务,多半是亚利克斯小时候各种各样的古怪和好笑的事儿,小姑娘在信纸的边缘写着注解:好,聪明,奇妙,可爱……之类的话,笔画的末端带着圈圈,看起来非常幼稚。还有一张亚利克斯的钢笔画小像,莉莉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绘画,而且用各种黑色的笔反复描画过很多次,有些地方都漏出了光线,但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一眼看出那个黑发飘扬,眼神冷漠的男子是谁。最后是一个文件夹,没有任何注释,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有关于宝石的讯息,看得出基本都是从书上抄录的。——巫妖想不出什么时候对她说过有关于宝石的事情。   门背后还贴有一张类似于清单或者日程安排的学院规则。   这里通常的食物是燕麦粥、胡萝卜、洋葱和面包,少量的鱼,禁止零食与肉类。早上5点半起床后是两个半小时的晨祷。晨祷后开始早餐,到9点半,学生们开始上课。下午3点半用过简单的午餐,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可以散步,下棋,做女红,彼此说说话,但不允许奔跑与高声谈笑;吵架,4点半后是自修,可以唱圣歌,或演奏乐器(当然曲目也有规定),或者去学院那个历史悠久,种类丰富多样的图书馆看书——虽然多半与公教有关。晚7点晚餐,之后,是2个半小时的晚祷,然后,全体就寝。   莉莉和其他人都是晨祷点名时发现失踪的。   特丽莎耐心地等到亚利克斯看完整个房间,才关上了莉莉的房门,伊诺的被监护人罗莎丽亚的房间与莉莉只差两个门,现在轮到亚利克斯等待了。   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曲调低沉柔和。草地上开满淡淡的白色矢车菊,原本是个修道院的贵族女子学院中的树木多种多样,使得它能够随着季节的交替展现它的多姿多彩、形态各异。这里可真是个犹如伊甸园的地方,可是偏偏就有天使从这里逃走了——或者,有恶魔偷偷地潜入了这里?譬如:自己?   亚利克斯不禁为自己的恶趣味挑了挑眉。   不过单从外表上看,罗莎丽亚的监护人更有点像个不得不在白昼行动的魔鬼呢,尤其他安安静静地跟在衣着素净,面容安详的特丽莎身后的样子。   ※※※   两人一无所获地离开了翡冷翠女子学院。而特丽莎则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特丽莎姐姐?”   一直面无表情的特丽莎微微地露出了一点笑容:“你又逃课了,安妮。”   “不,我生病了,好奇病。”圆脸儿的女孩从一棵足够挡住她身体的香樟树后走了出来:“我想看看莉莉的情人。”   “是未婚夫。”   “好吧,是未婚夫。”安妮从善如流:“可无论是什么,圣母哪,莉莉那笨女孩就没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远了一点吗?大概天堂到地狱也就是这么点尺寸。”她张开两根手指比了比,顽皮地笑了笑:“那是个近乎完美的……造物。我很难形容,不过您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他确实俊美,但……安妮,你的形容太过艺术了。”特丽莎温柔地说道:“何况莉莉也一直很努力啊。”   “没错。”安妮耸肩:“但她终究还是一个人。”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一个人类如何与魔鬼并肩而立?那双黑眼睛凝视你的时候,你会感到窒息。”   “安妮!”特丽莎严厉的低声叫道,同时迅速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好吧好吧,你真敏感。”安妮摆摆手:“我不说了……不过,特丽莎姐姐,你刚才的十字,逆转了。”   特丽莎悚然,她看向自己的右手,好像不相信犯下错误的就是它一样。   ※※※   虽然在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但亚利克斯也不能就此拍拍手离去,萨利埃里家族在翡冷翠的商业广场有着长期租赁的套房——翡冷翠的古怪法律,不允许外国人在翡冷翠购买住宅以及游艇——他邀请了伊诺共享,那个套间有着两个卧室和浴室,只有客厅是共用的。   当晚,在自己的房间用好晚餐,伊诺还是那身严严实实的打扮,悄悄地走了出来,并没有怎么意外的发现亚利克斯也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他选择了和伊诺一样的装扮,两人身高相仿,看起来犹如孪生兄弟。   戴上奢华精巧的面具,换上斗篷,披肩或窄腰散蓬裙;举着蜡烛和火把在无数的桥梁与房屋间穿梭,乘坐翘着尾巴的凤尾船游荡在黑暗的河面,高声歌唱,低声调情……面具的形状各个不同,世界上所有美丽的颜色与花纹,材质都集中在上面,它们尽职地掩盖着佩戴者真实的身份与面容,看不清年龄、贫富、喜怒、甚至分不清男女,种族,所以人与非人们大可毫无顾忌,恣意狂欢。白昼连着黑夜,黑夜接续着白昼……音乐不停,舞蹈不停,宴会不停,似乎死亡会随着寂静与安宁而来。   “您准备往哪儿去呢?萨利埃里先生。”   伊诺礼貌地让开一个显然有点过分癫狂的女性——她的胸前只有一片华丽的绣花薄纱,悄声问道。   当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珠宝集市,它在翡冷翠最少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好东西肯定不会少,但亚利克斯当然不会这样老老实实地回答他。   他借用了一句精灵的口头禅。   “命运会指引我们的。”   精灵们在迷路的时候通常都会这么说。 第三章   两人漫不经心地在沸腾的街道上按照自己惯有的速度行走,如果有人在一旁窥伺,就会发现,他们的姿态何其相似,微微抬着头,脊背挺直,肩膀放松,双手拢在宽大的斗篷里,无论是对于背后或者正面,侧面,主动或者被动撞过来的东西,他们都能够提前一步从容不迫地让开,好像浑身长满了眼睛和腿。   虽然并不知道伊诺身上有什么令人垂涎的好东西,亚利克斯对自己倒是了解得很,单单那个死骑转化阵就足够令那些黑暗中的可怜虫疯狂的了——莉莉暂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抓捕她除了能给吸血鬼增加点营养之外并无太大用处,所以最后的目标应该还是自己——如果他们要的就是那个阵图,没关系,只要价格合适,巫妖一点也不介意出卖自己的知识,也很高兴看到电影,立体三维投影技术在这个位面得到更为广泛的应用——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给腐朽的黑暗世界带去一缕清新的风?就是不知道在成功之前会毁灭多少黑巫师或者其他的不死生物?凭借着那些单薄,脆弱又过于贪婪的灵魂,能够制造出来的最多也就是暗黑亡灵骑士或者骷髅骑士……那个时候就请维维到翡冷翠一游吧,“不死生物追随”……最大作用范围是200英里,啊呀,可以毫不费力地囊括整个翡冷翠的中心地带呢,亚利克斯在面具笼罩下的薄唇充满恶意地向上弯起。   “真是迫不及待啊。”亚利克斯自言自语道。   “确实。”身边的伊诺沉声答道,身体一晃,已经用人类难以达到的速度穿入了一个黑暗的小巷。亚利克斯耸耸肩,跟了上去。   外面的街道亮如白昼,里面的小巷则是伸手不见五指,前方的黑影如同蝙蝠一样的上下飞窜,两个跟踪者紧随其后。巫妖估算了一下,他们现在的速度至少可比时速120公里的跑车,人类的眼睛最多只能适应自己奔跑时的速度,大脑也只有在那个速度下才能做出正确反应,控制身体及时地躲避障碍以及转向;超过这个速度,就必须有较远的距离以供大脑计算,不然就会出现可怕的失误——很多车祸就是这个原因;而他们三个身着繁琐复古服饰的高大男性,在这种两侧墙面都有不规则地凸伸出来的小小阳台,花架,装饰雕像,三英尺宽度不足的小巷里,用这种普通人类只能理解为一道风卷过的速度奔跑,依然能够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情况——只能说,原来大家都不是人——为了这个似乎有点贬义的结论,巫妖发出无声的叹息,他还没注意到自己正在间歇性的抽风,这是好事,我们就不必提醒他了。   他们奔过小巷,奔过街道,奔过桥梁,奔过房间——敢情那些越来越宽阔的落地门窗就是为了非人类的通行便利而存在的,奔过广场,奔过草地,奔过树林,奔过……哦,终于停止了,如果继续下去,也许会奔到神圣公国去迎接神圣的日出。   这里是一个残破的城堡塔楼,翡冷翠城邦的陆地部分经常能看到的东西,没脑子的建造者一心追求奢华与精巧,却没考虑到近海的地基是多么的绵软,成千上万吨的岩石往上一压,不过十几年这座城堡就会成为又一个小型的水乡泽国——亚利克斯一撩衣摆,一脚踢上了看似紧闭的黑色大门,维维的恶劣在这里被他临摹的有模有样。   大门在巫妖加成的肉体力量下无奈地为之倾倒,碎裂成无数奇形怪状的小块,砸在应该是很坚硬精美的拼花马赛克地面上,激起大幅水花——门厅地面的积水在暗蓝的天光下倒映出无比凄惨的内部。看来是不能像电影或者游戏里的大门一样在两人走进去之后轰然再次关闭来营造暗黑场景与恐怖气氛了,被扭曲的开头导致了扭曲的发展: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之后,一大群小蝙蝠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在半空中化身为衣着过时的成年男性,手持细剑向两人扑了过来。   不管是按照萨利埃里家族的传统,还是按照巫妖的习惯,遇到这种场景的时候都多半会采取直接丢几个高爆弹或者连环闪电进去——如果没有身边的人,巫妖在伊诺一挥手扬起斗篷为两人挡下箭雨的时候深感惋惜——除此之外,这些小蝙蝠近似于无脑的群殴行为很类似于在午夜时分的街道上三五成群来回晃荡打劫流浪汉和妓女的吸毒者,同为不死生物的巫妖对此深感不满。   “赐予光荣,我主,赐予光荣,不是为我们,我主,是为了您的名字。”伊诺在心中默念,从身后拔出半单手剑——单手双手都可以运用自如的剑,迎上敌人之前还来得及看一眼临时同伴——那个相同打扮的青年拿出的竟然是一柄几乎有着他身体长度的焰型剑——这种长而特殊的武器很少有人懂得如何使用,而亚利克斯似乎对它并不陌生,毕竟在不得不前往翡冷翠之前,他还是维维的剑术指导老师,这柄剑是亚利克斯特地为此打造的,可以拆装为三个部分,上面有着巫妖亲手施加的坚固术。   在这个位面,这种剑是中古时期的冷兵器战争中,两个长矛方阵互相交战时,由最为高大强悍的战士掌握着,砍斫左右如林的矛杆以破开一条通路,甚至可以挑开对方的长矛或长戟,直接冲入敌人方阵中大开杀戒。它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笨重,或者说,一手握住刀刃下用鳄鱼皮保护的剑身,一手握住剑柄上部,在狭窄黑暗的门厅中充分发挥比起剑身来显得短小的刀刃和细长坚韧的剑柄两方面打击能力的巫妖完全没有被它3磅12盎司左右的重量影响到;他的步伐轻盈无声,好像这里堆满了熟睡的婴儿,手中的武器挥动的角度也是异乎寻常的小,很多时候甚至是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但每一次换位,每一次移步,每一次转身,都会有不幸的遇害者倒下——而不是飞出,亚利克斯的刀刃与剑柄往往只是与敌人的身体略微接触,一瞬间甚至更少的时间就可以把自己的力道传达到对方的身体上,在它消失之前会狂暴且有效率地破坏所遇到的一切,而不是浪费在徒劳无益的视觉效果上。事实上他现在的身体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不过那样未免太过粗野了,他是巫妖,不是狂战士。   一声轰响,门厅与客厅的间隔顷刻间全部坍塌,足有数百英尺见方的大厅里,属于不死者的红色眼睛闪闪烁烁,密如繁星。   两个人停顿了一下,颇为默契地靠在了一起。   “很多。”伊诺说。   “草越密,越好割。”亚利克斯回答,伊诺发现他的呼吸毫不紊乱。   事实证明了他的话,为了战争与杀戮而存在的大剑在亚利克斯的挥动下犹如死神无从抗拒与逃避的无形巨镰,前端弯曲的剑刃发挥了它真正的作用,无需太大的力量,它就可以轻松地打开或拨开那些纤细的后辈,直接问候它们的主人,吸血鬼的身体比人类要强壮坚实得多,但依然无法逃过被它切割以及撕裂的悲惨命运,伴随着尖利的哀号声,大蓬黑色的污血在空中彼此撞击,污染着描绘着圣像的穹顶与墙壁。   有一两只小蝙蝠借着同伴的死亡而潜入亚利克斯的身边,可惜他们的细剑还未挥出就被无刃部末端的月牙形利刃割断喉咙,那可不是单纯的装饰或者格挡武器的配置。   化为灰烬之前,不死者们发出毒蛇般嘶嘶的声音,这应该是最后的诅咒,巫妖凝神倾听,却沮丧地发现都是些暗黑词语无次序,无目的地拼凑在一起,所蕴含的力量大概还不如一首童谣(巫妖所指为无删节的《鹅妈妈的童谣》)。   剩余的不死者唧唧叫了几声,突然全部化为蝙蝠,钻进了黑暗的缝隙。   巫妖余恨未消的踩了踩水面,他不想去翻箱倒柜的找那些卑微愚蠢的小东西。   不过……看了一眼尚在奋力苦战的伊诺,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给我10秒钟。”在战斗中慢慢靠近了伊诺的亚利克斯说完,就开始飞快地沿着墙壁滑行——身后传来了急促且爆烈的金属交击声,伊诺老老实实地为他挡住了追兵。   1,2,3,4……10,时间到,亚利克斯正好转完一圈回到伊诺身边,从容不迫地为他挡下背后的一击。之前骤增的压力令伊诺一时间有些无法应付,他上半身的衣服几乎完全报销,没有了华贵的白色绸缎衬衫遮掩,完全暴露出的肩膀与胸口并没有人们通常认知里的那种皮肤,除了那些叠加,纠结在一起的新旧伤痕,每一个地方都如蟾蜍的背部那样凹凸不平,布满了黑色与红褐色的瘢痕与湿漉漉的脓肿;另外还有一把短剑挑开了他的面具,差点就把他的脸剖成两半,不过他似乎不必担心破相,因为那张脸已经足够丑陋的了——不断溃烂又不断结痂的皮肤,血红的眼睛,抽动的孔洞(那应该是鼻子)——当他抬起头来时,就连两个吸血鬼也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伊诺突然感到无来由的心惊,头顶的天穹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脚下的地面也在震动,在他还没有把那声“不”喊出口之前,整个塔楼就粉碎性地坍塌了。   轻薄柔和的曙光投射了下来。据说这是暗黑生物最为憎恶的光。   漫天灰尘碎石里,一下子多了十几只仓皇飞起的小蝙蝠,亚利克斯顺手把长剑插进大理石里面,优雅地从腰间拔出了维尔德格亲自为他挑选的微型手枪,这种型号名为风暴,13发弹容量,最大的优点就是精度极高,对于善于目测与掌控力度的亚利克斯来说确实最好不过。里面的每一颗子弹都是巫妖亲手打磨,制造的,上面恒定了一个一级法术——特定触发的“魔法飞弹”。   “与时俱进是必需的。”巫妖说。   ※※※   伊诺在阳光中瑟缩,他双臂抱头,背部的皮肤在阳光下迅速地肿胀,起泡,溃烂,好像下面沉积着大量沼气的泥潭,咕噜噜的。   他恶心、呕吐。腹部,下肢疼痛、动弹不得——冷静点,这都是幻觉,赶快站起来,五百米以外就是个荫凉干燥的树林,你可以走到那里去,等到天黑——可他还是一点都动不了,所有的意志与力量如同阳光下的霜冻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阴影帮他遮住了阳光,伊诺看见了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靴,属于亚利克斯。   下一刻厚重宽大的斗篷遮了上来,虽然它的重量令起泡与溃烂的地方都有点痛,但冰凉的丝绸内衬给伊诺的感觉非常美妙。不过亚利克斯接下来的动作完全是伊诺没有想到的,年轻的临时同伴在伊诺的面前单膝跪地,略微偏过头,肩膀顶住他的胸膛,左手抄住他的腿,一把就将他扛了起来。   “等……”   “要么怎么样?把你丢到那儿等天黑?”亚利克斯反问。   “我不是吸血鬼……”   “嗯,我知道。”亚利克斯点头:“迟发性皮肤血卟啉病。”第一次亲眼看到,很有趣的病症,竟然能让一个吸血鬼或说暗黑生物的敌人变得很吸血鬼。   伊诺无语,他被头冲下扛着,眼睛只能看到地面,从瓦砾堆一直到树林,又从树林穿到草地,草地的边缘就是一条马路,亚利克斯没有在路边停下,而是扛着他走到路中央。   正在疑惑的伊诺瞥到亚利克斯的右手再次抽出了那把至少打下了12只小蝙蝠的枪,根据声音来判断,他在更换弹匣,打开保险,开枪——嗯?伊诺听到了车辆紧急刹车的声音,一男一女的惊叫与短暂的抗议,然后是开车门,下车的声音,男子沉重的脚步与女子尖锐的高跟鞋声音听得很清楚,亚利克斯说“谢谢。”开车门的声音,他被丢进了后车座。   “你在……打劫……”伊诺拉紧了斗篷,勉强地说道。   “噢,圣殿骑士似乎并不禁止打劫。”亚利克斯说,他记得野史里曾记载着中世纪的圣殿武士曾经搬空了半个翡冷翠城邦。   “这是无耻的污蔑!中伤!造谣!”伊诺愤怒地驳斥。   “那么……”亚利克斯心情愉快地发动了车子:“也许您会愿意说点真正的东西给我听听?”   伊诺沉默了。   ※※※   注释:迟发性皮肤血卟啉病。此病患者怕光(光照后会引起皮肤溃烂、结痂、大面积黑色素沉着。),兼有高血压,丘疹,溃疡,瘫痪,消瘦,腹痛,下肢疼痛。对大蒜过敏(大蒜的刺激性气味能引起病发。),眼珠呈红色,补充血红蛋白有利于缓解病情。少数偏激患者认为饮用鲜血可以补充血红蛋白,从而引发了吸血鬼传说。此处略有夸张。   有关于莉莉……别急,见后文——巫妖事实上并不是一个多么善良可亲的人。要打动他……摇头,游走……感谢风水引,碧树西风,xxxkao,花飞花满天,青菜萝卜,九鱼受之有愧。亦谢谢其他大人的热情支持! 第四章   伊诺一回到住所就急不可待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且关上了门,让很想以治疗为名行试验之实的亚利克斯很有点失望。不过亚利克斯在自己房间进行简单的洗漱后,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紧靠着窗户的写字台上摆放着非常整齐的一摞资料——关于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他略微翻看了一下,因为该学院前身是个女子修道院的关系,作为圣殿武士——如果自己没有看错那个白底红十字剑印的话——的伊诺知道的东西要比萨利埃里家族搜集的情报多得多,甚至包括了历年来所有的学生,教师名单,密密麻麻的小字让普通人看来一定会头晕目眩,不过对于巫妖来说不算什么。亚利克斯迅速地记忆着资料上的每一个字,然后再进行整理与消化——他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有几份资料上的火漆甚至还没有打开过,这是在表示自己的谢意与真诚吗?似乎挺能让人感动的。   一个小时后,不死者轻轻拍打了一下厚重的资料夹,把已经属于无用品的它放回原处。   封盖着火漆的地方巫妖纹丝未动,天知道上面会有些什么?何况对于破解了无数卷轴与秘籍的不死者来说,在不动火漆的情况下阅读里面内容的小把戏多得很。再则,这份小小的礼物也完全不能满足巫妖对于未知事物的渴求之心——除非伊诺能找来另外一个罹患“迟发性皮肤血卟啉病”的圣殿武士。   他看了一眼依然紧闭的房门,决定先去寻找另外一个债务人。   ※※※   翡冷翠城邦曾经先后被东西大陆的几个国家统治过,因此它的建筑也留下了与之相关的,极其浓重的痕迹,12至13世纪的高卢风格。这也是翡冷翠最古老的建筑风格,贯穿一楼的拱形开放式走廊,有简单的棕榈叶和简单的叶形装饰徽章。据说最初建楼时只建一层。上面都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因为逐步增高的海水水平面让一层已经不可能住人了,门口停放的不是汽车,而是小船,它是翡冷翠惟一的交通工具;除此之外,你要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只有通过那些纵横交错,形状各异的桥梁,它们如同彼此扭曲纠缠的蛇形链一样把所有的建筑连接在一起。   巫妖站在明媚的阳光中,依然是昨晚的那身装扮,身边相隔数英尺之远是色彩缤纷的人流,没有人敢于上前搭讪,拍照,甚至会在即将与其对视之前就转开自己的视线。   古老的翡冷翠与撒丁的都城一样,战争,瘟疫,屠杀哪样也没少了这儿,怀着怨恨不愿离去的鬼魂几乎和游客一样多,令得每一个深夜里,水边,桥下,监狱和宫殿中……处处都飘动着丝丝缕缕的负能量,反而很难寻找到真正的黑暗所在;只有到了阳光普照的白昼,这些薄弱的阴暗力量都消弭或者躲藏起来了,负能量最为集中的“点”才会像白脱奶油蛋糕中心的红色大樱桃那样清清楚楚地凸现出来——仅对感知过度敏感的巫妖而言,事实上,那个地方的防护与屏障都做得非常好。   它是一座隐藏在督治府后面的传统贵族宅邸,由于督治府外有着一定的范围是拒绝游客入内的,所以从来只有特定的访客才会踏上那道首尾都有卫兵把守的桥梁。   这对亚利克斯当然全无问题。   ※※※   人类对于吸血鬼的诸多猜测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错误的,譬如说,吸血鬼都藏身在深埋在地下的棺材里,衣着整齐而华贵,神色端庄,且永远保持着双手护胸的姿态。   吸血鬼确实不怎么喜欢阳光,而且太长时间的暴晒,别说对于吸血鬼或者“迟发性皮肤血卟啉病”患者,只要是人类以及任何恒温动物都不会对此有什么良好感觉的;而且吸血鬼很讨厌噪声(人类与很多动物也很讨厌),所以他们才会在中世纪的时候多半选择陵墓中的棺材作为白昼时的安身之所,不过现在很多陵墓都成了观光点,而且地下也不怎么安静——尤其在17世纪后,出现了“亲王”这一地区性的管辖者,他们多半是拥有数百年乃至上千年过往的吸血鬼,身份高贵而强大,富有,除了行事荒唐的魔党之外,吸血鬼发展后裔都需要经过他们的认可,至少有100个以上的后裔与仆人——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非人类会选择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从肮脏粘腻的泥土中爬出来……至少这个掌握着翡冷翠的黑暗世界超过三百年的亲王不会,他在翡冷翠城邦有着二十余处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宫殿的奢华宅邸,在令非人类烦躁不安的白昼里,他会按照自己当天的心情选择其中一个,在它最深,最暗,最幽静的卧室内沉睡到黑夜来临。   亲王被突然降临在身上的沉重压力惊醒。   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看,只能感觉,躯体的每一部分都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好像整个翡冷翠城邦就建筑在他的身上,亲王凭借着自己强悍的精神力苦苦支持,才没在幻觉中被碾压成一滩血水。   如果是人类,这叫做鬼压床,但存在了八百年的亲王还从来没听说过会被鬼压床的吸血鬼。   压力就在亲王濒临爆发时突然消失,陡然一轻的感觉让亲王甚至生出了深深呼吸一次的欲望……这位尊贵的殿下在自己也觉得愚蠢的冲动过去之后试图坐起来,但一股轻柔的力量阻止了他。   现在他可以看见了,一个披着狂欢节最常见的那种黑色带兜帽斗篷,但已经拿下面具的年轻人坐在床尾,手上拿着一本自己睡前阅读的黑魔法类书籍,在几乎凝结成固体的黑暗环境中“看”得津津有味。——不是他有心无礼,只是这个卧房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而那张床又足够的大,至少可以容纳五个成年人在上面同时翻跟头。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   没有触动任何陷阱,警报——不,亲王可以感觉到,他不是没有触动,而是“控制”了这里的黑暗之力,因此由前者驱动的所有机关也就成了他的武器与耳目。负能量弥漫在空气中,却巧妙地没有一丝一毫泄漏出房间。   过了一会,亚利克斯才能从阅读中短暂地抽出身来,他看向一脸平静,靠在枕头上假寐的亲王。:“我们需要谈谈,殿下。”他说。   黑色的瞳孔之中有鲜红的火焰跳跃着。   亲王收起了礼节性的微笑,他知道自己现在笑起来肯定比哭还要难看。   那个早该被装饰在公教教皇帽子上的安纳多!吸血鬼的灵魂怒吼着。法师与亡灵法师决不是只差一个单词的事!   他现在只能希望这个从事这一古老而失传近千年职业的法师依然愿意遵循暗黑世界中的潜规则行事。   亚利克斯很好说话。   对于亲王的解释,无论是袭击的目标原本只有身为不死生物大敌的圣殿骑士伊诺还是袭击者属于他无法直接管辖的魔党成员,或者是安纳多提交给长老会的,有关于亚利克斯那份误导性极强的情报,还有那最真挚的歉意,巫妖都一概认真地听取,诚恳地接受。   他最后只是要求赔偿,1.宝石;2.藏书。   大量的。   “关于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   亚利克斯扬手阻止了他的话。   “我想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巫妖平静地说道。   ※※※   “我想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安妮苦笑着对自己的两个狱友说,她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敏锐感觉也会招来灾祸。   “没人发现特丽莎有问题吗?”伊诺的被监护人,有着金黄色头发与蓝色眼睛的罗莎丽亚愤怒地叫嚷道。   “谁会想到特丽莎姐姐会有问题呢?”莉莉摇摇头:“据说她从来没离开过学院。”   “堕落是不需要特定地点的,”罗莎丽亚鄙夷地说:“伪信者。”   听到这个词儿莉莉就觉得不舒服,这个罗莎丽亚的监护者是圣殿骑士团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她就此认为自己圣洁,高贵,在莉莉刚来的那段日子里总是称她为“伪信者”——教廷的死硬派基本都是如此称呼撒丁教民的,只因为他们不接受教廷派出的神父与主教。莉莉学不会她那种专门用来挖苦人,“高雅”和“婉转”的腔调,就索性动了手,没想到反而得到了一小批学生的拥护。在被劫持之前,两拨人闹得正欢呢。   只可惜三个人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鸡一样,被房间里设立的铁栅栏隔离开来,能做的顶多是互相抖抖羽毛,主要还得看谁会说话。莉莉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反驳的词儿,罗莎丽亚吃吃地笑了起来。   “信仰的真伪不是人类能够辨别的。”   安妮轻轻地说道。   罗莎丽亚的笑声突然停止,安妮这句话来自于一个著名人物——圣殿骑士团在中世纪时期的最后一任团长——有着百年历史的圣殿骑士团在12世纪中期被觊觎他们财产的国王强加了多项罪名并予以逮捕,其中最为可怕可笑的一条就是“异端”,结果一直全心全意捍卫着神圣公国的骑士团从首领到骑士和他们以前烧死的女巫,男巫一样,被捆绑着送上了火刑台,被火焰吞没之前,那个喊了一辈子“神的旨意”的可怜老头儿就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现在轮到莉莉笑得开怀了,圣殿骑士团在14世纪前被当时的教宗秘密赦免,但十来年前人们还是称他们为“异端”,如果不是这任教宗将那份赦免文书公开,他们还得偷偷摸摸的过日子呢。   安妮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这种诡异,危险的境况下,也只有这两个真正毫无心机的孩子还能笑出来了吧。 第五章   “莉莉,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安妮尽量温柔地打断了莉莉的傻笑。   “嗯?啊,请问吧。”莉莉大方地回答。   “你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   “怎么……我被特丽莎姐姐叫了出去,突然眼前发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你让我头疼,莉莉,安妮深呼吸一次:“那么,你们在这里很多天了,怎么吃饭,还有上厕所?”   ……莉莉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罗莎莉娅,发现她也是一脸茫然,想了很久才犹豫着说道:“每天会有面包和水,上厕所……”她的脸红了红:“用……”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只便壶。   “我的意思是……面包和水是谁送来?还有……那个,谁来收取?”安妮耐着性子问道。   ……   安妮按按自己的太阳穴,莉莉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特丽莎与几个女孩身材相仿,肯定不可能背着她们翻过高大的围墙走出去,如果外人,就算有特丽莎的带领,也得通过院长嬷嬷的亲口允许才能入内,车辆,那就更不可能了,这里连自行车都骑不了;那么很有可能几个人还在学院内,可是自第一个女孩失踪,院长嬷嬷已经带着所有的嬷嬷按照羊皮纸上的原建筑图把学院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把学院里的河断流了——那么是某个不曾被发掘的地窖?这个房间除了床,并排的牢笼,便壶之外什么都没有,墙壁和天花都是白色的,地面是暗灰色的水泥地,只有一个入口,没有窗户,但一点也不阴冷,而且灯光明亮,空气新鲜……虽然看不到和听不到空气调节装置。   简直好像某种珍贵动物的观察室,“你们有没有见到之前的人?”   罗莎丽亚与莉莉有致一同地摇头。   大概是被宰了。   安妮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而且……安妮总觉得,今天也许……还会有一个。   当一个打扮得有如中世纪刽子手的男人打开房门走进来的时候,她由衷地讨厌起自己半吊子的第六感。   ※※※   男人走到并排的牢笼前,略微思考了一下,径直走向关着安妮的笼子,安妮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笼门打开了,男人走了进来。   “尊贵的主人正在等待您,美丽纯洁的小姐。”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面罩里面的眼睛直直的,他的身材很高,居高临下地看着故作冷静坐在床上的安妮,还没等安妮想出合适的措辞,他带着手套的手就一把抓上了少女的臂膀,他的力气大极了,几乎是把安妮整个儿提在半空,安妮又疼又急,眼看着就要被他带出去,她不顾一切地叫喊起来。   “我不是处女!”   为什么会这样说,安妮自己也不甚清楚,但男人曳然而止的动作让安妮知道自己赌对了,她连忙接着说下去:“我不是处女,真得不是,你的主人一定会为此生气的,不,他一定会暴怒!会惩罚你!”   抓着安妮的手指紧的就像老虎钳子,安妮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了。“你说谎。”男人慢吞吞地说道:“特丽莎说过,学院里的学生都是处女,学院里面没有男人。”   “没错。”安妮微笑着说道:“可是女人之间也可以有亲密关系的啊。”   下一秒钟,她就被扔在了坚硬冰冷的地面上,男人的巴掌恶狠狠地打了下来:“愚蠢的特丽莎!”他咆哮道:“娼妓,你们都是娼妓!可恶!可恶!……”他抬起赤着的脚用力踩着安妮的腿和肚子。   糟糕,这样也许会被打死也说不定……安妮挣扎着哀求,又提醒他主人还在等着,男人这才放过了她,粗暴地打开了罗莎丽亚的笼门,小姑娘看到他刚才那种疯狂的样子,当然不愿意乖乖地和他走,可她结结巴巴就是说不出自己也不是处女的话来,只好死死的拉着栅栏,男人的脾气更大了,他把罗莎丽亚的手臂和腿按在铁栅栏上直接凭着自己的蛮力拗断,小姑娘锐利的尖叫几乎震破了他们的耳膜。   “放开她!放开她!……”浑蛋!莉莉拿床单丢那个男人,大叫大喊,但是一点用都没有,甚至没能引起注意。安妮这才注意到一个便壶歪在脚边,看来莉莉的无用功从自己被男人拉扯的时候就开始做了。   最后痛得带着一脸的鼻涕眼泪昏死过去的罗莎丽亚还是被那个男人带了出去。   莉莉看着房门,急得拼命摇晃铁栅栏。   “徒劳。”安妮咕哝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那是罗莎丽亚啊,我们的同学!”莉莉高声叫道。   “我以为你讨厌她。”安妮似笑非笑,捂着肚子站起来,仔细地看了看笼门,啧,关上了。   “这和喜欢讨厌无关,那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能这么干!还有……”她拍着栅栏责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提醒那个男人?还有……你真的和女人……”   “那你是在谴责我喽,正义女神。”安妮躺回自己的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你的未婚夫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吧,”她不用看也知道小姑娘张口结舌的样子,“我听说他最近也开始管理家族的生意了,也已经亲手杀了几个人,以后只怕还会杀更多的人——至少比外面的那个家伙多,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干?”她转了转眼珠:“出卖他?阻止他?还是和萨利埃里的女人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么就是和你无关的人就算被分尸了也没关系?那你可得小心,家族内兄弟为了继承权而厮杀的事情也没少发生。”   “亚利克斯不是那种疯子!”   安妮厌烦地扭曲了嘴角。   “好吧,我承认有罪。”她说:“但如果您刚才能够自告奋勇的话,无论是我,还是那个男人,或者是罗莎丽亚都能够省很多事儿。当然,我也不介意你下次再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勇气。”   很好,世界安静了。   ※※※   男人把罗莎丽亚带出房间,穿过一小段走廊,来到一个教堂里,再次痛醒的罗莎丽亚惊讶地发现这个就是她们平时做祷告的地方,她有点视力模糊,隐隐约约地只看到周围点了很多蜡烛。   罗莎丽亚被丢在地面上,她呻吟着,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地面上画了很多繁复的线条,一个瘦高的女人提来一个桶,把里面的东西浇在小姑娘的身上,罗莎丽亚闻到了鱼虾腐烂的臭味,她开始哭泣,女人放下桶,从身上摸出一条手帕,蹲下来塞进罗莎丽亚的嘴巴里,罗莎丽亚看到了她的脸,是特丽莎,她瞪着她,而特丽莎却专心致志地瞧着那个忙着翻阅一本小册子的男人。她试图和他说些什么,但总是被他不耐烦地挥手制止。   翻找了一会,那个男人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开始大声的吟诵:“阿里达、美达、美咯、美达、……”罗莎丽亚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胡言乱语,当她听到“战乱瘟疫的皇帝”时,脸刷地白了,这是流传甚广的咒语,据说可以找来恶魔为自己服务——需要准备小动物的血作为祭品,而她……显然就是那只小动物。罗莎丽亚衷心地希望这个男人使用西兰公国的仪式,据说那要二十四小时不吃不睡得念诵,也许他会在自己获救之前就死去,可惜事与愿违,男人念诵了一遍咒语,就拔出了身上的刀子,在罗莎丽亚的足踝,手腕上各划一道,罗莎丽亚可以感到血流了出来,但不是很痛,大概是骨折已经令她麻木了。   她的监护人曾经无数次的说过:“罗莎丽亚,不可以诅咒,那是女巫所作的事情。”可是现在的罗莎丽亚什么也顾不得!她诅咒这个男人,诅咒特丽莎,诅咒安妮,诅咒莉莉,诅咒其他的学生,诅咒院长,诅咒老师……还有伊诺·修昂米,自己的监护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就等着你来救我,我一直那么相信你,我一直那么听你的话,为什么!我诅咒你!伊诺·修昂米,你这个丑陋的骗子,骗子,一定会在千万人的诅咒中被撕成无数片,死无葬身之地!   “错了。”   ?   亚利克斯站在阵图的外围,一只手托着下巴,稍稍歪着头严肃地思考着,眼前的魔法阵即便是费伦的大地精或者此位面地小学生都画不出来——太拙劣了,这个传播极其广泛的魔法阵巫妖在一年多前就研究过,确认它只能召唤出一些被负能量扭曲的古怪黑暗宠物之后就再也没了兴趣,何况眼前的这个魔法阵至少有着十七处谬误,召唤的咒语也至少错了四十五个发音,更别提其他的低级错误了……“没用的东西!”男人发现了亚利克斯之后,第一件事情竟然是给了特丽莎一个耳光,把她打翻在地,然后握着刀子向亚利克斯冲来。   伊诺?罗莎丽亚艰难地眨着眼睛,却只看到一个黑色头发的年轻男子干脆利落地把那个力大无穷的男人一拳打倒,然后一脚踢起——罗莎丽亚只能看到人型野兽的身体飞了起来,然后撞到什么就不知道了,不过根据地面的强烈震动来看,他大概摔断了不少骨头。特丽沙尖叫着跑过去,一边痛哭着一边喊着可怜的宝贝什么的。   巫妖撇了撇嘴,人类的感情确实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特丽莎这个从来不曾离开女子学院的孤女居然是因为一封寄错的信件而与这个又蠢又钝,一天到晚模仿别人做黑弥撒的低劣人种认识,并且通过一个星期一封信件快速地堕入了爱河,特丽莎自诩为这个“可怜宝贝儿”的拯救天使,而这个男人自然是把特丽莎视为黑弥撒祭品的免费供应中心了。事实上,不死者认为特丽莎这个女性人类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在他踏进学院时,遇到的流沙,沼泽,迷雾,森林,迷宫……都是这个女性人类借着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经世相传的一只月光石的力量所营造的,很有点想象力——这是原来的女子修道院长为了在战乱中保护那些纯洁的修女而特意向当年的教宗求来的,没想到在这里成为了助纣为虐的工具。亚利克斯在特丽莎的后颈上一击弄昏了她,拉下了那颗月光石项坠,让那对黑魔法恋人在冰冷的地面上相依相偎。   罗莎丽亚抽泣着,充满希望地看着那个年轻的男子走近自己,她已经可以看清他的面孔了,他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俊美,白色的高领衬衫纤尘不染,黑色的腰封,长裤,烛光摇曳着在他的黑发形成一圈金光,好像天使为他戴上了王冠。   他会先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己?还是撕开雪白的衬衫为自己止血?   亚利克斯在魔法阵中央站了一会,对这个无可救药的图形摇了摇头,走开了,没有了月光石干扰,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莉莉的所在。   那个女孩应该就是罗莎丽亚,身上有着伊诺的印记呢,现在没了障蔽,那个倒霉的圣殿骑士保姆很快就会冲过来吧。虽然小姑娘在流血,不过按照巫妖目测,最起码还要半个小时之后才会有生命危险,伊诺的速度应该没那么慢。   ※※※   女孩的监牢被第二次打开,相对于吓的跳起来的莉莉,安妮显得非常沉稳,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看着那个黑发黑眼的男子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   亚利克斯双手搭在间隔着莉莉与安妮的铁栅栏上,轻轻一拉,两个足以通行的空隙就出现了。   莉莉首先奔到亚利克斯的身边,她似乎很想拥抱亚利克斯,但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   安妮钻出笼子,欢喜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而后她向亚利克斯露出微笑:“非常感谢,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先生。”她主动伸出了右手:“我是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   这个女孩黑发,褐眼,圆脸,与安托毫无相似之处。   巫妖认为她不会是在这个时候要求自己吻她的手,所以轻轻握了握。   之后安妮就没说什么,她一直微笑着,就算是莉莉要求亚利克斯抱着走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丝毫改变,虽然事实上,更需要抱着走的是起码断了两根肋骨,浑身疼痛的她。   不过看到罗莎丽亚的时候她就觉得安慰多了,被一身黑衣,带着面具的伊诺抱在怀里,全身染血,四肢软垂,看起来凄惨无比的罗莎丽亚居然还有力气盯着他们。   罗莎丽亚看着被莉莉紧紧揽着脖子的亚利克斯,原来他确实是个王子,只可惜前来拯救的不是她这个公主。   她嘴唇微微翕动,只有伊诺与巫妖的非人听力才能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罗莎丽亚在说:“魔鬼,魔鬼……”   伊诺在面具后皱起眉头。 第六章 尾声   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是个挺坚强的女孩儿。对于人体知之甚详的巫妖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伤势,肋骨骨折对于非法组织成员或不死者来说完全不是个大问题,但对于一个女性——尤其是一个在此之前,“受伤”的概念只存在于被绣花针刺破手指的女性来说,那种痛苦和痛苦带来的软弱会被放大到一个无可忍耐的地步,她应当哭喊,尖叫,哀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反正其他的圣殿骑士也到了,鉴于他们的骑士精神,应该不会放着一个受伤的被害者不管。   但那个女孩还是沉默着,跟着亚利克斯往外走,对于圣殿骑士的帮助她婉言谢绝,除了偶尔可以听到她为了压抑痛楚地张嘴急促地呼吸之外,跟在亚利克斯后面的好象是具活尸;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亚利克斯默许了这个有着阿涅利姓氏的女孩跟着他一直回到暂住的房间。   房间里萨利埃里的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妥当,他们从亚利克斯的手里接过莉莉,却发现自己除了给她贴块OK绷之外什么事情也没得做,直到亚利克斯让出身后的安妮。   “谢谢。”安妮在医护人员剪开她身上的衣服时真心实意地说道,走出牢笼的时候,她就知道在圣殿骑士的要求下,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已经被全面封闭,学生都被家长接走了,而午夜时分被劫掠的她身上只有一件保守的睡衣,她还以为要露宿街头了,正在考虑到哪儿去捡几个硬币给父亲打电话呢。   亚利克斯背转身去看着窗外。   安妮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很快陷入了昏迷。   ※※※   直到第三天安妮才能移动,虽然她姓阿涅利,但这个少女对于痛苦的忍耐力还是博得了医护人员的一定尊敬。   这些穿白衣服的暴徒每一个都尝过肋骨骨折的滋味,起初他们认定了小女孩儿一定会忍耐不住痛苦要求打封闭或者止痛药,为此他们已经准备好可卡因和海洛因。可惜的是自清醒之后,半坐在沙发上的安妮除了“谢谢”和“幸好只是单纯性骨折”“是否可以给我一点水”之外什么都没说,除此之外就是悄悄地吃掉了昨晚的兵荒马乱中掉在沙发下面的一个苹果,但谢绝了萨利埃里的医护人员叫来的匹萨。   安妮在周围的气氛不再这么冰冷,紧绷的时候,试探着索要了一个MP3随身听,于是人们可以看到坐在沙发上面的女孩儿一天到晚顶着一副封闭式的大耳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听音乐。   关于安妮的事情,亚利克斯第一时间通知了煦德,由煦德转告堂·何赛,堂·何赛将这个消息转给了朗巴尔夫人,朗巴尔夫人转回的消息让人生气。   “阿涅利首相认为他的女儿可以在我们这里受到很好的照顾。”煦德说:“我认为他是不愿意暴露阿涅利家族在翡冷翠的据点。”   “我明白了,她没有大碍,明天就转送慈善医院。”亚利克斯简单的答道。   这件事情拖延了半天。   那天早上,莉莉被圣殿武士送了回来——她居然异想天开地拿着那枚月光石去探监,如果不是圣殿武士为了避免万一派人在监狱留守,那两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就能借着月光石的力量逃走了——安妮保持着半昏睡的状态坐在沙发上,对于这个女孩儿的愚蠢她已经无话可说,前一天的晚上她就故作神秘地告诉自己决定去救特丽莎,因为据说她要被火烧死,“这不完全是她的错,她只是不应该爱上那个魔鬼。”莉莉这样说。而安妮很想告诉她,那被埋在教堂的地下,挖出眼睛,剥掉皮肤,分割成一块块的同学们是绝对不会这么认为的。   莉莉吓得不轻,据说罗莎莉娅坚持要将她这个恶魔的同谋也烧死,如果不是伊诺坚持的话,教廷的广场上又能多立一根火把了。   月光石自然也被扣留了,它原本就是公教的东西。为此莉莉哭着向亚利克斯道歉,亚利克斯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回房间休息。   他回到窗台前的小书桌上继续他的工作,之前的事情似乎就是掠过房间的一阵微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尤其是在那双纯净的黑色眼睛中,安妮什么也看不到。   当晚安妮被送到了慈善医院,第二天她给父亲的办公室打了电话,父亲的秘书回复她说:“首相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际会议。关于她的事情,大概在半个月内可以得到回音,稍安毋躁。”她给自己的外祖父打了电话——那个据说很宠爱她的老人去外面打猎了,没人能联系得到他。   他们是她唯二的亲人。   她哭了。   ※※※   “莉莉真好运气。”罗莎丽亚气呼呼地说:“你从来都没有这样无条件的纵容过我。”   伊诺藏在面具后面的脸扭曲了一下,算作苦笑。带着手套的手在罗莎丽娅的小脑袋上重重地搓揉了一下:“那并不是好事儿,罗莎丽娅。”   他把躺在病床上,因为四肢还不能如常行动,所以只好尖叫着抗议的小姑娘留在房间里,自己一个人走进了书房。   坐在书桌前,伊诺铺开一张印制着特殊暗花的信纸,拿起一支全新的羽毛笔蘸了蘸墨水,灰尘在浅淡的阳光中飞舞,墨水在雪白的笔尖上留下闪着光的深蓝痕迹,这是用天青石粉末制成的墨水,昂贵而稀少,教廷与王室专用。   他的眼睛从笔尖上移到书桌的小抽屉上,那里藏着一个被便签包裹着的小水晶瓶子,里面的纯白药水按照便签的说明稀释浸浴可以缓解阳光对于皮肤的伤害——听起来有点像是女性常用的防晒霜,不过效果确实好的惊人——令他可以出现在一些重要的任务中……只希望不是围剿那个双黑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他们曾经并肩作战。   而且被自己的礼物逼入绝境,对于一个应该冷酷无情的夜行者来说,那也未免太过可笑了一点。   羽毛笔尖的墨水很快干涸了,伊诺不得不再蘸了一点墨水,这次他没有犹豫,没有思考,羽毛笔坚韧的笔尖迅速地在光滑的信纸上留下了一行行整齐如印刷的优美字体。   “因着我主的圣恩得为护持至高无上圣十字架的诚信者,致函于圣公教会最崇高的司牧***,谨此致候。圣洁的父。   …………………………略。   现可确定,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此人已经堕落至无可挽回的黑暗之中。其善近战,力大,行动敏捷。但据观察与推测,尚有体温,心跳,血液流动,断裂毛发不曾消失……,以为不死者身分可暂时排除……。   ……略。   以我主的旨意!   我主最为卑微而热诚的仆人,伊诺·修昂米即日”   (完) 女神的交易 第一章 兄弟   作者前言:莉莉以及亚利克斯在翡冷翠遇到的事情——请见外传:女神的彷徨。   ※※※   当人们看到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再次出现在圣南西亚市的赌场或者夜总会里的时候,倒也没太惊讶,毕竟作为家族成员,“死而复生”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萨利埃里家族的几位族长,就曾经多次被送到殖民者的绞刑架或者砍头台上,然后又“奇迹”般的复生——即便没有替身,也总会出现各种意外或者巧合,萨利埃里们的生命好像确实比常人更加坚韧一些。不可避免地,也有些其他家族成员或明或暗地对此表现出自己的疑惑甚至不信任——对萨利埃里家族的——毕竟在那场毁灭性的大屠杀中,萨利埃里家族的损失是最小的。   对此煦德·萨利埃里,家族的主事人对此不置可否,具体的回应在两三天之后浮出水面——真正的浮出水面,伴随着那些多话者的尸体;与喜爱谈判的堂·何赛不同,煦德的强硬手段让这些暴徒胆寒,同时也生出隐约的敬意,他们完全地老实了下来,不再玩弄些不入流的小花样。再说,“斑鹫”的样子确实不怎么样,看来就算没死也遭受了很大的折磨,他至少比之前瘦了二分之一,白里泛青的皮肤紧紧地绷在骨头外面,褪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面颊凹陷下去,五官的轮廓鲜明的惊人,尤其是那双暗金的眼睛,深深地隐藏在眉骨下面,盯着人看的时候就像有着一座开足了马力的单冷空调正在你背后拼命地吹着一样。尤其值得一提的事,现在的“斑鹫”除了他喜欢的科尔特双鹰之外,还开始用刀子,一把黑色的,长手柄上有着精美浮雕的刀子,能够轻松地破开防弹衣或者骨头,除此之外,他还经常去骑马(他最近弄到了一匹很坏脾气的黑马),以及请了两位颇有盛名与实力的弓弩与双手剑专家作一对一的单人指导,甚至还经常去图书馆阅读古老的文学典籍以及诗歌;以至于人们怀疑这个年轻的萨利埃里是不是因为打击过大而有点脑子坏掉了,难道他觉得这两样五百年之前的东西可以比微冲与高爆雷更加强悍?或者他准备和电影里的某个杀手那样,在即将死去的人面前念一首十四行诗?这对于现实生活中的暴徒来说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不过这些东西对于维尔德格的影响在某些方面还是不错的,他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态度温和,不再沉溺于无益的挑衅与混乱的性爱,不再抽烟,虽然偶尔还会喝酒,他甚至不再跳舞,只是开始和老拉戈学习唱歌——“他是个难得的好学生。”老拉戈如实评价。:“我可以从他的声音中看见灵魂。”——家族成员并不在意灵魂,他们在意的是那个曾经像个拔掉了保险栓的高爆弹似的暴躁没脑小子正在变成一个更加危险,阴险却让人觉得可以信任的大人物。   萨利埃里家族的。   尤其是在亚利克斯挺利索地解决了翡冷翠那儿的事情之后——他带回了成箱的古董首饰和羊皮手抄本古籍,煦德怀疑自己对与翡冷翠博物馆与珠宝集市的担忧成真;还带回了一个没精打采的莉莉,据说还应该有个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不过早在离开翡冷翠转飞机的时候亚利克斯就把这个标准的烫手山芋丢给了阿涅利家族的人——而等他回到了圣南西亚市,萨利埃里的敌人们不无忧虑地发现这个古老的家族中的“三根支柱”就此真正的齐全了——名义上的继承者,事实上的家长:煦德,家族里最有权威的人,只有他能决定是否“否决”或“提升”一个家族会员。家族里所有重大的决定都是由他决定;顾问:亚利克斯,家长最接近并最信任的家族成员,负责调解家族内部纠纷,家族的一切具体行动‘合法化’,这很适合喜欢遵守规则并坚持不懈地在规则中寻找漏洞的守序邪恶者;行动者:维尔德格,掌管家族的武装力量的人,他只听令于家长;若家长遇到不测,他们就必须担任家长的代理人。原本这个职务是耶尔的,不过他现在成了亚利克斯于黑暗氏族的代理人,巫妖通过翡冷翠的血族“亲王”公开表明——萨利埃里家族对安纳多的耶尔是何等的信任有加,以至于将自己掌握的古老阵图全部交给了他保管,安排,事实也是如此——所以这几个月,不但是耶尔,就算是安纳多家族也是不得安宁,没人(非人)相信他们会放逐一个如斯重要的家族成员,形形色色或明或暗的试探与要挟几乎将他们的族长折磨致死。   而另外一方面,女王对亚利克斯与圣殿骑士的“邂逅”感到非常不安,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加快了自己行动的步伐,首先是撒丁的旧贵族们知道了这个宝贵的好消息,他们不由得为之欢欣鼓舞,阴沉沉的撒丁都城里一个月内连开了十几场无理由的盛大舞会——这意味着贵族们不必接受一个外来的国王——他或许会影响,剥夺他们现有的权利与利益;也不会看到阿涅利家族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权利,甚至还有可能地把这个该死的平民姓氏从它窃据了长达四百年之久的首相位置上抹去。   阿涅利首相的每一个政策几乎都会被暗中擎肘或者阳奉阴违,他知道那些贵族们以及他们的女王想要看到的是什么,但撒丁男性特有的骄傲与执拗让他怎么也不肯低头。   他们现在没精力去管萨利埃利家族或者西撒丁的事情了。   煦德·萨利埃里连续召开了几次西撒丁家族会议,当然,维尔德格保证了周边连一只会蜇人的小蜜蜂都看不到,那群新生的大人物聚在不特定的会议室里,在加冰的威士忌与雪茄之间确定今后自己与家族应该前进的方向,他们主要达成了以下协议:1.隐忍,可以想象,在阿涅利首相对西撒丁家族悍然采取了如此决绝的强硬手段却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之后,被迫或主动配合的西撒丁政法界一片人心惶惶,那些警察、法官、检察官、仲裁员对于自己与家人的安全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他们既准备着被报复也准备着报复。而煦德要求这些家族的就是放弃对于这些人的杀戮,伤害,绑架,“毫不关心他们死活的东撒丁大人物已经不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了,那么我们又何必徒耗自己的力量,而让那个大人物称心如意地调换些更讨厌的家伙来呢。”煦德这样说;2.隐秘,无论什么时候,家族的日志上都少不了“谋杀”两字,既然如此,就做的秘密一点,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事情杀了什么人,都要记得把尸体藏好,或者销毁掉,不要故意或无意的随地抛弃,没人会喜欢自己在钓鱼的时候钓上一具尸体,或者发现自己经常溜狗的地方被黄色警戒带封锁,只有检察官会喜欢你自行提供的犯罪证据。“背叛者除外。”维尔德格温柔地补充。;3.隐藏,简单来点说。短时间的,不要在餐馆门口公开火并,不要随意在街头挥舞重武器,尽量不要打劫国家银行或者绑架名人……总之不要干任何让人觉得西撒丁一片混乱的事情。这些协议无疑会让一些人觉得郁闷或者受到损失,不过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没有一个聪明人会想要去挑战国家的力量。   萨利埃里家族依然不允许毒贩子不受控制地进入他们的地盘,还有他们垄断的运输行业也不需要任何一个合作者,但作为补偿,萨利埃里家族为西撒丁的家族们提供“洗钱”服务,亚利克斯的新电影已经完成了剧本,现在正在紧锣密鼓的开拍,单单凭着那个诡异真实的立体投影镜头以及坚实的演艺人员阵容,导演就可以保证投资可以得到一倍以上的回报。不过煦德还是购买了一条颇具盛名的24小时院线,每个家族长期以来积累的,没有向税务机关申报过,也无法拿出合法来源证明的大量金钱,可以通过这条院线洗白,每一部票房上亿的电影,可以在上映后的几年内连续不断地再生出同样价值的合法受益;除此之外,还有筹备中的珠宝以及古玩,艺术品为主的大型交易市场,这种一瞬间可以造成几万到几千万元资金流通的生意,成交的商品或许可以小的戴在手指上,而且艺术品与古董很多都难以正确估价,更有很多卖家买家喜欢就地实物现金交易——这让很多家族都表示出很大的兴趣;最后一样是暂时无法公开的,至少不能让人知道是萨利埃里家族的生意——亚利克斯的“薄荷精”,他把配方交给了煦德,这种价格低廉的药物可以很好的遏制人类对于毒品的渴求,也有助于人暂时性的振奋精神,它唯一的缺点就是在让你强壮,敏锐,迅速之后,你的身体会在它的另外一种作用下强制性地进行补休,也就是调养性的昏睡,亚利克斯还配入了相应的对抗性药物,让它即便过量服用也不会延长兴奋时间——虽然按照巫妖的原意,那些精神薄弱的家伙就去死吧……;但不管怎么说,比美沙酮或者阿片,可乐定之类价格高,副作用大,效果不大的戒毒药物好得多。而且按照亚利克斯的推断,只要定期定量服用,大约十年时间就可以让一个彻底的海洛因中毒者在无药情况下完全解除毒瘾,这个推断让煦德有将所有服用过这种药物的混蛋全部抓捕起来杀死的冲动——这个药物的发明者绝对会成为所有毒品得益者最为憎恶的存在!   “别担心,”亚利克斯注视着电脑屏幕,平静地说道:“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用任何方式都无法泄漏这个秘密的,除非我允许。”   “你对犹太人,阿伦也是使用这个方法吗?”煦德抽过一张文件简单地浏览过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亚利克斯点点头。   已经凌晨2点有余,不过除了喜欢上夜游的维尔德格,亚利克斯和煦德都还在煦德的房间里忙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们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即时交换意见,做出决定。   “那么。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事情交给阿伦,或者犹太人?”   “不交。”巫妖理直气壮的回答。珠宝,药物,运输都是他喜欢的事情,为什么要交给别人。   煦德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要交给维维?他不和你一起走?”   交给维维?维尔德格大概还没想过让自己漫长的生命变成一场漫长的酷刑,亚利克斯摇摇头:“维维要留在这里看家。”   煦德的心中油然生起希望,但转瞬即逝,“可是你就要离开萨利埃里了。”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有点烦躁地从纸堆里拉出一份未曾阅览的文件细细浏览,好像这样就可以拒绝承认那个该死的事实。   “我不离开。”亚利克斯想了想,按下回车键,一笔资金顺利地流入了虚设的账户里面,在他设定的二分钟后进行再次转帐,最后流入萨利阿里家族账户的时候已经干净地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这些复杂多变的网络给了巫妖很大的乐趣,在他的眼睛里,这一道道的程序与魔法阵的线条与法术的咒语并无不同,而且它比后两者的影响力大多了,除了不能直接影响人类的身体之外,简直就像是有求必应的许愿术。   煦德提起的钢笔在文件末尾处划出很长的一条。   “亚利克斯,你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吗?   “我不想离开。”亚利克斯直视着兄长灰色的双眼:“我喜欢这里。”   没人能够左右一个巫妖。   ※※※   “啪!”   密闭的木百叶内开窗被狂风直接撞开,黑色底景的狭长窗口中,燃烧着赤红火焰的死灵骑士与他的座骑看起来如同一幅魔法绘制的油画。   “亚利克斯,父亲要你去他的书房,马上。”   死灵骑士特有的,冰冷而遥远的声调让这个命令听起来犹如死神的通告,但巫妖宁愿去见见克兰奥(托瑞尔位面的死神),也不想去见现在的堂·何塞老头子,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起身走出了房间。   ※※※   煦德的房间距离堂·何塞的房间并不遥远,亚利克斯在几十秒之后就走到了那个深黑色的大门之前,在举手敲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时的自己。   “进来。”老头子在房间里面回答。得到堂·何塞的允许之后才能进入房间,这是任何人都必须遵守的规则——那如果一脚踢开门走进去会怎样?没人试过,但巫妖此刻很想试试。   堂·何塞如同巫妖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一样,稳稳地在他的小书桌后面坐着,他没有开灯,不过微弱的天光足够让他看清亚利克斯。他最小的儿子正在生气,虽然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步伐也依然轻柔稳定,眼睛也没有闪烁红光,更没有撅起嘴巴,但老头子知道这个孩子想要发脾气。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闭上眼睛想了想:“你见到了女王。”堂·何塞说。   亚利克斯有点好奇地瞧着这个总是把他到处乱塞的男性人类,房间里很荫凉,老头子的膝盖上也没有盖着毯子,我的药果然是效果惊人,巫妖撇嘴,早知道就该配成一次性的。   “诚实地回答我,女王给你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出乎巫妖的预料,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恐惧。”他坦诚地回答。   “为什么?”   显然老头子并不需要他回答这个问题:“君主和议会,内阁分掌政权,君王任命首相,首相组建内阁,内阁对首相负责,议会与内阁掌握行政权,彼此制约,议会可行使立法权,但君主有否决权。——君王是代表国家的一国之主,一切权力的源泉,国家的化身,惟有她有资格说:‘我是撒丁。’”   “成为国王吧,亚利克斯。”   他命令道。   ※※※   一败涂地的巫妖卷着嘴唇回到煦德的房间,令他意外的是坐在书桌后面一脸痛苦地批复着文件的竟然是解除亡灵状态的维维。   死灵骑士与主人的心灵感应让维维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谁进来了:“煦德的心情不好,我把梦魇借给他兜兜风。嗯……我有记得让他多带一枚负能量的防御戒指。”   巫妖提醒自己回去的时候要记得把梦魇拒绝一切生者的纪录删除。   “啊,回来了。”   煦德的归来与维尔德格完全不同,流星一般倏然而至的梦魇在虚空中轻轻原地踏了几步停下,脊背上白衫黑裤,腰背笔直,姿态优雅的煦德完全没有影响到它那份黑暗生物应有的神秘与静谧,看了眼沮丧的亚利克斯,他反而露出了了然的微笑:“一败涂地,嗯,亚利克斯宝宝?”   维尔德格吃吃偷笑。   煦德利落地翻身离开不属于生者位面的座骑,像一只大猫一样轻盈地落在窗台上后,他回过头去拍打了一下梦魇黑色的脖子:“很出色,很漂亮。”他由衷地赞美道。   梦魇打了个响鼻,盯着巫妖看了几秒才返回了自己的黑暗空间。   维尔德格突然不高兴起来,煦德疑惑地望望亚利克斯,巫妖投来一个邪恶的笑容。   “那匹梦魇问我能不能把你转化为死灵骑士,他想要你做他的主人。”   ……   维尔德格在一份西大陆联邦的供货商因为突发牛瘟无法及时供应牛肉而导致幼猫猫食生产原料吃紧请求指示的文件末尾恶狠狠地写上:“用马肉!” 第二章 恋人   当还在撒丁进行电影拍摄工作的巴巴拉见到莉莉时,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她印象中那个精神奕奕,风风火火的撒丁小姑娘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海洛因深度中毒者,皮肤暗淡,两眼无神,说起话来畏畏缩缩。   “对不起,巴巴拉,我打搅你了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宽敞的化妆间,到处摆满了黄玫瑰和白色的百合。   “没关系。”巴巴拉还穿着戏装,反正四个小时之后还有她的镜头,她索性就不换了:“一个很小的角色,这个化妆间是米娅借给我使用的,别太拘束。”她指挥着小姑娘在一个凳子上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也为自己来了一杯。   “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巴巴拉直截了当地问道。   莉莉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总觉得那儿又堵又疼,喘不过气来。莉莉不想自己的父母担心,也不想和亚利克斯或者萨利埃里家族的人知道,可是她总想找个人说说话儿,不然她一定会活活闷死的。   小姑娘的叙述颠三倒四,前后矛盾,不过巴巴拉还是听明白了,毕竟她已经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看过了那么多的人,最好的有过,最坏的也有过——导演当初的提议完全是好心,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有可能毁了莉莉——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嫁给了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的话,也许事情会好处理的多,萨利埃里家的女人会教导她怎么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的;但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里面的贵族千金可没一个简单的,看来这个纯朴的小姑娘被她们灌输了不少不怎么样的东西,至少,以前的莉莉可不会注意自己是在单独还是公用的化妆间。   而且,她现在竟然在暗示,想要向自己学习掌控男人的方法,巴巴拉叹息一声,摇摇头,这些大小姐玩弄人心的手段比十几年前那一群更为高超。   “我想,”巴巴拉说:“你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   莉莉睁大了眼睛,她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没有做的,她喜欢上了亚利克斯,决心要做他的妻子,并为此努力,索尼娅姑姑与维尔德格都对此表示欣赏,而且这次把她从那个恶魔手里救出来的也是亚利克斯,他允许她撒娇,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可没一点儿不耐烦的样子。   巴巴拉有点犹豫,导演已经警告过她,萨利埃里家族的私事不是什么人都能管的,不过她还是不能看着这个茫然无知的小姑娘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亚利克斯的黑眼睛会杀人,她可是老早就知道了——可是他也真是无情哪,就连一声提醒都不愿意给,就这样看着小姑娘自己一个人乱走乱撞吗?那可是非常危险的。   不得不说,巴巴拉的要求太过苛刻了。在遥远的托瑞尔位面,无论是巫妖作为一个生者的60年,还是作为不死生物的200年里,半巫妖导师除了保证他不死之外,从来就是采取极端“放纵”的教育方式,亡灵塔中有智力有经验,能说话行动的幽魂,骷髅众多,但也没一个会提醒或纠正他种种可笑的小错误或者致命的大错误。   被烧伤才知道火焰不可触摸,被窒息才知道沼泽的无情,双手双腿被腐蚀殆尽才知道某个阵图不可踏入,更别提饥饿的时候误食的古怪果实与药物,记忆咒语,绘制阵图与炼金实验时累积下来的无数痛楚。它们令他印象深刻,甚至在他转化为巫妖之后,仍旧可以按照骨头上密如蛛网的细小裂痕清清楚楚数出自己的每一个错误。譬如形状如同闪电的一条来自于他和巴特兹恶魔交换契约时不慎出现的一个小小差错,这让他在第七层地狱服了五十年苦役——当然,巫妖绝对没在同一个地方错过第二次,即便他在半巫妖导师的指导下已经把自己的骨架打理得雪白光亮也是一样,无法看见并不代表无法记住。   没什么教导能比亲身经历更好。——by半巫妖导师。{你丫的就是毫无责任感吧!忍无可忍的作者吐嘈}   至于萨利埃里家族……你可以看看庄园餐厅壁炉上方的米黄色墙壁,首任家长亲笔写下的,那排流畅华美的花体字——“自己做的面包自己吃。”(撒丁谚语,意为自己为自己所作的事情负责。)   好吧,不管怎么说,巴巴拉和莉莉都是无法知道巫妖的想法的,所以巴巴拉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这个小姑娘,看在她曾经那么激烈,单纯地为自己辩护过的份上——至于她是否接受,理解,那就不是自己这个过期女明星可以管的事儿了。   “莉莉,”她说:“你是和我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并且对我之后的事情也有所了解,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觉得我那时的生活怎么样?”   莉莉回想了一下,晨昏颠倒,长时间紧张的工作,大量的酒精与镇定剂来解决失眠,没完没了的污蔑与谣言,骚扰电话,神出鬼没的记者,时刻需要保持的完美形象,形形色色别有用心的人……:“……不怎么好。”   “是很糟。不过这正是我所选择的,我接受它,我已做好准备。”巴巴拉更正道:“那么你是否做好了准备呢?”   小姑娘迷惑地看着她。   “如果你成为萨利埃里家族的女人,你的生活会比我更糟。”   莉莉惊讶而本能地摇摇头。   “嗬,”巴巴拉拍开一个折叠椅往地上一放,反过来坐,两条健美的大腿夹着椅背,手臂放在椅背上:“作为撒丁的女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萨利埃里的危险。”   “假如您是指这个……那我有……有准备。”   “不,你没有准备,或说,你以为自己有了准备而事实上没有。莉莉。”巴巴拉把自己的下巴搁在手臂上,曾经迷倒了无数男人的青蓝色眼睛闪着冰冷的光:“贝弗里并不缺少流氓和强盗,我知道作为他们的女人要面对些什么,阴谋、暗杀、追逐、枪战,随时随地的逃亡,说谎……还有,你男人的另外一面,残忍的,卑鄙的,可怕的,并且别人也会把你视为罪犯的一员,你的喜悦不会有人分享,你的悲伤无人分担,你的亲友会被你连累受伤甚至送命,这个你也有准备?”   “可是亚利克斯不是……他不会做哪些事情的。他是个有学问的人。”莉莉软弱地辩解着。   “与狼生活在一起,你也得会学会嚎叫。”这次轮到巴巴拉摇头了:“你是个好姑娘,但你太普通了,普通人没法过我的日子,而萨利埃里的姓氏更不适合一个普通人或者想过普通人日子的人,你会很痛苦,你只会毁了你自己或者亚利克斯——罪犯,或者普通人,你现在就得选一个。”   她盯着莉莉,小姑娘拉直了嘴角,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的选择。   巴巴拉深深地叹了口气,“愿我主不要让我的善行而令我受到伤害。”她喃喃自语,然后她向小姑娘提出了一个建议:“你想不想看看贝弗里的贫民区?”   去看看吧,不要只看着自己,不要只看着亚利克斯,如果真想成为亚利克斯的妻子……你要看的东西还很多,去看看你那个小镇子,萨利埃里的庄园,贝弗里的木荷兰大道,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都没能给你看的东西——看看那些罪犯,那些被害者,或者罪犯与被害者兼而有之的人,还有那些以为可以摆脱这一切的人,成功的,失败的,冷漠的,麻木的,绝望的……那里不是白色的,也不是黑色的,只有最为深重的灰色。   这段话是巴巴拉印刷在自己摄影画册的扉页,那本黑白画册里面全是贝弗里贫民区中的景色与人物。   “看完它。如果你还是决定和我一起去看看,我需要萨利埃里家族和你的父母的同意,记住,我不保证你不会受伤,被强暴,甚至被杀死,因为很多时候我只能保护自己。”   “那……如果,如果我这样做了,亚利克斯会更喜欢我一些吗?”小姑娘结结巴巴地问道。   巴巴拉隐蔽地翻了一个白眼。   “我不知道。”她干巴巴地说道。   ※※※   “你没必要这样做。”莉莉这才离开,米娅就走了进来,刚才她就在外面——为了逃避记者而准备的另一个出口:“像这样的女孩儿太多了,只看到男孩儿的脸,身体和皮夹子,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如果亚利克斯会为此而喜欢她一点,她也未必会感激你,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或者亚利克斯依然不喜欢她,你确定她不会‘我的父亲和哥哥会一枪打爆你的头’……”小米娅一只手插在腰上,惟妙惟肖地学着莉莉说着这句话,倒真有点撒丁女人的味道。   巴巴拉笑着撇了撇嘴,贝弗里没秘密,这句话还真的一点也不假。她伸手去捏米娅的腰,那里被紧身的黑色皮衣包裹着,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形凹陷,柔韧,富有弹性,手感非常的好,米亚尖叫了一声,猛地从为“老”不尊的前辈那里跳开,灵活的像只跳蚤。   “别太担心。”巴巴拉无所谓地说,她扳着指头说道:“我已经收容了两个雏妓,一个海洛因晚期中毒者的母亲和她的婴儿,一个没了左手和右腿的流浪婆子,再多一个撒丁的小姑娘也没什么。”   “没有你的爱心她既不会没地方住也不会没东西吃,巴巴拉,你应该把你的精力用在更需要它的人身上。”米娅怒气冲冲地坐到化妆台前自行补妆,她的化妆师被她留在了外面。   她讨厌莉莉!   “喔,喔,喔……听起来像个妒妇。”巴巴拉摸着下巴评论道。   “不要把我和那种又蠢又贪的傻瓜女孩相提并论。”米娅对着镜子勾眼线:“能帮上老板的忙,或者和老板吃个晚饭,跳个舞我会很高兴,但是我对成为他的老婆完全没兴趣,那不是一般人干得活,我不会去自讨苦吃。”   “米娅,”巴巴拉温柔的声音从米娅的背后传来:“每个女孩儿都幻想过白马王子,你想过,我想过,莉莉也想过。”她停顿了一下:“所以真的,别这么苛刻。她会长大的。”   米亚气鼓鼓地抿了一下嘴唇:“该死的,”她声音沙哑的诅咒:“你害我画错眼线了!”   “噢,别动,我来帮你。”巴巴拉快速地站起来,让米娅把脸转向自己。:“闭上眼睛。”   米娅感到柔软温暖的指腹轻轻地在自己的眼角揉开乳液,然后是粉,新的眼影,眼线,完全没有用到棉签,化妆笔,粉扑。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美人儿。   “棒极了。你怎么做得的?”她高兴地问道。   “相信你自己的手,仅此而已。”   巴巴拉微笑着,如此作答。   ※※※   预告:第三小节——秘书。   费力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思想上的。却没想到最为恐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三章 秘书(上)   费力·德·朗巴尔勋爵(在其父朗巴尔在生时,他应当被称为伯爵,但在此采用通称为勋爵)对于他母亲的命令——成为未来王储的私人第一秘书敬谢不敏,但你既然出生在承传千年的贵族家庭,享受着贵族的特权——虽然已经无法如同中世纪的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当然,费力觉得自己也不需要;使用着家里的钱,仆人,各种各样的资源,也就意味着你必须作出一定的牺牲——费力已经做好了面对一个高贵的有些冰冷,矜持的有些可恶,完美的有些让人不敢接近的终身伴侣,一个如同他的父母一样漫长无聊但稳定的婚姻,包括王宫,女王,上议院,管家,城堡,宴会,两到三个孩子,成群的猎狗,以及夫妻各自的情人一名……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年近五十的女王居然会跳出一个正统的继承人来,据说他的身份已经通过科学与不科学的种种检测,就是那个在二十八年前神秘失踪的王子小菲利浦殿下——不,现在应该称他为亚历山大殿下。因此,朗巴尔侯爵夫人,女王最为信任的女官与大姑子,欣喜若狂地告诉自己的儿子,他必须放下他的公司,他的研究,他的学生,成为王储的最忠诚与最信任的“仆人”,而女王则口述了一封短信由朗巴尔夫人转交,其中称他为王储的“指导者”——毫无选择的费力理智上相信前者,而感情上倾向于后者。   朗巴尔夫人的意思费力完全了解,由于这个尊贵的殿下已经在他应有的位置上缺席了二十八年,首相与内阁的意义对于他来说大概只是报纸上的一系列名单,他既没有接触过贵族议院里面那种特有的,含蓄的你死我活,也没有面对过下议院政治人士的执拗,无礼的咆哮与叫嚷,更别说如何理解君王,议院,内阁三者之间微妙关系了——尤其是他在萨利埃里家族生活了近二十年——费力知道,那些贵族们都是称萨利埃里为“强盗”,而称阿涅利为“骗子”。没有一个真正的贵族会与这两个家族的成员结交,联姻,这种情况令得未来的王储身边连一个引见者都没有(贵族需要经第三人介绍才能与人结识,交谈,尤其在一方身份比较高贵的时候。有趣的是,家族成员的引荐制度与其非常相似。)   而在这位王储进入这个看似华丽实则危机重重的世界之后,一个总是能够给予他正确建议的“私人秘书”或者说“贴身男仆”自然而然也会成为他身边最为重要与可信任的智囊,那么即便女王不幸应我主的召唤去了天堂,那么朗巴尔家族的荣耀还能在费力身上延续下去。朗巴尔夫人认为,这是女王所能给忠实的朗巴尔家族的,最好的赏赐之一。   是啊,一个国王的信任,多么珍贵的礼物!但费力只希望自己不要先于女王陛下而过劳死——历史上突然成为国王的人并不是没有,可他们之前至少还会是个贵族,而亚历山大·萨利埃里现在只是个平民——他已经想到,自己需要如何时刻警醒,全面的,重复的,唠唠叨叨的提点,即使这会让王储觉得,自己一句话,一个点头,一个微笑,都有可能是错的——这是他的职责,但毫无疑问的让人厌恶,而且作为这样一个尊贵人物的私人秘书,他必须对上述所有保持缄默;王储生来就是完美的,任何令人赞叹与感动的优秀表现均来自于撒丁王室祖先的血液与灵魂,与他,以及其他教导者完全无关;不过王储的荒唐,暴躁,莽撞或者懦弱无能绝对与他有关——这种工作确实很容易让人心神俱疲,生不出一点半点的成就感。   但出于令人悲哀得不想重复的种种理由,费力·德·朗巴尔勋爵还是站在了煦德·萨利埃里的办公室里。   三兄弟的办公桌成一个c字形摆放,煦德的当然是在中间,维维和亚利克斯在两边,令得费力感觉自己就像个中世纪法庭上被控诉为异端,黑巫师的天文学家或生物学家。   他早就拿到了这三兄弟的照片,煦德是长子,年龄与费力相仿,他是个老练的罪犯,但看起来像个称职的法官;次子与亚历山大同岁,穿着深紫色的三件式西服,很瘦,配上灰白色的长发,看起来像个忧郁派的诗人,不过费力可以确定他的衣服下藏着上满了子弹的手枪和折叠刀(他猜对了);而他此行的目标人物,亚利克斯在外表上完全是个温文儒雅的年轻学者,和那些总是漫步在皇家学院的草坪上高谈阔论的研究生们并无不同。   他们三个的办公桌上都放着大量的文件与大16开杂志大小的手提电脑,而且三个人都有着西撒丁人略尖,向上微微翘起的下巴,有这种下巴的人都挺容易让人觉得他很骄傲,事实也是如此。   就像东撒丁人永远都觉得西撒丁人粗野,傲慢一样,西撒丁人也永远觉得东撒丁人虚伪,古板。   费力给萨利埃里兄弟的第一印象是个标准的税务官,他总是衣着整齐,彬彬有礼地来敲你家的门,温和而耐心地听完你说出所有的理由——它们足以打动一个魔鬼或者蛊惑一个圣人,吓退一个国王,却无法动摇一个决定在今天午夜之前完成所有账目结算的公务员,“你必须交纳一元零七分”,他会说,不是“一元零八分”也不是“一元零六分”。这种人能让一个最冷酷的暴徒郁闷,因为你不能因为一元零八分或是一元零六分而把他扔进水泥搅拌机,那会让你成为整个西撒丁流传最广的笑话之一。   当然,费力今天并不是来收税,而是来面试的,煦德倒很想把他扔进水泥搅拌机,可惜这位爵爷拿着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性的秘书长亲笔书写的一封推荐信。推荐费力·德·朗巴尔先生担任亚利克斯·萨利埃里的私人秘书一职。这表明的是女王的意愿,因为女王是不可以亲自推荐某人的。煦德苦笑着翻阅着他简单的自我介绍与简历——如果亚利克斯真的只是个萨利埃里,费力的应征绝对会被当作一个玩笑或者阴谋,他完全可以去为某个政府首脑效力——甚至他的外貌也很适合成为政府发言人。   不管是他是笔直地坐着,或是笔直地站着,都要比萨利埃里兄弟要矮五英寸左右,皮肤白皙,体形瘦长结实,一双黑色眼睛锐利冷静,窄长的鼻子两侧则是很有特色的高颧骨,它和微凹的两颊支撑着一副几乎没有造型的银丝边框眼镜,厚薄适中的嘴唇和宽下巴,这是东撒丁贵族老爷式的传统特征,一头由前往后梳的褐色头发在明亮的光线下看起来像是才用高级蜂蜡保养过的桃花心木古董家具。   正统,严肃,而不失温和,一张很有说服力的脸。   煦德很为难,他明白亚利克斯确实需要一个在政治与贵族圈子里面引导他的人,但是这位费力先生的工作与住所都让人头痛,即便是清白而正常的企业也不会随随便便让一个外人介入自己的核心位置,何况萨利埃里家族的事业大部分还未从非法的泥沼中脱身,需要亚利克斯解决的又多半是那些敏感而又紧迫的问题,其中的几份文件拿出去的话可以直接把萨利埃里家族上上下下所有的男人送进监狱,也有可能直接送进刑场——这不可能让费力接触,那么维尔德格?煦德可以担保尊贵的勋爵大人这边走出去,那边就因为意外车祸,流弹,高空坠物而不幸身亡;自己?这就不用设想了吧。   还有,按照女王的要求,费力显然要和亚利克斯一起住在萨利埃里庄园……只能希望这位先生的好奇心不要太重了。   煦德叹了一口气。看来还需要亚利克斯帮忙才能安心呢。 第四章 秘书(下)   简短的交谈之后,费力被正式转交给亚利克斯,在他进行任何工作之前,未来的王储拿出了一张羊皮纸,一份契约,由古老优雅的拉丁文字书写而成。   “缄口活百年,开口下地狱。”   早就对此有所了解的费力表情丝毫不变地在淡黄的纸面下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收起钢笔,拿出了速写笔和记录本,向亚利克斯点了点头:“那么,”他说:“首先,我需要向您阐述一下我的职责与我的权利。”   他的工作范围比普通人认知中的私人秘书要大得多:“有些工作今后会有更为专业的人接手,但现在不得不由我暂时兼任。”他解释道,因为某些工作内容涉及到亚利克斯的个人生活,例如衣橱,例如饮食……总之,未来王储的一切需要与必须需要的东西以及与之相反的,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而我的权利,”费力合拢了记录本:“就是做好这一切。”他轻声说到,同时以一个轻微的,代表着询问的姿态观察着亚利克斯的反应。   亚利克斯点点头:“我会支持你,费力先生。”既然事成定局,他并不会在这些小地方为难为他效力的人——暂时不论原因。像个小孩子那样的捣蛋,不合作,非但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且只会给人留下轻浮幼稚的恶劣印象,这对之后的长久(估计)相处起不到任何正面的作用。   虽然和亚利克斯见面没有多久,费力不得不承认,萨利埃里毕竟还是传承了四百年之久的大家族,终究还是积累了一点所谓的贵族底蕴的。而王储也如他母亲所说得那样,至少看上去端庄,谨慎,温和。希望这也是他的本性,费力想。   煦德的办公室将不得不继续扩大,费力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很小的,半封闭的隔间,对于亚利克斯的学业,资历他已经知之甚详,现在有了亚利克斯的授权书,他可以整理一下亚利克斯的个人财产——幸运的是,撒丁的民众对于萨利埃里家族的态度还算缓和,在西撒丁甚至能说支持,所以费力不必像罗斯的王室发言人那样绞尽脑汁地向民众撇清王储,王子们与非法组织的关系,也不必担心议院会提出调查亚历山大的财产来源,他只要把其中一些比较敏感的东西稍加淡化就可以——很快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可做,小心谨慎成为习惯的巫妖在通读了撒丁以及国际法律之后早就理清了自己的财产,没有偷税漏税,没有来源不明,没有一项会牵涉进完结的与没有完结的官司——干净的就像是好孩子的储蓄罐。   另外亚历山大·萨利埃里也早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私人银行家,他登门服务,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资产投资到慈善,私人事务的安排,甚至可能包括一些聚会的召集,不过近两年亚历山大很少有聚会,大概是因为开始负责部分家族事业的关系,对此费力有点不满,他不明白萨利埃里的家长在想些什么,如果像前两年那样什么事情都不要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插手,有些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然后费力开始查阅亚利克斯的消费纪录,不要小看这个,很多王室成员的丑闻正是从一张小小的消费记录上被揭露出来的,尤其是那些已经没有了什么权利,仅有虚名的王室成员,总有人对他们的大额津贴眼红不满,但如果他们勤俭节约,又有人指责有失国表——当中的度相当难以把握。而亚利克斯的开销主要在珠宝上——不过他已经有了一家珠宝公司,这可以解释为投资以及研修,费力想,他还没能看到亚利克斯的手表和腰带——还有服装,原先有点混乱与缺乏品位,不过近几年有所好转,每一季购进6套左右,2套西装,1套猎装,1套适合出席晚宴派对的正装。还有2套非常正式的晚宴所需的撒丁传统礼服,颜色为黑色与灰色,白色,与之配套的鞋子,领结,领带也很合适,最主要的是,这些都是西撒丁的老裁缝亲手制作的,价格适中,奢华与精细之处毫不逊色于那些所谓的世界品牌,这个选择看来能令民众相当满意。   没有大量的酒精,也没有成打的雪茄,也没有过于奢侈和会引起环保人士反感的古怪食物。   亚历山大偶尔会去赌场以及夜总会,次数要比普通人少得多。他曾经有个沙龙,和一些大学生来往,讨论艺术与哲学,但没有涉及到毒品和淫乱,我主保佑,萨利埃里家族在这方面尚算保守。   还有宗教问题,费力记得萨利埃里庄园的有关记录上表明庄园内有一座小教堂,但王储是否每个星期会前去祷告以及忏悔呢?费力在笔记本上记了一条,离开西撒丁之后,要记得提醒王储这一点。   而且这个尊贵的继承人显然还没有养成其他王储常有的一些恶习——例如罗斯王储,除了挥金如土之外,他换女朋友就跟换跑车一样勤快。在他相识交往的女朋友中,有名模、有流行歌星,甚至还有小报封面的裸照影星,这些绯闻让他有了个“发动机王子”的绰号;奥丁公国的大公继承人以言行粗俗无礼而闻名于整个社交界,喜欢酗酒,经常在冬天和自己的下属,大臣在雪地里赤裸着上身摔跤,输的人会被丢进冰河;西兰的王位继承人因为吸毒与赌博的嗜好险些被剥夺了继承权,东加的未来大公则以喜怒无常而时时见诸于报端……费力突然发觉,自己还是蛮幸运的。   萨利埃里兄弟继续他们的工作,费力也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他们一起吃了午餐,费力高兴地看到亚利克斯用餐非常的节制;然后在10点左右离开办公室,萨利埃里家族的晚餐是必须全家人一起吃的。   费力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父母一起用过晚餐,他幼年记忆最为深刻的是自己的保姆和私人家庭教师,以至于有段时间他会在心里称呼这两个认为“妈妈”“爸爸”。   母亲总是陪伴着女王,而父亲总是陪伴着情妇。   煦德的司机是亚利克斯,费力坐在司机坐位旁边,而煦德和维维坐在后座,起初的旅程除了车速有点惊人之外还是很愉快地,但在行驶到一个比较冷僻的弯道时,亚利克斯突然加速,如果不是有着保险带,费力就一头撞在车窗玻璃上了,另外,他还感到车子在跳动。   “怎么了?”他问,无意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面倒映出的东西顿时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那是块两立方米见方的混凝土块,可以看出是直接从他们经过的街道上方坠落的,如果不是亚利克斯突然加速,那块大家伙就是他们的墓碑了。   “我以为西撒丁已经不再那么混乱了。”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别太介意。”亚利克斯温柔地说道:“那只是个小意外。”   “总有猫会跳进水里。(总有喜欢冒险的人)”煦德一边捡起掉在车厢地板上的财经日报,一边精炼地总结道。   ※※※   费力以为这个小插曲已经很能代表萨利埃里这个姓氏的危险性了,但命运似乎还想进一步的加深他的印象。   萨利埃里的餐厅很漂亮,很温暖,菜肴美味,堂·何赛·萨利埃里很威严,但萨利埃里夫人非常和蔼,美丽大方的萨利埃里小姐对他这个外来者尤其照顾,他不忍拒绝她的任何一个要求——结果他吃下的食物有点超过平时的标准。   晚餐结束后,堂·何赛要和三个儿子谈谈话,费力知趣地回避了,他向萨利埃里夫人征得同意,到餐厅前面的玫瑰花园去散一会步。   西撒丁的阳光比有着山脉屏蔽的东撒丁要充足的多,玫瑰也特别的高大,有些比费力还要高,现在盛开的白玫瑰花期较晚,被称之为冬日玫瑰,花型大,香味浓郁,充满了生命力,费力不知不觉在里面走了二十几分钟,感到有些疲倦,准备原路折返的时候却被一个矮胖的黑影挡住了。   今晚的月光并不明亮,不过费力还是看清了那个突如其来的障碍物,那是一条古怪的巨蟒,头和尾巴很细,中间却鼓了一大块出来,费力在心里比划了一下,不由得浑身冰凉——鼓出来得部分近似于成年男性的宽度和高度。   身上色块斑驳的巨蟒隐藏在深夜的玫瑰花从中是很难被发现的,它仰着头,金黄色的眼睛中黑色的竖瞳一动不动,好像人那样盯着费力看,但费力记得巨蟒的视力并不好,他微微移动身体,巨蟒的头颅也随之晃动,这表明它完全能够看清他的动作。   “夜安。”费力镇定地小声说道,他一边回忆着巨蟒的习性,一边思考着逃生的方式。嗯……吃饱了的巨蟒应该不会随意袭击人类,他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似乎是个发动的讯号,巨蟒猛然挺直原本横卧在地面的身体,摆了一个优美的姿势之后将自己的嘴巴直接打开到极限,然后极其恶劣地在费力面前呕吐——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类身体带着蛇类的强悍胃液象一只没能孵化的小鸡一样滑落在了地上,重新恢复了轻盈灵敏的巨蟒在费力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收缩,飞窜,在一秒钟之内就把可怜的费力缠的严严实实。   费力在最后的黑暗来临前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自己没有失态的叫喊,或者更为糟糕的失禁。   还有,没人能给他做临终祈祷。   ※※※   “索尼娅……”男人们还在楼上,卡梅苦恼地看着躺在沙发上昏迷不醒的客人。:“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三十年前就不是小孩子了。”   “这只是个小意外。”索尼娅安抚地说:“姆姆现在已经认识他了。”   巨蟒从索尼娅的肩膀上伸出头来,蛇信子在卡梅的面孔上碰了碰,类似于打招呼。   “总之,”卡梅努力板起了脸:“别让亚利克斯为难。”   索尼娅鼓起了脸。 第五章 女儿·父亲·外祖父   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一身肃穆的黑色长裙,打扮就好像随时要去参加葬礼,轻轻地敲了敲厚重的雕花木门。   “进来吧。”书房里,属于阿涅利的,低沉,威严而略有点不耐烦的声音说道。   阿涅利嘴角下垂,看着这个像足了他妻子的女儿走进来,永远的一脸茫然,一脸无辜,身体板的笔直,尤其是胸部下方索性加了块方板,那是一块长长的、扁平的骨头,它的存在越发让女性必须时刻保持着紧张的身体姿态,据说当遇到某些昏了头的仰慕者,企图扒开女性衣服侵犯其身体时,姑娘们还可以抽出这根长长的骨头作为防身利器——虽然已经有事实证明它除了限制她的呼吸,压迫她的内脏,限制她的活动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等安妮向他行了个硬邦邦的屈膝礼,他才把那种厌恶与憎恨的眼神从自己的女儿身上挪开:“你在翡冷翠的事儿,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阿涅利银白色的眉毛打着结:“你是怎么和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厮混到一块去的?还让何赛给我打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丢了多大的脸?!”他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满意地看到小姑娘哭了起来。   “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哪……”安妮抽泣着辩解道:“我遇上了坏人……不过他什么都没能干,就有人把我救出来了。”   “不得不说你很走运!不过为什么会是萨利埃里家的人给我电话?”   “大概……因为我也是撒丁人,那些警察以为我们是一起的……”   “什么警察,那是圣殿骑士,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你真的没有遇到什么事儿?那为什么进医院?你确定自己没被人碰过?”   “我摔伤了——肯定没有。那是多丢脸的事儿,我死也不会让人碰我的。”   “你最好对我说实话。”阿涅利阴沉沉地说道:“我看过圣殿骑士的讯问笔录……你说过自己不是处女了……”   “圣母作证,我可没说过这话!”安妮几乎是立刻急急忙忙地叫喊了起来:“倒是另一个小姑娘说过这话,不过她还是被那个魔鬼带走了!”   “安静!”阿涅利咆哮,然后他突然沉默下来,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那个小姑娘叫什么?”   “罗莎丽娅。”   “罗莎丽娅,哦,是那个圣殿骑士的被监护人。”阿涅利喃喃自语:“这群虚伪的家伙。”   “你这个蠢货!”他训斥自己的女儿:“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了吗?一天到晚只知道哭,和你的母亲一样是个装满了臭卤水的酱菜坛子!”阿涅利烦躁地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反复走了两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他做出决定:“这段时间你给我乖乖的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抄写圣母经,哪儿都不准去,礼拜在家里做就好!好让这件事情赶快被人忘掉!”   “可是……外公说下午会来接我……”   “那个老家伙!去吧去吧!告诉他别忘记最重要的事情!还有告诉他,他喋喋不休的那几天我一直在医院守着你!”   “是的,父亲。”安妮温顺的回答道。   阿涅利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幅度很大,手指尖擦过了安妮的面颊,那儿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她立刻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跑到门口,再转过身准备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的时候,阿涅利叫住了她。   “救了你的那个,叫做什么?亚利萨?”   亚历山大,安妮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她很及时地醒悟了过来,只是咬得自己舌尖疼痛,幸好她说话一直带着哭腔,语音模糊点还听不太出来:“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警察叫什么。”   “不是亚历山大救了你吗?”阿涅利严厉的责问道:“如果是那样,我还是要谢谢他的。我听说他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不是吗?”   “我不知道……”安妮适时露出无知的神色:“他们都是坏人,都应该被关起来。”她似乎在努力回忆:“是警察救我的,他穿着黑衣服。”最后是天真而坚决的肯定,呦,关于这方面我还得感谢你,莉莉。安妮在心里想。   女儿的幼稚让阿涅利又生气又腻味,不过更多的是放心。他瞧了一眼桌上起草到一半的文件——禀请女王立储。   他已经确定拥有下议院四分之一数以上力量的岳父不会和他作对,那么加上他控制的议员,至少可以和上议院(贵族院)一争高下,阿涅利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女儿的春梦坏了自己的事情。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亚利克斯成为王储!   “父亲?……”   “闭嘴,关门!回你的房间去!”他冷冷地说道。   安妮保持着那种半痴呆的状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她半低着头,以防佣人们看到她被汹涌的怒火烧得通红的脸和脖子。   ※※※   “喔,喔,喔……我的小安妮。”面颊像玫瑰,鼻子似樱桃,常常欢乐笑靥,两腮长满白胡子——不,这不是在描写圣诞老人,这是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的外公,首相的岳父最为形象的写照:“我亲爱的小安妮,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我的心都要碎了。”他搂着外孙女往自己的小客厅走:“你看,多不巧,那时候我正好和桑提亚伯爵打猎去了,他那儿新进来了一群麋鹿,奔跑起来就像地震,你肯定没看过那么大的鹿角——可以塞满整个房间。小鹿的肉嫩极了,用白香木熏烤,洒上黑胡椒,配上西撒丁哪儿来的晚樱桃和威士忌,那滋味别提有多美妙了,亲爱的,你早晚得尝一尝。”   他殷勤地领着安妮在沙发上坐下,安妮环顾四周,发现墙壁上的装饰品又少了一两件。圆桌上的茶点也不是那么精致了。   “我对小鹿肉不感兴趣,如果打到了狐狸,可以给我留一张皮,我好用来做靠垫上的点缀。”安妮没精打采地摇动手上的扇子,带着点做作的傲慢,与上午的白痴模样截然不同。   “噢,小安妮,残忍的小安妮,你可真会打击你的老外公。”外公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是闪闪发光:“但这样儿太迷人啦!你不像你的母亲可真是太好了!她就是太拘谨了,所以总是不讨人喜欢。”   “或许吧……”安妮慢吞吞地回答道,一心一意地玩弄着手上的扇子。   “怎么,我的小安妮?你有点不高兴?谁招惹你啦,告诉我,说给你的老外公听听。”   安妮嘟起嘴:“是父亲,为了翡冷翠的事情骂我呢。”   “翡冷翠?噢,我知道了。”老贵族摸摸自己的胡子:“他是个刻薄的傻瓜!那么说你真的见到亚历山大殿下了?”   “圣母哪,”安妮故作惊讶地喊道:“他真的是殿下?”   “千真万确!朗巴尔夫人亲口和我说的。”老贵族懊丧的扯扯胡子:“仁慈的圣人哪!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和女王站在一起就知道他们身上流着一样尊贵的血……只有你父亲那样的睁眼瞎子才会看不出来……听说是殿下无比英勇地冲进了罪恶的巢穴把你从恶魔的手里救了出来?多浪漫的事情哪,”他长长地叹息道:“哦,真是太可惜了,你为什么不和殿下多待一段时间呢?你们都是年轻人,身份尊贵,应该会谈的很投机。”   “是很投机,可是父亲可不愿意我和他在一起多待,”安妮委屈地说道。她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大眼睛水光莹莹,心里却是大笑不止——因为把错误地将女儿嫁给了贵族们深为不屑的阿涅利家族,所以老贵族被排除在贵族圈外很久了,虽然他在下议院还有一定的力量,但没有一个贵族会邀请他打猎,下午茶,通宵舞会……作为女王近身女官的朗巴尔夫人也不会和他说话。他只是在欺骗“什么都不懂得”的小姑娘而已。   “别听那个傻瓜的话!如果不是女王不准我们打搅王储,现在萨利埃里庄园里面已经停满了马车了!”老贵族再一次哀叹。:“多好的机会啊。”   安妮在扇子的遮掩下撇嘴,“啊,我想起来了,父亲要我说,你一直在抱怨的那几天他在医院陪我,还有,别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么说他没陪你,这个冷漠无情的混蛋。”老贵族若有所思:“那他是去了哪儿呢?”   “我不知道。”安妮说:“不过我在和亚历山大殿下在一起的时候,倒听说我父亲的那个私生子安托和他有点不愉快呢。”   “何止是不愉快。”老贵族阴森森地道:“他们根本就是要对方的命。……殿下连这件事情也告诉你了?”他瞧了瞧自己的外孙女儿,看,多漂亮的一朵玫瑰,可就是因为她的父亲,她很难在贵族院的世袭贵族们里挑选自己中意的丈夫。也许连圣母都看不过去,才会给了小安妮一个结识王储的机会,可又是因为她父亲的关系……或者说就是那个杂种的关系,老贵族的眼底掠过一丝阴影。   自己难道非得带着这个错误进坟墓不可吗?   “小安妮。”老人亲亲热热地坐到了外孙女的身边:“你觉得殿下怎么样?”   “殿下,哦,他很英勇!但也很博学,很热情。”安妮看似毫无心机地回答道。   “热情……他对我的小安妮很热情……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您想些什么呢,我的老外公。他有未婚妻。”   “那个莉莉?”老贵族夸张地大笑了一声:“他们甚至没有正式的婚约!没一个贵族会承认一个粗野的渔村姑娘是他们的王子妃的。”他突然遗憾地摇摇头:“而且大部分人会希望王储能够和一个真正的公主结婚。”他瞥见安妮吃惊的神色,连忙安慰道:“就算那样也没关系,每一个国王都有情妇。”   安妮的扇子掉在了地上。   “国王统治国家,而爱情统治国王。安妮,你要抓住机会,现在亚历山大殿下认识的贵族女孩大概只有你一个。你不仅仅是他的爱人,还将是他的老师,他的引导者,就好像蒙奇奇夫人那样,她拥有国王近二十年的爱情,甚至王后也要听她安排。”   安妮借着捡起扇子的机会掩饰自己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国王的爱情消失之后的二十天里她被砍了头。”   老贵族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外孙女赤裸裸的讥讽,他为了想象中的荣耀愉快地微笑了起来:“噢,别担心,”他轻松地说:“蒙奇奇夫人只是个平民,而你,我的小安妮,你是个贵族。”   ※※※   老贵族匆忙结束了和外孙女儿的下午茶,这让安妮有了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转弯,我要去方济格墓园。”   “主人要求您直接回家。”   “这是我外祖父的意思,他要我去看看母亲。”安妮面无表情地说,看也不看那个多话的女仆。   她买了一束很大的紫罗兰,披上黑色的头纱。女仆远远地跟着她。   方济格教堂边的墓园,是个宁静的巨大草坪,树林环抱着它,数百块方正的墓石躺卧在茵茵碧草之间,如同死者那样沉稳安静,圣主与圣母,或者天使的雕像零星地站立在墓石旁,他们的目光永远是那样慈祥与温暖;长长的木椅上飘满了昨夜吹落的树叶,高大茂盛的树木上停满了白色的鸟儿,安妮记得母亲说过,这些都是死者的灵魂。   在这里,安妮才是安妮,而不是别人想看到的安妮。   难怪有些人酷爱死亡。   母亲的墓石上依然只有着落叶,安妮跪在墓石前,伸手把厚厚的落叶扫去,摆上自己的鲜花,自从自己去了翡冷翠,就没人来看她了,母亲很寂寞吧。她在安妮8岁时死去,连同她不曾足月,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儿子,安妮的小弟弟。   她以为自己会大声哭泣,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母亲是个软弱而温柔的人,安妮爱她,她也很爱安妮,她总是希望安妮能够早日结婚,为自己的丈夫生一个继承人——这是她舍弃了生命也没能做到的,但安妮并不这么想。   安妮想要更多。   ※※※   作者的话:下章预告,贵族,费力应邀出场。 第六章 贵族(上)   萨利埃里庄园的早餐与晚餐一般都是全员到齐的,不过今天显然是个例外,当卡梅·萨利埃里坐到餐桌边的时候发现12人数量的座位有着8个空位,其中还包括一条把脑袋探出桌面吐信子的巨蟒之后,她向小姑子索尼娅投去疑惑的眼神:“男孩子们都上哪儿去了?”今天是索尼娅负责做早餐。   “噢,他们一早就出去打猎了,因为那时候还很早,煦德和亚利克斯,维维不愿意吵醒你,所以就让我和你说一声。”索尼娅微笑着拍拍巨蟒的头:“我给他们带了新烤的面包和小番茄,午餐他们在外面解决。”看到卡梅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她补充道:“噢,你放心吧,他们没走多远,就在那边的林子和沼泽里。”   “我没担心那个。”卡梅为自己的丈夫倒了一点葡萄汁:“我只是在想,那个费力·德·朗巴尔先生真是不可貌相,不管怎么说,他昨天可是在沙发上躺了半个小时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哪。”   “因为那样他才不会踉踉跄跄的,或者撞到墙壁什么的。”堂·何赛说,皱着眉头喝了点葡萄汁,因为亚利克斯的事情,他不得不在很多地方迁就妻子以获得她的原谅,虽然大家都知道堂·何塞在这件事情也没什么错,但作为让妻子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五十年的男人来说,如果能令自己所爱的人高兴点儿,那么把葡萄酒换成葡萄汁之类的小地方让让步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在玫瑰花园里晕倒对一个贵族来说已经是很值得羞愧的事情了,他当然不愿意摇摇晃晃的走回房间,让大家都以为他是个虚弱的胆小鬼。”老头子耸了耸肩:“老派贵族几乎都是这种执拗的就算进了坟墓也会爬出来看看自己的墓碑够不够端正,铭文是否足够意味深长的家伙。不过这孩子执拗的还不讨厌,”他狡猾的一笑,指了指餐厅最大的一侧墙壁:“他几乎每把都拿下来过,最后拿走的那把猎枪,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轻的,但我敢保证,一定是他感觉着枪身重心位置最为适合的。”   费力的选择是明确的,西撒丁人喜欢的是徒步射猎,打得是野鸭,大雁,兔子,灰狼……而不是贵族性的追猎,前面有着向导和真正的猎人,一群老爷骑着马,带着几十条狗,拿着枪追赶一只小狐狸,女眷乘坐着精巧的马车像欣赏歌剧似的拿着望远镜一路紧随,最后面是佣人们挤在大车上准备随时为自己的主人服务——西撒丁人觉得这真是太傻了。务农的家庭成员从沼泽地和树林中猎取野味,如同他们在庄稼地里收割谷物那样理所当然。他们更喜欢在腰上插上短枪,靴子里插上匕首,背上扛着唧筒猎枪,从早上走到晚上,带上足够肥硕的几只飞禽或者兔子给家里人加加餐。   打猎的提议是煦德提出的,维维和亚利克斯赞成,而费力也只有附议,一早上就合坐一部装甲越野车来到了萨利埃里庄园的边缘地带,这里有着稀疏的森林,沼泽,和小块的平原,每年深秋星罗棋布的小湖泊就挤满了从东加公国飞来的大雁和野鸭,他们分为两组,煦德和费力一组,维维和亚利克斯一组,相隔一百五十英尺左右。   如果让费力和维维一组,煦德倒不担心自己的弟弟会把费力的后脑壳当作了大雁的脊背来上一枪,但来了兴致的维维很可能在追赶猎物的过程中把客人弄丢了,毕竟他现在的速度可比奔马,煦德可不想女王推荐的引导者在自己的领地上成为失踪人口,何况,他和费力都有些事情想要谈谈,在空气清新,视野辽阔的野外一边寻找着猎物一边懒洋洋地说着话显然比密闭的办公室或者书房来正襟危坐的对持要来得轻松愉快——但也或许更容易让人兴起杀人弃尸的念头,尤其你的身边都是齐腰高的野草,手里还握着一把上了弹药的猎枪的时候。   他们今天的运气很好,远处传来的枪声惊起了一群隐蔽得很好的野鸭,当它们自以为警觉地纷纷飞起的时候,却遇上了另两个煞星。   就在第一只野鸭出现在天空的那一瞬,煦德把它打落了,这只不幸的先行者缩成一团落在草丛里。费力不慌不忙地瞄准了另外一只低低地向他们飞来的牺牲品,枪声一响,这一只也应声落下来。   捡起了猎物之后,他们又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当来到一个微微突起的小丘陵时,费力说:“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女王的册封呢?”   过于直截了当的问话让萨利埃里的长子吃了一惊。   “啊,不用感到奇怪。煦德先生。”费力微笑着说道:“或许西撒丁人总觉得我们东撒丁人说起话来总是曲里拐弯,阴阳怪气的,那也是因为对话的人太过不可靠或者喜好矫饰而令得我们必须如此作为哪。”他停下脚步,将猎枪枪口朝向地面:“假如面对的是一个诚实可靠的人,我们也是能够简简单单说话的。”他望着煦德的眼睛诚恳地说道:“所以,我就如此冒昧地问您一句,为何不愿接受女王的册封呢?”   费力此行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女王的特使,他为女王带来了一个口信,如果可能的话,女王希望萨利埃里家的长子可以陪伴着亚利克斯到撒丁都城去,在女王任命亚历山大为王储之后,也将册封煦德为世袭子爵,作为萨利埃里家族这二十八年来养大了亚历山大的酬劳。   “萨利埃里家族并不需要这个。”煦德平静地回答道:“亚利克斯也许在此之后不会再使用萨利埃里这个姓氏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萨利埃里家族与其无关——恰恰相反,我们的联系会更加紧密——不需要头衔,爵位,血缘,家谱之类的东西,唯一能证明我们是家人的东西只有彼此的情感,在亚利克斯依然爱着我们的时候——不管他是国王还是别的什么,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儿子,兄弟和侄儿,萨利埃里家族的一员。何况,”煦德补充道:“你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家族成员似乎要比贵族的名声更好一点,尤其在西撒丁,如果女王的册封只是想让萨利埃里家族成为未来国王的助力的话,没有绝对要比有更好。”   “也许事实就是您所说得那样。”费力同样平静地表示赞许:“但我也有些别的看法——煦德先生,萨利埃里家族确实是在西撒丁有着很好的基础与发展前途,但它始终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缺少一个官方的正式名份。您或许可以在十年之后将家族的生意全部漂白,但那样的成绩甚至无法让您得到被投票和投票的机会——您连下议院也进不去,而越多合法的,明面上的生意就表明您越多地会受到当权者的遏制与压迫……这种事儿很有可能发生,而那个时候,您们能怎么样呢?把妨碍您们发展的人塞进水泥块?这可以对付小毒品贩子,但绝对不能拿来对付一个市长或者部长,除非您愿意您的家族遭到国家力量的毁灭性打击——我想着这点堂何赛应该看得很清楚,女王也看得很清楚——好吧,您说过,亚利克斯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是萨利埃里家族的一员,那么您认为到时候他会袖手旁观还是动用那些属于王储的权力来维护你们?他的敌人,甚至他的盟友都会为此狂欢的——这下可好了,他们只需捏着王储的脚踵(暗喻阿喀琉斯之踵,是指致命的弱点,要害),就尽可以为所欲为……”   澎!   猎枪特有的轰响震的费力两耳嗡嗡作响,浓烈的火药味儿让他直想打喷嚏,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闭上了嘴巴。   煦德的猎枪原本和他一样冲着地面,上着保险,可他根本就没能看清煦德是什么时候举起枪来的,那黑洞洞的枪口几乎和他的脑袋在一条直线上,而距离近的可以让他感觉到枪管的热量。   “一只山鸡。”煦德说,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第七章 贵族(下)   费力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好啊,我现在真正的明白女王所说的话了——萨利埃里不会是任何人的弱点。’他想,不过就算是输定了,那么多出一张牌也要比少出一张牌好……“您对贵族的看法我也完全能够理解。”把哪只倒霉的山鸡扔进猎袋的煦德有点意外地瞧了跟上来的费力一眼,勇气可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颗子弹擦着耳朵呼啸而过之后还能继续演讲的:“撒丁地贵族确实犯过错误。”费力似乎很矛盾地抚摸了一下面孔,实际上他是在努力把脸上因为刚才的惊吓而竖立起来的绒毛按下去:“正如史书上所言:王室成员浑身挂满了毫无意义的奢侈品与珠宝,穿过皇宫里一间接一间的大厅,到处都是金箔与彩色玻璃,丝绸,精美的雕塑;身边包围着的人穿着华丽,举止优雅,知识渊博,却都只会说一些甜蜜动听的赞美之词,希望能借此为自己谋到个高贵,体面的职位,而乡村与城市中满是饥饿与疲惫的农民与手工业者与小商人……这确实是一副令人非常不快的图景,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而学者们只对兀长的家谱和血缘,辈分感兴趣,科学,民生,军备这些对国家至关紧要的东西完全不存在于这个国家最杰出的头脑里。他们没想在政治经济的问题上施展才华,只是悠闲度日,把时间耗费在最抽象的空谈之上。这显然浪费资源……呃,是罪行。”煦德一挑眉,费力连忙改口。   “他们固若泰山,独享高贵,深知不必炫耀自己也会引起世人的注意,确信没有人确信推翻他们。”(释1)   对于煦德的嘲讽,费力倒是很坦然:“这是我们的罪行,而我们正在赎罪,那么你们呢?”   “我们?”煦德微笑:“我们一直是贵族的敌人。”   “是啊,你们驱逐了贵族,然后互相为敌。”费力意味深长地说:“在四百年前的革命发生之后,几乎所有的撒丁贵族都跟随着王室流亡,他们被自己的国家放逐了,但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我想您也应该略有耳闻,连年内战,撒丁国库几乎是空的——而在前期,国家的恢复用的全部都是王室与贵族的财产,为此,撒丁有四分之一甚至更多土地是属于王室和贵族的,如若不然,您以为王室与上议院是如何保留下来的呢?”   “那原本就是属于撒丁的。”煦德冷冷的说。   “法律保护每个合法国民的私有财产。这可是新宪法中最为重要的条款之一……好吧,您看,这个问题过于复杂和多解了,我们就不要再继续讨论下去了。”气氛开始凝滞之前,费力敏锐地改变了话题:“我只是希望您能够明白女王的意图,即便没有亚历山大殿下,陛下也会在某个时候册封新的世袭贵族——将贵族阶层变为一个富有竞争力的存在,不断有各界精英与成功人士,经过国王与女王陛下的册封,作为新鲜血液补充入贵族队伍。而那些只是眷恋着那些荒诞的特权,只愿意享有权利的快感而不愿尽到应尽的义务的……删除。”费力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依然带着浅淡的微笑,他做了一个隐讳的手势:“女王希望贵族们能够成为撒丁真正的支柱——生活健康,知识渊博,品德高尚,严于自律,珍惜荣誉,意志坚强,热爱自由,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且具有知性与道德的自主性,能够扶助弱者,不畏强暴,更不为政治强权与多数人的意见所奴役。”   ……   煦德沉默良久:“那是……圣人?”   费力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煦德:“你,我,殿下,所有愿意为撒丁付出的人……。”   “那么即便没有贵族……”   费力摇头:“贵族和特权永远都存在,只有义务最容易被抛诸脑后。”他略微后退一点,做出不那么明显的防卫动作:“譬如阿涅利,譬如萨利埃里。”   ※※※   “你们的收获不错。”   中午在约定的小湖边碰头的时候,煦德一组的成果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只小鸟,而亚利克斯一组则是12只飞禽,5条大个的鲶鱼,还有7条好像被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团蹂躏过的灰狼。   费力提起一只肥墩墩的大雁看了看,挺奇怪上面的致命伤——没有弹丸也没有火药的味道。   他看了看亚利克斯与维维竖立在一个安全位置的猎枪。   萨利埃里庄院有着一个公开的藏枪室,就在餐厅的隔壁,里面摆满了在国家法律允许的,私人可以拥有的枪支,主要是猎枪。其他的则隐藏在每一个抽屉的深处,桌面的下方,沙发背后,枕头下面……巫妖初来乍到时就曾经在自己的床垫下面摸出过一把保险过,上满子弹的手枪,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亚利克斯记忆深处的《豌豆公主》,结果一整个晚上来自于异位面地巫妖始终被一个古怪的问题干扰着——第二天一早,是不是需要开上几枪来证明自己是真正的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当然,在第二天的一早巫妖就无需为这个问题苦恼了,因为他发现连盥洗室里的镜柜内都有枪。不过作为萨利埃里家族的一员,善于用枪简直就是就和常人善于走路,呼吸一样自然而必须,而可以说最为擅长控制任何一种事物的巫妖来说,射击也可以说是一个比较简单而有趣的学习与实践项目。   但今天的猎物都是巫妖的练习成果,最简单的魔法飞弹,也是费伦大陆上法师们不怎么会去记忆的那一种法术,可是在这个不怎么有人会随时使用魔法护盾的位面还是一样很不错的武器,尤其是巫妖可以随心所欲地设定五枚飞弹的目标,而且在它的规定距离之内可以达到大口径机枪弹的威力和狙击步枪的精度,虽然还是不可以限定目标的手或脚,不过这种威力的子弹打在人类的身上也基本上不用担心是在什么位置了——基本都会粉碎掉。   亚利克斯最初的猎物是一只麋鹿,结果是满天血雨,只好无偿赠送给那个区域的植物与小昆虫了,这让他很好奇当初被他打出窗口的那只小蝙蝠,看来这种吸血生物的坚韧度远超过人类;然后逐步降低魔力的输出,力求精准,在今天的法术消耗完毕之前,他已经可以准确地打掉200英尺以外一只野鸭嘴巴里叼着的小虾而野鸭未曾受到一丝波及——其他的猎物是维尔德格的杰作,在巫妖的要求下在非亡灵与亡灵状态下从巫妖的电击,强酸,寒冰,火焰,音波……下保护大型活物,维尔德格连滚带爬,在前几种攻击下还能保证藏在怀里的小家伙侥幸保留下一丝生机,最后一种攻击却让维尔德格完全傻了眼,那堆可怜的灰狼就是他失败的最佳证明。   巫妖看他的眼神分明就在看一块朽木。   用催眠术抓来的每只灰狼身长都有4英尺以上,对舍身保护它们的维尔德格没有任何感激之心,虽然维尔德格的躯体不可能被它们伤害到,但那套褐色的软羊皮猎装已经连带里面的衣服变成宽窄不已的细条;加上其后还被巫妖命令练习伤害类法术,而亡灵状态下的负能量聚积有着很强的腐蚀作用——所以煦德和费力看到的是一个和他的猎物同样凄惨的猎人。就连亚利克斯身上也有点破破烂烂的——经常有人嘲笑巫妖那华丽而褴褛的长袍,却不知道这就是不死生物的悲哀之处,就算是魔法加持的长袍,也经不起负能量的长期伤害,久而久之……等成了半巫妖,只剩下一个头骨,或者一双手骨,也就不用去想那么多了……ORZ。   煦德蜓慷慨的借了一件外套给维维,免予他在之后的几小时之内不得不裸奔射猎。   亚利克斯和费力其乐融融地准备午餐,在这方面他们出乎意料的投契,无论是将手指探进支离破碎的灰狼体内巧妙地将骨头,内脏,肉块与纠结零乱的皮毛分割开来,还是在拔去飞羽的大雁背上来一刀,同样剥去皮肤后(野生鸟类皮肤内多有寄生虫)在后尾位置仔细地寻找那根会影响味道的分泌腺,还是极其认真地向亚利克斯咨询如何捕捉鲶鱼和寻找野生大蒜,谷物……费力干脆利落的动作与真诚热切的求知精神让刚被维尔德格狠狠打击过的巫妖师怀大慰。   当费力一下拍昏滑溜溜的鲶鱼,用两根手指拉开它的嘴巴,从里面掏出所有的内脏的时候,准备拿到小湖边清洗的时候,他发现煦德正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后者已经搭砌好篝火所用的石墙。   “?”费莉礼貌地投以询问的眼神。   “你……真的是个勋爵?”   “当然。”费力骄傲地回答:“噢,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借用一下您带的盐吗?鲶鱼需要腌一下烤炙出来才美味,我今天没有预料到可以抓捕到这种鱼类,所以准备的不是很充足。”   “这就是贵族……”煦德想着,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糖包递了过去。   ※※※   释1:他们固若泰山,独享高贵,深知不必炫耀自己也会引起世人的注意,确信没有人确信推翻他们。(托克维尔)   注:另外,文中采用的贵族理念乃是托尔斯泰文选中所宣扬的,个人意见以为,能够做到这些的人,无论被称作贵族或者圣人都没有什么很大关系了……托尔斯泰有言:权利与义务相等,民众亦会接受,民生可得平安,吾深以为然。 第八章 母子(上)   虽然巧舌如簧,但费力终究还是未能完全说服煦德,煦德愿意接受册封,但册封他的不能是玛丽娅女王,而是亚历山大国王。   他的书面报告以最快的速度传往女王身边的朗巴尔夫人手中,女王没有强求,毕竟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大概在一个星期之后,撒丁的三大官方报纸《撒丁日报》,《政报》,《王室早报》统一地在第一个版面上整版刊登了一个几乎令全撒丁人惊喜无比的消息——撒丁日报的标题最简单:王储。政报的标题则是:撒丁的王储问题可望解决;贵族们主持的王室早报标题却是最有特色的:王储归来!   上面除了亚利克斯的个人信息之外,还附带提了提当年的惨案,女王,过世多年的朗巴尔亲王——女王的丈夫,小费利普王储一家和乐融融的照片和亚利克斯最新的标准照片被放在一起——那时候的小王储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与现在英姿勃发的青年一比较……当年向女王大婚时的敞篷马车车队挥舞过帽子,行过屈膝礼,喊过万岁的老人们不由得为之唏嘘不已。小王储被劫持,获救以及被萨利埃里家族收养的事情被轻轻一笔带过,着重点全部放在王储童年的不幸,少年与青年时期的青涩与含蓄之上,既没有让人觉得又可笑又可悲的恶意诋毁与无聊猜测,也没有大量的,毫无头绪与理由的赞美与褒扬令人心生疑窦——只不过侧重点完全不同,撒丁日报的主编评论极为中肯,同时也表明自己对这个失而复得的王储确实抱有着美好的期望,也希望他能够真正成为一个撒丁人民所爱戴的王室成员;政报着重在王储的回归可以解决最近几年来撒丁人们最为忧心的问题,按照19世纪的协议,距离撒丁王室的菲迪南德一系最近的是罗斯的风流王储爱德华——而按照16世纪签署的,尚未过期的协议所注明的,如果撒丁王室血脉断绝,而由其他国家王储担任国王的,撒丁将成为该国的联邦成员国,这对绝大多数撒丁人都算不上什么好事儿;王室早报则充满了感情地回忆起了沉稳宽厚,豁达乐观的亲王,为开明,聪慧却命运多舛的女王感叹,并为能在今天看到一个虽然没能得到应有的亲情,教育与荣誉,却依然优雅,勇敢,善良的王储而深感骄傲与宽慰……宿命论般的抒情与颇富感染力的评论出自于王室最为信任的几个贵族作家之手,并在女王的审阅之后几易其稿方获通过。   中小型报纸,杂志则受到不同程度的警告,东撒丁是贵族,而西撒丁是萨利埃里,他们最多只能转载三大日报的消息,而不能自己随心所欲地胡编乱造——国外的报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的着重点全都在亚利克斯的黑暗面以及风流韵事上,甚至神通广大地拿到了胡安娜和俩兄弟共舞的照片——不过除了让女孩们萌发出更多与王储相关的粉红泡泡梦想以外,这并没能引起撒丁民众一丝一毫的注意:“圣母还有人说闲话呢。”有人如是说。   三大日报紧接着做出的民意调查表明,希望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能够回到王室,成为王储的民众高达98.5%。议会就为此召开全体会议,进行投票,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高效率——阿涅利暗暗诅咒,他连做些什么的时间都没有——位于都城中心,呈口向下C型的撒丁王宫西翼中的530位下议院议员们开始为王储法案进行投票。票选结果,有效选票530张,赞成405人,弃权97人,反对28人——大局已定。   位于东翼的上议院共有260名议员,今天极为难得的全部到齐,安妮的外祖父尤其紧张,等到等候在下议院门口的年轻贵族(这是首次)神色飞扬地拿着议案快步走进上议院会议厅,将议案交给议长之后,他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长气,他甚至觉得议长在走上演讲台发布这次提案的时候,还对他巧妙地,隐蔽地眨了眨眼睛。   上议院是一致通过。   向等待在中央王宫中的女王递交这个结果的时候,议长差点在近侍还未推开大门之前就失态地一头撞了进去,不过即便他就这样五体投地地趴在了女王面前,也不会有人在此刻注意到这些小事情的。   当女王说出:“我很高兴议会能够通过这个议案。”之后,这段时间来一直陪伴在亚利克斯身边的费力立刻转身,右手按着心脏位置,深深地行了一个鞠躬礼:“殿下。”——这个被称呼折磨了很久的年轻贵族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这个尊贵的称谓了,然后他才向女王表示自己由衷的祝贺之意,而朗巴尔夫人则是先祝贺女王,然后才口称:“殿下”,在亚利克斯的面前优雅地行了一个隆重的屈膝礼。这是因为母子俩人为之效忠的对象不同的关系。而议长,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首先一板一眼地向女王行礼表示祝贺,然后才转向亚利克斯——他发现在此之前,一个站立在阴影中的年轻男子向王储行鞠躬礼,这个礼行的不怎么规范,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金色的眼睛在灰白的长发里闪闪发亮,而亚利克斯殿下没有轻轻点头回礼,而是走了几步,把那个人从窗帘旁拖到身边,狠狠地拥抱了他一下——老贵族为此皱眉,但王储随即投来的,平静而冷淡的一瞥让他立即吞下了自己的告诫——那是一个国王的眼神哪,面孔上皱褶累累但依然目光锐利的老贵族沉默地欣喜着,作为第四个在亚利克斯面前行礼的贵族向王储弯下了他微微拱起的脊背。   整个宫殿里所有人全部开始忙碌起来,女王的敕令已经起草完毕,需要立即公布,而民众与贵族们已经逐渐在广场上聚集起来,在黑夜来临之前,亚利克斯将以一个王储的身份首次出现在撒丁。   负责王储衣物的8位男仆早在一旁恭候,亚利克斯需要更换全身衣物,就连费力,维尔德格也都得跟着换上传统的贵族礼袍——雪白的内衣,前面开襟的黑绒长袍,一整排的红宝石扣子,从脖子扣到膝盖,黑色的同质地紧身长裤,低跟的黑色皮靴——“我不能穿那样的短外套吗?”试图从最外面那件绣着五彩典雅花纹的银色宽袖长外套中逃脱出来的维尔德格痛苦地指着一边式样简单的黑色短外套说道。虽然上面也绣着花,但至少是灰色的,“那种外套属于有着骑士称号的贵族,而我们是文官。”费力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解释道,这几天他是维尔德格的礼仪指导老师,在折磨与被折磨循环不休的两人现在倒也算和谐。   “我知道,只是最后努力一次罢了。”维尔德格认命地看着仆人往自己手指上套戒指:“嗯,你认为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手指上有没有这些小东西?”   “你要换个大的也行。”费力屈起手指,表示拒绝那只过大的钻石戒指,他身边的男仆立刻会意地为他改拿了一只朴素的镂空黄金指环。   “我讨厌这些东西。”维尔德格撇嘴,对男仆说:“换一根宽一点的腰带。”倒不是他不愿意自己动手,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几百只大大小小的盒子里面哪只装着腰带。   维尔德格可不想和人解释几根黄金丝线是怎么吊起那么大的一把剑——现在他时不时就将胡安娜召唤出来,一来是让人们习惯看到这柄焰型剑,免得自己突然拿出它的时候引起好奇或怀疑;二来也是想让胡安娜出来透透气,对于灵魂之间所处的星界了解不多的维维总是把那个空间想象成一个密封的盒子……小小的胡安娜也很喜欢坐在维尔德格的肩膀上看风景吹风,偶尔和爱人聊聊天——虽然没有普通的人类或摄像器材可以看到她,但有时候亚利克斯的死灵骑士肩膀上的头发会无缘无故地卷成一团,那是胡安娜把它裹在身上当斗篷呢。   那个男仆挺机灵,他从另一个房间拿来了一整套的鳄皮皮具,可以很好地将几乎有着他身高的大剑固定在维尔德格的背后,维维抚摸了一下横过胸前的肩带,上面镶嵌着成排的,没打磨过的黑曜石,“这是什么?”   “方索斯三世的箭囊背带。”费力说道。:“上面的宝石据说可以暂时用来抵挡刺客的刀剑。”   “腐朽的贵族。”维尔德格咕哝。   “你很快也是贵族了。”费力说。   “现在还不是。”维尔德格反驳——他的骑士名号还得等到亚利克斯正式成为王储之后再予以册封——与罗斯不同,撒丁的骑士已经可以列入贵族行列。这也可以说是萨利埃里家族的一个妥协,原本亚利克斯想把维维留在煦德身边,煦德说:“干掉我,最多得到一个地下的西撒丁;干掉你,可以得到一个国家。你觉得我们之间谁比较危险?”   如果当众被拦腰打成两截或者掀掉头盖骨,也可以说“亚历山萨·萨利埃里”死了,因此巫妖只得默认了这句话。   此时的萨利埃里庄园里,有着萨利埃里姓氏的人们聚集在煦德的书房里。   这个色调深沉,装饰简单的古老书房里有这两样不怎么协调的东西,一个固定在墙面上的32英寸液晶电视,以及伫立在角落,一个足有两人高,一人多宽的,镶嵌着宝石,玫瑰藤金框的长方落地镜,现在屏幕与镜面都还是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镜子是巫妖连续几个昼夜奋战的得意之作,功能类似于视频电话,亚利克斯到撒丁都城的当夜就测试过,除了不能触摸之外,和真人毫无二致,当然,投影只有萨利埃里众人可以看见——兴致勃勃地与彼方的小儿子交谈了一番之后,堂·何赛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看到的。   “别紧张,卡梅,还得等一会,仪式在半小时之后才开始。”   索尼娅握了握卡梅的手,虽然她的手也是忽冷忽热,心脏也跳得特别快。 第九章 母子(下)   费力·德·朗巴尔出生后的第七天就由撒丁的大主教亲自施洗,但说句有些渎神的话,他从来不认为是世界上会有与生俱来的高贵之说。   但殿下或许应该例外,他从缓缓敞开的大门中走进来,微微地蹙着眉,但并不让人觉得冷酷或者无礼,倒让人觉得让他不愉快是一种罪过;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与雪白的丝绒长袍相得益彰,袍子按照传统做的非常长,一直拖到暗红色的地毯上,只有走动的时候才能隐约看见藏在里面的白色皮靴,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打以上王室的标志,百合与玫瑰围绕着它们,镶嵌着蛋白石的纽扣在长长的襟边形成一条精美的饰带,腰带上缀满了钻石和碧玺,肩膀上半披着一件边缘镶嵌着白色貂皮的鲜红色天鹅绒斗篷,遮住了一整个背部,还有胸膛左侧,奢华的宝石项链随着他的步伐时时从蓬蓬的绒毛下晃出来。   “哎呀,亚利克斯宝宝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他简直就是一只镶满了珠宝的古董钟。”同样被迫打扮了一番的维尔德格想,他挺高兴看到亚利克斯没有拿下小指上那只标志着萨利埃里家族的青铜戒指。   亚利克斯走进来还不到一分钟,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了,这次走进来的是女王,身着一件造型保守的深红色天鹅绒皇袍,有着高高的立领,身上黑色的天鹅绒斗篷领口被被黄金的丝绳拢在锁骨下方,肩佩饰有她祖父和父亲像章的绶带,盘起来的银色头发上带着巨大的钻石皇冠,她的表情、动作,和周身散发出来权力者的信心,无不迫使房间里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只有亚利克斯,还是站立在原地,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来吧,我的孩子,和我一起到阳台上去。”女王这样说道。   这个房间非常特别,因为它面对着王宫广场,当国王要向民众发表演讲或者宣布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走到那个大大的阳台上去,精美的地毯中夹杂着金银丝线,下铺着厚重的柏木,走起来无声无息,而他们身后的墙壁前则是皇帝的宝座与黄金的华盖,两头镀金的白银狮子一左一右守护在侧,栩栩如生。   侍卫们将厚重的织锦缎帷帘推向两侧,半圆形的阳台展露在众人的眼前,灿烂的光线倾泻在白色的大理石上面,因为四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关系,它看起来像是一座精美的悬崖,而下面一波又一波的,充满了期待与喜悦的呼喊声,就好像是拍击着悬崖的海浪了。   女王走在前面,按照礼仪,亚利克斯落后两步,当女王出现在阳台上的时候,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亚利克斯没有感受到一丝魔法波动,否则的话,他一定会以为有人释放了大型的“阻碍音波”。短暂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亚利克斯听到有人在呼喊:“天佑我王!”然后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女王万岁!天佑我王!”欢呼一声高过一声,等到他们逐渐平静下来了,女王将右手按在了心脏的位置,当她开口说话时,广场再一次寂静无比,女王说:“天佑我民!”“天佑我王!”下方的民众如同唱和般的齐声喊道,这一次的欢呼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左右。如是者三。   这份热诚绝对不是伪装,也不是冲动,至少这些高呼着天佑我王的人是真心爱戴着这个年老的人类女性的,虔诚的,火热的,犹如信徒簇拥着他们的女神。   巫妖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费伦的两百余年里,他不仅仅能从那些冒险者的脑浆中获得相关的记忆,而且那些被自己的民众背叛与驱逐的王族成员,也有不少会逃到亡灵塔周边的无回森林中来,有的是真的走投无路,有的却是拿出了珍贵的东西想要借此换取半巫妖导师的帮助——后者不但喂饱了导师的宠物,而且还丰富了导师的宝库,他们的记忆则更加真实地说明了一个王者的存在意义——正如导师所言:“国王是一种最为绝妙的祭品。”国王的权力不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上,也不是建立在玩弄权术的基础上,而是确确实实建立在为民众谋求福祉和利益的基础上,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正常的人,他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喜好……最明智,最理性,最可靠的王者,也总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不过民众从不考虑这个,当国王不能按照民众的意愿履行他的职责的时候,民众会废黜他,毫不留情地将他处死——甚至两种势力派系彼此争斗不休的时候,夹在其中的国王一样会被无情地粉碎掉,就算他没有任何错误也是一样。   现在民众的热情如火,也总有一天这份如火的热情会将你焚烧殆尽。   或许这个国家需要巫妖,但巫妖并不需要这个国家。   亚利克斯冷酷地想,结束了短暂的神游,周遭第四次陷入寂静。   “在此,按照撒丁宪法以及王室传统……我任命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为王储,并将赋予他王储应有地权利和利益。”女王微笑着微微侧转身体,注意不朝向装在玫瑰花团中的麦克风,向亚利克斯点了点头:“来吧,我的孩子,让你的人民看到你。”   亚利克斯走了出去。   他相当高大,还有一张有着鲜明撒丁特色的英俊脸庞。庄重、高贵,优雅,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威严足可与女王匹敌,顾盼间,更是显得沉静内敛,稳重而可信。贵族们和平民们站在一起,忘形地为他们的新王储欢呼起来。   现在只有滞留在阿涅利首相办公室中的议员们,以及他们的首领感到不快活。   “欢呼吧,欢呼吧,愚蠢的家伙们,你们总有一天会因他而流泪的!”其中一个议员拉着窗帘窥伺着沸腾的广场,喃喃自语,他心有不安,因为在王储的问题上,他是投了反对票的。像他们这种没有什么家族支持,也没有什么关系与根基的平民议员来说,一个王储拥有的权力已经够让他们忌惮的了。   “他也许真得非常可怕,但毫无疑问,他有着很大的魅力,令无数人为之疯狂的魅力。”他的同僚在他身边轻轻地说——他比前者更得阿涅利首相的信任,也能看到更多的资料。   “我不明白,女王出现的时候他们也不都是这样欢呼不止的?”   “呵……”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下属的窃窃私语阿涅利并没有听得很清楚,也不关心,撒丁的首相面色严肃地坐在办公桌的后面,认真地思索。   他必须尽快找出一个对策。   ※※※   “你知道吗?”女王说道:“我在二十八年里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你就这样站在我的身边。”   “但我更希望你能像这些普通的民众一样开开心心地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们没有很多钱,也没有很大的权利,但他们可以随时拥抱自己的母亲,而不是相隔一个手臂的距离点头行礼;想和自己的孩子共进晚餐也不必发正式邀请函;可以找个傻乎乎大自己二十岁或者离过婚带着孩子的女朋友,也不会担心随时会有什么极端秘密的‘性丑闻’被报纸大肆宣扬——即便你根本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会每时每刻都有这么几个人甚至国家日夜祈祷着你立刻死掉……我是真的想过,让你像个正常人那样的过日子。”她向民众们挥了挥手,隐蔽地,轻轻吸了口气:“我有的时候会坐在这里的窗口,看下面的人来来往往,你6岁的时候,我就去看那些背着书包的小孩子,想着我的孩子也正要读书了呢,再过个4.5年,我会在视察学校的时候去看看学生们的作业,那些1分的,2分的……5分的,猜想你会像我一样喜欢物理还是像你父亲那样喜欢文学;等你18、19岁的时候,我就去宫殿后方的房间住,每天早晨都会有接受传统军事训练的男孩子们从下面的王宫大道上列队跑过——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想想啦……”   礼炮轰鸣,女王在白色的烟雾遮挡了民众视线的时候抓紧机会回头对亚利克斯笑了笑。   “所以呢,”她回过头去:“别不高兴,我的孩子。”虽然亚利克斯很多时候都是一张面部神经失调的脸,但也许是母子天性,女王总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尤其是在他不高兴的时候:“相信我,”女王说:“做个国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她继续说道:“当然,我知道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今天就知道之后的两个月里的每一天每个小时每分钟自己要干些什么确实是件非常枯燥的事情,但我们总能从里面寻找一点乐趣的。”   她在斗篷的遮掩下,轻轻地抓了抓亚利克斯的手指。   “我会保护你,即便是教廷,也不敢威胁撒丁的王储——不必考虑那些繁琐的礼仪,那些无聊的政治,那些可笑的报纸——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女王信心十足地说:“如果你真的不想做这个国王……等你的事情解决之后……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完全共和?怎么样?撒丁共和国,听起来也很不错……”   亚利克斯沉默着。   女王坚定地握住了自己孩子的手,她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太好了,她想,他没有拒绝。   ※※※   “卡梅?”   索尼娅担心地看着卡梅,这个坚强的女人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电视直播当然无从知道女王说了些什么,作了些什么,但巫妖设置的魔法镜却真实地再现了亚利克斯身周三英尺之内的一切。   “啊,我没事。”   卡梅看了看担心地望着自己的小姨子,还有皱着眉的丈夫和面带忧色的长子,微笑着说:“我只是觉得……”   “亚利克斯有一个这样爱他的妈妈,真是太好了,我真得很高兴,我太高兴了……”   她的眼泪在灯光下犹如珍珠。   ※※※   预告,下一章——君臣。 第十章 君臣   在前往王宫的马车上,安妮在扇子的遮掩下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她在阿涅利首相府邸的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收录机,但万幸的是她还有一只微型可收音的mp3,在下议院的投票结果出来之后,她立刻拎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下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回来之后定然勃然大怒,自己一定会成为怀疑对象——不,是证据确凿的现行犯,被阿涅利首相批发拘捕令,审判,处刑——凭借着她对自己父亲恶劣程度的深刻理解,很有可能是直接将她嫁给某个想要收拢的下议院人士,一般来说,这种家伙最为擅长的就是无所事事,高谈阔论,推卸责任与怨天尤人。首相的女儿或许能在一时间让他感激涕零,但一旦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阿涅利的女儿身上得到什么好处的时候……冷藏无视算是他们最为客气的一种做法。   不是没有佣人想要阻拦,不过安妮早有准备,她上次可是预先向外公索要了两个强壮的男仆,他们护着安妮一路冲下楼,而外公的车子停在外面等候着她。   从车厢的后窗望出去,阿涅利首相的灰色宅第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安妮按了按自己的胸膛,吐出一口长气,感到有着几分好笑,自己是在离家还是在逃狱?不过——自己也总会回来的,以另外一个身份,自由而高贵的……敬请耐心等待,阿涅利首相。   不过她很快就有点后悔,老外公在入夜时分就回来了,一个晚餐时间全都是他一个人在不顾礼仪的喋喋不休,女王是多么的高贵,优雅,王储是多么的沉稳,英俊,欢呼的声音又多么的大,人们是多么地拥戴他们,自己的选择多么正确,及时。最重要的是自己为此付出了多少巨大的代价和无数的人情……;万幸的是他还没在含着食物的时候就开口说话,不然安妮可真的要当即离开餐桌了。   老贵族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愁,他想起草一封祝贺信,向女王以及王储表示自己最为深厚的热爱与忠诚,顺便提一提自己在此事上所尽的一份“微薄之力”,但又觉得这样太过莽撞,有可能引起女王的反感;不过一刻钟之后他又咬牙切齿地认为不写信的话,一些卑鄙小人会乘机抢夺他的功劳,于是他口授,安妮书写,却在信件开头就纠结住了自己的脑子,“是致女王,还是女王与王储,或者女王,王储?”……他在书桌前面踱来踱去,珍贵的天青石墨水都快干了一半,信纸上还是空荡荡的。安妮则努力支持着自己的脑袋不要东摇西晃的,可眼睛总是不受控制的闭起来,前两夜她紧张的根本没能睡着。   外公在试图向外孙女儿咨询意见的时候发现她昏昏欲睡,他倒也没生气,只是咕哝了一句:“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就吩咐女仆带着安妮去她的卧室休息了,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冥思苦想,结果第二天早上安妮在餐桌上没看到自己的外公,询问外公的男仆时,才知道老贵族在书房忙到黎明时分,浪费了三瓶价格高昂的矿石墨水和一打手工暗花信纸,最后的成果是一篓废纸团儿。现在他还在自己的卧室里补眠呢。   大概命中注定他也得和自己的外孙女儿一样与睡眠无缘,早餐刚结束,女王的一位贴身女官就送来了正式的邀请函,对象是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这让数分钟之内就穿着正式传统长袍出现的老贵族有点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振奋起来,为安妮搬来了全套她的外祖母曾经穿过的传统礼服,这是一件深蓝色的丝绒绣花礼服,式样简单,首饰也只有白银花冠和配套的项链而已,“越少越不会出错。”老外公得意洋洋地说,给安妮披上和衣服质地一样的小斗篷,抓紧时间吻了安妮一下:“快去,”他喜悦地满脸红光:“千万不能让陛下和殿下等待。”   他向安妮眨眨眼睛,而安妮只有勉强回他一个甜蜜的笑容。   女王没有离开中央宫殿,到她平时居住的秋日别宫去,所以马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女官带着安妮穿过重重警卫和铺设着金边红色地毯的走廊,在接近小会客厅的时候,安妮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阿涅利首相的脸色很差,衣服也是昨天的,有点起皱,看来昨晚也是一夜未睡,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睛中充满了对于女儿的怀疑与愤怒,但终于还是按耐住没有在肃穆静谧的王宫中爆发出来。   安妮一如既往地低下了头。   父女们谁也没有说话,就在走廊上匆匆擦肩而过。   ※※※   “恕我失礼,”朗巴尔夫人在女仆端走剩余的茶水和点心,并且端来新的,热腾腾的红茶和新鲜的苹果派之后说道:“‘给无知的小人做好事,就好比往大海里倒水。’我觉得您的仁慈完全不必用在这种人的身上,他根本不是在祈求您的宽恕,而是在威胁您哪。”   阿涅利让这个贵妇感到十分生气,他非但没有像个失败者那样卑躬屈膝,充满绝望地哀求,希望得到女王的原谅,反而拿着自己的权力和女王做起交易来了——他可以支持王储,但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必须能够光明正大的回到撒丁,没人会在明面和暗面上追究他以前的罪行,或者妨碍他发展自己的事业——“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朗巴尔夫人说。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很快活的关系。”女王泰然自若地答道:“所以我总是想满足别人的愿望……再说,‘世上有一种病症,就有一种药物’,别担心,朗巴尔夫人,很多时候我们只需要静静旁观就行。”   这时候,女官通报,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到了,正在等候女王的召唤。   “你看,我们的药来了。”   女王微笑着说。   ※※※   与此同时,亚利克斯与维维,正在费力的指引下,在一条条的走廊里观赏历代王族成员,重臣,情妇或者宠儿的画像,他们不无惊讶地发现,费力的解说有时会与他们以前接触到的历史文献大相径庭,这当然不是前者的错误,而是历史经过了太多粉饰与扭曲的关系。   “……葆琳,她的头发既浓又卷曲,带着淡蜜的色泽,据说非常的擅长舞蹈,人们都猜测她必定是利用这种天赋来迷倒国王的,使他为她的缘故休掉发妻,并且不惜与教廷决裂……事实上只是因为马洛斯二世觉得教廷对自己的国家太过关心的缘故,当时的王后是教皇的侄女——也就是他的私生女。”费里走到一幅画像前:“马洛斯二世从未进过她的房间,她活到七十二岁死去的时候还是个纯洁的处女。”   他走了两步,在一幅画像前停下,“我的祖先之一,朗巴尔公爵,雅好音乐和舞蹈,且一向乐之不疲。曾经三次卷入谋朝篡位的阴谋之中,国王在第三次的时候砍掉了他的脑袋。”   砍掉脑袋,仁慈的绞刑,或者毒酒,大概是亚利克斯和维维在这本活生生的撒丁历史书口中听到最多的词汇了。撒丁的千年王朝之中,王族成员,重臣,情妇或者宠儿不知几几,居然大部分都有过被长期囚禁,虐待的经历,最后也有半数逃不过断头台和绞刑架,就算能够因为疾病死在自己的床上,也会是因为麻风或者梅毒这类可怕的恶病,这让对于诅咒格外敏感的巫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璀璨晶莹,华丽的让人不忍释手的珠宝,它们身上黑暗的负能量所不敢接近的东西或许只有两种,一种是极其强大纯净的正能量,而另外一种就是自己这种能够吞噬与同化他们的负能量集中体——这么说来,女王身体里存在的东西……可能出乎自己的意料。   亚利克斯突然站住,那枚只是藏在了身体里,却并未镶嵌进指骨的亚历山大石发出了一丝长长的,低沉的波动,如同人类无奈的叹息。巫妖向它发出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如果不是‘女神’和‘金绿’的肯定,生性谨慎的巫妖肯定会强行抹去这颗宝石的记忆与感情——虽然这样做的后果将会令它沦为一颗普通的变石。   “您有什么吩咐吗?”   “不。”   亚利克斯摇摇头:“继续吧。”   ※※※   晚餐的时候,为亚利克斯送来邀请函以及带他去餐厅的竟然是一身浅蓝色丝绸及地长裙的安妮,这是宫廷女官的装束。深蓝色属于年长的贵妇,这件衣服是女王赠送给她的。   “什么时候?”   亚利克斯的问话看似毫无头绪,但安妮还是非常快速地做了回答:“自从知道您的一些事儿之后,殿下。”想了一想,她补充道:“女孩子们之间是很难保守一个秘密的。”翡冷翠的贵族女子学院中不乏撒丁贵族以及政界要人的女儿,与直率的有些失礼和莽撞的莉莉,还有单纯骄傲的罗莎丽娅不同,出身尚可,感觉敏锐,兼之自幼就懂得看人眼色做事说话的安妮在女孩们当中有着很不错的地位。:“请恕我逾越,在回到撒丁之后,我……我非常冒失地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说了一些……不怎么成熟的想法。”她小心地挑选着用词。   “说说看。”   “您需要的是一面盾牌。”安妮不易令人察觉地放慢了脚步:“虽然和您相处不多,但据我观察,您是一个喜欢平静与秩序的人——恕我直言,您所拥有的王冠,财富,还有您的魅力,都注定了您很难按照自己所喜欢的方式生活——会有无数美丽的女孩子会穿着婚纱,拖着神父和证婚人,拿着玫瑰花球来狩猎您的。”   巫妖的灵魂沉默地打了一个寒颤。   “而您的地位逐渐稳定之后,人们也会要求您结婚,生子,好将撒丁王室的血脉传承下去,据我估计,您最多还有十年的自由时间,尊敬的殿下,而且您在这段时间里必须有个女人,不然民众会担心撒丁王储的身体与心理的健康状况。”安妮略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轻声说道:“但她也不能是个平民,至少现在不行,除非她能够经得起那些苛刻的挑剔,讽刺与明枪暗箭,莉莉的拳头不错,可是贵族圈子里面可不流行这个,那朵野玫瑰在撒丁都城的宫廷里会很快死去的,事实上这样还好,陛下担心的是她会成为某些人对付您的刀剑,毕竟您的未婚妻,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您的一部分了——所以您看,不管您是想单身,还是按照萨利埃里家族的意愿和莉莉成为夫妻,或者在将来爱上一个真正的公主,现在您都需要一个明智的,理性的,善于应付与忍耐的女伴——相信我,这是我最为擅长的。   只要您偶尔和我一起出现在非公开场合就行了,不需要任何动作,任何言语,人们会满足于自己的想象。当然,对于我们的关系,陛下和您,我都是不会承认的,但也不否认,这样的话,您最起码五年之内不需要为了爱情和婚姻一事苦恼。”   “你将是众矢之的。”   “谢谢您的关心,殿下。”安妮可爱地眯了眯眼睛:“但如果不放弃些什么,又如何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烦恼,您要知道,在撒丁,一个贵族女孩儿是不可能自由地选择何时结婚,与谁结婚的,而我的父亲……啊,您应该了解这个人。幸好陛下是一个很愿意为他人解除忧愁的人,她任命我为王室女官,这样我的婚姻必须请求她的允许,她没有点头之前,无论是父亲,还是外祖父,没人能够决定我的婚事。”   “你不想结婚。”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嗯,我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安妮点了点头,现在他们正处在一个走廊的拐角处,走出去,就是女王和王储今晚用餐的地方了。   身着长裙的安妮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不是拉起裙摆,行屈膝礼,而是单膝跪下,如男性那样,右手按在心脏的位置。   她的心脏跳动得几乎让整个身体都随之震荡起来——他能够懂得自己的意思吗?或者懂得了自己的意思,却也是如同父亲,外祖父以及其他的男人们一样只是视作小女孩的游戏?   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有力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以我肩负的使命并以君主的名义,任命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为新一届撒丁首相,并授权给她为我组建新的内阁。”   “是的,这是我的荣幸与职责。”安妮闭上了眼睛,强迫很多时候都只代表着脆弱与悲哀的温热液体回到腺体中。   阿涅利家族中已经有过12个人说过这句话,她坚信,自己将会是第13个。   ……   “不过,按照你现在的资历,经验,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首相至少还需要二十年。”亚利克斯认真地向安妮建议道:“所以我认为,你大可不必从现在就开始练习任命仪式。这个并不难,我相信你几个小时就能做得非常标准。”   ……   “啊,”优雅地站起身来,安妮向亚利克斯露出一个完美的假笑:“我想殿下您应该去餐厅了,让女王等候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亚利克斯眨了眨眼睛。   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   (女神的交易,完)   (小剧场:   安妮:我认为,殿下和莉莉还是非常相配的。   路人:请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安妮(冷笑):“不高兴”和“没头脑”难道不是非常相配的吗?)   ※※※   预告:下一篇章 女神的委托。 女神的委托 序曲 千花冠   对于亚利克斯这个可以说是出现的非常突然的王储,撒丁的民众——无论他是贵族,官员还是平民,都抱着一种欣喜而又惴惴不安,但又满怀期待的复杂心情来看待的;毕竟不要说撒丁,就算其他国家的历史上也没出现过这么身世离奇的王位继承人——女王的丈夫,亲王被刺杀,当时还是个小婴儿的王储失踪,玛丽亚女王异样的沉默,还有养父母以及其子女的被害,萨利埃里家族的收养,少年与青年时期的生活,无不笼罩在一片迷雾当中——不过女王以及远在罗斯的亲王父母亲,也就是亚利克斯那个脾气暴躁的老祖父和严苛古板的老祖母,两方分别作出的亲子鉴定,祖孙鉴定都已经证实了这个在“西撒丁王”的羽翼下长大的孩子,确实流着最为纯正的,萨迪南德一系的血液,国家与王室的危机得以及时缓解。纯朴热情的撒丁民众也就不再纠结与那些陈年旧事,而是兴致勃勃地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们的新王储身上。   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新王储在几个月里,并没有表现出其他国家王储所有的那些不良恶习,他富有才华和艺术气质,温文尔雅,虽然不苟言笑,却是个很有耐心和爱心的人——这是撒丁国立大学学生们的评价,这个有着七百五十余年历史的大学位于都城的边缘,距离亚利克斯现在居住的王冠城堡很近,按亚利克斯的(常人)速度只需步行半个小时,现在他在里面教授中古语言学与炼金……没错,不是化学,这门课因为没有老师已经停了五百余年,选课表上也完全没有这一项,当王储从一本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古老,只是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典籍上翻出这门学科的申请,准许,设置等资料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因为羊皮纸末端的那两个青黑色签名而沉默了——那是当时的大主教和国王的联合署名,表示这门学科已经获得了他们的准许与保护……万幸的是,王储对后面更早消失的占卜(星相)没表示出什么太大兴趣,校长和相关人员赶快手书了一份申请,将这门特殊课程取消——至于炼金,也只好等到王储自行取消这个课程再做打算了。   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是巫妖两百多年来对于修改命运这一属于神祗的力量始终有所忌惮的关系,占卜也绝对是这个殿下的囊中之物。   令校长和教授们意外的是,有大约一百多名学生选修了这门学科,按规定单独编成了一个班,而且不断有学生去旁听,后来旁听的人员中甚至出现了助教与教师——中古时期的炼金术最为困难的就是破解那些符号与代称,类似于十四行诗的实验纪录可以让运算最为快速的电脑死机——而这可以说是巫妖最擅长的,至少这里还没有精灵语和龙语,矮人语。几百年来不曾有人破解一二的大部头秘录在亚利克斯一成不变的平铺直叙中如同针对家庭主妇的特别早餐完全手册一样简明而直白,绝对不会有什么无法理解的地方,连续两三个月的课程下来,已经有学生和教师尝试着按照亚利克斯所说得去做一些小试验,并且惊喜地发现,这些据说纯粹是胡言乱语的炼金术真的能够成功!虽然成功率非常之低……巫妖对他们粗糙的手法与莽撞的性格完全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将有一定危险性与高利益的炼金术“屏蔽”了——这个只要自己研究就好,现在王冠城堡的主塔楼顶端是殿下的禁区,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置着上次小蝙蝠找来的各类材料与书籍,当然,还有形形色色的禁制。每次行走在那座不断旋转向上,向下的灰白色石头楼梯的时候,巫妖总有着在弧形的墙壁上镀银的冲动,自己的法师塔啊,虽然还很简陋(对于魔法塔来说),但还是很值得高兴一下的,他甚至想在回到费伦的时候把它一起带走,竖立在亡灵塔边作为这个低魔空间的纪念品。   亚利克斯在晚上的时候通过魔镜继续兼任萨利埃里家族的顾问,由于他现在的地位,他得到的资料也更多,更深入,这让煦德那里的进展愈加顺利与快速,有些人曾试图借此抓到王储的把柄,但不管是窃听器还是自动录影都徒劳无功,除了让自己被首相和女王联手冷藏之外什么都没能得到。为此亚利克斯只想做个图书管理员,但显然这不可能,不过很快他发现教学也能为自己带来不少好处,即便有着先前主人的记忆,但巫妖对于这个位面的认知始终不如此地的原住民,他们的奇思妙想经常能给不死者带来很多的启迪与思考。   亚历山大博士的谨慎细微,博学,以及可怕的记忆力让学生们钦佩不已,而且他也从不介意回答学生们提出的各式各样的问题——只要与课程相关,也没有体罚过任何一个不守纪律或对他失礼的学生(国立大学中依然和传统私立公学一样保留着体罚的传统),完全是个好好先生的模样——直到最后的“审判”(学生们称期末考试)中让这位看似完美的新王储才显露出他的另外一面:因为炼金这门课程的特殊性,考试委员会对于是否列入总学分计量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最后投票决定计入,两位有着执教十年经历的教授与王储共同命题——糟糕的是,亚利克斯要求附加的,占了该门学科学分半数的,最后一道实践题……手工将一块铜砖镀金。——把黄金溶在水银中会生成金汞齐。在打磨后的铜的表面涂上金汞齐后进行加热,水银蒸发后就会在铜的表面留下黄金的镀层。很多学生已经私下尝试过,好像很简单,问题是巫妖要求了镀金层的厚度,他很宽宏大量地允许学生们使用工具——嗯,您可以想象的,依然全军覆没。   不过学生们还是很喜欢他,就是不记学分的旁听生多了点。委员会任命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萨迪南德为中古语言学与炼金讲师,期限五年,首年只须授课五十小时。   还有必须提一句的是,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在两个月之后非常低调地进入了国立大学法学院,就算有着两名委员会会员的推荐信(自然这是女王的授意),她依然需要像个高中生那样,老老实实地读上一年预科,如果成绩优异,注意,是优异,而不是良好或者合格,大学委员会才会酌情考虑让她入学就读——虽然国立大学早在一百几十年前就不再是纯粹的男子学校了,但法学院里的男女比例还是维持在17:1左右,而且里面有着贵族身份的女性更是凤毛麟角,委员会的成员也是为了安妮考虑,男性学生与部分教师并不怎么欢迎女性进入这个他们掌控了几百年的象牙塔,遭到冷遇与无视将会是很正常的事情,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她不会像某个男性的新生那样被剃了光头扔出围墙——为了培养孩子们的忍耐力与意志力,这样的欺负行为是被默许的,但很少会出现在女性学生身上。   她必须抓紧时间,在民众还没有注意到亚利克斯的私人问题之前,成功地成为法学院的学生,等到“戏剧”开场,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尤其是莉莉被再次提起之后……优异的成绩至少可以让那些非议她靠着与王储的暧昧关系入学的人暂时闭嘴。女王能让她不必担心某一天发现自己必须为某个不得志的小官员一年接一年的生孩子,也为她推开了撒丁国立大学法学院的大门,她甚至不必担心学费和衣食住行,但其他的……就得全部看安妮自己的了。   ※※※   费力到来的时候,正是早晨6点,作为王储的私人秘书,他在一侧的副塔楼有着属于自己的卧室和办公室,如果有了什么他认为比较重要或急迫的消息,他有权直接面见王储。   王储的男仆房间都在底层,亚利克斯极端讨厌别人的贴身服侍——不需要休息的巫妖总是一夜一夜地将自己的睡眠时间消耗在顶层的实验室里或者萨利埃里家族的事情——但他偶尔会在小阳光室里看书,所以费力经过侍卫的通报,几乎是立刻在那里到了衣着整齐的王储时,还是很有点惊讶的。   亚利克斯正在观察一件非常精致的工艺品,看来像是一个缀满了花朵的14世纪的贵族女性所戴的埃宁帽(Hennin)——没有面纱,费力走近了才看出那些白色的重瓣花朵都是动物牙或者骨雕刻成的,每一朵花都似乎是几秒钟前才开放的,形态各不相同,虚实相间,疏密有致,纹理细腻、光洁与上好的乳酪相似——正中镶嵌着一颗呈鲜艳的天蓝色的卵形珠,估计有着3英寸左右的直径,颜色纯正、均匀,光泽强,表面有玻璃感。质地致密、细腻——一时间他看不出是什么。   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和王储商讨——丹加国王突然逝世,他唯一的儿子,既定的王储将在近日内正式登基成为丹加国王——前去致贺以及见证的出使任务有着很大的可能会落在亚利克斯的身上。   次日撒丁王室发言人表示:女王陛下以及王储对于丹加国王的去世感到极大的悲伤,女王命令:王宫,住宅区,政府建筑会下半旗致哀,阿涅利首相会发出唁电表示慰问。   丹加王储的正式登基典礼将在一个星期后在丹加都城的大神庙举行,届时来自近十个国家的300多名皇室贵族成员以及一些国家的高级官员将会前来参加仪式,致贺,见证。   这也是撒丁的新王储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各国王公政要面前。 第一章 赤   库巴哈尔啊,祭拜库巴哈尔!   ※※※   丹加的都城和撒丁一样,与国家同名,而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这个城市的房屋都是朱砂红色的砖石建造的,从城内到城外,从阶梯到外墙,从平民低矮的住宅到王宫与神庙,只有那些经过数百年岁月折磨而变得深沉,暗淡的雕刻精美的木头廊柱与石板路面是黑褐色的,或者还要加上王宫与神庙特有的圆形金顶。不过在亚利克斯的眼中看来,这个城市却更加近似于青铜,古老,冰冷,也许是因为在清晨的朦胧雾气中快速,轻盈地走来的婀娜女子们,她们无需价格高昂的化妆品或者人工紫外线就能拥有微微发亮的古铜色皮肤,黑褐色的杏眼,珊瑚色的丰满双唇的边缘都不怎么清晰,她们都穿着丹加的传统服装——一种直接层层叠叠包裹在身上的半透明织物,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温顺柔和。   年轻的女子是丹加最先醒来的人,简单梳洗后,拎着细长的竹筒出门,竹筒里有着清水与鲜花,腰间的小包里是朱砂粉,她们一边沿着街道走着,一边将竹筒里的水泼撒一部分在路面与墙面上,这是“净罪”和“祛邪”,最后的水是为了清洗随处可见的神像,“洗神”之后,再将包里的朱砂粉涂抹在神像的前额上,再取一点抹在自己的额头上,鲜花则被供奉在神像脚下。   她们姿态优美,神态宁静,撒丁的一个随员看得出了神,差点踩上地面上的重瓣花浮雕,幸好他身边的维尔德格一把把他提了起来——这是丹加神的象征,就和神像下的花朵与朱砂色的地面,是不可踩踏和破坏的,不然轻则驱逐,重则死罪。随员羞愧的满脸通红,虽然是第一次进入丹加,但他也是有着一定经验的外交官员,却还需要一个新人来提醒——事实上,他大抵不必如此,撒丁的公开信仰是旧约公教,丹加信仰的是本国原神祗,除了对于神祗格外敏感的亚利克斯,还有和他随时可以心意相通的死灵骑士维维之外,很难有人能够做到如同丹加民众那样精确地辨认出每一个神祗的代表物——他们的神祗。   这个小插曲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引领着他们觐见“库巴哈尔”的神职人员的眉头不再皱的那么紧了。   早晨空气的冰冷与纯净逐渐被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蜜香味与愈来愈重的血腥气取代,还有几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在此起彼伏地呼喊着:“库巴哈尔啊,祭拜库巴哈尔!……祭拜库巴哈尔!”   神庙前的正方形广场上,满满地都是神色虔诚的信徒,他们都带着白色的鸡,山羊,或者黑色的水牛幼崽。大约八九个赤裸精瘦上身的男性正在一个一个地,将这些信徒送上的活祭品杀死——他们右手所持的是相当著名的丹加弯刀,这种刀作成狗后腿的形状,刀背既厚且钝,但刀锋却锐利无比,杀戮者也是力量极大,或者说技巧过人,无论是可以一手抓住脖子的公鸡,小羊,还是需要用一整只手臂挟制的公水牛幼崽,一刀挥过,祭品的脑袋就会立刻滚落在地上,而从颈腔内喷出的鲜血大蓬大蓬地泼洒在神庙最外围,雕刻着无数重瓣花与神像,以及人类与动物交媾场景的墙壁上——当然斩杀者会在挥刀之前高呼“库巴哈尔”(当地语:童女神)之名请求女神接受祭品。   信徒在自己的祭品鲜血流尽之后,拿出朱砂粉,涂抹在被新鲜血液浸染的墙壁上,再取一部分涂抹在自己的额头,双手合十,心满意足的倒退着慢慢离开。没有人会试图抢先,或者偷取别人的祭品。   广场中央,燃烧的是白沉香,信徒们不断地往里面添加这种价同黄金的燃料。   这是“女神节”的血祭,将会和童女神的巡游一样,持续整整七天。   “库巴哈尔”所居住的三层宫阙通体洁白,只有外墙近两米多高的地方是赤红色的,除了大门上的那一排精美窗棂和檐柱,上面刻有难近母杀死牛魔等神往故事,镶嵌各类宝石。虽然早有耳闻,但撒丁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红色墙壁的制造过程,除了两个不死者,都有点面色不豫。   幸好可以面见童女神的只有亚利克斯和维维,以及不愿离开的费力,其他人可以找一个清静的好地方好好安抚一下自己的心情与身体。   再进去,就需要脱去鞋子了,引导者原本就是赤足拖鞋,而亚利克斯和维尔德格的靴子内也并没有袜子,只有费力有点狼狈,不过他还是很从容地将袜子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童女神殿是雕花木楼,一、二层窗户不能开启。顶层居中有一扇垂红色布幔的金窗,内室设童女神的黄金宝座,其精致可与国王镏金雄狮宝座媲美。底层为孔雀、鹦鹉、大象以及表现狩猎、歌舞、性爱的各种塑像。它被红色与白色鲜花簇拥着,底座有着亚利克斯腰部那么高,上面空无一人,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野兽与人类风干的头颅,旁边的油灯架子上一点火苗幽幽跳动,下面的一二层也是如此,据说童女神在遴选之时需要一人呆在这个门窗紧闭的大殿内,还有祭司带着狰狞面具手舞足蹈,泼洒鲜血,发出种种可怕的声音,只有一日一夜始终面色沉静,不言不惊的女童才能成为丹加人们所崇敬的童女神在人间的化身。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性祭司从宝座后面走出,她面孔十分秀丽,只是比起外面的女郎,更加的苍白与瘦削一点,尤其是端庄地交握在腹前的双手,已经不是“嶙峋”可以形容的,她向亚利克斯点了点头:“啊,您来了。”她说。   “是啊,我来了。”亚利克斯答道。   祭司不再说话,她抬起手臂,双手互击3次,轻声呼喊道:“库巴哈尔!”   铁锈色的绸缎卷在青黑色的石砖地面上滚过,人们首先看到的是一只赤裸的,雪白的小脚踏在上面,然后是层层叠叠的鲜红缎袍,同样纤小的手,繁琐富丽的宝石胸饰,最后是毫无表情的面孔——属于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黑鸦鸦的头发被盘起来,装饰着胭脂色的鲜花冠冕,额头被涂满了朱砂,中间是一只画出来的黑眼睛,而那双真正的深蓝色眼睛和它一样没有一丝孩子应有的活力与生机,也不曾因为这些不熟悉的人而带上些许好奇或者惊恐的色彩。   费力隐蔽地打了一个寒颤。他不想再去看那死亡般的眼睛,所以将视线下移,小女神的腰饰让他无来由地赶到熟悉——这种颜色与质地和那天殿下拿在手里欣赏的头冠非常的相似,连重瓣花的样子都一模一样,花朵下方一样垂着白色的骨管——那是人类的指骨!完完整整的,一根也不少的,至少有十来个人的指骨犹如缨络那样被金线串联在一起——费力后知后觉地想起,按照丹加古老的诗歌描绘,女神确实是戴着骷髅的冠冕,腰间垂着人类的手臂……   亚利克斯不语,双手合十,后面的维维和费力立刻跟着照做。   小女神在祭司的帮助下坐到黄金的宝座上,几乎是下意识地,右手轻轻蘸了一点朱砂盒子里的红粉,要求见她的人都是为了寻求女神的赐福,但当她伸出右手的时候,这个黑眼黑发的异乡人并没有如同以往的那些信徒充满喜悦或者像那些抱着无所谓或者游戏态度的使节们走上前来,把头低下,露出自己的额头。   亚利克斯用深黑的眼睛看着她说:“我不信仰你,库巴哈尔。”   ……小女神抬起自己为点吉祥印而略微俯下的身体,面上的表情没有一点改变,她的眼睛没有焦距,好象可以透过眼前实实在在的人体,墙壁,大门,看到外面的世界。   您没有家,没有乡里,这里是您的宫殿,人们将这里装饰的金碧辉煌,你所需要的一切,我们都可以为您准备齐全;   您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国王是您的兄长,国家是您的姐妹,伺候您的祭司只是您的仆人,民众比空气还不如,是尘土、渣滓、工具。不管您说什么,都得遵从,因为只有您的赐福,可以令他们安宁。   您不能离开这里,到那些森林,湖泊,店铺与小巷中去,只有在属于您的六个节日中可以出现在都城的街道上,我们为您准备了华丽舒适的轿子,是檀香木做的,雕刻着精细的花纹,上面堆满鲜花与丝绸,在宫殿之外,您的脚绝对不能碰到地面,碰到地面,你的身体就肮脏了,而肮脏的人类身体,是不能容许成为女神化身的。   您不需要自己动手吃饭,洗澡,穿衣服,戴上首饰,化妆,祭司们会为您做的,这是他们最为荣幸的事情。   您的衣服都是丝绸的,只有白色,紫色,金色,红色,这是最尊贵的颜色,您的首饰都是金的和银的,上面镶嵌着绿松石,红玉,玛瑙。   您只可在宫殿内说话,但最好少说,不要笑,不要哭泣,不要面带怒容,不要表达任何情感。人们会因此恐惧不安。   您绝对不可受伤,不可流血,如果您流了一滴血,您的神力也会随之流失,我们会回报大祭司,而大祭司会回报国王,他们会选出新的女神,而您只能带着一枚金币一袭红衣回归凡俗——所以您要珍惜,爱护您的身体,就算在宫殿里也不要随便走动,跳跃,奔跑,更不能随便拿什么东西,那上面也许会有刺——您也没有必要那么做,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吩咐那些仆人就可以了。   您没有名字,您就是库巴哈尔,这个名字将会伴随您一生。   您是女神。   ※※※   “您想要做什么呢?殿下。”费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他胆战心惊。   “啊,我只是想见一见活着的女神。”亚利克斯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阴森血腥的神庙,身处于热闹的街道上面。他的外套口袋里装着一张女神的照片,真有意思,这个国家的民众是那么的崇敬他们的女神,却完全不在意地将她的照片与火柴盒放在一起,卖一样的价钱。   作为被撒丁,东加,东大陆联盟三国包围的内陆国家,丹加成功地靠着虔诚的信仰与凶悍的原住民将自己的封闭与保守坚持了七百多年,而两百多年前的国王终于决定尝试性地与其他国家进行接触,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外界的绚丽多彩与千变万化,会像海啸一样将小小的缝隙疯狂地扩大到足以容纳任何事情发生的地步——人们不再盲目地相信祭司与国王说出来的每一句话——譬如现在的丹加王储,未来的丹加国王,他的父亲做出了一个错误之极的决定——将他送到西大陆联邦读书——十年的教育,足以改变一个人,尤其他还是个青涩少年的时候。   据说,新的国王雄心勃勃,锐意进取,准备将老旧的丹加改造为一个崭新的国家。 第二章 金   丹加王储登基的地方如同他的祖先那样,选择在与库巴哈尔女神神庙相毗邻的第一宫殿,这个宫殿已经非常老旧了,整体都弥漫着甜蜜中带着清透的药香,忽浓互淡的味道可以一下子窜进你的五脏六腑里——雕刻精美的廊柱与拱顶全部都是由檀香木与核桃木制作而侧成的,也只有这两种木材可以经受得住数百年阴冷寒湿的天气保留下来,罗斯的王储爱德华殿下兴致盎然地欣赏着一个生动的场景,一男三女,“绝对的野兽。”他评价道,而他身边罗斯驻丹加大使低声“谦恭”提醒:“请闭上您的嘴巴,殿下。还有,让您那位女伴的动作不要那么艺术化,这里的柱子太粗了,不适合用来跳钢管舞,而且,我想您早就应该知道,丹加是封闭而保守的国家,即便是夫妻在公共场合也会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我的建议是,尊敬的殿下,您和您女伴的激情表演还是展示给更能欣赏他们的人为好。”   爱德华耸了耸肩,他有着一头蓬蓬松松的金发,活泼的天蓝色眼睛,口头禅是“我的祖父只有七十六岁,我的父亲只有五十三岁,要我爬上那个座位的日子还早得很。”罗斯民众称他为“快乐小子”,这个称号可以说是亲民也可以说是缺乏必要的威严,不过他可从来不在乎:“我一直觉得丹加是个很奇怪的国家,”他起劲地说着:“你看,几乎到处都能看男女交媾的浮雕或者雕像,男性威武,女性妩媚,但他们防备对方就好像防备一颗没引爆的炸弹。”   “这些浮雕的作用不是宣扬seqing,我的殿下,是为了鼓励生育,为丹加的国王增加更多的劳作者和士兵。”大使慢条斯理地回答。   “真是个缺乏罗曼蒂克的回答,事实总是残酷的。”殿下沮丧地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真不知道你对钢管舞也是有着一定研究的。”   “这个……殿下。”大使面不改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我想典礼就要开始了。”   “典礼就要开始了吗?”从中插话的是爱德华这次带来的女伴,她的头发是火红色的,而眼睛是碧绿色,一件白色的丝绸鱼尾紧身礼裙把她姣好的身体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钻石耳环在耳朵上闪闪发光,不过还比不上她眼睛的惊人亮度,大使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她的胸部看——不,请不要误解,虽然那个胸部确实饱满而坚挺,但这位小姐并不像大使形容得这么“低俗”,她出身于一个小贵族家庭,有着皇家大学新闻系的硕士学位证书,问题是她对于正统的新闻编写,播报之类工作完全不屑一顾,能令她心迷神醉的只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丑闻,绯闻则是她的精神大餐,尤其是和爱德华这个花心王储搭上关系之后,她藏在胸口的微型录音机不知道给王室捅了多少篓子——这个女孩真是幸运极了,一来罗斯王室已经不再像三百多年前那么有权力了,二来爱德华王子暂时也还没有真正地接手过任何一项王室事业,她所能得到的消息也就是关于妯娌不和,婆媳反目,夫妻冷战之类的事儿,除了让王室成员们犹如喝了一杯加了醋酸的不加糖咖啡之外,倒也没有造成什么大损伤。   “东加的王储在两小时之前到了。”她喜悦地说道:“西兰的殿下没出现,但由贵族担任的外交大臣出面致贺了,其他国家的王室成员和政要基本也已经到齐,我发现里沙公主与巴伯亲王站得很近,看来他们的约会传闻果然是有所根据的……还有……冰岛的阿尔伯特伯爵居然和奥丁的王储站在一起?他们不是曾经大打出手过?……难以理解……大使阁下,您认为撒丁的新王储怎么样?”   “我很抱歉。”正在心里翻白眼的大使彬彬有礼的说:“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听说他身后的那个白头发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徒,他的养兄弟,而他自己也是一个暴徒?”   “不,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请您不要继续下去了,在背后议论一个未来的国王是一件失礼而危险的事情。”   “您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在提醒您。”   “好啦,不要继续折磨我们的大使了。”爱德华鼓起双颊。“别去想他的事,亲爱的。”   “那你能跟我说说吗?听说他有两个私生子,还有一打的情妇?”   “无可奉告。那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们中没有他的谣传。他们我都熟悉。一句闲话都没有。”爱德华盯着那个颀长,沉稳的背影:“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   深藏在皇宫里的宝座被搬了出来,放置在王宫广场的中央,上方是金色的华帐,一条宽大的红色丝毯从宝座下方一直延伸到女神神庙的前方,前来观礼的嘉宾与丹加政要分别坐在丝毯两侧,头顶上是白色的篷顶,成千上万的民众拥挤在王宫广场的外沿,兴奋地等待着加冕仪式的开始。   丹加的王储出现了,他甚至比亚利克斯还要年轻一点。黧黑的皮肤,明亮的双眼,嘴角拉直,看起来十分的威严,坚强,似乎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当他走上方形平台、面东站于国王宝座前时,丹加国歌奏响。歌毕,国王坐于宝座之上,女神的大祭司手捧王冠走近宝座,场内响起一片颂祷声。颂祷仪式后,大法师为国王戴上王冠,国歌再次响起,国王站起肃立,由丹加皇家军队组成的禁卫军鸣枪101响以示致敬和庆贺。   当国王再次坐下后,首相、议长、大法官、军参谋长、警总监、武警总监、政党领袖等及其所率各方要员,在雄壮的军乐演奏的祝愿国王健康长寿的乐曲声中,按顺序依次登台,向他们的新国王双手合十致贺,并弯腰向国王面前投下一枚硬币。据说,这种硬币是特制的,金的、银的、铜的,身份不同,使用的硬币也不同。新国王登基时,向国王面前投下硬币,即表示对国王尊敬、祝贺和效忠。面对众重臣、要员们的朝贺,国王亦双手合十,一一还礼。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最后的一步,新国王必须步行至女神神庙,求得神祗的认可。   “那是什么意思?”   红发碧眼的美人儿好奇地轻声问道。   “库巴哈尔的传说大概有两种——一种是远古时期的丹加国王有时会向女神问政,但按照女神的要求,不得有旁人在场,结果国王的女儿跟踪自己的父亲偷看到了女神的真面目,女神为之勃然大怒,发誓再也不会降临丹加,国王苦苦哀求,她才总算妥协,答应以贵族家庭出身的纯洁幼女为化身,继续保佑丹加——第二种也没什么区别,就是触怒女神的原因不同,国王想用灌了水银的色子在赌局中作弊,让女神做他二十年的妻子。”   “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还真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疯狂的国王。”   爱德华王子懒洋洋地笑着,他从不否认女人的智慧与力量,只是她们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总是只有爱情——她就没有想到过,拥有一个女神作为自己的妻子,可以为自己,自己的子孙,自己的国家带来多少无法想象的好处?那个可怜的丹加国王只是很不幸地失败了而已,而在其他的国家,男性与女性神祗相爱从而得到指点与帮助,建功立国,甚至将神祗的力量成功地融合进自己的血脉里的传说那可真是车载斗量——但爱德华没有反驳,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身侧的男人身上——嗯,他的性向还是很正常的,只不过这个男人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就不免让人想得多了一些,譬如此时突然出现一个刺客,没能打死丹加国王却把撒丁的王储打死了,那将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这个时候,丹加的新国王已经走到了神庙的白色大门前,大门徐徐敞开,四个神色肃穆的祭司抬着沉重的檀香神轿走了出来,鲜红的绸缎与五彩缤纷的宝石,亮灿灿的黄金几乎把它的表面全部遮盖住了,裹着紫色与金色点缀,白色为主的绸衣的小女神涂抹着红色朱砂的额间上描绘着黑色的大眼睛,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戴着那个费力十分眼熟的人骨千花冠,殿下什么时候还回去的?或者说,殿下怎么会还回去呢?亚利克斯对宝石的喜爱从他经常坐在王室珠宝的收藏室一呆一天就可窥一斑了。那可是世上或许仅此一颗的上品绿松石!——不过费力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国事为重,也许王储是想乘此机会与丹加加强彼此之间的友好关系也说不定。   他……很感动……真的。   ※※※   新王拿出一枚金币,恭谨地放在小女神的脚下,然后用自己的前额碰触了一下小女神白布裹着的双脚,接下来,只要库巴哈尔为他点上朱砂粉,挂上准备好的花环,就表示已经将神力赐予新的国王,认可了他,今天的仪式就算结束了,小女神会继续绕城一周,赐福民众,而宫殿中的酒会自然也在等待着各位贵宾。维尔德格敏锐地感觉告诉他,已经有人做好了站起来鼓掌庆贺的准备。他转头看了看亚利克斯,发现巫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纯洁的笑容。   有没有人知道,巫妖的微笑和库巴哈尔一样,很多时候会让人倒霉的?   死灵骑士往座位上一靠,抱起了自己的手臂。   新王低着头,等了好几分钟,但小女神始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慢慢地抬起了头,高高在上的库巴哈尔没有表情,不说话,不动作,湖水深处一样黯蓝的眼睛中映出他有些惊慌的脸。   “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他忍耐着怒气低声问道,这个小女孩是不是在走神,或者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   库巴哈尔动了,她的左手轻轻拍击了一下轿板,惟命是从的祭司立刻行动,神轿原地转了90度,向丹加都城被赤红房屋夹着的狭窄道路平平稳稳地移去,民众为这突然的变故呆滞了几秒钟,不知是那个为首,高喊了一声库巴哈尔,人们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地从王宫广场退去,争着抢着跟随着小女神的神轿,希望她能为自己赐福——其中很多人,是徒步走了数百公里才来到都城的。错过这次,就要等到明年。   新王孤零零地站在红色的地毯上。那枚奉献给小女神的金币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现在正平静地躺在他的脚边。   “……您说,今晚还会有宴会吗?”   爱德华殿下问大使。   “如果没有宴会,我可以命令使馆工作人员把你打包成外交邮政包裹寄回国,那是最快的,您绝对可以赶上王室花园宴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周末那天正是伊丽莎白公主殿下的四十八岁生日。”   爱德华殿下闭上嘴巴,如果他真敢这么做,视国家与王室重于一切的伊丽莎白姑姑绝对会把他塞进她的生日蛋糕里直接切成八大块。   ……   虽然间隔了两个人,维尔德格依然将这段对话听得非常清楚,他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向亚利克斯提出这个问题。 第三章 灰   小女神看着窗外,三层多高的阁楼上两侧墙壁都有着窗户,一面向着几百年来从未变更过的天井,而另一边面对的是布满了青苔的灰色山壁与它脚下的圣河,只有它们看得到窗户中的白衣女童,而小女神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些。她经常这样不言不语不动的出神,因为这种状态最令那些祭司与仆人欢喜。   一双温暖的,女性的手握住了小女神冰冷的双脚,轻轻地揉搓着,让它们重新变得柔软起来——不用去看,小女神也知道是阿曼,她贵为公主,却心甘情愿成为女神的仆役,也只有她会在非必须的状况下接近小女神,服侍她,和她说话,或者弹奏“丽达”(一种四弦乐器,类似琵琶,但小而简单);这些事情一般的祭司都是不敢做的,因为一旦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小女神受伤流血,他们会受到很重的惩罚。   阿曼低着头,自从三岁被选为库巴哈尔以来,就几乎没在真正的地面上走过路的脚,小的她一只手就可以全部握住。   小女神突然回过头来,动作剧烈的差点让蹲跪着的阿曼祭司摔倒。   门外传来的声音急促而压抑,好像有人在神庙中起了争执。   何人如此大胆?   碰撞和惊呼,谴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这让所有的祭司骇然,神庙的地板是不允许污秽的鞋底玷污的,是谁穿着鞋子直接入内?   他们很快有了答案,紧闭的大门訇然开启,第一个走进来的正是丹加的新王,他面无表情,登基仪式时的金色国服尚未换掉,还有他的鞋子,他没有赤足入内。   他身后是十几个剽悍的士兵,他们身着黑色作战服,荷枪实弹,沉默不语,脚上的短靴在洁净的地板上踩出一只只清晰的黑灰色鞋印。   新王大步地向小女神走去,阿曼立刻挡在了他的面前。   “让开!”   新王咆哮。   “你在冒犯库巴哈尔。”阿曼轻声说:“我的哥哥。”   “你应该称我为国王陛下!”新王大声斥责道,不过在场的人都能听出那一丝颤抖。   “库巴哈尔没有承认你。”   “我不需要她的承认!”   “您想要违背传统吗?”阿曼微微垂着眼睛,看着新王的靴子:“千年来,只有库巴哈尔给予赐福的人,才能成为丹加的国王。”   “这是愚昧!这是落后!这是腐朽的,早应该被淘汰的东西!”   “但是,我的兄长,你现在身着国服,带着王冠,这也是传统。”   新王微微一窒,妹妹的针锋相对让他恼怒:“……就算是为了遵循传统,库巴哈尔也应当承认我,正如你所说,千年来,不曾有库巴哈尔拒绝承认国王。”   “那是因为还不曾有不敬神的国王。”阿曼悲哀地说道。   “我可以脱掉鞋子!”新王不耐烦地答道。   “你需要脱掉的不仅仅是鞋子,还有你污秽可怕的想法。”   “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我的兄长,你想要做什么?你会为丹加引来灾祸的!”   新王沉默了一下。   “你不明白。”他说:“丹加需要变革。”   新王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极其突然地从自己的外套内拔出手枪,侧转身体,一连向库巴哈尔开了五枪,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打完。   “既然她不愿意承认我,那就换一个库巴哈尔吧。”   他在祭司们的尖叫中冷冷的说道。   ※※※   小女神被突如其来的推倒,阿曼祭司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按在地上的绸缎堆里。   她眼前一片黑暗,呼吸也有些困难,阿曼祭司抱她抱得太紧了,过了好一会,身上的人略微抬起点身体,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小女神的脸上,流到唇边,她好奇地舔了舔,咸,甜,腥,但是并不让她讨厌——这就是血液的味道啊。不知道自己的血又是什么味道的。   祭司们从怀抱的缝隙间看到小女神满脸鲜血,又是一阵绝望的尖叫。   “不是她的,不是库巴哈尔的!”阿曼的肩膀被子弹灼破了一片,此时正汩汩的流血:“是我的血,我的血,库巴哈尔没有受伤!”她忍着疼痛大叫,从怀里拿出丝巾,沾着供养鲜花的清水小心地擦拭小女神的面孔,还为凝结的鲜血轻轻一抹就能擦得很干净,当女童洁白无瑕的脸重新展现出来的时候,祭司们齐齐松了口气,蜂拥上前将小女神从阿曼的手上接过来,翻来覆去的检查她的身体。   新王想去看看妹妹的伤势,却被她如同躲避麻风病人那样的躲开。   “丹加不需要神。”他愤怒地说道:“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从明天起,阿曼,你必须回到王宫里来,这是国王的命令!”   他的声音阿曼听起来觉得嗡嗡的,她失血过多,两个祭司一个扶着她,念诵着咒语,而另外一个往她的伤口上洒着檀香木灰。   你不需要,我不需要……可是……我的兄长啊……丹加的民众却需要,他们需要库巴哈尔啊。   阿曼在黑暗中挣扎,呼喊,但德塔已经不再看她。   小女神没有受伤,不过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声音。没有对新王的无礼表示愤怒,也没有对阿曼的受伤表示关切。   一具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新王想,最后狠狠地盯视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大门。   小女神安安静静地在另外一个祭司的怀抱里坐着,如同披着华衣的雕像。   她的笑容一闪而逝,没人看到。   ※※※   爱德华殿下显然多虑了,登基仪式上的尴尬事儿没能影响到晚上的宴会,正如所有国家的处理方法一样,既然错误已经不可挽回,那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反正参加这次加冕典礼的都是些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有需要,完全可以随时随地的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最不济的也能暂时性失明,失聪。   “奇怪的饭。”爱德华殿下的临时女伴一脸古怪的说,晚上的正式宴会突然变更为自助餐式,无非是咖喱饭、饺子、通心粉、比萨饼、牛排、鱼(湖鱼)、薯条和土豆饼之类的东西,这让对古老帝国的晚宴食物很有些期许的无冕之王有些意兴阑珊,她本来以为还能看得到类似于油炸蟋蟀,盐酥蝉蛹之类的东西,这样她身上那个伪装成别针的微型摄像头就大有用武之地了——在国家形象与个人口味之间这些王族成员与政要们会选择哪一种?是微笑着吞咽下去,还是变成一张想要呕吐的苦瓜脸?或者干脆失礼的拒绝?这些都能成为报纸上的头版头条——这能让最古板的绅士捧腹大笑的。   她只好端着酒杯四处游走,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可惜的是,这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应有的礼貌与警惕,对于一个别国王储身边的女性,大多保持着敬而远之的状态,而有些人那里,她根本不敢靠近,譬如奥丁王储,超过七英尺,400磅的身躯,还有满脸的大胡子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实在难以想象,而撒丁王储——他身边的那个寸步不离的白头发看起来就像个神经质的变态杀手。红发碧眼的记者小姐喃喃自语,而亚历山大王储也是一个毫无风度的人,他甚至不愿意和她礼节性的交谈几句——天知道只要几句就行了,她能妙笔生花,写出一篇绝对抓人眼球的文章——另外他的相貌也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标准的撒丁鹰钩鼻子,翘下巴,黑头发,黑眼睛……不过这样的话,任何一个撒丁孩子看起来都会很像他的私生子……   “抱歉,”一直站在爱德华殿下以及其女伴身边以防万一的大使礼貌地打断了她的遐想:“我的个人看法……他至少有一个非常值得称赞的优点。”   “噢,”记者小姐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是什么?”   “闭嘴。”   大使客气地说道。   王子殿下的女伴不满地卷起了嘴唇。盯着自己的酒,腥红的液体间光点不停地闪烁着。   她眨了眨眼睛,哦,天哪,不是酒在闪动,是灯光在闪动!   宴会厅各处的灯在宾客的疑惑中不停的明明暗暗,十几秒后,整个大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第四章 黑   安静,难以忍受的安静。   在新王的办公厅里,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传阅着手里的一份文件,有的眉头紧蹙,有的面色铁青,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人露出高兴或者激动的表情,这与新王的期望大相径庭,他坐在镀金的宽大书桌后面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体。   “怎么了,诸位,请提出你们的意见吧,我还年轻,需要你们的指点。”   “我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指点的地方。”一个大臣慢悠悠地开口,他的话让新王很有点高兴,“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大臣继续说道:“除了都城以外,取缔祭司,取缔神庙,把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全部用在所谓的‘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免费住宅’上?……这些财产和劳力原本就是民众们供奉给库巴哈尔的……假如他们知道国王赐予的恩惠是从女神那里抢夺而来,只怕在睡梦里也会诅咒你的!”   新王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一个个地看过去,大臣们只是摇头或者索性不看他。他对他们的麻木不仁感到愤慨,而后开始苦思冥想,企图从自己十年学得的东西里面搜索一些精彩的东西——可以起到猛击一掌作用的话,刺激一下这些倚老卖老的家伙,但他始终找不到适合的言语,历史上推翻国王的演讲很多,推翻女神的他还从不曾看到过。   “……你们都曾说过,丹加太落后了,丹加需要变革,需要强大!”   “是这样没错,但是……您似乎只是想把所有的财富和权利抓在您自己手里?”   “丹加原本就是属于国王的,而不是什么女神!我真不明白,丹加为什么要耗费五分之一的国家财产去供养一个没有丝毫作用的小女孩和她的祭司,她们从来不曾关心百姓的疾苦,也不关心国家的盛衰,甚至不关心自己身边的人,只会在那些愚民的额头上涂抹朱砂粉!”   新王的愤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好吧,你们继续顽固守旧下去吧。上尉,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新王阴沉沉地说道:“会有充满变革精神的年轻人代替你们,你们就好好地看着吧,一个新的丹加会在我的手中诞生。”   两个手持武器的黑衣军人从门外闪入,几乎所有的大臣们都惊慌了起来。   “雇佣兵?你竟然使用西大陆联邦的雇佣兵!你完完全全的疯了!”一个大臣认出了黑色特战服上的标志,忍无可忍的大骂。   “因为忠于女神的山地武士不会听命于一个弑神的国王。”站在门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军参谋长说道。   “把他们抓起来!”新王喊道。   但那些军人一动不动。   军参谋长从容地走到雇佣兵中间,他们立刻侧转身体,把他保护起来。“我说过,德塔并不适合成为国王。他被外面的世界侵蚀了,他的头脑一片混乱,说着痴人的话,做着疯子的事,我们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否则整个丹加都要被他毁掉了。”   “但国王只有这一个儿子。你想干什么?”   “九百年前,德塔王朝取代了古老的沙那尔王朝,那么现在让一个新的王朝取代德塔王朝也是不错的事情。”   武警总监大声地笑起来:“原来你是觊觎着国王的位置!不,我不会支持你的。”他摸着腰间,似乎想摸枪,却想起自己在进入办公厅之前已经将手枪留在外面了。   “不,不。”军参谋长温和地笑了笑:“我不需要你们支持我。”   “上尉?!”新王无法控制地颤抖,愤怒与紧张让他的脸色变得灰白:“难怪你们这些雇佣兵总是声名狼藉!”   “啊,请不要冤屈这些勇敢的人。”军参谋长笑着说道:“他们始终忠于他们的雇主,只是很不巧,他们这次的雇主是我。如若不然,就凭您,一个在西大陆联邦留学的小国王子,手上只有那点资金,会那么顺利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摆了摆手:“永别了,殿下。”   ※※※   费力一直伴随在亚利克斯身边,他是王储的中间人。王储想要认识什么人,什么人想要认识王储,都需要经过他的引介,如果那人声名狼藉,他还得设法阻止;您也可以直接上前寒暄,不过这需要建立在与王储已经相当熟悉的基础上——暂时还没有,除了那个见缝插针,不屈不饶的罗斯王储女伴。   这个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一直为人诟病,但不得不说,省下了很多容易令人尴尬的开场白与自我介绍。   灯光开始闪烁的时候,费力就靠近了自己的王储,灯光一灭,他立刻抓住了王储的手臂,同时还不忘说一声:“抱歉,殿下。”一边迅速地拖着他往厅墙边的圆柱退去,他早就观察过了,那根表面雕刻着精美图案的核桃木柱需要四人合抱才能围拢,以至于它和墙面有着一段距离,正好形成一个隐蔽而安全的空间,费力将王储塞在里面,自己挡在外面。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移动,仔细倾听,有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以及短促的低叫,闷哼,与不断的道歉声。费力听见有人在低语:“对外通讯不能,大门关上了,落地窗也是。”   下一刻,另外一个坦然而从容的声音说道:“少安毋躁,诸位尊敬的客人,这是不得已的临时停电,为了您们的安全,请不要叫喊,奔跑,使用暴力。现在我们会按照名单读出每一个宾客的名字,请被念到名字的客人走到亮着灯光的地方等待。会有人带领你们去各自的房间。”   一点微弱的烛光在大门的位置亮了起来。有人开始念起名字,很显然,他们是按照国家来分组的,满了一组就有人带他们离开,间隔时间不长。   费力握了握殿下的手臂,示意他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来,袖管内的肌肉坚硬如同岩石,他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想到殿下曾经单手拎起一只裹覆黄金的象牙王座:“我估计这是次政变……他们的手法非常专业而且熟练。我们的安全不会很大问题。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殿下。”他想了想,补充道:“就当参加了两次加冕典礼好了。”   黑暗里传出一声轻笑。   名单上的名字很快就到了“N”,费力身后的人推了推费力的脊背,示意自己要出去。   “殿下,他们要找的是东加的尼·罗曼诺夫殿下。”费力赶紧悄声提醒。   “我就是尼·罗曼诺夫。”黑暗中的被保护者用同等音量说道:“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费力勋爵,……还有您的解释,”他好像快要笑出来了:“和安慰。”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和亚利克斯的平稳与清澈完全不同。   他越过费力走了出去,费力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抓住了王储殿下没有错,自己那时候还怕来不及反应而特意走到殿下的左边呢,怎会一下子变成了东加的王储了。   唔唔唔……我的殿下,您到哪儿去了?费力在心里泪流满面地呼喊着。   ※※※   费力的殿下站在女神神庙前的广场上,施加了隐形术的他正注视着那扇镶嵌着宝石的大门,黑色的眼睛中血色的火焰跳动着。   施加了同等法术的维尔德格站在他的身边,眼中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黑色的盔甲笼罩全身,没被发网罩住的灰白色头发在夜风中飞舞,胡安娜悬浮在空中,逍遥自在地翻着跟头,跳着舞。   “你打算打劫神庙?”死灵骑士的声音悠长,冷酷,缥缈,可惜内容却会令他远在另一个位面的同类悲愤欲绝——虽然他们已经绝的不可再绝:“确实是个好目标,那么现在动手?”   “还要等一会。”   巫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这个费力反应灵敏,力量也不小,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得当,释放了一个急速撤退,只怕要多用两个法术才能无声无息地走出来。   ※※※   在国王的办公厅里,雇佣兵们熟练地检验着尸体,确认没有侥幸逃脱一死的幸运儿。   “把那个人的头砍下来。”军参谋长指的是新王的头,他决定拎着新王的头去神庙,不管算是献给小女神的祭品也好,还是恐吓小女孩的道具也好,他必须保证小女神在明天的登基典礼上别玩出今天的花样。嗯,那些明智的王室政要们不会介意第二次拍拍手的。   被称作“上尉”的雇佣兵首领看了看他,一枪打碎了军参谋长的脑袋。   “一等兵,发信号通知大家,狂欢节开始!除了皇宫,随心所欲地玩吧!”   他在满是尸体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踢了踢新王的脑袋:“还有,把撒丁王储的外貌形容一下,这个人必须是活的!完整无缺!”一群麻烦的家伙……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雇佣兵们才有了用武之地,新王想要变革,军参谋长想要王位,而雇佣兵真正的老板想要一个动荡不安,战火纷飞的丹加。“上尉”扭曲着自己的嘴唇,像狼那样眯着眼睛,欣赏着檀香木护墙上镶嵌着的宝石和黄金,这就是雇佣兵要的东西……在西大陆联邦的通用语中,雇佣兵就是惟利是图的;以经济利益为目的的同义词。   想到皇宫里面那群“生物国家金库”,他还真有点心动:“「你们要谨慎自守,躲避一切的贪心,因为人的生命不在于家道丰富。」”连忙低低告诫了自己一句,“上尉”走向办公厅外的露台,这里是第一宫殿的顶层,加上位于山腰,几乎可以俯瞰整个都城。   这里几乎没有人会在夜晚点灯,也没有路灯,所以当第一蓬鲜亮的颜色在这个沉睡的黑色城市边缘忽地跳跃出来的时候,“上尉”愉快地咧开了嘴巴。 第五章 红   祭拜库巴哈尔吧……祭拜库巴哈尔吧……   库巴哈尔的神殿里,堆积着上百具牲畜的尸体,它们的咽喉被割开,汩汩流出的血蒸腾着乳色的雾气,染红了白色与黑色的皮毛,渗流到油亮的地板缝隙中。更多的牲畜在一边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纯净的黑色眼睛湿润着看向赤色的地板与褐色的廊柱,山羊不曾咩咩哀叫,小牛也没有哞哞低喊,它们温顺而安静地在祭司的手中低下头去,嗅着同伴逐渐冷却的鲜血,直至身首分离。   小女神坐在她的黄金宝座上,如同每一次出游的时候那样精心装扮,白色的衣服垂落在地上,织物吸收了地上的血液,鲜红的颜色似乎有着自己的意志,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向上,向两侧,包围全身。   库巴哈尔,祭拜库巴哈尔。   人们传说,库巴哈尔是个嗜血的女神,如果不奉上足够的鲜血,她就会失去慈悲;但人类又有什么理由与权利,可以借着杀戮来得到保佑,得到安宁?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仪式已经进行了近千年,小女神记得,自己在不久之前似乎也曾经看到过这样的场面,身边的同龄人陆续哭泣着被带走,只有她默默无言直到天明,最后大门开启,光线射入,她以为是父母来接自己回家,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两个陌生人,她们虔诚向她叩拜,称她为库巴哈尔。   隐约中还记得,面目模糊的父母曾经在天井中呼唤过库巴哈尔,她站在窗口,向他们微笑——他们立刻惊恐地逃走了,逃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不过她还能听到男人与女人混杂在一起的哭喊声慢慢地变小。之后没过几天,库巴哈尔就在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窗前看到了他们,夫妻俩安静地躺卧在花丛中,人们把他们的头浸入圣河,然后架在河边的火葬台上焚烧,血肉和檀香木材被火焰吞没,冒出滚滚的黑色烟雾。火葬台下的混浊水流中,等着捞取死者随身的金饰,宝石的少年像寻找食物的小鸭子那样不断地游来游去,他背脊上的皮肤一片焦黑,就像那些被焚烧过的尸体。   她应该还有个哥哥,和这个少年差不多大,或许还有个尚在襁褓的弟弟,她曾经和母亲学着哼唱不绝于缕的古老歌谣哄他入睡;不对,应该是个姐姐,总是在制工繁重的木窗后,露出温柔的笑容。眉心一颗朱砂印,明亮的黑眼睛里映出出滴水的屋檐,在父亲把自己抱进神庙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脚,衣襟,大声哭泣,即便身边的人都笑意盈盈——只有她为小女神哭泣。库巴哈尔的贬谪是命定的,她是丹加的神,但无论即位之偶然和退位之必然都不是她的力量与意志能决定的,她将孤独地度过童年与少年,而后被神庙与人群驱逐,即便是她的亲友,也会躲避她如同瘟疫……别人看见了荣耀,但爱她的人看见了躲藏在荣耀身后的悲苦。   库巴哈尔的记忆十分混乱,千年来,数百个化身,在生命的某次短暂轮回期间参与了另一段更加短暂的轮回。女神在伴随青春到来的鲜血中死亡,又重生在另一个幼小的女童身上,在无需履行职责的数年里,属于人类的温情抚慰着她的心灵,又在下一次的囚禁中被强行剥夺,逐渐淡化,只在灵魂上留下了浅淡的印记。   她什么都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在那对夫妻死去之后,她曾经问过阿曼:“我是否做错了什么?”   “智慧的库巴哈尔永无过错。”阿曼这样回答:“您的意志,就是人类的命运。”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这样苦苦挣扎呢?你应该比谁都了解,库巴哈尔的意志,没有什么可以动摇。   为什么呢?阿曼?   “库巴哈尔……祭拜库巴哈尔!”   弯刀的亮光在昏暗的殿堂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斩断的不是牲畜的脖子,而是人类的手指,阿曼祭司砍下了自己的手指。   “库巴哈尔。我将自己祭献给您!”   库巴哈尔,如果您是为了国王的过错而愤怒,那就用王族的鲜血来弥补吧。   “库巴哈尔!”祭司们齐声呼喊,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哀求。   阿曼祭司的刀没有停止,每一次呼喊都伴随着一段带着白骨的血肉离开她的身体,快速,坚决——小女神终于动了,她抬起手,阿曼就失去了挥砍的力量,她颓然弃刀,残缺的左臂已经不再流血。   “我要离开这里了。”小女神说:“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求您慈悲,库巴哈尔……求您慈悲,丹加的人民需要您的赐福,丹加的国王需要您的指引——库巴哈尔,你若离开,丹加将何去何从?!”   “……抬起头来,阿曼祭司。”   小女神伸出右手,在身边的朱砂盘中沾了红色,阿曼祭司的前额上点了一点,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赐福于丹加。   “丹加没有国王了,也不再需要女神,丹加的人民会自己找到幸福,丹加也有着自己的路。阿曼,你要幸福。”   她慢慢地坐回原位,凝视着那无边的黑暗:“迎接我的人已经来了。”   ※※※   “我想他们看得见我们。”维尔德格看着那些戒备森严的山地武士说。   “因为这里是库巴哈尔的领域,我的法术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亚利克斯在自己的死灵骑士身后悠闲地拢起双手:“是个好机会,我的骑士,发挥一个肉盾该有的作用,让我好好欣赏一下你的武力吧!”   “那么说我不用客气了。”消失了有段时间的“斑鹫”重返人间,狰狞扭曲的笑容可以吓哭一打小孩子,真可惜了他那张漂亮的脸。   “绝对不用,为了库巴哈尔而死,是他们的荣耀。”亚利克斯打个响指,最外围的大门应声轰然关闭——关门,放……骑士,感觉好极了。   自从看到自己的半巫妖导师这么干以后,他就一直想试试,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死灵骑士人选,勉强看的上眼的不是被邪恶阵营的神祗盖过章就是和巴托九狱的巴特兹恶魔签过约,何况他们也从来不觉得从个小巫妖的手指里抢尸体抢灵魂抢材料抢……是件值得羞愧的事情,他可不想辛辛苦苦地为人作嫁。不过说到这里,他总觉得导师说的关门,放……骑士有点问题,导师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会笑得和蜜糖一样甜——所以巫妖很明智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女神神庙的天井里和殿堂内,有着近百个赤裸上身,手持弯刀的山地武士,他们都是女神的祭司与丹加王室从山地原住民中挑选出来的,体格健壮,沉默寡言,能像成年的公鹿那样在崎岖的山路上轻松地奔跑,跳跃;忠诚,凶暴,顽强,战时出战,无战时保护宫殿与神庙,在这几百年里,握在他们手上的传统弯刀不知道曾经杀死过多少企图染指丹加的外来者以及敬献给库巴哈尔的活祭品。   经年累月的杀戮导致他们周围常常笼罩着一种特别的气氛。他们的信条也对这种氛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苟活的懦夫。”作为夹缝国家的丹加能够平安至今,地位敏感,资源稀缺或许是一个原因,不过,最大的可能是这些彪悍的勇士会令入侵的国家得不偿失。   他们只听命于女神的祭司与王室,并为自己的忠诚而自豪,但在王室与神庙发生冲突的时候,山地武士就处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但他们现在不会想到这些,面对着忽然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和他们一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与压迫感,浑身覆盖着金属盔甲的古怪敌人,这些武士唯一的念头就是战斗!和这个强悍的敌人战斗!   他们热情如火地向死灵骑士扑了过去,连带他们手里的弯刀。   真正的杀戮和电影中的绚丽画面或者小说中的精彩描写相比,实在是简单与乏味了很多: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喋喋不休的说话,展示自己的正义或者邪恶,武器的交锋也只有一个瞬间,最多两次,就有一具被砍成两截的身体掉在地上,而十次之中也有一次,维尔德格的盔甲上会腾起灰色的雾气,这代表死灵骑士的防卫被击破——这些山地武士的凶狠与坚韧确实令人赞叹,即便是被腰斩,滚落在地上的武士也能继续有力的挥刀3、4次,脑袋掉落,你也得提防他的最后一击——死灵骑士自诞生以来一直被强行压抑着的杀性被这些可恶的妨碍者完全被引发了出来,暴徒的灵魂疯狂地咆哮着,甚至有点影响到了巫妖。但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过紊乱的迹象,杀戮的效率还在随着对武器的熟悉而逐步提升——黑色的入侵者一步一步地,稳定地前进,蚕食着保护者的空间与希望,直到最后两个山地武士变成4片——如果你想以最快的速度杀死这些顽固如蟑螂的家伙,而且不想让他们像西大陆联邦的恐怖片的反面角色,在你完全不注意的时候从镜头外扑过来砍一刀的话,还是从中间劈开为好。   库巴哈尔所居住的阁楼大门很少开启,但今天它显然厄运连连,死灵骑士黑火缭绕的曲剑堪称优雅地在门上敲了一下,腐蚀性堪比王水的负能量霎那间就将整扇大门侵蚀殆尽——“不好意思,我的力气似乎用的大了点。”维尔德格毫无诚意地说道。   那个比任何黑暗都要令人恐怖的存在,躲藏在美丽躯壳里的妖魔微笑着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完全无视那些颤抖在护在小女神身前的祭司,向库巴哈尔伸出了双手。   “按照约定,我来迎接您了。库巴哈尔。” 第六章 蓝   作者的话:多说一句,我的目录标题都是有含义的,比如:蓝色代表忠诚。   ※※※   被自己的殿下无情抛弃在第一宫殿的费力勋爵为自己准备了一顿非常美味的晚餐。   对外联系突然恢复,那些荷枪实弹的雇佣兵“侍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几个大使馆武官自告奋勇地前去探查,他们传回的消息很不好——丹加所有的政要,包括新王全部死在了一个办公厅里——这意味着无主的丹加很快就会出现极度的混乱。   首先是一两个,然后所有的人都悄悄地,快速而优雅地逃跑了,估计现在已经撤离丹加了——由于丹加都城地形崎岖,所以他们大部分采用的交通工具都是直升飞机,至少会有两架驻留在使馆,首先会送走王室成员和首脑。不过按照国际惯例和人道主义,距离最近的国家将会尽可能地派来直升机,争取把所有的人都接走,反正使馆基本都挤在一起,走两步路也没什么关系,也有可能现在几个比较交好的国家人员已经在一个地方集中了;撒丁的大使需要回去安排工作人员撤退,费力则坚持守在第一宫殿等待失踪的王储,他甚至重新回到了宴会厅,点亮了那些装饰用的蜡烛。   在自助餐桌边,费力仔细地回忆着自己当时与王储的距离,各自的位置,重复着当时的动作,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怎么会抓到了东加的王储——浪费了数分钟的他哑然失笑,不管事实如何,自己被为之效忠的人抛下是个不争的事实——亚历山大殿下并不信任自己,勋爵无奈地拍了拍桌面,烛火随之跳了跳,“这没什么,”他自我安慰道:“你不能与和他做了二十几年兄弟的人相比。”他告诉自己感觉不太舒服只是因为被饥饿折磨良久的胃在疯狂痉挛的关系,那些介绍与自我介绍让他什么都没能吃到。   很幸运,自助餐里还有个挺新鲜的玩意儿,一种飞饼,厨师当场制作,所以有备着木炭和小炉子,锅,还有铁板,调味料等,这样费力就不必吃那些冷冰冰的牛排和饺子了,他做了一份热气腾腾的奶油米饭,黄油煎蛋,盐水煮鸡肉丸子,配酒是酸甜的冰葡萄酒……非常美味,他非常满意于自己不曾退步的厨艺。   当亚利克斯和维尔德格走进宴会厅时,费力正好喝完餐后的牛奶咖啡。   巫妖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留在费力身上的印记居然还滞留在第一宫殿,以为他是受伤昏迷或者被囚禁,没想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正在烛光晚餐的家伙,可惜的是对面没有美女相伴。   “夜安,殿下。”费力站了起来,语气平静:“直升机还需要五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丹加,我会通知他们直接到这里接您,您是否需要先吃点东西?”   “不了。”亚利克斯说。   费力没有询问王储之前的去向,也没有责备王储的不辞而别;而亚利克斯也没有询问他依然固守在这个危险地区的原因。   他将小女神放在了椅子上,自己清洗杯子,自己手工磨制咖啡粉,自己煮牛奶,自己过滤——给小女神做了一份新的牛奶咖啡,牛奶是用融化的冰淇淋制作的。(这种撒丁特有的咖啡是直接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倒入牛奶里,再进行过滤,所以风味特别甘苦浓烈)   摇曳的烛光下,小女神浓艳的妆容显得十分神秘而阴森,费力眼角抽搐,对于王储的失踪,他曾经有着很多揣测,被恐怖分子绑架,被当地人扣押……或者自己找到了使馆……甚至他想到了王储那可怕的收藏癖……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储不但拿回了千花冠,还把千花冠的主人也一起带回来了!   “她受伤了?”费力闻到了血腥味。如果只是个退位的小女神,自己就可以完全不必担心了。   “完全没有。”维维恶意地从后方握住他的肩膀:“在你面前,是个真正的活女神。”   在踏入皇宫之前,他们可都是亡灵状态,身上翻滚的负能量几乎肉眼可见,但这个小女孩却能一直紧紧地抱着巫妖冰冷的脖子。   “如果按照通常的解释,我的行为完全不构成劫持。”亚利克斯坦然道:“我只是接受了女神的委托而已。”   正在专心喝饮料的小女神点了点头,人骨制作的千花冠跟着丁零当啷一阵响。   小女神的力量不可谓不诡异,而且方法正确,不死者果然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千花冠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如果没有他的协助,即便是作为契约一方的丹加王族成员全部死去,小女神也很难脱离神庙的羁押,毕竟她已经在那里生活了近千年。   被鲜血浸染的神庙,不是供奉,而是枷锁。   她很高兴得到了巫妖的帮助。另外他供奉的饮料也很好喝。   费力并不为小女神的认可而释然,没有一个信徒会高兴自己拜拜的对象被一个外国人带走,整一个国家都会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追杀的——“请恕我失礼,库巴哈尔。”他笨拙地模仿着当地人行了一个合十礼,动作极快地拿走了差不多空了的咖啡杯,摘掉小女神千花冠,发髻两侧的鲜花,腰里的装饰……他手法轻巧,习惯了被人服侍的小女神也是配合默契,差不多去掉了小女神全部的首饰之后,他又快步走进最近的客房。   各国政要离开的时候非常匆忙,费力很快就带着一个旅行皮箱回来了,他从里面拿出卸装水细细地擦去库巴哈尔脸上的油彩,又给她罩上一件带风帽的紫色绒毛小斗篷,现在神圣的小女神已经和一个摩登的丹加贵族女孩没有什么两样了,除了那张即便没有化妆也精致到极点的面孔。   库巴哈尔卸妆后,不得在公众面前出现和拍摄照片,而4、5岁孩子的生长速度又足够快,只要过了一两年,保证最虔诚的信徒都认不出这个孩子来。   “我以为你会暴跳如雷,坚持道歉和把小女神送回去呢。”维尔德格好奇地道。   “我有着劝谏的权利和义务。”费力把小女神换下来的衣冠放到皮箱里,扣上密码锁:“也有为王储竭尽所能的权利和义务。”   简单来说,就是他盗窃你望风,他杀人你磨刀,最后还负责销赃和湮灭证据是吧……   维尔德格短暂的腹诽结束在直升飞机的轰鸣中,王宫右侧有一个直升飞机停机坪,是专供国王和王室成员使用的,现在上面空荡荡的,但设施齐备,没有遭到破坏,一架供9人乘坐的小型直升飞机已经在缓缓下降。   费力率先跑了出去,然后上面跳下一个人——是大使,还有两个武官,4个人一起迎接王储上了飞机,有人想把王储臂弯里的小女孩接过来,但礼貌的拒绝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小女孩,费力大致准备如此解释:“王储在动乱中救下的丹加贵族女孩,因为惊吓失去记忆,所以暂时由撒丁王室收养,等丹加政局稳定,在设法寻找其父母亲人……等等。”   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亚利克斯——并不是所有撒丁男人都懂得如何正确地抱起一名4、5岁的孩子的,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通常会直接把孩子夹在自己的胳膊下面,好像夹着公文包。   他不知道此时的维尔德格也在纠结,他无法想象自己也会有一天,手法熟练,泰然自若的给个小女孩卸妆,换衣服……,如果这也是贵族必修课之一,自己是不是应该拒绝那个骑士封号?   巫妖与他怀抱里的小女神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古怪神情,他们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假寐,一大一小的黑色头颅紧靠在一起,同属于“美丽”范畴的面孔不可避免地都有着几分近似,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认为那是一对父女,场面温馨自然,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拍下照片,说不定可以拿到一两个大奖。   事实上,他们在侧耳倾听。   库巴哈尔,祭拜库巴哈尔……   祈祷声延绵不绝,小女神咬住了自己细白整齐的牙齿,不可回应,不可回应,绝对不可回应。   人们总有一天不再需要库巴哈尔,就像他们不再需要国王。   她能做的,就是先行转身,留住神祗最后的一点尊严与骄傲。 第七章 紫   “库巴哈尔啊,祭拜库巴哈尔!”   “你们就只会说这两句话吗?”“上尉”有点郁闷地说道,然后他开枪,子弹撕裂了闭目祈祷的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部分身体被粉碎的他们软绵绵地靠在赤红的墙壁上,像一幅残缺的画。   煽动暴乱是他们经常干的事情,但从来没有那么困难过。杀戮会导致暴乱,贪婪会导致暴乱,恐惧会导致暴乱,嫉妒会导致暴乱,信仰会导致暴乱,甚至暴乱也能导致暴乱;而这个国家的人就像是泥土和棉花捏成的,无论你是恐吓也好,煽动也好,他们既不愿意去打劫富有的邻居,“惩罚”除了库巴哈尔还有着其他信仰的异教徒,也不愿意享受一下漂亮的小姑娘,烧毁商铺不但没人乘火打劫,附近的邻居还会赶来救火,丹加的民众似乎永远不懂得憎恨与仇视是什么意思——除了他们——宰杀平民如同宰杀牲畜的雇佣兵们。   有两个粗心的家伙撤退的不够快,被赶过来的民众抓住,军参谋长签发的证件也不能阻止牛腿弯刀砍下他们的脑袋,这对于“上尉”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这里天亮得很快,如果在夜晚没有令这些民众混乱起来的话,他们寥寥百人在白天会成为被醒悟过来的愤怒人群追打的老鼠——但就此放弃的话,“上尉”也不甘心,他为被自己灭门的人家关好了门,这家人家很富有,位置偏僻,距离神庙很近,“上尉”瞧着那幢在黑夜里也十分醒目的白色宫殿,突然有了个主意。   “一等兵!”他喊道,正在检点自己劫掠成果的下属立刻丢下宝石,高兴地跑了过来,他是个狗熊一样的大汉,但脑筋足够灵活。   “我们去那看看。”他指着那个镶嵌着宝石的大门。   ※※※   “阿曼祭祀……我们该去哪儿呢?”一个老祭司呐呐地问,她已经服侍了九位库巴哈尔,可从没想过离开神庙啊。   “暂时找个民众家里安身吧,他们会欢迎你的。”阿曼祭司跪坐在地板上,拿过了盛满了黄金与宝石的盒子,每个祭司都可以从历代民众对库巴哈尔的供奉中随意拿走几块宝石,金首饰,这样足够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了——刚才从王宫里跑出个小仆役,他带来了新王死去的消息。贵宾逃走了,其他人凶多吉少——阿曼决定遣散祭司:“如果这里平安的话,”她悲惨地笑道:“到时候你们回来住也没关系。”   “好大的檀香味儿?谁在深夜祭拜?”一个祭司抽了抽鼻子,这儿的血腥味太浓了。   “阿曼祭司?”   阿曼迟疑着,摸了摸被凝结的鲜血覆盖的地板,她还以为是自己在发热,原来是……“着火了!”两个祭司立刻把她从地板上拖了起来,另外两个赶紧将黄金宝石倒进绸缎里打了个包裹,背在身上。   祭司们簇拥着阿曼跌跌撞撞的下了二层,一部分人去查看窗口和楼梯,才发现一层基本已经全烧着了,楼梯虽然还在,但也有几处被点燃了。   “把羊羔,死去的羊羔扔下去。”阿曼有气无力地叫喊道,库巴哈尔的力量虽然能让她不再流血与疼痛,却不能让她补回流失的血液,她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幸好她身边的祭司立刻大声重复了他的话,除了搀扶着阿曼的人,祭司们一齐动手,拖下阁楼里被鲜血浸得湿透的羔羊尸体,很快压灭了楼梯上的火苗。   “拿自己的衣服,沾湿了供奉的清水,捂着口鼻,低下身体往外走……”也曾短暂接受过外来教育的阿曼指导着祭司们,大殿里情况尤可,完全烧起来的地方主要集中在那些精美的雕刻,檀香木的柱子和护墙上。一块沾了清水的细纱小心地盖在阿曼的脸上,祭司们小心地带着她往外走。几个年轻些的祭司很快地跑过了还不曾完全燃烧起来的大殿,用力推开了大门,清新的空气猛然冲进大殿,火焰因为得到足够的空气而猛然腾起——阿曼听到她们尖叫了一声,不是喜悦,而是惊恐。她挣扎着抬起头向前看去,借助着火焰的光亮,阿曼看清了那两个站在天井中的人。   那些被她们好不容易收齐,盖着白布,准备明早火化的山地武士尸体被丢得到处都是。   “库巴哈尔在哪?”那个原先跟在新王身后的男人歪着嘴巴说道。:“你们不会把她丢在上面了吧,算了,也没什么关系?”   早已做好了射击准备的“一等兵”憨厚地笑了笑,向敞开的大门里一通无目的的左右扫射,反正目标足够大,而范围足够小。   “库巴哈尔!”   “上尉”啧了一声,用难以想象的眼神注视那些被子弹打穿的女人,他们的脑袋都是空的?库巴哈尔?库巴哈尔怎么不来救你们?   令他最为惊讶的是,一个被这些蠢货保护在后面,少了一条胳膊的女人竟然在身体被子弹贯穿了好几处的状况下,还能从地上抓起一把弯刀猛地向“一等兵”砍去。   “一等兵”快乐地张大了嘴巴,他不再开枪,猛地低下头,像头蛮牛一样冲向了那个女人,他伸出的手准确地抓住了她向下挥动的手臂和她的衣襟,高高地将她举起,旋转,狠狠地将那颗美丽的脑袋往坚硬的地面上撞去。一下,一下,又一下……   库巴哈尔啊,祭拜库巴哈尔!   你要幸福,阿曼。   ……库巴哈尔……   等火焰窜上了2层,人们才发现了神庙的火情,他们呼喊着,提着木桶前来救火,却只发现了祭司们和山地武士惨不忍睹的尸体,库巴哈尔了无踪影,惊慌之中又听到有人高喊:国王死了!人们又涌进王宫……   人们四处奔走,希望能找到一个祭司或者当权者来告诉他们一切如旧,但总是失望。   也许只是都城居民一个错误的指引,或者是外来朝拜者的一句责备……丹加如“上尉”所愿,混乱了起来。   “好了,叫他们都回来,我们准备撤退!”   雇佣兵的首领地站在一个山坡上,后方是个隐蔽的停机坪,这还是那个可怜的军参谋长准备给他们的。他和他的下属将在这里集合,然后带着可爱的黄金,宝石凯旋而归。   驾驶员向他翘起一个拇指,表示一切都没问题。   “上尉”看了看表,距离集合时间还有8分钟。   ※※※   撒丁大使心情复杂地看着下方星星点点的丹加都城,这个宁静祥和的小城终于还是出现了暴乱。   突然之间,王储抱着的小女孩尖锐地叫喊了一声,大使下意识地看去,孩子雪白的额头中间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细长伤口,鲜血流了下来,伤口还在不断的扩大,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大使想要叫喊,但在下一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果不是那种被重复粉碎,捏合,粉碎……的痛苦,维尔德格一定会好好地欣赏一下眼前的奇妙景象,机舱里昏黄的灯光消失了,声音消失了,他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静止的,黑白的,透彻的,他看得到里面的结构,组织,了解它们真正的本质,——就像坐在他身边的巫妖——一副堪称艺术品的漂亮骨头架子。   他尝试感应,却被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压制了回来,这个力量他很熟悉,是巫妖的。   巫妖知道维尔德格想要问什么,不过现在他正在体验导师曾经感受过的东西,无暇回应。   神临。   奇异的感觉稍纵即逝,直升飞机里面恢复原样,好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只有库巴哈尔的额头伤口依旧,甚至连紧闭的双眼中都流出了血红的液体。   库巴哈尔啊,祭拜库巴哈尔!   驾驶员疑惑地侧了侧头,圣母啊!他看见了什么?血红的雨!   血红的雨在空气中凝聚,滴落,落在丹加的国土上。   它落在被绝望与恐惧控制的人类身上,就像是冰做的针,一下子刺进了他们的身体与灵魂,举着弯刀肆意劈砍的人断了手,嘶哑着声音诟骂诅咒的人突然失了音,茫然奔逃胡乱推撞的人突然折了腿……只有无辜者毫发无伤;民众惊惶四顾,壁龛中供奉的库巴哈尔在流泪,木窗上雕刻的库巴哈尔在流泪,墙壁上描画的库巴哈尔在流泪……她们在流泪,人们久久沉默,直到有人终于无法忍耐地发出了第一声号啕——由一及十,由十及百,由百及千……库巴哈尔还在,库巴哈尔还在丹加!   库巴哈尔啊,祭拜库巴哈尔!   我们来祭拜库巴哈尔!   ※※※   “上尉”已经坐在了直升飞机上,一滴雨水溅了进来,正好打在他的左手上,他毫不在意地翻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却在下一刻放大了瞳孔!被雨水溅到的地方,不痒不痛,皮肉却在腐烂,转瞬间已经可以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他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一刀剜去了那块还在不断蔓延的腐肉,一边大声喊道:“一等兵,上飞机!”   离集合时间还有五分钟,已经有雇佣兵一边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惨叫,一边踉踉跄跄的朝这里跑过来。 第八章 白   “上尉”与“上等兵”此时也无法顾及太多,疯狂地向同伴们挥着手,喊叫着。   但这种诡异的雨水根本就是无孔不入,何况很多人都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雨水无声无息地腐蚀了脸部,头颅,即刻毙命——伪装成当地人煽动暴乱的雇佣兵中有发觉不对的,虽然及时地护住了头脸,却不慎让自己赤裸着的脚背与足踝溃烂的不成样子,他们虽然和“上尉”一样剜去了腐烂的皮肉,但速度毫无疑问的下降了很多。   雨丝开始密集起来。   往集合点奔跑的雇佣兵们不再去搀扶倒地的同伴,而是在他的致命处开一枪,免得他们慢慢腐烂而死——最后连这一枪也来不及了,这种雨水并不会腐蚀金属,玻璃,塑胶,甚至树叶也没有受到损伤,却像真正的雨水那样会渗透进来,几个逃进了飞机内的雇佣兵在同伴的协助下脱下衣服的时候,大片糜烂的背脊居然弥漫着死尸才有的臭味。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有很多人即便逃进了飞机,也难免终生残疾或者一死——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进行的截肢手术不能完全的避免感染和失血。   集合时间到了。   “走!”   “上尉”吼叫着发出了命令,他根本不去看机舱里的情形,免得自己被那种可怕而凄惨的情形所影响,造成判断失误……他们这次损失得够多了。   如果还能活着,第一件事情就是搞清楚这鬼玩意儿是什么?第二件事情就是找到罪魁祸首——会有很多国家对这个“武器”感兴趣的——他不会免费工作。   他阴沉地想。   殷红的雨水占据了天与地之间所有的空隙,“上尉”凝视着这一切的眼睛,也是鲜红的。   ※※※   小女孩的呼吸变得若有若无,嘴唇青紫,心跳缓慢,随行的使馆武官准备进行急救,却被亚利克斯拒绝了。   亚利克斯向担心的众人举了举手,表示没问题,然后安静地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前额贴上那个流血的额头。   血色识海内映射着神祗的本相,人类女子的外形,面貌扭曲而狰狞,青黑色的皮肤,暴凸的眼睛,吐出垂到胸前的血红色舌头,四条手臂抓握着不同的武器,另外两只手在胸前合十。全身赤裸,只在腰间悬挂着血绳穿连起的骷髅头骨,按照人类的审美观来看,那个传说中的第二选择很难成立。   巫妖无比欣慰,借着镜子一样的斧头表面,他可以欣赏到自己依然雪白干净的骨头架子。   没有丝毫改变,这很好。   “那么,您的想法是否改变了呢?库巴哈尔,您要回到丹加吗?现在的丹加民众应当是您最为虔诚的信徒了。”   “与此无关。”库巴哈尔慢吞吞地说道:“我守护他们,离开他们,赐福他们,降祸于他们……拯救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信仰我。”她轻轻打击了一下武器,骄傲地抬起头:“我愿意这样做而已……我并不想得到什么。”   在千年之前,她也是这样对丹加的国王说的——可惜人类欲壑难填,他们需要可以掌控的力量,而不是来去自由的神祗。   “我曾经,很喜欢人类,现在……也是一样。”   巫妖的上下齿列干脆利落地敲击了一下,类似于人类的“啧”。   “外来者,不死者,”库巴哈尔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无奈而温柔地摇摇头,开始缓缓下沉——:“我将要沉睡了,我不会再回应任何一个信徒的呼唤,我的力量,你尽可以拿去使用,但是……你要记得。”她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这是一个神用来守护一个国家的力量,你要谨慎。”   ……   亚利克斯睁开了眼睛,虽然刚才的行为略有些冒险,但可以说是非常值得,毕竟这个低魔位面的神祗,他之前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现在,至少可以说是接触到了一个浅浅的表层——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将其研究透彻——维尔德格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巫妖向自己的死灵骑士点点头——一切都很好,没问题。   “我以为你不是个自找麻烦的家伙。”死灵骑士的声音不是以耳蜗,而是以灵魂听取时,也是这么的缥缈悠长。   “……当代价足够时,地精也能成为巨龙。”巫妖心满意足,当然不会把死灵骑士的小小不敬放在心上。他怀抱里的小姑娘稍微挣扎了一下,呼吸恢复了正常,眼睛和额头中间的伤口也不再流血,后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起来,变成一条细线。   人类幼童的身体温热而柔软,谁能想得到这个脆弱的存在中沉睡着一个真正的女神?   血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驾驶员欢呼了一声,人们从窗口望出去,已经看到了撒丁。   他们的国家。   云层散开,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世间万物,即便身在机舱,也能感受到那份温暖。   “这个,你打算怎么办?”维尔德格捏了捏孩子逐渐红润起来的小脸,第一次看见小女神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干了,又小又圆的白面包,还一脸煦德式的严肃,好可爱,好可爱……   “这个啊,和所有正常的人类孩子那样,走路,吃饭,读书,游戏……”巫妖也恶劣地捏捏小女神另一侧的脸颊,这算是额外赠品,既然你那么喜欢人类,库巴哈尔,至少你的化身,可以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那样生活下去。虽然这样做,那颗绿松石的力量会大打折扣,但守护一个国家……我并没有那种需要呢。   好好睡吧,女神,希望你有个好梦。   ※※※   “军役?”朗巴尔夫人放下了手里的小诗集:“请原谅,我知道我不应该在这方面多加干涉。可是……陛下,他们刚从政变和暴乱中回来……。”   “丹加的事情尚未得到证实——朗巴尔夫人,请谨慎。”女王陛下摘下老花眼镜,朗巴尔夫人连忙起身接过:“也不是现在立刻就要起程,何况不是他们,而是他,这次亚利克斯得一个人去,撒丁的民众在看着他,他们希望看到一个勇敢而健康,自信的未来国王,不是一个到哪里都带着保姆的小娃娃。”   朗巴尔夫人卷起了嘴唇:“陛下,我家的费力可不是保姆。”   “噢,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正如我所认为的,费力是个很不错的老师。”女王陛下微笑着拍了拍小圆桌上的报纸:“这次出使任务虽然不能说是很成功……但也不能说是失败。”   “没人能够预言下一分钟的事情,谁知道这个一个古老的国家也会在瞬息之间天翻地覆呢?”朗巴尔夫人说道:“我认为殿下已经做得够好了,他不但保证了自己与随员的安全,还救出了一个丹加的小女孩。陛下,他是个英雄。”   “那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没什么值得夸奖的。”女王淡淡地说道,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件事情。但朗巴尔夫人知道陛下亲自动手,把登载了这个新闻的报纸全部都做成了一大本剪报,藏在私人图书室里。   “啊,对了,您还没有见过她,是吗?”郎巴尔夫人低下头,将拿在手上有段时间的老花眼镜放进了眼睛盒:“美丽的小天使受了点伤,所以现在还在医院里面观察,等她完全康复了,我就带她来觐见您和王储。”   “我看见你偷笑了,郎巴尔夫人。希望那孩子不会在医院里面待很长时间,不然她大概得等到下一年才能看到亚历克斯了。”   “圣母哪。”郎巴尔夫人无可奈何地道:“时间有那么紧张吗?陛下?”   “亚历克斯已经快29岁了,每个王储都会在30岁之前参军。这是传统。”女王端起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自有贵族以来,就有送子女参军受训的传统,以培养其国家精神和奉献意识,直到今天也丝毫未改。我的伯父,前撒丁国王就曾在军中服役达七年之久,而他的两个儿子在撒丁公学毕业之后也都正式进入撒丁陆军军官学校,之后继续留在军中服役,只是那场意外……好啦,今天我们不说那个,你知道,就连我也曾经在空军服役——虽然只有3个月。”   “我当然知道,我陪着您在那里打了3个月的字。”郎巴尔夫人笑道:“您打算把殿下也送到那里去?”   “不……我准备把亚历克斯送到北海岸区的军事学校去。”   郎巴尔夫人皱起眉头想了想:“噢,”她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是那个倔老头的地盘!”   “自从我们公开了小菲利浦,也就是亚历克斯还活着的消息,他就给我寄了封信,长篇大论,信誓旦旦,一定能给我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健壮的,勇敢的……王位继承人。”   “我觉得他是想乘机好好地欺负一下亚历克斯。”   “欺负就欺负吧。”女王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只小银匙往茶杯里舀了颗方糖:“虽然亚历克斯的父亲和他之间确实有点……小小的竞争……但他是我和亲王最为信任的朋友之一。”   那比什么都重要。   ※※※   下篇预告——女神的军队。   什么叫做孤立无援,什么叫做冤家路窄,什么叫做傲慢与偏见……亚历克斯说:我只知道我是个巫妖。 女神的军队 第一章 军校(1)   “午安,母亲。”   “午安,亚利克斯。”   撒丁的女王陛下喜悦地回答道,同时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拍拍身边特意空置的藤椅:“到这里,亚利克斯,坐到我身边来。”自从亚利克斯回到身边之后,撒丁的女王陛下每天雷打不动的下午茶除了朗巴尔夫人之外就又增加了一位——她心爱的儿子,亚历山大。不过在此之前,朗巴尔夫人总是坐在女王陛下一侧,而亚利克斯坐在女王的对面。如果有来访者,侍卫会把他安排在距离不远的另外一套桌椅上。   作为王储,亚利克斯只需要向女王陛下点点头就可以了,如果是公主,她就得行屈膝礼,并亲吻女王陛下的手,请求允许后才能入座。   “午安,殿下。”一旁的朗巴尔夫人起身行礼,亚利克斯礼貌地微微点头。   “午安,朗巴尔夫人。”   这种森严刻板的礼节和古老的宫殿往往会给人一种错觉——它是永恒的,几百年前如此,几百年后也是如此,并且会一直这样下去——当然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费力跟随在亚利克斯身边,他的礼貌与传统毋庸置疑,所以在此也就不再一一赘述,然后他和他的母亲到房间的另一侧去,将这个安静而独立的空间留给更为尊贵的这对母子。   亚利克斯注意到女王陛下之间的小圆桌上摆着三份资料——国立军事学院。王家军事学院。海军军事学院。   看来,这是他将来的1至2年内所需驻留的学院了。   巫妖原有躯体的主人没有服过兵役,在撒丁,每个到了年龄的男性人类如果有意逃避兵役的话,将会被判处一年至两年的监禁——在依然使用着萨利埃里这个姓氏的时候,亚利克斯完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除了冷兵器时代的死囚营以及现代社会的雇佣兵集团,大概没有什么军队会欢迎一个罪犯加入的——即便萨利埃里家族在黑暗中为国家付出的一切远胜于一个军队所能起到的作用,且原来的亚利克斯简直清白的如同一个婴儿——他甚至连违章驾驶的纪录都没有,但他仍然在兵役体检的时候就毫无疑问的落选了。   亚利克斯落选的表面原因是某种不可知的隐型急性疾病,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拒绝或者被拒绝,民众们希望看到一个健康,勇敢而坚强的王储,这无可非议——除了始终郁郁的那个大人物。   当初亚利克斯的落选还有一个秘不可宣的原因——萨利埃里家族的力量与这个家族在西撒丁所受到的拥护与支持令阿涅利以及其追随者深为忌惮,他们并不希望某一天出现个将军或者英雄,然后在他们的名字后面缀着萨利埃里的姓氏——由军从政从来就是一条光明而迅捷的大道。当然,他们大概没想到会有个王储的名字后面缀着萨利埃里的姓氏——亚利克斯的坚持,他没有选择父亲或者祖父的名字作为中间名,而是选择了萨利埃里作为中间名,这似乎是一个让很多人为之忐忑不安的宣告,但无论是萨利埃里,还是玛丽亚陛下,都没有对此提出过任何异议。   亚利克斯在女王陛下的示意下拿起这三份资料,实际上他早已详细地了解过撒丁所有的军事学校了。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渴求知识犹如喜水植物渴求水分的巫妖来说,被人从国立大学有着近千年历史的古图书馆强行拔除出来后移植到相对比较干涸贫瘠的军事学院——这个事实让他有点不快,虽然可以在网络中汲取自己想要的知识,但那种感觉类似于人类不依靠丰富美味的食物而依靠压缩饼干维持生命那样,只是无可选择的选择——没有什么比把自己埋藏在那些十几万本藏书中更能令巫妖心迷神醉的了,里面还包括大概2000多卷中世纪珍贵手写本和1650卷古书,包括缔造者手写的数十本羊皮书。在完成了自己50个小时的教学任务之后,亚利克斯基本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时间耗费在了那个巨大的古图书馆里。   之所以不是全部,是因为还有女王陛下每日的下午茶,还有萨利埃里家族的事务。   女王陛下的下午茶并不只是一个母亲与孩子的温馨时间,更多的是为了亚利克斯——作为王储,他前二十八年几乎完全没有尝试过作为一个贵族或者领导人的生活,且显而易见的,他不喜欢。   玛丽亚陛下虽然说过,如果亚利克斯不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考虑让这个古老的国家由君主立宪制转为共和制,但事实上,即便是对政治方面毫无兴趣的亚利克斯也知道,基本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撒丁的王位不仅仅干系到这一个国家的时候……而且,萨利埃里家族传过来的讯息也令亚利克斯必须更加的谨慎小心——有来自于神圣公国的旧约公教修士或者神甫出现在西撒丁——这是几百年来没遇到过的事情,因为撒丁不接受非本地的神甫,他们被旧约公教中的顽固派称之为“伪信者”,当然也很少有那里的神甫愿意与撒丁的神甫往来。   这些可疑的访问者首先在莉莉,也就是亚利克斯获救的地方停留了两天左右,还察看过那片海域,然后紧接着出现在莉莉父母现在的居住地……最后一次出现,竟然是萨利埃里庄园的大门前,他们非常坦然地要求借宿……没有一个虔诚的教徒会拒绝接待这些主的仆人的,卡梅与索尼娅只得安置了他们,他们在庄园里停留了短暂的一晚——卡梅的信件描述了他们的形貌,举止,这些修士很有礼貌,低垂着眼睛,寡言少语,晚餐和早餐都是面包,少量的黄油,咖啡,还有清水;穿着都遵照教规,只用极粗劣的布料,尺寸都有限制,只求蔽体,根本不讲究式样,表示他们轻视世俗的浮华。整夜都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打电话也没看电视。——呐……巫妖倒宁愿那是一群穿着绫罗绸缎,享乐无度,到处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家伙,这样的话,煦德就可以毫不犹疑地将他们塞进水泥混凝土块里沉入海底了。这些好像刚从某个与世隔绝了半个世纪以上的修道院里出来的修士们让萨利埃里的长子感到有点不安——他甚至在信里隐蔽地提示:“低垂的枝蔓上结着的葡萄最多。”   亚利克斯从来没有奢望过之前的作为能够不留一丝痕迹,毕竟施法者在这个低魔位面中太过稀少,以至于法术的残余简直犹如被舔过一口的黑森林蛋糕一样难以遮掩——但至少在明面上,亚利克斯可以确保那些家伙提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   那个死灵转化阵失去了魔法的保护后已经被坍塌的大楼摧毁的面目全非,工人们按照图纸,挪走了碎石钢筋之后,又在原有的地基下重新挖掘,整理出一个很像样的人工小湖出来——因为维尔德格的转化几乎将那里长期累积的负能量消耗殆尽的关系,现在那个区域……阳光特别的温暖,小鸟特别的可爱,植物特别的碧绿茂盛,就连夜晚来临时,路灯也会特别的亮,小虫也会特别的活跃……圣南西亚的市民交口称赞萨利埃里家族的善行,他们一致认为,那是个很适合散步与恋爱的好地方。   曾经在这里神出鬼没过的灵媒们在电视,杂志,公开表演中一次又一次的宣杨这都是因为他们的建议和施法,曾经如同废弃墓地一样的鬼地方才能成为今天人们所看到的美丽公园,甚至有些人将自己最近遭遇的不幸和失败也解释成在这件事情上付出心力太多有关——此话倒也不假;萨利埃里家族不置可否,因为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还在后面……那部纯粹为了混淆视听而拍摄的魔幻电影再次掀起了一个票房高潮之后,那个根本就是亚利克斯虚构出来的立体投影制作小组被10家以上的相关公司,制作组,个人控告盗窃或是剽窃,索求巨额赔偿,并拿出了一些所谓的证据——其中一家公司竟然制作出了同样的骑士投影,只是和电影中相比,实在是小而粗糙的多了。   正如人们所说:“真事经常比虚构还离奇”。   至于他和维尔德格更是无需担心,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破解来自于费伦的法术,他们甚至可以饮用圣水以及领圣餐——而且两人的身份如今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即便是在中世纪,教廷也不敢随意指控一个国家的王储为异端——这会令整整一个国家的民众捧腹大笑继而勃然大怒……巫妖叹息,他讨厌这个身份以及它带来的一切,但在某些方面它的确为自己避免了不少麻烦。   不过煦德的谨慎也并多余,现在神圣公国的权威与势力比起中世纪时来说简直是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个位面中,它依然是信仰者最为众多的教派之一——一群跳蚤也可以顶起床单,数量有时候也是一种不容轻视的力量。   其实不用煦德提醒,亚利克斯也会尽量不去挑动那些守序正义阵营者的敏感神经的。巫妖并不想成为某个邪教教主,他对让别人喝自己的洗澡水,或者吃掉剪下的细碎头发与指甲的无聊行为深恶痛绝——虽然对于实为负能量凝结体的不死者来说,这种行为确实是有意义的……他的每一部分都是人类难以想象的无价之宝,即便是暂时使用的躯体也会受其影响而具有某种效力(什么效力巫妖完全不想回答)——但神上之神才知道那些愚蠢的人类怎会相信这样白痴低能的谎言,不说高魔的费伦,就算是在这个低魔位面,也有着无数使用头发,血肉,指甲为媒介或指引的黑魔法,哪一个真正有着力量或者对此有所了解的人类或者非人会那么轻易地将自己的一部分交付出去?   另外不死者也不准备参与到什么振兴黑暗一族的伟大事业中去,按照那些小蝙蝠所说,他是一个亡灵法师,……几百年前就被旧约公教的圣骑士团绞杀殆尽,连一片小骨头,一个小法术都没能留下来的亡灵法师,据说,每个可以召集上千个骷髅——普通人类也能干掉的那种。亚利克斯只有对此表示万分的敬仰与沉默,毕竟那么弱小的黑法师居然还能在那些圣骑士的打击下存活那么久简直就是个“希瑞经”一般的奇迹(注释1),毕竟亚利克斯已经在翡冷翠城邦试探过圣骑士的力量。   如果需要,亚利克斯可以让整个撒丁本年度的死者全部从坟墓里爬出来“常回家看看”,那样的话,不仅仅是神圣公国,几乎所有的人类都会为了震撼并且恐惧到发疯吧——巫妖不想成为被无数蠢货崇拜的邪教教主,但也不想成为五十亿人类的共同敌人。   何况此位面的黑暗原住民虽然数量稀少,但还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的,既然他们都没有什么弘扬自身传统文化的意愿——神圣公国与他们都尽量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彼此无视状态,对此另一位面的不死者表示理解——他更为真诚地希望那些修士可以尽快地发现他这个没有受到邀请且并不想受到邀请的客人是个多么无害而又单纯的存在——既然他们可以容忍,或者说是“纵容”那些小蝙蝠们的猎食——事实上,这个位面的不死者在谋杀人类方面的成绩大概还及不上喝多了酒的司机或者飚车爱好者。   而巫妖,他自觉是个守法好公民,“对侵犯者采取合理的武力打击以防卫自己不受身体伤害”是撒丁刑法中的第二十一条中明确规定的。虽然巫妖对于“合理的武力打击”与人类的理解略有不同。 第二章 军校(2)   “亚利克斯?”玛丽亚女王陛下微微地向前倾过身体,她很想拍打一下那张因为思考而略有点鼓起的面颊——出神的样子可爱极了……她每天都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不同的东西——优秀的,高贵的,善良的,勇敢的——假如可能的话,女王真希望能够打开那扇面对着王宫广场的大门,向她所有的臣民们大声宣告,她是个多么骄傲而自豪的母亲!   亚利克斯抽出了那份深蓝色封面的资料。   “海军军事学院,”女王陛下重新靠回椅背,十指指尖在胸前交叉,明亮的黑眼睛充满期待地看向亚利克斯:“或许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撒丁与其他国家有所不同的是,这个国家的军人早在中世纪时就很喜欢以自身的武力参与到政治中去,具体的表现就是军谏——他们宣称忠诚于国王,但那个国王却必须能被他们认可——当撒丁的起义者们赶走了殖民者,王室与贵族后居然会令整个国家陷入内战漩涡的原因也在这里,无论大小,每个武装力量都在竭尽全力的支持自己的“国王”……也就是领导者,他们总认为自己认可的那个人是最出色的,最值得崇拜的,并且不惜以生命证明这一点——其结果可想而知。如果不是阿涅利家族联合萨利埃里家族全力打压,并且前者还当机立断地接回了国王,并且成功地将撒丁转化为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的话……或许不曾因为外来的压迫而毁灭的撒丁,却会因为自身的偏执而慢慢地走上分裂与消亡之路。   现在,撒丁的军事体制大概如下——国王为武装力量最高统帅。国防委员会既是国防事务的最高咨询机构,也是国防最高决策机构,国王为主席,通常由首相主持会议,成员有副首相、国防大臣、外交大臣、内政大臣、国防参谋长、三军参谋长。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是军队的最高指挥机构。国防部是最高军事行政机关,负责制定防务政策和领导国防工业。   国立军事学院。王家军事学院。海军军事学院。这三个学院基本上都有着各方势力参与其中,不过偏重性各有不同。   国立军事学院。——成立于19世纪,原本分为指挥、后勤、政治、技术4所学院,20世纪中叶时上述4所学院合并为综合军事学院。校长从陆、海、空三军中挑选,三年一轮换。教官实行的也是轮换制。考生必须得到议员、市长或部队主官等权威人士的推荐方可报考。学校的任务是通过数年的训练,使每个毕业学生都具备一名职业军官所需要的性格、领导才能、智力基础和其他方面的能力,以便模范地效力于国家,在战争中成为军中栋梁。   据公开资料,各个部队中的初级军官35%以上都出自这个学院,所以说,它成为所有势力争夺的对象也就没什么好令人意外的了;需要提一提的是,上任国王以其大无畏的勇气与坚韧的毅力进入了这个学院并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在十数年后的军事政变中他凭借着自己的身份——不是国王而是同学,那些政变的军官基本上都是他的校友——而成功平息了那场政变;但这件事情也终于令某些人无法按捺住那份忌惮与恐惧,一次所谓的恐怖分子袭击就成功地让他的努力,希望,生命,家人……全部毁灭在疯狂的火焰之中。   女王当然不会允许亚利克斯重蹈上任国王的覆辙,玛丽亚陛下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距离真正衰老的无法理事至少还有二十几年,一切都可以慢慢地来。   王家军事学院。——其前身是17世纪建立的王家陆军军官学校和18世纪建立的王家军事学院(培养陆军初级军官和参谋人员)。如果说撒丁军事学院是以其严格选拔机制,苛刻的校规和高淘汰制而闻名于世的话,那么申请入学的学员必须持有将官或者上议员推荐信的王家军事学院,则以它传统严谨的军事训练,道德教育与培养良好的社交礼仪而为人们所称道。   由于推荐人的限制,这个军事学院的学员来源不如国立军事学院来得广泛,可以说,基本上都是贵族后裔以及保王党派人士的子弟,身体健康,反应灵敏,有敏锐的观察力,军事技术好,思想健康、稳定,热爱自己的祖国,忠诚于国王和王室,品德优秀,没有任何不良习惯和不良记录。他们结束了3年的军事学习之后,将有很大一部分进入王家警卫团,这是个独立部队,设有步兵、海军、空军连规模单位各1个,还有1个骑兵护卫中队。该团是撒丁武装力量最精锐的部队,编制精干,武器精良,人员训练有素,只有国王或者女王陛下,或者国家安全局特勤处的命令才会被他们接受。   历来王储都是这个警卫团名义上的指挥官,既然如此,每一代的王储进入王家军事学院也就成为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除了上任国王。但这也意味着,亚利克斯所能接触到的面将会狭窄的可怜。一如玛丽亚女王陛下,如果不是她的丈夫朗巴尔亲王在婚前已经在军中担任极为重要的职务,并且拥有诸多军中好友的话——他们的友情即便是朗巴尔亲王因为与女王结婚而解职之后也未改变。她大概也只有让亚利克斯进入王家军事学院——她唯一熟悉的军事学院。   海军军事学院。——成立于18世纪,前身为王家海军军官学校,是撒丁培养海军初级军官的主要院校,学员主要是地方学生和部队士官经推荐入学。近几年来,海军陆战队队员、牧师、海军情报人员也可进入该院学习。第二学年结束前,所有学员都要作为军官候补生到舰艇上任见习军官。见习结束后,进行考试,考试合格授予海军少尉军衔。指挥军官和后勤管理军官回学院升入第三学年深造;所有学员毕业后授予海军中尉军衔。   在三军参谋长的支持下,这个学院的封闭程度令人咋舌,很少对外界开放的它看似不如前两者来的辉煌荣耀,不过只要稍微想一想撒丁那蜿蜒屈曲的漫长海岸线,广阔的领海,天文数字般吞吐量的港口,没人会怀疑海军对于撒丁这个国家的重要性。   不是没有势力企图进驻其中,但它的淘汰率比起前两者还要高,第一学期就可淘汰20%,而后每学期淘汰8%,3年(连见习期)下来,淘汰率高达50%以上。而且被其开除的,或者自动放弃的人是不能再次进入该学院就读的——所以这个低调而重要的学院,基本还掌握在军方手中。现在他们的院长是托马海军少将。亚利克斯的亲生父母,撒丁的女王陛下与朗巴尔亲王殿下的好友之一。   王储选择这个学院作为自己姗姗来迟的军役生涯的起点,有利有弊——亚利克斯如有出色表现当然最好不过,但亚利克斯表现不佳的话……其后果就不可测了……王储在毕业之后,还需要进入空军,陆军短暂服役,毕竟他是未来的三军统帅——没有毕业的话……最少,为了让他获得军方的支持,女王陛下大概又要多添几条皱纹吧。不过作为一个母亲,女王陛下不可免俗地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了信心,如果不是实际情况不允许的话,她或许会效仿西大陆联邦一位将军母亲,在儿子入校之后,她在军校的广场外面租借一套房间,天天跟着自己的儿子一同作息,以观看孩子的训练为白天的消遣,在休假日则亲手为他炖煮一顿美味的饭菜作为慰劳。   ……   女王陛下详尽细致的解说并没能给亚利克斯带来太多的震撼或者触动,很难想象,一个并不爱好战斗的巫妖会如同一般的人类青年那样热血沸腾,他选择海军军事学院只是不想被过多的窥伺者打搅而已,不死者讨厌被人注意,无论目的是保护还是攻击——还有个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军事学院竟然也有着十五万册的藏书!甚至还有个军事博物馆——单单门上的拉丁铭文“为国家而死是甜美和正确的事情”——就令巫妖兴趣倍增了。   其他的事情……亚利克斯暂时还不准备去考虑。   ※※※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隐藏在房间角落的维尔德格想,亚利克斯这次回到都城之后,似乎又恢复到很久以前那种死气沉沉,凡事漠不关心的样子了——希望军校的生活能够让他有点活力——虽然他已经是个死人……可惜得是维尔德格这次不能陪他去。   有些事情,即便你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也无法改变。   他仔细地观察着女王的一举一动,相距虽远,死灵骑士的能力依然能够让他听到她的每一句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维尔德格可以察觉到女王的良苦用心——她尽量隐蔽地,含蓄地引领着亚利克斯去了解一些王储所必须知道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她甚至被几个保守的近似于古板的大臣劝谏过,因为一个女王,即便是和自己的孩子,也最好少接触——依照传统,王室成员之间尽量互相不说话,不交流,当他们不得不有话要说时,就采取留条子或备忘录的办法。   女王对他们的提醒表示感谢,但没有接受,她坚持和亚利克斯每天保持一个小时左右甚至更多时间的交谈,有时候只是谈一些日常琐事——她或许也想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去关怀自己的儿子,毕竟在温暖的阳光下,松饼配特制奶油,切得细长小巧的各式咸味三明治,酸梅夹心奶香饼、薰衣草蜜蛋糕、果仁巧克力饼等迷你甜点一层层地摆在擦得发亮的白银三层架上,细白平整的桌布餐巾,芬芳四溢的茶,谈些历史中的逸闻趣事或者诗歌,绝对要比那些倒胃口的勾心斗角来得轻松愉快——但更多的,她会像今天一样努力地,小心翼翼地将某些东西灌输到亚利克斯的脑袋里。   但维尔德格认为,她倒不如按照大臣所说的,直接扔一本纪录或者日记给亚利克斯,然后下个命令要亚利克斯背熟记牢来得更加快捷干脆有效率呢。   平心而论,亚利克斯绝对不是一个适合成为领导者的存在,他冷漠,自私,有着孩子般的残酷与单纯,不在乎外界的批评或者赞扬,而且对于被人供奉毫无兴趣。   “:推动世界的手,就是推动摇篮的手。”死灵骑士低声说道,这是一句并不怎么古老的谚语,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女王陛下,我拭目以待。   ※※※   注释1(希瑞经的存在反映出了希瑞克——一个托瑞尔神的野心——他试图支配所有国度并征服其他的神祗。在动乱之年后,神祗的力量直接与他(她、它)的信徒的数量和规模相关。希瑞经是一本强力的魔法卷册,它能使任何听到或看到它的其他神的信徒转变为希瑞克的狂热信仰者。以此毁灭国度内的其他神使得希瑞克自己成为唯一的神祗。) 第三章 军校(3)   阿涅利首相府位于都城的西侧,与王宫广场毗邻,它是一座年代久远的老式住宅,被3条街道交叉包围,有着多个进出口,和周遭其他的建筑一样,它的墙面已经因为长时间的遭受潮湿与阳光的折磨而出现一片片涟漪般的波纹,原本是翠绿色,但很早之前就像枯萎的植物那样呈现出黑褐色的木百叶窗朝向街道打开或者关闭着,随便什么人都能往里面扔点什么,对此首相的保卫人员深感头痛——但固执的阿涅利家族即便是在最为动荡不安的几年里也不曾离开过这里。   黄昏时分,一个衣着整齐的年长者前来拜访阿涅利首相大人,他有着预约,而且身边还带着一位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大,步履从容,略微有些卷曲的褐色发丝被温热的晚风吹拂着,扫过他宽阔的前额与形状优美的耳廓,假若不是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太过锐利与阴沉的话,倒真像是从十七世纪的肖像画上走下来的美男子了。迎接客人的女佣这样想。   安托静静地打量着这座古老的住宅,它是数百年前阿涅利家族从旧王朝的首相那里抢夺而来的,当时时髦异常而金碧辉煌的装饰风格到了今天许多地方都开始陈腐与老化,不止一个人质疑过阿涅利家族的品位,但他能够了解——这是一个战利品,不折不扣地,象征着荣誉与骄傲的战利品。   阿涅利家族终究还是属于西撒丁的,他们有着西撒丁人式的顽固与暴虐,并完全不介意表现出来。   年轻人沿着宽大的木质楼梯向上走去,注意到踏步板的边缘原本雕刻着的卷草叶花纹都已经被磨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铜钉,它和前者的作用都只是为了防滑,但显得更加强硬与不可妥协——与之相对的,门厅里精致的茶具,柔软的座椅,厚实的地毯都没有了,走廊墙壁上的挂画也没有了,本来它们展示出来的柔美风景可以很好地缓解一下人们的紧张情绪;走廊尽头的壁龛里也是空荡荡的,安托清晰地记得,那里应该摆放着一尊白瓷的圣母,它洁白无瑕,神情悲哀而又安详,向着身体两侧打开的双手似乎可以包容世间的一切罪恶——和阿涅利首相夫人给那时的小安托留下的印象非常相似。   他可以发誓,他并不是故意想要伤害那个和善的夫人的。母亲死了,自己那时只有九岁或者十岁,邻居们还算客气,商量着想给这个养了私生子的女人办个简单的葬礼,但神父不允许她进入公共墓地,因为她的罪孽不曾清偿,也没有在死前忏悔——安托没有想的太多,就去找了那个母亲一直崇拜着的,据说无所不能的男人,但他只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她的女儿。首相夫人命令自己的女儿待在家里,带着小安托去为自己丈夫的情妇向神父恳请宽恕,给了邻居不少钱,操持了整个葬礼,她披着黑色的头纱,在落葬的时候牵着小安托的手,并且承诺会照顾他——不过小安托可没领情,他一心一意想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他之前只从母亲的描述中看见过,听见过,触摸过这个父亲。孩子执拗地认为,这个人一定要比所有的父亲都要坚强,伟大,宽容……他以前之所以没有看护过自己,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罢了,如果他知道,知道的话……他一定会……   “您好,首相阁下。”   在这一瞬间,十几年的时间似乎被压缩了,幼小的与成年的安托一起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阿涅利在窗前那张巨大的桃花心木写字台后坐着,因为逆着光,安托被刺痛的眼睛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漆黑的人型轮廓,细碎的光芒围绕着黑影的边缘,没有一点光能够落在男孩/男人的身上,好像就是这个巨大的存在将安托生活中所有的幸福与温暖吞噬了一样。   可以确信的是,阿涅利首相的认知与这个推测是完全相反的,他冷冷地瞧着自己的私生子,就像瞧着一堆垃圾,还是不可公之于众,所以必须由他亲手处理的垃圾。   最终他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关门,坐下,看看那份文件。”首相在心里补充,该死的!   安托谨慎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摆在一旁小圆桌上的那份资料,开始阅读。   “前略……   本法由最尊贵的女王陛下颁布,征得上议院中主教议员和贵族议员以及普通议员的应许,由国会整理,并获得上述机构授权,发布如下:略:……”   这应该是一个已经通过,但尚未公开发布的法案文本,安托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内容居然与自己有关。   在冰岛躲避西撒丁家族的追杀时,他身边唯一的下属,同时也是父亲耳目与传声筒的人告诉自己,关于萨利埃里家族和西撒丁的事情,阿涅利首相正在设法为他解决——安托以为那不过是半玩笑半欺骗的安慰而已,阿涅利从来不会在失败者身上浪费精力……不曾想到的是,只不过待了几个月,他就可以回撒丁了,首相大人为他安排了一个很好的身份——警方在西撒丁的非法组织中安插的“钉子”——阿涅利的意向显然不止于保护,他给安托设置的身份完美无缺,一个来自于西撒丁,但正直,坚强,不愿意与那些罪犯同流合污的有为青年,在警方的要求下他毅然接受了相关训练,然后巧妙地渗透进西撒丁的非法组织,数年如一日的隐匿在匪徒中间,天天撒谎,在谎言中过日子,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破坏或者延缓他们的犯罪行动,全然不顾一旦暴露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在资料末尾中有个法官这样评价……“作为证人,他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隐蔽活动中,他显然工作得卓有成效。尤其可贵的是他表现了坦率和真挚的品质及其奉献精神。”   这家伙确实干得很不错,就算是首相在西撒丁的打击行动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最为主要的敌手萨利埃里也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王储而得到了喘息甚至反击的机会——他所掌握的资料依然可以让一个毫无背景,默默无闻的警校学员在万众敬仰的目光中顺利爬上警长的位置——但他不知道钱袋太重也会压死人的吗?   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安托几乎要哈哈大笑,这份资料几乎是完全真实的——除了名字,安东尼换成了安托。还有年龄,学校,住址等关键部分略加修改……毕竟两人差的有点多——那个被安托取代的可怜虫——从事这个危险工作的人们在训练时所有姓名就都是假的,背景情况也是虚拟的,又实行封闭管理,唯一的保障就是一封在直属上司,一封在自己律师或者家人那里的证明文件……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安托可以担保阿涅利能让该闭嘴的人都哑掉,该失明的人都瞎掉,该死的人……当然也不能活着。   这可真是令人悲哀的事情,安托默不作声地抚摸了一下小指上的黄金戒指,双蛇彼此纠缠,亲密如同一体。   “啪!”   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年轻人吓了一跳,他甚至本能地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幸好在拔出枪来之前他就发现这只不过是父亲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柔和的橙色灯光一直投射到沙发的边缘,驱散了不知不觉间降临的黑暗,安托看了看已经埋头于文件堆之中的阿涅利,重新研究起手上的这份资料来。   除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官面文章,虚伪的忠诚或说是阿谀,这份资料的内容非常简单,撒丁的军方即将与警方携手合作,允许被推荐的警察进入军校就读或者直接入伍——当然,后者需要通过测试,同时警方也向这些军人保证,将来退役后保证其回到警局工作的可能。而军方表示,如果一个军人在部队服役达二十年之久,他将可以获得享受退休生活的待遇。这些都是根据个人的人生规划来安排。希望能以此鼓励有更多的市民到部队服役,成为军队的一员。   最后还保证作出入伍选择的警察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安托抬起手蒙住了自己的嘴,以免自己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这太令他惊讶了!他知道自己父亲在思考者些什么——他需要安托一步步地向上晋升,直到警察局长或者检察长为止,再以光明磊落的无党派人士身份竞选市议员,市长,最后成为民主党——也就是阿涅利掌握的党派的代表,正式进入撒丁政坛……但安托拒绝了,他准备成为海军陆战队队员。   他当然知道没有阿涅利的帮助,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有时安托会嘲笑自己的叛逆期来的过晚——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或许可以杀死一个婴儿或者手无寸铁的老人,但要他去干政客们干的那些事儿,他说不定会把自己的肠胃吐出来。   安托宁愿死在战场上。   令人惊讶的事,阿涅利不但没对他的愚蠢和偏执暴跳如雷,还为他几乎是量身打造了这一部法案,即便在军队中没有找到合适的发展机会,他也能够回到警局重振旗鼓——但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安托知道,为了能让自己安全地回来撒丁,阿涅利对女王陛下做出了不少让步,才让女王陛下答应了去安抚萨利埃里家族,然后由萨利埃里家族去压制那些西撒丁的混蛋们——虽然他还是不能踏入西撒丁一步,但只要想一想家族对于叛徒深恶痛绝的态度,他也能大致推断出萨利埃里家族究竟付出了多少东西——但他无法估计出阿涅利又为之承受了多大的损失。   现在再加上这部法案……为了军方与警方建立起更为良好的伙伴关系?说起来或许很动听,可就算是个白痴也能知道,没有一部法案会是恪守着法律与道德而生的正统产物,它的诞生一般都伴随着妥协,交易,陷阱甚至谋杀——只要你经常看看报纸,电视新闻,就能对它污秽的底细一目了然。   安托深深地为之疑惑。   “如果看完了,你就可以出去了,资料留下。推荐书和必要的东西会为你准备好,希望你这次不要辜负我的希望。别忘了关门。”   阿涅利头也不抬的说。   安托放下手里的纸张,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在关上房门之前,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蓬松着一头白发,似乎全神贯注在文件上的阿涅利。   “……谢谢……”他急匆匆地说:“……爸爸……”   最后一个音节被紧闭的房门彻底地卡断。   “不用谢。”   阿涅利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的钢笔突然出水不畅,他用黯沉沉的蓝眼睛看着它金黄色的笔尖,用无名指小心地碰了碰它……然后以更为谨慎的态度将它按在桌面上,思考了一会,他开始逐渐增大压力,铱合金的纤细笔尖在细密富有弹性的桌面上发出悲惨的吱扭声,然后彻底地从中缝裂开,堆积着杂质的笔舌丑陋地露在外面,它现在真正地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   首相拔起钢笔,桌面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他没有在意,径直走到窗前,马灯造型的路灯投下的光暗淡而模糊。他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到自己的私生子正和那个不称职的下属并肩走在街道的另一侧,两个人从背影看起来有点像。   “你最幸运的就是有我这个父亲。”阿涅利小声地说:“而我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你这么个儿子。”   他轻轻挥动手腕,那只报废的钢笔在阴暗的背景中划出一道短暂的亮光,就消失不见了。 第四章 入校(1)   既然女王陛下与王储都已择定海军军事学院作为未来国王军事生涯的起点,那么,与之相关的人自然也就紧锣密鼓的忙碌了起来。   推荐信当然不成问题,上百位贵族随时恭候,希望自己能够无比荣幸地成为王储殿下的推荐人;海军军事学院的入学资格审查委员会的成员态度则要强硬的多,至少在表面上——他们甚至以最快的速度成立了一个小组,向女王陛下提出申请,从王室档案馆调出了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二十八年来所有的书面材料,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审查,甚至亲自前往圣南西亚市实地了解与之相关的各类情况——有点特殊,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更多与王储相关的档案资料是从警方与情报部门调来的——他们总不能冒着被女王陛下和贵族们投掷无数白眼的危险去解释这些情报的来源……或许听起来有点好笑和不可想象,但众所周知,海军军事学院原本是由撒丁王室私有的一个军事庄园改建的,它的地产证明依然牢牢的握在女王手里,每年的维护与修缮费用计入王室开销总额,另外学院的很大一部分支出——包括奖学金与津贴(军校学生学费全免,每月有着固定的津贴)都是王室负责的。   而学院已经有五十年没有向王室缴纳过租金了。   令这些老派军人安慰的是,王储前二十八年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劣迹,学历也不是伪造的,或者说,看不出伪造的痕迹,虽然那好几打譬如“中世纪骑士文学与浪漫主义传奇的延续”一类题材的论文让可怜的调查人员神经抽搐的利害,但撰写者的深入、严谨还是能从那些动辄几十万字且极富于罗曼蒂克情调的文字中略窥一斑……完全对得起导师给出的分数。体育成绩也堪称优良,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有点孤僻——萨利埃里家族的负面影响所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胡安娜那样无畏地去接近一个家族成员的——就算他没有犯罪记录。   入学资格委员会简单地在报告上注明了这个小小的瑕疵,并着重指出,这并非是不可更改的,海军军事学院全面、严格的教育训练生活——完全可以培养出一个完美的“战士、国家的仆人、专业人士和品德典范”。   对于入学资格委员会那个不负责任的结论,海军军事学院的院长,一个如同铜豌豆般矮小而结实的老头儿不满卷起了嘴唇。他将那份反复看了好几次的报告归入标注着“已阅”的文件册里,背着一只手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而另一只手则拿着望远镜,以协助他扫视在灰色的石墙边集合整队,点名报到的新生们。   院长办公室位于原庄园主屋的三层,居高临下,他很容易地找到了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和他的父亲一样“漂亮”,老头儿哼哼……因为安全起见,王储就学的地点并没有在任何报章电视上公开发布过,所以只有几个新生似乎有所察觉,但亚利克斯平和自然的态度让那些人拿不定主意,很快,他们就和更多的人那样专注于自己的报到事宜了,没人想在来到这个以制度严格而闻名撒丁甚至世界的军事学院的第一天就犯规出丑。   每个人首先拿到的是一张可以穿绳挂在脖子上的信息卡,大小和信用卡相似,里面将存储学员的所有相关信息,通行证,身份证明,消费卡,成绩记录等等……合而为一,坐在办公桌后的教官这样告诫新生:“把它和你的脑子放在一起。”——新生马上就用到了它,因为紧接着就是个人身体检查。   新生学员要经过查体,主要是检查身体“外伤”。有可能露在外面的部分不允许有刺青纹身,如果你身上有刺青与穿孔,教官会用数码相机拍下来,由个人签字后存档。在服役期间,你不可以再有新的刺青或穿孔或其他。因为入伍以后,你的身体将不再只属于你个人,更属于军队和国家,你不可以擅自处置你的身体,使之再受任何“物理摧残”。——在亚利克斯身上,这一点很难得到贯彻。源自于十六世纪的古老传统要求贵族们在比自己更为尊贵的人前,不可暴露身体或者情感——而按照军校的传统,虽然亚利克斯在这里会被尊称为先生,而不是如同其他新生那样的被称之为“小羊”,但他面对教官以及军校高级生的时候,仍然需要行礼,通报与听从命令。   在此传统与彼传统之间痛苦纠结片刻之后,肃立于一英尺之外的教官无比严肃地问道:“亚利克斯先生,您的身上是否有刺青或者穿孔?”   ……   亚利克斯略微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被打爆的后脑勺和被打成两截的身体——在这个治疗效果加成的强悍不死身上刺青或者穿孔?不管是用什么材料,什么器械,都会在肉眼无法捕捉的瞬间消失不见的吧……   ……   按照规定,除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如眼镜、手表、个人卫生用品),新生必须上交所有私人物品,包括:服装、鞋帽、手机、随身听、各种首饰或装饰物。私有物品所代表的社会地位差异也由此被抹去。无论你来自何种背景,贫困还是富裕,尊贵还是卑微,大家起点相同。每个军校高级生都需要通过努力,依靠自己在学术、体育和军事等方面的实力证明自己——亚利克斯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必须保留的私人物品,只留下了一只手表。事实上,对于一个喜欢以光影来计算时间的古老非人类来说,手表这种东西也不是必不可少,只是里面暗藏玄机,看似平常的钢制表带,表盘翻过来之后,里面镶嵌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天然条状钻石——未打磨的,看起来就像是粗糙的玻璃。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亚利克斯确定了这种形状的钻石能够满足大部分法术的释放,虽然效果不若有针对性的宝石那么完美,但勉强还能一用——他只是个知识的虔诚信徒,且并不打算在此发动战争。   每个新生都领到了一套标准作训服,因为尚在夏日的关系,是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一条黑色短裤、一双黑色长袜和一双黑色皮鞋——那条短裤与短袖衬衫让亚利克斯自始自终沉静如水的黑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无奈……就算是人类的亚利克斯,好像自从两岁以后就没再穿过这样可爱的衣服了,只差一个大红色的领结就可以和那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明星鼠类相媲美——尤其是被剪短了头发之后,亚利克斯的脑袋毛茸茸,圆滚滚的,看上去就让人很想好好地抚摸几下。   “给你们十分钟,换上衣服,快!”教官喊道。   亚利克斯只用了五分钟就更换完毕走出小小的隔间,无奈归无奈,但巫妖原本就是一种完全不会在意他人看法的存在,尤其在衣着这种小事上——譬如说,很多人和非人都认为巫妖那被负能量腐蚀成丝丝缕缕,袖口,衣摆犹如花瓣四下散开的法袍会让他们看起来很像是异装癖或者人妖,但从来不会有个巫妖会去因此选择穿着盔甲或者兽皮——除非附魔,否则不死的施法者是不会在意这种不会影响到力量与智慧的外在物的。   教官微微皱眉。   “打开您的包,亚利克斯先生。”他命令道。   出乎他的意料,里面每一样东西都在该在的位置上,非常整齐,就算是打开了包,也没有出现东倒西歪的现象——巫妖是属于有序阵营的。   ※※※   队列行进到各连教室门口再次整队,约二十人一组。新生去哪个连队事先已有安排,新生只需按姓氏的字母顺序找到自己的名牌即可。一个军校高级生平稳而清晰地喊道:“A连,请出列!、B连,请出列!、C连,请出列!……”。   亚利克斯和同班的新生被负责领队的军校高级生带到一个教室,教室里坐着三个军校高级生:一个坐着登记,两个站在黑板前监视。他们向负责登记的军校高级生报了名字,然后走直角按队列站好,面对黑板。陆续有其他新生进来,登记、排队、等候。尚未完全进入军人角色的新生在这里不免有些松懈,结果不断地有人遭到呵斥,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对。不许笑、不许东张西望、不许交头接耳……两个军校高级生面色严肃,眼神凶狠而锐利,稍有差错就会被几大步跨到身前的他们厉声喝问——如同代牧人照看散漫羊群的两只大狗,几分钟之内就将那些初来乍到的小羊管得严严实实,安安静静的。   一个短暂但令人印象深刻的下马威。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学院,所属班级,以及必须严格遵守各类行为准则之后,新生被带到兵营区进行队列训练。由两个军校高级生来教导这些新生一些基本规矩:立正、稍息、敬礼、向坐转、向右转。这些动作将在新生正式宣誓时派上用场。   亚利克斯注意到两个军校高级生一直在隐蔽地注意着自己——亚利克斯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报到之前,这些军校高级生作了个针对性地一日培训……因为亚利克斯的身份过于特殊,所以如果需要纠正动作,他们必须先说:“我可以碰触你吗?”在得到了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动手——该动什么手就动什么手。   所有的教育者都已经得到明确指示,为了让撒丁的王储真正具有人们所期望的美好品格——毫不畏惧的决心、坚强的毅力、完美的执行力以及在限定时间内把握每一分每一秒去完成任何一项任务的信心和信念——他必须受到最完全与最严格的训练!在此之前,他连退学的可能都没有……撒丁海军军事学院可不是罗斯公国那个徒有虚名的王家军事学院,居然让他们的王子在里面开开心心的“度假”,每天早上,都有其私人秘书充当替身代其出操,早上8点才会第一次起床,以便让其仆人清理床铺,迎接教官的例行检查。;一旦王子发现有任何训练项目是他无法胜任的,他就会请某个学员充当‘替身’代其完成。每天晚上,王子都和学员溜出军校泡吧狂欢;最离奇的是,由于担心军校发的普通军服划伤王子的肌肤,王室竟用高级布料为他定做了一身特制军服——这是军事学院,还是新娘学校或者幼儿园?   “这样的王室,根本不值得军人效忠!”撒丁海军军事学院的院长曾经这样评论道,他那时的声音可真不小——幸而办公室的门窗都足够严密,办公室里也没有窃听器,这句话才不至于引起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国际纠纷。   军校高级生们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亚利克斯所有的动作都做得很完美,或许是在此之前就经过一定训练的关系——总之他们不用对着他大吼大叫甚至咒骂了,每一届的学生都需要面对女王陛下的画像宣誓效忠于国家,人民,王室——自己的儿子上军校的时候宣誓效忠所面对的大概就是这个新生的画像了吧,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是说我曾经教导过现在的国王陛下?还是说我曾经冲着现在的国王陛下大叫来得令人震撼?   “看来……还不错。”   曾经差点引起国际纠纷的院长大人喃喃自语,新生们正在整队——而那个尊贵的新生在面对着主屋方向的时候,微微地抬了抬头——两人的视线在望远镜中相碰。   院长大人立刻镇定地挪开望远镜。   等了三秒钟,他将望远镜放回眼前,新生们的队伍已经转过身齐步走开了,他只能看见一个个差不多形状的后脑勺。   “来日方长。”院长安慰自己说。 第五章 入校(2)   “混蛋!快跑!”   海军陆战队的训练营地里,六十个新人的一个早晨几乎全部耗费在跑步上——四英里沙滩跑,教官不停地要求他们冲进海水里,或者在沙滩上打滚,冰冷苦涩的海水将他们全身都浸的湿透,靴子里面发出旷荡旷荡的声音,袜子和脚都被泡得发胀……细腻的沙子从衣服的空隙里面钻进去,变成尖锐的小魔鬼,在皮肤上疯狂的摩擦,尤其是大腿内侧,火烧火燎的,再遇上海水,能痛得让人只想嚎叫。这还不算是最糟的,等太阳出来,聚集在衣服的凹陷处和头发,脖子这儿的海水和汗水,还有各种古怪的分泌物被混合在一起蒸发,那股味儿可以比得上催泪瓦斯或者沙林,等它好不容易消失了,太阳又能晒得你头骨裂开。   安托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视线模糊,脚步踉跄,教官看着他摇了摇头:“怎么样。”教官跟在他身边喊道:“放弃?”   放弃,哦,该死的圣母,当然,放弃,只要能停下来,让他干什么都行……   教官有点惊讶地看着这个褐发蓝眼的年轻人露出了笑容,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睛痛苦地眯起来,以至于这个笑容像是肉食动物的一个哈欠。   他继续向前跑去。   在结束这4英里之后,他还要跑1英里去餐厅,才能吃到今天的午餐。   ※※※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餐前的祈祷词结束,一声口令:“开饭!”海军军事学院的新生们齐齐开动——他们是最晚一批用餐的,桌面上摆满大盆的海鲜、自制面条、沙律、烤乳猪、烤羊肉、熏香肠、鳗鱼馅饼,面包、饮料和甜点,需要的人自行取用,他们的用餐时间只有20分钟,还得扣掉餐前祈祷和进出礼堂的时间。   “我说,”一个新生小心地借着咀嚼的动作问道:“你知道我们的亚利克斯先生到哪里去了?”   “去了A1。”被询问的家伙快速地回答,然后喝了一口玉米汁。军校实行严格的奖励、淘汰制度。学员入学后,学校每日对学员学习情况进行评分,每周公布一次,逐月评定名次并通知其家长。与此同时,每月调整一次编班,使各门功课程度相当的学员编入同一进度的班内。   “喔哦。”询问者感叹了一声,和他的同伴一起,投身于快速消灭各类美味食物的战斗中去,虽然用餐时只是不准大声喧哗,允许低声说话,但因为时间紧迫,还是很少有人会用这样宝贵的时间聊天。不过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向第一张桌子看去,坐在首席的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撒丁的王储,被他们开玩笑般地称为亚利克斯先生的年轻人,正面无表情地切割着一块烤牛肉。   整整六个星期,远离图书馆,远离网络,远离心爱的实验,身着伪装训练服和战斗靴,住在帐篷里,立正、立正、立正;操练、操练、操练;早操、喝水、操练、班教练、吃午饭、擦枪、班教练、集合、晚饭前连教练、吃晚饭……不死者轻而易举地通过了淘汰率高达20%的体能训练,并且因为成绩优良而得到了半天的休息时间,他几乎是直线漂浮着前往那座美丽的古图书馆的——这座建筑是巴洛克风格的,通往图书馆的长廊简洁低调,庄严之中有着神秘。两层楼高的拱窗给室内带来充足而柔和的自然光,大幅彩色壁画和浮雕铺满天花,一排排高大的橡木书架上,那些年代久远的书籍被装订得精致无比……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美轮美奂,引人入胜。   每个书架的侧面都有着缪斯形象的浮雕,少女们穿着各个时代的服装,代表着这个书架上所陈列的书籍的年代,她们手中所持的器具就代表着它们的种类,比如说小格子算筹代表数学,面具代表戏剧等等,亚利克斯考虑了一会,选择了一个双手空无一物向着天空张开,闭着眼睛,微启双唇的少女,在她的身后,果然都是极为老旧的神学类书籍,从五十年前一直到两百年前——当然,那些可以称之为古董的书籍是以电子书方式储存的,这令巫妖感觉有点遗憾,不过他还是找到好几本自己喜欢的书……书架之间的窗前空间,有可以折叠的桌面,可以让人坐下来看书。这是亚利克斯此生所见最迷人、最体贴,最可爱的阅读场所了。   不死者的好情绪一直维持到晚餐之前,校规森严,晚餐无故不到也会被扣分——亚利克斯可不愿意在操场上走正步浪费时间,可惜的是,图书馆的书籍只有银星获得者以及二年级以上的高级生可以借出。——银星获得者是指优等生,每学期海军军事学院会按3%~5%的比例评定一次优等生,优等生享受奖学金待遇,平时可在衣领上加星作为标志,享有数种特权,毕业时可在校刻石留念,分配时有选择去向的优先权。除此之外,大概就只有在各项竞技中获得冠军才能取得。   大致浏览了一遍,确定这里有不少好东西,亚利克斯决定第二天就去申请提前完成某科学业,只要能够合格,即发给及格证书或加快速度,使一学期学完两学期的课程。   晚餐之后的自习时间也被他用在了图书馆里。   晚上10:40分,距离就寝时间只有20分钟,亚利克斯用10分钟打理好自己,剩下的10分钟他用来打理明天的衣服,鞋帽。   “对不起,不过可以问您一件事情吗,大人?”   劳尔·冈萨雷斯,他的室友,一个同样成绩优良的家伙坐在自己的床边,笑眯眯地举起了单手,好像在课堂上向教官发问一样郑重其事。   亚利克斯盯着他。   “我一直就在奇怪,”劳尔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已经反复剃了很多次,但还是有点须根顽强地固守着原来的阵地:“您修脸有什么秘诀吗?”事实上不只是胡须,就是理发店他似乎也没见这个尊贵的亚利克斯先生去过几次。真是让人羡慕啊,头发也就算了,如果可以解决修脸的问题,那可真是个大恩惠,圣母才知道,有多少个新生必须在仪容整洁和迟到之间作出艰难的选择……前者扣5分,后者扣4分,但必须站上一个上午。   不用抚摸自己的面孔,亚利克斯也知道下巴足够光滑干净——亚历山大石只能让他保持生者的原状,却不能让他生长或者衰老,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虚假的实体。   “洋甘菊、柠檬汁、茶树油,熊果苷、薄荷、芦荟、维他命,月桂醇、墙荆根——按照1:1.5:2:0.5:3:0.5:1:0.5的比例混合……0.74ML对应1平方英寸皮肤外敷,对于延缓毛发生长有着非常显著的效果。”亚利克斯流畅之极作出了回答,好像就等着劳尔提出这个问题,同时他走到门边,将手指轻轻地放在照明开关上。:“只是对于用量必须准确把握,不然会有很不好的副作用。”   劳尔有点目瞪口呆,他好像没料到亚利克斯真地会回答他,他连忙轻咳一声作为掩饰:“什么副作用?头晕,嗜睡,血压升高?”   11:00,准时关灯。   “雌激素分泌过盛。”   巫妖在黑暗中阴森森的答道。   ※※※   劳尔在黑暗中作了一个鬼脸,他没想到亚利克斯也有这样幽默的时候。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是一个优秀的不像是人的人。   这是本届新生的统一看法。   海军军事学院的招生条件是异常苛刻的,考生1.15万名,只有800人获得了入学资格。他们必须是撒丁公民,年龄17~22岁(大学学历以上者年龄适当放宽),身高1.68~1.98米,在高中学习成绩名列本班前茅,身体健康,具有一定的组织领导才能,并有成为军官学校学员和以军官为终身职业的强烈愿望。符合上述基本条件者,在参加考试的前一年还必须得到实权者的推荐。获得正式报考资格的青年,还必须参加并通过国家统一组织的大学入学考试。然后,入学资格评审委员会根据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   可以说,每一个能够进入海军军事学院的人,都绝非庸俗之辈。   但要从自由散漫的平民百姓转化为纪律严明的职业军人,必定会有一个困难而又痛苦的过程。新生所经历的前六个星期是何等的痛苦而又漫长,只要看那将近五分之一甚至更多的淘汰率就能知道了——个人自由与隐私为零,没有任何消遣。没有电视、电影,不准听音乐,不准有私人书籍,也没有电脑,不能上网。除了每天下午,大约2、3小时的球类活动之外,真正的个人时间,只有睡觉前30分钟。训练是残酷无情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对人的一种折磨。教官和高年级学员的训练方式粗暴而传统,不容任何一个人反应迟钝,要求每个人都做得百分百准确。无论你是获得过奥运奖牌的运动员还是知识渊博的学者;不管你是娇生惯养的宠儿,还是恃强凌弱的恶棍,都得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稍有闪失,就会招致一顿用词粗俗恶劣的咆哮和翻倍的惩罚。从一级错误:说谎,盗窃,不服从命令……到五级错误:动作出错,称谓错误,甚至是报到的声音不够响亮,都会被扣分,1-100,被扣上一百分你就会被开除,而为了抵消分数你得用你的休息时间来走正步——一年只有2个星期的休假,有的学员都快排到明年了。   亚利克斯,这个身份尊贵的年轻人还是第一个做到一分未失的,即便他第二天就被教官命令报出本届所有新生的姓名。有人认为这只是一种含蓄的迎奉或者说是造势,但很快,在紧张而强度惊人的训练里,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没有一个人不曾受过他的帮助,他速度快,力量大,目光敏锐,反应迅速,记忆力惊人,几乎精通一切手工作业,就连教官都喝过他做得的野菜汤。   勇敢,富有进攻性,又像绅士一样彬彬有礼,一个负责任,有能力,可信任的领导者——他完全做到了海军军事学院对学员们提出的要求。   但不知为何,劳尔总觉得那个从不微笑或者愤怒的面孔后面有着让他失望的东西。   他无从捉摸。其他人感觉应该也是一样。   “我们需要他。”   但他不需要我们。 第六章 亲王   “我们的王储殿下在干什么?神学?他为什么不去上神学院?”   院长大人不满地卷起嘴唇,图书馆的纪录被他卷成一卷敲着桌子:“看看,看看。《神道学》、《系统神学》、《海德堡要理问答》、《神学大全》……《仟侮录》、《教义手册》、《三位一体》《反异端大全》……:《论国王与教皇之权力》……嗯,他不是想发动第三次圣战吧……”   “明明是个不错的孩子。对吧,‘漂亮小子’?”   他瞧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如同真人大小的画像愁眉苦脸的抱怨。   在撒丁,政府和半政府机构、法院、学校和政府驻外机构的大厅,会议室,办公场所都必须悬挂女王(国王)的画像,但海军军事学院院长办公室里的这一幅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画面里不仅仅是身着深红皇家衣袍的女王陛下,还有她的丈夫朗巴尔亲王——女王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袍袖上并无任何装饰,因为她抱着出生不过一月的小王储,但她的袖里却是异常宽大并饰有豪华的钻石。这些钻石与白色纺织品和金丝锦缎制成的衬裙交相辉映,十分耀眼。她身后的朗巴尔亲王身着传统的黑底金纹骑兵制服,肩膀上披着红色丝绒,缀满了珠宝的短斗篷——画家手法细致而充满感情,亲王黄金纽扣上的家族纹章清晰可见,一只手臂保护性支撑在椅背上,另外一只手臂自然地垂在身侧,握着骑士佩剑;年轻的女王陛下唇边带着一丝温暖满足的笑意,戴着皇冠的头颅微微地靠着丈夫的手臂,仿佛从那里可以获得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属于最尊贵者的权杖横放在女王的膝盖上,压着王储襁褓长长的下摆,象征着他继承者的身份。背景是华贵的丝绒帷幔,上面绣着皇家的纹章。   这是他们一家人唯一的一张画像。托马少将收到这份珍贵的礼物之后不久,就传来了亲王被刺杀,王储失踪的噩耗。   “漂亮小子”是朗巴尔亲王在军校读书时的绰号,因为和同时入学的学生相比,他相貌俊秀,文质彬彬,看起来就是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时候高年级生对新生的捉弄,折磨比现在还要可怕——他们经常要低年级学员长时间地伸臂平举体操棒,或者双腿在桌下伸直,还经常处罚新学员俯身在一根柱子上做出游泳的姿势,如此等等。新学员不得违抗命令,他们能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是,长官”!……朗巴尔的成绩优异,为人和善,能够严格地遵守每一项规定,因此很少能让他们抓到小辫子,不过那时候的托马少将却是个惹祸胚子,一天到晚的捣乱,作为他好友的朗巴尔也不得不跟着受了不少池鱼之殃,最糟糕的一次,他们被泼了一身冷水后在冬天的夜晚走正步,结果坚持了2小时之后他晕倒了,朗巴尔向高级生请求代替朋友完成余下的惩罚——他独自一人走到天明,结果高年级生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找过他们麻烦。   现在的高年级生要温和得多了。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办法修理那些刚入学的小羊羔们——这也是亚利克斯绰号的来由——“他们称他为‘白爵士’,”托马将军耸肩:“在这方面,你儿子比你干得更好。”   白爵士不是人,也不是封号,是当地特产的一种白色大理石,它的某些特点,非常微妙地,和撒丁的新任王储十分相似。   白皙(据他了解,这个位面的人类族群中确实有天生无法产生色素沉积现象的个体——巫妖就此拒绝调整肤色),细密(巫妖喜欢遵守规则,善于遵守规则),难以捕捉(巫妖喜欢隐形术,善于隐形术)……他的成绩毫无瑕疵。   最重要的……冰冷。坚硬。   “真是太可惜了,你没法看到那孩子有多像你,朗巴尔,品学兼优,寡言少语。”   ……画面上的亲王微笑不语,一派温文尔雅,就像他认识的朗巴尔一样,从外表上看根本就是个只拿过钢笔和餐叉的诗人。   就算和他在军校中呆了3年,军队里呆了5年,这种错误认识依然牢固地占据着他的脑袋,直到那一天,听到好友居然要放弃他在海军中的大好前程和女王结婚的托马恶作剧般地给玛丽亚陛下写了二十七封求婚信——圣母保佑,这个“漂亮小子”只差一点就能成为撒丁最年轻的一个将军!这简直就是极端浪费!最可耻的奢侈!——假如实在需要一个丈夫的话,他也是未婚贵族男子,若是女王陛下觉得他面目可憎……他还认识很多英俊洒脱,才华横溢,就是运气不怎么好所以有点郁郁不得志的贵族青年……结果为了这件荒唐事儿两个朋友前所未有的大吵了一架,并且毫无悬念地动了手,托马将军这才知道朋友的拳头也是很硬的——他带着两只青黑色的眼圈,破裂的嘴唇和折断的肋骨参加了那场盛大的王室婚礼——因为他不想和朗巴尔那样往脸上擦女人用的遮瑕膏,虽然为此他失去了伴郎的资格。   “当然,他要比你……混蛋的多。”   说完这句话托马少将就沉默了下来,说出来或许能够让那些贵族与抱有期望的老派军人们一连开上好几场通宵舞会或者用一整个夏天的狩猎来庆祝。……脆弱,懒惰,拘谨,无能,愚蠢,散漫,意志薄弱,缺乏勇气……这些即便是生长在宫廷中的王子们也很少能够避免的缺点与那个二十八年前被女王陛下抱在怀里的小面包,现在的“白爵士”完全无关,他甚至足够冷静,足够淡定——好像身体里的血不是热的,或者是脑子里住着个存在了上百年的幽灵——无论是褒扬,赐予荣誉还是他人的拥护与崇拜,都无法激起他的一点点热情,就算是申请跳级,也只是为了图书馆里的珍藏。   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个非常成功的领导者。   新生们眼中的失望是清晰可见的,能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看不见那份埋藏在礼貌与平和之下的疏远。   王储需要的教育不是如何寻求拥护,而是如何接受拥护,这个问题是在此之前没人能够想到的,真是悲惨,海军军事学院的教育者们没有一个能够预料到……预料到了,也无法解决,就好像你能把面包塞在一个人的嘴巴里,却没有办法让他正常的咀嚼并且咽下去一样。   “我该怎么办?朗巴尔?负点责任,那是你的孩子。”   ※※※   亚利克斯用一只左手抱着心爱的书宝宝以每分钟120步,每步约75厘米的速度直线向宿舍走去,因为右手要用来向教官与高年级生行礼——向十几小时前还是同类的小羊们还礼——他已经成功跳级。肩章与制服,待遇,宿舍都有所不同,最令不死者高兴的是,二年级生的裤子是长裤,而且宿舍距离图书馆更近一点。   现在已经是晚自习后,在就寝之前还有难得的30分钟自由时间,很少有人在外面游荡,除了那些不幸的,被惩罚走正步的小羊们,他们反反复复地在操场上走来走去,自己喊着口令与次数,尽其所能地消耗着所余不多的体力与精神。   走在他身边的是劳尔,这个家伙居然也和他一起申请了跳级,然后继续和他住在新的两人宿舍里。   劳尔空着双手,所以抢在亚利克斯之前打开了房门,然后开灯——自从这个不怕死的室友尝试了那个奇妙小配方并且成功了好几次之后,就好像找到了跟随在亚利克斯身边,不断为他提供些小帮助的理由——亚利克斯并不认为早上多出五分钟的睡眠时间可以令一个人这样感激涕零,不过他也懒得追究。   他更多的心思放在那颗亚历山大石上面,今天在海军博物馆里展开的课程居然提到了那颗亚历山大石,作为一颗意外得到的变石,它蕴含着的力量让亚利克斯迷惑,但它坚定而固执的秉性也让不死者无法将它当作一颗灵魂宝石——红宝痛恨寂寞,金绿崇拜强者,松石忠诚于神灵,而亚历山大石,你需要的是什么?巫妖的灵魂无数次询问,始终没有得到答案。他也曾经查阅过许多资料,猜度它所需要的东西,却还是徒劳无功——它真应该谢谢每一个法师或者说是巫妖必备的无限耐心——虽然亚利克斯有想过抹去它的自我意识……但终究还是没有动手不是吗?   不过很显然,外界的资料是无法与海军军事学院所有的藏书相比拟的——就像是亚利克斯借出来的几册书中,变石首次被发现于东加西侧的山区,年轻的亚历山大公爵率领他的军队征讨叛逆,宿营的时候,挖掘地灶的士兵偶尔发现了一块“祖母绿”,他们将这块宝石献给统帅亚历山大公爵,回到营帐的亚历山大却惊讶地发现,祖母绿变成了红宝石!于是他立刻向士兵们宣布,这是上天与神灵的旨意,他们必将得到胜利!——之后他们果然凯旋而归,时值公爵21岁生日,他就将这颗新发现的奇异宝石镶在了自己的王冠上,并赐名为“亚历山大石”,并且一直带着它东征西讨,成功地将东加的国土拓展到现有面积——因为亚历山大石被称为“白昼里的祖母绿,黑夜里的红宝石”,极为爱戴这个统帅的将士们请求公爵同意,将自己的旗帜与战袍全部改为红绿两色,那种由对称的红绿色块拼起来的筒状袍子现在只有马戏团里的小丑会穿,不过在那时候,随着亚历山大公爵和他骁勇善战,忠诚可靠的军队的名声渐渐响彻东西两个大陆,他们的衣着也在中世纪中后期被其他国家疯狂的仿效,如果你手里也有着如同亚利克斯手中的珍贵藏本,就能够看到,那些羊皮纸上描绘的士兵,基本上所穿的都是这种有趣的双色服。   不过令这位亚历山大公爵深为遗憾的是,就在数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海上战役中镶嵌着亚历山大石的王冠从他的头上脱落,掉入大海,怎么也找不回来了。虽然他成为大公后,所打造的新王冠也镶嵌了亚历山大石,但还是不如第一颗那样硕大完美。   ……啊,在图片上看到的东加大公王冠上的宝石果然不如自己身体中的这一颗……说起来……好像那场海战发生在现在的撒丁北海附近……巫妖默然。   昨天借到的珍藏本里面似乎有关于这场海战的详细描述呢……只要好好地加以联系,整理,恢复,也许能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不死者觉得,除了不怎么可信之外,这颗宝石还是很不错的,尤其在模拟与伪装方面。   劳尔隐蔽地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寝室,一切如常,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在原位——除了亚利克斯昨天借回来的书,按照规范,所有的书必须按照大小尺寸从高到低,同高度的颜色由深至浅的以书桌右上角为起点排成一列,底边必需一线平齐,现在有一本突出来了,只有两三毫米,但被教官和高年级生抓住了,“白爵士”的不灭神话就要彻底破灭了。   他立刻按住那本书的边角,企图将它推回原来的位置。   纸张传来的触感有些异样,劳尔所有的动作骤然停住——但已经晚了,一霎那间,书本中隐藏的危险品就引发了最为强烈的爆炸!   劳尔条件反射地做出了保护动作——对他身后的亚利克斯——他听到一声略显尖锐的轰鸣,周围全部是白色的烟雾,他感觉到自己还站着,实际上已经被气浪悬放在地。   亚利克斯空置的右手作出一个奇妙的姿势,如果劳尔是费伦大陆的法师或者与法师比较熟悉的人,他就不必这样紧张了——前者已经释放了“法师护甲”,无论是尖啸的碎片还是翻滚着的不祥白色粉尘都没能伤害到他一分一毫。   但不死者周围的空气还是异常迅速地冷却了下去——白雾逐渐散去,珍贵的书籍残渣犹如满天星斗那样飘散在宿舍的每个角落,一片侥幸留存下来,不足半英寸的书页,带着古怪的焦痕缓缓地,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亚利克斯的鼻尖上,上面穿着双色服的士兵与他面面相觑。 第七章 矛盾(上)   整个爆炸的发生过程大概只有几秒钟而已,但很快,在人们眼里已经被吓呆了的亚利克斯被半强制性的从爆炸范围内拖开:“不用太担心,先生,学员和教官都会定期注射各类疫苗,但还是请您闭上眼睛。”一个男人瓮声瓮气的说到,他是资深教官之一,高壮的躯体遮挡在亚利克斯的身前,警惕地察看着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   虽然亚利克斯遵命闭上了眼睛,但源于不死者的能力,不死者可以感觉到好几打生者从宿舍里面跑出来——他们被集合在一个地方。还有走着正步和正在散步,自我训练的新生们,因为爆炸声并不怎么响亮,不曾反应过来的他们惊讶地看着那些迅速撤离宿舍的高年级生,不过随后他们就被驱赶着返回自己的房间。   按照院长的命令,周边地区实施高度安全戒备并对宿舍附近实施封锁。军事学院的所有大门都被关闭,所有学员均被告知留在宿舍里不要外出。身着防化服,带着防毒面具的人穿行在爆炸的宿舍与暂时成为清洗与检查地点的空置教室之间。他们是军事学院的教官们,原本就是对付这种恐怖事件的专家,每个人都明确地知道要做些什么,清理房间、拍照、取样化验……等等一系列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亚利克斯被确定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些飘散在空中的粉末经过化验确认为混杂在爽身粉中的致命病菌,它们的孢子是一种很顽固的东西,扩散性极强,为了避免它向周边地区进一步的扩展,宿舍和有可能沾染上这些病菌的学员们都要被隔离一段时间了。   托马少将脸色铁青,经过初步探测和亚利克斯的叙述,已经可以推断出被伪装成书本的爆炸物有很大的几率为混合后的WEE9,WEE9制作简单,且是一种高爆破性炸药,燃烧速度是超音速的,能对周围空气产生“超压”。1%的超压就能打碎一般玻璃窗……爆炸产生的碎片犹如子弹般的穿过劳尔的身体,造成他多处重伤,虽然幸存,但依然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外人要携带未经审查的包裹入校,找到亚利克斯的宿舍,安安稳稳地设下陷阱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个没有教官陪伴在侧的陌生面孔绝对会引起学员们的警惕与防备,毕竟每一届的新生都必须在一学期以内记住所有同学的面孔与姓名;即便受邀入内,除了自始自终都有人紧随之外,来客也要经过好几道关卡,通过型安全检测门可以保证他们无法带进任何一样不应该带进学院的东西——同时这些检测装置也安装在各个教室,因为学院的高年级生需要在自己的课程中学会识别,防备乃至制作各种危险品,但无论是原料还是成品,都是无法被学生们带出去哪怕一毫克,和子弹,枪支一样,领取,使用,收藏都有严密的管理制度与全程监控……另外,学院内严格的阶级区分也保证了不同的人,从普通工作人员,教官,高年级与低年级学员,行政管理人员等等,都有着各自的活动区域,军事学院可不是超级卖场可以让你随便乱走——唯一能够接近亚利克斯宿舍的只有经过挑选的高年级生,而爆炸的发生距离亚利克斯更换宿舍竟然还不到十几个小时……   疏漏究竟出在哪里?   ※※※   劳尔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睡着了,但又觉得自己醒着,这种睁着眼睛做梦的感觉非常奇妙。   朦胧中,似乎是他的被保护人——亚利克斯坐在他的病床边,左手捧着一只很大的金黄色的橙,它浑圆饱满,即便没有切开,劳尔都几乎闻的到那清甜微酸的味道。   “给我的礼物?”他试探着问道:“有人陪着您吗?”如果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之后他们还允许王储一个人随心所欲地跑来跑去——等他完全恢复之后一定要抓住那个负责安全问题的家伙,把他的屁股和脑袋换个位置,反正它们里面装的东西都差不多。   呃,自己还能恢复吧……感觉与反应都异常迟钝,以至于他无法准确判断自己的伤势,真实年龄比外表要大出好几岁的劳尔艰难地思索着,如果之前的一切不是个噩梦的话,他能不能站起来都还是个问题。   亚利克斯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摸出一把薄薄的,好像拆信用的那种小刀,将橙子切成一片片正好可以放进嘴巴的大小——整齐摆在雪白的瓷盘里,然后拿起一片,将橙皮和果肉巧妙的分离开来,只留下五分之一左右连接着,在橙皮的背面左右分切两刀,却不切断,然后将那个菱形的头部塞进橙皮果肉连接的地方——一只金黄色的小兔子出现了。   劳尔黑线。   “为什么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亚利克斯一只一只地制造小兔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是我兄弟,父亲,或者母亲,姐妹,无论是血缘上的还是名义上的。我也没有拯救过你的性命,为什么?什么理由可以让你放弃生命?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误,人类都是恐惧死亡的。”   “……”劳尔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回答。他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军人,向自己的国家和国王尽义务本来就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他畏惧死亡,但更畏惧自己失去作为一个军人的荣誉与骄傲。   没人知道他在爆炸发生的时候有着多么的懊恼与悔恨,如果托马少将知道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大概会怒吼着命令他重新上一次军事学院的3年课程——更有可能会被强行退役……但他并不想逃避,也不想推卸责任或者寻找借口,那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应有的行为。   劳尔苦苦思索的时间已经让亚利克斯做好了十来只小兔子,不死者不准备继续为难这个不善言辞的家伙了——在军事学院珍藏的古代文献中,有着关于撒丁古骑士的详细记录。   这些古骑士最持久不变和最令人感动的特性之一就是他们对自己的君主的忠诚和献身。在一个勇敢的骑士因为一个小过错而被放逐之后,他仍然坚持与自己的君王分享他用鲜血与痛苦换回的战利品。在国王表示愿意宽恕他的过错之后,这位盖世英雄竟然在国王面前自愿忍受奇耻大辱,“他猛咬地上的草,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他高兴得难以自持”……   四百年前,撒丁王室因为过于堕落与放纵被民众和军队舍弃——他们的威望伴随着王冠和脑袋一起掉落到尘埃里,曾有人唉叹:“忠诚的骑士已经全部死去了。”而事实证明,撒丁的骑士精神一直延续至今——他们只不过需要一个值得忠诚的对象而已。   撒丁在赶走了殖民者,王室与贵族之后,在很长时间里,这片应该获得了自由的土地却被战争和内部的残酷对抗所封杀。有人曾经这样形容过那时的撒丁——“还没有进门,就被漫出来的血污没了膝盖,再进去就没顶了。”分裂、暴力对抗、血流成河,从一个已经无法改变的现实,渐渐变成无法改变的历史。撒丁的人们迷路了。   阿涅利家族决定将王室迎接回撒丁的举措令很多人疑惑,反对,甚至连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萨利埃里家族都不愿支持他——但事实证明,阿涅利的做法是对的,黄金的王冠并不只是个美丽的摆设。一位完美的,值得他的人民为之骄傲的国王在精神上是一个对撒丁是个极有实际意义的支撑——人民的情绪与国家的政局都开始安定下来——宫廷顾问与阿涅利控制的政府塑造了一个神化的偶像或者说是近神的傀儡,当然,他们没有想把自己手中的权利交出去。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虽然每一个国王或者女王都被严密的控制,监视着,有时甚至还会被禁锢甚至从肉体上进行消灭,王室在民众间的影响力依然在不断的扩大,这也很正常,数百年累积下来的错误必定多的让人无法忽视——这是任何一个政府都不可避免的问题,谁能做得到事事成功,人人满意?但人民有时就是这样苛刻,就像是不称职的国王会被杀死或者抛弃,民众的视线也会从无法继续得到他们信任与支持的政客身上移开,去寻找一个新的领导者……   海军军事学院应该是中立的。但大多数学员与教官那过于崇敬或者说是热切的目光仍然让亚利克斯觉得不安——那简直就是强买强卖,属于守序阵营的不死者愿意遵守规则,但他不愿意为自己不想得到的东西付出代价。   巫妖想要得到忠诚是很容易的,譬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瘟疫,就可以制造无数惟命是从的仆人与士兵——他为什么要为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放弃自己的自由?   “那么你有没有想到过,你所付出生命拯救的‘人’或许并不会成为你所期许的国王陛下?”不死者有点恶意地继续问道。   “但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我所付出生命拯救的不会成为我所期许的国王陛下。”劳尔狡猾地答道。   ……“您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他充满信任的补充道。   或许他的行为也没有那么不可理解……巫妖的灵魂在亚利克斯的身体里撇嘴,控制着他的手指将最后一只小兔子放进果盘。   一厢情愿是人类的通病。 第八章 矛盾(下)   “他逃跑了。”   一个高年级生在所有疑点全部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从自己的房间里消失了。   “这个胆小鬼,他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一个教官恶狠狠地诅咒着,瞪着那些凌乱的行李,好像这样就能把它们的主人送上地狱的审判席。   “你应该庆幸他足够胆小,”托马少将冷冷地说道:“至少他没直接拿着自动步枪对准王储射击,这可真是圣母保佑。”   这个学生出身于贵族家庭,保王党主义者,否则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近王储的宿舍。   他一定有着同谋,一个人无法做到那么多事情。   ※※※   他不想死,他以为自己不会死,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同伴的手里。   “原来真的有灵魂这种东西……”逃跑的高年级生木然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几乎天天会在镜子里面看到的脸,它和那些长期浸泡在福尔马林斯液体里的尸体别无二致,或说就像是某种塑料制品,这就是死亡?自己会去哪里?天堂?或者是地狱……就此消失?尸体埋入地下不过数年就会腐烂,被昆虫与细菌吞噬殆尽,墓碑上的名字总有一天也会被销蚀,但也许在此之前人们就会忘记他……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试图抓起东西,却总是穿透过去,他大喊大叫,却连自己也无法听见,他疯狂地到处奔跑,却总是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具瘫软丑陋的身体……   亚利克斯漠然地看着那个就像是笼子里的仓鼠那样到处乱跑的灵魂,很有趣,但让他有点眼花缭乱,何况现在正是秋末,夜晚不断地缩短,他并没有很多时间消耗在研究人类灵魂的偶发性或者常规性的抽风上面——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回答我几个问题吧,长官。”   巫妖似乎能够穿透一切的声音就像是海妖赛壬最为致命的召唤,疯狂中的灵魂陡然停止——流淌着热血的身体……受亚历山大石的影响,他所看到的亚利克斯是个近似于完美的生者。   死者的灵魂一步步地,缓慢地向亚利克斯走过去……空气变的压抑而阴冷,浑浊的灵魂开始乌黑,负能量在无声无息间聚集——某种力量驱使着他去夺取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死者对于生者的嫉妒是这个位面上众多灵异事件的源头。   不死者轻声发笑。   无形的鞭子抽打在灵魂上——凄厉的哀号在空中回荡。   亚利克斯收回点在空中的食指,黑色的眼睛中一点红色的光芒稍纵即逝:“安静。”他命令道。   被禁止发声的虚体匍匐在地面上不断扭曲着,翻滚着……那份比什么都可怕的痛苦终告结束的时候,他觉得已经整整过了一千年之久。   他喘息着——虽然灵魂根本不需要呼吸,但是他作为人类的二十几年里,大口喘息,让更多地氧气进入肺部与大脑,可以很好地缓解精神与肉体上的痛苦——这是一种习惯,生理与心理上的安慰。   “你畏惧死亡。”   “没人能够不畏惧死亡。”死者的灵魂颤栗着回答道,面前这个存在比死亡还要令他畏惧,那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寒冷与绝望,无可争辩的征服与控制。   巫妖轻松自如地翻阅着他的记忆,就像是摆在眼前的一本书,毫无困难与阻碍……这个高年级生确实是个纯粹的保王党主义者,很可惜,他所忠诚的并不是撒丁的国王,或者说,不是费迪南德一系的王室成员。   这个高年级生了解的东西很少,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同伴。   ※※※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一个军官悄悄地离开了工作现场,注意到也无所谓,他已经准备好足够的理由。   因为戒严的关系,路上他没有遇到几个人。军官一直走到学院的边缘才停了下来,面对着一丛白色的山茶花,他拿出自己的银烟盒和镀金的打火机,似乎只是想抽支烟休息一下。   事实上,他只是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更为剧烈的一次爆炸——他当然知道学员和教官们都接受过疫苗注射,之所以加上那种难以对付的病菌,不过是为了限制王储的行动范围罢了——如果托马少将真的不顾一切强行将王储送出学院的话……那尊敬的殿下也可以算是死了,撒丁人绝对不会接受一个罔顾民众生命安全的王位继承人。   军官点燃打火机,却没有迫不及待地拿出香烟,银烟盒上有着费迪南德王室的象征——玫瑰,那部分是喷砂的。他看着光滑部分倒映出来的面孔微笑——女王陛下大概没想到会亲手将自己的继承人送进死神的怀抱吧。而正当他准备打开烟盒的时候,火苗一闪,一霎那间增强的亮光让他注意到身后突然出现的黑影——训练有素的军人猛然转身的同时将手里的打火机向后砸去!   打火机燃料筒的顶端足可以烫熟一块生牛肉,它带着细长的火苗忽地一声击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扑的一声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火苗立刻熄灭了,深蓝绿的钝叶草被滚烫的顶端烤灼着,发出孳孳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五根精致,纤长,干净,指节分明的手指无声无息地刺进了他的后脑。坚硬的头骨无法影响到虚体,巫妖的侵入一如在费伦大陆上的二百年里那样娴熟精妙,人类三十几年的记忆与潜意识中的内容如同海啸一般地涌入,如果只是个人类或者普通的法师,亚利克斯现在大概已经精神失常了——不过对于已经阅读了几百个大脑的巫妖来说,这点信息量不过是九牛一毛,他细细地分析着自己得到的每一个讯息,终于在一个模糊的影像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带着十字的白色斗篷,面具,单双手均可使用的大剑……这个人竟然还与圣殿骑士有着关系——由此追寻出去的信息更令巫妖哑然。   不死者无力地垂下肩膀,他突然对半巫妖导师在自传扉页上亲笔写下的那句话有了一点真正的理解——一个过于顽强的不死者,以永不消散的肉体,永不言败的精神,永不动摇的信念与BT的命运不懈抗争但终于还是被历史的车轮碾压成小饼饼的可歌可泣更加可悲的凄惨历程……不,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方面向导师学习。   他抽回非礼过他人大脑的手指,礼貌地向受害者投掷了一个“支配人类”(一个强硬,隐蔽而不容易被摆脱的心灵控制法术),让他回去和托马少将,他们的院长好好地“谈谈心”。虽然被巫妖读取过记忆的人会有点白痴,有点结巴或语无伦次,但看在那份珍贵的自白上,想必他们的老院长是不会太介意的。   ……   巫妖对自己施展了一个“加速术”,他还得赶回去取消自己房间里的“催眠图纹”——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非常迫切的需要休息。   ※※※   劳尔·冈萨雷斯在一个星期之后才醒了过来,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和自己的被保护人短暂的交谈,不过现在他认为是个幻觉,因为医生告诉他,他一直在昏迷,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何况重症监护室是一直有四人轮流看护的,不可能有人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走进来和他交谈。   王储也不行。   不过医生告诉他,他很走运,那么严重的伤势,不仅仅没有死亡或落下终生残疾,而且经过治疗与复健之后,他不但能够恢复健康,还能有很大的几率可以重新回到军队——虽然那必将是一段极其漫长无趣的旅程,但比前两者要好的多得多了。   “还有,”医生微笑着打了一个响指:“亚历山大殿下为了表示他的感谢与鼓励,特地送来一份礼物……当然,你现在还不能享用它,不过看看还是可以的。”   他身后的护士微笑着端来一个白色的瓷盘,走到病床前,略微弯腰,把它放到与劳尔视线相平的位置。   劳尔首先闻到了橙汁特有的酸甜味道。   白色的瓷盘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金黄色的小兔子。   ※※※   海军军事学院的爆炸事件最后被归结为高年级生之间的恶劣玩笑——年轻人的愚蠢冲动。   关于这个恶劣玩笑后的种种交易或争斗,不死者根本就不想去了解——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听到了一些风声,毕竟百年难得一见的上议院席位变动不可能不影响到海军军事学院的学生们——还有那个和托马少将好好谈了一次心的军官与其他的一些人,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高年级生,都因为各种理由而消失了——可以想象,他们的家属,朋友,合作伙伴也会被悄无声息的分派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被严密地监管起来。   事情似乎就此结束了。安安静静地过了三四个月后,所有的学员都在为了升级以及毕业而疯狂的学习,训练,累得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连心跳也会让他们觉得麻烦,当然也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个“小玩笑”——建校之初可是有胆大包天的学生用炸药炸过大礼堂的演讲台。   亚利克斯则将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全部扔在了那颗亚历山大石的研究上。巫妖有种微妙的预感——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已是触手可及——可惜的是那本最为关键的古老文献已经被谋杀至粉身碎骨——当你不得不在上万本藏书的只字片语中辛辛苦苦地寻找,整理,拼接,还原一段不算短暂的真实历史的时候,即便是不死者也禁不住怨念丛生。   于是,在这个有着近千年历史的古图书馆里,偶尔有人会看见黑色的云雾从一排排高大的橡木书架中穿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传说成——为了王储的安全而舍弃了生命的护卫,他不忘自己的职责……总是在王储最喜欢的地方游荡,警惕着每一个不怀好意的来客……   很多年后,劳尔·冈萨雷斯成为了海军军事学院的院长……某一天他不无囧然地发现……自己居然与军事学院图书馆里的著名幽灵同名。   ……黑线。 第九章 再会(上)   一个身份过于尊贵的学生大概是所有教育者心中永远的痛——你必须在你的道德,尊严,良知,忠诚之中不停地做出选择。   幸运的是亚利克斯智能、军事、道德、体能上的成绩完全不必让海军军事学院的教官们尝试对所有的人说谎——譬如之前与其他国家的教育者们——他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将王储的真实成绩展示给任何一个能够知道这些消息的人。而且他还是百年来第一个在如此繁重的学习,训练以及苛刻的规定之中成功跳级的新生——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亚利克斯原本就获有双博士学位,虽然主修的方向与学院的主要科目大相径庭,不过有关于语言,数理,历史,人文地理方面的东西可以借此申请免修,兵工,核物理学、电子学、系统工程、计算机及矢量分析等等只要遵循一定的规则就能完成的科目更不会成为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   射击、野外救生、自卫、格斗、泅渡、攀登、急行军,普通新生在一学年后期才能接触到的课程——驾驶各类军用车,小型舰船,直升飞机——每年总有几个新生都能轻松完成,他们不是出身于有一定实力的军人世家就是传统贵族后裔,这些孩子从六七岁就开始接受各种严格的类军事训练,很多人在入校之前就会驾驶小型飞机与舰船。   虽然萨利埃里家族既不是贵族也没有出过一个军人,但他们的教育还是很令教官们称道的,如果真是一个需要替身出操、训练、考核,日日笙歌夜夜春宵的王储,只怕从院长到门卫,都会罹患不同程度的神经性胃炎吧。   唯一令教育者感到遗憾并考虑是不是需要违背一下自己良知的就是王储的领导能力,军校十分重视对学员组织领导能力的考察和培养。每隔一段时间,每一个学员均需填写对本班同年级学员的组织领导才能优劣意见表。教官根据自己平时的观察和了解,再综合学员们的意见,将优秀的学员推荐给学院委员会,他们将被安排在各级担任学员军官,或在各种学生会组织中承担社会工作。对较差的则设法帮助其提高,——亚利克斯在这方面的成绩“非常的需要帮助”——这倒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他和图书馆之间那过于争分夺秒的抵死缠绵,学院的制度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客观因素。   军事学院的二年级生应该担任着的“承上启下”的任务——他们会管理2到3名新生,同时听从三年级生的命令,亚利克斯同期的新生已经被瓜分完毕,下一期的新生则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入校……简单的说,亚利克斯和第二个成功跳级的山寨新生劳尔·冈萨雷斯根本没有什么人可以指挥——所以教官们不能按照以往的做法,在学员经“帮助”仍不能达到要求时,以“不适于担任军官”的评语向校方提出淘汰建议——第一:这太不公平;第二:你不能淘汰一个未来的三军统帅。   他们唯有期望第二学年快快到来——就在这个时候,亚利克斯提出了第二份跳级申请——他要升上三年级。   不死者所需要的资料已经基本整理齐全,虽然图书馆中还有着更多令他垂涎三尺的藏书,不过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有轻重缓急的……善于规划的巫妖将暂时性地与那些仿佛还弥漫着无花果树汁的芳香(中世纪的墨水以无花果树的汁液作为调配料),触感柔滑细腻的古老书籍告别——三年级的学员开始学习导航和操作舰艇等技术性工作,然后将在军舰上训练五周,更有可能短暂服役——在亚利克斯需要亲自了解一下的撒丁北海上巡逻,或者参加某次小型的军事演习。   ※※※   托马少将的嘴角死死地向下撇着,事实上,他脸上所有的突出部分都在向下撇以表示他的强烈反对与抗议——抗议王储极其不合时宜的跳级申请,他虽然不能像巫妖那样翻阅别人的思想,但他知道亚利克斯,这个看似又温和,又稳重,又聪慧强健,堪称完美无缺的殿下绝对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跳级到二年级,是为了图书馆的藏书,跳级到三年级……,或许是为了尽快毕业?他还以为亚利克斯在看完所有的藏书之前,除非迫不得已,不会想要踏进距离图书馆超过一英里的随便什么地方——三年级有着很多个日日夜夜必须在冰冷的北海上度过,狭小的舱室也不会容许他摆上过多的书籍,何况他们将在舰上所有部门实践,包括驾驶台、武器、物流、舰载直升机等等。——这可不能申请免修,譬如说,即便是王储在此之前也不可能驾驶过一艘战艇或者潜水艇——除了保证7个小时的睡眠与90分钟的用餐之外,不会有太多的自由时间供他们利用……老将军犹如一只目光锐利的猛禽注视着眼前这个从某个方面来讲非常不安分的年轻人,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他的视力有所减退,不过这可不意味着他的大脑也会随之退化。申请者神情平静,眼神清澈,既没有像一个渴望获得认可的孩子那样搓揉手指,也没有像一个等待谎言被揭穿或者成功的骗子那样因为紧张而微微突出嘴唇。   反正不管他有着怎样正义而伟大的理由,托马少将都不可能像申请者所期许的那样,高高兴兴的在申请书的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除非王储并不打算离开陆地——这不太可能,也许亚利克斯没有表露出任何迹象,但将军脑袋里一根弦正在拼命地拉响着警报——这小混蛋的目的是面积与危险性都要超过陆地好几十倍的大海。   在这个时候……不行,绝对不行。   上次的事情已经给了原本很有点自以为是的老军人一个恶狠狠的教训,如果再出什么问题,他想画像上的老朋友大概会跳下来直接掐死他。   “我不想我的学院史册留名——只因为它是撒丁最后一个王储的葬身之地。”   以这种近似于扭曲的凝固状态发出声音可真是个高难度的动作,人类的潜在能力令不死者赞叹,他没有什么恼怒或者沮丧的感觉,这个申请被悍然拒绝早在他的意料之内。   “我去看了劳尔·冈萨雷斯。”   一个巧妙的,简单的开头能够引导着人们随着你的叙述思考,最后得出你所想要的结果,这是半巫妖导师所教导小巫妖的。   “我想让所有的人都能尽快脱离这个危险的局面——”亚利克斯快速地,坦率地说道:“您必须承认,我的出现会给我自己及战友们带来巨大危险,而任何一种公开或是不公开的特殊待遇都会导致外界的不理解与批评——所以能够尽快做完我应该做的事情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我们的敌人不会因为我们的拖延而放松警惕抑是放弃攻击,相反的,充足的时间反而能令他们计划得更为周详,或者找到更多的漏洞,收买更多的人。   ‘没有一个君王能够逃的过刺杀,如果刺杀者有着牺牲自己性命的觉悟与足够的勇气与决心。我若是转身逃避,那只是个掩面而死的懦夫,如果直面刀锋,却有获胜的可能。’——这是我在王家文献上看到的,我想您知道这是谁说的。”   ……托马少将沉默不语,这句话是撒丁历史上唯一的女王所说的。玛丽亚陛下在自己的丈夫被谋杀,襁褓中的儿子生死未卜的时候拒绝了大臣们要求她暂时不要在公开场合现身甚至停止一切工作要求,丈夫的葬礼结束之后,她平静地继续尽着自己应尽的义务,出国访问,接见外交使臣,会见不同党派代表,探视养老院和孤儿院的老人与孩子,阅军,颁发勋章……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痛苦,但没有人能够看见痛苦对她的影响。   亚利克斯补充道:“母亲完全支持我的决定。您需要她给您电话吗?”   海军军事学院的院长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他的双肩猛然塌了下来。亚利克斯看着他走到办公桌后面,从笔盒中抽出钢笔,拔开笔帽,狠狠地甩了甩,在地毯上留下一道蓝莹莹的痕迹。   巫妖的灵魂露出胜利的微笑,必要时不死者的口舌也能灿若莲花。   “那么……”托马少将慎重地画出了自己姓名的第一个字母:“你知道吗?那句话后面还有一段……虽然很少人知道,因为没公开发表过……陛下曾经这样说:请不要以为我手无寸铁,我有最为坚实的盾牌,因为我就在我的人民身边;我有最为锐利的长矛,因为我的人民就在我的身边……殿下。”他将自己签好名字的申请书交还给亚利克斯,同时非常诚恳地说道:“正所谓,施恩与受恩都是君王的义务……您认为呢?”   ……自己还需要多多学习,巫妖反省ing。 第十章 再会(中)   “嗵!”   安托被丢进了水里,那水可真凉,水面上还漂浮着冰块。   他刚结束四英里的沙滩“散步”,之后还连续作了两组,四十个俯卧撑,浑身又热又软,然后被教官塞进冲淋房“淋浴”,在他们仍然身着全套夹克式作训服,包括配套作训帽、战术手套、作战靴的情况下——不要以为这是人们通常认知中的,上面有着一个个的淋浴莲蓬,里面喷出的水也是温度和力道非常适宜的公共淋浴——安托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自己曾经做过一定了解的高压无接触全自动洗车设备,只不过以前看到的都在洗车,现在是在洗人(非人),水压虽然没有达到可怕的70~80公斤/平方厘米,但最少也达到了一般高压水枪的程度,好在这个封闭的房间无论侧壁,天花板,地板,都有喷头猛烈地射出冰冷的水流,他们不至于东倒西歪——幸运的是那些无所不在的沙子几乎都被冲洗掉了,事实上安托觉得自己的皮肤也随之而去……他第一次知道穿着衣服也能把自己洗得很干净。   在被丢到水里的时候,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会肌肉痉挛,但他显然没有这个时间,教官们让他们把头埋在水中游泳,教他们如何在水中平缓地转动头部来换气,而不是把头抬出水面大口呼吸,这样才能保持水面平静。还演示了海军陆战队的标准游泳法,那是一种侧泳法,如果穿上脚蹼的话速度极快。除此之外,在今后数月的练习中他们还要学习如何蹬水、划水,在水中滑行,这些只是水下游泳技术基础,使他们能够精确目测距离,并在水下准确地游向目标。   曾经的年轻暴徒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下来的,他觉得过去的自己还真是心慈手软,就像是一个眯着眼睛在阳光下打盹或者编织毛线衣,养着十几只流浪猫的老太太——教官带给他们的并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他们不停地嘲讽、打击,用他们可以想得到的任何一个恶毒的词汇,在你准备为自己骄傲的时候把你贬得一文不值,或者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他准备在几个人自行放弃之前就把他们开除,因为他们这次加入不了,还有些则永远也加入不了。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总是意味深长的瞧着你,好像你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这里唯二不会缺少的就是海水和新人。”教官们这样说,宿舍的门背后,你的床头板,还有餐厅的墙壁上都贴着如何退出——只要你说“我放弃了”,那么教官们就会安排一辆车子送你离开,你甚至可以在训练的时候选择退出,车子会到训练场地来接你……教官曾经大声地宣布,自己选择退出的人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失败者,相反的,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家伙,因为他至少有自知之明,不会去浪费国家的钱,设施,场地,更没有傻乎乎地去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以及生命——至少比那些明知没有希望却还是坚持在这里展示自己是如何愚蠢无知的被虐狂要强得多。   “你随时可以放弃!”——那晚之后,阿涅利没有再和他直接联系过,不过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为安托准备了一条足够宽敞光明的后路——安托如果忍受不了这种非人的训练,决定放弃,那么他依然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功绩”成为一个年轻有为的二级警司,这段时间会被记录为短暂受训及交流,它不会成为一个污点,反而是个荣耀——他不是一个半途退出的海军陆战队预备队员,而是一个接受过特战训练的高级警务人员。   圣母在上,“放弃”这个字眼儿在很多时候是一个比成打的漂亮裸女,成箱的毒品、大额钞票还要有吸引力的巨大诱惑——不知道有多少次,当安托摇摇晃晃地跑动或者精疲力竭地沉入水底的时候,脑袋和舌尖上盘旋的就只有这个词——如果不是那个名字,早就应该被踩进泥巴里腐烂却被人们送上黄金宝座的名字,他一定很早就放弃了。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   安托从没看得起这个标准的公子哥儿——他们第一次,原本也应该是最后一次有所关联大概还是在几年前的三角海域基地——他命令下属打下那架载着萨利埃里家族三子的小型飞机。   现在回想起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一刻开始脱离控制的——自己被羞辱,被暗杀,被追捕,被阿涅利以那种轻蔑的态度命令着像个被房门夹到了尾巴的老鼠一样匆忙小心地躲藏起来——这都要归功于那个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意为保护者和统治者,这是个多么崇高的名字啊。他曾经无数让这个名字从舌尖上轻轻滚过,同时嘲笑着它的名不副实——他认为亚历山大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私生子,只不过是个运气比较好的私生子,他的父亲愿意给他一个姓氏,他的兄弟愿意救他……而他甚至不是一个人!   “这个魔鬼!”安托低声诅咒,同时自心底生出深深的寒意来——他记得那天的事情,从滚烫的枪管到自己冰冷的手指,还有那份席卷全身心的狂喜——他看得非常清楚,他确确实实的打断了那个混蛋的身体,之后的照片更是说明这并非他的幻觉——别人或许看不出那一团模糊是什么,但安托可以,这是他的杰作。   “很好!小伙子!”   安托猛然从自己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迎接他的是主管教官雪白的牙齿。   “训练的时候还能浮想联翩,亲爱的,看来这样的游戏太简单,已经无法满足你啦——仰面躺下,头部伸出水面,戴着脚蹼和装满水的潜水面罩做浅打水!八十次!”   “是的!长官!”   安托大喊着回答,确定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果然就是个灾星。   ※※※   主管教官看着那个来自于西撒丁的小伙子开始被学员们评价为“简直是谋杀”的仰面浅打水——他的身体几乎全部浸没在冰冷的海水里,做完八十个浅打水他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其间教官一直在计时。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学员们体温过低。每个教官手里都有一张图表,上面精确地写着人在某一温度冷水中所能够坚持的最长时间。毕竟这是训练,选拔,而不是谋杀。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花那么的心思。”另外一名教官走过来说道:“他在那些罪犯里面厮混的时间太长了——你有没有看见他的眼睛,那种眼神我看到过挺多次,在我的瞄准镜里,监狱里,还有刑场上,好像总恨不得咬断所有人的喉咙喝他们的血——他全身上下都是一幅不安定的样子,如果有一天他加入了我们,不知哪一天你我就得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所以,我不能、也不想让这种事发生。……他早就应该被淘汰掉了。你知道的。”   “我当然他妈的知道,”主管教官盯着安托,他不小心呛到了水,四肢乱摆,咳嗽不止,狼狈的样子又可笑又可怜:“但他会是个好小伙子的,我能把他教好,你看着,我能。”   建议淘汰安托的教官不满地皱眉,不过在他说出任何一句话之前,第三个教官走了过来把他拉走了。   “别这样,”他说:“他的兄弟刚死掉,原来这家伙挺好的,后来却总和一些罪犯混在一起,家里也早就和他断绝了关系——谁知道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那家伙死了——他被某些人发现是个卧底警察。他失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做成猫食罐头……人们只得把他的身份证明放在一口盖了国旗的空棺材里下葬。”他叹了口气:“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他心里不好受,所以你就随便他去吧。反正……如果最后那个安托没达到要求,他还是会被开除的。”   “……一个情绪不够稳定的海军陆战队成员可能会毁了他的搭档,他的小队,甚至于一场战争!……”   “喔哦哦哦……至少他现在还是合格的不是吗?”他的同伴满不在乎地说,然后他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虽然被要求冷酷无情,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一个人。” 第十一章 再会(下)   安托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距离被淘汰的边沿有多么的近。   每组俯卧撑是五十个,另外穿插进行各种体能训练,均衡地锻炼各肌肉群,尤其是手臂和腹部的肌肉。教官们都非常注重腹部力量,原因现在看来很明显:腹部是战士力量的源泉,无论攀岩、爬绳、划船、举重、游泳、搏斗还是奔跑,都离不开腹部力量。   教官对时间的要求一丝不苟,每天都要让他们爬得,跳的,跑的,游的更快,每天都要提前几秒钟按下秒表。总是大声地强调蛮力不能解决问题,提高速度的唯一途径是技巧,进一步提高的途径是更高超的技巧,别的都没有用——而那些被折磨得脸色苍白精神涣散的学员们不知道可以听进去多少。后来游泳课程几乎全部在水下进行。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教官只不过把他们的脚腕绑在一起,再把他们的双手反绑,然后把可怜的学员们推进深水中——人们以为老狮子也会这样决绝地将小狮子推下悬崖——但是很抱歉,迄今为止,好像人类才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这样做当然会引起一定程度的恐慌,但教官给他们的指示非常清楚:深吸一口气,然后沉到水底,保持站立姿势。坚持至少一分钟,蹬出水面换气,然后再沉下去坚持一分钟,如果坚持更长的时间更好——教官们只说一次,最后一个音节消失的时候他们被扔进了水里。   失去自由的身体就好像石头一样的往下沉,安托透过碧蓝的水看到自己的难友们一条条的被丢下来,他们面无人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这让安托不可遏止的颤抖——把被害者的双手捆绑起来,双脚塞进速干水泥桶扔进大海是西撒丁非法组织常用的手段……他甚至亲自动过手。   现在恐惧就像池水一样将凶手紧紧地包裹起来——安托就像是一条被顽皮的孩子丢进池塘的毛毛虫那样疯狂地扭动着身体窜出水面,一只大手立刻按在他的脑袋上,主管教官的声音嗡嗡的,好像从很远的地方穿出来:“嗯……现在多久?我是怎么说的?坚持至少一分钟!一分钟!你这个蠢货!你是不识数还是想被开除?!说话!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他扭动着覆盖在脑袋上的手掌,好像下面是只随地便溺或者冲着邻居乱嚷嚷的狗狗:“说话,你要退出吗?!要不要我叫辆车?”   “……咕……好啊,叫吧。”安托喝了两口苦涩冰凉的池水,他想自己一定是神志不清才会说出下面的话:“好让我把它塞进你的屁股里。王八蛋!”   主管教官立刻卷起了嘴唇:“很好。”他用力拍着安托的脑袋,仿佛被激烈的赞美或者极大的安慰了,然后他把一个沉重的,容量在50升左右的不锈钢桶连同里面还没有倒进游泳池的半桶冰块一起扣在安托的头上——安托下沉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在大喊:“记得,一分钟!”   ……   当学员们正在进行夜间跑步训练的时候,主管教官从楼下爬上来,钻进一扇开着的窗户,然后把安托的房间弄得一团糟,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还把洗洁剂倒在他的床上。接下来他按原路爬了出去,等大家回到宿舍以后,敲开安托的房门,要求检查房间卫生。结果身体与神经都在痛苦抽搐的安托不得不用了大半夜的时间打扫卫生,而且在凌晨四点半时还得同其他人一起去洗“淋浴”。   ……   在潜水训练的时候,无声无息游弋在学员身边的教官首先会扯掉你的面具,然后就是拔掉你的氧气嘴,这时候你必须迅速屏住呼吸,并尽快地重新咬住氧气嘴,然后他们会拔下你背后的氧气管,这时你必须摸索着赶快把氧气管重新插上。后来教官会不厌其烦地把安托或者其他人的氧气管和排气管都拔掉,然后再打个结。这时你就得想办法将两根管重新接好,如果接不上,那你就完蛋了。你会发现自己不但不能用嘴吸到氧气,而且只能用鼻子呼气,这时眼前就会泛起潮水般的水泡,逐渐由多至少……那些被溺死的人在吸入的海水还没灌满整个肺部之前,看到的情景大概也是如此诡异……这总是会令安托惊恐不已——而那个混蛋主管教官显然很能从中间得到乐趣……这种被允许的恶作剧一直持续到安托能够冷静地处理那些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管子为止。   ……   缺乏睡眠,浑身冰冷,精疲力竭,注意力涣散。更多的割伤,扭伤,水泡,瘀伤,肌肉拉伤,可能还有肺炎……安托和其他学员已经渐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最后的训练周里,教官们做出了个冷酷的决定,评出最差的学员,也就是那些有一项、或者两项测试没有通过的家伙。他们苛刻地审视着这些意志坚定的小伙子们,尽管他们宁死也不放弃,但他们游泳技术欠佳,跑步速度太慢,举重不能达标,缺乏耐力,在水中不够自信,或者操艇技术不过关。   安托觉得自己能通过真是魔鬼在保佑——他认为自己没有在实弹训练中向着教官们,尤其是主管教官扫射实在是因为有亚利克斯在前的关系——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亚利克斯了。事实上那些学员因为后期的训练过于繁重导致他们产生幻觉把教官当作妈妈请他给自己来一份烤小牛腰子馅饼的都有……   当然,这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结束——接下来还有飞行,跳伞,狙击,医护,通讯,渗透……等等很多的东西需要他们学习。   野战生存训练也是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按照训练计划,他们还需要在为期一周的荒岛进行求生训练,每人按7日份携带食品和淡水,但到第6天该海区受到强台风袭击,全体人员在完全无援的条件下又坚持了5天,还剩下3-4天的食物时,台风转向,他们也终于从救生电台里等到了救援船只即将到来的消息——这真是令人鼓舞。   另外,主管教官还非常愉快地附加了一条消息——在一个星期前,撒丁的第一王位继承人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将开始做为一名预备役军官在皇家海军的一支小型护卫舰编队中执行任务。   海军官方发言人一再申明不会为王储提供“特殊待遇”,王储必须和其他的预备役军官一样“简朴的生活”,须每天早晨5时30分起床,30分钟后吃早餐,然后开始履行职责,“他来到后将与其他年轻军官一样,做其他年轻军官要做的所有事情。包括围捕海盗、打击毒品交易、为飓风影响区域提供援助。”   “所以,”主管教官用与他严厉、冷酷的外表全不相符的柔和声音恶毒地说道:“亲爱的小伙子们,我们可是真正的被王子所拯救啦。”   不用四处张望,安托也能知道同伴们一定已经是面如土色——为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形容——他尤甚。   ※※※   为了撒丁唯一的王储安全考虑,海军方面还是选择了一艘性能优良的护卫舰——女王号作为王储实习与服役的地点。它是在撒丁海军中现役舰只之中最为强悍与隐秘的护卫舰之一,全长114.8米,舰宽16.3米,舰高6.0米,满载排水量3200吨。其高度自动化、智能化、精密的综合作战和舰舶管理系统使船员总数只有70名,即便加上15名直升机飞行和后勤人员,也要比其他护卫舰的150人便只要少上几乎一半,人员简单,安全而干净。   “这里没有恶龙,却有台风。”今天的舱面值勤军官是一个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男人,是个上尉。他一本正经地对自己尊贵的同伴说着冷笑话:“而且也没有美丽的公主,只有一群饥肠辘辘的士兵。”   他和亚利克斯受命在舷梯附近的甲板上值凌晨4点至8点的班,是个皮肤黝黑的撒丁小伙子,身高五英尺三英寸,体重仅仅为143.5磅,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扛起一捆浸透了海水,足有260磅的缆绳,这家伙有个外号叫做“监工”,因为他军纪严明,记忆力过人,没人能够在他面前耍什么小花样或者偷懒。但水手们都很喜欢他,他要求苛刻,但足够公正,能够身先士卒,还会说很多笑话——在漫长无聊的海上生活中,这可是一项非常珍贵的才能。   “是的,长官!”亚利克斯同样一本正经的回答,脸色严肃,虽然所有的部门都表明之前肆虐了整整五天的台风已经转向,但巫妖却从海风的呜咽与鸥鸟的哀鸣中听出了隐约的不祥——但据他观察,海面上波浪不大,虽然很触目。细长的波峰偶尔有几个会瞬间碎裂,反射着夕阳光芒的浪沫光亮的如同宝石,远处略有一些形成连片的白色浪花。这个情况在观测中只能称之为3级浪——一一个几乎不需要在意的级别。   上尉转头看了看亚利克斯,一个太过严肃和紧张的年轻人,他想,那身深蓝色的预备役军官制式服装每个地方都严格地遵守着装规定,相应军衔肩章、符号标志也是一丝不苟,皮鞋鞋面可以当作镜子,挺拔的身姿,光滑的皮肤,俊美的面孔,也许可以把这位王储殿下直接摆进海军军事博物馆,作为预备役军官的样板模型——嗯,听说这位身份特殊的学员在海军军事学院中的绰号就是“白爵士”?确实与大理石雕像十分相似——本来他还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观赏每一个初次登船的新人都无法避免全力出演的“水手舞”——随着逐渐深入北海区域,海面上的风浪会越来越大,舰只也会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人类的大脑没有办法立刻习惯这种不平衡,胃部强烈的痉挛会导致喷射性的呕吐,也就是说,它里面的食物会从口腔和鼻孔中同时喷泻而出!   和上尉抱有相同心思的人还不少,每个男性在见到亚利克斯这种近乎于完美的同性时都会有点——小小的不舒服的……可惜的是,亚利克斯的生活完全没有被海浪带来的颠簸,摇晃,震动所影响,起床,早餐,工作,午餐,工作,晚餐,学习,休息……有人怀疑他的内耳前庭平衡器官(导致晕船的主要原因)出了问题甚至是完全不能使用了——但亚利克斯胸前的飞行徽章和之后的直升机驾驶工作很好地驳斥了这种荒谬的猜想。   亚利克斯继续保持着自己沉默,谨慎,寡言的形象,要得到军人的认可是很容易的,长时间单纯,强硬的生活方式让他们变得异乎寻常的纯洁,他们只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东西,说来有点可笑,首先打破那种冷硬局面的竟然是不死者那惊人的力气——在一次风暴中,一个没被固定住的金属文件柜猛然飞了起来,差点砸扁了一个上士的头——如果不是亚利克斯及时抓住的话。   对此亚利克斯的解释是自幼学习的衣留申体术……获得了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是大部分船员的星星眼……无论武器发展到什么地步,强悍的肉体永远都是一个男人真正的追求……   对于亚利克斯的平淡回应,上尉只是无所谓的在心里耸耸肩——在一个如此狭窄的空间里,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话你绝对不会缺少机会——也许亚利克斯的第一印象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无情冷酷的人物,但相处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伙伴。   他做的事永远比他说的话多……而他的话……永远比他的笑容多。   上尉在心中总结道。   ※※※   下章预告:仇敌!风暴!亚历山大石的索求! 第十二章 风暴(上)   当第二天一早“女王号”将那些“饥肠辘辘”的士兵接上舰船的时候,亚利克斯并不在当场,他在海图室里,副舰长正依据一摞电讯稿所通报的各个风暴中心的经度和纬度在一张很大的太平洋海图上标绘出台风警报的信息。   他看到亚利克斯走进来并且向他报告、行礼的时候,才从那个巨大的桌子上抬起自己的身体。他匆匆忙忙地还了一个礼就把两脚规和平行尺递了过去。“现在你来标绘这些风暴的位置。”他说,然后又去忙其他的了。这个老军官就像海军军事学院的院长托马少将那样干瘪,矮小,不过两者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说托马少将像一颗黄灿灿的铜豌豆,他就像是船甲板上的一颗铆钉,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也许让它比其他的同类要来得圆滑一点,但并不意味着它会被动摇或者折断。   他是从最底层的水手一步步晋升到这个位置的,虽然期间也在军校进修过一段时间,但他鲁直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暴躁失礼的举止——习惯并没有受到太多清规戒律的影响,具体点来说,除了上船的第一天他在亚利克斯面前挺不自然之外,其他的时候他对这个尊贵的实习军官的态度就像是对待那些新上船的水手那样,毫无区别。   除了舰长,大概也只有他会这样理所当然的指挥亚利克斯干活,“年轻人做事还算精细。”他这样评价,并且补充:“而且也不算太娇气。”因为亚利克斯上船的第一天和第二天没有呕吐的关系,他命令厨房准备的冷番茄汤完全没用上——虽然军医那里有着成打的喷雾或者注射式的防晕药剂,但老水手还是坚持认为成熟蕃茄、新鲜的莓和橙汁才是最好的药物——这些都是好东西,为了不浪费,他只好自己全部喝完。   “今天午餐之后你用六分仪测一下太阳的高度,”副舰长对正在忙于用整洁的红色小方块标出位置的亚利克斯说,“让我负责按秒表,你还可以在晚上尝试一下星象观测,并将你测得的位置和我测得的位置加以对照。”   他把两只胳膊肘撑在舷墙上,满意地享受着从繁琐的事务中意外地得到解脱的乐趣。他知道亚利克斯会可靠地标绘出台风警告位置的,还有编译电码,洗熨衣服……他是个勤快的孩子——因为船上多了一个王储而令得“女王号”的这次巡航不能参与任何中高等级行动的郁闷消除了不少。   他拿出了卷烟,却在点燃之前很不小心地把它落进了海里,他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那细小的失物,直到波浪的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冷风象刀一样削掉了一个个浪尖,卷起了一溜溜白色浪沫。副舰长满怀疑虑地观察了很久,心底不觉涌起了一种莫明其妙的畏缩感。   舰长与副舰长走进海图室的时候前者很不高兴,这次巡航非常顺利,眼看着再过个一天他就可以将王储送回陆地,好把那颗总是悬在半空的心脏放下来休息休息,但按照副舰长的建议,他们会走上很长一段弯路——圣母才知道会在这多出来的两天两夜里发生些什么事情。   他们小声辩论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舰长说道:“你能肯定吗?肯定有台风?”   副舰长沉默了一会……“不能,我不能肯定。”他无可奈何地说道。   在他们走进海图室的时候就被命令暂时结束工作,在外面的休息室等候的亚利克斯即便隔着结实厚重的门扉也依然可以轻松地听见他们所有的对话——他轻轻按住胸部,亚历山大石犹如生者的心脏一样有规律地跳动着。   ※※※   因为船上突然多出了将近三十个人,所以舱室需要重新安排,当然,亚利克斯身边不会出现陌生人——只是和他同住的军官数量增加到了3个,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得紧迫了,但既然是军人,这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反正最近天气冷下来了,四个人挤在一起还能暖和一点。   所以在凌晨2点20分的时候,伴随着一阵含混的咒骂,猛然砸到亚利克斯原本所在位置的,不止一个倒霉鬼。   等他们匆忙爬起来的时候,又一次反向的倾斜让他们在另一面墙壁上固定着的床铺上摞成一团——“该死!最起码有30节(风速,1节=1.852千米/时)!”其中一个咕哝道,一边伸出手去抓起自己悬挂在壁板上的制服,这样的摇晃程度没人睡得着,何况军官们可能会被随时召集起来……亚利克斯在他们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时候悄悄地从上铺的床板背面滑下来——他刚才就像只壁虎一样紧紧地贴附在上面才避免了和活着的人类过于亲密的接触,他慢条斯理地收起自己正在详读的《中世纪海战实录》,然后穿上了外套和固定在箱格里的鞋子,戴好帽子——他原本就穿着衬衫和长裤。   有人极具诗意地将风浪对于船只的摇晃形容为母亲轻轻推动婴儿的摇篮,但这个母亲有时未免过于粗暴了——它更像个气急败坏的小姑娘,越来越急促的风声就是它的尖叫,而“女王号”就是被它用来发泄怒气的玩具,大量的深黑色海水被它无形的手指搅动起来,一次比一次更为凶猛的海浪一会儿扑向左,一会儿扑向右,好像掌控着它们的力量从来没拿定过主意;而“女王号”就在这些三心二意的海浪中剧烈地上下颠簸或者左右摇摆。刚开始人们试图往右舷船首方向转舵,结果巨浪突然掀起船前端的飞行甲板,船转向了左舷方向;舵手再次迅速地转舵,左舷被控制住了,结果右舷又进入到下个浪头里面,船首又向右舷方向转去……   四点钟的时候,亚利克斯和自己的搭档套上了救生衣,攀上甲板,开始今天的工作,气压已经降到了29.57。而指示值还在继续下降。风力也在继续加大,风速在那天早上相继冲破了45节、55节甚至60节。亚利克斯眼前见到的景象差点让不死者以为自己回到了费伦的混沌海(一个无序的混乱之地),海面被狂风、巨浪、大雨、浓雾霸占,惊涛骇浪袭击着战舰的每一个地方,飞溅起来的海水有如暴雨倾盆而下,打在甲板上嘭嘭作响,仿佛不是水而是石块。在舰外数百英尺的地方,灰色的波峰浪山变成了白色的雾墙。   他们大约巡查了一两个小时,一个湿漉漉的水手长找到了他们,说是舰长要求亚利克斯去指挥室——现在的风速最少有70节,人在风中已完全不能站立,甲板上的人都趴下并牢牢地抓住绳子;——很有可能一个浪头就把撒丁惟一的王储给卷进大海里去了,现在当然是位于舰桥内部的指挥室最安全。   水手们也在往舰桥靠拢,那儿总比空荡荡的甲板安全些——他们小心地抓着舰桥的各种装置移动到舰桥两边去。   舰体摇摆着,慢吞吞地向亚利克斯所在的一侧倾斜——一架舰桥梯子与此同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不过几秒钟,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巨响,它连带上面正在试图爬上舰桥的水手一起向亚利克斯他们倒了下来,亚利克斯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因为绝望而瞬间惨白的面孔。水手紧紧地,但徒劳无功地抓住梯子的扶手,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地脱离舰桥光滑的外壳,在最后一个焊接点断裂的时候,他扭头看着下面的海浪,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但没能叫出声来。   亚利克斯和上尉非常默契地向两侧移开,在沉重的金属物品与它的临时寄生物经过自己的时候,他们都伸出手准备抓住那个倒霉的家伙——成功的只有亚利克斯,他抓住了水手的一只手臂,然后另外几个人乘机把他拖了回来——在那儿紧张地观望着他们的水手们发出高兴的欢呼。   这时候船体开始往相反方向倾斜,如同城堡墙壁一样厚实高大的海浪毫不犹疑地拍上了舰桥,在足以遮挡住所有视线的水幔雾幕之中,一个冒失的家伙伸出手来,猛然将伏在舰桥外壁上的亚利克斯拉进了一个狭窄的通道,上尉距离他们还有几英尺,他不得不等到舰体倾斜停止,再慢慢的移动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转进了那个光线不佳的地方,看到穿着荧光救生衣的两个人一坐一立地待在黑暗的角落:“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喊道。   “他太不小心了,受了点伤。”亚利克斯微笑着说道:“你最好能找他的同伴过来。”——虽然萨利埃里家族与阿涅利已经暂时性的彼此妥协,以至于他不能立刻弄死这白痴,但这并不意味他也不能在某些时候预先提取一些利息——尤其是某人“送货上门”的时候。   上尉犹豫着点了下头,受伤的人面孔很陌生,应该是他们这次援救的对象,海军陆战队队员之一,他有双碧蓝的眼睛,即便在暗淡的光线下也能看到里面波涛汹涌,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差。   “这是你干的好事,对不对?!”   等上尉离开,安托立刻死死地盯住了亚利克斯,他根本就不相信报纸上的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法——关于亚利克斯的资料和情报,尤其是这三年的,几乎被他翻烂了——这个恶毒的混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着自己的目的,而他的目的之中绝对不会有损己利人这一条!就像刚才他故意被自己拉进来……一待脱离了众人的视线范围,这个善于伪装的怪物就放开手脚,畅快淋漓地狠揍了他一顿!——这是他想干的事儿!……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自己在见到这个非人类的时候不会再莫名其妙地恐惧到语无伦次。   “啊……你是说那个吗?”不死者感叹地靠在墙壁上,欣赏着外面高达70英尺的巨浪——到目前为止,对于最为雄心勃勃的生物——人类所有的创造发明来讲,这个位面的舞台仍然有点太大了。事实上,一场台风,大海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股小小的急速旋转的空气而已,就能让一艘3200吨的护卫舰陷入近乎绝望的境地。   “很可惜,这不是我的力量。”不死者眯起了眼睛,他向狂风与海浪伸出一只手,然后用力抓紧。:“还不是。”他强调。   他语气中的遗憾与渴望前所未有的真挚,强烈——没有人能够怀疑,他能够获得他所想得到的一切……并且毫不犹豫地使用。   舰体在风浪中颤抖,就像是安托的心脏那样。   自己的敌人不仅仅是个不死的怪物。   还是个切切实实的疯子。 第十三章 风暴(中)   幸运的上尉在几分钟之内就找到了安托的教官,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一起回到舰桥的他们带来了很不好的消息,甲板上几个焊接缝裂开了,海水灌进了舵机室,很多人都去帮忙往外排水。另外机舱甲板下有人报告,有一根瓦斯管断裂了—这代表着这艘船很有可能随时起火。   就在这个时候,护卫舰突然开始鸣笛,四次,这代表着危险,震耳欲聋的声音几乎能令人呕吐出来,但很快就消失在风浪的呼啸里,然后几盏最大的探照灯也打开了。   “有船?”正在给安托做简单检查以及紧急救护的教官问到。   “有船。”上尉答道:“我们在要求它们及时采取避让措施。”   但不知道为什么,采取避让措施的是“女王号”,或许两者兼而有之?舰长通过广播告诉大家船要试图转向了,并让大家都抓住身边能抓的东西。   把安托夹在臂弯里的教官,亚利克斯和上尉立刻停止所有的动作,把身体靠在通道的墙壁上,死死抓住身边的东西,除了亚利克斯,其他人的指关节都因用力过猛变成了白色,大家的心都绷紧了,在台风中突然改变航向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被台风控制着的海面就像是一块不断抖动的绸缎,把它们承载着的舰只抛来抛去,船舵有段时间会露出水面,那个时候它是完全没有作用的——也就是说,你可能是想转向20度,结果你却只转出了5度或者60度——总之很少有机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就是了。   舰只在片刻剧烈的颤抖之后开始顺利地转向,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亚利克斯敏锐的听觉已经捕捉更多的,可以说是持续不断的损失报告。   ※※※   “女王号”选择了避让,而对方却没有丝毫息事宁人的意思。   雷达上不断传来距离越来越近的报告。   “右舷船首方向3000码,有船只靠近。”   “正前方,2000码,有船只靠近。”   “正前方,1000码,有船只靠近。”   “正前方,800码,有船只靠近。”   ……   现在已经不用通报了——所有的人,不管是领航员、通讯官,以及军需官和副水手长,只要他还在舰桥上,都能看得到这条突然从波峰浪谷中凛然现身的暗金色船只。他们努力地用手遮挡着劈头盖脸打下来的海水,傻乎乎地仰着头看着迎面而来的庞大大物——以一种奇异而稳定的速度航行着的战船有三个桅杆,上面装有红绿两色的横帆,被海风吹的鼓鼓的。船头船尾建有船楼,水线以上的船体有着两排密封的舷窗。在主船体上有一排大型加农炮,这是专门为海军所建造的战船,问题是……这种木质战船似乎在十七世纪就完全绝迹了。   “立即鸣响碰撞警报,命令底舱人员立即准备撤退,舰桥,甲板人员各自寻找隐蔽!”   舰长的咆哮声如同雷霆一样地传遍了整个指挥室。   刺耳的碰撞警报声立即在战舰上空回荡起来。   “该死的圣母,这是什么东西?”   站在驾驶室里的副舰长喃喃地说道,猛地抓下了自己的帽子。   两艘服役年限相差了几乎整整六个世纪的舰只飞快地缩短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即便是从来没有学习过观测的人也能通过比较估计出这个古老的客人有多么巨大了,它几乎和“女王号”一样宽,但船首却要高出“女王号”的舰桥一半有余,天鹅一般弯曲的船首顶端是一尊有着诡异美感的无头胜利女神船首像,她上身略向前倾,那健壮丰腴、姿态优美的身躯,高高飞扬的雄健而硕大的羽翼,都充分体现出了胜利者的雄姿和欢乎凯旋的激情。船首像的脚下踩踏着恶魔的尸体,狰狞扭曲的躯体与面孔全部被涂饰成血红色,这是一种宗教的象征也是一种常见的恐吓,而最下方则是用青铜包裹的撞角,在翻滚的大海中时隐时现。   副舰长透过驾驶室的玻璃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女神像的每一个细节,海风似乎正从她的正面吹过来,薄薄的衣衫隐隐显露出女神那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身躯——可惜的是,最后与副舰长面面相觑的是一个恶魔,它大张着嘴巴,口中獠牙宛然可辨——老军官尽量镇定的戴好帽子,闭上眼睛划了一个十字,据说人类在临死前会一一回忆起自己所有的罪孽……他用力想了半天,却只能想起自己曾经偷喝过父亲的雪利酒。   他和其他人一样屏息静气,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三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护卫舰依旧猛烈地仰俯、摇晃着,但没有出现那种可怕的倾轧声——副舰长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那艘船穿过了“女王号”!   首尾高高翘起的中世纪战船就像是一块加到了沸汤里的黄油,轻盈而安静地从护卫舰的舰首一直滑行到舰尾,好像护卫舰根本就是个海市蜃楼;所有的“女王号”官兵们被迫观赏了一场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的海军生活情景剧——他们都留着大胡子,皮肤黝黑,身体强壮敦实,带着黑色的软帽,穿着类似于马戏团小丑的衣服,红绿相拼,宽大的牛皮腰带上用丝带系着水手刀与火药枪,下面是半截收紧的裤子,有人穿着缝制的很粗陋的靴子,有人光着脚走来走去,水手们有些在甲板上忙忙碌碌,将巨大的帆布一一拉上桅杆,绑紧扎牢。或者将船舷边捆绑的木桶重新固定。有些在厨房里酿酒,揉面团,还有些正在保养大炮,刀枪;军官们在房间里研究海图或者上甲板巡查,也有两个正在下双色战棋……一个披着水獭皮大氅,但一样穿着小丑衣服的家伙在亚利克斯与安托他们面前走过,消失在舰桥的墙壁里——所以他们没看到这个“人”又一次迷惑地回过头来。   “亚历山大……殿下?”   他说的是古拉丁语。中世纪的拉丁语是宗教、政治和学术上的通用语。   ※※※   “我们注定要去那蓝色的水面,那狂风激荡的海洋,   是时候了,让我们去迎风远航;   绞盘旁的水手们,吼起高亢的号子,   鼓劲拉呀,卖力拉呀,把这老帆船拽出港。……”   古战船上的人们使用的是东加的通用语,但这个旋律简单而狂放的号子似乎带着魔力,它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风浪,直接传进每个人的灵魂而不是耳朵里,让那些已经情不自禁呼喊着圣母与圣灵祈求保佑的海军士兵们不再那么惊慌失措,几百年来,这首古老的歌谣从撒丁的海岸传至整个大洋,每一个常年在海上奔波的人——他也许没有上过军校,读过历史,也听不懂其他国家的语言,但只要一哼起这个曲调,所有的人都会齐声合唱。   “……船头劈开的波浪向船尾滚滚奔行,   中桅帆升起、舒展,有人把酒杯高擎;   我们的号子是音乐,会把死人唤醒,   鼓劲拉呀,卖力拉呀,把帆升上桅顶。……”   暗金的大船在号子中远去,又划了一个美妙的半圆再次靠近“女王号”,护卫舰的人们惊讶地发现,它所经过的区域虽然会升起灰色的淡淡雾气,海水却平静得如同镜面,船只在镜面上徐徐滑行——在人们紧张的注视中,它再一次穿过了护卫舰,这次是从舰桥的中央穿过,船身上的雕刻和装饰品闪耀着鲜艳灿烂的红、绿、黄、蓝、紫色,既有丰满的美人鱼、挥舞着宝剑的勇士,也有人首蛇身的水怪和面目狰狞的魔鬼……精美得如同刺绣或者绘画。   那个披着水獭皮大氅的男人和亚利克斯打了一个照面,隐藏在浓密的黑眉毛下面,暗黄色的小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亚利克斯,好像看到了一块从天而降的人形黄金。   上尉向前走了一步。状似无意地将亚利克斯挡在自己的身后,结果被这个古里古怪的大胡子瞪了一眼,那一瞬间似乎有一把冰冷的剑穿透了他的脑袋,他不由得痛苦地喊叫了一声——亚利克斯扶住了他。比一般情况下的人体更高一些的温度从扶助者有力的双手上传来,上尉顿时感觉好多了。   亚历山大石在不死者的体内有规律的跳动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热烈与欢快——让巫妖觉得……自己使用的身体内灌注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   “……风变得寒冷,海漾溢着快乐与旺盛的精力,   快乐、风趣和强壮,价值万桶金币;   船在摇晃、颠扑,充满了自信,   鼓劲拉呀,卖力拉呀,把船尾的帆高高升起……”   护卫舰古老的同类离开,又折回,不过在这个时间段里,已经足够“女王号”的船员们各就各位,无论这艘古战船是什么——科学的影像重现或者是传说的幽灵船,重要的是先乘着难得的风平浪静把该修补好的修补好,该检查的好好检查……虽然一边是使用着各种现代化手段检查,修理受损的动力系统等等的应急维修小组,一边是半个身体埋在土豆与土豆皮里面,一面削着土豆一面兴致勃勃地观赏着他们作业的中世纪水手——万幸的是后者不会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影响……心理的——就请暂时忽略吧。   脸色青白的上尉在那个大胡子和他的船一起离开后立刻一跃而起,拖着亚利克斯一路直奔指挥室,安托被教官抗在肩膀上跟着跑。在进入指挥室之前,亚利克斯一直被安托的蓝眼睛瞪着——心情大好的巫妖也懒得在这个时候计较。   舰长和副舰长,作战军官,武器军官,导水长……所有的重要人物差不多都在指挥室。   “出了什么事儿?”   或许是不喜欢上尉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副舰长老头儿不满地卷起嘴唇,几乎是习惯性的问道:“你见鬼了?”   ……   一语中的。   古战船第三次靠近了护卫舰,但没有穿过,而是亲密地紧靠在一起——雷达能够显示它的存在,而他们也看得到它,但它并不是……真实的——如果是真实存在的舰船,早就发生冲撞事故了吧。   “这是什么鬼……这是什么东西?”舰长摸着屏幕上那个与“女王号”相依相偎的小绿点,眉毛绞在一起。   “亚历山大公爵号。”   所有人都看向亚利克斯,舰长很吃惊,显然他没想到会有人回答他。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海军军事学院进修的时候,我在图书馆里偶尔看到过一份资料:‘亚历山大公爵号’,它是十五世纪最为著名的战船之一,据说它是当时的东加公爵,亚历山大最喜爱的一艘战舰,也是他的座舰与指挥舰。上面的船员都是他最忠诚的下属,他们用红绿两色,也就是亚历山大石的变换色作为军服以及旗帜的颜色——有一次公爵的舰队被大股海盗围攻,之后又被卷入台风,亚历山大公爵在拼杀中失足落进大海,最后他虽然得以奇迹般地生还,却还是失去了他的座舰以及小半个舰队——损失的4艘舰只或者留下残骸,或者有一两个生还者,只有‘亚历山大公爵号’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据最后看到它的一个军官回忆,它向台风的中心驶去了……他们,也许是想要去那里寻找自己为之献出忠诚的人吧……”   ……啊……是啊,一直在寻找呢。亚历山大。   “圣母呀,难道他们……是……是在寻找亚历山大公爵吗?”   一个舱面军官惊叫道——他的话让所有人,除了亚利克斯以外,都无法控制的心生寒意——他们这里也有一个亚历山大……   而年轻的亚利克斯殿下只是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   “……滑轮尖叫,铁链铿锵作响,   那是链条中隐藏的魔鬼迎风歌唱;   我们头上是明亮的星星,脚下是一片汪洋,   鼓劲拉呀,卖力拉呀,我们要去遥远的地方。   嗨呀!   我们找到了我们的主人啊!   亚历山大!   ……” 第十四章 风暴(下)   “你呼唤圣母的时候,她总是姗姗来迟;而你呼唤魔鬼的时候,魔鬼马上就到。”——民谚   舱面军官的话音刚刚落下,指挥室的大门悄然开启,一股阴冷的空气跳了进来,打着旋,让几乎所有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随后人们就看到一个十五世纪的东加海军军官走了进来,他的打扮非常的奢华而正式,但式样和色调搭配却显得幼稚而古怪,现在大概只能在蜡像馆与文献中看到了,甚至以中世纪为背景的电影或者电视也不能完完全全地再现出这种拥有鲜明特色的服装来——因为演员很难穿这一双有着十四英寸鞋尖的软底靴子轻轻松松地走来走去。   鞋尖上缀着的大颗宝石晃来晃去,红色丝绸的束腿裤子,同样缀满了宝石的宽腰带,上面挂着绣着纹章的火药袋,还有两把火药枪,和一把长刀;紧身外套依然是红绿相间的,纽扣也依次用祖母绿与红宝石做成,脖子上挂着一条3层的宝石链子,软帽上镶有两条貂皮,上有一浅色银圈,饰有6个银球。(如果维尔德格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感叹亚利克斯似乎永远不会缺少同盟者);黑色的卷发与同色的胡子,眉毛几乎连成了一体,只从中间露出东加人别具特色的肉额头与小眼珠,还有因为长年喝酒而红彤彤的大鼻子和颧骨。   他径直走向亚利克斯,向相隔了近六个世纪的“亚历山大殿下”脱掉帽子,深深地鞠躬。   “殿下安然归来,臣等不胜雀跃!”   他的声音大极了,但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的又是古拉丁语,在场的十几个人只有亚利克斯还有舰长听懂了,其他人除了感觉自己耳边多了一口不断发射的中口径舰炮之外没能理解任何一个单词的含义。   副舰长在军校的时候,古拉丁文的考试都还是这个年轻自己很多的舰长同学死拉硬拽才得以过关的,不过那些拗口的单词和莫名其妙的语法十几年前他就都已经还给那个坏脾气的老处女导师啦——不过他挺机灵,一直瞧着舰长的面孔——他的脸色挺复杂的……嗯,现在变得很糟糕……副舰长拿出自己的卷烟嗅了嗅,不易察觉地打了一个手势,“女王号”的军官们彼此掩护着,把手伸进宽大的制服口袋,悄悄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水手们很少会随时武装,但军官们还是会随身带着一把小口径手枪的。   他们的身体紧绷着,在漫长的海上生活中,看到幽灵船也不是一次两次,但以前的船只总是出现在朦朦胧胧的大雾天气,腐朽不堪的船身,折断的桅杆,甲板上空空荡荡,雷达也不会显示它的存在——而这只船完全不同,雷达会显示它的存在,而且看上去崭新结实的就好像刚刚驶出船坞一样,在上面活动着的水手与军官们甚至比活人还要来的精神点——也许是因为没有被台风折磨过……如果不是无法接触以及它周围的种种异状,他们真会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爱好中古帆船的超级富豪或者正在拍摄中世纪海上电影的工作组。   话说回来——手枪对幽灵能够产生作用吗?或者他们应该想办法把随船牧师给叫过来?   还有,谁带了十字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一群不够虔诚的小家伙!副舰长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如果这次我们能够安安全全的回到陆地上,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海军军事学院图书馆屋顶上的那个据说被圣母祝福过的十字架拆下来,挂在‘女王号’的舰桥上!”——他敢担保,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一个。   ※※※   曾经有个摩丝,或者是咖啡定律这样说道——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舰长的心脏,不,不止是心脏,五脏六腑都像是灌了铅块一样地往下坠——从他勉强能够听懂的几句话来分析,这个幽灵显然将亚利克斯当成了他们所要寻找的主人——亚历山大公爵,他并没有发觉公爵号已经沉入海底或者被飓风大浪撕碎,自己与同伴也已经满怀遗憾与失望的死去,甚至没有发觉时间的流逝……他的灵魂始终停留在那个充斥着狂风,巨浪和海盗的夜晚——具体点来说,是亚历山大公爵落海后,子夜与黎明之间的短短几小时里。   幽灵坚持要带走,或者说要迎接亚历山大殿下到他的船上去——不仅仅因为“亚历山大公爵号”才是“殿下”的指挥舰与座舰,而且在他看来这艘笸箩般脆弱的“商船”(没有雕刻和装饰品,封闭式舰桥,只有一只半圆形的舰炮塔暴露在外面的隐形护卫舰被一个十五世纪的老古董看成武装力量严重不足的“商船”也是很正常的),还有那些没胡子的小孩子水手(中古时期男性从16岁成年开始蓄须,以大胡子为美与尊贵),与他们的主人,勇敢而智慧的,战无不胜的亚历山大公爵,一个伟大的统帅与未来的统治者太不般配了一点……   努力倾听着两“人”交谈的舰长额角青筋乱跳——什么“商船”,什么“没胡子的小孩子水手”!你这个没见识的老鬼!从十八世纪男性就不流行大胡子了!——可恶啊……假如不是这该死的台风,“女王号”一炮就能把你们这群居然能把主人丢掉的老鬼连着那艘破船重新送回海底组装重建……一艘落后了整六百年的东加幽灵船才是真的和我们撒丁尊贵的王储殿下不般配口胡!   以上只是舰长的腹诽……对于不够了解的敌人,他不得不持谨慎态度,现在只希望事情不要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但不管是幽灵,还是天使,想把撒丁的王储从撒丁的军人身边带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尊敬的亚历山大殿下您实在是……   “为了答谢你们的忠诚,让我在没有给你们其他的褒奖之前,先向你们表示我的慰劳的微意……”   “蒙殿下过奖,使小臣感愧万分。”幽灵不安地说道,很显然,没有抢在一艘“商船”之前找到自己的主人让他羞惭之极。   “但我暂时还不能回到你们的身边,因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个船长的奉献——这艘船现在属于我,为了回报他们的忠诚,我应允他们,在回到陆地上之前,绝对不离开这艘船。”亚利克斯真诚的说道:“所以我忠实的朋友,如果可以,就将这艘船看作公爵号的兄弟吧,为它挡开风暴的侵袭,直至他们安全的抵达港口,也算是我对他们的酬谢与赏赐。”   ——如果要说什么时候船长的权力是最大的,那么大概就是十五至十八世纪的三百年间了,“船长在海上就像一个独立王国的国王”,在他的船上,他拥有种种特权,除了海上的准则,几乎可以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但同样地,在拥有绝对权利的同时,他也有着义务——他必须最后一个离开自己的船。事实上,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依然有很多船长是最后一个被救离沉船的。   当然啦,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一个渎职的船长最坏的结局顶多就是再也找不到工作,可是在十五世纪,一个随随便便就抛弃了自己的船,还有船员们的船长不会比以十三个银币的价格出卖圣主的犹大更好一些——如果这个幽灵真的那么忠诚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的主人背负上这么一个可怕的罪名的。   唯一能够听懂这场对话的舰长心中宽面条泪滚滚而下:“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这是一个好统帅所必循的准则——可利用一个飘荡了六百年之久的幽灵,或许您还是第一个……我尊敬您!亚历山大殿下。”   “我多么希望能够立刻飞奔而去执行您的命令。”幽灵又一次不无惭愧地鞠了一躬:“我不愿意看到您失望的神情——但就算是圣母降临到这个世间,也无法拯救这条船了——卑鄙的海盗们已经在这条船的身体上斫了好几个裂口,它就快要沉了。如果它是木头的,我们或许还能拉着它走,可是我是头一遭看到有人用铁皮造船,它能够浮的起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这可真是异想天开,这条船原本的主人定然十分富有但愚蠢。”幽灵可惜地看了看舰桥观察口以及屏幕墙,钢铁与大块的透明玻璃在中世纪的时候还是很昂贵的东西……   确实如此,不过这并不是什么海盗斫的,而是饱受台风折磨的舰体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虽然紧急抢修小组在拼命地赶修,但是怎么也赶不上报修的速度——它确实要沉了。   ※※※   “……仁慈的殿下,”在一片绝望的沉寂之中,幽灵建议道:“如果您只是为了确保这些人的生命,不妨将这艘船的指挥权重新交还给原来的船长。”他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舰长:“然后由我将公爵号的指挥权归还给您,这样的话,按照海上的法律与您的意志,我们会援救这些在风暴中失去船只的船员的。”   一艘虚无缥缈的幽灵船来拯救活着的人类?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舰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或许他不信任的眼神伤害了这个可怜幽灵的自尊心,他猛地抓住了舰长的手臂——冰冷却实实在在的触感让舰长的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亚利克斯的眉尖一挑,他并没有下达命令,但亚历山大石仍然将它的力量尽情地散发了出去——他向前一步,借着隔开舰长与幽灵的机会,将手放在幽灵的肩膀上——坚硬如铁的肌肉立刻松弛了下来,幽灵惶恐地后退一步,为了自己在殿下面前失态而深深地鞠躬致歉。   不过他补充道,如果这个商人是个贵族的话(舰长没有穿这尖头鞋,所以幽灵认为它是个平民),在上岸之后他一定会要求决斗的,除非这个多疑的商人愿意公开道歉并且赔偿。   亚利克斯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他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如果不是众人在场,也许不死者会立刻将那颗宝石挖出来。   巫妖曾经以为亚历山大石的能力是变化与伪装,现在看起来是大错特错……它的力量要比他以为的大得多!也强烈的多!   只要有着坚定的信念支持,它甚至能够让虚假成为真实! 第十五章 忠诚(上)   “女王号”舰上人员总计一百一十五名,其中包含援救至舰上的三十名海军陆战队预备队员和他们的教官。   亚利克斯将“女王号”“交还”给了舰长,然后顺利地接过了“公爵号”的指挥权。   重新获得船长权利的舰长命令所有的人都集合到甲板上来——没有必要再做任何修理或者抽水的工作了,脚下的舰只已经开始倾斜,13个横向防水舱壁延迟了它的彻底倾覆——但也只能延迟半个小时而已……还有数英尺之外犹如世界末日般的风暴,几分钟内至少有着十个巨大的浪头在无形的墙壁上化为泡沫……   众人目瞪口呆地近在咫尺的古战船,接受一艘幽灵船的救援?如果不是所有军官与舰长站在同一立场,以及在此之前人们的脑袋已经被太多古怪事儿冲击过,以至于现在有点麻木……船员们也许会立刻哗变——根据《海军条例》的第184条,出现极端异乎寻常、非同一般的情况时部下有必要解除指挥官的职务,将其逮捕或列入病人名单……下略,总之,假如不是12名军官都支持舰长的决定的话,舰长毫无疑问地会被当作一个精神崩溃的可怜虫被拘捕起来。   古老的战船上点燃了近百只火把,钩子与锚索伴随着粗野的吆喝声一只接着一只抓紧了“女王号”,在散发着橄榄油香味的金红色火光和银白色的探照灯光的诡异合作下,乌黑闪亮的锚勾深深地嵌入了“女王号”的甲板——那是在6级海况下也能承受多功能直升机起降的飞行甲板——“嗯?很坚硬?我看不见得。”黑胡子对身边的副舰长老头儿翘了翘左边的胡子,副舰长立即合拢了不自觉张大的嘴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在十五世纪的时候,只有一些重量级战船会在紧要部位铺设铁板,但“女王号”看似灰蒙蒙的甲板完全无法与古老幽灵认知与理解的钢铁画上等号……原本应当被轻易弹开的中世纪黑铁锚勾顺利地嵌入了二十一世纪的12毫米厚高强度钢板——巫妖默默地在识海中做着记录,正如任何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那样,这里的一切也是遵照着幽灵们的思维运作的——只要他们认为那是合情合理的事儿……虽然范围直径还不足3英里……嗯,没有亚历山大石的话,这个范围大概还要缩小……很可惜,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想法暂时还不能通过测试来确定。   巫妖有点遗憾地叹息一声。   “不,我要留在这里。”随军牧师尖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他一反常态的面色潮红,嘴唇使劲儿的哆嗦着:“它会把我们带进地狱的!”   他的话显然让一些人受到了惊吓,他们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我认为1,311米(4,301英尺)下的海床也不会是天堂。”舰长平静地说道:“那儿太黑,也太冷。不过如果有人坚持要留下,我是不会强迫他和我们一起离开的。”   “我想我现在还活着,并且为了能够活得更长一点竭尽全力——死后的事情死后考虑吧,我的小伙子,真得到了最后一刻,你还可以忏悔——一样能上天堂。”副舰长把他的卷烟捏在手指里搓来搓去,然后点燃它,美滋滋的吸了起来。   “说得不错,”原本因为“公爵号”受到质疑而有点不高兴的黑胡子立刻喝彩道:“狂风和海水激战的时候,只有勇敢镇定的水手抵达彼岸——胆小鬼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   亚利克斯始终保持着沉默,如果宗教的力量真地能让这些人类留下来与“女王号”一起沉入海底的话,那么他也不会介意来一个“幽灵船单身一日游”的。   “还有人要留下吗?”舰长问道。   没有人回答,这些年轻的小伙子可不愿意承认是连自己影子都害怕的胆小鬼,何况留下来也是必死无疑,地狱什么的,就到死后再去考虑吧。   另外,如果真的能够侥幸存活下来的话,自己蛮可以在半个世纪之后和自己的小孙子在火炉面前聊聊这件事儿——这可比阻截了一艘毒品船或者是援救了几个被台风围困的倒霉鬼要来得精彩的多了。   一个水手挺干脆地敲昏了仍然坚持要留下来的牧师。   “这家伙也许有点胆小,可也算是我们的一员呢。”   “我看他需要被吊在桅杆上好好吹吹风清醒一下。”黑胡子咕哝了一句,但在亚利克斯没有说话之前,他也不能拒绝这个家伙上船。   他转向“公爵号”,用力地挥舞了一下自己缀满了银球的帽子。   “澎!”   古战船的船身比“女王号”要高,水手们从它的甲板上推下了数块沉重的接舷板,它带着风声轰然倒下,带着前端的铁钩嵌入“女王号”的甲板,形成一个角度略显陡峭的斜坡。   “如果我们是敌人,你们已经输定了。”黑胡子得意洋洋地说,这次他翘了翘右边的胡子,同时拦住了想要跳上接舷板的舰长:“不。”他简单的拒绝道,向前一步,恭敬地向亚利克斯鞠躬。   亚利克斯看了看这艘古老而巨大的战船,一个矛盾的存在,几乎所有的船员都集中在甲板上,其中有一部分像猴子一样地攀援在高大的桅杆上面,明明都是死去了近六百年的亡灵,却个个红光满面,动作敏捷,和活人没两样——他稳稳地踏上了一块接舷板——两船之间还有些起伏颠簸,但对于掌握身体只略逊于法术的亚利克斯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殿下!”   亚利克斯回过头来,紧随着他跳上接舷板的黑胡子一起往后看。   那是个小水手,年纪很轻,他把自己的帽子拿下来放在手里揉搓着:“您会和我们在一起吗?”   在一起?   不死者在飘忽不定的火光中微笑了一下:“如果你们愿意跟随我的话。”   小水手快活地咧开了嘴巴。   虽然他看起来还有点紧张。   ※※※   亚利克斯姿态优美地落到“公爵号”的甲板上,脚下坚实的触感与木头的花纹都那样真实。   周围安静了一个瞬间,然后火炮鸣响,白色的烟雾迅速地淹没了半个古战船,“公爵号”的水手们兴高采烈地欢呼着,负责照明的家伙还玩命地摇晃着手里的火把!   他们的叫喊声犹如天崩地裂,甚至盖过了火炮鸣响的声音,火把挥舞时落下的火星在白色的烟雾中闪烁——亚利克斯用力挽住了几乎紧跟着自己跳下来的舰长,还有副舰长,但他只有两只手,所以……另外几个前仆后继的家伙只好在甲板上堆起一个不小的丘陵。   “他们虽然只是平民,但……还不错。”知道“女王号”的船员是误会了什么,黑胡子抽了抽鼻子,转过身去打了个类似于火炮炸膛一样可怕的喷嚏。   “嗯,我相信他们就如相信你们。”   不死者轻轻地说道。   “您说什么?”   被亚利克斯拦住才免于颜面遭殃,之后又忙于观察四周情况的舰长只听到了后半段话。   “我说,这是一个古老的传统。”船长,或者一个重要的人物上船的时候,所有的水手都会聚集起来向他致意,欢呼,并且鸣放礼炮的。   舰长的脸微微地红了红。   ※※※   等“女王号”所有的官兵都登上了这艘巨大的古战船之后,“公爵号”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收回接舷板,驶开了一段距离之后,看着护卫舰在最后的嘶鸣中缓缓沉没。   “真像个噩梦。”一个水手悄悄地说。   “或许这真是个噩梦。”在他身边的军官说道:“但就算是在梦里,你也得记住自己是个军人。”   更多的人没有他们那么多愁善感,在短暂的留恋与悲伤过去之后,他们开始暗暗地,好奇地抚摸着身边的一切,好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这在公爵号的船员看来,无疑是坐实了他们只是个平民的说法,不过看在这些“平民”救起了他们敬爱的统帅的份上,他们还是极为慷慨地拿出了新鲜食物和淡酒,甚至还用银的餐具来装载它们,船上的小乐队也被叫了过来,开始演奏欢快的乐曲来增加男人们的食欲。   在这里要注意的是——这是新鲜食物没错,但还是六百年前的新鲜食物……   六百年前的海船没有冰库也没有保鲜室,厨房设备简陋至极,所以无论是海盗还是海军,食谱几乎都是一样的,有盖大锅/淡水/盐/胡椒粉/蒜头,鱼/蟹/酒/辣味调料/凤尾鱼/卷心菜/煮过的鸡蛋/油/醋,牛肉/鸽肉/酒/辣味调料/水果或卷心菜/煮过的鸡蛋/洋葱,将上面所列的原材料切成丁,放入装有冷水的大锅,小火煮滚三小时。   那个味道……据说很好。   作为东加最为豪爽的统帅,亚历山大公爵还允许他们带着加了柠檬汁或者苹果的淡酒,插着铁钉的菠萝(增加铁质),橙子,面包和麦饭(感谢圣母幽灵们的记忆还维持在刚出港的那几天,所以上面两样东西的原材料还没来得及发霉)。 第十六章 忠诚(下)   前后船楼之间的甲板有着两个篮球场大小,被擦洗的异乎寻常的干净,亚利克斯被迫换上了件黑色的羊毛袍子,披上了一件华贵的松鼠皮大氅,据说这件裘衣杀死了至少三千只松鼠——它们太小了,幸好值得安慰的是,上面的宝石还是很多的,而且并非是亚历山大石制造出来的真实幻境——黑胡子对于自己的主人“被可怕的深海章鱼扯掉了宝贵的胡子”虽然无可奈何但还是有点不满,所以亚利克斯只有在衣着方面略微迁就一下。   亚利克斯尝了一口杂碎汤,还有块面包——或许对生者有点伤害,不是很要紧,虽然这些食物根本不能满足生者的实际需要,但也算是色香味俱全,只是有点小小的副作用——吃了这些东西的人类也许会拉上几次肚子。   一个弹奏着鲁特琴的乐师眉飞色舞地跳着舞靠近了这个高贵的圈子——亚历山大殿下,黑胡子,舰长,副舰长……两艘船的军官们全部坐在了一起,亚利克斯被安排在中间——“愿无数幸福的岁月降临于我的宽仁慈爱的主人!”献媚的乐师唱道:“愿殿下的幸福与日俱增,直到上天嫉妒地上的佳运,把一个不朽的荣名加在您的王冠之上!”   黑胡子一口干掉杯中的淡酒,抢过鲁特琴,随手扯下一颗金托座的宝石纽扣丢给乐师,纽扣在甲板上滴溜溜的滚动,乐师匆匆忙忙地跟在后面,可怎么也抓不到,小丑似的表演让正在痛饮的船员们哈哈大笑。   顺手从一个军官的帽子上摘下装饰的羽毛,黑胡子拨动鲁特琴的五组琴弦,一个“女王号”官兵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奇特曲调冒了出来。   “来吧!”他说:“来唱我们的歌,殿下,唱我们最喜欢的那首歌。”   “女王号”的军官们紧张了起来,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撒丁王储怎么知道一个十五世纪的东加公爵和他的船员最喜欢什么歌?   亚利克斯想了一想,就在他们担忧的目光中唱了起来——这首歌的节奏简单而明快,说是唱倒不如说是打着节拍说话。   “乔的铺子邋遢,狄克的小店肮脏,   我们喝酒不挑地方;   挽着玛吉,搂着凯蒂,   大家上楼结对成双;   又像馋猫,又像老鼠,   流浪汉把家的滋味品尝。”   “公爵号”的船员们哈哈大笑,跟着唱了起来。   “水手之友,阔气的梅格,   眼睛大大,玛莲姑娘,   我拒绝走进她们的房间,   尽管她们向我张开臂膀;   我不想去寻找囚笼,   我不愿老来呆坐那个牢房。”   到了第三遍的时候,就连“女王号”的船员也跟着哼唱起来。   “母亲们果园中的夜莺,   一只只全都哀哀歌唱;   我们的心早已破碎,   还总让别人痛断肝肠;   泪珠滚圆,大海深邃,   泪洒水中,进入梦乡。……”   ——“书读得多确实有点好处。”副舰长想道,他松了口气,随即也跟着喊道:“……我们喝酒不挑地方!……”   ※※※   “……水手之友,阔气的梅格……”   海军陆战队的教官哼哼道,他的手肘狠狠地捣着身边突然停顿下来的安托。   “……眼睛大大,玛莲姑娘……”   安托按住剧痛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只是断裂的肋骨在作祟,他继续将歌词念了下去:“……我拒绝走进她们的房间……”   火光下,闪烁着黄金特有光泽的双蛇指环吊在他的脖子上,和他的身份钢牌挂在一起。   ※※※   “女王号”的船员们以为自己会担心或者惊恐得无法入睡,事实上他们好好地睡了一夜,就算是被踩到也没人醒,只是在睡梦中抱怨了几句。   食物是亚历山大石虚拟出来的,但密封在厚实的玻璃酒壶里,并用缠扭布或皮革来塞紧,外面还加上蜡封的淡酒在六百年间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而二十一世纪的海军在酒量方面完全不能和十五世纪以不易腐臭变质的淡酒来充当饮料的异国前辈们相比——黑胡子在征得亚利克斯的同意之后,把他们搬到船楼下方整整齐齐的躺好。   一夜的航程中只有亚利克斯是清醒着的,就连原本坚决不吃,不喝任何东西的牧师也被朋友灌倒——不排除是他实在太过啰里啰唆的关系。   不死者仔细地察看了整艘船,并且打着考察船员武力值的名义将整船的人打了个遍——他更想剖开一个看看——可惜那会引起哗变的……啧!   不过,他想,对于亚历山大石的了解,应当已经足够了。   ※※※   ——在第二个黎明到来之前,“公爵号”静静地驶入了一个偏僻的港口,风暴已经平息,巨大的古战船在海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如果需要,敬请随时召唤,小臣时刻等候着您的谕令。”   船员们将“女王号”依然昏睡着的全部成员转移到沙滩上之后,黑胡子对坚持要先回“宫廷”一次的亚利克斯这样说道,一面恭谨地鞠着躬。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全权代表。”亚利克斯伸出手,让这个忠诚了六百年,也许会更久一些的幽灵吻他的手。   “我必将永远忠诚于您。”   黑胡子将他合拢的双手放在亚利克斯的手上,正如中世纪的封臣向他们的君王所作的那样——这表示将自己的自由与尊严尽付予他。   ※※※   幽灵船在第一缕阳光投射下来之前离开,随着灰色的雾气散去,碧蓝的海面上再也看不见那艘古老的战船。   “你的主人,亚历山大公爵,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人类。”不死者说道。   “是的。”亚历山大石,或者说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出现在金色的,但还不曾带来温暖的阳光中——因为他还不是灵魂宝石,因而无法在识海中现身,他的全身都被盔甲所笼罩,显得那样的强大,但他的姿态,又是那样的谦卑:“您也必定会成为如同他那样伟大而完美的君王,我的殿下,请不要再次拒绝我,您要知道,纯朴和忠诚所呈献的礼物,总是可取的。”   亚利克斯将那颗亚历山大石从自己的胸膛中取出,属于不死者的黑血流下,在阳光下转瞬即逝。   “库巴哈尔!”他从容地呼唤道。   最为黑暗和暴虐的黑色地母出现在骑士的身后,她皮肤黝黑,青面獠牙,额头有着第三只眼睛。紧握着锐利的武器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全身盔甲的骑士,转瞬之间,血红的液体从盔甲每一个细小或者宽大的缝隙中流出——骑士向他的主人伸出手去,却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既然你那么喜欢莎士比亚,那么我也不妨送你一句话,”巫妖淡淡地说道:“忠诚会因为努力的狂妄而变得毫无价值。”   “我不需要无法掌控的忠诚。”   亚利克斯手中托着的亚历山大石仿佛就在等着这句话——它的灵魂发出了一声最为哀伤与绝望的恸哭,而后连同自己的身体化为粉齑。   ※※※   红宝痛恨寂寞,金绿倾慕强者,绿松则是守护的神灵——它所拥有与维护的神权是最适合用来绞杀亚历山大石的,因为后者代表着臣子对于君王的,有条件的忠诚,这是神灵最无法忍受的事情——这种忠诚,几乎可以说是一种亵渎!   巫妖呼唤出女神的心脏,不间断的,稳定地提供一个不死者伪装生者所需的魔力,也只有红宝比较合适了——金绿太阴冷,绿松太庞大。   “谨遵谕令。”华丽的女王优雅地,稍稍弯下腰去——她灵魂的深处依然震颤着,好似一只看见了火焰的飞蛾。   “我可爱的……可怕的主人。”   ※※※   亚利克斯苦恼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   不得不说,亚历山大石的伪装确实是最好的——他现在可以说是身无片缕——六百年前的衣服……早就化为最基本的原子了吧。   红宝遗憾地告诉他,自己只擅长虚拟女装,他可以选择18世纪法国宫廷式复古系列或者是20世纪50年代雅致灵动的波卡圆点、六七十年代随性怪异的嬉皮风格……   不死者无言。   他的目光转移到那些还在舒舒服服呼呼大睡的同僚身上……   ※※※   敬请容我重申——巫妖是邪恶的。   女神的军队——完。   注释:亚利克斯所唱的是——船长水手之歌,作者威斯坦·休·奥登。   小剧场:   “女王号”的船员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还在温暖美好的人世间,没有下地狱也没有上天堂,无不欣喜若狂——他们一个劲儿感谢仁慈的圣母,心有灵犀的绝口不提昨夜的事情——一个认为自己被幽灵船援救的海军军人大概只有被劝退役一条路可走……除非他在更早之前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最后的说法是风暴平息之后,他们被迫放弃了无法挽救的护卫舰,划着救生艇,一路到达了安全的陆地。   其中或有漏洞,不过这份档案必定会被封存,也就不必那么在意了……   咱们度过日子得和和气气。——撒丁谚语。   唯一感到有所损失的大概只有随军牧师了——他的裤子和上衣都没了——这可不能责怪亚利克斯,谁叫这次实习军官特别的少呢,和亚利克斯身材相仿的就只有这个人类了。   伙伴们安慰他,也许是风浪把他的外衣剥去了——至少还给他留了内衣呢。   “好啦,”最后还是舰长阻止他们继续“安慰”那个可怜的牧师:“我们得先知道,我们在哪儿?”   当然是东加。   既然是忠诚于十五世纪东加大公长子——亚利克斯公爵殿下的幽灵船,那么在他们的思想中,只有东加的土地才能够称之为安全的吧。 女神的诅咒 第一章 灰狼(上)   Сиби рь,这个词若是放在东加语里,意思是“沉睡的大地”。——威基百科。   ※※※   灰白色的狼略微加快脚步,轻轻一跃,就轻而易举地将脑袋伸进了车窗,好像这当中的六英尺距离是完全不存在的。   而且其中的时间之短,几乎让人以为它会瞬间移动,因为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煦德·萨利埃里就发觉自己正和一只硕大而强壮的头颅面对面了,还有结实宽厚的颚骨、整齐强悍的牙齿……他没有兴趣继续鉴赏那肌肉发达的腰身、臂膀,于是在不速之客凭借着半履带越野车不甚平整的表面跳进车子里或者略微扭动一下脖子,咬断他的咽喉之前,煦德非常及时地将一颗9mm手枪弹直接送进了它张开的嘴巴里——这个意外的礼物实在是太热烈了,灰狼猛地向后仰去,嘴巴里面吐着血,好像被棒球打到了鼻子的狗。   巨大而突然的枪声惊吓到了一直跟在车边的狼群,它们立刻谨慎地散开并且放慢了速度,不幸的是那个煦德身边的司机也似乎被惊吓到了,越野车歪歪扭扭地冲向某个小坡,伴随着一个趔趄,剧烈的抖动差点让煦德手里的枪掉了下去。   “升起车窗!”煦德命令道——他使用的是东加的官方语言,因为这个明明能够听懂撒丁语的东加当地人一直在和他装疯卖傻。   乘客一侧开关的指示灯都处于关掉状态,很显然,驾驶员侧的车门上有着锁止开关,当锁定开关处于“LOCK”位置时,无法打开或关闭乘客车窗。   “很抱歉,先生,它早就坏了!”司机大声地回答道,他看起来也很焦急,浓密的眉毛在中心汇聚,打了一个结,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被精心裁剪下来的一整条黑色皮毛,眼睛分得很开,下陷,但生机勃勃。他短暂地看了一眼煦德,夕阳最后的金红色光芒叠加在灰蓝色的虹膜上使之成为一种不纯的印地安红,这种颜色我们经常可以在不新鲜的瘦肉块上看到,仿佛带着种恶意或者噩兆。   煦德沉默了一下,他原本握在左手的手枪突然掉了下去,落到早已准备好的右手里。随后,来自于撒丁的暴徒首领伸出左边的手臂搭在了司机座的椅背上,并且在狭窄但高度尚可的车前座上转过身体,好像要和自己的朋友说些什么亲密的话——右手肘抵住肋侧,稳定地扣动扳机——第一发打入这个健壮男人体内的子弹翻滚着贯穿了他的身体,打在了车门上,声音沉闷。   这个突兀的变化让司机露出了极其意外的神色,他大概没想到煦德会这样冷酷与决绝地对一个人类开枪。   他困惑了大概不足半秒钟——然后低哑地嘶吼了一声,放弃了方向盘,他的右手臂以及拳头就像是野蛮人挥舞的石锤一样暴戾地往煦德的面孔上砸去——但煦德的左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向前推去,他的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同时煦德开了第二枪,这一枪略微改变了一点方向,打中上腹,又从背部穿出去,噗地打穿了车顶。他的腹主动脉应该被打断了,血液就像是水压足够大时的淋浴龙头中喷出的温水那样浇在煦德身上,他因为蓄力而绷紧的脊背已经瘫软下去,大概脊椎骨折了——即便如此,煦德因为空间狭窄无法全部让开的身体依然狠狠地挨了一下——好像被一头愤怒中的斗牛撞了,座椅靠背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手枪脱落出手指的控制,在车厢地板上滑动。   煦德横过男人松弛的身体,打开了车门,然后把他推出去。他还活着,沉默着,一双眼睛没有罩上临终之人常有的那种晦暗,反而更加的明亮与犀利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让煦德觉得离他越远越好。   粗壮的身体撞翻了两只伺机而动的灰狼,煦德没有多看他一眼,立即关上了车门,升起车窗。   在这段大概只有十来秒或者更少的时间里,狼群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间或有着一两声联络般的长嗥。不断地有灰狼试图跳进车内,幸好车辆因为刚才的拼斗失去控制,前进的轨迹变得不可捉摸,落点失误的灰狼爪子在车身上划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音,但还没有那一只能够顺利地跳进车窗。不过在所有车窗全部关闭之前,一只灰狼几乎成功地将脑袋伸进了驾驶左侧的车窗里——它被卡住了上颚与鼻子,无奈哀鸣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有趣无害——煦德弯下腰在驾驶座的侧面摸索着,打开了一个隐蔽的储物格,从里面摸出把万能锤斧,闪电般地向那个黑色的,湿润的鼻子与两颗雪白的獠牙敲去,他用的力量很有节制,也很准确,只不过一两下就把阻碍物敲了出去。   车窗呜呜地迅速关紧,煦德扔下锤斧,让车辆转回到正确的路径上,在这片陌生的荒原中,按照来时的车辙印回去是最安全的,既然在开进来的时候没有陷入沼泽,那么短短几十分钟也不会有某个沼泽突然移动到原来的道路上来。   煦德右侧的身体还是沉甸甸的,幸而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忍着疼痛将在车厢里滑来滑去的手枪捡起来,塞到肋下的枪套里,2磅不到的重量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沉重,煦德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如果使用的是维尔德格喜欢的科尔特双鹰会怎样,那种枪几乎有格洛克17的两倍重——萨利埃里的长子使用的手枪简直可以说是朴实无华,兼带大众化,几乎有四分之一国家的警察与部分军队使用这种手枪,除了重量轻之外,它的外形非常简洁,简洁到看来起方头方脑,完全不像传统的手枪外形设计那样讲究曲线的运用。实际上这样的设计十分符合实战应用,光滑简单的枪身让它便于随身携带和使用。   手枪握把与枪管轴线的夹角比任何手枪都要大,这个角度是根据人体手臂自然抬起的瞄准姿势与身体的角度而定的,因此几乎不用瞄准便可举枪射击,这样的设计在突然遭遇的近战中瞄准反应速度特别快而且准。另外它的扳机式保险也很不错。只有在扣压扳机时才能使之解脱所有的保险机构。而一旦手指离开扳机,手枪随即处于保险状态。防跌落保险是通过扳机连杆后端的“十字架”结构实现的,能防止手枪在跌落时由于猛烈的撞击造成扳机和扳机连杆在惯性作用下后移而形成击发,要不然煦德也不会那么放心地让它在车厢里滑来滑去。   但只要手指扣动扳机时就打开了保险,这样设计的好处不但提高了安全性(对于那些忘记关上保险的人,还有来不及关上保险的人而言),而且也能提高反应的速度,当需要发射时,不需要事先打开保险,——在很多时候相差半秒也能救你一命。   煦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讨厌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格洛克17的优良品质。   ※※※   天空不知何时成为了灰石色,只在与荒原接壤的地方还有着一些光亮,那里的云层变成了荧光白——也有些人称之为幽灵白,因为幽灵的身躯也是这种半透明的,亮闪闪的银灰色。   煦德观察了一下后望镜,狼群锲而不舍地跟随着他,跳过来的灰狼用自己坚硬的额头连续不断地撞击着车窗玻璃,以至于煦德可以很清楚的近距离打量它们,灰狼的体形完美地阐述了一个生物学的理论——越往北方的生物体型越大。   它们人立起来就有煦德那么高,肩膀也有着煦德的宽度,灰中透白或是青灰色的毛皮蓬松厚软,像是穿了一件上好的大氅,黄玉般的杏眼总是充满了孩子般的无辜与执拗,令的那张狭长的面孔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憨厚的,不过可不能算上它们将近1.5英寸的獠牙,上下各两个的牙齿只要找到一个用力点就可以像嚼冰糖那样把车窗玻璃咬碎,这也是为什么煦德要马上将那个被卡住的倒霉家伙敲出去的原因——幸运的是做着走私车生意的萨利埃里家族成员对各种车辆都熟悉至极,煦德知道这种牌子的越野车厂商在每部车里都赠送了这样一把全钢万能锤斧,而且知道它被藏在哪里。   值得注意的是,它们毛色光亮,肚子也不是那么干瘪——它们并不是一群处于食物严重匮乏状况中的恶狼,如果说之前狩猎的车队被袭击是因为过于丰厚的猎物吸引了它们,那么现在它们顽固地追逐着这辆空荡荡的越野车就很有问题了……煦德自认并不像驯鹿那样有吸引力,毕竟他的骨头太多,也没有厚厚的皮下脂肪与细嫩美味的肉——好吧……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狼群误会他是一只很肥美的驯鹿,也用不着以将近20多只的数量一起追赶,毕竟一只狼就能吃掉将近十磅肉。   狼原本是一种很讲究效率的动物。   除此之外,它们的其他行为也令煦德觉得诡异而惊人——在最初以及刚才的厮杀中,它们并没有和以往那样吃掉人们丢下来的猎物或者是被杀死的同类,它们只是冷静地,沉稳地将车队冲散,就像是冲散驯鹿群那样,然后进行各个击破。虽然被那个古怪且不怀好意的司机一路带进了荒原,对其他人的命运所知不详,但煦德本能地觉得他们很难从死神的手掌下摆脱出来——因为狼的数量在增加,分出的小队回来了,它们嘴边的皮毛上无不带有鲜明的,大片的血迹。只有刚从猎物的内脏中拔出头来的狼才会有这种痕迹,因为它们很快就会自己舔干净。   与其说它们是猎食者,倒不如说是杀手。 第二章 灰狼(下)   萨利埃里的长子将上半身的重量差不多都压在了方向盘上,好让自己的身体得到最为充足的休息。他依然感觉到呼吸困难,心跳剧烈,十几年来一直在和死神说着早安,午安,晚安的暴徒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个不受欢迎的朋友——这事儿没完,还有更大的危险等待着他,他知道——狼群骤然停下了那种有规律的袭击,虽然它们还是以一种异常稳定的速度跟随着这部伤痕累累的车子,并且观望它。   这种突兀的平静让煦德不可避免地联想起盛大的交响乐为了迎接一个独特和高昂的戏剧性高潮之前所必有的,安详柔和的过渡段落。   所以当一阵地动山摇般的撞击从后方传来的时候,煦德反而有种等待已久的客人终于按响了门铃的感觉——他踩住了加速踏板,越野车跳跃着向前冲去——突然加速的车辆陡然拉长了距离,令得第二次冲击不再那么惊心动魄。   车后传来一声饱含憎恨的吼叫,那声音大极了,好像站在大型演唱会才会使用的高音音箱旁边的时候,你脚下的地板与身边的一切都会在索索发抖——煦德看向后视镜,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灰色的荒原与那些开始闪烁的眼睛——夜行性的动物眼睛会发光,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或许有人不知道,它们只有在需要聚精会神地盯着某个目标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现在的目标就是这辆越野车,或者说是越野车中的煦德了。   在那声超高分贝的嗥叫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越野车的车头猛然沉了下去,煦德起初还以为是陷入了沼泽,但挡风玻璃之前的毛茸茸一团立刻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请原谅他像形容一只长毛绒玩具熊那样的这样形容一只身高大概有着九英尺以上的巨狼(煦德是按照引擎盖宽度来衡量的,引擎盖宽度大概是7英尺左右),但当它不得不卷曲身体才能趴伏在引擎盖上的时候,除了用“一团”之外煦德很难想到其他的量词,尤其朝着挡风玻璃的地方基本上全是厚实的绒毛,在车内橙黄色暖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温暖柔软——或许为了纠正这个错误的印象,绒毛立刻离开了一部分,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孔凑了过来。   应该说这是一个未完成品,因为狼的面孔上显然还有着人类的特征,尖长的耳朵与向前探出的狼吻变化基本已经完成,但鼻梁以上还保留着人类的头颅和毛发,骨头挣扎着从肌肉中脱出,组合成新的形状,被它们任性地向着各个方向拉扯的皮肤因此绽裂、翻卷起来,但里面没有血液,只有乳白色的毛皮——中世纪的人们经常剥下疑似狼人的皮肤察看里面有没有长着毛发——这被近代人视为那个黑暗年代最为愚昧的行为之一,没想到它确实有所依据。   他的脸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变形而扭曲,铅蓝色的眼睛中三角形的瞳孔直直地盯着煦德的灰眼睛,里面充满了作为暴徒首领也是第一次看到的,那种深沉而绝望的痛苦……以及愤怒。   狼人在煦德的注视下完成了变形,虽然深深扎入引擎盖的爪子上还套着一只袖管——司机那件黑色毛呢外套上的一部分,但现在不管从那里看,“他”身上都没有属于人类的部分了——一个短暂的震动之后,挡风玻璃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扭曲的蜘蛛网纹,煦德意识到它刚才在用头颅敲击玻璃,它的力量比灰狼大得多,而且煦德的眼睛根本无法看清它的动作。   煦德没有等它再来第二下彻底地敲碎那块已经很不可靠的玻璃,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仍然有点不听使唤的右侧手臂挡在面孔前面,然后左手拔出手枪,对准挡风玻璃连续射击,他看不见前方的情况如何,却能够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听到玻璃的碎裂声与一种奇妙而尖锐的嗥叫声,无数细碎的玻璃或者还有雨划的碎片打在他的手臂以及没有防护到的地方——引擎盖上的重量在下一个瞬间就消失了,但煦德头顶上的金属板立刻出现了明显的凹陷,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三十六年的暴徒的首领难得苦恼地抿了抿嘴,然后向那个凹陷的地方开枪。   他打光了那支枪里所剩余的所有子弹,然后不得不放弃拔出第二支枪的机会——狼人占据了车顶之后,打碎了天窗,然后从那里开始像开一个罐头那样用自己的爪子将车顶的金属与塑料,皮革等一块块地撕开,罐头的内容物——萨利埃里未来的家长看到最后一发子弹切切实实地打在了狼人雪白的毛皮上,然后就噗的一声不见了,就像是丢进柠檬水里的一枚小苏打。   随后他就被狼人巨大的爪子从前部几乎完全敞开的越野车拉扯了出来,在空中他试图抓住那只备用枪,却在手指刚刚碰触到它的时候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扯开,枪和弹匣都掉了出去——尖利的爪子穿透了他的肩膀,卡在他的锁骨下面。   狼人就这样抓着他跳下越野车,然后用两条健壮的后腿站立起来,单手把一个成年男性举高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煦德以为下一步就是将长长的狼吻伸过来,咬断自己的脖子,但狼人并没有那么做,它只是用一种冷漠而坚决的态度来回摇晃煦德的身体——煦德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固定在一部性能欠佳,没有安全气囊的敞篷车里,从盘山公路的顶端沿着无遮无挡的陡坡一路摔往山谷……或者是被悬挂在空中被几十条包裹着厚厚橡胶的弹簧警棍同时殴打……总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住自己的头部以及腹部,这很难,不过不比狼人把他从空中掷向地面时保证自己的脖子不被折断更难。   煦德在泥浆里翻滚,等他面朝下停下来的时候,脸上沾满了草叶与泥水,古怪的油腻味道提醒着他不要立即睁开眼睛,这里的沼泽上总是漂浮着五颜六色的油膜,下面藏量丰富的石油经常出来透透气——这也是萨利埃里家长出现在这个荒僻平原的理由——他没能就此思考太久,一阵急促的鼻子吸气声凑近了他,然后他被狠狠地抓了一下……在煦德没有做出任何有力反击的时候,他被更多的爪子抓挠,直到一只健壮的灰狼决定彻底地干掉他,虽然它没能弄明白狼人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它的猎物——但面对一个失去威胁力的生物,狼的简单思维能做出的唯一决定就是——咬断他的喉咙,喝他的血,然后撕开他的肚子,吃掉肝脏与肠子。   它一定没想到被干掉的是自己,一柄薄而锋利的小刀轻而易举地从它的下颌割到睾丸——这还是亚利克斯离开庄园之后,他无意走进弟弟的房间时发现的,没多想什么就把它装进了衣袋——它划开了口袋滑出来,差点在他的脚上穿个洞,还毁了他一件很不错的外套,为此他不得不去特意配了一个手柄与刀鞘。   煦德艰难地喘息着,他的手臂还是不能用上太多的力气,但这柄小刀太锋利了,他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对半剖开了那只动物——狼人愤怒而短促地嘶吼了一声,或许它只是想让煦德受尽折磨后死去所以才没有直接拧断他的脖子——它轻盈地跳了过来,将自己大约有着四百磅重量的身体碾压在煦德的髋骨上。   现在煦德可知道那些被水泥压路机活活碾死的人是什么感觉了……他的身体本能地向上弯了起来,而他的手指则乘此机会用尽主人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小刀投了出去——煦德满意地听到一声更加愤怒的咆哮。   狼人有点惊恐地看着插在身体上的小刀,它不是纯银的,但一样像切开黄油那样的切开了狼人坚韧的皮肤与紧密的肌肉——那是连子弹也损伤不了的身体——不过这是最后了,它还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杀死过一个人类。   不是憎恨,而是恐惧。   死神黑色的衣袍在煦德耳边猎猎作响,人类平静地等待着以狼人爪牙的形态呼啸而来的镰刀收走自己的灵魂——虽然说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因为这个原因而死,但萨利埃里家族的人总是习惯于这个讨厌的朋友随时随地的拜访……他只是有点可惜没办法参加亚利克斯的毕业典礼了……   不,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成为一个幽灵或者第二个不死者——亚利克斯会尊重自己的决定,煦德想,他会竭力求生,但也能安然赴死。   维尔德格或许还有点留恋与不甘,可是自己——真糟糕,竟然没有什么……可以想要抓住的……东西。   死亡,可能是他唯一一次不受别人与自己打搅的休息。   ※※※   话说回来,这个狼人留给自己临终忏悔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一点——煦德抽动嘴角,略微睁开一点眼睛,泥浆让他的视力与听觉差的一塌糊涂,但他还是勉强看清那个巨大的身躯正在飞出去——就像他之前那样,并非自愿的飞行。   一个冰冷而光滑的东西在他的脸上划过,煦德眨了眨眼睛,有人帮他擦掉了那些讨厌的泥浆,现在他感觉好多了。   他看见维尔德格向自己伏下身体,灰白色的头发下面是两点跳跃着的暗红火焰。单膝跪在兄长身边的不死者正在缩回手去,另外一只手上拿着两只手套。   “煦·德——”死灵骑士以他固有的幽远声音说道:“我想,我来的还算及时,你说呢?”   “也许,”煦德看着他的弟弟微笑起来:“至少比西大陆联邦电影里的警察来的要早点。”   死灵骑士耸肩——谁都知道西大陆联邦电影里的警察永远要等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才会出现,他把煦德悬浮起来,这时候他的兄长才发现那只狼人已经被一柄很长的双手剑仰面固定在地面上,它的胸腹已经被焚烧或者腐蚀了一小半,却还活着,非常痛苦的活着,它张大了嘴巴,但煦德没有听见声音。   他还看到那些灰狼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好像死了,不过它们的眼睛还在闪烁——剑上的火焰在煦德再次将目光转向它的时候猛烈的燃烧起来,在剑柄的上空形成一个妖娆的少女形象,她飞起来,小心地凑近煦德的面孔,给了一个安慰的亲吻。   冷得可怕。   “胡安娜。”煦德喃喃地说道。   只有煦德面孔那么高的少女做出“是”的口形,然后优雅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腰部以下没有感觉了,其他地方除了痛也没什么感觉。”煦德又说,他明白自己已经意识模糊。   “你会没事的,”死灵骑士说:“亚利克斯在等我们。”   “很好。”煦德说,而后任由自己的意识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三章 涅涅茨人(上)   很抱歉,名字与章节有所不同,此乃修改新章——名字为什么改不过来……   死灵骑士跳上了那匹高大的黑色梦魇,让兄长坐在自己前面,脑袋靠着他的肩膀,用鲜红的,似乎随时会滴下血液来的柔软斗篷包裹住他,梦魇关心地扭过头来,嗅了嗅煦德垂下的双腿。   “胡安娜,”梦魇的主人环顾四周,平静地说道:“杀死它们。”   他的声音就像是荒原上永不止歇的风声那样苍凉与遥远——狼人挣扎着发出最后一声嗥叫,这声嗥叫令它的胸膛彻底地爆裂,滚热的,通红的心脏跳了出来,在乌亮的冰水中继续搏动。它的牺牲令几只强壮坚毅的头狼挣脱了恐惧灵气的缠绕,它们来不及看一眼自己曾经的首领与族人,不顾一切地踉踉跄跄四散奔逃。   它们会记住这个可怕的敌人——它们会避让这个可怕的敌人——同样地,它们也总有一日能够杀死这个可怕的敌人……它们强于他的时候。   胡安娜从剑柄上跳跃到狼人的头颅上,想要同时抓住它的两只耳朵,这对于过于娇小的她来说可真是一个辛苦的工作,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一点火星弹落在狼人粗壮的脖子上,吮吸着皮毛与血肉,焦枯的颈椎没有了筋肉的固定,哗啦啦地碎落了一地——与身体彻底失去联系的硕大头颅摇摇晃晃地被拎到了数十英尺高度的半空。   狼人可以看到,从它遗留下的身体开始,苍白的火焰以双手剑为中心如同一个宽阔湖面上的涟漪那样迅速地向外蔓延,它们贪婪的吞噬了那些原地动弹不得的灰狼之后,又追上了那几只逃走的首领,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化作了同色的灰烬,它绝望地随着胡安娜越升越高,皮毛与血肉随着生机的消失而腐朽。   从这里俯瞰荒原,青灰色的苍茫雾气覆盖着数千公里苔原、森林和灌木丛林,中间点缀着湖、小溪流和错综分布的水脉。除了边缘地区的几个黑沉沉的城镇,没有任何人迹和交通工具通过的迹象。   人类将要染指这片纯净的土地,而它已经无力阻止。   终于失却了兴致的胡安娜松开手,泰半化为灰烬的头颅一霎那间就被火焰全部吞没,高空的寒风很快卷走了所有的灰烬,少女轻轻落回到亡灵骑士的肩上,马型的恶魔不待驱策,无声地长嘶一声——缠绕着负能量火焰的四蹄在虚空中轻踏,如同“魔比斯环”那样扭曲,倾斜,折叠,颠倒,甚至粘结在一起而又突然分离或者断裂的道路在它面前徐徐展开,这是梦魇才能行走与识别的捷径。   他们无声无息的消失,如同一个短暂的噩梦。   ※※※   “你说,我们该怎么解释呢?好运的煦德一夜之间跨越了上千英里,从偏僻的沉睡荒原到位于东加首都城区的撒丁大使馆,在没有使用任何一种交通工具的情况下?”   “我想,唯一会为了这个问题苦恼的只有东加的情报部门。”亚利克斯,或者说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簇新光亮的撒丁王储外壳中的不死者,一个异位面的巫妖,负能量的结晶体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一边连续打开了几个外表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皮质珠宝收藏盒,里面全是晶莹璀璨的好东西,从钻石、红蓝宝石一直到绿柱石、坦桑石、石榴石、菱锰矿、电气石(碧玺)以及其他各类宝石,衬底的不是丝绒或是绒棉,而是一种特殊的形状记忆树脂,这样巫妖可以随意地将宝石以各种各样的小型阵图收藏携带,施法损耗之后还能自行调整。   凭借着比精密电子钻石秤更加准确无误的敏锐感觉与可怕的记忆力,亚利克斯细长的手指迅速地从那些柔软有弹性的树脂中拣选出调配药剂所需要的红宝石,将它们一一投入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纯铂金杯里,美丽的血红晶体在透明的液体中嘶嘶地融化。   “驱除负能量。”亚利克斯将杯子递给维尔德格,不合格的死灵骑士满怀好奇地嗅了嗅,气势汹汹的正能量立刻扑面而来,差点烧掉他的鼻子——亚利克斯瞪他。   “如果真有蠢货纠缠不休,就让煦德告诉他自己被UFO绑架了。”这个位面如果有个UFO神祗的话,他的神力大概不会低于巴尔,既然有这么多异想天开的家伙天天念叨着它的名字——巫妖撇嘴,等待琥珀在新的铂金杯子里融化的时候他监视着自己的死灵骑士干活——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喂煦德喝下那杯红宝石溶液——死灵骑士,梦魇,以及他们所行走的捷径无不充满了对生者有害的负能量,不过为了煦德的生命考虑,些许可以排除的负能量暂时还在容忍范围之内。   维尔德格的嘴角扭动了一下,他记得那些所谓的UFO绑架犯似乎都是一个样子——类似于吃多了劣质奶粉的畸形大头婴儿,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像,他接过那杯金黄色的溶液,这次他没敢嗅:“安神?”   “恭喜你恢复记忆。”巫妖悲哀地说。他甚至有冲动给总是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维尔德格戴上一朵大红花,为了他罕见的正确答案。   不死者走到床边,将手指放在煦德的身上,维尔德格可以感到微弱的魔力在空气中有规律地流动——煦德身上碰撞,摔打,侵蚀以及被灰狼撕咬抓挠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只有肩膀上被贯穿的地方依然丑陋地外翻着,深可见骨,乌紫颜色的血从牡蛎白色的肌肉与皮下渗出来。“狼毒。”巫妖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他思考了一会,作出一个标准姿势,不是修复伤害——这个位面虽然薄弱而混乱,但某些规则与费伦仍然是相同的,譬如说,他和维尔德格都不能使用任何治疗法术——他们的修复伤害使用出来就是死亡缠绕,堪称生者的砒霜,死者的蜜糖……   他现在准备使用一个针对狼人伤害而创造的咒语,这个咒语的发明者是翡冷翠城邦的血族长老之一——巫妖用一个小型阵图所换取的,少数几样他比较感兴趣的东西。   “*……%—%%¥……”   另一个不死者,和古拉丁语一向感情不睦而且长期两地分居的维尔德格满怀敬畏地看着那可怕而固执的伤口在巫妖轻柔的触碰与缥缈的吟唱声中愈合,银白色的毒与深色的血被排除出来,被亚利克斯分别收藏进两个黑水晶瓶子。   煦德现在真正的没事了。   “很好。”巫妖总结道,然后他转向自己的死灵骑士:“我们可以来谈谈狼人了。”   ※※※   “狼人,”煦德说:“不如说是一只可以站立行走的巨狼。”   第二天一早,萨利埃里家的长子很高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只留下了浅淡的疤痕,而且精力充沛,头脑清醒,在舒适宽大的浴室里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穿上亚利克斯为他准备的干净衬衫与长裤。煦德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只是为了满满阳光味道的柔软衣料而有点纠结,不过他在看到亚利克斯特别准备的慰问品——一个个非常可爱的苹果兔子之后终于有了自暴自弃的念头——既然萨利埃里家族已经开始洗白,那么就算有个厨师萨利埃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则亚利克斯的技术也很不错,至少到餐馆就餐的客人不必担心在胃穿孔与脑袋穿孔之中作出痛苦的抉择。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迄今为止,能够进入异位面巫妖特色餐馆的好像还只有萨利埃里家族的寥寥几位。   现在他坐在露台上的小圆桌边享用早餐后的咖啡还有……当然,苹果兔子。   煦德反复回想着那个如同三级恐怖片一般的夜晚——对话到行为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寻找最准确的词汇将它们表述出来——未来家长强悍冷静的灵魂在这方面有着常人不可超越的优势,很多人即便是遇到一次小小的抢劫也会被惊吓的什么都记不住,而他竟然能够重复司机偶尔哼出的小曲;同时他还在成叠的16开白纸上用黑色的炭笔描绘他曾经看到的东西,他的画笔与言词一样坚决,没有涂改,没有反复,干干净净的纸面上清晰深刻的痕迹甚至能令人情不自禁地严肃起来。   亚利克斯:“地形图?”   煦德:“巨狼的形态。”   高耸尖长的耳朵——山峰。   宽大的额头——坡地。   杏核状的眼睛——民居。   黑鼻子——湖泊。   獠牙——海岸线。   ……   人无完人——换言之,煦德可以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印象派画家。   正在努力研究小圆桌的维尔德格对着细小马赛克拼起来的鹫尾花图案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他在亚利克斯的逼迫下回忆了一整夜也没有拿出什么像样的回答——我们可怜的死灵骑士几乎没有和那只巨狼正面接触过,他不明白为什么亚利克斯会对那种生物抱有那么大的兴趣……巫妖只差把他的脑袋打开了亲自观察一番了。(巫妖:我怀疑那个脑袋打开来之后也看不到什么。)   亚利克斯无语地接过炭笔,煦德略带惊讶地看着昨夜的那头巨狼重现在他的笔下——比他所描述的更为逼真,神似——他并不知道,亚利克斯的素描,一部分按照煦德的描述,而另一部分,却是费伦大陆的一种特有生物——“冬狼”。 第四章 涅涅茨人(下)   冬狼一般生活在寒冷的森林和平原地区,也有少数生活在雪域高原或者地下的洞穴中。冬狼从幼崽到完全成熟需要两年时间,自然寿命约为十五年。大多数情况下,五到六只成年冬狼会组成一个狼群,共同狩猎以便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有时几支狼群会联合起来以对付更强大的猎物,但这种大的狼群往往会因为无法持续找到足够的猎物而渐渐解散。   它的外形和普通的狼类似,但比现实中的狼大很多,眼睛通常是冰蓝色或银色,其视力要远远超过人类。冬狼拥有昏暗视觉,另外还拥有范围为60英尺的黑暗视觉。所以冬狼无论是在月光下还是在完全黑暗中都能像白天一样视物。因为冬狼的毛皮可以提供对寒系伤害的保护,所以往往可以卖到2000金币。一般被用于制作斗篷、袍子和靴子,例如冰原之靴。乌斯卡特的许多蛮族用它们纯白厚软的毛皮做成外袍御寒,在宝剑海岸它们的毛皮是贵妇的象征。   几乎没有离开过亡灵塔领域的巫妖当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奇特的生物,但半巫妖导师的藏书中对冬狼有着最为详尽的描写与绘图,另外他从冒险者的脑浆中所读取到的讯息也足以完满他脑海中的立体构想,还有尚未成为不死者之前,他还有过两件银白色的冬狼皮袍,轻软而温暖,坐在里面就像是被温柔的拥抱着——半巫妖导师偶尔会那么做……虽然事后会有一段时间脸色与脾气都非常的不好,与被迫从事某种特种行业的纯洁少女相类似。   附带一提,银白色的要比一般的白色皮毛贵上一半之多,而且可以说是有价无市,不过半巫妖导师的卧室里有好几打。   巫妖的灵魂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黑色的眼睛中充满了怀念与渴望。   他几乎快要遗忘激动地感觉了——成为一个不死者的两百年里,很多东西都自然而然的消失了——但如果这个位面有冬狼……哪怕只是它血缘浅薄的后裔,也表明在某个时段,某个空间,某个触媒……这个位面与费伦大陆有所接触——巫妖并不奢望那个通道还存在着,更有可能那只冬狼也是个被失控洪流卷入的不幸者,但既然有了第二个费伦大陆的原住民在这个低魔位面出现,那就意味着可以参考,比较,推论——而不是在茫然地。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那根线,或者说是那个点,巫妖原本估计需要耗费他数十年或者上百年的低魔位面之旅可以提早结束。   回到费伦……   “亚利克斯?”   “嗯?”不死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宽厚温暖的手在他的头顶揉搓着。   手感非常好,煦德想,他已经好久没有那么做了。亚利克斯的头发乌黑细软,柔顺光滑,索尼娅姑姑经常拿它来衡量貂皮的好坏,虽然商家从来没弄明白过“亚利克斯标准”是什么。相比较起来,维尔德格的头发就有点硬——细心的兄长在后者突然弯下嘴角的时候伸出了另一只手,好吧,也来摸摸。   两只凶猛且有剧毒的小野兽,煦德的眼睛中带着笑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足感。   维尔德格眯起了眼睛,几秒钟之前,亚利克斯与他的心灵感应突然强行中断,不过在此之前,短短一瞬的时间里,他感受到强烈的正面情绪——由亚利克斯那里传来的。   难道亚利克斯对这只巨狼一见钟情?   死灵骑士在心里拼命地撇嘴——如果只是那样或许还是件好事,只要被自己杀死的巨狼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只,那么总还有机会抓住另外一只的——很难有什么能够拒绝一个不死者的热烈追求……尤其是罕见的……特别的……具有力量的……材料。   但他的直觉总在告诉他有什么不对。   他抬起手,好像要抓下兄长弄乱自己头发的手,要么就是遮挡一下刺目的阳光,但最后收紧的五指里,是那张描绘着狰狞野兽的16开白纸。   “?”   打断了亚利克斯无声询问的是突然吵闹起来的街道。   亚利克斯听到了很多声音——驱逐,抗议,诅咒,责问……他与维尔德格对望了一眼,死灵骑士挑起一边眉毛。   “殿下!?”   “进来!”   为了不打搅他们而守候在门外的费力勋爵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撒丁使馆的武官之一,他神情严肃,有点紧张:“我很抱歉,殿下。”他行了一个军礼后继续说道:“我想您,还有萨利埃里先生最好能够更换一个房间。”   “发生了什么事情?”   “环保主义者。”费力说:“他们在大使馆门口示威——关于沉睡平原的开发。”他看了一眼煦德。没人知道萨利埃里的长子是什么时候进入使馆的,但他知道萨利埃里家族正在争取这个授权。   “确实近了点。”维尔德格咕哝着。   三个萨利埃里非常有默契的什么也没说,他们更乐于自行其事——特别是那些敢于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展露獠牙的家伙。   ※※※   煦德单独待在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里,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就在隔壁,这样大家都能睡个好觉。   使馆的门口摆着血淋淋的尸体——不是人类的,而是野生的驯鹿,它们的皮被剥下来直接裹在赤裸的人体上——绿色和平主义者,煦德只从走廊里看了一眼就不再感兴趣了,一个独立的环保组织,为保留独立性,组织并不接受以国家或是机构为单位的捐款或帮助。他们对自己行动的定位是“非暴力直接行动”——指任何不依靠武力战略形式的直接行动,包括占据工作地、破坏怠工、静坐、蹲踞、游行示威等。最重要的,他们憎恶弩箭,因为它是人类狩猎动物时经常使用的武器之一,仅次于猎枪。   说来讽刺,西撒丁的家族从来不曾从生物或者环境那里牟利,所以与这个起源于西大陆联邦的和平组织并没有什么冲突,他们在茫茫海面上寻找的是捕鲸船以及用电和细网的渔船,而不是承载着毒品的快艇;他们砸烂含有多种农药的桃子,抵制转基因食物,而不是拔除罂粟,焚烧鸦片;他们高呼“毁灭毒品”——不好意思,他们所指的毒品并不是那些白色粉末,而是不环保的材料——煦德对此不置可否,除非精神错乱,否则没人会喜欢到处都是敌人,尤其这个组织拥有广大的人脉与足够的财力来折磨你的时候。   而且,即便以一个暴徒的眼光来看,这个组织对于“非暴力”的坚持还是很令人钦佩的,要知道,当你被辱骂,围殴,丢下冰冷的海水,扔进腐臭的垃圾堆……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自持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至少比那些激进者,或者说是“生态恐怖分子”好得多。   煦德拿起一只黑色的记号笔,用较粗的那头在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上涂涂画画,原本一个好好的,看起来英俊,阳光而且一脸正气的小伙子被他添上了联结为一体的粗眉毛,还有粗犷的络腮胡子——现在他和那个狼人司机非常相像了,相像的如同一个人……   丢下笔,萨利埃里的未来家长微微卷起嘴唇。   沉睡的大地,一个占据了东加自然资源70%之多的荒凉之地,近千年来它的唯一用途就是安置那些被流放的罪犯……非常奢侈。那可是个“流奶与蜜之地”——苔原、森林沼泽、泰加针叶林、森林草原和无树草原,丰富的天然气、石油、黄金、金刚石、木材、皮毛、野生动物、鱼类和清洁的淡水……他毫不怀疑,东西两大联邦已经准备好成打的金库准备购买所有能够购买的东西。毕竟资源匮乏是整个世界的通病。   煦德捏着一只小兔子欣赏(他有记得带走亚利克斯的小礼物),然后慢慢地把它放进牙齿间,咬碎,吞咽——而东加这次采用的邀请性招标方式(只邀请值得信任的对象投标,其它的……即使实力强、资质高也会遭到拒绝),大概也是不想被这两大联邦直接瓜分掉……所以要寻找一个最好能够被他们掌控,最起码不要反过来掌控他们的合作者——当然,这个合作者的利益会被压制到最低点,但“他们”毕竟是个国家——百分之一,不,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都能让人铤而走险了……如果能够争取到授权,那么萨利埃里家族的转型就简单的多了——这个世界上,不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不多。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煦德将自己的敌人设定在商界——虽然使用的方式过于简单而鲁莽了一点,而且还祸及了那些陪同自己狩猎的东加官员——但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能够将招标者与投标者一网打尽恐怕是最好的结果。   他再次拿起照片,照片下面是这个人的资料,说起来还是那些示威者触动了煦德那个细小而模糊的记忆——去年在报纸上看到的,因涉嫌预谋在西大陆联邦各地使用炸弹袭击政府部门和商业建筑,被判处近20年监禁,在被押送至监狱的路上他逃跑了——之所以引起煦德的注意是因为他还被指控杀死了一个船长,因为他的船还在用老渔网(大拖网船用的老式深海网捕捞金枪鱼时,会连海豚一起拉上来,海豚夹在里面一挤压就会闷死),还涉嫌绑架,不过不一定为钱,可能是为某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又及纵火与抢劫等等……犯罪经历简直比一个有资历的家族中层成员还要“辉煌”。   这个人属于无国籍人士,通晓很多种语言,但外貌特征偏向于东加,自称“贝萨克”。   因为能够与很多动物交流,乃至于指挥它们,被他的同伴称为“野兽掌控者。”   不过更多的人则称他为“人类的敌人”。   ……这么说来……   维尔德格·萨利埃里,西撒丁的暴徒,刽子手,亡灵法师的死灵骑士,不折不扣的邪恶不死者……   是拯救地球的英雄?   煦德囧然。 第五章 谢冬节(前)   有人轻轻敲击门扉的时候,煦德已经将有关于“贝萨克”或者说是“野兽掌控者”的资料全部销毁,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在世界上还是有着不少支持者的,在他“失踪”之后,一个西撒丁的暴徒首领居然对其大感兴趣实在是件值得怀疑的事情——而且“贝萨克”也有着自己的组织……煦德衷心地希望他们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混乱松散,最好五十年后才有人想起他们的首领,前提是那个极端组织到那时候还存在着。   “晚上好,煦德·萨利埃里先生。”   “晚上好。”煦德弯了弯嘴角:“费力勋爵。”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和红颊獴和眼镜蛇一样属于天敌关系的两人暂时还保持着合作态度与至少是表面上的和谐——虽然费力坚决认为亚历山大王储冷漠乖僻的性情完全是因为前二十八年萨利埃里家族过于血腥,暴力,黑暗的教育所致,对此萨利埃里家族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煦德则将费力·德·朗巴尔视为乌鸦一类的东西,因为他不仅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还惯于偷窃——他一直在有意识地试图将亚利克斯与萨利埃里家族分割开来,在发现无法成功的时候才选择控制萨利埃里,没错,就是控制……每一个属于萨利埃里家族的白色事业中几乎都有着贵族的影子……这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果没有外力的帮助,在阿涅利首相控制下的政府根本不会允许一个犯罪组织如此迅速的发展,即便它已经是过去式。   不过最后的结果又有谁能够知道呢?猛兽从不会拒绝送到嘴边的食物,包括以为可以驾驭它的蠢货。   正所谓两看两相厌的两个人自然也不会浪费时间寒暄或者试探,费力的来意很明确,他只是想知道煦德在沉睡大地遇到的事情是否与犯罪有关。另外,就是那场风暴引起的后续问题——一个王储带着士兵出现在他国的领土上,这事情可大可小,而一向刻板偏执的东加居然愿意配合撒丁方面将这件事情解释为突然访问——原因只有一个,东加得现任大公有着八个女儿,最小的七岁,最大的二十六岁……虽然从第一个女儿降生起大公就一直努力地在各个王室成员中物色合适的女婿人选,但现在似乎只成功了一次——说起来,因为风暴而被迫“访问”东加的亚利克斯就是一支自动跳进猎人口袋里的野兔,而且分量十足。   这个消息让煦德的脸色不禁有点古怪起来。   “女王陛下的意思呢?”   “陛下的口信是……她尊重亚历山大殿下的任何决定……”   看亚利克斯吗?煦德若有所思的看着费力,慢慢地点了点头:“那么,我的意思也是一样的。”   费力放下心来,他知道,萨利埃里家族曾经在数年前为当时的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挑选过一个未婚妻,但并没有正式的缔结婚约和签订相关的法律文书——对于贵族们来说,这个无论从出身还是智力,外貌都不合格的小女孩儿根本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和亚利克斯以及萨利埃里家族相处了一段时间的费力知道,这个西撒丁家族对王储的影响力实在是太过惊人……假若煦德,或者萨利埃里家族的人要求亚利克斯与那个小女孩儿结婚的话,说不定殿下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费力的心脏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他为自己的母亲或者任何一个将要负责指导这个未来王妃(如果她能成为王妃的话)的宫廷女官深感庆幸。   并不是说那个小女孩儿有着什么严重的疾病或是丑陋的恶习,她也不曾犯下什么不可挽救的罪行。她只是太小了,小得无法理解真实世界的残酷与黑暗——她甚至不敢面对。   关于这个,亚历山大殿下……就做的很好。   萨利埃里家族……也是一样……   费力这样想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书,并将它推给煦德。   煦德拿起来看了看,一份女王的授权书:“撒丁非官方特使?”   “就沉睡平原开发一事。”费力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腿,把它扶正一点,慢条斯理地说道:“……撒丁没道理不支持自己的国民,不是吗?”   他耸肩。   ※※※   “我们要在东加呆多久?”   “至少得等谢冬节结束。”煦德回答了维尔德格的问题,这个东加传统节日会持续七天之久,第一天为迎节日,第二天为始欢日,第三天为大宴日,第四天为拳赛日,第五天为晚会日,第六天为聚会日,第七天为送别日以及宽恕日——而且他们得到“冬宫”去——依照惯例,东加的王室成员,政要显贵与各国使节都是在那里度过谢冬节的。   距离谢冬节还有两天,因为不是正式访问的关系,亚利克斯的行程并不会被排的很满,所以萨利埃里兄弟们有了一整天的空暇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东加首府并不像某些国家的首都那样高度现代化,这里的生活过于宁静,城市中简直难觅喧嚣。建筑物楼层都不高,且多为上世纪70到80年代时候的建筑。市中心甚至还能看到被栅栏围着的老旧木房子,据说它们的历史在百年以上,他们待着的这栋双层小楼也是其中的一座。因为这里缺少酒吧,夜总会,赌场之类的娱乐场所,这个小小的酒馆一贯挤满了在休假日里别无消遣的撒丁使馆官员,偶尔多几个新面孔也没人会太过注意。   早上的街道安安静静的,经过的车辆不多,样式也很陈旧,更多的人选择步行。清冷的空气让行走在人行道上的人们不断地呼出厚重的白色雾气,他们都带着皮毛帽子,裹着皮毛大氅,高统的皮靴护着膝盖与足踝——但那些如同白桦树那样秀美,挺拔的美人儿们却都选择裙子,从仅仅只能包裹住臀部的短裙,一直到短靴上方一拳左右的长裙,前者露出漂亮修长的双腿,后者只限于一小截雪白,不过同样地吸引男人的目光——就像那个刚走进来的漂亮女孩。   她一边和酒馆的常客们矜持地点头致意,一边脱下了她的黑貂皮大衣和那顶小巧可爱的河狸皮帽子,这是一支中等个儿的河狸做成的帽子,一条宽大的尾巴被裁成了两半,耷拉在她蓬松的褐色卷发边上,像是两条俏皮的辫子——“妈妈……”她拖着长长的调子喊道,走进了连接着餐厅的厨房里——人们暂时停止了说话,她清脆的声音从厨房敞开的门里传出来。   “……为什么烤那么多黑列巴(黑面包),谢冬节就快到了,我们得准备煎饼。”   或许是母亲回答了她什么,她温柔而含糊不清地抱怨了两句,就抱着一大锅热腾腾的杂拌汤走了出来。   “要我说……我讨厌那些环保主义者。”小姑娘说:“他们总是指责我们穿动物的毛皮,却不知道……这儿,总是那么的冷……”维尔德格帮她把汤装到桌子上摆好的保温箱里,换的一个甜美的微笑:“谢谢……”她说,接着帮助自己的妈妈把刚烤好放凉的面包:“他们在这儿呆上两个月就知道厉害了。”   “或者可以选择人造的毛皮……”一个人说。   小姑娘向他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那些人造的毛皮对环境的破环似乎更大一些……看看他们都用的是什么材料哪,而且会产生不可降解的废料,污浊的废气,臭水……至少我在图书馆里读到的书上是这么写的。”   “好啦。”从厨房搬出一大块奶酪的年长女性说到,从明亮的蓝眼睛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一个出色的美人,她的头发用绣满了精致花朵的头巾紧紧地包裹着,一根发丝儿也不露:“一个尖牙利齿的姑娘可不讨人喜欢。”   “何况那些孩子并不坏。”她一边把奶酪压进箱子里一边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想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好一点,而不是更坏一点……也许是有点天真不懂事,可毕竟还是些好人哪。”   “可他们并不是东加人,每一个东加人都想沉睡平原能够尽早得到开发——我们不能总这么落后下去……至少我很想,两年后我就毕业了,我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好工作。”   “别担心的太多……这件事情终究还是得政府说了算的。”   身躯略显肥胖,但还是属于丰满而不是臃肿类型的人类女性在顾客们的帮助下品种简单但数量惊人的食物搬上一部电动车,而后吩咐自己的女儿看好酒馆——她得为那些示威者送去早餐,热腾腾的,油乎乎的,靠着这些热量丰富的食物那些光着身体裹鹿皮原地静坐抗议的家伙才能不至于活活冻死。   这个位面的“无魔德鲁伊”——绿色和平组织成员,费力力谏王储殿下万万不可直接与之会面,对话的人类——说的他们好像是某种可以通过空气与接触传染的病毒。   费力之前在西大陆联邦从事过多年与法律有关的工作,所以他对这些“非暴力者”有着很深,很深……很深的了解……直截了当的说就是吃了不少的暗亏。   非暴力不等同于软弱可欺,温和有礼一样能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们最为骄傲与擅长的就是毅力、耐心和恒心——一旦被这些人察觉到亚利克斯的存在,毫无疑问的,他们会使尽浑身解数从这位尊贵的殿下那里得到些什么,譬如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微笑,一个点头都会被组织人员诠释为对他们此次行动的支持,若是真的如此……撒丁也许就必须退出这次竞争了,如果他们还承认亚利克斯是他们的王储的话。   当然,亚利克斯也可以表示反对,但到时候撒丁就要面对无数环保人士的谴责与批评了,在环境保持方面一向做的不错的撒丁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招致整个国际社会的不满。   从这里可以看到大使馆的门口,那里的示威者开始享用早餐,先前似乎还看到有医生为他们测量血压与信条,按摩手脚,看来他们并不是一些有勇无谋的家伙——他们的灵魂洁白而完整,非常坚定——让巫妖不怎么高兴地想起了曾经遇到过的圣骑士,他们的执著能令一个不死者毛骨悚然。   但无论如何,里面不会有类似于Veluuthra成员(Veluuthra是一个狂热的精灵至上的团体,他们认为人类就是害虫,必须从费伦根除)般的人物——就像是煦德所说的“贝萨克”,极端环境保护主义者或者说是讨厌的……疯子。   亚利克斯眨了眨眼睛——看来他有很多问题需要得到答案。 第六章 谢冬节(1)   “请放心,殿下。沉睡平原的开发一事在东加民众中有着很高的支持率,这件事情不会因为绿色和平组织的插手而出现什么变故的。”   也许是亚利克斯的视线在那些特殊的裸体行为主义者身上停留的太久了一点,考虑到煦德·萨利埃里正在争取这个项目,以为自己的王储正在为此烦恼或者担忧,尽心尽职的私人秘书官——费力勋爵低声说道。   事实确实如此,绿色和平组织成员很快发现自己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是无用功,没人在意他们的宣传——更多的人还反过来劝说“这些小傻瓜”们赶快去澡堂洗个热水澡,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得去找份正经工作来干——而不是在这里做些愚蠢的事儿打搅别人的生活与工作。   他们痛苦的发现自己被当作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看待。最糟糕的是人们甚至没有兴趣知晓他们“哭闹”的理由,只想要拿根糖棍打发他们了事。   巫妖的灵魂轻声发笑,这些圣骑士般的人物原来也会有克星的,这些朴实善良的民众在某个方面简直和铂金坩埚一样不接受外界的任何影响。   与愿意“认可”一个国王的撒丁民众相比,东加的民众几乎可以说是“盲从”于君王所掌控的政府,东加的民众对自己的政府有着很高的信任度,他们只相信政府的话,对其他人或组织提供的资料,数据与推测结果不屑一顾,或许是因为几百年来政府对大方向的把握始终没有出错的关系——无论是热衷于四处征伐的亚历山大大公,还是他死气沉沉奄奄守成的继任者,或者是现在开明而温和宽容的罗曼诺夫一系……针对平民阶层的优惠政策和福利补贴很多,如: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免费物业管理,水,电,供暖,以及许多行业和阶层享受的免费住宅,疗养,交通等等——这大概就是东加能够成为近世纪硕果仅存的君主制国家的原因之一。   有历史学家将之归功于所谓的开明专制制度,在这种制度下的统治者几乎矢口不谈“君权神授”。对自己的承袭权和王族权,他甚至也会不加强调。他以有益社会的理由来证明自己拥有权威的正当,像亚历山大大公那样,称自己为“国家的第一公仆”——在他执政时发行的钱币背面所铭刻的一行文字。   简直高尚的可怕。   ※※※   这个小插曲并没能在人们的心中留下太多痕迹,还有谢冬节的舞会与晚宴等待着他们呢。   每一年的谢冬节舞会都是在东加王室位于沉睡平原边缘的冬宫举行的,是东加在18世纪建造的,最为华丽而宏伟的巴洛克建筑,与之后繁琐精美的洛可可风格相比,这种风格的建筑更加具浓重的宗教色彩。许多大厅选用孔雀石、碧玉、玛瑙制品装饰;墙面覆盖着火红的里昂丝绒或者是昂贵的树瘤壁板,地板采用紫檀、红木、乌木等9种贵重木材拼出卷草叶花纹形状的精美图案。而天顶上了绘满极尽浩繁富丽之功力的艳丽壁画。从壁龛,墙脚到结构柱身,处处可见惟妙惟肖的神祗雕像,好像他们也禁不住诱惑下到凡间来欣赏这场艺术的盛宴。   在这个宫殿里,留下空白似乎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除了你的内心。   因为亚历山大石的关系,不死者对于亚历山大大公的后裔还是颇有点兴趣的,很可惜,无论是外貌与灵魂,在辉煌的黄金宝座上以及侧近的大公和他的子女……都充满了一种难于言喻的混乱感觉。   尤其是那几个年过十七岁,已经可以出现在公共场合的公主,她们的美丽兼备东西方女性的优点,金发,肌肤白皙,眉眼秀丽,举止优雅大方,眼神中略带一点忧郁——也许就是这个优点让她们看起来有些古怪,既不是东方人,也不是西方人——一色的传统珠冠与白缎的礼服,肩膀上披挂着鲜红的绶带。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维尔德格悄悄地和身边的煦德说道。   “套娃。”站在他们前方的亚利克斯说。   煦德要深呼吸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嘴角明显的上弯。   木制的套娃是东加的特产,十分精巧,用火刀烫出人物线条,再简朴地鎏上金,多半被绘制成金发蓝眼,肌肤白皙,面带微笑的小姑娘,身着东加传统服装,古朴典雅。而且套娃从中间可以折开,打开以后,里面又会出现一个形状一模一样的小套娃,打开一个,再打开一个……到了最后一个,只有拇指大小,但形态还是那样微妙微肖。   萨利埃里庄园里有这么一套,一共5个,从大到小,一溜摆放在玻璃橱柜里,煞有童趣——果然,和这几位如同形状而不同大小模子里倒出来的公主……非常相像。   这是他们踏入冬宫的第一个晚上,作为迎冬节的开始,丰盛的晚宴与通宵舞会必不可少。   亚利克斯自然是众人瞩目的对象,特别是在晚宴的座位安排上,他的身边分别是大公的长女——她已经订婚了,而另一边是大公的次女奥尔加,对面是大公的第三个女儿莱沙,她要比其他的姐妹更加纤瘦一点——这两个公主年龄都是22岁左右,说起来,和年近30的撒丁王储非常相配。   煦德坐在莱沙公主的身边,那个应该是美丽的少女脸色苍白如纸,脸颊潮红,眼睛却如同她胸前悬挂的碧绿宝石一样晶莹璀璨。   “您的手很有力气。”她轻轻地说,声音就像云雀或者夜莺一样的动听。   将一半注意力放在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身上的煦德收回自己的注意力和视线,现在摆在盘子里的是一道骨孔肉,用的是一段横切的带有骨头的小腿肉,可以看到骨头横切面中央的小骨髓洞。肉块煎几分钟,然后用放有番茄、冰葱、大蒜、萝卜、芹菜和白葡萄酒等多种成分的汤将其炖熟,最后在上面浇上炖汁,并撒上一点切碎的芹菜叶,做好后骨头中心的骨髓美味可口,所以配有一把很小的餐叉,供客人挖出里面的骨髓食用……而一时没注意的煦德,将这道菜当作小牛肉之类的东西,直接用餐刀切开了。   “是把好餐刀。”煦德冷漠地说道,一边将那把餐刀缓缓地放下,它的重量告诉他这是某种不锈钢镀金,而非纯银镀金,真可真奇怪,因为据煦德所知,贵族们喜欢纯银。   ※※※   这一晚的重头戏,盛大的谢冬节舞会被安排在最为宽敞与华丽的春之女神厅,地板透亮的如同镜子,光滑的如同冰面,人们在上面必须小心翼翼的行走——跳舞则需要多年的练习才行。   在不死者的角度看来,这种能够令人随时保持警惕心以及锻炼平衡能力的地板很值得借鉴——有的时候,一段过于光滑而随时可能导致某人摔断脖子的地板无疑是个很好的陷阱——尤其对于不熟悉它的人来说,而熟悉它的人大概还能通过滑行来节约行走的时间——是否可以建议撒丁的大图书馆仿造这种触感美妙的地面?——暂时不能恒定漂浮术的巫妖怨念深重。   舞蹈的种类显然也经过精心安排,首先是节奏极为缓慢的宫廷舞蹈,由八对舞者组成,分成两边站立,相距八英尺,不断相互敬礼和换位,舞者除熟记方位,还要保持良好的仪态,圆舞曲的速度很快,所以难度很高,需要良好默契才能将宫廷舞蹈的华丽与优美,充分的展现出来。   亚利克斯的舞伴是奥尔加公主,她在走向亚利克斯行礼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自己的孪生妹妹——莱莎的舞伴是煦德,莱莎把身子挺得笔直,同时又微微仰起她的头,眼睛紧盯着撒丁的暴徒首领。   “看哪,她的眼睛几乎都离不开他呢……”人们窃窃私语。   作为大公长子的罗曼诺夫公爵就在小妹妹的身边,他是个如同天使一样华丽的年轻人,金发碧眼,正好与双黑的亚利克斯称谓鲜明的对比——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眉头因为这些臆测而紧皱在一起。   紧接着是小步舞,卡德里尔舞,华尔兹舞,波尔卡舞……随着舞曲的节奏逐渐加快,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人们忘乎所以,眉飞色舞,当然,不可避免的,总有些人借着这个机会谋取情报或者某种利益。   但这些和不死者无关,法师的收藏癖与学者的研究精神正在和他坚韧顽强的理智争斗不休呢。   最后乐队奏起了玛祖卡乐曲,这也是舞会的结束曲,所以王子与公主们再次站在了一起——这曲完毕,谢冬节的舞会也就结束了。   人们秉持着尽善尽美的理念聚拢来欣赏这群尊贵舞者的表演,这里的玛祖卡舞也随着宫廷的礼仪要求而做出了一些改变,譬如说取消了男子单膝跪下的动作,女子围绕着男子的快速跑步也改成了快速的“行走”,以求矜持与优雅,但滑步,男女舞者成对旋转这些动作还是有的。   围绕着煦德行走的少女脚步轻盈的如同一个妖媚而悲伤的幽灵,或者是月亮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   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同时眯了眯眼睛。   ……   玛祖卡舞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袅袅消散在空气中,宾客与舞者如释重负,他们举起手来,准备鼓掌表示这次舞会顺利结束。   而就在这个时候,春之女神厅的大门突然被无礼的推开,寒冷的空气裹挟着三个披着皮毛的高大男人冲了进来。   大厅里突如其来地飘洒起细碎的雪花——人们对此并不惊讶。上千只巨型蜡烛燃烧时,产生了足够的凝结核;成群的跳舞者在呼吸过程中向空气中排放了大量的水汽。因此,当冷空气大量涌进时,厅内温度骤降,水汽便迅速地在凝结核上凝华,于是厅内就飘起雪花来了——形成这个奇妙景象的缘由在几百年前就有所揭示了。   雪花飘落在不速之客漆黑的卷发与络腮胡子上,还有浓密地连成一体的粗眉毛,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而瞳孔——亚利克斯非人的视力让他在任何人之前看到了一双稍纵即逝得三角形黑色瞳孔——除掉同样敏锐的维尔德格。   为首的那个人向前走了几步,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现在人们看清了,他身上的皮大氅竟然是一整张银灰色的狼皮,完整的连牙齿与趾甲都有,很多人露出了不满与厌恶的表情,更多人要求他们立刻离开。   男人向大公深深鞠躬,看似谦恭实则傲慢,因为他的眼睛始终没有垂下,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金碧辉煌的宝座。他的声音不大,非常柔和,但有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被诅咒与忘却的名字。   “尊敬的陛下,忠诚的贝萨克家族向您致敬!”   这个名字如同蕴含着魔法一般,瞬间就将人声鼎沸的大厅化作了一片死寂的蜡像馆。   “请看看吧!”他狞笑了一声,向左右用力挥动了一下手臂。“我为您带来了最珍贵的礼物!”   他身后同样披着整张狼皮的两个男人立刻说是欢呼倒不如说是嚎叫了一声,将身上的皮口袋用力丢在了华丽光滑的地板上。   袋口没有扎紧,里面的东西哗地流淌了出来。   一口袋清水,一口袋泥土。   “野兽掌控者!”   “人类的敌人!”   几声饱含着相反情绪的惊呼在这个一片死寂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而突出。   他们对于不速之客的称呼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称呼他为“野兽掌控者”的很有可能是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这个非官方组织的成员来历非常广泛,其中不乏含银汤匙出生的好孩子,他们对于这个勇敢的男人既好奇又有点敬服——虽然他早就因为使用暴力行为而被绿色和平组织除名了;称呼他为人类的敌人的,想当然耳是那些酷爱狩猎,皮草,或者因为高额利润而不得不成为动物敌人的显贵。   宾客的种种反应贝萨克根本就不予理睬,他骄傲地抬起头,耸了耸浓密的眉毛:“请看我带来地礼物。这是沉睡平原上地泥土。这是纯净之海地湖水。   或许您会觉得这些东西卑贱而寻常。但很快。它们就会比珍珠。宝石还要珍贵。因为它们是最后一捧没有受到人类污染地泥土。最后一点没有受到人类污染地淡水!   平原填饱了你们地肚子。湖水滋润了你们地喉咙。而你们却想将它们一寸寸地撕裂了出售!出卖母亲地儿子。贪婪地罗曼诺夫。你们舍弃地必将不再回来。曾经给予你们地一定也能收回。好好地收藏它们吧。这是你最后的纪念了!” 第七章 谢冬节(2)   “我现在可理解东加人为什么那么讨厌不请自来的客人啦。”   舞会被迫结束时,有人这样哀叹道。   可不是,一场优雅而奢华的宫廷舞会就这样草草了事了,在繁忙而喧嚣轻浮的当今世界里,这种到处充满了大名鼎鼎的姓氏,佩戴价钱让人咋舌的珠宝,满是刺绣的紧身定制长裙,冷静式的高雅、轻快风趣,以及言辞交锋时的睿智与慧黠……的古典舞会在今后将会越来越少了,就像是那些环保主义者竭尽全力保护的野生动物。   发出悲叹的人中甚至还包括了那些热衷于为了环境保护事业捐款的显贵们,他们没有与这些环保主义者直接冲突的事业或者爱好,对于能够让自己展示慈悲或者温柔的事情也很少放过——虽然他们依然乐于船上轻软的裘皮以及尝试猴脑,但他们绝对讨厌这种无理而突然的打搅——对于他们来说,狩猎,舞会,晚宴,慈善捐助会,这几样东西是要分开对待的,地点,时间,参与人以及他们的情感……是快乐,忧伤或者是愤怒,一切都必须像礼服和首饰那样准备妥当。   像此类轻率,莽撞的行为只会令他们心生厌烦以及感到可笑,可以想象的是,从今以后,一看到环境保护之类的东西,他们就会皱起眉头来吧。这是绿色和平组织所竭力避免的——世界上毕竟还是无法立即放弃便利与享受,甚至刺激的普通人多一点,他们需要的是慢慢感化,而不是猛然抨击,那只会让你以及你所推崇的东西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这些自称贝萨克的认可不在乎这个,他们说完了扫兴的话,做完了扫兴的事情,就立刻跳上了窗台,从四十英尺的地方直接跳到地上去了,从大厅四周跑过来的警卫人员似乎是想要抓住他们,但终究还是让他们毫发无损的逃之夭夭。以撒丁人的锐利眼睛与经验来看,这些外表彪悍的男性有点犹豫不定,好像赤手空拳的小姑娘不得不面对一只凶猛的獒犬那样,他们并不想捉住或者杀死入侵者,只是尽量驱赶罢了。   “要知道,现在依然有百分之八十的东加人相信人狼的存在。”   对于维尔德格的轻蔑,亚利克斯这样说道:“你不能苛求人类坦然面对他们不曾见过的恐惧。”   ※※※   奥尔加和莱沙并肩走在通往自己房间的内长廊里。   这座长廊非常著名,因为它是完完全全地按照圣地的圣母大教堂走廊仿制的,顶面与墙面的壁画取材于旧约故事,里面有着三百多个画面,一千多个人物,从穹顶上垂下的镀金灯具明晃晃地照耀着下面精致的拼木地板,硬底鞋走在上面咯咯的声音清晰的令人心悸。   “好啦,奥尔加,你要说什么就说吧……”莱沙说道:“我想我们的侍女已经被我们甩下很长一段路了。”   “既然如此,”奥尔加从披在礼服外面的短斗篷下面伸出手来,胆怯地、温存地把手搁在自己妹妹的手臂上说道:“是我们的兄长来要我问问你——你今天可反常极了,我都有些担心啦。”   莱沙抓住自己姐姐的手,古怪的笑了笑:“那有什么反常的……难道今天的舞会,不是为了让我们寻找一个丈夫所开的吗?”她顿了顿:“我想要让那个煦德·萨利埃里成为我的丈夫。”   她的话让大公的次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就和字面意思一样,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想要跳开好拉开一段距离瞅瞅莱沙是不是病的糊涂了,如果不是妹妹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她都要摔倒在光滑的地板上了。   “你那么紧张是为了什么啊。”莱沙轻轻地说道:“父亲他太天真啦……虽然撒丁和我们的关系不像和罗斯那样恶劣,但四百年前撒丁出事儿的时候东加可没帮过什么忙——也没有乘机落井下石罢了,可是要说凭着这个要求和撒丁王室联姻的话……即便我们能够如同希腊的绝世佳人海伦抑是埃及女王克莱奥帕特拉那样迷惑住一个未来的统治者的话,他的母亲也许会剥夺他的继承权呢——何况他甚至都不多看我们一眼,连个笑脸也欠奉……不管怎么说,我看他对他自己的养兄弟还是和蔼可亲的,而且撒丁的国王也应该不吝于在自己继位之前或者之后给兄长一个爵位吧。”   “……这可太愚蠢啦。”奥尔加被莱沙大胆的发言羞的脸颊通红,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不那么过分的词儿:“……而且你不会那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吧——”她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你不是一直在等待……他……圣母在上,当那些人冲进来的时候我以为是他来向父亲提亲了呢……”   “啊……”莱沙沉默了一下:“虽然和他有过约定,可是已经过了那么久……我并不想进修道院或者就这么在宫殿的房间里靠着绣花和读书过一辈子——而且,他已经死了。我再也等不到他了。”她用低沉的嗓音又重复了一词:“我再也等不到他啦。”   她抓了抓姐姐的手,然后放开了她。   奥尔加紧紧地捉住了自己胸前的项链坠子,妹妹脸上的阴影让她觉得不祥,一股因为惊悸而产生的勇气让她想问个究竟,但莱沙威严地扬起一只手来,制止了她的发言:“停止吧,奥尔加,没完没了地关心和纠缠是会让人觉得你很讨厌的。”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瑟缩了一下,和其他的公主不同,奥尔加从就很肥胖,过多的脂肪将她的美丽挤轧的一点儿也不剩,在她可爱娇美的姐妹相比简直就像是小白桦树中的一个土堆,以至于大公夫妇与其他人都丧失了爱抚,照顾她的兴趣,这样长大的孩子自然会有点自卑与懦弱,就算她在青春期之后突然变得纤细苗条,展现出不亚于任何一个姐妹的魅力时也是一样,只要略将口气放的严厉一点:“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与秘密,我不管你的事情,你也不要管我的事情……你是不会懂的,可怜的奥尔加,你甚至没有碰过爱情的边儿。”   这个打击可真够厉害的,直到奥尔加回到与莱沙相邻的房间里,都只是惨白着面孔,一句话也不说。   ※※※   尊贵的女性们已经走回自己的房间,而尊贵的男性们却还在通往自己房间的走廊上踌躇呢。   不过这条走廊比较长也是真的,何况金碧辉煌的墙面上还悬挂着一百多位将军与元帅的画像呢,他们都是因为战功赫赫而在东加乃至历史上留下了姓名的大人物,诗人普希金这样描写走廊:“……所有的服饰、长剑、脸庞,充满着军人的勇气”,这条走廊也因此被称之为战争走廊。   正中间的是亚历山大一世的肖像,有趣的是这里竟然有这两张画像,一张是亚历山大大公还是公爵的时候,和亚利克斯一样双黑的少年还没能蓄留起浓密的胡须,但已经穿上全套盔甲,脸色严肃。   巨大画像上的黑发少年神情冷漠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撒丁王储,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画像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年,当然也没有蓄须——假如现在有人将这个画面拍摄下来的话,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认为金发蓝眼的罗曼诺夫公爵才是尊贵的客人。而亚利克斯却因为两者之间过高的相似度而想当然地成为了大公的继承人。   不过他成年之后嘛……那个忧郁少年破碎了,消失了,好像只是画家臆想出来的人物,即便是让观察力最敏锐的人来看也很难从那个已经成为大公的人类男性画像上找出属于少年的一丝痕迹来……   他最起码有七英尺高,剽悍,威武,雄壮,狮子鬃毛一般华美的卷曲胡须,简直就是一头恶梦中才能见到的巨熊——维尔德格露出了奇妙的笑容——他在YY,亚利克斯如果变成这个样子,会是多么的有趣哪。   不死者懒得去理睬这个死灵骑士之耻。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个空置的像框中镏金的铜牌,上面用黑色的优美字体铭刻着男性的名字——他的姓氏是“贝萨克”。   “这是……因为叛国罪而被夺去了职位与荣誉的将军,虽然他已经没有资格将自己的画像悬挂在这里,亚历山大大公坚持要将他的名字留下,不管怎么说,东加现今的国土有着他的功绩。”   罗曼诺夫公爵——东加大公的继承人平静地说道。   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这里足足悬挂着十几个空白的画框,直到最后一个,那是个面容冷峻的女人,眉毛连在一起,看起来更像是个男人,一双冰冷而悲哀的蓝眼睛中瞳孔有些异样,好像是画家不知道如何处理一样,她身边的亚历山大大公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神情严肃,与其说是夫妻间的亲昵倒更像是抓捕者与被捕者的关系。   亚利克斯注意到罗曼诺夫的心情并不像他表露出来的那么好,或说是平静,和人们眼中的亚利克斯一样,他也许也能成为英俊而具有无上威仪的君主。据一位文学家记载,这位事实上的王储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年轻统治者,并赞颂他有着“海水蓝宝石般的眼睛,月光金般的卷发”等等。但他和东西大陆的大部分王室成员那样,是个品性阴郁,喜怒无常的人。   譬如说他现在不断紧握和放松的手指……好像握着一枚不可丢失的荆棘球一样,他的眼睛也似乎失去了焦点——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罗曼诺夫公爵彬彬有礼地向他们的客人道别。因为通往他们房间的楼梯已经到了——作为一个殷勤的主人,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   “贝萨克?”维尔德格询问地看向煦德。   煦德摇摇头:“不是那个贝萨克。”虽然非常相像。他对那个司机印象深刻——而且亚利克斯曾经说过,如果这种能够变成人的狼,或者说变成狼的人类真的有着属于那种野生肉食动物的习性的话,他们应该是有着一群的——这对于亚利克斯来说可真是个好消息。   “贝萨克是姓氏,不是名字。”不死者若有所思地说道。“啊,还有,煦德。”他继续说道:“最近一段时间,离我,还有维尔德格不要太远。”   煦德挑眉,没有说话:“那么晚安。”   “晚安。”   巫妖温文尔雅地回应道,一边轻轻地活动着自己的十根手指。   也许不久之后就能大有收获。 第八章 谢冬节(3)   第一天为迎节日,第二天为始欢日,第三天为大宴日,第四天为拳赛日,第五天为晚会日,第六天为聚会日,第七天为送别日。   “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萨利埃里阁下。”一只形状古怪的皮球放到了煦德的鼻子尖下面。   说话的是个东加小伙子,浅色皮肢,柔软的波状发,他首先向亚利克斯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向煦德浅浅地弯了一下腰。英俊的脸上,有着一种年轻军人的无畏神情,他挺直了脊背站着,虽然使用着敬语,但不管是口吻还是语气,都带着挑战的味儿。   这是——怎么回事?亚利克斯看了看站在东加小伙子身边的撒丁武官,他曾经为亚利克斯转交过一两次文件。   “球赛,”他的肩膀动了动,似乎习惯性地想要行一个军礼,但今天亚利克斯没有穿军服,所以他只好行了一个鞠躬礼:“今天是始欢日,所以会有一场球赛,东加和撒丁的。”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一种不以为然的神气,看来这种比赛涉及到很多东西呢。   “怎样的球赛?”维尔德格兴致勃勃地问。   “嗯……”撒丁武官思考了一下:“除了把球扔进敌方球门之外,没有任何规则的西式球赛,在湖面上比赛,每方12人。”他看了一眼煦德:“很容易受伤。”   煦德耸了耸肩,抓住了那个沉重的皮球——真正的皮球,它是用驯鹿皮做成的,上面还带着灰黄色的毛,里面填充的材料未知,抚摸起来柔软中带有韧性,颠一颠,最起码有一磅半。“我接受邀请。”   东加小伙子短促地看了一眼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莱沙,公主微笑着,捏着手里的一朵小白花,把它翻来翻去。   撒丁的暴徒把球扔回到撒丁武官那里,脱掉毛皮大氅,扔给了自己的弟弟,跳下以红丝绒装扮的观礼台。   这里是依据着冬宫及其周围附属建筑逐渐形成的若干商业、手工业和农业村落。比邻“纯净之海”——也就是东加乃至世界上最为原生态的淡水湖以及广袤的沉睡大地。每逢节日或者王室成员前来狩猎或者消夏的时候,这些忙碌的村民可以让依山起伏的草地或雪原不显得那么寂寞荒凉。   一家家煎制春饼的火热灶台,薄荷色的雾气就像火山爆发时的烟尘那样浓厚,更让游人感到融融暖意。带有稻草人形象的舞台上高挂着“欢庆谢肉节”的横幅,民间的能工巧匠则在各自的商品摊上兜售色彩斑斓的手工艺品。置身于摄氏零下十几度的广场,感觉嘴里呼出的热气瞬间就被冷气凝结。目睹一张张绵软的小薄饼新鲜出炉,圆圆的形同太阳,哪里受得住诱惑?于是,便像当地人一样,靠近暖炉、立在风里,品尝起不同口味的春饼。本已充满了奶香、蛋香,再加上一块鲟鱼或熏肉,配上一杯节日必不可少的淡蜂蜜酒,温暖立时漾满全身。   在一个斜坡上搭建起来的观礼台也是为了让一些矜持的贵宾可以在上面观赏那些充满了热情与欢乐的节目——譬如冰面上的环舞(把相识或不相识的男男女女围成一层层的圆圈。人们一会儿随着舞台上演员的指令或歌词大意做出各种舞蹈动作),还有狗拉雪橇比赛,荡秋千等等。   如果能像煦德那样参与更好,没见那些人正在大声地为他欢呼吗?——不管是撒丁人,还是东加人。   亚利克斯在比赛开始之后的三秒钟之内就可以确定,“没有规则的西式球赛”是一种——非常含蓄,非常文雅,非常隐讳的说法——切实的比喻应该是一群疯狂的斗牛,而那只球就是块抖动的红布……纯净之海厚达三英尺之多的冰面上,一打大男人惊心动魄地撞在了一起,没有头盔,没有面罩,肩胸垫,腰胯垫,腿垫,护膝,护肘……连个牙套都没有,顶多带着副手套。   在巫妖每天记忆,准备的几个法术之中,“石肤术”是必有的,可是现在即便先对自己使用了“夜枭感知”——亚利克斯也无法从那不断分解,聚拢起来的“人球”中准确地找出自己的兄长来。   煦德甩了甩头发,水珠劈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脸上,不知道是融化的碎冰还是汗水——他稍稍有点头昏目眩,不过感觉还好,他现在所承受的撞击,大概只相当于一个1500磅物体的重力,打个比方就是从12英尺左右的地方跳下来,首先接触地面的那一块就是你受撞击的地方——比起那晚令人绝望的“摇晃游戏”要轻微的多,所以他还能准确地找到一个目标,微微低下头,用肩膀把他撞飞,右臂顶到了他的胸部和腹部。巨大的冲力不但把这个倒霉的家伙撞飞,还让他退后了3码。在空中,两个人的身体扭在一块儿“飞行”,直到被撞者的背重重地摔在地上。当然,他手里的球也丢了。   一个撒丁人仰头望向球,他双手抓到了球,此时,另外一个东加认低下头,用坚硬的头骨撞向了他的下巴。他应声倒下,像头待宰的羊羔那样四脚朝天地躺在草地上。但他还抓着球,所以更多的人像饥饿的狼群那样扑了上去。   “干得真漂亮。”一个人靠近煦德喊道,煦德认得他就是前来邀请自己的撒丁武官,在比赛开始前,他曾经嘱咐过煦德最好不要碰球,带着点不耐烦——很多军人出身的贵族对萨利埃里并没有很大的好感——但他现在热切的好像正在追求煦德的某个姐妹——煦德当然没有姐妹,不过他的勇猛令人热血沸腾。   “看吧,就是这样!”他继续喊道:“如果把对方撞倒,那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撞得越重,感觉越爽——休想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你会觉得,对手的三魂六魄都被你撞散了,你夺走了他所有的能量,你统治了他……”   煦德苦笑着撞飞了他,他们才能免于被一打以上的人“统治”在最下面——当然,是掌握了力道的。   那些雪橇,跳舞,玩游戏的人们早就停了下来,聚集在场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叫声,挥舞着拳头,他们既要为精彩的得分鼓掌喝彩,也要为输球的比赛队伍呐喊加油,忙碌得难以想象。就连那些拉雪橇的狗也被影响着发出长长的嗥叫声——它们的外貌与叫声都很像北方灰狼,因为它们确实是人们利用母犬与雄性灰狼交配而得来的,体型很大、肌肉发达、很凶猛,且和主人一样能够习于辛苦的雪地工作、耐风寒,以少量食物维生。   不死者漫不经心地观看着比赛,躯壳内的灵魂一头黑线且蠢蠢欲动——费伦诸神再上,底下混乱的那一团让巫妖有着很大的冲动扔出一个“连环闪电”去——半巫妖导师曾经这样对付过他和敌人滚做一堆的冒险者小队,等全部电晕了,再挑挑拣拣,把自己要的拖出来,剩下的直接一个“死云术”——升起一团黄绿色的有毒浓雾,可杀死雾内虚弱的目标。   “呃……世界就此清静了……”导师这样总结道。   亚利克斯叹了一口气,他不可能就此让这个世界清静下来。   大概是唯一心不在焉的看客微微垂着眼睛,从沉睡大地上奔驰而来的寒风穿透不死者的身体,风中隐隐约约的嗥叫在“夜枭感知”下被捕捉——狗群们的近亲在富有节奏的歌唱,此起彼伏——人类的喊叫声与这种在遥远的雪野里扶摇而上的呼啸完全不可比拟。   他睁开了眼睛。   煦德又一次摔倒在冰面上,他的脸颊紧紧地被上面的重量压在透明的冰层上,这些冰层可以容许一部中型越野车以及里面的乘客在上面自由行走,但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轻薄,下面暗蓝色的水在轻轻颤抖,饥饿的鱼向着有亮光的地方聚集,咂动着嘴巴……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几个人争抢着来把他拉起来,差点没把他的胳膊腿拉脱臼。   “我们胜利啦。”   一个人用撒丁语大声说道。   嗯,我大概知道,煦德想,出于暴徒的某种天性,他是在投出球并且确定了它的落点之后才任由身体倒下的。   人群欢声雷动,几乎湮没了狗群的叫声——一个经历了无数风霜的老人愤怒的叱呵声当然更无法传达到人类的耳朵里,他今天带来的都是他最引以为自豪的狗,强健、高贵的动物,对主人忠心耿耿,亲切和霭。只要没有命令,它们就不会停下脚步,或者飞奔起来,据说有一只怀孕的母狗在奔跑的途中早产了,就在主人的眼前把小狗崽生到冰面上。其他的狗立刻把狗宝宝叼起来,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它们前进的步伐。   可今天他怎么也安抚不了自己的狗,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在他的心里蔓延开来,这些狗端正的坐着,嘴巴朝向暗蓝色的天空,向它们的祖辈那样尽量把嗥叫声传得更远——一个模糊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掠过,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焦躁的情绪逼迫他挥舞了一下鞭子,皮革在它们的头顶上劈啪地空响,而沉浸于闭着眼睛倾情呼啸的狗群无动于衷,只有一只大狗睁开了眼睛,蓝色眼睛中闪动的寒光让它的主人畏惧的后退,它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全身心地投入到那种诡异的合唱中去了——或许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但没人在意,他们甚至觉得老人太过多事了——狗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像狼一样对着挂在天边的月亮引颈长嚎,这可不是贝弗里影片的专利。   罗曼诺夫公爵从观礼台上的座位里站了起来,人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煦德以及其他参与人员走到他的面前——按照惯例,胜利者可以得到一颗钻石,失败者可以得到一桶烈酒,鼓励他再接再厉,偶尔的失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个率先向煦德提出挑战的东加小伙子还是有点垂头丧气的,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看向莱沙公主,美丽的少女没有投以失望或者冷漠的一瞥,反而将手里的小白花投掷给他。   他立刻欣喜若狂地将它放到嘴边去吻。   令人们疑惑的是,大公的继承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之后,并没有说话或者有所表示,他皱着眉头向四周张望,好像希望能提前在发现些什么不好的东西。   欢呼声逐渐平静了下来……现在人类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些此起彼伏的嗥叫声了…… 第九章 谢冬节(4)   “这里有多少只狗?”   所有的人都在这样想着。   一队的雪橇犬可能有三到两打的犬只,也许还会有备用的,由于狗拉雪橇的冠军奖励最高可达六万五千元以及王室成员提供的一颗价值八千元的钻石,所以来参加这场比赛的队伍共计六十七支,除此之外,那些生存在荒原上,跟着驯鹿一起迁移生活的涅涅茨人拥有的狗群数量更为巨大……这里,至少也有一千多条狗——雪橇犬分组拴在树桩上或者雪橇上,最糟糕的是,很多人因为要去看那场难得的冰上球赛,而将狗身上的挽具全部解开,也好让它们轻松一点,而如今……没人敢去接近它们。   它们认认真真地向天空嗥叫着,与其他地方的雪橇犬不同,它们没有口嚼,所以不需要敲掉臼齿,或者挫平它们的犬牙,以防止它们咬断嚼子逃跑,这是人们对这些伙伴的信任,但现在却成了人们脖子上的绞索——上唇与下颌的肌肉拉紧,如同瓷器那样光洁雪白的犬牙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它们不像现代都市里的宠物狗那样吃面粉,骨粉,各类交不上名字的添加剂揉搓而成的狗食,或者和人类一样享用精美的肉排与水果;它们吃刚宰杀的驯鹿,大鱼和海豹身上不怎么适合人类口味的肉,内脏,吮吸骨头,嘴巴能张得很开,颚部力量很强,它的门齿和犬齿能咬紧猎物并很容易把肉撕下来,而臼齿也同样长得尖锐有力,便于撕下的肉切割成细块。   它们和狼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开始的,或许只是一个本来就性情过于暴躁抑是过于软弱的狗群主人——这两种性格都会导致彻底的歇斯底里——他猛然抄起棍棒或者别的什么,激烈地殴打一只叫嚷得他心烦意乱的狗,狗的反击令人惊讶的迅速,那是条头狗,它一直督管着那些盲动的、偷懒的狗、和那些在早晨套挽绳时不愿动弹的狗,它在狗群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当它猛然跳起来将自己的主人撞到之后,所有的狗也跳了起来扑向那个暂时还未在狗群中建立起自己威信的人类——那个只是因为觉得好玩以及奖金的诱惑而冒冒失失买下了一群雪橇狗的年轻男人惊慌失措的喊叫着,从狗群的围攻下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跑,这可真是太傻了,如果说刚才头狗的撞击还只是一种忍无可忍的警告的话,现在它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个生物的脆弱与胆怯。   他被自己的狗利索地咬断了脖子。   形容凄惨的男人摔倒在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面前,她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一条被血腥味与猎物最后的哀号刺激到的狗毫不犹豫地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咬住了她的裙角,她仰面摔倒,其他的狗也跟着跳了上来,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坏了小女孩,她一边惊叫一边拼命地挣扎,试图挣脱开群狗的撕咬。然而,她愈是反抗,群狗愈是对她进行猛烈的攻击。她的母亲尖叫着扑过来挥动手臂驱赶这些在几分钟之前还是温顺可爱的大狗,不过很快她也被掀翻在地,他们的丈夫与父亲从帐篷里取来了猎枪,但在没有拉动扳机之前就被鱼跃而起的狗咬住了手腕,它们疯狂地摇摆着脑袋,直到人类的手再也无法控制枪支甚至从身体上脱落下来为止——它们认得枪,知道它的威力与弱点。   灰白色的狗群就像是呼啸而来的海浪一样吞没了三五成群的人类。   场面一片混乱,亚利克斯被撒丁使馆的武官们保护着,按照国际惯例,外交使节的安全保卫工作应由驻在地提供保护,驻外使馆中虽然可以设武官,但由于排他性,武官是不可以配枪的;但亚利克斯锐利的目光已经看到有几个人将手伸进了外套内侧或者口袋,显然他们有意忽视了这条常规——相对于让王储遇到危险,被驱逐出境根本就是一件小事了。   “不要动枪!”亚利克斯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不比耳语更大些,但周围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狗群首先会攻击带枪的人。”王储的话不由得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凄惨无比的斜坡下方——和煦德遇到的狼群一样,狗群们并不是因为饥饿而袭击人类的,它们闪电般地咬断一个人的喉咙,确定他完全死去之后,才会去攻击其他的目标,而且就如亚利克斯所说的,当他们发现一个人手里拿着枪或者对它们有威胁的武器时,它们会从不同的地方协同进攻,无法同时面对多方面攻击的人类要么就是手忙脚乱,要么就是打死一两只狗之后被咬住身体的某一部分而失去平衡摔倒——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多说了。   巫妖在导师的图籍以及冒险者的脑袋中看到的冬狼也会使用这种富于牺牲精神以及捕猎技巧的战斗方式。   因为冬狼是一种生活在寒冷地带的魔法生物,因此擅长并且免疫寒系魔法,火系魔法的攻击会对他造成加倍的伤害。所以有很多冒险者会高价雇用施法者去对付这些可恶的四脚恶魔,可惜的是冬狼不会给他的敌人以任何的机会,所以任何施法者都会成为冬狼首先攻击的目标,以此防止他们使用火系法术攻击。你可能会非常惊疑的看到一群大型的动物竟然合作的如此完美,去进攻同一目标,直到他不再构成任何威胁为止。   幸运的是,这里的狗群并不能像费伦的冬狼那样释放恢复魔法让它们的“不醒狼世”的弟兄们清醒,并且让他们重新作好战斗准备。   不过即便是这样,人类依然处于劣势中。   人类和狗,狼都是不一样的,这些凶猛的动物被打了一棍子或者一枪,只要不在立即可以令它们毙命的地方,那么它们就还能撕扯,啃啮,破坏;而即便是最为性情暴烈的男人,也很难在被强行挖去眼睛或者是扯断手脚的情况下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凶悍的继续搏斗。   何况他们之中还有为数不少的女人,孩子,老人。   巫妖的灵魂蹙眉,作为一个守序邪恶者,他对这种冲动而莽撞的邪恶行为并不赞赏——作为一个邪恶阵营的不死者,为了获取更多的知识与力量,他们可以毫无感觉地将魔法生物的心脏植入婴儿的胸膛,或者将美丽纯洁的精灵或者处女推向巴托九狱的恶魔,也有可能为了金钱或者材料毁灭一座城市乃至于一个国家——但是你绝对不会看见一个巫妖为了复仇或欲望进行疯狂而且杂乱无章的破坏,尤其对于既有的秩序而言。   正如费伦的默认规则而言:守序邪恶的人有系统地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此行为受到他行为准则的限制,但并不顾及受其伤害的人。他关心传统、忠诚和秩序,但不关心自由、尊严和生命。他按规则行动,但没有怜悯和同情。他觉得待在统治阶层里很舒服,愿意支配别人,但也乐意为别人服务。他处罚谴责别人并不是根据他们的行为而是根据种族、信仰、祖国或社会阶层。他不愿违反法律或承诺,这种不愿部分是因为他的天性,部分是因为他需要秩序来保护他免受道德上的反对。   以及……他们讨厌无谓的浪费,不管是什么。   ※※※   护卫在亚利克斯身侧的费力勋爵挥舞着的椅子腿被一只大狗咬住,由于连续的高强度搏斗已经有些反应迟钝的人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放弃这根已经没什么用的棍子——在他和这只聪明的动物抢夺这个武器的时候,另外一只狗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小腿,将他用力往下拉,而下面有着十几张有着白森森獠牙的嘴巴等待着他——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尖叫之前,不死者抓住了他的胳膊,并且将那只放弃了木棍跳向男人喉咙的狗打飞了出去。   “破除结界!(法术描述:可作用于队友和敌人,使之摆脱附魔系、变化系法术效果和诅咒,无论好坏)。”准确的发音掩盖在大狗惨烈的嗥叫中,而标准手势则隐藏在挥出去的拳头里,表带上的钻石与红宝石喀喇喇地碎裂成粉末——谨慎起见,巫妖没有消减,改变任何姿势,咒语,甚至采用红宝石增幅——第一只检测了异位面不死者肉体强度的本位面犬类拖着长而尖利的尾音摔在了狗群中,在不死者施加了“夜枭感知”的感知中,人类所无法感觉的力量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块带起的涟漪一层层地在狗群里荡漾开来。   虽然不知道群狗的发狂是因为附魔系、变化系法术效果或者诅咒,但效果非常明显,那只被打中了鼻梁的狗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恍惚了几秒钟,然后在看到自己主人被几只狗嘶咬的时候不假思索地跳了过去,然后和那些曾经的战友搏斗起来——它的主人放下为了保护头脸而被撕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勉强看清了那个在他眼前不断晃动的大尾巴:“好孩子!好孩子!”他含混不清地嚷嚷着。   这好像是一种传播极其快速的传染病,越来越多的狗开始清醒过来,向还沉溺于血肉之中的同伴发起了进攻。   更多的人从犬牙的威胁下挣脱了出来,并且靠拢在一起,但显然有人并不想让这件可怕的惨剧就此轻易结束——人们首先以为自己听到了雷声,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沉睡大地是不会有雷雨的,然后才有人想起这是狗类特有的咆哮声,它从胸腔里面轰隆隆地滚出喉咙。声音虽然不大也不洪亮,但绝对具有穿透力,足以让人感到恐惧。   灰色的影子从已经变成暗板岩蓝色的背景中浮现出来,它们沉默地,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穿过狗群与人群,还活着的人和狗要等上好一会儿才能明白自己受了怎样严重的伤——他们的身体就好像被杀人狂魔开膛手杰克蹂躏过一样惨不忍睹,颈项割断,肋骨暴露,肠子被拉出腹腔外,满腔的滚热鲜血连同绝望的喊叫声一齐倾倒在冻结的冰面或者土地上——依然在袭击人们的狗群也无一例外地遭到了袭击,极度的恐惧让它们丧失了最后一丝理智,不顾一切地撕咬着任何一样可以用牙齿和爪子碰触到的东西,人们借着那些恢复了理智的狗建立起一道道血腥的防线再次被冲散了。   “掩护我,我要开枪。”煦德镇定地说,他身边,不管是东加人,还是撒丁人,都深呼吸了几次,握紧了手里的随便什么东西。   一个灰色的影子肆无忌惮地在煦德面前现身,它是一支庞大的好像可以吞下整个驯鹿的巨狼,看到男人向它举起了枪,它不由得露出獠牙,那是个讥讽的笑容。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经过圣洗礼的银弹才能杀死狼人,但在宗教力量逐渐从国际舞台上黯然退场的现代,想要找到一个真正具有力量的信仰者为银弹进行洗礼——太难了,而普通的子弹,狼人可以用自己能够自由收缩膨胀的皮毛来降低它的速度,从而使其变为一钱不值的废铁。   它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里会有个虽然与圣洁完全无关,却能在子弹上附魔的异位面巫妖。   子弹的飞行速度非常之快,快的只有用特殊的摄像机拍摄才能看见它后面拖带着的,由真空造成的光线折射带,也因为如此,人们也不可能看见法术生效时的珊瑚红色火光——巫妖并没有固定很高级的法术上去,只是召唤出“女神”之后,固定了一级法术“燃烧之手”在每一个子弹上……也许有人认为一级法术不值一提,但这种法术有趣就在对区域内敌人造成1d4×施法者等级的火焰伤害,也就是说,施法者等级高到一定程度,“燃烧之手”也会给敌人造成终生难忘的伤害甚至死亡。   至少对于这个巨大的狼人来说,它会终生难忘——它的肩膀被打中了,左肩、经过锁骨与肩胛骨,其中蕴含着的恶毒力量震碎数条肋骨再把肺部捣至碎烂,半个胸部的皮毛都焦黑了。   它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嗥叫,煦德的第二颗子弹追了上来,巨狼敏捷地转动身体,让已经无用的左前腿迎上了那颗子弹,在血肉飞溅中再度发出一声号叫,迅速地跳回到阴影里面。 第十章 谢冬节(5)   男人们大笑。   立刻有人仿效着煦德对那些灰色的影子开枪,但他们更快地发现他们的子弹对巨狼无效。   煦德已经在向亚利克斯靠拢,但在此之前,一只巨型猛兽跳过一段很长的距离,直接冲到了奥尔加公主的面前,无视那些倾泻在身上的普通子弹,从容地咬住了公主的肩膀,就像是普通的狼咬着一只兔子那样,在人们惊慌的喊叫声中撞开了几个结实的大男人,向湖边的灌木林里冲去。   有人想要跟过去,却顿了一顿,看向煦德——手里的枪。   煦德摇摇头:“我去!”他看了一眼亚利克斯,和几个人一起追了上去。   煦德不能让枪落在别人手里,弹匣里的15发子弹都有着亚利克斯附加的法术——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   奥尔加站了起来。   她记得那只凶恶的猛兽在这里将她丢下,用锋利的爪子和尖利的牙齿撕咬着她的后背和大腿,还有她的后脑和颈脖,鲜血顺着头发流下来,令得她的双眼难以睁开。野兽的舌头不停地舔舐着她的头发与脖子,并且连咬带拽地撕扯她的身体——之后的事情就开始模糊了起来,她隐约有种不安,习惯性地伸手去抓自己悬挂在胸前的翠榴石,试图靠着这个来稳定自己的情绪,让体内沸腾的血液平静下来——就像之前那样……试了几下没有成功,她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是毛茸茸的爪子!   尖锐带着弧度的指甲,苍鹭羽色泽的绒毛——不需要镜子,奥尔加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灵魂发出了一声悲哀而恐惧的叫喊,这次是自己!是贝萨克遗留在罗曼诺夫血液中的流毒终于找到了又一个牺牲品!   巨大的猛兽无声地痛哭着,将自己的身体掩藏在低矮的灌木丛中。   ……嚓!   人类的脚步声虽然已经放得很轻,但新生的猛兽依然像被附加燃烧之手的子弹打中了那样猛然跳了起来,本能地摆出了防备的姿势。   “如果我是你,奥尔加公主。”煦德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声音就像丝线一样细而专注——他凝视着眼前的猛兽,它身上还有着几缕带着精美珠绣的丝绸残余,他的脚下踩踏着一条扭曲断裂的金链,上面的挂坠是一颗超过5克拉的翠榴石,因为弟弟的古怪爱好,对宝石也有一定了解的煦德足尖一挑,将那颗宝石抛回奥尔加面前——“她”甚至还想用手去接,结果宝石砸在了宽大的前额上,奥尔加就像只小狗那样的呜咽了一声……   “萨利埃里先生?!”分开搜索的人在大约六十英尺之外的地方喊道。:“您发现奥尔加公主了?!”   猛兽的毛陡然炸了起来,现在它看起来几乎有着原先的两倍大。   “是的,”煦德地回答几乎让体型有着他那么大的四脚动物昏倒,他在回答的时候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觉得它的反应很有趣:“她没什么大碍……别过来!”命令句式中不自觉地带上了西撒丁暴徒首领惯有的冷酷口吻,往这里迅速靠近的几个人立刻站住了。   奥尔加已经来不及去思考煦德为什么会那么了解这件可怕的事情了,“她”把前额放在宝石上,宝石冰冷的力量传入它的身体里,一边为自己使劲儿的打气,一边死命地咬着面前的泥土和草木,挣扎着不要发出声音来——圣母知道,这种变化是多么的痛苦——有人用烙铁一点点地将她的皮肤烫下来,用钝刀子割下她的鼻子,用榔头敲掉牙齿,拔掉头发,往咽喉里到融化的铅汁……   煦德饶有趣味地看着它变化,上一次使人变成狼,这一次是狼变成人,皮肤从毛发下面翻卷出来,而皮毛则挣扎着不愿意被皮肤掩盖,獠牙发出吱吱的声音倒缩回粉红的牙龈里,就像长吻被强行打了一拳而缩回面孔中那样——因为全身都在变化的关系,时间很短,煦德看了看表,大约只有两分钟而已——期间煦德的枪口始终没有从它的致命处转移开。   一件厚重的东西从奥尔加的头顶蒙了下来,她条件反射般地拉住了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一件裘皮大氅,没有任何装饰与刺绣,而且大的可以给奥尔加做被子连带床垫,不为东加人欣赏的深黑颜色表明它原本属于一个撒丁人,而纽扣上的撒丁王室纹章只能说明——嗯,这件衣服是煦德·萨里埃里的。   女王陛下和王储的态度可谓直接而鲜明,煦德虽然拒绝了女王的封爵,但宫廷中还是将他当作未来国王的兄弟看待的——尤其是亚利克斯表现优良的情况下,王储身份的逐渐稳定,萨利埃里家族的事业也开始顺遂起来,除了阿涅里家族独占的几个大利润行业之外,每个都有不错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萨利埃里家族要不远万里,辛辛苦苦地跑到东加来争取这个授权的原因……   试图站起来的时候,奥尔加的脸和身体狂暴地红了起来……刚才她的衣服因为身体的膨胀而被撑裂,无论内外,现在,她赤着脚,身上除了一件裘皮大衣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终于晕倒了——煦德一手扛起了软塌塌的女性身体,一边忍不住叹气,虽然他的另外一只手还是没有放下枪。   ※※※   灰影的肆虐并没能维持太久,这里毕竟在冬宫的范围之内,警卫部队不会离的很远,他们只是没有想到过暴乱会出自内部,毕竟能够进入这里的都是经过挑选的民众,而且因为罗曼诺夫家族长久的优待与宽容,民众实在没必要用这样血腥而暴力的行为来宣扬自己的不满。   “不是你的过错……”罗曼诺夫公爵无力地对前来道歉并预备引咎辞职的警务总监说道,然后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也不用调查了。”   不用调查!警务总监的身体猛烈的颤抖了一下,确实……因为写着“沉睡大地不需要人类——贝萨克”等字样的传单已经在灰狼悄然遁走的那一刻飞扬的到处都是,但——这里的警备措施……不需要调查的疏漏吗?   他不敢再想象下去,匆匆地向罗曼诺夫公爵行了个礼,转身走向那满目疮痍——没有多少哭泣声,因为死亡最多的就是女人和孩子—一个女人紧紧地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下,背部被凶狠的狗噬咬道露出雪白的脊椎骨,可惜的是,她怀里的孩子还是被惊吓致死。   “这就是你想要的?莱沙。”罗曼诺夫公爵伸出手,挡住自己骤然拉直的嘴角。   如果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因为多数贵宾,大使都在观礼台上,狗群暴动的时候他们可以第一时间撤退到斜坡上,即便后来在灰狼的袭击中,损失也不是很大——但不得不说,这对于准备向世界张开手臂的东加来说,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人们会如何看待一个和极端环境保护主义者有所关联的国家?   是的,不是往穿着皮草的模特身上扔颜料罐,冲进酒店大堂拆下钨丝灯,换上节能灯;也不是把一只长须鲸尸体拖到**大使馆门口,抗议捕鲸行动们,更不是身穿防化服戴防毒面具,站在**电子产品公司的大厦门前。抗议他们在电脑中使用有毒材料……而是直接的摧毁和杀戮,对于社会对自然的漠视感到失望的他们相信这将更加有效的达到保护环境的目的。   他们几乎已经可以和恐怖分子画上等号了。   ※※※   煦德把奥尔加公主交给她的侍女后,发现已经得到全面控制的血腥现场似乎有着一些不怎么和谐的地方。   三五成群的东加警卫人员手上提着上膛的猎枪,在满地的狗尸中走来走去,只要发现还活着的狗,就是当头一枪,然后跟在他们后面,穿着防护服装的人把死去的动物收集到一边的冷藏车内——最后就是那些在最后时刻清醒过来保护了主人的狗群——它们被自己的主人套上了挽具,或者放在雪橇上用毛毯盖着,当警卫人员走过来的时候,主人们流露出来的惊恐不比看到狗群暴动更小一些。   “不,别这样!”第一个发现狗群骚动的老人喊道,他的面颊被狗咬了,还丢了一只右手,身上更是伤痕累累,经过简单的包扎后只能说是勉强止血,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医疗组跑了过来:   “别杀它们,别杀它们!它们不是故意的!我只要大声地叫它们,它们便撒开脚步冲了过来保护我了。”他急切地说道:“就像以前一样,它们依旧是我听话的孩子们。你看,你看,它们多乖,我会把它们拴起来,永远不放它们出来,求你,求你,别杀我的狗。”   警卫人员看了看那些狗,比起它们的主人来它们要安静许多,它们舔着遍体鳞伤的主人,并不为他身上的酒精味儿而显的暴躁不安。   “很抱歉。”他说,抬起了枪口:“请让开,我们不能允许一个可能杀过人的狗存在于这个世上。”   “它们没杀人!”   “或许,但它们知道,人类是可以被它们杀死的。再说一遍,很抱歉,但只要有千分之一,或者是万,十万,上亿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容许一条可能杀人的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不能随时随地都在想着是不是会有个无辜的人类因为我放过的疯狗而死,那样我肯定会发疯的。”警卫人员摇摇头:“请让开,不管怎么说,你是人类,不是狗……你得为人类考虑。”   老头儿盯着他看了半饷,“好吧,”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既然这样……”他猛然夺过了警卫人员的枪,让所有人吓了一跳,但他动作飞快地转过身去,将枪口顶在了一只狗的鼻子上。   宝石蓝的温润大眼睛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那条狗伸出舌头,舔了舔枪管。   “我记得就是你,要不是你,也许我早就跌进了那条巨大的裂缝里……”   一声枪响,硕大的狗倒在了雪地里,它全身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地方,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主人……但,一切都结束了。   “还有你,没有你,我的孩子也无法从那个冰冷的窟窿里生还……看,我都记得呢。”   第二声枪响。   “还有你……”   …… 第十一章 谢冬节(6)   残存的狗群没有嚎叫,骚动,它们顶多只是呜咽着,如果他们的主人还能动,就会亲自拿着枪一个个地杀死它们。   煦德穿过场地边缘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涅涅茨人,他手里拿着一卷钞票。   涅涅茨人木然地站着,在今天中午他还有14具已经冻结的驯鹿尸体;30张干海豹皮;两头死海豹;两个装满工具和厨具的木箱;几个睡袋、防水油布;一个洗衣盆;一只3周大的小狗;他的妻子;他们刚出生的婴儿;他们的两个不满10岁的孩子——以及伴随着他一起长大的28条狗——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为了不可知的病毒感染,所有的东西都要焚烧成灰。   ……   “看哪,这就是人类。”   在一个隐蔽的高处,一个披裹着狼皮的老人讥讽地看这一切,冷冷地说道。   “好啦,莱沙,不要再异想天开了,我们是狼,不是狐狸与老鼠。人类比老虎还要狡猾,比黑熊还要残忍,你的那点小心思在他们面前根本没有用……只有死亡与痛苦才能让他们退缩,”老人略微放缓了一下自己的口气:“和我们一起走吧,虽然你留着罗曼诺夫的血,但我的儿子说过他要娶你,虽然他已经死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   贝萨克……受诅咒的家族……   他们为大公夺下了无数城池,但也犯下了无数罪行,那些嗜血好斗的家族成员总是喜欢裹着那一身灰黑色的毛皮游荡在村镇与城市里,向任何一个遇到的人挑战,被他们杀死或者拒绝挑战的人会被夺去所有的财产,包括他的妻子与儿女;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循着远处飘来的肉香与音乐,突如其来的降临到某个快乐的宴会上,为某场婚宴或是生日宴会增添点特别节目他们会随便挑选一个人,折断那人的脊梁骨或者把他的脑壳劈开,什么也不为,只为了让“年轻的孩子”开开眼界,练练手。   这种行为在战场上,或者在敌人的国土上是完全合理的,虽然不合情;但那些已经向大公效忠与纳税的人民可不认为自己需要忍受这些事情。大公为此警告了他们,但他们毫不在意,因为按照他们的法律,一个拒绝战斗的胆小鬼或者战败者没有权利得到任何保护。   但那是他们的法律,不是大公的。另外,他们太过嚣张的行径也已经引起了神圣公国的注意。在15世纪的时候,即便是个大公,也承受不起“容留异端”的罪名。   “贝萨克”家族的悲惨结局在很早之前就被他们自己预定下来了。   随着“贝萨克”家族的神秘消亡,人们对于他们的记忆也渐渐淡漠,只有对于狼皮大氅的厌恶与“贝萨克”的神秘传说流传至今。   作为王室成员的莱莎当然比一般人知道的多得多年轻的公主经常一个人徜徉在那个琥珀长廊里,悄悄地触摸那些“叛国者”的名字,幻想他们的模样特别是她知道自己也拥有“贝萨克”的血统之后。   一开始没人告诉她每到满月时的狂躁不安是为了什么,后来又告诉她是患了一种叫做化兽妄想的精神疾病,病患相信他能够或曾经变身成动物,并做出动物的行为,她相信了,吞服大量的药物或者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如果不是贝萨克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灵那样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她或许会因为这种折磨而真的疯掉,甚至自杀。   他给她披上狼皮,带她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教导她如何巧妙地在狼与人之间自由转换,悄无声息的行走,风一样的奔跑,向着月亮嗥叫,如何捕食,如何痛饮鲜血,撕下鲜肉而不是把猎物的皮毛嵌进牙缝最重要的,让她看到了人类的卑劣与贪婪。   他们已经吃饱了,却还是在屠杀;他们已经穿暖了,却还是在屠杀;他们已经有了舒适的窝,却还是在屠杀……贪婪地索取,奢靡地享受,没有极限也没有结束的时候。   她不再喜欢华丽的衣服,不再喜欢精致的食物,不再喜欢柔软的床铺。   她希望能够和自己的老师,伴侣,战友在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个广袤而荒凉的平原上,捕猎,嬉戏,繁衍,哺育,教导,死亡。   “看哪,贝萨克,这是我们的荒原!”   莱莎快乐地伸开手臂,让寒冷的风与灿烂的阳光穿过自己的身体。   “是的。”贝萨克沉稳地回答道,他的心曾经被无所不在的仇敌残酷的折磨过,被同伴的抛弃冰冻过,被朋友的出卖践踏过,被人们的漠视伤害过;而就在这个时刻,它又奇迹般的痊愈了,就像满月下的身体,重新变得完美无瑕并且柔软:“这是我们的荒原,你将和我在这里并肩而行,休养生息,我们必将捍卫它,守护它,它也必将捍卫我们,守护我们。”   他骄傲而自豪地说道,然后紧紧地抓住了莱莎,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是的,我们的……我会为了你,为了我们的荒原,杀死每一个敢于入侵这里的人。”莱莎轻柔地说道,她的声音就像是春天吹过蜂巢的微风那样温柔,那样甜蜜。   “好姑娘。”   贝萨克说:“但是那个煦德萨利埃里,他要由我来杀。”   “可是我想亲自咬断他的喉咙,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把他的骨头咬在牙齿间吸吮。”   “不行。”   贝萨克严厉地拒绝道,他并不是为了炫耀,又或是为了嫉妒,而是这个男人让他觉得危险,他踏入春之女神的大厅时,唯一能令他在意的只有那双灰眼睛暴徒的首领,煦德萨利埃里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只强壮而谨慎的寒带虎——狼群唯一的天敌。   莱莎微微地卷起了自己的嘴唇,过了一会,她小声地说:“吻吻我吧,贝萨克。”   作为令一个女人让步而给出的小小奖赏。   ……   莱沙捂住了自己的嘴唇,眼泪在半空中凝结成小小的冰珠……   别了,我的家,别了,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姐妹……   别了……人类……   ※※※   “煦德和奥尔加?”   维尔德格惊讶极了。   命运多舛的谢冬节很难再继续下去,至少在这个范围以内——在回到他们的房间之前,煦德应邀请和罗曼诺夫大公进行了一个短暂的谈话。   “你看见了?”   “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狼人。”   亚利克斯合上手里的书:“人类对狼人有着很多猜测与说法,不过以我看来,比较可能的应当属于血脉传承——罗曼诺夫的血液里确实有着狼人的流毒,应该是从亚历山大大公之后开始——嗯……那些王冠,自从十五世纪之后,就从红宝石,钻石,亚历山大石转为翠榴石——那可是种产量非常稀少的宝石,而且很少出现大颗粒的,镶嵌在王冠上并不怎么耀眼,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压制情绪波动。情绪波动几乎是导致狼人变化的最大原因之一。”   维尔德格在心里撇嘴——人家只是随口客气一下表示歉意……亚利克斯富有诚意地表示完全不介意——如果能够让他参观一下王室宝库的话——说起来,所谓的礼节阿什么的对于这个不死者来说就是天边的浮云吧。   “就是这样。”煦德微笑,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等待着自己大概是一颗子弹而不是一个在某些人看来完全是掉在头上的馅饼吧,事实上,强迫式的婚约也有着封口的意思——但所有的前提还是在罗曼诺夫公爵的身上,真没想到他是一个好兄弟呢——他显然不想杀死自己的亲人。   狼人是个麻烦的事儿,和能够伪装的天衣无缝的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不一样,只要把那个小家伙抓起来,往不致命的地方开上几枪,就可以让人类见识一下新的待保护动物了。   “嫁妆非常丰厚……沉睡大地的开发授权。”煦德做了一个手势,维尔德格乖乖去为他倒了一杯单麦威士忌——加水,不加冰。   沉睡大地的开发——那可真是个长久的生意,长久到一切顺利的话可以延续到煦德的曾孙子。   话说回来——如果这样的话,贝萨克的血脉也会渗透进萨利埃里家族吧。   “煦德,我和维尔德格,已经死了。”   亚利克斯平静的说道,他早已确定过这里没有任何能够侦测他们谈话以及行为的监视器具。不过以那种“我和维尔德格已经吃过晚饭了。”的口气说出还魂尸的台词来……   “我们是不可能有后代的。”巫妖说:“当然,如果你觉得有需要,我可以制造一个出来……”   不,谢谢。即便你能造出终结者3里的T-X液体机器人。   “所以,煦德,你的孩子将会是萨利埃里家族必定的传承者。”维尔德格在亚利克斯身边坐下:“没人强迫得了你,煦德。你的兄弟很强大。”   煦德弯了弯嘴角,想笑一下却始终没有成功,不得已他只好喝口威士忌,用酒杯挡住自己的面孔。   是的,虽然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的外表和常人无异,但他们是死者——不是复活,而是伪装的能力让他们能够存在于此……长时间有意无意的忽略,几乎让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一点。   “我希望你能自由一点。”煦德慢吞吞地说道,旋转着酒杯,也许是这种新威士忌所特有含桂皮香的辛辣和干涩味,他觉得嘴里有些苦涩:“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自由一点。”   有着东加支持的话,他也许可以比想象中更早的进入政界。   ——作为长子,他早就习惯了比别人多承担一点。   ※※※   东加的风俗,在谢冬节后的40天大斋期里,都是不允许使用荤腥与娱乐的。所以很多人都会在此之前举行婚礼——古老的婚俗繁琐而漫长,只有在谢冬节时可以相对的简略一点——婚前仪式包括:说媒、相亲、纳采、教堂宣布、离别晚会、送嫁妆、烤婚礼面包等等;婚礼包括婚礼前仪式、婚典、婚宴;婚后仪式包括婚后次日仪式、探访新人等等。现在全部压缩在四天之内完成,罗曼诺夫公爵显而易见地带着种焦躁的感觉,好像太晚就会有什么灾祸发生。   “尼古拉……”在罗曼诺夫公爵按照习俗为自己的姐姐穿上精致的绸缎鞋子的时候,奥尔加轻轻地呼唤道。   “什么?”   “谢谢你。”   “没什么。”罗曼诺夫公爵迅速地低下头去,不想去看她那双温柔的眼睛——他必须杀死莱沙——大公的窗前被人摆放了一盘录影带,里面有着莱沙与另外一个狼人变化的全过程露营,他们威胁东加王室放弃开发计划,不然就要将之公之于世。   他真的不想再杀死奥尔加,她是无辜的。   录影,电话,亲笔签名都可以伪造,唯独人不可以,他们可以否认一切,却没有办法否认莱沙——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莱沙与那些贝萨克一起杀死。   奥尔加迷茫地看向萨利埃里家送来的首饰盒,里面放有头纱、发花、婚礼蜡烛、订婚戒指、梳子、香水、针、别针等等,她还记得煦德·萨利埃里的样子——他的面孔在某些女孩子的眼睛里或许会显得难以接近的。   随着他距离“家长”的位置愈来愈近,他愈的消瘦,但坚韧,眉间与嘴角的纹路日益深刻,眉骨突出,眼窝更厉害地凹了下去,灰色的瞳仁在浓眉的阴影中偶尔会像某些食肉动物那样的闪烁,微勾的鼻尖下面,说出的话一次比一次有分量,一次比一次可怕的薄唇在更多的时间里只是紧紧地抿着——最主要的是,除了在家人面前,他很少再表露出自己的感情——你很难知道自己所作的事情是不是能令他高兴或生气……这种无力感在爱情中可以说是致命的。   但奥尔加知道这个男人是稳重而有力的,而且——她在他的身边只是感到微些的恐惧,而在撒丁的王储殿下身边却感到绝望——这种感觉是她发生了那种可怕的变化之后才有的。   “姐姐,祝你幸福。”   ※※※   婚礼在冬宫的小教堂举行,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富丽堂皇,由于王室的谢冬节邀请,东加本地教派的主教也在这里,实在是十分的方便。   时间虽然仓促,但这场小小的婚礼还是奢华异常,车队前往教堂的路上洒满鲜花,红地毯从教堂前的台阶通向经台,无数的黄金铃铛和鲜红的玫瑰点缀着银白色的防弹座车,阳光明媚,亲友环绕,大家齐声欢呼,将带着婚冠的新人送往男方家——大公慷慨的在婚前就将煦德·萨利埃里封为侯爵,附带一块位于沉睡大地边缘的土地作为封地,那里有着2个设施完全,资源丰富的庄园,煦德只要选择其中一个作为暂住地就行了。   车队沿着湖边疾行,苍绿的树木如同飞翔的鹫鸟迎面而来,又不动声色地一掠而过,依然冻结着的湖面亮若明净,映照出远处的景致与纯洁的天空。 第十二章 谢冬节(7)   “邀请函?”   “嗯。”   奥尔加听到担任司机的亚利克斯和副驾驶座上的维尔德格这样莫名其妙地说了两句,两人同时回过头来和煦德眨了眨眼睛。   这两个年轻人是她丈夫的兄弟,却总是令她不寒而栗。   地面上不知何时蒸腾起白色的雾气,车轮碾来的时候它们向四周散开,而后又聚拢起来。而且它们越来越浓,越来越高,没多久,透过透明车窗看到的东西就只有混沌的乳白色了。   奥尔加不安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刚才他的两个弟弟突然下车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他们车子前后的警卫车辆也不知道失踪到哪里去了。   煦德轻轻嗯了一声,看向前方。   从前车座之间的缝隙看出去,雾气正在散开,一只非常标致的,对,是标致,而不是标准的灰狼从容不迫地靠近了这里,她的眼睛是碧绿色的,而不是藏蓝色,但瞳孔一样是锥形的。   煦德拔出了枪,灰狼立刻消失了,四周立刻传来苍凉的嗥叫声——是狼群。   亚利克斯已经告诫过他了,狼人的速度很快。即便是煦德已经被附加了“夜枭感知”也不一定能够准确地打中他们的要害。   “哗啦!”一道灰影闪过,坚固的防弹车被掀去了半个车盖。   看来,它是准备将车辆全部撕碎——然后在对付里面的人。   煦德动了动身体,却突然被身边的女人抓住了胳膊。   “不要看我……”   奥尔加低声说道:“不要看我……”   她在变化。   煦德冷冷地看着她,估计着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还需要多少时间。   ※※※   这是一片非常荒凉的平地,仍然可以看得出这里曾经有过一处占地广阔与雄伟至极的条石城堡——如今只剩下一些残破的地基石和遍地的杂草,在日照的光环中倒象是送给古堡的一曲挽歌。亚利克斯毫不犹豫地向前走,直到一个巨大,形状古怪的石块前,要观察力足够敏锐才能看出那是用一整块岩石雕成的宝座,它奇妙地保持了完整与洁净,孤独地立在高高的石阶上。   不死者如同触摸婴儿那样地触摸着那座石椅——他的手指碰到了一样即便是死者也会感觉到冰寒刺骨的东西。   他握住了它。石头的粉末簌簌而落,整个石椅瞬间风化殆尽。   “绿宝石之剑。”亚利克斯说。   贝萨克的诅咒之剑。   这个家族的男性历来都是亚历山大大公最为忠诚的战士,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剑。可惜的是,这些武士的凶狠残暴不仅仅体现在敌人身上,即便对于同僚来说,他们也是让人惧怕与厌恶的——他们喜欢成为各种欢宴的不速之客,并且为宴会上的狂欢增添项目:如果有人惹他们不高兴,他们就会折断那人的脊梁骨或者把他的脑壳劈开;或者,他们会单挑某个寻欢作乐的人,然后杀了他——只是为了看看人们恐惧的眼神以及畏缩的丑态,或者让年轻人开开眼界,练习一下怎么随时随地杀人。   或许上天也厌烦了这群人,在一个婚宴上,贝萨克的战士杀死了新郎,没想到的是那个新娘却是个强大的女巫,她诅咒道:   想要说话,却只是徒劳,想要站立,却只有匍匐,口涎连连,却只有鲜血能够润喉,皮肤变化为周身的毛,四肢变化为弯曲的爪,毛色灰白一如既往,变成了野兽,却依然保留诸多昔日的记忆……   贝萨克的族长对于这个诅咒感到不寒而栗,不知如何是好,因此郁郁寡欢。他想离开首府,离远一些,也许她的魔咒就不会起作用了。于是,他向大公提出辞呈。亚历山大大公在他们的归途上突然派使者骑马追上他们,向贝萨克的族长授予了一把骑士宝剑——这莫大的荣耀,是这个武士多年的梦想。   可惜的是,他们还是发生了异变,黑夜里狼人嗥叫着袭击了贝萨克领地上每一个村庄与城镇,领民们因为恐惧与厌恶纷纷遁逃,土地荒芜,商队绝迹……这个家族也因此绝灭。   贝萨克的领地,就是沉睡大地。   ——这个漏洞百出的传说简直能让骷髅笑散了架——想要扭曲一个人的命运已经足够艰难,想要扭曲整个家族——即便在高魔的费伦,也要必须有强大神祗的施法才有可能,何况还要延续数百年之久。   贝萨克原本就是狼人——这才是唯一的可能。   可以想象,在那个宗教信仰几乎占据了人类全部大脑的时代,战场突然出现了一些可以驱使野兽,变成巨狼,刀枪不入的魔鬼——即便最强悍的士兵也会忍不住丢盔弃甲地逃走——亚历山大大公百战百胜的秘诀大概就在这里。   而中世纪晚期的时候,旧约教会的势力已经侵占了整个撒丁,东加自然也没有什么抵抗之力,再留着这些教廷欲杀之而后快的黑暗生物难不成还准备为教廷的圣十字军寻找入侵借口?——所谓的女巫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真正的杀手锏是这些纯净的翠榴石——翠榴石,可以起到稳定情绪的作用,也就是说,抑制狼人的变身……可怜那些贝萨克,以为他们所忠诚的人送来的是一份好意与感激,却不知道是用来麻痹他们警觉的死亡之酒。   那个女巫也应该是教廷的密探,她并非诅咒,而是发现了贝萨克的狼人身份,深受大公信任的贝萨克才会全族遁逃——这样所有的事情才能说通。   “贝萨克家族应该全部死完了吧。”   巫妖的手指摸索着剑柄,恩,最大的一颗宝石没有了。   “不错。”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不过贝萨克的血液却在亚历山大的妻子体内流动着,然后传给了他的每一个后代。撒丁的王储,不,撒丁的黑巫师——真古怪,撒丁一直在豢养黑巫师,现在居然连王储都是黑巫师……不过很可惜,你的兄弟杀了我的儿子,你的国民染指了我的领地,无论你是什么……你都得死在这里!”   此起彼伏的尖利嗥叫预示着死神的来临。   触目所及之处,一下子都被灰白色的,活生生的毛皮覆盖了。   “金绿。”   不死者首先他呼唤了“金绿”,虚体的巨蟒在浓厚的负能量种环绕着他徐徐游动,然后:“亡灵天灾。”   不属于这个位面的法术。   永久冻土层表面上一片荒凉,它的地下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宝藏。据统计,冻土层中掩埋着至少1亿5千万头猛犸象,由于气候寒冷,这些古象的遗骸,特别是象牙保存得非常完好,某些边缘地带的居民就是以此为生的——他们的工作就是寻找、再寻找。也许在外人看来,这种生活既艰苦又无聊,但这能让他们获得不小的收益。   这里应当是荒原的中心,距离有人烟的地方还有上千英里,但不死者小心地控制着施法范围,限制在大约十英里的直径范围以内,不过就算是这样,那些从沼泽与冻土里翻卷而起的森森白骨也已经足够令人窒息——虽然这里暂时没有“人”。   其中甚至还有些因为气候寒冷而保存得非常完好的尸体。   有趣的是猛犸在东加语中确实有着“地下居住者”的意思,它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象。身长十五英尺,高10英尺,有粗壮的腿,头特别大,上门齿很长,向上、向外卷曲。臼齿由许多齿板组成,齿板排列紧密——它们按照召唤者的意思尽情蹂躏着这些“动物”——除了利用自己粗壮的骨骼将狼群碾压至死以外,它们还用自己的上门齿挑起这些可怜的小生命,把曾经的狩猎者塞进牙齿间磨得细细碎碎。   有两个狼人拼死逃过了那些如同原始森林中的树木一样密集的骨头,却被一些更可怕的对手阻截——恐狼,灰狼2万年前的祖先,它们的骨骼几乎与狼人一样大小,但面颅比较粗短,颚骨更强劲,牙齿巨大,在冠上有大量的磨损痕迹——因为它们经常捕食大型动物的关系。   向着新鲜血肉逼近的它们磨切着自己的牙齿,好像还被那旺盛的食欲控制着。   ——既然你们那么爱这片土地……那么就永远地安息在这里吧……贝萨克。   巫妖微笑着,“金绿”在空中与土地中盘旋了两圈,含着一颗碧绿的翠榴石邀功般地呈送给亚利克斯——这是颗完美无瑕的翠榴石,足有20克拉,但里面是那样的死寂,空洞……真是难以想象的愚蠢——作为一个统治者,却无法保护自己最爱的妻子和忠诚的下属,那他为之奋斗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可言?也只不过是个被虚名所累的可怜虫罢了。   “拿去吧,金绿。”算是额外的奖赏。   碧绿的宝石在寒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璀璨的光弧,准确地落入了巨蛇张开的大嘴。   事成定局。   反正这些骨头已经足以补偿不死者的小小遗憾。   ※※※   “看一下吧,亚利克斯。”   回到煦德身边的亚利克斯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只浑身鲜血淋漓的巨狼。   在煦德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奥尔加变化的巨狼已经跳出去和莱沙变化的巨狼纠缠在一起——他和隐身在旁边的维尔德格根本就认不出那个是那个……等只是一味苦苦阻挡而不愿意反击,结果被撕咬的遍体鳞伤的巨狼被甩进狼群之后,维尔德格才从那蓬微弱的灵魂火焰中认出了奥尔加。   “她们连灵魂火焰都是那么相似。”维尔德格抱怨。   对他无话可说的不死者俯身下去看了看奥尔加。   他摇摇头。   煦德的心一沉。   只是责任——他告诉自己——只是责任感作祟而已。   “没问题。”亚利克斯一本正经地说道:“她还可以活很久。”   ……   煦德突然很想教训一下撒丁未来的国王。   ※※※   “你在烧什么?”   “一卷录影带发霉了。”   “发霉了?”妻子疑惑地看着丈夫:“是什么有用的资料吗?”他们都是绿色和平组织的资深成员,手上有很多录影带,但都保存得很好。   “……没有,没有一点价值。”   丈夫凝视着火焰,确定它完全吞噬了那卷塑胶制品后才从壁炉前面站起身来。   “那么,什么时候整理资料?煦德·萨利埃里已经同意和我们谈话了。”妻子不疑有他,丈夫从来没对她说过谎。   “太好了。”丈夫给了她一个吻。“我们不用到西撒丁去裹驯鹿皮了,那里太热了。”   “的确……”   ——那卷录影带与贝萨克放在东加大公窗前的一模一样。   也许拿它去恐吓与威胁东加的大公真的可以轻易达到目的,而且并不违反“非暴力”的约定,但这样做的后果更有可能是伤害到很多人。   我是个贪婪的人——丈夫想——我希望人类,动物,环境……都能好好地存在。   这是我一直为之努力的。   (本章完) 女神的婚典——冰之翼篇 第一章 再见   巴巴拉的电话响了。   “噢……喔哦哦哦哦……”巴巴拉呻吟着将手指插进头发里,让它们用力地按摩过发麻的头皮还有额头,脸:“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晚睡了……”她咕哝着,抓下电话,电话听筒掉了,她闭着眼睛在地毯上摸来摸去……好,找到了——声音,太轻了……她摸了摸听筒上端:“不好意思,我拿倒了……你好,我是巴巴拉。”   “我是亚利克斯。”   “……”沉默:“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   “是的。”   “……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要来贝弗里。”   “欢迎,……然后?是要我去接你吗?还是,你要住到这儿来?”   “不。谢谢。费力为我安排妥当了。”   “呃,那很好。那么……你为什么在凌晨……”巴巴拉眯着眼睛看了看摆在床头的夜光钟:“1:56打电话给我?”她被一个小恶魔折磨了整整11个小时,12点半才刚刚入睡,然后大恶魔在2点的时候打个电话来宣告自己的降临。   在下一秒钟,她听到了婴儿的嚎哭声。   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妙了。   习惯了裸睡的前女明星痛苦地抓起床单裹在身上,摇摇晃晃地走出自己的房间,走廊——被临时当作婴儿室的小书房里亮着灯,灯光并不是很强烈,但她还是不得不举起手来挡住眼睛,光线刺激的她鼻子发酸。   莉莉,那个撒丁小姑娘困顿地站在婴儿床边,一身画满了小兔子的棉布睡衣,赤着脚。她抱着那个紧紧握着拳头,但嚎哭的力度已经逐渐降低的婴儿,她的脸有点浮肿,眼角的分泌物也很可怕的堆积着,但她没有空余的手去擦,只好用力眨着眼睛让自己的视力清楚点:“巴……批拉(巴拉)……今天不是你……至八(值班),”她含含糊糊地说道:“床栏卡住了她的腿或脚……你要么……再看一下。”   “没关系……哈欠……一个混蛋就在刚才打电话给我,我现在……清醒的很。”   巴巴拉接过孩子,她已经不再号哭而是抽泣了,左脚的小拇指确实有点红印,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她似乎找到了安全感,把自己的大拇指塞进嘴里,小家伙又想睡了。   可怜的小家伙,巴巴拉想,这是她收养的第2个新生毒瘾婴儿——出生的时候只有两磅多,这名婴儿的“毒瘾”是其母亲通过胎盘,经血液传给婴儿的,婴儿在母亲体内发育时,通过吸毒母亲的血液传播形成了依赖、染上了“毒瘾”,出生后,因母体中断了“毒品”的供给,所以婴儿就出现了毒瘾发作时的症状——即出现恶心,频繁呕吐症状,吐出大量水样及粘液样的液体,四肢抽搐不停,尤其是被人碰触的时候。   她的母亲当天就失踪了,幸运的是,婴孩的戒断症状相对较轻,没有出现呼吸暂停等较为严重的症状,因为婴儿没有记忆功能,所以只要症状改变了,就达到“戒毒”目的。如果能够在出院后继续药物治疗,谨慎护理,通常一至六个月后就能逐渐恢复为正常儿。   巴巴拉没有结婚,也没有固定工作,作为一个收养者来说是极端不合格的,不过她有她的名声和实际的作为在,慈善医院确实没办法照顾每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只是作为临时收养者的她不仅责任重大,而且很可能无法得到任何回报——如果孩子可以健康的活下来,会有合格的家庭前来收养她。   在此期间,她必须有人24小时监护,所以巴巴拉收容的两个曾经的雏妓(她们现在正在自学大学课程),那个深度中毒的母亲(她还得照顾她的孩子),还有没了一手一脚的流浪婆子,连同白天有着无数事情需要去做的巴巴拉,以及被她带回来,在贝弗里大学就读经济的莉莉,按照每人能够接受的程度,分摊了这个艰巨的工作。   “你快回去睡吧,明天还有三百份汉堡包……要做。”莉莉用力摩擦面孔,伸出手:“来,宝贝,来,到莉莉这儿来。”她对婴儿小心地说道。   哦,巴巴拉在心里惨叫了一声,是的,为流浪汉送一个汉堡,贝弗里山的数十位明星会一同参与的大活动,还是她倡导的……哦,亲手做的汉堡包,多么美好……多么可怕的数量,还有化妆,用车……圣母啊,请您拯救您无辜的信民吧。   好吧,圣母大概不能帮自己做汉堡包……除去值班人员,还有4个人可以帮忙,也就是说……自己也许还可以睡上2、3个小时。   小姑娘来这里也有段时间了——第一次踏进这个公寓套房时那愕然而迷惘的表情巴巴拉还记得很清楚——不过现在她似乎也习惯了。   巴巴拉觉得还是及时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好,万一起见,还是不要先把婴儿交给她。   “我说……刚才打电话给我的那个混蛋……是亚利克斯。”   ……   巴巴拉温柔地说道:“他要来贝弗里了。”   ※※※   “巴巴拉似乎有点不怎么高兴?”   亚利克斯放下电话说道,他不理解,巴巴拉曾经和他说过——只有三流鬼怪恐怖片中的噱头才会冷不丁的突然出现。作为客人,最好预先打个电话,好让自己拜访的人有所准备——缘于不死者习惯性的神出鬼没。   “我想她需要睡眠甚于礼节。”   维尔德格说道。   他们不需要睡眠,不过身处于3万英尺高空,星级式头等舱180度平躺的柔软座椅,宽敞舒适的机舱和空中小姐迷人的微笑服务,具有瑰丽的色泽和迷人的芳香红酒,随时可以变化为璀璨星空或者水波荡漾的机舱顶板,总是会令暂时还摆脱不了生者记忆的死灵骑士有打哈欠的欲望。   亚利克斯兴致盎然地试用着飞机上的最新娱乐系统,之前他只乘坐过直升飞机,小型飞机以及专机——后者和他常用的房间感觉没有什么不同。说起来他是第一次乘坐普通客机——好吧,也许不那么普通,不过乘坐这种飞机最起码只需要钱和身份证就可以了——他选择了《孤独地球》、《犯罪现场调查》。   除了不能随意更改目的地,各大航空公司的头等舱倒是比费伦负有沉重气囊的飞船更有吸引力一些。   “我说……亚利克斯,你这样走出来不要紧吗?”   “嗯,煦德不是说让我们自由吗?”   “我想不是这个时候……”   “那么,是什么时候?”   维尔德格艰难地爬起身来,从相邻的隔板上看了看亚利克斯,不死者前辈看不出有什么开玩笑的意思——维尔德格对自己依然奋战在沉睡大地开发事务中的兄长表示深深的同情——亚利克斯在某些地方完全转不过弯来的特性就算死了还是顽固地保留着。   “何况女王陛下也认为我们应该——度假。”亚利克斯说。   “我怎么觉得你所到之处只会引发战争呢?”名义上的巫妖仆人咕哝道。   一旁的费力心有戚戚。   “我一向尊重秩序与传统。”但这个位面的混乱者太多了,亚利克斯理直气壮地想到,不管是混乱善良,混乱中立,混乱邪恶……就像是自己前一阵子干掉的贝萨克,虽然他们有着“野兽掌控者”“人类的敌人”等等显赫的称号——但毫无疑问,他们令“安分守己”(不死者自己如此认为)的巫妖第一次感受到了半巫妖导师所描述的,那种不可遏止的冲动:“***略……终于有一天,我对他(她?)释放了人类定身术,燃烧之手,连环闪电,凌虐术,格林姆沃德的灰色诅,缚魂术……最后来个传送术——直接传送到某个巴特兹魔的个人领地(守序邪恶)——‘哗’~整个世界清静了……”   “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看重那个小姑娘?”维尔德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过他这次使用的是心灵通话——嗯,虽然当初推波助澜的也有自己,死灵骑士小小的忏悔一下,被亚利克斯看中的人类都会具有某种特点——利于不死者的——不好意思,时至今日他也没明白莉莉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亚利克斯,如果在成为亡灵之前还能解释为肉欲或者爱情的话,那么现在是什么?   “很显然,你的观察力需要提高……需要我告诉你你的脑袋在哪里吗?”亚利克斯不留情面的批评道。   ……死灵骑士倒塌在自己的座椅上。   莉莉的变化确实出乎巫妖的意料,他原本是想放弃——就让她以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份安然生活下去……假如不是她使用了月光石。   这个低魔位面的魔法宝石并不是那么容易驱动的,巫妖是因为它来自于高魔位面费伦的灵魂与记忆,教廷以及女子学院的守护者是因为传承了上千年的咒语和手势——那么莉莉凭借的……又是什么?   被巴巴拉带到贝弗里的莉莉倒是一直在很勤快地给亚利克斯写信,可惜接受者始终都是费力——不是亚利克斯有意回避,只是从进入军事学院开始,学生的所有信件都必须被拆开检测,保证没有夹带某些危险粉末——为了王储的隐私着想,还是由费力先收存起来。   回到撒丁的亚利克斯拿回了自己的所有信件,包括莉莉的——第二天他就决定前往贝弗里。   “哪里有什么吸引着你,无欲无求的圣人?”维尔德格感叹。   “我也想知道。”   亚利克斯微笑着回答。 第二章 再会   写在前面——很多大人都不喜欢莉莉,这很正常,作为一个可能成为亚利克斯伴侣的女性,她的起点与发展都太低了,低的叫人失望,作为一个单纯到无知,轻率到莽撞,天真到可笑……的小孩子——这并非我有意丑化——只因为她是众多角色中唯二暂时还没有遭遇过任何痛苦折磨的女性角色(另一个还有人记得她是谁吗?)就像没有打磨过的宝石总是那样黯淡无光。   巴巴拉,安妮,煦德的前妻,女王陛下,库巴哈尔,奥尔加……她们有着很多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都经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面对过艰难痛苦的选择。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莉莉是一个幸运儿,就像我们中间的很大一部分人那样——我们得以正常的出生,有着正常的父母,正常的成长,正常的环境,正常的朋友与亲人……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如同一个罪犯,乞丐或者国王那样的思考与行事。   人类之间的鸿沟,又岂是年龄一种。   ※※※   “需要我来值今天的班吗?”巴巴拉问。   “不。”小姑娘脱口而出,她为巴巴拉的不信任而红了脸:“我很好,我明白我该干些什么。”她尽量压低了声音而不是大叫,以免突然的噪声惊吓了婴儿。   巴巴拉耸肩,将睡熟的孩子交还给她:“那么就这样。我去睡觉,3个小时后来接替你。”   “是的。”莉莉有点紧张地说道。   巴巴拉在离开房间的时候还能以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小姑娘姿势僵硬的把孩子放回婴儿床,或许自己的要求是严厉了点儿?她想。不过浓重的倦意很快就让她什么都不想了。   ※※※   莉莉忙忙碌碌地服侍那个小恶魔睡觉,亚利克斯即将到来的消息让她有点不敢置信,而且,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想起过亚利克斯了?   在踏入贝弗里的第一天,巴巴拉就给了她一张现金支票:“这个金额。”她指点着这张支票说道:“正好可以让你舒舒服服的回到撒丁,所有的都包括了,从叫车的费用,飞机机票,转机时候的午餐或者晚餐,你甚至还能从免税机场商店买一瓶香水——也许你会觉得我很罗嗦,不过我还是要重复一次——在这儿,你得样样听我的,我叫你站着,你就别坐着,我叫你躺着,你就立刻把你的后脑勺和你的屁股摆在一个平面上……不然就走路,明白了吗?”   前明星垂着眼睛俯瞰面前六神无主的小姑娘,十足的女王,只可惜手指间夹着的白色小棍子不是女性喜好的淡味卷烟而是夹心巧克力棍,这个小瑕疵无疑降低了不少气势,但对付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的莉莉还是很有用的——她顺从地按照巴巴拉的安排整理自己的房间,申请暂住,联系学校,选择科系……她得在贝弗里继续上大学,还有乘车证和身份证,取钱——如果不是巴巴拉,她差点忘了这件事情,你总不能买个三明治都要划卡对吧。   还有慈善——圣母才知道,巴巴拉的慈善与她之前从报纸,电视还与那些家境优渥的同学们那里所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样。   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地方,讲述可怜的人的故事……豪华的大舞厅和小会客厅里拥挤着身穿华丽礼服的宾客,制服笔挺的仆人不停地送上一杯杯的香槟酒。舞厅的四周摆着巨大的餐桌,上面摆满乔治王朝时期的大浅底银盘,里面陈放着精美的珍馐佳肴。现场慈善宣传、慈善拍卖、捐赠善款、心愿认领、爱心见面会,衣着光鲜的社交名媛、谈笑风生的商界精英频繁曝光于闪光灯下,鼓掌,欢呼,结束,回家……   而她的第一份工作却是坐在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里编织,当然,没有一个撒丁女人会不懂得编织的,莉莉能够打出很多花样,虽然有段时间不摸毛线针手会变得很生疏,但只要一两件衣服就能找回感觉——打错的需要拆掉重新编织,因为募捐而来的毛线不能够在这里浪费,毛线的颜色非常杂乱,而且以深色为主。   “不要花样。”巴巴拉说:“要结实,要厚,但难看点,我们提供的对象是无家可归者,一件太漂亮的毛衣可能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站在别人的角度观察,提供别人需要的东西,这是莉莉的第一课。   为了编织工作的方便,莉莉剪掉了自己修护得漂漂亮亮的指甲,它不长,但一样会勾到毛线。后来她觉得自己的做法非常明智,因为接下来她忙得没有时间去修护指甲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剪短,修平,弄得干干净净。   为流浪者编制帽子,毛衣,围巾,手套……为贫民救济所准备食物——肉糜馅饼或者苹果饼,玉米番茄浓汤……为慈善医院清洗床单和衣服,没有洗衣机及干衣机,连着将几百张床单更换,收拢,清洗,烘干,折叠……莉莉可真是明白为什么医院里的清洁女工永远都是弯着腰走路了。   巴巴拉也并不是一味地命令莉莉干这干那,她会很耐心,很含蓄地去指引莉莉发现些她所需要知道的东西。   譬如说,莉莉曾经问过巴巴拉,他们为什么要为那些流浪者提供食物——“那不是鼓励不劳而获?”   “那么你觉得让一个饿得发疯的家伙为了一只面包而干掉某人会比较好?”   曾经走过整个贫民区的女明星这样回答。   “而且,他们或许只是需要暂时休息一下,或者遇到了某些挫折。”巴巴拉说:“没有人愿意贫穷——很多时候他只是需要一个鼓励。”   她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莉莉正在做的三明治。   “所以我们得小心点,也许某人会因为吃到了一个味道奇特的三明治而彻底地绝望——流浪者很多都是抑郁症患者,他可能会自杀,或者去犯罪。”   莉莉的手颤抖了:“这是我今天的午餐。”她把错加了两次番茄酱的三明治放到了一边。   从此她再也没有出过错——鉴于一个三明治可能导致的血案。   ……   不是没有对此感到过厌烦,但某天莉莉上超市购物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流浪汉带着她编织的帽子,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个肮脏,邋遢,高大的家伙直愣愣地向她走了过来,他向她咆哮,甚至想要揍她,只因为她一直盯着他看。   “那……那是我编织的帽子。”莉莉没想到一个注视也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噢……”流浪汉抓下帽子看了看,揉了几下:“挺结实的。”他说:“你的手艺不错,真的,我想它治愈了我的偏头疼。”   ……   莉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从那天起,她在编织的同时还会在外出的时候小心地寻找一下有没有人正带着她的作品。   被人需要的感觉很好。   ※※※   莉莉给亚利克斯的信件中,起初几封还带着那种空洞且无意义的眷念与惶然不知所措的迷茫,书写者的混乱情绪在纸面上一览无遗,但到了后面就逐渐生动有趣起来,她的信件好像是一本志愿者日记,上面流水账般地记着每一件事情,真实而直白的语言让亚利克斯可以触摸到其中鲜明的情感,就好像那颗滚热的心脏就在他的手指尖下跳动,曾经引起不死者注意的一些东西又回来了。   巫妖当然乐见其成,他对巴巴拉的作为感到非常好奇——一个人类想要堕落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而想要挽回非得有绝佳的意志力与漫长的时间才行。   他在飞机降落后就直接前往巴巴拉现在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她和数十位明星一同向无家可归者发放食物,汉堡包以及土豆泥,热汤的地方。   目光锐利的前明星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和黑色的牛仔裤,因为忙碌而消瘦的身体非常符合镜头的要求,另外骨头突出的感觉让巫妖感觉亲切。   “看到贝弗里的同行和其他人也来到这里帮忙,我感到很受鼓舞。”她移开目光,对着记者的话筒与摄像机平淡而简单说道,然后点点头,走到一边去,让这些疯狂的家伙去包围年轻的明星——他们需要这个。   他们会被褒奖,宣传,当然也会被指责为沽名钓誉,故作姿态,用慈善来包装自己,甚至还会有些嘲笑某些不怎么习惯拿着汤勺与饭碗为别人服务的人,或者他们轻便的衣着——可装扮得过于郑重又会被人斥之为缺乏诚意。   不过这在贝弗里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见怪不怪,总之明星的一切都有人追捧,就算是慈善事业,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风向标与指路牌——这对于巴巴拉来说,足够了,她只要民众的眼睛聚集到这里来,和他们的偶像一起去帮助这些就在他们的墙角屋檐下饥寒交迫的人——既然他们能够追捧那些价值不菲的古怪玩意,譬如据说能带来好运的链条与挂饰,骷髅褶皱围巾,还有五颜六色的公鸡尾发型,甚至是鼻子和下巴。   亚利克斯稍微等待了一会,巴巴拉很快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跳进了他的车子里。   当头一个欢迎的热吻。   “真高兴见到你,亚利克斯,永远冷冰冰的王子。”巴巴拉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瞧了瞧:“一点也没变——莫非暴徒与王储的生活是毫无区别的?我以为我会看见一个哈姆雷特或者是一个理查(狮心王)。……怎么……来看莉莉?”前明星的语调快速而带着明显的起伏,表明她现在心情愉快。   “原因之一。”亚利克斯说:“我带来了王冠。”他从外套的内侧拿出了那只造型洗练的王冠。它由黄金打造,镶嵌着一颗钻石。   “……哦……非常感谢。”巴巴拉看着他:“没问题?”   “没问题。”亚利克斯说。   当他询问女王陛下是否有类似于童话书上的王子的那种冠冕时,女王陛下的回答是:“哪一个?”   只有撒丁国王的皇冠是不可以带出国的,其他的,任由挑选。 第三章 王子   “虽然选择你就是因为可能性较大,但是没想到那么简单,慷慨的王储殿下……”巴巴拉对这个可谓世界造型最为简洁的王冠爱不释手,尤其是上面的那颗钻石呈现出明显的“火彩”(火彩:因其璀璨如一团火焰在钻石中流动而得名),美丽得让人窒息。   事实上,除了皇冠之外,古贵族中的男性冠冕保存下来的很少,这个王冠原本属于一个女性公爵。   “噢,抱歉。”巴巴拉将王冠交还给亚利克斯,从臀后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电话:“……”她微微地侧转过身去:“好的,我马上就来。”巴巴拉关闭了电话,皱着眉头,眼角下垂,叹了口气——糟糕透顶:“莉莉出事了。”她说。   莉莉被控贩毒,袭警——两项罪名都导致不能取保候审,因为贩毒的罪行中有同案犯潜逃——巴巴拉收养的那个婴儿的母亲来了,她拿出了身份证要求看一看孩子,并乘机留下一罐奶粉,但里面不是奶粉,而是海洛因。   原本这件事情是可以通过巴巴拉来解决的,西十二区到十六区的警察局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热心过度的前明星在帮助这些在他们眼里都是些垃圾的货色,虽然他们从来就认为这些志愿者的善心用错了地方,但对他们还是比较尊敬的——不管怎么说,经过他们的努力,这5个区的治安情况确实有着一定的好转。   不过仍然有些人顽固地认为这5个区里只会有罪犯与即将成为罪犯的人,哪儿不会出现体面人,即便出现了,也只是来藉着一身光鲜亮丽的打扮来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尤其莉莉还是个西撒丁人——好象罪名就写在她的护照上似的,她被监视着那个吸毒犯母亲的警察冲进门来逮捕。在被带回警察局后,一个女性警察把她单独带进一个房间搜身,过了几分钟,外面的警察听见同事在怒吼,两个男警察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狼狈不堪的两个女人分开——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她显然和莉莉互殴过了。   巴拉获准和她见面,她看见这个小姑娘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到了一只在冬天被雨水淋过了的鹌鹑。   “你想见见谁吗?”巴巴拉问道。她知道这个天真的小姑娘迟早要亲身尝试一下这个世界的危险与残酷,但在这个时候……哦,或许她是真的不幸。   莉莉摇了摇头。虽然她的身体在筛糠般的抖——在来到贝弗里之后,她听到过的入狱以及被捕之类的消息简直比在家乡听到的还要多,偶尔也能感觉到这里的执法者对西撒丁人那种根深蒂固的歧视与偏见,但……这还是她第一次那么切实的感受到这种可怕的压力——罪犯,以及罪犯的亲属,在他们的眼睛里是完全一样的——这多半是事实,因为你不能对你所爱的人遭受的苦无动于衷。   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不属于正常人的世界,而她几乎踏了进去——只是保持沉默,她就差不多用尽了全部力气。   巴巴拉的律师向她抱怨,这小女孩一句话都不肯说,无论是面对警察还是律师,幸好那个女警同意和解,但因为贩毒罪名还需要抓住那个扔下了海洛因奶粉罐头的女人,所以莉莉依然无法取保候审。这也是为什么西撒丁人不能出现的关系,不管是暗中监护莉莉的人还是“恰逢其会”的亚利克斯等,那是给莉莉的棺材上敲钉子。   不过费力也不会允许亚利克斯或者维尔德格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好吧,让我们干我们可以干的事情吧。”巴巴拉无可奈何地说:“亚利克斯,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很抱歉,但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情吗?”费力礼貌而警惕地问道,他盯着巴巴拉,好像是她送莉莉进了警察局,而且下一个就轮到他尊贵的王储殿下了。   “好事情。”巴巴拉有条不紊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化妆箱:“儿童慈善医院的生日会,满足一个孩子的愿望——他想要成为一个王子。”   ※※※   维尔德格表情古怪地看向亚利克斯。   他不但答应了巴巴拉的请求,而且还按照她所希望的更换了衣服,害得他也要一起穿上那些绣花的宝石套装——那上面的宝石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点缀了。   巴巴拉也回到家里换上了最细腻柔软的红色天鹅绒长裙,耀眼的红宝石首饰套装,加粗的浓黑眼线,眼角处高调的上扬,明艳而张扬的红唇,清晰的面部轮廓——就像她在前一个年代中饰演的任何一个女性一样,张扬而强势。当她踩着水钻饰面,丝绒表层的8英寸高跟鞋走出来的时候,守在那辆奢华嚣张的银白色防弹车边的费力,脸上好像被什么人突然挂了一张名为“质疑”与“排斥”的面具。   “我们是要去某个慈善招待会——或者私人晚宴?”费力干巴巴地说道。   “希望您不会认为一个孩子的生日会就不值得隆重装扮。”巴巴拉冷冷地说道:“他们所想要见的不是个普通的志愿者,而是大明星与王子,孩子的心和眼睛是连在一起的,他们看不到自己从童话书和画报上看到的东西,就会坚决否认你的身份——您不是以为这些最大也只有十二岁的孩子能够辨识护照吧。”   “那么说,您大可以雇用一个戏剧团。”维尔德格没想到在西大陆联邦的假日里还要穿上这套让他很不舒服的衣服。   “你的意思是,”巴巴拉的微笑简直可以媲美巫妖的“冰寒之触。”:“在教导他们不要说谎的时候自己说谎?”   “如果他们说要见见圣母呢?”   “圣母?我不知道。”巴巴拉轻声说道:“谁又能猜到孩子的心思呢?孩子都是纯洁的,他们总是无比天真,用惊奇与魔幻般的眼睛去看世界,他们脑中没有大人那么僵化与无聊,也许我们每一个志愿者,护士,医生,花朵,树木,甚至一缕阳光……每一个让他们快乐的东西都会是他们心中的圣母。”   “说得很好。”亚利克斯说道。   巴巴拉看了他一眼,摇头:“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很喜欢孩子的朋友。”   “噢?我们可以见到他吗?”维尔德格以为巴巴拉说的是某个志愿者,或者工作人员——一个温柔可人的少女……   “我想不行。”巴巴拉转过头去,看向车窗外面:“他已经死了五年。”   ※※※   巴巴拉所指的儿童慈善医院,事实上更像是个收容所,因为它里面几乎都是贫民区的孤儿,就算身体上的伤痛痊愈了,也没人接他们回家。   他们有些是被自己的父母遗弃,有的是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打死或者被捕,也有遭受到亲人的长期虐待甚至于性侵犯而在对方入狱后流离失所的,在长期的贫穷与暴力中,他们中的某些人会变得性情暴躁,不懂得怎样与别人友好相处,对外界的刺激十分敏感,控制力极差,哪怕只是微小的冲突,也常付之以各种攻击性的行为,造成严重的后果……有些遭遇更为可怕的孩子则相反——他们在暴力的压制下变得阴沉而扭曲,对周围任何人和事漠不关心,相对于前者来说他们更加危险,因为他们懂得伪装,说谎,沉默,一件你看来只是很小的事情就可以成为他们杀伤别人的理由——没人告诉过他们不可以,只有人言传身教。   在这所慈善医院存在之前,贫民区多的就是这种孩子,为了生存,他们什么事情都会干——雏妓或者给皮条客,毒贩跑腿望风,三五成群地游荡,偷超市的东西或者扒窃路人的钱包,抢劫放学回家的孩子,等他们长大了,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二代罪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恶性循环就像是荒原沼泽中的植物,发芽,成长,播下种子,死去,腐烂……然后新的一代又从泥沼中冒出头来。   不过亚利克斯他们看到的,都是些目光清澈,笑容灿烂的孩子,他们衣着整洁,谈吐文雅,有礼有节,一些比较小的孩子尤带童真,当一个只有三四岁,一小撮头发上带着很大的,粉红色蝴蝶结的小女孩踉踉跄跄跑过来抓住费力的袍子花边时,就连一直脸色严肃凛然不可侵犯的秘书大人也不禁稍微放缓了僵硬的脸部线条。   巴巴拉还有迎接他们的工作人员一再提醒千万不能询问任何一个孩子的过去,或者伤病的缘由,更不能说:“你真不幸。”或者说“你真幸运。”——这两句话对医院中的孩子杀伤力同样巨大,很可能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们需要被当作普通孩子看待,但又不能被当作普通孩子看待。   想要成为王子的孩子是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子,不过看起来只有十岁孩子大小,他脸色苍白,只有面颊有着异常的红色,眼球恐怖的突出,据说原本是黑色的头发与眉毛一根也瞧不见。   不过现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带着那只沉重的王冠,身上穿着看得出是新做的朱砂色丝绒衣服,坐在一个老式的扶手椅上,在簇拥着他的孩子中间倒是挺神气的。   他显然很难聚焦于一点的视线首先在人群中扫了扫。   “莉莉呢?”他问。   “她遇到了一些事情,无法脱身。”巴巴拉坦然地说道:“不过她委托了亚利克斯来看你,一个真正的王子,未来的国王。”   孩子看了一眼亚利克斯,吃力地从身边的书册中翻找出一张报纸上裁下来的图片,然后在图片与真人之间来回审视了几次,好像在确认眼前这个家伙是不是冒牌的,最后他扭动了一下嘴唇算作微笑:“看来莉莉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然的话她绝对应该在这里。”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然后又吃力地提高了声音,用一种令人发笑的缓慢声音宣布:“尊敬的殿下,我谨代表西大陆联邦政府和人民,向殿下以及全体贵宾,表示热烈的欢迎。”   他托了托那支真正的黄金王冠,傲慢地抬起头,好像真是某一个国家的王子。   在巫妖的眼睛中,他的灵魂虚弱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随时可能熄灭。 第四章 Black(1)   在孩子们的眼睛里,除了地方小了一点,所有的一切就如真正的王子生日宴会那样应有尽有,名流,影星,蛋糕,烤鸡,还有用来充当香槟的苹果苏打水……何况还有一个真正的王储与骑士,甚至还有个刻板的大臣——可怜的费力,几乎可以建立起一个宫廷或者法院的孩子们总是找他申诉自己的不满,从蛋糕上少了一颗樱桃到自己不能再喝一杯苏打水,而维尔德格不得不弯着腰和成打的小姑娘跳舞——说实话,维尔德格现在苍白消瘦的面孔在灯光下更是显得有点阴森可怖,但这里的孩子显然更喜欢他而不是学者般的亚利克斯或者沉稳的费力,因为他身上有着他们熟悉的味道——鲜血,枪油,火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们在襁褓中就已经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们觉得安全。   “等这些傻瓜结束之后,殿下,我要和你谈谈。”在亚利克斯的两个下属都被困住的时候,今天的主角,那个小男孩悄悄地对获准坐在他身边的亚利克斯说道。   “不。”亚利克斯拒绝。   这个拒绝是小男孩尚未料想到的,他潮红的面颊一瞬间就没了颜色:“你得答应我,”他恶狠狠地说道:“你知道,我就快死了,你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我吗?”   我当然知道你快死了,有谁能比一个巫妖更早的嗅到死亡来临的气息?亚利克斯想着:“你确实快要死了。”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低沉:“在五十三分钟之前我并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并未给过我任何帮助或者酬劳。”他停顿了一下:“据我所知,这个地球上有大约六十亿个人类,每秒钟都有人类出生与死去。这是一件很平常而渺小的事情,完全不能构成你提出要求的理由。”   他说的是那样平静无波,以至于小男孩张口结舌了好一阵子才能发出声音:“你……你是来做慈善的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我得和你单独谈谈。”出乎意料的,小男孩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要求:“关于莉莉。”他加上了筹码,眼神绝望,巫妖曾经看过许多人类露出这样的眼神,他们因为死亡而无所畏惧。   “既然你如此坚持。”巫妖漫不经心地回答,手指在胸前搭成塔形,不去看维尔德格愈发怀疑的眼神。   宴会在夜里8点半的时候就结束了,毕竟大部分参与者与主角都还是小孩子。在规定的9点钟入睡时间之前,回到自己房间的他还能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和亚利克斯进行一次简短的谈话。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要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沐浴,并且更换过衣服,接受注射与吞服各种各样的药片。宽大的棉布衣服在他的身上晃动,散发出消毒水的气味,病房里白色的墙壁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发出青色的微光,为了防止孩子们自己爬出窗户或者外来人员侵入的铁栅栏将外面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切割成一块一块的,虚弱瘦小的小孩子坐在病床上看着外面,他的梦比灰姑娘还要短暂。   “如果我真的是个王子的话,我会和莉莉结婚的。”他打量着亚利克斯,带着些许的敌意,就像一只怒视主人朋友或者爱人的小狗:“她是个好女孩……别担心,我想这个地方还没人聪明到猜出你们之间的关系,她并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于你的事情,我是从……别的渠道知道的。”他没有说出是从哪里知道的,又迅速的接着说下去:“她很温柔,也很有耐心,待每个人都很好……每天都来,做很多事儿——她或许有点傻。”他的声音低下去:“但她绝对是个好人……”药物发挥了作用,他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死者淡淡地向忙碌的护士点了点头,走出了病房,在一个转角处,一个大概只有六七岁,穿着棉布睡衣的小女孩探出个小脑袋叫住了他。   她示意亚利克斯抱她起来,而后悄悄地靠近了亚利克斯的耳朵:“我的时间不多,我告诉她们我要上厕所……我不知道汤姆(她指了指那个小男孩的房间)和您说了些什么,但莉莉答应过收养他。别答应他,先生,”她甜蜜地说道:“他会和别人说你试图强奸他。到那个时候,就算你没有完蛋,也离完蛋不远啦。”   说完后她小猫一样的从亚利克斯的手臂上跳下来,动作熟练,姿态优美,跑回去之前还来得及补充一句:“如果您有所怀疑,可以去查一下汤姆·伊万斯。我上次听到那个记者这样叫他的。”   ※※※   “汤姆?”不用亚利克斯去回忆或者查阅资料,巴巴拉就可以回答他们,银白色的防弹车在路面上划出一个很大的“s”型,没想到在坚持自己开车的时候还会面临血光之灾的前明星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踩下了刹车,尽快地和维尔德格调换了一个位置。   “没想到还是会有记者找到他。”巴巴拉苦恼地按了按额角:“没错,他就是汤姆·伊万斯。”   “噢,”费力娴熟地找到自己的记忆,毕竟那是一场震惊世界的怪异案件——当你意识到要某个人缴纳300万的保释金时,你会发现它简直太荒谬了:藏毒高达50公斤可卡因的人也不用付那么多的保释金,谋杀犯也不用交300万的保释金。那个时候他还在西联邦大陆,目睹了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他控告他的资助人猥亵他,但败诉了,不过他的监护人还是因此获得2600万元的赔偿。”   “一个肮脏的娈童者。”维尔德格不无憎厌的评论道,这个案件就算是不怎么关心这些娱乐界事情的撒丁人也知道。   “别那么说!”巴巴拉压抑着自己的尖叫冲动:“那是个世界上最丑陋的谎言!我是他朋友,我了解他,你得明白,当你身边都是些不断和你说‘布莱克,我想和你借50万元。’‘布莱克,我想要一辆新车’‘布莱克,我要开一家诊所。’……的时候你会对成人有多么厌烦?!布莱克只是个喜欢孩子的傻瓜,他有点蠢,也太天真,但他绝对不会伤害孩子的——他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那个朋友。”   “抱歉,”维尔德格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带着天使光环的小姑娘挥舞着自己的翅膀闪电般地从他的脑海中离去,取而代之的是个形销骨立,不断向四面八方抛着飞吻的混蛋男人,死灵骑士颤抖着咕哝道:“那么你还容留曾经控告过他的人?”撒丁人觉得对此难以理解,撒丁人讨厌变态,严谨保守的家族中如果出现了这样的人,他们准得把他阉割了塞进密封的汽车里推进大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允许警方或者外人来惩罚他。   “汤姆只是个孩子。”巴巴拉咬了两口巧克力,她并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突然提起这件让整个贝弗里都为之黯淡的事情:“一开始他被送过来的时候用了假名,如果不是我们需要他之前的病历卡我是无法认出他就是那个汤姆的,他的变化太大了,5年前他至少还有点人样。据他所说,这几年来他的治疗一直断断续续,后来终于有一天没人再往医院汇钱了。”前明星很难控制自己的幸灾乐祸:“我们着手寻找他的监护人,两个都失踪了,后来一个在翡冷翠城邦最大赌场后面的一个小巷子里面找到,身上被打的像马蜂窝;一个在罗斯某个港口被海浪冲上来,死因是吸毒过量,问题是他们的口袋或者银行卡里一分钱也没有。或许你愿意看看他们的高额账单?……但我们怎么样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等死……他想活下去……”   “他活不了很久。”亚利克斯估计那缕微弱的灵魂之火熄灭的时间不会超过一次月圆月缺的轮回。   “没办法,”巴巴拉作了一个手势:“他做了肝癌手术。术后1年多,发生了脑转移,脑瘤切除后2个多月,又发生了肺转移……能够活到现在,我们都感到是个奇迹,但我们现在已经彻底的无能为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他最后一个愿望。”   “您足够宽宏大量。”费力的恭维换来了一个美艳的白眼。   “只是公平,”巴巴拉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每个孩子都能获得这个机会……当然,我希望没有孩子有机会提出这个愿望。”   “那个记者……有线索吗?”费力关心的还是他的王储殿下,他还记得5年前媒体界那种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也许再过5年这个案件会因为其荒谬可笑被列入法律界的学术案例之一——但无论如何他不想在上面看到撒丁未来王储的名字与之关联。   “你提醒我了,对不起,亚利克斯,幸好你们这次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巴巴拉咬牙切齿地拿出了自己的电话:“我给负责人打电话,他们失职了!我们能抓住那只老鼠……”   “不用了。”一直沉默着的亚利克斯按住了她颤抖的手,然后很自然地用指尖擦去她模糊了深黑眼线的可疑液体。:“我想有人能够干得更好些。”   驾驶座上的维尔德格得意地卷起了嘴唇。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不过,我说,”维尔德格有点高兴地说道:“他真的不是个娈童者?要知道,胡安娜曾经很喜欢他的歌……我也喜欢,如果他是无辜的,我就可以买回他所有的唱片了。”   “……他当然是无辜的,无数人出自本能地相信他,支持他。但那又怎么样呢……”巴巴拉让人不安地沉默了一会,重复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已经死了。” 第五章 Black(2)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死了基本就算是结束了,因为你不能让一个死人有什么感觉,即便您将他拖出坟墓鞭尸也好,或者给他摆个漂亮庄严的姿态涂抹金粉顶礼膜拜也好,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活人显然更加重要,尤其是将要死去的人,也许是因为他们时日无多的关系,人们总是对他们比较宽容,就算是恐怖分子在坐上电椅之前也能为自己点上一份合乎心意的美餐,而一个身体被癌细胞不断地侵占挖空腐蚀的孩子,总还是会提出比较多的要求,除了做一晚上真正的王子之外,他还要求见莉莉,非常迫切——但众所周知的是,国家的法律并不能因为一个垂死孩童的任性要求而改变。   他顽强地坚持着,虽然由于肿大的纵隔淋巴结压迫了喉返神经,导致他声音嘶哑,胸部疼痛加剧,肺部淋巴结或较大的支气管堵塞导致胸腔积液令他时常气促胸闷,数次窒息致休克,但汤姆每一天早上必定还是会挣扎着询问莉莉是不是会来……参观者们虽然不能直接见到他或者和他说话,但无不为之唏嘘不已,不少为这种真诚的情感打动的人拿出了支票簿慷慨捐赠——莉莉能够在巴巴拉的担保下离开拘禁处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礼拜,汤姆的身体已经如同阳光下的湖面薄冰一样脆弱,即便没有什么医学常识的人,也看得出他随时可能死去。   莉莉握住了他的手,这个头部,颈部浮肿的孩子立刻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莉莉的时候,眼中的欣喜就好像看到了真正的圣母那样。   他翕动着嘴唇,“我……”声音又轻又嘶哑,莉莉需要紧贴着他僵冷的面颊才能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他艰难地继续:“我要……做你的孩子。”   “好的,好的……”   汤姆吐出一口长气:“你……你去……和他们说……”他的手无力地推搡着莉莉的身体:“快去……”   “等等,汤姆,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会去说的,我先陪着你,好吗?”   如果莉莉可以睁大些眼睛看得仔细些的话,那么她应该可以看到孩子眼中那丝鲜明的愤怒:“我让……你去,告诉他们,”他的手臂因为靠近肺尖部的肿瘤压迫多组神经而就像被放在火炉里焚烧一样疼痛:“让他们……知道,他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敷衍我……只要我……和王储有关系……他们……才会用心……”   “汤姆……他们已经尽力了。”这里虽然是一个慈善医院,但在这里的都是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专业医生,他们舍弃了自己的高薪职位与私人诊所,到这儿来拿一份固定薪水,每天忙得像只陀螺。   “叫王储来……和他们说……”   “……汤姆。”   “你说过……会救我。”   “对不起,汤姆,我不能……”   “都是……一群,混蛋!混蛋!……”他激动地喊叫着,引起了剧烈的咳嗽,那种咳嗽的方式好像能够把他那个破破烂烂的肺部咳出来。   “巴巴拉……”他转向了站在莉莉身后,面色严肃的艳丽女人:“救我……救我……”他苍白的手指滑过了巴巴拉的裙子:“救我,我不要死……我还要活……”莉莉惊骇地在他的脸上发现了一种只有老奸巨猾的惯犯才会有的狡诈与残忍:“我死了……就没人能澄清……没人能证明……我说了谎,布莱克压根儿没对我作过……做过那种事……没人知道……没人……救救我……我会和他道歉的。”   “我们会尽力救你——但不是因为什么证明,你现在的证明又有什么用!?”巴巴拉平静的说道:“他已经死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清白的,都来向他道歉也没用。”   她转过身来,向莉莉点了点头:“好了,探视时间到,我们应该离开了。”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会不会把所有的管子从那个罪恶的种子身上拔下来!   ※※※   “最本能的求生欲望可以滋生出思想中最为黑暗与卑劣的一部分。”亚利克斯评价道。   莉莉似乎依然难以从那种扭曲与压抑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巴巴拉友情赠送的一杯牛奶咖啡:“可是,无论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   “你应该看看5年前的录像,他叙说布莱克怎么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的时候可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孩子。”巴巴拉说道:“我想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他了,他会提前消耗掉我所有的慈悲心。随便人家说些什么吧,伪善者我也认了。”   两个女人受到的冲击都大了点,以至于她们不得不在充满阳光的花园里稍微恢复一下心情,花园里那些比较年幼的孩子正在学着怎样摘取花枝上的嫩芽,好让它们开出更漂亮的花来,他们因为认真而板的紧紧的小脸看起来可爱极了。   “事实上他们之中也有故意在收养者面前跌倒而引起他们注意或者偷走护士挂表的小坏蛋。”巴巴拉旋转着杯子说:“都是些残酷的小天使。”   “真的……没有希望了?”莉莉喃喃地问道。   “除非奇迹。”巴巴拉一语双关:“……我建议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哪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是的……但是,没关系。”莉莉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糟糕。   “那么,你需要回撒丁吗?”亚利克斯温和地提议道。   回去……当然,莉莉从来不曾那么想念过自己那个温暖的家,妈妈宽大的怀抱与老爸爸走到哪带到哪的烟草味儿。   在监狱里度过第一天的时候,她就发誓要将自己遇到的所有苦楚与伤害向亚利克斯倾诉,在他那里寻求安慰;可到了第六天,她就觉得自己已经幸运到了极点,如果还要喋喋不休的抱怨的话,就算是圣母都会感到不耐烦地吧。   她曾经以为这个慈善医院已经积累了世界上一半的灾难与困苦,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一撮小小的尘土而已,而大地之下,包含着多少黑暗是自己想也不敢去想的。   假若还是两个星期前的那个莉莉,也许会在刚才就毫不犹豫地向亚利克斯提出要求来满足汤姆的所有愿望了吧——但监狱里的这段日子,已经足够她懂得什么叫做分寸了——没有人在乎她的身份,也没有人会暗中保护,更没人懂得什么撒丁的规矩,如果不是莉莉骨子里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凶悍与强硬,她在监狱的第一晚就被两个胖女人“强暴”了——她还是头一回知道还有这种事情……而且,她没有去救那个同时走进这个牢房的女孩子,甚至没有呼叫一声……而是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休息,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自己第二天如果露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会遇到怎样的报复。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视而不见就有听而不闻……有被迫反击也就有了主动进攻……当她在十二天里把自己的懦弱无能虚伪愚蠢翻来覆去看的足够清楚之后,莉莉觉得疲倦极了,疲倦的连什么都不去想——亚利克斯在她的面前,但她已经不能那么自信地说出他是自己的未婚夫了——她恐惧着自己为了保全生命或者无法忍耐痛苦的时候出卖他。   所以……她并不比汤姆,那个让热情爽朗,慈悲温柔的巴巴拉恨不得亲手杀死的孩子更强一点。   ——汤姆伊万斯在两天后死去,他死得很突然,因为在前一天他的病情还有好转,他甚至能够拔下氧气管,向前来探视的莉莉吐出一口好像血块那样的粘液。   莉莉僵立在病房门口,看着那张空荡荡的病床,人们以为她是太过悲伤,事实上,站在她身后的亚利克斯和维尔德格可以看得很清楚——汤姆伊万斯的灵魂依然被无数管子牢牢地束缚在病床上,他瞪着眼睛,吐出舌头,面颊紫胀,胸部大幅度的张缩着,似乎还停留在临终前最为痛苦的几分钟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咳……我已……经死了还要受罪!我忏悔了!我做……了临终忏悔!为什么我无法……安息!”尖厉的灵魂呼叫断断续续地回荡在房间里。   当他的视线与莉莉相对时,他的灵魂挣扎的更加激烈了。   “我,我看到……圣母啊……”   莉莉紧紧地抓住了亚利克斯的手:“我看到了……汤姆。”她求援地看向亚利克斯,却发现他的视线居然也在看着同一个方向。   “你也—看得见?”   “啊……”亚利克斯眨了眨眼睛:“在你的身边,尤其清晰。”   来自于另外一个位面的巫妖巧妙地设下了语言的陷阱,至于小姑娘是不是会被他误导以为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才会看得见死者的灵魂那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情了——而且亚利克斯并未说谎——莉莉啊……即便在费伦大陆,也会是一个施法者梦寐以求的……   “抓住那只该死的兔子!”   有人大喊道。   一个粉红色的大兔子从两人身边旋风一般地跑过——用两条腿。 第六章 Black(3)   离那个一路狂奔的兔子距离最近,反应最快,力气最大的莫过于那两个在病房门口袖手旁观的两个非人类——问题是那只兔子实在是让两个不死者缺乏捕捉的动力与勇气——粉红色的绒毛,亮片闪光的马甲,短尾巴露在外面,带着雪白的手套,穿着黑色的靴子,两只大脚掌啪哒啪哒地在医院的走廊里打出密集的鼓点,而脖子上的闹钟就好像跳出来的心脏那样胡乱晃荡着——而费力就像是跟随在兔子先生后面的爱丽丝小姐那样疯狂地追赶着,与之不同的是,他毕竟还是个很强悍的男性,所以并没有像爱丽丝小女孩那样失足摔到弄丢自己的猎物,在那只玩忽职守的兔子先生刚刚触摸到门扉的时候,勇敢无畏的费力勋爵一个鱼跃,抱住了兔子的腰,于是两个家伙如同两只美味的薯饼那样紧紧地贴在一起掉在地面上。   幸好医院走廊的地面因为患者多数是孩子的关系,使用的是柔软而有弹性的塑胶地板,被压在下面的“兔子”应该没有受伤,不过被费力翻过来在身上乱摸的“它”显然非常愤怒,费力勋爵就此成为被一只歇斯底里的兔子殴打的第一人,虽然后者还带着绒毛手套,但“它”摆出的拳击姿势还是相当标准的……而且“它”还会往费力的两腿之间作弹跳进攻——十来个孩子们显然将他们的行为当作了后续表演,他们从走廊上跑过,精力充沛的喊叫着叠加在两人身上——和亚历克斯等人熟悉以后他们不再表现的那么温顺可爱了,他们就像是幼小的狼那样喜欢富有攻击性的玩耍方式,教导者们并不想和以前的那些修士们一样用鞭子和饥饿来“驱除”那些给他们添麻烦的行为方式——他们更主要的是教会这些孩子在什么情况下使用“暴力”而非逼迫他们一味的忍耐。   看到和兔子再三滚作一团的费力无良的王储殿下与他的骑士异常善解人意地给与了精神上的支持,恩,他们或许曾经设想过并且真的遇到过许多黑暗……噢,不,应该说是光明而恐怖的敌人,但和一只粉红色的大兔子相亲相爱地“跳伦巴”绝对不是一个黑暗boss以及其心腹的最佳选择——至于莉莉,她的心理很难适应这种剧烈的变化——从阴森的“驱魔人”中一下子跳到诙谐的“爱丽丝漫游仙境”……直到那种犹如海参在皮肤上扭动着的湿冷感觉猛然冲上她的脊背。   她将自己的一只手悄悄地绕到了身后,准确抓住了那根“东西”,并且不去考虑那明显有着指甲与骨头,却能像海蛇那样缠绕着她的东西是什么,只是用力抓紧,不让它去骚扰亚历克斯。   现在或许要感谢西撒丁人们那种混合式的宗教崇拜了——他们信奉圣母,可在世界锦标赛小组赛上,还是会有撒丁球迷手里拿着一个带有敌对方国旗的球迷布偶,另一只手拿着钢针扎向布偶。这个可怜的布偶眼睛和肚子上都被扎上了钢针,只因为他认为这种方式可以确保自己的国家获胜——撒丁人习惯并且相信所谓的巫术,就象是东加人相信狼人的存在。如果莉莉真正是那种极端虔诚的教徒,也许会挖出自己那双可以看见魔鬼的眼睛。   小姑娘只是闭上了眼睛,然后用力捏断它,用脚后跟踢回了病房,随后立刻关上了门。   门里门外,已经是两个世界——生者与死者的。   ※※※   “噢……该死,最淫冶的色鬼也会视你为榜样!”   那只粉红色的大兔子终于从热情的孩子们中间爬了出来,“它”抓下了自己的头套,一蓬如同火焰般的卷发顿时跳了出来,她怒气冲冲,一双碧绿的眼睛恶狠狠地锁住了还在孩子堆里挣扎的撒丁贵族后裔,西大陆联邦法学院的博士,撒丁王储的私人秘书长——可敬而任劳任怨的费力先生。   “看清楚,混蛋,我是兔子,不是兔女郎!”   费力呆滞了一秒钟,然后愤然抗议:“你穿的兔子衣服最起码有3英寸那么厚,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女人!”   “很难相信阁下的神经反射弧和暴龙一样长,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兔子女郎叉腰:“你想怎么样?”   “莉莉……”   呼唤着助手的巴巴拉慢吞吞地从走廊的角落里钻了出来,两个在某方面来说彪悍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撒丁暴徒的女人轻松地抓住了这个大兔子,剥下了那层毛绒皮之后,兔子女郎立刻乖乖地从紧身衣里拿出了那只微型摄像机,里面内容丰富。   “自由新闻人,笔名是劳拉·格林·维斯特。长期为《贵族》月刊,《时代》周报和《时装》月刊撰稿。”巴巴拉的嘴角向上弯着,似乎并不怎么生气:“也许我们可以庆幸,这家伙至少还不是那种抓着一点东西就象抽了一卡车的海洛因那样随心所欲地把那些乌七八糟的垃圾和狗屎倾泻在别人脑子的人。”   “劳拉·格林——维斯特·碧树西风?真难以想象。”身体与名誉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的费力卷起嘴唇:“歌德如果知道自己的诗竟然催生了您这样无理与暴力的女性,他一定会再一次憔悴而死的……我建议你回学校补习一段时间为好——作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自由撰稿人,尊敬的小姐,您应该知道暴龙的神经反射弧过长而导致其反应迟钝这种说法早在五十年前就证明是最大的谬论了。”   “我从来没有指望过一个王储的秘书长会懂得什么叫做夸张的妙用,好吧,事事爱较真的先生,请问您杀死了几只猫了?”   “显然您是将沽名钓誉者的信口开河也归纳入人类语言财产的一部分了……”   “唔……”亚历克斯若有所思的托住自己的下巴,他记得这个女性人类,在丹加她是罗斯王储的女伴,不过可怜的费力大概是误会了,有着古文学研究者名头的亚历克斯当然记得这个忧郁派诗人的著名诗句:“你那潮湿的翅膀啊,西风,令我多么嫉妒:你能给他捎去信息,告诉他离别使我痛苦。你翅膀的振动唤醒了我胸中静静的渴慕,花朵,眸子,树林和山岗都让你吹得挂满泪珠。……”——突然想起,他还曾经被视为撒丁的少年维特……(黑线)。 第七章 Black(4)   劳拉·格林·维斯特显然是与那种哀伤优雅的调调完全无关的女性,她大胆,好奇,苛刻——尤其是对于王室,相对于某些人“他们也是普通人”或者“人嘛,总是有他们的弱点,难免会犯错的。”之类的说法,她从来就是不屑一顾的,“他们虽然能‘生活奢华’,但不应‘举止腐败’,他们应该给人民起到道德榜样的作用。”——她坚持这个观点并且就此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与探秘——从每年180亿元的宫殿修缮费用一直到国王陛下的婚外恋和双性恋……甚至假扮女大学生参加全球性的选美,从而揭露出选美比赛实则为上流社会人士拉皮条的真相,令各国政要王室都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她最强悍的地方大概就是虽然猎奇但从不虚构或者臆想着挥动自己的钢笔或者敲打自己的电脑键盘,每一件事情都有着翔实的记录,真实地证物以及证词……她的法学学位货真价实——再加上她极具煽动力的文字,王室成员们,尤其是那些首当其冲的罗斯王室成员在读出这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之后大概只能想起革命者雪莱笔下的西风——“被鬼魅纷纷躲避的巫师”以及那些“如同重染疫疠的落叶”,或者“引起高空一片混乱”的“狂女飘扬的头发”吧——她现在还能在外面这样肆无忌惮的继续她的自由撰稿人生涯而不是尝试一下囹圄之灾的美妙滋味实在是得感谢希大陆联邦以及周边国家对新闻工作者的宽容与放纵。   当然,罗斯王储百年难得一见的专情也是部分原因。   “好吧……”劳拉举起双手示意投降,曲线玲珑的身材在这个动作中表露无遗,令得在场的雄性人类都不免有些口干舌燥——除了非人类与处于语言狂暴状态的费力:“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紧张?撒丁王储秘密探访儿童慈善医院——这可不是什么坏消息。”   “问题是出自于你的笔下……”巴巴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劳拉,人们会兴致勃勃地等待后续……所谓假象下的真实,当看不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只会认为你被相关人士胁迫了。”   “事实上,我已经被胁迫了。”乌鸦属性的自由撰稿者看了看四周说道。撒丁的暴徒们很郁闷,但这个贝弗里专业的表演团体是医生带来的,全部都是跳着舞,唱着歌,穿着华丽逼真的戏装——谁能知道里面有一只心怀不轨的兔子呢?   “不,维斯特小姐,”维尔德格一片祥和地说道:“巴巴拉或许对我们有所误会——恩,我们从来不胁迫——或者说,我们并不喜欢使用暴力。”   ……他说的客客气,诚诚恳恳。   劳拉的嘴角抽了抽:“请相信我——我对于撒丁王储的私人感情问题没有兴趣,鉴于他的对象是如此的正常……合理。没有报道的价值——是的,编辑在100字内看不到耸人听闻的东西就会把稿件丢进废纸篓……不,我并不是说,您们所尊敬的人没有价值,而是她太普通了,鉴于平民百姓已经过于乏味单调的普通生活,您不能剥夺他们唯一的娱乐。”她连忙解释,在诸多孩子愤怒的目光中。   “在这儿看到汤姆·伊万斯很令我意外,但我只和他交谈了10分钟……哦……看来以后也没有交谈的机会了。”她不无遗憾地看了看那个房门紧闭的地方:“怎么样,巴巴拉,又没有兴趣和我谈一谈?我哪儿有关于此事的录影带——汤姆·伊万斯告诉我他撒谎了。”   ※※※   汤姆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他一个劲儿的诅咒,诅咒携款逃跑把自己丢下不管的监护人,诅咒吝啬的布莱克——也许他多给点钱自己就能得救了,诅咒那个不顾自己苦苦哀求把他踢出来的混蛋医院,还有这家伪善的慈善医院,这里的医生与义工,最主要的就是莉莉——这个没用胆小的妓女!   他8岁的时候,是最幸福的,除了需要小心翼翼地在公众与媒体前扮演一个遭受巨星性骚扰甚至强暴的可怜小孩子之外,他可以干任何想干的事情,包括抱着冰淇淋桶和爆米花观看那些即便有着两个8岁的孩子也未必能够观看的色情以及暴力录影带——里面不乏阴森恐怖的鬼怪片,所以他很清楚鬼怪们能够做的事情——扭曲身体,穿过固体,飞翔……可他从来没看到过一个鬼魂会像自己这样寸步难移,毫不容易伸出去的手指还被那个假惺惺的婊子给折断了。   这让他安分了几个小时,但他高兴地发现别人做不到莉莉能做到的事情,进来收拾床铺的护工并不能看见他,而且也不能阻止他恶作剧地踩住床单的边角——她差点就摔了一跤——如果真的摔了一跤,自己能不能侵占这个没有知觉的身体?电影里面的鬼魂都能这样做。只可惜当他打好主意的时候那个护工已经离开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机会,他要离开这个让他痛苦的地狱!   最好是医生的,他们最神气了,也最有钱,最健康,当然,自己如果成功的话,绝对不会在这儿干活了……他要出去环球旅游,在私人游艇上喝香槟,身边环绕着漂亮的女人,享受着她们的服侍看最新的成人动画片!——这是他上辈子最大的愿望。   但接下来几天都没人进这个房间,现在汤姆只好盼望有个孩子突然垂危被转移到这儿来,他在脑海里临摹着自己要做的每一步——怎么样抢夺身体,怎么伪装,怎么不引人注意的离开——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把手在轻轻地转动……   汤姆欣喜的表情在看见来人的瞬间凝结。   莉莉曾经恐惧过亚历克斯因为这种突然出现的可怕能力而远离自己——但亚历克斯依然是那样温柔与宽容,他认为,能够看见与触摸鬼魂就和某些人耳朵特别灵敏或者视力特别敏锐一样,从某些方面而言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或者说——力量。   是的,她不再感觉那么无力。她想要尝试着使用这个力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或者说,为了安抚自己的良知。   为了自己而行慈善之事,或许很虚伪,但正如巴巴拉曾经说过的那样,只要是慈善,做了总归比不做的好。   她不去看汤姆的面孔,直接走到病床边,开始拉扯那些管子——但那些管子居然不是固定在汤姆体表,而是生长在他的体内,就好像血管,而身下的铁架床就像是他身上的甲壳,而且就算莉莉人狠心剥去一点,它也会瞬间恢复。   但他不能在这儿。   “不……求求你,别那么残忍……”汤姆呻吟道。他恐惧着这个女人会对他下狠手,他还要活,他有机会……只要这个婊子走远点!   “这样不行……莉莉,我想了很久,”他看着她:“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布莱克……我要向他忏悔……你知道谁是布莱克吗?”   布莱克?她知道。   在撒丁的小渔村里的莉莉没有机会去接触太多外界的东西,在贝弗里始终是忙忙碌碌的,而且她对这个名声不好的人并不怎么在意,在翡冷翠女子学院学习最多的是圣歌。其次是古典音乐——但在巴巴拉无比强硬地拒绝了劳拉兔子的采访要求之后,她至少懂得去查阅一下网络上的资料,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冒失的直接询问巴巴拉——米高布莱克,这个坚强的女性曾经为之暴怒与流泪的人。   米高布莱克。   他是一个真正的音乐全才,是西大陆联邦流行乐坛最具影响力的音乐家之一,其成就将难以超越。在作词、作曲、场景制作、编曲、演唱、舞蹈、乐器演奏等等方面,他都有着卓越的成就。他简直就是一个奇妙的艺术怪物,在他的身形和音色里,高亢激愤与柔美灵动已经不是矛盾,而是完美的整体——假声,痉挛,活力,热情,伤感,警醒,快乐,自信,丰富,时髦,真诚,盛典,神秘,口技……   原本只是尝试,最后变成了沉醉——莉莉看完了所有的,能够找到的录影带与网络视频……并不擅长诗歌与文学的她甚至找不到一个正确的词语来形容这个人。   或如亚历克斯说:“人类的身体竟然可以如此美妙。”   精灵般的身体与声音似乎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精灵般的情感也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米高·布莱克生前总计捐赠了3亿元用于慈善事业。而在其死后,遵从他的遗愿,其遗产的20%将用来捐赠慈善机构。纵观他短暂的一生,无论是歌曲创作还是筹办慈善义演;看望病人还是帮人达成遗愿……,他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尽量去帮助他人。   即便他被他人无情的诬陷与羞辱,生命中的最后10年一直被负面新闻困扰,那些事所形成的阴影他直至最后一刻也没有走出来。——他依然像个孩子那样的天真与热情。   莉莉为了自己曾经的浅薄而羞愧,而巴巴拉只是微笑着说:“不,他没那么好。”   他是个智慧——可惜只用在了艺术创作上;感性——容易受到情感的驱动而作出不够理智的事情,善解人意——也因此领会到更多的世态炎凉;富有同情心,并且慷慨到过分——意味着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以各种方式讹诈他;个性正直——为他招徕了无数人的嫉恨……他所受到的攻击,几乎是铺天盖地的……   她深深地看着汤姆,这个孩子……是他刺出的第一刀。   “好,我去找布莱克,米高·布莱克。” 第八章 Black(5)   米高布莱克死去已有1897天。   他最后的归宿几经波折,终于落定在贝弗里的森林草坪墓地,占地面积很广,因为他的墓碑如同一个长度为25英尺的8x4舞台,阶梯,背景,帷幕……一应俱全,只不过都是采用闪烁着金点的黑色石材琢刻成型,施华洛世奇的切割水晶镶嵌而成的姓名以及“我们的国王”一语位于夜幕般的背景中央,在灯光的照射下璀璨夺目,数十个前来拜访米高的男人与女人在他的舞台下放上白色与红色的玫瑰,他们的年龄,种族,贫富程度似乎都不一样,但表情却非常一致——敬畏,感伤,怀念。   刚刚走近这里的两个人目光聚焦点并不在这些人类身上,他们注视的是死者的舞台。   米高·布莱克,黑人,五英尺十英寸,身材削瘦,有着难以想象的舞蹈与音乐天赋。   他身着生前最为挚爱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夹克,这件外套通体雪白晶莹,只有军装的臂章和肩带,纽扣是黄金色的。曾经被他多次穿着,配色与细节设计十分讲究,还有带裤线黑色的铅笔裤,单手白手套,不过正如生前那样,很少有人能够在他跳舞的时候注意到这些东西——你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他的舞蹈就像龙卷风中的雷电那样变换不定但节奏鲜明,他脚尖点地脚跟不停内外扭动,双脚交替抬起,他分离一条腿的动作接着换另一条腿,他膝盖有节奏地内外翻:真是漂亮极了。而在这些紧凑激烈的动作中,他从来没有停止跟唱歌词。还在不停的咬下嘴唇,撅嘴,咧嘴……   莉莉记不住他的每一首作品——但无论哪一首歌,米高的声音都是沙哑而有力的,可以直达人类的耳膜与灵魂,让你浑身颤抖——不死者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这是令他也不得不受到影响的力量——他觉得非常遗憾,亚历克斯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类太多讯息,只因为他的某些动作显然不怎么符合这个身体前主人的某些“优雅”品味。   嗯……来自于费伦的巫妖在此之前也没有想到过有人类可以把抓裤裆这种动作当作舞蹈的一部分并且表现的十分华丽且具有诱惑性——男人味儿十足……导师,请允许我orz——by不成熟的弟子。   在每一首歌曲结束之后,米高都会向那些根本无法看见他的观众们行礼,致意,然后高兴地接着表演,他好像将灵魂出卖给了名为舞蹈的恶魔,或者说将舞蹈和自己的灵魂一起放进了果汁机里搅在一块……特别是他的歌唱停下来,做出他独创的月球漫步——这种舞步是双脚轻快地向后滑动却给人以用力向前走的假象——巫妖认为,即便是卓尔精灵也很难像他那样轻松自若地做到这一点,他好像失去了一半的体重,而他将身体向前整个倾斜45度的时候,则好像被施加了人类局部定身术以及石肤术。   将近凌晨的时候,墓地中除了亚历克斯与莉莉,就再也没有别人了,米高给他们表演了怎样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转到另一只脚,像剃刀一样灵敏、出奇的快——这真是绝妙,当莉莉为他鼓掌与喝彩的时候,米高的灵魂差点摔倒在地——“你看得见我?这太奇妙了!?”他就像个孩子那样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莉莉犹豫了一下,直到感受到亚历克斯灼热的体温,她才发现自己后退了一步,紧靠着亚历克斯坚实的胸膛。   她靠在这强有力的怀抱中不过短短一秒不到,却有了足够的勇气向前,她走向米高,开始与他说话。   短暂的交谈之后,莉莉回过头,向亚历克斯微笑。   “他同意了。”   ※※※   “他同意了,他愿意见你。”   莉莉对汤姆说。   孩子的灵魂发现自己可以活动了,但就像他生前那样速度缓慢而吃力,莉莉推来了一辆轮椅。   “谁愿意见我?”汤姆不满的问,莉莉身上属于生者的温暖令他垂涎三尺。   “米高布莱克。”   汤姆的灵魂猛然颤抖了一下。   ——他们有两千多天没有再见过,但汤姆依然记得他怎样将自己放在那有点硌人的肩膀上,向他展示一整个原本他以为只有天堂里才会有的儿童乐园——“我是这里的国王。”米高自豪的说:“而你们都是这里的王子。”   你们——是指和汤姆一样身患绝症的儿童,他们无一例外的光着脑袋,身形瘦小,面色憔悴,有些肝脏病变的孩子就好像在肚子里扣了一面铁锅。   他们是那样的脆弱,危险——甚至有些电影院都不愿意向他们开放,米高担着很大的风险才能将他们邀请到自己的庄园里来——整队的医生护士身着便装在一边监护,庄园里设备齐全的急救病房也早已安排妥当。   幸好他们什么都没用上,他们快乐地在这个巨大的乐园里追逐玩耍,还有美味的汉堡与薯条,微凉的可乐,晚上临睡前还有蛋糕与热牛奶,米高的拥抱——要想单独和某个孩子相处是不可能的,他们基本都有父母陪同,而且很多人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服药,米高也得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是有淘气的孩子想要夜游,但差不多一出门就会碰到警备用的红外线——米高那时候已经有了足以让人铤而走险的财产。   所以说,汤姆的监护人——也就是他的母亲与继父唆使他控告米高性骚扰的时候,就算是只有8岁的汤姆也觉得他们疯了——一个随时随地都有着几个,或许是十几个保镖或许是秘书,合作者等等跟随在身边的米高怎么有可能性骚扰他?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何况他的继父原本就是拉皮条的——汤姆如果不是得了癌症,容貌和身体变得丑陋不堪,也许早就和自己的两个兄弟那样被他卖了——恋童癖喜欢的是健康可爱的小孩子,最起码也是不会随时咽气的那种。   除非是蠢猪才会相信——汤姆在心里这样说,不过他还是乖乖地按照他们吩咐的做了——他怕挨打。   还有,他们说,他们可以让他成为真正的,永远的王子——而不是那样短暂的一天,两天……   他喜欢那个儿童乐园——他渴望拥有那种舒适,快乐,温暖的生活……   他想要成为王子。 第九章 Black(6)   当莉莉带着汤姆再一次来到那个因为地域广阔,风景秀丽而不显得那么阴森的草坪墓地时,米高正和那些在他之前死去的大明星在一块儿,他们和米高一起摆几个照片动作,他的或者自己的,他们摸他头发,打他屁股,弹他脑门儿……但当一个生人与死人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他们便迅速地消失了。   米高的笑容消失了。   “米高……你好。”坐在轮椅上的汤姆小心地从眼睫毛下面偷偷地看着米高·布莱克,这个被他害惨了的家伙。   “你好,汤姆。”米高如同覆盖着面具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眼神平静,看不出正在想些什么。   但这个场面让他们感到非常熟悉,在5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当然,那时候他们还是活人,然后……汤姆想,米高不会再把自己抱起来举上肩膀了。   “对不起……米高。”他干巴巴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说谎,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毁掉你的生活。但是,我的父亲让我说谎——我不得不那么做,他威胁要揍我,把我卖了……停止我的治疗,看着我死掉……对不起……我诚恳地向你忏悔……你能原谅我吗?”   “……”米高沉默了一会:“不能。”   汤姆对于米高的拒绝没什么感觉,他原本就是敷衍莉莉而已——但他立刻就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绽裂开一道可怕的伤口,黑暗从里面流淌出来,如同泥沼一样地在他的双脚下蔓延——某种心有灵犀的冲动让他猛然抓住了面前的米高。   “说原谅我!”他尖叫:“你不懂,你完全不懂,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8岁的时候就是大明星,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懂我吃了多少的苦!你不能!不能……求你,说原谅我!我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米高看着他,坚定而缓慢地退后了两步——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国王,而你让我成为一个罪犯。”   “我理解你,但贫困与痛苦,以及年龄都不是犯罪的理由。”米高平静地说道:“我太痛了,所以,我不能原谅你。就是这样。”   汤姆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现了那种被人们称之为绝望的东西。   黑暗猛然翻卷上来,几乎是本能地,莉莉与米高同时抓住了孩子的一只手,但那个黑暗就像是恶魔的胃袋那样抖了抖,将他们摔了出去。   他最后的一声尖叫被黑暗吞没,连同他的灵魂。   ※※※   “他会怎么样?”米高问,他有点迷惑,表情痛苦,好像是个莫名其妙挨了揍的孩子:“他会下地狱吗?对不起,我没有原谅他。”   “我不知道。”莉莉诚实的说道,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那个黑暗并非其他,它来源于汤姆自己。   她曾经想要收养汤姆——即便发觉他只是在想办法利用自己,欺骗自己——但并不意味着她会任由他去伤害别人,虽然这个孩子的消失依然令她感到悲伤:“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这样做。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可以做出你想要的选择,”她说:“他伤害的是你。我很抱歉。”   莉莉的声音低了下来,她想到自己在翡冷翠做出的愚蠢事儿……   “不,不是你的错,使我还抱着幻想……我以为他真的会因为那件事情而内疚……那么,”米高仰起头,问道:“你是来带我走的是吗——我会去天堂,还是地狱?”他露出渴望的神色:“我希望我能继续在这儿唱歌,跳舞,但他们说我并不能停留很久——圣母知道,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他们所说过的坏事,我帮助了我所有能够帮助的人——除了汤姆,哦……我想过原谅他,但我准备说出来的时候,就会像被火焰灼烧那样的痛。”米高触摸着那片草地,上面什么都没留下,他看起来有点紧张:“如果我不用去地狱的话……我说,有黑人的天堂吗?我想白人的天堂是不会允许我进去的——他们中的一些非常讨厌我,因为我是个黑人,却总爱干些白人干的事儿。”   “不,我不是来带你走的。”莉莉连忙摇头。   ……   “抱歉,”米高甚至有点脸红:“我以为你是天使,不过不是拉菲尔,而是雷米尔……(——拉斐尔:‘施治愈之术的光辉使者’,意为治愈者、医师等;雷米尔:‘神的慈悲’、‘等待复活之日的魂之王’,将人的灵魂引导向最后的审判)。你说你不是来带我走的?那么……你还会再来吗?很久没有人可以看见我了……”   “……我会的。”莉莉点头,她没什么能做的,那么就尽力而为吧。:“不过我不会唱歌……聊天?”   “是得。”米高高兴的说:“如果你不觉得无聊的话——我现在什么都能说……你看,我死了,……”   “呃……”   “汤姆说错了,我从5岁就开始上台表演了。”   曾经的国王邀请莉莉坐在自己的舞台——也就是墓碑边缘——他显然很久没和别人畅所欲言了,哪怕是活着的时候。   “我也是在贫民区里长大的。我的父亲是个性情暴躁的人,他原来在钢铁厂工作喜欢采用极端的暴力来管教我们。磨剃刀的皮带、腰带、尺子、鞭子、拳头……他不殴打我们的时候,就尽情地痛骂我们,任何失误都会成为他责骂的借口,他致力让我们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尤其是我,他说我的鼻子就像大蒜,皮肤太黑,眼睛太大。他总是嘲笑与讥讽我。”米高卷起袖管,裤腿,拉开夹克,扯高背心,各种伤害留下的痕迹正逐一地浮现出来:“这没什么,那时候所有的父亲基本都是这样对待孩子的。但我总觉得——他是不爱我的。他从来没有拥抱过我,也没有带我去过游乐场或者看电影”   他停顿了一会:“我和我的哥哥们登台演出,通常都是大人们娱乐的周末,有时,一个周末演出十几场,直到星期一的凌晨四五点钟,父亲才载着疲惫不堪的我们回家。后来和公司签约出唱片,白天要到学校上学晚上一放学就要进录音棚录歌排练演出到深夜,第二天还要继续上学……如果没干好任何一件事情就会被父亲揍。这也没什么,我喜欢唱歌,也喜欢跳舞——后来我在广告的时候受了伤,”米高转过身,后脑上的焦黑伤口深可见骨,“后来,一位医生跟我说,我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我的脑袋后面三度烧伤,差点损伤到颅骨,这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使用镇静剂,不然我根本就睡不着。但我仍算是够幸运的。你看,我还曾经和舞台的布景从十几英尺的地方一起摔倒,那次可真痛……我也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不过到了后台我就无法忍耐地放声大哭。最糟糕的是我在跳舞的时候还曾经弄断了自己的鼻梁骨,”他又转过身来,鼻子奇怪地凹陷下去:“真难看,对吧,不过我得到了把它弄得好看些的机会。”   “还有……我的皮肤,我从来没有漂白过我的皮肤。”米高展开双手:“一种遗传性的皮肤色素消退疾病。”他身上的衣服消失了,不过赤裸的躯体没有什么值得莉莉叫喊以及害羞的东西——只有刺目的白色与深褐色块状的拼凑——丑陋的斑驳皮肤让他看起来甚至不怎么像是一个人类:“我不敢承认,一直不敢,因为它让我看起来像个怪物——不过他们最后还是叫我怪物。   在接受警察调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强迫我脱光,而且还拍照。直到我恳求他们允许我穿上衣服。他们把我关在卫生间里,并且殴打我。”   他说的当然就是娈童案的调查,莉莉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液。   “……但是,”米高指着自己的胸膛,心脏那里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空洞,流着黑色的血或者是别的什么液体,好像被什么无法看见与捕捉的东西啃噬了:“那么多的伤害,也比不上那些我以为爱我的人给与我的。”   “米高……”   “我从来没有机会玩小孩子玩的那种有趣的东西,”米高说,“我没有圣诞节,没有任何节日庆祝。所以,有了钱之后我会尝试着弥补一些损失。我建造了一个最大的游乐园,然后邀请那些因为穷困与伤病而失去笑容的孩子和我一起玩过山车或者海盗船——难道看着孩子们天真的笑脸获取的快乐也有罪吗?难道从他们身上获得我失去的童年也有罪吗?我只是想做些除了捐款之外还能令他们快乐的事情而已!”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我很痛苦!”   “我无法原谅他们!”   ……悲哀的呼号在空旷的草地上席卷而过,它掠过树林,树叶悉嗦作响;它掠过街道,扫起一张灰白的收据或者一根礼品袋上的绸带;它掠过大厦,隐藏在天花板中的通气管道嗡嗡共鸣……人们为了那一瞬间的阴冷而迷惑,但又有谁能想到那个受尽诬陷中伤折磨的灵魂?   “米高……”   莉莉伸出手,颤抖着将那个形容可怖的“怪物”抱进怀里,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眼眶发热,有液体从眼角流下来。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很难过……”   “怪物”含糊地说道,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孩子,圆脸,圆耳朵,圆眼睛,圆鼻子,圆嘟嘟的嘴唇,黝黑的皮肤,圆滚滚的发型,圆滚滚的身材……   这就是米高·布莱克,他唯一的过错就是始终没有长大——他的童年长达五十年。   ※※※   “哎呀……”维尔德格感叹道:“似乎谈得很高兴啊。没问题吗?亚利克斯?”   “这样很好。”亚利克斯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死灵骑士,后者无聊地卷起了嘴唇。   米高·布莱克是一个相当出色的人类,没有任何魔力的他有着将近10亿甚至15亿之多的信徒——这个数字可以让费伦的任何一个强大神祗疯狂——而他自己毫无所觉。   旧约公教的信徒有多少?   13.2亿。   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曾经掌握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太可惜了。   亚历克斯轻轻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唇,仿佛那个微笑会泄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第十章 Black(7)   巴巴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恶狠狠地找寻香烟,却只能找到一包巧克力,不过她觉得自己还真是需要一根烟——能够吸一口就喷火的那种最好。   “你疯了。”她自以为很冷静,实际上她的嘴唇与手指都在不住地颤抖。   “你不赞成?”亚历克斯温文尔雅地在胸前将十指搭成塔形:“我记得米高·布莱克是你的朋友。”   “米高·布莱克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而你不赞成为他洗脱罪名?”维尔德格自动自发地打开了吧台下面的小冰箱——里面只有非酒精饮料,撒丁的暴徒撇嘴,只好拿了几罐儿童果汁——葡萄汁聊以自慰——红酒的前身,不是吗?   “巴巴拉……?”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莉莉,那些人不会允许你们这么干的!”巴巴拉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蓬松光滑的美丽卷发,把它弄得如同海浪那样一层层地翻卷起来:“他的敌人……太多了。”她清晰而准确地报出了一连串人名,看来这些人在她的脑子里从来没有消失过,CEO,财团总裁,委员会主席,财政部官员,《贝弗里时报》老板,《看》《新闻》《明星日报》,BBY,CERS,EWRC,BTF四大电视台,贝弗里,莱因,胜利女神电影制作公司的头儿,还有贝弗里山的检查长,他的前经纪人,乃至于当红的脱口秀主持人……   “他们在五年前掌握着整个贝弗里,现在还是——没人会为你出来作证,也没人会来帮助你,而那些伤害过米高的人不会高兴你对他们的揭露与指责,他们控制的报纸连一个不利于他们的字也不会登载,你的IP会被封锁,你会被控告,与你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扭曲,污秽——贝弗里的媒体是些什么东西,你在‘俄狄浦斯’的时候就应当很了解了……他们单用纸张和油墨就能轻轻松松的杀了你,然后在你的尸体上**︿︿。”说了句极其难听的粗话,巴巴拉不小心抓下了自己的几根褐色头发。:“莉莉,你会死的……米高是在什么情况下度过那一年的我完全清楚——没有大剂量的镇定剂他根本无法入睡,他不能接触外界任何的东西,因为报纸和电台在24小时的辱骂与耻笑他,电视上的喜剧演员拿他身上的病痛说笑,警察把他的家翻的乱七八糟,相信那些谣言的人不断地打电话来说:我对你失望极了!或者骂他是个变态,畸形……还有那些无可避免的公开羞辱,咄咄逼人的检控官,冷漠的观众……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些?”   “我知道,”莉莉慢慢地说道:“我知道,我会遭遇到什么事情,但我……我不能想象米高就这样永远地以一个怪物的形象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即便他已经死了——但他所遭遇的一切都会让人感到可悲。一个……曾经为别人作出那么多事情的人,被诬陷,被伤害……如果他就是这样一个结局,我想……不会再有人愿意关怀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善意会不会为自己招来贪婪与忌恨,会不会令世人反而误会自己别有企图,也许不久之后,面对任何一种不幸他们只会袖手旁观——这将是个绝望的恶性循环。”她看着巴巴拉,目光坚定:“所以,不仅仅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所有——曾经被诬蔑与伤害的人,为了以后不再发生这种事情。”   小姑娘捏紧了拳头。   巴巴拉捧住了头——很好,热情,纯真,坦率,而且也知道做事之前先要思考——她提出的理由确实令人从理论与感情上都难以反驳。可自己为什么就想把这个小女孩按倒在膝盖上,狠狠地抽上一顿屁股呢?   “不要紧张,巴巴拉。不会有问题的。”亚历克斯微笑着接过维尔德格的冰块加葡萄汁。   “对了……”巴巴拉翻了一个动人的白眼:“你是准备支持这个疯狂的主意的……你有一家崭新的,蒸蒸日上的,资金充足的电影制作公司,还有一帮子疯狂忠诚的下属,两部成功的巨作,一条院线,一家报社……所以你就准备像凯撒和安东尼把埃及奉献给克丽奥佩特拉那样把贝弗里奉献给莉莉……可你也别指望你这些小东西能玩过哪些老奸巨滑的坏东西……他们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这也要看萨利埃里家族是否允许。”撒丁的暴徒“斑鹫”傲慢而甜蜜地说道,虽然手中的儿童果汁让他的凶残形象大打折扣。   “沃德小姐,”一直在一边做记录的费力轻轻地划上了一个句号:“您还忘记了,殿下身后还有一个国家。”   巴巴拉的眼角抽动中:“我以为这种事情还用不着连带到国家上面去。”   “亚历山大殿下是撒丁的王储。”   “我以为他们之中唯一的正常人会阻止他们的愚蠢行为。”   “为什么?”费力慢条斯理地说道:“殿下并没有尝试任何有害于国家于自身的事情,挽救一个绅士的名誉甚于挽救他的生命,这是一种高贵的行为。而且,”他用那种历史学教授常有的缓慢而庄严的语速继续道:“所有的事情都还在筹备之中,一切都会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我们并不会被动的接受攻击,而且我们的敌人也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强大与亲密无间——嗯,请相信我,每个人都有敌人,他们平时含而不露,是因为那个鸡蛋上还没有裂缝,而一旦那个鸡蛋被什么东西突然打开了一条小缝——那么它的碎裂只会在须臾之间。”他阴森森地微笑了起来:“只是一件小事。”至少比绑架一个国家的精神寄托要来得容易的多。   “而且,”他补充道:“面对一个高贵的敌人我们当然要在开战之前递上战书,可是面对这一群盗贼的时候,我们就无需遵循那些古老的礼节了……”他发现在场最起码有两个人没听懂他的话,不得已地说的明白了点:“我是说,我们没必要把自己的目的一开始就摆在台面上——最好的胜利都是在敌人还懵然无知的时候取得的。”   “难怪莎士比亚说: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杀光所有的律师(亨利六世)。”巴巴拉的舌头巧妙地将这句话藏在口腔里,她记得当初控方律师是“最tmd肮脏的一个,”“他想做的就只是尽快把这公诸于众,并尽可能的把它搞大,尽可能让最多的人颜面全失。他手段又脏又狠,非常出色。他一直想扬名天下。为此他能将任何他视线中的人毁掉,哪怕用最曲折,肮脏,残酷的手段。”(这些是汤姆监护人的原话)   她对费力并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她觉得当初没能找到这家伙当辨方律师真可惜——当初米高的律师一心一意想的就是和解——结果米高成了牺牲品,而且付出了巨额的和解费用。   而且那个时候他们没有萨利埃里家族——虽然萨利埃里已经全面转往合法而正当的企业发展,但“西撒丁王”的名字始终像一柄达摩克里斯剑那样垂在众人心头——没人愿意成为他的敌人。   或许……真的有机会……   “好吧……逃跑的时候千万要记得带上我,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巴巴拉无奈地耸了耸肩,从见到亚历克斯的第一天开始她似乎就没有安生过。   可是——真的挺痛快。   “接下来,我们该干些什么?”   亚历克斯凝视着透明玻璃杯子中的深红色液体,不死者的眼睛当然可以轻易分辨出葡萄汁与红酒的区别,但人类的眼睛却经常被错觉蒙蔽。   “找个点火的人。”   ※※※   米高的悲剧开始于一个电视纪录片的拍摄——广播公司的一个记者接近他,赞美他,歌颂他,和他成为朋友,让他放下了戒备,并且诱导他说出自己喜欢孩子——事实上,就像我们会在某个时候说我喜欢孩子一样,这种说法是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但经过巧妙的剪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娈童爱好者的自白。   有人将这部纪录片称为“媒体私刑的典范之作”——不得不说,这很正确。   他成功地将这个逾越了自己本分的黑人歌手送上了特意为他设立的火刑架,并且向他投掷了第一个火把。   亚历克斯所要寻找的也是一个记者。   不过他首先呼唤的是自己忠诚的属下:“费力。”   “是的,殿下。”   “可以请你去点一份晚餐吗?在上次我们去过的那个撒丁餐厅。”亚历克斯温和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巴巴拉喜欢是煎牛柳条配摩德那香醋,烤土豆和烤番茄,莉莉是大通心粉配西兰花,小银鱼和油泡黑橄榄,维尔德格是烤猪排配黑洋葱,马苏里拉芝士,烤土豆和蔬菜,你是烤鸡胸,火腿,芝士卷配芦笋和土豆泥,小番茄。”   所有的人都点了点头,对于亚历克斯的记忆力他们已经麻木了。   “请给我点一份鸡肉卷配奶油黑菌酱和曼切高芝士,新鲜菠菜色拉配西班牙火腿,松仁,黑橄榄,小番茄,黑菌酱和黑醋,最后每人一份自制筋斗土豆团,配巴马芝士酱和核桃,自制芝士蛋糕,汤和前菜请你帮我们选一下。”   “是的,殿下。”   费力奋笔疾书,重新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他站了起来:“请稍候,殿下……以及诸位。”   四双眼睛看着费力走出房间——作为一个守礼的人,他当然不会在殿下面前打电话订餐,那么多不同的餐点,就算单纯复述也要好几分钟吧。   坏蛋,巴巴拉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亚历克斯纯洁地眨了眨眼睛:“嗯……现在我们来确定一下那个点火人选吧……”   “粉红兔子女郎。”维尔德格兴致勃勃地说。   “劳拉。”这是望天的巴巴拉。   “碧树……西风?”对这个单词印象深刻的莉莉。   “劳拉·格林——维斯特。”最后是亚历克斯。   虽然说法不同,但显然都是一个人——费力心头永远的痛。   “哎呀,真好。”不死者平静地说道:“一致通过。”   ※※※   下章预告:“这是你的舞台,米高。” 第十一章 Black(8)   劳拉来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快到了费力勋爵不得不将自己的那份晚餐让给了这个饥肠辘辘的兔子女郎——有时候,你想成为一个真正有教养的绅士是很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对于这件“有趣”的事情劳拉当然对此保持了足够的谨慎与兴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愿意为您工作的话,尊敬的殿下,您是否可以保证我的安全,还有自由——我可没有外交豁免权,虽然我一直向往成为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火种而被宙斯惩罚的神)供人类仰视与崇敬,但我可不喜欢每天被秃鹫啄出新生的内脏。”她意有所指的说道。   “仅限于与此事有关。”费力同样谨慎地回答道,他并不信任这个年轻女性,虽然据说她有着很好的职业素养与不逊色于一个双位博士的学识,但她那件深橄榄绿色前后v字大开口的紧身衣实在是无法获得一个撒丁传统贵族的信任。   “又一个戴帽子的家伙。”劳拉轻声说道,然后她向费力抬高下巴:“请把我的那份蛋糕给我。”   维尔德格嘶嘶地轻笑:“不过维斯特小姐似乎并不怎么需要保护呢。”这个混帐之极的家伙向窗户点了点头,在劳拉进来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从那个窗户可以看到所有进入者必须徒步行进的一个巷子——因为慈善医院和其他医院一样,对于车辆的停放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   劳拉在那儿遇到了一个暴露狂——他喘着气,猛地从黑暗中跳出来,向劳拉拉开了自己的大衣,向她展示自己的“枪”——相隔不过一秒,漂亮的紧身衣记者也拿出了枪,很大的,真正的枪……枪口正对着那个丑陋的器官——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保险的时候,那个暴露狂拿出了比出现时更加惊人的速度——他哭着逃跑了。   不管怎么说,撒丁王储以及萨利埃里家族的保卫人员当然不会蠢的让一个这样的家伙靠近这里——只能说,男人小心眼起来也是很可怕的。虽然他们也许只是想要让这只粉红兔子受点小小的惊吓——维尔德格看到有非常眼熟的衣角从那个巷子的尽头闪过。   也许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所有的保卫人员都需要进行“重新”训练——撒丁最可怕的暴徒叹着气。   “啊,真正的枪与一个白痴身体上的‘枪’可不是一回事哪。”劳拉爽朗地说道,将小银叉子叉进了美味的蛋糕里。   费力痛苦地转过头去。   就像西风无情地吹走枯叶那样简简单单就让那个可怜的暴露狂瞬间消失的女郎则雅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一口吞下了剩下的蛋糕之后,她摊开了双手。   “那么,诸位,什么时候可以把火柴交给我呢?”   ※※※   火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燃料。   草坪墓地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教堂,很多新人选择在这里举行婚礼,兼之前来扫墓的人们,这里直到凌晨两点左右,才逐渐不见了人影。   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都不能算是人类——不过在鬼魂们的眼睛中,他们依然是两个标准的生者,才有了点绿意的低矮细草在他们的脚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冰冷的月光无法穿透他们的身体,浓重的黑影紧紧地跟随着他们的步伐。   亚历克斯依然还是习惯性的全黑套装,只不过外套换成了佛尔摩斯先生所喜欢的那种斗篷风衣,这款风衣的特点就是拥有大衣的长度,然后在上半身又加入了短斗篷的复式设计,使肩部线条看起来更柔和,也让这个不死者的外表显得比身体的实际年龄更小一点,维尔德格和他装束相似,只是黑色改成了浓重的紫色,在深沉的黑夜之中看起来也和黑色相差无几。   “米高布莱克。”   “亚历山大殿下。”   亚历克斯的声音从来就是保持着法师的特色,柔和低沉,但发音清晰。米高·布莱克声音偏向于中性化,非常缓慢而温柔。   事实上,莉莉所遇到的第一个阻碍,并不是巴巴拉,而是米高布莱克——他在生前就是个善良单纯,敏感脆弱的人类,有点自卑,不善言辞,他在歌声中呼唤和平,反对种族歧视,呼吁人们保护地球,保护动物,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白,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躲避伤害,更不知道如何反击——即便是现在,对于汤姆的不原谅所导致的后果让他心有余悸,他虽然为人们对他的误解持续至今而深感痛苦,但他不愿意再次将自己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下,就算他已经死了——也不愿意让一些人因为已经死去的他而受到伤害,哪怕他们曾经肆无忌惮的伤害过他。   对此亚历克斯并不在意——是的,暂时还不需要在意,异位面的施法者非常的有耐心,在某些时候。   “我想知道一下,”亚历克斯说:“我有一个世界巡回演唱会的计划,预计投资在一亿五千万左右,你有没有兴趣?”   如果巴巴拉就在旁边,她的眼角与额角都会无法遏制地抽搐起来吧——几乎完全没有改变的台词,也该死的一样有效果,简直就是在飞蛾的面前摆上一个五百瓦的灯泡——通电的。   米高·布莱克生前在舞台上的表演充满了成年男性才有的那种力量与欲望,非常的雄性与性感,但只要离开舞台,他就是个典型的“彼得潘”症患者,不愿意长大,不愿意面对外界,害羞,不善言辞,对于自己相信的人就会毫不保留的付出真诚与热爱,有点自卑,好安静倾向于自我封闭。   幸好他还是个近似于罹患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他是个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一点差错的人,在少年时因为脸上有粉刺而不愿意走出房间,在排练的时候不断地要求“再来一次”,羞于向媒体大众展示自己的颈部、面部白斑,那些足以证明他确实患有“白癜风”的东西……   这是一个敏锐的巫妖可以轻松捕捉到的弱点——米高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在他经受了长达一年的数重痛苦(皮肤问题,娈童案,破产传闻等)折磨之后,准备重返舞台的时候因为心力衰竭而死去的——他那么急切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他不想让自己的支持者们失望,他还有100余首完成但从未发表的歌曲准备在这次高达十八场次的巡回演唱会中演唱,他还有200余首没有完成的歌曲,其中有献给自己孩子的《安琪儿》以及为了慈善医院所写的组曲……   他留下的不是个完美的句号而是一个令人惋惜不已的省略号……   “但我已经死了。”米高迷惑地说道。   “这只是技术问题。”巫妖轻描淡写地回答——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让一个亡灵在人类面前展现出它的形状与声音是一件并不怎么困难的事情——对于他来说。   这样也能更好地解释米高的“出现”——由异位面的施法者负责了所有工作的所谓“立体投影科技工作小组”也该拿点新成果出来了,人类总爱拿这些“高科技”来解释所有现有理论无法合理解释的事情,梦魇是精神紧张引起的睡眠障碍,血族与狼人是罕见遗传性疾病,灵魂引起的波动被称之为磁场现象……嗯,当然的,演唱会的地点必须距离神圣公国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得不说,这件事情的危险性不算很小,但比起可能得到的收益,前者又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你需要找你的律师吗?”亚历克斯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他想起了巴巴拉。 第十二章 Black(9)   在贝弗里,每年都有705部电影在各大影业公司以及独立电影制作者那里诞生,而一部大制作的电影在开拍之初就会大肆宣传直至公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当撒丁的萨利埃里家族投资并且掌控的托瑞尔电影公司宣称要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投资时,所有接到公开记者会邀请函的记者们也是抱着一种例行公事的态度前往会场所在地的——会场所在地是贝弗里最为著名的“天文台”夜总会,它之所以有着这样一个古怪的称呼是这个夜总会的大厅有着一个高高耸起的,可全方位转动的半球形屋顶,并装有可遥控开闭的天窗,和天文台别无二致。   “圣母的屁股,我看到了什么?”   我们不能指责那个“光亮”报记者用词的粗俗不堪——虽然这家名为“光亮”实则凭借着其报内大量的低俗、煽情的内容和不专业的编写手法,还有每天登场的一丝不挂的女人图片才能成功登上西大陆联邦销售第三的小报本来就不怎么适合一个懂得礼貌含蓄为何物的人类存在——但一片乌黑的会场背景前悬挂的白色字幅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米高·布莱克全球巡回演出。   “我敢保证,那个家伙一定在你们那儿干过。”   他身边一个记者阴阳怪气地讥讽道,除了同行相嫉的原因之外,还有光亮报记者的一项大优势总令这些尚属于正常人类范畴的同业者深深为之不满——他们总能够随心所欲地编造任何新闻,而且可以堂而皇之地放上光亮报的头版头条,只要够惊悚,够吸引人,就算你把玩笑开到国内外首脑的身上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只要能够满足他们老板的喜好,嗯,还有他的钱包。   ※※※   “布莱克先生,你完全不用这样紧张。”亚利克斯平静地说道。:“你现在的外貌与身体状态都是最好的(灵魂一般都会处于两种状态——最佳时期以及死亡时的两种,后者一般会将之前的伤痕也全部暴露出来,而前者却能表现出死者生前最为光鲜亮丽的一面)。你不会感觉疲惫,不会感觉干渴或者饥饿,也不会出现任何失误——除非你无法集中精神,但会令你无法集中精神的生理要素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的情感。”   米高沉默着——如同某些用于观察与掩饰的特殊房间那样,这间贵宾室面对着外边房间的墙壁是大块的单向玻璃,他的亲人与一些亲密的朋友都已经坐在了招待会的主席台上,下面的记者面带疑惑,跃跃欲试,他们的表情让米高想起包围着羊羔的狼群,其中就包括那个曾经假惺惺地靠近他,讨好他,取得他信任之后再无情出卖他的所谓“朋友”。   他立刻转过头——不,不识害怕也不是憎恨,更不是悲哀——这是人类的本能,本能地逃避曾经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东西。   但灵魂的动摇只是一个瞬间,他立刻转过头去看着那个春风得意的人类——然后转向自己的亲人,虽然他们也曾为自己带来痛苦,但更多的还是快乐——尤其是自己的两个孩子,相差只有两岁的男孩与女孩在这5年里并没有什么改变,虽然在父亲死去之后为了他遗留下来的大笔遗产与歌曲的版权他们的监护权不断地遭到疯狂的争夺,甚至还有报纸与杂志宣称他们的父亲是个性无能者,两个孩子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像米高生前的白癜风被扭曲成漂白一样,他们遗传自母亲的白皙肤色与精巧的面部轮廓也被视为非婚生子的证据,完全无视于DNA测试结果以及现实中不止一对黑人与白人夫妻的孩子拥有黝黑或者雪白皮肤的现实。   但他们依然在这种混乱中保持了自我,也许这和米高对他们的教育有关,米高很多怪癖都是有他自己的父亲严厉残酷的纪律约束造成的。对他自己的孩子,米高也非常严格,但是是以一种适当得多的人性化的方式。他坚决反对“打孩子”,在他的内心深处有着坚定的信念:绝对要尽可能给孩子最正常的教育——幸运的事,在他离开人世之前他确实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最听话,最不娇纵且最安稳的孩子。”这是米高的一个朋友所说的。   就像现在,两个刚刚成年的孩子平静地坐在主席台上,对于记者们善意与恶意的目光一律报以程序化的微笑,安静地,微微的抬着头,坐姿端正而优雅。   “我的骄傲。”米高喃喃地说道,他看向亚利克斯,点了点头。   “很好。”   亚利克斯说,米高不知道他是不是作了什么手势或者发出了什么暗号,通往记者招待会的大门訇然打开,外界喧嚣混乱的声音就像是海啸一样扑了进来。   米高等着这重声波对自己产生影响,结果它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什么也没留下,他没有呕吐,也没有头痛——是的,他现在已经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   ※※※   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那扇突然开启的大门。   就和5年,不,10年前最为辉煌与健康的时刻一样,年轻而健康的米高·布莱克在保镖们的簇拥下大步的走了进来。   记者们首先看到的就是他最为著名的白袜子、黑皮鞋、不朽的闪亮手套和灵感取自凯旋归来将士华服的标志性军装夹克,这是一次新的战斗——当他快速地走过自己的孩子面前时,他的小女儿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爸爸……虽然她在此之前已经被告知这个米高·布莱克是被立体投影制作出来的,可是当米高真的出现的时候,她依然没有控制住自己。   米高回身看了看她:“嘿,我的小毯子。”他亲昵地回应着,并且伸手抚摸孩子的头——但他的女儿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周围非常安静,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他们,看着米高·布莱克的手穿过孩子的头发。   米高的姐姐蒙住了自己的嘴巴,小毯子是米高对孩子的昵称,这个昵称还被人认为它是米高有娈童癖的证据之一——而事实上,当一个正常人想到毯子的时候,第一概念是什么呢——温暖,柔软,舒适……而不是性。就好像一些父母会将自己的孩子称之为小南瓜一样,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吃掉它。   太真实了,真实的可怕——在一片死寂被米高姐姐的呜咽打破之后,所有的记者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他们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录音笔,速记本,还有照相机。   ※※※   “你要出去?”   亚利克斯问道。   莉莉点头。   当然,她可以不出去,好好地躲藏在亚利克斯的身后,事实上,除了起初的提议,她没有能够再做什么——她知道自己一旦走出去,毫无疑问自己的平静生活就会被彻底的打破——随着曾经死去的米高影响力越来越大,媒体不会放过任何与其有所关联的人。   但她还是决定走出去——并不是她没有思考过,也不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只是,她不能永远地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   米高在一片雪白的闪光灯下转过头去,向她微笑,然后在记者尖锐的:“是否托瑞尔公司和那个‘神秘’‘强悍’的立体投影制作队伍黔驴技穷,只能在假象上做文章?”以及“以死者的名义用一个刻板的幻影来召开所谓的演唱会?”等问题之后,米高向前走了两步,在一片压抑的惊呼中跳上了摆在场地中的圆桌——“好,我们现在来点舞蹈。”他向自己的吉他手打了一个响指,而后者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地拿下身后背着的吉他——然后米高就在桌面上唱起那首成名曲《FULAI》。   在这首歌里,“月球漫步”第一次出现——也就是看似向前缓慢行走,可实际却在不断向后滑动,还穿插着以脚跟、脚趾为中心的旋转和突然止步;脚底如同装了滑轮,要么就是转盘。   在于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在他的暗示下,吉他手简单地弹奏了一小段过门,熟悉的曲调再次响起,这次是他同样著名而有趣犀利的讽刺性歌曲之一。   “……   他们把我的消息   印在周末的报纸上   我要告诉他们   我不是王   我坚信   人人平等   无论你是对是错   都改变不了这个真理   ……   我厌倦了这样的谬误   我厌倦了这样的素材   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意场   ……   帮派、社团、民族   各自为政   人际关系不断遭到创伤   这是世界级别的   区域大战   我倒宁可兼听   双方   无关于种族   只关于面孔\和地方   要知道   你的血缘   要清楚你的位置   我看见   光明正在黯淡   我这辈子   不是为了某种肤色而活   不要说你同意我的言论   当你还在我的面前恶意中伤   ……”——(注释1)   他舞步实在是太过自然,以至于人们很难将之称为舞蹈;即便那些动作匪夷所思,譬如波浪步的全身大波动,对柔韧性要求很高,但飘移的效果却别有情趣,以及那种突然性的全身僵立,如同机器人那样一格一格的移动,还有夸张的,大幅度地左右摆动上身,狰狞地无声大笑……这些都是以人体或轻灵或诡异地将生活中比较有趣的动作演绎成的舞步,充满了魅惑的力量。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的时候,米高正好站立在那个出卖了他的家伙面前,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深褐色的眼睛中流露出几分恶作剧的色彩——无数人为之津津乐道的全身极限倾斜出现了。据说这个倾斜角度最高可以达到45°,他一点点地向前倒去,而出卖者情不自禁地一点点向后移动——直到前者非常规范地到了45度的时候就开始收回身体——后者因为无意中的露怯而气恼的满脸通红。   可事情还没完,米高重新站立起身体的时候,伸出一只脚,慢慢地踩在出卖者扔在桌面上的那只录音笔……全场一片死寂,然后,他恶劣地,明显地,用皮鞋的尖端踢了一下,圆滚滚的录音笔立刻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滚动起来,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出卖者简直气的要发疯了,他根本没能听见周围的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猛地跳了起来,冲上去想要抓住米高的裤管把他拽下来——他什么都没能抓到,失去平衡的身体一个踉跄,下巴磕在了坚硬的桌边上,顿时口中鲜血直流。   他不甘心地爬了起来,又开始对米高再三挥拳,可他的拳头一次次徒劳无功地在米高的身体间穿过。   米高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看,这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你再也伤害不到我了,永远不能。   原本为了虚幻中的米高竟然可以触碰实物而惊骇的记者们开始哈哈大笑——他们认为这只是一种使用了什么魔术手法的噱头,例如磁铁什么的——闪光灯连连亮起,从来不会失去新闻敏感的摄影记者真切而及时地拍下了自己的这位同僚狼狈至极地趴在米高脚下的愚蠢样子。   “哦,别激动,亲爱的,那只是一个立体投影……”   “别要求过高,也许那位朋友根本弄不懂什么叫作立体投影……我们的大人物或许连小学都没毕业。”   因为米高的纪实录影带而声名大噪从而相当一直自得的出卖者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他或许不仅仅是血管,连整个人都要气得爆炸了——如果红棕色人中比较“高贵”的话,那么我们大概也能认为他在故意将自己的皮肤弄红好来改变自己的种族了……   “你们是什么意思?!”他含混地叫喊,看来刚才的撞击伤害了他的舌头:“我要控告你们!不管你们想干什么!——一群无耻的混蛋,竟然弄个恋童癖的样子来恐吓我!……我要控告,我要起诉!”   他虽然发音不清,但咆哮如雷,基本每个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配合默契,白痴先生。   劳拉的自来水笔在纤细漂亮的手指间打了几个转——借用某个动画公司的开场白——“演出开始了。”   ※※※   下章预告:国王最后的演出——请你们看着我,看着我——因为我不善辩解,但你们可以看着我,看着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作者的话:有一位大人善意地指出,最近的几章有着太多的个人情感,所以让文章看起来有点“水”,很抱歉,这一次我不得不略为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但绝对不是故意灌水——我在这里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不单单是为了mj,而是为了那一份善意;也有大人指出我所叙述的不一定是事实——是的,这本小说的开端我就特意标明了纯属虚构,我在这里所传达的,也不是一个纪实,而是一个理想。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身为普通人,也许没有办法令得恶有恶报,那么最少,就让善有善报吧。   不管是捐出了3亿家产的mj,还是在公交车上为行动不便的老人孕妇让座的年轻人,从路边捡起垃圾丢进垃圾箱的孩子,为小区义务劳动的退休人员……我们都来说句谢谢吧,哪怕多说几句也没关系,让付出的人感受到那份温暖,因为不管大小多寡,他们都是付出的人——不要说大恩不言谢,更不要说是应该的或者他们别有企图,这会令人心寒,也许正因为我们的漠视与沉默,甚至于冷眼冷语,恩将仇报,这个世界上主动伸出援手的人才会越来越少——这是个恶性循环。   我不想看到这一天真的到来。   最后要说到的是,为了避免一些众所周知的问题,我在这里所涉及的每一个国家,地区,人名等等都是虚构的,并且进行了一定的扭曲与夸张,聪慧而认真的大人们,非常感谢你们的仔细阅读,但大家心中明白就好了,请不要说出来好吗?或者就用缩写代替,对不起,拜托了。   再三致歉,我太任性了。   如果编辑允许,我会寻找机会弥补大家,对不起。   Ps:注释1——这是我引用mj一首著名歌曲的歌词,全文如下。   “但如果   你在意   我的姑娘   你是黑是白   都没有关系   他们把我的消息   印在周末的报纸上   我要告诉他们   我不是王   我坚信   人人平等   无论你是对是错   都改变不了这个真理   但如果   你在意   我的姑娘   你是黑是白   都没有关系   我厌倦了这样的谬误   我厌倦了这样的素材   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意场   只到亡羊   才去补牢   我不怕你的哥们   我不怕小报绯闻   我不怕任何人   宝贝,只要一切有意义   帮派、社团、民族   各自为政   人际关系不断遭到创伤   这是世界级别的   区域大战   我倒宁可兼听   双方   无关于种族   只关于面孔\和地方   要知道   你的血缘   要清楚你的位置   我看见   光明正在黯淡   我这辈子   不是为了某种肤色而活   不要说你同意我的言论   当你还在我的面前恶意中伤   但如果   你在意   我的姑娘   你是黑是白   都没有关系   如果你想成为我的宝贝   你是黑是白   都没有关系   我说如果   你想成为   我的兄弟   你是黑是白   都没有关系。” 第十三章 Black(完)   宣传,造势,广告……一切都按照一部科幻大片的程序走着。   现在在光亮报有着一个位置的出卖者几乎每天都在叫嚣托瑞尔电影公司的种种所谓“黑幕”以及米高曾经的所谓“劣迹”,而劳拉则高高兴兴地在托瑞尔电影公司主控的报纸上和他打嘴仗。   虽然光亮报销售量惊人,但也挡不住托瑞尔电影公司的大手笔宣传——劳拉执笔的报纸几乎是作为赠送品加在每一张精美绝伦的海报里,还有实用的帆布袋包装着——即便是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也抵抗不了免费布袋以及报纸的诱惑,而青少年们,更多的是被那个全息立体投影所迷惑住了,而网络上的相关内容则集中在比较不敏感的方面:那些预告片中的舞步——因为它们太匪夷所思了,不曾亲眼见到过米高生前表演的人认为这是高科技的处理(5年里,米高的录影带和唱片遭到了有意识的压制),而更多的人拿出了他们珍藏的片断来反驳——曾经有观众和米高贴身共舞,没有安全带,没有特殊装置,全部动作都靠舞者有力而矫健的身体来完成。   在米高过世时不过是十一二岁,甚至更小的孩子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所崇拜的东西竟然有着如此之多属于米高的首创——只不过他们以前不知道而已。   而成年人们,则不敢置信地翻看着那一长串令人眼光缭乱的慈善纪录,这里面不仅仅有着天文数字的各种捐款,还有着米高亲身前往慈善医院以及救济所等地抚慰绝症儿童或者贫困民众的书面纪录——所有的地址,电话,数量一应俱全,随时可以查询。   他们为之惊骇万分。   他曾经与一个因为输血而罹患艾滋病的孩子在他的庄园中共度了一个月——在人们还对艾滋病闻之色变的那个时期。   一个患了绝症的孩子时日无久,他和米高在私人电影放映厅里度过了一个下午,共进了午餐,一起玩电子游戏。临别米高送给他一件自己的演出赋与手套,3个星期之后,小男孩因病离开了人世,他的父母将米高的赠品放在了他的小枕头下面随他一起入土。   他为一个在观看自己演出的路途中遭受绑架,杀害的孩子而在演唱会上流泪,致哀。   在他生前的世界巡演中,每天晚上都有孩子被担架抬到了后台,他们的病情严重到连手都抬不起来,米高就跪在担架旁边使得那些儿童可以和他一起面冲镜头合影留念。然后他会把照片送给这些孩子,以让他们能够永远铭记这珍贵的时刻。   他到访了医院,孤儿院,学校,教堂和一些帮助精神存在问题的儿童的组织。   他的基金会支付了心脏移植的手术费用。正是米高全力以赴的帮助让这位小病人抓住了生命的最后一线希望。而这只是诸多事例中的小小一件而已。   他允许玩具商按照自己的样子制造玩具,可以不受任何报酬,但要求每个玩具中必须有一元钱是属于慈善儿童基金的。   ……   正如某个人写给报纸的信上所说得那样:“他搂抱着那些骨瘦如柴,气息奄奄的孩子,让他们前往天堂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他的微笑,把自己的钱大把大把地拿出来为他们治病,尽量满足他们每一个要求,虽然他自己也已经疲累不堪,摇摇欲坠……他建造了巨大的儿童乐园,免费开放给所有因为贫困或者疾病而无法走进游乐园的孩子们,他的每一场演唱会,都给孩子们留下免费座位——就算他死了,他的遗嘱里也写明了其中的20%将用作与慈善事业——如果这就是娈童癖,我倒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多点娈童癖……”   ……   贝弗里的大人物们一觉醒来,发现事情的变化已经完全不受他们的控制。   他们以前的手段都不管用了——威胁?恐吓?这些小手段在几百年前就懂得温文尔雅地写一封信来警告被暗杀者的家族来说简直就不值一提:他们会说:“我是你忠诚的支持者,在你发表演讲的时候,我一定会到现场为你捧场。”或者说:“我是你的老朋友了,难道你忘了?我们见面后你一定会想起来的。”然后你就等着某颗子弹在你的脑袋上开花。而且他们也找不到能够干这些事情的流氓或者亡命之徒——在西撒丁王已经稳若泰山的前提下,就算他已经半公开地表示要将家族洗白——但守斋的老虎还是有牙齿与利爪的,何况圣母也未必知道那头老虎什么时候会想要开荤。   那么造谣,污蔑?问题是谁都知道托瑞尔电影公司的身后站着谁——像这种很可能酿成国际事件的“小事”,那些在背后支持着这些大人物的上流人士不会予以支持——光亮报的老板也必须看着上面的眼色行事——另外,记者们也很不想在某一天凌晨连同半吨水泥一同沉没在大西洋海底。   封杀?   对于一个资金雄厚到甚至可以不需通过银行就能调动十亿以上资金的电影公司?而且谁不知道撒丁王室的资产遍及世界各地?   他们只能尽所其能地封锁,销毁所有有关于米高事件的证据——可惜的是,这也迟了。   劳拉在得到了来自于托瑞尔公司的暗示之后——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虽然作为控告方与被控方的人几乎全部死光了,但大量作为证据留下的录影带与书面资料,还有大把的证人可都还活的好好的。   ·原告一家所说的“性侵犯”发生时间,先是11月,后改为2月7日至3月10日,再后来又改为2月20日至3月10日。   ·他们没有报警,而是去找了一个最为声名狼藉的律师。   ·原告男童明白地抱怨说杰克逊收回了一辆曾给他一家人使用的汽车,然后又抱怨说杰克逊给他的手表并不值杰克逊告诉他的价格。   ·校长与男童的对话证据而震惊了,指控者说他告诉校长没有任何‘猥亵’发生。   ·男童自陈米高曾经有或她看一本色情杂志,并且予以保留——问题是那本杂志是在案发之后才出版的,前后相差近半年。   ·男童弟弟一开始对警方说,杰克逊给他们喝的是“红酒”,但到了法庭上,却又变成“白酒”了。   ·一位在场记者评论道:当男童在陈述自己受到米高“性侵犯”时,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当他说到某次米高怠慢了他的时候,脸上才开始出现激动的情绪。   ·原告男童父母的离婚官司时对父亲的指控——性侵犯与非法监禁,恰巧跟他们对米高的指控一样。   ·原告的姐姐告诉过社工,‘我从来没有见过米高对我的弟弟们做过什么不恰当的性行为’,但在法庭上她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童父亲:   “这个人将会遭受超出信仰之外的羞辱……他不会相信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这超越他最坏的梦魇边界。……他再也卖不出一张唱片。……如果我过了这一关,我就赢大了。……我会得到一切我想要的……而他们将永远被毁掉。”   ·“这将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重要。一切都将崩溃,其中的每个人都将被毁掉。如果我得不到我要的一切我就来一次大屠杀!”——男童父亲。   ·辩方律师指出她认识不少警局的人,问她为什么不向她的警察朋友求助。   男童母亲:因为我不想麻烦人家。   ·男童母亲当年曾经成为商场盗窃案的嫌疑犯,当时明显没有什么伤痕。但一年后,她却拿出一大堆鼻青脸肿的照片告上法庭,说当时商场保安毒打并性侵犯了她,最终获得十五万美元的赔偿。   ·事实上,这个孩子对关于他癌症问题的回答,让人觉得他是把自己的疾病当成了一把宝剑而非一面盾牌,不切实际的,甚至有时是冒犯性的期望着得到杰克逊及整个世界对他的‘偿还’。   (以上皆为引用杰克逊娈童案件资料,不计入字数)   ※※※   人们为之哗然。   尤其当劳拉拿出了出卖者为米高所拍摄的录影赛——完整的,没有剪接过的——人们只能在里面看到一个傻乎乎的大男孩,除了原告之外,还有许多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或者监护人,甚至一些罹患重症的孩子,除了父母之外,医生,护士更是随时在侧——只要家中有病人的人都能明白这是必须的。   有些镜头在出卖者故意放大,凝固中显得极其暧昧与荒唐,而从完整的录影带中看来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一个年轻的妇女尖叫道:“如果这也叫做猥亵的话——天哪,我曾经这样抱着我的小邻居去挑选他喜欢的气球呢。”她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显然,这太可笑了:“我得被判刑一百年。”   “只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才能从正常的东西里面看出不正常来——当一个人的脑子里充满了色情之类的下作东西的时候,他看着一个垃圾桶都能联想起女人的大腿来。”一个老人说。   除此之外,还有检查官以检查证据为由,强迫米高接受极具羞辱性的全裸检查,不但录影拍照,还派法医去检查他的身体每个部位。如果他不配合,则按认罪处理。在那个录影带中,米高背脊,手臂以及大腿部分大块大块的白色斑块清晰可见,法医所开具的证明也清楚地写明了“白癜风”,却从没人提到过。   但那时候的媒体正热衷于拿他漂白皮肤和娈童案大做文章。   拍摄广告时意外被烧着头发的片段也随之曝光。   ……   两天时间里约有35万人预订了这场虚拟演出的门票。开始售票之后,18小时内,在预售阶段就卖出36万张门票,也就是每小时卖出两万张门票,每分钟卖出333张门票!   这还只是在贝弗里的开场,整个巡回演出结束后预计将超过一亿观众。   “这将会是本世纪内最为宏大,最为高技术含量,最完美的一次巡回演出。”托瑞尔公司的发言人温和而猖狂地说道,他是个完全不逊色于著名影星的英俊男子。   嗯,如果你还没有忘记的话,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那只被巫妖恶狠狠坑害了一把的小蝙蝠——现在是这个大型巡回演出的总负责人。   血族的十三个氏族中,安纳多家族是最为崇尚艺术与音乐的,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或者说,他们就是按照这个喜好去发展后裔的,鉴于这个原因,他们会涉足人类的娱乐界也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了——最近一百年内,他们还曾经将一个活了八个世纪的英俊血族成功地打造为一个世界著名的摇滚乐歌星,在这个世界上招摇了几十年,直到光明黑暗双方都忍无可忍发出了最后通牒,才乖乖让他回到黑暗世界里。   对于黑暗生物时不时地抽风,发作,“用餐”,与正常人相反的作息时间,不得不亲密接触的同伴(譬如伴舞者);歌迷的接触以及镜子,照相,百年难得一见但还是会见到的受伤,以及某个热血沸腾的神甫或者狩猎者的突然出现——他们处理起来驾轻就熟,优雅流畅的就好像经过数千次彩排——事实也是如此。   ※※※   “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真的还记得我?他们还爱我?还需要我?”   “啊……是的。”莉莉无奈地摆摆手,自从米高知道首场演出就卖出了36万张门票之后,他就不停地问,不停地傻笑,一会儿又开始沮丧。除了彩排的时候。   莉莉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觉得很安心,他夸赞莉莉:“你就像最好的镇静剂。”   莉莉望天——他表演的时候像个最出色的魅魔,而其他的时候就像是只覃类生物——亚利克斯语。   但只要他走出去——他就是米高·布莱克,“拥抱着梦,深信自己的梦想将会触动我们所有的人。”   最后一分钟了,外面静寂无声,米高在门前站住,然后安静了一会,打了一个响指,大门轰然而开——   今天是你的舞台。   ※※※   人们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会怎么样呢?所谓的高科技投影真的可以还原一个他们所熟悉的米高?会不会就像是光亮报所说的那些预告片都是以前的片段胡乱拼凑起来的?或者使用替身?不——那确实是米高的舞蹈,他们可以确定……   封闭的剧场所有的灯光逐一熄灭,人们屏息静声,一道柔和的蓝色弧形光芒犹如彩虹一样从黑暗中逐渐延伸出来,当它完全成形的时候,一粒细微的亮点在彩虹的中央闪亮——它迅速的扩大——然后人们看到了……那就是米高。   “你可见过我的童年……”他抬起头,唱道,清晰的就好像在你的身边。   “我正在寻觅自己生命的本源,因为我曾在身边找遍,也陷入过心灵的得失之间,了解我的人仍未出现……”   从观众席后面的黑暗中浮现出巨大的船,各种肤色的孩子乘坐在上面,轻声欢笑。   “人们认为我做着古怪的表演,只因我总显出出孩子般的一面,但请对我宽容一点……”   船只在人们的头顶缓缓滑过,船帆鼓胀着,微凉的风吹过他们的头发,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些,他们只是如痴如醉地看着坐在蓝色彩虹上的年轻男人,他的面色无比怪异的苍白,可是他的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有人说我不正常很明显,就因为我对简单自然的爱恋,补偿我从未有过的童年,却是注定的命运,摆在我的面前……”   月亮在米高的身后冉冉升起,他仰起头,无限渴望地望着缓缓越过自己飞往月亮之中的大船。   “你可见过我的童年,我正在寻觅儿时的欢乐瞬间,比如海盗和征服冒险,宝座上的国王你是否也曾梦见……我那些大胆的梦想啊,看我飞上了蓝天……”   歌者看着那些飞翔的船,仿佛在自言自语,他张开了手臂,站了起来。   “请试着喜欢我,在你对我做出判断之前……我痛苦的儿时记忆仍在绵延……你可见过我的童年……”   白色v领衬衫的米高慢慢地飞了起来——在最后的大船飞过身边的时候——他的手终于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抓住了,然后是一只褐色的小手,黑色的,红色的……孩子们把米高拉上了他们的大船……   “不要走!米高!”   一个观众突然哭泣着喊道。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可以容纳9万3千人的会馆很快就只有一个声音——“不要走,永远不要,米高!”   ……   米高看着他们,然后眷恋地转过头去看看孩子——然后跳下了木船……跳进了人们挥舞着的双手中。   每个人都本能地想要举起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孩子们拥挤在船尾看着他,米高站在人们的上方,低着头,脚下踩着一片黑暗——人们泣不成声——直到突然地被大股灼热的蒸汽喷到。   他们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朦胧的白色雾气中突然伸出一双带着黑色皮质无指手套的手臂,伴随着尖利的,类似于皮鞭呼啸的声音——长条形的舞台从会场中央升起,人群中林立起虚幻的墙壁与柱子——“Bad!”   强劲的重音震动着人们的心灵,米高率领着一群年轻人从黑暗与雾气中大步走出,目中无人的姿态,干脆利落的动作,令人窒息的强烈压迫感……熟悉的节奏感让所有的人尖叫!   他们尽情地跳跃,奔跑,耸动肩膀与胯部……彼此按着对方的肩膀飞跃,甩动头发,交换眼神……伴舞者都是真实的人,可是现在谁又能记得米高已经死去?   有多少人是听着这首歌度过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的?没人知道!只知道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够按照节拍打响指与跺脚,他们的身躯开始摆动——正如生前的所有演唱会一样,这次演唱会是没有坐椅的。   一曲“Bad!”才告结束,米高急促地在舞台上转了几圈,黑色的皮装在旋风中变成了黑色的亮片西服——在人们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彼丽·金”更为强劲的前奏紧紧接上,前三个鼓点一响起,人们就知道是什么歌——罕有地以长时间的贝司和鼓点声作为开头,整整28秒,制作人曾经想剪掉它,然后米高说:“我想在这段时间内跳舞。”   前后摆动胯部,交叉双脚,交叉双手,竖起脚尖,抚摸头发,用力向前踢出——他摘下礼帽,随意丢出,一个观众想要伸手接住,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犹豫……帽子被身边的人抢去了,那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她立刻将这顶帽子塞进T恤里,弄得鼓鼓囊囊的,先前的家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尖叫声不住地响起,米高懒洋洋地在身后抚摸了一下,拿出了话筒,当他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人们立刻配合地开始有节奏的击掌。   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幸好这次结束与开始之前,终于有了一段比较平静的时间,让人们的心跳略为缓慢一点下来。   但伴随着熟悉的呼啸声响起——之前短暂的平静反倒成了衬托,人们的身体再次控制不住地晃动起来——你给我的感觉——甜蜜的爱情歌曲,在长达三百英尺的长条舞台上,妖娆的女人们一个个翩然走过,伴舞者勾肩搭背,喜不自胜。   歌曲的最后,男孩女孩们一一散去,灯光暗了下来——只留下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简单的对答开始……观众们急不可待地安静了下来,屏住呼吸。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无数骷髅,僵尸从地面爬了出来——单调的,重复的节奏……僵直滑稽的动作,诡异的曲调……恐怖的造型……   颤栗。   ……   在歌曲的末尾尽情地大笑之后——稍稍沉默,舞台上只留下米高一个,他再次打了一个响指。   在没有任何伴奏的情况下,他唱出了第一句,根据他的真实经历所写的歌——避开:“其实无所谓真理与胆量,他们踢翻你,打倒你,然后告诉你这就是正义,那么就避开吧……”   然后是黑。白——一首抗议种族歧视的歌曲,在一次次迅速而有趣的“变脸”中,米高不仅仅脸部转化为各个种族,民族,连身体也跟着变化……最后他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豹子,在舞台上飞快地跑过——剧烈的大风从舞台与整个剧场上刮过,纸屑纷飞——它们在空中凝聚:“我坚信人人平等,谁都改变不了这个真理”——这是他生前第一次对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们不关心我们:“打击我,厌恶我,你永远无法击垮我;利诱我,威胁我,你永远无法杀死我。种族隔离,给我自由,我无法相信这就是养育我的土地。”   ……   “你有没有看到,地球在流泪、海岸在哭泣?一切和平呢?鲜花遍布的田野呢?属于你和我的所有梦想呢?神圣的土地被四分五裂,你是不是忘了在战争中哭喊着死去的孩子?”   “看到许多国家把刀剑变成了犁耙,我们一起流下喜悦的泪水。拯救这世界,让它变得更好,为你、为我,为了全人类。”   ……   最后一首歌曲是最为著名的《世界》,为了当时一场席卷了数个国家的大灾害筹集捐款。在米高的邀请下,那些成天处于超负荷工作状态的歌手们共同响应这次壮举。总计45位。   在米高的身后,这些歌手再次走了出来,观众们惊讶地发现——他们都是真实的!   “当我们听到了恳切的呼唤   全世界应该团结一致   有些地方的人们正逐渐死亡   是该伸出援手的时候了   对生命而言,这是最好的礼物……”   他们满怀歉意而来,为了5年前自己的沉默。   对不起,米高。   ……   ※※※   亚历克斯转身离开。   已经不需要继续观察下去了——封冻的河流已经奔涌而出,没有堤坝可以阻止它奔向浩瀚的海洋——他的所得之日可待。   空气中的力量形成涡流……源源不绝。   在这个没有魔网的位面,这种几乎要凝聚成实质的魔力……神……复活了。   (本篇完) 第一章 开端   明星们在安可的时候就不得不率先离去,除非他们愿意被激动的媒体与观众一起包围。其他人藏在后台开了小小小的一个庆祝会。包括3个死人和一打活人。   庆祝会时间很短,毕竟后面还有好几场连续的长时间演出,其他人可不是灵魂状态的米高,可以经受得起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摧残。   “我以为你和劳拉是朋友。”   莉莉瞧着巴巴拉,说道。这个比她年长,坚强而温柔,美丽而骄傲的女性正遐意地将自己的双手插进紧身裤的裤兜里——正是这双白皙的小手在五秒钟之前把因为饮酒而不能自行驾车回家的劳拉塞进了那辆黑色防弹车的副驾驶座,帮她绑好安全带——亚利克斯坐在驾驶座上。   “别担心,”巴巴拉还对劳拉说:“亚利克斯一定能够又好又快地把你送回到家里去。”   她说得没错——可是当第一个转弯的时候莉莉就听到了尖叫声——引来了一大批米高的拥护者还有记者,他们还以为这里有人发现了什么值得拼命尖叫的东西——事实上等他们赶到,这里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水泥路面与墙壁。   “应该说是不打不相识,”巴巴拉抽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在俄狄浦斯的后期制作时期我偶尔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遇到了这家伙,嗯,那时候她刚出校门,还有点冲动——你知道的,那时候我的心情也很不好——我们打了一架,很厉害的一架,差点让我没能出席上第二天的一场社交舞会。”   莉莉眨了眨眼睛:“用指甲和巴掌?”   “不,”巴巴拉一本正经地竖起自己的食指:“她比较擅长散打,而我擅长拳击,你看,”她送了耸肩:“我不得不接受一个混账家伙的采访,虽然她在几分钟前才给了我一个青眼圈,不过我也双倍返还了。”   她有点忧郁地感叹道。   “万幸的是,这样几乎没人能认出那两个鼻青眼肿,偷偷摸摸溜出巷子的可怜女人是谁。”   ※※※   “该死的巴巴拉。”   劳拉·格林·维斯特声音沙哑的抱怨了一句,懒洋洋的将车窗玻璃降到不能再降,而后把自己曲线优美的手肘支撑在车窗的边沿,托住自己的脑袋,好让夜晚凉爽的风给自己降降温。   第一声的尖叫完全是人类的本能反应,你不能让一个脑袋还有点混沌的人在一抬眼就看到一根水泥柱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迎面而来的时候不发出一点声音——但看到司机之后她就立刻冷静了下来,让呆在后座准备看好戏的维尔德格感到十分遗憾。   “怎么?不奇怪我为什么不继续尖叫?”她散开发髻,不知是原来就带着卷曲还是被紧紧地束缚过之后不得不留下痕迹,赤红的头发打着卷,纷纷扬扬地在漆黑的夜空中跳动,在人类的眼睛里这种末梢带着金黄的发色就像是火焰或者是晚霞;她的皮肤白皙,但不够细腻,眼睛碧绿,但咄咄逼人,体态婀娜,但充满了力量——不死者在这个位面已经见过了很多的,符合人类审美观的美丽女人,但劳拉现在给他的感觉可以说是非常特殊——她很锋利。   “您的驾驶技术……我略有耳闻。”她向亚历克斯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狂放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八颗以上。   锋利而诱人,可以想象她是一柄华丽的刀子,很短,刀鞘与手柄镶嵌了珠宝,在阳光下,刀刃会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白亮光芒。   或者说,相对于男人来说,她就是在愤怒的公牛前摇摆的那块红布。   “我想,也许是罗斯的王储殿下愿意和您分享一些个人的小秘密?”费力温和而无礼地插了进来,他是在影射罗斯对于亚历克斯的……情报工作,虽然每个国家都在这么干,但显然罗斯最为殷切与迫切——大概是亚历克斯刚才过久的注视令他某些异常敏感而纤细地神经被触动了,他并不希望有一天必须向这个女性弯腰,称呼她为“王后陛下”那简直就是个噩梦!   当然,他必须承认,这个名字与本人完全不相符合的劳拉·格林·维斯特本身的能力还是很值得赞许的,毕竟在先前的报章大战中他们两个有过不少次差点演化为谋杀的“讨论”,劳拉是撰写者,而他是审查者,两者虽然都在西大陆联邦进修律法,但两个人的看法与立场都不同,毕竟再周详的法律也不能令每个人满意,何况很多词语都有着模棱两可的意思呢——他们的对话激烈,丰富而快速,总是以一方完全败退为目标,对于劳拉来说,这个男人就好像罗斯王室那些不带手套与帽子就不出门的老古董那样死板,而在费力的眼中,劳拉虽然有才华但过于狂妄与冒进了。   “或许。”劳拉撩了撩头发,针锋相对:“那么又是谁和您分享了这个小秘密呢?”   撒丁有句谚语“正派的姑娘,在家干活就是最大的快乐。”费力曾经对此不以为然,现在他觉得这真是一句再对也没有的话了。   太聪明的女人……很容易让男人失意体前屈。长此以往,腰椎与膝盖都会产生问题的。   劳拉微笑着将视线转往车窗外面。   她确实是从罗斯的王储,自己的恋人那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她甚至看到了一段短短的视频与心理学家对其作出的分析——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一个极具控制力的男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别人。   不过还是要身临其境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种威胁——仿佛世界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黑褐色的路面犹如丝绸一样地向前延伸,而这个高贵而神秘的年轻男子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拨动它就像是在拨动一枚熟悉的棋子,他所需要的,就是将这只棋子摆到同伴为它退让开来的大道通途上去。   优雅,稳重,俊美——最主要的,他身上有着一种可以令人倾倒的东西,无论男女,接近他的时候会无可避免的颤抖。   爱德华不喜欢他完全是正常的——两个年龄与地位是那么相近的年轻人,亚历柯斯的名声与表现显然要比他好得多,虽然他在劳拉的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而且,作为撒丁王室的最近血缘关系者,爱德华从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开始有人给他灌输“双王冠”的梦想了。   突然出现的亚历克斯打破了一整个国家的幻想。   ※※※   “费力?”   “是的。”   “有车辆尾随在我们身后。”亚历克斯冷静地说道。   “2辆,黑色的,雪弗莱TI0警用车型,所有零配件都具有‘超高品质’标记,每个螺母、螺栓和垫圈只能来自制造商的秘密仓库,V8发动机动力强劲,悬架坚固异常,速度超过跑车,刚性超过越野车,制动强劲到连假牙都会在急刹车的时候飞出去,车架坚固得好比一堵高墙。”维尔德格补充。:“大把人对这个感兴趣极了。”   ——所以,也是萨利埃里家族的走私对象之一吗?费力腹诽。   “它亮起警灯了,它在示意我们停下。”劳拉说:“大概是个误会。”身边这位身份尊贵的司机驾驶技术可谓精妙绝伦,不过警察的眼睛可没有电子侦测仪器那么标准,或许出现误判也说不定。   “我想不是。”费力说道:“我们今天使用的是领事馆的车子。”   各国领事馆的车辆,享有一定的特权,在这种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事故的时候,就被警车勒令拦截,实在太不寻常了。   “噢噢,真是太急躁了。”   维尔德格双手枕在脑后,确实,身后尾随的车辆已经加速靠近领事馆车,它的前保险杠已经与领事馆车的后轮齐平,再接下来,它将就会直接撞上亚历克斯驾驶的车辆后轮后侧区域,导致后者侧滑转向,无法继续行驶而被迫停止——警察的惯用手法。   亚历克斯看了一眼车速指示,这部车虽然安全性很高,但是速度却令人不敢恭维,即便是他在驾驶,也是无法摆脱警车追击的——而下面的10英里路程都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现在他们已经开出了贝弗里的市区,这条路是双车道的,昏暗、狭窄、多弯道,路边零星有些灯光,但距离很远,至少有着一英里的样子,而且多数时候都是阴影重重的树丛。这段路为追他们的人提供了把他撞下路面的绝好机会,没有人会看见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有,”他平静地说道:“我们的人呢?”   劳拉动作迅速地关上了车窗,察看了一下安全带。   撒丁的王储殿下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尾随的车辆里一片黑暗,但属于不死者的眼睛还是能够看到驾驶者那微微挑起的嘴角——那个家伙的肩膀略略向右倾斜,歪着脑袋,眯着眼死死地盯着领事馆车的后轮——人类的习惯,在动手的时候总免不得再看一眼目标,好象它会突然消失了一样。   下一刻,他恶狠狠地转动着方向盘——经过特别加固的车前保险杠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出了凄厉的声响,车辆晃动,但老与此道的司机立刻觉得不对——这个震动太小了!   就像个配合默契的探戈舞伴那样,被追逐的车辆几乎与追逐者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一动作,因此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在后者因为蓄意撞击而减速的时候,它骤然加速,就像是一个见异思迁的风流人儿那样轻松自若地溜走了。 第二章 王储   后座的费力已经开始联系撒丁大使馆,他不是去寻求支援——撒丁的大使馆设立在西大陆联邦的首府,距离贝弗里有450英里,即便真的发生什么问题,等他们来也只有提交书面抗议一事可做了——但至少要让别人知道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到维尔德格的手在外套内侧抚摸了一下之后抽了出来,他知道这家伙总是带着那把沉重而过大的柯尔特双鹰手枪,因为负责王储以及其兄弟服装的男仆所递交的费用清单上,维尔德格的外套总得进行特别剪裁,才能确保那些贴合身体的礼服与修身型西装不会因为暗藏的武器而突出非常不雅的一块。   现在尾随着他们的警车已经增加到2辆,多出来的一部竟然是从路肩爬上来的,它们默契地向那部挂着领事馆牌照的黑色防弹车靠拢,一前一后,先行者再一次使用碰撞后轮的方法逼迫车辆变向,后来者则抢先一步控制住前方——即便是这样,那部笨重的黑色防弹车依然成功地从他们的夹缝中溜走了不下3次。   “美妙绝伦。”劳拉兴奋地低喊道,看样子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也许会拿出摄像机来拍摄的并且采访的。   亚利克斯摇了摇头:“到此为止了。”   直道的尽头,2辆警车从前方的岔道开了进来,它们的车速很慢,而坚固的车身担保了亚利克斯全力碰撞也无法从中间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黑色的防弹车不得已缓缓停住。   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看来很恼火,但至少没有拿出武器,只是将手按在枪套上,他们穿着制服,证件明晃晃地卡在腰里,亚利克斯按了一下总控制开关,车窗垂下,其中一个人谨慎地往里面看了看,目光集中到车子中唯一的女性身上:“西大陆联邦警察局。”他说:“劳拉·格林?”得到确实的回答之后,他把自己的证件拿下来,捅到劳拉的眼前:“我们奉命拘捕你。”   “你们是那个警察局的?”年轻的红发美人儿看似平静地问道,但她的面颊几乎就和她的头发一个颜色了,碧绿色的眼睛更是水光潋滟——当然,是因为愤怒:“以什么罪名拘捕我?”   “我们是多佛州警察局的。”那个人收回了证件,退开一步作了个手势:“请出来吧,格林小姐,我这儿有你的逮捕令——罪名是谋杀……”他不去看劳拉一瞬间睁得滚圆的眼睛,“不要给自己和我们找麻烦。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如果你愿意合作点的话,我们大家都会好过点。”他又拿出一张卡片:“1、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保持沉默的权利,你说的一切会在法庭上用做对你不利的供词。……2、你有权利在接受警察询问之前委托律师……好吧,看来你都知道了。”   他故作潇洒地收起了卡片,为劳拉打开车门,在关上车门之前,他的嘴唇无声地嚅动了几下。   他并不知道车厢里的3个人(非人?)都能够读懂唇语——他说的是:这女人总能找到一个身份尊贵的傻瓜来为她开车。   亚利克斯等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两个面目阴森的警察分头站在劳拉的两边,冷不丁地将她的手臂背在身后,紧紧地铐上,就好像对待一个连环杀人犯那样粗暴而冷酷,劳拉皱起眉来:“别这样,”她低声叫道:“我没有反抗,你们这样做是不合有关条例的。”   “也许,”一个警察笑着说道:“但我们有我们的做法,您可以投诉我们。”他毫不客气地将劳拉推进警车,还不忘回头行了个礼:“感谢你们的合作,先生们。”   劳拉在警车启动之前最后看了一眼亚利克斯,他向她轻微地,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   “不是警察。”等到最后一部车子的尾灯也消失在黑暗中之后,维尔德格说道。   费力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亚历克斯是最后一个和劳拉在一起的人,他可不希望某天早上发现自己的王储与某件绑架或者失踪案件有关。   “不要太过忧虑,费力。”亚历克斯发动了汽车:“所有的发展都尽如人意。”   不去理会死灵骑士发出的?号,巫妖打开了车内的音响——米高独特而瑰异的声音立刻呼啸而来——异常的适合黑暗而宁静的夜间高速公路。   他不认为维尔德格可以理解那种感觉——它虚无缥缈,无法形容,无法呈现,也许是一句诗歌,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或哭泣,一个不可捉摸,倏起倏灭的思维点……亚历克斯在维尔德格死去之后,就刻意寻找预言系的灵魂宝石——唯一一个有所可能的似乎只有曾经改变了不少人类命运的“希望”蓝钻,但是它下落不明已经超过百年……红宝属于塑能,金绿属于死灵,绿松属于防护……它们的力量不是会破坏就失会屏蔽掉那根似乎无所不在的命运之线……它就像沉香的气息缭绕在不死者的周围,时时撩动着巫妖敏锐的感知,但有意寻找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丝痕迹。   要有耐心——巫妖告诫自己。   黑色防弹车如同回到鱼群的鱼儿一样汇流进高速公路的光河之中。   ※※※   “请进。”   劳拉走进那个黑暗的房间,身后的门迅速关紧,从走廊投入这个房间的温暖橙色灯光还不曾照亮这里一瞬——现在只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间漏出的一线暗蓝色天光能够让她判断出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   对方轻缓地呼吸着,除此之外,这个静寂的房间只有座钟嘀嗒嘀嗒的走动声——伴随着微乎其微的悉嗦声,劳拉可以感觉到有人在接近自己,她开始小心地活动身体——她的包,还有藏在外套内侧的枪都被搜走了,但女人鞋子的高跟有的时候也会非常危险,尤其在它有着超厚的底部和金属材质的锥形鞋跟的时候——简直和一把结实的木工锥子毫无区别,特别是它每一次落下都至捎带着三倍于穿着者体重的力量。   这儿绝对不是什么审讯室或者临时拘押所,更不会是监狱与警察局了,虽然进来的时候被蒙上了面罩,但劳拉还是能够感觉到脚下的地毯是多么的厚实,富有弹性;空气新鲜的好像正在室外,温度,湿度都恰好可以满足一个最挑剔的住客,还飘荡着玫瑰花儿的清甜香味。   而且他们通过了至少五道门禁,劳拉甚至听不到一声属于门扉轴承的吱嘎声,甚至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除非这是一家有着五星级酒店标准的监狱。   “你们把我带到这儿的理由是谋杀。”劳拉突兀地说道:“我不知道这个罪名从何而来——难道是我谋杀了你们原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那可真是个莫须有的罪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西大陆联邦的警察从来就不怎么需要那东西……”   一样冰冷而柔软的东西碰上了她的嘴唇——女记者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猛然向后退去,下一个瞬间这个年轻的女性发出一声惊叫,房间里的第二个人立刻扑过去想要拉住她——他拉住了,但忘恩负义的受帮助者随即一脚踹上了他的小腿,让他发出一声悲惨的哀号,不过造成的后果让两人都没得什么好,因为劳拉被一个沉重的身体猛地压到在了地毯上,她感觉自己就是擀面杖下面的那张面饼——她需要大量的新鲜空气。   “该死!”劳拉愤怒地挥出了一个不甚标准的右直拳,然后她满意地听到了又一声哀嚎。   红发女郎的绿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凛冽寒光。   “爱德华·冯·安德鲁·帕特里克·费迪南德·大卫!”劳拉咬牙切齿地念出了对方的全名:“我看到你戒指的反光了!神秘人的游戏好玩吗?”她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立刻开灯!”   身上的人在她又踢了两脚之后才咕咕囔囔地爬起来。   灯亮了。   有着一头蓬松金发的罗斯王储拿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红玫瑰,神情古怪地站在沙发旁边。   “……我难以想象,我真的难以想象。”劳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让自己不去了结掉罗斯王室最后的血脉传承——她已经不是愤怒,而是狂怒了,眼角都泛起了妖艳的朱红色,而瞳孔也在不可遏制的缩小:“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你居然让罗斯特工冒充西大陆联邦的警察——还以谋杀的罪名逮捕我……给我电话!”   “我以为你需要联系的人已经在你面前了。”爱德华漫不经心地嗅了嗅那朵玫瑰。   “我得通知亚历克斯!告诉他我只是被一个愚蠢的混蛋耍了——圣母保佑,他还没把这件事情弄大。”万一西大陆联邦知道罗斯的王储让自己的保镖冒充他们国家的警察去阻截撒丁王储……处理不好也许可能不仅仅是外交上的问题——劳拉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很关心你?”爱德华含义不明地问道。   “你要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劳拉甩甩头:“那么让我给巴巴拉打电话。”   “刚才—你问我谋杀了谁?”爱德华悲伤地说道:“你谋杀了我的爱情,”他把自己的眼睛隐藏在玫瑰花后面:“你对我不忠。”   劳拉愣了一下……她几乎没能明白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3个月,3个月,没有电话,没有信,更没有约会。”爱德华叹息:“你与他一直厮混在一起——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那个窃贼,那个暴徒……”他着迷地说出那个名字,好像亚历克斯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份肥厚、褐黄的肥鹅肝,加些黑色野松露末小火炖上九十分钟,再花上同等时间晾干凝结切片,需要他细细咀嚼,慢慢品味才能对得起那些等待的枯燥时间。   劳拉卷起嘴唇。   “我只是为了工作,而且不是和他一个人。”她尽量耐心地说道:“我们身边随时都有成打的人走来走去,何况亚历克斯并不直接负责,我来为最多的是巴巴拉和莉莉——一个小姑娘。你的怀疑毫无道理,”她不客气地指正道:“如果我们当中一定有人要和亚历克斯扯上关系,你的可能性要比我大得多——”她冷笑着撇嘴:“看看近两年来他名字在你嘴里出现的频率!”   爱德华俊美的面孔一下子非常严重的扭曲了。 第三章 rose(1)   ……沉默30秒。   “好吧,”劳拉首先举起一只手:“谁也别提这件事儿了,好吗?”   “附议。”爱德华沮丧地说道。   他们总是采用这种方法来解决争端——他们在很早之前就知道因为各自的教育问题会导致两人在很多问题上看法不同——采取这种方式来解决一些非关紧要的问题可以避免他们每次见面都得在争吵中度过宝贵的私密时间,尤其对于爱德华而言。   “那么。我得先打个电话。”劳拉转动着自己的脑袋左右看了看,在沙发边的小茶几上摆着一部采用桃木和牛皮手工制成的老式电话,当她推开杵在那儿的爱德华抓起听筒的时候,尊贵的王储还在作最后的努力。   “别那么担心,”金发的年轻人苦恼地转动着自己的戒指,就是这颗镶嵌着方形钻石的戒指出卖了他:“这只是一个小游戏,我可以担保他们一向干的很好。”   “请向你身边的那些人转达我最深切的哀悼——他们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劳拉不去理会开始拉扯玫瑰花瓣的年轻男人,她接通了巴巴拉,意外的,巴巴拉对她的来电一点也不惊讶,她甚至知道是谁半路“接走”了劳拉,只是没有明确地说出那个名字。   作为一个演艺界人士,巴巴拉地消息应该还没灵通到那个地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坐在沙发上的劳拉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即便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到——她现在可知道那个点头是什么意思了——不知道撒丁的王储是从什么地方看穿了这个诡计,看来被耍到的傻瓜只有她一个而已。   “怎么样?我说过没问题。”爱德华丢掉玫瑰花,转到沙发背后,殷勤地为她按摩肩膀:“小心眼儿的劳拉,我可为你的那些报道吃过不少苦头——你就不愿意原谅我的一个小小玩笑吗?”   “我的报道可从来没说过谎。”劳拉放下电话,把手臂交叉在胸前。   “别提这些不高兴的东西了。”爱德华慢慢的俯下身,在她的耳边犹如呼吸那样地轻声说话:“我只是想让你惊喜一下。”   “谢谢,暂时还只有惊。”劳拉现在才有时间有心情慢慢地打量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她决定不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爱德华,以免这个恶作剧没有成功的大孩子决定再来一次。   房间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几英尺见方,所有的木制品都是近似于巧克力的那种深褐色,油润而芳香;墙壁上裱装着丝绸,上面画着惟妙惟肖的小鸟与卷曲的藤蔓,装饰用的布料都是金褐色的天鹅绒,上面缀着同色的,但具有着迷人光泽的丝线穗子,而她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散石壁炉,应该是可以使用的,架子上堆积着乌黑发亮的木炭,在它的两边有这个略显狭窄的拱门,比窗帘颜色更深一些的帷幔,它们被一根金黄的丝绳拦腰束起来,固定在一个铜环上,所以可以看到这两个小房间的用途——一个是浴室,而另一个是更衣室——想必它们之间也有着可以打开的门。   而劳拉身后的墙壁是一个大些的拱门,它被帷幔完全地隐藏住了,那应该是卧室。   还有就是各种各样的座椅,无论是劳拉坐着的沙发,还是摆在墙边的无背矮榻,又或者是三三两两的扶手椅子和圆形小墩,都是厚丝绸面填充羽绒的,它们软柔而富有弹性,身子一坐下去便感到绒面在往下陷,同时身体也往下陷,但很快就被托住,好像被什么东西软软的包裹起来一样。   房间里其他小玩意儿不必赘述,这些都是劳拉喜欢的,特别是摆在暂是充任了餐桌的小圆桌边,安置在一个很高大的壶型刻花玻璃瓶子里的大捧麝香玫瑰,可以将一整个人毫不费力地藏起来。   爱德华邀请劳拉在小圆桌边坐下,然后开始用特殊的切片器将松露切为极薄的薄片,这种与众不同,略微带蒜味,有些类似奶酪的极品菌类价格已等同黄金甚至于钻石,带一些刺鼻的味道,与黄油、意大利干奶酪一起撒在蓬松的炒蛋上,有人说这是一种犹如进入天堂般的享受,而劳拉觉得只是香味浓郁罢了。   不过又何必令他不愉快呢。   在等待这也许是历史上最为尊贵的侍者为自己服务的时间里,劳拉吃着他为自己准备的椒盐小饼干,还有薄荷苏打水——她最喜欢的搭配,更为奇妙的是,这一切也是爱德华所喜欢的。   曾经不止一个人奇怪劳拉竟然会忍受一个多疑而神经质,放荡不羁而又极度缺乏责任感的男人如此之长的时间,他们认为她贪慕虚荣或者是有着不切实际的妄想,要么就是为了获得一些常人难以取得的王室秘闻。   但大概没人能够想到或者猜测到,他们的恋情之中少见的并没有太多的杂质——他们都喜欢游泳,骑马,阅读,就连服装与食品的偏向都出乎意料的相似——如果爱德华的名字后面没有添加如此之多显赫的姓氏的话,他们可真是一对默契而完美的情侣……虽然爱德华有着不少不为人知的坏脾气,譬如说他曾经告诉劳拉,这个身份尊贵的家伙在若干年前还在对自己的老师低声咆哮,威胁要让他的侍卫杀死那个“啰嗦的老头儿”——当然,这件事情让他受到了不小的批评。   “劳拉?”   “恩?”   “亚历山大——据你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劳拉挑了挑眉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亚历克斯:“沉稳。”   “还有呢?”   “温和。寡言少语。敏锐。有点孤僻。”   “一个圣人——恰好与我相反。”爱德华似乎有点郁闷。   劳拉放下勺子:“我不那样认为,”她微笑了一下:“实质上你们非常相似——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   她舀起一勺炒蛋。   “只不过你们是以不同的方式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已。”   爱德华切削松露的手略略停顿了一下,他可以感觉到这个话题并不怎么受欢迎——至少不符合他的需要,他立刻转换了话题i:“工作怎么样,听说主持人有意将收入的一半全部用于慈善事业?”   “也许。他们准备将米高的爱丽丝仙境赎买回来——在警察搜索过那里之后,米高就不愿意再住在哪儿了,所以它被抵押给了银行——他们决定将这个游乐场重新建立起来并且设立一个基金维持它的运作,它将免费向所有的孩子免费开放,当然,首先是那些最需要援助与关怀的孩子。”   “哦,我没能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难道我是第一个知情者?”   “绝对。”   劳拉兴致勃勃地说道。   “非常奇妙。一切……很难形容……”   她谈论自己工作的时候美极了,爱德华想。如果那些反对者能够看一眼现在的她,也许就会理解他的固执了——她的眼睛碧绿得使无瑕的祖母绿也望尘莫及,晶莹透澈,如同牛乳般雪白的皮肤像珍珠那样笼罩着迷人的光晕,稍稍抬高着下巴,笑容与偶尔甩动蓬松红发的动作都充满了自信。   多美。   “……负责制作虚拟米高的人对米高显然非常熟悉——在彩排的时候,他的米高竟然会在唱自己的新歌的时候要求在场的人全部转过身去,一个敢在九十万人面前唱歌的人却不敢在9个人面前唱歌……如果不是他的朋友与合作人确认,我还真不敢相信他会有那么害羞。”   “我可以想象。”爱德华表示同意:“有些人在公众与私下里完全就是两个样子。”   “的确。”劳拉赞同,然后她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似乎无法决定是不是要说出下面的话:“爱德华……”   “嗯?”   “我仍然在写那本书——有关于威灵顿王妃的那本书。”   “是的。”爱德华轻声说道:“有问题吗?”   “你确定要我继续?”   “为什么不?别忘了,我是你的委托人。”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相识,相处进而相爱的,爱德华微微皱眉,说道:“——当然,如果你觉得有压力……”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劳拉盯着他,认真地说:“我没问题,问题是——王室会允许你这样做吗?你的父亲,还有祖父……你确定你考虑好了?”   爱德华沉默,他的母亲威灵顿王妃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地与出轨的国王陛下离婚,而不是选择容忍或者相敬如“宾”的女性,——这件事可以说惊动了整个世界——整个过程中的混乱,狂躁,低劣,愚蠢的笑话乃至于最后毫无风度的互相谩骂攻击令得王室所有的隐私就像清澈的运河下积累了上千年的污泥那样被翻掘了出来,罗斯王室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苦心保持的高贵而神秘的形象在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经荡然无存——因此在王室成员与贵族中,威灵顿王妃是一个禁忌的名词,他的祖父,虽然已经退位了8年但仍然牢牢地控制着王室以及上议院的威廉公爵甚至命令园丁铲去王宫里所有的大马士革玫瑰——只因为这种浅粉颜色,花瓣细薄如丝绸的古老玫瑰曾经被多次用来形容威灵顿王妃。   “我很确定。”他说:“过去的这些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去想念她。我知道时间也许能让我逐渐接受现实,让我重新发现过去那段日子里最珍贵的回忆——但我发现即便是记忆也会被无情的玷污——随着时间流逝,人们似乎会忘记、或已经忘记她所做过的了不起的事情,而津津乐道于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而她已经无法为自己辩护,这让我深感痛苦。”   “……抱歉。”   劳拉歉疚地向爱德华伸出手去,他握住它,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手指上面,让劳拉只能看到他卷曲的金发。   滚热的液体打湿了她的手指。   ※※※   预告:王妃…… 第四章 rose(2)   维尔德格以一种看上去极其危险的姿势斜靠在横贯在演唱会会场的钢铁天桥钢索扶栏上,俯瞰着下面沸腾的人群,不断有人因为兴奋过度而休克,然后被无数双手臂一波接一波的从人们的头顶传送出去,交给在后场待命的医生,他们苏醒之后,可以得到一个靠近舞台的好位置——人类真奇妙。   正在这个非人类随着旋律若有所思地时候,他塞在裤子口袋里的行动电话突然开始轻微的颤抖——他在打开它之前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然后将它放在耳边,下方连钢铁天桥也被震动的簌簌发抖的可怕声波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听觉。   他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大概有几十秒。   来电是萨利埃里家族在贝弗里的人——就像在拍摄俄狄浦斯的时候一样,所有重要人员在这次巡回演唱开始的时候就被严密的监视与保护起来——出问题的是劳拉格林,有人企图将她强行带走。一辆看似普通的四座商务车停靠在她每天晨跑的路边,它有意识半打开的车门与在门边看报纸的两个男人引起了撒丁暴徒们的注意,毕竟绑架几十年前还是撒丁家族们最为喜好的敛财方法之一,这种场景实在是太令他们怀念了……   劳拉出来晨跑的时候有人从四座商务车里向她发射弩箭,在监视人员还在猜测这是不又一次特别的游戏之前,反应敏锐的女记者躲开了那只弩箭,她的大腿被划伤,血流如注,她大声呼救——这下子他们可确定不是情人之间的玩笑了,而且他们救援劳拉的时候,那几个追过来的家伙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开了枪,如果他们只是些普通市民的话大概早就被打死了。   现在他们在通往这里的高速公路上,那些不明身份的人还在追逐他们,幸好他们显然需要一个活着的劳拉,所以一直不敢有什么太过剧烈的撞击或者对他们的汽车开枪。   他们急切地需要支援。   “另外,他们是一群疯子,他们打翻了至少4辆警车。”电话中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愉快。   “坚持……6分钟。”维尔德格看了一眼就站在身边的亚历克斯,收起了电话:“看来我得出去迎接一下我们伟大的记者小姐。”他说。   罕见的,这次亚历克斯并没有和他一起行动,不过他将会通过心灵交谈的方式指挥维尔德格的行动——不然死灵骑士可记不住那些陌生的交通网络,在维尔德格转身欲走的时候,亚历克斯堪称美妙地作了一个隐蔽的手势,随即他看向这几天来如影随形的费力勋爵:“也许你愿意帮我表示一下歉意?我现在很难离开这里。”   “当然,殿下。”费力迅速地回答道。   不死者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一层层鲜明而丰富的灵魂波动中去——这里聚集了如此之多的狂信者,虔诚,执着,单纯——巨大而虚无的力量在他的引导下一点一滴地凝结起来,而不是如同以往那样令人惋惜的白白散失。   即便是巫妖的灵魂,也需要小心翼翼,以免被卷进这个难以想象的庞大漩涡……他还不想成为费伦大陆以及这个低魔位面中的愚蠢之最称号获得者。   ※※※   “跟紧我。”   维尔德格说。 宝 书 网 ( w w w . ba o s h u 2 . c o m )   费力勋爵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殿下不要再那么兴致盎然地投身到那些危险而可怕的事情里,虽然在钢铁天桥上观看虚拟演唱会也不是什么足够高雅的癖好,但总比拎着锯断枪托的冲锋枪和人街头枪战要好得多。   就算是自己要作为他的代表去参加一次不怎么友好的特殊聚会。   维尔德格的驾驶速度也许能够与亚历克斯相近,但是显然两者风格迥异——在前者的心目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规则或者常识存在——逆向行驶,变道,变速……等等层出不穷,还好现在正处于高峰前期,高速公路上车流还不是那么密集——在靠近目的地的时候,维尔德格单手打开了枪支的保险,同时将变速器调到低档,把车调向内侧车道。危险地走曲线溜过路肩,然后突然变速,猛冲向那个红白相间的加油站。   费力听过了身后尖厉的刹车声和金属的撞击声。   愿圣母保佑那位不幸的后行者,还有……我。   一发子弹在他的头顶呼啸而过的时候,费力这样想着。   带着劳拉的车辆在半途中出了故障,他们艰难地找到了一家加油站作为暂时的防御工事,这里就像某个西部片的拍摄现场那样,两伙人凭借着建筑的墙壁与柱子彼此对射,不断地有子弹打到那些乌黑的油污地面,幸运的是这里的火花不曾像电影中的同类那样容易引起大火或者爆炸。   他们赶到的时候可以说是很干脆地给了那帮神秘的绑架者一个措手不及的闷棍,可惜的是对方训练有素,武器精良,虽然处于不利的位置却依然能让战况处在一个僵持的状态之下——但这对谁也没有好处,因为警察的速度也不是很慢,先前的几分钟空当只是为了召集人员而已——现在直升飞机随时会在他们地头顶盘旋。   绑架者们开始暴躁起来,他们分出了一部分人对付维尔德格他们,一部分人对付坚守在屋子里面的人——加油站为了收款员和钞票的安全,木板门后面是钢门,墙壁里嵌有钢板——在后者使用穿甲弹之前,它还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隐身场所。   ※※※   劳拉被拖放在墙角,她现在有点神志不清,弩箭不是被躲开而是刺入了她大腿上绑着的护照与钞票,所以刺入皮肤与肌肉的部分并没有很深,她才得以飞快地将它拔掉,但上面的注射器已经将一部分镇定剂打入了她的身体。   药物的作用很快,她只能勉强知道是萨利埃里的人救了她。   但这并不令人高兴。   束身内衣里面藏着的东西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胸口。   那是费丽西亚。   费丽西亚——含义为美丽的少女。   它既是一顶钻石王冠的名字,也是一颗钻石的名字,或者说,前者的名字来源于后者。   罗斯国王尊贵的脑袋上顶着的那只皇冠上有3颗钻石与它来源于同一块举世罕见的晶体,事实上最为完美无瑕的是被命名为费丽西亚的这一颗,但在琢磨完毕之后,人们遗憾地发现,这颗泪滴型的钻石并不怎么适合镶嵌在象征着神权与王权的皇冠上,所以退而求之,将它镶嵌在王后的冠冕上。   冠冕设计独特,可以拆解为一根项链,一副耳环以及一对手链。   这顶因为费丽西亚而得名的王冠属于与国王陛下离异的威灵顿王妃殿下——对于罗斯王室的慷慨人们感到非常意外,然后在她死去之后交给了现在的王储殿下爱德华。   在开头并不能说是非常愉快的约会快要结束的时候,爱德华向劳拉求婚,并且将这顶历来属于罗斯王后的王冠赠送给她。   嗯……劳拉·格林——维斯特现在很能够够理解那些不顾一切无论如何也要投向王子怀抱的小女孩儿的心情了——虽然她还是坚决将自己摘出这个与理智无缘的行列,但一个王储,未来的国王真的遵照传统向你单膝跪下求婚的时候——请注意,不是童话书也不是卡通片,更不是电影或者电视,是一个“真正的”王储向你求婚的时候,即便是自认为从数百英尺的高空自由坠落也能理智地写下人生最后一篇报道的劳拉也禁不止有着那么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像个白痴那样的笑起来,万幸的是在大概十几秒之后她的理智就气势汹汹地跑了回来。   她拒绝了求婚——她坚决认为自己距离那个位置最起码有距离喜马拉雅山那么远——但最后还是接受了爱德华的请求,“暂时保管”这顶精美绝伦的皇冠。   好吧,就算是被人当面指责爱慕虚荣或者没头脑,以及别的什么都没有关系——有哪个女人不爱钻石?   在灯光下,它耀眼的如同一个坠落在地面上的太阳,根本无法让人直视,关上灯,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它依然是晶莹璀璨,美丽的令人失魂落魄——在月光下,它笼罩着层层叠叠的星光,在烛火下,它则被无数细小的彩虹包裹着——呃,这些都是实验,实验性质,源于一个记者的追索本能,她知道自己应该将王冠交托给一家最为可靠的银行,但出于女性的某些小小偏好,她还是将这顶王冠塞在自己黑色的皮袋里带回自己的房间,一夜而已,她对自己说,不会有人知道一个小记者身边带着价值数亿的钻石王冠的。   她甚至尝试着戴上那顶王冠,果然,重量至少有3磅,重的几乎让人无法抬起头颅——除了一百零四克拉的费丽西亚,还有与它品质相近的近千克拉小粒无色钻石,它们的托座是黄金以及白银,几乎可以环绕头颅整整一周,那成千个刻面在灯光下闪射生辉,就像几千颗火星在迸溅。现在的珠宝商行推出的,只有一两颗钻石的所谓钻冠根本无法与其相比,环箍底部由白丝绒包边,冠内衬紫红色丝绒。这些丝绒是可以按照佩戴者的发色而更改的。   劳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火红的发色与雪白的丝绒成为强烈的对比,就好像自己与王室必定的对立一样。   王室不会欢迎第二个威灵顿王妃。   王室也许可以容忍一个在报纸上向公众通报国王陛下逃税事宜始末的记者,可绝对忍受不了一个喜欢在公众面前展现真实自我的王室成员——那是不合规矩的。他们从不在公众面前哭泣,大笑,发怒……更不要说个人隐私了,他们甚至禁止媒体发表那些偶尔拍摄到的相关照片。   他们喜好沉默与忍耐,而这些偏偏也是劳拉最为深恶痛绝的。 第五章 rose(3)   “所以我说,我讨厌忍耐。”   劳拉在心中大声地诅咒,她的腿又一次受到了重创——一颗跳弹或者别的什么击中了她那条原本还能算是完好的腿,啃掉了很大的一块皮肉,残余的镇定剂让她反应迟钝,也令她不会因为太过痛苦而尖叫,但劳拉可以感觉到温暖的血就像被打翻的热汤一样泼洒在她的腿上,这种流量让她第一次在心中充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她抬起头来企图寻求帮助,可除了一片深灰色的雾气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到任何声音,耳边嗡嗡间或轰隆作响。——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她挣扎着随便抓了一点触感还算柔软的东西,用力压在自己的伤口上,一种古怪的感觉从那儿传来。在她还没能反应过来之前,痛觉神经的开关骤然打开——她连哼也没能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总之她再次睁开眼睛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某个混蛋重新撕裂了她的伤口——她的视线有点飘移不定,但还是辨认出费力勋爵那张严肃而刻板的面孔——他正在解开她的束身紧身衣,劳拉试图阻止他:“我受伤了。”她虚弱的说。   “我知道。”费力说,他用来解开束身衣的不是手指而是医用剪刀。   长方形的天窗在劳拉的眼前晃动,金色的云彩如同一条条银线从明亮的蓝色底景上滑过,她估计自己是躺在放平的后座上。   “我的腿在流血。”   “那里只是小问题。”费力回答道,对着紧身衣里面的,明显不属于人体部分的突起物皱眉,它们用医用绷带牢牢地固定在女性的胸部之间,他极为小心地将剪刀探入绷带被坚硬物体撑起的缝隙间挑开那些白色的纱布——固体的火焰流了出来——负责开车的维尔德格吹了一声口哨。   费力面无表情地将那串珍贵之极的钻石拎起来,中间最大的一颗钻石完好无损,但相邻了2英寸距离的地方,不仅仅是钻石有所缺损,就连镶嵌着钻石的底座都发生了扭曲——正是因为这顶王冠特殊的制作方式劳拉才能逃过一劫,内侧原本镶嵌着无数细小钻石的合金底座犹如蜂巢一样密集,一颗变形的弹头倨傲无礼地取代了原有的居民卡在里面。   他丢开那串华丽的东西,让它和绷带与衣服碎片呆在一起——劳拉的胸部非常美丽,不过费力的注意力可不在这里,他要检查的是劳拉的骨头而非骨头之外的东西——从他在白色的紧身衣上发现了焦黑的穿透痕迹就估计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原先以为劳拉穿着那种背心式的防弹衣……说来也没有错的很离谱,只不过这件防弹衣的用材过于昂贵了一点。   “肋骨骨折。”他郑重宣布。   “我没感觉到。”   劳拉无奈地说道——她的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流了近一升的血。   “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听到费力问。   她没有回答。   ※※※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返回过去的魔法,那么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劳拉都会尝试一下的。   她不应该那么好奇,按照有关资料上所说的方法拆开了那顶王冠——想要拆解王冠,首先去除的就是那层精致的丝绒,然后在丝绒的夹层里面,掉出了几个小小的资料型芯片。   她不应该遵照自己的记者本能去探究里面的内容。   她不应该这样急不可待地请求一个擅长软性破解加密芯片的朋友来破解其中的密码——在看到第一页资料中的内容时,她立刻极为无礼地关闭了朋友的便携式电脑,并且抽回了自己的芯片夺门而逃。   劳拉的头脑一片混乱,好像一整个交响乐团在里面尽兴演奏成打成打的大部章,她回到暂住地——一个临时租借的小公寓套房,简单的查看了一下自己所有的资料,预订了第二天一早前往罗斯首府的机票——但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那么快,那么凶狠——圣母知道,她一点也不想得到萨利埃里家族的帮助,毕竟这些人还是属于撒丁的。   她现在知道罗斯王室为什么会这样容忍曾经的威灵顿王妃了——隐藏在王冠中的资料只是记录了一些简短的谈话,并没有重要到可以撼动世界政局的地步,但在威灵顿王妃的婚姻大战之后就摇摇欲坠的罗斯王室,大概无法承担起这些资料泄露出去的后果。她原本以为里面只是威灵顿王妃的一些个人资料——因为加密芯片的诞生也不过是在二十年前,起初使用并不怎么广泛,而且这顶王冠一直是王妃自己保管的。   虽然利用这些资料她绝对可以一举名利双收,但这样除了彻底地毁灭罗斯的王室之外没有任何的益处——“真相是丑陋的,也是无情的,可能也是无法接受的,因此也才使大家都不得不小心翼翼。而现在残酷的新闻竞争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今后也许还会有更多的触目惊心,在过去我的所有预言里,只有对此我毫不怀疑它的预见性。”一位新闻业前辈曾经这样说道——劳拉深以为然,她虽然毫不留情地批评王室成员的奢侈,轻浮以及一些恶劣的行为,只是因为他们是一个国家的精神所在——他们有他们的特权,也有着自己的义务,他们必须为人们做出表征。   他们不可避免地有着一个人类所有的缺点与弱点,但罗斯还需要他们,还需要王室……或许将来有个人会成为彻底结束君王制度的伟大人物,但不能是这种令人绝望的理由,也不会是她。   即便没有爱德华,即便没有王室,没有贵族的封号,劳拉·格林——维斯特也还是罗斯的国民。   ※※※   劳拉·格林有所隐瞒,费力非常确定这一点,贝弗里的大人物们虽然与托瑞尔公司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可他们绝对无法,也不会使用那些人——那些肆无忌惮的亡命之徒。   每一个阶层都有每一个阶层的规则,轻易越界只会首先毁灭自己。   而且这是一个与她,活着的劳拉格林有关的秘密。   劳拉无视于费力的阴沉脸色与怀疑的眼神,很抱歉地告诉所有的人,她对自己被绑架与追捕的原因一无所知。 第六章 rose(4)   米高在贝弗里将进行5场演唱会,每一场的演唱会间隔大约四到五天,好让那些因为演唱会的各种事务而疲惫不堪的众人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每天早上莉莉都会去买报纸,现在不用旁人推波助澜,报纸的头版头条几乎永远都是有关于米高的各类消息——它们使用的并不完全都是些令人愉快地词语,譬如光亮报,他们在一片欢呼与惊喜中依然保持着他们阴暗而充满了狂怒的格调——“这个虚幻演唱会将一个‘娈童癖’打造成了一个圣人!”他们如此说道,并且列举出真假难辨的各类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言论——对此,莉莉已经不会像第一次看到关于巴巴拉的负面报道的时候那样去干些买光所有报纸的傻事情了——她同样买了一份光亮报,然后准备回去逐字逐句地研究,好写出一份针锋相对的文章来。   虽然撒丁人说:“圣母也会有人说三道四。”但这并不是说人们就应该纵容诬蔑与诽谤。   “你做了很好的选择。”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说道,他的声音震耳欲聋,让个子娇小的莉莉觉得地面都在颤抖:“我从来就只看光亮报,贝弗里日报我从来就只是用来擦屁股的。”他非常得意,以为自己说了一个非常幽默而犀利的笑话。   在莉莉还没有回击之前,他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而不失甜蜜的声音:“您做得很对,坚持下去吧,先生,长期以往,您的屁股就会比您的脑袋聪明而理智的多了。”   那个男人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猛地转过身去,看样子想给身后的家伙一个好看,毫无疑问他可以那么做,因为说话的人是一个红发碧眼的美人儿,绝对没有他一半高壮,而且还拄着拐杖——问题是她身后有这两个高大而神色不善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就是很想找个人揍揍的样子。   他悻悻然地咒骂了一句,从莉莉的身边快速的溜走,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光亮报。   “你好,劳拉……嗯,还有……谢谢你的书。”莉莉小声地说道,一边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写得很好。”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劳拉的缄默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与冰冷——虽然萨利埃里家族的保护一如往常,但劳拉几乎无法找到可以与之交谈的人——他们救了她的命,但劳拉的回报却是谎言与沉默,对此劳拉感到十分的歉疚与无奈,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国家。   “你可是它的第一个读者。”劳拉笑了笑,向一边刚刚开门的咖啡馆歪了歪头:“如果可以?看在我的脚份上——我们坐下来谈吧。”   这家咖啡馆深褐色的木格玻璃门上挂着禁止吸烟的标志,这代表着不会有太过粗鲁,或者说崇尚并且愿意不惜一切捍卫个人自由的人走进这里,大约只有十来坪的店堂只有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是明亮的,其他的都还笼罩在一片还未开始的昏暗中,桌椅都是实实在在的木制品,内衬海绵的皮革坐垫,这种格局让劳拉感到亲切,就像是罗斯那些供应牛奶和铁线蕨糖浆浓茶的古老小咖啡馆那样,这里的招待在送上了她们所要的东西之后就悄然退开,没有躲在一边好奇的打量或者围绕在你身边啰里啰唆地直到你交出足够的小费来。   莉莉沉默了好一会儿,劳拉也不去催促她,而是慢慢地在一旁啜饮她的咖啡,简单的摩加薄荷咖啡,“在冷奶油上倒上温咖啡。”冷奶油浮起,它下面的咖啡是热的,再加1小匙白薄荷,最后装饰一片薄荷叶。   “我看了那本书——威灵顿王妃殿下……她……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莉莉捧着那杯浓郁的,巧克力成分大大多于咖啡,还在上面添加了两大朵奶油雪泡的“咖啡”。   经过十几年的王室婚姻之后,威灵顿王妃殿下不可动摇地成为全球瞩目的对象,在历次公布的民意测验中,她都是王室最受欢迎的成员之一,她为罗斯的工业、旅游、健康等领域创造了巨大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她所显露出来的外交才华,令一向冷峻苛刻的罗斯外交界也为之叹服;她认为,由于不必要的傲慢,特别是男性间的傲慢,世界冲突仍在持续,而她可以从女性的角度,提供更柔和、更体贴的接触,用她的敏感和直觉化解纷争,达成沟通。   既便与现在的罗斯国王陛下离异之后,她依然作为一个人道主义的巡回大使出现在媒体的面前,通过与全世界成千上万的病患者、残疾者、贫苦的人、未受过教育的人的亲切接触,罗斯王室连名字也不愿提起的威灵顿王妃殿下在平凡的人们之中赢得了近乎神奇的地位——虽然在此之前她就担任了一百多个慈善基金会的代言人,但离开王室之后她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她可以去孤儿院,救济所,临终人士案为中心,和那些艾滋病人或者麻风病人握手,拥抱,而不用在王室顾问的要求下去参加赛马会,奢侈品展览,或者各类社交舞会……其中也不乏一些慈善募捐舞会,但这些舞会上王室成员并不会被允许轻易接触群众或者表露自己的情感……女性的王室成员甚至需要带上长长的手套,这并不是说其他的王室成员冷漠无情,只不过他们向来被要求冷静自持,从外表到言论,行动都必须遵循应有的规矩——甚至可以说是标准。   令莉莉几乎无法相信的是,像这样一个堪称完美无缺的女性,却在自己的婚姻尚未结束的时候就公开承认曾患易饥症,曾试过伤害自己,曾与他人通奸,对丈夫不忠。   不过已经学会站在别人角度上思考问题的撒丁少女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她几乎是无法控制地纠结着,并且为了书中所写的一切心惊胆颤。   莉莉还清晰地记得画报以及重播的电视节目中看到的威灵顿王妃以及她的丈夫——现在的罗斯国王陛下,他们是多么的相配,和谐,光彩夺目——就好像童话书中的王子与公主变成了现实中的人:纯净无瑕的“费丽西亚”钻石王冠,镶嵌着几千颗粉色与白色珍珠的象牙绸和塔夫缎礼服与数十英尺的头纱,鲜红的地毯一直延伸到镀金的敞篷马车边上,整个广场上都飞舞着玫瑰花瓣,人们欢呼雀跃——为了他们崭新的王储妃以及未来的王后。   大概全世界的少女都想能够成为那一刻的威灵顿王妃殿下。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那样的可怕与丑陋?   “她……没有错。”劳拉说道:“可是……别人……也都没有错。”她无奈地耸了耸肩:“问题就在他们摆错了位置。”   所有的人都站在棋盘上,按照一定的规则移动才能保住自己,而走错了步子的棋子会被无情的抛弃。   很幽默的,米高·布莱克和威灵顿王妃所犯的好像是同一个错误——只不过前者是在生前遭受无数侮辱嘲弄,而后者却是死后才被媒体引入各种各样的负面消息……实际上,由于威灵顿王妃在离异之后就失去了王室的保护,媒体的某些报道已经有不实不确,耸人听闻的标题也伴随着她的名字不时出现在头版头条——是否应该庆幸她的死亡来的如此迅捷及时?   按照爱德华原本的意思,有关于威灵顿王妃的出轨,以及她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地方最好不要提及或者一笔带过,但劳拉有着自己的坚持——很多事情,隐瞒反而会造成更大的误解——所以呈现在莉莉面前的,是一个真实的威灵顿王妃,她的快乐,单纯,热情,冲动,奔放,质朴,与王室格格不入,因为丈夫的不忠而痛苦,狂躁,自暴自弃,甚至为了摆脱这种折磨才转向慈善活动……但她的魅力,为人们做出的一切努力,无数人在她的影响力下得到了救济,认可,理解,接纳,安慰……这些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莉莉沉默不语,她在这本书里看到了自己。   威灵顿王妃出身高贵,身心纯洁,曾经如同莉莉迷恋亚利克斯那样地迷恋过自己的丈夫,盲目的崇拜他,容忍他的婚外恋情并且骄傲地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他唯一的爱,为成为适合他的人而努力学习交际,骑马,外语……为他生下继承人,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一一履行各种各样,王室成员应当履行的义务,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保持自己甜美的微笑。   可是这些并不能让她成为一个好王妃。   她的丈夫对她坦言自己有一个心爱的情人,并且更愿意和自己的情人呆在一起——王室不介意威灵顿王妃给这个情人些许难堪,也默认他们的分居状态,乃至于她的出轨……但在她公开了这个秘密之后,王室立刻站到了无论外界如何评论,始终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的国王情人这一边,因为尊贵的王妃违背了王室守则中最为重要的一条——保持沉默,在你的声音会动摇王座的基座时。 第七章 rose(5)   她让人们知道,这些有着显赫姓氏的存在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具有肉体的低贱需求和精神上的种种弱点。她在一个小时之内毁掉了整个贵族阶层和王室数百年来牺牲了无数幸福与自由换来的高贵与神圣。   当时的国王陛下公开接见了王储的情人,从此王储的情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王室成员以及贵族们没有人再与王储妃说话,她的活动遭到极大的限制,一些重要的会议与巡游更是没了她的影子。   这些行为与思想在常人的眼里匪夷所思,但在王室成员的眼中却是理所当然。   而自己能做到的也许还不如威灵顿王妃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莉莉的眼眶有点发热,她知道劳拉的用意——她和巴巴拉一样,是个好人——但她无法因此而感谢他们。   他们将丑陋的现实摆在了她的面前——赤裸裸的。一点儿幻想的空间也不给她预留。   劳拉拈起那片薄荷叶,慢慢地放到牙齿间,过度的刺激会令人感到疼痛,但至少可以令人清醒。   别人也许不会明白劳拉为什么要将冒险将这本尚未出版的传记交给莉莉阅读——但她希望这个爱着撒丁王储的少女可以就此明白一些事情——莉莉是一个热情,爽朗,纯洁但有时会太过天真的小女孩,看着她就好像看着曾经的威灵顿王妃或者自己,后面的一个已经死去一个则是泥足深陷,但至少这个小姑娘还有选择的机会。   选择放弃——正如自己将要做的。   “我马上就要回罗斯了。”劳拉突兀地说,她吐了一口气,将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   “再会了,莉莉。”她动了动嘴唇,才发现无论是说一切顺利还是万事如意都不怎么合适——最后她只得留给莉莉一个苦笑。   咖啡馆的门上挂着铃铛,进出的时候叮当作响,劳拉这里刚在保护者的帮助下坐进车内,就听见铃铛再一次响起。   她转过头去——一个高瘦的男子正在推开咖啡馆的门,劳拉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向劳拉。   “费力……”劳拉悄声说。   “格林小姐,需要停车吗?”听力敏锐的司机问道,同时迅速起步的车子放缓了速度。   “不,不了。”劳拉说,然后她放低了声音:“有时候,错过一英寸与一英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原本有可能的话,劳拉很想感谢一下这个家伙,如果不是他足够仔细的检查与冷静及时地处理,她很可能因为折断的肋骨刺伤胸膜壁层和肺组织而出现气胸、血胸等严重并发症而死亡。虽然他的“冷静与细致”很伤她的自信——不过很意外地,他竟然是个很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家伙——就算平常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是个小气又刻薄的沙文主义者,在那个时候也很像小女孩幻想中无所不能的英雄。   可惜的是劳拉·格林脱离小女孩至少也有8、9年的时间了。   理智有的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精干的女记者收回自己的视线:“请尽快赶到机场。”   “费丽西亚”还在她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呢。   ※※※   “劳拉·格林?”费力看了一眼莉莉对面的咖啡杯,里面的残渣集中在杯底,饮用这杯咖啡的人有着用咖啡匙不断搅动咖啡的习惯——按照心理学的解释,有这种习惯的人善于表现,狂妄,傲慢——一点也没错。   “嗯。”   莉莉心不在焉地吸着奶油雪泡,看上去甜蜜而丰满的东西,吃起来却感觉不到什么。   “朗巴尔先生,您并不希望亚历克斯和我在一起是吗?”   “……我想我并没有这样说过。”   “您很支持我的课余工作……不是吗?”小姑娘很勉强地弯了弯嘴角,笑了笑:“贝弗里的诱惑简直就像海里的沙子那样多——即便我没有做什么,随着米高的演出我也会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不是什么好事儿——王室成员,至少也必须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处女,没有恋爱史,没有丑闻,羞怯,腼腆,本分……那才是您们所需要的王储妃。”   ……   “莉莉,”费力平静地欠了欠身:“我们应该回去了,殿下会担心的。”   ※※※   “亚历克斯?”   莉莉仰头看着悬停在场馆中央的钢索天桥,这座只是为了拍摄以及维修所需而设置的伸缩天桥已经成为亚历克斯的专署包厢了,他总是喜欢在那里处理文件以及观看彩排——在也许会令一般人罹患恐高症的八十英尺高空。   现在彩排的人员还没到,场馆里安静极了。莉莉的声音不断地从彼端传至此端,又从此端传至彼端,但传至目的地的部分已经是微乎其微。   “发生了什么事情,莉莉?”亚历克斯暂时关闭了电脑,走到天桥的一侧。   他的声音好像就在莉莉的身边响起,一如既往地温和而没有起伏。   “……”   莉莉仰望着上面那个模糊的身影,深深呼吸了好几次,但她想要说话的时候总是声音哽咽,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莉莉。”亚历克斯说道:“你是决定放弃了吗?”   他身边原本将纵向拉索当作吊床睡懒觉的维尔德格眉尖一挑,返身跳进了天桥,他的动作优雅而轻盈,就像一片在阳光里缓慢飘落的灰色羽毛。   作为一个死灵骑士,他自然可以很轻松地看清下方那个女孩的脸——莉莉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在惊讶亚历克斯所猜测到的东西。   “我想了很久。”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想我从来没有这样看清过我自己……既有许多局限,也有许多弱点……懦弱、狭隘、自卑、自私、嫉妒、虚荣、狂妄——我现在才发现,我们的距离如此遥远……但我不愿意就此放弃。”她胆怯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无论怎么说,这是一次宝贵的机会……对吗?并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有这个机会,有这个可能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比起巴巴拉,安妮,劳拉,还有很多人,我又慢,又笨,但至少我在追赶你……”   “不仅仅因为你是一个漂亮的有钱人,也不是因为你是王储——当然,”她紧张地笑笑:“我喜欢华贵的衣服和珠宝,也做过成为公主与王后的梦,可是如果你没有这些东西,我也会喜欢上你的……你一直对我很好,在我做了那么多蠢事之后,也仍然没有放弃我……所以,不管怎么样……”   “那会很难。”巫妖打断了她的话:“很痛苦。”他的声音如同丝绵一样柔滑:“你是一个普通人,资质不怎么好的普通人,你几乎没有任何天赋。”   “可是我可以学习,我还年轻,我还有时间。”莉莉倔强地说道:“而且我有一样天赋,”她愉快地笑了起来:“我能够通灵。”   “……那么,”亚历克斯微笑:“很好。我会等待你的。”   非常的耐心,非常的愉快的等待你……的成长。   “不,不需要你等我。”小女孩骄傲地抬起头:“我并不希望成为你的累赘与阻碍——或许我不能成为你的妻子了……但我会永远在你身后的。”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大概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吧。   她说:“如果可能的话,请你有时间的时候,偶尔看我一眼——在我还未能和你并肩的时候。”   ※※※   (小剧场)   维尔德格:“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那句‘非常的耐心,非常的愉快的等待你……的成长。’的内心独白感觉异常的邪恶呢?——虽然我们确实是属于守序邪恶阵营的,但是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有种及其古怪的冲动贯穿了我的灵魂——类似于我还是生者的时候曾被某个该下地狱的杂种用高压电击殷勤问候的那次,据说当时衣服全部被烧焦了,头发还冒着烟,抽搐的就像个被剥了皮的青蛙……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而且更加清晰和强烈——还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在墙壁上挠挠爪子,噢,不,是指甲……这是几级法术?属于塑能,咒法,死灵?还是别的什么?”   亚历克斯(平静):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导师经常这样对我说啊——(临摹)我会非常的耐心,非常的愉快的等待你……的成长……。我青涩的小果实~(语气诚恳,眼神纯洁,充满爱意),采用通用语,非精灵语(卓尔精灵语),龙语,深渊语、天界语、炼狱语——没有契约以及伤害,迷惑,控制等负面效果……嗯,你要挠到什么时候?   (无言地回过头去)   怎么会和导师的那个奇怪朋友有一样的反应呢?难道是越位面的大隔代遗传?   值得研究。   如果是对这句话有反应,也许还可以试试那个……   亚历克斯(微笑):你愿不愿意听我唱首歌?也是导师经常唱的,与农业有关,很不错(曾经放倒不止一个强大神祉)   (不容拒绝地)   “在大大的苹果树下我发现了你哟~虽然想跟你一起玩不过你还只是一颗小小的苹果晒著太阳要成为一颗很棒的苹果哟!……”   ……   邪恶的巫妖毁灭了整个地球。 第八章 rose(6)   劳拉·格林——维斯特走进这个密封的房间,她有一个瞬间考虑是否要行屈膝礼,但腰间硬邦邦的东西提醒了她——比起她的礼节来,房间中的三个人应该更关心其他的东西。   她从腰里的贴身小包里取出“费丽西亚”,萨利埃里家族不可谓不经心,被子弹贯穿的部分已经修补得非常完美,据劳拉估计,补充上去的钻石大概也在50万元左右,不过这并不是劳拉需要考虑的事情,这其中利益与人情的纠葛自然会有人去解决的——坐在桌子旁边的两个年长的男性中比较年轻的一个起身接过了那串无价之宝,同时温和的建议:“格林小姐,您可以先坐下来。不要有什么拘谨。您的姨祖母曾经是我外祖母身边的女官,她们的关系一直都是非常良好的。”   “谢谢。”劳拉转身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一把没有扶手的靠背椅空置着,它的坐垫包裹着暗红色的丝绒,上面用金线和墨绿的丝线刺绣着栩栩如生的玫瑰,玫瑰的边缘有些模糊,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就是来自于三位男性身边的那盏台灯,温暖的橙色光被三个身形高大的男性遮挡了不少。最年轻的一个,也就是王储爱德华,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如果不是父亲与叔叔就在身边,他一定会跳起来给久违的情人一个最激烈的拥抱与亲吻,劳拉这样想着,一边情不自禁地按按自己受伤的肋骨。   而另外两个男人则在认真的审查那串钻石,他们并非在鉴定真假,而是在探寻自己是怎样愚蠢地被曾经的威灵顿王妃所欺骗的——劳拉在心里说,他们大概搜索了她所有的行李,还有她本人——谁能够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保证绝对不生一次病呢?一次简单的全身检查就已经足够了,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把柄正好好地呆在国家银行的私人保险库里哩……不得不说,威灵顿王妃的手法非常绝妙而富于冒险精神。   “维斯特小姐。”最为年长的一个,也就是现在的罗斯国王陛下面无表情地说道,等年轻女性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他的身上之后,他才微微的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首先我要感谢你——你的果断与勇敢令一个尊贵的家族免于遭到又一次打击。”他停顿了一下:“我们一直在寻找那些东西,但没能找到——我们……曾经设想过最坏的结果,你知道,在国内总有一些人叫嚷着不再需要君王制度——他们并不明白我们维护的是什么。”他深蓝色的眼睛看着劳拉:“很幸运,拆开这个王冠的是您,您没有让这些东西落进那些疯狂的反王派手里,也没有让它们落进撒丁人的手里。”   劳拉稍稍迷惑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国王陛下是在表明:一.那些企图绑架以及追杀劳拉的人遵从的并非是罗斯王室的旨意——不过,这并不是她最为担心的事情,不管是西大陆联邦的T13,还是罗斯安全局,又或者是西撒丁的暴徒……只要稍微有些理智的人,都应该猜测得到,只要劳拉回到国内,那样价值连城的东西就不会继续保留在她的手上;二.……那些该死的芯片……   “您的感谢令我受宠若惊,我是罗斯的国民,我决无意因为我的疏忽而令罗斯的象征蒙尘。”劳拉直视着那双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的蓝眼睛:“但我很抱歉,那些芯片我已经毁了。”她坦然地摊开双手:“不然这样的话我没办法保住他们。”存入银行?在西大陆联邦的暴力机关面前,没有一个保险箱可以藏起他们所需要的秘密;放在身上?连劳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真正的”昏迷了多久,她甚至不知道是谁给她换的衣服——醒来的时候身上只有医院的病员服……呃,应该不会是那个古板冷酷的沙文主义者……很难想象他会干这事……;收在某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劳拉自认意志力薄弱无比,可能只需几个耳光就能让她把什么都说出来,除非她本来就无话可说。   国王陛下身边的中年人微笑了一下,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士,看着他可以估测到二十年后的爱德华是什么样子:“我相信你。”他用在《时尚》杂志上被票选为世界第六性感的声音说道:“不失为一个最好的处理办法。对不对?理查?”他亲昵地叫着国王哥哥的教名。   劳拉笑了笑,这个亲王殿下表面上看来浮浪无状,其实根本就是个标准的守旧派——威灵顿王妃违背了王室的意愿,向民众暴露出自己真实的婚姻状况之后,这位和蔼可亲的小叔子是第一个拒绝和昔日被他称为“最美丽王妃”的王室叛逆说话的人,他甚至作为国王情人的介绍者,殷勤地挽着她的胳膊,落落大方地将她引入贵族的社交圈。   国王陛下没有说话,他默不作声地翻转着手里的钻石,让它折射出的绚丽光点充满整个房间。他的动作利落而稳定,好像手里拿着的只是一只棋子,玩具兵,陀螺什么的……总之不是一颗完美无缺的天价珍宝——钻石在古拉丁文中意为“不可征服”。而在十五世纪之前,只有君主才能佩戴钻饰——钻石对于女性来说是诱惑,而对于男性来说是武器,这一点注定了他们面对这种漂亮小玩意时所采取的态度。   “那么,劳拉·格林——维斯特小姐,你愿意吗?”   “呃?”   劳拉猛地从自己的思维中跳了出来,她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亲王殿下并不在意,他重新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没人注意到那双碧绿眼睛中的黑色瞳孔在黑暗中骤然缩小——劳拉对于自己听到的内容简直难以相信。   他们竟然建议她和爱德华保持一种和谐而快乐的情人关系——亲王殿下保证,将来的王储妃绝对不是如同威灵顿王妃那样不明事理的愚蠢女人,她已经知道了爱德华的真正爱人是谁,也愿意接纳她,他们可以相处得十分友好——无论爱德华是去赛马,打猎,或者出海,她都可以伴随在侧,所有的服装与珠宝都由王室提供,她可以保留其中的一部分,而且还能得到一个体面的封号,还有丰厚的年金——如果她愿意的话,不管什么场合,王家座席上都会给她预留一个位置,或者为她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她的孩子也将成为未来王子与公主的童年伙伴。   “我以为这种事情早在几个世纪前就不存在了。”   “它从来存在着,没有任何改变。”亲王殿下和善地说道:“事实上,这是一件好事——如果你真的像爱德华所说得那样爱着他,就请支持他,帮助他,让他尽到自己的职责,而非去做一个对自己,对你,对别人,对整个国家都不负责任的浪荡子……”   “可是您在让我做他的情妇!这不是负责,是亵渎!不管是爱情还是婚姻!”   劳拉怒视着爱德华,而一向会在碧绿的火焰中不自觉妥协的爱德华转开自己的视线,盯着脚下的地毯,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一言不发。   “维斯特小姐,”国王陛下慢吞吞地说道:“你说得很对。但作为一个未来的国王,必须严格按照传统的方式和王室的规矩考虑他的婚事,王室与贵族们,还有举国上下的民众,都希望他能娶一个温柔而乖巧的处女,出身高贵,有着虔诚的信仰与高雅的品味——我的孩子,”他就像个严厉但不失慈爱的父亲那样说道:“你是个可爱的好姑娘,有着很多优点,但你并非纯洁无瑕,在爱德华之前,你曾经有过好几个男友——你希望爱德华新婚的第一天就在报纸上看到别的男人和自己妻子的浪漫史吗?”   “……当然不希望。”   劳拉说,假装没注意到年轻的王储喜形于色。她站起来,走到爱德华面前:“所以说,我们结束吧,爱德华。”她拿出一张小型光盘:“这是那本书,有关于你的母亲——你自己决定吧。”   她坚决地说道。   “结束了,爱德华。”   女记者忍耐着不去看他的脸,以免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掌掴未来国王的女人——她转身拉开房门,以比来时更快一点的步子走了出去。   ……后面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她充耳不闻。   劳拉快步走,或者说小跑到另一条街道上才停下,她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房间里的空气实在是太过污浊了。   行人们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但一双碧绿的眼睛却晶莹透亮的如同雨水清洗过的橄榄树叶一样青翠动人。   ※※※   “让人头痛的女孩。”   亲王殿下撩开丝绒窗帘,从那道缝隙间瞧了瞧外面的街道,然后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就放了下来。   “好啦,爱德华,打起精神来。”他走过去抓着侄儿的肩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不能强迫她,她显然没有那么爱你——是的,我们暂时不要提他她了,陪你的叔叔出去走走……骑马怎么样?大自然会让你忘记一切的……”   国王陛下看着自己的弟弟把那个和他母亲一样过于脆弱浪漫的小家伙弄出了这个房间,他皱着眉,脸色阴沉地将“费丽西亚”装进了外套口袋,而后拿起那张小型光盘看了看,露出一丝有些不耐烦的神情,他用有力的手指将它折断成两截,架在一边的大理石烟缸上,用打火机去烤它。   他很有耐心地做这件事情。 第九章 rose(完)   Black世界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还是安排在了贝弗里,这是他的起点也是他的终点,虽然每一场的演唱会结束之后都会有无数狂热的崇拜者齐声高呼:“不,永远不要结束!”但又有什么事物是可以永远存在的呢?即便是真正的神祉——也不免有衰弱进而消亡的一天。   在一个无比明媚与祥和的早晨,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站在大起居室门外的一座石头小阳台上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一边思考着这样一个严肃的哲学命题,一边充分地享受着一杯蓝紫色的薰衣草冰茶,这里的空间足够放四把椅子和一个不小的圆桌,而且可以看到大道上美丽的景致。   他们在贝弗里的居住场所还是那个被改造至面目全非的公寓房子,毕竟萨利埃里的保全人员对这里最熟悉不过,警备设施也很完善,而且十来个套间也足够所有的相关人员居住,从某一程度来说也降低了保卫工作的难度。   早晨的空气新鲜无比,春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街道上的人们步履匆匆,在柳絮与梧桐的花粉之间穿梭,脸上的表情满足而柔软——呃,花粉过敏者除外。   “哈……啾。”听起来好像有点迟钝的喷嚏声是费里勋爵发出的,中间的短暂停顿是他忍耐但不幸未果的证明。   他看了看桌面上的报纸,用手帕按了按发痒的鼻子,最后还是决定做完手里的工作再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花粉过敏症采取相应的措施。   王储私人秘书的工作非常繁重而琐碎,处理通信,处理机密或紧要问题,整理记录,安排约会,对不重要的事务进行直接指导,以及解决、处理公务中所引起的问题,……对王储的想法与意见更是一清二楚——他们甚至能够在授权范围内主持次要工作的进行,或者对某项重要工作提出建议,这个建议也是不容他人忽视的。   每天早晨的剪报整理也是一样——看起来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费力坚持亲历亲为,毕竟很难有一个王储可以安心地翻过一份又一份报纸的所有版面的,他所看到的东西,很大部分会取决于私人秘书的选择。   “……24号,罗斯王室正式宣布,王储爱德华将与翡冷翠城邦大公长女订婚,婚礼将于明年举行。”   费力在心中念道,面无表情地操起剪刀将占据了整个版面的新闻以及图片剪了下来,他比新闻记者知道的还要早上几个小时,来源并非情报机关,而是劳拉·格林,这个性情豪爽的年轻女性在昨天晚上打电话给他,询问撒丁的王储亚历克斯是否能够接受一次简单的采访。   虽然谨慎为上的秘书阁下提出了不少限制条件,但劳拉显然完全不在意。   “事实上,”也许是因为曾经“坦诚相见”的关系,劳拉并没有遮掩自己真正的意图:“我接到了罗斯王室的邀请函——爱德华的订婚典礼,位置很不错,就在公爵夫人的身边……令人遗憾的是,”即便隔着电话,费力都能觉得那股滚热的怒气扑面而来:“他们或许可以容忍我,不过真是不好意思,我无法容忍他们!”   费力几乎能够想像得到她昂首挺胸,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叉腰,抬高下巴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的嘴角不可控制地向上翘了一翘。   劳拉告诉他自己将会搭乘最近的一次班机重返贝弗里,大概会在午夜时分到达。   也许自己可以去接机……回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是最后一场演唱会的结束时间——不会耽误工作,费力想。   一串明亮的光斑扫过报纸页面,而后是费力的眼角,他尊贵的王储殿下正在慢吞吞地翻转着那颗晶莹璀璨的钻石“费丽西亚”,让它的105个刻面轮番享用澄澈通透的晨光,它如同一颗小小的,美轮美奂的太阳,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罗斯王室昂贵的谢礼,或许也包括了请求缄默的意思——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为惊人的封口费了。   罗斯以前与现在的国王陛下,确实是很难对付的人物……费力捏了捏鼻梁,将那种莫名其妙的,沉甸甸的阴寒感觉压下去——这件事情,还要向女王陛下详细汇报。   王储的私人秘书摇晃了一下脑袋,将自己的注意力再次投入到那无穷无尽的工作中去。   ※※※   通过电话定好了机票,劳拉·格林立刻回到房间里收拾行李,不少东西有人已经帮她收拾掉了——就是有关于爱德华的那些,她也不加理会,点了支香烟咬在牙齿间,动手整理她的两只皮箱——这几年她都不想回罗斯了,带得东西比较多。即便如此,她也只用了几分钟,她收拾起东西来速度飞快。   收拾停当之后,她又打个电话叫了出租车,穿好外衣,把房间里上上下下所有的电源与煤气都关闭掉,关上所有的窗户——幸运的是她一直一个人住,也免得向同住人没完没了的解释了。   冰箱里还有一罐软包装牛奶,她把它拿了出来,保质期还没有过,这时候门铃响了,大概是司机,她想,一边打开了牛奶的封盖,一边走到门廊那儿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神态安详的中年男人,戴着顶快递公司职员的鸭舌帽,他向劳拉微笑了一下,然后一拳击向年轻女性暴露在宽领毛衣外的咽喉。   牛奶猛地喷溅了出来。   他没有等目标完全倒在地上就推开她走进了房子,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他走了出来,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好像只是去送了趟快递——他确实也开着一辆快递车,橙黄色的标志说明它是属于某个世界闻名的快递公司,没有人看见他,看见他也很难记得住,在罗斯,大部分中年男子都有着这样的面孔。   他一般都是专为罗斯王室送快递的。   死亡快递。   ※※※   午夜的机场非常安静,没有人群的嘈杂声,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飞机起飞降落轰鸣的声音。   费力咨询了一下机场的工作人员,隐秘而仔细地观察了候机厅中的每一个人,然后在空无一人的通道口等待了大约五分钟,最后一次拨打了劳拉·格林的电话。   无人接听。   劳拉·格林——维斯特是一个傲慢,善变,无礼的女人,她一定是又出了什么错——但如果她连采访时间都弄错的话,他在一个月之内不会再次做出相关安排的。   费力走出机场,启动自己的车子的时候,这样想道。   ※※※   演唱会结束了,永远,完美的结束。   庞大的演出场馆被缓慢地,但坚定而且有条不紊地清空,虽然外面还有上万的狂热崇拜者呼喊着米高的名字请求他永不离去,但如同时间不可挽回,死亡一样不可挽回。   米高站在舞台上,他最喜欢的水晶夹克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他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好像他还能够感觉得到冰冷的空气穿过肺部。   亚历克斯慢慢地,连续地拍了拍手。停顿一下,然后是第二次……显然这个表示赞美与肯定的动作他很不熟练。   米高收回投往穹顶的视线,看着亚历克斯,露出满足的笑容,憨厚的,露出牙齿的,他的眼睛在闪光。   “谢谢你。”他说。   “你无需对我表示感谢,”巫妖说道:“我付出,是为了取得。”   “嗯,我明白。”米高说:“但你帮助了我,这毋庸置疑,”他再一次露出真诚的笑容:“你是个好人。”   ……   ……   ……   “让我们干我们该干的事儿吧。”   被发了好人卡一张的巫妖垂下眼帘,卷了卷嘴唇,呼喊道:“费丽西亚!”   费丽西亚喜悦地从虚空中走出来,她头戴王冠,面孔与全身都笼罩着雪白的细纱,她向舞台上孤独的灵魂伸出手来,动作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羞愧,因为她的心目中,毒蛇与羔羊并无分别,更不要说是男女与肤色这些人类看重的东西了——她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天真得令人怜爱、纯洁得动人心魂,温暖,柔和的光芒就像是天鹅绒一样拥抱着米高。   “睡吧……”她柔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我的孩子。”   “是的。”米高轻声地说。:“是的。别担心我,我要睡了。”   ※※※   巫妖从容优雅地收回自己的右手,镶嵌在中指关节,有着美丽名字的钻石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象征着里面正在被缓慢吞噬的灵魂。   不死者没有温度的唇轻轻地压在冰冷的钻石上,感受着其中澎湃而纯净的力量。   很可惜,米高,假如在托瑞尔位面,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神。   ※※※   劳拉·格林——维斯特,确认死亡。   费力将这张短短的纸条捏在手里,声音平静地念出了上面的消息。这是在他从飞机场无功而返之后的半小时里递交过来的讯息——非公开的。   标准的通用语字体,黑色……白底,绿色的边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对于一个古老而传统的王室来说,这无可厚非……必须保证不留下任何隐患……他们所维护的,不止是自己,还有整个国家的尊严——作为……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个人感情必须放在职责之后……”   只是常规的解说而已,但费力却觉得口中干涩无比,也许待会儿他应该给自己来点加冰块的威士忌。   “难以理解。”亚历克斯温柔地说道:“很难想象一个爱人都无法保护的君王能够保护得了他的国家。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哦,一切为了国家,很好,”他讥讽地说道:“于是牺牲爱人,牺牲亲人,牺牲朋友,牺牲臣民……可是只有一个人没有牺牲,那就是他自己——如果真的不愿牺牲,那么在一开始的时候,至少可以走开点。”   他微笑着把一只手放在费力肩上,巨大的压力让后者不得不单膝跪下:“你们希望我成为这样的统治者吗?那倒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你看,”亚历克斯继续道:“我只需要懂得寻找牺牲品就可以了——譬如说,你……喔,你会甘之如饴,那么牺牲朗巴尔侯爵夫人呢,牺牲你未来的妻子,孩子?或者还有你的朋友……一切为了国家嘛……你感觉怎么样?”   “殿下……”   “我力量薄弱。”巫妖悠然地说道:“有限,我的眼睛只能看到那么远,我的手指只能伸到那么长,我只能保护自己能保护的,才能考虑其他,我也许是一个很不合格的君王。”   在费力没能说出任何话语之前,亚历克斯放开了那只压制着费力的手,从他的身边走开。   “我需要忠诚于我的人。”不死者这样说道:“只忠诚于我,不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也不是撒丁未来的国王,只是我,只能是我。”   ……   (本篇结束)   ※※※   下篇预告:女神的战争!——……内忧外患的撒丁! 女神的战争 第一章 毕业(上)   在六月与七月交界的那几天里,亚利克斯返回撒丁,不过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并不是首府,而是撒丁海军军事学院——如果大人们还未忘记的话,他还是这个辉煌学府的三年级学生——他将在七月中旬和112名三年级生一起成为军事学院毕业典礼的主角,从女王陛下,而非往常的学院院长手中接过他们的毕业证书并被颁发荣誉勋章。   所有的人都为之兴高采烈——除了一些顽固的阿涅利派人士,对此他们颇有微词,他们总认为女王陛下应该将脚尖停止在任何一家军事学院的大门警戒线之前,就像是这位尊贵的女性从不踏入下议院那样——但无论是宪法还是民法都没有关于此项内容的法令,即便有,民众们也会支持女王陛下的决定而将它修改掉——撒丁人一向尊崇母亲,以至于有着“一盎司的母亲胜过一磅的神父”之说。没人觉得一个母亲会不想,或者不应该和自己的儿子待在一起,尤其是在他最为骄傲的时刻之一。   为了迎接女王陛下的到来,所有的学员都投入到了清洁与整理工作之中去,亚利克斯分配到了一项很不错的工作——在滚烫的阳光下给学员宿舍的外墙涂刷油漆,他和几个三年级学员一起坐在从屋顶吊下的长木板上,一手拿着油漆桶,一手拿着刷子,他们必须动作协调一致才能把活干得又快又好,教官们为他们准备了报纸折叠的帽子,以免他们的头发被难以清洗的油漆污染,不过亚利克斯觉得更多的是为了昭示教官们某些时候显得极其恶劣的幽默感——那帽子被折叠成王冠的形状。   亚利克斯的同伴有点傻乎乎地冲着身份尊贵的同学微笑——亚利克斯发现自己回到这里的时候,人们那种热忱与殷切的态度完全没有因为长达数月的离开而变得淡薄,甚至更一步地高涨起来——他愿意将此解释为必定伴随着女王陛下的到来而到来的赦免——正如我们前面所说过的那样,女王陛下如果说出:“我赦免你们所有的过错。”那么那些在军事学院严苛的清规戒律下被扣除的分数,以及这些分数所代表的节食禁闭,面壁罚站,惩罚性背诵,持枪正步,甚至于退学的威胁都能够被一笔勾销——这可真是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   但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据亚利克斯所知,在女王陛下的数个王室顾问中有一个极为擅长操纵新闻媒体的人,可以说,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成功塑造出女王高贵,庄严而仁慈亲民的形象,而现在他的兴趣显然已经转移到亚利克斯的身上——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毕竟王储前二十八年的身份实在是过于敏感了。确保费迪南德家族的地位和名誉免遭损害,继续巩固王室在世人心目中的至尊地位,以便王储能在不久的将来顺利登上王位成了他全力以赴的目标。   他有一批得力的助手,他们每天都会搜集大量的最新讯息,从中间找出那些旗帜鲜明的攻击,明褒暗贬的诋毁,似是而非的暗示或者引导人们往一些不好的地方联想的消息与评论,然后确定是要隐蔽的反击或者巧妙的化解,抑是设法令它无声无息被湮没……当然,他们更懂得如何从最好与最少的视角去展示王储的优秀之处,他们小心而谨慎地挑选着那些被认为有权利对王储的言行发表意见的人,确保他们依然保持着对于王室与国家的忠诚,懂得必要的沉默而不会想着借由这个机会大发横财或者自我炫耀,譬如亚利克斯曾经就读的大学校长以及教授,亚利克斯在军校的同学与教官,还有在“女王号”上服役的军官与部分船员——他们是职业的,在这方面相当富有经验,知道该做些什么,怎样达到预期的效果。   他们的努力卓有成效,现在亚利克斯已经博得了绝对多数的民众的尊敬与支持,他被认为是一个“沉默寡言,但性情温和,稳重可靠,忠于职守的贤德之人。”   对此亚利克斯不置可否,巫妖从不介意被套上各种各样的壳子,只要能够不影响到他的计划就可以——而在他的计划中,有着一个不可随意亵渎,掌控,伤害的身份确实很有必要,譬如这次危险至极的盗窃(信仰之力)与“费丽西亚”的获得,如果脱离了萨利埃里家族的财力支持与撒丁的王储身份,恐怕连开始的可能性都没有。   权势确实美妙无比,但它终究只是获得力量的工具而已——亚利克斯轻轻抚摸了一下隐藏在中指骨节中的美钻,露出一个罕见的真实微笑。   “您没事吧,先生。”一个三年级生注意到他的停顿,于是倾身过来,友好地说道:“您的脸很红。也许您需要先休息一下,我想我们可以接着做完剩下的工作。”   “谢谢,我没事。”亚利克斯微笑着回答道:“我只是按摩一下手指的关节而已。”   费丽西亚的本质十分纯粹,她的忠诚伴随着她的使用权转移而转移,而且在她简单的思维中没有所谓的善良与邪恶的区分,无论是吞噬灵魂(巫妖可以通过一个标准动作来吞噬被灵魂宝石禁锢的灵魂)或者是伪装不死生物(改变一个不死生物的外貌,包括衣物武器装备,使其看起来像其他生物。与其互动时可通过意志豁免认出),她都会满怀喜悦地奉献出自己的力量,毫无疑问地,这令巫妖感到十分满意——尤其是在她的力量下所驱动的伪装不死生物法术,与亚历山大石所驱动的同类法术有着微妙的区别——亚历山大石是用自己的力量影响周围的一切使之暂时改变为它所需要的状态,而费丽西亚却是直接影响他人的思维,让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到,嗅到,触摸到……事实上,亚利克斯依然保持着不死者的所有状态,只不过别人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所与之朝夕相处是个有着鲜活血肉与丰富情感的人类罢了。   前者修正的是施法者,后者修正的是受法者,这两者的区别可是很大的。   ※※※   海军军事学院的毕业典礼早有规章,就算是女王陛下亲临,其中的程序也没有什么可改动的,唯一的不同也就是检阅这些未来军中栋梁的不是女王陛下的代表者——军事学院院长,而是女王陛下本人。   在典礼日的早晨,撒丁的女王陛下以传统的侧鞍式策马走过雪白的方队——这些都是和她的儿子一样气宇轩昂的小伙子,他们挺起胸膛,抬起下巴,眼睛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女王陛下而非画像或者电视上的二维影像,她正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高贵而美丽,银灰色的丝绒宽摆礼服并没能妨碍住她在马匹的脊背上将身体挺得笔直,胸前佩戴着金色,蓝色与红色的绶带与勋章,不曾被带着冠冕的头纱完全遮住的卷曲银发在早晨的阳光中渲染成与之相同的颜色,如同赤金的冠冕一样璀璨夺目,而她的黑色眼睛则在明亮的天光下变得更为浅淡,显得如同茶色的水晶那样温润而慈祥。   “忠于您,陛下!”他们齐声高呼,忠诚之情有如大海的波涛那样在他们坚实的胸膛中翻滚,这是真实而火热的情感,只有那些还未被军校之外的世界污染与扭曲的心灵才能够拥有的。   女王陛下只是匆匆一瞥,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孩子——母亲的眼睛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亚利克斯修长而瘦削的身躯,他只有顺滑整齐的头发与眉眼是乌黑的,还有抿成一线的嘴唇是宝石红色,其他地方都是白色的——海军的军礼服是雪白的,而这个年轻人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依然顽固地坚持着原有的白皙与光洁,好像前几个月的艰苦操练与海上的风浪从来就没存在过,这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尊只有头发眉眼与嘴唇上了颜色的大理石雕像,女王陛下想到托马少将曾经与自己说过的——那个“白爵士”的绰号,微微的一笑,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亚利克斯敏锐的目光依然准确地捕捉到了它。   这个躯体真正的母亲似乎并不像人们所看到的那样好——巫妖的眼睛是非常犀利而挑剔的——她的眼睛更深地凹陷了下去,而她的鼻梁则更为锋利地凸出,她之所以选择丝绒而不是绸缎的礼服或许也是为了掩盖身体的单薄,众所周知,丝绒总是要比绸缎更为饱满与坚挺一些的,而且也不容易看出肩膀与腰部是否增加了丝棉的软垫好将衣服撑起来。   这种感觉在授勋时更加强烈,毕竟两个人会面对面地站着,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个手臂,亚利克斯的身高让他可以很容易地看到礼服的高领下掩藏的细瘦脖颈——女王并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从安妮捧着的盒子中拿起那个小小的荣誉象征,而是摘下自己的十字勋章扣在了儿子的胸膛上——亚利克斯因为服役期间表现卓异而获得了二级十字勋章,以表彰他的勇敢,果断,以及智慧。除了这个之外,亚利克斯的胸前还佩戴着银质的外交勋章,以及金色的玫瑰勋章,后者代表着他已成为皇家警卫团的一员。   “我以你为荣,我的儿子。”女王陛下迅速地握了握儿子的手臂,她只有做到这个程度而已,然后便转过头向下一个受勋者微笑了。   她的手指就像铅笔那样细而坚硬。 第二章 毕业(下)   接下来是女王陛下的简单演讲以及毕业生代表致词,还有学院院长的答谢致词。   午餐时女王陛下和学院院长,教师们一起坐在最上方的长桌上,兴致盎然地享用了精致美味的午餐,而且没有超过规定的时间。   下午陛下应邀参观了古老的图书馆以及学员们的宿舍,教室,亚利克斯作为向导,虽然他在这个学院里所待的时间尚不足一般三年级生的十分之一,但他卓越的记忆力可以保证不会张冠李戴或者弄出短暂失踪之类的笑话。附带说一下,劳尔·冈萨雷斯因其英勇果敢的行为得到了一枚皇家荣誉勋章,问题是他暂时还无法亲自领取,所以这枚勋章就由校方代领,也许是出自于宣传的意图,它被摆设在图书馆的某个玻璃立柜中,没想到下面的小字介绍反而加强了“图书馆幽灵传说”的真实性——几乎每一个新生都会被老生带领到图书馆的玻璃立柜前参观“鬼魂”的遗物并且大声背诵这枚勋章的来历——在午夜两点进入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向“劳尔的勋章”致敬也成为老生惯用的恶作剧手段之一。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最后还有舞会。   舞会的地点被安排在餐厅——只有这个地方才能容纳下大约两百对人同时翩翩起舞。在短促紧张的晚餐之后,桌椅迅速被清理一空,几十个低年级生在高年级生的督促下擦洗地板,让它亮晶晶的好像被狗舔过的餐盘,大堂的墙壁也被金流苏与暗红丝绒帷幔装饰了起来,等到那些精美而古老,镶嵌着贝壳与金银丝的橡木圆桌与配套的椅子被搬进来在四周安置好之后,复瓣密蕊的大吊灯徐徐亮起,直至灿人眉睫的时候,美丽的少女们就挽着自己监护人的手臂轻盈如同小鸟般的一一走了进来,她们装扮得极美丽,但不失处子才有的那种明快与单纯,在另一只手中,紧紧地握着小巧玲珑的扇子——在撒丁,它们不单单起着降温与装饰的作用,更是一种在保密程度与简单易行方面完全不逊色于摩尔斯电报机的奇妙表达工具。   这些少女的父兄几乎都有着两个以上的姓氏,或者在下议院中占有一个席位,又或者是某个检察官或者市长,总之她们都是某个势力的象征,点缀,代表——她们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挑选自己未来的丈夫——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她们并未有在贵族领域中选择到称心如意的对象,所以这些年轻英俊,前程远大的军官们就成为了她们新的目标,这没什么不好意思地,他们之中虽然有着不少平民出身的孩子,但现在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通住了撒丁最高阶层的最低一阶——撒丁的君王与政府一向看重军队,他们绝对不会容许一些滥竽充数的人混杂在这个重要的国家机器里面,即便是国王与首相的儿子——只要能从这里毕业,能力与道德就得到了一定的保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未来也是完全可以期待的。再则,她们的父兄也会在一定的程度下予以帮助,虽然很有限。   年轻的军官们也很愿意让这些美丽的小姐成为自己的妻子,也许起初有人怀疑这些出身贵族家庭的少女会不会过于放荡或者骄横,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样的婚姻也许说不上浪漫,动人,但绝对坚固稳定——因为他们的婚姻并不仅仅源于火热但短命的爱情,更多地是为了家族以及个人的利益,这些女孩子往往偏于冷漠刻板,但很少会被感情冲昏头脑而让你和这场婚姻变成同僚之间流传的笑话——她们会把整个家管理的井井有条,妥善的照看孩子,好好款待你的朋友与上司下属,让你没有一点后顾之忧的在战场与政坛上拼搏……如果你想要追求爱情的话,她们也不会横加阻扰,只要你遵守规则——不要妄图为你的情妇与私生子正名,那会毁掉你的一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军事学院的毕业典礼有时候也会被人们称之为“婚约典礼”。   托马少将大步走了进来,他用自己的权杖用力地敲了敲地板,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在女王陛下走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军官都行鞠躬礼,而所有的女性行屈膝礼。   女王陛下接受了托马少将的邀请,而亚历克斯邀请了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音乐声响起,这两对身份高贵的男女在光滑的深褐色地板上按照节拍开始优雅的移动脚步与旋转。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您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地陪伴陛下——”安妮忍耐了一会,终于还是低声地说道,乐曲声那样大,声音刚刚滑出嘴唇,就消失在那些流畅响亮的音符中了。   “这件事情,女王陛下刚才已经向我说过了。”亚历克斯在安妮还未后悔自己的多余之举之前问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呢……如果我能够知道的话,说给我听听吧。”   “嗯……是的。”安妮的脑子里疯狂地跳出一个又一个的看似天衣无缝的掩饰与推托之辞,但最后还是明智的决定实话实说——亚历克斯遭到了数个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却很有组织性的舆论攻击。   生性苛刻的人总能找到别人的错处——玛丽亚女王陛下偶尔的纵容成为了他们攻击的目标——她只是允许亚历克斯出去度假,放松一下,而亚历克斯并没有像某些徒有虚名而不知克制的人那样干出些荒唐无稽的可笑事情,他没有参加乱交派对,没有吸毒,没有杀人放火……甚至没有违章停车;他像一个真正的国王那样仁慈而慷慨地洗净了一个无辜死者的罪名——并且将得到的大部分收益建立了一个现实中的梦幻乐园以及它的维护基金,如果这事情放在罗斯或者东加,可以想象得到那些文人会如何成篇累牍的大书特书,非将他们的王储托举到一个仅次于圣母的位置不可。而现在的撒丁却有人质疑王储为何要在撒丁之外的地方行善——虽然这种略有脑子的人就会完全无视的谬论很快就无疾而终,但其中所蕴含的不祥之兆令女王陛下始终郁郁不乐——她自然知道一个身处高位的人会无法避免地遭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指责,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总是希望在别人的眼中,自己的孩子是完美无缺的。   尤其是那些人还涉及到了王储的感情与婚姻问题——巴巴拉,莉莉,安妮,东加的两位公主……甚至是几年前就进了坟墓的衣留申将军的女儿都被他们挖掘了出来,令安妮大吃一惊的是,其中竟然还有曾经的库巴哈尔,丹加曾经的小女神——她现在被挂在朗巴尔夫人的名下,作为她的养女在撒丁首府的某座寄宿制学校读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只有十岁?”   “您应该知道那些不配被称之为人类的渣滓里有一种叫做‘恋童癖’的垃圾。”安妮在心里的翻着白眼,不得不说,这一下子足够狠的,如果任由这种说法传播开来的话,亚历克斯的善举就要变成恋童癖之间的惺惺相惜了。   所以女王陛下才会要求他暂时留在撒丁?安妮在这个敏感时刻与地点现身也是一种隐晦的暗示——大概明天的报纸就会出现有关于王储“真爱”的头条新闻了。   在东加的“谢冬节”事件之后,撒丁民众似乎突然发现了他们的王储是个稳重,可靠的成年男性,而不是个还需读书与考试的小男孩——亚历克斯的出现实在是太过突兀了,以至于民众按部就班地以为他的感情与婚配生活还要等很长的一段的时间才能列入关心的范围,直到萨利埃里家族的长子与东加公主的婚事骤然抽打在他们那条敏感又会在某些时候格外迟钝的神经上。   他们并不认为亚历克斯会是个恋童癖,而且也乐于看到自己的王储被众多的美人环绕——对于撒丁男人来说,这可是个荣耀。   但毋庸置疑的是,王储的情感问题就此被正式提上了桌面。   可不可以说,演出开始了——不死者没发觉自己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毛——一个学自于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的恶劣动作。   那个西撒丁的暴徒代表窝在会场的一角陪伴着受邀出席此次军事学院毕业典礼的堂·何塞·萨利埃里,还有他的妻子与妹妹,长子煦德和他的妻子也在他的身边。   维尔德格正在幸灾乐祸地冲着亚历克斯微笑,乐曲中的窃窃私语或许能够瞒过一般人的耳朵,可对于一个死灵骑士来说,简直和就在身边大嚷大叫没什么两样。   “很好。”亚历克斯面无表情地说道。而安妮无声地叹了口气——这算不算出卖了那个可以说有着一定手段的家伙?不过安妮并不看好他会向女王陛下与王储隐瞒某些事情的做法,也许玛丽亚女王陛下可以勉强接受这种类似于半挟持的做法,但她心中迄今为止尚未出错过的预感却认为这个看似沉默寡言,温文内向的未来国王是不会接受这种善意欺瞒的。   她赌对了。   也许那个王室顾问完全是出自好意,不想让亚历克斯被过多的琐碎而无聊的恶劣消息所纠缠,抑是打搅。但生性多疑的不死者只喜欢将一切事情掌握在手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天性使然,譬如说一个骷髅在没有巫妖命令或者先行设置发动条件的情况下自行袭击了暗中接近的敌人,那么事情平息之后,它得到的回报绝对不会是什么真诚的感谢或者是宝贵的礼物,多半只会是一次彻头彻尾从骨骼到灵魂的全面解剖分析……如果没有被一些警惕性过高,求知欲望不那么强烈的巫妖立刻彻底摧毁的话;说不定还会祸及所有与之相关的一切——直到它的主人弄明白它的“异常”从何而来为止。   守序邪恶者憎恨他人对于自己的隐瞒,因为不管它的初衷是善意还是恶意,最后的结果总是会扰乱他预先设置好的某些步骤。   ※※※   安妮肯定自己的小动作没能瞒过亚历克斯,但她必须加快步伐,她必须参与到事件的运作中去,而不是在一边充当孤零零的挡箭牌,亚历克斯的优秀决定了民众绝对无法接受一个毫无建树与自我思想的女人站在他的身边——虽然自己早就做好了遭受各种各样刁难指责的准备,但没一个正常人会喜欢这个得对不对?那么能尽量减少一些公众的不满也是一件好事。   安妮露出甜美的微笑。   在这段优美的乐曲结束的时候,亚历克斯将她送回自己的座位——原本作为王储他大可以将自己的女伴丢下不管——而且一直坐在她的身边,虽然他神色淡淡,也很少说话,但安妮已经能够看到几个出身显赫的少女冷静而专注地在精巧的扇子后面打量她,看来这次对王储有所企图的人还不少——安妮打开扇子在自己胸前慢条斯理的扇动,表示“我仍孑然一身,尚无情人”。然后合拢,再次打开扇子,时而遮住自己的面孔,时而又将它显露出来,并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有着尊贵身份的年轻人,这是在说:“我很喜欢你。”   而亚历克斯一本正经地为她点了一杯金黄色的花草茶作为回答。   茶杯的四周缭绕着一般清雅芬芳的香气,色泽犹如蜂蜜酒的茶水喝在口中带着一种浅淡的苦味——安妮细细地观察了一下杯子中青色的细草,突然不易令人察觉地抖动了一下——黄花九轮樱草茶,相传是萌生自圣彼得掉落钥匙的地点,因此俗称为“圣彼得的钥匙”,而其下垂的花朵看起来也像是一串串钥匙。   听起来很美好,但它的主要功效是对抗痉挛、失眠、暴躁不安、歇斯底里等神经性疾病——口胡!安妮女王在心中无数次的翻桌……   你要提醒我不要过于亢奋做作就不能用委婉一点的方式吗?可恶!   (这似乎已经很委婉了……作者插花)   ※※※   下集预告:刺杀! 第三章 刺杀(上)   女王陛下并没有在舞会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她先后接受了几个激动万分的军官以及教师们的邀请与他们共舞,这让她感觉有点疲惫,所以她在被人感觉出那份懈怠之前就动用了属于女王的权利,在所有人之前离开这个充满朝气与回忆的地方。   朗巴尔亲王,女王的丈夫也是从这里毕业的,现在是他的儿子。   深夜的海风有些过于激烈与湿冷,鸥鸟不安的发出尖厉的鸣叫,女王陛下拉了拉肩膀上的细羊毛披肩,轻轻地推了推身边的儿子。   “回去吧,亚利克斯,”她打趣说:“虽然我确实需要你的陪伴,但这样美好而难得的夜晚实在不应该被浪费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身上——回到那些年轻人中去,找一两个喜欢的女孩子跳跳舞——以女王的名义保证,她们都是些识情知趣的美人儿。”她向亚利克斯眨眼睛。   舞会结束之后,海军军事学院的毕业生还有权利在自己的宿舍房间度过学院内的最后一夜,这虽然不是条例,但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亚利克斯看了看不远处的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家族的人只比女王晚一点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会场——如果不是为了亚利克斯,堂何赛·萨利埃里这条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变得可怕的太古龙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有着严密警备的庄园的,虽然碍于女王的存在,他们只是在一个小客厅匆匆见了一面,但从一身雪白军礼服的儿子那里得到了一个完整而彻底的拥抱已经很令这个“西撒丁王”满意了,他没兴趣和那个托马少将继续探讨亚利克斯的幼年教育问题。   亚利克斯收回自己的视线,沉默着摇摇头,伸手按住女王陛下的肩膀,温柔却不容违抗地将她塞进了吨位惊人的防弹车内,自己也随后坐了进去。   两个原先侍立在两侧车门边的警卫人员也立刻跳上了车子,并且关上了车门。   车辆立刻启动了,在女王陛下与亚利克斯的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经常如同维尔德格那样隐藏在角落中的年轻男子,他向亚利克斯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恭敬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而另一个——他首先与亚利克斯对视了一霎那,然后才将右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俯下身体——同样来自于黑暗的存在无需太多的试探就能知道彼此应有的位置……这个看上去面容憔悴的苍白男子是撒丁王室奉养的黑巫师,他的实际年龄要比表象大出几倍——王储的变故他略有所闻,但出于黑暗中人的谨慎小心,他并未有意识地去接触过这个同为黑巫师的未来国王;黑巫师的怪僻本来就多,而王室成员的怪僻也不少,魔鬼才知道这个双重构造的怪物会有些怎样稀奇古怪的大脑回路,有可能他对烹煮黑巫师颇有心得也说不定。   一双对于黑巫师来说过于明亮的黑眼睛——御用黑巫师心想,他的心脏还在狂跳,就好像一个刚从浅层睡眠中被骤然惊醒的幼儿,那种黑暗吸引着他,诱惑着他,足以让他无知无觉的沉沦千年——如果不是王储率先移开视线,他或许会精神崩溃而死。   亚利克斯看了一眼女王陛下,她正紧紧抓着他的一只手,嘴角绷紧,灰黑色的眉毛微妙地纠结在一起,她看着黑沉沉的窗外,显然心神不宁。   “那么……”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要离开我,亚利克斯。”   她转过头来,严厉地重申:“不要离开我。”   ※※※   在距离海军军事学院的大门足足有着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荒废已久的细高塔楼,它最初修建于公元十五世纪,而最近的一次维修也在一百多年前,总之已经破蔽不堪,摇摇欲坠了。   一个文雅而穿着体面的年轻人在邻近的村庄里住了段时间,据说他是从事天文学研究的,他对自己的工作狂热极了——几乎每晚都要盘踞在塔楼的狭小平台上,用那台漂亮的望远镜看个不停——一双眼睛正从穿甲EDE9型狙击步枪附带的瞄准镜前移开——这种增设了“光学距离修正瞄准系统”的新型号能应用在1,000英尺和更远的距离,被明确地设计用于远距离射击。搜集气压、温度和武器的角度等涉及到目标测量和修正的数据并加以处理和计算。精确修正所有的这些因数,提高第一颗子弹成功地碰撞目标的精度机率。   他微笑着扭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拿起一边的超高频无线电收发两用机。   “准备。他们出来了。”   ※※※   一阵突如其来的震荡让趴在直升机门边聚精会神对准了那道蜿蜒车队的电视摄影记者差点连同他的宝贝摄像机一起掉进黑沉沉的空气中。   “你在干什么?!”他不满的大声嚷嚷:“我失去了一个好镜头!”   “这不是我的错!?”驾驶员更加不满地提高声音反驳道:“是都市报的直升机——那个混蛋差点没撞掉我的螺旋桨!”他咬牙切齿地拉高飞机:“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那么疯狂,一个车队有什么可拍的?除非遇到了有人企图刺杀女王的天大事儿!……”   一道火焰轰地一声在他的眼前窜过。   他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哦,圣母哪,他在心中大喊……圣母哪,他翻来覆去地喊叫着,但除了这个词之外,他一片混乱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摄影记者并没能立刻发现出了什么事儿——他一心一意地想为今天的新闻做一个完美的结尾,可是就在那个小小的镜头里,骤然盛开了两枚绚丽的金红色焰火——庆贺的礼花?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在下一刻那辆被火焰包围的车子整个翻滚过来,后方的车辆为躲避爆炸紧急刹车,结果相互撞到了一起的不在少数。   刺杀!有人刺杀女王!他张大了嘴巴,急促地呼吸着。   就在这个紧要时候,他的身体再次不可违抗地摇晃了起来,他一边拼命控制住手里的机器,一边歇斯底里的尖叫:“稳住!稳住!……太幸运了,他们没打中女王的车!该死的你就不能飞的稳一点吗?”   “不,我不能!”驾驶员疯狂地大叫:“你看看外面,看看那只都市报的直升机。”   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从他们的脑袋上滚过,摄影记者条件反射地连带着摄像镜头转向声音的源头——涂刷着都市报红色三角标志的白色直升机枭枭地从他的镜头前掠过,里面无论是驾驶者还是乘员都面色狰狞——一个家伙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变魔术一样地从身后取出了一样东西对准了他——直升机猛地拔高,子弹在耳边发出簌簌的声音——幸好为了拍摄的便利,舱门都打开着,多数小杀手都直接穿了过去,只有一颗飞弹击碎了驾驶员旁边的窗户,在驾驶舱里溅起一片银白色的碎片,划伤了他的鼻子。   剧烈的震动让摄影记者仰面摔在地板上:“噢——圣母——我拍下了他们。”他喘息着说。   他也不爬起来,缩起身子紧贴着地板,一路挣扎着蠕动到舱门前,低头看去,那架和他们一样的白色直升机正在下方盘旋,又有两枚火箭弹——大概,在车队中爆炸,车辆与人体飞了起来。   “该死的,他们是要发动战争吗?”   驾驶员咕哝道,然后他惊讶地看到一样黑黝黝的东西被扔到了那架直升机的上空,随后被螺旋桨打得粉碎,星星点点的小碎片甚至溅到了他的挡风玻璃上。   “那是什么?”他一边喊着,一边尽力地远离那架正在谋杀女王的直升机。   “我的靴子。”摄影记者说道:“我们得阻止他们,女王和王储就在后面那部车里!我亲眼看到的!”   驾驶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白痴!”他用力拉扯操纵杆:“别干那蠢事了!直升机旋翼能够经受23MM爆破弹的攻击而不会损毁,就算你把自己整个人都丢下去都无济于事!……你的大学文凭一定是在网络上买来的假货!”   “什么……!”   摄影记者的话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向后推去,紧紧地——细碎的金属与玻璃仿佛被他的身体吸引着那样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他痛苦地大叫,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但在前一秒钟,他仍然看到了几乎遮蔽了半个夜空的火团——那架猖狂至极的直升机突然整个爆开,在漆黑的背景下,包裹着它的火焰就像一枚瞬间绽裂的郁金香——鲜艳夺目的正红郁金香,外部边缘是半透明的铁锈红,内部是珊瑚红与葡萄红,花蕊是金红色的,底部又是雪一样的白,而其他的地方则翻卷着温暖的橙黄色。   驾驶员要比摄影记者反应的更快一些,至少他在肉眼可见的滚热气流袭来的时候就及时准确地采取了躲避的姿态——从杂乱的缝隙间,他看到那支比昙花更快谢去的火之花逐渐拉长,形成了一个女性的轮廓——它稍纵即逝,只在夜空中留下少许浅淡的酡红印迹。   ※※※   地面上的爆炸依然在继续。   到处都是灼热逼人的火焰,“女神”的释放与归来没有引起任何人或非人的注意,亚历克斯抱起在袭击伊始就一直紧紧抓着他的女王陛下。   “等一下……”女王陛下就像个小孩子那样被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她看到亚历克斯正要去打开车门,连忙告诫自己现在不是什么感动的时候:“外面很危险。”   “但是,”亚历克斯发现无法开门,于是伸出漂亮笔直的长腿,碰得一声,足以抵抗住小型军用武器,厚度高达8英寸之多的车门在不死者无情的暴力行径下撞上了水泥地面,撒丁的王储优雅地扛着女王陛下从车子里钻了出来:“里面更危险。”他补充说道。   一眼瞟过去,维尔德格已经保护着萨利埃里家族的人从各自的车内撤出,东加的公主奥尔加出乎意料地站在煦德的身后——这是个保护者而非被保护者的位置,奔腾的热浪将她的铂金色长发不断掀起,灰蓝色的眼睛眯成一线不断扫视着周围,牙齿紧咬,而乳白色塔夫绸礼服袖口重重叠叠的蕾丝下双鹰柯尔特手枪闪闪发亮的枪管隐约可见。   提着一只大口径手枪的堂·何塞·萨利埃里灵活的就像是一只成精的狐狸,凶狠的如同一头护窝的老熊,在儿子们保护着自己的妻子与妹妹钻出车子的时候他还有时间与闲情逸致从礼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粗大的手卷雪茄,用牙齿咬掉它的脑袋,顺便在一棵熊熊燃烧烧的小树上将它点燃,当亚历克斯的眼睛搜索到他的时候,老头子怡然自得的向他举了举手中青烟袅袅的雪茄。   车内的两人看了看被王储成功绑架的女王陛下,只得无可奈何地紧紧跟上——御用黑巫师的动作略为慢了点,在三个人已经离开车子的情况下,他还在和不知道勾在了哪儿,让他动弹不得的长袍作着艰苦绝伦的斗争。   ※※※   塔楼上的年轻人从容不迫地喝了一口瓶装的矿泉水,拧紧盖子,放回原处,检查一下所有的准备,然后在地面上铺好柔软结实的小毛毯,慢慢跪下,俯卧,伸直双腿,脚趾冲着外面……他放松,全身放松,闭上眼睛,耸起鼻子,仿佛自己的目标是一只芳香四溢的白松露,最后他在瞄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目标,很好,他们也很冷静,还在车子里,那么就没问题了——他可以先发射一发穿甲弹以击破防弹玻璃,并直接杀死车内人员。如果第1发未能得手,他还可以选择穿甲燃烧弹,以其高温进一步破坏防弹玻璃的防弹性能,并紧随其后,以连续2发穿甲弹继续进行杀戮。如果任务仍未完成,那么第5发子弹就应当再换成穿甲燃烧弹,并将射击目标调整为车辆的油箱,造成油箱爆炸。   如果还有人能逃出的话,那么就用一般的子弹进行狙击。   他扣动了扳机。   尖钉状,可调整,可拆卸分离的双脚架和用复合材料制造的加大的枪托后垫、高效的枪口制退器能够很好地减免这种大口径狙击枪的后坐力直至降低到30%,不过狙击者还是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恶狠狠地打了一拳。   ※※※   黑巫师惊骇地看着自己在三秒钟前还与其难分难舍的防弹车毫无预警地增加了两个通风口——就是不怎么规则,然后就是燃烧与爆炸。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这样干?”   匍匐在泥土中的他惶惶然地问道,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细瘦如火柴棍的白色双腿裸露在外面。   “我们也经常这么干。”   亚历克斯放下女王陛下,忧心忡忡的回答。   这个位面的守序邪恶阵营前途堪虑。 第四章 刺杀(下)   御用黑巫师僵了一僵,他想起这个年轻人所有的不是双重,而是三重身份——撒丁的王储,黑巫师,暴徒首领最小的儿子。   被迫停止在道路上的车子被一辆紧接着一辆的打翻,爆炸,燃烧。   “他们在使用大口径狙击枪。”女王陛下的近卫长官苦涩地说道,这种武器即便是组成人墙进行保护也没有任何作用,人类的身体不可能比8毫米的钢板更坚韧——“既然他们已经使用了武装直升机,那么安排一两个狙击手也是很正常的。”亚利克斯把有些晕头转向的女王陛下放在地上。他的话语中并没有多少讥讽的成分,但近卫长官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这时候女王陛下的女官们,包括安妮,还有警卫群与一些提早离开的官员们都靠拢了过来,他只得闭上了嘴。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瞥见了一双在跳跃的火光下不断闪烁的眼睛,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近位长官已经挡在了女王的身前,突如其来的子弹已经撞击在他的后背上,就像撞击在墙壁上那样火星进溅,发出金属摩擦时才有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与此同时,一个身着黑色便装的家伙好像被什么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缺失了大半个头颅的身体或者说是尸体将一些滚热粘腻的液体甩得到处都是,他的手里还牢牢地握着一把大口径的手枪——一个反应灵敏的警卫正好就在侧边,他开了枪,直到那个家伙倒下,他的枪口依然对着那个缺了半个脑袋的刺杀者,好像这个无耻的垃圾还会跳起来继续他疯狂的罪行——单单靠着汽车燃烧时的火光人们很难看出是否有人受到了致命的伤害,更多的警卫飞快地将女王与王储一起遮蔽了起来。   近卫长官稍稍弯腰,他注意将自己的枪口冲着地面,用那只空闲着的手擦拭了一下面孔,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孔与耳朵里流出来——即便有着撒旦的庇护,近距离挨上几颗大口径手枪子弹也不是那么好受的:“控制周边,散开,警戒,有远距狙击手。”他嘶声命令道,这样明显的防护圈简直是给那个远在半英里甚至一英里之外的谋杀犯指出目标,谁也不知道下一颗高爆、破片或燃烧弹会从哪个方向射来,也不知道人群中是不是还混杂着另外一个或者几个伺机而动的刺杀者。   ——刚才只不过在一霎那之间发生的事情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全部捕捉,但巫妖看的非常清楚——那个刺杀者一直紧跟在一个身躯高大肥胖甚于他3倍之多的家伙后面,巨大的活动屏障让他可以迅速而不引人注意地接近女王陛下——虽然对于罹患负能量敏感症的巫妖来说,这个怀抱着强烈恶意与杀机的家伙显眼的犹如万千巴特兹魔中的一点塔纳里魔(巴特兹魔,塔纳里魔:托瑞尔位面中因为阵营不同而不共戴天的两种恶魔)。   在刺杀者接近到八到九英尺的时候,光着两条腿,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黑巫师“终于”(异位面的同行无声地望天哀叹)发现了异常,他匆匆忙忙地丢出了一枚戒指——丘陵的影子突然如同具有了生命那样地翻卷起来,竖立在他们的面前,子弹在半透明的墙壁前遭到了阻挡,速度减缓——近卫长官挡在了女王的身前,虽然速度减缓但依然威力强劲的子弹撕裂了他的衣服,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描绘着暗红色的符文,当子弹接触到它们的时候不死者可以听到扭曲而惨烈的嘶叫声——每一根线条就像章鱼的触须那样张开,收拢,将子弹吞噬进去——巫妖注意到邻近的皮肤与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凹陷与破裂,不仅仅是因为子弹的撞击,还和那些简陋的符文有关,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些符文是从近卫长官的身体内抽取出来的,就像亚利克斯从宝石里面抽取魔力——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它们还会向主人索要报酬,在这场危机过去以后,那些暗红色的符文显然更加鲜明而宽阔了一点。   一只手掌毫无预警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亚利克斯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瞬间收紧,而后迅速放松:“不必担心那个狙击手。”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不死者的声音不比衣物的磨擦声更大些。   王储的手指离开近卫长官的肩膀时,指尖已经不知不觉地绕上一条血色的,八九英寸的细线,它完全没了几秒钟前在原主人身体上扭动着的猖狂劲儿,乖乖地垂着,直到被放进口袋也没敢动一下。   巫妖的灵魂在身躯内摇头,他在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或许是这个位面的天空,大地,水中的魔力含量过于微薄的关系,这里拥有敏锐感知能力,能够分辨出事物细微变异的非人生物与天生施法者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连带着后天的施法者也迟钝的如同被施展了弱智术的山脉巨魔。   也许还有“科学”的原因?科学给了普通人近乎于施法者的能力,但也剥夺了那些不普通的人享有特权的机会——并且它正在用一种强有力的手段消磨后者的能力——在这个位面的大多数地方,不使用法术的话亚历克斯甚至无法直接看到星辰之光,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宁静,到处充满了科学的痕迹。   但这也许是一个新的机会——赤色的细线在口袋里软软的匍匐着,敬畏地拂过不死者的指尖。   亚利克斯属于研究者的那部分微微地兴奋了起来。他用右手的大拇指的指尖稍稍触碰了一下同一只手的食指中段。   那里镶嵌着“金绿”。   ※※※   苍绿色的力量势如闪电地在黑沉沉的地面下游走。   如同大部分的蛇类那样,“金绿”更喜爱悄无声息的迅速行动,毫不犹疑而准确的攻击——无论是狂热的缠绕还是冰冷的毒液,而后是华丽而优雅的遁走……当感觉到另一个猎物的存在时,它高兴地吐了吐舌头,从地面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一下,就像是倒进牛奶的红茶那样轻轻松松地融入了塔楼的阴影。   在主人面前它是不敢做出这样游戏般的动作的——对此“女神”曾经感到不可理解与可笑,不过自从亚历山大石毁灭之后她就再也没说过什么——亚历山大的强大它们有目共睹,而彻底毁灭也只是一瞬间,不仅仅是库巴哈尔的力量,还有主人那颗坚硬而冰冷的心——意志也是一种最为坚韧锐利的武器,尤其是对它们这些蕴含着无数人类情感的宝石而言——它曾经侍奉过多少个国王哪……   自称为天文研究者的年轻人吐出一口长气,工作完毕,接下来他只要按照以往的惯例,仔仔细细的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在塔楼里安装好定时的爆破燃烧装置——等到那些笨蛋从一英里之外慢慢的找过来,看到的也只有这根熊熊燃烧的大火把了。   塔楼里没有灯光,他背好了背包,拿上手电筒,笔直的,暗淡的光束从旋转型阶梯的一端照在弯曲的墙壁上,其他的地方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嘘了两声,拿出几块饼干丢在楼梯上,关上手电筒,等了几分钟也没等到大胆的仓鼠过来叼食,他立刻警惕起来,把手电筒放回背包,慢慢地从腋下的枪套中抽出手枪……柔软的登山鞋安静地踩过一层又一层台阶——他在第一天就清扫过这里,保证不会有什么小石子之类的东西打破这份古怪的宁静。   距离出口还有几步的地方,他站住了,某根神经颤抖着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下面等待着他。   原本从这儿就能看到微弱的天光,现在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黑沉沉的。   不是警察,如果是他们,他们非得把这儿弄得像个光影斑驳,吵吵嚷嚷的脱衣舞厅不可,或者是受命灭口的同行?也不会,这是现实,不是拍电影——就算是自己大概知道点雇主的真正身份,手上也没有任何证据……不可能……   上来了……在靠近自己……年轻人缓缓地退后一点,绕到弧形楼梯的转弯处以免被飞窜的跳弹误伤,拿出了弹匣放在衣服口袋里——这种可以容纳33发子弹的格洛克18是他最常携带的武器之一,记得提供者曾经说过,这种高弹容量的手枪基本上不需要更换弹匣——因为如果一个弹匣打光了还没能解决问题的话,你要么索性拔腿逃跑,要么就找把带弹链的重武器——他没带那玩艺儿。   阴冷的感觉就像是隐性的泥浆那样咕嘟咕嘟的涌上来……   他稍微张开点嘴巴,扳动扣机。   子弹在黝黑的楼梯间迸发出耀眼的闪光,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无数碎裂的石片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年轻人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将手枪中的子弹全部倾泻出去。   尖利而痛苦的咆哮声从深邃的甬道底部开始扩散——竟然压过了子弹的呼啸声,爆裂声……年轻人突然之间什么都听不见了——气流的鼓动着实太过激烈,令他的耳膜暂时失去了作用。   就在这一片可怕的静默中,弥漫着的灰尘与碎屑里陡然跳出一只瘦长乌黑的怪物!   年轻人拔出了另一只上满了子弹的格洛克。   “来吧,丑家伙!”   他咬着牙说。   ※※※   “打搅别人约会,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盘旋在塔楼外的金绿如是说。   它在月光下舒舒服服地盘成一堆,扬起尾巴尖托住自己硕大的脑袋,开始耐心的等待。   ※※※   怪物的血肉散作满天花雨。   只不过那是什么花?泰坦魔芋花也许会很合适(世界上最大的花,它不但没有香味,还臭的惊人,闻起来很像腐烂尸体发出的气味,因而它也被称为“尸体花”。)   维尔德格皱眉,他的柯尔特“双鹰”型手枪上面沾染了一点污血,不锈钢的套筒立刻发出了被王水腐蚀般的丝丝声——唔,真是太幸运了,因为不是敞篷车所以没把胡安娜召唤出来,如果拿她去砍……会被杀死的吧……   “白痴~!”——by胡安娜and亚历克斯(连通心灵对话中)。   虽然脑子里想着很无聊的问题,维尔德格的手可不慢,2个弹匣已经抛给了奥尔加,他们的枪是同一型号:“用这个,”他喊道:“经过处理的。”   在弹头四周挫出纹路,弹头被划成十字,还有亚历克斯的特别亲情附魔。   “啊……谢谢。”奥尔加红着脸回答道……在火光下如同贝壳般漂亮的耳朵动了动,回身一枪打碎了某个怪物的头盖骨——他正意图偷袭煦德。   ……   “这是……大地精?”亚历克斯疑惑地问道,顺便一发魔法飞弹打发了那个命运悲惨的家伙。——大地精,魁梧结实而且多毛的类人种族,他们是地精的表亲,但是体型要大得多,身高超过6英尺。皮肤青黑,小鼻子小眼睛,嘴唇突出,秃头,尖长的耳朵紧贴着脑袋向后倾斜,声音就像有人拿着铁丝刮擦水泥路面——而且这些家伙是从公路边的下水道里钻出来的。   “大地精是什么?”御用黑巫师好奇地问道,这个位面没有这种生物。   “要么就是家养小精灵?”近几天正在阅读某本儿童读物的巫妖说出第二个推测:“超大型的?”   御用黑巫师的嘴角痛苦地抽了抽,他和几个血族的关系还算不错……他艰难地活动了几下嘴唇,虚弱地微笑了一下:“这个……我想是……是诺费勒族,诺费勒族受到形体的诅咒。吮拥的潜在力量扭曲了他们,把他们变成不折不扣的怪物。不过这些……血族是绝佳的消息来源与情报收集者。丑陋的外貌迫使他们练就隐藏的神秘能力,就算在缺乏掩蔽物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虽然大多数血族都极其蔑视他们……但诺费勒族还是十三氏族之一……”   “很好……”尊贵的王储殿下用他那难得一见的,冷冰冰的语气慢吞吞地说道:“那么说来就算我们干掉个一两个氏族,血族也不至于就此绝迹……你觉得怎么样?!”   “那个……殿下……”   ……请不要把血族说的好像是某种重点保护动物……还有,您还打算干掉那个氏族……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自己的雇主欺负的御用黑巫师泪遁打怪去了。   ※※※   “还真是一个热闹滚滚的夜晚哪。”萨利埃里家族的家长这样总结道,冰冷的灰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把雪茄放到嘴里,一缕来自于衣留申群岛的烟雾喷进湿冷而阴沉的空气里。 第五章 阴谋   这确实是极其热闹的一夜,亚利克斯想。   在遭到了这样持续而强烈的袭击之后,没人再能继续自己原先设想的行程——幸而他们距离海军军事学院并不是很远,援救与医护人员很快赶到,除了萨利埃里家族与少数几个心腹大臣之外,其他的人都被分隔保护与监管了起来——企图谋杀女王陛下的是一个议会书记官,一向表现的温和而又忠诚,因此他曾经被王室颁发“爵士”称号,家庭幸福,工作稳定……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突然成为一个堕落的谋杀者。   黑巫师检查过,行刺者的身体与灵魂都不曾被控制——也就是说,这是他的个人意志。   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女王陛下抿起了嘴唇,站在她身边的亚利克斯可以看见,她的黑眼睛里充满了失望与悲伤。   在短暂的归途中,除了必要的话,陛下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抓着亚利克斯的手,好像即将溺毙的人抓这一根浮木,亚利克斯承担了这具人类身体的大半重量,才能保证她可以自己走进那间为女王准备的套间。   “对不起……亚利克斯。”她疲惫地说道。   “没关系。”不死者回答道。   他的手指又如羽毛那样扫过女王陛下的额头——睡眠术,他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母,这比人类医生使用镇定剂要好得多——施加在他手上的力量迅速地消失了,人类女性的手指松开,垂下,亚利克斯想了想,把她交给安妮。犹豫了一下,紧接着释放了一个铜墙铁壁(守护你的要塞,影响200平方ft/级的区域,产生一系列防护法术和魔法效果,维持时间30分钟。)   “不要走出这个房间。”他嘱咐道,然后打开房门,大步地走了出去。   ※※※   亚利克斯走出套间,穿过铺设着厚实地毯的走廊,踏进一个暂时被充任办公场所的小图书室里。   桃花心木书桌面朝门,左边有个小壁炉,右边是一张棕色皮椅和相配的踏脚凳,两者之间是一张美丽的地毯。四墙全排满了书籍,桌上散置着纸张。几张长毛绒沙发与高背椅靠在墙角,大理石圆几上放着盛开的鲜花,安妮女王时代风格的桃花心木桌子上面摆着电话、传真机和一摄记事簿,看起来还没有人用过。   棕色皮椅被维尔德格占据着,而高背椅上坐着从身体到态度都是硬邦邦的托马少将,还有国家安全局以及国家电信局的负责人,后者的名字听起来很可笑,不过总比国家秘密情报处的名称来的好点。   他们看到亚利克斯的时候立刻都站了起来,并且低下了头。包括托马少将,虽然按照军衔来说,亚利克斯应该向他敬礼,不过现在亚利克斯是以王储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在女王陛下不能履行自己职责的时候,他责无旁贷。   “请坐下——我需要一个解释。”亚利克斯点了点头,他走到书桌后面,将身体抛进那张宽大柔软的黑色皮转椅,把胳膊肘放在桌面上,指尖对在一起搭成塔形。   维尔德格倒回原位,咕哝着亚利克斯宝宝越来越像煦德之类的话。   国家电信局的负责人神情苦涩的站了起来:“……殿下,”他艰难地说道:“我想您对于王位继承法,还有至尊法案,以及四百年前的事情都已经有所了解——”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撒丁王位继承法是根据长子继承权来决定的,即王位应先由现任君主的长子继承,然后才依次序轮到其他儿子,最后才轮到女儿。而在四百年前……阿涅利家族代表撒丁的民众表露出迎回王室的意向时,合法继承人,也就是当时的撒丁王储卡洛斯拒绝了他们的立宪要求——所以阿涅利家族就转向了当时的王储之弟费迪南德公爵,也就是您这一系的由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四百年,但还是有这么一些贵族认为卡洛斯一系才是正统的继承人。”   他叹息一声:“卡洛斯……亲王自此以后一直隐居在西大陆联邦,不但他拒绝回到撒丁,他的后人也是这样,大概在三十年前,他们一系的最后血脉在三角海域因为游艇出了意外事故而失踪,4年之后他被宣告死亡。——所以,现在甚至很少有人记得他们——但我们在前两个星期得到一份密报,卡洛斯一系并未绝嗣,那位最后的卡洛斯先生在奇迹群岛获救,嗯……他在那里定居下来,并且与当地女子结婚,留下了一个女儿……”负责人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她预备向女王陛下要求恢复自己应有的姓氏,荣誉,以及权利——她的继承权次序将在您之前,因为她是长子的后裔……如果真得如此——您将会不得不失去王储的称号。”   “……”亚利克斯垂下双眼,交叉起手指,进入沉思状态。命运的变化确实难以捉摸——在已经收集了近半灵魂宝石的情况下,不死者对于王储所有的权利也不是那么感兴趣了,而在煦德·萨利埃里成为东加王室的一员之后,萨利埃里家族的危机也已经消弭了大半……ma,这是不是说,王储扮演可以告一段落了呢?   仿佛在闭目小睡的维尔德格倏地睁开了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眼睛,凛冽的杀意翻滚在黑色的瞳孔里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的声音却甜蜜异常:“那敢情好……亚利克斯,你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小小的麻烦了——我是否应该打电话回去,知道你的这个斗牛节可以在西撒丁过,妈妈和索尼娅姑姑都会很高兴的。”   “绝对不可以!”   房间里的三个年长者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殿下,很抱歉……”国家电信局的负责人向亚利克斯微微弯了弯腰:“卡洛斯的监护人是一个圣殿骑士~!而您应该知道,早在几年前,圣殿骑士就已经获得了神圣公国教皇陛下的赦免与宽恕,重归旧约教会的麾下了。”他沉重地说道:“且据我所知,那一位是个异常虔诚的旧约教徒——而撒丁的国王,却是新教的首领……”他压低了声音,仿佛会被某个天使或者恶魔听取了下面的话:“我们都很清楚,新教通过法令禁止向教廷纳贡,取消其最高司法权和其他种种特权,否定公教集一切权力于教皇的教阶制,不承认教皇的绝对权威,还废除了神职人员不许结婚的规定,取消了隐修制度——公教方面虽然承认新教的神甫,却不承认教民推举的牧师以及国王陛下委任的主教,甚至还拒绝承认费迪南德一系为合法的王位继承者——因此撒丁的王储以及国王也从不与信奉旧约公教的王室成员结为夫妻,更不要说成为旧约教徒了。”   “那么卡洛斯的后裔又如何避免这个问题呢?”维尔德格问道。   “不用避免,这一条只是约定俗成,并没有写进法律。”国家电信局负责人温和地解释道。:“而且她一定会设法修改那些对于旧约公教不利的法令。”   “最重要的是,”国家安全局的负责人补充说道:“我们都知道,罗斯与神圣公国一向有着最为良好与亲密的关系,在历史上,圣父,也就是‘圣哲降临到世间的嫡长子’有十七位是出自于罗斯王室的,而和罗斯王室成员有着血缘关系的主教级枢机,则高达一百多位;可以想象,如果我们任由卡洛斯的后人成为王储的话,她完全有可能选择罗斯王室的某个王子结婚,而根据王位继承法,她的长子会在她登基成为女王陛下的那一天自动成为新的王储。除非他们全都死了……王储的名号才会再次落到您的身上。”   他看向维尔德格,显然接下来的话主要针对的是这个西撒丁的暴徒:“但我认为,神圣公国并不会给我们那么长的时间……另外——想要接近卡洛斯的后裔并不那么容易——她的监护人是圣殿骑士团的圣地监察长,类似财政部长,管理圣地和全团的资金,还有团里人事工作。除此之外,他还掌管着所有的经济贸易交流,有人如此形容,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和牧师长是脑袋,军团长是心脏,而监察长则试验后,前两者如果受到攻击,圣殿骑士团必亡,而如果你掌握了咽喉,那么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整个圣殿骑士团。——那是个严密而强大的组织,关系者与党羽遍及东西大陆,而且我们对他们知.之.甚.少。”他在最后4个字上加重尾音。   维尔德格切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对于东撒丁人的偏见他根本懒得予以置评。   国家安全局的负责人吐了口长气,西撒丁人的肆意妄为有些时候着实令人心惊胆战——他可不想让萨利埃里家族想办法去弄上一颗原子弹好敲掉圣殿骑士团所在的奇迹群岛。 第六章 诡计   釜底抽薪。   异位面的不死者卷起嘴唇,他用手指的尖端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听起来像是一只懒惰的小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米粒——不得不说,教廷的行事手法十分巧妙,他们甚至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推出了圣殿骑士团——一个难以掌控却有着不小力量的团体和一个不知所谓的女性王位继承人,如果万事如意,没有了王储身份庇护的亚利克斯只怕会像某些人那样无故“失踪”或者被“邀请”,而后由裁判所从他的身体上取得确凿的证据——在他们把那个过于狷狂的黑暗生物送上火刑架的时候,企图令一个渎神者成为撒丁国王的玛丽娅女王陛下与萨利埃里家族毫无疑问地会被心生恐惧的议员们抛弃,新王上位,废弃国教,复辟旧约公教……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儿哪——如果不顺利,损失的也只是个小姑娘和一个讨厌的累赘罢了。   这是多么高利润低投入的一笔买卖,整整一个国家哩。   但这与今天的刺杀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每一项罪行的背后都隐藏着动机,假若女王陛下与王储双双死于非命,得益者是谁?毫无疑问——自然是这个卡洛斯系的女性王位继承人了。   亚利克斯的嘴角微微弯起,玛丽亚女王陛下或许只是采用了历史上某个统治者用过的相同做法——只不过后者制造一次假刺杀,是想将计就计,试图让敌手钻入圈套,从而一举摧毁他们。而撒丁的女王陛下,却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不管试图刺杀他们的是不是那个尚未出现的卡洛斯后人,民众的心中都不免会残留下一丝不快的阴影,没人会希望一个不择手段,不念亲情的人成为他们的王。   他们或许可以将自己的请求向后拖延一段时间,以期待民众对于这次刺杀事件的记忆逐渐淡漠……但据亚历克斯有限的了解,民众心目中的“撒丁珍珠”,宽仁温柔的女王陛下鲜少无备而战,尤其是一件如此重要的事情……想必那份要命的文书已经掌握在尊敬的陛下手中了。   只是玛丽亚陛下与面前的这两个人也不曾想到,会有人乘机加重了彼端的砝码,今夜如果不是亚利克斯坚持同行,女王陛下的死亡几乎是确定的——那么嫌疑就会立刻落到亚利克斯的头上,操作得当的话,至少可以令他无缘于王位。   然后他们就可以从从容容地扶助第二位女王登上撒丁的宝座了。   对于阿涅利,或者说阿涅利所代表的那些人来说,一个长期漂泊在异国,有着虔诚信仰,涉世不深,几乎没有任何亲信的小姑娘着实比一个敏锐、勤勉,坚强,果断,且深受人民爱戴的女王陛下要来的亲切得多了。   ※※※   与此同时,一架小型飞机轰隆隆地滑过天空,降落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天堂般的胜地,它与撒丁海军军事学院有近7个小时时差,天空已经非常明亮,当斯漓主教从那架小飞机上跳下来的时候,四周的光线已经足以看清他长袍上的纽扣纹样了。   扑面而来的寒冷空气促使他将鲜艳的红色法衣扎紧。   因为坐得太久,两腿发麻的他急急忙忙爬上雪车的时候差点没从高高的踏板上掉下去,幸好来接他的是两个身材魁梧的教廷卫兵,他们早就安排了一个人在下面准备着,当主教肥胖的身躯产生了膜拜大地的念头时,那个小伙子马上用一侧的肩膀与半个胸膛,连带两支手臂,一起把这位尊贵的大人推进了一秒钟前还没有那么狭窄的雪车车厢:“小心点嘿,尊敬的主教大人。”   “愿圣哲保佑你。”斯漓主教惊魂未定地做了一个祈福的手势,那种突然失去平衡,从半空坠落无处攀抓的恐惧感还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刚才实在太感谢你啦。”他说。:“我可不像20年前那么经摔啦。”   “放心吧。”小伙子回答:“这里的雪简直如同棉絮那样柔软呢,即便你踩着滑雪板在上面翻跟头也不用担心会折断脖子的。”   “我只愿它能令这辆车子开得快一点。”斯漓主教说,他瞅着那一排排慢悠悠从眼前晃过去的黑色松树:“这样的速度还不如我自己走的快呢。”   “那可不行——”小伙子直率地说道:“您下去就一步也别想走了,这些雪非得再结结实实地冻上三四次才能承担得起您的重量呢。”   尊贵的主教大人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决定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你们这是带我去哪儿啊?”他们距离那些像是插在白色奶油里的黑姜糖饼般的小房子越来越远了。   “按照我们圣父的吩咐,一见到您,就将您带到他那里去。”小伙子回答。   “哪儿又是哪儿呢?我瞧不见哪儿有我们可敬的圣父。”   “不是就在哪儿吗?”小伙子把胳膊伸得长长的,手指指着远处山坡上的一个小黑点。   ※※※   可敬的圣父,圣哲地表上的代言人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滑雪杆,踩着漂亮的滑雪板,从覆盖着松软白雪的青黑色岩石上飞过,它安安静静的,就好像被厚厚的襁褓包裹着的婴儿,实际上却硬的可以把一颗脑袋瞬间砸得粉碎。   他噗地一声落进下方的斜坡,在白色羊毛法衣里的双腿早就条件反射般地弯曲了起来,不过残留着的力量依然推着他向前,再向前,风声在他无边便帽旁簌簌地吹奏着单调的曲子,他觉得浑身发热,尤其是耳朵,虽然他身边的嬷嬷无数次地给他套上防寒的耳套,但他总是像个调皮而又谨慎的小孩子那样,下了缆车就把它们摘下来装在口袋里——反正嬷嬷是绝对不愿意进行此项活动的。   他喜欢聆听风声,以及所有的,自然的美妙的声音,因为圣哲的声音也在其中——他必将听从他,正如以往的六十七年中所作的那样。   当他看到斯漓主教所乘坐的那辆雪车啃哧啃哧地爬过来的时候,就挥动滑雪杆,在一片开阔地上转出一个优美的大弧线来,向他们靠拢——不知道是不是众仆之仆(教皇自称)的错觉,这辆雪车要比平时慢了很多——难道是负重太过厉害的关系?   好一会儿,它才终于蹭到伟大的圣父面前,可怜的斯漓主教比之前更加艰难地在两个教廷卫兵的帮助下从高高的踏板上爬了下来。   “唉,我可敬的圣父哪……”一见到教皇陛下,我们的主教大人就上前弯下腰去吻了吻他手上那枚铭刻着十字印记的白金戒指。   “怎么样了呢?我亲爱的孩子,我的朋友,事情有没有如你所想的那样发展呢?”   教皇陛下温和地问道,一边将刚刚摘下的滑雪手套带上去,这里太冷了。   “秉承圣哲的旨意——我赶去了,可没来得及。”看着教廷卫兵将那部雪车轰隆隆的开走,斯漓主教这才绝望地说道:“我带去了您的命令,可是他们已经将那份文书送走了——盖着印信的,签着名字的,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挽回了。唉……”他喊道:“这都是由于我的优柔寡断所导致的,是我的罪过哪。”   “……”教皇陛下沉默了一下:“既然你秉承着圣哲的旨意……那么就将这无可挽回的,也作为圣哲的旨意看待吧……”   他仰望天空,好象上面写着圣哲的预言。   战争在你愿意时开始,却并不在你乐时结束。   “那么我们应当怎么办呢?”斯漓主教忐忑不安地说道:“您是要口头斥责他吗?还是要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呢?”   身材颀长,瘦骨嶙峋,恰好与斯漓主教成为一个对比的教皇陛下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一种慈爱的责备,好像母亲看着自己愚笨的小儿子那样的眼神:“他的行为并未与教规相抵触,也不曾违背了圣哲的旨意,又有哪一个在地上的人能够指责他呢?他也不过是做了圣哲要他做的事情而已。”   “但是他却无视您的圣谕,自以为可以重写圣哲的旨意,并且努力着想要成为另一个代言人呢。”   “请慎言,我的主教。”教皇陛下严厉地说道:“莫非您觉得那次长达四十年的大分裂还不够?”   斯漓主教诚惶诚恐地眨着自己的眼睛——自己真的无意中说出了那个忌讳的词儿吗。   这大概还是一两百年前的事情了——属于这个党派的红衣主教们选出一个教皇,而另外一个党派的红衣主教们选出他们认可的教皇,然后中立派们又选择出第三个教皇——一个教皇把另一个教皇称为假教皇或反教皇,以异端与违背教规的名义彼此废黜,将对方的拥护者开除出教诲,信徒们一片混乱,无所适从,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去找那个神父做忏悔、圣餐、洗礼,还有弥撒……国王与统治者们抓住了这次机会,教廷的力量就此大幅度的削弱了下去——并且到现在还未恢复。   “难道我们还要支持他么?”   因为一时失言而被警告的主教大人不得已地小声问道——他是个愚钝的人,这是个优点也是个缺点。但加上谨慎之后,这个家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嗳……”他轻声哀求:“请说吧,我得知道我该怎么做,请指点我就像您以前与刚才所作的那样。”   教皇陛下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他能拿这个从十几岁起就和他在一起的朋友怎么办?在神学院的时候,斯漓就曾经拿着一端涂上鸟胶的扁长木尺伸进圣母大教堂前的钱箱里偷人们赠送给圣母以及嬷嬷的钱,这个妙计还是出自于现今教皇陛下,彼时一个神学院优等生的脑袋,而斯漓只是一个执行这个巧妙计划的卑微工具而已——当然,后来这些钱币换回来的糖果也有很大一部分进了教皇陛下的肚子。   他轻轻地拉着老朋友的耳朵,念了一段旧约上的箴言。   “神恨恶的有七样:高傲的眼,撒谎的舌,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行恶的脚,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弟兄布散纷争的人。” 第七章 被监护者   罗莎丽娅端端正正地坐在摆在房间正中的唯一一把椅子上,她虽然已经有二十二岁,但看起来好像还未成年;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儿那样穿着灰色羊绒衫、黑色的毛呢长裤,雪白的立领从羊绒衫的开口处伸出来,外面披着一件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斗蓬,表面绣满了金花银叶的玫瑰,它用同色丝绒的带子系着,遮住手臂与胸部,就好像修女们所穿的那种长袍外罩那样厚重而简单——阿涅利首相的眼睛在它上面略为停留了一会,快速地皱了一下眉——这让罗莎丽娅有点紧张,这件斗篷与圣母大教堂的正厅所摆放的圣母塑像身上的那件斗篷是同一质地的,这种用龙舌兰属仙人掌纤维夹杂着大量的金银线制作出的织物不会腐烂,燃烧,还可以躲避刀剑的伤害。   凡人穿着圣衣是一种严重的亵渎行为,不过这件衣服从未经过祝圣仪式,还不能说是一件圣物呢。   小姑娘多虑了,阿涅利首相大人注意的并非衣物——他不是过于虔诚,细心的修士也并非对于衣物与装饰格外敏感的女性,他只是为自己所看到的淡金色卷发与碧蓝色的眼睛而烦恼——这个少女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五官精致,眼神纯真,面颊上浮现出浅淡的粉色,雪白的皮肤如同珍珠一样散发着微光,细小的手掌合拢在膝盖上,整个人显得异常的善良与无辜——好像19世纪的著名画家所描绘的“克琳娜,达格尔的宁芙女神”从描金的画框中走了出来一样。   阿涅利虽然早就看到过她的照片,但心中依然有着隐隐约约的失望,这样的少女也许很符合西大陆联邦,尤其是罗斯民众的喜好,却不适合撒丁——以撒丁民众敬爱的玛丽娅女王陛下为例:年轻的女王陛下有着乌黑的头发与眼睛,以及蜜色的皮肤,她并不是最美丽的,但人民看到她,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女儿那样亲切;而她的勇敢,高贵,庄严,自律,对于他人的尊重与容忍,又令人们崇拜与敬仰她,就像供奉一个圣女——卡洛斯的后人在这点上就差了很多了,首先她的外貌就会给撒丁的民众一个“外人”的感觉,而且予人的感觉总是偏于单薄与脆弱,就像个水晶制作的摆设,稍微碰触一下就会彻底损坏的样子——她需要别人的保护,而很难想象让她去保护别人,虽然阿涅利家族并不需要又一个如同金刚钻那样坚不可摧的女王陛下,但这样地的小女孩实在是很难让人树立起信心来。   在这点上无疑是男性的继承人占了优势,该死的现任王储又有着一张具有着鲜明地域特色的,俊美而高贵的撒丁男性的面孔,他身体强壮,举止优雅,学识渊博,虽然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过于冷峻和严肃,而且少言寡语,似乎很难接近,但女王陛下的王室顾问们却已经将这份清清楚楚的孤僻与阴沉巧妙地解释为谨慎与稳重的代名词了。   所以现在他们在舆论方面也只有拿王储的个人感情生活做做文章,又或指责他将大量资产用于撒丁以外的国家博取慈善者的美名,而对撒丁民众的境况与需求“漠不关心”——不过这也有可能成为王储提前正式参政的良好借口之一……他或许只有寄希望于那些蠢货的可笑计划能够成功,虽然这个可能性实在是低的可怜……阿涅利一边回忆着自己在那个危险的计划中是否留下了什么不曾消除的痕迹,一边以令人胆寒的苛刻眼神扫视整个房间,他的视线从罗莎丽娅的身上滑开,落到她身后的修士身上——幸好他们没像他想象得那样从头到脚都裹在一件灰色粗布的长袍里,只在眼睛的地方有两个洞,这种装扮在中世纪的苦修士中挺流行,可放在现代只会让他们被误认为银行抢劫犯或者预备役罪犯性质的嬉皮士。   他们穿着略微有些宽大的风衣,下摆到膝盖以下,肩膀部分有着斗篷式设计的那种,颜色不是灰就是黑,而且还都附带着兜帽,有个家伙即便在房间里也带着它,他站在角落里,低着头,阿涅利很难在不靠近的情况下看清他——站在他身边的都是身材高大瘦削的男士,几乎没有一个低于6英尺,如果不是与卡洛斯后人如出一辙的金色头发与蓝色眼睛,他们低垂的眼帘与没有任何表情的端正面孔是会让某些人很不高兴地想起亚历克斯来的。   环绕在罗莎丽娅身边的是4个嬷嬷,其中一个俨然是头领,圣衣修道院的嬷嬷格温妮丝,她身材矮小,目光安详,身上裹着一重重鼓起来的黑布,带着同色的头兜,从胸口的v型领中到下巴颏儿都被雪白的细亚麻布给包裹了起来,谦恭地放在身前的双手里捏着一串青幽幽的玫瑰经念珠,估计是使用蒺藜木制成的,那种树木除了树皮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苍宝石绿色。   “欢迎来到撒丁。”阿涅利硬邦邦地说道,他向罗莎丽娅点了点头,因为称呼上还待确认与商榷,他索性免去了称呼。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小姑娘因为这份冷漠与无理而气恼的面色通红,但又因为自己所受的,根深蒂固的教育与出自于内心的畏惧而无法对这个年长的男性说出任何谴责的话语来——他的面孔显出慎密的思绪和倔强的性格之间的斗争痕迹,银白的头发不但没能令他显得慈祥和蔼,反倒因为与冰雪呈现出同样的颜色而与褐色眼睛中的深深寒意相得益彰——阿涅利,在罗莎丽娅对父亲残存的零星记忆中,这个名字与另一个名字——萨利埃里不止一次的地被疯狂地诅咒过,他重复了那么多次,以至于彼时不过三四岁的罗莎丽娅依然记得很清楚,而在某一次无意地重复了其中的某个词语时,差点没惊动了整个圣殿骑士团为其祈祷,请求圣哲的宽恕——她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所说的那些话是何等的可怕与恶毒。   萨利埃里,萨利埃里,一想到这个名字罗莎丽娅就会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在翡冷翠遇到的恶魔——那个双黑的年轻人,他给罗莎丽娅留下的伤痕甚至比那个渎神者还要深刻……那是镌刻在灵魂上的,谁都无法想像得到,撕裂心肺般的痛苦——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骨骼断裂,鲜血自破裂的皮肤中喷涌而出—肉体所遭受的折磨固然可怕,但真正令她濒临崩溃的却是精神上的堕落——她甚至无意识地诅咒了那最为崇高的存在……可谁又能苛责于她呢?希望在最后的时刻降临,绝望却又接踵而至,是何等的残酷无情才会让人无视于这幅悲惨的景象?   罗莎丽娅手腕,脚踝上的伤痕早已痊愈,但以往的几百个深夜里,她的四肢依然会在那个黑色的身影远离自己的时候抽搐疼痛。   ※※※   安托平静地端详着这个小姑娘,很难将她与未来的女王陛下联系在一起,不过她身上确实有着那种贵族的味儿——对奉献给她的一切都抱着一种理所应当的态度。   具体的表现就是:虽然她知道是阿涅利家族给了她这个机会——这样说一点也没错,如果没有阿涅利前首相在数十年前提出的王位继承权修正法案,令的女性王室直系成员也能与男性成员拥有同等的继承权,而不是没有继承权或者必须位于男性继承人之后,她根本就没有与萨利埃里家的那个非人类竞争的机会——就算起先这个法案并非专为她而设立,但她是受益者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另外,若是没有阿涅利家族的接应,即便她身后有着圣殿骑士团与枢机主教,她也未必能够安安心心地在撒丁待下去。   安托嘲讽地笑了笑——三角海域确实是个好地方,什么事故都可能在那里发生……卡洛斯的最后直系只是为了能够得到教廷的庇护,而教廷又不愿意明明白白地得罪撒丁的实际与名义上的统治者,阿涅利与费迪南德都不希望有个虎视眈眈的合法继承人成为他们头上悬挂着的一块巨石不是?尊贵的卡洛斯恐怕是逃到奇迹群岛,以在教廷的默认下取得圣殿骑士团的保护,不然的话,如何解释一个驾驶游艇出外游玩的人会随身带好所有的地契,证券,票据,珠宝——以及最重要的身份证明?还那么戏剧化地在一个荒僻的小岛上与一个罗斯王室成员相识,相爱,继而由枢机主教为其证婚?就连罗莎丽娅的洗礼都是由当时的教皇陛下秘密完成的——那可是王储才有的待遇。   看来旧约公教也不想继续荒废撒丁这块流奶与蜜的美好之地了,4百年了,他们的耐性确实令人钦佩。   而这个小姑娘却只在意些表面上的东西……贵族们总是从童年起就认为自己有着一种永不消失的,隐秘的优势,它要么来自于血缘要么来自于姓氏,他们的同类以及更高贵的人也总是能够精确地分辨出这种优势的价值;以至于他们根本不愿意去放低身份去结交那些对自己有着实际帮助的人……一个首相不会比得上一个世界著名的舞蹈家更值得他们宽容,尤其在前者不够恭谨的情况下。   在这一方面,安托并不能了解阿涅利的意图,首相大人表现的相当冷漠,但他对安托却另有吩咐——安托的眼睛暗了一暗——手指抚摸着口袋里的东西。   ※※※   “尊敬的罗莎丽娅小姐。”安托文质彬彬地走到罗莎丽娅的身前,无视那些陡然紧张起来的嬷嬷,向她展开自己的右手。   男性宽厚的手掌里躺着一对晶莹的孔雀绿色浑圆珍珠耳环,虽然只有小拇指大,但绝对毫无瑕疵。   罗莎丽娅惊讶极了,她认识这个年轻人,刚才他有和自己的监护人进行过短暂的交流,作为撒丁方面的警卫工作的负责人,他必须确认双方警卫人员的安排和安全设施的设置合理而正确,以免出现一些令人遗憾的疏漏。   据说这个年轻人是个优秀的海军陆战队员,她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说起话来轻柔而礼貌,行动举止也很优雅从容,白衬衣从做工精良的灰色西服的袖口不多不少探出1.5厘米,色调微妙的暗蓝色领带恰好与他的湖水色眼睛相呼应,一个银质十字架形状的领带夹,黑色的皮鞋闪闪发光,他是双姓,也许是个贵族——可他现在的行为有点冒失了,无论如何,一个绅士是不应该在初见面的时候就向她赠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的。   她的父亲几乎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她的母亲也很少佩戴首饰,而她的监护人又极其严苛刻板,虽然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但也没敢向他提过什么要求——就算是圣诞节和生日时得到的礼物,也基本上以书籍为主,衣服虽然做工精细,却没有花边和丝带,或者精致的纽扣,更不用说镶嵌宝石或者珍珠了——至于在翡冷翠女子贵族学院的时候——嬷嬷们是不允许女孩子们佩戴念珠以及十字架之外的首饰的,而且材质也有着严格的规定。如果有谁带来珠宝或者华丽的衣服炫耀,那她就等着被嬷嬷们处罚以及没收掉炫耀的资本吧——这些被没收掉的东西会作为慈善捐献而被拍卖,拍卖所得捐献给教堂或者救济所,她们得回的只有一张慈善捐献证明。   罗莎丽娅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她甚至没有扎过耳眼呢。   “很抱歉……”她嗫嚅着说,眼睛却离不开那对珍珠,出自于女人的天性,她差点就伸手去抚摸它们了——多么可爱的小家伙们!   “这是使用隐性耳夹的。”安托似乎没看到那些嬷嬷的审慎目光,安静地解释道:“也许您已经注意到了——撒丁的女性在外必定都是带着耳环的……这是个礼节性的小问题,不过如果您在接下来的两天就要觐见女王陛下的话,还是有所准备的比较好——”他微微一笑:“这是我为姐姐的生日所准备的小礼物,并不十分贵重,但似乎与您的眼睛更为相配——抱歉,失礼了。我实在无法放过这个能够与您说话,或者对您有所小小帮助的机会……我会很高兴成为第一个向您表示敬意的撒丁人的。”   他不再说话,而是将自己的手掌再度向前伸了一点,色泽艳丽的深绿色珍珠在灯光下流动着彩虹般的光晕。   罗莎丽娅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看角落里的监护人——伊诺扬起带着手套的手,准备做出一个拒绝的暗示,却在少女顿时失望无比的眼神中犹豫了一下,改为了肯定的表示。   少女在心中发出一声欢呼,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嬷嬷从安托的手中接过那对耳环。   重褐色头发的年轻人向少女行了一个鞠躬礼,既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露出骄傲的表情,更没有乘机提出什么要求——不管是否过分,他一派泰然自若,好像只是为罗莎丽娅送上了一支随处可见的野花。 第八章 收买者   阿涅利首相将自己不为人知的儿子扔在了那群圣殿骑士中,独自一个人走出了那座古老的建筑,在仆人的引领下慢吞吞地走过奢侈的巨大庭院,在街道边找到了自己的司机与车子。   “阿涅利先生。”他的首席秘书急忙从车子中跳了出来,然后为阿涅利打开了车门,首相在灰暗的建筑背景下显得格外鲜亮的银发被7月的风吹拂着,轻轻地扫过他的眼前——然后撞上了他护住车顶沿的手——秘书呆了一呆,虽然他每次为首相开门的时候都会这样做,但还是第一次挽救了那颗宝贵的脑袋。   “到办公室。”阿涅利简单地吩吩咐道,秘书连忙回到副驾驶座上,在车辆开动之前,他听到首相问道:“有没有办法将罗莎丽娅觐见女王陛下与上议院咨讯的时间向后拖延一个星期?”   “……文书已经呈递上去了,很难做到这一点,阿涅利先生,除非是女王陛下另有安排。”   “我想她不会有别的什么安排。”   阿涅利嘲讽地低语道——也许几分钟之后自己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他怀着一丝侥幸心理想,但随后接到的电话打破了首相大人极为罕见的小小幻想。   他按摩了一下自己的鼻梁与太阳穴,然后抚摸了一下控制板,前后座之间的防弹玻璃缓缓升起,忠实地将空间连同声音一并隔绝,不过阿涅利首相并没有拿起电话,而是从外套的内侧口袋中摸出了一只周身铭刻着美丽花纹的钛金笔,他随手抽取了一张便签纸,旋开笔帽,在不过三英寸见方的纸片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将它纵向折叠两次,在烟灰缸里点燃。   他希望这种奇特的通信方式真能像那个非人类所说的那么直接,清晰与隐秘。   ※※※   亚历克斯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就在女王陛下套间的隔壁,这大概是整个学院中除去女王陛下所在的套间之外最为堂皇与宽敞的一件,它的色调很深,墙壁用橡木的壁板覆盖着,无论是半掩着百叶窗的窗帘还是大床边的帷幔,以及踏脚凳,大扶手椅上的坐垫都是栗色的厚缎,没有一点金色与银色点缀其中。   不死者走到房间的角落里,从皮箱内取出一块方板,上面密密麻麻固定着各种各样颜色的微缩星辰——他再次确定了宝石的位置,状态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之后,将它抛向空中——它停滞在亚历克斯所想的位置,仿佛那里有一双人类所无法看见的手恭谨地捧着它。   在主人无声的命令下,碧绿的大蛇从亚历克斯的身体内浮现出来,它的头颅在探出时是那样的巨大,但在大略探知了房间的大小之后就伴随着身体一起缩小——巫妖走上前,手指在阵图的边缘缓慢地滑过——小粒而几近完美的宝石从自身的内部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光线在空中交错,缠绕,组成线条与某种文字,并且不断地扩展,延伸,直到错综复杂的法阵占据了大约三分之二个房间才堪堪停止。   “金绿”在法阵的上方垂下三角形的脑袋,将上下颌打开到近乎于水平,它的腹部显而易见地收缩,细小如同灰尘的黑色结晶从尖锐的蛇牙之间渗漏出来——它们在原本不属于这个位面的图案中凝结,许久才勉强有了一个模糊的形状……亚历克斯挥退了大蛇,将自己的手指探入诺费勒族人的灵魂——血族一旦迎来最后的死亡,身体与灵魂都会立即化为烟尘,这让奉命搜集它们的“金绿”耗费了不少力量,结果差强人意,虽然没能达到可供详细分析的程度,但亚历克斯现在至少知道这次袭击的主使者了。   与他早先的推测略微有所不同,以金钱收买了这些黑暗生物为之效命的不是阿涅利,而是卡洛斯派人,或者说是虔诚的旧约公教狂信者,向女王陛下开枪的那个书记官也是一样——他自认为是一个纯洁而高尚的殉教者,希望他在被自己吞噬的时候依然保持着这样坚定的信念——对太过软烂的食物不怎么爱好的巫妖露出一个难以辨识的冷笑,不过他很快将思绪转回到这个来之不易的猎物身上,除了收买人之外,这个倒霉的小蜥蜴(他甚至没有蝙蝠可爱)几乎没什么可以值得浪费时间的地方,他作为人类或者非人类时的记忆混乱不堪,毫无价值。   而异位面的不死者最为关心的——灵魂的去向——这个愚蠢的东西以为自己的灵魂会有撒旦的使者前来领取,在熔岩中重生,获得完美的身体与强大的力量,从此得以沐浴在无上的黑暗荣光之下等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无论在它完全溃散之前,抑是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他让巫妖对于此位面黑暗生物的认知再次跌停到一个不可逆转的低谷——居然连一个智慧生物应有的最基本常识都不具备!   黑色的物体会吸收照射在它上面的全部有色光波长,而且一点也不会反射回来。而颜色的定义是它反射到我们眼睛的特定光线波长的组合方式,所以说,黑色并不是一种颜色——这个来源于小学课本的知识应当是正确的,至少巫妖在两个位面都绝对没有看到过黑色的光或者相关的记载——包括那本可以迷乱神祗的“希瑞经”。   “金绿”很是遗憾于突然消失的美食,而巫妖已经决定将诺费勒血族排除在自己与宝石的菜单之外,他还不想拥有一枚被传染了弱智的灵魂宝石。   ……事实上很想看看所谓黑色荣光的异位面研究者迁怒中。   ※※※   而在撒丁首府的某个房子内,收买者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了上了膛的手枪,将枪口塞进自己的嘴巴。口袋里的赦免书令他安心——圣哲已经赦免了他自行了结的罪。   他的面前有着一张字条般的遗书,他并不为自己的背叛感到懊悔,固然他曾经向女王陛下宣誓效忠,但他向圣哲行在地面的代言人宣誓忠诚的时间更早,更虔诚——虽然他也有着些许内疚,但上天赋予他的使命却高于一切——女王陛下的生命与荣耀也是来自于圣哲的赐予,不是吗?   他闭上眼睛,坚定地扣动了扳机,他等待着灼热的子弹穿过他的口腔,煮熟大脑,炸开颅腔——而几秒钟或者几个世纪过去了,他的耳朵里还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他的鼻子没有嗅到任何血腥味或异味,他的大脑也依然运作正常。   收买者奇怪地睁开眼睛——他以为是自己的本能反应遏制了他的手指动作,而他所看见的却是一个真实的噩梦。   一个诺费勒族吸血鬼。   手枪被他拎在畸形多毛的细长手指上。   即便同样穿着华贵的黑色礼服,披着血色内里的黑色斗篷,他也无法与其他的十二氏族族人相提并论,不管是面孔,智力,还是武力。   收买者鄙夷地想到,虽然他不得已地使用了这个工具,但上面沾染的污秽仍然让他感觉十分恶心,而且和阿涅利一样,是个没用的工具——他补充。   “我来向阁下通报一个好消息。”   被收买者唧唧地说道:“您将有幸成为我们的同族。”   收买者猛然睁大了眼睛——腥臭的黑暗生物扑到了他的身体上,咬开了他的血管,愉快地享用起一顿丰厚的美食来——在满足了自己的食欲后,他吐出咬开了尖端的血红舌头,让混浊的唾液与血流进垂死者的嘴巴里,看着它流入咽喉,在这具人类的身体里发挥奇妙的效用。   安纳多的族人之一静静地悬挂在窗外的树梢上监督整个过程——这次可不能再出错。   要想在一个亡灵法师的面前隐瞒真相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在古老的书卷中,他们可以召唤任何一个灵魂,驱使他们杀戮生者或者从他们的口中获得他们以为能用死亡保守的秘密,只有非人类——血族,狼人,恶魔是可以不受其支配的,就算后者迎来了真正的死亡,他们的灵魂也只属于地狱中的撒旦。   等到收买者的眼眶中流出血液,鼻子凹陷而双耳拉长,嘴唇突出,口中发出含糊的嗥叫,四肢与身体都开始变形扭曲时,小蝙蝠心满意足地拍拍翅膀,投入到黯蓝色的天空中。他身后的窗户很快就跳出了两条瘦长丑陋的黑影——他们头也不回地向黑暗中奔去。   书房地毯上的血滴还未完全凝结,空气中产生了轻微的波动,无中生有的黑线迅急地扩展到面,赤红的火焰翻卷在巨大的马蹄下,高大的梦魇缓步踏出,它的主人在它的脊背上轻巧地摘下头盔,他们的身后可以隐约看到无数重叠纠结的道路。   “啧!”死灵骑士眯起眼睛:“来~晚~了~”   “你要为我作证,我绝对没有拖延时间。”他一本正经地对自己的坐骑说。   梦魇不耐烦地打了一个响鼻,踏了踏蹄子,迷离的道路再次向他们展开。 第九章 夺还者   正如阿涅利所说的,女王陛下并没有因为那场几乎令她真正丧命的刺杀而改变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的黄昏,一个手持黑色短棍的绅士站到罗莎丽娅的面前,他矜持地向她行了一个适度的鞠躬礼:“尊敬的罗莎丽娅小姐,奉女王陛下的命令,她的黑杖侍卫官前来接您去上议院。”   罗莎丽娅犹疑着,她身上那件过于正式的白色细羊毛宽摆裙与深黑色的斗篷,脚下的硬底靴子都让她感觉不舒服,她甚至第一次穿上了牛皮的紧束身衣,这让她不得不在走路与坐下的时候保持着直挺挺的状态——不过最大的困扰还是她将要面临的,完全陌生的一切,听证会只允许她带着格温妮丝嬷嬷,而她的监护人原本就不愿与不适合出现在公共场合,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孤身一人。   她们乘坐的是一辆精致而简单,除了黑色的车门上标示着王室纹章之外就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它就和那些承传了数百年的繁文缛节一样顽固地在每一个重要场合中出现——大使递交国书,王室成员出席重要会议,庆典时节的巡游,婚礼,葬礼,授勋……都能看到这些古老的交通工具,也难怪某个西大陆联邦的商会成员在参观撒丁最大的汽车制造工厂的时候对着一个真实的马车制造车间目瞪口呆——那些几乎完全使用手工制作每一个零件的马车和贝弗里影片中的道具有着天壤之别,完全可以称之为是一种艺术。   罗莎丽娅心不在焉用手指摩挲着马车坐垫边缘的流苏,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她现在可没心思去欣赏这个容纳了自己的艺术品,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这部马车不是敞篷的,不至于让她的一分一毫都暴露在民众的眼睛里——自从马车转入大道,就有民众聚拢在街道的两侧,他们衣着严谨,有些手上还拿着鲜花,但显然这并不是送给罗莎丽娅的——因为他们虽然很好奇地看着罗莎丽娅露在玻璃窗子里的小脸,但很快就将视线移开了。   他们的眼神就像阿涅利以及今天前来迎接罗莎丽娅的黑杖侍卫官一样,带着审视与冷漠,这让罗莎丽娅很不好受。虽然格温妮丝嬷嬷安慰她说,这只是因为撒丁的人民还不了解她的关系——一旦他们发现罗莎丽娅是如何的纯洁与善良,虔诚,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她露出微笑与张开双臂的……罗莎丽娅觉得这不太可能,关于女王陛下遇刺的消息罗莎丽娅已经从新闻播报中有所知晓,即便是个傻瓜也能知道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她已经预想到自己的姓氏与位置一旦得到确定,那些怀疑与无视就会直接转为憎恨与鄙夷——这样说起来,那份宝贵的出生证明与身份证明非但不是什么荣誉,反倒是一份确凿的罪证。   对于这个陌生的国家,她有着一种难以摆脱的恐惧与憎恶感,但又被它吸引着——当她知道这个国家本应属于自己的时候,它就像那只罪恶的智慧之果一样地诱惑着她。   她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上半夜她梦见自己成为了手持权杖,头戴皇冠的女王陛下,微笑着接受民众的欢呼;下半夜却又梦见衣衫褴褛的自己被押送到断头台上,向那些在大革命中被宣判死刑的皇帝一样被砍掉脑袋,民众的欢呼声依然在继续,却是为了自己的死亡而兴高采烈。   “嬷嬷,请您告诉我,”忐忑不安的小姑娘说道:“您认为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果然是合乎情理,遵守法规,并且符合圣哲教导的么?”   “这是千真万确的。”格温妮丝嬷嬷用她那种和她肥胖酥软的身躯一致的柔和声音说道:“亚伯拉罕将一切都给了以撒。亚伯拉罕只把财物的一部分送给他庶出的众子,趁着自己还在世的时候,打发他们离开他的儿子以撒。——依照圣哲或自然的律法,长者财产的最大一部分总是属于长子和他的继承人所有,这使权力本身及其转移都成为神圣的;所以便没有任何权力,也没有任何考虑,可以从被授予了这种权力的人手中将其夺去——你的要求是合理,合法,同时也是受到圣哲祝福与保佑的。”   她想了想,补充道:“即便你是女儿,而他是儿子,但他终究只是庶子的后裔,现在他应当向长子的后裔交还他非法夺去的一切——”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您今天的要务是确认您的姓氏与血统——接下来才是追索您应得的——不过请切记,您的所有行为,言语,乃至于一个眼神都必须听从我们的安排……您是这样的纯洁,是决计想象不到那些小人会如何卑劣与恶毒的,我也不愿意多讲来污染您的耳朵与心灵,总之您只管信任我,就像信任您的手脚那样,要知道,我们总是爱护您,不希望您遭遇到任何不幸的。”   “当然。”罗莎丽娅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我总是相信您们的……”她也许还想说些什么,但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那个一直策马行走在马车一侧的黑杖侍卫官已经拉开了车门,恭请她们下车了。   她们一眼就看到了那扇著名的铁门,它与自己的孪生兄弟一起分别把守着上议院与下议院的入口。   黑杖侍卫官带领她们走进通往上议院议政厅的幽深廊道,在静默中行走了大约五分钟后,她们又被转交给纹章院长,然后被带进一个圆形的大厅。   上议院的议员们已经按照自己的派系与亲疏程度分成一部分一部分地坐在了一起,总检察长与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坐在一起,王室书记官与议会书记官分列两侧——他们身上的衣物装扮与几百年前的前任并无不同,这让在监护人的逼迫下死记硬背下全部伯克氏贵族系(图)谱(唯一目前仍在出版并能提供全部世系的贵族系谱)的罗莎丽娅可以轻松地辨识出他们的身份地位,他们看向罗莎丽娅,不带一丝感情。   “请进去,罗莎丽娅小姐。”纹章院长催促道:“女王陛下很快就要从侧门进来了,您不能成为比女王陛下晚到的人。”   罗莎丽娅转头看向格温妮丝嬷嬷,她默默摇头,帮着罗莎丽娅解下斗篷,拿在手里,用慈祥的笑容鼓励着她——现在她必须一个人了,她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腿向前走去,很快,娇小的少女暴露在明亮的金黄色灯光下,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告席上的罪犯,暖色调的灯光没能给她带来一丝安慰。   她看到黑杖侍卫官从悬挂着深蓝色丝绒帷幔的侧门走出,并且宣告:“女王陛下驾到。”   然后罗莎丽娅第一次亲眼看到——而非从电视与书报上看到的玛丽亚女王陛下从侧门走了出来,她今夜戴着冠冕——而非王冠,酒红色的丝绒宽摆长裙,身上披着白色的短绒毛斗篷,用一只红宝石的恶别针扣着,带着勋章与绶带。   她很少使用这种艳丽的颜色,但有心人很快从女王陛下不怎么自然的唇色联想到昨夜的刺杀事件。   关于这次刺杀的调查工作还在进行中,女王陛下考虑到罗莎丽娅——正在“热切而焦急”的等待,婉言谢绝了医生要她进行一次短时间静养的要求,毕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人丁单薄的撒丁王室就可以迎来一位新成员了。   王储亚历克斯随侍在侧——作为一个公爵,他当然有资格进入上议院,让人们在意的是他取代了某将军的位置,代替女王陛下捧着那柄沉重异常的国剑——这是国王或者女王授予功勋卓著军官的一种荣誉,亚历克斯在服役期间的表现可以满足这一要求;但毫不夸张地讲,这是一个力气活,因为他从女王踏入廊道开始就开始捧着那柄长剑,在女王说话期间必须纹丝不动,一直到女王离开上议院才能放下。   很累,也很重要——因为国剑落地,女王陛下不管有没有办完事情都得离开上议院——第一次进入上议院就被赋予这个标志性的使命,这也许可以解读为王储即将在女王陛下的指导下参政?   罗莎丽娅在那双黑色的眼睛转向自己之前就将头低了下去,这是格温妮丝嬷嬷的教导——表示谦恭与温顺的姿态有时候是一个很好的防护武器,她真心感激,如果在这种场合大叫失态的话……她简直不敢想象监护人那双充满了失望的眼睛。   “前略……兹切实晓谕,鉴于你对教会和国家的责任忠贞不贰,着你亲身前来接受议会的上院议员中的席位,以便你本着一切的光荣和良善,来对国家和教会的事务作出贡献,此谕。”   王室书记官高声宣布道。   罗莎丽娅紧抿着唇,以免自己对谕令中的“教会”一词提出质疑,同时在心中默默地向圣哲忏悔自己的沉默。   因为表决已经在今天上午通过,所以这一次只是正式宣告身份的确立而已——罗莎丽娅在身边不知道什么人的帮助下对女王陛下表示感谢,行屈膝礼,而后在女王陛下的面前跪下,陛下亲自为她披上绣着王室纹章的斗篷,而后一个沉甸甸的圆环压在了她的金发上——那是钻石冠冕,撒丁王室成员的象征。   “请站起来,”玛丽娅女王陛下说道,她拥抱了罗莎丽娅,轻柔的:“欢迎你回到撒丁,罗莎丽娅。”   在罗莎丽娅再次表示感谢之后,她惊恐地看到亚历克斯将国剑交给一旁的某个勋爵,然后踏前一步,将双手的指尖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欢迎你,罗莎丽娅。”亚历克斯说道,然后拥抱了这个人类女性,他奇怪于罗莎丽娅的僵硬与恐惧——ma,他是巫妖没错,但现在他并没有打开“恐惧笼罩”,也没有携带“麻痹之触”——这点他绝对可以肯定。   欢迎你,脆弱而敏感的敌人,巫妖在王储的身体中说道,而后他放开了自己的敌人,转身接回国剑,继续履行这一重要的职责。   ※※※   下集预告——显圣! 第十章 圣迹   对于一个在并不严谨的家庭教育中度过童年与少年时光,然后在一个学习科目仅限于拉丁文、古典文学研究、宗教研究、个人及社会教育、家政、音乐的全封闭式贵族女子学院肆业的小姑娘来说,罗莎丽娅的表现还是值得人们赞赏一下的,虽然她在亚利克斯出现以后就显得有些失常——不过这也许可以归咎到以往那些不称职的教育者身上。   卡洛斯系的支持者们并没有太过失望,罗莎丽娅的愚钝或许会让他们在之后的王位继承权之战中花费比想象中多的精力与时间,但是一个单纯与天真的王位继承人正是他们愿意承担如此之大风险的理由——他们原本支持亚历克斯也是因为这个理由,但令他们失望的是,亚历克斯并不像报告中说的那样轻佻无知,容易掌控;他稳重,练达,理智,果断……更重要的是,亚历克斯始终坚持着与萨利埃里家族之间的联系,甚至将萨利埃里作为自己的中间名——一个阿涅利就已经够了,贵族们并不想再出现第二个身份显赫,权势喧天的西撒丁家族。   ※※※   黑色的双开铁门徐徐打开,黑杖侍卫官,女王陛下与王储,还有罗莎丽娅先行走了出来。   氤氲细雨伴随着夜色在无声无息中降临,首府的民众与记者们等待在门外的街道上,前者拿着小束的鲜花和小礼物,后者拿好话筒与照相机,摄录机——虽然数日后会有正式的记者招待会与环城巡游,以便向民众介绍这位新的王室成员——但人们的好奇心总是让他们不愿意等待上哪怕一秒钟。   罗莎丽娅走出那扇在黑夜中显得尤其沉重巨大的铁制大门,她走进去的时候还是罗莎丽娅小姐,而走出来的时候却是罗莎丽娅殿下了——钻石的冠冕在她头上闪烁,虽然现在没有镜子,但她能看到无数晶莹的光点投射在乌黑的门扉上。   夜里有点冷,她拉了拉肩上松软的细绒毛斗篷,在警卫人员撑起的黑色大伞下,罗莎丽娅可以看见人群中晃动的标牌与旗帜——上面有着自己的名字,啊,他们是欢迎我的,当卡洛斯最后的血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心中只有无法言喻的幸福与满足。   人们欢呼着,这一切都好像是无比绚丽的梦境。   罗莎丽娅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梦的后续,她猛然颤抖了一下,好象被什么冰冷的东西骤然间抓住了自己的脖子,她紧抓着格温妮丝嬷嬷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和自己一样冰冷,她现在是何等地想念伊诺——她的监护人哪,他总是带着手套,面具,不露出一丝半点的皮肤,但他的手与怀抱都是那样的温暖——在每个被噩梦缠绕的夜晚,她必须握着他的手才能安心入睡,而他就在四柱床的帐幔外端坐整夜。   “罗莎丽娅……”在人们的喧嚣声中,伊诺——罗莎丽娅监护人的呼唤声依然清晰地如同就在身边“抬起头,看着前面……”   罗莎丽娅再次颤抖了一下,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欢喜,她已经在一个狭窄巷道的入口看到了属于监护人特有的斗篷闪过。   她急促地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了光。   不是铅蓝色的天光,也不是橙黄色的路灯,更不是闪光灯刺目的白光,那是一种光亮,温暖,柔和的光——它照亮了大约数百英尺方圆内的一切,所有的东西在它的映照下都是那样真实而洁净,无数的雨丝悬停在透明的光线里面,晶莹剔透的如同一张水晶的细网,人们就是网中的鱼群。   一个围观者习惯性地想要取下自己应该已经被雨水模糊的眼镜擦一擦,好让自己更好地看清眼前的一切——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的眼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而自己的视野依然如同带着眼镜时一样清晰,他再三尝试着抚摸着面孔,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鼻梁上确实什么都没有——他惊讶地叫喊了起来,而很快,更多的人因为身上疾病与缺点的消除而大声地呼叫起来。   罗莎丽娅慢慢地走出了雨伞的包围,她仰着头,周身弥漫着朦胧的光彩,洁白的面孔在黑夜里的光明中为荣耀与虔诚作着人世间的代言人,而沿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座矗立在上议院所在的偏殿,主殿,以及下议院偏殿三者中央广场上的圣母大理石塑像,如同真实的人那样向着撒丁王室新成员微笑着——‘她’原本是愁苦、瘦削、憔悴的,因为雕塑者的原意就是让她代替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神明怜悯那些本该日夜接受鞭打以忏悔自己罪行的无知者,而现在“她”违背了创造者的原意,居然宽容地微笑了起来,好象世间的一切罪孽都已经随着冰冷的雨水一起流入了黑暗的地下。   那些人们供奉在圣母脚下的花朵中,业已枯萎重获生机,而未曾开放的则尽情展开身躯。每个人都能嗅到玫瑰,百合,金盏花,雏菊……所散发出来的,芬芳而甜蜜的气息。   人们的呼喊声停住了——受到过大的冲击与震撼的时候我们的精神能够影响到身体,使得咽喉肿胀无法发声——而首先恢复过来的是格温妮丝嬷嬷,虽然她只是挣扎着说出了一声:“圣母在上……”就整个倒塌了下去,但一点也不妨碍带动因为事发的突兀与难以想象而呆滞的人们习惯性地跪下——他们就像在教堂里那样一排排的曲膝跪拜,低低的祈祷声就像是穿过针叶林的微风。   那光笼罩在女王陛下身上的时候,她和许多的女性一样,被穿透的耳垂愈合了,被奇异的力量挤压出来的耳环与耳坠玎玎琅琅地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这让撒丁最为尊贵的女性骤然从圣洁的奇迹所带来影像,声音,以及气息中清醒过来,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能不让自己的恐惧与担忧表露在面孔上与眼神里,一边努力地伸展开自己的身体,试图完全遮蔽着身后的爱子——虽然他始终没有告诉过她自己究竟与真正地人类有什么不同,但她至少知道如果没有那种被斥之为邪恶与堕落的力量,她也许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失去这个孩子了。   她爱自己的国家,她爱自己的人民,但是在这几秒钟或说感觉足有几百年的时间里,她甚至祈祷着地面裂开,好让魔鬼的火焰吞没这神圣的光,神像,信徒……吞没所有可能让她的孩子万劫不复的东西——哪怕自己会因此在炼狱中尖叫到最后的审判日呢?   年轻男子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女王陛下的手臂,一个从容而冷静的声音在女王陛下的耳边,抑是灵魂中说道:“没事……没事儿的,陛下……母亲。”   她转过头去,看见了那双犹如黑水晶一般澄澈的眼睛。   她的儿子比一年,不,一月,还是一日,甚至是一秒钟之前更为年轻,俊美,崇高,眼神坚定,神态威严——而且充满了不可抵挡的魅力。   不死者扶持这女王陛下的臂膊,缓慢地走入了光芒的中心。   如果真有什么人或者非人可以辨识出天空与大地之间,那种无形力量微乎其微的改变与扭曲的话,就能明白来自于异位面的邪恶者并不是接受了,或者阻截了那份显然属于守序善良者所释放的神圣力量,他只是呼唤出“费丽西娅”,借用储存在钻石内的信仰之力进行隔绝而已——这个位面的人类与非人类对于力量的感知力低的可怜,也就无从分辨出此信仰之力与彼信仰之力的不同,就好像他们无法只靠自身的感观轻易分辨出重水和普通的水一样。   现在巫妖就好像大海中的一滴超重水一样隐秘而安全——他将注意力投向罗莎丽娅曾经观望过的地方,厚实的砖壁无法阻隔他的感知。   ※※※   伊诺颓然倒下。   他已经解去了身上的斗篷与面具,暴露在圣光下的皮肤以十倍于阳光下的速度溃烂,愈合,再度溃烂……皮肤下的肌肉与组织发出人们烧烤肉排时的唧唧声,油脂与体液,污血先是大股的涌出,而后缓慢的溢出,最后则变成了艰难的压榨。   但他温厚平和的声音始终未变,还有他那双平静而怡然的蓝眼睛,那是种极为华丽的银蓝色,有着金属的质感——虽然他口中那些奇异的,蕴含着神秘力量的音节让旁观的枢机主教不寒而栗——但就是这双毫无怨恨与痛苦的眼睛让他可以按捺住自己的憎恶靠近那个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还未完全倒下的他被两个早有准备的圣殿骑士一把接住,用暗色的丝绸包裹起来塞进车厢,其中一个将透明的液体注射进他的身体——枢机主教确定自己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圣哲在上……”他傲慢地对那个被诅咒般的病痛折磨着的人说到:“你做的很好,他们在向她致敬。”   伊诺,罗莎丽娅的监护人微微地动了动那个黑洞,也许他是想致谢,但枢机主教已经转过身去。   这个身份尊贵的大人隐藏在斗篷下的手握的很紧——这就是前任教皇坚持选择圣殿骑士团的这个年轻人作为罗莎丽娅监护人的理由吗?   在他的外套内侧里贴身藏着前任与现任教皇的圣谕,他们允许显示圣迹——虽然有人强烈反对——他们认为,显示圣迹,对教会、对信徒、对神圣公国,都将是一个危险之极的事情。任何一个意外或者小事故,都将会引来无数的嘲笑与攻击,而导致已经出现了动摇的旧约公教基石遭到最为毁灭性的打击——但教皇最终还是力排众议,颁发了这份神圣而及时地圣谕。   “我们必须不择手段地阻止人类的堕落——即便是站在地狱的门口。”   圣谕如是说。 第十一章 诺言   “碰!”的一声,点缀着纹章和许多雕刻品的橡木门被一双纤细的手用力打开,现今依然是撒丁最为尊贵的一对母子愕然地看向以一种近似于狂暴的状态大踏步走进来的朗巴尔夫人——这位可敬的夫人在二十五天前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费力早已卸下公职的祖父在西撒丁近海的家族城堡中猝死,甚至没有来得及做临终忏悔……虽然他身边应该伴随着不止一打情人,但没人有资格与胆量去主持他的葬礼以及身后事宜——其中的细节我们不再赘述,最后的结果就是朗巴尔侯爵夫妇与继承了女方的姓氏以及他祖父近乎全部遗产的费力·德·朗巴尔勋爵在那个迷人的古老别墅和一大群亲戚,神职人员,官员,律师,殡葬人等等一起纠缠在似乎无穷无尽的法律文书与既定程序之间——即便是近来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从刺杀,卡洛斯,圣殿骑士一直到旧约公教——他们还是没能从那里面成功地摆脱出来。   事情大致了结之后,丢下自己的丈夫去整理那些零零碎碎的文件与财产,朗巴尔夫人与儿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撒丁首府——为了能够以一个还在容忍程度之内的精神与外貌在第一时间觐见女王陛下,朗巴尔夫人首次不顾仪态的在私人直升机上裹着毛毯睡了短短的一觉,回到府邸简单地梳洗装扮之后,她直接从一个很少有人知晓的偏道进入了王宫——这是女王陛下赋予亲密女伴与心腹的特权。   然后她看到她的陛下与殿下在八英尺高的帷幕前坐着,身着传统的小礼服——就是说,正式但并不过于华丽累赘的那一种,而两人之间的矮桌上摆放着茶杯,茶壶,还有一个黑白相间的棋盘,黑檀木与白象牙果雕刻的国王,王后,主教正气势汹汹地与骑士,城堡,士兵在温暖的橙色光下纠缠在一块儿……   “玛丽娅……陛下!”急匆匆行了一个屈膝礼,才抬起头来的朗巴尔夫人不由得轻声惊叫了起来:“您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如您所见,”女王陛下客客气气地回答道:“我和亚利克斯在下棋。”   “当然,”朗巴尔夫人张口结舌地道:“当然,我知道您们是在下棋……可是下面人们正在游行哪……”   “那又怎么样呢?”女王陛下说道:“那是前来瞻仰圣迹的人们在做烛光游行——请安心,他们虽然举着十字架,唱着圣歌,披着白色的斗篷,但还没准备把什么人给钉在上面呢。”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推了推自己的皇后,让她走到一个角落里去,躲开亚历克斯所执主教的致命一击。   “那么……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虽然不在首府,但可不代表朗巴尔夫人就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现代科技完全可以将千里之外的景象随时速递至你的面前——从圣迹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广场开始,这个据说有着卡洛斯血脉的小姑娘就一派坦然自若地代替女王陛下成为撒丁宗教的代言人了,她在阿涅利的安排下会见使节,官员,亲自接待四面八方的朝圣人群,为或求治病,或求赎罪,或为感恩的他们安排住所,准备清洁的食物与饮水,带领他们祈祷,游行……像传说中的圣人那样抚摸他们的双手。   “你以为我们应该做什么呢?”女王陛下微笑着说道:“朗巴尔夫人,我亲爱的朋友,我们为什么要做些什么呢?对于撒丁来说,这是件荣耀与利益并存的好事情。”   她想了想,还是没像亚历克斯那样将九大圣地的游客数量,以及随之而来的旅游收入,税收,带动的各种产业产值,就业人数——一样一样地报给自己忠诚的女伴听——朗巴尔夫人可以说是一个相当虔诚的国教教徒,她甚至不是高教会派(注:高教会派是国教会中的一派,它的信仰者主要是土地贵族和金融贵族,主张保持古老的豪华仪式,强调与旧教的传统联系。国教会中与高教会派相对立的另一派为低教会派,拥护者主要是资产阶级和下层教士,奉行朴素与简洁)——她对女王陛下一向谨慎而温顺,女王陛下也愿意以同样的情感回报她,不会轻易伤害她的信仰——虽然宗教确实是需要金钱来支持的,但总让人有点羞于启齿。   ……不过即便如此,女王陛下的回答依然让朗巴尔夫人呆滞了一会。   女王陛下温柔地微笑起来,她站了起来。“来,跟我来,我的朋友。”她拉起朗巴尔的手,把她带到露台上去,民众见到女王陛下,都无比喜悦地向她欢呼起来,朗巴尔夫人立刻习惯性隐藏在女王陛下身后的阴影中——这种时刻是她最为之骄傲的——撒丁的主人,撒丁的象征,是她最珍惜的朋友。   但好景不长,罗莎丽娅出现了,她穿着式样简单的白色长裙,蔚蓝的眼睛如同宝石那样美丽地闪灼着,赤着脚,用发网罩着金发,让它整整齐齐地拢在脊背上——或许在信徒的眼中,除了翅膀和光环之外,她已经和天使没有什么区别了。   听听那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声吧。   当她走过人群的时候,人群会像被摩西划开的红海一样分裂开来,然后又在她身后重新汇拢起来,跟随着她组成井然有序的队列,他们有的健壮,有的虚弱,有的年老,有的幼小,有男性,也有女性——他们或者拿着花束,或者拿着十字架,最多是拿着蜡烛的——他们跟着罗莎丽娅的金发围绕着广场上的圣母像一圈又一圈的走着,一次就是好几小时,面色潮红,精神亢奋,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疲惫——罗莎丽娅尤甚,她简直就像个机器人那样无休无止地念着敬献给圣母的玫瑰经,除了每天带领着人群进行疯狂的绕圈散步之外,她每隔十天就进行一次“赎罪礼”,而每次赎罪礼毕之后,圣迹就会显现。   这也是罗莎丽娅·费迪南德·卡洛斯为圣母所宠爱的人间使者这一说法甚嚣尘上的原因之一。   朗巴尔夫人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相信圣母的无私与慈爱,却绝对不相信任何一个企图代言她的人类。   何况这个人类还在无耻地抢夺属于她朋友的王冠——如果卡洛斯家族真的爱着撒丁,那么在撒丁民众备受饥荒,瘟疫,殖民者折磨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出现?在各派战乱频频,撒丁的人民处于混乱与迷茫之中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出现?在撒丁内外交困,举步维艰,处处需要资金与物资支援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出现?   在四百年前,卡洛斯一系最后的国王离开撒丁的时候,曾经悲叹过:“我再也不爱这个国家了!”   那么,他的后人,在漠视了撒丁4百年之后,又如何能这样满怀自信地要求这个国家对她的爱呢?   尤其她的身后还站着旧约公教——撒丁国教的最大敌人——将撒丁的民众称之为伪信者的人。   属于罗莎丽娅的欢呼声继续着,而相对于怒火熊熊的朗巴尔夫人,女王陛下的神情安详而从容,应景地捏着一串玫瑰念珠——她注视着罗莎丽娅的眼神,就好像在注视着一个淘气顽劣的小孩子。   这让朗巴尔夫人沸腾的情绪也随之逐渐冷却了下来。   “你要相信撒丁的人民,”玛丽娅女王陛下并没有回头,她微微地翕动双唇说道:“一时的狂热蒙蔽不了他们的智慧,他们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她抓住了朋友的手,让她更为靠近露台的边缘,用一种更为轻松的语调说道:“看哪,今夜恰好是行赎罪礼的时候——这是第二次了,我们都是有福的人。”   罗莎丽娅已经走到了那根点燃着一根白烛的木柱前,人群在随行嬷嬷的示意下安静下来,少女伸开手臂,立正,像是一个绑在十字架上的尸体那样面朝下直挺挺地倒下,活生生的血肉与冰冷的石材相撞的声音让许多人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而嬷嬷们立刻跪下,诚挚地念诵起经文来。   罗莎丽娅慢慢地收起手臂,抬起身体,手掌合拢,回复到正跪祈祷的姿势,她的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好像刚才是摔落在柔软的水床上,但这才是开始,赎罪礼是一种替世人赎免一切过失、一切错误、一切纷扰、一切强暴、一切不义、一切犯罪行为的祈祷。举行“赎罪礼”的人得连续十二个小时不饮不食,不言不语,一直保持着这个令人痛苦的姿势,假如累到支持不住时,便全身伏在地上,面朝地,两臂伸出,成十字形,这是唯一的休息方法。   她替天下所有的罪人祈祷,简直伟大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少女以绵软而颤抖的声音唱道:   “我们祈祷我主荣耀,   愿主之天国降临。   我们祈祷主之教皇,   我们的圣哲。   我们祈祷吾之令堂,   教堂耸立大地之上,   赐福人间,美丽的圣女,   孕育众生的土壤。   我们为罪人祈祷,   那迷途羔羊,   沐浴主和圣母的恩泽,   它重见天光。   为贫穷、病痛、苦恼的芸芸众生,   祈求你的恩宠,   慰藉那即将逝去的灵魂,   让圣光照亮地狱之门。   万福、万福玛利亚,   万福、万福玛利亚!”   紧接着,3万多个嗓音从游行队伍中响起,重复着合唱的最后一句:   “万福——万福——玛利亚,   万福——万福——玛利亚!”   朗巴尔夫人皱着眉,作为国教教徒她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表演——如果有这样的信念与毅力,她更愿意看见这个小姑娘去做义工,慈善医院一向人手匮乏。   ※※※   “我回来了,殿下。”   “欢迎回来。”亚历克斯说。   费力默默地向亚历克斯行了一个鞠躬礼,然后单膝跪下,为他收拾矮桌上的黑白棋子——女王陛下从必定的败局中逃走了——他想,女王陛下的白色国王已经没有了任何逃生的机会。甚至皇后,城堡,残余的骑士,兵……每一个都有可怕的敌人随伺在侧。   即便是自己的母亲,即便只是一场游戏,也不愿意让任何一丝威胁脱离自己的掌控吗?   费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储殿下,正在倾听外面欢呼声的王位继承人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加的俊美,而且温和——就是温和,以往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因为他的冷漠而下意识地回避与他的接触,而现在却会想要主动靠近——虽然他依然不苟言笑。   这对于一个王者来说,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现在。   “费力。”   “是的,殿下。”   “在3小时26分之后,去露台上待一会。”亚历克斯想想,补充道:“晒晒圣光对你的身体有益。”   费力呆了呆。   维尔德格吃吃地笑了起来。   ※※※   3小时26分之后,民众欢声雷动,站在露台上的众人感受着那份柔和的安抚,费力皱着眉,看着手掌中细小的划伤迅速痊愈。   他看向伫立在身前的亚历克斯,王储殿下若有所觉,微微侧转身来看了他一眼,黑色的眼睛中波澜不惊。   方才的景象重新在费力勋爵的心底浮起——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已然摆好所有的棋子——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事实上却必定是一败涂地。   于是他恭谨地低下头去,不再多虑。   ※※※   亚历克斯凝视着在圣光中温婉微笑的罗莎丽娅。   在不死者的眼睛里,人类少女在进入广场的时候身体的四周就有这淡淡的白色光芒笼罩,它令她不会受到精神与肉体方面的伤害,不会感到饥饿与寒冷,不会感到疼痛与疲劳,让她精神振奋,思想集中——这可以说是一种最为奢侈与绝妙的作弊手法,唯一的缺点就是会严重伤害到那个施法者。   熟悉的力量——巫妖甚至不介意解除一部分防护,让那份力量触碰到自己——手腕上立刻留下灼痕,不过在费利西娅的呵护下,很快就一点痕迹都不留的痊愈了。   那个名为伊诺的圣殿骑士,果然如同自己一样保留了很多东西呢,不死者愉快地想。   他决定将这件事情尽可能地拖延的长一点,他需要多多研究——虽然圣殿骑士或许不过是旧约公教的弃子,但他们的力量总还是有相近之处的。   ※※※   圣光缓缓散去。   人们叹息着,欢呼着,开始新的一轮巡游。   除了露台上的不死者之外,没人会注意到黑暗的巷子里停着的一部汽车,圣殿骑士团尊贵的监察长蜷缩在车厢内,他身上的瘢痕与疮口不断地变幻着自己的形状,争夺着这具破败躯体的每一部分,它们是那样的面目可憎,令人恶心,或许只要小如蚕豆的一块,就可以将画家笔下最完美无缺的人儿变为一个丑陋不堪的怪物。   他忠心耿耿的侍从连续用了好几份极端危险的药剂才令他勉强清醒过来。   “请允许我们来代替您召唤下一次的圣迹吧。”侍从们哀求道——他们满心不愿自己尊崇的人再次为了罗莎丽娅遭遇到如此之大的痛苦。   伊诺垂首微笑,缓慢摇头。   不可逃避。不可犹疑。不可畏惧。   这是他的诺言。   ※※※   下章预告:被告。 第十二章 被告(上)   圣迹在40天里为撒丁的首府引来了大约25万个游客与朝圣者,而且还在以每日近3千人的速度递增——一时间撒丁首府人满为患,因为这里的房屋大部分属于贵族以及官员,很少有旅馆以及普通人的闲置房间出租,就连饭店以及公用卫生间门口排起了弯着好几个圈的队伍。不过圣殿骑士团显然早有准备——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蓝色的简易厕所,饮水机,上面印着楮红色八角十字的白色帆布帐篷布满了大街小巷,披着相同形式短袍与简便斗篷的圣殿骑士扈从在人群里忙忙碌碌地分发面饼与毛毯——这份带有标志的慷慨每天大概要耗掉圣殿骑士团10万5千元左右。   坐在黑色马车中的国教第二首领——他的位置仅在教首,也就是女王陛下之下——大主教阁下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因为道路上铺满了帐篷,他不得不放弃惯用的宽型房车,即便是这样,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耐心地等待朝圣者让出道路——忽然他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几个高大的护卫者中间匆匆地穿过马路,上了对面的一辆车子,虽然不过是匆匆一瞥,但大主教还是看出了对方的身份,因为这个有着卡洛斯姓氏的金发小姑娘正是他近日以来苦恼的源头。   “那栋房子居住着什么人?”他问道。   “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以及他的秘书,扈从与护卫。”随行的教务长对答如流地说道:“似乎因为身体不适的样子,所以才会搬进这家私人疗养所——他是罗莎丽娅殿下的监护人,而罗莎丽娅殿下现在住在王宫,她应当是来探望他的。”   “那可真令人奇怪,”大主教冷冷地说道:“圣母的光不是可以治疗所有的伤病么?”他那双撒丁人特有的黑眼睛扫过忙于让出道路的一群人,担架上病人的脑袋随着他们的动作左右摇晃——:“不用他们让了,我们走过去!”   “可是女王陛下……”   “我想教首陛下的宽容之心可以谅解我们这次小小的差错。”——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女王陛下大概更愿意花费几个小时来等待,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而让国教处于被动的位置的。   大主教略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他跳下马车的时候,所有的不快已经掩藏在慈悲而温和的微笑下面,还来得及向致谢的信徒行了一个祝福礼才转身走开。   教务长与书记官急急忙忙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   罗莎丽娅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曾经以那种不祥的眼神注视过自己——她一门心思地赶路,最后还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斗篷边缘,幸好有安托将她一把拦腰抱了起来——她在他的臂弯里轻得如同一只猫咪——幸好这次没有允许嬷嬷们跟随,不然她们又要疯狂地逼迫自己整夜的祈祷赎罪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了——她认为那些嬷嬷太过傲慢与夸张了——这只是工作中的接触,不是么?这个年轻人与自己之间从来就是纯洁而真诚的,诚然,在一副珍珠耳环之后,他就时常敬献给罗莎丽娅一些小东西,有些是珠宝,有些是衣物,每一件都是那样的精致与高雅,令人爱不释手……但这也只是一个信徒对于圣者的供奉而已,没见每一个大教堂的圣母身上,都穿着银线的长袍,披裹着镶满了宝石与绣金的斗篷吗?   罗莎丽娅坚信自己与安托之间是纯洁无瑕的,也因此拒绝了监护人的要求——将安托调离自己的身边,她觉得如果自己这样做了,简直就是承认了自己不曾犯下的罪过——就连圣母也没有谴责自己……圣迹始终没有断绝过,永远那么完美,而她也总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动辄几个小时的徒步游行,长时间的禁食与祈祷一点都没能影响到她的健康与活力。   而她的监护人——却已经病弱的只能在帷幕之后与她说上几句简单的话了。   “别难过,罗莎丽娅。”安托说道:“圣母的光可以治疗所有的伤病。”   罗莎丽娅没有说话,她并不想让安托知道她的监护人罹患的疾病在圣光下只会更加严重。   她第一次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   大主教的拜访正在玛丽娅女王陛下的意料之中,不过亚利克斯也有兴趣参与这次会见却令女王陛下颇感意外。   不过女王陛下对此毫无意见,她倒希望亚利克斯对此更感兴趣一点呢——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和亚利克斯一起审阅那些白色,灰色,以及黑色公文夹里的文件了(撒丁议院以及各部门送交王室的文件以颜色来区别重要性与紧急性),她如此想道,一边将一只红白分明的苹果小兔子放进朗巴尔夫人捧着的透明玻璃平底盘里。   如果说有什么比这对身份显赫的母子优哉游哉的下棋更能挑动某些人哪根脆弱而敏感的神经的,大概就是让他们看到——女王陛下是如何认认真真地向王储殿下学习怎样削出一只完美的苹果小兔子的——坐在女王身边负责成品存放与品尝两大重要事务的朗巴尔夫人想道,看到别人遭受自己曾经遭受过的折磨是多么愉快哪。   “陛下……您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大主教迟钝地问道,朗巴尔夫人用绣着番红花的手绢挡住了自己上翘的唇角。   听起来是多么的相似啊,女王陛下微笑着,但眼底里一片冷漠,朗巴尔夫人的询问是出自于朋友真挚的关心与由衷的愤怒——为了敌人的险恶与无耻;而大主教,他就和那些贵族与官员们一样,担心着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利益而已——在罗莎丽娅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抱持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等待着他们两方调动所有能动的力量斗的你死我活,再从中谋取好处或者逼迫他们一方向自己妥协——大主教在此之前对亚利克斯颇有微词,只因为王储殿下自来到撒丁首府以来,除了每星期例行公事的礼拜之外,圣堂与赎罪室都鲜少见到殿下的身影,捐献簿上也只有寥寥几笔不大的款项——倒不是大主教在乎那点捐献,只是这未免太不虔诚了;大主教为此特意将自己的得意弟子派遣去做王储的忏悔神父,结果他在两个星期后因为严重的精神衰弱而不得不辞职——据他说,殿下在神学方面的造诣显然比他更为高深,广泛,渊博……他实在忍受不了了——每一次忏悔或者讲道到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场兀长,紧张,艰难得足令一尊石像崩溃的神学研讨会。   大主教的纠结倒也不是没有来由的,但现在不管怎么说,怎么样也要阻止罗莎丽娅的影响进一步的扩大——国教实质上的首脑在今天早上才知道女王陛下竟然同意旧约公教的神父与修女进入撒丁朝拜圣迹。   这真是恶魔才能带来的妙事哪——除了那些可恶的八角红十字白斗篷之外,短白衣与闪亮的金祭披(旧教神职人员专用正式装束)也要出现了,这样过个几天,大概就没人认得出这里是撒丁还是神圣公国的首府了。他绝望地想道。   女王陛下对大主教阁下的激烈反应表示非常的不理解:“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老朋友。”她说:“你看,东大陆联邦有一句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而要阻止虔诚的信徒前来朝拜圣迹简直就是要凭借着一个人类的力量去阻止维苏威火山爆发——何况我认为那并不是非常紧要的事情,您不妨瞧瞧这个。”在女王陛下的示意下,费力将放在王储身边的一份文件交给了大主教。   扉页上精致的旧约公教标志就像烙铁一样灼痛了大主教的眼睛——他立刻打开了用丝线缠绕起来的文件——文件不长,除掉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华丽词藻,作为旧约公教的代言人,出身罗斯王室的枢机主教提出的只有两点要求:1.在圣迹发生的地方建造大教堂;2.册封罗莎丽娅·费迪南德·卡洛斯为圣女。   “这绝不可能!”大主教失态的高叫道。   “仪态,仪态,仪态……”一连提醒了三次,女王陛下轻轻地挥动了一下手掌,平心静气地说道:“您得承认,他并没有提出很过分的条件……”   “只要这个名字就足够了!”大主教焦躁地放低了声音:“那是‘罗斯的红衣狂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宗教疯子!一个视权利胜过一切的亵渎者!”   显然,那个隐藏在罗莎丽娅身后的就是这个一直宣扬“唯一性”“纯洁性”“神圣性”,竭力劝告所有的主教与神职人员,还有信徒们不要容忍那些异教徒与伪信者;修改,减少那些即便在中世纪的民众看来也是过于古怪苛刻的清规戒律;他认为这些不仅仅是不忠于圣哲的懦弱表现,而且还是放弃了一切权利的自杀——不管是对于神职人员还是信徒的。   他坚持人们需要从教堂得到教育和指导,而不是溺爱和纵容——他憎恨国教,即便这个宗教与他所信仰的是同一个神。   大主教已经可以预见到旧约公教的势力是如何借着这次机会卷土重来,而后将他与国教彻底埋葬的。   “谔谔……”女王陛下敷衍的点点头:“所以我已经拒绝了他的要求……不管是第一条还是第二条。”   大主教满腹的劝说与告诫之词顿时被卡在了嘴边,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几乎可以感觉到里面塞满了郁闷与忧愁。   “是的,是的……”他无精打采地,干巴巴地说道。“您恪守了您所立下的誓言——圣哲必将赐福于您。”   他期待地看着女王陛下,希望能够听到更为切实而强硬的应对手段,但等了好几分钟,得到的只有女王陛下的沉默与无辜的,茫然的眼神以及朗巴尔夫人送来的小兔子苹果。   “但是……”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您就这样看着这一切继续下去吗?”   “为什么不呢?”女王陛下平静地回答:“我还没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有好的,偏选坏的;选了坏的就别生气——她在心里说了句老百姓的俏皮话,一个不够虔诚的王储无法令你们满意,现在这个倒是虔诚了,可惜的是不是对你们虔诚。   大主教也不是什么愚蠢的家伙,于是他说:“我记得您在登基的时候,曾经宣誓过作为撒丁国教的首领,您必将庇护它以及信仰它的人,您依然愿意恪守这个诺言吗?”   “我从未背弃过我的誓言哪。”   “那您的继承人呢?”   “我以萨斯南德的姓氏保证,他也必将会恪守这个誓言的。”   “那么,”大主教困难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种听天由命的神态来:“我们就将所有的都交托给您与您的继承人了。但愿蒙圣哲的恩宠,我所作出的决定是正确的,并且助那些愿意恪守誓言的人一臂之力吧。”   大主教向女王陛下鞠躬,然后在正式告退之前深深地凝视着王储殿下,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温和而又高洁,那些黑暗的痕迹湮没在他俊美的面容与谦卑的姿态之下——如果他的灵魂真的被邪恶污染过,那就请它就这样永远地缄默下去吧——大主教诚心诚意地在心中祈祷道,然后他极其严肃地对这个年轻人说:“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否对以往的罪恶做出过真正的忏悔——但您得明白,忏悔或许并不能赎清您所有的罪过,但它能减免您灵魂上的痛楚与生活中的危机,甚至在您尚一无所觉的时候。”   说完,他点了点头,毫不犹疑地退了出去。   朗巴尔夫人紧蹙着眉,她发誓从大主教最后的话里听出了些不吉利的意味。   “忏悔的听取者必须对所听取的一切保密,不是吗?”她迟疑地询问着自己尊贵的朋友。   “确实是这样。”女王陛下说道:“但某人也许会将某桩未曾开始的罪行告诉忏悔神父,而神父告诉了地区主教,地区主教告诉了主教,主教告诉教务长,最后教务长告诉了主教——这是完全符合教义的,至于大主教,如果我听到的和你听到的事一样的话,他除了那些不曾包含任何秘密的劝导之语之外,可什么都没说哪。”   朗巴尔夫人眨了眨眼睛,她的儿子比她更早一步跳了起来,奔向隔壁房间的电话。   知道大概的方位,寻找被藏起来的东西就要容易的多,他们很快就得到了确凿的消息——有人准备向撒丁总监察长提交一份与王储相关的议案——具体内容不详,但大概可以以下面几个词语概括:洗钱,偷税漏税,受贿,滥用职权。   “有件事情……”女王陛下说道:“原本煦德暂时不想让我告诉你,亚历克斯,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一下为好,”她用指尖敲了敲矮桌上的文件:“煦德以无党派人士身份参加了此次圣南希亚区的地方选举,如果一切顺利,他将在今年的十月中旬进入下议院。”   一石两鸟,或者说,可以解释“那些人”为何如此急迫。   巫妖遗憾地叹口气,这段时间他过得相当愉快,阅读,采集,研究——所有资料都极其珍贵,罕见,又及,守序善良阵营无偿而慷慨地按时提供——小巫妖认为,即便是在费伦大陆横行上千年之久的半巫妖导师,也难以找到那么好的机会:试想一个巫妖跑到托姆圣殿(守序善良阵营神祗:执掌善良,医疗,秩序,保护,力量)去要求那些兼职圣武士的牧师释放个“神能”(神能为施法者注入一股神力,增加攻击加值、力量和生命值)或者“死者复活”(低级复活术)给他“看看”……   还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除非托姆被泰尔的雷电劈到脑袋。   ……   假期结束了,亚历克斯对自己说。 第十三章 被告(下)   在费力之后,作为女王陛下第一女官的朗巴尔夫人也先行告退了——女王陛下并没有吩咐她去做些什么,但就如之前的紧急调查那样,作为一个与女王陛下一同在宫廷与政场间战斗了数十年的成熟女性,她当然知道自己所应做的事情——女王陛下给予她的信任与两者之间的默契从来就是她最为骄傲与满足的。   亚历克斯拿起那份让那个摇摆不定的大人物最终下定了决心的文件仔细看了看。   不管是教堂,或者是册封,这封信都未免来的过早了——作为一个幕后策划者,就算是枢机主教突然罹患上帕金森综合症也不应该出此下策,而且日日沐浴在圣光下的大人物应该不会被这种低劣的人类疾病困扰,除非他与伊诺监察长和小蝙蝠那样对光线过于敏感——亚历克斯想,这封信应该出现在自己与玛丽亚女王陛下彻底消失,罗莎丽娅登上撒丁的王位,并且有了属于自己或者说是教廷的根基与力量之后——这几乎是一个宣告,宣告旧约公教的复辟——而不是协议与磋商……现今罗莎丽娅在民众眼中还只是小女孩,而非一个坚强有力的,可以承担起一个国家重任的统治者,甚至算不上一个值得期待的继承人——这种鲁莽的行为,与先前细腻隐秘的行事风格严重不符。   不死者将那张信纸举起来,凑到鼻子前面——确实是教廷经常使用的矿石墨水没有错,浅茶褐色的信纸背面盖着主教的印章,正式而兀长的开头之后,信件的内容也像大部分神职人员那样自然而流畅地使用着旧约上的各种典故与智慧的箴言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最后枢机主教的亲笔签名则带有“我祈求恩宠使自己常常是位忠心的司铎和耶稣基督所喜悦的主教”这种独特而矜持的前缀——信件原本被卷成筒状,盖上蜡封,放在一个衬着羔羊皮的锦缎小盒里,以免损坏,现在那个小盒子就摆在矮桌上,上面也有着教廷的纹章。   女王陛下向面露疑惑之色的亚历克斯微笑——有个聪明的继承人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她轻轻地从亚历克斯的手中抽过那张信纸,把它举到盛着净水的浅口碟上方——这原本是朗巴尔夫人捧来为她清洗手指用的:“帮个忙,亚历克斯?”   “什么时候准备的?”   “在我同意了那份允许旧约公教信徒进入撒丁朝圣的提案之后。”   “唔……没有关系吗?”   “那么你以为大主教阁下会怎么做?去问问枢机主教是否给我写过这么一封信——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再说,”女王陛下晃动着那张信纸:“我只是给他提个醒儿,我亲爱的孩子,以免这位老大人还一直沉溺于那个纯洁,虔诚,天真可爱的梦想之中——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拯救了他。”   女王陛下略为把那张信纸举的高些:“请。”   亚历克斯看了看周围,没有火柴或者打火机,而后他看看女王陛下如同孩子一样闪闪发亮的黑眼睛,在明白对方的用意之后不由自主地在灵魂的额头上布满了黑线。   “抹消术。”(可抹除1个卷轴或2页纸上的文字)。   他为了谨慎起见,轻轻地碰触了一下那张信纸,原本只有对付魔法卷轴的时候才需要这样做——信纸上的字很快消失了,没有残余的墨水与凹痕,簇新的好像刚从手工作坊里拿出来。   “哇哦,”女王陛下惊叹道:“我以为你会用手指尖点燃它。”她快乐地将那张信纸夹回原位:“太好了,这下子还能再用一次。”   ……陛下……   她拍拍亚历克斯:“节约是件值得提倡的事情。”   巫妖无力地垂下肩膀——燃烧之手会连您,以及周边叁十英尺之内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的。   ※※※   在撒丁首府,面向着王宫广场的是一座灰色的巨大建筑,相隔仅是一条只容两辆汽车并行的通道——它原本是一座大教堂,属于4百年前的旧约公教,在旧约公教与殖民者一起被赶出去之后,曾经被当作指挥部,医院,仓库……在国内情势逐渐平静下来之后,这座内部破蔽不堪,冷冷清清的建筑物被划分给司法部。   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站在最下方的台阶上,仰头看着那个穿着灰色外套的老人——他们之间间隔这一百多阶又窄又长,没有扶手与平台的陡峭石阶,原先的用意是让参加弥撒与祭礼的信徒们就此表现一下自己的虔诚——这种阶梯除了借助自己的双脚乃至于双手慢慢爬上去之外别无他法,而它过小的踏面与紧凑的排列注定了即便是最敏捷矫健的年轻人也必须步步为营——维尔德格用脚掌的前半部分抓紧了鞋底,感受着石阶的坚硬与早晨露水带来的滑腻,稳定而迅速地走了上去。   坐在他肩膀上的小胡安娜激动的尖长耳朵簌簌地抖,让维尔德格觉得耳边多了一只大号苍蝇——被胡安娜顺手揍了一拳后从善如流的改为蜂鸟。   “那是我的叔叔,我的叔叔。”胡安娜热烈地喊道。:“塞万提斯总检察长。”   “我知道。”维尔德格没精打采地回应道,这个立志要将萨利埃里的所有男性从撒丁的有效投票人种(罪犯会被剥夺政治权利)中删除的老家伙,在“斑鹫”还在生者行列的时候,经常拿他的照片当手枪或者飞镖的靶子。   费尔南多·德·塞万提斯站在司法部的门口,他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时候还是个未老先衰的严肃青年,而如今两鬓苍苍的他已经是这座建筑中最为崇高的人之一——另外一个是国家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作为代价——他没有妻子,没有儿女——在十几年前他送走了自己的兄弟,五年后又送走了外甥女。   罪魁祸首就是萨利埃里以及阿涅利家族。   他依然还记得胡安娜最后一次来探望他的情景——就像在阳光下行走的狩猎女神,她是塞万提斯家族最美,最骄傲也是最坚韧的花;这支娇艳的花曾经被无情地踩踏,揉碎过,但她还是顽强地生长着,从污泥与岩石之中再次向阳光伸展开自己翠绿的枝叶……在胡安娜的父亲自杀之后,他亲自送胡安娜去了西联邦大陆,他希望她能忘记所有不美好的事情,在那个陌生但不会遭到歧视与冷眼的地方生活下去,他希望她能够好好地找个正经男人结婚,生几个孩子,偶尔打个电话回来——让塞万提斯的血脉在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延续下去——在他决定公开与西撒丁的家族敌对时,他就没准备有妻子与孩子,那只是毫无意义地增加刺杀,绑架,威胁的目标罢了。   可是上天就连这点微薄的希望也不给他留下。   费尔南多看着那个年轻人走近自己,苍白的头发束在身后,瘦削的面孔好像是一个披裹着皮肤的骷髅——他也就是一个穿这爱情外套的死神,维尔德格·萨利埃里,据说他成为王储殿下的骑士之后就不曾与任何女人来往过,或者他也在忏悔,但忏悔并不能赎罪,也不能够宽慰那些被他们伤害过的人。   “您好,萨万提斯检察长。”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维尔德格悄声说道,西撒丁的暴徒有想过恶作剧般地称呼他为“叔叔”,看看这个似乎已经与这座灰色的岩石建筑融为一体的老人会不会因为惊讶与愤怒而骨碌碌的从台阶上掉下去——但在他看到那双褐色的眼睛时,里面的悲恸就如同一发9毫米的子弹那样直接击中了他不再跳动的心脏——他知道费尔南多的悲恸从何而来……胡安娜,胡安娜,胡安娜—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这个古板严苛的老人确实与自己的恋人有着不可斩断的血缘关系。   “您好,维尔德格爵士。”   总检察长面无表情的回答,他将所有的感情藏入心脏的最深处,以免它们挑出来操纵自己的思想——塞万提斯家族的检察长们从来没有因为个人的喜好与恩怨,利害而判定过他人有罪或者无罪——在确凿的证据与证言尚未证实这一点的时候——就像那些围绕着圣母像祈祷游行的信徒那样,他们也从不曾亵渎过法律的神圣,即便是在心中想一想,那也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   他现在是个法律的工具与喉舌了。   塞万提斯总检察长将与两位检察官,一位国务大臣,一位最高法院书记官组成一个调查委员会,进行一次非公开的调查,以确定下议院议员提交的文件所列举各项罪名是否与王储有关——并且向议会呈递调查所取得的各项证据以及各个证人的证词,基于此,他有着询问女王陛下与王储的权利,并且可以在他认为合适的时间要求相关人士接受委员会垂询。   ※※※   维尔德格意外地在休息室外的走廊上看到了巴巴拉。   “你在等待询问?”   “不,”巴巴拉咬着巧克力棒:“是莉莉。她已经进去了。”来自于西大陆联邦的女明星以及慈善工作者用下巴指了指密闭的大门。   “请不要在这里交谈。”跟随在维尔德格身边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阻止了他们的对话。   巴巴拉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从维尔德格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丢下一句低的几乎无法听清的话。   “别担心,莉莉对付过西大陆联邦的记者。”   维尔德格在心里微笑了起来。   ※※※   众人略感惊讶地看着那个在资料上并没有经过太多事情的小姑娘温顺地接受了工作人员的要求,她被接上了测谎仪——在她宣誓只说真话之后,一点也没有因为别人对自己的不信任伤心激动的样子。   这个突然增加的程序只有坐在主席位置上的塞万提斯总检察长表示反对,但在投票表决下,多数同意使用测谎仪,因为莉莉与王储殿下的关系十分亲密——她有可能为他说谎。   “你的名字。”   “莉莉……”   …… 第十四章 询问   “你认识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殿下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溺水——嗯,我救了他。”   “在哪儿?”   “西蒙顿度假中心附近的海里。”莉莉当然可以回答“三角海域”,但众所周知,萨利埃里家族的三角海域基地是衣留申毒品在西撒丁上岸时必经的中转站,她不能让自己的回答让别人把亚利克斯与毒品交易联系在一起。   但那个询问者显然抱着与她相反的企图。   “他受伤了?”   “我用采贝铲弄伤了他。”莉莉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脚,我被吓了一跳。”如果简单地回答“是的”,也许会被认为是枪伤——而枪伤,大多与犯罪或者罪犯有所关联。   提问者来回走了几步。   “你和你的父母就为此得到过萨利埃里家的房子和钱?并且萨利埃里家族有意与你们的父母缔结婚约?”   “我的父母很早之前就想和我的叔叔住在一起,萨利埃里家给了我们五千元,还有一幢海边的小楼,有四个房间,很不错——至于婚约,这只是大人的想法。我想要上大学。”   旁听的议员们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提问者意欲让他们觉得莉莉以及她的家庭一直被萨利埃里家族豢养的意图落了空。   即便是下议院的议员们,个人平均年收入也在六十万元上下,而一幢4个房间的海边小楼最好的也不过在两万元左右。   “但你也曾经说过自己是亚历山大殿下的未婚妻。”   “那时候的我有点太幼稚了。因为一些女孩子嘲笑我没有男朋友……当然,他们没有什么恶意。”莉莉露出明朗的笑容:“事实上,我和亚利克斯从来都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但那时候我身边只有他一个是撒丁人,所以……我拿他当了挡箭牌。对此我感到很抱歉。”她把手指缠绕在胸前,深褐色的大眼睛望上看,好像不小心做错事情的孩子在祈求大人原谅——这个皮肤呈现出漂亮的蜂蜜色,两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玫瑰红色的小姑娘与金发蓝眼,面色苍白的罗莎丽娅不同,她是个典型的撒丁姑娘,生机勃勃,青春焕发。   莉莉很高兴那些旁听者们放松了紧绷的肩膀,而后她立刻将注意力返回到提问者的身上——她知道自己表面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紧张,她很坦然,很放松,自信而诚实。   在亚利克斯离开之后,主持“BLACK”后续工作的她与巴巴拉立刻陷入了记者的包围中,除了巴巴拉因为门票收入、捐赠款物和广告赞助收入分配,演职员食、宿、交通费用,演出所需舞台灯光音响、服装道具、舞美及场地等租用费、宣传费用,以及最大的重建“爱丽丝仙境”事项等问题被死死纠缠住之外,作为布莱克在生者世界的代言人——那一百多首极具BLACK风格的新歌作者——毕竟一个高科技作出来的投影不可能自行作词作曲,因此只有能够和BLACK隐性交流,随时可以熟悉与了解这些歌曲的灵感之源与创作过程的莉莉在那些版权合同与文件上签名了。   贝弗里的媒体当然不可能就此放过这个大肆炒作的机会——在莉莉不得不单独面对记者之前,巴巴拉给她做了不下一打的特殊训练。   “你曾经想要向我学习如何诱惑男人,这很傻。”巴巴拉毫不客气地说道,当时莉莉的脸顿时红透了:“你应该像我学习怎样诱惑每一个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甚至于你的朋友与你的敌人。”   大明星仪态万分地抬头,挺胸,把临时充任教鞭的装饰羽毛挥舞的嗖嗖作响。   她让莉莉使用她曾经使用过的房间,里面摆满了镜子,每一个小瑕疵都能被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出来。   “——保证与确信自己状态良好,但不要像只发情的孔雀那样用尽力气去表现,你的魅力不会突然自己跑掉,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发觉这一点,不必硬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他们不是会生厌就是会看到那些原本没有看到的缺点。”   “——你有一张难得的面孔,漂不漂亮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它很能得到别人的信任。”   “——穿上长裤,而不是裙子,不要穿比基尼,参加天体营,滥交晚会——估计你也不会,其他的……最差衣着,最傻笑容什么的小错误就不要管了——偶尔出丑有利于心理健康——别人的,人们讨厌完美无缺的英雄与圣女。”   “——说谎?为什么要说谎?你不擅长这个,和你不擅长装腔作势一样,别自曝其短——你没有吸过毒,杀过人,偷税漏税,抢过银行,其他的都是个人隐私与商业机密。”   “——如果一定得说些什么,说之前好好想一想,说得慢些,说得少些,说得好听些,说的正确些。”   “——不要因为一点难听的话或者态度而大吵大闹,追究到底,那会把你自己也赔进去,得不偿失——检查一下自己有无过失,找到了改正,找不到也不要因此沮丧,紧张,不快活,因为这只能让你的敌人洋洋得意,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   ……   现在莉莉由衷地感谢巴巴拉的教导——她根本不敢想象在此之前的她面对这些咄咄逼人而又暗含杀机的问话,至于询问者煞费苦心的轻蔑语调与凌厉眼神完全没能获得莉莉小姐的青睐——比起西大陆联邦贝弗里山记者的手段,这位先生的表演可以予以忽略不计。   询问者发现被询问者似乎不自觉地走神了,在觉得受到侮辱的同时,他不动声色地决定,是时候投出重要的一击了——他低声问道:“请您诚实地回答我,您在翡冷翠城邦女子贵族学院就读期间,曾经因为协助罪犯越狱而被拘捕,那次是亚历山大·萨里埃里帮助了你,你才能被免予起诉,甚至留下任何犯罪记录……是这样吗?”   “我从未被拘捕过。”   出乎意料的,莉莉既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这样就要落入陷阱了,她直视提问者,从容地回答道:“我想您们的调查人员过于失职了——在翡冷翠我是受害者,我被一个无耻邪恶的罪犯绑架了,如果不是亚历克斯救了我,我必死无疑,就和其他的几个同学一样,我转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是不了能去协助一个杀死我的同学,殴打我,伤害我,囚禁我,差点成功杀死我的罪犯的。”   她声音清晰,坚定。测谎仪的笔针继续在纸面上慢吞吞地有规律的滑动着,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亚历克斯救了你?他是怎样救了你呢?!”提问者敏捷地抓住了一个小问题。“他与罪犯搏斗,并且杀死了他?”   “他找到了我们,然后报警。”莉莉平铺直叙地说道。   “我们?”   莉莉可以确定这些人并没有真正地了解整件事情——教廷以及圣殿骑士们显然并不会和他们眼中的凡人说的太多,她压抑住自己挑眉的欲望:“我们,同时被绑架的还有我的同学,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还有——罗莎丽娅,也就是现在的罗莎丽娅·费迪南德·卡洛斯,如果不是亚历克斯及时找到了我们,她必死无疑。”   旁听者们似乎有致一同地微微皱眉。   莉莉在心中微笑:无论怎么说,亚历克斯救了她是事实,而罗莎丽娅,或者说她代表的势力现在所做的,很显然不是感恩与回报,而是恶意的攻击。   希望除了“圣女”之外,她也能喜欢忘恩负义者的名号。   这个答案让询问者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盯着测谎仪,好像希望它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好表明这个小姑娘在撒谎。莉莉想的没错,这件事情圣殿骑士团根本没打算通报给一个凡人知道,也不会留下可供凡人查阅的任何书面记录,就像他们不会让普通民众知道他们未经任何调查审判就烧死了那两个被恶魔诱惑了的罪犯那样——调查员们只找到了一些学生,以及花费了很大力气敲开了萨利埃里家族一个雇员的口——他当时在翡冷翠工作,如果不是这个事件能够很好地说明亚历山大早在正式获得王储的称号前就开始滥用属于王储的职权的话——他也是不会冒险提出这个问题的。   询问者急速地连续提了几个有点漫无边际的问题以便自己与旁听者转换情绪,直到总检查长塞万提斯要求他回归正题,才开始就亚历山大在西大陆联邦长达数月的“度假”问题提出质疑——一个重视个人利益胜过国家赋予的职责与义务的王储?   莉莉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思考了一会,最后她慢慢地说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是亚历克斯。但我可以说说我在那几个月里得到了些什么——我想您应该知道那绝对不是钱,那些歌曲的净收益百分之三十归属布莱克的子女所有,百分之二十归属发行公司,百分之十捐赠给西大陆联邦的慈善机构,我的百分之四十……”她看了看询问者:“我捐赠给西撒丁的渔业发展委员会,用以调换那些老旧的船舶生活污水处理装置,这样他们就可以去那些环境敏感区域捕鱼。”   人们不无例外的露出惊讶的神色,只不过有些表露在面孔上而有些只是隐藏在眼睛深处而已。   “我是一个撒丁渔民的女儿,生长在一个渔村里,在我生命的前十八年里,我一直听着我的爸爸,叔叔,邻居抱怨他们的捕鱼范围越来越小——却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也不知道如何去解决它们,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想到过。   如果我没有离开那里,去看,去听,去学习,即便是得到了相当于歌曲版权两倍甚至更多的财富,我也只会交给自己的父母,或者去购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能这样做——做到这么多,这么好……很多东西是书本上也不曾写到的,只有你亲眼看到,亲身经历,才能从中领悟到一些真正的道理。”   她向所有人微笑了一下:“这是我从亚历克斯,还有很多善良,真诚的人那里学习到的,也是我在那几个月里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   多么奇妙啊——一个几乎被放弃,天真幼稚的孩子。现在也能这样完美地将亚历克斯宝宝的愉快假期地扭曲影射成为一个感人肺腑的,饱含希望与责任感的艰辛历程——也许不能排除她就是这样想的。切。   在距离调查委员会咨询相关证人的地方相当遥远的休息室里,维尔德格心有戚戚,厚实的水泥钢筋墙壁与有着良好吸音功能的棉板与丝绸对不死者的感知力起不到一丝阻隔的作用。   虽然说“早起的人早进坟墓(撒丁谚语)”,不过这句话显然对应该已经在坟墓里的维尔德格没有用,同样是被质询者但质询时间安排在夜间9点的死灵骑士一丝不苟地听完了所有质询内容——大主教的告知大概只比文件证实提交早了二十七个小时,但所有人都知道,半个小时的误差就能导致一个新联邦的成立——当初的东大陆联邦就是因为一个国家企图在开战前半个小时递交宣战声明以逃脱偷袭的罪名,结果却因为种种不可测的原因反而迟到了半个小时,被偷袭的国家大怒反击,周边国家也身不由己的纷纷卷入,就此酿成第三次大陆战争,其结果就是以战胜国为主导的东大陆联邦成立。   二十七个小时已经可以让那些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做很多事情,防护,还有反击。   莉莉之后的质询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可言——他们甚至无法奈何了莉莉,又能拿巴巴拉,费力等等这些比恶魔更刁钻的家伙怎么样呢?   他们显然耗尽了质询者的全部精力,原本应该遭受到强烈攻击的维尔德格差点被草草了事——好像永不会感到疲倦的塞万提斯接过了询问者的重任,他念出的每一条问题都是那样硬邦邦的,毫无感情色彩,就好像是在宣读维尔德格所犯下的每一条罪行以及相应的判决——经由讨论决定的问题中有几条还是过于恶劣与尖锐了点,胡安娜就跳到自己的叔叔头上捣乱,总检察长不是突然掉下了一撮原应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扫到眼睛,就是被背脊上突如其来的瘙痒弄得眉头紧皱,不得不暂停提问,这为维尔德格博得了不少思考的时间……以及娱乐。   也让维尔德格离开那座阴森建筑的时间被拖延至晚间11点。   走出大门的时候,不死者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虽然他现在不需要呼吸,但面对严肃的女方家长他还是会紧张。   尤其是他的外甥女是被自己诱拐的。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直到总检察长的办公室亮起了灯。   “我们走吧。”胡安娜说:“叔叔必须把事情做完才能睡着——我爸爸也是一样。”   维尔德格用食指摸摸胡安娜小小的脑袋。   “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来看他,”不死者说道:“我保证。”   没错——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维尔德格眯起眼睛,俯瞰着台阶下拿着蜡烛绕着圣母像游行的朝圣者们——他们的数量看起来是那样的令人望而生畏,广场上已经成为了蜡烛的海洋——但那又如何呢?如果没有圣迹,这样的疯狂还能持续多久?   死灵骑士的唇角略略弯起,他稍稍躬起身体,足尖立起,在最高的台阶上重重一踏,如同一只觅食的猎豹那样无声无息地纵身跃下……   ※※※   预告:斗牛节!一些谜底即将逐步揭开。 第十五章 斗牛节前奏   在位于东部地区的撒丁首府陷于一片宗教性的迷乱之中时,西撒丁的圣南西亚市却正在酝酿着一场起源于异教徒祭礼的狂欢。   圣南西亚节——也可以称之为斗牛节,究竟是节日的名字来自于城市,还是城市的名字来自于节日已经无从考证,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撒丁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古老文献上,早在纪年前就有详尽的,关于骑马与牛角斗,及最终刺杀牛的过程的描写,公元三到四世纪时古撒丁人就开始为这项危险运动的胜利者预备一磅白银的赏金或者相同价值的实物;十五世纪的撒丁国王卡洛斯三世曾经骑马以长矛刺杀一头强壮的公牛以庆贺独子的降生;十八世纪的时候,撒丁的殖民者沉迷于此,他们为了表示勇武,甚至抛开骏马,徒手挑逗公牛并用利剑将其刺死……在撒丁战胜了自己的敌人之后,就将这个改变继承了下来——为了进一步彰显撒丁人的无畏与强悍,他们甚至不会磨平那些专门为此饲养了四到六年的斗牛的双角——这意味着被这双尖角抵到或者挑到的人将会不可避免的受到重伤,就像是被一把厚实的匕首捅到,把持着它的还是一个单体重就有着三四百磅重量的凶手。   这些斗牛一般都是由专门的饲养者看管着,他们凭靠着这些除了鼻孔里不会冒出火焰与黑烟之外,和克利特(神话里的怪物。会喷火的凶猛公牛)差不多可怕的生物养活一整家的人,但也有些富有的人家豢养这些一个月就要吃掉一千元草料的猛兽,等到10-12月的斗牛季节时免费向民众们提供,这里面既有向神明拜祭的意思也有展现宽仁慷慨的意味——就像在公元前的统治者以免费的角斗与面包来博取民众的好感一样,这个简单而直白的方法自一千年前延续至今,仍然相当有效。   萨利埃里庄园里也有一个角落养着一群大多业已成熟的斗牛——索尼亚负责它们,除了一些特殊的日子,撒丁家族首领的妹妹——也许很快就要变成首领的姑姑的女人每天早上与晚上都会去看它们一眼,但并不接近——几乎已经有着这个人类女子同等身高的黑色公牛数年来一直处于“半野生”状态,人类不需要它们被驯化,所以有意识地限制了它们与人类的接触——它们自由自在地奔跑于山谷与丘陵之间,昂首挺胸,桀骜不驯,在岩石上自行打磨的锋利的,微微弯曲的牛角是它们对对付野狼和人类的最好武器。   在它们的一生中只可能被人类打搅两次——第一次是从中选出最具侵略性、性情最残暴的个体作为种牛繁衍后代,第二次则是迎接死亡——无论是它的,或者是斗牛士的。   即便如此,索尼亚依然可以准确地辨认出每一头牛,在萨利埃里的三个孩子逐渐成人之后,她几乎将这群牛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她甚至可以察觉出某一头牛不怎么舒服,是那里不舒服,几乎比兽医的眼光还要准确些,而这些牛也似乎还记得这个在它们还很幼小的时候照看过它们的人类,在偶尔的一两次相遇中,性情暴躁,富于挑衅性和攻击性的牛群并没有向索尼亚发起进攻,它们只是谨慎的注视与保持距离——而在冬季为它们提供草料的工作人员时常会被突然出现的公牛踩踏与顶伤。   索尼亚喜欢它们,但并不会将它们囚禁在牛栏或者山谷里直到寿终正寝——除非它能三次从斗牛士的剑下胜出,才能作为一个凯旋而归的胜利者在它的故里终老。   每一年的斗牛季节来临时,她都会以严肃而认真的态度从中挑选出最为强壮,敏捷,狂暴的“好小伙子”作为今年斗牛节压轴表演的主演之一——它们应该死在斗牛士的钢十字剑下,死在黄沙飞扬的圆形战场上——像在人们脚边嬉戏玩耍的小动物那样悠然安稳地度过一生,对它们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耻辱。   也是饲养着它们的人所不允许的,任何一头表现出怯懦的斗牛都会被立刻宰杀,撒上细盐与香料末,成为烧烤桌上的佳肴。   几乎每一年的斗牛季节都有动物保护主义者在撒丁大使馆的门前游行示威,对此撒丁人从来都只是保持沉默与冷漠,因为这些人并不能理解斗牛这项运动的真正含义,他们只是看到了表面上的血腥与凶残而为之颤抖迷惑——他们无法如同撒丁人那样直面暴力,不懂得鲜血淋漓的冒险与杀戮如何能够被尊崇为艺术——这是撒丁的天性,来自于他们数百年来的生存环境,他们熟悉死亡,漠视死亡,亲近死亡,也许只有这样一个民族才能从这样一项起源于原始祭祀的可怕活动延续上千年年。   不过现在索尼亚并不想考虑那么多,在圣南西亚节开始之前,家庭主妇们总归是最劳累的,萨利埃里庄园的主力自然是卡梅,煦德的妻子奥尔加虽然不是撒丁人,但也是个勤劳诚恳地小姑娘,前期帮了不少的忙,但近几天因为煦德需要她回东加处理某些事务的关系,她在圣南希亚节的首日才能回来,所以索尼亚还是必须像以往那样尽心尽力地帮助卡梅筹备一切——食物,酒水,衣服……种种繁琐零碎的事务几乎让两个女人忙得气都透不过来。   她最后一次巡视了底层的客厅、书房、餐厅与家庭起居室和室外门廊……关上了通往花园的落地门,从隐藏在房屋一侧的楼梯走上二层,轻轻地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有着萨利埃里姓氏的女性当然不会有一个粉红色的房间,除了暗绿色的百叶木窗,房间所有的木质物品是深栗色的,从脚下细巧木条拼出图案的硬木地板,到有着精美线条装饰的橡木护墙板,四柱床的铜柱已经很老旧了,呈现出一种鲨鱼皮才有的粗砺质感——缠绕着它的也是和饱满的新鲜橄榄一样诱人的碧色帷幔,它是丝绸的,和床罩是一个质地,柔软的亚麻床单是白色的——索尼亚要以极大的毅力才能控制着自己先去浴室洗个热水澡,匆匆用浴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与身体,连睡衣也没有来得及穿上,就直接蜷缩到光滑与冰凉的床单里——她立刻睡着了。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被玫瑰占据了大片面积的庭院,清凉与甜蜜的夜风透过半开启状态的百叶窗溜进室内,夜行的鸟,昆虫,爬行动物在草丛与树,花之间不断地制造出各种各样细微的声音,在深夜里它们汇聚在一起,成为一种犹如圣歌一般的温柔混唱,非但不会打搅,反而能促使人尽快地进入到更深的睡眠中去。   突然地,这些细小的声音全部停止了,就连玫瑰叶子在风中发出的簌簌声也消失了,一切似乎被某种不属于夜晚的黑暗所凝固了起来。   百叶窗的金属插销缓慢地自行升起,窗扉得以悄然向内打开,因为外面的玻璃窗是打开着的,现在这个窗口看起来就如同洞开的门扉。   一个小巧而敏捷的黑影翻飞着躲开了红外线检监测器所发出的密集光线,倒吊在这个敞开的窗口上端,它是一只小型的宽耳蝙蝠,身体构造适于飞翔,两耳在前额处相连,毛长而黑,尖端为白色,体长只有2英寸不到。   小蝙蝠灵巧地转动着自己的脑袋,观察着四周与房间里面——它将翅膀无声地展开,黑影骤然间增大了,好像一片乌云遮盖了月光,房间中陷入一片黑暗,等到房间中的事物再次被银沙一般的月光覆盖的时候,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已经站立在索尼亚的床前。   他还从来没有那么像一个吸血鬼过——好吧,我承认这是一个语病,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吸血鬼。   苍白的脸色,暗红的嘴唇,在黑夜中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眼睛,曾经被他自己嘲笑过无数次的古董服装,也就是说,长及脚踵的大披风,里层是一件短风衣,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背心,点缀着细蕾丝的领巾,直角西裤——他俯下身注视着沉睡中的索尼亚,她就好像被月亮女神狄安娜所眷顾的少年恩戴米恩,据说他长得如同丁香花一般俊美绝伦。   但隐藏在薄薄的亚麻床单下的身体又充分表明了她不容置疑的性别,她沉睡着,神色平静,黑色的,打着卷的头发还是潮湿的,它们有一部分黏附在她蜜色的额头上,看不到冷酷的灰色瞳仁,没有习惯性的卷唇与假笑,她看起来好像一个因为贪玩而疲劳过度的孩子。   耶尔与索尼亚之间的关系始终没有正式的明确过,甚至两人之间也没有过情侣之间常有亲密动作与言语,他们的相处更类似于家人——但从煦德成年开始,索尼亚就没有再接受过男孩子们的追求,而耶尔也没有再回去安纳多领地参加过类似于寻找婚约缔结者的血族宴会——他以一种不死生物特有的耐性等待着,等待煦德成为新一代的家长,按照传统与谨慎的目的,安纳多家族也会重新派遣出一个新的血族成员来接替他的工作——然后就是征求族长的同意,将索尼亚正式引进族内——这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至少不比征求索尼亚的同意更困难,毕竟她是一个那样出色的女性。   但不是以现在的这种方式——耶尔的小指轻微的抽搐了一下,他抬起戴着黑色丝缎手套的手遮住自己的面孔,闭上眼睛,这个动作维持了两三秒钟,他放下了手,宝石蓝色的眼睛中充满了属于黑暗生物的冷酷与漠然。   浓厚的黑暗向索尼亚笼罩下来。 第十六章 斗牛节(1)   圣南西亚节是个大节。   这意味着将会有数万外来者冲进圣南西亚市,在人与牛之间的危险游戏中享受为期9天的欢乐与刺激。   西撒丁的各家族家长原本是想在这个节日里向老头子亲自致意的,结果在节日开始前一天的夜里接到通知——萨利埃里庄园全面戒严封闭,不接受任何拜访。   各个家长通过多方通话服务,也就是所谓的汇聚式会议电话交流了一下意见——自从阿涅利事件之后他们就这样干了——有点不方便,但足够安全。很快的,其中一个参与者说出了一个消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回来了。”   成为王储之后,亚历克斯依然将自己视为萨利埃里家族的一员,让这些西撒丁人感到十分地骄傲与荣耀,他们视亚历克斯为自己人,所以才会说“他回来了。”而不是“他来了。”   “如果是那样……萨利埃里家族的谨慎也是可以理解的。”另一个人说道:“那么,亚历山大是代替女王陛下进行这次巡视的吗?”   “大概是的。”回答者的声音非常平静。   “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   “我想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做些什么。”第三个声音说道:“东撒丁的消息,塞万提斯总检察长已经向议院递交了驳回申请——他的调查报告中明确的指出有关于王储殿下的一概罪名均不成立,但阿涅利要求第二次调查。”   “真希望能直接干掉那个老家伙。”   “如果真的要干掉那个老家伙萨利埃里家族会比我们干的更好,但他不是一个人,我们要小心的是他身后的那一帮子惹人讨厌的家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辈过的更好,而不是在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决战中把他们的生命与前途全部消耗掉!”   “关于这个话题就不要继续深入了——政客还是交给政客们去对付吧。”一个温和而低沉的声音插入,他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譬如煦德·萨利埃里这次的请求。   众人沉默了一会,这是一个来自于未来的堂的请求,没有人可以忽视,而且他们也希望能在下议院中出现一个西撒丁人——真正的能够为西撒丁说话的,不是被阿涅利掌握的议员。   ※※※   寄居在亚历克斯的躯体之内,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专注地观察着面前的萨利埃里现任家长——他似乎一天比一天衰老,枯瘦,生命力从他的身体中无可遏制的流失,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还一如既往的锐利,而他的灵魂却像被淬炼的钢铁那样,更加的明亮与完美。   亚历克斯弯下腰去拥抱他,亲吻他的面颊的时候,对于何塞仍然坐着轮椅这个事实露出了一个略带疑惑的眼神——他给何塞使用的药物应该早就能够让他行动自如了——不死者清楚地记得,在军事学院的毕业典礼上,何塞还和卡梅一起跳过一曲优雅的探戈——而何塞只是向他眨眨眼睛。   卡梅把轮椅的扶手交给了亚历克斯。   何塞继续保持着这个样子的原因有二,一,他觉得不需要自己走路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二,这样可以让那些家长们感到安全——在萨利埃里家族由一个健康状况不良的保守长者控制的情况下,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家族会被势力越来越强,并且有意进入政界的萨利埃里吞噬掉。即便只是些小麻烦,也有可能会导致某个他们所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现在不得不面对的阿涅利与罗莎丽娅已经够令人不快的了,就不必给自己找事儿干了。   亚历克斯推着轮椅,维尔德格走在他的身边,虽然何塞使用的语气与词句都是那样的轻松自在,但两人(?)都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要让一个能够自由活动的人整天的做在轮椅上——这简直就是一场漫长而隐蔽的刑罚。   “偶尔卡梅也会和我一起到花园里走走。”   何塞安然地说道,他把手肘搁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指在腹部交叉——他的手指或许已经不足以承担起一柄双鹰全不锈钢手枪的重量与后坐力,但他的脑子与威名依然可以为他战斗着的儿子们稳固他们的基座与后方——他必将牢牢地把西撒丁的黑暗抓在手里。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段,转入家庭起居室。   旁边餐厅里的巨大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美食:面包夹各种馅料配上橄榄油,洒些洋葱末、蛋黄层当加料,炸乌贼、炸小墨鱼、炸鸡翅膀,色彩缤纷的海鲜饭,清爽的沙律,胡椒的龙虾,蟹,还有羊肉、牛肉、小猪、山羊羔,都是用大柴炉慢慢地烤出来的。   不过这些因为自身的油脂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食物并没能吸引男人们的眼睛,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煦德吸引过去了——这个几乎没有让自己的衣着脱离过黑灰白三种颜色的男人大概还是头一次被打扮得这样鲜艳夺目。   裤子与马靴是黑色的,而腰带是玳瑁红色的,敞开着领口的衬衫是石榴红色的,拿在手上的领巾则与衬衫同色。   煦德是适合这身打扮的,他有着撒丁人的黑色头发,浅褐的皮肤,五官端正,轮廓鲜明,比起平时西服革履的装扮,现在的他显得异常的……性感之极。   而卡梅和索尼亚把手臂交叉在胸前,表露出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   “明天早上你得好好表现。”卡梅骄傲地说道:“我们会陪着奥尔加去看的。”   何塞挑眉,他得意洋洋的妻子走过来,给了他一个吻。   斗牛节的九天里,每天一大早,成群的斗牛从栅栏中被放出,而大街上数以千计穿著传统服装的年轻男人和观光客则冒着被牛只冲撞和踩踏的危险开始在愤怒的牛群前沿着不足四英尺宽度的狭窄石板路拼命奔跑,要跑2英里之多的路,一直跑到赛牛场才停止。在西撒丁,求婚的男子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气与毅力,必定是要在女方以及女方的家人面前参与这一疯狂活动——如果拒绝或表现得太过怯弱,也许会被直接取消婚约也说不定。   奥尔加的家人远在东加,但卡梅与索尼亚决定让煦德参加今年第一天的奔牛活动,她们则会陪伴着奥尔加,这是对她的嘉许也是承认。   胡安娜羡慕地看着他们,她踢着正在为此感到由衷欢喜的维尔德格的后脑勺,命令他也去参加这个活动,她会在亚历克斯的肩膀上观看全程的。   “问题是……”死灵骑士接通了心灵对话,无奈地说道:“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对那些公牛。   “没关系,”握住轮椅的手柄,将何塞推往餐厅的巫妖和蔼地在心灵通话中说道:“我们可以找一个更好的机会——我大概还没跟你们提起过,我找到了一个梦魇族群。” 第十七章 斗牛节(2)   “那位费力勋爵呢?”在等待甜品的时候,卡梅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在预备今天的晚餐时,她特意去问了问老头子。别人或许连亚利克斯是什么时候到达这里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详细的随同人员名单了,但堂·何塞·萨利埃里绝对不在此例:“他这次没有跟着你吗?亚利克斯?”   “他来不了了,妈妈。”维尔德格软绵绵地抢先回答道:“多出来的那份杏仁饼和大米布丁就交给我吧——那玩意儿不适合久存。”   “对于你来说,任何好吃的东西都不适合久存。”卡梅抿着嘴唇,故作严厉地说道,不过还是把原本为费力预备的杏仁饼给了维尔德格,把大米布丁给了亚利克斯——这种甜品微微的带着点酸味,在上面洒着肉桂粉,口味浓郁而奇特,却很能让得回味觉不久(相对于他生前死后合计起来近300年的时间来说)的巫妖喜欢——他无视于死灵骑士殷切的眼神,接过了盛着布丁的盘子,把叉子叉进柔软的甜品里……   “嗯……有一些协调事务需要费力去做。”亚利克斯说道,安详地摇动叉子把一块大小适中的布丁放进嘴里。   ※※※   就在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在萨利埃里庄园的餐厅里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各类美食与双份甜品的时候,费力勋爵正在一个走廊的拐角站着,他的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鸡蛋土豆煎饼和一杯当地的雪利酒——偶尔他会这样毫无仪态可言的站在走廊的阴暗角落里吃东西,如果被朗巴尔夫人看到一定会一声不吭的晕过去——因为尖叫对于一个有教养的夫人来说也是不被允许的。   听着从不远处紧闭的门扉中传出的尖叫,费力一边懒洋洋地的咬下一块香脆的土豆饼,一边对那个总是打扮得如同狂欢节游人的圣殿骑士报以深切的同情——不过也就到此为止。   所谓的协调事务,或者说需要协调的对象——指的是在阿涅利首相的“建议”下,与亚利克斯同行的罗莎丽娅——公主殿下一行。   作为一个王室成员乃至于王储,属于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所作的每一件事情——至少是公开的事情,都有其意义与目的;如同公元前同时统治着上埃及与下埃及的法老,除了贵族与官员们聚居,以政治为中心的东撒丁,以经济为中心的西撒丁也是历届国王注重的地方,以往的每一年女王陛下都会在秋季巡视整个西撒丁,以自己的威严高贵,稳重温和安抚每一个子民——虽然她所居住的宫殿都在东撒丁,但她同时也是西撒丁的君主。   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宣言与肯定。   当玛丽娅女王陛下以身体突感不适为理由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亚利克斯代行的时候,罗莎丽亚派的贵族们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亚历山大在西撒丁的支持率已经够高了,他们一方面对关于王储渎职罪名的“第二次调查请求”表示支持,一方面将罗莎丽娅提上行程名单——为了让更多的人感受到圣母的奇迹——他们是这样说的。   他们希望罗莎丽娅可以在西撒丁争取更多的民心——而不是继续呆在撒丁首府带着那些朝圣者通宵达旦的游行,这些外来的朝圣者对于王储人选的更迭并没有很大的作用。   罗莎丽娅并不愿意离开撒丁首府,但令她无可奈何的是圣迹似乎不再如以前那样容易降临了——在一昼夜的苦行祈祷之后依然没有圣光降临之后,她几乎昏厥了过去,而且手脚都开始酸痛难忍,嬷嬷严厉地谴责她不知惜福,这让她感到恐慌,加倍的头晕目眩……最后她不得不依照那些贵族的吩咐,离开那些尊崇着,爱戴着她的虔诚信徒们,到那些粗鲁野蛮的伪信者中间去。   她感到悲伤,屈辱,绝望。   这三者都在沉默中累积着,即便是陪伴在身边的安托为她打开车窗,让温柔的风携带着新鲜的空气吹拂过整个车厢,并且将西撒丁的美丽景色一一指点给她看,峥嵘岩石中鲜花处处的小丘,古风犹存的金黄色麦田,青紫色葡萄田中间的一条小路,蓝宝石一样的湖泊,红瓦屋顶的村舍,用火山熔岩砌成的黑色尖顶的钟楼上耸立的十字架——这些都没有能够引起她的兴趣。   再接下来,安托也只好安静地坐在隔壁的位置上,打开了一份报纸——上面的新闻又让罗莎丽娅感到不快活,甚至恼怒起来,因为那上面赫然是莉莉的照片,她猛然夺过了报纸撕碎,然后一天没吃任何东西,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安托与她的继承人。   莉莉在第一次调查结束之后并没能立刻离开撒丁,她还需要随时接受询问,因此小姑娘签了一份委托书,把一些版权问题以及相关收益交托给了巴巴拉,对此她深感歉疚,但巴巴拉只是响亮地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作为酬劳。   因为考虑到现在的证人身份,莉莉没有遵照朗巴尔夫人的安排住到她位于首府近郊的一间小别墅里去,而是租下了广场周边的一个小套间,事实上她知道这也是有关人士的照拂,看看街道上那些拥挤的帐篷——已经习惯了快节奏,高紧张度的西大陆联邦生活的莉莉很难闲得住,在休息了一晚之后,她就精力充沛地投入到慈善义工的行列中去了——本来撒丁只有寥寥几家慈善机构,以及医院,因为撒丁人的古老传统与勇于负责的性情很难让他们抛弃自己的孩子,以及老人,每个人也总是尽其所能得找自己能干的活儿干,而不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在街道上晃荡;确实无法养活孩子的寡妇与不幸失去了所有孩子的老人会得到自己邻居的救济与帮助,就像安托的亲生母亲一样,就算她有个不名誉的私生子,但邻居们依然愿意为她凑钱看病,买棺材,下葬……所以这个组织是为了现今激增到一百五十万的朝圣者而临时增设的。   圣殿骑士团的物资与人员面对这个巨大的数字只能说是杯水车薪,而女王陛下又坚决地将神圣公国的下属组织阻挡在撒丁的国门之外——朝圣可以,要想建立什么团体,无论是为了圣迹或者慈善——不可能。为此女王陛下承受了不少压力,那些因为缺乏足够的休息与干净的饮用水,食物,药物而生病甚至死亡的朝圣者无疑会成为她的罪过,虽然撒丁首府以及近郊的居民都自发地行动了起来——他们维护秩序,疏导交通,收容走失的孩子与老人,收集成吨的垃圾——但从来没有过此类工作经验的撒丁民众很难做到面面俱到,有条有理,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疏漏出现在各处。   莉莉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她向女王陛下谏言,向全世界招募志愿者。   撒丁以往从来没这么干过。   玛丽娅女王陛下决定一试,但这件事情能不能通过议会那关还在两可之间——于是莉莉率先以自己的名义在网络上发布了公告——几乎在一小时之后,西大陆联邦最有名的慈善机构,也就是米高·布莱克最多捐助的一家,他们的负责人因为米高最后一次的环球演唱会而与莉莉相识,他小心地回复了她:撒丁首府的困窘人们有目共睹,神圣公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撒丁国域以外的数家报社中对此曾做过大肆报道,煽情的语言只差将女王陛下斥之为自私的异端,蛮横的独裁者,思想紊乱的古板老人等等的评语不一而足——各家与教廷无关的慈善机构也因此裹足不前,之前也有发生过未经国家同意而进入重灾区的慈善工作者被囚禁以及杀害的事情,这让所有的义务工作者都懂得了警惕——他们虽然热情,善良,无私,但绝对不是无脑。   莉莉的信给了他一个机会,他们的热情号召引来了无数志愿者,他们纷纷向各国的撒丁大使馆致电致函,要求前往撒丁——原本议会中的一部分人指责女王陛下因为一己之私而妄顾朝圣者生命安全的长矛现在朝向了它们原先的主人,他们不能拒绝。   当然,这些志愿者的行动不会像普通民众那样毫无头绪,组织者们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一系列的相关工作,所有的一切在指导者的导引下有条不紊的展开……万幸的是至此还不曾有一个朝圣者死亡,最危险的是圣迹结束之后才赶到的重危病人,他们根本不应该这样千里奔波,而其中的一些人也许无法支持到下一次圣迹出现了——这时候志愿者中医疗人员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他们的救援至少可以保证患者登上飞机或者进入医院。   这一切都是在罗莎丽娅离开首府的时候发生的,这让她大为光火——她喜欢这种崭新的生活,祝福别人,和他们握手,带领他们祈祷,向他们微笑,她喜欢看那些激动地流下眼泪的面孔,这让她倍感自信,内心充满了使命感——但她一离开那儿,就什么都没有了,虽然数万人为她送行,几百人决定跟随,罗莎丽娅的心还是空荡荡的——尤其在报纸上看到人们把莉莉的照片登在她的照片下面,并且称她为“撒丁的天使”的时候,这种抑郁而痛苦的情绪就将她整个人都控制住了。   现在这种不良情绪带来的后果终于完全地爆发了出来。   她拒绝参加明天的圣南西亚节开幕式。 第十八章 斗牛节(3)   罗莎丽娅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的监护人走了进来,如果亚历克斯在这里的话,不死者敏锐的眼睛一定能够发现圣殿骑士监察长的脊背已经不如以往那样笔直,步伐越往前,越是缓慢,好像脚步重一点就会唤醒某个沉睡的魔鬼一样;当他终于在罗莎丽娅面前站住时,所有的人都不由得轻轻的松了一口气,除了罗莎丽娅,她面临的压力更大了。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伊诺柔和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将会遇到很多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那就是责任。”他停顿了一下,从面具后射出锐利的目光,这让罗莎丽娅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在兜帽的遮掩下略微掀开面具咳嗽了几声,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始终牢牢的蒙着嘴巴,这让他的咳嗽声变得沉闷而显得更为痛苦——稍稍喘息了一会,他重新带好面具,站直了身体:“背诵敬虔课文第一百七十一条。”   罗莎丽娅低垂着眼睛,看不出有着怎样的情绪,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还是很顺畅地把一段话完完整整地背诵了出来。   “责任从来不会是甜美的糖果,或者柔软的云朵,它总是和岩石一样坚硬与冰冷,而且沉重,又随时需要关心照看,而它给于我们的只有灵魂与肉体上的痛苦,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将这样的十字架背负起来而不去抛弃它呢?正是因为它能够磨砺我们的意志,完善我们的思想,将我们灵魂中的懒惰与自私驱赶出去,这是圣哲所留于我们人类的考验——他也曾经这样考验过他的独生子,将我们人类的罪孽当做圣子的责任放在他的肩膀上,并且要求他把它们当做自己的债去偿还——他没有逃避,于是在最终的一日来临时,他得以戴上桂冠,坐在宝座上,因为那是他应得的。”   “那么,你明白你的错误了吗?”监护人严厉地说道。   “是的,我会行赎罪礼,”罗莎丽娅哭泣着回答道:“我会为自己的罪过忏悔。”   伊诺透过面具上的小孔看着她,她现在已经有着伊诺的肩膀那么高了——伊诺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小孩子,身高不到他的腰部,两只小手就像是没毛的猴爪,脸上有着她父亲打出来的淤血与乌青,黄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可是如今她也已经拥有了花蕾般的少女的体态,与壁画上的天使才有的美丽容貌,但哭泣起来的时候还是像个幼儿一样的毫无顾忌。   这让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他张开双手,以一种拘谨的姿态拥抱了自己的被监护人,他一边让少女匍匐到自己的肩膀上,一边问道:“你究竟是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安排呢?是感到累了,还是觉得不舒服?”   “呃……”罗莎丽娅哽咽着:“那根本就是异教徒奉献给恶魔的盛典,只不过借着圣徒的名义罢了。我不想站在那里——更不想为成为所谓的号令者。”   站在一个角落里的安托迅速地挑动了一下眉毛,但什么都没有说。   “但亚历山大殿下会站在那里。”伊诺轻声说道:“这是古老的传统,这是撒丁的民众,你的子民们所喜爱的——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表现出来——他们需要你的引导,但你首先得让他们接受你,欢迎你,他们才会倾听你的话,去感受你所想让他们感受的。”   “我必须去是吗?”   “必须。”伊诺犹豫了一下:“为了这个,你的赎罪礼可以顺延到一个礼拜之后。”   “我宁愿行赎罪礼。”   “罗莎丽娅!”   “……是的。”罗莎丽娅推开了伊诺,抿着嘴唇,一个人走到卧室里去,房门紧闭之前,所有人听到她说:“我讨厌你,伊诺。”   伊诺在面具后面皱眉,他挥了挥手,圣殿骑士们以及撒丁的警卫人员安静地跟随着他退出了套间,剩余的工作属于嬷嬷们。   “请告诉费力勋爵,罗莎丽娅将会出席明天的圣南西亚节开幕式。”他对安托说,在深黑色的小孔后面,可以看到隐约的光点,这家伙大概有着一双浅色的眼睛,安托想。   “是的。监察长阁下。”   他礼貌地微微弯腰,表明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大人物的命令。   伊诺静静地在这个年轻人的身前站了一会——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伊诺曾经试图把他从罗莎丽娅身边调离,结果他的被监护人第一次与他正面争执——并且赢了。   监察长冷酷地估量着让这个年轻人离奇失踪的后果——但最后还是决定算了,罗莎丽娅的身份注定身边会出现很多居心叵测的家伙,杀死一个只会再来一个……还是保持现状吧。   黑色的斗篷在走廊厚实的地毯上扫过,拐过转角,消失了。   安托这才直起身体——他的唇边残留着一丝讥讽的微笑——看来监护人的耐心并不怎么样,而且不知道是有持无恐还是不把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底,在表露出这样明显的杀机之后还会放过自己——不过他显然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人物,只要看他如何对待罗莎丽娅就知道了。   那个小姑娘需要的不是真心的关怀,而是表面上的体贴与崇拜哪。   与费力的想法恰恰相反,安托觉得监护人的照拂已经相当到位了,相对于一个命中注定的傀儡与装饰品来说,他的态度可谓诚恳,认真,慈爱……可惜的是罗莎丽娅毫无所觉,她现在正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时段——如果她蠢一点,还是以前那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不错,这样的话即便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也会毫无怨言的乖乖从命;而她又嫌太聪明了一点——她已经尝到了名声与权势的甜美,并且被牢牢地吸引住了,如今的乖顺只不过是被形势与伊诺以往的积威所压迫而已——现在她还会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的不满,等到她开始懂得伪装与掩饰的时候……哎呀,事情会变得非常有趣的。   他想,眼中充满恶意。   ※※※   当然,这些争执与纠缠圣南西亚市的民众是不会知道的,在圣南西亚节第一天的早晨,亚历山大在市政府顶楼点燃了第一支烟火弹宣布节日的开始,站在他右侧的是萨利埃里家族的人,除了煦德;而站在左侧的是罗莎丽娅和两个嬷嬷。   被紧紧包裹着的弹球在火药的推动下,几乎是立刻出现在蔚蓝的晴空中的,就好像一个人类无法看见的魔法师在空中将它凭空变出来一样——它在空中停留了一个瞬间,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来,深红色与金色的烟雾顿时在清爽的背景中如同一朵石榴花那样翻卷与延伸开……人们欢呼了起来。   市政府周遭的大街小巷中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穿着红色的上衣,黑色的长裤,红色的腰带,红色的领巾,而且外来的人,无论你是游客还是别的什么人,也都换上了这样的衣服,所以从上面往下看,古老的,黑灰色的市中心道路就像是枯竭已久的大动脉重新涌入了新鲜滚热的鲜血,尤其是人们看到了第一个烟火时,他们欢喜的叫喊着,同时举起手臂,晃动拳头,把领巾甩得啪啪作响,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除了高低,倒和鲜血在血管中奔流时发出的声音一般无二。   现在,漏斗形的斗牛场与昨晚公牛们待着的临时住所之间只有一个通道相联接,就是市政府大楼的楼群与对面的建筑群间一条异常狭窄的小道,宽度不过4英尺,按照现在的规范来说,必定是有一侧的建筑完全违反了最基本的设计要求,但在十八世纪,一条石板路只要能够让一辆四轮马车顺利通行就算合格——由大概女性手掌大小,表面犹如发酵的面饼那样微微凸起的青黑色石块铺设起来的道路上还拥挤着难以计数的人群,但道路两侧,可以让人们露出大半个上身的双重隔板已经搭建完毕。   亚利克斯让开位置,罗莎丽娅颤抖着用长火柴点燃了第二发焰火弹,它迅速地弥补了上一发焰火消散后留下的空白。   人们再一次高呼起来,并且在欢呼之后纷纷翻过挡板,藏在挡板后面——罗莎丽娅没有注意到他们欢呼着什么,是自己,还是女王陛下或者亚历山大的名字,因为在道路的彼端,几个红色的小点已经冲了过来,而有它们两倍大的黑点就紧随在他们后面,它们的速度由居高临下的人们看起来并不是很快,事实上每头公牛都至少能够以每秒20英尺的速度向前飞奔——整整8个小时的黑暗,窄陋,从未有多的拘束让这些近半吨重的动物变得前所未有的暴戾,被强烈的光线刺激着的眼睛剧烈的疼痛着,吵杂的噪声让它们更为烦躁,而且还有人拉扯它们重要而敏感的尾巴——它们的愤怒就像鼻孔里喷出的热气一样强烈,而眼前那些晃动着的影子成了它们发泄愤怒的最好目标——它们一个劲儿地着头向前猛冲追赶人类的样子不像是吃草长大的,倒像是吃肉长大的。   “那是我们的牛吗?”奥尔加喊道。在其他人还未来得及把望远镜放到眼前的时候,她就已经扑到了粗糙的石质护栏上,今天她像所有的撒丁女性那样穿着传统的裙装,披着镂空的细薄纱巾,它从挽起的发髻上垂下,直至脊背的中央,当她向空中探出优美的脖子的时候,它就随风飘扬起来。   “不是,是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索尼娅握住卡梅的肩膀,大声地回答道:“这时候的牛不会认识任何人!”   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人与牛就已经跑过了四分之一多的路程,一个人突然摔倒——绊倒了跟随在他身后的人,两个人摞在一起,而后面的公牛毫不客气地踩了上去,在人们惊天动地的惊呼声中,不敢站起身来的他们盲目地躲闪着不知从何处落下的牛蹄以及随之而来的数百磅的冲击——几个勇敢的人从公牛的面前跑开,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他们成功了,公牛再次跟随着他们奔跑起来,隔板打开,医生和担架一起出现在伤者的身边。   最前面的人和牛已经跑掉了近一半的路程,一只公牛从后面接近了一个跑的有点慢的家伙,骤然间一个加速,一根足有两英尺之多的牛角猛地从他的两腿之间穿过,将这个最起码有着六英尺高,两百磅重的男人恶狠狠地挑了起来,不曾长出翅膀就飞翔在半空的男人就像个突然被父母抱上旋转木马的孩子那样不知所措,他在空中抬起两只脚,同时几乎是出于下意识地抓住了从宽档裤里穿出的牛角像个单杠运动员那样翻起跟斗——这下可真正惹怒了这头公牛,它猛烈地摇摆脑袋,把人类甩在地面上,然后去咬他的肋部。   人们的惊叫声一波连着一波。   另外一头更为壮硕的公牛撞倒了一个人,但它也在滑溜溜的地面上摔到了,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因为那个男人被它当作了垫子,它看起来甚至很是遐意,几百磅的身体在他的脊背上碾来碾去,黑亮的短毛皮抖动着把虱子以及别的什么小生物雨点般地浇在人类的身上,那个可怜的家伙抱着头,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人们想方设法地把它从他身上引开,他才慢腾腾地爬起来,看来没什么,就是表情痛使劲儿捂着屁股——公牛离开的时候,有两蹄子就踩在他肥厚的臀部上。   “煦德呢?”卡梅问道。   “在最前面!”维尔德格回答,现在只有他,亚利克斯,奥尔加三个非人类能够弄明白情况——普通人类就算是借助望远镜也未必能够清楚的分辨出谁是煦德,毕竟每个人的打扮几乎都是一样的,撒丁男人也有着百分之八十是黑色头发,浅褐色皮肤。   煦德看到了斗牛场,大门敞开着,末端围板后的人们大声的呼喊着,为最后的胜利者加油——他们得一直跑进斗牛场,把公牛引入场内才算整个活动结束。   不过他的力气也几乎快要用尽了——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身后潮湿温热的气息,以及那种刀刃地在脊背上的奇妙感觉——受伤,死亡,距离得如此之近,令人血液沸腾。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突然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次惊呼声是那样的一致,听起来竟然如同是一个巨人发出的吼叫,一股液体猛地拍击在煦德的后背上,熟悉的粘稠度与甜蜜的味道立刻让煦德知道了那是什么——是血液,他窥准前面一个挡板,敏捷地翻了进去,在短暂的一瞥之间,他看到身后的威胁已经消失了,一头最为庞大,凶悍的黑色公牛专心致志地对付一个被顶翻在地上的年轻人。   他犯了一个错误——在公牛将他撞倒的时候,他不应该再次站起来,结果在面对着公牛的一瞬间,他被锐利的牛角从腹部一直划到领口以下,煦德脊背上的鲜血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他应该没有被伤害到致命处,牛角也没有划开他的大动脉,作为一个老练的家族成员,煦德只需一眼就知道他还能够很不错的活下去。   但前提是尽快送医。   煦德跳出来,和其他人一起拿着木棍围拢上去驱赶,那头公牛看似温顺地走开了,挡板打开,医生们手忙脚乱地将今天伤势最为严重的患者抬上担架,当他们退回到挡板后面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头公牛猛然撞了回来,在撞开了那些手持木棍的人群之后,它开始撞击挡板——最糟糕的是,那几头因为被狂怒的公牛与它的攻击对象阻挡了去路而停止脚步的公牛也被这种混乱不安的气氛所感染,一个个将脖根隆起的肌肉紧张地收缩成一大团,低下头,左右摇晃着脑袋,好像正在寻找着什么,其中一头迅速地冲向另一侧的板壁,用自己惯用的一只角凶狠地在板壁上撞了五六下——一个躲藏在板壁后的男人被刺中了,但幸好不是很深。   这也已经足够人们陷入惊惶的包围中了,特别是被最大的那头公牛不断攻击着的挡板,它发出难听的吱嘎声,挡板后面的人们纷纷地将身体贴在墙壁上——很少会有公牛这样集中精力攻击一个人,它的同伴在它的身边急促地踏着蹄子,白森森的双角就像锐利的匕首一样威胁着向它们靠拢的人,现在这里成了两层包围圈——公牛们包围着一小堆挤在挡板与墙壁之间的人,而手持木棍的人包围着它们。   最大的公牛的角叉进了挡板,它疯狂地摆动着身躯,试图将自己的角拔出来,最后在一声巨大的崩裂声中,它不仅拔出了自己的角,还把扭曲的挡板也整个拔了出来。   无论是挡板后与挡板前的人都没有料到这种事情,他们在一头歇斯底里的公牛前呆若木鸡,薄薄的第二层挡板只是为了间隔人群与奔跑者用的,面对一头足以撞翻一辆装甲越野车的公牛它不会比一张报纸更有用,何况一个医生还在第二层挡板前面为那个血流满身的挑衅者作紧急处理,当他发现自己彻底地暴露在一对弯曲的双角前的时候,他还仓惶地伸出双手抓住伤者的胳膊,打算带着他一起逃走。   公牛只不过停顿了一秒钟,就发现了那个挑衅者,它向后退了一小步,这是个信号,它要再次冲撞了。   这次碰撞和爆炸了一样——人们一时间没能发现出了什么事,直到煦德开始忿怒地吼叫,才有更多的人扑上去帮助他压住那头被他侧面撞翻的庞然大物——其他的公牛有点茫然地发现它们的中间出现了一块空地,人们从空隙中钻进去,然后顺势把它们分散驱赶到斗牛场里去,伤者被运走,受到惊吓的人们也得到了妥善的照顾,他们多半都是些游客——撒丁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兴高采烈。   煦德扯下领巾,粗鲁地抹了抹自己的头发,汗水都顺着额前的头发流进眼睛里去了,他发现胳膊抖得厉害……他难以想象自己刚才真得那么干了——在那头公牛前蹄腾空的那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撞了过去——他记得人类最大的举重纪录是370磅,但他不知道自己尽力一撞能有多少力量——何况他还保留了少许力量以防万一——傻瓜才会不留底牌。   他向市政大楼的顶端望去,略微摆摆手,表示自己安然无恙。   ※※※   “他没事。”   奥尔加说道,警惕地看了一眼亚利克斯。   就在看到煦德向公牛撞去的那一刻,她的视野里是一片鲜艳的珊瑚红色,那不是衣服,广告牌,或者灯光那种冷冰冰的红色,而是人类生命的红色;浑身滚热,意志模糊,各种感官敏锐清晰的可怕,就和变身之前的感觉一样——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变身或者露出任何非人的征兆。   “很好。”亚利克斯说:“但你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或者说很模糊,是吗?——你还需要练习。”   先前的欣喜一扫而空,奥尔加默默地拧过头去,在心中留下宽面条泪。   为什么……我明明控制住了……为什么……   亚利克斯所说的练习——为了让她能够控制自己的本能,至少不会稍受惊吓与威胁就情不自禁的变身,巫妖在离开东加的沉睡荒原之前特意强化了她的精神力——沉睡荒原原有的负面能量浓郁异常,巫妖可以随意地重复使用死灵系法术——惊恐术,恐惧术,凌虐术,碎骨术,慑心目光……而不至于引起太多的注目。   这些“五级以下的小法术”(巫妖语)让奥尔加的精神在无数次的崩溃——重建——崩溃——重建……之后,有着极其显著的上升;……如果不是这样,奥尔加会以为自己不是练习,而是亚利克斯的练习对象……   而巫妖觉得,半导师说的话真是正确极了。   正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是导师写在自传里的。   崩着崩着就习惯了……——这是导师的口头禅之一……   ※※※   注释——惊恐术(使HD不大于5的1个活物受惊吓,豁免成功仍会战栗1轮);恐惧术(使区域内所有生物陷入慌乱状态,豁免成功仍会战栗1轮);凌虐术((折磨一个类人生物,使他陷入失明和无助,法术结束后的3d10分钟内还会战栗,在攻击/豁免检定中-2);碎骨术(扭曲折断受术者的骨头,使他震慑1轮(无豁免),豁免失败还会受到1d6钝击伤害/级,反胃1d4+2轮;慑心目光(你每轮都可对1个目标使用凝视攻击,产生患病,慌乱或昏睡效果(取决于HD)   预告:小巫妖的反击即将开始。 第十九章 女神们   不死者从奥尔加身上收回属于“费丽西亚”的部分力量,他可以感觉到这颗纯净的钻石对奥尔加颇有好感,也许是因为两者在某些方面格外相近的关系。   经过详.细.研.究(具体怎样研究的我们暂时不要过多的追究了)之后,巫妖发现,因为相对于狼人来说,“野兽掌控者”的亲友表现出来的力量和思想显然更靠近“德鲁伊”一些……这是件好事。   在费伦大陆上,德鲁伊是一个特殊而强盛的职业,精灵与侏儒,未开化的人类,半精灵是这种职业的首选者,他们从大自然中获取能量,可以施展神术和特殊能力,而且通常追求一种与大自然合为一体的灵性,而不侍奉特定神祗——这可以说是最初始,最纯粹的崇拜与信仰。也正是因为如此,甚至在这个低魔位面,德鲁伊也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但同样因为旧约公教在中世纪曾取得过凌驾于中西部各世俗国家政权之上的特权地位,在他们开始禁止与公教无关的祭祀与膜拜,妖魔化原始宗教的时候,只靠着口口相传,远避尘世的“萨满”“巫师”不是自然而然的消失,就是遭到致命的打击,“邪恶的嗜血狼人”的传说似乎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贝萨克的族群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支纯正的德鲁伊后裔了——巫妖的心情顿时有点近似于发现自己有可能把一只活着的“翼翅鲎”(4亿6千万年以前甲壳类生物,可长到5英尺长度)当作一条发育不全的龙虾吃掉的人类,虽然说味道还不错……   万幸的是,还有罗曼诺夫一族可供后续研究——(喂……)   ※※※   煦德在人们想起他之前灵巧地脱了身,奥尔加一看到他,就立刻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他的背后去了——煦德对此无可奈何,奥尔加曾经直言过这是一种出自于本性的恐惧——如果是以前暴徒的首领大概对这种理由嗤之以鼻,现在……他半侧过身,挽住妻子的肩膀,低垂着眼睛,看着她耳背后的绒毛——竖起来了。   “您的力气可真不小,萨利埃里先生,”跟在煦德身后踏上市政大楼楼顶的老先生喜滋滋地说道,好像是他自己一举掀翻了那头足有半吨的公牛:“难以想象,就嘿的一下,那个不听话的坏孩子整个翻了过去,差点砸了我的脑袋——我就在旁边,后来还帮您压着牛蹄子还有抓着牛尾巴。”   “嗯……谢谢。”煦德有点迟钝地回答道,这个同样穿着艳色衬衫,戴着耀目领巾的老先生是圣南西亚市的市长,虽然圣南西亚市每年都会举办奔牛活动,但因为总是需要他来主持与作为“号令者”点燃烟火的关系,他来了三年,点了三年的焰火,从来没能有机会参加过这个让他热血沸腾的活动——而今年来了两个身份尊贵的王室成员,其中一个还是王储,他无比快乐地将此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亚利克斯,自己迅速地换过衣服下去参加比赛了。   煦德在一开始的时候还真没认出他,这个老先生以往的衣着总是类似于参加葬礼——也许就是给他们萨利埃里家族的人看的专用服装,对萨利埃里家族的人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不卑不亢,不冷不热,虽然对于他们的合法事业表示支持,但直接和他们对话的次数不会超过一只手掌的数量。   “那只动物……会怎么样?”   市长都略带疑惑地看向发问者——罗莎丽娅,在这种情况下,关心的对象应该是煦德·萨利埃里吧。不管怎么说,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对于自己养兄弟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罗莎丽娅与亚历山大的血缘关系再遥远,至少也是一个王室中的成员,而且据他看来,亚历山大殿下对罗莎丽亚殿下的态度还是十分温和的——难道她不知道刚才撞翻了一头发疯的公牛,救了一个伤者与医生的就是眼前的萨利埃里吗?就算不知道,出于礼貌,也应该给于一个简短的问候。   不过他还是微微鞠躬,回答道:“它将在下午阳光最强烈时出现在斗牛场上。”   “斗牛场?”罗莎丽娅惊讶极了:“我在书上看到过,所有伤害人的动物都会被枪杀。”   “撒丁只有人会被枪杀。”这句话被市长含在嘴巴里没说出来:“嗯……不会,它是个好小伙子,很强壮,很勇敢,它被安排在倒数第二场。”   “那么说它还是会被杀掉……”罗莎丽娅失望地说道,匆匆地道了一声谢谢,转过身去和两个嬷嬷一起念起了圣母经。   市长茫然地摇了摇头。   令他茫然的还在后面,下午的斗牛比赛才过了一场,最出色的斗牛士与最凶悍的公牛尚未出现,罗莎丽娅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退场。   还未走出斗牛场,听着身后震耳欲聋的喊叫声,罗莎丽娅就开始深深地感到懊悔——她还是没有听伊诺的话,至少没有全部听,可她真不怎么喜欢观看斗牛——太残忍了……坐在贵宾位置的她可以很清楚地闻到那股血腥味儿,当那头黑色的公牛在斗牛士的最后一击中颓然倒下的时候,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面目狰狞的恶魔,而自己就是他奉献给撒旦的祭品……手脚早已痊愈的伤口重新疼痛得无法忍耐,她要用尽自己的意志力才能不去尖叫或者昏倒。   但要她再回去——不,决不!   可是伊诺,她的监护人……罗莎丽娅咬着嘴唇站在车门边,那边的嬷嬷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为她拉开车门的安托把手伸进衣兜,然后一只手为她护住车顶,一只手在搀扶着她的同时,交了一个小东西在她的手里。   他似乎过早地将身体弯了下来,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罗莎丽娅的鬓发,她听见他说:“口服镇静剂,会让血压下降,心跳加速,但很安全。”   罗莎丽娅紧紧地握住那个小东西,她偷偷地看着嬷嬷们,她们一个坐在前座,另一个坐在身旁,但和她间隔着一个凸起的小平台,下面是工作桌与冰箱。   “格温妮丝嬷嬷,我要喝水。”她用微弱的声音喊道。   格温妮丝嬷嬷慈祥的从老花眼镜的上方看了她一眼:“马上来。”她把玫瑰念珠重新挂上脖子,费力的弯下腰去尝试着打开冰箱——可怜的嬷嬷,她最少有40年没有离开过修道院了。   罗莎丽娅迅速的张开紧握的手指,掌心里是一枚和豌豆大小相似的胶囊,她有些拿不准主意,格温妮丝嬷嬷已经拿到了水,正在直起身体,她赶快将手指卷曲起来。   格温妮丝嬷嬷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罗莎丽娅连忙制止了她,“我……我可以自己来。”她第一次准备干一件真正的坏事,舌头打结,声音颤抖,但格温妮丝嬷嬷只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   “圣哲保佑,这些异端,这些伪信者……活该被地狱里的火焚烧—”格温妮丝嬷嬷唠唠叨叨,看着罗莎丽娅拧开瓶子,喝了一口——而后猛烈的咳呛起来。   “咳……”罗莎丽娅声音嘶嗄地说道:“不要气泡的……我会呕吐。”   “愿圣母保佑你。”嬷嬷再次低下了身体,有着上次的经验,这次快多了——她看着连着喝了好几口水的罗莎丽娅,有点担心,少女脸色绯红,蓝天色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如同湖泊。   罗莎丽娅盖上了瓶盖,随手把瓶子扔在车厢里柔软的地毯上,她的心跳快极了,闭上眼睛,抬起双手捂住额头。   她很快地昏睡了过去。   ※※※   等罗莎丽娅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床上,高高的天花板,四壁粉刷得雪白。卧室和梳妆室之间有一根横梁,上面挂下来的暗绿色丝绸帷幔,将两者隔开。   房门紧闭着,她转动脑袋,看到窗户的木百叶里透出一条条的荧光——然后那个百叶内窗被迅速的打开了,在罗莎丽娅喊出声来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及时地闭上了嘴巴。   安托从窗口露出眼睛:“嘘……我在监守自盗呢。”   罗莎丽娅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盖的严严实实的,于是放下心来:“你来看我吗?”   “只是告诉你麻烦事儿过去了,还有,你的监护人似乎十分内疚,他甚至想自己给你治疗,但被其它人阻止了。”褐发蓝眼的年轻人悄声说。:“医生说你是精神衰弱,我想他不会再逼迫你了,至少最近不会。”   “太好了,谢谢你。”罗莎丽娅喜悦地说道。   “没关系,”安托的蓝眼睛消失了:“真抱歉,这样说话太累了。放心睡一下吧,这药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的手指也从窗口消失了。   罗莎丽娅睁大了眼睛,她这才想起她的房间在三层,靠近窗口的这一面墙壁除了满墙的藤蔓与蔷薇没有任何凸出的东西。   他是徒手攀爬上来的?   圣母哪……他简直就像个……与情人在城堡的阳台上相会的骑士……罗萨丽娅想起很早很早之前,母亲念给自己听的睡前小故事——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   “哦,请原谅罗莎丽娅吧,”安妮动作凶狠但足够优雅地将一块小牛排分了尸:“她甚至分不清肉牛与斗牛的区别。”   亚历克斯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海军军事学院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她就从女王陛下的身边消失了,原来是和助选小组一起到了西撒丁。因为熙德并不准备告诉自己正在准备竞选下议院议员,所以连带着隐瞒了她的消息——这个姓阿涅利的小姑娘居然能够在萨利埃里家族的餐桌上用餐,看来表现很不错。   “你认识罗莎丽娅?”   “我们是同学,还有莉莉。”安妮单手旋转着手里的铅水晶高脚酒杯,让里面金黄的液体随着动作映射出隐隐约约的闪光,一双褐色的眼睛目光炯炯,深邃敏锐。   虽然据熙德说她几乎没日没夜地埋没在那些资料与数据里面,但巫妖看来,她比几个月前要更为健康与结实了——就像是一棵在阴郁的东撒丁狭小庭中只能保持细巧规范形状的惨绿橄榄树,被移植到西撒丁无垠的旷野上,在充沛的阳光和雨水,海风,肥沃的土壤中几天里就爆发出无数嫩黄的新枝叶,尽情而肆意地拼命生长——虽然她作为一个女性人类的发育生长高峰在4年前就应该结束了。   她的情绪一直处于高度亢奋状态——自从她确定了奥尔加的最新交涉结果:东加的开发项目将为西撒丁解决5%的失业人口,也就是一万六千个家庭可以得到基本的生存保障,意味着那些因为各家族将逐步转为“灰色”而失去固定收入的人员可以得到极为妥善的安置。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另外,开发类型大项目的持续建设和投产能够带动整个区域经济平稳快速发展,水泥,钢铁,运输,橡胶……涉及的企业数不胜数。   “任何演讲和宣传都会在这两条讯息前黯然失色的!”安妮搓揉着手指,好像熙德的竞选对象正在她的面前等待蹂躏:“主总会按照我们不同的需求赐给我们,供应我们——最重要的还是生存。”她狞笑。   “需要我的帮助吗?”亚历克斯说。   安妮的眼睛亮了一亮:“当然。”主说,凡到我面前来的,我一个也不放弃——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熙德皱眉。   “不用担心,”安妮轻柔地说道:“只是听一次不到五分钟的演讲,给兄长一个鼓励与庆贺的拥抱,搭着肩膀微笑一下——做一个家人应该做的事情,不用发表任何意见,请求,而我们可以借此获得保守者的选票。”   “现在,我们有很大的几率——可以赢,熙德先生,您也许会是撒丁历史上第一个第一次竞选即告成功的下议院议员。”   她心满意足地干掉了今晚第三块小牛排。   ※※※   “最早的贝萨克——正确的说,德鲁伊,是女性。”   暮色沉沉,摘除了所有的金属物,一身宽松长袍的奥尔加与同样装束的亚历克斯站在属于萨利埃里的山谷中,这里草木繁茂,人迹罕至……思想不要过于复杂,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只是想要进行一次无人打搅的深谈而已。   “德鲁伊可以操控愤怒的暴风,初升朝阳的温和力量,灵巧的狐狸,巨力的猛熊等事物。但德鲁伊不象都市人那样夸饰不实,自以为是大自然的主人,相反的,他们通过融入大自然得到自然的力量。胆敢侵入德鲁伊圣地并惹恼他们的话,就能清楚地了解这件事。”——以上来自于费伦百科大辞典基础版。巫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晃动了几下,他的声音充满诱惑,比远古时海妖的声音更迷人,引导着别人按照他的话行事:“感受它们,风,月光,植物,土壤,水,昆虫,动物……感受自然的力量……并且加入它们,使用它们……它们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鼻子,你的身体,你的手和脚,你的延伸……”   奥尔加又感觉到那种可怕的变化了——眼前充满了流动的色彩,碧绿的是植物,金褐色的是昆虫,暗红色的蛇缓慢地爬过……好像自己慢慢地融化了,渗进泥土,被风吹走——她大叫了一声,猛然挣脱!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最为冰冷无情的黑眼睛。   “这个力量是你一直抵制的,”亚列克斯慢吞吞地说道:“我可以理解——而且给你的时间也太少了一点——你要放弃,也完全可以。”他漫不经心地伸展了一下手指:“德鲁伊很强,能够变形为很多种动物,但这并不是我提出要求的原因。”   他近似于怜悯地看着奥尔加:“德鲁伊大概是这个位面上,唯一一个无需向任何神祗祈祷,只要崇拜自然就可以施展神术的种族,而神术则包括许多治疗和辅助的法术……必要的时候,它也许可以挽回一条生命。”他做了一个手势,及时阻止了奥尔加的发问。   “萨利埃里家族能够延续4百年之久,是因为家族与非人有着盟约——但现在这个盟约已经等同不存在了……而我和维尔德格,不可能永远守护在这里……”亚历克斯略微俯下身体:“你喜欢这里?喜欢卡梅,索尼娅,何塞还有其他爱护着你的人?你爱熙德?你爱着你的丈夫?但是萨利埃里不需要一个脆弱的存在。”   他距离奥尔加很近了,近的奥尔加可以轻易地辨认出一色漆黑的瞳孔与瞳仁的分界线。   “还有,你希望有个孩子吧?”亚历克斯说道:“如果你能够成功地转化为一个德鲁伊,那么你就能生下一个正常的孩子——他或许会拥有德鲁伊的天赋能力,喜欢自然,喜欢动物,也被它们所喜爱,但绝对不会突然长出尾巴与獠牙。”   他微笑起来,声音变得温暖之极:“克服你的恐惧,掌握你的力量,奥尔加,如果你想成为一个母亲……母亲总是无所畏惧的。”   奥尔加的面孔突然变得苍白,而后慢慢地染上血色。   强烈的意志未必能够达成所有愿望,却往往是愿望达成的关键。   ※※※   “嗯,死灵法师也可以成为德鲁伊?”   索尼亚问,她的手里还拎着一把带有瞄准望远镜的狙击枪——带远距离窃听功能的,最远可达900英尺。   “当然不。”   亚列克斯理直气壮地回答。   半巫妖导师曾经说过他的存在是神上之神Ao“抽”的结果——巫妖不知道是抽风,抽筋,抽搐,脑抽,还是抽打,抽搭,抽气,抽缩,抽闲……不过他本能地觉得,一个不死生物德鲁伊——那是最有想象力的天才也难以虚构出来的名词。   “但你在指导奥尔加成为德鲁伊。”   索尼亚一针见血。   “我有着这个种群最为详细的资料。”在这个位面上,亚历克斯在心里补充:“德鲁伊强大,善变,能够治疗别人(生者),随时变出水和食物,而且使用的力量可以从自然而非信仰的神祗那里汲取,限制极少,最好的是非常低调。”比起其它法术的鲜明顽固,这种去过不留痕的能力非常适合阴人,作为一个施法者他真心诚意地推荐。   “圣母哪,你还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而且,为什么我听起来有点熟悉——杀人越货、居家旅行、走亲访友之必备良品……?”   “完全正确,智慧而美丽的索尼亚。”亚列克斯说道。   “学会恭维了?很不错,继续努力。”   两人安静的走了几分钟。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索尼亚。”亚列克斯低声说道。   “我没指望你一辈子留在这儿陪着你的何塞老爸爸,卡梅妈妈,还有你孤独的索尼亚姑姑。”索尼亚感叹:“你是个很忙的小坏蛋。”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知道了我所需要知道的东西。”亚历克斯温柔地说道:“你可以决定他的命运,索尼亚姑姑……决定耶尔,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的命运。”   索尼亚一下子站住了。   那天夜里,面对着想要以“初拥”来控制她的耶尔,她毫不犹豫地将藏在床单下的格洛克手枪对准了他,一连19发子弹,全部倾泻在曾经的保护者身上——不意外的,他只是受了轻伤,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了然与狂怒——她抓起另一把手枪,却是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如果不是亚历克斯……   她的唇角向上弯去:“你在轻视我吗?小混蛋!”   “他的命运早就决定了,他选择了他的家族,而我选择了我的,就是这样。”   她再度向前走去,头也不回。 第二十章 圣杯(1)   阻隔声音与单面影像的玻璃终于升到了车顶,隐藏在海面与皮革下的机械装置发出极其轻微的“喀”声,表示后座的乘客已经处于一个隐秘的小空间里了。   “你把奥尔加转化成德鲁伊了?”维尔德格问道,他往后仰靠在车座靠垫上,长长的双腿搭到对面的座位边缘,黑色的软小牛皮靴子踩进柔软的皮革坐垫,圣母保佑,萨利埃里庄园的车库与车道一向打扫的非常干净。   “不,我只是引导,”亚历克斯否认,为什么维尔德格的话会令他想起动物蛋糕?难道这个不学无术的死灵骑士以为自己手里有着大把的模子——死灵骑士模子,德鲁伊模子,盗贼模子,牧师模子……想要什么就把“原料”捏一捏揉一揉,加上鸡蛋与发酵粉,搅拌一下塞到抹过油的模子里……密闭,中火烘烤二十分钟,拿出来就是热气腾腾的……德鲁伊?假如这种方法真的有效,托瑞尔位面的神祗一定会欣喜若狂的——巫妖面无表情地YY,那么说舞蹈女士(伊莉丝翠,巫妖习惯性地不直接称呼神祗的名字)将会有一定的优势?毕竟在不死者两百多年的记忆力,只有她的银发牧师们曾经被描述过“在狩猎时穿着轻便的皮甲,烹饪时穿着围裙、以及在战斗时(罕见地)穿上盔甲。”   再深入一点,那些神祗之所以对自己那么感兴趣……巫妖静静地颤抖了一下,竭尽全力地将这份猜测排除出自己的大脑与灵魂。   “奥尔加惧怕我们。”   “不是惧怕。”亚历克斯很高兴他没有再继续纠缠在德鲁伊的生产方式上:“是本能的抗拒。一个德鲁伊不会喜欢不死生物的。”他慢慢地翻开了自己手里一本装帧精美的大书,刚才这个动作被那个可怕之极的想法打断了:“而且她现在还不是完全的德鲁伊,如果真如我所愿,她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然守护者的话,她会在距离我们一英里的时候就远远的逃开——在我没有呼唤费丽西亚的情况下。”   “噢,”维尔德格懒洋洋地向空中张张右手,小胡安娜从戒指中跳了出来,咯咯笑着抱住爱人的一根手指:“那么说你制造了一个敌人?”   “不会比耶尔更危险。”一份简单的契约,必要的时候,不死者可以操纵她的思想与行为,甚至可以抹去她的记忆,能力,自主意识……如果熙德是那个不幸在暴风雨夜被美人鱼救起的王子,巫妖可以以半巫妖导师的名义担保小美人鱼根本没机会从她的姐姐那里拿到那把致命的剪刀:“德鲁伊是在这个阶段取代耶尔的最好存在。”   维尔德格抿了抿嘴唇,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了一把手枪,不锈钢的枪身在临摹天光的照明下呈现出冰块才有的质感。   巫妖注意到维尔德格在听到耶尔名字的时候眼神微微的冷了一下——那是曾经陪伴了他和熙德整个童年与少年的教师与朋友,同伴。   但维尔德格并没有向他询问耶尔的下落,他只是百无聊赖地反复检查那把冰冷沉重的武器。   “我们是不死者,确切点来说,”亚历克斯慢悠悠地翻过有着彩色刻版插图的扉页:“是负能量的凝结体,从某个方面来说,和直接暴露在人类面前的高辐射性矿物没什么区别——24小时常相伴随绝对不会有利于生者的健康。”   死灵骑士的舌头遗憾地在牙齿间中打了一个弯,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凭借着抵御负能量的珠宝,萨利埃里家族的人或许可以不受影响,但对于他们来说,那是慢性自杀——尤其是他自己。   “我们终究是要远离生者的。”亚历克斯说,眼睛紧紧地盯着书本:“很多不死者在初期因为还保留着人类的记忆,所以很难意识到这一点——你我也是一样(虽然我承继的是亚历克斯的记忆)——鲜嫩的牛排,甜美的果汁,甘醇的葡萄酒,焦香的面包,亲人温暖的拥抱,朋友愉快的笑声,爱人柔美的腰肢,孩子天真的眼睛……水流的抚摸,棉布的滑爽,风吹拂过头发,太阳照射在裸露的皮肤上……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总有一天会忘记——或者说是失去兴趣,因为我们不再有新的感觉可以记录了。”   ……维尔德格难看地笑了笑:“可我现在还记得挺清楚……我们大概还能记得多久……下个圣南西亚节?你的……那位教导者又没有和你说过?”   “嗯……”亚历克斯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大约在100年到150年之间,不排除执念过强的不死者可以维持上千年。”譬如他顽强的半巫妖导师。   ……100……150年——也就是说,可以看到熙德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死灵骑士默然,他认为自己就算过了一千年也不需要用这种办法来提醒自己已经可以直接摆进圣南西亚市的历史博物馆——他也没兴趣成为萨利埃里家族的守护灵——他只要还能和自己的老爸爸,妈妈,索尼娅姑姑,还有熙德道声再见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数字令维尔德格骤然间轻松起来,他的脑袋转来转去,双手握着手枪搭在后座的靠背上,也不担心手枪走火把那个漂亮的靠垫打个洞。   亚历克斯很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将注意力全部投进书本里去了,可惜的是他刚刚低下头,维尔德格已经在一分钟内厌倦了车窗外的夜景,重新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亚历克斯——手中的书籍上来。   “这是什么书?”他兴致勃勃地问。   这是一本少见的大书,最少有四开,厚度约有半英尺,灰色的羊皮纸封面,铜包边,从维尔德格的角度可以看到封面的顶端有着烫金的小十字架,他在脑海中将面前的景象镜像了一下,这才看清了书名:“帕西诺尔传奇?”死灵骑士一脸古怪:“这是童话。”   “童话往往能比图书馆中的珍藏史书告诉我们更多的东西。”譬如鹅妈妈中「因果循环」「孤独」「真实事件」与「精神失常」……,十五世纪的炼金术笔记中也有童谣格式的试验步骤说明,众所周知的“大预言书”看起来更像是一本富于想象力的叙事诗歌……亚历克斯微笑,手指抚摸着柔滑的羊皮纸:“人类会篡改史书,但很少会去篡改童话,民谣,传说……何况这还是一本很完美而精致的书。”   就像他手上的这本:帕西诺尔——寻找圣杯的骑士。 第二十一章 圣杯(2)   “亚利克斯。”在仅有两位乘客的车子到达目的地并且完全静止之前,维尔德格说:“别担心的太多。”他抬起手臂,小胡安娜以及有着近9英寸长度的手枪魔术般地消失在他的外套内侧,从外面看不出一丝痕迹:“萨利埃里家族没有那么脆弱。”   亚利克斯合上书本,眨了眨眼睛。   亚利克斯宝宝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操心了,死灵骑士想,耸了耸肩:“您尽可以为所欲为,我的主人。”说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向前探出,手指搭在车门上准备推开沉重的车门;就在同一时刻,车门自行打开了,费力单手扶住车顶,眼中的异样神色一掠而过,不过还是没能逃过两个不死者的眼睛——但这种异样并未曾波及到他的面孔上,那张面孔依然是温和而又平静的——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就上次的那个问题给出回复,而亚利克斯似乎也不是那么急切地想到得到答案……两个死气沉沉,耐心十足的家伙,维尔德格想。   “圣南西亚市的服务人员匮乏到这个地步了?”萨利埃里家族的次子笑眯眯地问道,一只手臂搭在费力的肩膀上。:“竟然要一个勋爵来开门。”   “晚上好,亚历山大殿下,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爵士。”费力一板一眼地说道,而后才回答了维尔德格的提问:“我刚从罗莎丽亚殿下那里回来,殿下,据医生说,她有望在两天之内恢复健康,但还是不能够接受探视。我代您赠送了礼物和花。”   “谢谢。”亚利克斯点点头,把那本书交给维尔德格,对此费力表示感谢,因为那只手臂终于从他的肩膀上挪开了。   ※※※   他们在圣南西亚市停留了两天,然后按照既定的路程安排,王储与公主一行将会乘坐火车前往下一个城市,虽然沿着海岸公路也能够到达目的地,但近全封闭式的火车显然更为安全与舒适,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缓慢,因为一路不断地需要经过桥梁,隧道的关系,列车的时速基本上只能保持在60-70英里左右。   这部仅有9节车厢,每节车厢只能容纳20名乘客的列车几乎成为了他们的专列,除了罗莎丽娅随行的嬷嬷以及一身便装的保护者——那些高大的圣殿骑士们之外,她与亚历克斯的随行人员踪迹也有46名,还有的就是一路追随着罗莎丽娅而来的信徒们,他们占据了机车后的1-4节车厢,与最尾端的2节车厢。   这是部让人觉得舒适洁净的列车,车厢的隔音功能也极好,运行过程中感觉不到列车颠簸所产生的振荡与噪音,亚历克斯与罗莎丽娅有着属于自己的单人包厢,独立的盥洗室,独立的床铺,阅读与办公区——和航船一样,几乎所有的大件家具都被固定在浅灰色的地毯上,配合着洁白地窗帘,帷幔,灰黑色的护墙板——房间大约只有8乘以12英尺,但空间利用相当合理。   亚历克斯走了进去,维尔德格牢牢地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抓着一本古老的羊皮纸书,他们的行李在前一个小时就已经安置妥当,为他们开门的乘务员看了一眼径直走向供乘客阅读而准备的沙发与小茶几的时候,善解人意地为他打开了光线柔和的顶灯与阅读灯。   “谢谢。”亚历克斯说道,乘务员不卑不亢地鞠了一个浅浅的躬,然后就像是一个古堡的管家那样骄傲而不失谦恭地向维尔德格介绍了各种设施的使用方式以及这部列车的简况——看来他是把后者当作亚历克斯的贴身侍卫了,虽然这样说也没什么错——最后他婉言谢绝了维尔德格的小费,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在看什么?”维尔德格把一直夹在胳膊下面的手抄本放到硬皮革制成的书架上去,发现书架上居然已经有了几本亚历克斯随身携带的古书,它们未必都是童话书,但无一例外的都用皮革、羊皮纸和纸张装帧,切口涂金,浅黄色的纸面触感细腻,深灰蓝或者暗褐色的印刷或者手写字体清晰而秀美。   王储殿下站在车窗前透过洁净的大块玻璃眺望着黄昏时分的丘陵地带,它们起伏不定,郁郁葱葱的草木因为位置的不同在暗淡的光线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金色,红色以及黑褐色,有些低洼的地方或许是沼泽或者隐蔽的小湖,会在一个合适的角度瞬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来——这个景色就如同亚历克斯曾经亲眼看到与亲身感受过的海洋一样壮阔,一样华美,一样难以捉摸,无法临摹——只不过那些起伏似乎是无一例外地被某个强大神祗施展了类似于“时间停止”的法术,它们长久的凝固着,但当你凝视着它们的时候,你会觉得它们随时都会活动起来。   “看蝙蝠。”亚历克斯回答道,一只蝙蝠正从他的面前掠过,在金红与黯蓝色的底景下,它的身体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亚历克斯的非人视力可以轻易地看清楚它是如何韵律地拍打着自己柔软的长翅膀飞翔在空中的。   “这个区域确实有着很多的蝙蝠,因为这儿到处都是山洞与树木。”维尔德格走到他的身边:“基本上都是果蝠与大耳蝠。”他扫过空中四散翻飞着捕捉大飞蛾的温血动物:“小群落,一百只都不到。在三角海域基地的溶洞里,成千上万只的蝙蝠就像是收获季节的葡萄串一样重重叠叠地挂在一起,非常壮观。”   “确实。”亚历克斯承认。   “确实?”维尔德格挑眉:“你什么时候又去过那活见鬼的地方?”   “说不上‘又’。”亚历克斯诚恳地回答道:“就是我给你作紧急处理的地方,完全看不到洞顶,上面布满了这种带翅膀的小型哺乳生物——你那时候用的药物里面就有它们新鲜的粪便和血。”有如水蚺一样反射弧过长的家伙……蝙蝠粪、玫瑰花瓣,羽毛,硫磺,蜘蛛网……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施法材料,制药也是不可或缺,而且气味特殊,质感鲜明,作用独特——……也许我的死灵骑士应该补补课了……免得我需要他帮我找材料的时候还得附赠《一千万种基本材料图籍》……这句话亚历克斯没有说出来,但在巫妖不曾解除心灵通话的时候——相应的气流是否有经过三声带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证据就是死灵骑士顿时卷起了他的嘴唇。   “……我的感觉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迟钝……”企图挽回自己不幸命运的死灵骑士说道,一边若无其事地在背后抓了一下——那只手伸出来的时候,掌心里已经多了一只昆虫。   也只有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只昆虫,因为它足足有一只金丝雀那样大,从维尔德格虚虚收拢的指缝间可以大概看清它的身体基本是红棕色的,口器就像一个坚韧的钢丝圈那样卷着,它的身体与翅膀完好无缺,可它只是僵硬着,连一点粉末都不敢落在那个“人类”苍白的掌心里。   “很有趣的小朋友。”亚历克斯低声念诵“黑暗口袋”——一个1级法术,装满匕首,解剖刀以及其他刑具的皮袋,不能由他人使用,邪恶的魔法物品可装入袋中,不计重量:遗憾的是飞蛾显然被这里的规则默认为非物品。   维尔德格收紧手指,遇到一点反抗——但……很好,这次装进去了。   “哎呀,”他瞧了瞧亚历克斯不祥的脸色:“需要活体的话,这里还有很多。看!”他走过去,用力拉开房门——走廊另一侧的车窗玻璃上,爬满了这些巨大的蛾子。   ※※※   “蝴蝶……蝴蝶……”   小女孩指着窗帘上的一个阴影叫喊着,她的母亲连忙把她抱开,小女孩的腿软软的垂着,细的像火柴,她是小儿麻痹症患者,她的父母从大陆的彼端带着她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撒丁的圣迹,但他们来晚了,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准备用最后一点微薄的积蓄追随圣女,直到下一次圣光降临,他们认为圣女只是过于劳累了,也许再等一天就能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像个正常的孩子那样跑跑跳跳了呢。   “是蛾子,圣母哪,它真大。”小女孩的父亲喊到:“我来抓住它。”他拿起他的外套,就像每一个讨好儿女的普通父亲那样,他兴致勃勃,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猛地扑到车窗玻璃上,连带着窗帘一起把那只蛾子罩在外套下面。   “小心点。”母亲喊到,那只蛾子毛茸茸的,让她恶心。   “我抓住它了!”父亲艰难地回答,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它的力道真大!”他不得不用身体去压住那件外套。   母亲把小女儿放在座铺上,担忧地看着丈夫,他的身体先是绷紧,然后放松,静止。   “算了,别管它了。”她抓住丈夫的肩膀,想用力把他拉起来,但手上的重量远低于她的想象,她向后一个趔趄,她的丈夫轻飘飘地倒在她的身上——同住的一个老妇人在朦胧的光线下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好几秒——她手里的圣经滑落在地上,同时她发出了可怕的尖嚎。   男人的脸就像是经过真空包装的鸡爪,皱巴巴的皮肤紧紧地吸附着突出的骨头,眼神不错的老妇人甚至可以看出他的后臼齿掉了两颗。   外套奇异地四处鼓胀了起来,不规则的。   ※※※   “伊诺阁下……”   侍从惊讶看着伊诺监察长捂着面孔,陡然从床铺上翻坐起来,来不及带上面具,他一扬手,将斗篷罩在身上,拉起兜帽,拉开房门冲了出去——一个尖锐而冰冷,异常熟悉的声音一下子钻入了每一个圣殿骑士的大脑里:“敌袭!” 第二十二章 圣杯(3)   费力听到那一声尖叫的时候,他还在地毯上整理一些需要即时处理的文件,这声尖叫让他丢下手里的纸张,冲出门去——临走他没忘记谨慎地带上手枪与子弹,还有用磁卡关闭了房门,那些文件如果丢失或是泄密会不可避免地遇到点小麻烦——与他同住在这个双人间的是亚历山大殿下的兄弟与侍卫官——维尔德格,而后者正在王储身边。   色彩艳丽的飞蛾平展着鳞翅,有着女性手掌大的翅膀上个有着一只充满了魅力的眼睛,深沉的黑紫色,有着银色的亮点,伴随着人们视角的改变而转动着,显得那样熠熠有神。今日最后的阳光如同黄水晶碎片那样投射过车窗,因为飞蛾的阻挡而在包厢的墙壁上投下半脸的“Bauta”面具那样浓重的黑影,而未被遮挡住的地方被柔和的光线充满了,微细的灰尘在里面跳着舞——里面间杂着无数的亮点,那是飞蛾的鳞粉,这样的情景固然美丽,却令人不寒而栗——费力本能地屏住了呼吸,贴着包厢的墙壁,跑向亚历克斯的房间。   虽然两个紧邻的包厢房门间隔只有十英尺不到,但迎面仓皇飞来的一群蛾子却扑了费力一头的粉末,有几只甚至想要钻进他的衬衫领口与外套袖口,口袋里,还有两只企图钻进费力的头发,却不知为什么在下一秒钟就全部掉落在光亮的地板上——王储的门前地板上掉满了它的同类,房门打开着,亚历克斯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只斑斓的大型蛾子正在细细研究,维尔德格站在他的身边,似乎正在往什么东西里装进什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做这个动作,但双手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下午好,费力。”亚历克斯说。   “下午好,殿下。”费力在身上简单地摸索了一下,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打开:“请允许我——这些蛾子还不知道是否安全呢。”   “这个品种不怎么常见,但应该是无毒的。”虽然这样说着,亚历克斯还是从善如流地将那只僵死的昆虫放进了那块雪白的手绢,它比同类还大一点,手绢几乎包不住它,费力小心地捏住四个角,把它包起来放进外套口袋,他的动作间有着一丝无法察觉的僵硬——维尔德格吃吃的阴笑了两声,并不是所有的小男孩儿都喜欢拿着毛毛虫吓唬小女孩的,也许就是因为他们比小女孩还要害怕虫子。   费力尽量不去想自己口袋里的东西,他大概看了看殿下的房间,房间里光线明亮,并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看见活着或者死去的昆虫。他开始思考合适的措词,好劝说王储回到房间里,在弄清楚那声尖叫的起因之前不要这样暴露在走廊里与窗户前——那声尖叫充满了不可思议,恐惧,憎恨,厌恶以及人性中所有负面的东西,绝对不是一只飞蛾,或者许多只飞蛾可以引起的——而且,这样地饿尖叫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近……现在后面的车厢也有了这样的喊叫声了。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车厢连接处跳了出来,费力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手枪——他用的也是靠着扳动扳机就可以打开保险的格洛克。   人影跑动的速度非常之高,而且脚步轻盈,残存的阳光在他的身后形成一圈带着锐利尖刺的金边——也或许不是阳光形成的,他经过的地方,飞蛾还未来得及起飞就纷纷跌落,翅膀卷曲,冒着黑烟。   只有一两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里,高大的,金发蓝眼的年轻男子就站在了撒丁的王储面前,他带着那种严肃与冷峻的神色往左右看了一看,对这个区域过于干净的空气与地面上体表看来毫无损伤的昆虫表示了一定的疑惑,不过他立即将这份疑惑藏了起来,不失谦恭,也不失骄傲地向亚历克斯行了一个鞠躬礼。   他是奉罗莎丽娅,事实上也就是伊诺监察长阁下的命令——前来邀请亚历山大殿下与他身边的人到属于罗莎丽娅的车厢去。   “请允许我走在您的前面,”他说:“这些蛾子非常邪恶而危险。”   “这是女王蛾。”亚历克斯刚才的临时授课让维尔德格有了发挥的余地:“只是体型巨大而已,相比起会将有毒的毛刺留给卵的青叶蛾子,它可以说是很温顺的,而且对于爱情有着火焰般的热情——这里一定有着一只无比美丽动人的女王蛾小姐,也许只是刚刚孵化出来的,但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足够那些勇敢无畏的战士前仆后继,不远千里而来了。”他省略了这种飞蛾只会在五六月份孵化的事实。   在前引路的年轻人微微一皱眉,他觉得身后这个家伙的语调实在是非常古怪,但又找寻不出什么明显的错误——他的解释与那些“学者”一样,不够虔诚,却又对某些奇异的事情感到恐慌,所以才会不断地找出各种可以说服自己与别人的理由,他们在统治者的帮助下取代了真正的信仰,安抚,麻痹了整个人类——也就是因为如此,他不能够将真正的原因告诉他们,就像是吸血鬼们的避世守则,圣哲的仆人们也必须保持一定的沉默,以免引起人们的恐慌与社会的动荡——这是每一个政府都不愿看到的事情。   在区区数十步的狭窄通道上,再一次拥挤着无数的飞蛾,比之前更多出几倍的它们就像是从阴影中繁殖出来的,从车厢的顶面与两侧,一直到人类的腰部位置,密密麻麻的都是这种飞的噼里啪啦的昆虫。圣殿骑士团监察长的侍从压下让后面的人对此作出合理解释的欲望,挥动手中无形的利剑,开辟出一条鳞粉飞扬的一人通道,车厢里顿时充溢着一种几乎能令人当即呕吐出来的气息。   “噢。”身后的人安静地跟着他走了几步,然后维尔德格拍了拍引导者的肩膀:“我不知道您用的那一个牌子,不过显然质量不怎么样,如果可以,能用我们的吗?”   “牌子?”年轻的圣殿骑士瞪着维尔德格塞到眼前的红色金属罐。   “高效性杀虫剂。”维尔德格热情的推荐道:“在这种情况下,非常有效。”他做了一个示范——前方三立方英尺作左右的区域霎那间干干净净。   嗯,亚历克斯短暂地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看一眼,效果正如预期——这些昆虫的出现或许并不源于自然,但经亚历克斯观察,它们的身躯还是自然的,既然如此,对付自然昆虫的杀虫剂也当然对付得了他们——当然,亚历克斯亲自调配的“高效性杀虫剂”是“略微”强悍了一点,但也总比圣殿骑士无比奢靡地挥霍不知从哪里引发的纯粹正能量要好得多的多,最低限度,不会在无声无息中掠夺他的生命力。   虽然说人类作出怎样的选择并不在巫妖的关心范围之内,不过亚历克斯可是很注重个人以及环境整洁的。(哪个说巫妖总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家伙出来出来出来!蹂躏内脏,凋零术……腐囊终结!再说一万遍哪一万遍,负能量的本质就是腐蚀和污染!——by半巫妖导师)   在地面上堆积了厚厚一层的虫尸里,某个细小的点轻微的颤动了一下,在人类的视觉神经还不能捕捉以及将这个图像传达到大脑理解之前,这个细小的点飞了起来,在空中膨胀,变形。   它准确地落在了圣殿骑士的脸上,在张开嘴唇露出獠牙之时,丑陋扭曲的面容在不知何时亮起的明亮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怕——它的选择很准确,因为只有这个地方是光芒最为微弱的,虽然他黑色的肢体还是在丝丝作响,好象在温热平底锅里熔化的黄油。   被扑倒在地上的圣殿骑士在被碾压的唧唧咯咯的虫尸里含混地怒吼,他及时而用力抓住了怪物的鼻子与下颌,试图把它从自己的脸上剥下去——而怪物也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脸,两个家伙的脸都几乎被撕裂了开来,看得见骨头与肌肉,新鲜的血液极其浪费地倾倒在黄与绿的浓浆里。   “诺费勒族的小蝙蝠哪。”维尔德格卷起嘴唇低低的说道,硕大的手枪已经轻轻地滑入了他垂下的右手,突然之间,他的灵魂被拉了一下,这是一种颇为新鲜的感觉,亚历克斯的声音随即传来:“有的时候……”他慢吞吞地说道。   忽地一声,灯光被遮蔽,阴影笼罩走廊,一前一后,两个瘦长的身影倒吊在顶棚,并没有仁慈地给予众人反应的时间,他们以一种雷霆万钧的力道与速度扑向亚历克斯等人,而后被更强更快的力道与速度被打了出去。   “圣哲赐予我们荣耀!”带着面具,穿着斗篷的伊诺监察长出现在亚历克斯身侧,温和而稳定的声音完全听不出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是个缠绵病榻的垂危者——那两下重击也不像。   “……尝试一下被守序善良者保护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机会。”亚历克斯这才把剩下的话说完。   维尔德格从善如流,他手中的武器立刻消失了。虽然西撒丁人无论在那里,什么时候,什么原因都会首先坚持“缄默”守则,譬如说,一个家族的人向警方出卖敌对家族的资料,导致了对方的毁灭,出卖者依然要被打死,出卖者所在的家族也不能从中取得任何利益,但在敌对方并不属于西撒丁家族的时候,维尔德格也并不一定非要亲自在对方脑袋上开一枪的。   在伊诺的示意下,他们被带进了罗莎丽娅的包厢,那个应该和亚历克斯的包厢一样整洁利落的房间被隆重地装饰了一番,床铺被丝绸屏风隔开,所有墙壁上包裹着丝绒,装饰着十字架,现在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个特大号的丝绒圣物匣,而里面最珍贵的圣物大概就是那个躲藏在嬷嬷怀抱里的小姑娘了。   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坐到罗莎丽娅对面的沙发上去,费力给自己找到了一把皮面椅,他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向罗莎丽娅致意之后,他从里面拿出了亚历克斯的书——看来他知道这几个人必定无话可说,果然,最后就连维尔德格也抱起了一本童话书。   几分钟之后,伊诺在侍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的步伐依然很慢,而且亚历克斯敏锐地发现,他外面的斗篷是更换过的——他没有去看欲言又止,泪光盈盈的罗莎丽娅,反而向格温妮丝嬷嬷点了一下头,肥胖的嬷嬷马上温柔地将罗莎丽娅摆到另一个嬷嬷的怀抱里,和他走到房间外面去。   ※※※   伊诺向格温妮丝嬷嬷展示了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烙印在焦黑骨头上的血红标记,一张扭曲的人脸,属于诺费勒族的高等血族:“这个世界上的黑暗已经泛滥到这个程度了吗?”他轻柔的提问,听起来不像是责备,倒像是无奈的叹息:“是我理解错误,还是记忆缺失?难道这些黑暗的生物不是一直在教廷的监督与控制之下……在女王陛下的刺杀之后,王储的死亡会令罗莎丽娅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人们会认为她是个手段龌龊,灵魂肮脏的凶手,也许他们宁愿迎接罗斯王室的王位继承人也不会认可一个疯狂无德的公主……或者这就是你们的理由?”   “我以圣哲的名义以及我四十年的忠贞起誓,”格温妮丝嬷嬷的嘴角向下弯去,她现在看起来不再是那么慈祥可亲了,反而充满了老人特有的威严与不可违拗的气势:“我对此一无所知,圣哲的仆人绝对不会伤害圣哲的信徒,即便是为了抹消黑暗。”   然后她就抿起了嘴唇,似乎决定就此摹仿那些发愿进行谨严苦修的修道士们,永远一言不发了。   伊诺闭了闭眼睛,将那个恐怖的印记放进斗篷口袋里,车厢首尾都隐隐约约传来了祈祷声,圣殿骑士们正在护卫着那些信徒向这里集中,以便将他们全部保护起来。   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灯光跳动了一下,突然而至的轰隆声与耳朵受到的压力,以及最后一点微弱天光消失,都表明火车在此时进入了隧道。   这个位面第二长的隧道,总计54英里。 第二十三章 圣杯(4)   正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贝弗里电影剧本中的必有桥段——虽然不止一个影评作家在自己的文章里诟病过这种明显在鄙视观众智商的情节——城市里的车子撞倒什么而停下的话一定是消防栓;坏人一定要死两次,而且一定有拿起即用的武器在他手边;控制室的电脑永远无需开机,无需鼠标,除了一个平均一分钟就能猜出的密码窗口之外,还准备着usb接口便于拷贝重要资料;开头一帆风顺的人,一定在故事的中间开始走下坡路;在一堆垃圾中找资料,摄像头拍到的一定是人物随意找到的重要信息;恐怖片中的女演员一定要穿这最为性感的一套睡衣前去打着手电探查发出异响的地下室……等等,但它还是和以上同类一起构成了娱乐片与小说的关键要素,并且一次次成功地将人们钱包里的绿色纸片给勾引出来。   所以,火车进入隧道之后,灯光犹如提醒般地再次闪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车厢陷入了黑暗——听着那些高高低低的惊叫声,亚历克斯不得不承认那个总是像实体幽灵那样飘来荡去的剧本作者还是比较尊重事实的——虽然他坦言过自己写剧本的时候完全用不到脑子。   惊叫声很快被安抚了下去,车厢里再次恢复了宁静,除了偶尔几声抽泣,以及人们喃喃的祈祷声,还有列车行进时由于隧道洞壁的反射而蓦然提高的噪声。   这种寂静与黑暗或许会令普通人感到安心与倦怠,但忠于职守的圣殿骑士们却从其中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征兆,他们表面从容,而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更为警惕起来,就像被摄影师的镜头远距离摄住的旱獭——它们也就是这样笔直地站立着不断地以身体上的每一个感官去捕捉任何一丁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   “呦……亚历克斯。”维尔德格用他那种甜蜜的语调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亚历克斯担保这个包厢内,除了他和维尔德格之外,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耸动了一下身体,反应过来之后齐齐瞪向声音的来源,就算是不能在黑暗中视物如白昼的费力与罗莎丽娅也是如此,只不过一个是在瞪了对面一眼之后立刻把头埋进了嬷嬷的怀抱,而另一个则是默然地把自己的脑袋转到另一个方向去,面对着一面屏风——用来遮挡床铺的,亚历克斯的嘴角弯了一弯,决定不必要在这种不怎么重要的事情上提点费力勋爵的,应该不会有人认为他正在YY某些不可靠人的东西的……应该……   “我亲爱的亚历克斯,”维尔德格对于那些凶狠的视线状若无睹,软绵绵的继续下去:“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黑暗,让我想起了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有趣的小故事,你想听听吗?”——他根本就没给亚历克斯回答的时间:“火车进入隧道,车厢一片黑暗,只听一声亲吻,接着一记耳光,火车出了隧道,车厢四个素不相识的人都没吱声……唯有老头儿的眼圈发青。老太婆想:‘这可真是个贞节的姑娘。’姑娘想:‘奇怪,这年轻人亲老太婆也不亲我。’年轻人想:‘这老头儿人真狡猾,他偷着亲嘴我暗里挨揍!’老无赖想:‘我真聪明,我吻了自己的手背,又打了年轻人一记耳光,没有人发现。’”   ……   这个故事很无聊,在这个时候讲更是无聊,最无聊的是这家伙愈发的兴致勃勃了:“你看,亚历克斯,”他举起双手比划了一下,双脚毫不客气地放在四个人——他,亚历克斯,嬷嬷,还有罗莎丽娅之间的小圆桌上:“虽然你不是老头子,我也不是,但其他的你不觉得很齐全了吗?”   搂着罗莎丽娅的嬷嬷捏紧了那串乌金石玫瑰念珠,亚历克斯可以看到她圆润的脸上充满了最彪悍的牧羊犬才有的那种可怕表情,嘴唇缩起,牙齿露出——呃,目露凶光,这个就连费力都看得见,因为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光。敢情谁真的敢动一动她怀抱里的小羔羊,她就准备一脚将他踹到地狱里——最深的。   罗莎丽娅倒没那么紧张,她担心着包厢外的安托,他被圣殿骑士们隔离在外,圣殿骑士们根本不信任这些堕落的伪信者可以保护罗莎丽娅。   圣殿骑士们的注意力现在却是集中在维尔德格那里,对于这个家伙他们也有一定的了解——一个罪犯,「饕餮」、「贪婪」、「纵欲」、「懒惰」、「嫉妒」、「骄傲」、「愤怒」七宗罪在他身上几乎可以说是得到了最好的体现——正也是他们为之愤怒的原因,一个暴徒,一个欲魔,而他却是撒丁王储的兄弟与随身侍从,他纵容他的无礼,默许他行恶,任由他借着他的威望与权利为所欲为——而民众与贵族却只在意那些庸俗的利益——他们甚至为了几个工作机会就让一个罪犯的首领成为掌控着一个区的议员!   圣哲作证,如果不是想要拯救撒丁那些还残存着一丝真正的信仰与纯洁灵魂的虔诚者们,他们还真是不愿意让从小看到大的罗莎丽娅成为撒丁未来的统治者——让她去面对着毫无虔诚可言的,贪婪的贵族与愚昧的国民,还不如回到奇迹群岛的修道院里成为一个修女——一个纯洁的,善良的,圣哲的仆人,那才是罗莎丽娅最好的归宿。   如果不是教廷的意愿,即便是伊诺阁下,也不会愿意看着罗莎丽娅走进这堕落的国家一步的——世俗的皇冠,又怎会比圣哲赐予的法衣更为高贵?   ※※※   巫妖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微微一笑,这些圣殿骑士们也许能够毫不畏惧地直面黑暗生物,甚至击溃他们或者被他们击溃,但作为一个保全人员,他们实在是太过疏忽了——维尔德格一个小小的玩笑,就让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投注到这里来了——也或许是他们对于这个房间的神圣防护有着很大信心的关系,墙壁,地面,天花板上常人不可见的光芒闪烁着,没有一丝缝隙,如果有黑暗生物想要侵入这里,弱者大概会立刻灰飞烟灭,强者也会受伤,最少也会触动警报,按照包厢里圣殿骑士所立的方位,怎么样也能在顷刻之间形成一个有力的围歼态势……看起来完全没有问题呢。   当然,不要将那些缓慢的,从通风网格中流下的浅淡雾气计算在内。   亚历克斯低垂着眼睛,好像正在假寐,但他的感知却可以捕捉到每一丝能量的流动——这个位面,黑暗生物掌握的负能量过于驳杂,而他们敌人掌握的正能量又过于纯粹——这导致两者的发展都有着致命的缺陷:这个封闭的空间可以说是被神圣力量所覆盖着的,却因为必须保证彻底的纯粹而迅速变得稀薄,需要有人不断地予以加持;而且在一些不能封闭的过于严密的地方,还必须有意识的将这份防护减弱,譬如说,人类所必需的空气,这绝对不能是一种充满纯粹正能量的东西,否则它会比黑暗生物更快的杀死罗莎丽娅。   这个规则与托瑞尔位面相同——那里的正能量位面是万物发源之地,有的家伙把这儿想象成一个温和的地方,而他则会沐浴在这令人舒缓而复苏的能量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正能量位面是致命的,因为能量的过多与过少都一样危险。   而这个低魔位面历史上那些能够呼唤圣迹的人类不是早早感召到圣哲的呼唤升天,就是随着天使消失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大抵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人类的身体本来就是需要均衡的正负能量的,不管是哪一种占主导都会杀死他们——最少也会毁灭他们的身体。   亚历克斯轻微地卷起了嘴唇,伊诺……那个不能接受阳光的身体……   不死者的思考到此为止,烟雾如同和缓的纤细水流那样悄无声息地轻泻到地毯上,瞬间就化入了阴影——吸血鬼可以化身为飞蛾,蝙蝠,烟雾,但很显然的,后者的体积更大,但密度最低,所携带的负能量也最少,以至于障蔽只能够伤害他们,而无法阻隔或是发出警报了。   在黑暗中,变幻着自身的色彩,与景物融为一体的吸血鬼们安静地递出了手中的十字剑——目标是罗莎丽娅——这终究不是电影,不需要穿一件袖子像船帆那样鼓胀着的雪白收腰丝质衬衫,跳到高处摆个美妙的姿势供人围殴。   他们的剑划过空气。   嬷嬷大叫一声,在单手拎起罗莎丽娅甩到身后的那一刻,那只硕大的,有着漂亮凹窝的拳头也正面打中了一个偷袭者的鼻梁,她的拳头就像是烧红的铁钳直接穿过了松软的新雪那样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对方的面孔,吸血鬼的上身在温柔的光芒中溶化——圣殿骑士们可以说是在听见呼喊的同时就本能地挥出了自己的武器,没有丝毫犹豫,即便武器的下落轨迹距离自己的同伴仅有毫厘之差,他们准确地在罗莎丽娅与亚历克斯身前营造出一片光网,剩下的两个吸血鬼在其中化为乌有——这并不令人高兴,因为更多的烟雾正在从那个被突破了的地方涌入。   杀死了吸血鬼的嬷嬷因为不在光网的保护范围以内,几乎立刻就被渗流下来的烟雾包裹住了,她挣扎着,圣光不断地在她的身上亮起,而又不断地被那缠绕着她的烟雾遮蔽,她就像是被绞杀藤所选中的巨树那样,被无比亲密地紧紧拥抱着,因为逐渐累积的重压窒息而死,直到生命的气息完全消失,才颓然倒下,干瘪如空了的面粉口袋,缠绵不去的烟雾还从她的鼻子里钻了进去,她的身体不断地出现各种突起,就像是一只发酵的面团那样各处仆仆爆裂,从里面戳刺出黑灰的骨头与惨白的肌肉——圣殿武士们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们的职责是护卫罗莎丽娅与亚历克斯,不包括其他人——被抛出的费力与维尔德格或者也会被这些邪恶的烟雾吞噬掉,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们甚至放弃了教廷派遣来的嬷嬷。   在书面表述上需要几百字的事情,事实上只是一霎那间而已,当格温妮丝嬷嬷以一种如此宽厚、肥胖、高大的身躯不应有的速度跳了进来,匆匆看了一眼罗莎丽娅,确认她安全无虞,再转向突入的敌人时,她的同伴已经没有一点挽回的可能了。   “安纳多!”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最后出现的吸血鬼,狂怒的声音之中除了谴责还有颇多的不可思议——但她只看见了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转过头来,对她莞尔一笑。 第二十四章 圣杯(5)   狭窄的空间。   这个位面的空间扩展,缔造等法术早已失传,装饰得再堂皇或精致,罗莎丽亚德包厢还是和亚利克斯那间一样是8英尺乘12英尺的,而现在里面有了亚利克斯,维尔德格,费力,格温妮丝嬷嬷,罗莎丽亚还有四位高大的圣殿骑士,除此之外,还必须去除那张5英尺宽的床铺以及其他的一些家具——所以说,虽然圣殿骑士们保护着罗莎丽娅和亚利克斯,但他们和黑暗生物的距离并没有拉得很远,而费力和维尔德格几乎要和另外两个向他们扑来的吸血鬼面对面了。   维尔德格伸开手臂,抓住了费力的衣领,把他拉下椅子,同时就地一滚,躲藏到格温妮丝嬷嬷的身后,差点撞倒在门前戒备的伊诺,他毫不愧怍地向伊诺微笑了一下,拖着费力跑到车厢通道上,此起彼伏的尖叫与呼救声在这儿听起来清晰的多,两端关闭的车厢门玻璃上可以看到信徒们惊慌失措的面孔,他们想要逃跑,却发现无路可走——而在他们的身后烟尘弥漫,不是黑色与红色,而是如同骨质那样的灰白色,有着“眼睛”翅膀的飞蛾在人群中不断地爆裂,变化成面目可憎的诺费勒族吸血鬼攀附在中意的猎物身上大肆吸吮。   圣殿骑士们不可谓不尽责,但问题是信徒们有着近百人的数量,吸血鬼源源不绝,圣殿骑士们的人数还不足两只手的手指只数——当然,指的是人类的手。房间里面3个,加上一个监察长,机车位置2个,两侧车厢只能分配到1个,而且其中一个刚刚被诺费勒的吸血鬼严重伤害,他脸上的皮肤与肌肉几乎被对半撕了下来,虽然经过紧急治疗,但显然还不能恢复如常——在几个人被连续扑倒之后,人群中有穿着便服的人开始用手枪击杀那些贪婪的怪物,虽然在这种逼戾的空间必定会造成误伤与跳弹,但总比束手待毙的好。   维尔德格将费力挡在身后,好整以暇地拔出心爱的“双鹰”,瞥了一眼改变了一下姿势,与自己背靠背的费力也冷静地握紧了一把格洛克手枪——和煦德一样的爱好,西撒丁的年轻暴徒在心里撇嘴,不过这家伙还没蠢的坚持留在房间里靠那些圣殿骑士保护就还算不错——他的信仰,似乎也不是那么坚定,维尔德格耸肩,抬枪,打退了一个刚从烟雾中现形的诺费勒。   伊诺站立在门口,双手下垂,他并不是不想去拯救这些虔诚的信徒,但……罗莎丽娅……   罗莎丽亚跪在地毯上,紧闭着双眼低声祈祷,她身边的亚利克斯盘膝坐在地毯上,一手无意地在地毯上划来划去,另外一只手张开来遮住了大部分面孔,手肘撑在膝盖处,神情严肃,眉头微微皱起——现在他是个十成十足的研究者与学者——这个位面的法师战斗与他们的感知能力一样令人与非人绝望,但相比起之前,巫妖已经能够理智的看待这一切了,毕竟谁也不会抱怨敌人不够强不是吗?   比起她的同伴来,格温妮丝嬷嬷要肥胖而沉稳的多,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带着隐约光芒的青金石玫瑰经念珠如同圣哲的鞭挞一样在空气中发出尖利的呼啸,而她的神情却依然那样慈祥宁静,眼中满是慈悲,她坚定地挥动手中的念珠就像是一个严格的教师挥动手中的教鞭——那张闪着光耀,圣洁的面孔分明带着一种神圣而庄严的责任感——就算是她向被念珠拘禁住活动区域的吸血鬼猛然挥去势若千钧的拳头时,唇边的细微皱纹也没有加深的迹象;而在空中,地面,墙壁飞跃纵跳,陀螺一样几十秒钟内打了四五十个圈子,数百次的变换姿势,剑脊突起的细刺剑从四面八方进攻,就像是一群黄蜂围攻袭击试图焚烧它们巢穴的人类那样没有丝毫间歇的突刺,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也会同等迅急的回防,每一次念珠撞击在剑脊上都会令后者发出恸哭与哀嚎——罗莎丽娅的祈祷受其影响已经进行不下去,而接着祈祷是格温妮丝嬷嬷,她声音绵软而洪亮:“神的道是活泼的,是有功效的,比一切两刃的剑更快,甚至魂与灵,骨节与骨髓,都能刺入剖开,连心中的思念和主意,都能辨明……”   格温妮丝似乎也不耐烦继续下去了——也许瘫软在地毯上的空荡皮囊对她终究还是有所触动,她用出了杀手锏。   伴随着这个唱和声,锐利的光芒无中生有,吸血鬼的身形在光的牢笼中消失——伊诺迅速地扫了一眼战场,那两个吸血鬼也在各自的对手面前处于节节败退的状态,第三个护持在被保护者的身前,他略一犹豫,将脚不移向门外——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在神圣的光芒前,被烧灼至焦黑反卷的吸血鬼并不像以往的同类那样惨叫后退,反而诡异而狰狞的一笑,悍然自光的荆棘丛中滑过,就像是一条从地狱的灰烬中窜出的蛇,伊诺眼看着他溜到了格温妮丝嬷嬷的身侧,反手一刺,那柄几乎已经被摧毁成一把匕首的刺剑从她的抬起的手臂下方穿透了她的心脏部位——嬷嬷陡然睁大了眼睛,可以说是本能的挥肘一击,砸塌了吸血鬼的半个肩膀——但吸血鬼已经成功地逼向了最后一个保护者。   面对着形容恐怖的敌人,圣殿骑士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与罗莎丽娅同年的年轻人带着高贵而坚决地神情迎了上去,他不但没有从嘴巴里发出一声请求帮助,解救,或是惊慌失措的喊叫,就连眼睛也没有一丝一毫投向另外两个同伴,监察长以求支援的意思——他应该看一眼的,因为那两个穷途末路的黑暗生物在最后的一刻疯狂地扑向了骑士们的单手剑,他们腐朽的身体在剑刃上溶化,而他们犹如利刃的手指却已经洞穿对方的咽喉——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如果这些恶魔的奴仆能够这样轻易抛弃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与荣耀求得的永生,那么在中世纪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被教廷逼迫到定下避世条约的地步了。   这并不能算是结束,伊诺在变故初生的时候就已经扑向了罗莎丽娅——但侧面如同大冰雹那样袭击而来的焦臭物质将他推离了原有的路线——被单手剑贯穿的吸血鬼猛地爆炸,碎裂的污秽血肉喷溅的力度和弩箭相差无几,而更为强烈的爆炸则在看似凄惨虚弱的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以无法防御的速度与力量抱住了面前的年轻骑士并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时发生,吸血鬼的皮肤,内脏,肌肉,骨骼,组织……都成为最为恶毒而阴险的武器,向亚历克斯与罗莎丽娅倾倒下来。   伊诺惟有希望亚历克斯能够再次展现出那份非人速度与力量,就像在翡冷翠城邦与他并肩作战时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抹始终不曾消除的歉疚在监察长的心间轻轻掠过——毕竟上次他还是向教廷如实报告了自己所看见的东西,才令得他们对亚历克斯产生了忌惮之心。   污秽的残渣在初阳般的光幕中消亡殆尽,伊诺匆匆冲入两人原来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相隔的板壁被强劲的力量撞开,亚历克斯与罗莎丽娅倒在隔壁的包厢里,少女发出嘤嘤的哭泣声,伊诺骤然放下心来,但他看到亚历克斯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自己的呼吸——王储今天穿着的是一件白色的棉布衬衫,深灰色的长裤与浅灰色的细羊绒背心,现在他面朝下俯卧着,脊背上最为明显的伤口有手掌大小,大张着,却看不见血肉淋漓,因为那些可怕物质的腐蚀正在以一种狂欢的姿态侵蚀伤口,在灰色的雾气下一缕缕一丝丝浸透鲜血的肌肉组织奇怪地颤动着,仿佛它们本身就是有生命的,只是没有器官与手脚而已,而从它们的缝隙间,伊诺可以看见残缺的心脏。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不能够死去。   维尔德格与费力紧随在伊诺其后,一个短促的停顿,维尔德格拉住了想要冲过去查看情况的后者——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伊诺单膝跪在亚历克斯身边,从这个身体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吸血鬼与别的什么亵渎神圣的存在——监察长犹豫了一下,动手将呼吸微弱的亚历克斯翻过身来:“我要以圣光为你治疗,你确定你可以?”   他的手掌被轻而有力的握了一下。   伊诺不再多话,他从身边摸出一个朴实无华的茶色玻璃瓶,将里面的“光”倒进自己的口中——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里面大约只有一盎司的水就如最强大的雷霆那样耀眼令人不敢直视——它就像能够腐蚀纯金的王水那样流过伊诺的嘴唇,舌头,咽喉,然后从那里扩散到全身——监察长在永远无法习惯的折磨中面部变形,灼热的钳子撕扯着他的心脏,而岩浆在他的皮肤下翻滚。   他将手指放在了亚历克斯的身体上,呓语般地祈祷,祈祷再一次奇迹的发生。   信徒们渴望的圣迹降临了,虽然范围仅仅局限在密闭的包厢之内,所拯救的也不过是一个人。   伊诺所看到的,是亚历克斯身体上的灰黑被迅速消弭干净,不留一丝痕迹,血肉重新生长出来,而焕发着珍珠般光泽的皮肤随即覆盖在上面。他欣慰地叹息,庆幸正如他所估测的,这个年轻人并未堕落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还是个人类。   罗莎丽娅呆滞地瘫坐在一边,她的大脑依然无法正常思考,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并且为之忿怒,疑虑——为什么,为什么伊诺要用如斯宝贵的力量来拯救这个恶魔的性命!?   ※※※   巫妖安安静静地停留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细细品味着那份意料之中的痛苦。   治疗致命伤。   藉由手掌触碰受术者将正能量灌入,注入正能量,治疗目标的致命伤,或对不死生物造成4d8+施法者等级的伤害。   因为不死生物是以负能量为能源,这个法术不但不能治疗它们,反而会造成等量伤害。通过意志检定的不死生物所受伤害减半。 第二十五章 圣杯(6)   火车穿过隧道之后缓缓减速,在原计划中准备访问的第三个城市最大的车站停靠(圣南西亚市是第二站),那里早就是景警备森严,这已经是一年以内,针对王室成员的第二次恐怖袭击了。   圣殿骑士团几乎全军覆没,唯二的生还者只有罗莎丽娅与伊诺,虽然后者在亚历克斯复原的那一瞬间就一头栽倒在地毯上,前者也是脸色苍白,头发蓬乱,眼神空洞涣散,如果不是安托及时地用自己的黑色风衣将罗莎丽娅整个包裹起来送下火车,罗莎丽娅的神圣形象一定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就像是那些被吸血鬼抽干的圣殿骑士,除了感激之外更多得到的还有怀疑与迁怒,死去的人们因为波及自己的灾祸诅咒他们,而侥幸生存的人对他们的死亡感到惊讶——在他们的心目中,一个虔诚的,圣哲的战士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民众可不会有巫妖的眼睛,可以直接看到内里的灵魂,作为一个被崇拜者必须完美无缺,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或标准。   但也有可能他们根本不会去注意罗莎丽娅究竟如何了——因为他们不是肢体伤损,就是失去了亲人——没有从朝圣者变为殉难者的人寥寥无几,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是和自己的父母,伴侣,兄弟姐妹,孩子一起到来的,现在却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原本满怀着美好的希望而来,如今却不得不拥抱着更多的绝望而去……悲伤,饿,冷,痛,他们急需救护,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他们在一下车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它早在半个小时前就接到了通知,准备就绪,但同时那里所有的医护人员接到了命令,在处理善后事宜的国教神甫未曾到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与他们会面,谈话。   安排这一切的是费力,还有殿下的食宿,医护,警卫,传媒,宴会——没什么好怀疑的,就算是圣哲降临——除非他赐予的东西能够胜于一个未来的国王,否则的话这些城市的官员与市民们还是会选择亚历克斯,尤其在煦德·萨利埃里手中掌握着数千个甚至更多的就业机会与品种丰富,收益惊人的项目时,要知道,假如能够处理得当的话,凭着这些像罗马人那样就地建立起一座城市来也未尝不可——恐怖袭击?在没有发生之前,人们总是以为这种倒霉事儿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夜风穿过勋爵的袖管,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这才发觉袖管上有着一个贯穿的洞口,在隧道中的时候,他被一个怪物口中吐出的舌头刺穿了手臂,虽然没有伤害到动脉但伤口仍然流血不止,但幸运的是他所在的位置也在圣光的照拂之内,所以现在除了一件该被报销掉的衣服之外他没有任何损失——他为此为伊诺预留了一个次等的医疗小组——一等的小组自然属于他的殿下。   费力冷漠地观察了一下被医护人员进行紧急处理后抬走的伊诺,事实上他更愿意看着自己的殿下去做一次最为细致的全身检查,虽然伊诺倒下后亚历克斯就似乎完全摆脱了那些可怕的伤口,但费力只能看到表皮上的痊愈,身体内部的呢?即便是亲身经历,骨子里是个科学大神信民的他对于圣光之类的东西依然保持怀疑态度,即便是接受了亚历克斯的建议去“晒”了好几次圣光,但原本就身体健康,生活习惯良好的费力除了好像被一个大型暖风机吹拂了一会之外毫无感觉——而这次……他捏了捏伤口的原有位置,紧绷的皮肤与下方富有弹性的肌肉没有一点异样,也许可以拿这个作为一个参考,如果自己没有什么意外,那么殿下那里也应该安然无恙。   费力并不知道,这一点他错的非常厉害。   ※※※   一个诺费勒吸血鬼在密闭的包厢内从飞蛾变回原来的样子——说实话,还是飞蛾的样子比较赏心悦目,不过释放他的“人”并没有对此发表太多的评论,只是沉默着伸出一只带着骑士手套的手,扼住了被恐惧灵光影响到而变得动作缓慢的吸血鬼纤细的小脖子,干脆利落地抓紧,捏断,吸血鬼最后的挣扎与哀鸣化为负能量流入死灵骑士的体内,其驳杂不纯的程度令维尔德格皱眉。   这是亚历克斯在之前使用蛛网术捕捉的诸多诺费勒吸血鬼之一,他们除了两只陷入僵死状态的幸运儿能够成为巫妖今后的活体研究材料之外,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死灵骑士毫无同类爱的吸取了足够的量之后,回到主人的身边,单膝跪下,谨慎地将手指放到他的手臂,或说是臂骨上——虽然不需要,但在死灵骑士的坚持下,失去泰半身体的不死者还是半卧在柔软的沙发里——可以说是肉眼可见的纯净负能量如同黑色的雾凇那样覆盖在光洁地躯体表面,被正能量彻底消磨去的部分迅速地吸收了它们,开始重生,虽然重生的躯体还是一如之前的那样瘦削惨白,——完整的亚历克斯轻轻地站立了起来,皮肤渗透出冰冷的银光,黑色的眼睛中跳跃着红色的灵魂之火——正如他所想的,用于治疗一个人类致命伤的圣光不会如同可以同时治愈数十,数百人的圣光那样强烈而不可控制,即便他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去阻止与抵抗正能量的侵袭,但在经过巫妖的意志检定之后,被减免近半的它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这个程度而已。   最重要的是,从圣光的发动到结束,期间引起的魔力波动已经被巫妖完全的记录了下来,现在可以以此为基础计算出同类波动可能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并且在此类波动出现之前做好防护与反击的准备——惯于掌握一切的巫妖不管是出于保护自己还是那颗令他心迷神醉念念不忘的“希望”,教廷究竟有着怎样的力量这一问题永远都被记录在不死者备忘录的第一页第一条高亮闪烁黑体加粗划线表示,但出于谨慎小心的态度或说是本能,他始终没有进入过旧约公教的辖区——必须说,有着同类力量但显然不怎么得教廷欢心的罗莎丽娅与圣殿骑士团的到来正中这个小混蛋的下怀。   尤其是伊诺取得正能量的方式——竟然不是如同费伦大陆上的牧师以及圣骑士那样向所崇奉的神祗祈祷——他绝对没有祈祷,巫妖可以肯定,那么是否与那个小瓶子里液化的“光”有关?巫妖可以肯定,如果是“光”直接倾倒在自己的身体上,自己的痊愈速度绝对要比现在缓慢三倍以上,只可惜那个瓶子连带里面可能残留的物质很快就在空气中消散了,而正在进行意志检定的自己就算有能力使用法术,也很难不被伊诺发现。   伊诺是个比其他人类要敏锐地多的人,也许是因为正能量充斥在他身体的每一部分的缘故,他在附近的时候,亚历克斯连三级以上的非死灵系法术都不怎么想用。   可惜的是,死亡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   不死者从计算与思考之间脱身出来,虽然死灵骑士只是说出了一个名字,没有提问也没有叙述,但他还是明确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维尔德格所需要知道的是什么。   “啊……”死灵骑士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带着点嘲弄:“还真是只有如此呢……”   “耶尔·鲁美利卡瓦斯·安纳多对萨利埃里并非毫无感情。”通过心灵通话传递过来的信息让维尔德格小小的吓了一跳:“虽然契约,”亚历克斯举起自己的手,在小指的根部点了一点,这个位面的黑暗生物对于法师缺乏应有的敏感性与警惕性,他们难道不知道,面对一个法师,即便是口头的承诺也会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我施加的法术十分细微,作用也很小,但它同时承载着一个契约,这个契约在他违背约定的时候会同时发动,”而他甚至没有发现那个契约的存在,更不用说就契约的条例与亚历克斯讨价还价了——于是巫妖没有丝毫愧疚之意地写上了最为苛刻的条件——一但耶尔背叛了萨利埃里,他的一切就归属亚历克斯所有,从身体到灵魂,从过去到将来:“他受到我的控制,遵从我的命令,但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意愿,否则的话,诺费勒族不会那么轻易地被说动,一次出动如此之多的高级成员——也算是他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一点事情……我想,安纳多家族以往之所以每一任家长上位之后就要调换一位联系者的原因也就在这里吧——消耗过久的时间是很容易积累起感情的……”   死灵骑士盯着亚历克斯,突然裂开嘴巴一笑,猛地抓住不死者的脑袋,恶狠狠地亲吻了他的面颊,然后借着骑士靴提供的身高优势,把尊敬的主人抱在肩膀上拼命地揉着他的头发。   “真可爱哪……小亚历克斯……”   他说,而巫妖在思考哪一个法术能够让这个死灵骑士的耻辱好好的清醒一下——然后亚历克斯真正的“听到”(而不是心灵通话)。   他说:“没问题……你做的很好……没问题,很好,真的很好。”维尔德格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也很好,其他人,也会很好的。”   所以,别担心。   亚历克斯,我的主人。   ※※※   预告——嗯,应该可以明白了吧……下节就是另外一方面的反攻了,呵呵。 第二十六章 圣杯(7)   亚利克斯艰难而不满地把自己的脑袋从维尔德格的手臂下拔出来,虽然巫妖与死灵骑士的防御都会在转化后增加的数值是同等的,问题是这两具身体的起点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金绿。”不死者呼唤了一声,大蛇自车厢的彼端蜿蜒而来,心满意足地没入巫妖的小指,力量阴冷的它已经吞噬了不少人类茫然失措的灵魂,不过贪婪的家伙还在抱怨圣殿骑士与吸血鬼的灵魂会像九月酷暑的阳光下的雪泥一样消融的太过迅速未能供其尝试一下非人类灵魂的味道——巫妖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但终究未曾做出任何表示。他再次呼唤出“费丽西亚”,纤细而笼罩着半透明薄纱的少女展开双臂——衣着整齐但神色略显憔悴的撒丁王储与他的兄弟与护卫重新出现在民众的眼前。   “跟紧我,”亚历克斯一本正经说:“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呢。”   “唔么么么……当然,是的,绝对。”维尔德格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耸着肩膀,严肃地回答道:“我很高兴能对你有所帮助。”   亚历克斯停顿了一下,开始仔细考虑最近是不是有点忽视自己的死灵骑士了——问题是,从一开始他就没希望维尔德格成为另一个无畏无脑的唐吉坷德,何况他面对的东西比一支真正的巨龙还要可怕的多,毕竟就算是在托瑞儿位面也没那只巨龙有11亿的信徒;但这样的话,就像斗牛士屠杀公牛那样尽情残杀同类的西撒丁人也不得不承认不怎么想招惹的“斑鹫”会觉得自己被无趣的闲置了起来吧。   他略微转过身去,认真地看了看维尔德格,他的兄弟向他微笑——露出牙齿。   巫妖确定那是自己的错觉。   ※※※   “损失惨重?”   “没错。”   撒丁的女王陛下微笑着说道,温暖的阳光照耀在白瓷杯子与杯子里的红茶上,茶水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液化的琥珀,颜色非常的漂亮,她凝视着茶水,甚至有点洋洋得意地说道:“这次也是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是不是?”   “一贯如此,陛下,一贯如此。”朗巴尔夫人回答道,她依然是那样的谦恭,温和,且以自己的朋友与君王为傲——虽然在她的父亲过世之后,她已经是一个拥有撒丁最多私人土地的女人——如果以一种比较夸张的方式来形容的话,朗巴尔夫人如果想要徒步旅行的话,可以环绕撒丁一周——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土地上。   女王陛下摆弄着一份文件——警务与宪兵部长的辞呈——每一次规模庞大的,针对王室成员的恐怖袭击发生之后,作为国内安全的总负责人是必定要向女王陛下公开递交一份辞呈,以表示自己深切歉意的;但这只是一次表面文章,一个示意,正如第一次接到此类辞呈那样,女王陛下只要予以口头谴责就已足够,而后辞呈会被原样退回……但令所有人不曾(至少是表面不曾)想到的是,这一次女王陛下不但接受了这份辞呈,而且还将它直接递交了议会表决。   女王陛下对这位部长的工作能力表示怀疑——第一次恐怖袭击的追查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结果,而第二次恐怖袭击居然在间隔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生……无论如何,警务安全保障工作有所疏漏是必然的事情。   “阿涅利一定对于警务部长的辞呈获允非常惊讶。”朗巴尔夫人说道:“他一定以为议会中的大部分人会支持他。最近几个提案他都获得了保守党的部分支持,他准以为自己在卡洛斯身上的这步棋是走对了。”   “可怜的阿涅利,”女王陛下说道——这两个尊贵的夫人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说起话来总是直言不讳或可以称之为尖刻的:“他不明白,在撒丁的议会中,最多的不是民主党人士也不是保守党人士,而是中立派人士——准确点说,是墙头草派人士。”她为自己的同伴倒了杯茶:“朗巴尔家族功不可没。”墙头草也是需要风来吹动的。   朗巴尔夫人首先垂下线条优美的脖子表示感谢:“这是我的权利与义务。”她抬起头来,骄傲地说道:“朗巴尔家族永远是忠于费迪南德一系的。”   “我的幸运。”女王陛下微笑着回应,新的警务部长是一个真正的中立派,一个罕见的,刚正耿直但并不迂腐的人。女王并没有想着将忠实于自己的人安排到这个紧要的位置上去——这太容易让某些人神经紧张了——现在只需要中立就足够了,亚历克斯的表现有目共睹,只要没被自己的私欲冲昏头脑,没那个人会觉得那个小姑娘能做的比他更好。   女王陛下看了看摆在右侧茶几上的小黄金钟,它嘀嗒嘀嗒地走着,黑色珐琅涂层的底盘上,银白色的分针与时针正形成一个漂亮的30度角:“10点啦,我又有一位客人要来了——朗巴尔夫人,能否请您为我再拿一份茶具来呢。”   “当然,陛下。”   朗巴尔夫人从一个侧门走到隔壁的房间去,于此同时,侍卫长官在获得女王陛下的示意后打开了这个小会客室的正门,大主教步履匆匆,愁眉不展地走了进来。   “您看起来真是糟糕,我的大主教,”在大主教行过礼之后,女王陛下真诚地说道,并且请他坐下:“或许我不应该在今天召见您。”   “哎,圣哲在上,奉召觐见陛下是我的职责。”大主教小心翼翼地在椅子的边缘坐下,好像随时都要跳起来跪下的样子。   “您这个样子,倒真是让我不忍心告诉你那个消息……好大人,我要说的话使我很难过,我真不愿意重复这些话。”女王陛下平静地说道:“我的亚历克斯遭到非常可怕的袭击——或许你已经知道了一点——您的脸色真是苍白,这是王室成员遭到的,第二次源自于黑暗中的袭击了——所以,我不得不答应旧约公教的一些要求了。”   “圣哲在上!”虽然有所预料,但大主教还是情不自禁地猛然站立了起来:“他们可都是些居心叵测的人哪!”   “您说的一点也没错。”女王陛下表示认可:“但您已经说过,国教的神甫对这些可怕的罪犯毫无办法——王冠固然要紧,可是没有脑袋,有了王冠也没有地方可戴不是吗?”她温文尔雅地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我想,如果我和亚历克斯主动放弃王位以及继承权的话,至少可以安全地在某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度过余生吧——据我所知,公教对于迷途知返的羔羊还是非常宽宏大量的。”   大主教张了张嘴巴,喘息了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可是……您承诺过……”   “如果我还是女王陛下的话,我自然会遵守自己的诺言。”   “您……您这是胁迫!”大主教的脸色几乎和他的衣服一样黑了:“圣母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陛下!”   “嚄——嚄——少安毋躁,大主教阁下。”   女王陛下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杯,对里面有些凉了的红茶挑了挑眉:“既然您这样说……明明有着力量而袖手旁观的人是不是更可耻一点呢?”她堪称漫不经心地放下杯子:“让我想想,国教除了成为撒丁民众们的精神寄托之外,还起到了什么作用?慈善有社会,保障有国家,疾病有医院,安全有警察与军队——他们唯一做不到的事情大概就是你们能做到的,而您却一直对那些黑暗生物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圣哲在上,这原本就是你们的职责与辖区——既然您一再的表示无能为力,我也只有请那些能帮助撒丁的人来取代您们了。虽然……这也不是我所愿意做的事情,可这不仅仅是我和亚历克斯,您知道这次袭击死去了多少虔诚的信徒吗?或者说,生还者只有多少?10个不到,你要我怎么面对撒丁的民众?告诉他们我们的大主教请他们节哀自便?”   “要知道,大主教阁下,”她惋惜地说道:“你一直就是我和朗巴尔亲王的朋友——对此……我真的感到非常遗憾,但我已经尽力了。”   她的语气活像个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外科医生——大主教卷起了嘴唇,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可是,”他犹豫着说:“我们的力量,我不能保证……”国教手中的圣物数量比起公教来说少的可怜。   “在敌人逼近的时候,打光弹匣里的最后一颗子弹是常识吧。”女王陛下叹息:“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么只要处理掉那些与袭击有关的东西就可以……即便只是驱逐,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么说,只是驱逐诺费勒族——也许还不算很难,问题是,女王陛下是否知道安纳多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呢?   “安纳多……”   “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   安纳多——传承了近千年的古老家族……   ※※※   下一章就轮到安纳多了……提醒一下,同是黑暗生物可不代表就是同盟了……还有,真实历史上所有法国境内的圣殿骑士团人数只有54名。 第二十七章 圣杯(8)   大主教满心沮丧地向女王陛下告辞之后,朗巴尔夫人立刻从侧门走了出来——一个杯子当然拿不了那么长时间,但总得给大主教一点面子。   “别那么明显,”女王陛下瞥向微微笑的同伙:“朗巴尔,我们的大主教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失败。”她很高兴朗巴尔夫人不但拿来了新的杯子,还有新的热红茶:“早在四十年前,他就开始向我和朗巴尔亲王抱怨那些国教中那些死抱着圣物不撒手的老家伙们了——就像是一个政客总是为他所在的党派竭尽全力争取每一份能够争取到的权力与席位,一个将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全部献给圣哲的神甫也会希望他的教派能够在某个方面成为掌握实际权力的政治团体,而不仅仅是个政党与王室的传话筒与装饰品。”   但这样的思想在国教中一直受到不小的压制,老一辈的修士看待圣物的态度就像是巨龙看守他们的金币与宝石,而政府中某些人的想法也与他们不谋而合——或许对于那些胆怯的人来说,一成不变是最好的,即便距离他们三英寸之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野心勃勃?”郎巴尔夫人评价道,殷勤地为女王陛下倒上一杯新鲜的红茶:“那么说他会借此向国教的那些老修士们哭诉喽?”她不可思议的摇头,然后因为自己的想像而颤抖。   “他会号啕大哭的。”女王陛下说道:“现在就看国教的行动了。”这是亚历克斯的保证与要求,恩……还有:“朗巴尔夫人,那份有关于安纳多的文件……”   “噢,是的,我找到了。”朗巴尔家族一直就担任着历届国王的纹章官与书记官,为王室收藏着所有的重要文件,除了卡洛斯一系——因为在4百年前朗巴尔家族支持了费迪南德一系,所以卡洛斯一系自此之后就没有将相关文书交付给郎巴尔家族了——这也是当然的。   恒定着温度与湿度的地库中各种文书,契据堆积如山,能够接触到那些东西的除了国王与王储就只有朗巴尔的族长。   “不过,这应该早已失效了吧……在现在的法律与制度下。”朗巴尔夫人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中取出一个合金筒,它看起来就像是昨天刚刚打造出来的一样,因为之前它一直极为小心而仔细的保存在着,实际上它绝不比那些被撒丁乃至世界的博物馆珍而重之保存着的中世纪文物更年轻些,如果足够仔细与丰富学识的话,还是能从那些含义深远的精细花纹与花纹深处镶嵌着的黑色痕迹,以及看出来端倪来的。   它与它里面的文件一样,都是极有研究价值的文物,但也只有这样而已,签定于13世纪的文书,怎样也已经失去应用于现实世界的可能了。   “谁知道呢,但既然他特意来信索取,那么一定有着他的用处。好啦……”女王陛下无所谓地摆弄了一下,就还给了朗巴尔夫人:“把它送到亚历克斯那里吧。”   撒丁的女王陛下以贵夫人惯用在自己独生子身上的那种宠溺口吻说道,而正如我们所知道的,这种态度经常会养出一些傲慢,残酷又阴险的小混蛋来。   ※※※   “傲慢,残酷又阴险的小混蛋”在当天夜里就拿到了这份珍贵古老的文书。   亚历克斯轻轻摩挲了一下圆筒的表面,这个东西让他有着熟悉与怀念的感觉,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除了两端,还有三节筒体都是可以转动的,但因为花纹的关系,结合处的缝隙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如果有哪个家伙贸贸然去刮除封漆,转动圆筒的一端想要窥视里面的秘密的话,失去了细小压簧控制的小刺会安静地跳出来,刺入开启者的手心——这根小刺上自然是有毒的,这个变化不但会夺取非法开启者的生命,也会造成这个圆筒即便使用正确手法也无法打开——除非采用第二套正确手法。   这只能说是机关术初级的东西当然无法阻挡得了亚历克斯,维尔德格看着他娴熟无比地反复转动,拉开,转动,收起……之后从圆筒内抽出一份卷的紧紧地羊皮纸文书,上面系着紫红色的织带,不死者解下来之后顺手放进自己的口袋——历经数百年也没有腐坏,值得研究——亚历克斯的衣服和维尔德格一样,也是需要特别制作的,后者需要放置手枪,前者则需要放置各种各样随手可取的施法材料。   亚历克斯剥去封漆,慢慢地展开了那份文书,维尔德格热切地凑上前去一起阅读。   他发现深紫色的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金色与银色的花儿。   “非常精美……”亚历克斯轻柔地说道,手指怀念地在光滑柔软的纸张上抚摸着:“来源于东加,4世纪一种最精细的Vollum(犊皮纸),它取代了纸草纸。”   “听起来与‘Veal’(小牛肉)相似,”在非人的高压下终于摆脱了文盲身份的死灵骑士摸着自己的下巴:“一种用牛犊、小绵羊或小山羊皮精制而成的上等纸——中世纪的圣经基本都抄写在这种纸上,不过这张纸不像是以上材料制作而成的。”而且它被非常浓重的负能量缠绕着。   “只是借用犊皮纸的制作程序罢了。”不死者愉快地叹息道:“这是人类的皮肤。剥皮,浸泡,刮除,晾晒,拉伸,定型都做得非常完美。在几个世纪以前,谋杀犯被处决后就要被解剖,看看他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而用被解剖下来的皮制作各种物件,尤其是人皮书,则表示最严厉的惩戒。但也有死者自己的要求:遗嘱要求在其遗体上截取皮肤制作成书的封面,或者来源于病人截下的残肢和无人认领的尸体。”他再次抚摸了一下那张纸:“不过这确实有些特别,因为这张皮还是活的。”亚历克斯用指甲在上面掐了一下,那里立刻出现了一条发白的印痕,许久才慢慢消失,好像那深紫色不是染上去的,而是皮肤下仍然滞留着不再新鲜的暗沉血液:“只是为了增强这份契据的效力,在那个时候,那个魔法,巫师,亡灵,吸血鬼,萨满,异教徒还能充斥于宫与御筵会之间的时候,这是一种普遍使用的手法。”   “那是个值得怀念的时代。”一个低沉而忧郁的声音接续道。   那个曾经在不死者手中损失惨重的,掌握着整个翡冷翠城邦黑暗世界的血族出现在半空中,他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要衣着整齐的多,他向亚历克斯微微鞠躬,而亚历克斯回以法师礼。   “值得怀念的装束与礼节。”翡冷翠的血族凝视了短短一瞬,然后转过视线,没有一个法师会喜欢被别的什么人或非人久久注视,不过这样足以遮挡住上半张面孔的兜帽,灰黑色的长袍,宽大的,藏住双手的袖子,紧束腰部,并且绕了几圈后垂下的细绳,柔软的牛皮底面便鞋确实是令这个位面的不死者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   “那么,”等血族轻轻地落在身边之后,亚历克斯向维尔德格点了点头:“现在就开始吧。”   维尔德格点了点头,走进了船舱。   他们现在位于黑黝黝的大海上,海浪在黑暗中形成一条漫长的,看不见进源头与尽头的细线,而月光为它镀上银。这里属于撒丁西南内海,而安纳多领地——一座孤零零的小岛,犹如一只孕育着恶魔的巨蛋飘浮在海面的一角,即便是人类的眼睛也能够清晰地看到它灰白的沙滩。   十一个人类被带出船舱,聚集在游艇宽大的甲板上,他们均已成年,男女,老少不一,表情,心情各异,但穿着都还算整洁得体。   在接到维尔德格的暗示时,一个妖娆的年轻女性人类率先报出自己的全名。   “玛格丽特·亚历山德琳娜·托希尔多·英格丽德……”   然后他们逐一报出自己的全名。   “……弗朗西斯科·哈维尔·德·保拉·莱奥卡迪奥……”   “朱丽安娜·路易丝·埃玛·玛丽·威廉敏娜……”   略……   最后是翡冷翠的黑暗统治者报出了自己还是个生者时使用的全名,亚历克斯打开了那份犊皮纸卷轴:“我谨以我个人的名义,佩德罗·德·阿尔坎塔拉·若昂·卡洛斯的直系子孙,高贵,而尊敬的玛丽亚·路易莎·费迪南德女王陛下的继承者,她指定的授权人,要求诸位成立临时法庭,就如同你们先祖所做的那样。”   “谁是被控诉的人?”翡冷翠的血族沉声问道。   “德·拉·马尔塞斯·安纳多以及其家族,鉴于他们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亚历克斯平静地说道:“这份契约在9世纪时签订,签订者为佩德罗·德·阿尔坎塔拉·若昂·卡洛斯,撒丁国王与他的臣子安纳多伯爵——后者向前者发誓,‘我一定遵守誓言,永远忠诚:以神的名义,在诸人的见证之下,我发誓对他(封主)真心真义,忠心耿耿。我要按照神的律法和宇宙的秩序,爱他所爱的一切,避开他所避开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令他不高兴的事,说令他不高兴的话。’”   “而德·拉·马尔塞斯·安纳多以及其家族拒绝了一个藩臣对其封主应尽的义务,违背一个忠心的臣子所应遵守的信义——他与撒丁的敌人交好,他的直系攻击了佩德罗·德·阿尔坎塔拉·若昂·卡洛斯的直系——所有的事实摆在诸位面前,现在就请诸位如同自己的祖先见证了德·拉·马尔塞斯·安纳多的忠诚那样,前来见证他的悖行。”   不死者的话语方落,率先报出自己名字的女郎微笑道:“我见证。”   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道:“我见证。”   除了神色凝重但终究没有拒绝见证的翡冷翠血族以外,人们神态轻松,似乎认为这只是一个古怪的游戏,显然没发现自己的灵魂在他们说出“我见证”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痕。不死者自然不会去提醒他们,轻贱语言是这个位面人类的一大特色,但冥冥之中的规则可不懂什么叫作不知者不罪。   譬如“神的律法和宇宙的秩序”,神的律法过于笼统,简直可以说是一个随意进出修改的bug,而宇宙的秩序又过于严厉——只要这个位面没有毁灭在混乱之中,这个誓言就将始终持续下去——这也正是亚历克斯通过托瑞儿的法术找寻到这十二位证人的缘故:只因为立誓的见证者也是毁誓的裁决者,要完成后面的事情,他们是不可或缺的。   唯一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个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还被巫妖极为恶毒地威胁与敲诈过的翡冷翠血族——不过只要看一看撒丁的贵族谱系就可以得到一个很好的解释了,那上面几乎可以包括了所有如今依然显赫与已经没落的古老姓氏。   “至此,我且以高贵,而尊敬的玛丽亚·路易莎·费迪南德女王陛下的继承者,她指定的授权人,我宣布……”亚历克斯清晰而稳定的念诵道,兜帽下的阴影令得他的微笑显得格外冰冷:“收回佩德罗·德·阿尔坎塔拉·若昂·卡洛斯,撒丁国王陛下曾经赐予安纳多家族的所有特权以及权利,封号,职位以及相应的证书,收回赐予安纳多家族的所有租契以及您的封地、采邑、领土、土地和产业……”   来自于翡冷翠的血族仰起头,微微地眯起眼睛,天空,大地,海洋,岛屿,一种变化在发生着,但根本无法捉摸,因为它无所不在,无所不容。   冰冷的海风将人类赶进船舱,蓬的一声,契据在亚历克斯手中燃烧起来,扭动着很快化为了殷红的灰烬,飘入暗黑的海水时它们还在闪烁。   “什么时候?”血族神情复杂的问道,惊讶,伤感,失落……以及少许的幸灾乐祸,更多的是贪婪——数百年前失落的知识,即便是安纳多家族也早已忘却了契约的力量……不过如果这个撒丁王储u只是个寻常人类的话,事情也不会演变至此——至少他根本没办法找齐原先的十二位见证人后裔,即便找到了也没有办法驱使这张魔法契约——使用魔法签订契约似乎还是安纳多的要求,或许那时还是个人类的他担心那位最尊贵者的出尔反尔,却没想到近千年之后此举却是为自己挖了坟墓。   “太阳升起的时候。”所有的改变,重新收回的土地承认来自于异位面的灵魂,或许是亚历克斯原来的灵魂还被他拘禁在那个青铜戒指上的关系,它正在不死者的小指发着幽幽的光,也有可能是女王陛下的授权,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安纳多曾经的领地将会遵从亚历克斯的命令。   这代表着那个孤独的岛屿将会驱逐,排斥,同化所有亚历克斯命令它驱逐,排斥,同化的东西……   安纳多千年如一日经营着的岛屿——他的根本,力量,财富,藏书,子嗣……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十三氏族(除了诺费勒)划分干净了,可怜的德·拉,难道要他带着沉重的包裹与自己的族人一起跟随着诺费勒族一起住进下水道吗?(他还不知道诺费勒族很快连下水道都没得呆了)   几乎全在这里。翡冷翠的血族完全不能想象有一天自己突然被赶出自己的水下城堡会怎么样……幸好那个地区已经被自己买下来了——感谢商人的本能!他告诉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地契藏好。   “您想要为他们求情吗?”   “哦,不。”血族否认:“我只是在想,您为什么不警告安纳多家族一番,让他们好好地效忠于您呢?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愚蠢了。”   “我不需要他们的忠诚。”已经随时可以呼唤起无数亡灵奴仆的不死者淡漠地说道:“而且我并不愿意让旧约公教在某一天将这个岛屿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好让撒丁成为第三次圣战最好的目标。”尤其在我还是撒丁王储的时候。   “安纳多不可能这样做。”血族反驳道:“将自己的整个家族献给教廷作为祭品?这不可能?!”   “我以为血族懂得什么叫做‘奴役’。”不死者笑道:“一个懦弱者有选择命令的权利?——我给出死灵转化阵的图纸,安纳多家族是第一个拿到的,但他们有使用过吗?但据我所知,翡冷翠至少有着2处。”他有意少说一处。   事实上是3处,翡冷翠的黑暗统治者得意地想道:“但是您不考虑撒丁的国民吗?如果安纳多……”   “撒丁的国民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不死者用萨利埃里家族特有的甜蜜而低沉的声音回答道:“安纳多家族唯一的错误,只是不应该选择与我为敌。”   他将白皙的双手缓慢地插进了宽大的衣袖,向血族微微一礼,走进了船舱。   ※※※   不计在字数内——请跟我重复——巫妖是傲慢,残酷又阴险的小混蛋…… 第二十八章 圣杯(9)   ——凡是家中的人,或是寄居在他们中间的人,若吃什么血,我必向那吃血的人变脸,把他从民中剪除。因为活物的生命是在血中,我把这血赐给你们,可以在坛上为你们的生命赎罪。因血里有生命,所以能赎罪。   ——论到一切活物的生命,就在血中。所以我对人说:无论什么活物的血,你们都不可吃,因为一切活物的血就是它的生命。凡吃了血的,必被剪除。——摘自《旧约·利未记》   ※※※   德·拉·安纳多在黑暗中醒来。   吸血鬼的城堡并不如人类所想象的那样充满了灰尘,血迹,老鼠与各种各样的昆虫,无论怎样说,他们在生的时候大多数都是贵族,他们喜欢干净,所以总会命令仆役们将城堡中的任何一个部分清理的一点灰尘也没有——这很难,不过那些已经丧失了尊严与自我意志的“牲畜”们(他们习惯于这样称呼自愿将血液奉献给自己的人类)甚至愿意用舌头去舔石板——他们出于各种原因对人类的自己深恶痛绝。   为了得到一个成为异类的机会,这些愚蠢到可怜可怕的生物什么都做得出——但如今最年轻的一个吸血鬼大概也有一百多岁了——有能力创造后裔的吸血鬼注视那些轻浮无知的年轻人类的时候就像是人类注视猪群,就算他们加了不少海洛因和大麻的血液确实比较甘醇甜美,吸血鬼们也没有任何兴趣和同他们建立起食物与摄食者之外的关系——就像是一头猪肉质再细腻可口,你也不会想要成为一头总是无所事事地躺在泥地里享受腐烂的食物,或者在众目睽睽下毫不掩饰的交媾的牲畜的养父或者养母——这种感觉完全是相同的,不会以物种迥异而有所区别。   除了和老鼠没什么区别的诺费勒族以及半疯的末卡维族之外,吸血鬼们总是小心谨慎地挑选着自己可能的后裔人选,这些人类除了强壮,美丽,智慧之外,还要有着坚韧的灵魂——待定后裔的品性,学识,举止,信仰需要一个以上的,与提出该请求的吸血鬼的同等级不死者予以肯定,这一点犹为重要——由于以往的要求十分宽松(密党成员只需要向地区的统治者请求允许,魔党成员则只需告知自己的直系血亲),18世纪之后思绪紊乱,行为失常的狂乱者,弑亲者愈来愈多,以至于在19世纪后期,吸血鬼的上位者们不得不借着东西大陆发生战争的混乱局面大肆绞杀了大量偏执,妄为的新生后裔,才堪堪没让吸血鬼再一次成为全人类的追猎目标。   耶尔是德·拉·安纳多的直系后裔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也是情感最为丰富的一个,这一点深得德·拉·安纳多的喜爱,因为他的感情已经日益稀少,就像老人喜爱年轻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可以从他们那里感受青春的气息那样,他从这个直系后裔身上享受种种情感的激烈与微妙——作为后裔的主人与引导者,他是有这个权力与能力的,但在一阵短暂的狂怒与近似与迫切的食欲之后,他与后裔之间的联系已经消失了近两个昼夜。   德·拉·安纳多移动了一下食指,沉重的石质棺盖缓缓打开,他从自己的棺材中坐起来,身下的石榴红丝绒衬垫并没有给这个不死者带来丝毫慰籍,当他拂开围绕在石棺四周的间紫罗兰色绸缎站立起来时,它们就像是一张温柔的罗网那样依依不舍地缠绕着他的身体。   这让安纳多的族长感到不快,他略略停顿了一下,环顾整个房间,这个房间的一切东西自从半个世界前就没有改变过——一切如常;他感到疲倦,非常的疲倦,但他并不想回到自己的石棺中,他走出房间,无声地穿过阴暗而安静的走廊——在这里的存在很少有需要灯光的……从每一个角落传来的声音汇合在一起——起初非常轻微,尔后逐渐清晰起来,并且能够让此地的主人一一分辨出来,猎食者的低低私语,食物的沉醉呼喊,獠牙刺穿火热的皮肤,蝙蝠在疲弱的灵魂上盘旋。   少了些什么呢?   现在是凌晨两点,也是安纳多领地最为繁忙的时刻,狼人需要镇定剂,翠榴石,“食物”——虽然它们其中的一支在东加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剩下的数量依然蔚为可观;黑巫师们需要各种古怪的材料与“试验品”以及祭品;血族们也经常在这里碰面与约会;一些“食物”与“试验品”之外的,真正意义上的实权者的代理人,能够知晓这里的人类也会试着在这里寻找保护者与杀手——在他们需要一次“意外事故”或者“病故”的时候。   他们发出的声音要比海浪的声音高一点,喧杂一点,但现在德·拉·安纳多并没有听到相关的一丝声响。   他张开手臂,化作一缕半透明的烟雾,一霎那间就从身边石墙内的缝隙里渗透了出去。   ※※※   假若一个真正有着魔力的人在各处旅游的话,他会认为自己购买的明信片全都是伪劣产品——譬如安纳多领地的城堡,它并不像普通人类肉眼所见的那样寻常与端庄——它的真实形状如同无数个彼此交叠的魔比斯环,复杂程度并不逊色于梦魇四蹄下蔓延出去的道路,这里面蕴含着千年以来安纳多家族每一个成员所付出的魔力与智慧,层层叠叠的防护与攻击保障着居住者的安全与财富——在没有得到德·拉·安纳多的许可前,无论是哪个人都只能在一个魔比斯环中活动罢了,随便他破坏也好,重建也好,都影响不到其他的魔环——这也是安纳多家族能够成为一个可靠,私密的交易与中转地点的原因。   能够在这些魔比斯环中自由穿行的只有一个人,德·拉·安纳多。   他任由自己从数条弯曲的路径中穿过,笔直地坠落在一个看似密闭的大厅里。   一打以上的吸血鬼们聚集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厅中,为首的正是翡冷翠的亲王以及另一个族长——他们统一的黑灰色斗篷领扣上有着血红的氏族标志——前者是方块中的卷纹,后者是有着心型尾巴的有角蛇。   “乔凡尼族,棘秘魑族。”德·拉·安纳多嘶哑地说道。   乔凡尼族的首任族长据说是翡冷翠大公女儿的恋人,他是一个相当有名的炼金术士与黑巫师,也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最著名的一笔买卖莫过于以当时价值约在贰万枚金币的一颗宝石取得了翡冷翠大公女儿的欢心,进而成为大公的心腹,并且以此培植自己的势力,在时机成熟时一举杀死了大公以及大公所有的亲属,友人,支持者——从而成为翡冷翠城邦真正的,永恒的幕后主人。   这也是他在十三氏族中地位不高的原因,即便后来取得了亲王的封号,他原本的出身终究还是个商人。   而另外一个——他身材高大,而面孔可以满足任何一个女性(不管是人或者非人)有关于“俊美”的想象,嘴角含着微笑,态度温和却令安纳多不寒而栗——即使在吸血鬼中,棘秘魑族的残暴也是恶名昭彰。这个经过无数战争淬炼的氏族与乔凡尼族同是魔宴同盟一员。他们引导同盟排拒所有的人性。而且拥有重塑血肉的异能,可以藉由毁损对手躯体,塑造自己惊人的美貌。   “真抱歉,我们似乎打搅到您了——尊敬的德·拉·安纳多伯爵。”   乔凡尼族族长微微鞠躬,叹息了一声:“请相信我们也不愿如此失礼——只是时间紧迫,不得不为,还请阁下见谅。”   他的叹息真心实意——距离天明还有3个小时,真的,实在是太紧迫了……安纳多的宝库,为什么要如此充盈呢?   在随心所欲的储物型法术只有在人类的幻想小说中找到的时候,这是件多么令人——呃,非人痛苦的事情哪。 第二十九章 圣杯(10)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毫无悬念可言,以有心算无心,面对着两个同阶级的,甚至还可以说是同一种类的敌人,安纳多的族长很快就被迫牺牲掉数条魔比斯环带以及里面的后裔——不过这种非直系的,迟钝到连如此大张旗鼓侵入自己氏族领地的敌人都未察觉的蠢货也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但这也只能短暂地阻挡对方一下——所有的魔比斯环无论怎样错综复杂,都必定有着一个存在的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他与千年之前的撒丁国王陛下签订下的魔法盟约,他不止一次地因为这个盟约的不可毁弃,不可修改而对历届企图对安纳多有所不利的统治者露出轻蔑的微笑——人类……这是一种多么愚昧而天真的生物……他从来没发现过这个盟约其实就是穿过一个圆环分别系在他与撒丁王族脖子上的绞索。   他数百年第一次觉得浑身发冷——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不是错觉,是血族特有的,一切终结之时的哀鸣——永恒的黑暗与毁灭,来自于耶尔。   安纳多族长面前的房间粉碎,翡冷翠的乔凡尼族族长从容不迫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属于棘秘魑族长的双手已经从后方穿入他的肋下,然后在白色的衬衫前紧紧地彼此交握——这是个何其热烈亲密的拥抱!   他们之间只隔着不到三层的纺织物——而非人的皮肤虽然坚韧无比,厚薄却和人类一样被限制在1至3微英寸之内;深黑色血液在如同密密麻麻的蔷薇枝条爬满墙壁那样在瓷白的皮肤下孳生地血管中缓慢流动,而与它相邻的则是银灰色的神经,它们是那样的敏锐,以至于可以在瞬息之间借由身后每一丝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颤动预估出敌人的动向——德·拉·安纳多有着上千种办法可以从这个致命的拥抱中脱出身来,但伴随着耶尔最后的赠礼传递过来的……尚有真正的死亡所带来的安宁与平和,深沉的睡眠与笼罩着整个身心的温暖——安纳多族长在它的诱惑下垂下手臂——随之而来的一柄利刃刺入了他的咽喉——经过惨白的菲薄皮肤,穿透脂肪,喉结,经络,骨骼,几乎贯通了棘秘魑族长。   德·拉·安纳多低垂着眼睛看了一眼放开了剑柄悄然后退的乔凡尼族族长,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叹息,他嘴唇颜色变的浅淡,差不多就要湮没在同样暗淡无光的皮肤当中——他身后的敌人将这个拥抱加深,再加深,即便是拥抱着吉普赛女郎的尸体死去的丑陋敲钟人也未必有他这样的力量与忘我——细刺剑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而零散的响声——它碎成了上百块闪亮的薄片——棘秘魑族长惋惜地看着空虚的怀抱,他的艳色更胜往昔,即便是乔凡尼族族长,也在无意的一瞥之后移开自己的视线。   失去了主人的城堡迷宫开始溃散,但里面的藏物并不会跟随着那些柱廊穹顶一起消失,乔凡尼族与棘秘魑族的吸血鬼们开始清理战场,偶尔有轻微的呼喊与哭叫,不过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   亚历克斯收回自己的力量——他只是将“魔女的镇魂歌”的第一小节糅合在耶尔最后的悲叹中传递了过去,至于会不会影响到德·拉·安纳多,抑是影响到了,但那两个吸血鬼是否能够抓取到这个机会等等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了——这在他的能力范畴之内,但他并不想像一只发情期间的雄性孔雀那样将自己身体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展示在别人眼前——或许那样做可以像某些小说中所述的那样,威慑以及掌握整个黑暗世界,从而在短期内将自身的权势、财富、地位及资历方面提高到一个可怕的高度……诸如此类,但这也意味着将会有足够多的敌人能够掌握住你足够多的弱点。   在费伦大陆,一个神祗——一个巫妖,不,甚至单单是一个法师,只要他足够合格的话,总是会偏于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毕竟对于一个施法者而言,有一个太过熟悉其习惯爱好的人或者非人是一件不利于其健康的事情。这个比起费伦大陆来魔力几乎淡薄到无的位面也是如此,譬如说:那个在倾慕的女性人类面前喋喋不休卖弄知识的巫师梅林……来自于异位面的施法者极其不情愿地给他加上了这个前缀。   一滴圆滚滚的海水跳到亚历克斯的面前,打断了他的神游——说实话,他真的越来越像他的半巫妖导师了,愿托瑞尔位面的诸神保佑他暂时还不会发觉这个足以让他消沉到世界末日的事实吧。   这让亚历克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死灵骑士身上,人类被他半强制地送入了船舱,并且塞了一管催眠气体让他们安安静静地一夜好眠,现在维尔德格正愉快地将一根船竿抛好饵插在船舷上的套口里,一个木桶放在脚边,看来是准备尝试一下夜间船钓。   不过亚历克斯觉得他应该什么也钓不上来,因为小胡安娜已经从暗蓝色的夜空中跳入海水里,散发着荧光的负能量结晶体在深达四五英尺的地方轮廓依然清晰可见,所到之处一片鱼仰虾翻,她的速度又高的惊人,几秒钟之内就能游出普通人的视力范围,然后再打个圈回来,如是者三,游艇周围一平方英里区域内已经满是大大小小,形状,颜色各异的肚皮——马面鯙、黑鲷、牙鲆、高眼鲽、舌鳎、梭子蟹、海鳗,枪乌贼(鱿鱼)、真蛸(章鱼),这些都是美味,还有一些面目可憎的罕见海生物——以大量又长又尖的獠牙武装,下颌有着发光器的黑巨口鱼,犹如放大了数万倍潮虫的巨型深海虱,有着柔软的身体和一个长尾巴,周身都被小刺所覆盖的长吻银鲛……相对于失望至极的死灵骑士,他的主人却是兴致勃勃的多了。   胡安娜在海面上顶着一条黑乎乎的伞嘴吞噬者,它有6英尺长,没有可以活动的上颌,而巨大的下颌松松垮垮地连在头部,小胡安娜用两只手抓着它腮帮的皮肤,看来是将这个悲惨的牺牲者当作斗篷看待了。   “很好。”不死者的肯定令企鹅那样——也就是说直立着,只有肩膀以上的部分飘浮在海面上的胡安娜骄傲地眯起了眼睛。   “把那条鱼交给我,我会为你缝个斗篷的,现在——胡安娜——潜深一点再来几次。”亚历克斯命令道,接受了胡安娜兴高采烈的供奉之后转向维尔德格:“去收集一下材料。”   “胡安娜是我的灵魂武器……为什么……”觉得自己遭到了无情遗弃的死灵骑士悲惨的咕哝着。他确实想要有所收获,但他想要的是充满了趣味,智慧与力量的,非人与鱼的较量,而不是在深海施行恐怖分子版的无差别大屠杀。   “因为你是我的(死灵骑士),她是你的(灵魂武器),所以你的就是我的。”亚历克斯用手指在空中以淡淡的青色荧光简单的列出了一个A=B B=C A=C的公式。   维尔德格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他从未想到过一个死灵骑士需要掌握如此之多的知识,在亚历克斯的补习课程中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羡慕过那些躺下去就不必再爬起来一次的死人。   胡安娜从海水中探出头来,飞回死灵骑士的脑袋上甩甩并不存在的水珠。   “怎么了……噢噢,是船。”   维尔德格说道,巨大的船只从远处缓缓驶过,船首身着黑衣的“人”向亚历克斯微一鞠躬。   “动作很快哪……”维尔德格端详了一下船只的吃水线,萨利埃里家族的走私生意仅次于毒品,他们的次子自然对此非常了解:“那是载重16500吨的海轮——在一个世纪之前,安纳多家族领地上使用的还是金本位……看来他们收获颇丰,亚历克斯,你真的只要书籍与三分之一的宝石?”   “还有这个岛屿。”在萨利埃里的时候,巫妖就曾经暗自勘查过这个在撒丁的海域之内但又在陆地之外的领土,它的地形与位置非常符合亚历克斯的爱好,只是没有想到可以那么快的得到它而已——尤其在知道盘踞在这个岛屿上的是个或许爱活多久就能活上多久的吸血鬼的时候。   这个报偿对于不死者已然足够,费伦诸神知道他在这个处处监控的大陆上束手束脚了多久——人类为什么有这那么多该死的好奇心呢?   何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撒丁的黑暗势力将会被有系统,有步骤的清空,国教的力量也会有一定的削弱,当然,亚历克斯也会将那些肤浅急进的黑暗种族与旧约公教婉拒在撒丁的国门之外——这片土地上,非人类就已经足够多了——他不需要他无法控制的力量接近,无论是恶意还是好意。   巫妖慢慢地拢起双手,向那个逐渐远去的黑影还礼。   ※※※   与此同时,撒丁最大的一个机场内,来自于西大陆联邦的最后一次班机刚刚降落。   高大明亮的候机厅里,下了飞机,匆匆检查过护照、签证、天花注射证书、行李清单的旅客很快就散开了,偌大的机场大厅静静的,显得多少有些冷清。   他们之中,一个人所持的护照上的名字令机场检查护照的官员印象深刻。   坦塔罗斯——一个乐极生悲的代表人物。   ※※※   坦塔罗斯是罗底亚富有而又强大的国王。他是宙斯和一位仙女的儿子,深受众神喜爱。众神请他参加宴会,与他们共享美酒与美食,并且还让他了解他们的秘密。然而乐极生悲。或许是他偷了美酒、或者泄露了宙斯的秘密、或许是他太骄傲以至于献上自己儿子珀罗普斯的肉来检验神的智慧,他招致了宙斯的愤怒,被打入了永远黑暗的地狱中。在那里他被迫站定于一小湖中,水没至下颌,无数甜美的水果悬于头顶和四周。他从不间歇地努力喝水,但水总是从嘴边流走;他试图抓住那些美味的水果,但总是被阵阵来风吹离,使他无法得到。因而他注定要在阴间遭受炙渴和难以忍受的饥饿。 第三十章 圣杯(11)   在检查过他的随身行李里面并没有装着大麻、古柯碱、海洛因、干酪或任何一种违禁品之后,叫做坦塔罗斯的陌生人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机场。   “近乎于完美,虽然年纪大了点。”   机场的检查人员是个小巧可爱的姑娘,她瞥了一眼那个已经离的足够远的挺拔背影,压低了声音评论道,但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里依然显得特别清晰高亢,以至于她自己都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幸而最后一个乘客在五分钟之间就走出了候机大厅,现在只有她还有她的同僚需要完成最后的工作罢了——。   “可不是——但他不是撒丁人,”另一个身着暗蓝色工作服的年长女性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耳朵,她已经结婚,还有两个男孩儿,所以对这类事儿不再那么感兴趣了——虽然那个四十如许的男人确实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身材高大,衣着得体、高贵,肤色白皙,淡亚麻色的短发纹丝不乱,还有灰蓝色的冰冷眼睛——覆盖着它们的金褐色眉毛就像是老鹰的翅膀那样向着两边的鬓角高高扬起:“还有,”她抚摸了一下领口:“这儿的东西看到了吗?有着十字印的白色硬质领圈,他是神职人员——旧约公教的——最近这样的人很多,都是些虔诚的朝圣者。”   她满意地看到自己的同伴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将她的注意力放回到工作上来——一个虔诚的,发誓要将身心完全献于圣哲的,旧约公教的朝圣者与神职人员,代表着你可以将很多事情打上句号了,哪怕它们连开头都不曾有过。   ※※※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在机场外等待着坦塔罗斯,司机以及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在看到他的时候略略低下了头,而后司机将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内固定好,而中年男子为坦塔罗斯打开了车门。等到两个人都进到了车子里面,车辆启动,中年男子立刻侧过身体,恭谨地弯下身体,试图深深地向坦塔罗斯鞠躬致敬,他几乎让手指触到车厢内的地毯,口中称颂祝福以后,又吻了坦塔罗斯右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红衣主教经常佩戴的饰物之一——假如西撒丁家族的任何一个成员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为了一种奇妙的契合感而微笑起来的,因为家族成员在正式拜见家长的时候,也是需要如此作为的。   “圣哲的光芒遮蔽着你,他必将赐福于你——我的孩子,你无须如此谦恭,”这个身份微妙的神职人员说道,他的眉头微微收紧,但嘴唇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总的来说就是让人不觉得他过于苛刻或者残酷——虽然他确实很有些不耐烦:“坐到我的身边来,”他指了指身边空置的座位:“将现在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给我听。”   中年男子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客套,于是他马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侧着身体——他从罗莎丽娅与亚历克斯一干人等离开撒丁首府开始,一直讲到昨夜的袭击,以及今天的作息——亚历克斯,伊诺,以及罗莎丽娅的,虽然亚历克斯的行踪他无法完全掌握,但他可以肯定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处在奄奄一息的状态——3个医生努力地抢救了7个小时才把他从死神那里拽回来,现在这位伟大的圣殿骑士还在重症监护病房里沉睡或说昏迷,其余的圣殿骑士无一存活——听到这里的时候灰蓝色的眼睛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格温妮丝嬷嬷与另一位嬷嬷也死了——被亵渎的尸体被强制性地闭锁在医院的停尸间里。   “烧掉,”坦塔罗斯命令道:“全部烧掉。”他将指尖放到额头上,在黑色的西装与白色的衬衫前端正而缓慢地划了一个十字:“另外,我要见到罗莎丽娅。”   “现在?当然……是的。”中年男子停顿了一下,见坦塔罗斯没有改变的意思才接着说下去:“请允许我,我想知道,您是需要罗莎丽娅殿下来见您……还是……”   “最快的。”坦塔罗斯主教说道,他转过脸去看着下属:“我见她,她见我,都可以。”   “谨遵谕命,尊敬的主教阁下。”中年男子再次鞠躬,然后迅速地拍打了一下前座的靠背:“去中心医院!”   ※※※   安托不得不使用了点强制手段才将罗莎丽娅弄得清醒一点——他退出了房间,好让护士们为她换上干净整齐的常服,为了以一个比较端庄的形态去迎接那位身份尊贵的不速之客。   罗莎丽娅精神恍惚地任人摆布——虽然从那部死亡火车上下来的人中间,她算得是最为完好无缺的,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幸运——她的肉体安然无恙,而她的精神却已近崩溃,所以安托提供的镇定剂再一次成为她最好的选择——那真是样好东西,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有点心跳过速,但很快整个人就会沉浸到绵软的云朵中去,身体会被它们漂浮起来,无法触及地面,而空气中有着无数双温暖的手托举着她,抚摸着她身体的每一处,美妙的歌声在耳边回荡,馥郁的玫瑰香味渗进她的身体,天地间万物都是美好的,而且都只为了她存在——没有恐怖的噩梦,也没有痛苦的失眠,更没有难以忍受的疼痛。   坦塔罗斯主教见到的罗莎丽娅就是这种随时会进入暂时性癔病发作的样子——他紧紧地皱起了眉,他或许想到了这是药物的作用,不过他并不在意,大概只是医院为了平稳病人情绪而使用的镇定剂——罗莎丽娅在最初的畏怯之后,开始语无伦次的诅咒,抱怨,哭泣……为了那些可憎的事情,并且发誓绝对不要遇到第二次——她唠唠叨叨个没完。   “在荣耀的金冠之前,必定有着黑铁的锁链。”主教大人将手放在罗莎丽娅的肩膀上,制止了她的无意义的继续:“患难就是变形的恩典,也是神鞭策着我们归向他的一根鞭子——假如神将灾祸降临在我们身上,那些危险,灾难必定是对我们有益的,我们若是退避,悖逆,就必将受到损失。”   罗莎丽娅茫然地跟随着他划了一个十字:“可为什么是这样残酷的试炼呢?……又为什么是那些虔诚的信徒而非那些伪信者呢?”她想起在离开火车时匆匆一眼瞥到的,那小小的,孩童干瘪的尸体,于是极度的痛苦又席卷了她的全部思想,而眼泪就从她以为已经干涸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一千个试炼中,并非五百个叫爱神的人得到益处的,乃是九百九十九件加上一件能让爱神的人得到益处的。”主教温柔地说道,他的声音曾经被无数的信徒赞誉过有着天国乐曲般的回音:“尽心爱神的人必定不畏惧死亡,不畏惧审判,不畏惧刑罚,也不畏惧地狱,因为完全的爱必定会为他们指引出一条直接到达神前的道路,人之路从来就是从生到死,而我们可以期望最后的复活。”   “而且……你不认为这正是神给与你的考验吗?”不给罗莎丽娅说话的机会,主教抓紧了她的肩膀:“有时,在你的生活中,主会给你狠狠一击,于是你恸哭,你流血,灰心丧气,你觉得实在是无法支持下去了,或者觉得这是神将你完全的丢弃了,不,你错了——在万事顺利的时候,你不免会骄傲自大,将不该得的功劳归于自己,而神所做的,只是用尖利的灾难的凿子将那些污秽的东西除去——他不是不爱你,而是正因为视你为无价之宝,才会这样尽心尽力i的雕琢你,好让你成为不可毁弃的珍宝哪。……”   “真的是如此吗?真的吗?”主教的话简直就是一种无形的受控物质(令人愉快的委婉说法——指毒品),罗莎丽娅显然是进入了一个无法,也不愿去抑制的兴奋状态,她大声地叫嚷起来:“那我该怎么做……”这个问题提醒了她,于是她又不可避免地沮丧起来:“……但是……我已经无法召唤出圣迹了……”   “不需要圣迹。”坦塔罗斯主教向后退了一步,放开了罗莎丽娅:“过多的荣耀与恩惠也会令人忘却了神的本意——”他从身边拿出一个很小的瓶子,类似于保健口服液常用的那种小瓶子:“正如你所受到的折磨——撒丁也应该哭泣了——透过眼泪,才能看到神应许的彩虹。”   罗莎丽娅反应缓慢地抬起头,抓住了那只小瓶子,她看不出那是什么……但不祥的预感如同魔鬼的爪子一样攫住了她的心脏,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   安托靠在罗莎丽娅病房旁边的走廊墙壁上,掏出香烟和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把烟雾吹到对面的白墙上——医院当然是不允许抽烟的,但罗莎丽娅占据的一层已经成为了安托的控制区域,谁又会来责备以及惩罚他呢?   这样明目张胆的违反规矩与法令,实在是太令人愉快了。安托手指间夹着香烟,蒙住了自己的眼睛,闷闷地笑出声来。   权力确实是一样好东西——难怪会令人不顾一切——阿涅利,竟然和撒丁的死敌,半个世纪前侵吞了撒丁近半领土的殖民者——罗斯的人合作起来了……坦塔罗斯主教是现任罗斯国王陛下的亲弟弟之一,罗斯的传统,长子是继承人,次子是神职人员,而幺子花天酒地。次子的坦塔罗斯——他的工作可不仅仅是在宴会和华盖,访问修道院和授予封号,发放施舍和行吻手礼里面打转而已。   如果自己乘机取得相关证据的话,阿涅利首相的政治生涯也算是彻底到头了吧……安托恶意地想到,不过——他耸了耸肩——他还没疯到那个程度。   话说回来,这个坦塔罗斯在一个小姑娘的房间里与其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太长了一点吧……哎呀……早知道,给罗莎丽娅的“镇定剂”应该不要选择那种可以激起粉红色幻想的……噢噢,如果同时令两个圣哲的忠实仆人堕落了的话——他是否应该在地狱最深的那层个预先订个房间?免得自己还得去住地下室。   有着暗蓝色眼睛的年轻人无声地弯起了唇角——向上。   ※※※   “不……我不能,我不能那么做!”罗莎丽娅颤抖着说道,在坦塔罗斯主教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瓶子的内容物的学名之后,她就像被浸到了满是碎冰的深潭里,什么荣耀啊,考验啊,彩虹啊——全部被她丢在了脑后,她看着面前的人,好像在拥抱天使的时候却不慎扯下了他身上雪白的羽毛,从而发现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她握着那个瓶子后退,就好像中世纪神权法庭审判中的被告——为了证明自己无罪而从十六英寸深的沸水中取出一块灼烫入心的鹅卵石——本能呐喊着将它丢弃而理智却驱使肢体将它抓得牢牢的。   对于她的拒绝,坦塔罗斯主教并没有露出愤怒或者不悦的表情,他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陡然间大步走到窗前,干脆利索地拉开了窗帘——刺耳的金属磨擦声让罗莎丽娅瑟缩了一下,主教大人俯瞰着黑幽幽的花园——月亮早已落下,医院、道路,建筑,树木、葡萄园,全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有近旁的路灯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朦胧的浅黄色光圈。   远处,漆黑的天幕与起伏的丘陵浑然一体。   “过来,罗莎丽娅,”他柔声道:“过来,看看这里,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罗莎丽娅犹豫着,极不情愿地,一步步地挪到窗户旁边。   她盯着那黑暗看了很久——,什么异样也没看出来,最后她只有干巴巴地回答:“黑暗。”   坦塔罗斯主教阁下露出了一个怜悯而又宽容的微笑,好像一个和蔼的老师看着一个顽劣的学生那样,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那不是黑暗,那是愚昧。”   他说。   ※※※   伞形吞噬者的皮肤经过一定的处理后变得非常坚韧而柔软,荼毒了无数海中生灵的胡安娜把它当成垫子,趴在上面翻阅一本最新冬装手册寻找喜欢的斗篷款式,而亚历克斯正在通过心灵感应指挥死灵骑士的打捞工作——骤然间,海风的呼啸犹如恶灵的哭嚎,而海水的气息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但稍纵即逝,再也寻找不到一点痕迹。   “呃……”死灵骑士站在海面上眨了眨眼睛:“我说,亚历克斯,我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不死者卷起了嘴唇。 第三十一章 圣杯(12)   “10月31日报道,王储亚历山大殿下以及公主罗莎丽娅殿下近日抵达……视察驻扎在西南海湾的圣乔治海军舰艇……”   厨房里的双门冰箱上摆放着的小收音机喋喋不休——这让玛瑞安意识到时间过得有多么快——她在六天前亲眼看到了王储殿下和公主殿下,他们还在斗牛场里和5000名观众一起观看了一场激烈的斗牛比赛。   可惜的是比赛刚开始公主殿下就因身体不适而退场了——她已经第二次那么做了,这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但在人们的希望之外,奉献者总是希望别人能够欣然接纳他们看来最为珍贵的礼物……西撒丁人最爱的斗牛活动显然并不得公主殿下的欢心。当然,身体虚弱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据说罗莎丽娅公主的继承权在亚历山大殿下之前?玛瑞安摇摇头,让一个身体如斯虚弱的小姑娘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任着实太过残忍了一点。   她熄了火,拿起锅铲,动作优美而娴熟地将满满一平底锅培根炒蛋均匀地分装到5个盘子里,她的孩子们从楼梯上依序跑下来,好像一队迅猛龙在地板上踏出轰隆隆的声音直到他们坐在餐桌前。   “你们的弟弟呢?”母亲问道,她的儿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她最大的儿子严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说他不舒服,妈妈,他不愿意起来。”   “我去看看。”她匆忙地在水槽里洗了洗手,在自己的棉布围裙上擦干——圣母保佑这个小家伙不是想要装病逃课,不然的话她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今天是斗牛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大人们长达一个星期之多的放纵让孩子们彻底失去了自制力,从早到晚,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跟着牛尾巴乱跑。   大儿子的声音有点怪怪的,但每个正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子声音都会非常古怪,母亲想:“二十分钟内吃完你们的早饭。”她命令道,然后上楼去看她的小儿子——他把自己藏在床单下面,有点发烧,她给他找了一点退烧药,给他喂了点温水,嘱咐他不要下床,好好呆着——如果他可以在她回来(她还得送3个孩子上学)之前可以退烧,就不必去见医生。   和撒丁的大部分家庭妇女一样,一天上半日五个小时,她要给孩子准备早餐,监督他们梳洗、穿衣,在规定时间内让孩子吃好饭,其间也许还要加上吼叫,送孩子去上学,清洗餐具,洗涤衣物,以及其它等等,然后接下来吃一顿简单的午餐,接下来还得收拾,清理屋子,收回晾干的衣服并且折叠好,去购物,准备晚餐……幸好她的儿子们在一个学校就读,他们可以为她带去小儿子的假条,好让她在最短时间里回家里——小儿子的温度略微下降了一点,但他又开始抱怨全身疼痛。   她用毛毯将他包裹起来,放在副驾驶座上,用安全带绑住,而后前往社区医院——但让她没想到的事,社区医院的医生仔细检查了她的小儿子之后,嘱咐她留下自己的电话与住址,然后喂了孩子一杯粉红色,闻起来十分香甜的液体,让她立刻将孩子转送市中心的儿童医院。   儿童医院里面的情形让她浑身发冷——这个儿童医院附属于中心医院,有着50个床位,设施齐全,人手充足;车子方才驶入医院门前的主干道,她就被穿着粉蓝色隔离衣接待人员引入一栋独立建筑——底层一尘不染的大厅里都挤满了焦急的父母与他们的孩子,从出生只有几个月的婴儿到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沙发,接待桌,书架全部被撤走,除了偶尔几声微弱的哭叫,以及挂号时的简单对答,整个大厅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种安静并不能让人安心,孩子吵闹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不吵不闹、昏睡可能是病得更重。   她茫然地坐在显然是临时摆放的单人椅上,搂紧了自己的小儿子。   ※※※   高豁免,高防,光环,辅助治疗,可用魔杖——这是远在托瑞尔位面的半巫妖导师对圣骑士的正常诠释——血多,皮厚,用途多是简要点评。   “当数量众多的敌人蜂拥而来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圣骑士,他会尽可能的吸引大部分的敌人到自己的身边,以免队伍中‘脆弱’的‘其他队员’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每隔五六十年就必定要套上伪装出去晃悠一圈的半巫妖导师毫不愧惭地说道:“在野蛮人与游侠因为一时热血或者兴趣所致丢下队伍跑掉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身边至少还有个圣骑士——魔法对他们的作用比较小,你可以让他们做你的盾牌,也可以不必太过在意施展法术的类别——他们不会对那么一点‘小小’的‘误伤’对你咆哮如雷或者刀剑相加的,但必须记住,你得是‘无意’或者‘无奈’的。”半巫妖导师告诫道:“诚恳的道歉,道谢都能免除不少麻烦事——嗯……很多麻烦事。”他思考了一下:“如果遇到游荡者与法师均不可破解的陷阱,圣骑士也会勇敢地站出来,他们的高豁免绝对能够支持到毁掉整个陷阱,抑是拉下某个开关——同理可证,在面对一头狂怒的巨龙或者某个难以应付的大施法者的时候——一身光亮耀眼的他们也会是最好的诱饵,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为他们增加魅力,在敌人是个雌性以及需要当地居民帮助的时候……”   很可惜,这个位面的圣骑士用途相当单一——而且以伊诺的外形来说,魅力值已经降低到无可挽救——纯正的正能量已经尽可能地破环了这个躯体的平衡状态,从里到外,千疮百孔,即便有着亚利克斯这样的好手艺,也很难把这个是状似艾门塔尔奶酪(这种美味密布酿成过程中由奶酪中的二氧化碳气泡形成的大小孔洞)的身体弥补完全——这也是数月以来的频繁“圣迹”必须暂停的原因,巫妖想,他从那些死亡的圣骑士那里抢救的来的记忆碎片中得知,早在五六百年之前,伊诺所在的家族就开始使用这个方法召唤圣迹了,但与人类所感受到的——从天而降的神圣奇迹不同,异位面的施法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纯洁而光明的力量是那份自发光的液体经由伊诺的身体而扩散出去的,有点类似于被强大压力驱赶着的水通过淋浴花洒成为细软温柔的雨雾——与费伦大陆的牧师或者其他可以行使神术的施法者不同,他不是引导能量,而是将自己作为了能量的器皿,并且通过某种方法将其分散与淡化……但他的身体毕竟还是人类,而非神祗。   他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   但他的灵魂一定醇厚而浓郁,亚利克斯垂下眼睛,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指。   “很抱歉,我想……我没有能力净化这个地方。”伊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在环礁的边缘止步。   曾经的安纳多领地位于三角海域的边缘,事实上是一个大型的环礁,形状如同一个甜甜圈,被咬开的一块恰好是个天然的优良航道,可以让航船进入风平浪静的环礁内水域避开飓风或者其他的危险,最好的就是内湾的中央偏内,浮起一个有着大块平坦的黑色岩石地面的小岛,而这个小岛……在一个星期前还矗立着笼罩在迷雾中,玄武岩熔岩造就的巍峨城堡——伊诺当然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依然可以感觉得到邪恶与黑暗的力量被聚集在这个岛屿的中心——也许这就是在正午,晴朗的白昼踏入这里时,依然会令人感到阴冷不适的原因。   “那真是令人遗憾——这里会是一个很好的港口与集市。”亚利克斯平静地说道。   这里原本就是个港口与集市——只不过不仅仅是违法,还是个禁忌——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围绕着礁湖的边缘漫步前行,在环礁与小岛之间有着临时浮桥,而走上小岛后才能发现小岛的中央还有一个掩藏在小岛侧翼岩堆中的小型礁湖,水质清澈,靠近岸边浅滩的地方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约六英尺水下的白色细沙,既没有海草的淡蓝色的梗子和沙草把它们染成种种颜色,也没有闪烁发光,颜色各异的海生物点缀其间,它安静的就像是一个死去的湖,正确点来说,容纳死亡的湖——狼人,吸血鬼,黑巫师的食物以及牺牲品的残余部分全部被清理到这儿,清澈的水中含有的负能量虽然不多但已经足以迅速溶解掉血肉内脏,只留下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但白骨也会很快被销蚀出无数空洞,渐渐沙化。   近千年的累积,凝固,负能量呼唤负能量,加上近在咫尺之间的三角海域随时都会产生的负能量风暴——要净化这里,不比抽干一个海洋更容易。 第三十二章 圣杯(13)   “已经有人拿这个地面上生的茵陈让你饱用,想必你已经受过它的苦楚。”伊诺在面具后低沉的说道:“那么这里是否还会生满恶草和风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细微的喘息声,听起来不像是个年轻人的声音——但他确实是个年轻人,距亚利克斯从他人的记忆中所知,伊诺并不比自己或者维尔德格年长太多,也绝对不会超过煦德,因为他的生日恰好在一个落雪的圣哲感恩节,圣殿骑士团一直困居在与撒丁西北角遥遥相望的奇迹群岛,去掉几个不可能的年份,伊诺现在的岁数就很好推算了——护照就不必看了——那上面大概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地方。   亚利克斯漫不经心地在心里计算着伊诺的正确年龄:“我愿意种点香柏树,皂荚树,番石榴树,和野橄榄树,也许会有青翠木,但也不能制止荆棘,与蒺藜在它们中间生长——何况或许要凭靠它们防卫盗贼。”   “只怕那些刺反会伤到主人,为何不种点葡萄与牛膝草?它们既可以安抚你的心灵,亦可安抚你的身体。”   “若是荆棘伤人,我会自行将它拔起焚烧。葡萄与牛膝草?也许会的,撒丁人从不拒绝对自身有益的事物。”亚利克斯微笑着回答道:“只要它们并不贪婪如王莲。”   ※※※   “我什么都没听懂。”尾随在两人身后,距离越拖越长地维尔德格喃喃道。前面两个家伙简直就像是漫步在大图书馆里的老学究——这个认知让他本能的头痛。   “茵陈是一种苦药,恶草是一种顽强、有毒的野草,风茄的植株有剧毒会使人呕吐,但具催眠作用,为古老的麻醉药剂。”坐在他肩膀上的湖安娜以心灵感应的方式说道:“我想那个圣殿骑士是在警告亚利克斯,不要继续利用这个岛屿行恶事——无论是要做什么。”   “我觉得这儿很好。”维尔德格嘀咕道:“亚利克斯也是。”   “我也是。”胡安娜表示同意,一边抓着死灵骑士苍白的头发爬上他的头顶:“但我们已经死去,而伊诺至少还活着。”   “香柏树,皂荚树,番石榴树和野橄榄树,都是好的。”虽然在大学与亚利克斯地填鸭式教育中这些都有涉猎。但和极其擅长记忆与调用资料地亚利克斯相比。维尔德格更多地是凭借过往地经验与这个躯体地本能与死灵骑士固有地传承。那些不是很常用。也就是与暴力不怎么有关地知识都沉淀在识海里。需要加以提点才能想起:“而青翠木是月桂。曾经地异教象征。荆棘与蒺藜——指地是被审判与被背弃的……”   葡萄曾被用来代表圣哲。牛膝草代表地是灵性地洁净。而对空间。肥料。阳光……等等生存资源充满了独占欲。令地其他植物难以与其共生地王莲——象征着什么伊诺也应该有所明了。   维尔德格。曾经的年轻暴徒轻微地卷起了嘴唇——家族中也经常会使用各种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地暗语——啊啊……但比起充满了钞票油墨。硝烟以及血腥味儿,令人振奋地前者。这种文绉绉地暗喻只有令死灵骑士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可怖地文学与历史课——如果不是有胡安娜在。它们差点儿完成了半个西撒丁的家族成员与警察想干得事儿——将维尔德格利埃里折磨致死。   ※※※   亚利克斯不置可否的态度让伊诺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王储的邀请或许也只是为了预备一个推脱责任地理由——既然身为圣哲最虔诚的仆人也无法净化这里。那么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亚利克斯自然也是对此“无可奈何”——也就是说。今后这里还是会继续出现一些诡异的事情……但以他个人而言确实是无能为力。而且这里并非是奇迹群岛的一部分。而是撒丁的国土。另外作为收回地领地。按照传统法来说。应当属于撒丁王室所有。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从王室领地中分封出去的一部分——这是教廷也无法直接插手的地域。   他刚才做了一次尝试。尝试将罗莎莉娅地兄长引领到光明而正确地路途上来——这次他失败了。不过只要有机会。伊诺依然会尝试着让这个年轻人完全地从黑暗地阴影中脱离出来——他仍是可以挽救地。伊诺转过头去凝视着那张生机勃勃的,美好而俊朗的面孔。还有瘦削但健康的身体。肩膀宽阔。腰背挺得笔直。有力而修长地双腿。灵活地手指——如果就这样放纵着他堕入邪恶的深渊就太过可惜了……真地非常可惜……如果自己能够拥有这具躯体。虔诚地心与完美身体的结合……   他看到亚利克斯愕然地望向自己,才现自己居然出了一声无比凄惨的哀鸣——因为他发现那个真实且鲜明的罪恶的念头竟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将其反映在思想中的——即便是他的胸膛从中间裂开,再从那道血淋淋,黑洞洞的缝隙中爬出无数魔鬼也不会令他比现在更加惊骇,恐惧与痛苦了……   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打击的圣殿骑士痉挛着昏厥了过去。   ※※※   亚利克斯伸手抓住了差点掉进内湾中的伊诺。   虽然伊诺的身体如此糟糕完全是因为身体的平衡被正能量频繁而大力的破坏,但这并不代表把他浸在满是负能量的液体中就能得到治疗……口胡!正能量与负能量不是洗澡水,没可能冷了加热水热了加冷水,最后调成温水就万事大吉——完事大吉倒是相当有可能。   巫妖在亚利克斯的躯体内耸肩。   他差不多可以单手抓起那个空荡荡地壳子。有着敏锐触觉的手指提供的讯息只有滑腻的骨头与织物——之所以感觉骨头是滑腻的,大概是那些正在溃烂中的皮肤——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让两个圣殿骑士侍从跑过来接过他们的监察长了。   显然短暂的巡视无需,也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维尔德格慢吞吞地从后面踱上来,钩住亚历克斯的肩膀:“怎么?一个仿佛出生在五百年前的书呆子看到了另一个大概也许可能是同时出生地书呆子知己而欣喜若狂到晕倒?”   “不,”亚历克斯难得货真价实的微笑了一下:“是看到了他自己。”   费伦大陆的圣骑士似乎并不会那么苛求——求生以及健康是人类乃至于所有生物的本能,守序善良阵营或许不会为此而去杀戮无辜的人或施行某种邪恶的法术,也会因为偶尔闪过地自私念头而狠狠的敲打自己,但不至于因为这个原因而去自寻死路。   这个位面的圣骑士也许在很多方面都难以与费伦大陆同职业比肩,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的胜出——强烈的精神洁癣——强烈到可以杀死自己的地步,他甚至不去考虑是否可以悔改或赎罪,而是简单地认为自己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自然,因为旧约教义之中并不赞成自杀,一个圣殿骑士的监察长当然不会去做违背教义的事情,虽然圣经上不曾明白的指出,但看看那些自杀地都是些什么样的存在呢?异教徒,魔鬼的化身,叛徒,出卖……还有与这些人相提并论更糟糕的事情吗?但一个虔诚的信徒现自己并不是那么高尚的时候,确实可以采用一种曲折而隐秘的方式令自己的生命提早结束的。   呃—可想而知,这里的圣骑士如果真地确定了自己的不死生物身份,一定会毫不犹地扑过来砍杀……亚历克斯望天,也许刚才不应该出手太快。   Ma……想想而已……想想而已。   ※※※   “亚历山大殿下,伊诺监察长阁下已经回来了,监察长阁下似乎有些身体不适——您需要去看看他吗?”   教廷新派出的两位嬷嬷取代了死去的格温妮丝嬷嬷和她的同伴,她们要比前任年轻点,但同样温柔和善——她之所以向罗莎丽娅通报这个消息,只是因为她知道罗莎丽娅讨厌这种宴会——几乎每天都有一到两次,重要人物讲话,听音乐和不停地吃喝——当地食物,还有当地饮料、还有高雅而简单地娱乐和表示友谊的仪式,人们在向王储或公主殿下表示过敬意之后,就可以自己找同伴说话去了,而公主殿下身边也总是有安排着一个熟悉情况地年轻同性作为介绍人或不令她太过无聊。   但他们并不会一味地簇拥着罗莎丽娅,或将眼睛追随着她的行动,屏息静气地听她说话,哪怕是念一段他们最为熟悉的玫瑰经——就像那些信徒——追随着罗莎丽娅地现在基本都在墓地与医院里,而人们的忘性总是很大,何况西撒丁的人根本没有亲身感受过所谓的圣迹呢—他们认为一个炙手可热的合作机会要比圣母的代言人更为重要一点——熙德萨利埃里的东加开项目工作小组之一来到了这个港口城市——工作重点在集装箱码头的现代化,兴建物流中心,扩建码头以及新的国际海运项目—因为在开初期,还有中后期,将会有数量惊人的,源源不绝的货物要从撒丁几个重要港口进出,无论是进入东加还是从东加而来。   让港口城市的人们略为有点吃惊的是工作小组的领导人物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他们起初的时候觉得非常头痛,因为在西撒丁人的传统理念中,女人是不会涉足于政坛与商场的——女王陛下是个特例之中的特例,但不可能每个女人都能像女王陛下那样沉稳,冷静,理智而聪慧吧。   他们几乎是抱着恐惧的心态去和安妮格丽特涅利作第一次接触的。 第三十三章 圣杯(14)   虽然今天的社交型宴会上有着不少容貌出色,举止优雅的女士,但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依然如同混杂在雪堆般的百合,水仙与雏菊间的金色鹫尾花一样引人注目——闪耀的亮金色绸缎奢靡,耀眼,但还比不上闪耀着健康光芒的浅褐色皮肤,它显得温暖而柔韧,就好像在阳光下放置了很久的老柚木,引诱着人们去尽情地抚摸它们,即便是女人也不例外——她们亲昵地挽着安妮的手臂,将她拖到自己的群落中去。   安妮以一种熟悉而轻松的姿态融入她们——她性情平和,温柔,善解人意,擅长倾听与保持沉默,与女人们从父兄的只字片语中得来的印象似乎有所不同,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接受她——偶尔地,首相的女儿会与这个宴会上最为尊贵的女性,罗莎丽娅公主殿下视线相交,但后者会冷漠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到另一个方向去。   罗莎丽娅厌恶这个昔日的同学,就像厌恶另一个来自于撒丁的伪信者——虽然她们在学校关系尚可,但前天的访问,昨天的报纸让她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以下——或许是有心,或许是无意,一个记者就女性的独立、解放、自由,平等的议题分别采访了这两人,并且将两个人的回答同时登载在一个版面上,相对于罗莎丽娅干巴巴的,仅仅是表示支持与理解的寥寥数语,安妮的回答显然更为丰满与切实——她认为:现代社会所提倡的自由与平等确实让女性得以继续从事她们喜欢的工作,但这丝毫没有减少她们在家庭里的工作。恰恰相反,工作与生活的双重责任反而让女性的负担更重了;她们必须要做选择,必须要学会牺牲,如果要坚持不放弃任何一方,那就意味着在两个方面都得做得出色。但很有可能“你无法成为一个精通制造生活情趣与细节的母亲,也无法成为一个在任何一类事业上与男性并驾齐驱的女性。”她提醒年轻的女孩子们,在做出选择之前一定要多作考虑并且听取父母与长辈的意见——在初期阶段,你会需要他们的支持。   这一席话真诚而坦率,既顾及了感情也不曾抛弃现实,最妙的是不仅仅年轻女性感觉这番言论非常契合她们的思想与实际,连他们的父母也觉得能够认同之中的很大一部分——这让安妮无形中成为一个比罗莎丽娅公主殿下更受欢迎与瞩目的人,长者喜爱她的聪慧与谦逊,还有随之而来的财富与机会,年轻人喜欢她的平易近人与妙语连珠,并且钦佩她的成绩——虽然她依然在法学院就读中,但已经涉足许多优秀毕业生都未必能够碰触的领域了,这其中不可避免的有着身份与“私人情感”的部分,不过她显然是抓住了机会,并且借此得到了一定的成功。   而罗莎丽娅身边却要安静的多,并不是人们故意冷淡这位尊贵的女性——依照传统,人们是不可以贸贸然主动与一个王室成员交谈的,即便是她主动开口,除非是王储或者女王陛下,哪怕再亲近的人都不可能与她喋喋不休的废话,;糟糕的是,罗莎丽娅既不了解撒丁,自己的生活也是乏善可陈,她只看过几次电视,还都是弥撒或者盛典的直播,电影——完全没有,也没有阅读报纸的习惯,在来到撒丁之前,她唯一与外界有所接触的地方就是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在那里她倒是有不少同龄的崇拜者,不管是真是假,她们的拥护与支持倒不会因为罗莎丽娅的木讷与迟钝而消失,她们总会主动围上前来。   但这儿,现在可不行,她闭紧嘴巴,人们只得理解为公主殿下需要安静的独处,以便她思考或者休息。   罗莎丽娅无法理解这些,她就像那些在不正当的宠溺与不负责任的教育中长大的孩子,将别人的给予视作理所应当,在不曾得到(不管应不应该得到)的时候感到自己被忽视或者欺骗,总是将自己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不顺遂看的无比重要,却在别人无穷无尽的痛苦前漠然地转过头去——这种幼稚的自私经常会令她做出一些令人惊讶的行为——譬如她的压抑与忿怒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时,她突然站了起来,宽大的裙幅如同雪白的海浪那样在人们的眼前猛地扫过,就犹如海啸来临前的退潮那样无声无息而飞快的消失在通往走廊的门后。   嬷嬷们留下一个向人们说出那个在十分钟前就准备好的理由——而另一个紧紧地连同4名圣殿骑士跟随着罗莎丽娅身后,在经过伊诺的房间时,他们看到几个圣殿骑士与亚历山大,维尔德格都在那个套间的小厅内等候着,卧室的门敞开着,医护人员正在里面忙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帐幔中垂下的手,干枯而色彩斑斓。   罗莎丽娅憎厌地转过头去——奄奄一息的监护人令她感到恶心与恐惧,这是一个随时随地都会死去的人——就像是最后一次圣迹出现之前,一个被家人抬到自己面前的艾滋病末期患者那样,眼眶深深的凹线下去,而眼球凸出来,嘴巴里吐出混浊的气息,他已经死了,是死神附着在他的身体上让他呼吸与活动——他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时候,她的尖叫湮没在信徒兴奋的呐喊中。   “罗莎丽娅殿下……”嬷嬷提醒道,既然罗莎丽娅是以看望监护人的理由而提前离开的,那么至少应该进去看一眼,问一下他的情况。   “不用管他!他总是这个样子!”罗莎丽娅不耐烦地喊道,从伊诺的门前旋风般地刮了过去。   亚历克斯微微一笑,靠在门边的维尔德格则轻轻地嗤了一声——两个非人类的感知告诉他们: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伊诺的心脏确确实实地停止了跳动。   停跳的时间是那样的短暂,就连正在他身边忙碌的医生都不曾发觉——至于灵魂的痛苦与扭曲,却只有亚历克斯躯体内的巫妖才能够有所了解了。   ※※※   罗莎丽娅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赶走了所有的人,包括嬷嬷与圣殿骑士们,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候了大约5分钟,安托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银质的托盘,里面摆着一大杯加冰的果酒,一大盘切得薄薄的烤肉,肉上涂着参杂着松露的酸调味汁。还有烤面包片,还很烫,烤得焦黄,上面抹着黄油。一份苹果泥,一杯咖啡,里面加了牛奶与蜂蜜。   “我想您是不准备下去用晚餐了。”他说,用脚后跟踢上门,完全无视身后那些戒备与厌恶的眼神。   那场血腥的噩梦几乎杀死了罗莎丽娅身边所有的人,随身嬷嬷惨死,监护人昏迷不醒,而亚历克斯根本不去接近罗莎丽娅——也有可能他只会起到反作用,他在卡洛斯最后的血脉眼里的形象大概仅次于撒旦……只有安托是她所熟悉并且可以信任的,脆弱无助的公主殿下哪怕抓着根稻草都会当作诺亚方舟——安托的灵魂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在短短48个小时的空窗期里,他成功地取代了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成为现在唯一能令罗莎丽娅安静下来,以及能够乖乖听话的存在。   罗莎丽娅拿起餐具,她毫无食欲,但还是勉强塞了些烤肉与苹果泥在胃里,抓起摆在一边的温热餐巾粗鲁地擦了擦嘴唇,她向安托倨傲地伸出一只手掌。   “给我!”   安托报以无奈地微笑,从外套里侧的口袋中拿出一颗用蜡纸包好的胶囊。   罗莎丽娅拿了过来,剥掉蜡纸,却没有立刻吞服,而是拿在手里玩弄——“这是什么?”她突如其来的问道。   “镇静剂。”安托平静地回答道:“怎么?你感觉有那里不舒服吗?”他说道,一边开始收拾那些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食物。   少女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毫无神采的瞳仁令它们看起来如同一对廉价的有色玻璃球:“你确定……这里面的东西只是起到镇定作用?”她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只药丸:“也许我应该把它送出去检查一下。”   安托放下正在收拾餐具的手——转过身来以便自己可以直视罗莎丽娅,而后他有点悲哀与失望的笑笑:“您……是这样认为的?”他摇摇头:“我只是想要帮助您而已。”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走了那只胶囊,然后以不快不慢的动作将它放进自己的牙齿间,让罗莎丽娅清楚地看到它被咬碎,吞下。   “这样……足以证明了吧。”   安托冷冷地说道,端起那份被浪费了的晚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一直走到厨房,放下餐盘之后,他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兴奋起来了,不过还能控制。   “先生,请问您需要我的帮助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他身后问道,安托转过身去,那是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女服务生,手上还拿着空了的托盘,看来也是刚从宴会上出来的。   “是的。”安托低沉沙哑的声音让小姑娘吓了一跳,面色通红:“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他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靠近自己:“非常需要。”   他亲吻了她,但并不像之前那样狂暴无礼,令人害怕,她尝到一丝古怪浓郁的甜味,很像是蜂蜜,但要甜得多。   白花曼陀罗的种籽提取物与它的花蜜与花粉——具有兴奋中枢神经系统,阻断M-胆碱反应系统,对抗和麻痹副交感神经的作用。   但确实有着安神镇痛的作用,即便是拿去化验,也只能得出同样的结论——它并不如罂粟那样直接而剧烈,但能扩大不可及的梦想让人迷失,难以自控,安托低下头,双唇轻轻在柔嫩的颈侧摩挲——如果有着坚强的意志,当然不难摆脱……但是……   他呵呵地笑出声来。   ※※※   撒丁古老的传说中,曼陀罗花似冷漠的观望者,常盛开于刑场附近,麻木祷告着生命消逝的每一个灵魂。此花全株剧毒,据说千万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有机会看见花开,所以但凡遇见花开之人,她的最爱就会死于非命。 第三十四章 圣杯(15)   10月31日,也就是玛瑞安的小儿子开始发烧的那一天,有3个婴幼儿,8个青少年出现了同样的症状,除此之外还有2名老人也出现了原因不明的高热。   11月1日,玛瑞安的丈夫,还有她其余的3个孩子被隔离,长子被确认有着39度的高烧,以及疲累、头疼及背痛——小儿子的腹股沟部份出现少许的红疹,体温徘徊在低烧与高烧之间,焦躁不安;至少有着30个以上相似症状的孩子被送入医院,其中有着长子与小儿子的同学与朋友——老师,以及15名年轻人,他们分别是校车司机,学校餐厅的服务员,还有孩子们的亲属——:医院以“不明原因的急性传染病”的名义逐级上报,该市的学校和企业,公司,停课,停业,进行封锁,严防疫病蔓延。并且以病人为中心,搜索全部接触者。   11月2日,感染者确定为253名,玛瑞安的小儿子因为并发症而死亡,他是第一个却不是第一个牺牲品。   更多的感染者出现了,他们有的照看过发烧的小孩子,有的收拾过他们的衣物和日用品,有的是因为病人用过电话后又用该电话而传染,有的只是住在附近……而其中要数孩子与老人最多也最危险,医生们不断地进行各种检测,按照水痘与麻疹,出血热等等来为他们治疗,但始终不退的高烧与各色并发症却在48个小时内夺取了几十个人的性命。   前后不过一个星期,西撒丁有3个城市出现了相近的疫情,死亡人数超过100名,感染人数超过一千并且在不断增加——卫生部发布命令把它定性为“未知的、危险的”疾病,将其视作“危险的传染病”。并且于当天向全体医务人员下发了卫生紧急状态警报,介绍了该病的特征、传播途径和影响范围。11月9日,卫生部和保健署又分别发出旅行通知,要求公众尽量不要到发现疫情的地区旅行。保健署还针对有可能接触患者的人,如患者家属、医护人员和亲朋好友等发出通知,要求他们在接触病人后10天内,进行健康检查。医务人员发现可疑的相似病例,须立即向当地传染病控制中心报告。   处于东撒丁地区的撒丁首府并不曾受到疫情的干扰,这里的深秋一如往昔的美丽而静谧,成千上万蜂拥而至的祈圣者们已经在罗莎丽亚离开之后逐渐无可奈何地散去——毕竟他们大部分都是罹患重病的人以及陪同的亲眷,其中许多人一旦脱离了配置齐全的监护病房,强效的药物,富有经验的医生,是不是能坚持到下一个日出都很难说,更不要提那不知何时才会发生的奇迹了……他们重新去寻求科学的帮助,曾经充满了担架,轮椅与氧气袋,帐篷的街道上变得干干净净,虽然现在依然有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前来朝拜与参观圣母像,但已经不像“圣迹”降临的时候那样疯狂而无法控制——也在首府的接纳范围之内。   女王陛下坐在秋宫的第三会客室里,凝视着窗外金黄与鲜红的叶子,还有孔雀绿色的草坪与灌木,她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高背橡木扶手椅上,双手在膝盖上交握,朗巴尔夫人坐在她的身边,脸色略显憔悴。   很快,应女王陛下的召唤,早已等待在外面的几个在传染病学方面颇有建树的专家走了进来,他们在距离女王陛下五步远的地方立定,行礼,然后其中年过八旬的,同各类传染病打了58年交道的流行病学家和传染病专家作为代表踏前一步:“陛下,我很抱歉不得不禀告陛下一个严酷的事实——我们已经确定,这次可怕的疫情并非源自于任何一种我们未知的新型病毒……相反的,我们曾经对它相当熟悉……”   “您说严酷……”朗巴尔夫人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我难以理解,爵士,现今几乎所有已经的传染病都有相对应的治疗手段或者疫苗——既然您们已经找寻到这种疾病的来源,又为何不立刻采取措施呢?”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她艰难地问道,这个在撒丁,富有程度仅次于女王陛下的贵妇人罕见的露出了惊惶的神色,她看向女王,而女王陛下苍白着面孔将一只手伸过去与最好的朋友紧握在一起,好像要从中要给予她或者从她那里获得无穷的力量与勇气一样,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重型水痘?麻疹?猩红热?霍乱?鼠疫?”她一个单词接着一个单词的说下去,专家们的沉默让撒丁最为尊贵的女性浑身发冷。   “是烈性痘病毒。”有着爵士称号的传染病专家平静地说道。   即便女王陛下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好记性与卓越的反应能力,也必须想一下才能回忆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那是一场波及了两个大陆的可怕瘟疫——“据我所知,这种疫病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被完全控制并且消除了。”   “正是如此,尊敬的陛下。”传染病学家不无遗憾地说道:“显然这个恶魔并不曾回到地狱中去——依然有人掌握着它,并且将它释放出来了——陛下,我请求您邀请国际医学组织的危急疫情专项小组前来撒丁,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因为自最后一个罹患该疾病的人痊愈之后,世界上仅有4个地方还保存着这种病毒,其中的3个地方保留着制造疫苗的技术资料与相关设备——如果他们能够提供帮助,我们可以节约下大量的时间,撒丁在一个世纪前就消灭了痘病毒,现在不仅普通人对此一无所知,许多医生也是仅闻其名,不见其身。——在确认感染的一个星期内注射疫苗才能遏制住烈性痘病毒的危害,过了这段时间,现有的任何医学手段都将无济于事,唯有看病人自身的免疫能力是否足够强悍才能决定他最后的生死存亡,不过如此的话,将会有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的死亡率,剩下的人也会因为种种并发症而造成流产,失明,失去听觉,肌肉扭曲与麻痹……等后遗症,最轻微的遗留症状也会毁掉患者的面容与身体上大部分健康的皮肤。”   朗巴尔夫人与女王陛下交握的手指已经紧张的发白,但她们两个毫无所觉。   如果有人愿意为撒丁的王储以及公主殿下,亚历克斯与罗莎丽娅此次出行绘制一份视察路线图的话,他会发现,这条路线基本囊括了西撒丁最为重要的15个地区——9个沿海港口城市以及6个担负一定区域商品流通的中心城市,它们之间连起的线路恰好可以成为一个尖角向左的横置“V”字,而这些出现了疫情的城市就在V字的尖端两侧,而亚历克斯一行——罗莎丽娅,费力,维尔德格等人所在的港口城市恰好处于尖角顶端。   她们的独生子陷身于几乎是有人类历史以来就存在的可怕疾病中,而出生在四十年以内的他们根本没有接种过痘病毒的疫苗——他们对此毫无抵抗能力。   两架通体被涂成铁灰色的大型直升机飞过了圣乔治海军基地军官宿舍的褐色平屋顶,在月球寒冷的反射光下在毗邻士兵宿舍的空降训练场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然后越过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圣乔治号的飞行甲板上你可以从墨蓝色的云层中轻易地看到它们的警示灯,事实上它们距离甲板上的人群尚有1000英尺之多——光线柔和的泛光灯照亮了整个降落场,甲板上的停机坪边界灯与瞄准点灯分别发出明亮而不刺目的橙黄色与亮白色光。   很快,一道蓝色的笔直光柱投射下来,这是直升机的导航灯,它在直升机短暂的盘旋飞行中打着圈,扫过甲板上每一个人的面孔,让他们的面孔发青,瞳孔闪亮,在主甲板、飞行平台和舰桥上的接受了特殊指示的军官和士兵,全副武装的,在升降扶梯和前舱处设了岗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们,以及王储,公主殿下和他们的随同人员无不如此,他们表情僵硬,纹丝不动,稍微昂着头看着天空,就像是一群期待着食物从天而降的还魂尸。   第一架直升机的螺旋桨还在空中划动的时候,第二架直升机的起落架就触到了甲板,这种直升机横向交叉布置的双旋翼特别的长,沉重的狂风逼迫着人们在靠近它时不得不低头,弯下身体,这让它比其他的直升机来更为巨大且令人敬畏;由于发动机安装在机身上方,座舱内可利用空间增加一倍。可容纳1名驾驶员和8名乘客。最大速度超过213公里/小时。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在黎明来临之前跨越2个城市,降落在位于西撒丁边缘的一个封闭式私人疗养院里,王储与公主将在那里注射疫苗,度过15天的观察期,检疫期的20天,才能正式返回撒丁首府。   罗莎丽娅被嬷嬷们披上了一件轻暖的斗篷式大衣,被簇拥着登上了第一架直升机,身边除了3个圣殿骑士,她的监护人伊诺,还有安托,剩余的3名圣殿骑士将和亚历克斯,费力,维尔德格坐在第二架直升机上——亚历克斯与市长与海军基地的司令官的道别异常简单,只有握手,以及说了一声“再见。”   不管怎么说,无论理智是怎样告诉人们在瘟疫逼近城市的时候两个硕果仅存的撒丁王位继承人留在这里是多么的不智,又是对现在的局面何等的无用与碍手碍脚——他们没有任何权力直接插手市政府的操作;而在经过王室顾问审核之前,更绝对不能轻易地对任何一件事情发表任何意见,尤其是现在,一个表情,一个手势都有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的敏感时刻——但情感总是让人们在这种混乱与不知所措时刻渴望一个有力的支持,哪怕只是一个还不曾戴上王冠的国王,或是一个并不怎么熟悉与了解的公主。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女王陛下也是非常艰难的——即便她很清楚,亚历克斯的生命并不像普通人类那样脆弱易逝,但这并不能成为一个母亲放任儿子沉溺于明知的危险中的理由。 第三十五章 圣杯(16)   注:上一小节已经增加至3500字。   直升机在银白色的海面上稍作盘旋,就开始缓缓爬升,基地,以及城市很快成为了数百根光亮线条中的几个大小不同,深深浅浅的方块,他们需要越过一片面积广阔的丘陵地带,才能掠过另一个城市边缘地区的上空到达另一个城市——前者是瘟疫肆虐的最为疯狂与广泛的一座,如果不是有着可以在高空壹千英尺左右行进的交通工具,就算是边缘,也是人们所不愿接近的。   最初的时候,罗莎丽娅还饶有兴趣的努力向外看着,这还是她第一次乘坐直升机——两个嬷嬷将她挤在当中,半强迫地阻止这种她们看起来相当危险的动作——不过大约只过了十几分钟,她就无趣地缩回到嬷嬷们舒适的怀抱中去——她所能看到的永远只是一片低矮的、由南向北延伸的丘陵,无论是辽阔绿地,葱茏树木,忽隐忽现的溪谷,还是迤逦而过的葡萄园,都被黑夜的衣幅紧紧地遮盖着,而昏暗与扶摇不定的直升机里也不可能看书,螺旋桨与发动机发出的噪音也太过有规律了——喃喃的抱怨了几句,罗莎丽娅垂着头开始打盹,一个嬷嬷解开她的斗篷式大衣领口的扣子,把她的头安放在手臂之间,而另一个嬷嬷则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伊诺将一张柔软异常的天鹅绒毯子小心翼翼地裹在她的身上。   他凝视着自己的被监护人,毯子一直被拉到少女的耳根,她只露出一点玫瑰色的嘴唇,与鼓鼓的桃色面颊,被直升机的劲风拂乱,还没有来得及梳理整齐的蜜糖色卷发一缕缕地流淌在鲑鱼红色的天鹅绒毯上——这种颜色是宗教仪式上常用的,机舱内藤黄色的灯光为所有的东西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罗莎丽娅横卧在两个黑衣白头兜的嬷嬷中间,面孔与身体微微向内侧去——这幅景象犹如一幅文艺复兴时期,充分使用了光线与阴影,色彩浑厚,细腻写实的宗教画。   罗莎丽娅睡着了——虽然嬷嬷们与伊诺都不会让她知道太多的事情,但她依然能从偶尔得到的只字片语中拼凑起一幅支离破碎的画面——每个深夜,嬷嬷们服侍她睡下,退出卧房,她闭上眼睛,沉入黑暗,就能看见那个茶色的小瓶子……她从不曾想过这里面的东西有这样可怕——即便坦塔罗斯枢机主教告诉她不必担心她自己以及身边的人会被感染,因为他们已经在每年的身体检查中注射过相关疫苗,可她的恐惧还是伴随着不断上涨的死亡人数与日倍增——数量不断增多的还有那些看不清面目,四肢,身体的,半融化乳冻般的铅白幽灵,他们悄无声息地从罗莎丽娅的床前鱼贯而过——罗莎丽娅知道他们是邪恶而又恐怖的,但怎么也无法做出动作或者发出声音,而总是在最后一个出现的阴影则会缓慢地向她俯下身来,从白色面具的黑色孔洞里飘散出烟灰色的雾气……   罗莎丽娅竭尽全力挣扎着,想要从死亡的威胁下逃离出去,她绷紧了脖子,张大了嘴巴,身体痛苦的痉挛,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发现自己依然在机舱内,她的监护人回过神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他的面具与噩梦中的一模一样——圣殿骑士们都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威胁性地将带着骑士手套的手按在驾驶员的座位靠背上。   “我们到了哪儿?”伊诺沉声问道。   ※※※   “我们到了哪儿?”   几乎与此同时,在另一架直升机上,驾驶员被问到了同样的问题——“瓦林西亚市。”他从容不迫地回答。   亚历克斯从便携式电脑的屏幕上抬起头来。   从窗口看出去,下方是高楼林立的城市与冷清的港口,纵横交叉的街道上有着连成无数细线的路灯,原本不应该在凌晨2点出现的,小得好像火柴盒一样的汽车,蚁一样的行人,和许多许多其它的东西,横亘在城市几个最主要的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直升机已经降到了500英尺左右,那是航空管理局所规定的,直升机飞行时的最低高度;即便是普通人也能看清地面上那一层层的隔离栏。   不死者还能看清人们神色各异的面孔——悲哀,狂热,坚决,绝望,疲惫,憎恨,喜悦……好像人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来此集合了。   这个城市人口密集,而且有着两座斗牛场,在斗牛节期间,城市人口剧增至15万,截至亚历克斯离开圣乔治号时,整点通报情况为共发病596例,死亡69人,重症出血性痘病毒患者占了其中的百分之十,而这种重症代表的是百分之一百的死亡率。   他们原本应该迅速离开这里,而非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盘旋。   “那么,驾驶员先生,您想做什么呢?”维尔德格懒洋洋地靠着窗户问到,刚才也是他——或者说亚历克斯首先发现路线偏移的,原本他以为这只是人类短短一生中所犯下的无数错误中的一个,但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他慢条斯理地在精巧别致的小鱼皮斗篷上缝上最后一针——原本按照不死者的估计,在到达临时的检疫所之前这件斗篷应该得以初步完工,现在只好将最后的装饰放在之后做了。   那些圣殿骑士们紧张地站了起来。   “请不要动,先生们。”驾驶员平静地给予了警告:“直升机从500英尺的高空坠毁只需要几秒钟——我敢向圣哲发誓,这点时间绝对不够你们做完最后的忏悔——就算你们如同婴儿那样纯洁无瑕也不行,因为你们很有可能连你们的名字都来不及说完。更别提临终涂膏式了。”他的语调十分温和但坚决,维尔德格将一只手搭在一个显然有点过于冲动的圣殿骑士的肩膀上——没有哪个西撒丁人更了解一个西撒丁人说话的方式——他们总知道什么地方是对方的底线。   那个圣殿骑士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坐了一头犀牛,他几乎是猝然跪倒在机舱里的,年轻的面颊瞬间变的通红。   “那么您想要做什么呢?”   这次是亚历克斯询问。   “……”驾驶员沉默了,而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必须对您致以最深的歉意——我要让我的亲人离开这座城市,他们只是来看斗牛的——我打过电话给他们,他们还没被感染——我不能让他们继续和死神呆在一块儿。”   “如果他们不放行,殿下,我们将会直接降落在瓦林西亚市的市中心。” 第三十六章 圣杯(17)   “……我很抱歉。”再度沉默了数秒之后,驾驶员说道:“我不知道是您,他们只命令我们来接某个人离开圣乔治市——我们认为那一定是个大人物,但我们没想到是您。”   王储在圣乔治市滞留的消息确实是不曾公开的——亚历克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袖口下的宝石表带,这是一种习惯性的,思考时常有的动作,而不是施法的前兆,维尔德格知道自己的亚历克斯宝宝主人非常谨慎,谨慎的有点神经质,他在圣殿骑士面前除非必要几乎不使用任何法术,甚至连心灵通话也免了;即便如此,维尔德格与亚历克斯之间还是有着一定的默契,属于西撒丁的,在刀子,子弹与车辆的咆哮中所建立起来的信任与理解让他继续懒洋洋地伸直双腿——因为圣殿骑士们几乎都挤到前面去了,后舱宽敞了很多。   而看着维尔德格动作的费力则是收起了文件,但他保持沉默,双手放在膝盖上,肩膀放松,双脚紧紧踏着机舱地板,一个随时可以作出保护与攻击动作的姿势。   圣殿骑士们虽然已经挤到了机舱前部,但他们什么都干不了,只有看着驾驶员从容不迫地打开了关闭的通讯仪开关擎,他无视那些语气强硬的质问与警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个问题并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轻易决定的,短短的胶着一番之后,通讯仪器中传出带着孳孳声的回答——他们要求驾驶员等候——必须等候。   “我不能等候太久……”驾驶员回答,而这时候一阵强风猛地从机侧刮过,同时他们听到了尖锐的喊叫声——它几乎穿透了直升机发出的巨大噪声,罗莎丽娅所乘坐的直升机从众人相距不到十英尺的地方滑了过去,显然里面的人缺乏足够的耐心,凭借着不死者的锐利眼神,靠在窗口的维尔德格看到那个驾驶员正在努力挽救,企图降落在隔离带后方的空旷地带,但这很难,这架飞行器还是无法控制地向着隔离带另一端的人群斜斜的飞去,隔离带前的密集的人群立刻逃个精光,只留下空荡荡的汽车,幸运的是,最后那架直升机突然向上跳跃了一下,从汽车的顶端掠过,机翼擦过那些高高的棕榈树,将宽阔肥大的绿叶搅得粉碎,然后是树干,树被削倒了,翼片也打得粉碎,机身重重地跌落四层隔离带之间,卡在路肩下的斜坡位置,再往下一点就是路边的排水沟。   不过在它的同类身体里的人与非人类可没那么好的运气悠闲自在的将真实版的贝弗里大片看到最后,就在罗莎丽娅的尖叫声传来的时候,站在驾驶员身后的那个圣殿骑士立刻将这个同谋犯从座椅上抓了起来——亚历克斯可以拿自己远在费伦的命匣起誓,这完全是巴浦洛夫式的思考方式,就算是驾驶员身上坚韧的安全带都没能阻止那可悲的条件反射——他把那个直升机驾驶员抓到了自己的面前,估计是想要和电影中的任何一个赤胆英雄那样吼叫一番——“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或者“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你们这些***!”之类的固定台词,但又突然想起这两个家伙似乎已经在审问前坦白了自己所有的罪行,所以他竟然就保持着那个奇特的姿势不知所措起来。   尤其值得叹息一声的是,驾驶员被带出座位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了哪一个操纵杆——仪器表盘上出现了闪动的黄色光点,变速器出了问题——对直升机来说,变速器的故障是致命的,通常需要实行紧急着陆,并请求救援。   巫妖认为,这个位面的正能量对于人类的最大危害很有可能是从大脑开始的——最初症状或许就是石化?   “亚历克斯!”维尔德格喊道——驾驶员的手臂似乎被圣殿骑士过于粗鲁的动作折断或者脱臼了,而费力与维尔德格固然学习过驾驶直升机,但驾驶时间绝对不会超过20小时,可没办法与在海军服役期间几乎每天都要驾驶着直升机在空中巡查2个小时以上的亚历克斯相比,何况民用直升机于军用直升机还是有着一定区别的——现在可没时间慢慢供其学习与分别。   当亚历克斯令直升机再次恢复了平稳平行的状态时,可以感觉到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那个被踩在圣殿骑士脚下的驾驶员,一个较为年长的圣哲仆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圣哲保佑,”他说:“尊敬的殿下,是否可以请您略为降低一点高度?——不必降落,我可以从一百英尺的地方跳下去而不会受伤,我带着这个罪犯离开,这里会留下两个人来保护您,您直接开到我们原先的那个目的地去,然后再请人来迎接罗莎丽娅殿下。”   “唔?”维尔德格问道:“为什么不让亚历克斯降落呢?”   “亚历山大殿下也是我们必须保护的人。”年长点儿的圣殿骑士微微的摇了摇头:“下面的情况太过危险。我们不能让一个被保护人去拯救另一个保护人,这是我们的职责。”他的眼睛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好像维尔德格提出的问题即荒谬又可笑。   “承蒙阁下好意,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必须降落。”坐在副驾驶座的费力苦笑着插话,他的双眉之间和他的深色西装一起出现了深深的皱褶,燃料计上的两根红色指针已经靠近了警告指数线:“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前往目的地,油箱里只有到达这里所需的油。现在我们还是一起向圣哲祈祷,保证安全平稳的降落就好。”   唯一能选择的也只有隔离带后方的空地,幸而地面上的军人不曾对有着本国标志的直升机开枪,不过维尔德格觉得向不知在哪儿度假的圣哲祈祷倒不如向亚历克斯祈祷——在他心目中,亚历克斯要可靠点的多。   “所有成员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准备降落。”亚历克斯说。   所有的人默然从命,直升机的主螺旋翼倾斜,地面上的人们紧张的注视着第二架直升机轻盈的滑过曾经令第一架直升机半坠毁的棕榈,如同一只膨胀了无数倍的钢铁蜻蜓那样灵巧的短暂悬停,而后降落在水泥路面上,与第一架直升机中仍在艰难而仓促逃离的人们不同,它所有的动静都平息下来了之后,上面的人才一个个地跳了下来。   当被阻隔在四层封锁线后人们看到圣殿骑士手中抓着的原驾驶者时,他们骚动起来,女人和孩子高声呼叫着属于一个男人的名字。   费力跳下机舱,他发现目前的情况正是他所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几乎想立刻转身将亚历克斯推回直升机。   军队正在与人民武装对峙。而周遭有着十几个悍不畏死的,其他国家的记者,他们原先是来采访奔牛节的,现在却意外得到了一个可怕的大题材——是用强硬手段驱逐也不是不可以,但撒丁现在需要得到其他国家的支持,为了那些了烈性痘病毒的疫苗。   ※※※   钢制的防暴栅栏,由士兵操纵着,军用卡车则掩护着其两翼。士兵们带着面罩、呼吸器、经过严格检验的过滤器、密封护目镜、头巾、防弹橡皮套装、橡皮手套和靴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罩得严严实实。他们在距离居民大约十英尺的地方组成了四层隔离线,警惕而缓慢地交错着各自的站位,巡视每一个地方,以防有人偷偷溜过警戒线或者发起突然冲击——而人们只是站在隔离线后面与他们安静的对视,罗莎丽娅与嬷嬷们站在他们中间,动弹不得——因为从被隔离的人群中伸出了数十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另一个直升机驾驶者也还活着,被铁青着面孔的圣殿骑士提在手里。   “亚历山大殿下?”   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有人发出了惊呼——他们之前并不知道直升机将要带走怎样的大人物——更有人将手里的枪口垂向了地面或者转动方向,总之,没有人将目标设定为萨利埃里兄弟。   监察长伊诺是最后一个离开直升机的,他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眼前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他难以抑制的咳嗽了两声:“放开他们。”他指的自然是那两个驾驶员,无论如何,惩处罪犯不会比罗莎丽娅的安全更重要,何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世俗的手铐没有带在他们的手腕上,圣哲的惩罚也会如影随形。   两个驾驶员重重地被丢在了地上,他们喘息了好一会才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他们向亚历克斯与监察长微微弯了弯腰,既没有走进稠密的丛林,也没有继续走向平坦的公路,而是转过身去,穿过一层层的隔离带,走进了人群,他们的妻子与孩子立刻扑上来抱住了他们。   罗莎丽娅的脸色异常苍白,眼中充满愤怒,但身前乌黑的枪口却令她不敢造次——空中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基地发现问题之后,立刻派出了剩余的2架直升机,另外4座海上鹞式战斗机在旁护航——之前的直升机被迫降落实属意外之喜,否则的话,他们还得另想办法——又不能把王储与公主殿下的座机给打下来。 第三十七章 圣杯(18)   孩子与女人忘记了哭泣,男人们紧握枪支或者棍棒,他们盯着空中的直升机,视线跟随着它,一直到它停下,而后他们又迅速地将焦点凝聚到亚历克斯与罗莎丽娅的身上——那种眼神可真是让人不怎么好受——巫妖倒对此十分熟悉,在费伦的亡灵塔周边徘徊的死者们,其中有很多都有着这样的眼神,不是憎恨,不是悲哀,而是疑问——为什么被抛弃,被夺去生命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得不到回答的疑问累积着,如同在地幔下涌动的岩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也是费力拼命抓着亚历克斯的手臂,用自己的身体遮掩着他尽量不令其成为太多人目标的原因——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明天那些西大陆联邦报纸商会刊登出怎样不堪的报道了——但怎样的报道也不代表撒丁的王储会为此冒险。   圣殿骑士们则小心地簇拥着罗莎丽娅从静默的人群前走过。   哦,多么美妙的题材——费力可以为那几张照片起个题目——“王室的特权:在所有人之前逃跑!”   这个时候,事情越快结束越好,可罗莎丽娅那里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步——亚历克斯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一个人先走,圣殿骑士的大而无当被费力翻来覆去的腹诽,但作为一个王储的秘书官,现场唯一的王室顾问,他还得去处理这件麻烦事——在他移动脚步的时候,他看到监察长也走到了罗莎丽娅的身边,前者的黑色大斗篷,还有嬷嬷们的宽袍子把罗莎丽娅挡得严严实实。   罗莎丽娅瞧着距离她只隔了一道钢质隔离栏的孩子,他有着一头到处乱翘的黑色头发与一双闪亮的茶色眼睛,他用孩子那种特有的清脆声音呼喊着公主殿下的名字。   “罗莎丽娅殿下——罗莎丽娅殿下……”   他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攀附在隔离隔离栏上,因为他是站在隔离栏交叉的缝隙处,他不得不让自己的两只脚夹在最狭窄的地方——那个只有1英寸宽的剪刀型缺口里,殷切地向罗莎丽娅伸出手臂,一个柔软而美丽的小包裹在他的手上蠕动——他居然把她从隔离栏不足7英寸的缝隙间塞了出来:“这是我的妹妹。”他尖声介绍道:“请带她走,她没生病,她受过洗,每天妈妈都要帮她洗三次澡,她健康极了……求求您。”他抽着鼻子哀求道:“只带她走……带着这么一个小家伙您一点事儿都不用费……她很轻……很乖。”他充满了渴望地看了看自己的小妹妹:“我们全家都在这儿……”他轻声说道:“求您了,仁慈的圣女,只带她一个,谁都不用……只带她一个。”   罗莎丽娅身边的圣殿骑士们犹豫不决,如果面对着恶魔或者吸血鬼,或者是邪恶的异教徒,他们倒可以无所畏惧地冲上前去战斗或者厮杀——问题是这么一个孩子,他和每一个在充沛的阳光与清新的空气中长大的孩子一样,在小湖边玩他的木头小船,往讨厌的客人茶杯里放小虫,掀开神父的袍子看看他有没有穿长裤……他也有可能嫉妒过这个新生儿夺去了父亲的亲吻与母亲的怀抱,曾经偷偷地在母亲无暇顾及的时候捏过她的脸,拍过她的屁股,偷喝她的牛奶,但现在他捧着自己的妹妹,就像是向方舟捧进最后一个孩子的诺亚——他的脸涨得通红,要知道,在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经常有着种莫名其妙的高傲与矜持。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毫不犹疑地伸出了手臂,为了尚在襁褓的妹妹而大声哀求他人的怜悯。   “走……罗莎丽娅。”伊诺沉声道,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小孩儿与大人的区别,而是必须的制约与掌控,这不是个人的怜悯就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   *早在17世纪的时候,一个发现了疫病的城市,首先将会实行严格的空间隔离:封闭城市及其郊区,严禁离开城市、违者处死,捕杀一切乱窜的动物;将城市分成若干区,各区由一名区长负责。每条街道由一名里长负责,严密监视该街事务;如果他离开该街,将被处死。每个人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食物与水会从一个小窗口送入,秽物与尸体由专人收取,这是一个被割裂的、静止冻结的空间。每个人都被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如果他移动,就要冒生命危险,或者受到传染或者受到惩罚。   监督不停地进行着。到处都是机警的监视目光:“一支由可靠的军官和富人指挥的民兵队伍”,在各个出入口、市政厅和各个区进行警戒,以确保民众的服从和长官的绝对权威,以严防一切混乱、偷盗和勒索。*   直到数百年的现在,人们对应瘟疫的方式依然大略如此——原本就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或许可以忍耐,但是面对着死亡的恐惧,固守传统的西撒丁人却执着地想要返回自己的家乡——就好像大马哈鱼逆流而上,竭尽全力返回自己出生的地方,在那里繁衍,生育后代,然后死去那样——死亡的威胁反而令他们更为思念故乡了。   情感胜于理智的西撒丁人在这里显示出最令人头痛的一面——还有他们几乎人均两到三支的猎枪与不可计数的子弹与火药,还有精美与锐利共存的刀具,以及他们娴熟的猎杀本领——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他们之所以还只是在这里与隔离部队僵持,只不过是因为作为一个撒丁人对于国家权力本能的尊敬与防备而已。   所以……绝对不可以,罗莎丽娅,作为一个王室成员,国家的代表,在这里显示温柔与慈悲——因为接下来的责任你绝对担任不起。   ※※※   很可惜,监察长的良苦用心完全地浪费了——罗莎丽娅身边的嬷嬷在少女习惯性地听从监护人的吩咐转身走开前轻轻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兴致勃勃的记者们——罗莎丽娅的心脏狂热而快速地跳动起来,没错,这是个机会,她曾经注射过疫苗,但人们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她曾经看过的画册中最令人感动的一张就是被教廷赐予“圣女”之名的朗格诺伊斯嬷嬷抱着一个艾滋病婴儿的照片,曾经以慈善天使之名为人熟知爱戴的罗斯王储妃也有过好几张怀抱垂死病孩的留影。   至于疫病流散的可能——他们不是还要经过一段漫长的观察,检疫期才能进入撒丁首府——不是吗?再则,如果有什么问题……她也可以设法呼唤圣光,圣光无法泽及太多的人群,但是数十个忠诚的信徒应当还是……已经走到她身侧的伊诺伸出手来,罗莎丽娅来不及多想,她向前一步,在所有人来得及阻扰之前,伸手将那个粉嫩嫩,软乎乎,似乎正在熟睡的婴儿接了过来——一时间闪光灯大作,罗莎丽娅适时地露出温柔可亲的笑容,她觉得无比激动,无比快乐,所有的疲惫与酸痛都不翼而飞,她对那个小男孩微笑,郑重地答应他会把他的妹妹带走,甚至低下头去,亲吻婴儿的面颊。   婴儿的面颊有点烫,罗莎丽娅的碎发在她的面孔上扫来扫去,让她不舒服了。她抽搐了几下,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以一个婴儿所能有的所有力气绷直了身体,极其突然而猛烈地打了一个喷嚏。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罗莎丽娅脸上,带有这不正常的腥臭味道,旋即是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咳嗽,罗莎丽娅惊慌地看着那张小小的嘴巴里喷出淡红色的雾体,落在白色的围兜上。如同天使一样的小脸被血迹与奇形怪状的肌肉充满,短短数秒之内,恶魔就占据了她的身体,她张大的嘴巴里没有牙齿,深红色的粘膜上只有几个脓疱,就像每晚罗莎丽娅所看到的那些幽灵偶尔张开的嘴巴。   罗莎丽娅发出一声可怖的尖叫,在所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她本能地将那个婴儿狠狠地丢了出去——这无可厚非,远离危险与不可知的东西是人类能够生存至今的有力依持之一——婴儿连同外层的襁褓砸在了隔离栏上,然后就像一袋垃圾那样啪地掉落了下去,小男孩欢喜天真的面孔变得铁青,甚至有点狰狞。   “你杀了我妹妹!”片刻死寂之后,他疯狂的尖叫起来,并且试图爬上足有成人高度的隔离栏,一个成年的男子协助他——更糟糕的是,有人重新抬起了枪口,而更多的人则无视士兵们的阻止,尝试着打开隔离栏。   零星的人群开始绕过隔离栏,他们跳下路肩,准备绕到隔离部队的后方去,士兵们组成的警戒线已经无法抵制住人们的冲击,而监察长已经在事情突变的第一个瞬间抓过了罗莎丽娅,她的双腿犹如融化的奶油,动弹不得,监护人只得半抱半提着她,但他们无法靠近随时做好了起飞准备的直升机,西撒丁人的枪一直对着他们。   一个人被激怒的时候,他会想要毁灭一切——而克制住自己的愤怒与毁灭的欲望需要钢铁般的意志,然而这种意志一旦被击垮,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存在的好——它所维护的秩序将会遭到最强烈的攻击,最无情的蹂躏,世间的一切都会陷入可怕的骚乱。   亚历克斯略略垂下了眼睛。   “*当肉体混杂在一起时,疾病就得以传播。当恐惧和愤怒压倒了禁令时,罪恶就会滋长。*”——骚动,暴乱意味着萨利埃里家族在西撒丁苦心营造的平和局面再一次被打破,而瘟疫的平息也会不可避免的延长——那个协会,组织,个人会愿意千里迢迢前往异国遭受病毒与子弹的双重威胁?   “请代我向母亲说声抱歉,暂时无法回去。”   黑色的身影擦过费力的身侧。   “亚历山大殿下!”费力喊道,他想要抓住亚历克斯,却只差一点,一个从人群中飞来的石头砸中了他的肩膀。   ※※※   一个穿着黑色裤子与一件褪色很厉害的米色衬衫的年轻人正像一头健壮的公牛那样奋力地冲撞着隔离栏,眼看成功在望的时候,一只手伸过隔离栏,直接将他推回人群。   他就像头抵撞未遂的公牛那样呼呼地喘着气,找寻着那个混帐家伙的踪影,准备再来一次,只要能越过隔离栏,他不介意浪费点时间先揍他一顿——然后他发现周围的人群骤然安静了下来,那个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回去的混帐家伙正在弯腰抱起这次骚动的起因——那个被摔在了隔离栏边缘的婴儿。   小男孩抬起一塌糊涂的脸瞧着那个漂亮的年轻男人,他的脸上有着隔离栏的印记,因为他攀爬不成就想要从缝隙中钻过去——没成功;又因为隔离栏下端缝隙细小,他的手划的满是伤痕也没能伸出去,连抓着妹妹的襁褓将她抱回来的可能都没有——现在他的妹妹被那个男人抱在怀里,他手法娴熟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发出了微弱而清晰的哭声。   “她活着。”亚历克斯说道,他的声音沉稳而冰冷,声调不高,如同钢刀一样的锋利,那样充分表露权威的声音,让人们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事——更多的人由此想到了他的中间名——萨利埃里。   “我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他继续说道:“请听从政府的安排——你们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很多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终究还是垂下了攀住隔离栏的手。   亚历克斯怀抱里的婴儿有点不安的躁动,人们看着王储从自己的外套内侧中取出了一块柔软的织物,而他旁边的灰白色头发男人非常默契地送来了一瓶瓶装水,亚历克斯略为沾了点水,用刚才那只可以轻易推开一个大男人的手为扭动的女婴擦干净脸,小小的鼻孔与嘴巴,还有沾到血迹的头发和耳朵。   他只用一只手稳稳地抱住婴儿——这可是个高难度的活。也许是觉得舒服了,女婴不再呜呜咽咽,而是满意地蠕动着嘴唇,吮吸起自己的拇指。   “看,她很好。”亚历克斯把她展示给她的哥哥。   “谢谢……对不起……我只是以为……”男孩失望地咕哝着说道,眼泪在肮脏的面孔上划出几道鲜明的痕迹:“谢谢您,先生……殿下,可以把她还给我吗?”   “我明白。”只是那点微薄的希望与不择手段的计谋而已,亚历克斯准备将襁褓竖立起来塞回隔离栏,却发现婴儿的手指抓住了他柔软的毛衫,她很用力,拳头变成一个圆鼓鼓的肉球——好吧,亚历克斯瞥了一眼维尔德格,后者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萨利埃里家族那里就由他去通知与解释了。   亚历克斯把婴儿塞回怀抱,扣紧风衣的纽扣,系好腰带,让这件宽大的衣服成为一个临时的胸包,他看了看隔离栏的高度,活动了一下手指,和对面的人群打了声招呼:“我过来了。”   在人们的惊呼中,钢铁的隔离栏发出了犹如刀剑互相撞击时才有的声音,撒丁的王储跳了起来,就像是一头健壮有力的黑色猎豹带着自己的猎物流畅迅速地攀上草原上那种罕见而通常会长的异常高大,可达近百英尺的巨树那样,优雅地从金属隔障的彼端翻越了过来——从安全的地方,来到危险的地方。   他轻巧的跳落在地面上,甚至没有惊动怀抱里的婴儿。   “回去吧。”他温柔地说道:“我和你们在一起。”   *号之内引用米歇尔·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的部分文字。 第三十八章 圣杯(19)   医生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悠闲地在林荫道上踱着步——正午的阳光从稀疏的金黄色叶子中投下浓厚的暖意,让人感觉全身都温软舒适,就连入冬后变得冰冷尖刻的空气都柔软了不少——他身边不断地有带着口罩,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顽皮孩子呜呜地欢叫着跑过,而他们的父母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每个人的神情与步态中都带着那种愉悦与安心的味道。   连续的阴冷天气如同即将被驱逐出去的瘟疫一样在一夜之间离人远去——世卫组织疫苗研究部门负责人已从西大陆联邦那里取得了三十万剂烈性痘病毒的疫苗,并且及时地转交给了撒丁政府的卫生总部——西大陆联邦是公开的,依然在国家的绝密研究室内保存着足量的烈性痘病毒样本以供研究实验的国家之一;他们的研究室成员已经随同疫苗奔赴撒丁,协同当地的医药工作者与生产机构培育列性痘病毒疫苗,但真正可用于接种的疫苗最早也要在2个月后才能生产出来——30万只疫苗库存对于现有的数百万感染者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属于活病毒型的痘病毒疫苗即便在最适宜的环境中受到最精心的保护,也只能保持极为短暂的活性,而且有着一定的副作用,可能会导致100万接种者中有一至两人死亡、约14人罹患重病。这种疫苗也会对免疫功能低下者构成潜在的威胁,尤其是孕妇,湿疹患者,是绝对不能够接种的,何况,烈性痘病毒已经在全世界消失了近百年,那个企业,那个机构,哪个国家会白白地将大量的金钱虚掷在除了满足某些研究狂人的爱好之外毫无所用的东西上呢——30万只的库存量已算得上是西大陆联邦太过奢侈,所以现在只能让医护人员最先接种疫苗,以保护基本的医护力量。此外,由于疫苗的初期供应可能不够充足,还需亚要根据不同人群面临的风险情况分阶段实施疫苗接种战略。   瓦林西亚市当然是首选,无论是疫病爆发的时间,还是严重程度,这个城市必将成为现今6个大城市内最为关键与紧要的,除了既定的医护人员所需之外,其余的疫苗中很大一部分都被运到了这个繁华而绮丽的古老城市。   城市内已经按照原先的街区分别隔离开来,市医院中的隔离病院自然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而后是整个医院;其次是亲密接触者——包括患者的亲属与医护人员;再接下来就是观察期人员——就像亚历克斯与罗莎丽娅,曾经偶尔碰触到病源的不幸者;检疫期人员——完全无关者,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因为他们之中很有可能在最后时刻出现一个重型患者——通过飞沫与灰尘传染的烈性痘病毒就是这样可怕,人们在各自的小格子中继续生活,很少外出,很少聚会,不过在检疫区内父母们还是会每天带着孩子出来走动一下,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幸而这种顽劣的病毒非常的讨厌阳光,风,低温与清新的空气。   人们擦肩而过,沉默不语,仅仅以微笑致意。   只有孩子们依然是兴致勃勃的,他们纯真的眼睛与简单的思想很难理解太过复杂的东西,虽然大人们一再严正警告,但许久不能和同龄人在一起玩耍,说话,对于他们来说真是难捱极了——甚至连最调皮的小男孩儿都宁愿去学校上课也不愿意继续关在家里——于是在难得的“放风”时间里,只要大人们稍不注意,孩子们就会挤到一堆去——医生看到一个小型的坡地上就聚集了这么一堆孩子,基于医者的责任心,他大步走了过去,一边在胸前交叉起胳膊,一边准备摆出最严厉的姿态与口吻让他们“距离远点”……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有点顽固派“老爸爸”的意味——啊呀,或许可以在这些七八岁的小孩子们身上练习一下十来年后可能要作的事情——要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有4周岁了。   不管是疾病还是无耻之尤的混蛋小子都得提前预防——by希法斯·凯恩。   “希法斯·凯恩医生,午安。”   “啊……午安。呃——亚历克斯,啊……亚历山大殿下……”因为原先在坡地下方,希法斯·凯恩没能看到孩子们围拢着的对象——双黑的年轻美男子,撒丁的王储,西撒丁最大家族首领的养子,富有程度排入世界前十的钻石级单身汉——高领的深灰色细羊绒毛衣,雪白的衬衫领子从领口边缘露出一条边——就像那些神职人员身上常见的那种穿戴法,外面是一件宽大如同短袍,柔软暗淡的炭黑色砂洗真丝外套,他大半个身体隐没在矮树林平整的阴影里,拿一截新近倒塌的树木当作临时的座椅,黑色的细布裤子上沾着圆头钉般的菌类,还有些深褐色的树皮碎片。   “你可以称我为先生,在非正式场合。”他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中露出询问的意味,“那么,凯恩医生,您有什么事情吗?”   凯恩这才发现自己太过焦躁了,由于坡度与视线方向的关系,他的感知被眼睛的错觉误导了,孩子们之间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围成一个非常松散的缺口圆圈,而且都好好地带着口罩。   “我只是……有点误会,很抱歉,打搅您了。”医生有点局促的道歉——他并不是撒丁人,而是西大陆联邦一家传染病院的主治医生,这次是准备在撒丁的奔牛节里好好的松弛一下自己一年365天24小时紧绷的神经——结果……他是在疫病暴发的前期就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并且及时向当地政府与相关机构,医院通报情况的医生之一,并且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毅然加入了紧急医疗小组,瓦林西亚市的烈性痘病毒疫情没有酿成最为糟糕的结果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   亚历克斯对这个年轻人类还是很有点赞赏的——发现某地区已经被隔离而转身就走的医生不在少数,奇妙的是,他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赞赏——西大陆联邦的人在驱逐了自己的君王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任何人大权独掌,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尽的残酷竞争与无情淘汰——还有不断的丢弃与创新,以至于他们总是对其他依然固守传统的国家充满了好奇,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室——不死者觉得贝弗里的记者或许比自己更了解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   不过大多数了解都是偏于负面的吧——也许在这个年轻医生的心里,罗斯的爱德华才是王储的代表人物。   似乎自己是个异类——巫妖想。   一个只有三四岁的,一身粉红色的小人儿拉了拉凯恩的裤管:“你可以坐下来看,没关系,就是要离我们远点。”   这是邀请还是拒绝?满腹黑线的凯恩医生竭尽全力露出一个温暖又和蔼的微笑:“看什么?”他拉了拉自己的裤管,在孩子们的外缘坐下,帮他们挡掉一点风。   “魔术。”   亚历克斯回答,显然撒丁的王储也不能摆脱“劳作者有食”的无形定律,社区的义工组织者让他带着这些暂时没有父母的孩子出来散步——其中就有那个企图将自己妹妹送出这儿的小男孩,他的父母,妹妹都进了医院,他就跟着亚历克斯,寸步不离。   凯恩医生和孩子们一起睁大了眼睛。   亚历克斯伸出空无一物的白皙双手,在空中拍了拍,然后合拢,打开——掌心中多了一只羽毛颜色绚丽异常的小鸟,整个身体上覆盖着碧蓝的羽毛,除了脖子部分毛茸茸的如同雪堆,翅膀末梢则是橄榄黑色的之外,间隔非常鲜明,鸟喙与爪子是铁锈色的,小脑袋转来转去,眼睛如同红茶一样温润柔亮——凯恩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与孩子们一起“哇!”一声的冲动。   “蓝翡翠鸟……——心脏烘干,碾碎,可以作为一种效果良好的止痛药,大剂量使用会造成幻觉。”   “噢……”孩子们有致一同地发出理解的呼声。   “唔——”不死者满意地点头,手掌一合,再次打开,一只蓬松的朱红色羽毛球:“丹雀,脑子可以用来治疗心理性疯癫,但外伤引起的癫痫不再此例。”   “柠檬燕……爪子……羽毛……”   “杂灰雀……”   “啊……对不起,”已经纠结到几乎小肠套叠以至于无暇惊叹王储完美得惊人的特殊技能,医生勉强微笑着举起手:“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不变兔子呢?很多魔术都是变兔子的……”   鸽子似乎也有什么地方可以做成药油……兔子——绝对……大概……也许没有什么药用的价值吧。   “哦……”亚历克斯点点头,从善如流,下一刻,他的手掌里出现的是一只小兔子。   摇来摇去的长耳朵,白绒毛,红眼睛,蜷成团的时候,不比孩子们的拳头大。   “他把鸟和兔子都藏在外套里。”一个小男孩突然闷闷地喊道:“我知道。”他得意洋洋,因为抓到了一个大人的错误或说弱点而沾沾自喜。   亚历克斯挑了挑眉——他脱下了外套。   兔子。   “藏在他的毛衣里!”——亚历克斯拉下了毛衣。   兔子。   “藏在他的袖管里!”   卷起袖子,兔子。   “身后!”   站起来,兔子。   亚历克斯站在小男孩的身前——两百多年里,他还是首个敢于指责一个巫妖法术不到位的勇者——不死者尽责地邪恶一笑,伸出一只手用力揉了揉小男孩乱蓬蓬的丰厚黑发,旋即从里面提出一只不断踢腾着的小兔子。   他把小兔子展示给小男孩,还有凯恩。   最后他以一种平和而又温柔的声音说道:“兔子肉味鲜美,可以治疗饥饿。” 第三十九章 圣杯(20)   小男孩的额头兴奋得通红,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兴奋——他几乎是立刻忘记了自己的挫败,全心全意地用带着手套的双手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更乱,好像能从里面挖出一窝兔子。   这或许就是孩子与大人的区别,凯恩医生这样想着,伸手去摸索腰间的移动电话——它疯狂地颤动着,让那儿的皮肤一阵阵的发麻——他短促地低头,瞥了一眼小液晶屏上整齐排列着的字母,它们所带来的讯息令医生的眼底浮起一层灰暗的阴翳,他勉强地对亚利克斯微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您的技术……很精彩,可惜我必须回去了……亚历山大先生。”他说,礼貌地与亚历克斯握了握手。而后向孩子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下坡地。   “他怎么了?”粉红色的小女孩目送提前退场的大观众迅速远去,只有成人男子手掌大小的面孔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大概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轻易地放弃了这么有趣的演出。   “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正郁闷于恐吓未遂的巫妖温和地回答道,同时翻转手腕,让小兔子消失:“魔法时间结束,你们应该去午睡了。”   孩子们卷起嘴唇长长的叹气——不过这段时间他们已经非常了解亚利克斯的脾性了——没有说服,没有解释,没有妥协,但最为顽劣的小孩子,在亚利克斯这儿也是最为温顺可爱的小羊羔。小动物对危险异常敏感——愈为幼小感觉越敏锐——因为欲望足够简单,尚不足以完全屏蔽生物趋吉避凶的本能?他们被亚历克斯强悍,俊美而温和的外在吸引,却本能地恐惧着内里的东西,这种矛盾令这个棘手的工作变得轻松而悠闲。   人们微笑,看着撒丁的王储监督着一群四至八岁的小孩子缓步走回数百英尺之外的住宅区。   ※※※   凯恩医生赶回了医院,穿过医院总部前的巨大草坪,经过四十多道步骤进入隔离区域,在别人的帮助下尽快套上隔离服后,他的外型很类似于一个伟大的宇宙航空飞行员——而这种高度防止感染的全封闭隔离服原理确实非常起自航空服,它们都是采用无缝隙的人工材料制作,有一个半透明的塑料面罩,后腰有一个通风机,将空气强行抽进隔离服,一个过滤器使头盔里的空气能够流通,能够最大限度保护医护人员的安全,缺点是令人身体臃肿,动作迟缓。   “怎么样?”他问,专攻传染病的内科医生,免疫学家,外科病理学家,微观解剖学家,……凡是与此事有点关系的人都在这个办公室里,从窗户里可以看见不断有病人被推床送进长长走廊两侧的病房里,凯恩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叫做玛瑞安的年轻女性,她的四个孩子在这次疫病暴发中无一幸免,她自己却幸运地一直未受感染,但最后一个孩子死去之后她坚持成为义务护理小组的一员,她是这次疫苗接种的首批成员,已经安然度过了5天的观察前期,没有高烧,也没有发疹,昨天她还拜托自己去看看已经火化了的孩子们——没有时间为他们及时举行葬礼,所有死者的骨灰都被安放在一个地下陵墓里——来自一个贵族的捐献,或许保持某些古老的传统是有些好处——也许是鼓风机的关系,凯恩听到的声音都带着隆隆的回音。   “出血型烈性痘病毒。”大量病毒在脾脏及骨髓中繁殖,皮肤呈现紫斑,皮肤疱疹及黏膜明显出血,而出现这种状况的人有些等不到抢救就会死去——凯恩想起东大陆联邦在数百年之前将这种情况称之为“热毒内敛不发”,因为涉及到的东西太过广泛而深邃,他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就没在继续深究,现在看起来这句话是何等的贴切与写实,那皮肤下面的,犹如岩浆般的病毒不再招摇地显露在表面,而是直接占据那些最为脆弱与重要,药物与现有的医疗手段无法完全渗透的地方——他拧了拧自己的额头,突然的剧烈疼痛从眼睛后面电钻一样的打穿了他的脑袋,嗡嗡嗡,小蜜蜂在他的脑袋里筑巢。   “疫苗无效?”   “不,是病毒变异——在疫苗接近它们并且形成抗体之后,病毒变异经常发生,只有极少数的变异可能导致其致病力、传播力和毒力的变化——很不幸,我们遇到的就是极少数。”一个女人疲惫的声音说道:“它就像一堆被点燃了的干草堆。疫苗就是火柴。”   房间里死一样的冰冷与寂静。   “那些……那些接受了疫苗接种的人……”另一个声音颤抖着问道,凯恩分辨得出是西大陆联邦传染病学学会的负责人之一,他负责这次疫苗的运送与接种,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富有爱心,他大概没想到自己带来的竟然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都在这儿了。”   没错,可不都是在这儿了,凯恩也是第一批接种疫苗的人,他如同一个虔诚的祈祷者那样翻开手掌,即便隔着手套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变得苍白,发紧,疼痛从头部蔓延到脚跟,而后折回腰部,一股股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直穿到头颈,就好像空调出风口正在头顶往下吹着冷风,但作为一个传染病医生,他对于感染者的所有症状都了如指掌——他知道自己觉得浑身发冷,打寒颤,事实上却是在发烧,他现在的体温最起码有华氏100度以上。   “——停止疫苗接种。”副院长说道。   “已经停止了。”   “但……就这样等待2个月?现在的病人呢……”   “尽我们所能吧。”   他举起一只手:“不仅仅是病毒变异。”人们惊讶地看着已经不知不觉转移到距离较远处的凯恩医生:“我在接种疫苗前并没有感染烈性痘病毒——疫苗……”凯恩的声音越来越轻,但他丝毫不觉,他猛地栽倒在地上的时候,人们都没来得及扶住他。   “王储……”   在凯恩医生被抬上病床的时候,他的同僚之一听见他在继续艰难的说话。   “请放心,凯恩医生,王储还没有接种疫苗,我们很幸运。”副院长安慰他道。:“你有接触过什么人吗?”   “不……”凯恩恐慌地想到,他曾经与亚历山大站的那么近,他们面对面地说话,最短距离不过两英尺,身高相仿……王储甚至没有戴上口罩……还有孩子们……   他努力地想让人们理解他的意思,但舌头怎么也动不了。   他的口腔粘膜上已经满是水疱。 第四十章 圣杯(21)   罗莎丽娅焦躁不安。   她就和任何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孩那样觉得诸事不顺——每个人都讨厌她,她也讨厌每个人——在受到无数人狂热膜拜的时候,她被迫离开了那些虔诚的信徒,像个崇敬邪恶偶像的异教女祭司那样参与到渎神者的血腥仪式中去——虽然这个节日在数百年前就冠以圣人的名字,但血淋淋的折磨与杀戮还是昭显了它罪恶的本质;她被可怕的飞蛾与怪物袭击——只有这个充满了黑暗与污秽的地方才能滋生出那么多地狱中才有的魔鬼!——追随着她的一百多名信徒与圣殿骑士们几乎死伤殆尽,她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是连续几个夜晚都不得安宁;……还有那可诅咒的瘟疫!谁知道它会这样的肆无忌惮与无法控制?——现在甚至连疫苗也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了!坦塔罗斯主教,那个严厉而温和的长者怎能让自己处于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呢?一想到自己曾经与死神如斯逼近,罗莎丽娅就不寒而栗。   她诅咒撒丁的愚昧,诅咒医生的无用,诅咒教廷的漠视,诅咒那个感染了瘟疫的小婴儿——分泌物与血液就直接喷在她的脸上,这令罗莎丽娅恐惧的几乎要发疯,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敢诅咒坦塔罗斯主教,因为她怕自己会在睡梦以及无意中说出那个真相——那个足以彻底毁灭她的真相。   “你得忘记,”她对自己说:“罗莎丽娅,一切都与你无关。”   ※※※   依照常理,在当时的情况下,罗莎丽娅是应该留在瓦林西亚市的,但由于众所周知的某个原因,伊诺根本不敢将她留在那里——如果那个时候亚历克斯没有亲自出来安抚,西撒丁人的狭隘心胸也许会让他们撕碎罗莎丽娅——只用指甲与牙齿……留在那儿,圣母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情……既然一样要隔离,那么还是直接前往原先的目的地——很默契的,女王陛下没有对此事件发表任何评论,所有的知情者也保持着缄默,毕竟罗莎丽娅还是王室成员之一——但她的继承权资格没有获得议会通过——这却也在意料与情理之中,虽然撒丁国内的媒体有致一同地将报导中心偏向了亚历山大王储而对罗莎丽娅的作为轻描淡写,但外界的记者们可不会轻轻抬手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罗莎丽娅其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颦,惊惶,鄙夷,憎厌都被他们极尽详尽地予以披露,并且某些无孔不入的记者们,已经开始搜集这个他们原本并不怎么在意的“圣女”所不为人所知的东西,一些“有趣”的事情被他们挖了出来,譬如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事件——此类生花妙笔下诞生的报道无需加工就可以直接拿到贝弗里去拍摄一部卖座大片了。   身处在半隔离状态的小疗养院里的罗莎丽娅没有可能接触电脑,电视与报纸,但她还是从疗养院中的其他人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人们的苛求与刻薄令她愤怒不已,同时也感到绝望与无力——她已经做得那么多了……抑郁与疲倦如影随形,现在每晚少了安托的镇静剂她就会整晚的辗转难眠。   幸而,她还有安托,一如既往崇拜着她与爱护着她的信徒,他支持着她——她也逐渐无法离开他,没有他,罗莎丽娅甚至不愿在每一个早晨醒来——何必呢,这里没有需要自己的人。   监护人?可悲的伊诺,他才到这里就倒下了。   ——嬷嬷走了进来,打开窗户,黎明时分的银亮天光与寒冷的晨风陡然袭入卧室——是早祷的时间了。   从窗口可以看见一座以卡拉拉白大理石与黑火山熔岩为材料的巨大雕像——洁白的,赤裸的美人采用侧骑的方式安坐在黑色的巨马上,神态安详,一手持缰,一手按着后鞍,身上没有首饰,卷曲的长发一直垂到两腿之间。   那是公元七世纪这个地区的领主之妻——迪特琳德夫人,当时的领主不断地对他的领民们强加重税,迪特琳德夫人不断的向丈夫求情希望减免税收,但都被他顽固的拒绝了。最后,领主对妻子不断的求情感到厌烦,宣称只要她能裸体骑马绕行市内的街道,他便愿意减免税收。迪特琳德夫人果真照著他的话去做,向全市宣告命令所有人躲在屋内并拉下窗户后,她赤身裸体、只披著一头长发骑马绕行街道。有一名裁缝师Tom违反了命令,在窗子上凿了一个小洞偷窥——他的双眼就此瞎掉,之后迪特琳德的丈夫果然遵守诺言,赦免了繁重的税赋。   曾有人对此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但据历史学家考证,自公元七世纪开始,此地便是整个撒丁赋税比例最低的地方,并且一直保持到16世纪中叶——而且迪特琳德夫人在这个地区留下了深重的痕迹,除了她的城堡与庄园,还有一座小巧而精美的修道院,也就是这个私人疗养院的前身——它是有当时的迪特琳德夫人建造的,由于地表下有着温泉,因此在冬寒料峭的年末,古老的庭院还是那样的生机盎然——粗壮的葡萄藤在石墙上攀援生长,笔直的黄杨树间是薰衣草,酢酱草,马鞭草……中庭有着玫瑰花圃,房屋后面有着狭长的莱畦里,各种各样的蔬菜密密麻麻地疯狂生长,分开它们的是普通的木板。还有个热与潮湿的小屋培养蘑菇。   环绕着中心广场的走廊、中央庭院构成了修道院的中心,四周有着牢固的围墙。有着三条侧廊的教堂坐落于庭院正中。在围墙内的东北角,建造了一座两层的建筑,包含修士们的单间。一个接待厅和另一区修士的单间建在北墙,现今穿着黑袍走来走去的修士们已然绝迹,现在住在这里的不是工作人员就是身份尊贵的病人们——说是病人也不是太过恰当,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在斗牛节期间在西撒丁逗留数日后即刻转回的——现在检疫期已经过去,可以说这里的人们已经算是安全了。   早祷之后罗莎丽娅只用了一点简单的餐点——即便是只金丝雀也要比她饭量大点,但她确实毫无胃口——嬷嬷在她醒来的时候就提醒过,今天撒丁圣座礼仪圣事部的部分委员会来晋见,或许还有上议院的议员,大多是罗莎丽娅的支持者,他们都是为了再一次“圣迹”的降临而来的——瓦林西亚市的疫病并不曾因为疫苗的及时到达而得到控制,反而如同吸取了大量氧气的火焰一样迅速地蔓延开来,而在新的疫苗研制出来之前,估计将会有三千万人死于烈性痘病毒——现今只有大范围的圣光才能强行抑制瘟疫的横行。   对此伊诺早有安排,他在短暂的清醒时间里告诉罗莎丽娅,她可以应允他们,但只能是控制,而非治愈——后者只有真正的圣母才能达成,而她不过是圣母在地面上的代言人而已。   “虔诚,谨慎,谦卑,贞洁,此碑,温顺——切记,切记。”他唠唠叨叨地说——回忆起这些东西的时候很难让人有个好胃口,罗莎丽娅在嬷嬷为她梳理头发的时候不耐烦地转向窗户,雕塑再次映入她的眼帘,她嫌恶的皱眉,再次猛然转过头去,差点扯下了自己的几根头发。   关于这位迪特琳德夫人,她曾阅读过的秘藏书籍上有着详细的记载——她固然是给予了民众一定的恩惠,但事实上这个女人根本没有人们传说的那样高尚,纯洁——她是个女巫,一个侥幸生存在教廷的力量还不够强大的7世纪的邪恶者,她让蝙蝠与飞蛾前去每一个人家传信,警告他们一定不能出门,不能窥视外界的情况——否则的话,要如何解释她能够在一夜之内通知到上千家的居民,并且无一遗漏呢?而偷窥者瞎了的眼睛也不是因为圣哲的愤怒,而是因为女巫的诅咒——她并不是为了虔诚的信仰方才做出这等牺牲的,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娱乐而已——她喜欢美丽的东西,喜欢唱歌,舞蹈,绘画,而那些领民却因为繁重的苛捐杂税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她不是无私的,她有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那些愚蠢的,目光短浅的伪信者们就被那一点点金钱所打动了,他们不但崇敬她,赞美她,集资为她竖立起一座美丽的雕像,而且还像对待一个圣女那样为她设纪念日。   撒丁是一座恶草孳生的庭院,这一点在一千多年前就被证明了,而如今它还在延续——那些为了土地,投资,收益与交易而将圣哲的仆人抛至脑后的撒丁人就和他们的祖辈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世间美好的一切都在这里被玷污了——罗莎丽娅抿着嘴唇,为什么要为那些用漠然与仇恨的眼光看她的西撒丁人祈求圣迹?这场瘟疫也许就是上天所降下的雷霆,在世界末日之前清除那些陷入泥潭而不知自拔的污秽!   所以说,对症的疫苗也会失效甚至加剧病情——一定是这样的,这是圣哲的旨意,为了清洗这个罪恶的国度。   毫无疑问。   ※※※   “不,我无法为了伪信者召唤圣迹,这不是展现圣母的慈悲,而是亵渎——不折不扣的亵渎。”   罗莎丽娅微微抬着头,唇边带着冷笑,从所未有的坚定与冷静,她轻蔑地看着那一群大惊失色的贵人们,心中快慰不已。   既然你们先放弃了我,先放弃了圣母在地面上的代言人……   那么就全部坠落到地狱中去吧! 第四十一章 圣杯(22)   有时我们更容易抛弃有力的证据只因为拒绝承认我们已犯的错误。——卡尔·萨根《魔鬼出没的世界》   在数年前,伊诺只需要极短时间的休息就可以迅速恢复之前耗尽的所有精力,但现在他就好像一个被饥饿与干渴折磨了几天几夜的,又被冬天的风雨蹂躏了一宿,衰老而疲病的行乞者那样,只要有个火炉,有个床,肠胃里面有些牛奶与面包就可以如同死了一般地睡着,而且总也醒不过来,身体与灵魂都沉甸甸的,死命的往下坠——这种睡眠很难说是舒适的,但依旧可以得到伊诺的欢迎,因为在沉眠的时候他可以暂时性的摆脱皮肤与肌肉各种各样溃烂、变形、扭曲而带来的痛苦。   “阁下!监察长阁下!”   他被强制性地搀扶了起来,这时候伊诺终于完全地清醒了过来——熟悉的气息让他放松身体,任凭他们轻巧而敏捷地为他更换衣服,套上面具:“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嘶哑而低沉地问道。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之外的事情,而且多半出在罗莎丽娅身上,只有这种情况出现他忠心的侍从们才会把他从睡梦中强行唤醒——这是他再三要求的。   从自己的侍从那里所了解的东西却令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一阵阵的晕眩——他几乎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罗莎丽娅在前往翡冷翠贵族女子学院读书前不曾与外界有过任何接触,所有的课程都是由圣殿骑士与教廷派来的嬷嬷负责,而她的拉丁文老师就是伊诺,虽然事务繁忙,但他认为对这个孩子还是有所了解的——她是个并不聪明,甚至可以说有些迟钝的小女孩,或许有点骄纵,也有点急躁,可她的虔诚与良善还是毋庸置疑的……她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为了什么改变的?为何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呢?   他就这样在侍从的扶持下缓慢地走到了那个小会客厅的门外,少女高亢而冷酷的声音如同冰锥一样地刺入他的耳膜。   “既然如此,你就来证明吧——如同迪特琳德那样的证明,莉莉,你如果愿意现在,立刻,马上赤裸身体,一丝不挂地走过整个城镇,那么我也就相信撒丁还有一个真正虔诚的信徒——即便只有一个,圣母的光辉也会照耀你们。”   所有的人都被这句话惊吓到了,包括罗莎丽娅身边的两个嬷嬷,她们虽然是教廷秘密的眼睛与耳朵,但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可以随意的将人人皆而有之,与生俱来的同情心轻易地践踏在脚下——这是怎样一个无礼、傲慢、冷酷的要求——她们原本伸出手想要制止这一切,但在人前她们不能公开地反对罗莎丽娅,所以两双手最后只得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希望上天不要因为这个女孩儿一时的骄妄而降下雷霆,将她放逐到世间最卑贱的那一层去;始终偏向于卡洛斯血脉的议员们与国教的圣事人员也已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这已经不单单是刚愎自用或傲慢无情了,甚至不能用世袭血脉中沉淀下来的疯狂与偏执来解释——这根本就是愚蠢!在这个紧要的时刻,就连一向以本国利益为重的西大陆联邦也没敢在疫苗与医学支援上多做纠缠,其他的国家,包括罗斯也是态度明确——除了防疫的必要性封锁之外,医务设备与人员,资料,捐款……面对世界卫生组织的紧急呼吁,没有一个国家敢于稍有推诿。   这次小型的声明只是过场,他们早已和伊诺商讨好了一切,虽然之前的情况对于罗莎丽娅来说非常不利,但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要这次罗莎丽娅表现良好,作为一个拯救者的她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上千上万个坚定的支持者——继承权资格被驳回,也可以再次提起,但她这么一来,百分之八九十的功劳,倒要归属到莉莉身上去了——就像那个倒霉的领主,失去巨额税款的是他,人们赞美的却是迪特琳德夫人。   莉莉垂着眼睛,脑子里一瞬间不知飞转过了多少念头——她现在的身份是世界志愿者组织撒丁事务专项负责人,不得不来——罗莎丽娅的任性倒真是令她吃了一惊,她与其他人一样,尝试着往那个美丽的脑袋里塞进一点理智,可惜的是,善意的暗示和劝告反而激起了公主殿下更为强烈的反感与厌恶,不过既然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也曾经无知与傲慢过的小女孩在心里重重的叹息一声。   抱歉,罗莎丽娅。   她摘下了镜架轻巧而半透明的平光镜,漂亮的栗褐色眼睛直视罗莎丽娅,而后环顾四周——:“既然如此,奉圣哲、圣母及我们信仰之前途的名义——我愿意以此证明我的虔诚——有人愿意做此时的见证人吗?”   立刻有人表示愿意与荣幸——这个小会客厅中并不只有卡洛斯的支持者,很快,按照撒丁的传统,四名子爵以上的世袭贵族站了起来,向莉莉慎重的鞠躬,他们将是整个事件的见证者。   罗莎丽娅脸色微微一白,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莉莉身上的时候陡然转身离开——这下,连几个准备不顾一切阻止这个赌约的贵族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行动。   没有像往常那样等待别人为自己开门,罗莎丽娅自行推开会客厅的双门,从阳光和煦的外界投入黑暗的走廊,突然而强烈的光暗交错让她的眼前倏地晃动起无数的光点与斑块,不等她略为适应,一只戴着白色丝缎手套的,男人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肩膀。   门扉在她身后訇然关闭。   “回去,立刻回去,向那个被你提出无耻与邪恶要求的女士诚恳地道歉与忏悔!圣哲赐予你的力量,并不是你狂妄的资本!”更不是你堕落的起因!伊诺低声道,他的心脏在绞痛。   那只手的力量那样大,罗莎丽娅立刻痛的流出了眼泪,但她还是不愿按照监护人的话去做——她恨那个莉莉!那个抢走了崇拜与爱戴的女巫!——在她离开首府之后,莉莉毫无愧意地接替了她站到领导者的位置上去,而那些志愿者则取代了圣殿骑士们,帮助,引导那些朝圣者,只不过数十天的工夫,民众的感激与欣喜就全向着这个下贱的盗贼去了——罗莎丽娅在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好像饮下了缓慢而致命的毒药,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而嫉妒与气愤就像小虫那样噬咬着她的心……她轻蔑地扭转身体,摆脱了肩膀上的手。   “您应该好好休息——”她说:“如果我需要您的忠告,我会自己提出来,当然,到那个时候,您也可以拒绝回应我的祈求;要知道,您的教导我已经听得足够多,就算有什么必须让我得知的珍贵格言,那么过些时候再说也不迟——”一抹不祥的阴影在她的心头滑过,出于某种无用的悔恨,罗莎丽娅放慢了语速,声调也柔和的多了:“您不必担心,她不敢那么做的,我了解她——在翡冷翠的时候,她始终以撒丁王储的未婚妻自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后退与畏缩的只会是她,她只是在虚张声势——没有那个王室能够容忍一个在6000人面前赤裸游行的王妃,何况这里还是撒丁,古板而守旧的撒丁!   她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公主殿下自信满满地说道。   ※※※   “没有一个王室能够容忍一个在6000人面前赤裸游行的王妃,莉莉,我希望你的脑子没和罗莎丽娅一起烧坏。”   女官身份的安妮接过莉莉的眼镜,翕动嘴唇,将声音压抑在咽喉中——确保只会被身前的莉莉听到:“或者你也被圣母的慈悲感召了?那么你应该换身雪白的长袍站在圣母像面前抽筋而不是在这里拙劣地模仿一个早在一千年前死掉的圣女——就算她足够伟大——但现在的撒丁可不流行这个,你考虑过后果吗?如果你的裸照被公开,你的父母一定会因为心脏病猝发而死的。”   “而且,你确定罗莎丽娅会兑现她的诺言?如果她只是随便说着玩玩,你还能用大口径手枪指着一个公主以及圣母在地面的代言人殿下逼迫她召唤圣迹?”安妮咄咄逼人。   “……她不能,有人能……”莉莉温和的笑着,但眼中的寒意鲜明异常:“我先行一步,她就得跟上——这个主动权是她交给我的,我怎能推托公主殿下的赐予?”她的羊毛外套在进门之前就已经脱下套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庄重典雅的黑色高领宽袖长裙,从领口到腰部,有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小扣子,安妮发现她的手在颤抖:“我没有那么无私,我的父母在亚林西亚市,我宁愿他们看到报纸上的裸照心脏病猝发也不愿意让他们遭受无数折磨,面目全非的死去……亚历克斯也在那里……我不知道情况怎样了——还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同学……唯一可知的就是现在全世界的医生都就救不了他们,圣光是最后的希望与手段。”   “而且,我不希望罗莎丽娅的继承权资格提案被第二次提起——撒丁未来的国王,只能是亚历克斯……”莉莉从容地脱下黑色的长裙,里面只有一件灰色真丝的连身衬裙,她圆润的胳膊与修长的双腿暴露在温凉的空气中,会客厅中所有的男士——包括卡洛斯派的支持者,都无声地回过头去,见证人也是如此,他们只是注视着莉莉的足踝以下的部分,以及阳光投下的长长影子。   一个女侍者抬起手蒙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她悄悄地溜了出去。   莉莉终于完全地赤裸了——这是一具年轻而健美的身体,小巧的胸部,平坦的腹部,窄窄的臀,浅黑色的皮肤上有着好几处尚未痊愈的伤疤。   “这是怎么回事?”   “慈善并不是万能的通行证——也有人憎厌它。”莉莉轻声说道:“已经都快好了,不是什么很重的伤。”   安妮勉强地笑了笑,捡起莉莉的衣服,把它们搭在臂弯里,然后向莉莉伸出另一只手臂:“今天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愿不愿意和我出去散个步,说说话?”   莉莉有点惊讶,而后感激地一笑,挎住了安妮的臂弯,安妮要比她高大一点,她如同盾牌与支柱那样挺直了身体站在莉莉身边。   ※※※   只有6千人的小镇温馨而繁华,斜街上放满了鲜花水果,鳞次栉比的小店千奇百怪,有卖木桶的,有卖瓦片的,有鞋匠,有书报摊,有糕饼铺,有五金行,还有卖衬裙、花边、新娘礼服的,也有做马鞍,制风灯的……人们悠闲地做着自己的生意,也照顾着别人的生意,狭窄的石板街道上总是来来往往挤满了人。   疗养院位于小镇的边缘,距离城镇很近,在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这倒很正常,冬天的庭院即便有着温泉的滋润,却还是有些萧瑟的;再沿着树林间的小径走上十几分钟,就应该能够听到各种各样热闹的声音了。   “你冷?”安妮听见莉莉的牙齿在咯咯作声地打架。   “是……我的失策。”莉莉竭力露出一个微笑,她知道安妮知道她的颤抖并不完全是为了寒冷。   她们走进了小镇——自公元七世纪就静静矗立在阳光下的小城镇睡着了,所有的暗绿色木百叶窗都被放了下来,关得紧紧的,以前就算是主人离开也不会关闭的门扉亲密地依傍着久未谋面的门框,如果它是镶嵌着玻璃的,那么后面一定拉起了厚实的门帘。   两个年轻的人类女性就好像通过了某种奇妙的魔法回到了七世纪时,迪特琳德夫人骑马经过的那个时刻。她们又惊又喜,不过依然保持着一定的步速,主要是莉莉因为寒冷而身体僵硬,很难走得飞快——跟随着影子而来的见证人谨慎而激动地凝视着地面,不是通用过眼睛,而是通过整个身体的感知去领受这个奇迹——他们低着头,如同一个虔诚的教徒那样跟随与膜拜着那双神圣的双足。   “往前就是镇子的中心了。”安妮轻声说,她看到了一口井,城中心有个小广场,旁边是古老的小市政厅,广场周围是个环形的庭院,其余的居民住在几条狭窄的街道上,前面店铺,后面住宅——一路上,并不是每个店铺都来得及紧闭门窗,有个冒失鬼来不及躲起来,只得急匆匆地低头,摘下帽子盖在脸上。   安妮与莉莉都不禁为之发笑。   她们没注意到,一个“TOM”正隐藏在一个小巷的阴影中——贝弗里“光亮报”的记者,而他手里正拿着一部精巧如卡片的照相机,他也是抢在安妮与莉莉之前赶到这里的——按照现在的角度,他可以无声无息地拍下好几张精彩的裸照,保证各方位齐全,美艳绝伦——他绝对可以靠这个飞黄腾达,谁不知道“光亮报”的老板几乎每天都得诅咒一次的两个人呢——还有一个是这个女孩的情人,撒丁的王储,他们让光亮报以及其他几个贝弗里的大佬成了众矢之的,如果不是敌人的身份过于显赫,他们准能每天早上,中午,晚上加点生菜叶子与番茄酱,配上一瓶好红酒,把这两个灾星一点点生嚼了。   他有点紧张的摸了一把自己茂密的头发——灰白色的,因为这种难看的发色同僚给他起了个外号——白色便便。他曾经觉得很是耻辱,不过现在却觉得这个外号很是幸运——白色便便,是鸟类的……嗯,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无所不在与无可避免,而且肇事者也从来不会被人抓住。   他愉快地,沉默地咧开嘴巴笑了。 第四十二章 圣杯(23)   有着灰白色头发的男人抽了抽鼻子——今天有太阳,可是真冷——那个姑娘什么也没穿,一定已经冻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他努力地将自己残存的一丝怜悯压制下去,这种没有必要的感情已经带给他太多麻烦——几张照片而已,而且这姑娘说不定正期待着有人给她出出风头呢,在西大陆联邦,裸体示威游行是件司空见惯的事儿——封面女郎与广告时装模特,二线明星……其中也不乏与某王室成员有关联的美人儿,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向人们展示自己美丽的胴体,虽然她们可以今天为了保护野生动物赤裸全身涂满鲜血大声呼喊,明天就能穿着小猎豹的裘皮大衣,带着光洁柔润的象牙项链在镁光灯下微笑。   再说,他也需要钱,他原本是个三餐不继的自由撰稿人,偶尔的一次,他在广场上遇到了个穿着邋遢的大明星,一时兴致所至,拍了几张照片,卖给《明星》杂志,赚了两千多元——这笔意外收入制造了一个小魔鬼,光亮报的老伴招揽了他,配一辆汽车和若干摄影器材,每月领取3000元基础工资,然后按照片的特殊性所得分成,从二流名人普通照片付几百美元,一直到最抢手照片付数万甚至数十万美元不等。   这原本是个好职业,但因为大量没有受过训练、又好走捷径的,不守规矩的家伙弄坏了,他们总能弄到一些让人大吃一惊的照片,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形成的激烈竞争让不够果决的他从老板身边的红人儿一下子沦落成“白色便便”——贝弗里就是这样现实。   不过现在他又走运啦——谁能想到这个偏僻的撒丁小城会有这样的爆炸性消息呢?一切都是天意,都是运气,不管你有多少内线和探子都没用——他举起了手里的相机,从取景框里看出去,这个撒丁的小姑娘非常的美……自信,宁静,毫不羞涩却也决不张扬,阳光均匀地洒在她健美而赤裸的躯体上,深黑色的,略微有些蜷曲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胸前,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如同纯净的水滴,稀释着人们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污秽……他的胃倏地翻滚起来,再次确定了自己在写作方面的无可救药——万幸,傻瓜似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她正看向身边衣着整齐的女伴……他按下了快门,连拍模式。   哦,太好……不,太糟糕了,她突然跌倒了,而她的女伴没能完全地扶住她,他拍到的只有空气,街道还有一点头发稍儿。   ※※※   莉莉一个没注意,脚趾头踢到了一片突起的石板,她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猛地跪倒在地上,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安妮一手抱着衣服,另外一只手没办法一下子拉住她,毕竟莉莉身上没什么可抓的地方,不过很快地,这件事情得到了解决,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脚步轻快地靠近他们,然后帮着她把莉莉扶了起来——莉莉起初紧张的全身都绷紧了,发现是同性后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站了起来,但那个小姑娘并没有放开她,手臂相交处的触感让莉莉感觉有些异样——她转过面孔预备向这个协助者道谢的时候,惊讶地看到对方身上的装扮简直是最炎热的夏日正午才有的那种——一件薄薄的玫瑰红麻纱衣裙……没有袖子,上缘其兄,用珍珠的链子吊在脖子上,下摆的波浪形花边刚好到膝盖以上,裙子上的褶皱与防虫的香草味儿非常明显,看来是刚从箱子里面翻出来的。   她被莉莉看的有点不好意思,轻轻的抽了抽鼻子:“我们走吧,”她腼腆地笑着说道:“转个弯就是中心广场了,没多少路了。”   “……呃,是你吗?”莉莉低声问到,充满感激地:“谢谢,谢谢你……还有这儿的人们。”   “这没什么……”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大家都知道你,你帮了很多人。”   安妮挑了挑眉,她短暂地凝视着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旋即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个偷偷溜出去的女侍者吗?对了,这个疗养院中很多侍者都是本地人——不过这小姑娘跑得真快,要知道,虽然她们走得很慢,但前后也只有半个小时不到而已。七世纪的时候,通知整个城镇可使用了整整一夜……她没注意自己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小姑娘因此发出了细细的笑声:“七世纪的时候,可没有电话呀。”她摸摸自己的手臂:“可以走了吗?好冷啊。”   ※※※   如果现在按下快门的话,他还是有机会大捞一笔的——但他发觉自己怎么也对不准目标,也许是太冷了,脊背上的汗水洇透了衬衫与毛衣——手心里的汗让相机一个劲儿的下滑。   越来越多的女孩子们从家里走出来,身上穿着单薄的夏日短裙,多半都赤着脚——她们安静地将莉莉包围在中间——他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但不知为何,他准备安抚自己的郁闷和失望时,感受到的是轻松与解脱。   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他,让他像只铁笼里松鼠那样惊慌失措地跳了足有一英尺高。   那是一个面容慈祥如圣母,但体积至少有前者3倍之多的主妇,她微笑着抽动着自己的腮帮——手上握着一柄……有着擀面杖形状的东西?之所以不够确定是因为他之前从来不曾见到过那么粗壮的擀面杖,比他的胳膊还粗,看上去不像是食物的制造工具,倒像是某种凶器——尤其是它正在迅速缩短与他额头之间的距离时——好吧,就是凶器。   ……再接下来发生了甚么事情,他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   会客厅外的黑暗走廊里,伊诺与罗莎丽娅沉默着,等待着,直到那四个见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们证明,莉莉确实完成了契约中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罗莎丽娅摇摇欲坠,她听到伊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口吻命令嬷嬷们将自己带回房间——调换到走廊尽头的,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可供出入的房间里去,没有他的命令,除了两位嬷嬷,谁也不许见她,也不许她见任何人,房间里除了留下一本圣经,必要的床铺,两套换洗的衣物,祈祷台,洗漱用具之外,什么都不准留下。   他的命令让罗莎丽娅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地想要冲过去质问伊诺——再一次召唤圣迹不是他决定的吗?她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戏弄一下那个无耻的小偷而已……谁能料到她竟然这样的寡廉鲜耻,真地完成了这个可笑的赌约呢——她也许是过分了点,但这只是个游戏,没有人受到损失,或者遭到伤害;她会召唤圣迹的——他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两个嬷嬷灵巧地抓住了她——明智地掩上了她的嘴巴把这个麻烦透顶的殿下强行带走。   少女怨恨的目光让伊诺感到疲惫——发自于内心最深处的疲惫,侍从在他的示意下推开了通往会客厅的门——他强撑着走出了走廊,在人们针刺一般的目光中走向莉莉,莉莉已经着装完毕,和围绕着她,一直走到这里的少女们一起蜷缩在沙发里喝热牛奶,穿着单薄的少女们身上披着各色的外套——绅士们友情捐献,不过还是有人在不断的打喷嚏。   莉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打扮得犹如万圣节怪人的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翡冷翠的时候他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罗莎丽娅的监护人。   “大人物。”安妮拿着牛奶杯,在莉莉的耳边轻声说道。   可不是吗?莉莉全身充满了戒备地盯着他,宽大的黑袍扫过地面,“大人物”走到了她的面前面并且微微低下头,一侧的手掌抬起——如果是在数年之前,傻傻的撒丁小姑娘也许会让他把这个礼行完,但现在莉莉几乎是同时向外跨侧行了一步,并不受这个礼。   “请允许我代罗莎丽娅向您致歉……”   “我向您是误会了。”莉莉说道:“殿下并没有作出任何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我们立下了誓言,这是一份有效的契约,有如圣哲与他的信徒的约定……我已经把我自己交出去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荣誉,我的良知,我的信仰——我已经证明了我的虔诚与无畏,现在我期待圣哲与圣母的祝福,正如他们通过地面上的代言人应许我的。”   她的语调十分谦恭与温和,无可挑剔。   伊诺直起身体,在面具的掩护下,他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容:“……给一切神所需要的,取一切神所给予的。”他喃喃道。   ※※※   瓦林西亚市的教堂有着一座与城市一样古老的钟楼,它就像一枚尖锐的钉子那样敲在这个瘟疫之地的正中央,亚历克斯站在大钟的下方,双手拢起,俯瞰整座城市,灰色的雾气笼罩着高高低低的屋脊,在屋脊下面,那些不幸的人们正与随时可能夺取他们性命的病毒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搏斗。   他一直等待着,耐心而平静的等待,等待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出现——人类贪婪而偏执的灵魂犹如最为肥沃的黑土,他只消随手撒下种子,扭曲与疯癫的幼苗就能长成直达天际的粗壮藤蔓——现在,就是巫妖收获的时节了。   ※※※   身在神圣公国的坦塔罗斯枢机主教在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得到了有关于此事的详细报告,他微笑起来,充满了嘲弄意味的,而后他披着晨衣走进于卧室连通的书房内,打开书桌前的台灯,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羊皮纸与特殊的矿石墨水,手书了一份简短的命令,优美的拉丁文字在纸面上干燥后就立刻消失无踪,只有以相应的药水涂沫才能重新看见,但只能有效期极为短暂,因为那种药水会很快地将纸张腐蚀殆尽。   书写完毕后,他盖上了自己的戒指印鉴。   调动“愚者”——教廷的隐秘力量之一。   作为教廷内法庭的庭长,他有动用“愚者”的权力——内法庭负责裁断教徒意念和行为在圣哲面前是有罪还是无罪,不管他是否违反世俗或教会的法律,可以说,它是一个道德惩戒法庭——当然,这只是一种善意与无奈的矫饰,事实上,内法庭的前生与今世都只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异端裁判法庭。 第四十三章 圣杯(24)   ……圣哲拿起饼来,祝谢了,掰开,分给门徒们,说:“这是我的身体,为你们舍的。你们应当如此行,为的是纪念我。”饭后,也照样拿起杯来,说:“这杯是用我的血所立的新约,你们每逢喝的时候,要如此行,为的是纪念我。”——佚名   在黑暗中,圣殿骑士们围绕着他们的监察长,这次他们奉献的不是满含着崇敬的食物,衣物,以及用具——而是锐利而冰凉的短剑。   剑刃刺入身体,它并没有带来太多的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闭着眼睛,他可以听到很多人的呼吸,除了那些伤害他的,还有围观者或者策划者:“主啊,请宽恕他们,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低声道,就像是他所信奉的神祗在致死的折磨降临之前所做的那样,当圣哲所指示的命运之路在他的心中展现——他没有反抗,任凭背叛者接近他,背叛他,刺杀他。   其中一个刺杀者为消弭在黑暗中的话语而颤栗,他将自己的短剑抽出——发着微光的,银红色的血液就像是梦境中才能看见的焰火那样在狭小的空间迸发,而后迅速地点点消散,然后其它的刺杀者也后退了,他们的身上,手指上,凶器上乃至鬓发无一例外地沾染着发光的血,但它很快便消失了,他们的衣服,皮肤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受害者身体上的伤口还在继续流出光亮的水银般的物质,这一起罪行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   失去了刺入肉体的短剑的支持,监察长缓慢地倒在了地上,好像支持着他的是人类的凶器而不是人类的骨骼,行凶者们鱼贯退出那个房间,最后一个人走近监察长,将手指放在他还有着些许微弱搏动的颈动脉上,他俯下身体,充满了敬畏的看着那张被散发着荧光的血液照亮的面孔,那张面孔丑陋不堪,没有所谓的眼皮与嘴唇,鼻子的存在,因此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它们明亮而清澈,如同海蓝宝石,这让行凶者也不免生出一丝怜悯之情。   “忏悔吧……”他说,并且拿出随身携带的圣油盒,将里面的橄榄油涂抹在监察长双眼(他小心地涂抹在眼眶周围)、双耳、鼻子、嘴唇、双手、双脚及腰的两侧。并且念了一段短短的经文:“……藉着这神圣的涂膏及神最宝贵的怜悯,愿主赦免你所犯一切可见之罪。”这种圣礼的功效,就是要藉着赦免轻微之罪与洁净所存留之罪,以医治灵魂。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站了起来,退后,关上了门,并且锁紧。监察长固然有罪,但他也并非无罪之人,幸而他们都能坦然面对自身的罪恶,前者已经以自己的痛苦与生命忏悔了自己的罪,而他却还要必须赤足在荆棘中继续行走下去——作为“愚者”之一。   正如古犹太人塔罗牌中的愚者——它未必是第一张牌,有可能放在审判同世界牌之间,亦有机会放在最后一张牌,其实愚者是一张没有号码的牌,并没有特定的位置——教廷的隐秘力量之一“愚者”也是这样的存在,他们或许是一个中层阶级的夫人,也有可能是一个老神父,一个苦修士,也有可能是一个图书馆馆长,甚至于一个清洁工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虔诚与无所求,这些普通或不普通的人类坚守自己的信仰,并且乐于为其献身,却不会希望从中得到些什么——他们做任何一件有权调用他们的人所需要他们去做的事情——无论是大是小,而世界的变化,往往就在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件中产生。   这次内务长阁下所接受的命令就是夺取“圣杯”,历来只有大团长,牧师长以及监察长才能知晓收藏地点的圣杯:它曾经被圣哲与他的十二门徒用来饮酒,并且在他受刑的时候承载他的血,由此它被祝福了——往里面注入纯净的水,倾倒出来的就是液化的圣光,加以稀释或者经由祈祷传播出去就可以至于一切疾病,延缓衰老——可惜的是后面一种做法只能由一个特殊的家族成员完成,而且会在很大一个程度上损害他们的身体。监察长伊诺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人,他的死亡注定了后一种方式的失传,不过即便他活着也无法尽到传承的责任——他在很多年前就被确定无生殖能力。   但如果没有罗莎丽娅,他应该还能继续为主工作很多年——已经在圣殿骑士团中担任内务长一职的“愚者”打开定时定向爆破装置的控制开关时想到:伊诺是个富有才华与能力,纯洁而虔诚的年轻人,而魔鬼却借着那个小姑娘进入了他的心,他为她做的事情甚至比为主作的事情还要多——他的身体伴随着他的堕落而变得丑陋,他的心无法平静,他的理智逐日消失,罪恶的种子在灵魂中萌芽……而这一次,他自私的罪判定他的死亡。   走上甲板时,耀眼而轻透的,拂晓的阳光让内务长想起第一次见到伊诺的时候——一个文雅,温柔,俊美,纯洁,坚强,无可挑剔的,圣哲的仆人与使者。   或者这也是圣哲的旨意,在这个完美的天使还不曾完全被世间的黑暗与污秽吞没的时候,经由他们的手将其带回自己的庭院中去,在那里洗脱自己的罪过,重新成为一颗佳美的果实。   内务长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内务长阁下……”拥挤在甲板上的,年轻的圣殿骑士们——伊诺原先的侍从已经在第一次遇袭中死伤殆尽,剩下的只有罗莎丽娅身边的6位,也正是因为如此,代替伊诺掌握了大部分权力的内务长才能轻易地征服这些年轻人——令他们在黑暗中行此事,没人知道究竟是谁刺出了致命的一剑,所以他们现在才如同圣哲为人们的罪恶赎罪而死之后茫然不知所措的圣徒们那样紧紧地靠在一起。   内务长——实质上也是教廷放在圣殿骑士团内一枚不为人所知的棋子的人,内务长向他们向下展开双手,示意所有人跪下,为死者祷告——这种行为很好地安抚了生者的心灵,显而易见的,祷告完毕之后,他们似乎重新获得了力量与勇气。   他们放弃了很快就要完全沉没的船,连同上面的受害者,登上了按照预定时间前来迎接的潜艇,潜艇的外壳上没有任何标志——位于奇迹群岛与撒丁之间的三角海域从来诡异莫测,由于风暴湖或其它原因在此失事的船只与飞机不计其数——这艘逐渐被海洋吞噬的船只也使如此,自然也不可能有别人知道珍贵之极的圣杯并未随同它的原持有者一同沉入深深的海底。   圣殿骑士团内务长走进艇长室,这个潜艇上最好的房间已经更换了主人,坦塔罗斯主教正坐在床头阅读一本皮革封面的《天主的革命》,这是圣廷最新出版的,内容基本都是本任教宗的历次演讲,共计163页,主教微微皱着眉头,神色肃穆,仿佛已经将全部身心投入到那些庄严而温和的词句里去了。   他看到内务长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放下书,站起来,并且把自己的手伸给他,内务长跪了下来,真诚地,喜悦地亲吻着上面的蓝宝石十字形戒指。   在施祝福与接受了祝福之后,内务长从腰间的鱼皮小腰包内拿出了一个用白亚麻布包裹着的东西,用两只手捧着,送到主教的面前。在接触到它之前,主教的手指就几乎因为那份温暖与柔软而麻痹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细绳包扎的小包裹,放在小圆桌——艇长室唯二的家俱之一上,然后以更为谨慎的态度打开了细绳与白亚麻布,失踪于人前已有数百个世纪之久的圣物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圣杯的高度要超过一英尺,杯体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高度,直径大略等同于人类的上臂,整体呈现出一种柔润的金褐色,而据说应该是纯金的杯座上镶嵌着钻石,蓝宝石,红宝石与祖母绿,宝石都没有经过打磨,如果叫一个对珠宝不甚了解的现代人来看,也许无法断定这些石头的价值——它们实在太过不起眼。   枢机主教从黑色的便服中取出一个纯银的扁壶——里面灌注着来自于梵蒂冈圣泉的水,他拧开盖子,吝啬地只将大约一调羹的水注入圣杯。   清澈的水在金褐色的杯中荡漾,折射着艇长室顶面的白色灯光,但几乎是立刻,杯中的光超越了凡俗的光,主教强行镇定这看向杯子内部,那种光立刻让他闭上了眼睛……一直等到漫溢的光逐渐平稳,他才在内务长的示意下隔着白亚麻布拿起圣杯,将里面的水倒进银壶里。   圣杯的光转移到了壶内,坦塔罗斯主教凝视着壶中散发着暖光的水,慢慢地喝了一口……确切点说是沾了沾舌尖,好像那不是可令人百病全消,青春永驻的圣水,而是触及则死,无可挽救的毒药……起初他没有任何感觉,但几乎是立刻,他从内务长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正在散发光辉——神圣的力量让他感动,哭泣,他的身体有力而火热,虽然明知自己现在是在数百米的水下,他却觉得灵魂已经飞向了天空,被和煦的阳光包裹,渗透——他抬起手,刚才被烫金的书页边缘划开的创伤已经没有一丝痕迹。   他向圣物跪下,低下头,真诚无比地祈祷以及感谢。   ※※※   伊诺所在的船只在最后的一次震动中向下沉去。   密闭的舱门发出痛苦的扭曲声——如同人类的心那样,在无法承受的压力之前,从原先无法察觉的内部裂缝开始崩裂——海水涌入,一瞬间就占领了大半个房间,监察长的身体在海水中飘浮起来,银红的血液在深黯的背景中如同烟雾那样丝丝缕缕飘荡着,海水中夹杂的细小鱼类穿梭在里面,将那些事实上应该说是悬浮在水中的光点一一吞噬。   它们很快长大,并且只在伊诺身边游动,就像最忠实的侍卫。   虽然它们所求的根本就是他的血液与肉体。   一条小鱼敏捷地从大个子同伴的缝隙间钻进来,它的目标是伊诺的眼睛,那里溢出了最多的液体——伊诺的唇角微微上扬,但这个动作他还未全部做完,银白色的鱼群就突然倏地一下子消散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是裸露的,没有眼皮的眼睛,鼻子应在的部分,还有暴露出牙龈的缺唇……好像一个不怎么合格的神父在行祝福礼。   那只手居然比濒临死亡的伊诺还要冰冷。 第四十四章 圣杯(25)   “您好,圣殿骑士团监察长阁下。”亚历克斯说,他坐在一把固定在地板上的椅子上,宽大的长袍在水中飘荡,肌肤青白,声音飘缈难以捉摸,眼眶中跳跃着赤色的火焰——一条人形的深海鳐鱼。   伊诺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的身体,他的本能,他的灵魂都在全力与其抗争,他依然能够感到痛苦,比之前任何一种痛苦都要强烈,不单单是身体或者灵魂上的,而是两者兼而有之,耀眼的眩白色火焰在他的身体里外燃烧;对于生者来说,这是罕见而又珍贵的火焰,只要进入火焰的光芒所及的范围,即便被巫妖的负能量侵蚀的只剩下不足原先的百分之一——无论是鱼,虾,蟹,贝壳或是浮游物,只要它们还保留着一点点有着生机的渣滓,也能在火焰中再一次获得生命与完美的躯体。   火焰如同牡丹那样在漆黑的海水中绽放,而与之成为鲜明对比的是亚历克斯所占据的这一侧——这是多么令人赞叹的景象!以无形的屏障为间隔,一边是被亡灵的负能量气息侵蚀成粉的鱼类,虾与浮游物,它们在海中形成了纷飞的洁白细雪,飘落在腐朽枯黑的床铺与座椅,地板,墙壁上的画框上,在一片黑与白的底色中,只有亡灵的灵魂之火保持着鸽血红的颜色;而另一侧,却是一派瑰丽与活跃的景象——成千上万向火焰举起瘦长触手的“海蛇尾”橙红色海星,数量惊人的苍白小虾群落,有着半透明的身子和巨大的下颌及牙齿,面目狰狞的暗绿色鱼类,随着海水进入1800英尺之后变成红色的变色章鱼(因为海水在它们的视觉细胞中是红色的),形状各异的水母,它们无一例外都是透明的,数串蓝色的官水母如同美丽的水泡一样盘旋在海水中,而一只周身带着无数光点的栉水母,身后飘逸着仿佛是鸟尾上的羽毛,又好像是厥草刚刚舒展的绒毛……长而拖曳的触角缠绕在火焰的边缘,如同见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那样缠绵流连。   “啊,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魔鬼早早便在我的心中播下了种子……”伊诺说道,他的声音中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波澜不起,如同两边加了同等砝码的天平,他看着面前邪恶而黑暗的存在——他曾经羡慕与渴望过的躯体,谁知道其实不过是一具惨败的尸骨呢,这令监察长的思想变得无比澄清,也因此能够循着灵魂中那株畸形的恶草寻找到它的根源……他在自己的胸膛中摸索良久,终于触碰到了那最深的,也就是罪恶的种子开始破壳发芽的地方,不过这非但没有让他得到解脱,反而更加的痛苦——一个小小的,卷缩在火焰之中的小姑娘,金发蓝眼,遍体伤痕——那是他的被监护人,他的罗莎丽娅,他的百合花,他的玫瑰花,他唯一的爱……作为圣哲的仆人,他摒除了一切对于权力,财富,野心,世俗间的荣誉的欲望,却没有逃过男女之情的诱惑,从何时起呢?罗莎丽娅身上的伤痕逐渐褪去不留一丝痕迹,而他身体上的疤痕与污秽却一层层的累积,黑色的斗篷与白色的面具罩去的不仅仅是伊诺的身体与面孔,还有他初生便被扼杀在襁褓之中的爱意。   而魔鬼又将它引发了出来,世俗的荣耀与财富诱惑不了监察长,却可以轻易诱拐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伊诺伸出双手,竭尽全力地想将她带回安全而单纯的领域,却终是徒劳无功。   她将他援助的手视为镣铐,不顾一切的想要挣脱,他原本想要抓住她,避免她向无可挽救的深渊中滑去,却没想到连同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了魔鬼的掌握。   他应该将那根扭曲的恶草拔去,因为它的种子就是不祥的,但另外一种可怕的欲望攫住了他。   “再次拥有一个身体,一个活生生的,健康的,英俊的躯体,毫无瑕疵的过往,高贵的身份,渊博的学识,优雅的风度——伊诺,不要急着拒绝,告诉我……”巫妖的灵魂之火轻轻跳跃着:“你还记得自己健康时的模样吗?你有没有在某个时刻停止过感受痛苦?”他曲起指骨,在金属的桌面上敲了敲,勉强还能保持形状苟延残喘的桌子立刻化为碳黑的碎末:“你还在坚持什么?你的堕落比你以为的要早得多——如此巨大,如此毋庸置疑,如此每时每刻的牺牲,你奉献的对象并非你信仰的神祗,而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既然如此,”他耸了耸肩:“那么多做点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性化的动作倒让伊诺想起了那个温柔而稳重的王储——他的伪装是多么的巧妙……曾经有这么一段时间,伊诺以为可以令他成为凡俗间的一个朋友——监察长久久地看着他,令不死者郁闷的火焰渐渐熄灭:“我不否认你的话,”伊诺说道:“我已经认识了我的罪,但我不会听从你的话,地狱的火焰为罪人而设,若是放纵自己,等同为它堆积燃料——或许我会将罪恶的柴薪加高,却也不会如你所愿。”   “起誓吧。”监察长从胸膛中取出凝固的光,它就像是盛在青铜器皿中的星辰——它的光芒就如难以计数的利剑刺向不死者的所在——伊诺将它托在手掌中,平静地继续道:“你的目的应当就是它——人们只知道圣杯的存在,却不知道圣杯中有着赎罪的血,世上唯二能够存留它的只有圣杯与亚利马太的约瑟夫的后裔——他与他的后代以身体作为赎罪之血的器皿;圣哲曾说:‘你们都喝这个,因为这是我立(新)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使罪得赦。’”他的眼中无可避免地露出伤悲的神色:“我并不知道它是否能令你得到真正的安息与救赎……”   巫妖抽了抽,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不是?   “但我要你起誓,以宇宙的意志,以你最看重的,最美好的存在起誓,”伊诺正色道,他的面孔已经恢复了原有的俊美,但火焰与身体都变得淡薄:“你起誓,不将赎罪的血使用在邪恶的事情上,也不将它拿来交易。除此之外……”他微笑了一下:“请照看罗莎丽娅。”   亚历克斯意外的眨了眨眼,难道自己给这个圣骑士留下的印象如此之好?   “我要你起誓,她必将自由。”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缓慢地说道:“身体与灵魂,意志的自由,不受任何胁迫,不受任何拘束,只要不曾伤害别人,她可以遵循自己的想法,自由的,生存下去——甚至,死亡。无论是什么,你必须保证她有着选择的权利……”   “起誓吧!在我还不曾将最后的圣血燃烧殆尽之前……”   ……   ※※※   海水如同墙壁般的耸立,中间露出平坦的道路,梦魇缭绕着黑色火焰的四蹄在同色的火山岩上停伫——在一个相当遥远的距离,直到巫妖准确地投掷了两个“免疫能量伤害”过去为止——其中一个属于它的主人。   即便如此,梦魇的动作仍然有些僵硬,周身缭绕的火焰也有些簌簌发抖……尤其当亚历克斯将一块火热的石头递给维尔德格的时候。   “这是……血石?”托亚历克斯的福,现在萨利埃里家族的每个人都对宝石有了一定的了解。   浓绿色的,半透明的石质中包含看充满着力量与生机的血痕,据说是圣哲在赴死的道路上留下的血形成了这种有着神圣意义的隐晶质石英,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以效果强而有力的「治疗石」而闻名。   不过伊诺所持有的圣血之石原本是没有浓绿包裹的,这个颜色属于亚历克斯召唤出的“库巴哈尔”以及“费丽西亚”,还有部分的信仰之力,它们压制着神的血——这点巫妖已经确认了(且不说在费伦大陆小巫妖曾经有幸见过了多少高中低以及伪劣神祗,就连著名的巴尔之子之一都在半巫妖导师的活体标本室内有着一席之地)——否则死灵骑士根本无法承受它的净化,更遑论带着它长途跋涉了。   “带着它,交给奥尔加,叫她借助它的力量尽力催生我前几天让你交给她的种子,不必顾及土地是否会无力承受,这颗石头可以取代所有植物所需的阳光,水,以及营养。”亚历克斯沉吟了一下:“然后将生长出来的植物转给……莉莉,以她父母的名义,她应该知道如何操作。”   这是一种针对变异性痘病毒的植物——正如巫妖坚信等价交换的原则那样,他也从不相信有什么无法遏制的瘟疫——巫妖对这个位面的混乱特性在这场瘟疫中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居然有人类妄图抢夺他的本职工作……口胡!在费伦大陆释放瘟疫可是邪恶阵营的特权!   维尔德格与梦魇立即离去——时间依然很急迫,毕竟每分钟都有人死亡。   巫妖慢吞吞地在一只绵软巨大的海底蠕虫身上伸了个懒腰(这里终年不见阳光,广阔的海域就如天空一样没有尽头,黑暗中的生物可以生长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然后开始重新记忆法术,调整宝石——被召唤出来隔绝亡灵之力的“女神”好奇地瞧着他。   “怎么了?”亚历克斯懒懒地说道。   “你在行善。”“女神”一针见血地指出,她依然敬畏着异位面的不死者,但作为与亚历克斯相处时间最长,也是他的第一颗的灵魂宝石,也或许是因为有着她本身的性情驱使,“女神”的态度要比其他几颗宝石更为自然与轻松。   亚历克斯的脸黑了一黑,他记得自己的导师对这个词也很过敏,过敏到一听到就会大爆发——方圆千里全是“女妖之嚎”无辜波及的生物(没办法,方圆百里全是不死生物,要发泄得传送的远一点)。   今天“女神”的主人显然心情很好,虽然不能用的伊诺也没能拿来吃——契约达成的瞬间他就化为齑粉,灵魂与身体,他原本就是将自己的一切当作了圣血燃烧的盛器——对此巫妖感到很遗憾:“我记得巴巴拉拍过惊险电影?”   “嗯,一个神通广大的国际特工的情人——此类电影不可或缺的装饰品。”   “和那部电影的情节之一相似——我在消耗敌人的武器。”   巫妖诚实的回答——他没有说的是……他还确定了这个有着11亿教徒的教派所尊崇的神——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存在过……   一个拥有11亿人的信仰之力的神祗。 第四十五章 圣杯(26)   神圣公国的中心,一座以十字为平面造型的宗教建筑此时还处于黎明前的黑暗与静谧之中,教堂司事已经起身,他沿着建筑外围的漫长廊道一点点地巡视自己所负责的区域——永不空寂的宽大台阶上摆着上千支朝圣者点燃的蜡烛,有的形状朴实无华,只是个头犹如火炬一般巨大,而有的细巧精致,带着螺旋纹,或者做成天使与圣徒的形状,它们温暖的光照耀着衣衫严密的朝圣者们,他们站立着,或是跪着,低声祷告,抑是亲吻台阶——司事没有打搅他们。他从走廊内侧的阴影中悄无声息的走过——一条金黄的细线投射在灰白色的大理石上,他发现大教堂的侧门被打开了,或许是原本就没有关紧,总之灯光从拿到细窄的缝隙间泄漏了出来。   司事以为是那个好奇的游客或者过于热切的信徒“设法”将这扇古老木门上同等古老的锁具给强行撬开了——现在还不是开放的时间,可总有些人希望自己能够与众不同;他进一步放轻了脚步,面无表情地从用自己的手指尖推开了门——每一天都会涂抹牛油进行保养,定时修护的转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往里面看去,却一下子惊呆了——一个人跪在青铜祭坛前的台阶上,穿着仅有圣父才能穿着的全白法衣,白色的无边便帽罩在银色的丰厚微卷的短发上,从法衣的下摆边缘露出红色的鞋子,烛光在镏金的旗杆与流苏上面跳跃,照亮了两侧的小祭坛,以及在过道里垂挂下来,祈福队伍使用的丝绸旗帜,金绣的帷幔衬托下,圣哲在人间的代言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跪伏着,他将自己的额头放在交握的双手上,神色肃穆,双眼紧闭,而周围圣徒们的塑像似乎随时都会走下来抚摸他弯曲的脊背。   “多么的慈悲哪——崇高的圣父!”他在心中无声的喊道,满怀着感动与虔诚,屏息静气地将沉重的木门轻轻地重新阖上——他谦恭而坚定地守护在门外,以免外界的喧嚣打搅了教宗的祈祷或者思考。   可惜的是,这个宝贵的工作他没能做得太久,教宗的侍从,私人秘书,红衣主教斯漓步履轻盈地——以他这样肥胖的人来说非常之难得的轻盈,从廊道的彼端走了过来。猩红色法衣下,内侧滚边的白色法衣随着他的动作急促地抖动,他的眼睛中洋溢着幸福与快乐的神色,一边向廊下的信徒们做着祝福的手势。   他在经过司事的时候伸手快速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意外地赐福令司事热泪盈眶,他小声地向主教报告了教宗的情况——“主会赐福于你的。”斯漓主教温和地说到,但当他背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确定要将这个司事调离圣廷——饶舌多事的人不适合在圣殿服事。   而他们短暂的对话却已经惊动了年老的教宗,他艰难的站了起来,膝盖的痛苦让这个过程变得极度缓慢——斯漓主教立刻上前扶住他,他惊骇地发现,圣父的手臂竟然已经细瘦的如同大祈祷蜡烛一样了,法衣松松垮垮地覆盖在他狭窄的肩膀上,好像随时都会掉落;而且他挪动双脚的时候显得又缓慢又迟钝,好像腰部以下已经变成了没有知觉的石头……主教估计着圣父又是从半夜祈祷到黎明——圣父在主教的时候就经常那么做问题是他记得前一晚圣父还在带领信徒们进行长达3个小时的烛光祈祷游行——为了撒丁的瘟疫——而他已经是七十六岁高龄的老人了。   主教几乎是扶抱着圣父离开祭坛,通过一个隐藏在墙壁后的走廊来到一个安静的房间,他把尊崇的,11亿信徒的宗教领袖放在一把舒适的扶手椅上,再喂他喝了一点葡萄酒,然后才一屁股坐在低矮的踏脚凳子……相对于他的体型来说,这番劳作也是很辛苦的。   “玛拉嬷嬷呢?英格丽嬷嬷呢……”斯漓主教一口气报出一贯服侍在教宗左右的五个嬷嬷的名字,对她们深感不满:“她们为什么不在您的身边,您的身体冰凉……我看我也得像东方的门徒侍奉他们的师长那样在您的卧室门口打个地铺,您要离开房间就非得踩过我的身体不可。”   他故意显得鲁直与冒失,让自己变得可笑,以期能够将他的师长从忧郁与自责中暂时地解脱出来——在数月之前还能在度假地尽情滑雪的老人被医生证明没有任何老年疾病,但他的身体与精神在短短几个月之内衰弱了下去,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什么东西正在折磨他的灵魂。   “斯漓,是我对他们说,我需要单独祈祷。”教宗虚弱地说道:“她们只是遵从我的命令。”他喘息了几次:“我看到你的面孔上带着欢快的神情,我的孩子,有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赞美主拯救人类,赞美主的光荣与权威,赞美主的恩惠。我的圣父……我们得回了圣杯。”   教宗猛然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之前的疲态似乎只是个小小的幻觉——他的动作之大差点没让自己的膝盖碰上斯漓主教的鼻子,他的神色变得极其可怕,眼睛中充满了恐惧,巨大的,不祥的预兆就像无形的手那样抓住了他的心脏:“……得回了圣杯……啊……我以为在我离开这个尘世之前是无法达成这个愿望的,毕竟它的持有人虽然身体虚弱,但年纪却只有我的二分之一还不到……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欣喜——?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圣杯的回归并不能让圣廷得到荣誉,反而只会蒙上罪恶的污秽呢?”   斯漓主教在他的锐利的眼神下瑟缩:“……愚者,”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坦塔罗斯使用了愚者——我以为您知道……。”   不,他不知道,连续三十天的献弥撒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了——正当教宗尝试着为自己解释时,痛楚伴随着自我谴责翻涌上来……“不!”他喊道:“是我的罪!我的罪!”他捶打自己覆盖着白色法衣的胸膛,嘶声喊道——“愚者”不是他设法安插在那个神圣的孤岛上的么?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与牧师长不是被他羁押在圣廷直至死去都无法指定继承人的么?就连圣杯真正的持有者,圣人约瑟夫的后裔,也不是在他的种种布置之后成为卡洛斯王室最后血脉的监护人么……他就是残害这些忠贞者的凶手哪。   起初只不过个悲伤的期望而已——一个又一个传教区的失去,一种又一种特权的取消,一批又一批不敬神的人类不断出现,甚至于教义也不得不在世俗的力量逼迫下进行一次又一次修改——虽然不多,但一道堤坝上面有了一个小小的洞穴,那么距离它的崩溃还能有多远?   科学让人类获得难以想象的便利,但也让人类的欲望开始无限制的膨胀——失去了精神上的寄托与制约,失去了舵轮的航船又能在大海中航行多久呢?   人类需要信仰——他只是想要挽回,却发现失去的更多。   “请您不要这样……这都是坦塔罗斯的妄为。”斯漓抓住圣父的手,惊慌地喊道:“您是无谬的!圣父!记住,您是无谬的!”   斯漓主教的喊叫奇迹般地唤回了教宗的理智,他喘息了一会,抽出手来,将它们安抚般地按在斯漓胖乎乎的手上:“……这确实不是我的初衷,却是我所必需承担的罪行。”他露出个苦笑:“你看,我点燃了一捧火苗,希望他能给我带来温暖,照亮我的道路……我因为我个人的需要,对他的恶行不管不顾——而现在,它终于蔓延到我的身上来啦,我也要尝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了……”   教宗从胸膛里抽出细微而悠长的一口冷气,仿佛对斯漓轻声诉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过,我想我还有时间,我们还可以挽回——我还可以忏悔——以我的方式。”   ※※※   两天后。   莉莉所展示给世界疾病控制中心的研究人员的,是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的黑沉沉的山谷,他们张口结舌,不敢置信的样子让小姑娘觉得十分好笑——虽然她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傻乎乎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还要惊讶一点——这里是萨利埃里家族投资的土地之一,非常偏僻,她曾经被索尼亚带去那儿打兔子,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过她还是能想起,这里应该有着广阔的茂密长草地带与稀疏的树林,仅仅数年而已,竟然出现了如此惊人的改变——就算是萨利埃里家族有着足够的财力与足够古怪的爱好,但不管怎么说,应当出现在海拔4000英尺左右,冷凉潮湿的针阔叶混合林在温暖干燥的撒丁西南部出现就是一件违背常理的事情。   “这真是大自然的奇迹。”研究人员之一咕哝道:“也许是因为季风的关系,或者还有地形——虽然与有着高达6种生态环境的圣伯埃尔峰相比起来不算罕见,但也很奇妙——之前没有人发现过这里吗?”   “这里是私人土地。”莉莉耸肩。   “你所说的那种植物在哪儿?”另外一个比较年长的研究者问道:“能够抑制烈性痘病毒生长的那种?”   如果不是比较了解这个小姑娘,他们一定会当她是因为精神受到了刺激——毕竟任何人在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后却得到一个极端无赖滑稽的回应都不免在一段时间内失去理智——从而因为长时间的自我心理暗示而产生了不应有的幻想。   一个撒丁的偏方?开玩笑——不过在这种濒临绝境的时刻,就算让这些医生在舌头上钻孔,皮肤上画花,穿着草裙绕着火堆跳舞——只要能解决眼前的危机,他们也会愿意的吧。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赞赏——对于她的勇气——外界的人们对于撒丁的保守还是有着一定了解的。   “请跟我来,”奥尔加温柔地说道,她带着研究人员走入不见天日的森林,轻捷的如同一只白化松鼠,厚厚的,可以直接埋没小腿的腐殖层一点也不能对她产生影响:“跟着我走,不要打开强光电筒。”   人们一开始还不解其意,但很快就明白了——幽暗的,乌黑的落叶层中出现了零星的洁白荧光——那是一种精致而优雅的植物,半透明的,如同纯净的极地冰雕琢出来的舌形花瓣向后打开,连同正中的花筒与花萼形成烟斗的形状,微微下垂的花朵向外伸展着,单生于同样纯净精巧植株的顶端,细长的叶子紧紧地包裹着低矮的茎,除了花筒深处的一点金黄,整体没有一丝杂色——圣洁而华贵,即便用来奉献圣母也是极为恰当的。   一个对药用植物颇有研究的研究人员立刻扑在地上,满怀热忱与小心翼翼地拨开潮湿的浮土,意外地发现这种花朵竟然只有人们所看到的部分,下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强壮广阔的根,粗壮的枝干,繁盛的叶子……它们不是被浮土落叶遮盖,而是根本没有!   “这是腐生植物!”他喊道。   确实——喜爱阴暗,喜爱潮湿,全身没有叶绿素,故不行光合作用,靠着腐烂的植物来获得养份;外形却如同水晶那样纯净无瑕,晶莹剔透……在无尽的黑暗中散发银色的,珍贵的光,诱惑着人们驻足,如同行走在人类梦境中的邪天使,但与前者不同的,它所施行的不是毁灭而是拯救——奥尔加垂下眼睛,物随主人形?(ma,说出来会被杀掉的,奥尔加……)   ……自己或许不应该那样畏惧与冷淡丈夫的弟弟……他们是那么亲爱,那样的彼此信任,彼此尊重……   下次试着拥抱一下他,甚至给一个亲人之间的面颊吻吧……(以你日益增强的德鲁伊特性,不要闻风而逃就很好了……奥尔加,做人要现实。)   采样的采样,分析的分析……人们忙忙碌碌,作为担保人的安妮与莉莉自然空闲了下来。   “这个……真的没问题?”安妮悄悄地问。   “……这是亚历克斯告诉我的。”莉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言相告,她相信安妮不会那么蠢。   莉莉对于亚历克斯的盲目信任让安妮翻了一个白眼——“至少萨利埃里家族的人都没事,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不是吗?”莉莉挑眉,就算你是个很不错的搭档,但也不能质疑她的信仰——在沉默了24个小时之后,罗莎丽娅仍然拒绝召唤圣迹,这下子可掀起了轩然大波——政府,王室,国教,旧约公教教廷不得不一再要求人们对其不要太过逼迫……这不由得撒丁小姑娘对原先的信仰目标产生疑问——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代言人?   圣哲与圣母的脑子都坏掉了?   “你下次可别这样做了。”安妮卷起嘴唇:“你知道为你处理后续事宜的我累的就像头一天磨了三百磅玉米的骡子。”   “恩……抱歉……谢谢。”莉莉很不好意思地说。   安妮叹气:“真危险,你有没有想过……”撒丁的各大报纸都在次日大幅报导了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详细而具体,唯一的照片只有一张空荡荡的,阳光明媚的街道,以及两个细长的影子——属于安妮与赤裸的莉莉——这可真是太幸运了。   莉莉可没那资格申请媒体封锁令——那是王室成员的特权。   “我想过。”莉莉很严肃地说道:“真到了那一步——安妮,看在同学的情分上,借我钱吧。”   “……”   “西大陆联邦贝弗里的外科医院对整容颇有研究,技术出色,痊愈速度快,保密性强,唯一的缺点就是贵。”莉莉诚恳地评价。   “……你的身份证明,学历呢?”   “西大陆的医院会出具相应证明的……何况我的工作对于学历的要求不是很高。而且我只要改变一点点……安妮,你觉得我的下巴尖一点会不会很不错?”   “……莉莉,”安妮转过头去:“我错了……”   “?”   “……有一点大脑与有大脑根本就是两回事……”   ※※※   文中所提的植物——我参考的是水晶兰,当然经过赎罪之血催生的植物自然与原植株不同,治疗作用非常广泛——原植物大家有兴趣可以搜索一下百度,真的很美很诡异…… 第四十六章 圣杯(27)   这种奇异的植物很容易就能采集得到,在暗无天日的阴冷丛林里,它们的荧光就如夜空中的星辰一样引人注目,可惜的是虽然数量惊人,但因为植株过于微细,众人辛辛苦苦搜集了一整天,也只得到了勉强可供提取,检验的数量——而且还是鲜体,幸而这种植物在温度,湿度适宜的时候生长速度快得惊人——研究者们在早晨仔细搜索过的地方,到了晚间就又能在腐叶间找寻到若隐若现的光点。   他们留下一部分人继续观察与采集工作,另外的人将采集下来的新鲜样本尽快地分送到各个实验室,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夜以继日的工作……这种初步被归属在鹿蹄草科的腐生植物在醇水提取、柱层析、醇溶剂洗脱之后取得的提取物,经过一系列的实验室与动物试验,确定其中含有一种物质能减慢逆转录病毒复制。初步证据表明,这种物质可能彻底消除宿主的慢性病毒的活性。它通过抑制DNA聚合酶而发挥这一作用——研究人员随即提交了新药临床研究申请——要求进行人体实验,这也是一种新药进入实际应用领域之前最难,也是最为消耗时间的一关,以往一种新药通过检验至少需要10个月,个别甚至需要10年到15年的时间。   但那些随时会被死神夺去生命的人们显然是无法等待那么久的,试验,审批的步骤不断地在各个部门的协同努力下加快,第一期征集20-100名正常和健康的志愿者进行试验研究,接受试验的人们大多来自于东撒丁,也就是尚未被烈性痘病毒的寒流波及的地域;二期临床试验通常需要征集100-500名相关病人进行试验。其主要目的是获得药物治疗有效性资料,及该药物的安全剂量范围。同时也要通过这一阶段的临床试验获得其吸收、分布、代谢和排泄以及药效持续时间的数据和资料。接受该种药物的病人中包括已经发病的凯恩医生。   一个星期后,第三期临床试验开始,志愿者为1000-5000名临床和住院病人,在瘟疫肆虐的多个城市中的医学中心进行,在医生的严格监控下,进一步获得该药物的有效性资料和鉴定副作用,以及与其他药物的相互作用关系。采取多中心,安慰剂(或和有效对照剂)对照和双盲法试验。第三期临床试验是整个临床试验中最主要的一步。   有外界的医学人士批评撒丁的医药审批机构对这种新药的态度太过轻忽,草率,没有考虑长期服用后是否会产生不良的毒副作用……略微委婉一点的则是“急进”——但病人可不在乎今后怎么样,毕竟没这种新药的话,他们可能根本没有“今后”。人们只担心那片原本属于萨利埃里的林地无法产出足够的鲜体——萨利埃里家族宣布紧急成立新的医药公司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垄断这种药物的生产,毕竟这片有着550英亩大小的原始地块原本应该为萨利埃里家族带来3亿一千万左右的利润,但令人们意外的,萨利埃里家族将它捐给了西撒丁慈善基金会——这太令人意外了!撒丁的土地实行的是私有制制度,没有年限限制,只要你有着一份合法的契约,那块土地永远都是你的——这块土地几乎被萨利埃里家族的历届家长传承了上百年。   但人们很快就明白了缘由——这块土地得到了国家最为严密的保护,尤其在确定其他地方都难以人工培植这种奇异的腐生植物之后——作为报偿,萨利埃里家族以“1/4盎司”(这是该种植物的名字,它的疗效之一让巫妖想起了某个黑袍法师的特效草药茶)为名的医药公司得到了30%的采购单,仅次于王室控制的撒丁生物医药公司;而且政府也在被迫暂停的东加开发项目上给与了绝对的支持——政府的游说,王室的担保,银行贷款免息,时间延长,各政府部门免费提供最广泛的信息服务和资料服务,提供一大批以退休专家和退休专业技术人员为主的科技咨询人员来抓咨询和培训,提高政府与萨利埃里家族相关企业的合作等级或采购量等等……煦德·萨利埃里的政途更是一片光明。   而西撒丁慈善基金会作为事实上的最大受益者,当然不可能毫无表现,他们为了这笔慷慨的馈赠成立了一个专项事务部门,而负责人就是莉莉——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既有着慈善工作方面的丰富经验,又与西大陆联邦的各个慈善组织,基金会有着密切的联系,又是“1/4盎司”的发现者,更遑论在此之前她已经被西撒丁的人们恭谨而喜爱地称为“今世的迪特琳德夫人”。   ※※※   圣诞节前夕。   疾病控制中心开始全面使用新药——这是一种相当冒险的举动——但令人高兴的是,患者的病情逐渐好转,也没有出现强烈的副作用以及并发症,后遗症,而未感染者使用这种新药可以增强一定的抵抗力——无论面对的是哪一种病毒;最新一批对应变异痘病毒的疫苗已经生产了出来,并且通过了安全检测,只等成批生产就可以大面积接种;两个星期以来没有出现过新的感染者,隔离措施起作用了。来势汹汹的古老瘟疫打了人类一个措手不及,但现在显然已经得到了控制,虽然它已经夺取了二十八万人的性命,其中一家人先后死去的不在少数——国教的神父与教长们分赴各个失去了引导者的教区为生者祈福,予病人和隔离人员以安慰和支持,倾听垂死者的临终忏悔,涂抹圣油,为死难者念诵祷文,举行葬礼弥撒。   “信仰的力量……”亚历克斯喃喃地说道。   他站在瓦林西亚市的医务大楼顶层的天台上俯瞰下方巨大的草坪与彼处的居民区,天色阴沉,但撒丁特有的圣诞节彩灯已经基本安装完毕,坐在脚手架上的工人忙着调试,时常有着绚丽光线组成的花朵瞬间绽开,又瞬间熄灭,色彩缤纷形状各异的投影在任何一个你所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行道路上闪烁着无数星光,建筑的轮廓被红色或白色的光条勾勒出来,或着整个墙面都被不计其数的光源填满——在医务大楼的对面,幕墙上渗透出浅淡的月光兰色泛光,数朵大小不一,但最少也有十二英尺左右直径的巨型六角雪花点缀在上面,就如同满月下的积雪那样发出银色的柔和光芒——空气中传来水元素凝结的讯号,不过几分钟,细小的冰粒开始敲打亚历克斯的鼻梁,没多久就转为大片的雪花,数量不多,静悄悄的,但充满了均衡的美感,巧夺天工的六角体,它们落在亚历克斯探出的手掌上,却没有像那些落在其他人类手中的同伴那样迅速融化——这是一双比它还要冰冷的手。   “亚历山大殿下,您有幸逃过了烈性痘病毒的邀请,却在这里试图与肺炎建立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吗?”背后传来的声音还有些含混,毕竟舌头在初期就会遭到很大的损伤——凯恩医生抱着一件厚软宽大的足以令环保人士浇上十七八桶红漆的浣熊皮裘站在天台的楼梯口,他的精神还不是很好,但眼睛已经如同病发前一样明亮清澈。   “Mmmmm……你会被护士长小姐关禁闭的。殿下,作为我们的榜样,您也许会还会在臀大肌上挨一针。”西大陆人的恶俗与肆意看来也随着健康一起回到他身上了。   巫妖的灵魂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卷起嘴唇,比起医生来穿得相当单薄的王储不置可否地轻轻点了下头,弹掉手上与身上的雪花,走向被凯恩占据的楼梯口——凯恩医生连忙侧身让过,当亚历克斯擦肩而过的时候,传来的寒气让他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他一定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医生想,就算泡在福尔马林液池里等待解剖的尸体也不会那么冷——看来天台上的温度并不适宜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原本想上来欣赏圣诞灯海的凯恩医生抚摸了一下自己冻得发麻的面颊,为尊敬的殿下关上了通往天台的门。   在温暖的电梯间等候电梯的时候,凯恩医生踌躇了一会,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始:“我……大概会在确定完全痊愈,不再有传染性的时候离开这里,殿下。”他微笑着说道:“我这个假度的可真够长的了。”   “你是西大陆联邦阿灵顿康辛州人士?”   “呃……是的。”凯恩医生有点惊讶。   “我看过你的……一些资料,”亚历克斯简单地说道:“我想你暂时还很难达成所愿——国际疾病紧急处理中心就在一小时前得到确切的消息——烈性痘病毒于阿灵顿康辛州爆发。”   凯恩猛地睁大了眼睛,意料之外的打击让他突然哽住,他弯下腰,痛苦地咳呛起来。他艰难的喘息着,似乎有人偷去了他一半的肺,好一会才听到他低声呻吟:“……万能的圣哲啊……世界是要毁灭了吗?”   差不多,亚历克斯心想,他所得到的消息是罗斯,西大陆联邦,神圣公国都有好几处不同程度的爆发疫情——奇妙的是,据相关部门汇报,在此之前的一个月里,并没有几个撒丁人在疫情爆发的地区出现过——撒丁人不爱出国,而且在斗牛节的时候,每个撒丁人都只会守在斗牛场与街道上……那几个因为各种原因不得已离开撒丁的家伙,两个滞留在西大陆联邦,一个滞留在翡冷翠,回到撒丁只有5名,而他们并没有在此之前感染烈性痘病毒——其中两个至今也没有感染。   亚历克斯外套内侧的移动电话轻微地振颤着,亚历克斯一边脑海中绘制出世界地图,将那些疫情爆发地点连通起来,一边拿出电话,按下接听键。   “亚历克斯?”电话传出煦德的声音:“尽快回家——父亲快要死了,他想在去世前能见上你。”   ※※※   黑袍法师雷斯林马哲理的药草茶配方:   1/4盎司干柠檬皮   1/4盎司毛蕊   1/4盎司当归   1/4盎司陈皮   1/4盎司牛蒡   1/4盎司款冬 第四十七章 死亡(1)   作为这个位面上硕果仅存的德鲁伊之一,奥尔加能够将疯狂的烈性瘟疫挡在辽阔的萨利埃里庄园之外,却无法控制时间与自然的铁律——从出生开始,人类的身体就一直在遵循数千年来所有生物既有的轨迹,长大,成熟,衰老……直至死亡,无法禁止,也无法改变——堂·何赛·萨利埃里老了,他在年轻时所受的各种伤害所引起的后遗症正不断地爆发出来,虽然萨利埃里的私人医院有着西撒丁最为先进的医疗设备,经验丰富的大夫与护理人员,各种各样的已经确定有着不错疗效的新老药物;还有不为人知的,来自于亚利克斯的“小礼物”……无论是先前的药膏还是这次的“1/4盎司”,它们可以驱逐疫魔,消除疼痛,修复伤口,大大延缓器官衰竭的速度,但它们并不能挽回老萨利埃里身上流逝的时间。   死亡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   在年轻的神父走进来的时候,堂·何赛·萨利埃里正在沉思。   他一言不发,独自一人半躺在自己最喜欢的摇椅上,西撒丁的无冕之王和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那样讨厌医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确定了自己的身体已经无可挽救之后,他决定结束治疗,拔掉自己身上所有的管子,回到家里来度过最后一点宝贵时光。   露台边缘,可以成片横向移动的落地玻璃墙壁之外,暗绿色的狭长木百页窗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打开,他从这里可以看到环抱着庄园侧翼的玫瑰园,虽然大多数玫瑰只保留了枝干与稀疏的叶子,但耐寒的白色冬玫瑰正值花期,它们固执而傲慢在密集的黑色荆棘里一朵接一朵无声无息的开放;而在它们的外围,簇拥着带状的黄色水仙,金黄色的喇叭状花朵在暗绿的细长叶片上端集合,汇聚成一片堆积着阳光的湖泊;纯白、苹果绿、浅粉色、杏黄色、深紫色以及浅黑色的东方嚏根草则散落在它们与庄园坡度和缓的苍翠草坪之间——这种多变的小花是有毒的,似乎为了说明这一点,它所有颜色的花瓣上都有着暗红的斑点……更远的地方是紫杉,黄杨,柏木等等组成的天然屏障,在屏障之外,是葡萄园。   堂·何赛·萨利埃里看不见葡萄园,也不能离开温暖干净的房间去享受清新冰冷的空气与早晨的微风,但他可以从以前的记忆中提取——山谷间的雾气如何从高处缓慢地流下,在低矮的葡萄架中堆积起来,一串串黯红与玫瑰紫红的干瘪葡萄已经呈现出金黄色的霜冻层,熟褐色的多节葡萄藤在雾气中显露出上半截,下方则完全被翻腾的雾气遮盖,令人产生一种幻觉——似乎这些植物并不是生存在人类的世界里,而是某个云雾氤氲的无忧园惊鸿一现的美丽投影。   这些葡萄采摘下来之后经过轻力的压榨便可获得更加浓缩的果汁,发酵后便酿制出浓郁而纯净的甜葡萄酒。采用这种传统方式酿造的甜葡萄酒完全可以说是一场与上天的赌博,一次小小的雨水,升温就可以毁灭了整一年的辛苦,而且一棵葡萄树仅能产出一瓶冰酒——因此在外界,撒丁的冰酒都是半瓶半瓶出售的——这也是亚利克斯,何赛最小的儿子喜欢的一种“饮料”,他可以在没有任何配酒点心的情况下,随意而奢侈地干掉一瓶足有700毫升,酸甜可口的金色液体……幸好萨利埃里家族的冰酒从来就是从来不对外售卖,更值得庆幸的是——亚利克斯在那场意外之后,他的身体就似乎完全不受酒精影响了。   老头子在心里撇嘴,这个小混蛋把自己的房间改到地下酒窖去有很多理由,但“这个”肯定是其中之一——自从他去了东撒丁,酒窖里剩余的酿成冰酒和每年新出的冰酒都被卡梅·萨利埃里毫不犹豫地收藏了起来,就连他也只能在每个礼拜天喝上一小杯尝尝味道,虽然这个偏心的母亲采用的理由是过多的酒精不利于他的身体健康。   现在卡梅已经不再那样近似于苛刻地严格控制他的饮食与作息,但何赛还是谨慎地决定先不要过于肆意享受——他要将自己最后的快活时光与所有的家人们分享,他每天都会虔诚地向圣哲与圣母祷告,祈求自己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还能坚持到所有的小鹰回到养育他们的巢穴……煦德,维尔德格已经早一步回到了萨利埃里庄园,而亚利克斯预定今天早上回来。   想到自己的儿子们,老头子冷峻坚硬的心便有所和缓,于是他收回了眺望着远方的视线,不再无视那个与萨利埃里的家长次子年岁相仿的圣职者——在这个教区工作了近三十年的老神父最近接受了国教圣物部的命令,暂时调离——他是能够通过祈祷展示圣哲恩惠的虔诚修士之一,虽然远远比不上数十天前在撒丁的首府频频出现的“圣迹”,但好在这个祈祷者足够沉稳,理智,安静——在罗莎丽娅事件之后,无论是国教还是旧约公教,他们挑选代言人的时候总是将这三个条件放在最前面,仅次于“虔诚”——甚至高于“虔诚”。   歇斯底里的蠢女孩,连接不断的突发性事件,民众的质疑与嘲笑,漠视,敌对……旧约公教方面自然是超乎寻常的尴尬与忿怒,而国教也不免受到一点波及,毕竟他们在最初的时候也是对罗莎丽娅——这个所谓的正统继承人极尽支持与赞美之能事的;唯一能令他们高兴的事,旧约公教终究还是没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过这依然给国教的上层敲响了警钟,因此除了那些珍贵的圣物之外,他们对于民众的意向也愈发看重了起来,神父除了在教堂里做弥撒,祈祷,念经以及处理堂区的事务之外,更要经常性的巡游在教区的大街小巷,向教众们布道,解惑,巩固他们的信仰。   这个年轻的神父显然对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抱有着十二万分的热忱——他是个有才能而且勇敢的人,所以才会接受卡梅的要求来为老萨利埃里行病人的傅油圣事的,作为一个笃信者的卡梅希望能够藉着此圣事中的祈祷、和好圣事与圣体圣事、及傅油来坚强领受者,也就是老萨利埃里对主的信心;使之能面对当前的一切——最主要的是她依然希望何赛能够坚持着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钟也好——就像每一个深爱着病人的人那样,虽然很清楚最终不可逆转的结局与期间前者所必须接受的痛苦折磨,但也总是无法让自己的理智凌驾于感情之上。   无关对错,只是能与不能。   卡梅的想法老头子并不是不知道,对此他深感内疚,但萨利埃里的家长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固执,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萎缩的,丑陋的,虚弱的,无法自我控制的排泄与嚎叫,被药物与机械控制的行尸走肉——堂·何赛·萨利埃里从来没让自己落到这么个境地过,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年轻的神父对病人没有表现出常见的激动与渴望感到有点惊讶,不过他并不为之沮丧,他从身边拿出圣餐,福音书、圣餐盘和圣油,并且握着悬挂在胸前的十字架跪下作了一段简短的祈祷,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而老萨利埃里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觉得这还挺新鲜的——在西撒丁,只有女人才上教堂,男人?男人自然是干着女人必须为之祈祷与忏悔的事情呢。   “我的孩子。”神父在结束了祈祷之后站起身来,平静而温柔地说道:“忏悔吧,我的孩子,坦白你的罪恶吧。”   那个面颊瘦削,刚毅、满是细皱纹但眼神犀利的老人往摇椅上一靠,干枯的只剩下皮肤的十根手指在胸前交叉,傲慢地——至少神父看起来是这样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谢了。”他说:“神父,但我觉得没有什么需要和你说的。”   “您不是和我们说,或者任何一个凡俗人来说,而是向圣哲倾诉,并且忏悔自己的过错,以求得与圣哲的和解,只不过圣哲将此事委托给了我们,我们并非圣事的主人,只是以圣哲仆人的身分,代表圣哲赦免办告解的人的罪。”神父耐心地解释道,而后他想了一想,安慰道:“每位听告解的神父,对他所听的一切罪恶有严重义务绝对保密,就连由听告解所获悉有关办告解者的生活之事,也不许向人谈起,这项保密不接受任何例外。您所述说的一切,就如同放置在盖上封印的信封中的信一样,是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一分一毫的。”他又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话,来劝告这头执拗的老羊,最后他又真诚地说:“谁若真心痛悔,虔诚地领受告解圣事,良心上便会觉得强烈的安慰,一片宁静与平安,而且圣哲藉着他的德能而给予我们的援助,原来是为治愈人的灵魂,但是如果圣哲愿意,也会使人的身体康复。”   放置在盖上封印的信封中的信?哎呀,那似乎是一种古老,雅致,韵味悠长,听上去完美无权而绝对不可靠的比喻呢。   堂·何赛·萨利埃里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后露出一点有所悟的眼神来,他用尖锐的指尖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带着维尔德格常有的那种诡异微笑:“我的罪很大哩。”   “我相信您悔罪的心也是很大的——那是内心的伤痛和厌恶所犯的罪过,并立志将来不再犯罪,并且赎过您的罪过,您就可以完全洗净自己,获得重生的机会了。”年轻的神父受到了鼓励,于是他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忏悔吧,圣哲在这儿倾听呢,趁时机还不迟,忏悔吧!”   老萨利埃里皱起了鼻子:“嗯……很多,很多,我的罪行很多,从那里说起呢?”他盯着神父:“我们就从最近的说起吧——因为我的原因,一个神父将会被杀死。” 第四十八章 死亡(2)   “喔哦哦哦……您怎么了?我亲爱的神父,”何塞懒洋洋地合拢了双手,语调轻柔地说道:“我相信您是对我有一定了解的,您到这儿来也没兴趣听我述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小过失,因为这样您就变成了一个被罪犯耍弄的傻瓜而不是慨然拯救了一个亡命之徒的圣人了——但如果我真的说了些您所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那么我可就是罪上加罪了——有可能,您离开了萨利埃里庄园,走在圣南西亚市的某个小巷子里的时候,会突然遇到不幸呢——命运从来就是一个很难揣摩的古怪孩子。”   他也不去看年轻的神父那有点发白的脸色,继续说道。   “您看,这是一个很明确的问题,我已经在这个位置待了那么久,知道和掌握的东西绝对只有比别人多不会比别人少,而我又有几个非常多疑的朋友,他们对我,我的儿子,我的妻子和我的妹妹固然是放心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准确点来说,我们有着共同的思想,习俗与准则——但您不是,就好像睡莲开在水里而水仙栖息在岸边那样,虽然您和我离的那么近,但我们并不是发自于同一条根的,甚至可以说有着绝对的差别,所以他们能够相信我不会说出不利于他们的任何一个字眼,可未必会相信您的职业操守与良心,因为这两样东西原本就不怎么可靠……上次报纸上还说警察通过神父提供的一个告解电话而侦破了一件可怕的凶杀案呢。由此显而易见,随便什么事情,什么错误,只要你愿意努力寻找一下,总能找到妥当的借口的。”   “当然啦,”老萨利埃里慢吞吞地眯起了眼睛:“您有很大的可能是无辜的,您也许根本没想为警方出什么力,您坚信圣哲惩戒的雷电会准确地打在那些恶人身上;不过在此之前,为了平息自己的不安,那些家伙们必定是要将那些可能会为他们惹祸的根苗给铲除干净的,就算他们确实是过于敏感了——啊,说起来,亲爱的神父,我是否说了些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您知道,有很多人一直关心着我——非常关心……”何塞意味深长的看着对方。   “您在藐视教会,”神父绷紧了下颚说道:“您是一个可悲而又不知悔罪的人。您的灵魂会在地狱中受苦,就像您的哪些朋友一样——杀死一个圣职者是永远不得宽恕的罪行,您们将会失去永生的权利,万劫不复。”   “确实,杀死一个圣职者的确是一件不可宽恕的罪行。”出乎神父意料的,老萨利埃里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反而在隐约的疲倦之中露出了一丝突兀的兴奋神情,好像贪睡的孩子在被窝里找到了一支青蛙:“但不是还有大主教么,如果撒丁的大主教还不够资格赦免我们这些罪人的话,那么神圣公国的众仆之仆(指旧约公教教宗)又如何呢?听说教会中已经规定了赎罪金的价码——从小罪,中罪,大罪,以致到需要教宗亲笔签字,亲自公开的大赦;就像在后者的祭坛前发誓过要一生相守的夫妻如果决定离婚的话,需要付出一定的金额请求神圣公国颁发的‘婚姻无效’判决书那样,所有的罪行都能在支票面前得到洗刷——我记得我的朋友之中确实有两个很虔诚的人,那么他们一定会为您祈祷并且为您代作临终圣事来祈求圣哲的宽恕的——即便您是全然无辜的——但中世纪那些被绑在火堆上烧掉的可怜虫也不曾干过什么大事情,他们只是因为某些人的臆想或者贪婪,一点小恩小怨,一点出格的行为就被判定为魔鬼的帮凶……那么有关于这场长达几个世纪的可怕误会,他们的审判官是如何说的?他们可以被认定为为了宗教的纯洁以及圣哲的旨意而献身的殉道者——他们会在天上的宫殿有着一席之地。”   “您也许也能在那里占据一席之地的。”西撒丁所有暴徒认可的首领愉快而真诚地说道。   ※※※   老头子在心里对这个犹如毫无准备地被毒蛇咬了一口,但还是坚持着没有猛跳起来冲出门去的年轻神父表示抱歉——不过他同时也觉得很有趣,至少比原来那个老奸巨猾,不仅仅在口才,理念还能在棋盘上略胜萨利埃里家长的老神父来的可爱,他衷心的希望自己的小小恶作剧不会令这个年轻人未来的道路产生什么偏差。   毕竟这个年轻的神父是接受了卡梅的请求而来的——但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忏悔。   并非如神父所说,他不愿悔罪,而是因为老萨利埃里认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根本就是不可救赎的——如果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经由某种方式洗净的话,那么那些受到伤害甚至死亡的人们呢?难道你要他们,或者他们的亲人毫无芥蒂,带着微笑拥抱你?把过去所受的痛苦全部忘记,所有仇怨一笔勾销,就因为你已经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对着不曾回应他们祈求的圣哲忏悔,乃至赎罪?没有吃过糖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甜,没有受过伤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痛,凶手不曾得到同等甚至更多倍的报复,被害人是永远不会真心露出笑容的——所受的折磨会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他的心里,直到怨恨从中生根发芽,用复仇的花朵将它包裹起来为止。   “西撒丁人从不会否认自己有罪,但我们并不会因此而欢喜或骄傲,我们不逃避罪恶,也不逃避罪恶带来的惩罚。我们尽力行善,却并非为了永生,也不是为了赎罪,因为我们不需要原谅,也不需要被原谅。我们只是做我们能做的,想做的,必须做的,仅此而已……”老头子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回去吧,神父,如果您真的想要拯救我们,请先了解我们。”   长时间的谈话似乎令萨利埃里的家长感到有些疲惫,所以他稍稍点了点头,做了个抱歉的口型,就将头颅放在柔软的颈枕上,双手搭在腹部,开始闭目休息。   神父微微张了张嘴——他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却发觉自己哑口无言,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轻微的噪声冲开了这令人难堪的沉寂。   神父惊讶地看着这个嬴弱的老人陡然睁开了双眼,灰色的瞳仁突然焕发出比之前更为强烈的光彩来,他露出一个真正的,而非讥讽与恶意的微笑。   “啊,看来我们的对话必须告一段落了,神父。”他轻松地说道:“我的儿子回来了。”   神父惊讶地看着在玻璃的过滤下显得尤为干净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出现的直升机,它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擦过紫杉树林的尖端,而后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外,然后轰鸣声更加响亮了——直升机在距离地面约有二十英尺的地方短暂悬停,然后一个人从上面直接跳了下来,如同一只猫跳下书架那样轻松自如。   一眨眼间,他就从草坪上站了起来,或说在落地的时候就开始奔跑,神父的眼睛紧紧地跟随着他,煦德·萨利埃里和维尔德格·萨利埃里以同样的速度迎了上去,并且极为热烈而亲密地拥抱了自己的兄弟——那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撒丁的继承人,国教未来的最高首脑,神父曾经阅读过有关于他的报道,并且深深为之感动,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个高尚,仁慈,温和,勇敢的年轻王储会是个圣徒般的国王。   但他确实是属于萨利埃里的,他是萨利埃里的一部份。   卡梅·萨利埃里与索尼娅·萨利埃里在门口抓住了亚历克斯,在温柔的亲吻与拥抱之后,他们一起走进了门厅——现在神父与萨利埃里的家长再也看不到他们了,但可以预知的是,在外远游的儿子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定然就是来见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的老父亲。   神父的告退已经算得上迅速,却还是在宽阔的楼梯上遇到了亚历克斯等人,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亚历克斯略略点头,而神父抱着双手行了一个简单的鞠躬礼。   “那一位……是来听取忏悔的吗?”亚历克斯问道。   “应该是。”煦德回答,他有点不确定,因为神父的表情好像他才是那个来忏悔的,而非听取忏悔的人。   亚历克斯挑眉——固执的卡梅妈妈……神父什么的,并不怎么适合萨利埃里家族的男性。看来那个小家伙被欺负的很厉害,不死者在心中微笑。   亚历克斯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轻盈的滑过走廊,来到老萨利埃里的门前——他凝视着身前的精美的木质雕花,它乌黑发亮,有着几点细小的虫蛀洞——这是第几次敲响这个门了,今后还会有几次呢?   他举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我回来了,爸爸。”   ※※※   他们安然于享受,也安然于痛苦,只要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 第四十八章 死亡(2)   亚利克斯走到老头子的面前,那双灰色的眼睛中依然有着生命在拍打着明亮的双翼,但死亡的痕迹已经从脚跟爬了上来,并且正在不断的增长。   老萨利埃里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摇椅,所以亚利克斯索性就坐在了地毯上,肩膀靠着老人的膝盖,抬起头看着他——灰色的眼睛凝视着黑色的眼睛,在亚利克斯的眼睛中,堂·何赛·萨利埃里看不到悲哀,痛苦,愤怒以及其他的一些负面情绪,那双似乎取代了黑夜与白昼抗衡的眼睛幽暗平静。   “我就要死了。亚利克斯。”堂·何塞轻轻地说道:“我大概还有几天时间,但我去确定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亚利克斯点点头,没有一个巫妖会不懂得寻找死亡的蛛丝马迹,并且估测它降临的时间与速度的——面前的这个人类,身体已经腐朽,而灵魂却在闪闪发光,它已经长出了翅膀,随时都会飞出躯体的桎梏。   “死亡之后是什么?”老头子问道,像个孩子似的充满好奇与求知欲。:“我也曾问过耶尔,但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想了想,在托瑞尔位面,每个信徒的灵魂都会在冥界,一个荒凉灰暗的平原上短暂停留,而后被所信奉的神祗派遣来的代表一批一批的带走,返回所属神只的神域,在那儿信徒们就可以继续尽其所能的侍奉自己的神只;巴特兹魔在平原上游荡,诱惑每一个可能的灵魂与自己签下契约,他们将会成为最低级的劣魔——血战中的炮灰;无信者与伪信者需要进入审判之城,接受克兰沃的审判,前者被钉在钉在审判之城的城墙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后者则须在审判之城中接受连恶魔与魔鬼都难以想象的可怕刑罚——他们唯一脱离这种情形的可能就是混乱阵营的塔那利魔族偷袭审判之城的时候将他们强行剥下带走,不过这种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   嗯……也许还要算上被禁锢,滞留,还有被当成食物的那几种……   但是在这里,首先要说得是,类似于冥界的位面确实存在,但那里只有梦魇以及其他一些低级的黑暗生物,而他们之中除了梦魇还残留着一些智慧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是可以归属到海蜇一类的无脑生物,除了吞噬与成长没有任何目的——亚利克斯曾经不止一次地跟踪过堕落者的灵魂,却失望的发现它根本无法再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到达那里,它总是在脱离了人类的身体后迅速消散——那些善良虔诚的灵魂也是一样,毫无区别。   能够留存下来的灵魂多半对这个生者的世界还抱有执念,原因不一,但强烈的情感是必须的条件,譬如数百年如一日,在深夜里抱着头,或者挂着绞索在古老的城堡,宫殿与监牢里穿梭往来,喃喃自语的鬼魂……在海浪与雾气中神出鬼没的幽灵船;还有名人公墓中离世最多已近大半个世纪,却依然享受着生者崇拜追捧的死者;又抑是那些被科学家归属于种种化学与物理现象的“灵动”——他们存在的时间与力量与他们生前的遭遇与本“人”执念强弱有所关系,这也就是为什么,脱离了躯体的灵魂存在的时间与方式都有所不同,而历来的传说中都有满足死者的愿望就可以令其获得安息的说法。   虽然还没有尝试过,但亚历克斯也许会是个很不错的老师,他的解释简单直白,就算是对圣哲与魔鬼同等疏远的老萨利埃里也能理解,他从容地重新靠回椅背:“那么说,我也可以成为萨利埃里的幽灵?这很不错,真的不错,原本我还很遗憾不能看到煦德的孩子。”   亚历克斯给了他锐利的一瞥:“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让您活着看到煦德的孩子,您明白,我能做到。”   老萨利埃摇摇头,里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一本正经的小混蛋。”他抱怨道:“你不觉得在墙壁里穿来穿去很有趣吗?——好啦,我承认我的愿望或许没有那么强烈——亚历克斯,没有什么东西是无需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生命的价格我想不会太便宜,我不想付出什么代价——也不需要你代付。”他警告地瞄了小儿子一眼:“我想我这辈子多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我心满意足。”他装作没看见小儿子怀疑的眼神:“五岁时的小马,八岁时的手枪,十五岁时的汽车,二十一岁时的卡梅,然后是你们这三个小混蛋,萨利埃里家族……你知道我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吗?”他没有等亚历克斯回答,自己紧接着说道:“我希望能够在亲人们的身边,躺在自己的床上,安安静静的死去。”   “卡梅。”亚历克斯提醒道。   “卡梅……是的,卡梅……我很抱歉。”老头子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她会习惯的,而且她会很高兴知道我不会再有危险了。”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地移动了一下,手指尖在亚历克斯柔软的黑色头发中抓了抓:“还有一件事……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亚历克斯……是我杀了你的亲生父亲……还有,你的养父母,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亚历克斯冷静地捉住那只企图将自己变成鸡窝头的手,将它放回扶手上,但他的手并未离开,一些细碎的记忆碎片从识海的最底层翻腾上来,零散的场景在巫妖的身前闪烁,老萨利埃里的话就如一条无形的丝线将它们串联起来——“我想,我的养父母……他们的死亡与您无关——至少关系没有那么大——他们似乎想将我卖个好价钱,萨利埃里的私生子,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我记得很清楚。”他安详地说道:“我躲起来了,而他们没找到我,那些家伙以为自己被他们和您联手愚弄了,或者他们反悔了……非常气愤……那个夜晚似乎还发生了些别的事情?”   “我掀开了他们法律顾问的脑盖骨,用一颗大口径子弹。”堂·何塞·萨利埃里说完,沉默了一下;“你都想起来了?”   “只有这点。”亚历克斯回答:“还有维尔德格涂抹在我身上的泥巴。”   老头子嗤嗤的笑了起来:“你后来悄悄地穿这那套衣服跑到家庭室的沙发和地毯上打滚,弄得卡梅最喜欢的沙发套和地毯上全是脏东西,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可怜的维尔德格,他除了没有晚餐后的蛋糕可吃,还在屁股上挨了两巴掌——我想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让家庭室的沙发与地毯沾上泥巴的?”   亚历克斯纯洁地微笑。   “你从那个时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了。”老萨利埃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我就知道。一个能干的小混蛋,神秘莫测的小混蛋,”老头子继续说道,他的手重新回到他的头上,把那些微卷的黑色发丝一根根地拉起来:“我知道你能干很多事情,也知道你的事情我们未必能够帮得了忙,但是亚历克斯,你要记住,萨利埃里并不是你的负担或者镣铐,它还是你的盾牌与刀子——所以……不必考虑的那么多,亚历克斯,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需要再好……两方都必须付出相等的力量才能保持稳定,一方单独地,不断的加力只会让一切失去平衡,明白吗?”   “……是的。”   “很好,有事情记得与煦德商量,我想他是能够理解大部分事情的。”   “是的。”   “……很好,今天我们到此为止。让维尔德格单独进来,我也需要和他谈谈。”   老萨利埃里说,他看着小儿子有些愉快地从自己的手掌下拯救了他的脑袋与头发,一边用手指整理它们,一边以一个优雅的姿势站起来——在不用双手帮助的情况下,单单凭借腰部与腿部的力量从盘坐的状态中站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可这小家伙做的还是很漂亮,可惜他的头发都快被自己弄得打结了。   亚历克斯苦恼地走到门前,在开门之前他转过身来,嘴唇微微翕动,一股火焰流进了堂·何塞萨利埃里的血管,已经无法被药物压制住,无所不在的疼痛与酸痒立刻被缭绕的暖意驱散,堂·何塞咂了咂嘴,发现自己的鼻子又能闻到房间里那蓬冬白玫瑰的甜蜜香味儿了。   “哇哦,”他说:“这是魔法?”   “魔法。”亚历克斯肯定,打开门走了出去。   ※※※   维尔德格看着手心里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糖,他从来没从父亲手里得到过这个,而且也没看到过父亲吃这个——如果不是有着足够的信任与心灵感应,他准以为亚历克斯把自己的老爸爸掉包了。   “维尔德格……”   “我在,爸爸。”维尔德格闻到一股很浓的巧克力味儿。   “关于胡安娜的事情……我很抱歉。”   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但他保持了沉默;虽然不曾主导,也不曾参与,但也不曾阻止,不曾帮助。   “……我明白……爸爸,我明白。”   最大的恶人是我——明知道会给她带来灾祸,带来死亡,带来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绝望,却还是紧紧地抓住她,抱紧她,拖着她一起坠入深渊……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开。   ※※※   煦德是最后一个进入堂·何塞·萨利埃里的房间的。   “我已经和那两个小家伙谈过了……今后就该轮到你为他们苦恼啦。”萨利埃里的家长甜蜜地说道:“现在,来,到我的左手边来。”   煦德温顺地走到父亲的左手边,然后在他的示意下单膝跪下。   “你是我的长子。”老萨利埃里说道:“煦德·萨利埃里,把我左手上的那枚戒指取下来。”   煦德照办了,那枚青铜戒指沉甸甸的,朴实无华,镶嵌着一颗未经打磨的金黄色方解石。   “戴在你的手上。”   煦德把它带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紧靠着自己的结婚戒指。   “从现在起,你就是萨利埃里家族的家长。”堂·何塞·萨利埃里说道:“它是你的义务与权利。”   “你一直做得很好,将来也会很好,我为你骄傲,我的儿子,我的长子。”他说:“你会比我做的更好。”   之后,他停顿了很长的时间,在煦德以为他已经因为疲倦而入睡的时候,听到他轻轻地,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说。   “还有……我爱你,儿子。”   ※※※   堂·何塞·萨利埃里和家人们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圣诞节——缠绕在他身边的“女神”虽然不能让他的身体不能恢复到年轻时候的最佳状态,但他已经可以在早晨与黄昏的时候和卡梅一起散会步,呼吸点新鲜空气,基本恢复的视觉,味觉,嗅觉,听觉,牙齿,呼吸与消化系统让他可以尽情地享受节日的美食,和家人一起看电影,欣赏音乐,聊天……   那天晚上,萨利埃里家族的人聚集在家庭室里,他吃得有点多,所以就在沙发上半躺着,头放在卡梅的腿上,脚放在亚历克斯的膝盖上,而维尔德格坐在地毯上,毛绒绒的脑袋挨着父亲的手臂,索尼娅弹钢琴,而煦德与奥尔加轻声合唱着一首慢悠悠的撒丁民歌……他以前从不知道自己刻板无趣的长子还会唱歌,而且唱得还不错。   他就在这样快乐与温暖的气氛中闭上了眼睛。   沉入永恒的黑暗。 第四十九章 死亡(3)   堂·何塞·萨利埃里的葬礼非常简单——没有报纸上醒目的黑白色头版头条,没有吵吵嚷嚷的新闻转播车,天空中没有直升机,没有路面被禁止通行,也没有成排的豪华防弹车,浩浩荡荡,穿着全套黑色西装的人群在整个圣南西亚市里游行,举办葬礼的一个小教堂,它坐落在属于萨利埃里家族的一座小山坡上,而主持葬礼的神父就是那个被老萨利埃里欺负了的小家伙——不过既然堂·何塞·萨利埃里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那口漂亮的黑漆棺里,不说话也不会露出那种让人不安的笑容,新任神父还是很好地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令他迷惑的是,那些一身丧服的“朋友”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猥琐凶狠,他们个个衣着体面,温文尔雅,举止谦恭而庄重,看起来就像个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或者医生,要么就是圣人般的传教士,他们拥抱死者的亲属,亲吻他们的面颊,有几个还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属于老萨利埃里的书房里,煦德和少数几个值得信任的“家长”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会谈,在离开他的时候,他们带着敬意与畏惧弯下腰亲吻他的青铜戒指——那枚曾经属于老何塞,老何塞的父亲,祖父以及曾祖父……的戒指,亚历克斯听到他们称煦德为堂·煦德·萨利埃里——虽然他们自称为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但这点似乎并不妨碍煦德·萨利埃里继承了他父亲所继承的一切——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点,无论什么形式,撒丁永远都不会失去“家族”,以及盘踞在百合花上的统治者。   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葬礼结束的次日夜间回到了撒丁首府,并不是他们不愿意继续陪伴卡梅妈妈与索尼亚姑姑,只因为他们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何况作为撒丁的王储,亚历克斯所在的地方总是会受到多种多样的强烈“关注”,这对于新的萨利埃里家长要做的一些事情或许会有所“不便”——蠢货处处都有,只是表现各有不同——幸而那些资历较深,力量较大,脾气较坏的老家伙几年前就已经被老萨利埃里借助阿涅利的刀子铲除干净了,这让煦德的接任比之前任何一个家长都要来得顺利简单。   ※※※   万籁俱寂,亚历克斯在自己的房间召唤出梦魇,虚无的黑色大门在奥丁边缘部落女性手工编织的深古铜色地毯上洞开,一匹没有鞍缰,光裸着脊背的黑色梦魇缓步走出,它一直垂到地面的铅灰色鬃毛就如深夜的风那样柔软与飘忽不定,牡蛎白色的火焰从四蹄下不断地升起,紧紧地贴着它瘦骨嶙峋的身体——它恭谨地在不死者的身前低下头,接受他的抚摸。   曲折离奇,变换无端的道路在另一个位面展开,转瞬之间,梦魇就停住了脚步——两个非人类身处于一座庞大的地下陵墓中——紧随在亚历克斯身后的维尔德格环顾四周,单调平滑的石质天花与同样材质色泽的墙壁,以及不少的立式壁龛,地面也是一样,还有正方形礼拜堂中央的方形祭坛,每一个地方都呈现出那种骨骼般的灰白颜色与石材特有的坚锐质感,但不管是哪里都没有一点拼接的痕迹。   “因为这里是直接开凿出来的,”亚历克斯说,他搓动手指,壁龛上方的火把忽地一声自行点燃了:“撒丁的第一个统治者在这里开凿出建造宫殿所需的大量石材,他没有按照普通的方式一层层的削去地表,而是命令工人们直接往下挖掘,然后通过地道将石材送出来,这种方式虽然耗费了更多的钱财与时间,却在将来的宫殿下方成功地预留出一个巨大的地下陵墓,嗯,没错,我们现在正处于王宫广场的下方,上升80英尺,你就能看到那个展现了奇迹的圣母像与上千上万的朝圣者。”亚历克斯停顿了一下:“……坦塔罗斯主教大人。”   一枚要比普通戒指宽上不少的黄金戒指被放在了宝石与金属线构建的微型法阵中央,镶嵌在它上面的蓝宝石在巫妖做出一个简单的手势后在一阵轻微的震动后破碎,坦塔罗斯主教的灵魂出现在祭坛上,他依旧穿着鲜红的主教袍,如同黄金一样璀璨的金发与矢车蓝色的眼睛一如生前,他注视着眼前的不死者,他被禁锢在这个法阵里,不要说80英尺,8英寸他也动弹不得。   “这个圣迹……是教庭高层的意思——教宗,可不是我。”主教嘲讽地弯弯嘴角:“我了解撒丁人,他们可不是一群会被华丽的表演与动人的演讲倾倒的白痴——根本没必要拿个漂亮的小摆设放在前面,伪信者与暴徒只适合赤裸裸的鲜血与死亡——那种委婉的手法可不是他们所能欣赏的。”   “你使用了瘟疫。”亚历克斯平静的说道:“你告诉罗莎丽娅,它将会被解释为圣哲对于西撒丁人的惩罚,而她可以召唤圣迹来平息它——以此唤起民众的虔诚与热爱。但她似乎并未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   “这都是因为那个贪婪的小女孩怯懦的甚至不敢为自己所求得付出一点点代价,而且我并没有说谎哪,”坦塔罗斯笑道:“只是一次小小的警告——想要刺痛一个婴儿你可以使用一根牙签,但要刺痛一个恶魔就非得丢下雷霆不可——打击的力度不够强烈,又怎么能够让那些麻木不仁的伪信者感受到圣哲的仁慈呢?”   “所以你夺取圣杯。”   “可怜的伊诺!可不就是这样吗?他完全不懂得如何在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间正确地使用自己的力量——非常可惜,我并不准备让这场瘟疫太快结束……十七世纪的黑死病让百分之三十的人口丧命,教廷的力量由此受到极大的损害,因为人们的信仰再虔诚,多么一丝不苟的遵守戒律,也无法把自己从瘟疫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我敢担保,如果那个时候有什么人能够遏制这种瘟疫的话,那么他会被立刻封为圣人并且被人们热烈朝拜的,就算成为一个新的教宗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在现在很难做到这一点。”坦塔罗斯阴沉地说道:“但毫无疑问,面对着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束手无策的国教与现任政府,民众对其的信任度与喜爱度都会降到最低点——然后,在人人都处在绝望与恐惧之间的时候,一个愿意承担起这个重任并且能够承担的人出现了……”主教张开双手,嗤地笑了一声:“我唯一的错漏就是低估了你——你可真是个不称职的黑法师,听说你和圣殿骑士团的伊诺相处的还不错?现在还做起与民共患难的圣人来了?那个古怪药物的背后似乎也有你的影子,那个邪恶的女巫是你的情人不是吗?”   “圣杯在那里?”亚历克斯对于回答敌人的问题没兴趣,他淡淡地继续问道。   “在罗斯。”坦塔罗斯主教露出疑惑的神情,但立即转为了愤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种力量的控制下说出自己原本不应该说出的话:“是你……”他的声音似乎是从地狱的最深处溢出的。   他明明已经弥补了每一个漏洞,没有任何可以捕捉的证据能够说明他与这场瘟疫有关,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指控他参与,或说主使谋杀了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伊诺,但撒丁追查这两件事情的人员就好像握着迷宫中的线头一样,总是能准确地找到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痕迹——但如果有一个能够从死者那里获取信息的黑法师——不,不对,一个黑法师不会有这样的能力!   亚历克斯,撒丁的王储,他是个亡灵法师!一个绝对的亵渎者!   一个全人类的敌人!   坦塔罗斯主教的灵魂扭曲着,发出不甘的呐喊——教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抛弃了自己,自己的内法庭庭长职位与相应的权利被剥夺,甚至拿出圣杯也无济于事——这可是能令一个普通信徒成为枢机主教的圣物!   他愤而将圣杯转送罗斯,而自己的兄长回赠给自己的却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为了重新唤回人类的信仰,为了重振罗斯的荣耀!   亚历克斯看着疯狂的灵魂在法阵内嘶喊挣扎——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坦塔罗斯主教会不在神圣公国的中心,而是出现在罗斯海峡附近的一个小岛上了——而且手上只带着这枚戒指,主教权戒,雕刻着小丑的“愚者”权戒不知去向——一个盗贼只得从尸体上取下了这枚主教戒,几经辗转,才交给了萨利埃里家族的某个外围成员,自己从煦德哪儿得到这枚戒指的时候还以为坦塔罗斯的灵魂已经消散了,没想到他居然还顽固地呆在死去的地方。   先后被自己的信仰与亲人背叛,感觉不怎么舒服吧,坦塔罗斯。   “现在神圣公国与罗斯的瘟疫是否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坦塔罗斯的灵魂已经被不知何时形成的黑暗迅速地吞噬着,但还残留着大部分的面孔与上身,支离破碎的嘴唇泄露出几个不成声调的词语:“我并不想……只是……个……”   个什么?差错?报复?试探?   这个已经无关紧要了——无视巫妖投掷的法术,黑色雾气如同来时一样倏地消失,空气中没有属于魔法的波动,禁锢法阵丝毫不曾发出警告,产生异像,但一个巫妖的猎物就这样被吞噬了。   不死者几乎有着将自己的手指伸进去试一试的冲动……幸好那黑色的雾气消失的足够快。   他拿起宝石法阵,翻动一下,和其他的人类一样,主教的灵魂也只是消散而非转移——那黑色的雾气并不是一个通道或者传送门,倒像是解离……罪人都是如此?   但这又是如何衡量的?以什么标准?   亚历克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并没有神祗的力量参与其中。   ※※※   预告:下一小节:女神的战争结束!   下一篇章:女神的婚礼! 第五十章 尾声   “那么说,”撒丁的女王陛下取下了自己的老花眼镜,把它折叠起来放在盛着牛奶软糖的银盘子旁边:“那孩子回来了?”   “是的,陛下。”黑衣的侍者微微鞠了一个躬,他身上的花纹几经亚历克斯的调整已经爬到他的脖子,甚至蔓延到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穿上那种几乎可以托起整个脑袋的高领毛衣:“他和维尔德格先生在凌晨两点三十分回到房间……”   女王陛下察觉到他欲言又止,她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而后者只是很小心地告诉她——亚历山大殿下是能够发现自己的——女王陛下继续看着他,显然这点解释还不够明白,一旁啜着浓咖啡提神的朗巴尔夫人善意地提醒,黑衣侍者的意思是,亚历山大殿下会不会介意……也许这可以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监视?   “哦,你想的太多了。”女王陛下不以为意地说道:“如果他介意就不会让你发现,我相信有很多母亲都会注意一下自己孩子的回家时间,即便他们已经成年了。”   黑衣侍者看来似乎被自己的想象哽了一下——作为一个黑暗面的生物,他当然知道女王陛下的“孩子”是一种何等危险的存在——问题是女王陛下的话完全没错,但你如何能将一个能够将人类的身体与灵魂玩于股掌之间的黑巫师与那些偷偷去看午夜电影,约会,跳舞,吸大麻的少男少女联系在一起?   他有点僵硬的又鞠了一个躬,向后退了一步,消失在窗帘的阴影里。   “我是否可以冒昧地推测一下,”朗巴尔夫人合上放在膝盖上的书:“这是最近才有的……夜间巡查?”   “自从老萨利埃里死了之后,亚历克斯的情绪一直有点不稳定,”女王陛下优雅地拈起一颗奶糖放进牙齿间,浓郁的牛奶味儿在舌头上弥漫开来,没有甜味,这是女王陛下的厨房特制的,当然不会增添人工香精与甜味素来损害陛下的健康,她咀嚼了几下,将那块与其说是奶糖不如说是牛奶浓缩剂的东西吞下去:“这也许只是一个母亲的多虑,亚历克斯理解这个……说起来,你今天似乎……有点高兴?或者是因为你正在看的书……有趣到让你整天都挂着笑容?”   “您的情绪也不比我差。”朗巴尔夫人反击道:“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未必瞒得过我,您甚至有心情去戏弄那个可怜的小侍者——那个人终于死了,不是吗?即便他并非是在受到审判后而被枪决或者送上电椅,但毕竟还是死了。”   “他很理智,”女王陛下以一种在她身上相当罕见的冷酷声调说道:“他杀死了我的丈夫,亚历克斯的父亲——如果不是亚历克斯,我根本不会让萨利埃里这个姓氏继续在撒丁存留下去,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看着他享受那份骄傲与荣耀——因为他出色的儿子!……因为他,朗巴尔永远失去了的权利!”   “没有一个爱着孩子的父母会愿意成为他们的障碍”朗巴尔夫人干巴巴地说道:“他聪明的没挡在他儿子的路上。”   西撒丁的局势在煦德·萨利埃里的控制下日趋平稳,烈性痘病毒也已经被控制在几个独立的区域内,新药为疫苗的研制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现在已经一个街区一个城市的开始接种研制成功的新疫苗——没多久西撒丁就能恢复到原有的繁华与忙碌中去了——毕竟撒丁的这几个港口城市是海运途中不可或缺的,在这里要提一下安妮,这个嗅觉灵敏的小姑娘,在其他国家的船只不再停靠西撒丁的港口,令得大半人员与机械设备无所事事的时候,她建议索性乘此机会重新整修与扩展码头与堤岸,还有港口仓库等等,因为西撒丁的港口在此之前一直处于一年365天全天24小时不停的繁忙运作状态,很多地方已经破败不堪,事故频频,只是在彻底损坏前,很难有人能够封闭一个日进斗金的宝贵港口进行整修,现在瘟疫引来的全面封锁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好机会,虽然在此之前撒丁的整体收入无疑会下降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最低点,但无需担心,最先难以坚持下去的绝对另有其人……有两个距离瘟疫高发区的小型港口在修缮完毕后就迎来了要求入港的船舶——绕道而行,一次两次还能坚持,长久下去……那些可以说是翻倍支出的额外成本实在令那些航运公司无法忍受——他们宁愿提高工资与保险,还有多雇用些人手,在一批人员接受检疫的时候另一批人可以换班起航。   尤其是神圣公国,罗斯也有几处连续爆发了烈性痘病毒的疫情,在确定与撒丁完全无关的现在,他们的政府可没什么理由来理直气壮的要求那些航运公司开辟新的航道了——更不用说他们还希望撒丁提供更多的疫苗与有着奇怪名字的新药“1/4盎司”,而女王陛下已经表示在控制住本国疫情后,一定会将其余的疫苗与药物提供给遭受瘟疫之害的任何一个国家,自然,不是无偿的,在表面的售价之下,还有着政治方面的讨价还价,撒丁在瘟疫的初期被西大陆联邦套取的部分利益可以在罗斯与神圣公国那儿要回来也许还有多。   疫苗无所谓,唯一担心的只有名为“1/4盎司”的特效药,不过亚历克斯已经保证其储备量至少可以满足撒丁国内所需,其他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难道不是上天的旨意吗?虽然不能亲自前往西撒丁,但记录人员带回的资料中女王陛下可是十分清晰地看到了那种散发着荧光拼命生长的腐生植物,人们几乎不必移动,几分钟前采过的地方就会又一次伸出奇特的幼芽来——已经有人称它为圣母赐予撒丁的奇迹,并且将其与前一段时间的圣迹联系了起来——不过数次令无数民众失望的罗莎丽娅显然不会再次成为人们尊奉的对象,又因为萨利埃里家族有意的退让与低调处理,隐约间取代了罗莎丽娅成为民众心中所爱的莉莉自然而然地在这个舞台上焕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彩,这个皮肤黝黑,热情爽朗的西撒丁土生土长的小姑娘,勤劳,朴素,勇敢,温和……12月初时“迪特琳德”之行更是为其披拂上一层神圣的光辉,比起担任了“暴政者”角色的公主殿下,在荣誉与财富前永远那样冷静,坚定与执着的少女似乎更适合成为撒丁人心目中的圣母代言者。   女王陛下微笑起来——有人说过,为王者与泥水匠相似,两者都必须在高处而不头晕才行——令她骄傲的是,亚历克斯几乎是天生就能做到这一点。   “您在微笑,”朗巴尔夫人无声地叹气,不过她很高兴自己的朋友终于从愤怒与悲伤的会议中解脱出来了:“如果您允许,一元钱买您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她说着,并且煞有其事地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包里拿出了一枚硬币。   “想两个女孩,”女王陛下按住那枚金光灿灿的硬币:“猜猜是哪两个?猜对的话还你一元钱。”   “嗯,安妮,莉莉。”   “没错。”   朗巴尔夫人拍了拍手,“如今在每一个聚会中都能听到她们的名字,而且基本都与我们的王储亚历山大殿下有关。”得到女王陛下一个故作迷惑的眼神后,她无奈地继续道:“我不相信您会不知道,现在首府里基本分为三派,上议院的贵族们部分支持安妮,虽然她有着一半的血液是属于那个阿涅利的,但她的母亲是出自于不折不扣的传统贵族家庭,她的祖母,姨妈都曾经是宫廷内部的女官,而且她的外祖父虽然因为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阿涅利而被排斥出贵族圈子,但他在王储的问题上站对了位置,前段时间的争斗也为他获得了不少同盟,而且安妮举止优雅,言行得当,聪慧漂亮,最重要的——她是个毫无瑕疵的处女,所以有不少中立派也支持她成为亚力山大殿下的,嗯,最少是亲密的女伴;”她停顿了一下,换了一口气,眼睛熠熠生光:“至于莉莉呢,当然就是下议院中的议员一力支持的对象了,他们对老派贵族坚持的血统,身份等等嗤之以鼻,他们认为一个平民王妃将会是一个开明王室的必然选择,何况莉莉虽然没有安妮那么聪慧优雅,但她勤劳,朴实,真诚,深得民心,接纳这样一个普通撒丁女性代表般的小姑娘能令王室更有亲和力,更像是和自己的子民一起生活。更重要的是,萨利埃里家族曾经属意她为亚历山大殿下的未婚妻,虽然她已经在辩证会上否认了她与殿下有超过朋友的关系。但她确实曾有一段时间与殿下非常亲近,相处愉快,如果王室愿意承认她,也可以说是承认爱情自由,婚姻自由的主张,也将得到人们更多的理解与拥护。”   朗巴尔夫人歪歪头:“需要说明的是,保守派对此相当不以为然,一个渔民的女儿如何能与一个国王相配?他们还拿出莎士比亚的话来作旁证:一国之君对于不合法的誓言是可以打消的。有如和人约定比武,如果发现对方不是平等的对手,也可以中途停止比斗。”   女王陛下非常不合礼仪地嗤笑了一声:“他们应该没忘记那个毁弃婚约的亨利六世最后被砍了头吧,算了,三个你只说了两个,最后一个大概就是罗莎丽娅。”   “血统高贵,处女,虔诚,矜持——请原谅,他们大概将傲慢这个词从形容词字典里删除了……而且可以将卡洛斯的血统融入到费迪南德一系的血脉中,在那些老家伙的眼中,这可是天作之合。”   “做不成女王就退而求之吗?不得不说,这真让人感到……不舒服。”   “也许这样他们觉得自己没输得太惨,”朗巴尔夫人说道:“何况也有些中立派认为这是结束争斗的最好方式。”   “结束争斗啊……”女王陛下微笑了一下:“或许他们说的对。”   她看向黑沉沉的窗外,在天空与地面的交界处,一点星光忽隐忽现,极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初升的启明星。   但女王陛下知道,那是皇冠城堡最高的塔楼顶端,小小的窗口散发出来的光。   她的儿子就在那里。   撒丁未来的国王就在那里。   (女神的战争篇章结束!) 女神的婚典 第一章 序曲   她披着最细的、像无数颗星星一样的雪花织成的白纱。她非常美丽和娇嫩,不过她是冰块——发着亮光的、闪耀着的冰块——所形成的。然而她是有生命的:她的眼睛发着光,像两颗明亮的星星;不过她的眼睛里没有和平,也没有安静。——安徒生《冰雪女王》   2062年4月9日,凌晨5点59分,东加国际机场。   一架超大型远程宽体客机,从机场的9号舱门口拖入了跑道,正在缓缓滑行。飞机的机长向机场塔台的航空飞行管理人员申报了飞行计划,要求飞机飞行的航向、高度、速度和目的地以求得到批准。塔台发出了准予起飞以及相关的一系列数据之后,这部庞大飞行器所有的四台涡轮发动机伴随着转速的增加而发出更为巨大的轰鸣声,跑道两旁的信号灯在飞机的两翼下迅速往后退去,当它们几乎连成一线的时候,海豚型的机头微微地翘起,逐渐向上;刹那间,浑身银白,只有蓝红两条装饰带贯穿首尾的巨型客机腾空而起,跃离了铺着混凝土细纹的地面跑道,在訇然的隆隆引擎声的伴随中,从容不迫地缓缓滑入天空的怀抱,飞往远在万里之外的奥丁。   奥丁,全称奥丁以及北地联合王国。同样是一个传承了十几个世纪的古老君主制国家,他们的王储维格尼尔·恩斯特·奥古斯特与东加大公的长女斯塔·温德斯·罗曼诺夫在两年前的九月就已经订婚,原本婚典被安排在前一年的12月,却因为烈性痘病毒疫情的大爆发而延迟至今——位于西大陆北端的奥丁是鲜少几个未被波及的国家,但奥丁王室对王储的婚礼异常重视,每个王室成员以及顾问都在力求婚礼的盛大而隆重,除了必不可少的新闻转播,玫瑰,奢华婚宴,礼物与纪念品外,他们还向世界各国王室和政要发出邀请函,欢迎他们到奥丁的古首都观礼——不过由于这场可怕的瘟疫在复活节前后才堪堪得以平息,王室还是决定取消既定的部分庆典活动,其中包括王储婚前“最后的单身聚会”,将这笔经费用于支持与此次疫情相关的慈善活动。   由于奥丁王室都是旧约公教的信徒,他们的宗教婚礼将在奥丁古首都的圣母大教堂里进行,来自两大联邦,25个国家的各国元首以及来自13个国家的皇室成员,共计800余名贵宾将会云集在这座海拔最高的大教堂见证这对身份高贵的年轻男女在圣哲的旨意下结为夫妻。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撒丁的王储,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撒丁王室的代表,与之同行的是罗莎丽娅公主殿下,无论如何,她还是撒丁王室与政府所承认的王室成员之一,有着其必尽的义务——这次还是她首次行使王室成员出访职责。   他们并未直接前往奥丁,而是先行出访东加。两国合作的开发项目因为疫情而处于半停滞状态,现在需要重新将其启动起来,同时还要表示一定的谢意——但亚利克斯拒绝“以身相许”——在罗曼诺夫大公的授意下,不断有人暗示亚利克斯以及费力等随同人员,大公的第四个,还有第五个女儿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死者觉得身边有一个随时会颤抖着夺路狂奔的德鲁伊已经很多了。   与亚利克斯一起前往东加的煦德与奥尔加还要在东加停留数日,前者是为了视察遗留在东加荒原上的各项工作进展情况,后者是为了协助长公主处理各类繁琐的婚前准备事项——这原本是姐姐帮助妹妹做的事儿,不过奥尔加的情形显然比较特殊——另外她也能借此避免与一个巫妖同行,虽然她不一定明白自己的恐惧源于何处,但这对于一个德鲁伊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亚利克斯想。   其实这架属于撒丁女王陛下的客机内部空间已经非常惊人了,至少还得与一个邪恶黑暗的不死者同行的罗莎丽娅公主殿下可以完全避免与亚利克斯等人碰面,只要她不是有意寻找。   曾经能够容纳400人至500人的庞然大物纵向间隔为两个大区域,每个区域都包括了会客(会议)室,休息与用餐的中厅,视听音乐室,3个带有盥洗室的双人卧室,还有大约10张如同头等舱一样有着小间隔与可以随时变为单人床的宽大座椅,这是为随同人员准备的——哦,罗莎丽娅那里还有一个特别增加的祈祷室。每个区域都有着自己独立的上下通道与走廊,所以只要一上飞机,罗莎丽亚就立刻不见了踪影,但她的嬷嬷和随行的圣殿骑士还是会来向亚利克斯致意。   有趣的是,在朗巴尔夫人征询亚利克斯与罗莎丽娅意见的时候,两者对于内饰的要求恰好相反,黑,与白。如果有人将这部巨型客机从中段对开,就能看到一副类似于地球日照的黑白示意图。   设计师们很谨慎地没有完全将整个机舱变为一个黑色墨水瓶,所以当费力带着今天的早餐与新闻摘要踏着雪堆般的厚软地毯绕过乌沉沉的东方式黑漆边桌走过来的时候,还不至于撞到同色的牛皮沙发上去——它的边缘镶嵌着漂亮的银边:“今天的新闻,殿下。”他一如既往,恭谨地说道,一边不动声色跨过维尔德格横亘在黑漆方几和沙发之间的长腿,类似于跨过一只肥墩墩,被主人惯坏的懒猫甩在走道上的尾巴。   维尔德格后知后觉地缩回双腿,把自己的身体摆正——不排除是那些新鲜的橙汁,香喷喷的小面包,还有油亮的培根炒蛋所起到的作用——在满足自己的食欲时,资料上难得一见的绚丽颜色吸引了不良死灵骑士的注意:“喔哦,这是什么?”   亚历克斯把自己看完的东西交给他,维尔德格兴致勃勃地翻阅了起来,这是国内外几家最为著名的主流报纸所刊登的消息(费力摘取了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还有撒丁内部传来的资料,奥丁的皇家婚礼占据了绝大多数报纸的重要版面。   之前的几个月里,差不多每一条新闻都在诉说一段悲惨的故事。焦黄柔韧的纸张上充满了哭泣,呻吟,嚎叫,简直没有终结……凄惨灰暗的照片扑面而来,带着可怕的甜腥气味,好像印刷机里油墨参杂着血液与骨髓——现在人们也想要看一点鲜亮的,能令他们愉快地东西了。   “公主公主,王子王子,公爵公爵……”维尔德格一张张地翻过去,满怀疑窦:“感觉……有点不同。”作为亚历克斯的养兄弟与重要的随行人员,几乎每个王储出现的地方都能看到他的影子,新闻发布会、展览、庆典活动、沙龙、商务会议,酒会,晚宴……而过目不忘的非人记忆力也能让他记住每一张面孔——但这里面依然有着近四分之一的人让他觉得非常陌生,一大群闪闪发光的,年轻的单身男女——亚历克斯这次居然没有带上安妮作为自己的女伴……即便有着罗莎丽娅,但在宴会上两人也是互不干扰的独立个体——王子殿下,公主殿下……眼前的一切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您有什么疑问吗?”费力和善地问道。   维尔德格向他展开一整摞资料,把自己的脸藏在那些英俊、漂亮的照片后面。   “是的。”费力微笑,转向正在慢慢饮用一杯橙汁的亚历克斯,慢条斯理的回答:“殿下,现今保持着君主制与君主立宪制的国家已经寥寥无几,但部分贵族与王室成员,包括掌握着权力与已经被权利放逐的,仍然固执地保有着数个世纪之前的传统。”他看了亚历克斯一眼:“那是个成员固定的小群落,还不足以千人,他们固执而刻板,有自己的习惯、品味、狂热,爱好(研究珠宝和宗谱),甚至密码和秘密。他们的集体活动是出席婚礼和葬礼,这两件事的场面异常浩大,也是他们适时展现魅力与才能的绝佳舞台。”   “女王陛下曾经与她的首席女官,也就是我的母亲朗巴尔夫人谈起过,”提及女王的时候,费力尊敬地低了低头:“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将来的王后是另一个国家的王室成员——当然,是您所喜欢的,而我的母亲命令我:建议您注意一下将会在这场盛典中出现的女孩子,她相信,她们中间虽然不乏桀骜不驯的叛逆者,但多数还是天真,甜蜜,而又温柔的。”   “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这并不应该让亚历克斯知道?”   对于维尔德格的提问,费力地回应很简单:“殿下是我为之效忠的人。”他神色平静,好像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也不过的话。   “另外,”沉默了一会,费力从自己的外套里取出一本精美的,有着羊皮封面与铜角封的老旧书本来:“这是一本有关于王室珍藏的手抄本,这个首饰匠师世家曾经在公元十五世纪末到十八世纪中叶供职于数个王室,您知道,各国王室都喜欢收藏宝石,也很喜欢将宝石从原有的基座上取下来进行打磨与修改,或者镶嵌到其他的首饰上去,所以一颗钻石,很有可能这几年在皇帝的王冠上,那几年就到了皇后的脖子上去了,然后公主出嫁的时候又镶嵌在手镯上作为陪嫁……这里有着非常详细的描述与记载。”   亚历克斯拿过那本书,柔软的触感与流畅的笔迹,精美的插图旁标注着修改的日期与原因,作者是个很务实的人,没有太多的华丽词藻,构图与描述也很准确,虽然其中未必有自己所预期的东西,但这本书给他带来的感觉还是非常愉快的。   “昨天才送来的。”费力说道:“女王陛下希望能给您在漫长的旅途中增添一点小小的乐趣。”   “当然。”亚历克斯温和的说道,他明了费力的意思,即便已经表明了必将忠诚于自己,但他仍然不希望王储与女王有所对立。   或许真正的亚历克斯会对此感到压抑甚至不满,但习惯于遵守规则的不死者并不觉得这会是件让人觉得难以处理的事情——何况女王陛下的话与其说是一种暗示不如说是一种提醒,也正好切合了他现在的需要,不选择任何人——在这几年内,只要他保持缄默,相信女王陛下的纵容将会是块坚实到足以抵抗一切的盾牌——包括内部与外部的攻击,猜测与希冀。   而他只需要在这几年里取得自己所需要的灵魂宝石……成为半巫妖,就可以离开这个位面,以星界形态自由进行位面旅行——无论是否能够回到费伦,这里的种种都将与他无关。   ※※※   亚历克斯站起身来,拿着书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看来是要迫不及待地进行一番研读了。   而维尔德格只是目送他离去,并未像往常那样紧随在他的身后,他看着费力,过了好一会才发出了声音:“我以为你们会在安妮与莉莉中间选一个?”   “莉莉不行。”费力回答道:“人们不需要看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女孩成为王妃,因为这样终有一天王室的家庭会变得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倘若如此,王室存在下去的必要也就不复存在了。她或许是个比一般人更为出色的女孩子,但还不够出色——王室与议会有可能接纳一个平民出身的王妃,但她必定要能够为王室增添财富,提高声望,博取更多的支持,最好能将一个衰落的王室从低谷中挽救出来——如果再给莉莉五年,十年的时间,再加上合适的支持者与契机,她或许还有机会。毕竟现在的撒丁王室已经有了亚历克斯,他的表现已近完美,民众们喜欢他,支持他,实在不需要锦上添花甚至可以说是画蛇添足了。”   “那么,安妮呢?”   “安妮,她也是好女孩,可惜的是,虽然她了解规则,并且愿意遵守规则,但作为一个未来的王后,并不曾接受过全面教育的她还有所匮缺……而且老一辈的贵族们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她野心勃勃,太过自信,锋芒毕露,他们担心撒丁王室中也会出现一个难以控制的威灵顿王妃——她的姓氏也会成为那些贵族们竭力阻扰她成为王后的一个主要原因。”   “那么你们的愿望就是王子与公主?”维尔德格恶毒地弯起了唇角:“亚历克斯可不怎么喜欢看童话。”   “女王陛下说过,最重要的还是殿下自己的选择。”费力开始收拾餐盘:“我相信,殿下的选择必定是无比正确的。”   维尔德格干笑了两声,他想起亚历克斯第一次遇到胡安娜的时候,似乎对博物馆里的那具骨头架子抱有相当的好感。   “唔……是我的疏忽。”把最后一个小餐叉放进托盘里,费力从外套的内侧取出一摞照片,像握着扑克牌那样的握在手里:“你也熟悉一下相关资料为好。”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说归说,维尔德格还是将照片拿了过来,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个活动的骨头架子呢?:“我说。”他噼里啪啦地翻着照片,发现后面还有着照片主人的简单介绍:“费力,你穿的是修身型的正装吧,为什么可以在内侧的口袋里装那么多东西?”   “你怎么在口袋里装进两把不锈钢大口径手枪的,我就是怎么在口袋里装进这些东西的。”费力一本正经地说道。   “她们连摆出的笑容与侧脸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的。”维尔德格苦着脸说,看来还是骨头架子还比较好区别一些,这些身份尊贵的女孩子如果拍摄的是黑白照片,他几乎认不出谁是谁了。   “我记得其中几个似乎已经宣称将会选择自由和爱情,而非门第与财富……”报纸的重要版面曾经不下数十次出现过她们的照片,维尔德格记忆犹新。   “她们自出生起就享有王室成员所有的津贴,几个月后交给保姆看管,每天见父母两次,3岁开始学习骑矮种马,6岁起接受教育,向家庭教师学习书法、语言、数学、礼仪,衣食住行,游戏由保姆负责,向父母行屈膝礼,别人向她们鞠躬,10岁接受更深层次的教育:法律、历史、外语,外交礼仪、音乐、舞蹈、戏剧、骑马和游泳,她们习惯了被十几个甚至上百个仆人服侍,每天换4套衣服,出行动辄专机专列,从不用自己动手开门,喝杯茶也会敲铃召唤仆人,更不用说自己做饭和洗衣服。”   略微停顿一下,费力向维尔德格笑了笑:“头衔与王室津贴是可以被取消的,你觉得她们能够忍受普通人的生活?”   “显然你对此非常了解……”维尔德格卷起嘴唇,即便对于西撒丁的首席暴徒来说这样的生活也太过可怕了。   “因为我在25岁之前也是这样。”费力说道:“在前往西大陆联邦进修法律之前我连超市都没进过——呃,我们的话题似乎有点远了,我想要转达一下朗巴尔夫人的意思……不要摆出那种戒备的表情,一个柔弱而优雅的女士能对你产生什么妨害呢?——她只是偶尔和我提起过,你的兄长表现出色,希望你多多向他学习。”   不祥的警钟恶狠狠地在维尔德格的脑袋上敲响:“什么意思?”   费力收起所有的照片:“你的兄长是东加大公次女的丈夫。”他耸肩:“朗巴尔夫人希望您们再接再厉。”   维尔德格发觉自己的脑袋是真的在疼。   费力看不见小小的胡安娜正在干的事儿。   ※※※   亚历克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脱去外衣,鞋子,将房间调整为夜间休息的状态,灯光逐渐暗去,天花板上出现了无数璀璨清晰的星辰——原本这只是一个为了避免时差引起失眠而设置的固定投影,但按照王储的要求,工程人员将摄影仪器安装在机身上部,拍摄下夜间的星辰,而后在需要的时候投影在天花板上,不死者已经隐约捕捉到了星辰移动的规律,它们指引他寻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星辰缓慢地在不死者的视野内流动着——巫妖惨白的手指在那本精致的画册上轻轻抚摸……敲击。   二个小时后,费力被他的殿下召唤了。   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入了房间,亚历克斯盘膝坐在床上,赤着脚,穿着衬衫与长裤,头发有点乱。   “费力,”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对童话熟悉吗?” 第二章 初见   三万英尺的高空一碧如洗,没有云雾的遮掩,人们可以看到银灰色与茶褐色交错的大片土地,它们就像是大大小小的拼图片,上面矗立着看起来细如铁钉的建筑物,间隔着拼图片的发光线条是公路或是河流。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幅奇特的拼图被曲折的、苍白与藏青的海岸线,以及灰绿色的海洋取代——灰绿色的海洋缓慢地转为明亮的碧蓝色,而后变得更为浅淡,并且出现了不规则的白色色块——光线黯淡下来,厚重的云层占据了人们全部的视野,铅灰色的天空令今天最后的阳光也渗透出一丝寒冷的意味,它是淡紫红色的,就像是罗莎丽娅双颊上不正常的红晕。   罗莎丽娅整整昏睡了近十个小时,误了一天的早祷,日课,还有那该死的地理课,最后还是嬷嬷们设法将她弄醒,塞进浴缸,等她清理完自己之后,随时候命的工作人员为她换上一套得体的淡绿中带蓝的日常便服,把头发梳成一个舒适简单的小髻——在三个小时后,她还得换一次衣服,正装,因为奥丁的王储与外长将会在机场迎接撒丁的王储以及公主一行。   公主殿下喝了口橙汁,对银盘里的烤沙丁鱼不屑一顾,这种只是简单的用盐抹过,烤得焦黄后涂上酸橄榄油的小食散发着动人的香气,却一点也无法引起罗莎丽娅的食欲,她无聊地玩弄着叉子,对工作人员善意的提醒听而不闻——自从他们告诉她,突然离开的伊诺有可能已在三角海域失踪——谁都知道在三角海域失踪往往就代表着“死亡”,她拒绝相信,固执地认为伊诺只是因为某些紧急事情返回奇迹群岛,他随时都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整日昏睡,醒来就祈祷,在饥渴到无法忍耐的时候才吃东西和喝水……但胃部痉挛又会让她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她在迅速地消瘦,精神萎靡,但仍然能够感觉到身边的嬷嬷与圣殿骑士以及工作人员们偶尔露出的愤懑,怜悯与鄙视——难以想象,她曾经是他们所敬畏的圣母代言人。   唯一能够一如既往地看待她的只有安托,但那个年轻人在疫情过去之后就调离了……他允诺过,镇定剂还是会定时送来,但如今的罗莎丽娅需要的却是更为真实的安慰。可以触摸,可以依靠的……那一种。   她从餐桌边的机窗向外望去,一片黑沉沉的,突然,一点金色跳入了她的眼帘,接着就是更多的,闪闪烁烁的光点,它们汇聚成一个光的新月形海湾,在公主的眼前徐徐展开。   “我们已经进入奥丁国境了,您所看到的是北地海湾。”一个工作人员在她身边轻声解说,然后再次温柔的劝说:“奥丁北部的夜间最低温度还是在零摄氏度以下,如果可以,殿下,喝点巧克力如何,在走下飞机的这段路程中还是会感觉有点冷的。”   罗莎丽娅茫然地点了点头。   ※※※   亚历克斯走下舷梯的时候,寒冷的地表已经完全隐没在夜色里,但整个机场都被笼罩在温和而明亮的人工月光中,它们就像提前到达的黎明,用清晰,洁净的手指推走了黑暗,舷梯前镶嵌着金边的猩红色地毯一直延伸到前来迎接的人群脚下。   站在最前方的就是奥丁的王储,一个非常强壮、敏锐、利索的人,亚历克斯在丹加看到过的茂密胡髭已经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乌黑的头发也全部整齐地梳理到耳后去,但这些改变对于他刚毅冷酷的面部轮廓来说并没因此而柔和多少……失去了胡子与乱发额外的掩护之后,他宽大的前额,浓黑的粗眉,犀利的碧绿眼睛,以及高而大的鼻子,线条坚毅的双唇反而变得更为鲜明且令人印象深刻了。   两个王储以同样稳健而优雅的步伐靠近彼此,他们的动作非常一致,带着种奇妙的韵律感,每一步都在一英尺半左右——当他们友好而牢固的拥抱着对方的身体时,不由得微微惊讶于对方有力的臂膊和手指,亚历克斯的惊讶是因为奥丁王储的力度显然已经超过了礼仪应有的范围,而奥丁王储则是惊讶于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有着不逊色于他的力气,而且他身体就如自己的一样坚硬如石。   “欢迎!殿下。”维格尼尔的声音浑厚而响亮,与亚历克斯低沉平滑的声音完全不同,他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这个高大健壮如同一头白熊的王储在罗莎丽娅面前立正致意的时候,他的身高与地位带来的压迫感让公主殿下脸色发白,虽然维格尼尔只是伸出右手轻握罗莎丽娅伸出的手——仅是手指前端,前后过程不过数秒,但罗莎丽娅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而已经走到亚历克斯身后的维尔德格接收到奥丁王储尖锐的一瞥。   由于近两日各国贵宾将会密集抵达奥丁古都,欢迎仪式典雅而简短,维格尼尔在陪同亚历克斯一行前往下榻地点的时候,眼神平静,态度温和,言谈之间充满谨慎而又有点粗犷的幽默,同时又是彬彬有礼。如果不是不死者所特有的,敏锐异常的感应能力,确实很难再从他的身上找出一丝半点的敌意——那种敌意与罗斯王储不同,而且亚历克斯认为奥丁的王储也无需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毕竟维格尼尔的血液中费迪南德的成份还不是很高,他的继承权排在第六位,在前几位死完之前,他完全不必考虑太多……但和亚历克斯曾经感觉过的某种威胁与冷淡相似——撒丁王储的嘴角与眼角极其微妙地同时抽搐了一下——在他的识海中,这份感觉与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有关,鉴于他差点成为一对不伦情人的牺牲品。   没有把这个身体原有的零碎记忆全部整理出来……巫妖有点后悔。   ※※※   煦德·萨利埃里与他的妻子奥尔加是第二天到的,与长公主斯塔乘坐同一架专机,王储维格尼尔前往迎接。当天夜里,确定在现有的记忆碎片里绝对找不到与奥丁王储相关的任何一个异性乃至同性人类的巫妖拒绝继续浪费自己的时间——他翻开了识海中的法术书,开始记忆法术。   古都的居民们聚集在街道上,欢声如雷,维尔德格半躺在宽大的凹窗上,无聊地旋转一旁附有旋转式书架的小桌子,企图在里面找出一两本感兴趣的书来看。很快,夜空中沸腾起无数焰火,死灵骑士好奇的注视了一会,发现其中大部分是金蓝色的闪电与洁白的雪花。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死者敲了敲脑袋,好像这样可以确定记忆的法术有无归到正确的法术位中:“这个国家的名字就是奥丁,在旧约公教的力量尚未涉足此地之前,人们所信奉的就是手持「永恒之枪」的奥丁,也是「风暴之神」、「矛主」。他们坚信奥丁会领着亡灵在天风飞翔,所以暴风就是奥丁带来的死亡之风。而当奥丁挥舞手中的枪时,在人们眼里看到的就是闪电。雪花则是霜巨人的象征,奥丁的母亲就是霜之巨人中的一个,他的兄弟也曾经因为代行奥丁的职责不能而驱使霜巨人以寒冬封锁大地。”   亚历克斯摸摸自己的下巴——这个位面的人类应该大肆庆祝的是这里或许有着伪信者的名词,却没有伪信者应受的惩罚——奥丁王储的名字维格尼尔是奥丁之子雷神托尔的养父,意思为有翼者,他与赫罗拉(热)为电光的人格化……   假如在托瑞尔位面,这样的做法就相当于谎言之王,暗日希瑞克神的信徒给自己同信仰的儿子取个名字叫作班恩、米尔寇、巴尔(希瑞克升神之时,他继承了死亡三神——班恩、米尔寇、巴尔三者的神职,也接管了他们大部分的教会与信徒。其中巴尔被希瑞克杀死)——两个敌对神祗一定会尽力争夺……亲自开虐直到一切终结之时的权利。   巫妖为自己的想象不寒而栗。   “时间差不多了,去看看奥尔加的姐姐吧。”   按照东加的习俗,未来的新娘是需要在前一夜得到亲友祝福与守护的,作为煦德的两个兄弟,维尔德格与亚历克斯自然而然地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幸而撒丁与东加的王室成员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在了一起,奥丁王室所有的庄园巨大而古老,足够容纳下所有的人与行李。   他们从自己的住所走到斯塔长公主那里不足十分钟,暖厅里亮如白昼,负责化妆,服装,发型,珠宝,鲜花的工作人员们来回穿梭,做着最后的准备——圣母大教堂有着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大法院或是宫殿的三百九十道台阶,而且从这里出发时乘坐敞篷马车,速度缓慢,耗时良久……斯塔长公主坐在房间中央,精神奕奕——她已经好好地休息了一个白天。   皇室人员穿着的结婚礼服一向极为隆重,斯塔长公主现在还只是初步着装完毕,大面积的褶皱和刺绣,以及夸张的塔式裙摆已经占据了数十英尺的空间,象牙色的锦缎上点缀着无数粒同等大小的水晶与珍珠,衬托它们的是精细繁复的手工刺绣——羽毛与星辰,后者寓意着长公主的名字;一个女性工作人员捧着长公主的头纱走过亚历克斯的面前,精致的手工蕾丝在薄如蝉翼的细纱上描绘出成千上万的雪花。   长达25英尺(约合7.62米)的曳裙尾段缀下的珍珠还在最后的整理中——小巫妖的手指蠢蠢欲动。 第三章 婚礼   “请过来吧,亚利克斯,维尔德格。”坐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地任凭工作人员在她周身做出最后修整的斯塔长公主和善而亲切地说道,她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固然亚利克斯与维尔德格的年龄与之相仿,但因为他们的长兄娶了她的妹妹奥尔加的关系,她总觉得他们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她只有一个哥哥与七个小妹妹,一直想要个淘气而优秀的弟弟:“坐在这儿,我的身边。”   “祝您幸福,斯塔长公主殿下。”亚利克斯从房间的边缘绕过那些层层叠叠的手工蕾丝,坐到那张被斯塔长公主占据了大半,以贵重的白色绸锻装饰的长椅上,维尔德格有样学样,不过他只好坐在长椅弯曲的雕花扶手上了。   令斯塔长公主意外的是,亚利克斯还为她带来一件小礼物,一个带着奇特花纹的手镯,它看上去十分的光滑,但并不会闪亮。原料取自于十八世纪的几枚旧银币。   “这个花纹看起来很像字符。”斯塔长公主说道。   “鲁纳斯文。”一种咒文,只要将它刻在木、石、金属甚或任何材料上,就能得到无穷的威力。   “诸神之主奥丁付出一只眼睛才得到的智慧。”斯塔长公主微笑:“对了,我不应该忘记您是古炼金学的教授。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   “幸运。”   “啊,我确实非常需要这个。”长公主殿下向工作人员示意,负责装饰部分的工作人员在仔细地观察过这支手镯之后,将这枚饰品放进一旁的珠宝盒子中——亚利克斯发现,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带着白色的小羊皮手套,这样就不会在光亮的绸缎与首饰的表面弄上人体本身的油污与指纹了。   “我会在典礼上带着它的。”长公主解释道:“首饰是最后的。谢谢你,”她又说:“亚利克斯,我很喜欢。”   她是真心实意,但大概很难想到出自于亚历克斯之手的东西很少会有不和魔法产生联系的。这件饰品是亚利克斯的鲁纳斯文试验品,可惜的是完成品只能带动微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魔力,但在某些时候,也许可以起到不可预计的作用——奥丁表面看上去如同冰封的海洋那样平静无波,下面的暗流却是难以捉摸。   每个国家也许都是如此——巫妖叹息,他是不得不为,很难理解一个王座为何会成为如此之多人类毕生奋斗的目标——他们明明已经有了那么多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东西。   斯塔长公主看到撒丁的年轻王储在不经意间微微翘了翘,哦哦,她在心里想到,这样东西一定是他亲手制作的——她已经听说过亚利克斯的小爱好啦……但估计那些稀奇古怪的菜肴是没有机会品尝一二了。   ※※※   4月里的北部白昼已经超越了黑夜,黎明来得如此之早,维尔德格帮助一个小个子的女性工作人员从箱子里取出一个蓬松柔软的绵纸包,并且按照她的要求展开,举高。   “给他戴上手套。”不知什么时候撒丁的工作人员也到了,王储与随同人员的装束虽然正式但很简单,就和罗莎丽娅公主的浅蓝色礼服一样,今天的主角是奥丁的王储维格尼尔和东加的斯塔长公主殿下,无论基于最基本的教养还是礼貌都不应该在这个重要时刻抢夺人们的注意力。   哈,这倒是方便了,维尔德格想,他乖乖地听从工作人员的命令——这些专业人员面色严肃的像小学老师,发布命令像将军,确定某样事物可或不可的预期就像是最高法院大法官作出终审判决,不得起诉。   曾经的西撒丁首席暴徒,现在的死灵骑士,在一个年龄只有他的四分之三,身高只有他三分之二的小姑娘命令下,屏住呼吸——哦,他原本也不需要呼吸,助手之一在斯塔长公主的发髻上披上一条丝巾,长公主配合着放松肩膀,让那件同样点缀着无数珍珠的白鼬皮斗篷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助手拿开丝巾,纯白的丝绒与裘皮托起的钻石皇冠闪闪发光,被慎而重之地压在色泽浅淡的浓密金发上。   王室的专用裁缝上前一步,象征性地缝上最后一针,这也是古老而繁琐的婚俗之一。   斯塔长公主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中央,在最后的调整中化妆师要求人们关上了所有的灯,暖厅的门缓缓打开,冰冷的空气骤然涌入,人们无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化妆师急忙上前,用最快的速度在自然光下调整了一下斯塔长公主殿下的妆容,这个工作对他来说是个大考验,除了时间必须保持的足够长之外,在长达半个小时的露天游行与二十分钟的阶梯,七分钟的甬道,一个小时左右的仪式与之后的二次游行中都很难找到补妆的机会。   透明的自然光下,长公主殿下看起来美极了。   她的双眉很细,而且长,与头发一样,是近似于银铜合金所有的那种浅金属色,她的瞳仁固然与其兄妹一样是蓝色的,却是那种淡钢蓝,而非比较深沉的皇家蓝或者矢车蓝,鼻梁高而窄,双唇应总体设计师的要求使用蓟色,那是一种非常浅淡的红色,中间调偏蓝。   她的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洁净而无瑕,好像天使刚刚为她擦拭过。   白鼬皮的毛虽然密集,但比不上獭兔或者狐狸那样纤长,它们毛茸茸地竖立着,珍珠在其间闪着光。   她向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异性投去询问的眼神。   亚历克斯微微一笑:“……她是那么美丽,他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漂亮和聪明的面孔……她现在一点也不像是雪做的。在他的眼睛里,她是完美无缺的。”   斯塔长公主略略地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不是那么完美的不像是真实生活中存在的人了:“你的赞美令我很高兴,但亚历克斯,这不是源自于那个悲哀的童话么?那个曾经钟情于完美的雪之女王的小男孩,最后还是被他家乡青梅竹马的小女孩带走了……这个预兆并不怎么吉祥呢。”   “没关系的。”亚历克斯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小小声地说道:“雪之女王只有雪花组成的蛇与熊,您可是认得一个巫师哪,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就来熬制一副药剂来让您的丈夫回心转意好了。”   巫妖出品,绝对良品,不会像某本幼儿读物中的迷情剂那样在短时间内失效,也不会和某个古老传说中的道具那样会被普通人随手破解。   斯塔长公主笑了起来,她原先还是有点紧张的,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放松了:“那真是太好了,”她也小小声地说:“虽然没有骑士,但有个可爱的小巫师守护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可爱的……小……巫师……   亚历克斯石化了。   不可以这样哪,一边的维尔德格在心里笑得只恨不能滚来滚去,你面前可是一个阴险、可怖、危险、无情、暴虐……等等诸如此类的,伟大而邪恶的亡灵巫师……哎呀,您为什么不顺便掐掐他可爱的小脸蛋呢?……呃……   一道源自于灵魂作用于灵魂的强烈鞭挞成功地遏制了连“费丽西亚”的“假象”也无法完全遮掩的扭曲笑容。   死灵骑士抚摸了一下鼻子,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回一个不死者应有的冷酷以及漠然模式。   总之……奥丁是个国土广阔,人口众多,发展空间极大的国家,与东加遥遥相望,和撒丁仅仅间隔一个冰冷的北方海,这次婚姻不得不说是两个北方国家的绝妙联盟,假如因为任何一种原因关系破裂甚至被神圣公国与罗斯拉拢过去的话,无论对于亚历克斯还是撒丁都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有必要的话,他的主人绝对是会不择手段的呦。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斯塔长公主并不像奥尔加那样出自本能地惧怕亚历克斯与自己,是因为血液中的非人因素尚未被激发的缘故?   “不,”巫妖通过心灵联系冷冷地回答:“这只是意志力的问题。”   ※※※   东加大公的身体壮况并不怎么理想,按照医生的嘱咐,他甚至不能离开床铺太久,所以陪伴在斯塔长公主身边的是罗曼诺夫公爵,之后他还得将美丽的妹妹交给奥丁的王储——圣母大教堂的钟声在清晨明亮干净的阳光与晨风中不断地回荡,街道两侧数百万群众满怀期待,当未来的王储妃乘坐的马车车轮从街道中央辘辘滚过的时候,人们为她的美貌与高贵而倾倒,持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于奥丁民众来说已经是相当的熟悉,不只一个人称赞过这个名字是多么的美好,斯塔长公主的中间名是温德斯,也是风的意思,而他们王储的名字乃是有翼者的意思,这难道不是上天所设定的美满姻缘么。   他们挥舞着手里的花束,这些花束多半都是由指甲大小小铃状白色香花组成,波涛汹涌的花之河流让寒冷的空气里充满了清冽的香气。如果不是现在禁止人们向马车投掷花束,斯塔长公主的脚下与身上一定会堆积起这些象征着纯洁与幸福的大花铃兰——令人惋惜的是,在上一次的王室婚礼中,有人借着向新人投掷花束的机会投出一枚无柄式手雷,如果不是它很凑巧的击发失效,现在的奥丁国王与王后必定死于非命,也就没有奥丁王储的存在了。   在宁静祥和的表象下,近万名国家警察、民防军警及军队正以各种形式上街执行安全任务,200名狙击手埋伏在市内要道附近建筑物屋顶上;国家内政部对半径70公里以内的区域实施空中管制,空军F-18战斗机随时待命。嗅觉灵敏的警犬,带着防炸弹装置,在婚礼的必经之地、教堂、周围所有的地方进行细致周密的搜索,高精密度的摄像机安装在数千个古老的屋檐下,百名经验丰富的监察人员监视着人群中的每一处——汇聚在这里的是800名王室成员和国内外社会名流,以及数万无辜群众。   奥丁以及北地联合王国:北地问题的根源与奥丁的历史一样久远——北地曾经是奥丁的附属国,也可以说是殖民地,这片土地上的民众执拗而狂暴,难以控制,很多时候,连最基本的税款都不愿缴纳;而中世纪时,作为旧约公教信徒的奥丁国王所施行的“异端审判法”也促使了矛盾的进一步激化,或许他是想借着旧约公教的力量拔掉一直以来死死卡在喉咙里的这根刺,可惜事与愿违——北地人发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他们毫不犹豫地向旧约公教的大主教贡献了上千斤的黄金……北地成功地保存了自己,它不再是奥丁国王喉咙里的一根刺,而是一把匕首了。   当奥丁发生内战时,北地人暗中支持反对党;当奥丁与其它国家发生战争时,北地人与奥丁的敌人合作,相对于此的就是奥丁王室密如繁星的苛捐杂税与专门针对北地的严酷法律……堪称近千年来最大与最长久的一对世仇。   18世纪后奥丁的历任国王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缓和北地与奥丁之间的紧张关系,效果尚可,毕竟不是人人都喜欢没完没了的互相诟骂与无穷无尽的彼此厮杀,以及由此造成的,动荡不安的社会局面和举步维艰的生活处境,何况现今两地的法律完全是一样的,甚至对北地有着诸多宽待,就连宗教问题也已经不复存在,大家都是旧约公教的信徒——至于是否虔诚,那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除了一些无可救药的偏执狂,或者更简单地说:恐怖分子。   ※※※   “看哪,那是圣哲所赐予人类的奇迹!”   与罗莎丽娅同乘一座马车的嬷嬷低声喊道,而她身边的罗莎丽娅则以惊叹与敬畏的目光膜拜这座威严与崇高并存的建筑。   这座海拔最高的教堂全部由出产于东大陆,由翡冷翠城邦转运来的乳白色大理石建成,高五百英尺左右,长宽各有四百英尺与两百八十英尺,教堂中央是两座与门墙连砌在一起的双尖塔,塔尖的祈祷室被称为“距离圣哲最近的地方”,四周林立着无数座的小尖塔与双尖塔相呼应。教堂内有10座礼拜堂,中央大礼拜堂穹顶高150英尺,中厅部跨度为50英尺,是目前尚存的最高的中厅。宽大的正面窗户镶嵌着各个圣者遗留在人间的影象,绚烂的色彩、清晰的线条,阳光穿过窗户在奔腾跳跃,在地面与座椅上形成了一幅幅美丽的彩色剪影。   它在11世纪开始建造,16世纪才算真正完工,已经在层层冰川的拱卫下矗立了500年。   和每个固守传统的国家一样,这个圣母大教堂是属于奥丁王室所有的,只有王室成员与教堂内部的工作人员才能在里面举行婚礼,除此之外……无论你是怎样的有钱,或者有名,甚至两者皆有也不可能打破这一约定俗成的规矩——曾经有个颇受人们欢迎的贝弗里巨星想用一张近乎于天文数字的支票来换取奥丁国王的授权书,结果王室秘书处的回函中谦虚地建议他可以前去圣母大教堂应聘做个清洁工或者电工,修理工也可以,这样他就有资格在大教堂里举行婚礼了。   异想天开的贝弗里巨星有没有去做清洁工我们不得而知,还是把我们的视线转回到今天的主角身上吧。   军号与铜鼓长鸣,斯塔长公主在兄长的陪伴下走过长长的甬道,身着雪色军礼服的奥丁王储维格尼尔在祭台前等候着她……眼神复杂的罗曼诺夫公爵牵住她的手把她交给她未来的丈夫,两位尊贵的新人首先与众人一起念诵圣经中的一节,而后双双在祭台前跪下,主持婚礼的红衣主教问道:“你们是否决心彼此珍爱,彼此敬重,终身不渝?”“是的,我们下定决心。”新人双手相互握紧,誓词清晰坚定。“我,维格尼尔·恩斯特·奥古斯特,宣布你斯塔·温德斯·罗曼诺夫为我的妻子,一生维护你,发誓忠于你,无论富有、贫穷,无论疾病、健康,终身不渝。”新娘重复了誓言,随后两人互换婚戒。   然后他们在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走出教堂,在教堂前方的广场向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的群众致意时,应人们的要求,维格尼尔在妻子的额头上浅浅一吻。   他的双唇冰冷坚硬,姿态也有点僵硬,但除了斯塔长公主——现在应该称为王储妃之外谁都不曾察觉。   之后便是游行,晚宴,舞会……一切顺遂,只是舞会结束的很早,王储夫妇将遵循王室传统,在停泊在北地海湾的巨大游艇上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   ※※※   维尔德格懒洋洋地跟在亚历克斯的身后,他们的房间靠在一起。   “嗄,”他突然高兴地说道:“你好了。”   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卷起嘴唇,皱眉:“什么……好了?”   “你的传统侦探小说综合症……”   “你要我打开你的头盖骨仔细查看一下吗?”亚历克斯尖刻地说道:“虽然我怀疑里面除了骨头与内膜之外什么都没有。”   “噢……你没发现吗?”维尔德格兴致勃勃地说道:“今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手伸进外套内侧——握住了那把沉重的柯尔特双鹰手枪。 第四章 情人   这两个小家伙手挽着手,吻着玫瑰花,望着光耀的太阳,对它讲话,这是多么晴朗的夏天啊!在外面,在那些玫瑰花丛之间,一切是多么美丽啊——这些玫瑰花好像永远开不尽似的!——《雪之女王》安徒生   ※※※   奥丁王储维格尼尔坐在式样古老的胡桃木写字台前,仔细地阅读一份重要而紧急的经济和贸易文件,这是一份需要王储见证的合同副本——与撒丁以及罗斯的王储不同,维格尼尔在数年前就脱离了熟悉以及学习各项王室事务的阶段,身体每况愈下的国王陛下从那时起就开始将大部分重要的公共职责移交给王储,以便他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能够更为顺利地接过属于国王的权杖。所以说,就像是西大陆联邦的总统阁下度假时依然必须维持一定的工作量一样,即便是在这个微妙而应该温情脉脉的时刻,王储也必须将手里的工作完成,才能真正地从未来统治者的角色中摆脱出来。   他或许应该庆幸自己的妻子是一个真正的“王室成员”,斯塔王储妃并不介怀自己的丈夫暂时还得在文件中消磨一段宝贵时光,她帮助他将那些文件分类并且用小纸条写上了内容概要夹在里面,为他准备了一壶热红茶——她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维格尼尔抬头匆匆看了她一眼,米白色的羊毛长裙在不曾关紧的房门缝隙间扫过——她没有和他道晚安,然后他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办公室的隔壁是个小型图书馆,他猜想妻子只是找一本有趣的小说……安静地,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下以一两个小时的睡前阅读陪伴他,倒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房门再度被推开,寒冷的空气打着旋冲进来,维格尼尔等了一会,但房门始终没有关紧,他闻到了水仙、麝香、香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种后香与今天他在斯塔身上所嗅到的,稍许偏冷冽的白色舌瓣花、栀子花、白色百合的后香完全不同,他谨慎地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只黑洞洞的枪口,钢蓝的枪身即便在金色的灯光下也没能显得有多么温暖,而握着它的是一个女人骨节分明的手。   “好久不见,维格尼尔。”女人嘲讽般地翘起了一边的唇角:“请站起来吧,殿下,您的妻子还在寒风中等着您呢。”   ※※※   整座游艇安静的可怕。   一艘长度超过四百五十英尺以上的游艇是不可能只由一两个人就能够操纵的,船上一共有二十名以上的工作人员来负责船只的日常工作,他们都是从海军中挑选出来的一等一的好小伙子,随身带着武器,以保护王储的安全,还有三十余名随同人员——被挟持的王储夫妇在走廊上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但除了他们身后的劫持者,一个人都没能出现,维格尼尔尽力不让自己问出“你们把他们都怎么了?”的废话……海浪轻轻地拍打着船身,冰冷的空气不仅仅侵入他的身体,还侵入了他的心脏。   他们被带回自己的寝室,这是一个套间,当维格尼尔与斯塔走进敞开的房门时,发现在套间舒适的丝绒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的黑发男人——撒丁的王储亚历山大,他正在象牙黄色的灯光下阅读一本页面边缘描绘着精细花纹的大书,他几乎同时发现了王储夫妇,在他捡起一边的银书签把它夹进书本,合上书,和他们道晚安的时候,维格尼尔不无绝望地看见光洁漂亮的金属圆圈正套在这个年轻人的双手上。   那当然不是漂亮的银手镯,而是一副手铐,而且维格尼尔的视线下落时,发现撒丁王储的双脚紧紧地,不自然地并拢在一起,一般只有女人与足踝被铐住或者绑住的男人才会采用这样的坐姿……不出他所料,他的双手与双脚也很快被附加上多余的金属物品,他被挟持者拖到那个沙发上和亚历克斯并排坐着的时候,他看见那个时时刻刻紧跟着亚历克斯的侍卫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雕刻精美的高靠背椅子上面,脊背挺得笔直——这并非他的本意,一圈圈的胶带把他固定在椅子上面,从肩膀,胸部,一直到足踝,他看起来就是个与椅子共生的异型木乃伊。他的额头与半个脸颊血肉模糊,一只眼珠微微突出,眼眶肿胀,灰白色的头发被血污粘结在面颊,脖子与衣服上。   在给维格尼尔戴上手铐时,那个负责动手的家伙居然还向他微笑了一下:“别介意,殿下,”他用一种不带丝毫敬意的口吻说道:“我知道,您是一个非常骁勇善战的武士,我可不想因为某些意外导致您过早死亡,”他同时向亚历克斯咧了咧嘴:“您也是,伟大的亚历山大殿下,据说您在军校里的搏击课是满分?”   斯塔没有遭到捆绑或者被戴上手铐,她安静地坐在另外一把靠背椅上,这个房间里还有三个男人,他们看似放松实则警惕的关注着房间中的四个人质,而那个女性绑架者离开了寝室。在一阵并不是太明显的震动中,人质们注意到这艘巨大的游艇正在拉起船锚,并且准备离开原先停泊的地方。   舷窗内部的窗帘已经拉上,他们无法知道游艇正在往那个方向移动,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似乎是绑架者中唯一的女性走了进来,她有着一头柔软的棕发,往后梳,用黑缎带绑着,蜜色的肌肤,肌肉结实,有一双美丽动人的黑眼睛。   “密码改过。”她对房间里的某个男人说道:“但不难推测。”然后坐在套间起居室的一个视觉死角里所摆设的矮柜上,这让她能够很快地跳起来或者伸直手臂居高临下的开枪,在地毯上要做到这一点就很难。   王储妃的视线在这个女性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到王储维格尼尔的身上,后者动了动嘴春,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斯塔收回自己的视线,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美艳的棕发女郎正是维格尼尔在与自己订婚之前的亲密女友,卡门·圣·伊夫宁·迪亚格,她出身于高层的贵族家庭,有着两个学士文凭,原本是个建筑设计师,为人热情开朗但不轻佻,在王储之前也曾经有过一个男友,不过时间很短——如果她在上议院中任要职的父亲没被发觉是北地独立组织的元老与有力支持者之一的话,她成为奥丁王储妃的可能性很高。   她只不过说了一句话,斯塔王储妃已经可以想象得出王储曾经很多次地带着这个漂亮的女孩儿来到这艘游艇上共度他来之不易的美好假期——她显然比斯塔更熟悉这艘游艇,王储甚至不曾向她隐瞒游艇的启动密码——虽然他很理智地在分手之后将启动密码改变了,但对于这个很了解他的女人来说也不过是多费一点脑筋而已……或者他将启动密码改为了前女友的名字或生日?   王储游艇的停泊地点也是对外保密的——但一定是王储喜爱与熟悉的地方,附近地区也会被封锁,但既然迪亚格能够记得住密码与游艇的布局,还有他们曾经共度过得每一个地方,那么她一定也有设法保存那张王室特许通行证(持有那些权力极大的通行证的人可以通过一切路障,可以携带武器,可以避免例行逮捕)——曾经的柔情蜜意变作了现今的绞索与毒药。   问题是被涉及的人或说是国家并不仅仅只有撒丁。斯塔瞥了撒丁的王储一眼,即便没有那个王位继承人的身份,他和另外一个年轻男子是奥尔加丈夫的兄弟,而且她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常的好,非常的亲密,尤其在老萨利埃里死去之后。她难以想象,骤然失去两个弟弟的煦德·萨利埃里和失去独子的撒丁女王陛下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不过显然这些人是不会去考虑这些事情的,与竭力维持秩序的王室与政府不同,无论最初的原因是什么,他们能做的,和想做的就是让所有的一切都陷入到无可挽救的混乱局面中去。   斯塔和维格尼尔,亚历克斯都经过这方面的训练,懂得如何寻找时机来缓解挟持者的敌意,但自从进来之后卡门就没有再看过斯塔或者维格尼尔一眼,但斯塔还是能够感到那种被压抑着的愤怒与嫉妒。而另外三个男人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表现得和一个真正的军人一样——也许他们确实经过严格的训练,在这种情况下,三个身份尊贵的被挟持者完全无法找到他们的空隙与弱点。   房间里的人们在死寂中度过了3个小时左右,一部移动电话摆在了斯塔的面前,挟持者们提出要求:释放波萨达·圣·迪亚格,也就是卡门的父亲,现金,黄金,还有奥丁的皇冠,那顶据说镶嵌着世界上最为古老的天然无色水晶的皇冠,奥丁王权的象征。   移动电话的彼端沉默了一会——想必他们已经发现游艇已经不在应在的位置上了——对于何时释放人质的问题,迪亚格嗤之以鼻:“我们不介意你们拒绝我们的要求。”她说:“或者拖延时间,但你们也许应该早点准备一下打捞工作。”   她结束了电话。   “你在激怒三个国家。”维格尼尔低声说道。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迪亚格干巴巴,冷冰冰地回应道:“只有你和斯塔长公主的话,两个国家统一意见后,你们很有可能成为他们奉上祭坛的祭品。你还有两个弟弟不是吗,而斯塔长公主有着7个妹妹,但撒丁的王储可只有一个。而且……”她突然停顿了一下,面露懊丧之色,好象差点说出了一些不可说的事情。   她憎恶自己还会被这个男人轻易影响。 第五章 武器   迪亚格说的不多,但维格尼尔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从里面获取很多信息了,坐在他身边的亚历克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以一种旁人无法察觉的缓慢速度放松下来,不过迪亚格说的很正确,近百年以来,人类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与能力尽可能性地避免战争以及战争所带来的各类灾难,但就如一个自出生起就被存放在无菌室的婴儿很难对外界的病毒生出抵抗力一样,日益平和安定的现代社会无法承受与正确应对愈发残忍与无孔不入的威胁与危害,恐怖组织的阴影总是能在每一个平静的时间和时间向人们亮出红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国际社会有个非公开,非明确,以及非强制性的规定——各国必须以强硬的手段对付恐怖袭击活动,绝不能对恐怖分子作出任何妥协,更不能屈服于他们的要胁与恐吓,以免起到纵容和鼓励的负面作用。   如果这里只有维格尼尔与斯塔,那么在东加与奥丁两国的合议下,他们会被视为牺牲品而被奉上反恐主义的祭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但问题是现在多了一个撒丁的王储,即便是为了顾全大局,东加与奥丁的王室与政府也很难找出个什么人能对撒丁的女王陛下开口,要求她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扔进北地独立恐怖分子的血盆大口中——何况这位年轻而英俊的王储还颇具人望。   黄金,现金虽然是个天文数字,皇冠更是一国王权与威严的象征,但为了无辜的生命,就算今天被挟持的不是王储,公主,而是普通的平民,也未尝不可舍弃,就像对付那些普通的绑架犯那样,首先需要保证的是人质的安全;但波萨达·圣·迪亚格——维格尼尔知道,独立北地组织的头目据说已经非常老迈了,虽然他的思维还足够清晰,但时日无多,而他的下属中虽然不乏强悍冷酷与善于阴谋的人物,却没有一个能够服众,他们都不够杰出,有的聪明但失于怯弱,有的勇猛但失于鲁莽,有的有勇有谋,但缺乏对于“事业”的热情——作为一个为“自由与独立”事业付出过巨大代价的,现今五十岁左右,富有各种各样的经验,成熟的,理智的,拥有着大量崇拜者的迪亚格将会是个很出色的接班人。   安全部人员一直期待着独立北地组织因为群龙无首而分裂,或者为了争夺权力而互相厮杀,可惜的是,关于这一点,那个每一分钟都要比前一刻衰弱的老人也已经考虑到了。   维格尼尔在心里卷起嘴唇,感觉到他的注视,亚历克斯的视线不得不暂时从书页上离开。   “我很抱歉,殿下。”他说。亚历克斯觉得他的思想有可能并不像他的话语那样包含真诚的歉意,他的眉头,鼻子,下巴无一不在诠释“严厉”这两个字,就像给死刑犯宣读处决命令的行刑官,他固然因为给人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而感到抱歉,却确定面前的人是罪有应得。   “没关系。”亚历克斯和善地回应道:“我想这件事情或许有着您的原因在里面,但它的起初与后续都显然不是您所能掌握的。”   维格尼尔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斯塔不得不说很是有点高兴,自己以及自己的亲友因为丈夫以前——或者现在还持续着的所谓“爱情”而深陷险境,虽然对此她早就有所预料与习惯,也不会如同一个真正爱着丈夫的女人那样满怀嫉妒与忿怒,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一如既往地保持自己的宽容——能够看到维格尼尔被嘲讽令她愉快,亚历克斯的话不多,但有些时候会像一柄穿透心脏的利剑一样犀利,精确,迅速的让人无从抵抗。   亚历克斯再次翻开了那本书——他还带着手铐,不过对于翻页这一简单的动作来说并不会形成什么阻碍——“费丽西亚”的力量能够让人们以为铿锵作响的金属物体还在他的双手上,不过介于这些只有物理防御性能的东西实际上并不会影响到一个巫妖,所以亚历克斯也就任凭它们继续晃晃悠悠地停留在自己干枯的双手与双脚上,何况拘禁一个法师最重要的是封住他的嘴巴与手指,掏空他的口袋——这一点他们倒在维尔德格的身上非常严格地施行了——也许这个位面确实有着什么东西可以拘禁身为死灵骑士的西撒丁前任首席暴徒,但那绝对不是胶带和手铐……   在等待政府答复的半个小时期限尚未过去的时候,维格尼尔与斯塔被挟持者带到另一个房间,迪亚格也跟着走了出去,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个持枪的男性成员,然后从外面走进了一个青年与壮年之间的男子,他中等个子,穿着电工喜欢的那种黑色紧身工作服,四肢肌肉匀称,胸膛与肩膀很结实,很宽大,漆黑的头发修剪到不足一英寸,它们在肉色的头皮上一根根泾渭分明地竖立着。他站在地上的样子就像是一头胸有成竹的熊,不是维格尼尔所形似的,那种体型庞大的北地熊,而是一头聪明的西大陆黑熊,连闪闪发光的棕色眼睛也很像。   “晚上好,……或许是早上好,殿下。”他说:“很高兴能够和您再一次见面。”   亚历克斯想了想,缓慢地摇了摇头:“早上好,但我不记得有见过您。”非人者的记忆力不可小觑,就算是擦肩而过时的匆匆一瞥他也能记住那个人类的面孔。   “唔,我们确实不能说是见过面。”来人说到:“现在我们来认识一下,我是‘黑熊’,当然,这只是个绰号,您不必太过在意——但您应该还记得这个吧。”   他朝半敞开的房门打了个手势,迪亚格抱着一个包裹在一件过大羽绒衣里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她在亚历克斯的面前转过半个身体,好让亚历克斯能够清晰地看到小女孩的面孔。   维尔德格眨着眼睛,在胶带下隐蔽地伸着脖子——这是个很有点熟悉的小女孩,脖子像贝壳般发亮,身体像菩提树一样挺拔,睫毛像母牛的睫毛般锐利,腿像鹿儿般笔直,眼睛和头发黑的发亮,手和脚修长、漂亮……啧,库巴哈尔,一个倒霉透顶的真女神所舍弃在人世间的肉身——对外她是被亚历克斯在丹加动乱中救回的孤女,在因为惊恐而失去以往所有记忆,因此无法及时寻找到亲属的情况下,被富有而高贵的朗巴尔夫人收养,现在应该在某个半封闭式的贵族寄宿学校,庄园,茶话会,仆人之间体会一个无忧无虑的,正常女性人类应有的美妙生活……维尔德格在心里耸肩,这帮子可怜的家伙,作为目睹与亲身感受过“神临”的死灵骑士,对“库巴哈尔”的力量非常清楚,同时也知道这个女神那种决绝严酷的性情与手段——那些祭拜了她近千年的丹加人还不是该死的死,该断手折脚的断手折脚,最低也是皮开肉绽——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亚历克斯在那一瞬间控制住他的身体,并且任凭这些人类把他们带走了,这个小女孩也是亚历克斯与“库巴哈尔”契约的一部分呢。   ——在维尔德格发现异常的那一刻,一直在巫妖的识海内沉睡的“库巴哈尔”睁开了眼睛……   “阿库。”亚历克斯平静地呼唤道,这是朗巴尔夫人向他询问小女孩的名字时,起名无能的亚历克斯按照“库巴哈尔”的第一个元音所给予的名字——小女孩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他靠近自己的面孔,神色肃穆的就像是在赐福。   “黑熊”在后面轻轻咳了一声,迪亚格立刻把小女孩给抱走了。   “现在您应该想起些什么来了吧。”“黑熊”说道:“那么,就请您给撒丁的任何人,您觉得可以答应我们要求的任何一个人,打个电话吧。”   他的要求与迪亚格提出的差不多,黄金,现金,令亚历克斯略感惊讶的是他还要求一份化学和生物武器配方,还有原料样本,稳定的完成品样本……   巫妖罕见的困惑了。   “黑熊”狰狞地微笑了一下,拉下了自己的手套,手背上的腐蚀性伤口留下的瘢痕就像是被妖魔撕咬过的那样可怖:“撒丁的新武器……不是吗?真是难以想象的优良,作用方式简单,存在时间长,持久性高,创伤大,防不胜防,但不伤害无机物与植物——只对恒温动物产生反应?别否认了,我做过最为详细的调查,最后撤离的只有你们,而且你显然毫不惊讶于那种东西的出现……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选择丹加作为研制它的地点……但真是一种令人疯狂的好武器不是吗……没错,我要的就是那个!它会很值钱的,但以我的母亲起誓,我们绝对不会把它的来源告诉任何一个人。这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不是吗?”   “……那是库巴哈尔的神临……”撒丁的王储干巴巴地说道,巫妖的灵魂在亚历克斯的身体里扭曲,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位面的人类喜欢把所有不可解释,不愿相信的事情全部推到万能的,未知的科学之神身上去,但出现这种状态他也是始料未及。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黑熊”的速度与力度都是值得赞赏的——亚历克斯的话音刚落地,他就跳了起来,张开手指,卡住了那只尊贵的脖子,力气之大就好像准备将王储的脑袋从脖子上拽下来……他的肌肉在暴怒中突突直跳:“您是个愚蠢的杂种……我不会介意杀了您的!尊敬的王储!”他一字一顿地说到:“而且我还要让您慢慢的死,我虽然没您所有的那种武器,但我至少可以准备一浴缸的‘王水’,啊哈,您知道那玩意儿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会怎么做,我会在浴室里架个摄像头给女王陛下做一个直播节目,演出人员只有两个,那就是您的兄弟,还有您——我会弄个架子把你们一个个,光溜溜地斜架在浴缸上方,一个从脚跟开始,一个从手指开始,每天一英寸一英寸地把你们浸下去……您会声嘶力竭的喊叫,徒劳的挣扎,还会流下眼泪,把自己的眼皮都挣裂——啊,就像我那些可怜的伙计,他们都融化在直升机的地板上了,我连他们的骨头都找不到一根!这都是拜您所赐!……”   BALABALABALA……   维尔德格有点不忍卒睹扭转过头去,一个大男人和沙发上的抱枕剽悍而热烈的过不去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去怜悯——在看见库巴哈尔的一瞬间,“费丽西亚”就在亚历克斯的命令下将力量扩散了出去——维尔德格不必继续在椅子上充当乖宝宝了,“费丽西亚”没把他包括在影响范围之内,所以他现在看到的就是“黑熊”就像个调皮而且喜欢幻想的小男孩那样狂热地抓着抱枕作殊死搏斗,时不时地给两拳,嘴巴里喋喋不休,旁边还有两个面色严肃手持枪械的人紧张地监视着“维尔德格”(只有胶带与手铐卡在上面的椅子)与“亚历克斯”(一个丝绒面的鹅毛大抱枕)的一举一动……   觉得这一幕着实……好笑而可怕的死灵骑士叹了口气,穿过房间,走进寝室,亚历克斯在黎明时分的天光下静静地继续阅读那本精美而华丽的绘本。   他满怀好奇地凑了过去,意外地没有遭到即时驱逐——他忍不住再次抽搐了一下,那是本童话手绘本,虽然罕见地没有采用孩子们喜欢的暖色,而是高明度的冷色调,浅蓝色的背景,白色的雪花,半透明的冰之宫殿,纤细而孤独的雪之女王……还有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   “这是什么?”   “一个有关于真实与完美的童话……以及不怎么样的诱拐手法与防盗措施……”亚历克斯这样回答道。 第六章 妥协   几经交涉,相关人员还是只能从无线网络上传来的即时摄像中看看他们的王储与王储妃,他们现在的情形还不是很坏,但不知道还能保证多长时间。   他们遇到的是富有经验而且警惕性高的异乎寻常的匪徒,无论谈判人员多么努力,每次通话时间也只有十几秒,而且挟持者们并不准备与王室和政府讨价还价——现金和黄金最先预备好,但想要借此接近那艘失去了所有讯息的游艇,不可能,必须同时带上皇冠与老迪亚格;现场交换人质?不,不,不,只有老迪亚格和一个直升飞机驾驶员——他知道他的孩子会在什么地方等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带着什么去。事实上,当紧急事态应对小组的组长亲自到警备森严的第一监狱提取这个危险的老人时,他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个混蛋的掌握之中。   他刮了胡子,梳整齐头发,最让人注意的是准备好了皮毛外套,而监狱里有暖气。   谈判人员不是没有尝试过使用强硬些的语气来扭转局势,可惜挟持者完全不上他们的当——在谈判人员挂断电话的数分钟之后,网络上立刻疯狂地流传起一个血腥至极的视频——纯净如洗的天空,明亮的宝石蓝海水,洁白透亮的浮冰……以及被自己同类抛弃的人类尸体,镜头在尸体的面孔上作了特写,这是个年轻人,如果不去看那个被掀去了大半的头盖骨,可以说是相当英俊,他是奥丁王储的随同人员之一,死气沉沉的赤裸躯体在透明度极高的海水中沉浮,很快就有饥饿的海鱼聚拢过来嗅咂他处于半凝固状态的脑浆——当镜头转至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看书与沉思的人质时,而一个经过电脑处理的合成音在一边淡漠地提醒,是否愿意看见他们的王储与公主殿下也成为此类小故事的主人公。   人人都知道屈从于恐怖分子的要挟无异于饮鸠止渴,但正所谓“别人的痛苦,一根头发丝都挂得住。”(意为把别人的痛苦看得很低),北地距离撒丁足够远,他们的独立组织或说恐怖分子与撒丁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王储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是因为奥丁的国内事务而被无辜牵连的,而且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个出现的有些突兀的王储以自己历年来的优良表现获得了绝大多数撒丁民众的认可,尤其他在烈性痘病毒事件中所展示出的无畏与从容更是让民众的狂热情绪达到了一个顶峰——他们坚决地认为亚历山大是撒丁王室最为正统与完美的继承人,未来的统治者,或者是一个父亲,兄长,儿子,朋友……他们崇敬他,喜欢他,疼爱他,期待着他为撒丁带来更美好的未来,而不是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挟持人质事件中丧命。   撒丁人并不会像西大陆的人们选择在使馆前游行或者喊着口号示威来施加压力,却会选择一个德高望重的代表去递交一封信件——信件的内容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但知道的人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恢复自己正常的脸色;使馆人员走出去吃饭,购物,洗衣服的时候都会被撒丁人的黑眼睛死死地盯着,很多人都不要他们的钱,但他们很明显地感受到,如果他们的政府与王室不能让撒丁的王储完好无缺地返回撒丁,他们就得拿自己的命来付账了;——撒丁政府以及女王陛下对此只能表示会呼吁民众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并没有拿出什么具体的章程,更遑论作出相对应的行动了。   但奥丁对此也是无话可说,毕竟按照国际惯例,他国重要人物的安全历来就是由被访问的国家负责的,一国的王储在他们的土地上因为他们的内部事务被挟持已经足够让人难堪与羞愧的了,难道还要受到损害的一方宽宏大量的给予安慰与支持吗?即便是东加,也和撒丁一样,派出了本国王室警卫团中的一队特种专业部队作战人员与紧急事态处理小组前来“支援”与“协防”。   另外两国的谈判人员所持的态度则鲜明地倾向于先将人质安全地解救回来——特别是撒丁,他们认为,要将损失减免到最小,然后再来考虑如何弥补漏洞或者施行打击——即便在奥丁国内这种想法也有着为数不少的支持者,但最令人忧虑的是,挟持者根本不接受交换人质这回事,他们有持无恐,完全不担心这笔交易的成败——他们最多损失一个可能的领导者,但对于奥丁来说是整个国家的颜面扫地以及最糟糕的结果——与两个颇有潜力的国家结下难以解除的仇怨与心结。   妥协几乎是必须的。   奥丁国王的皇冠被拿到老迪亚格的面前,他熟练地拆下黄金托座下的丝绒衬垫,年龄与奥丁这个国家相当的皇冠由六片金板相互铰接而成,形似宽环,与后世那些愈发精美繁琐的冠冕有所不同的是,金冠上除了几个符文之外,就只有一颗造型古怪的水晶镶嵌在正中,它有点像羽翼,一对怒张的,紧密相连的羽翼,边缘的正羽参差不齐地翻起,下方的飞羽犹如鱼鳞一层层地排列着,绒羽和细羽隐约可见——也正是因为这种极端的相似,它被人们呼唤为“冰之翼”——一个与本体异常切合的名字。   老迪亚格缓慢地转动着手里的珍宝,不需要偏光镜或者是热导仪,虽然这颗古老的水晶就和某些高明的仿造品一样通透无比,完全没有石纹,但正如古代的奥丁人将水晶比作贞洁少女的泪珠,夏夜天穹的繁星,圣人智慧的结晶,大地万物的精华,没有什么能比一块真正的天然水晶更能阐释它的纯净与晶莹,触摸与鉴赏过它的人根本不会被那些玻璃与人工合成水晶欺骗。   他把皇冠放回到原先的储存箱内,然后检点黄金与现金,熟练精确的手法让一旁的警务人员口中阵阵发苦——老迪亚格曾经是他们最为崇拜的人,他虽然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却愿意从一个小小的警察做起,凭借着自己的勤奋,刻苦和与生俱来的聪慧,一直做到警务部长——他们曾经为他的敏锐与干练欢呼雀跃,现在却不得不尝尝他的厉害了。   现场气氛僵硬,老迪亚格从头至尾只说几句必要的话,例如:“是的。”“可以。”“走。”……语气平板,面无表情,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出现一些无聊的动作,言语以及表情,能够畅快淋漓地嘲笑敌人一番当然能令人感到痛快无比,但很多时候,反败为胜的机会就是在你咧开嘴巴的时候泄露给敌人的——何况这对于自身的安全也很不利,谁知道那些虎视眈眈的年轻人会不会有一两个被满腔热血冲昏了头脑而忘乎所以地扳动了扳机呢……这样的死法也未免太愚蠢了。   直升机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腾空而起。   “如果他们依然不肯放回人质,甚至杀死人质……我们怎么办?”一个专家低着头问道,他的声音含糊而低沉,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说些什么。   “开战。”出乎意料的,有人回答了他:“全面开战。”   回答的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事情都不是我们的责任了——也不是我们能够负责的。” 第七章 目标   “直升机失去联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既然那些人有能力屏蔽游艇发出的信号——行动小组的组长拿起红笔,在地图上标出直升机最后留下的印记——看着停留在北冰洋区域边缘的红色小叉,所有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不过就算是得到了那艘被挟持的游艇现在的方位一样难以采取什么行动——雷达、全套专业的近距离武器识别系统和移动感应器,游艇上所有房间也都安装了防弹玻璃,王储夫妇的寝室套间还装有装甲钢板,除此之外,这艘游艇还经过王室和议会的特别准许,配置有导弹防御系统——也就是说至少配备着两枚拦截弹。   并不是说不能够强攻,乃至占领或者取胜,问题是谁也不能保证战斗中还能保证人质的安全——而任何一个有着殿下头衔的人质的死亡,都代表着这次援救行动的一败涂地。   或者他们已经一败涂地,他们已经没有筹码,没有讯息,没有交涉,没有途径,他们只有在沉默中期待奇迹的发生。   ※※※   老迪亚格所在的直升机轧轧地在游艇的直升机升降平台降落后,他就像是个凯旋的英雄那样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卡门,他的小女儿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给了他无数个吻——但即便如此,整个迎接仪式也没超过五分钟,因为老迪亚格感谢并且制止了人们进一步的狂热行动,他大踏步地走进了驾驶舱,在里面调出了海图,并且通过无线网络进入了一个幻想小说专用的资料网站,作为管理者登陆之后,打开了回收站中的一个密码文件包,双击打开之后是一张走形的古怪图像,看上去非常近似于一个虚拟的动物细胞或者对半打开的脑髓,但在老迪亚格有次序的调整与修改下,一张完整的冰川湖泊分布图在电脑屏幕上缓慢地显示了出来,图片上的点代表大冰原下方124个活湖的方位,橙色和红色标注的湖泊水量较多,绿色和蓝色标注的湖泊则水量较少,紫色区域代表不活跃湖泊方位活跃状态。而期间粗细不一,密布的冰下管道就像人类的脑部神经员那样彼此连通——这是西大陆联邦的国家研究机构利用宇航局一颗卫星所发射的天基激光,编纂出有史以来最为全面的北极冰层下水系图。   “您是不是应该先休息一下……而不是那么匆匆忙忙的开始工作?”卡门送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虽然她从有记忆起,就很少看到老迪亚格不在工作,即便在监狱里,他也依然在废寝忘食的“工作”,虽然身体遭到监视,但他的思想依然能够畅游于任何所需要的一个空间,并且将自己思考中偶尔迸发的火花通过女儿每月一次的探监巧妙的,隐蔽的传递出去。   “我只不过是在奥丁第一监狱度了一个假而已。没有会议,没有扯皮,没有官僚,准时起床,准时入睡,适度的体力劳动,新鲜空气,我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充足的时间进行大量阅读与安静的思考,还有几个依然保留着大脑的同伴——我想到了很多之前没有想到过的问题。”老迪亚格接了过来,呷了一口,为里面厚重的苦涩味儿皱眉:“我猜想三年的时间还不至于让你忘记我的喜好。”   “我已经确定了您现在需要集中精神而不是睡觉。”卡门毫无愧疚的说道,同时展示牛奶与方糖:“如果您需要好好睡一觉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加进很多的糖与牛奶。”   老迪亚格耸肩,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投注到目前的工作上——冰川下水系图与现在的北地平面以及附近的海图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从那些重叠与彼此衔接的线条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这艘游艇正在接近这个位面中最为寒冷的地区。   ※※※   就算是没有海图与明示,人质们也能感觉到这艘游艇正在深入北极海。   自从老迪亚格来了之后,他们获得了一定的自由与尊重,譬如说,手铐改为中间带有链条的那种,他们可以比较顺畅地吃饭,喝水,上卫生间与短时间的小步走,还能在挟持者的监视下淋浴,换衣服,而且可以和老迪亚格一起在上层的公用餐厅内午餐,这是个难得的放风机会,他们可以在经过走廊以及用餐的时候通过舷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还有观察一下外界的情况——虽然老迪亚格对此从未反对过,不过亚历克斯猜想那是因为他们能够看到的东西只有大海与天空而已。   在最初的时候,浮冰出现的还不是那么频繁,块头也不是那么大,碎玻璃似的在缓缓起伏的海面上漂荡。颜色也十分驳杂,有时还混杂着水草与土屑——不久之后,不但浮冰的面积增加了,他们还能看到成年海豹携带着肥敦敦,雪白滚胀的幼崽在雪地上挪动,还有在浮冰上挤挤挨挨,头部棕色,背部羽毛呈黑色,绅士风度翩翩,曾被认为早已灭绝的大企鹅群落,以及偶尔出现的北极熊与北极狐——再以后,就只能看见新鲜的海鱼——被钓上来的,而现在,就连海鱼也极难捕捉到了,幸好钓鱼也只是那些挟持者的娱乐节目,游艇上的食物足够他们吃上一两个月的。   海面上暗蓝的色彩越来越少,到处是冰架、冰山和浮冰群,形成难以逾越的屏障,虽然这艘游艇已经考虑到可以抵御最大程度的严寒与冰冻,但终究不是一艘破冰舰——在老迪亚格的坚持下,船只开进了一个奇特的马蹄形港湾,一片令人厌恶的雪白中突然出现的黑色——火山熔岩喷发凝结而生出的岛屿,它就像是魔鬼从地狱中舀出的一勺煤渣被抛在了半透明的冰雪里,岛上还残留着浅淡的硫磺味儿,黑色岩体的缝隙间喷涌与翻滚着浓厚的白色水蒸气与青色的烟,不过与人们的观感相反,它给人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海水在这里变得温暖而柔顺,不再有冰块撞击船体发出咯咯声让人发憷,被外缘的冰山与岩石拱卫在怀抱中的船只也不用担心风暴的突袭,岛上也必定有着温泉——比起享受来说,不必耗费燃料从冰雪中取得淡水更为重要与切实。   亚历克斯在暂时由数人共用的寝室里看书——维尔德格深深地觉得,那本色调清冷的手绘本一定是被下了什么特别的咒语,不然亚历克斯没道理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还看不完一本“图画书”——按照亚历克斯的阅读速度来看,这点时间足够他看完一部世界通史,而且不是那种简缩本的。   “有的时候,童话可以说是一种生动的,隐晦的,充满了暗示与比喻的历史,它往往能够解释与揭示足够多的,在人类创造和书写的僵化历史中所被强行扭曲与抹去的部分——就像古老的炼金学家为保存自己的实验记录,而是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词语组成十四行诗取代人人都能看懂的笔记——如果你能仔细,谨慎,并且富有想象力地去把它和所有相关的东西在比拟,推敲,演算后力求准确地组合在一起的话,你就能看到一个完整的,而不是断断续续的轮廓,然后沿着这个轮廓去寻找那根被隐藏起来的线头,就要容易的多了。”   “……亚历克斯,”沉默了一会……企图处理那些经由心灵通话传达的信息未果最后只能全部清空以求大脑不至于变成一团浆糊的维尔德格天真而无知地眨着眼睛,鼓励道:“你说的真好,但……能不能明白点吗?”他补充道:“你这次想干掉谁?”   ……   充满哲理与智慧的小小演说显然没有得到唯一听众的理解——来自异位面的不死者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不悦地卷起嘴唇:“我谁也不想干掉。”他真诚地说道:“我只是在想——曾经被无数人类崇拜,祭祀,在众神的黄昏来临前也已经勉强可以说是不容忽视的奥丁神系……我想他是确实存在过的——难道没能留点什么下来?”   维尔德格的眼睛闪闪发亮,对于劫掠,无论是西撒丁的暴徒还是巫妖的死灵骑士都是很感兴趣的:“你找到了什么?”   “嗯……”亚历克斯思索了一会,突然将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这个简单的手势连三岁的人类幼儿都看得懂,不过在巫妖与他的死灵骑士之间,还代表着另外一个意思。   隔着数英寸钢板与几道隔音装饰层一点点减弱几乎至无的声波清晰地传入了两个非人类的听觉系统——迄今为止,一直持合作与友好态度的“黑熊”与老迪亚格发生了争执,非常厉害的争执。   “老迪亚格要带走你和维格尼尔?”虽然知道是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武器,但仍然被雇佣军首领那句“那个撒丁王储是我的(人质)!”打击的浑身发冷(这与打颤和起鸡皮疙瘩的欲望一样,都是生前的记忆残留所致)的维尔德格向亚历克斯投去疑问的一瞥:“你知道老迪亚格究竟想要什么吗?”   “我想我知道。”亚历克斯一本正经且向往的回答:“我也想要。” 第八章 出发   “迪亚格先生,”“黑熊”客客气气而又坚决地说道:“我已经做出相当大的让步了——您应该知道这样的船只在浮冰海里航行是多么的危险——我起初以为您是为了规避危险,但现在我看起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您有其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自由与黄金,或者在奥丁王室和政府的脸面上狠狠打一记耳光……我感觉的到,您在做一件极其危险与疯狂的事情——好啦,我并不强求您按照我说的去做,但我要求离开这儿,带着我的那一份——还有撒丁的王储,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他摆出一副和气的模样,但老迪亚格知道他已经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一待谈判失败,他大概会直接跳过来将自己扼死——这个狭小而坚固的船舱实在太不适合开枪了,四处飞窜的流弹与跳弹会在它们遇到的第一件东西上毫不客气地穿孔,而且这里有着他的人,也有着老迪亚格的人,还有这个见鬼的地方——太冷了,几乎能把人的思想都给冻住。   “很抱歉。”老迪亚格说道:“我必须干完我要干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把撒丁的王储完好无缺地带回来——不过我并不建议你去动那个武器的脑筋,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那并不像是人类的武器——至少不是人类所能操纵的武器——为什么不拿着黄金与现金离开呢?这儿还有一架性能上佳的直升机,只要往南飞行4个小时你就能看见北地原住民的村落……”   “不行。”“黑熊”摇了摇头,他从一开始就不单单是为了钱,他还要为那些连尸骨都无法收殓——它们几乎都融化在了丹加肥美湿润的泥土里。在事态平息之后,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钞票,才终于找回一点点曾经属于他的“孩子”们的东西,一个弹夹,半个不锈钢护身符,几只黄铜纽扣……这就是他喜爱并为之骄傲的队伍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只为金钱与战争献出忠诚虽然是雇佣军们的宗旨,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毫无感情——在战斗中可以向其交出后背的同伴在某种程度上比他们的亲人与恋人(如果有的话)更重要。   他期待着报复的机会,也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敌人——一个国家的王储,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找上北地独立组织合作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几乎可以予取予求——他已经计划好在得到那个神秘的生化武器后,不仅要将它卖给撒丁的死敌罗斯,还要公开这个武器的最初来源,以及撒丁人在丹加做下的那些事情,让每一个人都看看这个年轻王储的真面目……他要整个撒丁都像浸泡在硫酸里一样丑陋异常,痛苦不堪。   但事情到这儿却遇到了一个大障碍,他当然不会按照老迪亚格说的那样去做,——之前老迪亚格将游艇开进到处漂浮着碎冰的海域他没有表示反对,因为白色的船只在同色的冰块中毫不起眼,这里是最好的隐蔽地点——但一架孤零零的直升机在空荡荡的北冰洋公海区域上方飞行4个小时?可想而知那有多显眼;即便不用雷达和望远镜,那些快要急疯了的家伙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并且会将他和里面的一切拆成碎片来寻找任何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他几乎可以担保老迪亚格一定会设法在他升空之后燃放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烟花。   老迪亚格并没有太过在意他的无礼,他表现得就和一个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格外宽容的老人一样,似乎有点无可奈何地的等待着“黑熊”的回答——既然他拒绝了老迪亚格的提议,那么老迪亚格并不介意听听年轻人自己的想法。   “黑熊”从他梳理得十分精细因而无法察觉出已经有点稀疏的头发看到他宽平的前额,略过眯起的眼睛,然后来到瘦削的肩膀,细细的臂膊,皮包骨头的手腕,他知道世界上有种人力气与外型完全不成比例,他们的力量似乎不是来自于骤然收缩与伸展的肌肉,而是从骨髓里榨取出来的——“黑熊”就曾差点被一个如同树根般干瘦的土著民用手臂活活绞死。   奥丁第一监狱论条件的艰苦与规则的严苛在世界上最少可以排进第三,数年囹圄生涯让曾经的奥丁警务部长变得精瘦而苍白,但肉体的折磨显然只是消减了他身上的脂肪而非脑浆——在最初的愤懑消退之后,“黑熊”已经开始揣摩起老迪亚格的最后,也是真正的目的了。   “您看这样行不行,”“黑熊”礼貌地说到:“我和您一起去,两个王储,正好四个人。您的女儿可以留在这里看着王储妃——毕竟这儿只有她是女性,万一王储妃要上个洗手间什么的……对这些王室成员,保有一定的尊重还是必要的……您觉得呢?”   老迪亚格的手指在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海底水系图上停顿了一下:“好吧。”他爽快地说:“就这样办。”   ※※※   亚历克斯计算着自己的法术位——在船上的几天里,他除了使用自己本身携带的技能与连带着维尔德格,借助“费丽西亚”释放并恒定的“伪装不死生物”以及“常驻幻影”法术之外,没有动用过什么法术——不过他还是非常谨慎地带好了所有的宝石,法阵与卷轴——在老迪亚格走进寝室面对着一个丝绒抱枕以庄严而不可违逆的口吻提出邀请时,他已经准备完毕。在老迪亚格吩咐女儿留在这个房间看守王储妃,被转移过来的阿库,还有被注射了毒品处于“昏迷”中的“维尔德格”的时候,不死者思索了一下,在靠在丝绒抱枕旁边安安静静看书的阿库身上留下一个传送术的定位标记——希望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法术的效应也会随着距离的远近而产生变化的——毕竟他现在使用的力量并不是属于魔力充沛的魔网,而是灵魂宝石“费丽西亚”。   固然他可以让“费丽西亚”留守在这个地方,但老迪亚格隐约提及的目的地与动用的交通工具却令不死者感到有点不放心。   游艇所附带的微型潜艇性能卓越,可以利用倒置的双翼像飞机在空中飞行一样在水中穿行,最高速度可达每小时18英里。聚合物电池提供动力,运行半径可达100英里,下潜到1500英尺(457米)的深度,并且可以以每分钟200英尺的速度下潜,而上浮的幅度可以达到下潜的两倍,为每分钟400英尺。   潜艇从游艇的下方悄无声息地入水,周围的水迅速地从蓝色变成墨绿,当下沉到50英尺时,水变成褐色。而到了100英尺的地方,触目所及已是一片漆黑。   当潜艇内部亮起柔的橙色光之后,连“黑熊”也禁不住微微地松了一口气,黑暗被驱逐,但周围那份极度的静谧,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如同雷声轰鸣的滋味也并不是那么好受;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向潜艇的透明舷窗看去,但他能看到的只有纯净的光芒与光芒无法渗透的黑暗,没有海藻,没有水母,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也看不出和感觉不到潜艇正在前进的迹象——它似乎是被外星人捕捉并且抛弃在虚空中的一只深海螺壳,连带着它体内的寄居者就此永远地与世隔绝……就算潜艇的生命保障系统让内部空间充满了温暖与新鲜的空气,一种可怕的寒意还是从生者们的足底传入心脏。   不死者则是心情愉快地放松身体,靠在座位上,这样的静谧与黑暗让他觉得很舒服,非人的目力让他能够看到潜艇正在向一个冰层下的“森林”前进。   巨大的冰川会因为许多原因而产生各种各样的沟洞,其中最多的就是狭窄的线状沟洞与麻点般的孔型洞穴,冰川外部的融水顺着这样的沟洞流下冰川,进入冰川的地步,就像润滑剂一样促进冰川的移动,如果冰川的一部分已经探入海中成为冰舌,那么这部分流下的淡水冲入冰冷的海水后会迅速结冰,形成美丽晶莹的“树枝”,当更多的流水顺着“树枝”凝结,它就会成为潜艇最为畏惧的“冰柱”——在冰层下,透明的冰柱是很难被发现的,何况有着冰柱,也就代表着那里有着无数分散而又彼此纠结在一起的“枝条”。   早在18世纪,人类就发明了回声测冰仪。这种测冰仪能测出潜艇所在上方位置冰盖的厚度,还能潜艇与冰柱的距离。而这艘潜艇所具备的激光探测仪与配置的电脑更是能够为潜艇测绘与分析出一条最为安全与快速的道路来——即便如此,与庞大的水晶“森林”相比,犹如一尾小鱼的潜艇小心翼翼地穿入红色路标所指出的缝隙时,那些层层叠叠,如同蛛网一般密集的冰枝屏障依然令人心悸不已。   在不死者的眼中,这是一片令人与非人都会为之赞叹不已的美景,黑色或者铁蓝的背景中,透亮光滑的幼苗从冰盖下灰黑的冰碛层中生长出来,经由寒冷与海水的润泽,逐渐成长为数十,上百英尺高度的巨树,虽然它们只有细如牛毫的针状叶——那是水下冰凝结后在未曾浮上海面前就被“枝条”挽留的产物,但那些曲曲折折,蜿蜒而固执地向着海底伸出尖梢的“树枝”已经构成了一幅华丽而壮观的图画,而且它是有变化的,或许某一时刻,探出海面的冰舌难以承受愈来愈中的负荷,訇然坠落入海,那一片遮“海”蔽“日”的森林也会随之破裂分解,但随着冰川缓慢,肯定地移动,新的冰舌与新的森林又会再次出现在深邃空寂的海底。   这点与大地上的森林确实非常的相似,虽然它们的生长方向完全相反,而且大地上的森林并不能像冰川下的“森林”生长的如此之快,不过它们形态与生成都是那样的接近,最重要的是,两者迅速消失,退化,绝灭的原因都无一例外地归结在人类的身上。   或者说,人类的“科技”。 第九章 晶洞   宫殿的墙是由积雪筑成的,刺骨的寒风就是它的窗和门。这里面有一百多间房子,全是雪花吹到一起形成的。它们之中最大的房间有几丹麦里路长。强烈的北极光把它们照亮;它们是非常大、非常空、非常寒冷和非常光亮。——《雪之女王》安徒生   潜艇在黑暗中缓慢地向前行驶,“黑熊”无声地在心里反复哼唱着“风流雇佣兵之歌”——一首来自于中世纪早期西大陆北部的乐曲。它最初诞生的时候整个大陆正处于文艺复兴时期,倾向于声势浩大的弥撒、经文歌的人们并不欣赏此类短小精悍的作品,直到二十世纪,这支快要腐朽在修道院文书中的曲谱才被某个天才的作曲家重新翻出来修正并予以发表——事实上,那时候的雇佣兵与现在的雇佣兵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完全懂得生命与金钱不可相提并论,但总有一种利益或说是欲望能够驱动他们去不断地冒险。   在生者的眼睛里,周遭的情形始终如一,完全没有变化,驾驶者老迪亚格也要凭借着探冰仪器不断反馈回来的信息来调整航向并确定潜艇正在向前——如果被冰柱破坏了外壳或是推进装置他们就是毫无疑问的死路一条——而在亚利克斯的眼睛里,人类仿造(托瑞尔位面的技能专攻为炼金的巫妖不承认人类对于鲸鱼的拙劣模仿可以称之为“发明”——对于他来说,耐色瑞尔的浮空城与艾恩石以及成功毁灭一个世界的卡尔萨斯,把创造者“暗日”希瑞克也狠狠坑了一把的希瑞经,敢于挑战黑暗之后尝试封神的雷斯林·马哲理……等等才能勉强算成发明)的水下行进器正在一点点地向着光亮的地方前进。   就在“黑熊”与奥丁王储维格尼尔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水面上透出的光线时,老迪亚格开始准备上浮,这类微型潜艇当然没有核潜艇那样坚厚的顶部突起(做了加强材料力度和外形仿鲸背处理的指挥台围壳和上层建筑),但它依然能够非常轻易地撞透一层数英寸厚的薄冰。   清脆的碎冰撞击声在空洞的冰雪甬道中回荡,重复,人们惊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美丽而暗藏杀机的冰之森林在这里露出了水面,上端的枝干逐渐由无色变为乳白色,托起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拱廊,拱廊的顶端悬挂着无数利齿般大大小小的冰挂,可惜的是,虽然光线增强了,但经过冰层过滤的阳光在这里依然无法让这些天然的透镜折射出七色的虹光,只在上浮前进的潜艇偶尔掠过一个合适角度时,才能感觉到有尖锐的单色光闪过角膜。   前厅再次向前行进了半个小时左右,老迪亚格突然打开了上端的舷窗,“黑熊”与维格尼尔吓了一跳,从一个适宜的温度猛然进入零下甚至零下有时候是会要人命的——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扑面而来的空气新鲜而冰冷——但绝对不是让人类无法忍受的那种。   所有的人都没说话,但他们都看得出老迪亚格的兴致勃勃。   越向前,越温暖,很快脸色嫣红的众人就不得不脱下自己的外套,让人惊讶的事,那些冰之森林居然在短暂的消失之后,重新出现在人类的视线中,而且似乎完全不受温度影响的样子,依然那么光华晶莹,璀璨夺目。   “这是水晶。”亚利克斯肯定地说。   “黑熊”微微地睁大了眼睛,一个天然的水晶矿洞!潜艇还在继续向前走,如果按照每小时10英里来计算,他们至少已经走过了3英里长度左右的水晶丛林,他本能地向上看,发现上面也是层层叠叠的“冰挂”——纵横交错的晶体构成的穹顶。这时候潜艇停住了——“我们要开始徒步旅行了。”老迪亚格说道:“建议你们穿的少点,前面很热。”   老迪亚格首先爬出了潜艇,而黑熊监视着两个王储的行动,等黑熊开始向外攀爬的时候,已经攀到岸上的老迪亚格接过了他先前的任务。   这里的水非常温暖,而且浮力很大,触感奇特,气味古怪,不一会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一根粗大的水晶柱上,它足有四英尺宽,二十多英尺长,他们周围全是这样巨大的乳白色不透明,半透明以及如同凝结的空气一样干净无瑕的石英体。   “据说里面的情形更迷人。”老迪亚格说道,他抚摸着一座价值连城的墙壁。   “这应该由国家控制,但我从来没听说过。”维格尼尔说道。因为天然水晶用于军事事业已有很长时间,全国水晶矿产(包括熔炼、光学、压电和工艺水晶)的地质普查、勘探、开采、选矿、样品鉴定、收购分配和外销等工作,统一由奥丁国家地质矿产部归口管理。作为一个已经接过了大半实际工作的王储,他不应该不知道奥丁或者北地还有着这样壮观的一个水晶矿藏。   不死者在脑中飞快地铺设出一张这个位面的3维立体图,确定这里是在北地与奥丁本土的交界处,数千英尺的冰盖下方——这两个地区就像一对并蒂的果实,只是大小不一,奥丁的面积基本是北地的三倍,而现在他们就在果实共用的那根细细的梗子上。   “因为你还没有成为奥丁国王。”老迪亚格说道,他一手拿着手枪,另外一只手拿出放在腰包中的王冠:“戴上它,殿下,只有国王可以打开这个魅力无穷的大门。”   “就算戴上它我也不是国王。”维格尼尔满怀厌恶地说道。   “是的,”老迪亚格说道:“就在昨天凌晨三点,我们尊敬的奥丁国王安顿三世停止了呼吸,现在奥丁国内正是一片混乱。”他微微笑了一下:“所以,”他走近一点,强行将王冠扣在一霎那间变得毫无血色的维格尼尔头上,枪口始终对着他的耳根:“别试图反抗,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亲爱的国王陛下,您在几年前就从来没在摔跤上赢过我。”   “你杀了我父亲!”   “不,我发誓,这双手没有,这个大脑也没有。”老迪亚格说道:“我只是告诉您的某个弟弟,我将会干掉这个国家的继承人罢了,看起来他对我颇为信任呢。好啦,我们言归正传——现在有我,奥丁的贵族,他国的王储,与王位无关的人,还有您,遵照古老的传统与规则,为新的奥丁国王见证。请说我见证,‘黑熊’先生,亚历山大殿下。”   维格尼尔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的就像是身边的结晶体,“黑熊”似乎感到十分有趣地念了一声:“我见证。”之后就将枪口转向了亚历克斯,而后者在此之前就说出了:“我见证。”这让“黑熊”很是有点扫兴。   “您不应该说的……他们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不会容许我们活着。”维格尼尔说道。   “亚历山大殿下做得很对,”老迪亚格说道,他紧盯着两个王储:“至少您们在我确定您们完全无用之前还能活着,请您立刻打开那个大门,不然的话,我只有打死你们。离开这里,然后去打死王储妃与那个孩子。”他简单地说道,似乎根本没把那个可以令每个国家都为之垂涎的水晶矿洞放在眼里,能拿到最好,拿不到也无所谓。   也同样不把三个国家的愤怒放在心上。   维格尼尔僵硬地转过身去,转身走入无数水晶构成的迷宫——一种近似于直觉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回响,他知道如何在这些林立的宝石间寻找到正确的道路,而且似乎有种无形的屏障在被他一层层地推开——老迪亚格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亚历克斯是第三个,而“黑熊”是第四个。   老迪亚格颇为新奇地感受着无形的屏障在自己身前打开——他利用自己的职权追踪前任国王时才发现了这个奇特的地方,但怎么也无法走进水晶丛林的内部,而为了得到这把“钥匙”,前前后后他可真的费了不少功夫,不过现在他暂时还无法去考虑这种只应该存在于童话与神话,乃至于鬼话的屏障究竟是个什么玩艺儿——有更重要的事在前方等待着他。   维格尼尔没有尝试逃跑,这个地方看上去不太可能有能与外界联系的设备,潜艇的启动密码在老迪亚格脑子里,他唯一的生存可能就是寻找机会反挟持老迪亚格,他知道卡门对她父亲的感情很深,而且是因为她无意在他面前泄露了老迪亚格的行踪才引起了他对老迪亚格的怀疑,进而令得他锒铛入狱——她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父亲;他一路都在注意亚历克斯——据说这个年轻的撒丁王储在西撒丁最大的非法组织中度过了人生中的前二十八年,手段与力量也不比那个西撒丁首席刽子手差——但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个传说中如同死神一样可怖的家伙还在床上人事不省……看来传言终究还是不可信的……看来他是不可能为自己创造机会了,维格尼尔的脸色不由自主地阴沉了下来——不过即便这样,维格尼尔还是不希望撒丁的王储死在这里——就算这一切都必需归咎于北地独立组织与那支该死的雇佣军,撒丁与奥丁的关系还是会不可避免地一路滑落到最低点,就象他明知亚历克斯并不一定知道奥丁国内的毒品泛滥与西撒丁有关,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迁怒一样。   老迪亚格的暴露连累了一大批北地独立组织的暗中支持者,他们负责着大半个北地独立组织的经济来源,原本奥丁政府可以借这个机会绞杀这个困扰了他们几百年的恐怖组织,却没想到北地独立组织很快地找到了新的财源——毒品!源源不断的各种毒品如同海啸一样从原产地衣留申群岛经由西撒丁的三角海域基地涌入奥丁南部,而一向不怎么注意这一方面的奥丁政府等到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时已经太晚了——几十个大城市都出现了固定的瘾君子群落,而奥丁现有的防制毒品实施策略,法规,专项警务人员远远跟不上毒品的泛滥速度……   耀眼的光亮冲入了他的视网膜。   在侧着身体挪过一道狭窄地缝隙之后,他们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水晶的世界。   与外面的水晶甬道依然能够看到岩基不同,这里的每一平方英寸都被一簇簇如同刀锋般锐利,光柱般华美的水晶柱占据了,它们最小的如同手指,最大的则有数十个成年男子的身高总长,就如奥丁的长矛一样竖立在空旷的洞穴中,他们在它的身体下看起来就如树与草——除了中央的巨型湖泊,富含矿物质的温热水面上奇迹般地凝结着剔透的结晶体面——这真是个奇异的景象,火山运动大约在2600万年前创造了山脉,同时在山间洞穴注入了大量的高温无水石膏(亚硒酸盐)。随着地底的熔岩逐渐冷却,温度不断下降,石膏溶解分化,地下水中慢慢化入了大量的硫酸钙。百万年后,形成了这些巨大的水晶——它们应该与其它同类一样竖立起自己的尖刺来,而不是平滑的如同一层玻璃——虽然人类还没有那个能力制造这么大的玻璃。   “请帮我看住他们,谢谢。”老迪亚格说道,他把手枪插回手臂上的枪套,就象一只最为擅长攀援的猩猩那样沿着水晶组成的阶梯爬了下去。   “能告诉我您在干什么吗?”“黑熊”一边稳稳地将枪口对准了两个被迫站在水晶柱边缘的人质,一边大声问道。   “定位仪。”老迪亚格同样大声回答:“我们所来的路并不适合运送水晶与设备,我们得自己找条安全隐秘的道路才行。”   他的速度很快,三个人看着他十几分钟内就接近了湖面——他试了试湖面,发现它是固体后摇了摇头,好像有点惊讶,然后花费了点时间走到正中间,从背包里取出铁锤,在上面用力但谨慎地敲了几下,光亮的湖面立刻碎裂成无数不足手掌大的小块,但老迪亚格并没有从碎片中间掉下去,这个意外的发现只让他停顿了一两秒钟,立刻将背包里一个长约23英寸的圆柱体取了出来按入湖面——现在人们才发现湖里的水只有薄薄的一层。   一种违和感在“黑熊”体内升起,他骤然警觉起来,但在他发出任何声音之前,深重的寒意便控制了他的所有感官与神经,他就象被无数的锁链与胶带捆绑着难以动弹分毫。他想其他人也是一样,因为在他的视野里,老迪亚格保持着那个半蹲半立的姿势动也不动。   维格尼尔的王冠从他的头上掉了下去,水晶在半空中便脱离了黄金的桎梏,它在空中发出最为璀璨夺目的光芒,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羽翼就象真正地鸟类翅膀那样层层打开,呈现出里面纯净的细小躯体——躯体在光芒中瞬间伸展,扩张,最终成为一个优雅而威严的女性。   她眉清眼亮,鼻梁高挺,双唇丰满,戴着银色的羽翅状头盔,披挂整齐的盔甲闪闪发光,手里持着发光的长矛与盾牌。   与传说不同的,她不曾穿着血红的战袍,也不曾骑着雪白的战马,但她的飞行能力应当不容小觑,因为长约数英尺的羽翼正在她的身后展开。   “我是奥丁的女儿,驰骋于天空的瓦尔基里——人类的国王,”她说道,就象冰舌断裂时发出的声音那样响亮而清脆:“你遵守了你的承诺,将你认可的勇士带到了我的面前——他们将接受我的考验,假若他们中确实有人拥有足以令我信服的智慧与勇武,我将对着奥丁的长矛起誓,我将和他一同分享阿瑟神族的荣耀,延续奥丁的血脉,守护你的国家——直到众神的黄昏来临!”   她自信而骄傲地——没去注意众人太过古怪的脸色,以自己的长矛指了指下方的晶体碎片。   “首先,你们来拼出永恒这个字来吧……如果你能拼出这个字的话,那么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了。我将给你整个世界和一副全新的盔甲与兵器作为礼物。”   不死者安静地眨了眨眼睛——非常熟悉的要求,这就是童话来自于传说,而传说来自于史实吗?确实,自己在阅读到那一章的时候就觉得将整个世界与一双新冰鞋相比实在是太过牵强了——但一副盔甲与适合的武器……   拼字游戏之后是肉搏?   ※※※   ——这叫做理智的冰块游戏。在他的眼中,这些图案是最了不起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这完全是因为他眼睛里的那块镜子碎片在作怪的缘故。他把这些图案摆出来,组成一个字——不过怎么也组不成他所希望的那个字——“永恒”。于是白雪皇后就说:   “如果你能拼出这个图案的话,那么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了。我将给你整个世界和一双新冰鞋,作为礼物。”——《雪之女王》安徒生   ※※※   预告:下章欧们的小巫妖……嗬嗬,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第十章 考验   “黑熊”几乎拿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力量与决心才能挣脱笼罩着自己的寒意,他本能地想要平举手臂,瞄准目标——那个奇怪的女人——扣动扳机,来证实这只是个幻影。   子弹呼啸而过,穿过瓦尔基里的身体,在水晶丛林间激起一蓬又一蓬的碎冰——奥丁的女儿疑惑了一下——她从来不曾见过这种武器,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懂得自己是被攻击了——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尖锐咆哮,发光的长矛如同闪电一般划过大半个洞窟;雇佣军的首领在开枪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蹲了下去,并且向空中抛掷出一颗小型炸弹——炸弹在空中就轰然爆开,光芒四射,迸放出密密匝匝的火花,整个洞窟摇晃了一下,难以计数的晶体如同固体的雨丝那样紧随在雷霆般的轰鸣声中崩落——原本笔直向前的长矛出现了微不可及的一丝停顿,而后继续坚决地向下俯冲,完成自己的任务。   但就是这一次停顿,已经足够雇佣军的首领不顾一切地跳下原先栖身的水晶柱体——瓦尔基里的长矛如同一根刺入了果冻的牙签那样刺入了他半秒钟之前站立的地方——如果他还在原处,大概会和中世纪接受尖头桩刑的不幸者摆出同样的姿势,只不过从嘴巴里露出的不是矛尖而是矛尾。   不过这并不代表“黑熊”可以毫发无伤,从高空摔下的冲击力让那些水晶体变得如同刀背为锯齿形的单刃匕首一样狰狞可怖,它们刺穿、划破、割伤了他的手臂与大腿,滚热的鲜血在无法黏附的水晶体上滚动,沿着其中的缝隙一路滚落……艰难地从世界上最为昂贵的荆棘中逃出的“黑熊”来不及懊悔或者考虑得太多,他只来得及保护住自己的头和脸,就连手枪早已甩进了某个缝隙里,如果不是穿着由陶瓷片加高性能纤维织物作为内层的软质防弹衣,他大概就会被贯穿在那些宝石级的巨大水晶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抓着一根突出的晶柱站了起来,而另外一只掩护在阴影下的手抓住了第二只爆炸物——“黑熊”曾经无数次地从死神呼啸而来的镰刀下险之又现地逃脱——但这次或许不能够了,不过在此之前,他也要拖着自己的仇人一起下地狱,撒丁的王储,老迪亚格,还有……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狗屁东西!   但他立刻被突兀的巨大力量猛地推向后方——老迪亚格以一种美妙的速度抢先开了枪,掌握着那只危险之极的小东西的手臂在手枪的轰鸣声中被撕裂,不过雇佣军的首领依然顽固地坚持站立着,他得意地举起另一只手,老迪亚格看见了他手指间细小的保险栓……一道绚丽柔和的弧形光芒从“黑熊”的腰部上方凸现,而在此之前被斩开的是那颗圆滚滚的金属物。   “黑熊”健壮结实的上半身腾空飞起,撞到老迪亚格身上,热气腾腾的热血与内脏被甩得到处都是;而等他掉在富含矿物质的滚水里时,乳白色的液体已经成为一种可爱柔嫩的粉红色,奇异而悠长的惨嗥从他的喉咙中溢出,突出的眼睛与快要撕裂的嘴巴让老迪亚格想起曾经在东大陆的古老岛屿上尝试过的残忍菜肴——那里的人们嗜好将所有可吃不可吃的动物活生生的剥去毛皮,剖腹,取出内脏,放在滚水里烫熟,以求鲜嫩——假如他脚下的是头真正的黑熊,动物保护主义者一定为如此之凄惨缓慢的死亡而抗议或者示威游行的。   老迪亚格垂下自己的枪口,往那个满是血沫的嘴巴里开了一枪。   伸出手,将劈开了“黑熊”的带有倒钩的单刃战斧插回中央有铁浮雕护手的橡木盾牌的后方,召回长矛,瓦尔基里在空中重重地在一根水晶柱上顿了顿矛尾:“向我展示你的智慧,勇士!”   原本还想向瓦尔基里解释自己并非勇士的老迪亚格沉默地将手枪插回枪套,随手捡拾了一些晶体碎片,他犹豫了一下,拉丁文?古英文?不……应该是——奥丁牺牲了一只锐利的右眼,倒悬九天九夜,不食不饮,从密密尔看护着的智慧之泉里所得到的知识——鲁尼文,也只有这种几乎没有曲线与弧度的文字可以用长方与三角的晶状体拼出来,他苦苦地思索着,但在皈依了旧约公教长达数百个世纪时候,这种太过古远的拼音字母或说是象形字早就沦为首饰与标志上的装饰了,除了一些考古学家与语言学家,谁还会去学习它呢?万幸的是,他在研究这个秘密之地的时候也经手过一些中世纪前期的尼鲁文文字资料,其中一句有包括“永恒”这个词,可是他很难确定自己的拼法是正确的。   “很好。”瓦尔基里满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两位勇士,你们通过了第一个测试,再来就让我看看你们的勇武吧。!”   两位?老迪亚格向上看去,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那个笔直地站立在水晶柱体上的年轻人是撒丁的王储没错,但他身边的人已经不是维格尼尔,而是一个灰白色头发的年轻人,而且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撒丁王储的身体似乎比原先更为单薄了。   “他也是勇士之一?”瓦尔基里也注意到了。   “不,他只是我的随从。”亚历克斯回答道。就在瓦尔基里忙于对付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时,他对身边的奥丁王储默发了一个一级法术“睡眠术”交给了维尔德格照看,至于死灵骑士的负能量伤害——在没有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可怜的奥丁王储这一觉会很不舒服吧……但总比被非人力量波及或者被强行抹除与修改记忆的好——如果亚历克斯没有料错的话——接下来这里会热闹非常。   瓦尔基里没有再说话,她再次掷出长矛:“献给奥丁!”少女喊道,尔后伴随着晶体破碎的声音,成群结队的战士从华丽的冰之宫殿中缓步走出,牛角头盔和沉重的战斧是他们的标志性装备,浓密的大胡子是他们身份的证明。远远走来的时候,看起来活像一大群蹦蹦跳跳的雪兔子,而当这群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兔子走到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发现一丛浓密的胡子中露出了一个血盆大口,紧接着,恐怖的战斧便从你头顶呼啸而下。   “唔,她没有发现吗?”维尔德格说道,他与亚历克斯身上的伪装不知何时被剥除了,不死者的身体不会腐烂,因为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负能量会令得细菌与病毒也会无法在这个躯体上生存,不过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负能量将会使滚热的鲜血变成冰冷而粘稠的无色液体,肌肉萎缩,失去水分但因为体质加成而变得更为坚韧强硬的皮肤也因此紧紧地包裹在骨骼上,表面的色泽如同秘银或龙骨粉……如果这些还能解释成所谓的“瘦削”与“苍白”的话,那么黑洞洞的眼眶中跳跃着的灵魂之火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活人所有的。   怎么看都很类似于天使的瓦尔基里居然没有立刻丢过斧头来真让死灵骑士吃惊。   “看来胡安娜的监督还是不够有力。”巫妖平静地说道:“瓦尔基里们编织战争的命运之网。并且作为那些在战场上阵亡的英雄的指引者将他们带入瓦尔哈拉。她们上前给入选者一吻。随后就将其亡灵引入瓦尔哈拉,同样负责服侍瓦尔哈拉中集结的众勇士。”   死灵骑士假装没有听到前一句话——那么说,瓦尔基里原本接应的就是亡灵——也难怪会被旧约公教视为洪水猛兽。   死灵骑士的主人谢绝了瓦尔基里赠送的盔甲与武器——就算他曾经被一个成功弑神的盗贼教导了整整数十年,但作为一个谨慎的施法者他绝对不会轻易接受与使用别人赠送的武器与盔甲——不管是托瑞尔位面还是这个位面都有类似于美狄亚的传说(注解1)。   “不需要我帮忙吗?”   “偶尔好好地活动一下有益于身心健康。”   不死者轻轻弹动手指,一直缠绕在腰里,被撤除了“掩饰术”的长鞭犹如银色的毒蛇那样蜿蜒游动,缠上手臂,滑入巫妖的右手——半巫妖导师经常使用一柄经过非魔法以及魔法伪装的秘银法杖,除了镶嵌在法杖内部的宝石用以增幅,加成与贮备法术之外,这根比半巫妖导师还要高,直径恰好一握的空心秘银法杖还起着棍棒的作用,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这根法杖留给人的印象比导师的法术还要深刻——假如说被一个法师当头猛击或者拦腰打得快要吐出内脏还不能算是什么意外的话,那么那么拿自己的法杖用来储物,烧烤,骑乘,乃至于开山劈石……不得不说,法杖在巫妖引以为傲的导师手中得到了最完整的发挥——这个位面没有秘银,巫妖只得选择了一种稳定性较高,被人类称之为“铂”的金属,原本他制造的也是一根法杖,结果因为不便随身携带与隐藏而改成了长鞭(作为侍卫的维尔德格时不时背着长剑已经很令人侧目了,一国的王储随身带着根晾衣杆算什么……)。   大约有着五英尺左右的银白色长鞭垂落到水晶柱面,蓝绿色的火焰从虚空中忽地蔓延到整条长鞭的表面——在骨节般的长鞭里,每一节都有着施加了恒定缩小术的骷髅头骨隐藏其中,即便不配合恒定术,火焰可以持续燃烧30天。任何接触这个骷髅头的存在都会受到伤害。除非使用驱散魔法才能消除这些负能量凝结的火焰。   鞭子如同任何一柄法杖那样有着自己的特性,譬如说在此时会发出生者无法听见的喃喃细语——但无论是触感,味道,气息,智慧,力量,灵活程度,魔力的流动与引导都很好。   这是一个好工具,只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维尔德格一看到他拿出鞭子就会抽搐——巫妖很难想象,转化死灵骑士时的意志检定并不比转化巫妖时的检定来得轻松简单——维尔德格难道还会存在什么心理问题……不过现在动用身体似乎比动用脑子更好一些——他暂且将这个小问题放进了“待查”一栏里。   还请诸位原谅,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显然对这个低魔位面的某些方面的……了解还不是那么深刻……以及精细。 第十一章 真实   老迪亚格在短短一秒钟里被数十根长矛做成了一个很不错的针插。   但至少有上百根锐利的长矛刺穿了不死者的虚影,英灵们显然将重点集中在了撒丁的王储身上,虽然亚历克斯看起来是那样瘦削单薄——不死者早在英灵们发动第一次攻击之前就开始移动—而后迎上了第二波长矛的热烈欢迎。   银白色的鞭子蟒蛇那样高高地昂起头来,青蓝色的火焰随着它的动作而环绕不死者的周身,晶莹剔透的远程攻击武器撞击着它们,然后发出清脆悦耳的碎裂声,堆积在巫妖的脚下——它们最初的断面是非常整齐的,因为它们不是被斩断或者因为撞击而折裂,而是“苍火”所带来的物理伤害已经远胜于水晶所能承受的高温——铂金的熔点是1773摄氏度,水晶的熔点是1713摄氏度,虽然“苍火”暂时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温度,但水晶在受热时易裂的缺点早在上千年前就被这个位面的人类所知晓了。   但不得不说,比起在几个世纪前在生的时候,这些英灵多多少少还是掌握了一点作战的技巧,他们懂得分散力量进行包围,以及一个小组接着一个小组进行车轮战,而不是如同历史中记载的那样没有任何章法而言地独自向前冲杀,毫不顾及与配合自己的战友,更别说是互相支应了。   亚历克斯移动自己的时候既快速又安静,就像是水晶丛林中的原住民那样轻松自如——在托瑞尔大陆学习的技能还不曾被巫妖忘却,所以他只是准备与施放了“飞檐走壁”——一个一级法术,而不是“蛛行术”或者“飞行术”,而且后者会很容易遭到飞斧攻击——几柄透明但镶嵌着银色花纹的长柄斧头从各个方向投掷过来,亚历克斯在英灵们愈发兴奋的嚎叫声中敏捷地跃上了洞窟的顶端,如同曾经谋求知识而倒吊的奥丁那样将自己悬挂在一根需要三个成年男子尽其可能的伸展手臂才能勉强环抱的水晶柱末端——几个英灵以与其臃肿体态毫不相符的速度踏着向空中伸出的晶体向他包围了过来,亚历克斯沉稳而冷静地挥动银鞭,将那些透明光滑,显得很是精致的强悍战士抽打成粉末。   在粉末重新凝结为英灵之前,不死者抓紧时间在密如雨丝的箭矢中尝试唤起与控制死灵——巫妖的超凡能力之一,但动静全无;亚历克斯对此不是非常遗憾——在托瑞尔位面,巫妖要召唤起死灵,也要看对方是不是某个神祗的信民,一般来说,信民的灵魂属于他所信仰的神祗,这些在生前与死后都高呼着奥丁的名字,将自己献给奥丁的英灵果然不会被他的召唤所驱动。   不死者眼眶中的灵魂之火忽地跳动了一下,银鞭上的火焰突然参入了一丝妖异的金绿色——瓦尔基里平静地悬浮在空中监督整个战局,英灵们继续前赴后继,都不曾注意到英灵重生的数量正在减少……缓慢而隐秘的,“金绿”将自己的身体隐蔽在青绿色的“苍火”中,贪婪的巨蚺吞吃着每一个被主人击溃的灵魂,不曾凝结起来的碎片在它面前全无抵抗之力。   最后一个英灵在瓦尔基里的身前化为粉齑,象征着胜利的号角被吹响,奥丁的女儿骄傲而喜悦地张开双臂,冰雪的碎末沉入了生出水晶的湖——考验已经结束,她丝毫不曾怀疑这些被毁灭的战士是否能在次日重生——就像她从不曾质疑奥丁的力量。   不死者看着瓦尔基里拍打着那双洁白的巨大羽翼飞至自己的面前,绚丽如极光的神性与神力缠绕在她的身上,丰满的身躯中饱含力量,美丽的面容威严而庄重,她向亚历克斯伸出纤长的双手:“我的勇士,你已通过最后的考验。”她就像某种电子仪器那样一丝不苟地说道:“古老的天空、不死的大地,并一切的主宰,万物的基石与支柱。诸神之王,也是死者之王、权力之神、魔法之神——我的父亲所赠予你的智慧与勇气不曾被你轻易抛弃,你有资格获得瓦尔基里的青睐,跟随我来吧,瓦尔哈拉的殿堂正在期待着你的到来,我们必将以理想的方式度过美好的每一天,我将会服侍你一如妻子服侍丈夫,你可以和所有的勇士们一起在夜晚纵情欢宴,白昼则尽兴地战斗,周而复始,永生不绝。”   她的声调如同在吟哦十四行诗,但音量却类似于母狮的咆哮,当最后一个字母消失在空气中,她也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准备引领面前的亡灵前往既定的目的地。   幽深的眼眶中灵魂火焰就像是宝石折射出的光芒一样锐利而冰冷,瓦尔基里略微呆滞了一下,她是奥丁最小的一个女儿,在此之前尚未引领过任何一个亡灵,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亡灵的眼睛会使这样的寒冷无情。   “瓦尔基里……”“龙言术”发动,亚历克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冬天的雷声那样沉闷却能从耳膜直接贯穿灵魂,瓦尔基里的意志显然并不如她的身躯那样坚实,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不死者骨节分明且毫无血色的双手上。   属于神祗的智慧与记忆奔腾翻滚而来——奥丁自述「九夜吊在狂风飘摇的树上,身受长矛刺伤;我被当作奥丁的祭品,自己献祭给自己,在无人知晓的大树上!没有面包充饥,没有滴水解渴。我往下看,拾取鲁纳斯文字,边拾边喊,由树上掉落。」……他以永远失去一只右眼的代价换取的智识;只要将它刻在木、石、金属甚或任何材料上,就能得到无穷的威力的,真正的鲁尼文;铭刻在黄金宝盾上的命运决辞;栖息在奥丁双肩上的乌鸦每日不断地喋喋不休(代表「思维」的福金(Hugin)及代表「记忆」的雾尼(Munin)。他们是奥丁的眼线,会将每日所见的物向主人报告),甚至还有奥丁在别的神祇饮宴时,对「思维」和「记忆」述说内容所进行的思索与决策……   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黄昏之战”的资料,因为这个瓦尔基里显然在此之前就被禁锢在这颗羽翼状的水晶中——但从记忆中所看到的,在阿瑟神系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很明确地标示出命运——也就是位面规则的存在与走向,以及触摸到它的可能——这是来自于异位面的巫妖所急需的。   比空气的流动还要轻微的触碰惊醒了不知不觉沉入了众神记录的不死者,这是一个善意的,没有任何伤害性的触碰,所以他预设的意外与反制法术并未发动——那是一个吻,在双唇上。   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死灵骑士慢慢地张开了嘴巴,眼里的火焰几乎要如同巫妖的苍火那样笔直地射出来。   他的唇是冷的,面颊是冷的,双手是冷的,瓦尔基里迷惑地眨着眼睛,她挪开双唇时,长而卷曲的睫毛扫过亚历克斯的耳边,他是那么冷,冷彻心肺,就连她身上与生俱来的温暖与力量都被这种强硬的冰冷一丝丝地剥夺殆尽。   “恐惧灵气”“麻痹之触”以及——巫妖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瓦尔基里的身上,“痛苦毁灭”——与此同时,他默默地召唤了“库巴哈尔”“女神”“金绿”。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库巴哈尔”挥动短柄斧砍下了瓦尔基里美丽的头颅,“女神”艳丽的火焰席卷整个洞窟,“金绿”四处巡游,将先前那些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一一吞入腹中,英灵们发出愤怒的咆哮,但随着栖身的水晶逐渐融化,他们的反抗也随着呼声变得散乱,微弱,终于完全消失。   亚历克斯放开紧紧抓住瓦尔基里的双手,“库巴哈尔”用六条手臂抓住了无力坠落的柔软身躯,从断颈处痛饮属于神的金色血液,她甚至有意与“女神”分享,死灵骑士看到可怜的女神用“巴巴拉”的面孔无比痛苦与压抑地抽搐——但还是接受了,没有一颗灵魂宝石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力量。   “费丽西亚”在亚历克斯的背后现身,她似乎想要像往常那样将自己的主人与他指定的生物与非生物纳入自己的领域,却又好像被什么压迫着,或说威胁着。   亚历克斯随手丢出自己的武器,被活化的鞭子就像一条活生生的黑曼巴高高地抬起自己的上半身,如同附加了“发射物体”那样的猛然弹射出去——它打碎了一片岩石后灵敏地缠住了一个凸角,尾部用力在岩壁上一拍,以人类肉眼根本无法识别的速度重新展开进攻——空气中泛起阵阵涟漪,一个透明到几乎无的身影在洞窟的正中央缓缓出现。   不死者能够识别出这是一个人类男性的外形,他的衣着竟然和普通人一样,衬衫,长裤,皮鞋——虽然都只是些空气的折射造出的线条。   “您好,我是真实。”   他清晰地说道。   ※※※   法术解释:   Accelerated Movement 飞檐走壁 VSM 迅捷 个人 1轮/级 无 否 在使用平衡,攀爬和潜行技能时可以用正常速度移动而不受惩罚。   Animate Rope 活化绳 VS 单动作 中距 1轮/级 无 否 产生50ft+5ft/级的魔法绳,依从你的指令行动。   Voice of the Dragon 龙言术 VS 单动作 个人 10m/级(D) 无 否 唬骗,交涉,威吓+10,能说龙语,可使用1次暗示术。   Spider Climb 蛛行术 VSM 单动作 接触 10m/级(D) 意志 N 可 受术者可以在墙壁或天花板上爬行(速度20ft),不用做攀爬检定。   操控不死军团(Control Undead Legion) 巫妖可以操纵总量在他智力值×10HD以下的不死生物,只有8HD以下的生物才会被自动操控,那些9HD以上的强者免疫这种特殊能力。被活化的不死生物也包含在内。   这个能力的范围是巫妖的智力值×1000。被操纵的不死生物可以听从巫妖对他们用心灵传递发送的命令来攻击角色。巫妖不能发布特殊的命令——军团只能进行简单的攻击。巫妖也可以用直接说话的办法来对不死生物发出更特殊的命令。 第十二章 人类   真实。   “看到真实,发现真实,找到真实——很少有人,”略微停顿了一下,可以称之为干净,平稳的声音继续说道:“有智慧的存在能够做到这一点。”   “因为很多时候真实并不令人愉快。”不死者回答道:“也正是这个原因,你舍弃了原先的主人不是吗?”   “并不是我舍弃她,而是她舍弃我。”“真实”平静地说道:“真实是无法消除的,但可以掩盖与无视。”连同他的警告——在最初的时候,他就向瓦尔基里展示了这两个亡灵的真面目——非同寻常的“危险”与“陌生”,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她拒绝相信他的话,拒绝相信“众神的黄昏”早在近千年前就已降临,拒绝相信奥丁与众神已经在与巨人族中最后一战里陨落殆尽,拒绝相信世界之树被被毒龙嘶咬掏空,终于在瓦尔哈拉天宫为燃料的烈焰中崩塌,黑色的巨龙在战场上飞翔,吞噬尚有余温的尸体,星辰从苍穹中落下,时间已不复存在,焦黑的地面摇晃着沈入汹涌奔腾的海底。触目所及只有滔天巨浪,宇宙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大沉默和永劫的黑暗——这些都是“真实”。   水晶本身系有聚焦,集中,增强,储存和发放的效能,而作为一颗原本属于神祗,并且被镶嵌在刻着众神命运的黄金圆盾中央的宝石,它的力量也就自然而然地倾向于托瑞尔位面的预言系——是的,他的能力,能够看到所有的真实,只要它是“真实”的……虽然说起来或许有点口口,但在这个位面,最了解亚历克斯身体内的寄居者的大概就是悬浮在半空中的这一位。   所以当他看到不死者伸出手来,然后翻转手掌,掌心朝上,作出邀请的姿势时,可以说是极为难得的惊讶了一下——作为宝石,他没有直接的战力,譬如说如“女神”那样放出惊人的火焰,也无法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巫妖施放法术——并不是说不可以,但他的力量在预言系法术上才能起到最完善,最惊人的展现,在其他法术上,所起到的作用大概还不如一粒大颗的普通宝石,这意味着它对专精死灵而放弃预言系法术修习可能的巫妖几乎无用——他本身并没有什么能够直接使用在反抗甚至战斗的力量……这也是瓦尔基里忽视乃至放弃它的原因之一,除了巫妖身后的“费丽西亚”,善于以自己的魅力迷惑与制造幻境的钻石会因为既定的规则而被他压制之外——无论在哪个位面,真实永远是胜于虚幻的。但其他的……不需要“库巴哈尔”出手,一边的“金绿”与“女神”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毁灭了他。   问题是,他面前的这个非人者是否知道这一点?——真实的形体在虚空中微微颤抖,对于这个迄今为止,也不曾对任何人,非人坦诚以待的不死者来说,不能使用反而对自己有着莫大威胁的存在应该只会予以毁灭——虽然成为灵魂宝石他也就没有了违背主人意志的可能,但八个重要的位置是不会扩增为九个的,而且如果能够扩增的话,补充一颗力量强悍的宝石岂不是更为有利?——灵魂宝石并非不可取代,他已经被奥丁,以及奥丁的女儿放弃过一次,如今的他,宁愿平静地接受毁灭也不愿意再次被无情的弃置与漠视。   “我想我有些事情必须告诉您……”   ……   异位面的不死者眼眶之中的灵魂之火跳跃了一下,“真实”的限制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规则的力量无远弗届——他的手并没有放下。   “我能够看到真实,发现真实,找到真实,我也能够接受真实,面对真实。”亚历克斯淡淡地说道,连真实也无法接受的瓦尔基里或许确实有着属于神的魅力与力量,但她的精神与意志薄弱的令巫妖不屑一顾——即便“真实”在很多时候只能带来黑暗,痛苦,傍徨,绝望……,但那又怎样,无法对自己残酷的生者是不可能成为巫妖的——巫妖的力量与其说是来自于魔网倒不如说是来自于他们永远清晰冷静的头脑与坚定顽强的精神——在这个可以说是安逸温暖的异位面世界,能够有一面时刻可以看到真实自我的镜子是件好事。   “我只需要你向我展现真实,即便只有我,也已经足够了。”另外……“你所看到的真实也是有所局限的。”巫妖肯定地说道。   “是的,”“真实”在虚空中颌首,男子的形体开始消失,水晶的羽翼缓缓收起,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完美的椭圆形:“我只是众神的‘真实’,我固然能够看到你真实的形体,记忆与力量,却无法明了您的思想与您将在命运之中居于怎样的位置——譬如说,我知道对于您的灵魂来说,之前那样的亲吻还是首次,但并不知道您的感受——除非您表现出来——以及,您今后的命运是否会应此改变……等等。”   巫妖满怀疑窦地看了看周围——就在“真实”善解人(?)意举了一个小小而无关紧要的例子之后,站在最高处,尚未完全碎裂的水晶柱上的维尔德格差点连同被他放在肩膀上的奥丁王储一起掉进仍在四处肆虐的烈焰之中;“女神”操控的火舌瞬间扭曲变形的不成样子,而且她还掉落了盛着金色血液的杯子——后者由库巴哈尔女神提供,她一个失手,捏碎了无头瓦尔基里的纤细腰肢;而“金绿”这条餮足的阴冷大蛇笔直摔进了半融化的水晶湖面中,晶莹透亮的晶体立刻将其包裹成一串“冰糖蛇串”。   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巫妖很难理解。   在这个位面虽然有着初吻一词,但如果要严谨一点来说的话,很多人类的初吻早在无法做出任何反抗的婴儿时候就失去了——异位面的不死者从脱离母亲身体的那一刻就有记忆——“免疫能量伤害”,冰冷的一触,是他在生时所接触到的第一个法术以及……感觉,他不知道身为巫妖的导师是如何带走,养育一个小婴儿的,但托瑞尔位面的巫妖在自己的领地时从不介意让身周笼罩着死亡与邪恶的可怕灵气,同时他的触摸也会时不时带来永久麻痹的效果,自然也绝对不可能像一个正常的人类长辈那样拥抱,抚摸,亲吻幼儿,除非他是想要制造幼儿僵尸——而且他从导师那里学习并有切身体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能让任何生物与非生物轻易近身。   转化为巫妖之后——你见过希望亲吻一具尸体的人么?即便是那个有着恋尸癖的王子,亲吻的也是“皮肤雪白,脸颊红润,好像睡着一般,根本不像死去的人”的公主。   而占据了这个躯体之后,萨利埃里家人们的亲吻与拥抱确实会令他时时身体僵硬,神态紧张,幸好他们只是以为他过于内向,害羞,现在他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热度与危险度过高的亲密动作,而且在取得第三颗灵魂宝石后,蓄积了一定力量的他按照巫妖的惯例设置的防护与反击法术也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喂……)   瓦尔基里的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以及可能的后遗症——在回神的一霎那巫妖就做了最为全面与详细的自检——没有,什么都没有……或许是通过肢体接触而建立某种契约?但巫妖可以确定自己的灵魂依然完好无缺。   巫妖收起“真实”,低下头抚摸嘴唇,触感确实有所不同,如果说这表达的是更为重要的情感——鉴于在场的非人有着如斯鲜明的反应——假如能够回到托瑞尔位面,他也许可以尝试这样亲吻一下半巫妖导师……(你会被你的半巫妖导师踢进巴托九狱卖给巴特兹魔做苦役——百年又百年,百年再百年……太长久的存在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事。耸肩。)   “……熔岩之中有异常的波动……”   被藏在巫妖身体中的“真实”说道,他所指的是地表被“女神”的烈焰融化的那层水晶与岩石的混合物,那里有什么?除了“黑熊”以及老迪亚格早已不存在的尸体之外——“金绿”应声挣脱了水晶的桎梏飞身而起,巨蚺的长尾搅动明亮的熔浆,那种异样的波动变得更为鲜明了——“离开这里。”亚历克斯简单的命令。   “传送术。”   除了在阿库身上留下的传送术印记之外,亚历克斯还在一座途经的巨型平顶冰山上留下了一个印记——他选择的传送地点在冰山光滑的顶端,距离冰盖下的水晶洞窟不超过100英里,不死者的感知力可以清晰地察觉海水正在烦躁不安,冰盖轰鸣的频率也在无休止的提高。   巫妖的最新收藏品遵循着不死者的命令,一幅绚丽的画卷在他本身的力量驱动下徐徐展开:海面沸腾着,波涛汹涌,水雾蒸腾,厚重的冰盖出现无数裂隙,大块大块地坠落——这是普通人用自己的眼睛也能看到的东西——原本的水晶洞窟已经化作了鲜红火焰的世界,金色的岩浆艰难而坚决地攀爬上已经变成暗红色的洞壁,在它们中间,一个蛰伏的力量正在疯狂的挣扎,就在巫妖的视线投注到它身上的那一刻,它彻底爆发了。   沉闷的轰鸣声极为短促,但它如同开战的号角,诸神的黄昏之战再次降临这个位面,天与地,它们之间的一切都在摇晃——数百甚至上千英尺下的火山被再度唤醒,海底压力巨大,但是巨大的喷发力使喷发的气体和岩石高度达到上百英尺,包括虾、蟹、帽贝和藤壶在内的大批生物连同滚烫的海水被冲上深蓝的天空,黑色的火山沙尘与白色的水蒸汽交错着在空中形成披裹着冰雪的巨树。   这样的爆发似乎还在不断地“传染”,轰鸣声此起彼伏,整个北海海域光辉闪耀,瑰丽夺目。   人类所制造的任何一种机械也无法拍摄到的地方——连接着奥丁与北地的细长地块——在这次可怕的连锁海底火山爆发中出现了裂缝。   死灵骑士与他的主人缄默不语。   正如“黑熊”一样,曾经无数次接触过各类新式武器的西撒丁暴徒也有着同样的违和感,老迪亚格的死亡太过平静了——他安装的不是什么定位仪器,而是类似于“特殊核破坏性弹药”的东西——长28英寸(1英寸约合2.54厘米)、15英寸胸径,不到25磅,爆炸当量约为1千吨,是普通核武器的1/10,被战机投掷,可以在半径为0.56英里的区域内形成杀伤力极强的冲击波,足以夷平一座拥挤城市内的大部分建筑。   老迪亚格一定要进入这个水晶洞窟不是为了水晶所代表的财富,而是为了它的绝佳位置。谁都知道,水晶的生成过程——在岩浆的加热下,富含矿物质的地下水从数百万年前开始渗透整个洞穴。大约60万年前,地下岩浆开始冷却,矿物质开始从水中沉淀,历经数十万年的岁月洗礼,由矿物质形成的微小晶体变得越来越大,就形成了今天看到的巨大水晶。   他们进入的洞窟水温最起码有60摄氏度,大概2千至3千英尺下方就是岩浆——简直就是高压锅的放气孔与安全阀,而老迪亚格留下的东西就是为了暴力而快速地破坏这个安全阀——在这个区域重新平静之前还不能确定,但对老迪亚格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从世界地图上撕开奥丁与北地的联系。   没有比这更能惊撼世界的叫嚣与可怕的要挟了。   这根细细的“果梗”上虽然人烟稀少,但还是有着两百万左右的原住民在这片他们居住了上千年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们捕猎海豹与鲸鱼,住在冰屋中,有着自己的文化与传承,生性慷慨而善良。   老迪亚格至少一举谋杀了他们中的三分之一。   ※※※   巫妖翻阅过无数人类的书籍与大脑——这个老人仍令他不寒而栗。   ※※※   Energy Immunity 免疫能量伤害 VS 单动作 接触 24小时 无 可 使受术者完全免疫一种能量伤害。   Teleport 传送术 V 单动作 个人 立即 意志 N 可 立即传送到100英里/级内的位置,不可跨位面传送,须了解目的地,可用接触带走自愿的人或物品(别人的物品可用SV/SR抗拒),投%D决定传送误差 PHB292。 第十三章 尾声   “我们不过去吗?”维尔德格问道,他所指的是亚历克斯在曾经的小女神阿库身上留下的印记,他们可以藉由这个印记回到游艇上,即便它已经移动了位置或者正在移动中——只要速度不超过八到十英里/小时就完全可以捕捉到它的方位——以往只能捕捉完全静止的印记,巫妖满意地想,他的敏锐度与精确度都得到了提高。可怜的“真实”,它的能力实际上相当出色——即便巫妖只能利用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可惜,虽然奥丁从只有一个脑袋的密密尔看守的智慧之泉里取得了智慧,并且将它慷慨地赠送给每一个阿瑟神族的成员,但他们的施法方式在巫妖看来真的是非常难以理解——令任何一个施法者垂涎三尺的巨大力量在一个面甚至一个空间里呼啸激荡,而真正受到力量影响的却往往只是一个小小的点,就好像为了煮开一杯茶而点燃一座森林——这样的施法方式与其说是偏重于法师倒不如说是可以施法的战士,他们地作战方式就如北方的暴风雪团一样狂放豪迈与无所顾忌,当然很难察觉到“真实”所能提供的帮助。   “不。”亚历克斯简单地回答道:“她身边有其他的……人。”   “这怎么办?”死灵骑士眼眶中的琥珀色火焰跳动了一下,耸耸肩膀还有肩膀上仍在睡眠术作用下的奥丁王储,继续扛着无所谓,不过没有被施加过“免疫能量伤害”的生者似乎睡得不怎么舒服,他的眼皮疲倦地垂着,里面的眼珠却在疯狂地旋转,面部的肌肉偶尔也会不可遏制地抖动一阵子——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熙德·萨利埃里的连襟。   “放在这儿……是的,放在这儿。你先离开,维尔德格,回到游艇上去,隐秘的,安静的,不要让某些……察觉到你的存在。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了。”不死者叮嘱道——或许有人(非人)知道自己身边有个能够驾驭梦魇,从而得以i随心所欲出现在这个位面的大部分地方的死灵骑士,但还是不要给他们太多确认与了解的机会了。“不用担心,他的体格……强壮,非常强壮——迎接仪式上那个超乎寻常的,‘有力’‘热情’的拥抱足以让我确定这个事实。”撒丁的王储耐心地补充道:“而且他也并不怎么在意躺在这儿——鉴于他那么热爱在冰雪中赤裸着上半身摔跤以及在冰水里游泳,我想他对于寒冷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敏感与毫无抵抗之力,至少现在他还衣着整齐。”   实际上你就是在小肚鸡肠与落井下石吧,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死灵骑士无比庄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命令,而后微微一斜肩膀,尊贵的一国王储就像是一个装满水的皮袋子扑通一声直接掉在了冰面上——零下10摄氏度上下的低温与坚硬的,源源不断吸取人体热量而后变得湿漉漉的冰面大概并不比负能量缠绕的死灵骑士肩膀更好一些。   奥丁的王储在强迫性的睡眠中痛苦地扭动了两下。   “……主人……”作为旁观者的“真实”飘浮在识海的一隅,犹豫了很久,才带着几分疑问看向一身鲜红闪光缎礼服,充分暴露出美好的肩膀,胸,以及手臂,单手持着象牙嘴长烟杆慢悠悠吐着“烟圈”的“女神”——库巴哈尔继续小睡,而“金绿”正在努力消化……:“他很小心眼,而且爱记仇。”“真实”肯定地说道。   “女神”瞄了他一眼,飘过来举起烟杆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你的名字是真实。”她说:“不是缺心眼。”   “真实”沉默了。   呃——看见真实,找到真实,捕捉真实,面对真实,接受真实……但并不代表着不可以殴打真实。   ※※※   三只巨大的乌鸦拍打着翅膀,犀利的眼神很轻易地便寻找到冰山上的两个小黑点。   它们在距离亚历克斯大约十英尺的地方落下,在空中的时候黑色的身体就开始拉长,扭曲,变形……当从鸟类的爪子变回原形的双脚落在冰面上时,墨黑油亮的羽毛也已经变成了连着帽兜的斗篷,他们中间的一位上前一步,双手拢在胸前,向亚历克斯行了一个法师礼,然后在说话之前,他动作缓慢地掀起了自己的兜帽。   “冈格罗族的一员向您致敬,尊敬的法师。”他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奥丁王储,他面色嫣红,嘴唇苍白,早在他们接近之前亚历克斯就取消了睡眠术,他现在的昏迷是因为正在发烧:“更要感谢您慷慨的援手,冈格罗族必定有所回报。”   “您说您只是冈格罗族的一员……”巫妖轻声说道:“但您却以冈格罗一族的名义作出承诺。”   来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漠的笑容:“每一个冈格罗族的成员都可为冈格罗族作出决定,我们虽然不如其他的十二个氏族——哦,现在是十一个氏族了来得亲密、集中,但我们依然是一个统一的氏族——您所付出的将会伴随着月光与寒冷的风传达到奥丁的每个角落,您可以以此向任何一个冈格罗族的族人提出您的要求。”   “你们属于奥丁的王室?”巫妖略有些好奇地问道,看来旧约公教在中世纪的征伐与屠杀还是不够狠烈彻底,不过也不能排除是旧约公教有意为之,毕竟没了黑暗又怎么凸现光明的重要呢。   “就像撒丁有着安纳多……罗斯有着梵卓,翡冷翠有着乔凡尼一样,(注释1)”冈格罗族的吸血鬼平铺直叙地说道:“王室需要我们去做人类不能做到的事情——就是这样。”   “很抱歉,尊敬的法师,假如可以的话,”他继续说道:“可以让我们暂且先带走我们的王储吗?人类的身体要比我们脆弱的多,我想先将他带回安全的地方治疗。”   得到亚历克斯的允许后,冈格罗族的吸血鬼们再次化作三只体型有着普通乌鸦四倍之多的黑色鸟类,一个抓住维格尼尔的肩膀两侧,其他两个抓住他的脚腕,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抓着白熊一般的奥丁王储飞了起来——“非常感谢,”冈格罗族的“乌鸦”之一说道:“直升机很快就回来迎接您,船只上的人质已经全部救出,请您安心,如果要找寻我们,焚烧这根羽毛,距离您最近的一个冈格罗族人会尽快赶到,将您的要求告诉他就可以了。”   一根漂亮完美,很适合做羽毛笔的黑色飞羽慢悠悠地飘落下来,不死者纤细的手指准确地捏住了它的尾端。   “我也非常感谢……”巫妖看着已经飞出了冰山范围的黑色鸟类,真诚地说道:“祝愿您们一路上不要遇到喜欢吃烤小鸟的人类。”   奥丁王储的身体突然笔直下坠,幸好三只反应敏捷的烤小鸟备选成功地在他掉入冰海前重新抓起了他,呱呱大叫了几声,飞远了。   ※※※   “来这儿坐,亚历克斯,维尔德格。”斯塔王储妃——在一个月后她就是奥丁的王后了,虽然她的蜜月实在是很难以愉快二字来形容,不过她现在倒是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头发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不说,还笼罩着一层绮丽的光晕,她明亮的脸好象淡粉色的瓷器。   阿库乖乖地坐在她的膝盖上,玩着一枚珍珠胸针,在看到亚历克斯的时候,曾经如同木偶一样僵硬的小女孩露出了一个羞涩,但真诚而热切地笑容。   亚历克斯注意到她还带着那只银镯,上面的文字有着点小小的错误——已经掌握了正统鲁尼文的不死者向她要过了那只银镯,直接从身边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支铁笔,在上面修改起来。   “有点损伤是吗?不过留着也无所谓,这可以说是它的勋章。”斯塔轻松地说道,同时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喃喃:“它确实是带来幸运的银镯,一点没错。”   巫妖因为她的话挑起一边的眉毛。   “大概就在那个古怪的突击队员闯入船舱之前,”斯塔解释道:“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叫,好像是他们的头目死了——两批人似乎因此开始内讧,而那个疯女人——就是我丈夫过去的情人,她抓起了阿库,然后将枪口对准了我——大概是准备杀死我之后以阿库为人质或者挡箭牌逃走吧。我身边什么武器也没有,甚至没有一把直线型,略硬一点的东西,譬如水果刀或者钢笔之类的,所以我……”她指了指那个银镯:“我一早就暗中将它脱出手腕,然后投了个‘好球’——我想我砸断了她的鼻梁,因为我看到她的鼻孔在流血,鼻梁弯向了右方——可惜了那只美妙的鹰钩鼻子。”   维尔德格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略有点鹰勾的鼻子。   每一个王室成员都经过此类的训练,以期在遇到意外事件的时候好自己找寻一条生路,钥匙串,打火机,香烟盒,这些有着点分量而不引人注意的东西,敲击在鼻梁与眼睛,嘴唇上都是相当令人痛苦的……用黄金,白银打造,甚至镶嵌宝石的珠宝当然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这个宽大的银镯至少用了三只古银币,1/5磅的分量,普通的人类年轻女性即便是佩戴都会觉得沉重,遑论在很难发力的姿势中将它扔出去并且正中目标——亚历克斯看了看那只镯子,起初他还以为那个怪异的凹陷是斯塔让别人有意敲打出来的,现在看起来,倒和人类的鼻梁骨宽窄相近——银再柔软,那也是金属……   亚历克斯沉吟了一会,用鲁尼文在“幸运”的后面刻上了“坚固”。   ※※※   与神采飞扬,凯旋而归的王储妃不同,奥丁的王储看起来情况不佳——他看上去老了最起码半打的岁数,双颊凹陷,容貌憔悴,眼袋肥厚,下面有着深深的阴影,好像一头被抽了十几年胆汁的熊——虽然北方白熊的胆汁因为不值钱而很少被抽取。   在例行的感谢与慰问,致歉之后,他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亚历山大殿下,我能知道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吗?……我记得在此之前,一个幻影提出了考验的要求……”   “当然可以。”亚历克斯回答道:“不过那不是幻影——我想会有人为您证实这一点——除我之外的另两个人没有通过考验,姑且您可以认为他们已经死亡了;我通过了考验,但我没有接受那位‘幻影’慷慨赠予的头衔……她消失了,连同王冠上的水晶,不过我还来得及把王冠带出来。”   “是的,非常感谢。”维格尼尔抚摸着额角,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我可以知道一下您为什么不接受那个荣耀的冠冕吗?”   “恕我直言。”亚历克斯表现的比他还要兴致勃勃,富有求知欲:“您似乎对我有所不满……所以说,您又怎么觉得,每天对着我——一个您所厌恶的奥丁守护神会心情愉快,万事如意呢?”   “……抱歉,”维格尼尔似乎吓了一跳,他之前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好吧。”他干脆地说道:“原先我也是要以个人名义和您谈一谈的……我并不希望就此事向撒丁甚至联合国提交正式抗议书。”   他看了一眼亚历克斯。   “毒品。大量的毒品。”   所以我才会无意间露出作为一个王储,一个未来的统治者不应有的情绪,维格尼尔阴沉地想道——如果没有西撒丁提供的毒品,是不是被截断了财源的北地独立组织就会无疾而终?是不是卡门至少还能安全的活着?就算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脖子……是不是老迪亚格也不可能募集到足够的资金来购买那颗微型核弹?……如果这样的话……已经达到五十万,而且必定还会继续上升的死亡人数也不会在自己案头的报告中出现……   但无论如何,失职是自己绝对无法推托的罪名。   奥丁的王储抬起头,注视着亚历克斯的目光恢复了稳定:“或许您却是对此一无所知,但……这是您的责任。”   女神的婚典——冰之翼篇(完)   ※※※   注释1:   千年潜藏中,希血鬼共分为十三个式族,氏族也就是血缘相同,拥有同样特徵的吸血鬼族群。其中氏族之间因为哲学观相同也有互相联合而成同盟的,称为「党派」,目前最主要的两大党派为秘隐同盟与魔宴同盟。十三个氏族分别为:   秘隐同盟:布鲁赫族、冈格罗族、末卡维族、诺费勒族、妥芮朵族(改为安纳多族)、睿魔尔族、梵卓族。   魔宴同盟:勒森魃族、棘秘魑族、独立氏族、阿刹迈族、羲太族、乔凡尼族、雷伏诺族、灭亡氏族、卡帕多西亚族。 第一章 开端   气候暖化直接导致冰帽融化,这将释放出在地壳中被抑制的压力,引发极端的地质事故——这是奥丁政府新闻发言人的对外发言中所正式确定的,海底地层发生断裂,部分地层出现猛然上升或者下沉,由此造成从海底到海面的整个水层发生剧烈“抖动”,也就是海啸——致使至少530,000人死亡,约140,000人失踪,伤者不计其数。这还是在联合国及其专门机构和国际金融机构,各国为人道救援活动提供的运输工具与支援人员(其中甚至包括了各国军人)不顾随时可能发生的海啸,地震,火山爆发,尽所可能地前往连接北地与奥丁的狭窄地带——现在已经变成了分割两地的海峡,将那些侥幸逃生的原住民运离危险地区的结果。   联合国安理会以及各国发表声明,对海啸遇难者家属表示同情和慰问,各国承诺的捐款以最快的速度到位,以支持更大规模的救援活动以及灾后的重建工作——这场原本应该只在科幻片中存在的灾难略有平息,各国政要就纷纷前往奥丁访问,慰问与考察受灾区,当然,大多数受灾区已经在数百英尺的海水下,除了潜艇之外没可能接近它们——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潜艇靠近,尚未恢复平静的海底余波阵阵,海水混浊的看不清任何三英尺之外的东西。   亚历克斯因此滞留在奥丁,虽然国内有些人对此表示极度的担忧,并且公开与不公开的表示希望王储尽块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了尽快让整个国家机器正常乃至飞速地运转起来,奥丁前国王的国葬与新国王的登基大典几乎是紧挨着进行的,作为撒丁的代表亚历克斯自然不可缺席,尤其在他已身处奥丁的情况下。幸运的是,因为他与奥丁新王曾经无可辩驳的“同患难”,两国之间的关系不再那么暗流汹涌,只要处理得当,完全可以做到如同普通姻亲那样关系良好。   并不是没人对大灾难的起源表示过怀疑——记者,科学家,居心叵测的政客等等……特别是北地独立组织公开宣布对这个可怕的大灾难负责之后,可惜的是,没多少人相信他们,更多的人对此感到可笑与荒诞不经。   反正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活着与表面上活着的知情人则始终保持着沉默——北地独立组织决不可能从这杯自酿,也必将自饮的苦酒里得到一丝半点的好处。   ※※※   远在千里之外的撒丁都城正处于入夜前的黑暗之中。   教堂钟声响起,街上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垂头默哀——王宫,议院等公共机构前面降下了半旗,政府的工作暂停,交易所与证券公司在这一刻也沉寂下来,很多电视台也暂时停止了正常节目的播出——王宫广场上聚集着举着蜡烛的人群,环绕着迄今依然淡淡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圣母像轻声歌唱:“……得救之乐充满我心,罪人蒙主爱怜,赐我生命赦我罪衍,作主心上之人……”歌声飘缈不定,曲调本身并不悲哀,但在那渐渐暗下来的暮色中,听起来却十分凄楚。   女王站在那个巨大的半圆型阳台上。   撒丁女王陛下的发型师将她银亮的白发全部梳往脑后,做成一个浑圆的发髻,然后再上面固定连披肩的黑色头纱,银灰色的丝绒长裙上佩戴着黑曜石的胸针作为点缀与呼应。她面色严肃,与下方的群众一样举着蜡烛,唱着圣歌——金色的小火苗在晚风中扑扑地跳跃,一小滴滚烫的蜡油溅到了女王苍白且已经不那么饱满的手背上,陛下不引人注意地微微皱了皱眉,但脊背依然挺的笔直,举着蜡烛的手臂也是纹丝不动。直到圣歌结束,人们一一放下手中的蜡烛离去,在广场上留下一片蜡烛的星海,她才小心地将手里的蜡烛倾斜过来,在阳台的宽阔扶手上滴了两滴,而后再把蜡烛牢牢地固定在上面,隐蔽地用袖子护着那只受伤的手,转身走进了帷幕后的房间。   教堂的钟声再一次响起,停滞的都城再次流动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朗巴尔夫人做了一个小小的手势,黑衣的护卫从阴影里退出,数秒后就拿来了治疗烫伤的药膏,然后为她们关上了门——通往阳台的,以及通往外套间的。   女王陛下在自己常用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一边伸出手让朗巴尔夫人为自己涂抹药膏,一边用左手从矮几上的信件匣子中取出一个看似寻常的白色信封。   “看过亚历克斯的信了?”   “是的,陛下,难以想象,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指信件送达的方式还是信件的内容?”这封信既没有通过常规的外交邮包途径,也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直接邮寄或快递——某天的凌晨三点一只漂亮的雪鸮用它尖细的喙有节奏地敲打着女王陛下卧室的窗户玻璃,直到女王陛下被它从床上敲起来为止——它的脚上居然拴着一个信封。   信封里除了一张写了首十四行诗的信纸空无一物,女王陛下考虑了一会,尝试性地对着那张信纸说出现在的时间——果然,如亚历克斯曾经在下午茶时间所偶尔提及的保密方式所描述的那样,信纸上原有的字母奇迹般地重新排列为全新的词句(注释1)——内容不多,除了简短但让人愉快的问候之外,就是有关于西撒丁向奥丁南部大量倾销毒品一事……亚历克斯对此颇为关心,这倒也没错,萨利埃里家族在数年前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供应商之一。   他的谨慎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撒丁在国际社会上的声誉,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萨利埃里家族——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泄漏出去,那么萨利埃里家族会很容易成为撒丁的政客们为了国家与自己而在急切之中推出的替罪羊。   但应有的措施还是要采取的,奥丁的新王是碍于两国之间一向良好的邦交关系与私人的情谊才暂时决定不公开这件事情,但今后如果从西撒丁源源不断地流入的还是毒品,而不是渔产或者谷物,抑是其他一些有益于人类发展的东西的话……女王陛下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奥丁方面会采取怎样的做法。   “陛下,您在明知故问。”朗巴尔夫人故作不满地回答道:“这种送信方式似乎在中世纪的史书上经常可以看到——很有趣,但与难以想象还有段距离,那只雪鸮叫什么来着?冰……翅膀?”   “冰之翼。”女王陛下优雅地白了自己的贴身女官一眼,拉丁文的古怪名字是有点难念,但也不必把它说得像是大型超级市场冷冻柜里那些硬邦邦,白花花的鸡翅膀。那只雪鸮非常可爱,聪明,还知道用喙叼来钢笔与便签纸示意自己回信——憩在衣架上耐心等待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有点傻呼呼的样子可真是像极了它的主人,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物似主人形?   “陛下?”   朗巴尔夫人看女王陛下拿着信封出了神,不由得轻声提醒——她们的时间不多,很快就要晚餐了。   “……抱歉,”女王陛下回过神来,向自己的朋友微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起了亚历克斯——这件事情也可以说与他有关。”   “殿下很快就要回来了——或者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您们可以考虑一起去度个假?”朗巴尔夫人说道。   “你的建议不错,还有你,你的丈夫,费力……你和温斯顿男爵草拟一个名单,最后让我过目一下……你知道我的喜好——还有亚历克斯的。”女王陛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几年过去了,亚历克斯仍然对萨利埃里家族抱有很深的感情——她当然很高兴自己的孩子不是那种轻浮善变的年轻人,但萨利埃里……   “西撒丁的事情就让西撒丁的人去解决吧。”女王冷淡地说道,翻转着手里的信纸:“把这件事情通报给煦德·萨利埃里,他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是的,陛下。”朗巴尔夫人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那么这边的事情……”煦德·萨利埃里已经是下议院议员之一,但在东撒丁,他根基太浅,甚至可以说是无,想要凭靠萨利埃里家族的力量寻根溯源的话只会把事情弄糟。   如果亚历克斯对于王室掌握的力量了解的更为深刻一点的话,也许就不会画蛇添足了——女王可以知道国内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像这样可以动摇两国关系的事情更不可能隐瞒得住女王陛下——即便内阁转交过来的文件中没有只字片语提及过此事。   这是连首相也不得而知的,专属于王室的武器——前提是必须有把柄可以让他们抓。   “东撒丁这里不需要他插手,如果西撒丁的事情处理得足够好我会给他一个好位置的。”女王陛下把信纸放在膝盖上,一遍遍地轻轻抚摸:“西撒丁那里逼迫的越紧,那儿的漏洞就会越多,越难以弥补……我们这里要放松些……不要让他有丢卒保车的机会……朗巴尔夫人,我要阿涅利陷得深一点,再深一点,等到他发现自己难以自拔的时候我们只需要轻轻一按……”女王陛下像个小孩子一样淘气地用手指戳着漂浮在浅口水晶盘子里的玫瑰花瓣,把它们按到只有薄薄一层,还不及指甲高的水里去——那是为了给室内增加湿度用的。   朗巴尔夫人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一定会陷得很深……很深的。他有个‘很好’的儿子,而他又是一个很不错的父亲——为孩子付出一切,不就是一个好父亲所应该做的么?”   “说得不错。”   女王陛下低声说道,她将那张信纸折来折去——一个父亲——她的丈夫,朗巴尔亲王倒在血泊中的影像依然清晰地如同发生在前一刻,他面朝着地毯,惨白的手臂横过倾覆的摇床,僵硬的手指死死地抓着另一侧的栏杆,婴儿被包裹在尸体投下的阴影中,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把那条手臂推开,抱出他们的儿子。   “……谁若让我眼中流泪,我必令他眼中流血。”女王从喉咙中发出可怕的誓言,朗巴尔夫人伸过来安慰她的手臂被她无意识地抓住,手指卡入肌肉,伴随着愈发阴冷的声音越来越紧,“我要撕开他的伪装,折断他的手脚,毁掉他的希望……我要他看着阿涅利这个姓氏如何彻底的,屈辱地消失在撒丁的历史中……”   “玛丽娅!”   朗巴尔夫人的音量骤然提高,吓了女王一跳,她好像一个突然从噩梦中醒来的人那样睁大眼睛,有点茫然地环顾四周:“哦,”她说:“对不起……”   “没关系,玛丽娅,我的朋友,”朗巴尔夫人沉稳地说道:“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如果没有别的想法,我们可以暂时将这件事情搁下吗——我想,如果想要度假的话,首先得将很多事情安排妥当才行。”   “当然。”女王陛下为刚才的失态而满含歉意地苦笑了一下,为自己的朋友搓揉被她蹂躏过度的手臂:“当然,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将这件事情处理的很好,嗯,在度假之前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说到这里——”朗巴尔夫人端正了面孔与态度:“您是想要邀请安妮小姐还是莉莉小姐?”   亚历克斯的未来配偶人选可以说让撒丁甚至全世界的人们都关心备至——且不论是什么原因,但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王储来说,挑选一个合适的女性,交往,结婚,生子可以说是职责而不是需要,尤其在出了罗莎丽娅的事情之后,费迪南德一系的支持者们对此更加敏感与急切了——如果这次的度假(说实话,女王陛下只想和自己的儿子安安静静地呆着)邀请了其中的一位参与——因为王室聚会历来都是极其神圣,崇高,注重私密性的,通常王室成员不会轻易邀请一位外人与他们共度此刻。但如果一个外人得到了女王的邀请参与其中的话,在“消息灵通人士”那里很可能会变成“未来王储妃将首次拜见王室中的长辈与亲眷。”   两个女孩谁都不邀请?失去了挡箭牌的亚历克斯大概会被“偶遇”与“意外”所重重包围——几乎所有的王室庄园都毗邻着大贵族的土地,而大贵族们即便没有女儿,妹妹,外甥女,侄女……也会乘机倒卖“入场券”的。   “两个都邀请。”女王陛下沉吟了一会,做出了决定——同时向朗巴尔夫人摆了摆手,表示并没有将这个两个女孩子纳入王储妃的考量之中,虽然他们都很出色,但一个是阿涅利,一个是萨利埃里。   想到这儿,撒丁的女王陛下不由自主地再叹了口气,她从矮几上拿过一摞文件——有关于此次的挟持事件,一边翻看着看过好几次的报告,一边苦恼地摇着头——圣哲哪,她有个多么英勇的儿子,再一次充满了骑士风度的援救与支持,华丽而无畏的英雄救美(奥丁王储暂时被撒丁女王忽略),完全不愧于他的名字(亚历山大的意思是守护者)。难怪奥丁那里无论是官方报告,还是私人的感谢信都极尽赞美之辞。   但度假之前一定要记得好好地打他一顿屁股(哪怕只是在心里想想)——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内裤外穿的超人吗?再说,即便是超人也有在铁板上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一个王储的生命可不仅仅属于自己。   人人都希望他带回一个公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也希望他去勇斗恶龙。   这个——高雅,秀丽,尊贵——可惜,她是东加长公主斯塔,前奥丁王储妃,现在的奥丁王后陛下。   这个——纯洁,可爱,沉稳——可惜,她今年只有10岁。   另外,朗巴尔夫人已经决定今后还是安排私人教师常驻城堡授课——就算没有亚历克斯的原因,朗巴尔夫人自己也很爱这个孩子——如果要杜绝此类事情再发生,还是保守点好。   最后女王陛下拿起一张照片。   “朗巴尔夫人,看看这个。”   朗巴尔夫人在自己的速记本上记了两笔,匆匆抬起眼睛瞥了一下——她的脸终于耷拉下来了。   “请您别和我开这种玩笑——您绝对不会不知道,这是个罪犯,一个恐怖分子……”   女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没错,”她说:“我知道,我只是向你展示照片而已,你认为我要干什么?”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朗巴尔夫人的嘴角抽了抽。   “您如果想要开心一下的话,陛下。”她一板一眼地说道:“这儿有一份挺让人乐的东西。”她翻了翻,从今天的文件堆中抽出一份——作为女王陛下的首席女官,她有着女王专用秘书长的职责与权利,其中之一就是整理每天由议院提交过来的种种文件,以及各种信件,并且按照事情的紧要程度分类归纳,有一部分还要做出简介与纲要。   “这是什么?”女王陛下接过厚厚的一摞纸张:“那个喜剧或是幽默小说作家的最新文稿?……噢,”她翻开两页,一边的眉毛立刻高高地挑了起来:“确实是笑话。”   她卷着嘴唇,将这份文件丢回待回收的那部分里。   一些愚蠢,傲慢,目光短浅的家伙再次提出——在他们看来最为完美与纯正的,卡洛斯与费迪南德最后血脉的结合可能。   ※※※   注释1:   Secret Page 秘密文页 VSM 10分钟 接触 永久 无 否 改变1页文书的内容,必须念出关键词才能阅读原文 PHB275。 第二章 暗流   女王的假期最终确定在8月末,这个时节的蔓月季城堡是最美的——它是一座建造于十五世纪初的城堡,和它的许多同类一样,它最初的功能是为了攻击与储备力量,这与人们通常的认识不同——最初的城堡更多地用在进攻上,它们多属于国王或国王的臣属,虽然他们总是辩称是受到莫须有的蛮族威胁才会以大量的石材,难以计数的人力与财富来不断地建起这种笨重的建筑,但事实上,遍布撒丁的城堡只是为那些因为“防卫”而储备的大批军队提供一个坚固的住所与仓库而已,不仅没有带来和平,或者如他们宣称的那样团结一致以对抗入侵者,反而助长了不断发生的局部战争——它们的源头往往会落在个人的私欲或者狂妄上,而非他们自己所说并且强迫僧侣记载在史书上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名义与荒谬可笑的罪名。   所以它的外形并不像矗立在东撒丁内城的王冠城堡那样造型华丽,结构精巧……引人瞩目……后者在某种程度上比较适合被为城堡内的“要塞”,因为整个撒丁都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城堡外城;而前者看起来就象是那个岩石斜坡的一部分,它有着十英尺厚度的城墙,箭塔,城垛,壕沟、护城河河道和吊桥基座,无一例外是由所在地挖掘出来的石材建造的,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当然,这是指那些能够繁密的花朵与叶子中露出的部分。   撒丁被殖民者侵掠的四个世纪中,无所事事的撒丁王室将这个距离都城不远的城堡好好地修缮了一番,房间漆成白色与金色,换上丝的或者毛皮的地毯,并添置了天鹅绒与绸缎的舒适沙发、座椅。冬天,圆木在巨大的壁炉里熊熊燃烧。房间里永远都插满鲜花。夏天的时候到处都是清甜宜人的香味。   城堡前后的土地里出产各种鲜果,樱桃、草范、木葱、红醋栗、醋栗、无花果、苹果、梨子,还有柿子——不过最多的还是爬蔓月季,无论在哪里都称得上适应性良好的植物在人们的纵容下疯长,一年就可以长到十二英尺之多,于是,某年夏天人们惊讶地发现,整个城堡都几乎被肆无忌惮的锯齿边卵形叶与攒成一团团的红色与白色的重瓣花朵覆盖住了——此地正是因此而改名为蔓月季城堡——它原本的名字来源于一个撒丁的英雄与圣徒,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时段里显然过于尖锐与讽刺了一点。   护城河与距离城堡不远处的人工渠相连,在发生战争的时候,这点可以保证敌人无法将护城河中的水排干,现在则是有利于水质的洁净与活跃——在护城河里可以找寻到鱼类,虾,还有河螺,经常有天鹅与野鸭在里面觅食——水里突然跳起一条银光粼粼的大鱼,它的尾巴有力地拍打着水面,弄出很大的声响,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狐狸被它迷的神魂颠倒,呆呆地藏在河道边的草丛里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它的动向,直到突如其来的阴影笼罩住它的尾巴以及一半的身体时才骤然警觉地回头张望——人类的双脚几乎快要踩到它的尾巴尖了。   它唧唧的尖叫了一声,钻入了茂密的草丛。   美食的诱惑让它失去了应有的警惕,如果来人是个对于狐狸皮毛颇感兴趣的好猎手的话,它今天就不得不先于它的猎物先去尝试一下死亡的滋味了。   亚历克斯与他的养兄弟——灰白头发的阴险家伙(这是那些企图在某些方面好好戏弄一番这个粗野的“西撒丁人”未果反而让自己陷入困境的贵族们对维尔德格·萨利埃里的统一非正式称呼,原本他们私下里叫他“白头发的罪犯”)结束了晚餐前的野外散步——虽然他们不用以此来增加食欲,但这种方式毫无疑问很适合一对一的谈话。   煦德那里已经开始行动——正处于鼎盛状态的新“西撒丁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领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虽然在萨利埃里家族的“要求”,以及政府一次比一次严厉的打击与警告下,大部分的老家族都已经在逐步地放弃毒品生意,转向建筑与金融,虽然这两项在最初时也不可避免地牵涉到威逼,恐吓,勒索与暗杀,但确实比毒品生意所引起的危机要小得多——这很好,但问题是随着西撒丁这个毒品中转站的流量萎缩,对于毒品的依赖可谓根深蒂固的西大陆联邦与其周边数个国家中的瘾君子们发现毒品的价格越来越高,甚至有价无市……毒品买家的要求越来越大,越来越紧迫——只需短短几天就能获得的丰厚利润中还是让某些家族动了心,他们再一次开始沾手那些令人堕落溃烂的白色粉末。   萨利埃里家族的三角海域基地在堂·何塞·萨利埃里在世的时候就以一个活着的巴尔登为价码交易给了安托——阿涅利的私生子,在他逃离西撒丁之后,那个地方就荒废(在毒品生意方面)了下来,但最近又有人将它利用了起来——三角海域基地可以不经过西撒丁就可以直接绕过各个港口从衣留申群岛“进货”,同样,从西大陆过来的买家船只与直升机可以在公海上直接与卖家交易。   煦德的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那个地方——不知何时,那里重新成为了撒丁的一个半军事化基地,西撒丁王的人曾经潜入那里探查情况,结果被身中四枪,虽然他是活着被送回撒丁以非法侵入与间谍行为罪名被起诉,但胸部以下已是永久性瘫痪——这简直比直接打死他更令人痛苦,结果他在淋浴的时候设法用毛巾吊死了自己。   如果不是西撒丁突然爆发的大瘟疫,堂·煦德·萨利埃是不会轻易放过那些毒蛇的——即便如此,他的行动也只是暂停而非终止,现在是启动的时候了——不过他更加小心翼翼了,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家族恩怨或是普通的利益纠葛,而是直接涉入了政治与国家之间的博弈,他必须保证很多事情——亚历克斯的立场,萨利埃里家族的发展,家族成员的安全,政府、媒体以及公众的看法与态度等等。   白色的雪鸮在城堡的上空盘旋,发现亚历克斯的身影后,它一边不断重复着发音古怪的深沉鸣叫,一边拍打着自己的翅膀降落在亚历克斯的肩膀上,轻盈地如同一片巨大的雪花。 第三章 困惑   雪鸮呼呼地叫了一声,歪过头,尖削的喙亲昵地在亚历克斯的面颊上擦了一擦。   这个动作令他身边的人胆颤心惊,雪鸮是史前洞窟壁画中能辨别出的最古老的鸟类,现今在极北方国家偶尔可以见到,属于奥丁的国家二级保护鸟类,是奥丁政府赠与撒丁王储的国礼之一—也可以说是政治工具之一,以表示奥丁与撒丁两国之间的良好关系,抑是将要建立的良好关系——毕竟席卷了半个撒丁的烈性痘病毒瘟疫也只是刚刚平息,而后者仍然在前者遭遇到百年难以一遇的大灾难时表现出了极为热情的关注与不留余力的援救与支持。   重要的是,雪鸮是一种昼行性的大型猫头鹰,它的猎物涵括天上飞的与地下跑的——简单点来说,它吃肉。   问题是,王储似乎十分喜欢这份礼物,他甚至允许这头经过训练的雪鸮停留在自己的肩膀上——幸而他的肩膀很宽,雪鸮成年后的身长大约会在两英尺左右,现在蹲在亚历克斯肩膀上的这只翅膀,头顶,胸腹之间还有着一层层的漂亮的黑褐色横斑,表示它还没有完全成年,但也已经有了一英尺半的身高,因为羽毛丰厚,连脚爪上都有绒毛,没有羽状耳的头部显得格外浑圆饱满,椭圆的眼睛有着金色的虹膜与明亮的黑色瞳仁,显得极为可爱,憨厚。   但它终究还是一只猛禽,有记录表明,雪鸮的生存环境极严酷,因此它们在还是雏鸟时就被大自然豢养出凶猛冷酷的性情……在食物匮乏的年景,较大的雪鸮幼雏甚至有残食新出壳雏鸟的行为——强健有力的爪子与喙并不是做为好看的摆设放在那里的。   事实上,人们的担忧毫无必要,这只雪鸮的灵魂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亚历克斯驱逐了出去,现在控制雪鸮身躯的是那颗叫做冰之翼的古水晶,“真实”的力量让它可以毫不费力地辨认出每一条道路与每一个人类,每一件事情……每个白昼它都在外面不停地飞翔与观察,在一定的范围内,它的眼睛也就是巫妖的眼睛——就象众神首领奥丁肩膀上的那两只乌鸦,除了某些时候巫妖会半玩笑地派遣它去送信,在他认为通过正常途径传递的讯息有可能被窃听,窥视或遭到篡改的时候。   别人听到的只有雪鸮的呼呼叫声,而巫妖却能从心灵感应中知道它对今天的飞行很满意——那颗原本有点消沉的宝石在新的身体里变得开朗了很多,工作的热情也随之高涨——假如它不把吞食老鼠的感觉也一丝不苟的传送过来就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巫妖一边思考着如何提高魔宠的智力与分析力,一边慢吞吞地走向内堡——突然肩膀上的雪鸮发出了更为奇特的鸣叫,“卡塔卡塔……”清脆急促,好像一台自动发报机。   “控制一下这个身体的本能。”巫妖冷漠地说道:“我可不需要一只真正的鸟。”雪鸮在收到威胁与攻击的时候就会发出这种富有节奏的呼叫声。   雪鸮在王储的肩膀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离开,羽毛耸立,几乎和头一样大的身体大了一圈——从城堡主塔的另一侧一行人正以一种非常缺失风度与仪态的速度快速地靠近他们,为首的正是因为在奥丁收到了“冷遇”而一直郁郁寡欢,在这次度假中,除了晚间舞会与固定的礼拜与弥撒,不愿意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的罗莎丽娅,她带有神经质特质的外表在黄昏的余光中变得阴晴不定,无所适从的茫然、腹背受敌者的惶乱、无对象的仇恨、激动……不过现在她可找到对象了,她向亚历克斯冲了过来,在距离他还有两英尺左右的地方微微侧过身体,右手臂外展——维尔德格惊讶的挑眉,作为一个擅长近身搏斗的暴徒,他当然能从少女的预备动作中看出她的企图——她竟然是想掌掴这个国家第二尊贵的人——仅次于女王陛下的王储。   卡洛斯家族的傲慢,冲动,暴虐与不计后果,在现在的少女身上显露无遗。   罗莎丽娅的手臂举起,眼睛中除了暴怒之外还增添了不少得意洋洋,她觉得自己就象是一个中世纪之前矢志终身守贞的贞女,那时候旧约的智慧尚未传遍每一个国家,大部分人们还处于愚昧之中,为了保持身心的无玷一个神圣的少女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那又如何呢?虽然她现在手中没有匕首和刀剑,不过一个耳光足以表明自己的坚贞了,即便为此触怒女王陛下她也根本不在乎。   想象总是美好的。   罗莎丽娅骤然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亚历克斯而是那个别人的时候,以她的反应能力已经来不及收回挥出的手臂,“啪”的一声响,她的手掌已经重重地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巨大的反震力随即将她的手掌弹开,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她尖叫了起来,以为自己的手臂在那一瞬间已经被折成了无数段,身体也站立不稳,猛地向一侧倒去。   有人非常及时地伸出了援手——如果可以这么解释的话——灰白色头发的追随者神色平静地抓住了公主殿下在空中摆动的手臂,毫不费力地将她抛上半空,面朝下狠狠摔在地上,随即男人坚硬的膝盖干脆利索地敲上了她的脊背,并且双手用力将攻击未遂者的手臂折在她的背后——她的手背几乎能碰触到自己的后脑勺,而且身上还压着一个体重一百五十几磅的男人……嗯,请让我们相信她的贞洁没有受到一点损失。   罗莎丽娅的追随者们——也就是嬷嬷与圣殿骑士们,却因为被亚历克斯挡住了去路而迟缓了那么一点点——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那么快,快得他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他们甚至不清楚王储何时与维尔德格调换了位置——萨利埃里兄弟的默契配合是在争分夺秒的“恶作剧”与真枪实弹的“游戏”中锻炼出来的,虽然拥有超过平常人的力量与速度,但在非训练时间遇到紧急状况的时候,这些圣殿骑士完全不能与哪些真正的危险人物相提并论。   罗莎丽娅的上门齿卡进了泥土与草根间,她痛得连尖叫的力气都失去了。   “无礼的人……放开罗莎丽娅殿下……”一个圣殿骑士伸长了脖子叫喊道,他不敢直接伸出手去推开王储,只是晃动身体试图从亚历克斯的身边绕过去。   迎接他的是雪鸮锋利的爪子——雪鸮的视力与反应能力在温血生物中能够排进前十名,它甚至能够在厚厚积雪的遮蔽下发现与抓出老鼠——何况作为巫妖的魔宠,它在各方面都有加成。   没想到应该给自己先加上防护的鲁莽家伙足尖猛踢地面向后退去,保住了自己的眼珠,但雪鸮双爪带起的锐风依然在他的脸上无比均匀地留下了一排鲜明的血痕。   亚历克斯露出微笑——既然有着这样敏捷的身手,想要阻拦住罗莎丽娅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吧——不过……他究竟是踩了这个女性人类还有那些被她的愚蠢感染的追随者的那根尾巴?   伊诺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也因为这份尊敬与两者间的约定,他对罗莎丽娅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宽容……而且最近他忙于绘制转化魔宠的阵法,绘制样图,准备材料,分析与感受咒语中的魔力流动,就像曾经绘制过的死灵骑士转化阵那样,虽然前者的复杂程度与后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毕竟这是两个位面,而且魔力来源大不相同,不死者可不希望一不小心将自己转移到雪鸮或者宝石里面去了)……巫妖的谨慎让整个过程复杂了不少,还要在女王陛下的监督下,借着这次援助奥丁的机会,在密如繁星的工作中学习如何应付一整个国家的问题——如果要考究一下不死者的真实感受的话,只能这么说:在度假前夕,巫妖都恨不得撒丁是一个实质性的存在,好让他使用死灵法师们颇为偏爱的“解离术”一了百了——虽然这种学习也是不无裨益的,但“有益”与“喜好”并不一定每次都能相处融洽。   “唉呀,”那边的维尔德格虚情假意地说道:“原来是罗莎丽娅公主殿下,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恐怖分子,真抱歉……您看,因为上次的事情,我一直有点神经过敏”他诚恳的,甜蜜的,慢条斯理的道歉:“啊,请不要乱动,让我放开您……呃,我需要先站起来,哦,我说过您不要乱动。”西撒丁的年轻暴徒若无其事地加重了力量,刚刚勉强抬起头来的罗莎丽娅重新埋回土堆——喜欢将自己的过期床伴扔进不可回收垃圾箱送进焚化场加工成优良花肥的传言纯粹是以讹传讹,但有一点非常正确,那就是维尔德格并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家伙……骑士与情圣在西撒丁一般活不长。   罗莎丽娅应该觉得很满足了,鉴于维尔德格并没有信手拔出心爱的双鹰手枪打断她的四肢,就像西撒丁人对袭击者惯常所做的那样。   雪鸮轻轻地落回亚历克斯的肩膀,内侧雪白的翅膀优雅地收起,它呼呼地叫着,神气活现,嬷嬷与圣殿骑士的脸色堪堪与它羽毛的颜色相似——无论是白色还是黑褐色的那部分,万幸的是灰白发色的恶劣分子终于放开了尊贵的公主殿下,她没受到什么伤害,只是艰难地半跪在地上疯狂的干呕——就算是王室城堡,泥土里也必定会有……呃,某些节肢动物与环节动物……   亚历克斯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真实”传递过来的讯息让他首次有点仿效自己的导师在墙壁上抓挠几下的冲动——那些卡洛斯派的贵族们旧事重提,问题是女王陛下只会将它当成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鉴于这段时间亚历克斯对她的了解,亚历克斯与稍有理智与智慧的贵族们也能将其当作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事情——罗莎丽娅做王储妃,就算是女王陛下与王储殿下突然神经错乱同意了此事,这项提案也是无法从议会的手指缝间流过的——上议院鄙视她的无知与浅薄,下议院憎厌她的无情与虚伪。   不过还是有人信了,不是吗? 第四章 痛苦   罗莎丽娅被嬷嬷们搀扶起来,维尔德格的手法很巧妙,她的身体没有明显的伤口,也不会留下可怕的瘀青……虽然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剧痛难忍,但除了继续呕吐,大声呻吟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公主殿下秀丽的面孔上,泥土、眼泪与其它的分泌物混杂在一起,惨不忍睹——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两个王室的工作人员漠然地向他们行礼,而后若无其事地走过,似乎没看到那种混乱与狼狈——这些可以在这个地方与时间出现的工作人员与普通的雇员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与中古世纪的宫廷侍女并无两样,只不过改换了一下称呼罢了——在这里需要解释的是,宫廷侍女是撒丁贵族深感自豪的,一种古老而高贵的职业。她们必须具有毫无瑕疵的教养,精通穿衣之道,善与各色人等周旋,通晓进退应对礼仪,而且非系出身名门的女子不能担当这份工作。   她们在某种意义上是父兄的耳目与口舌,同时也是他们的旗帜——她们的态度往往代表着家族的位置,很显然,她们固然还保持着应有的尊重,但绝对不愿付出一丝半点职责之外的关心与提点。   而一向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与平和的王储,会纵容自己的养兄弟做出这样残忍与暴戾的事情,也大大出乎了嬷嬷与圣殿骑士们的意外——最后他代替自己的养兄弟平静、短暂地给予了一个道歉,听起来很有诚意,但仅此而已。   亚历克斯瘦削挺拔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环绕主塔的蔷薇廊道里,看到这一切的人那么多,但没人来怜悯与赞赏她的勇气与坚贞,就像没有人去愤怒,去谴责,去惩罚那个狂妄的邪恶者——甚至她身边的嬷嬷与骑士们。   黄昏所带来的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就好像罗莎丽娅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   “我只有一个问题。”亚历克斯说道。   “什么事,亚历克斯,说来给我听听,”女王陛下微笑,她对晚餐前的那个小插曲暗地里乐不可支——呃,或许是有点残忍,不过希望通过这个小小的磨折能让卡洛斯末裔的脑子里面多一点理智——最起码别做出这种让人难以想象是发生在一个公主殿下身上的事情:“想知道什么?”   他们之间摆放着好几个厚重的文件夹,里面的内容不是一些具有官方性质的年度报告、资料或情况汇总,就是一些研究分析人员对现实或未来政治、经济、社会某一方面理解和认知,甚至还有一些是批评现行政策、措施、制度等的政府文件或者就某一重要政策或议题而正式发表的咨询文件……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已经找到了其中的诀窍——仔细回溯自己曾经看过的文件,总能从中找到解决方法,何况现在女王陛下只是要让他熟悉,还无需作出任何决定呢。   “罗莎丽娅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   二十多岁就进入修道院,发愿之后大概就没离开过修道院方圆一平方公里的嬷嬷,还有更为凄惨的,几百年来祖祖辈辈守在一个奇迹群岛从来没有尝试过深入接触外界或者允许外界渗透的圣殿骑士们,在这个阴谋比灰尘还要密集,谎言比空气更加充沛,不可言喻的暗规则与惯例比阴影还要无所不在的宫廷里能够如鱼得水的生存下去——遑论有自己的眼线,而无论是对此事有所知晓的王室顾问还是侍女们不会去主动接触他们,普通的雇员则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那本来就是一封晦涩的拉丁文写就的长信。   所以说,唯一的可能,有人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罗莎丽娅……但如果说女王陛下未能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这简直就是比亚历克斯脱离国教,昄依旧约公教与罗莎丽娅在圣哲面前宣誓成为夫妻更为可笑的一个笑话。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女王沉吟了一会,她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因此再度拉远彼此的距离——她向朗巴尔夫人点了点头,后者会意地站起身来,转去另外一个房间,回来的时候抱着一个羊皮纸盒,然后从这个有着精美花纹的纸盒里拿出几份文件,送到女王陛下的手里。   “好啦,亚历克斯,我想这能给你答案。”女王陛下宽容地道:“但是……”她的笑容突然令不死者感觉有些似曾相识:“我想,有些事情你应该懂,亚历山大。”   改变的称呼中带着某些只属于女王的东西,亚历克斯低下头,翻开文件——普通的白底黑字,也没有标示“危险”“机密”之类的东西,但比起前两者代表的东西来,这几份文件更需要谨慎对待——它几乎已经走在了悬崖的边缘——君王的权利在这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体现,里面的东西以及取得它的途径一经公开,不仅仅是女王,就连整个撒丁王室也会因此而被人民放逐也说不定——这无关善恶,只是人类对于强权的一种本能的嫉妒与恐惧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亚历克斯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但这次却很慢,因为在摄取资料的时候,他还要思考。   晚餐的时间到了,亚历克斯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   “我想你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女王陛下站了起来:“今天有传统的黄油布丁、覆盆子冰淇淋以及鹿腰肉配土豆饼、烤根茎、卷心菜和肉汁。”她的手掌按在亚历克斯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果然,虽然看起来很硬,但是摸起来很舒服。   这个人类女性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一如往常,但不死者却能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她终究还是恐惧着被自己的孩子厌恶,但即便如此,她作为一个女王所确定的东西却不容许更改……亚历克斯终于能够想起那份熟悉的感觉来源于那里了——他的半巫妖导师,虽然无论从书里还是亡灵们的絮语,生者大脑的记忆中都能知道自己是被“宠爱”的,但某些时刻导师也会用就算是过了一千年也难以忘怀的痛苦来提醒自己切勿越轨——一个强者的底线,不容扭曲,触碰与试探的底线。   “不会伤害到萨里埃里家族。”女王温柔地说道,顺便抚摸了一下亚历克斯的耳朵。:“我保证。”   亚历克斯抬起头看着这个头发一片银白的女性,她只有五十多岁,还不应该在那么早的时候露出衰老的迹象。   “嗯。”亚历克斯点了点头,把文件放回桌面,朗巴尔夫人立刻将它收了起来。   不死者站了起来,让女王把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敏锐的触觉告诉他这个撒丁最为尊贵的女性是怎样一点点将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的……对人类世界的了解尚且停留在脑汁与书籍上的他至少还能知道,作为一个儿子与弟弟,他没有资格与权利去质疑女王的决定,或者怀疑萨利埃里的力量……这对于两者来说都无疑于一次彻底的羞辱。   或许他要做的,就是沉默与旁观——在他们展开羽翼保护自己的时候。   ※※※   被急召来的医生离开后,罗莎丽娅立刻从套间的客厅椅子上跳了起来,奔回自己的房间,一句“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差点连同房门一起摔到了紧跟着她的嬷嬷的脸上,圣殿骑士们在公主的套间之外就止步了——他们有自己的住处,虽然距离也不是很远。   两个嬷嬷望着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划了一个十字,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道:“我应该自鞭5次,因为我竟然在恼怒。”而另外一个以谦卑的态度表示赞同,并且认为自己也需要这样做,不过她认为应该做餐前的祷告了,不然就赶不上用晚餐,不管怎么说,错乱的作息时间也是圣哲所不喜的,而且她们还有着圣哲所交付给自己的任务呢。   王室对罗莎丽娅的态度事实上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刻薄无情,为罗莎丽娅准备的套间永远会附带一个小祈祷室,不大,里面的装饰不多,除了精美的神龛与圣像,一个中古时期的吊灯被固定在褐色与金色的天花板上面,取代了灯油的灯管散发着柔和的人工日光,墙壁上只有一个很高的圆窗,镶嵌着彩色的玻璃,地面则是硬木的拼花地板,最好的地方是只要门一关紧(不是锁住),外面什么声音都传不进来——平时嬷嬷们会将门留道缝隙,以防罗莎丽娅有什么事情,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之中的一个随手将门关紧了,大概是想要在寂静的环境中好好地祈祷一番来为自己身体里还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赎罪。   罗莎丽娅想要大哭,但涂抹了药膏变得有点紧绷绷的皮肤提醒了她,那只是些小小的划伤——那个幽默感过强的大夫竟然还感叹圣殿骑士将他强行绑架来的速度足够快,不然的话……在所有人都悬起了心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他们的速度不是那么快的话……我想,在我赶来之前,您的伤势就已经痊愈了……”   这个无耻的庸医!——(敬请公主殿下原谅,生者的医术再高明,也是看不出一个曾经的西撒丁暴徒,现在的死灵骑士所作的手脚的……)   罗莎丽娅想要尖叫,想要诅咒,但一切都结束在时断时续的痛苦中——最可怕的就在这里,并不强烈的痛楚会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就好像被人蒙上了眼睛后又被胡乱殴打一样——她在痛苦消失的间隙中勉强挪到梳妆台前拉开所有的抽屉翻找,还有被褥与床头柜,椅垫,甚至地毯下面……她想要寻找那个镇静剂,可以解决她所有烦恼,让她来到天堂的镇静剂——安托总有办法将药物送到她的手里。   又一波毫无预兆的痛苦袭击了她,她倒在地毯上,四肢好像被撕裂了一样的痛……   一双有力的手把她从地上抓了起来,并且试图将她弄到长榻上去,痛苦中的罗莎丽娅在感觉到一个人正在试图弄开自己的嘴巴时,像鳄鱼那样无比敏捷地咬住了那只手——她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痛苦,但对方显然不怎么好受,在一声含糊的咒骂后,那只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撑开她的嘴巴,带着特殊香气的冰冷液体从缝隙间灌了进来。   罗莎丽娅料想的没错,安托提供的镇静剂确实有着解除痛苦的妙用,她的牙齿很快松开了。   如获新生。   那双蓝色的眼睛再次睁开,视野中的东西从模糊变得清晰,她认出这个半跪在长榻边的年轻男子正是安托——罗莎丽娅松了一口气,他皱着眉头,想必正是在为她担忧。   公主抿了抿嘴唇,按了按自己的喉咙,尝试着让自己有点发麻的声带不再那么迟钝,即便如此,冲出嘴唇的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气流,很低,很轻,几乎听不见。   “带我走。”她坚决地说道:“带我走,安托,让我成为你的妻子。” 第五章 工具   罗莎丽娅的请求或说是命令让安托吃了一惊——他不是没有预想到这种情况会发生,事实上,这也是他的目的,但他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快而且直接——他的惊讶让罗莎丽娅感到羞惭与恼怒。   她抓住了安托的手,厉声喊道:“愿圣哲宽恕你……你在想些什么啊,我只是希望藉由您的名字来躲避恶魔所降在我身上的灾祸罢了——”她急切地说道:“你明白吗?不是那种凡俗的,卑微的情感与……欲望……嗯……我是说,就像是曾经的圣阿丽克斯(注释1)所得到的那样,‘圣哲派一位天使在我身旁,保护我的童贞。’……如果您真的如您所自称的那样虔诚的话,您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罗莎丽娅的话说得是断断续续,颠颠倒倒,但并不妨碍安托懂得她想要表述的意思,他低下头,将鄙夷与厌恶的眼神藏在手掌的阴影里:“当然。”他低沉的说道:“我当然明白,如果您决意成为圣阿丽克斯的话,那么我也不介意成为华勒廉(注释1),我必将尊重并且捍卫您的童贞意愿。”   药物开始生效,抑是激动中的大脑中所分泌出的安多酚所致,罗莎丽娅忘乎所以抓住了安托的手:“那么说……你愿意,你愿意发誓?与我共度守贞的生活,热心恭敬圣哲?”   “义不容辞。”安托干巴巴地回答道,他也不需要在这个时候表示什么热忱,免得把这条已经入网的小鱼吓得不顾一切的逃离——他不得不对阿涅利首相表示钦佩,在最初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安托觉得并不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情,等他与罗莎丽娅接触了之后,他才发现要让一个妄尊自大的小女孩倾心于自己或者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有多不可能——她被那些圣殿骑士与漠漠们捧得太高了,而且之后的圣迹更是让她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一个活着的圣女,一个如同天使一样的存在,纯洁无瑕,高贵无比——像一尊大理石雕像般的蠢货又如何会正视足底下的蝼蚁?即便她根本离不开自己的药物,以及“宽慰”——和她一起诅咒撒丁的女王与王储倒是蛮令人开心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罗莎丽娅就把自己摆在了和她同等的地位上……如果使用一些手段或者稍稍表露出一点自己的意图,尊贵高尚的公主殿下一定会感觉受到了侮辱而勃然大怒,歇斯底里地大发作一场——鉴于她从来没有什么自控力与远见。   阿涅利首相授意有关部门将他调离的时候,安托以为可敬的首相大人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希望了,没想到……这只是个时机掌握得足够巧妙的中场暂停而已。一个故意泄露的消息,一点若有若无的纵容——成功地把这只可怜的小老鼠吓得自己跑进了预备好的笼子里——而且还怀着一定的感激与信任。   唯一的问题是,那些被首相大人的意见与情报误导,以为女王、王储甚至罗莎丽娅均是乐见此事的卡洛斯派贵族们在发现自己成为别人的工具时,一定会感觉很不好的——希望他们的报复不要过于猛烈。   安托强行压下心中的担忧,你在想些什么呢?安托,他对自己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也不过是他的工具罢了——高级一点的工具,一个连父亲的姓氏也没有权利继承的私生子。   一种难以控制的憎恶从他的思想深处翻滚了出来——他出生在东撒丁,但他的母亲是西撒丁人,他的父亲,阿涅利首相也是一个西撒丁人,虽然后者已经被东撒丁的阴冷氛围成功地培养成一个真正冷酷无情的政客,但安托身上,依然流动着属于西撒丁人的纯正血液,他固然会在黑暗的争斗中挑选并且布置陷阱,玩弄一些诡计,有必要的话也不介意伤害几个无辜的女人和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浸泡在无穷无尽的阴谋、倾轧、造谣、诽谤……总之你所能想到的任何一种让人不安的东西里。   取代别人的身份,冒领他人的功勋,享用不属于自己的荣耀,扮演一个傻乎乎的骑士,以及一个正直谦和的政坛新秀——他最新的一个角色,这一点都不难,却令他疲惫不堪,与之同比例增长的是那份不可遏制的抗拒——这种心情甚至让他不想按照阿涅利的命令行事……三角海域基地的毒品生意早该结束了,一直拖延至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阿涅利的警告是正确的,煦德·萨里埃里,新的西撒丁王开始逐步收紧早已掌握在手里的渔网纲索了——安托并不担心,他很谨慎,确认自己没有在和那些唯利是图,目光短浅的小家族打交道时留下任何可以掌握的证据,那个位于三角海域边缘的岛屿早在一个小小的提案下成为了半军事化的特种部队训练基地,毒品获得的利润也有一部分注入了特种部队的储备资金中——除非撒丁政府下定决心干掉小半个北海特种部队的军官,否则的话决无可能查到他的身上。   不过那里确实应该结束了,安托想——他回过神来,罗莎丽娅已经精疲力竭地在他身前的长榻上睡着了,这个在清醒的时候只会让人皱眉与回避的少女在睡着的时候倒是很有点贞女的感觉,原本整齐的盘发被她自己在刚才的茫然与混乱中扯乱,蓬松的金发披泄到肩膀与长榻的靠枕上,皮肤白的几乎可以说是半透明,尖尖的下巴,细巧的眉毛,精致的五官,最重要的是心智微弱,没有脑子,如果不是同样的缺乏理智,也是一个男人们愿意娶的女人,他可以带着她出席宴会,或者在芭蕾,交响乐、画展以及其他的一些高雅场合炫耀一番,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扔她自己在房间里,自己干自己的事儿去。   据安托的了解,罗莎丽娅并不是天生的弱智或者精神疾病者,她应该是聪慧的,如果那些人没有像培养一颗不见光的豆芽菜那样培养她的话。   她之前所处的地方不是修道院就是类似于修道院的女子寄宿学校,接触的不是嬷嬷就是圣殿骑士,听到的不是空洞的赞美就是苛刻的指责,前者一般是针对她的血统,而后者一般是针对她的行为,他们自相矛盾地要她显得凛然不可侵犯,又要她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简单的生活环境,单一的教育,有目的的溺爱成功地造就单纯的思维,偏执的思想,孤独的灵魂,——就像在十八世纪之前,由修道院或者她们的母亲特意培养出来的傻姑娘那样,一具有感觉,反应迟钝的完美木偶……因为她们的监护人与未来的丈夫都不需要她们有自己的思想。不过后者显然比罗莎丽娅幸运的多,她们没有她那么敏感,那么执著,也不会拥有这么一个尴尬而苦涩的姓氏——不过他现在需要的,似乎也就是这个姓氏。安托相信这个姓氏在阿涅利手中,一定能够得到更大的发挥。   安托站了起来,从床上拽下一床毯子,盖在罗莎丽娅的身上……同情她吗?不,一个工具同情另一个工具这未免太可笑了。   这只是为了避免工具莫名其妙的损坏乃至影响到之后的计划——他还需要这个工具,直到老阿涅利或者自己,不再需要为止。   ※※※   亚历克斯的雪鸮在晚餐后,入睡前再次飞出了王储房间的窗户,在黑黢黢的城堡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回到房间的时候在特制的皮垫上呼呼地说了好一会儿话。   “它在说些什么呢?”维尔德格问,一边恶劣地去“抚摸”雪鸮圆滚滚的脑袋。   “一个不速之客。”亚历克斯回答,在膝盖上打开自己准备在今晚读完的古西大陆哲学家的预言集——有关种群进化,在里面巫妖找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需要我去迎接一下吗?”维尔德格全神贯注地想在不被啄到的情况下拔取雪鸮的羽毛。   “不了。”在没有弄清这个位面的所有规则之前,对于已经立下的誓约巫妖决定能不要碰触就不要碰触,免得出现些自己不愿意与无法补救的事情——这个位面虽然魔力薄弱,但它的惩罚却是毫不含糊,看看那些海啸,地震,火山爆发,“厄尔尼诺”……自然的反噬既凶又狠,在它面前,人类沾沾自喜的所谓高科技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力。   幸而当初伊诺也没有提出“让罗莎丽娅幸福快乐”之类,笼统而过分的要求。   如果只是需要自由的话,不死者一点也不介意满足她……她尽可以无拘无束地向自取灭亡的道路上狂奔而去——不会有任何障碍。   至于安托——亚历克斯躯体内,巫妖眼中的灵魂之火微微地跳跃了一下。   撒丁的女王陛下这样说道:   “即便是猛兽,在没有穷途末路的时候也会尽量地避免与强敌全力相搏的——聪明的猎人也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   注释一:圣女则济利亚出身于城中的一个望族之家,当时正逢教会在帝国内,遭受极惨酷的教难时代。圣女年未及笄,即已信奉圣教,虔诚事主,且潜发守贞誓愿,奉献心身,永作净配。无奈!到了及笄年龄,父亲硬性决定将她嫁给了一个名叫华肋廉的贵族青年为妻。在出嫁前,圣女泣诉哀祷,求主恩佑,确保她的守贞誓愿,蒙主垂允赐知,有护守天使随身守护结婚后的初夜,当新郎一踏进洞房,她满怀信心地立刻给他说:“我们现在已是夫妻了,但我要坦白地告诉你一个神圣的秘密。那就是,我已向我的天主,发了终身守贞誓愿。且有我的护守天使随身守护着,如果谁胆敢伤害我的贞洁誓愿,必遭天主严厉的惩罚。所以希望你尊重我这个神圣的誓愿。”   他的丈夫说道:“你若能让我先看见你身边保护你的天使,我便尊重你的誓愿,也保护你的童贞不受任何伤害,决不食言。”   后她的丈夫受了洗礼,也随同她一起保持了身心的无垢,并作为殉道者而死。 第六章 舍弃   虽然猜到了开头,但无论是女王陛下还是亚历克斯都不会改变那个可以预见的结局。   9月初,一个出现在二线报纸上的订婚启事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敲在那些卡洛斯派以及守旧派人士的脑袋上,他们无不希望两股曾经源于一个古老姓氏的血脉再次融为一体,而阿涅利首相传递过来的消息总是那样地令人充满希望——所以那些诚恳的建议与温和的劝告才会出现在女王陛下的桌子上,而现在他们恨不得能够设法偷偷潜入女王陛下的书房与大脑,将自己亲笔书写的错误词句拼尽用力擦除干净。   卡洛斯的末裔,曾经令大多人都抱以希冀的罗莎丽娅公主殿下,居然,居然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在女王陛下结束王室假日返回撒丁首府的路途中从警卫森严的车队里偷偷地溜走了,在人们以为这是恐怖分子的又一次行动而惶恐不安,疯狂地展开搜索与调查,戒严的时候,一家位于东撒丁南方的二线报纸刊登出公主与一位平民男子订婚的消息——他们在所有相关的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且是在一个在西撒丁度假的旧约公教主教的主持与见证下完成了必需的仪式(圣哲作保,绝对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巧合……)这一点让撒丁国教的大主教暴怒不已,他几乎是直接向女王陛下,也就是国教的教首提出永远剥夺罗莎丽娅的王位继承权,除非她愿意承认这次订婚无效,并且愿意就此行为进行忏悔——改信国教。   议会中也早已乱成一团,大部分议员表示强烈的反对,他们认为公主殿下过于轻率,鲁莽,并且认为此次订婚无效——按照撒丁法律,王室成员订婚,结婚须通过议会对其未来配偶人选进行表决获得通过后方可进行。他们的态度比国教大主教更为激烈,他们不但要求女王陛下公开宣布剥夺公主所享有的王室成员头衔——这就意味着她将不再享受任何王室特权和待遇,而且还要追回相应的一系列收益,封地,王室财产等等。   公众舆论更是一片大哗——在风气保守的撒丁,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即按照自己的意愿与别人定婚,即便作为一个平民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甚至完全可以归纳进“私奔”的范畴之内……虽然罗莎丽娅从法律意义上已经成年,但女王陛下依然健在,还有身为兄长的亚历山大王储,她应该委婉地向两位长辈告知自己的意愿,虽然之后自然免不了一番调查,但确定没有问题后,身份合适的介绍人会在某个聚会上将这个年轻人正式介绍给王室成员们,他们在监护人的陪伴下尝试着进行几次比较亲密的谈话与接触,随后是他会被允许和王室成员参加一些小型活动,获得王室成员的认可后,才是新闻媒体的介入,让人民稍微了解一下这个未来的王室新成员,至此,如果还没有出现什么不可原谅与弥补的大失误,女王陛下将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首相,在议会通过后,最后才是女王在国务委员会上正式向政府介绍了新的王室成员,以及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公主殿下的订婚消息。   而罗莎丽娅一下子跳过了所有程序与仪式,直接将结果摆在众人面前的行为简直就是在一向自得于严谨,保守,自尊自重的撒丁人脸上掴了一巴掌,他们曾经以为她是个温柔,善良,纯洁,虔诚的好女孩,现在看起来一切恰恰相反——老人们尤其忧心忡忡,撒丁王室在回归的四百年间一向言行端正,存心仁厚,富有责任感。撒丁人以此为傲,并且经常借此嘲笑其他国家王室成员中时不时爆出的各类可笑的荒唐事儿……这是否代表撒丁王室也开始放弃自己作为国民表率者的职责了?   不得不说,还是有人支持罗莎丽娅的,特别是安托的资料出现在报章的头版头条之后——他得到的身份实在是太可观了,一个自立自强的孤儿,一个好学生,一个勇敢,智慧,机敏的卧底英雄,正义的代表,保护者;一个无畏,顽强,合格的特种部队战士;一个强有力的,清正,廉洁的警界新星……他英俊,不苟言笑的面容与挺拔的身躯让他获得了一部分人的理解与谅解——而且也有人在不断地提醒,这是个王室成员与民众拉近距离,获得更多支持的最好机会。   ……最重要的是,木已成舟,还是想办法让坏事变的好一点吧。   女王陛下从善如流,她宽容地表示,只要两个年轻人愿意就此事公开道歉,忏悔,她可以代表王室原谅他们的过错——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议会的反对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首相阿涅利在其间作出的努力功不可没——除了少数几个保持沉默的人,人们只以为首相只是意图让王室与人民的关系更为亲近一点,最过分的也只是认为阿涅利只是想要在王室里多个倾向于自己的人罢了——毕竟罗莎丽娅成为王储的可能性已经低的不能再低,她的丈夫也未必能获得多大的权力,王室与政府在这方面还是非常谨慎的。   9月15日,王室正式宣布,罗莎丽娅公主殿下与其男友安托·德·阿隆索订婚。婚礼被安排在12月初,在此之前,安托·德·阿隆索受封为阿隆索伯爵——这个爵位相对于一个公主的夫婿还是有点低了,也可以说是一种变相的惩罚与警告,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代表王室的资格——这表明他还未被王室接纳与承认。   不被王室接纳与承认——哈,安托觉得自己没被绑在车轮上活活打死或者被塞入那种用来榨葡萄和橄榄的压榨机已经是圣哲赐予的奇迹了——也许是出于长期生活在黑暗与危险中的本能,他总觉得这一帆风顺的前方有着致命的陷阱。   ※※※   确实有陷阱,但最初的时候,就连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都很难看出其中的端倪,大概只有煦德清楚点儿,因为兄长命令他们必须保持安静。   安托在12月的最后一天接到了阿涅利的召唤,啧啧,前阵子他好像被全世界遗忘了,还以为自己此生此世与首相大人再无纠葛了——看来是个奢望,首相大人只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与他的关系过近,才命令他与自己保持距离——于情于理,谁也不会放弃费了如此之多的力量与时间精心打造的工具吧。   阿涅利的第一句话让安托惊讶地几乎失态,他居然会问自己有没有和罗莎丽娅上床!   安托的脸颊肌肉抽动了几次,才终于缓过劲来:“没有……我还没兴趣去拥抱一尊圣像,虽然她有温度。”   “你们最好尽快有个孩子。”阿涅利冷酷地说道。   “这似乎……不能由我决定。”安托耸肩。   “我想这对你不难。”阿涅利说道:“别以为成为公主的丈夫就万事大吉,你这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即便是旧约公教的信徒一样可以在教皇的特赦下离婚——只有成为王位继承人的父亲你才能安枕无忧……按照撒丁的法律,只要你没待在监狱里,孩子的监护权必定是属于父亲的……你必须尽快与罗莎丽娅有个孩子!男的也行,女的也行!……因为……我不能再继续保护你了。”   最后一句话让安托微微地睁大了眼睛——哦,你还指望些什么?指望他真的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吗?   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即便断去一只手脚换取逃生的机会也是很正常的,何况他只是一件工具——安托的心脏绞紧,呼吸困难,他不得不深呼吸几次才能作出回答:“好吧,”他回应道:“谨遵您的命令,我会尽快与罗莎丽娅有个孩子的。您就不必费那么大的功夫保护我了——虽然我从来就没感觉到您保护过我什么!”他从牙齿间发出声音,犹如毒蛇在攻击前发出咝咝声:“一个甚至连父亲的姓氏也无法继承的私生子!如此而已!”   他感到绝望,又为自己曾经有所希望而感到羞耻与忿怒,这些强烈的情感冲击着安托的理智,让他肌肉麻痹,双唇颤抖,只有最后的一点自尊支持着他从首相的办公桌前转身离开,一步步地走到门边,打开门,走出去,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再见。   阿涅利首相皱着眉,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从窗口里目送自己的私生子离开这个宅邸,走到狭窄的街道上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然后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拔出钢笔,拿出雪白的信纸,写下自己的遗书。   在12月初,上议院议员利用一项450多年以来未动用过的古老议会程序,就“黑匣子”弹劾首相阿涅利,逼迫阿涅利进行议会辩论。根据这项弹劾程序,只要有一名议员使议会认定某个人应该回答某个问题,该程序即可对这个人启动。——“黑匣子”是指因为涉及到国家的安全性或者会对外交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不可向公众公开,仅有参与者方能了解,并且需要签订保密条约的秘密文件。   该议案当天已被下院列入考虑讨论的事项。这是王室回归的四个世纪以来,撒丁首次出现要求弹劾首相的动议。   黑匣子里的内容基本包含两条——第一条:有关于三角海域的毒品流通问题,这件事情已经追查到了海军陆战队内部,而那张批准建立新基地的公文甚至没有经过议会讨论——奥丁新王的口头抗议已经由王储代为转达,最让议员们惶恐不安的是,这些可恶的毒品贩子竟然还有与以“北地独立组织”为名的恐怖分子合作的迹象!   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会让撒丁重新陷入各国的敌视之中,4百年前的事情,完全有可能重演——恐怖分子已经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但如此重要的事情,却被湮没在首相的文件柜里。   第二条:有关于撒丁本国境内的恐怖主义问题——从绑架或者是谋杀女王陛下未遂,一直到公开袭击王储与公主,最后是席卷了大半个撒丁的烈性痘病毒瘟疫,虽然阿涅利首相提交的报告称,参与策划袭击的主要恐怖分子现在要么已一命呜呼,要么已经被其他国家杀死或拘捕,但详细情况从来就没有正式公开过——政府一些相关部门及主要负责人对此报告始终持保留甚至怀疑的态度。报告中并没有明确说明袭击计划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无后续,进行到了什么阶段,也没有提及其被破获的确切时间,罪犯的详细资料等等。   与此案有直接关系的内政部和警察部则拒绝对上述报告负责。   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不了了之。   ……   侵吞国家财产,渎职,受贿,滥用职权,非法侵占,走私……这些都不算是致命伤,但贩毒且与恐怖分子有关这一条足以将他打进最深的地狱——因为这不单单是影响到一个人,一个部门,一个地区,而是整个国家。   议院虽然要他确定答辩日期,但整个答辩过程还是不能向公众公开——他可以咬紧这一点坚决不从首相的位置上退下来,但这只不过是将最后的判决推迟数月——下一次的首相选举就要开始了。   他可以将很多人推出去,将安托推出去,但这样他仍然无法完全脱罪——在女王有意无意的纵容下,他为安托做的事情太多,太深,以至于他根本不能如同往常那样干净利索地摆脱出来——而且这样必定会彻底地毁灭了阿涅利家族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是他的儿子。   虽然他并不理解他为他做的一切,就像他一直恨着阿涅利,因为阿涅利宁愿费尽心思的伪造、掩盖,却始终不愿将自己的姓氏给他——他不知道,一个公开的私生子,就算能够获得父亲的承认,也永远无法在撒丁古板虚伪的政坛上出头,没人会愿意与他交谈,认可他,给他机会,以及必要时的援手。   姓氏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流在血管里的,属于阿涅利家族的血。   他的儿子,是那样的英俊,年轻,前途无量——与之相比,自己已经衰老,迟钝,而且有着无法洗刷的污点。   所以说,只有他来结束这一切,将所有的罪行全部收拢在自己身上。他的下属,他的同盟,还有他的儿子,都是被其欺瞒与利用的无辜者。   我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女王陛下。   还有,别了,儿子。   ※※※   元旦凌晨,撒丁首相安德雷·阿涅利在自己的书房内吞枪自杀,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 第六章 升变   阿涅利的葬礼在一个早晨举行。   小小的车队跟随着体型庞大的灵车从医院的空场一辆紧接着一辆的转出来,一直往城郊的公墓开去,不仅仅是灵车,所有的车辆都被黑纱所装饰着——一部份的黑纱甚至遮住了侧边的车窗,以至于只有当早晨的风拂起代表着死亡的轻薄织物时,人们才能极为短促地瞥见里面严肃而哀戚的面容。   安德雷·阿涅利的妻子和儿子在十几年前就埋在了这儿,现在她终于能够等到他的丈夫来到她的身边了,没有工作,没有交际,没有情人与私生子,只有他们。这个一生温顺谦和到懦弱的女人在生前没敢向自己的丈夫提过一个要求也没敢私自作过一个主——唯一一件没有征得丈夫同意就决定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两个比邻的墓穴,人们在阿涅利夫人墓地边挖掘的墓穴在早晨的雾气中变得湿润,依然碧油油的矮种草一片片的,就像是公墓的手帕那样摞在一起——等会还得盖上去呢。   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按照传统穿着一身细麻的,从喉咙到足踝密不透风的黑色丧服,全身上下一点装饰也没有,没有花边点缀的黑色薄纱从她的发髻上垂下来,一直披盖到整个背部,她的背部挺得直直的,仰着头,将面无表情的脸孔完全地暴露在世人的面前。按照安妮的意愿,在报纸上刊登讣告时并未写上丧礼的准确时间与地址,但除了接到通知的一些亲友,还是有些阿涅利的忠实支持者坚持这来到墓地为他送葬,男性穿着黑色的套装,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领带与鞋子,还有几个在上衣的口袋里插着黑色的手帕,女性像安妮一样穿着俭朴的丧服,罩着黑纱。   神甫早已手捧圣经站在墓穴边,他高而瘦削,面带慈悲,黑色的教士服拖在裸露的泥土上——棺材从灵车中抬出,抬棺人小心翼翼地将它转运到早已挖好的墓穴中,他们都带着尖头的黑铁锹,双手按在木柄的一端,耐心地等待着祈祷结束,好完成最后的工作。   一个首相的葬礼按理说不应该如此简陋,但阿涅利在死前就已经受到了弹劾——撒丁法律规定,首相被弹劾,必须辞职。而弹劾首相是很难的,除非首相有叛国罪等重大罪行才能弹劾,对首相的政策不满意的话只能提交不信任案而不能弹劾——黑匣子中的内容所指控的却正是属于严重叛国罪中的两条:1.未经政府批准,针对外国进行征兵或者实施其它敌对行为,以使国家面临战争危险;2.任何图谋杀害害、禁或扣留国王、其子嗣或继承人的等等,这些内容将由一个特别委员会进行调查,亦由这个委员会拟定“弹劾条目”,最后由上议院高级法官小组裁定,如果法官们作出有罪裁决,议会警卫官会当场逮捕首相。   没有足够的人能够,或说愿意帮助他。   数年前的“大行动”,令阿涅利失去了西撒丁的支持——没有了赤裸裸的暴力威胁以及行之有效的物质诱惑,他在东撒丁的控制力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随后接踵而至的数次恐怖袭击事件让他的能力与威信受到了质疑;支持罗莎丽娅又不得不说是无奈之举但只能说是极其失败;而三角海域事件则是让原先的支持者与中立者倾向于“弹劾”派的最后也是最重的一颗砝码——不过让人最为困惑的是他为何要让人们错误的认为女王陛下有意促成王储与公主之间的婚事?这个举动除了让那些卡洛斯派与守旧派人士对其暴跳不已,又及:让罗莎丽娅公主再一次陷入民众的指责之外,对他本人起不到任何好作用。   对这件事情有所了解的人们有着诸多猜测,但阿涅利已经死亡,这个秘密也只有伴随着他彻底地长眠于地下了。   ※※※   女王陛下当然知道阿涅利为什么会那么做——他确实是个好父亲。   她也是个好母亲——女王想道,一边让王朝城堡的方向移动两格,然后城堡越过王,放在与王紧邻的一格上——“王进入城堡”。   “安托是什么?”在亚历克斯移动一个士兵来应对的时候,女王陛下轻轻地拍打了一下那个小士兵的脑袋:“安托就是这个士兵,在一开始的时候,如果它影响到了整个战局,一定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但是……”女王移动那个小士兵,让它向前走两格:“不知不觉的,它距离底线越来越近,分量也越来越重,也就是说……”女王再次拨动它,现在士兵距离底线只有两格了:“只差一点,他就可以升变了,城堡,骑士,主教,王后……随便爱变什么就变什么。”她微微一笑:“阿涅利不舍得抛弃它,就得抛弃其他的棋子,最起码的,他的注意力被这个小小的士兵分去了很大一部分——到了最后……”女王陛下第三次移动士兵,让它到达底线:“好啦,士兵成功地升变了,可问题是,”她利索地伸出手去,在棋盘上迅速地摆弄了几下,让自己的王后移动到亚历克斯国王的面前:“攻击王。”   撒丁最尊贵的女人骄傲地叉起手指:“你似乎无法避开我的攻击,亲爱的亚历克斯,这次好像是我赢了。”   撒丁王储看看国王身边围的满满的敌方棋子,哑然,这些棋子,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都是女王陛下刚刚在解说的时候自己“放”上去的——在一旁观棋的费力以及他的母亲朗巴尔夫人,还有与亚历克斯形影不离的维尔德格,隐藏在阴影中的侍卫,一概满脸黑线……虽然女王陛下迄今为止从来没在棋局上赢过亚历克斯一次,但这种行为……已经不能用作弊来形容了吧。   “那么……那个王后,”亚历克斯微笑了一下——有点僵硬:“就这样放着吗?”   “在棋盘上,士兵到达底线后,有两样东西是不能升变的,一样是士兵,另一样就是国王。”女王意味深长地说道:“没什么可担心的,士兵永远成不了国王。”   ※※※   成不了国王,也可以成为一个有着杀伤力的棋子——但女王手中握着的东西,足以让这个年轻人从天堂直接坠落到地狱——虽然阿涅利以为自己处理的很干净,但王室拥有的力量是一个平民永远无法全部知道的,虽然这个力量无法对付成千上万的军队与威力惊人的毁灭性武器,但要取得些资料,抢下几条生命还是很容易的。   这个年轻人暂时还不能动,既然阿涅利留下了这么个继承人,那么女王陛下也不介意拿他平衡萨利埃里——亚历克斯太过信任这个家族了,可以想象,在亚历克斯掌握更多的权力之后,萨利埃里的力量将会跟着得到迅速的增长——而她早就确认过,撒丁不需要阿涅利,也不需要萨利埃里。   再等待几年,等亚历克斯再长大一点,这个聪明的孩子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的,总有一天——她可以完全地,安心地将这个国家交给他……   她拉开儿子的手,把那个小小的士兵放在他的手里。   ※※※   安托站在树林的边缘,远远地望着那一群送葬的人们。   他穿着丧服,却没有参加葬礼的权力——阿涅利在录音带中严禁他这样做,这份只能播放一次的录音带连同这一盒原始资料与光盘一起被最普通的撒丁国家快递在昨天下午送到他的手上,而在19个小时前,阿涅利把手枪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然后扳动扳机,让子弹烫熟自己的大脑——阿涅利在录音中说明,这些资料只供他了解与分析,便于他在某个关键时刻作出正确的决定,别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惹人厌;绝不能把它们拿出去作为要挟或是攻击,当然,他想要自寻死路也没人能阻止得了他;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用号码作为姓名代号的秘密帐户,相关的密码,翡冷翠城邦银行虽然在储户涉及毒品走私和贩卖武器等严重的犯罪行为的时候,还是会为法律大开大门。但也要有人知道这个代替了名字的号码,另外还要出示账户确实存在的证据,只有证据认定后,法院才能动用银行的某些数据,但还是要最大限度地保护储户的机密。   阿涅利告诉他,不想,或者不能继续在撒丁玩下去,他可以拿着这笔钱过上一辈子舒舒服服的日子。   最后他说:假如真的离开了撒丁,安托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姓阿涅利,如果不介意这个姓氏属于一个失败者的话。   神甫低沉而平静的祷告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求你接纳亡者,使他们得到安息,并求你安慰各亲友,使众人都怀着希望,信赖你的慈爱和宽恕……”   ……宽恕……宽恕……接受……接受……   有人递给安妮一把泥土,她接过来顺手洒在黑色的灵柩上面,细细索索,好像下了一场泥土的小雨,紧接着其他的人也这样做了,并且将自己手里的花丢在墓穴里面,等最后一个为死者送行的人走开,两个工人立刻开始将大堆大堆的泥土往墓穴里推,咕咚咕咚的,好像人类的心脏在跳,但终于微弱下来,最后无声无息——工人们掩埋了墓穴,并且将翻起的草皮重新覆盖在上面,没过几天,它们就会和泥土们结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出曾被分离过的痕迹。   安托无比耐心地等到了所有人离开,直至将近正午,他才走近阿涅利的墓碑,蹲下,伸开手指,深深地插入疏松的泥土,挖起大大的一把,然后慢慢地洒在阿涅利的墓穴上方。   “哦……对不起。”一个胆怯的声音说道:“请问这里是阿涅利首相的……噢,谢谢,我看到了。您也是来为他送行了……真糟糕,我们似乎都来晚了。”   安托冷漠地看了一眼那个冒失的小个子,他穿着手染的丧服,有点笨拙,细瘦的肩膀扛着个大脑袋。   “是啊,”安托嘲弄地卷起嘴唇,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我们都来晚了。” 第七章 诞生(上)   圣哲接着责罚率先堕落的女人道:“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痛苦。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旧约《失乐园》   ※※※   旧约圣婴儿童医院被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之中,除了门卫,急诊,值班处之外,只有数个窗口还有温暖的灯光充盈其间。   这座医院为圣座财产,成立于一九八四年,是现任教宗主持并坚持创立的——神圣公国在此之前从未有一家主要面对孕妇,产妇以及婴幼儿的医院,因为这个面积仅有32平方英里的小型宗教性国家中,常住人口只有一千余人,而且大部分是神职人员,包括了主教、神甫,修士,修女,以及教皇的志愿禁卫队。前四种人遵从圣哲的指示:即为了天国的原故而放弃婚姻的生活、及为了圣哲及福音而放弃家庭的生活,发誓终身独身,守贞,而后者中只有军官可以结婚,家属可以随军,普通士兵除非退役,否则也不能结婚儿——这座医院对于这片可以说处处充斥着守贞与独身者的土地而言,几乎是无用的,设立它时,原先的用意是为了那些在每一个早晨涌入这个弹丸之国的游客与朝圣者,他们数量惊人,而且其中有着不少孕妇,或者父母带着孩子,他们希望在这个神圣之地得到祝福,却经常会因为水土不服,冲撞,拥挤等各种原因而处于先前不曾预计到的危险境地。   但让人意外的是,虽然这个医院的建筑,人员,医疗设备等丝毫不逊色于神圣公国之外的任何一家妇婴医院,但神圣公国内部对于它的宣传与推荐,依然淡漠到几乎到无的地步——大部分朝圣者遇到问题时,还是会拼命地往与神圣公国毗邻的其他国家跑。   这也是令人颇感无可奈何的事情——近年来教会中司铎圣召短缺,不少人士都建议教会重新考虑祝圣已婚人士为司铎,或者允许“有限度的禁欲”——现任教宗对有关羽圣婴儿童医院的提案表示支持被当作了一个赞同的信号,这招致了守旧派人士的不满。不管怎么说,近百年来,顽固的守旧派们一直是一边坚持婚配圣事的尊严与必要性;一边毫不保留地谴责“婚配比独身或者童贞更为优越”的说法的,教宗的做法让他们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他们虽然不能逼迫教宗承认错误——这样无疑是否认了自中世纪便沿袭下来的“教宗无错论”,却可以采取“沉默”这种隐蔽的不合作态度。   不过今天这座医院倒是真正的派上了用场,一个身份尊贵的朝圣者将在这里分娩。   罗莎丽娅·费迪南德·卡洛斯,她将在这里生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医生诊断下来,她的情况并不怎么好。   在怀孕第七个月的时候,作为旧约教徒的罗莎丽娅坚持要前往神圣公国为自己腹中的胎儿祈福,而她的丈夫安托表示支持——他从来不反对妻子的任何意见以及想法。女王陛下表示不赞成,但公主殿下——现在或应称阿隆索伯爵夫人的心理医生认为:在这个关键时刻,心灵的安定比身体的稳定更为重要,因为前者必定影响到后者,他不保证一再的强硬阻扰会不会影响到胎儿与孕妇的安全。   罗莎丽娅如愿以偿,她不顾自己沉重的身体,在抵达神圣公国的第一天,她就在圣母大教堂里整整祈祷了4个小时,与其说是为孩子祈福,倒不如说是在折磨自己与胎儿——接下来的几天也是如此,长时间的祈祷与一次次艰难的朝拜……在前一晚教宗主持的前任教宗追思弥撒中,她的身体终于无法支撑下去了,祈祷变成了呻吟,呻吟变成了一声尖厉的喊叫——安托将她抱出了弥撒现场,而外面,旧约圣婴儿童医院的救护车正随时待命。   从弥撒现场一直到产房,安托一直在罗莎丽娅的身边,公主殿下在第一声叫喊之后就不再发出太大的声音了,但人们还宁愿她一如之前那样大喊大叫,那种悠长凄凉的低叫声简直就是某种金属乐器演奏的哀乐,其中一些尖细拖沓的音节就像是指甲在人们的心脏上刮。   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有着难以想象的大力气,一个护士在为她注射的时候被她抓住手腕,不过几秒钟,整个手腕就出现了一道完整的深红印子,幸好当她发现时就立刻放弃了那只无辜的手腕:“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说,而她的另一只手则一直死死地抓着安托的手臂,甚至不换一个地方,在她被迫松开手,沐浴,换上产服时,安托灰色的厚羊毛外套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痕迹。   “你在吗?”在看不见安托的时候,她尖叫道,于是安托走到她的身前去,但他也得沐浴,换上无菌衣,所以只好让沐浴间的门略为开着。   这个男人即便在穿着可笑的蓝色无菌衣的时候依然英俊而沉稳,他微微皱着眉头,显得十分忧虑——在妻子获得自由的手一把抓上他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三道清晰的血印的时候,他没有丝毫退缩的意图,反而握住了那只疯狂挥舞的手,把它握在自己的双手里。   这间早就安排妥当的产房安静而洁净,除了医生,护士,安托,就只有罗莎丽娅和她对肚子里的孩子。   护士检查了罗莎丽娅的身体,距离生产还有段时间,他们在罗莎丽娅的身体上安装了各种仪器,检测胎心,然后是罗莎丽娅的血压、体温、宫缩情况。还有营养液,这种直接注入血管的营养液可以提供产妇分娩时所需的体力,而普通的食物在宫缩的时候或许会引起呕吐——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一路上都保持着合作态度的罗莎丽娅在针头刺入皮肤的时候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她猛然推开了护士,并且抓起营养液袋向墙上掷去,然后狂乱地拔掉自己身上的仪器导线——安托立刻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从背后小心而坚决地压制住暴乱的女人,轻声地在她的耳边说话,一边轻轻地抚摸她的耳根。   罗莎丽娅安静了下来,医护人员乘此机会急急忙忙地清理了那一片狼藉,并调来了新的设备——经过先前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罗莎丽娅对这类东西有着相当强烈的反感,但必要的检测还是要进行。还好有安托在一旁低声劝解,医生与护士们的工作才能继续下去,这个时候,一个护士发现阿隆索伯爵正在流血,一侧的眼角在刚才的混乱中被什么东西割裂了,他向护士要了一块消毒棉和双氧水,也不离开房间,简简单单地自己处理了伤口。   冰冷的管线再次碰触到温暖的肌肤,罗莎丽娅颤抖着,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到令她恐慌的东西——就像是她曾经看到过的,躺在床上,被一堆金属的怪物包围——呼吸机、心跳频率监视器,电脑断层扫描设备、Ⅹ光透视机……监护人伊诺像是一块融化的乳酪和它们连接着,他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死去,这些机器好像将他的生命力一股股地吸走了……   她曾经,现在也不愿意承认,虽然她自己也很清楚,伊诺已经死了——那么她也会死……吗?   检查的过程中,罗莎丽娅闭上眼睛,喃喃祈祷,在得知孩子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出生时,她又坚持做一次祈祷——她不要别人协助,于是只有安托支撑着她一次次的跪下,匍匐,站立……周而复始——一边是提心吊胆的医生与护士,罗莎丽娅回到病床上的时候,他们几乎是扑上去进行再一次检查的。   等待是漫长的,其间护士建议罗莎丽娅跟随着子宫收缩的频率调整自己的呼吸,为她按摩以减轻一阵阵的疼痛,以上都被拒绝了——因为罗莎丽娅坚持这是圣哲所赐予女性的原罪,女性应该接受这份疼痛——通过椎管内阻滞镇痛与吸入麻醉气体镇痛的建议自然也被坚定地拒绝了。   她愿意接受的,只有祈祷。伴随着疼痛的加剧,唯一能够接近她的安托不免被她抓的遍体鳞伤,这倒也没什么,但令医生与护士惊讶的是,在他们检查的时候,能够清晰地听见罗莎丽娅在诅咒自己丈夫,用充满了轻蔑与侮辱的语言,但下一刻就转成了热烈的崇拜与敬仰——与之相对的,她时而露出只有受到了严酷迫害的圣徒才会有的那种悲哀的微笑,时而露出刽子手瞥向罪犯才有的那种冰冷与凶残的目光。   而安托·德·阿隆索伯爵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一点恼怒与不耐烦都没有,他比医生与护士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丈夫都要来得温和与有耐性——正如报纸与杂志上所说的,这个婚姻中显然有着一个神经质的疯狂妻子与宽容大度的丈夫。   没人能说罗莎丽娅不是个幸运儿,安托可以说是个完美的男性,他的出色不单单在外表上,虽然是借着罗莎丽娅的身份才获得了爵位以及青云直上的机会,但他确实是个有着出色的工作能力的人,尤其擅长协调与整合,懂得很多说得很少,而且虽然与罗莎丽娅公主结婚,却与王室并不亲密,与其它的派系也没有直接的关系,对于彼时群龙无首,的阿涅利派来说不谙于是圣哲派来的使者。民主党的首领从这个年轻人那里得到了不少重要资料,对他与阿涅利的关系也有一定的觉察,不过安托似乎更愿意在幕后工作,加上他的年龄与资历,感觉没有什么威胁的在位者也愿意在某些时刻支持一下这个年轻人,毕竟阿涅利的死亡让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逃脱了已经套在脖子上的绞索。   安托现在所居的职位已经是同龄人中最为靠近权利中心的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无可限量——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干干净净的私生活尤其能够得到人们的认可,有几个年轻人能够在位高权重的时候坚持每天按时回去陪伴自己神志不清,毫无魅力的妻子?   “开到九指半了。”护士说,她小心翼翼地建议罗莎丽娅在宫缩时开始用力。   医生忧心忡忡,罗莎丽娅的身体状况并不怎么好,痛苦将会夺去她大部分的体力,而她又绝对不愿意接受无痛分娩或剖腹产。 第八章 诞生(下)   安托握住罗莎丽娅的手,心里与面容一样沉静。   他的纵容与大度就和养殖玫瑰的农户相类似——日夜照顾,细心服侍,无数次地被锐利坚硬的刺刺入皮肉也没有丝毫抱怨与憎厌之心……这些都能在最后采摘的那一刻得到报偿。   在伊诺死亡之后,圣殿骑士中就没了可以教导或者压制罗莎丽娅的人,而且罗莎丽娅对于抛开他们以及他们的期望,与安托在圣哲面前发下誓言成为夫妻一事似乎始终有点不安——他们在此之前一直将罗莎丽娅奉为贞女。这导致了两者虽然还住在同一个建筑内(王室赠与罗莎丽娅的城堡),但都有意识地回避着对方,更遑论如同以前那样形影不离了;教廷派遣来的嬷嬷虽然细致,却更为注重自己的修行,何况其中一个已经被阿涅利以重金收买——金钱对于一个虔诚的圣职者自身或许没什么作用,但对于达成一个圣职者的愿望却有着相当大的作用,两位嬷嬷之一此生所愿除了将自己完全的献给圣哲之外,就是在她的出生地——一个位于山脉深处,贫瘠的,荒凉的村庄里建造一座真正的,结实的石头教堂。   至于身边的朋友与仆从,那些据说支持罗莎丽娅的贵族们根本就不会在让自己的妻女和这个迟钝的小家伙有着点头问好之外的关系,王室的仆人们谨守本分,完全不去干涉主人的事情以及出现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这让安托轻而易举地控制了罗莎丽娅。   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眼里,安托是最值得信任的,最可靠的,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在她处理生活中一些令人不快的事件,譬如媒体,收益,王室事务等等、总之一切需要她尽快作出决断却感到无计可施一筹莫展时,及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从不只为自己着想而伤害她,或者强迫她做什么,不对她说谎,不引诱她采取有害于自己的行动,不会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而生气……就算是真正地为她着想,也不会以命令的口吻与傲慢的态度对她说话,即便在他成为她的丈夫之后。   罗莎丽娅对安托感到十分满意,她不愿意忍受任何牺牲,她不想有什么人在她那里得到特权,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按照她的想法行进——但对于外界事物的无知,让她毫无所厥地吞下混杂白花曼陀罗的镇静剂,加入大量豆蔻、丁香、肉桂、番红花(催情效用)的饮料与食物……她甚至觉得那些东西很美味,很新奇,却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些香料具有的催情作用,在伊诺尚未离开,她的饮食还会受到严格监管的时候,无论在原料还是配料中是绝对看不到这种东西一丝一毫的影子的。   这些植物催情的效果是很微妙的、柔和的,至少她在投入安托怀抱的之前与之后,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幸而她还可以以圣哲曾经说过“人单独不好。”来宽慰自己,为自己脱罪,而且因为圣哲也同样说过:“你们要生育繁殖”她决心要为自己的“罪行”来寻找一个可行的赦免——无需安托考虑如何劝说,她自己便作出了尽快受孕的决定,虽然王室的御用医生与首府的专科医生都表示,她最好在五六年后再考虑生育的事情。   罗莎丽娅的身体并不适合怀孕,她身型单薄,体质欠佳,窄小的胯部很容易导致难产。   她现在已经尝到了一意孤行的苦头。   医生禁止她再次下床跪拜祈祷,并且让所有人做好剖腹产的准备,并且悄悄地在营养液中混入了麻醉药剂——但一点用也没有,曼陀罗花粉的力量要比化学贫合成的麻醉剂更为悠长,以往积累下来到的药性足以消弭那一点人工制品所能起的作用,罗莎丽娅痛苦的,沙哑的嘶喊,汗水与羊水,血水洇透了柔软的床铺,她甚至无法去后悔自己没有听取医生的建议保留体力,或者采用无痛分娩——当她决定放弃自己原本的坚持时,却发现自己连说话也不能够了,她的整个身体失去了除了疼痛之外的所有感觉。她尝试用力,但一点力气都没有。   白色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动,耳边嗡嗡嗡的,全是距离遥远的杂音。   过去的事情,那些她不愿想起来的事情——她被吊起来,悬挂在床柱中央,父亲挥舞着残破的马鞭恶狠狠地抽打她的脊背与屁股,母亲在一边捧着圣经,谴责自己的过失,因为她居然生下了一个犹如恶魔般下贱堕落的女儿……她进了修道院,那里除了祷告之外不准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吃饭说话的孩子得用舌头画十字架。画在什么地方呢?地上。她得舐地,那些湿漉漉的十字架,很快就带上了血,因为石板地总是有着眼睛看不见的缝隙,而缝隙的边缘就是割舌的刀刃……   邪恶的异端……血腥的奔牛……溃烂的婴儿……民众鄙夷的眼神……媒体苛刻的评论……最后是,伊诺……失望的眼神……   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   从“不自然,人为的方式”从母亲的腹腔中取出的婴儿很瘦弱,几乎可以放在一个鱼盘里而不用担心他掉下来。   “一个男孩。”医生说。   “是的。”安托说,他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罗莎丽娅,她单薄的就像白纸上的线描人物。   他面无喜色,不过人们可以理解,自己深爱的妻子生死未卜,就算有了儿子也不会高兴到哪去。   婴儿虽然瘦弱,但足够健康,在婴儿监护室里呆了12个小时,安托就获得允许把他抱起来,他拒绝了护士的陪同,希望能和自己的儿子单独呆一会。   这能让人理解,但令人意外的是,护士回来的时候,没有找到婴儿,还有安托,监控摄像表明孩子的父亲抱着孩子离开了监护室。   他们以为他带着孩子去看罗莎丽娅,但罗莎丽娅所在的重症监护室除了她自己与护士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罗莎丽娅依然处于昏迷中。   最重要的是——她的孩子,是撒丁第三王位继承人,虽然他(她)的母亲成为王储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准确点说,是再也不可能了,但婴儿从来就是希望的象征。 第九章 萌芽   安托究竟想干什么?   很多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以普通人的眼光来看,这位先生的境况可以让任何一个苛刻而挑剔的家伙心满意足。他年轻,健康,聪敏,美貌的妻子给他带来了爵位,身份,数以亿计的财富和名门望族所能提供的一切优裕的生活;而他的事业如同他的婚姻一样无可指摘,出色能干的年轻人有很多,但出色能干又有上位者慷慨而切实的帮助与支持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安托的道路已经有人帮他铺设完毕,平坦,光明,最主要的是距离最近的一个目标已是伸手可及——甚至有人猜想,安托将会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大臣之一。   荣誉,爱情,财富,地位,事业——这几种东西里面哪怕只是提出一样来也能让一个原本铁石心肠的人为之恋恋不舍,那么这个年轻人又是为了什么……毫不犹豫带着自己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孩子出走?而且是有预谋的,有计划的——从医院的监控设备中可以看到他是怎样把孩子塞进胸前的大衣里,从容不迫地走出监护室,走过走廊,搭乘垂直升降电梯直达一层,经过大堂与休息室,前厅,问讯台,最后在连接着车行坡道的大门前停留了一秒不到,就被一辆巧妙掩盖了牌照的黑色汽车接走。   除非现在的恐怖分子也能够释放如“支配人类”一类的法术,否则很难相信安托是受人控制的——可他又能从别人那儿得到些什么好处?鉴于他现在已经达到了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高峰。   不见得还有一个国家的公主在等待着他吧——维尔德格毫无责任感地想道,他悠哉地半躺在丝绒帷幕遮挡下的大理石窗台上,身边是一份又一份的报纸——这种宽大的窗台或许原本就是为了让人有个私密的小空间而设置的,上面还摆放着不少富有弹性的靠垫,在女王陛下与亚历克斯愈来愈长的“下午茶”时间里,不想和女王的近身侍卫一样站立在阴影中的维尔德格多半会选择这里小寐或者看报纸打发时间——他所阅读的报纸也是经过费力筛选的,为的是让这个“懒散”的家伙能在自己不在王储身边的时候多起点作用——圣哲才知道这个越来越忙的家伙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精力与耐性。   费力·德·朗巴尔,他没有放弃王室法律顾问的工作,不过这已经不是他唯一的职务了,他现在还是上议院高级法院的书记官——这是成为上议院高级法官的必经途径。在此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撒丁的上议院有着司法权,上议院是民事、刑事案件的最高上诉审级,是最高审判机关,处于撒丁司法体制的最顶端。它所作的判决对下级法院具有约束力。(在理论上,上议院数百名议员都可以成为法官,但依照惯例,只有这12名身为法律专家的终身议员以及大法官,才是真正行使上议院司法权的法官,其他上议院议员并不参与司法权的行使)……费力的曾祖父就曾经是居于整个上议院法院顶端的巨龙——大法官。现在看女王陛下与朗巴尔夫人的意思,显然也是希望费力能够步其祖先的后尘。   抱怨归抱怨,费力派人送来的报纸与资料维尔德格还是每份都会一丝不苟的看过——安托的事情因为涉及到撒丁王室的第三继承人难以向公众保密——毕竟任何一个王室新成员的诞生都会引起民众极大的关注,由孩子的父母抱着孩子在正对着王宫广场的半圆阳台上向撒丁的民众们“第一次致意”更是必需的程序之一——就算因为人类无法抗拒的原因,这个新的王室成员不得不在撒丁疆域之外的土地上降生,那么仍然应该接受采访与摄像——当然是在孩子与母亲的情况允许他们这样做的前提下;而一旦情况好转,第一件事情就应该是回国。   在最初的讶异之后,民众的情绪已是日趋平静……与王室以及政府的心事重重相比,不甚了了的民众想法要直接和简单的多——哦,新生的王室成员,是的,这很好;不见了?噢,是的,这很不好,但他是阿隆索伯爵的儿子——带走他的是他的父亲,这是他的权力——另外,没有一个父亲会去伤害自己的孩子,人们并不怎么担忧王室新成员的安危。   他们还有王储,王储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继承人的继承人,至于公主殿下的孩子……他的排名必然在王储的孩子之后,民众只是有点惋惜以及由此产生的少许担忧,毕竟撒丁王室人丁不旺都快成为一个传统了。   所以说,在一个星期之后,人们的注意力大半都转移到了王储身上。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罗莎丽娅公主殿下,现在的阿隆索伯爵夫人生下了一个儿子,虽然现在去向不明。   煦德·萨利埃里,来自于西撒丁的强势人物,老辣如同七十岁,沉稳如同五十岁,干练如同三十岁……心诚志坚,言出必行——当然,民众不断上升的支持率最后还是得归功于萨利埃里所推行的政策——降低失业率,可靠的养老保障与医疗保障以及对中产阶级减税。已婚,妻子是东加大公的次女,两人在公众的眼中非常相称,最近奥尔加又为萨利埃里家族增添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如果要说撒丁人心目中最为完美家庭的典型,大抵就是如此。   奥尔加的姐姐,东加的长公主,最近也和奥丁的统治者传出了喜讯——他们的孩子将在明年五月诞生。   就算是费力·德·朗巴尔——他的年轻,富有,显赫的身世,地位与几乎可以看见的辉煌前程也是民众颇为熟悉的——至于婚姻方面:他虽然还没能娶到一个合适的妻子,但据说在明年这个时候会正式订婚。   订婚,接下来就是结婚,繁衍——丈夫,妻子,孩子,一个温馨稳定的家庭,这是一个成熟,可靠,成功的男性必有的标志。   虽然不至于如同热情过度的西大陆联邦民众那样举着牌子游行,呼喊口号来催促亚历克斯尽快确定一个未来王后的人选,但各类媒体中数不胜数的暗示明示已经清楚地表达出人们的心声……维尔德格拿起最新的《撒丁日报》,他记得这份报纸应该是份严谨,刻板,内容单一的半官方报纸,但它现在也开始做婚姻问答,恋爱指南之类的专栏了——经济类报纸上甚至还有用走势曲线图与数据对比表格所做出的……所有曾经与亚历克斯有所来往的女性成为撒丁未来王后的预测表!(除了暂时不够年龄的小女神以及已婚者)   ※※※   报纸上尚未刊载,民众即便知道也不会太过在意的,几个小时前才经由特殊的紧急渠道送到女王陛下手里的报告里详细描述了安托的新动作。   安托在神圣公国的中心现身了——在一个隆重但不公开的小仪式中,他和罗莎丽娅的孩子在圣母大教堂接受了圣座国务卿约翰枢机主教的亲自洗礼,在整个过程中抱着这个宝贵的小婴儿的是他的教父——罗斯的亲王莫尔费斯·菲利普·阿瑟·乔治。后者为他起了教名——艾伯特(含义:高贵而聪明的;人类的守护者)。这固然是个好名字,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亚历山大的姓名含义是人类的保卫者,而爱德华的姓名含义是财富的守卫者……   报告中被女王陛下特意注明的地方:教宗慷慨赐予的殊荣——这个来到人世不足一月的婴儿得到了神圣公国的国籍。也就是说,这个小婴儿已经是这个位面上一千个最接近圣哲的万福之国的成员之一了。   之后的事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安托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向圣座外事部申请圣地避难权……或者说,宗教避难权。   “你怎么看?——对于这个圣地避难权……亚历克斯。”女王陛下微微地皱着眉,安托的突然出走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确信自己手上的资料没有泄露的可能,那么是他被什么东西威胁了吗?不,据女王了解,暂时应该没有,安托已经站在了一个对于年轻人来说不低的位置上,下面的人没可能影响他到这个地步,而上位者……民主党现在的首领一直就有意将安托打造成民主党新一代的形象代表——以驱散阿涅利给民主党带来的阴云,又及:对抗保守党的代表费力与无党派人士代表的萨利埃里。   至少在罗莎丽娅提出朝圣与祈福之前,所有的事情还是按照女王陛下的预想发展的。   亚历克斯将三份文件摆在面前的茶矮几上,身体前倾,肘部支撑在膝盖上,在下巴下交叉十指——白色的是报告,有着正黄封条与圣座标志的是圣座外事次长经由外交渠道送交的一份半正式信函—圣座方面暂时没有允诺给予阿隆索伯爵圣地避难权——虽然他提出的要求至少是符合圣座的避难权法的:他是旧约公教的信徒,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是,而撒丁却是个不支持,甚至可以说是排斥旧约公教的国家;圣座外事次长谦恭而含蓄地向女王陛下转达了教宗的想法:撒丁王室的事情还是交给王室处理,但希望能以比较温和的方式——圣座并无意插手撒丁王室内部事务,但在自己的信徒濒临绝境时,圣座还是会及时地伸出援助的手“正如父亲怜恤儿女,圣哲也必定会怜恤他的信徒。”……诸如此类;最后一份是正式的王室邀请函,现罗斯国王亲笔书写并签字的——罗斯王储爱德华·冯·安德鲁·帕特里克·费迪南德·大卫与翡冷翠城邦大公长女的婚礼,它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一再拖延至今,虽然婚期是在一个多月前公布的,但似乎与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有所关联。   “时间上很凑巧……婚礼在神圣公国的圣天使大教堂举行——朗巴尔夫人,请为我拿正式的回复函过来吧——亚历克斯……不,不要将亚历克斯列在出席人员名单里。”女王陛下摇头,作为母亲,她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能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媒体?随便他们怎么说吧,我们与罗斯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   但这样做的话,也许会让某些猜测变得更为真实。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急促地思考了一下:“请等一下,朗巴尔夫人。”他说道,然后看向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黑眼睛:“我想去,妈妈。”   鉴于他们已经送来了如此正式的,具有针对性的邀请函。   不是安托,也不是爱德华,也不是玛丽亚女王,更不是撒丁的王储,那时仅仅为了亚历克斯,或说亚历克斯躯体内的外来者而发出的邀请。   《光亮报》上一则有关于罗斯王储婚礼的侧面报道,撰稿人在文章中半嘲弄地写道:神圣公国此次这般慷慨地允许王储夫妇在圣天使大教堂中举行婚礼,完全是出于投桃报李的心态——据可靠人士称,罗斯王室将一件珍贵无比的圣物赠送给了神圣公国,据说,是圣杯,它承载过圣哲人间化身时流下的圣血,可以起死回生,驱散疾病。   他还在一旁列举了其他的圣物,其中有一张是金约柜,但这张照片在此之前并没有出现过——不死者坚信自己的记忆力并未衰退,之前所有有关于约柜的照片所展示的都是一个用木头造的柜子,里面放着刻了十诫的两块石头板子、一根圣人曾经用过的手杖、一个用金子作成的罐子,里面装着圣哲在旷野漂流时期所吃的食物。在柜子的上面有两尊用黄金打造的天使,这两尊天使面对面的用翅膀围出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就是代表圣哲所在的地方。   而现在这个约柜顶端,天使翅膀所围拢的空间下方,却多出了一颗精美的钻石——深蓝透明的碳元素组成的单质晶体,散发出寒冰地狱才有的那种死寂冰冷的蓝光,即便有着黄金的天使在上方拱卫,也仍然会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它有着著名的塔维奈尔蓝钻的特点,但据后人进行光谱分析,它内部的光谱非同普通钻石的光谱,就像神的目光一样不可捉摸。   它的名字是宝石中最具反讽意味的,虽然名为希望,但它绝不带给主人哪怕一丁点儿希望,相反,它晶莹璀璨的外表之下,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阴影。   原名“希望”,而更多的人称它为“厄运”。 第十章 狂妄   “你太狂妄了。”   维尔德格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结果他看见提前归来的雪鸮站在房间角落的栖架上像一只真正的鸟那样伸出鸟喙清理自己身上的羽毛。   “但你现在或许正是需要狂妄。”   与奥丁王室那块失落的古水晶有着同样名字的雪鸮“说”道。亚历克斯看了它一眼,抬起手,将食指与中指的指腹轻轻按在自己的嘴唇上——虽然能够听到的只有不死者以及不死者的附庸,但亚历克斯并不想从它那里获得太多有关于未来的讯息——巫妖在托瑞尔位面选择的对立法术学派是预言系,他不能使用其中的法术以及卷轴,使用或者制造道具也不行——在这个低魔位面依然如此,但他所得到的这颗新的宝石级古水晶不但能够看到过去,与现在的“真实”,还能以此推测出一定的未来的“真实”。   不死者不知道这是否是位面法则的不同而引发的错漏,不过他并不想借此获得些什么额外的利益——借助外来的力量扩展自己的感知范围和领域固然可行,但过分依赖这份力量很可能最后连自己原有的东西也会不知不觉地丧失——这个位面的人类没有魔网,没有法术,却有“科学”。借助科学,人类的某一感官、机能得到了延伸、扩张、增强,电话让距离千里之遥的人类互相取得联系,枪支让人类可以杀死强于自己数十数百乃至上千倍的野兽,飞机可以让人类按照自己的需求以最快的速度集合与分散……舒适、方便、富足、长寿,人类通过这些“科学”的果实所取得的优势与便利轻而易举地站在了这个位面的顶端,但人类本身的能力却在短时间内大幅度的萎缩,譬如人类可以通过各类仪器提前预知未来的天气,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能预测地震,但如果脱离了这些仪器,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在这方面的感知大概还比不过一只青蛙。   浮躁、难以控制的情绪,日益虚弱的躯体,不断下降的视觉,听觉,嗅觉与味觉,越发薄弱的免疫力,甚至生殖能力……并不是没有人类发觉,提醒,警告——但为时已晚,人类已经无法摆脱“科学”这一巨型的赘生物,即便这个位面迎来最为可怕与彻底的浩劫,只要有人类残存,他们的记忆中仍然会保留“科学”所带来的荣耀与欢乐,并且会尽其所能地去寻找与发现,直到重建所谓的“文明世界”。   这也许就是命运的不可逆。   巫妖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关于人类的思考到此为止。   现在他需要好好分析一下自己。   ※※※   “你太狂妄了。”   四壁洁白的圣物存放地,就像是婴儿的灵魂那样一尘不染,却因为浓郁的乳香与没药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因为皮肤下的脂肪已经变化为尸蜡而变得丰润娇美的尸骸——在几百年前,人们还常以这种芳香的树脂为原料来制造香料,炷香、医药品和用来抹涂尸体的防腐香油——虽然现在除了宗教圣地或者王室,以及少量的奢侈品手工工场,人们通常只能闻到化学品营造出来的,或者太过甜腻,或者太过犀利的香味儿,但这种深沈带有徐缓的甜蜜感似乎可以通过基因的遗传而持续刻印在人类的思想里。   在安托走进这个存放圣物的礼拜堂之前,罗斯的亲王殿下,莫尔菲斯正是用如同慈爱的长辈告诫晚辈的口吻这样说道,但他紧接着又说道。   “但你现在或许正是需要狂妄。”   安托是不是需要狂妄我们不得而知,但罗斯王室却是极为乐于看到这种狂妄的——任何能给撒丁王室添点麻烦的事情,他们都愿意坐在旁边好好欣赏一番,前提是不将自身卷入麻烦,但如果有着足够的利益,那么他们也不会介意以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介入。   安托真的将自己与罗莎丽娅的孩子带到这里,并且愿意让罗斯王室的亲王成为孩子的教父可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这是个确凿无疑的惊喜——当然,对于撒丁来说,也许应该称之为惊骇。有着神圣公国的国籍的婴儿自然也必须遵从国籍所在地的律法,而按照神圣公国的律法:教父,在婴儿或幼儿受洗礼时,赐以教名,并保证承担其宗教教育的人,为受洗者设置的男性监护人和保护人,这个身份可以让他贯穿这个婴儿的整个生命历程而不必担心受到任何阻扰与谴责。   除了这个小礼物之外,安托带来的一些原始资料与机密也是让神圣公国与罗斯对这个背叛者宽容和蔼的原因之一——他们答应了他的请求,允许这个凡人踏进教宗与枢机主教方能进入的圣物存放地。   安托走进那座高大的祭坛,祭台上摆放着一个古朴的皂荚木柜子,他伸出双手,打开柜门,明亮的光线下,黄金的天使呈现出最为温润美丽的光泽,他们似乎是有生命的,在他们护卫下的约柜顶端中央镶嵌着那颗瑰异的蓝钻,他仔细的观察——镶嵌处的边缘并不是很新,非常的光滑,有着与旁边的木质一样古老的深褐色与油脂感,正像阿涅利留给自己的资料中所说的,这颗几经打磨修改形态的钻石竟然可以奇妙地与约柜顶端原有的凹陷天衣无缝地组合在一起。   资料中类似于神话或者鬼话的部分还有:它原本是被送至圣座以求驱除其中的魔鬼,现在魔鬼不知道是否被驱逐了,但它的力量反而因为与圣物结合而变得更为鲜明——究竟是什么力量资料中并未写清,也不知道资料的提供者是如何感觉到那份力量的,安托看来,这颗钻石除了漂亮点之外没有任何一点特别之处,他伸出手指小心地触摸,冰冷如水,但仅此而已——无视近在咫尺的财富,权利,情感的诱惑,抛却凡俗所有的一切来换取这短短的几分钟与它单独相处……自己或许是真的疯了,安托自嘲地想到,一种深沉的绝望与痛苦卷过了他的整个身心。   “我需要力量。”他颤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礼拜堂内:“我需要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第十一章 莉莉   一个乍冷还暖的傍晚,一个令人陶醉,甜美柔和的时刻。   撒丁国立大学的建筑群矗立在金色与红色的光线中,依然带着孩子才有的那种稚气的年轻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学校的大门离开这个神圣的象牙塔——他们已经做好从繁重的学业中暂时摆脱出来,好好享受周末与假日的准备了,不过在此之前,这群头脑饱饱,却饥肠辘辘的学生却需要先行满足一下自己的肠胃与口舌——不是学校餐厅里的三明治与混合果汁,而是丰润肥美的生火腿,肥硕多汁的芦笋,酥脆香喷的炸鱼佐蔬菜冷汤,清甜可口的葡萄酒腌渍水蜜桃才是他们急需攫取的目标。   这些东西在距离学校两三个街区的市集才能找到——这个古老的城市鱼鳞般的石板路以及狭窄的街道并不适合车辆行驶,年轻人也不介意在晚餐前散一会儿步作为一种特殊的开胃菜,于是在这个时候,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这些青春与快乐的实质化身从自己面前不断的经过,随后散布到任何一家敞开着门的酒吧或者餐厅中去,他们大步走,高声说话,爆发般的笑,动作幅度很大,很有力,那份活泼天真的劲头儿与源自于健康与青春的自信就和温暖的空气与甜蜜的烤肉香味那样,让人看着,感觉着都会在眼光中不自觉地带上愉快的。   除了自己身边的这个家伙,莉莉想,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在那些学生畏怯,腼腆地向亚历克斯——教授问好的时候弯起她那双明媚的黑眼睛,这些孩子的态度让她想起了仅在学生间流转的传言——他们喜欢他所教授给他们的,那些“新奇”而又神秘的知识,但又畏惧他的严格,尤其在亚历克斯在课程上做过些许调整,博得委员会的同意将这门课改为必须得到一定的学分才能申请以及继续进修的学科之后。(按——亚历克斯语:那些将一个邪恶,阴险,苛刻,恶毒的巫妖当作散漫无聊的吟游诗人的家伙也该适可而止了!)   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个男性无不向莉莉投去赞美与欣赏的短暂一瞥——毕竟莉莉的身边有着一个相当出色的男伴——即便是那些尚未懂得女性之美的孩子,也会向这个美丽的姐姐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齿。亚历克斯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性,现在的她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巅峰状态,头发乌黑,同色的眼睛在金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下巴微微仰起,脖子就如十四行诗中经常说的那样“如同天鹅一般的优美”,肩膀浑圆,脊背坚实,手臂与腿部充满了力量。   也幸而她已经那么出色了。还有安妮,她已经提前完成了自己的学业,现在在教育部工作。   她们时不时地会和亚历克斯如同朋友一样见面,谈话,用餐,偶尔还会跳个舞,亚历克斯在需要携带女伴的场合,譬如慈善以及政府与王室的酒会之类,也会选择邀请两人之一——这为女王陛下与亚历克斯省去了很多麻烦,女王陛下是不希望亚历克斯在撒丁国内选择未来的妻子,因为这势必影响到上议员与下议院各党派的倾向,他们可能认为未来的国王已经选择了某个阵营而采取对抗或者不合作的态度,这是女王陛下最不需要的;而亚历克斯固然可以在一个人类女性身上无数次地施加“支配人类”(注释1),但这也意味着他得一个人同时干两个人的活儿……不死者觉得即便他是一个邪恶,阴险,苛刻,恶毒的巫妖也不应该受到这种无礼无据的残酷剥削。   所以三个人类似于合作伙伴关系的身份就这样定了下来——虽然两者的支持者呼喊的声音从来没有消失过,但能够真正对王储的婚事提出意见的人反而对这个情况感到满意,“过于优秀”,他们这样评价道,一个王后的个人色彩不应如此夺人眼目,看看曾经的威灵顿王妃,她带来的全套厨房用具(注释2)几乎毁灭了一整个罗斯王室!——就算亚历克斯本身并不像曾经的罗斯王储——威灵顿王妃那位阴沉内向的丈夫,现在的罗斯国王,虽然两者一样低调。   这让异位面的不死者觉得很有趣,在托瑞尔大陆似乎并没有这种覆盖面极广的潜意识/认知——没有一个托瑞尔居民会认为性别会是一种弱点,桎梏或是阻碍,《人类神系》《精灵神系》一打开,明晃晃亮闪闪的神名后女神的后缀无论是在强大神力还是在中等神力的行列里都占据了一个不小的比例。而《矮人神系》中也有着崇高的母亲(矮人的家庭女神)以及生命与慈悲女士(矮人的医疗与生命女神),不可见秘法之后(矮人的心灵异能与征服女神),甚至还有矮人的女武神;就连《兽人神系》中寥寥无几的几个神名中也有洞穴母亲(兽人的生命女神)的一席之地;最后必须一提的还有那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印记城的统治者痛苦女士——何况在半巫妖导师的藏书以及允许他阅读的记忆里,强大以及中等神力无需多说,即便弱等神力的女神也都有着各种各样奇妙无比的加成,譬如记忆加成,外援加成等等……对此巫妖本身也有深刻体会——他所见过的神祗投影与化身也不少了,其中不乏女神——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一向睿智稳重,行事谨慎的半巫妖导师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积累起如此之多的怨恨……几乎涵盖了所有已知的阵营,性别,位面。   “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亚历克斯顺着莉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个有着露天餐席的餐馆,外面的小餐桌上已经坐满了正在享用美食的年轻人,主体是一幢风格特殊的古老建筑,隔着木格玻璃的门窗可以看到里面吊满了巨型的火腿,好像一个生火腿博物馆——事实上不少外来游客经常把这类餐馆当作博物馆来参观。   莉莉的建议自然不会被否决,他们走了进去,这家餐馆就和周围所有的老店一样,陈设在桌面与门口的彩色广告平实中肯,开出的菜单或许菜色不多,却都具有精致绝伦的品质。   他们选择了一个角落里的圆桌,从这里可以看见餐馆后方的小温室,触目所及均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各种食用性香料植物即便在被不断采摘的情况下依然生长旺盛。   “银斑百里香,香紫苏,豆蔻、丁香、茴香、小茴香子、肉桂、番红花,薄荷,柠檬草,藿香,迷迭香,罗勒……”莉莉注视着那些形态各异的植物,逐一报出它们的名字,然后向亚历克斯看去,博得一个赞同的颌首之后,她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就像一个难得一次得到大人赞赏的孩子——她现在在撒丁皇家药学院(私立)进修,她没有安妮那么聪明,起步也比较晚,只有以勤补拙,但在慈善基金会大大小小的诸多事务中抽出时间学习着实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因此学业进度缓慢,不过对于莉莉来说,执着本来就是她身体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终有一天,她能够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   侍者送上陈年雪利酒,这种酒是这个餐馆的经营者特意提供的,很少见的金黄棕红色,香气浓郁,具有明显的核桃仁香气,口味浓烈而柔绵,干冽而甘甜,还有可以一口吞下的面包块上摆着芝士、腌肉或者几颗橄榄,它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做“盖子”,据说是人们为了不让喝到一半的雪利酒受到污染而拿面包块盖在酒杯上,久而久之,放上各类配料的它也成为佐酒的最佳小点了。   “嗯……我支持您,莉莉小姐。”侍者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有点紧张,不敢看亚历克斯,只敢借着取走菜单的时候这样小声地对莉莉说。   莉莉先是愕然,随即莞尔,她对着小女孩理解地眨了眨眼睛:“谢谢你的支持,不过……”她微笑着说:“我无法因为这个原因而帮你获得申请。”   小女孩的脸猛然红了起来,她傻乎乎地笑着,不好意思地微微行了个礼,急匆匆地离开了。   亚历克斯记得她是自己“曾经”的学生之一,可以说很勤奋,可惜的是在炼金方面她毫无天赋,所以不死者在今年的炼金课程中退回了她的申请,他不想让这门课程变成她谋杀自己的最好途径——不过莉莉居然能够知道这些?   “我偶尔有一次经过这里……她和朋友们商量如何通过炼金课程的申请,她们……说的很大声。”莉莉的脸也红了,她对亚历克斯的所有事情都比较注意,希望他不要误会自己是个喜欢探寻他人隐私的人:“刚才……我感觉……我也说不明白……只是感觉。”   “我明白。”亚历克斯温和地回应道:“很好。”   莉莉松了一口气。   莉莉的力量在增强——烈性痘病毒已经得到控制,有着奇怪名字的特效药也随着水晶兰恢复正常生长速度而逐渐减缓,减少产量几近于无;那片土地仍然在莉莉负责的基金会名下。萨利埃里与世界医学组织合作设立的医药研究所就建在这块土地边缘,研究所侧翼的小型公寓是主要研究人员,还有基金会工作人员的宿舍,莉莉也是其中之一;作为王储与萨利埃里的幺子,亚历克斯去参观过那里,也见到了每一个工作人员,但除了莉莉,似乎没人能够感觉到任何异常——那块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圣血宝石所散发出的力量只有莉莉与不死者可以清楚地感觉,并且接收到,不同的是,它对于前者有利,对于后者却有害。   有害,是啊,对于不死者来说,正能量是不折不扣的毒药……可这并不代表它对自己就毫无用处……巫妖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懒洋洋地托起下巴,工具只要能够随心所欲的使用就好,又何必太过纠结于它的加工方式呢。   一柄雪亮的长刀出现在两人的面前,伴随着一辆小推车运来的生火腿,经营者亲自执刀,将火腿外层具保护作用的皮与油脂剔除一部分——细致而多变的香味,没有油脂的地方颜色如同红玫瑰一样鲜艳——专门用橡树籽喂养的特殊猪腿肉,每月用橡树籽和盐揉搓入味一次,自然风干,最少需要两年才算成品。接下来,他做了一个停顿,莉莉看向亚历克斯。   这也是个近来才有的小小游戏,如果男性客人对自己的臂力与眼力有自信,可以代替厨师用锋利无比的长刀,像削纸片般削下薄薄一片的生火腿送给自己的女伴。   这对亚历克斯来说不成问题,他拿起经营者送来的另外一把比较长而薄的刀,在莉莉全神贯注地注视下,近乎透明的薄火腿肉片就像簇新的纸张那样一片片地落了下来,然后亚历克斯还用另一把刀削了一只金黄色果瓤的蜜瓜,切成一英寸左右的小段,并且将它们叠放在一起。   “太绝妙了,殿下。”经营者由衷地赞赏道。   莉莉愉快地用火腿片包起蜜瓜,放进口中……唇角的弧度逐渐加大,在亚历克斯一个代表着询问的挑眉后,她终于完全地笑了起来,作出一个切的动作。   好吧……不死者无可奈何的想,关于萝卜的事情她们可以讲到世界末日没关系。   ※※※   “回来了?”百无聊赖的死灵骑士效仿蝙蝠倒着悬挂在塔楼的窗口,夜风吹拂着他灰白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着八卦的火焰在流动:“约会怎么样?”   “很好。”不死者的配合让死灵骑士呆滞了一瞬,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怎么样的很好?”   对于自己来说,目的基本已经达到,对于莉莉来说,今天的散步,晚餐,还有最后的,一个额头上的吻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这次,你不要随行。”不死者不再满足死灵骑士的恶趣味需求:“莉莉在我离开之后会住到这里,她的一切工作暂停,你要保证不让她离开这个房间——也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绝对——形影不离……直到我回来。”他冷冷地瞥了维尔德格一眼:“这是命令。”   死灵骑士惊讶地张大了自己的嘴巴与眼睛……在意识到这并非玩笑时,他从窗口跳了下来,郑重地回应了主人的命令:“是的,不离开这个房间,不受到任何伤害,绝对。”   巫妖锐利如刀的眼神微微地变得柔软了些——他站起来,拥抱了自己的养兄弟——也是这个位面他最为信任的存在。   他们的脚下,是一个复杂精细,宝石密如夏夜星空的大魔法阵。   ※※※   注释1:支配人类:通过心灵沟通控制一个敌对人形生物的行动,使其为你作战。支配类似魅惑,但是目标仅能每10d6+30秒额外进行一次豁免检定。   注释2:厨房用具——洗具,杯具,餐具,碗具……还用多说吗? 第十二章 婚姻   “那件礼服,腰部以上,肩膀以下的部分一共镶嵌了1095颗FL级别的1至2克拉圆钻(FL指‘Flawless’在十倍放大镜下内外俱无瑕疵)。”费力身体纹丝不动,神情肃穆的如同参加葬礼,他轻轻翕动嘴唇,除了站在他身前的亚历克斯谁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钻石的颗数与天数相对应,从他们第一次彬彬有礼的见面直至今日——一份别致的备忘录,价值1200万。”   对于未来的朗巴尔勋爵来说,这样刻薄无礼的小小失态真是很见。不过亚历克斯并未感到意外,不用读取费力的大脑,不死者也知道这个严谨而拘礼的男人正在翻开属于“劳拉”的那一页——那是道很浅的伤痕,浅的就像是一根针轻轻地划过皮肤,留下一道白色的印记,没有剧烈的痛苦也没有可怕的伤口,却始终难以痊愈。   长达数百英尺的猩红地毯上,罗斯未来的王储妃在父亲的扶持下缓步前行,从外表上看,她端庄,温柔,带着和钻石一样无可挑剔的微笑——与亚历克斯资料中所见的照片有着很大的不同:平淡无奇,有点自然卷曲的褐色短发被全部往后梳,压在层层叠叠的头纱与钻石王冠下,寻常的五官在化妆师的帮助下变得鲜明而立体,稍有些矮胖的身躯倒很适合中古世纪风格的礼服——介于她的腰部与胸部都不怎么突出,虽然在钻石璀璨夺目的密集光芒中很难有人能够集中注视那里超过三秒钟。   她走到预定位置还需要十分钟三十五秒,婚礼手册上是这样说的,而距离不远的罗斯王储爱德华看似全神贯注,充满喜悦之情地期待着他的新娘,可在亚历克斯偶尔与之视线相交的时候居然还会很有分寸的微笑致意,发自于内心的微笑,和他的新娘一样完美——如果他能早一日像这样真正的成熟起来,而不是借着所谓的“爱情”逃避应负的责任与应尽的义务,劳拉·格林·维斯特也许还能避开那个让她丢失了性命的无聊游戏。亚历克斯漠然地想道,太可惜了,如果在费伦大陆,这个轻浮暴躁愚蠢却有着如斯敏感地位的家伙根本就不会有连累到别人的机会。   亚历克斯把视线投往那道精致的玻璃走廊——防弹玻璃走廊,从作为出发点的圣约翰座堂一直延伸到目的地圣天使大教堂的入口——最右翼的侧门,中间的圣门是为了圣哲以及人间的化身所开的,只有在重大节日,弥撒由教宗亲自打开,这对人世间最为尊贵的夫妇之一也未能令圣座破例——玻璃墙壁的上方是绵延数百英尺的粉色玫瑰花蓬,虽然有着直升机在上方盘旋,但绝对无法确定其间行走的人所在的准确位置,成千上万的热情观众也被阻隔在玻璃走廊之外。   但透明坚硬的屏障并未能影响到人们的热情,他们依然高声欢呼与祝福着这对新人——罗斯王室无偿归还的圣杯正在某个礼拜堂的祭台上闪闪发亮,这事儿虽然不曾公开,但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感动这些虔诚的信徒的了。   何况其中还有一千名罗斯公民——他们与相近数量的各国王室成员与政要们不同,他们来参加这次婚礼与回去的费用都是由罗斯王室支出的……还有其后的餐会,顶级的鱼子酱和一磅数万元的白松露据说都是使用飞机空运而来,还有数千瓶价值千元的香槟——一场奢靡至极的婚礼。   希望罗斯王室不要因此而破产。   亚历克斯挑眉,他还清楚地记得费力给自己“上课”是所提及的一些“公开的秘密”。   罗斯王室与撒丁王室不同,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拿着政府津贴和纳税人的钱——直系的王室成员至少有5人,而支系是前者的十倍之多。直系成员属于王室核心成员,他们代表王室,并且拥有王室成员全部的特权,享受王室成员所有的待遇,另外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土地与产业,譬如说:单单计算罗斯国王的私人财产,至少也有数亿元;如果将他以国家名义拥有的所有资产包括在内,他的身家可高达数十亿元——您也知道,在很多时候与地方,是很难弄明白私人与国家的。   “老师”费力信手在纸上画出罗斯王室谱系,树状图表——伸出的枝条十分繁茂。   最棘手的是那些支系,因为威灵顿王妃的关系,王室与公众关系更发生微妙变化,近年来架空王室甚至取缔王室的声音不绝于耳。为拉近与公众的距离,罗斯王室的财政顾问不得不开始史无前例地逐步公开王室财政收支情况——罗斯的民众显然并不怎么喜欢用自己口袋里的钱去供奉比起普通人来说已经算的很富有的王室成员——因此王室拨款与津贴在政府支出的比例中越来越少,而支系的王室成员基本上没有什么固定资产,按照法律与传统他们又不得进行商业活动,问题是这些人都很擅长大肆挥霍与有去无回的投资,如果单凭年俸,还有从国王陛下手中领取的王室成员津贴,根本无法支持以往那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所以现在是国王陛下从自己的收入里固定地划拨一部分作为王室成员的津贴基金,可那也是饮鸠止渴。   尤其是这两年,罗斯王室的财务开支和运转费用因为不断增加的王室新成员而大幅增加,其中仅旅行支出一项就达到了1200万,如果政府不提供紧急财政援助,罗斯王室今年将有望出现4600万的财务黑洞。   这也是为什么罗斯王室成员会对撒丁的王位虎视眈眈的原因之一——撒丁女王的个人资产就几乎是整个罗斯直系王室成员的资产总和,还不算那些固定资产与王室资产——这是属于撒丁王室直系共有的,但现在撒丁王室似乎只有玛丽亚女王,亚历克斯(罗莎丽娅与安托,以及他们的孩子只能算作支系,除非亚历克斯确定断嗣)……更不用说还有一整个富庶的国家作为后盾。   但不管怎么说,撒丁终究还是属于“远水”,而翡冷翠大公大概就是“及时雨”了,据这次也一样做过“功课”的亚历克斯估计,大公之女从母亲那儿继承的遗产与父亲的馈赠约在4亿左右,而且她的财产只有很小一部分是固定资产或是不可随意动用的信托基金,其他的都是股权,证券,黄金与不同的投资项目,但在她能够自行处置手中的产业之后这个数字差不多翻了两番——这和新娘是个商业奇才不无关系,她所投资的项目几乎都能得到不错的回报。   而且,如果能够经由这桩美妙的婚姻连通堪称世界商业中心的翡冷翠城邦,对于罗斯的进出口贸易也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孤悬于两大陆之间的罗斯和撒丁的恩怨一直可以上衍至中世纪,与西侧的其他国家之间则间隔着一个有着广大疆域的西大陆联邦——一个极度不可靠的,唯利是图的自由主义者。   ……   巫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第十三章 陷阱   “阿隆索伯爵希望与您面谈——单独的。”   丰盛、奢侈而漫长的晚宴终于结束时,莫尔菲斯亲王靠近亚历克斯,向他转达了阿隆索伯爵,也就是安托的邀请——作为孩子的教父,莫尔菲斯亲王将会随行,并且在整个过程中充当见证者——“我是那个孩子的教父,以圣哲的名义起誓,保证他的安康与喜乐是我的权利与义务。”亲王殿下赤裸裸地采用一种友好亲热的腔调说道:“我和罗莎丽娅费迪南德阿隆索伯爵夫人也有过数面之缘,她是个温和,虔诚的好女子;阿隆索伯爵也是一个不错的人——不过年轻人总是会有几次因为某个错误的认知或者古怪的念头,而不加约束地作出鲁莽而放纵的事情来的,我真诚的希望您不要太过严厉,虽然他与您之间没有血缘与亲情的纽带,但至少还有着姻亲的缘分。”   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词恰好被走过来的维格尼尔听到了后半部分,于是奥丁的新王毫不客气地笑了一声:“我们尊敬的亲王殿下说的不错,亚历克斯,他在这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从威灵顿王妃的离婚事件开始,罗斯王室便频频爆出一系列的丑闻,这几年来王室的支持率已经下降到不足30%,负责王室内部事务与对外喉舌的莫尔菲斯亲王为此已是焦头烂额——这是一个普通人都能知道的事情,然而像维格尼尔这样明明白白的嘲弄与讽刺,还是让似乎永远面带微笑的莫尔菲斯亲王的面色变得更为苍白,他带着一种勉强的微笑,僵硬地向奥丁的新王微微地弯了弯腰,除了尽量巧妙而快速地将话题拉开,他还能怎么样呢——奥丁的新王向来是以粗鲁无礼而闻名社交界的,虽然在必要的时刻与场合,他还能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与尊严,遵循严格的礼节克制情感以及由此而生的表现,可一旦他觉得不需要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君王就会像从天而降的飓风那样毫无顾忌地掀翻所有伪装——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幸而维格尼尔并没有将这种针锋相对的态度继续下去,他不由分说地把一条粗壮的手臂插到亚历克斯的臂膊下面,用肩膀把他从莫尔菲斯亲王身边推开,好像罗斯的亲王殿下是一个瘟疫的传播源头——亲王殿下不以为忤对他们的背影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带着一种做作的,长辈对晚辈的宽容与理解。   只有亚历克斯以及更少的几个人才知道这种失礼行为的真正源头出自于哪里——从前年开始,奥丁与撒丁两国已在反恐、打击毒品走私和打击犯罪领域积极开展合作,原本盘踞于奥丁南部,三角海域基地,西撒丁边缘领地的贩毒者们所建立的,看似周密森严的网络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前一触即溃,但奥丁的毒品交易并未因此销声匿迹——反而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变得更为猖獗混乱。   在西北端的奥丁,和东南端的毒品原产地的衣留申相距遥远,中间间隔着广阔的大海,除了如同手臂一样伸出海洋的撒丁,就只有卵形的罗斯可以成为中转站了——罗斯与西大陆联邦一直是毒品最大的市场与二级销售网络中心,虽然政府一直在不断地宣布将会加强毒品管制与打击力度,但罗斯的海关和警察部门在缉毒方面自始自终处于疲软状态,从未有效地切断过毒品走私路线和粉碎街头毒品贩卖团伙。该国毒品泛滥到最高点的时候,一支毒品的售价甚至只与一杯热牛奶咖啡价格相当。   现在的毒品自然不止这个价格——在撒丁开始拒绝这种危险的白色粉末之后,毒品的出货数量与途径骤然减少。但瘾君子可不会减少,原本就可以说是惊人的利润在日复一日的上扬之后已经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度,在如斯巨大利益的驱使下,罗斯的贩毒集团竟然设法绕过了撒丁与危险的三角海域,与衣留申群岛直接取得了联系——有了稳定而充沛的原材料供应管道,贪婪的罪犯重新将目光转向奥丁,日臻饱和的罗斯怎能比上这块面积广大,人口众多的纯洁处女地?   对此罗斯政府确实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敬请原谅,有点缓慢,毕竟这个君主立宪制国家的官僚主义也有着数个世纪的历史了——最后让两国关系陷入冰点的是一个在奥丁境内被捕的罗斯国籍的贩毒者,他在胃囊里储存了68包将近2磅的高纯度海洛因,按照罗斯的法律,这点携带量只会被判处十年以下的徒刑,但一向量刑严格的奥丁这些毒品已经足以判处3个死刑,人当然不可能死3次,所以奥丁政府只是拒绝了罗斯的引渡要求,干脆利索地在审判后的24小时内给了这家伙一颗致命的子弹。   罗斯政府的反应也很迅速——这个消息得到官方确认后,罗斯首相表示震惊及失望并表示“强烈谴责”,并且要求作出解释——因为他们在此之前曾经多次提出的宽恕请求,居然没有得到奥丁新王与政府的批准。   事实上,他们应该觉得很宽慰了,毕竟奥丁王室与政府发出的正式文书不能太过逾矩,虽然措词严厉,但依然留有很大的缓冲余地——撒丁情报部门提交给王储的文件里说道,在罗斯大使因此事请见奥丁国王陛下的时候,国王陛下的回答是:“滚!”   亚历克斯觉得,刚才如果不是莫尔菲斯亲王适时适度作出退让的姿态的话,也许也会有幸得到奥丁国王那言简意骇的一个字回答——维格尼尔是个坦率的几乎有些粗鲁的国王,这个特点似乎与他的位置有所冲突,但在奥丁民众心中他是个好国王,就像亚历克斯的不苟言笑在撒丁民众的心目是沉稳与冷静的代表一样,他的豪爽直率被奥丁人视为男子汉的象征。   更主要的是,在粗犷的表皮下面,隐藏着一颗为了国家与人民跳动的心脏——他向亚历克斯转达的也是一个邀请,斯塔长公主,奥丁的王后陛下所主持的一个“小小的”王室酒会,关键之处在于她已经进入婚嫁年龄的三个妹妹。这件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奥尔加来转达,而一国之主愿意来屈尊做一张活动邀请函,其中一个原因大概就在东加的开发事务上,沉睡荒原的开发在度过艰难重重的初始阶段之后已经步上了正轨,无论是长期的发展前景还是丰厚的利润都非常值得期待——而奥丁有着北地,空旷,荒凉,贫瘠,百分之七十的土地从未被开发过。   等亚历克斯回到莫尔菲斯亲王的身边时,这个头发灰白但依然魅力十足的男人正在和一个贵妇交谈,看来这次对话比之前要愉快的多,莫尔菲斯亲王不动声色地与美人告别,与亚历克斯一前一后走出宴会厅时,脸上还带着那种暧昧甜蜜的微笑。   他们的离开并为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教宗主持的露天祈福弥撒就要开始了,宴会厅中几乎都是虔诚,最少表面虔诚的信徒,他们在保镖与保全人员的保护下向广场涌去。   “您似乎无法参加这次的祈福弥撒了。”亚历克斯说道。   “愿圣哲保佑,”莫尔菲斯亲王真诚地回答道:“帮助他人比参加弥撒更能获得我主的欢心。”   跟随在亚历克斯身后的费力在黑暗中弯了弯嘴角。   安托选择的地方距离宴会厅有一段距离,是一座矗立在丘陵上的小教堂,就和神圣公国里数百个小教堂一样,通体黑沉沉,冷冰冰,只有暖色的灯光从彩色的铜条镶嵌玻璃中溢出来,玻璃片拼出的圣人发着光,仿佛是悬浮在夜空之中的。   一直牢牢跟着亚历克斯的费力被留在了教堂外面,通过半敞开的侧门,他可以看见一个人背对着走进教堂的莫尔菲斯亲王与亚历克斯跪在教堂的祭台前。   广场上传来了圣乐合唱团在低音管风琴的伴奏下变得更为悠扬而柔和的歌声,丝丝余音在被教堂与环廊拥抱着的巨大广场上缭绕不断,这是人类的怀念,也是人类的叹息,为了那失去的伊甸园,还有曾经拥有的平安与喜乐,以及随之丢失的,所有宝贵的东西。   即便无法看见,费力也知道头戴金冠,手执权杖,身负华丽祭披的教宗正在通过圣母大教堂的过道,走向广场中心设立的祭台,还有参祭的主教,神父与辅祭们——在前一天晚上就在广场上立起十字架下,万千烛光闪烁,人们屏息静气,肃穆以待。   一个瘦长的青年在不远处游荡,包着头巾,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手腕上戴着一个很显眼的银镯子,保镖们向他走去的时候,他又立刻缩进黑暗里。   一个窃贼,你在神圣公国看到的人里,除了游客,朝圣者,神职与工作人员之外大概就只有窃贼了,因为神圣公国的特殊性,在这里很少会发生凶杀之类的恶性案件,司法机关对这类作案人员一般免予刑事处分,只是给予行政处罚以及罚款,有人以此讥讽神圣公国的执法者们是因为他们所信仰的圣哲是和两个小偷一起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才对干这买卖的人网开一面——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神圣公国里确实是小偷满地走,大盗多如狗。   突然间欢声雷动,所有人停下自己的动作,本能地向广场看去,祭台边密密麻麻的人们高声呼喊着,手中挥舞着黄白两色的手绢,从费力这里看去,只能看见一个翠绿色的人影正在登上祭坛,绿色展示希望,有长期仰望上主的恩宠与祝佑的意思。   人们兴奋的喊声非常响亮,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一个声音了,但一个间杂在其中的不合理音符还是及时地让费力捕捉到了,他猛地回过头去,力气之大与动作的突兀几乎让自己摔倒!   ※※※   一分钟前,亚历克斯与莫尔菲斯亲王并肩走进教堂后的几秒,跪在祭坛前的人站了起来,转过身来。   安托·德·阿隆索伯爵,他穿着黑色的常礼服,外面披着大氅式风衣,双手插进风衣掩盖下的裤兜里。他幽暗的蓝眼睛扫过亚历克斯,而后是莫尔菲斯亲王,带着些许细纹的眼角,还有唇边的肌肉都在不可遏制的微微抽搐,好像一个面部神经瘫痪的人正在竭尽全力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他的鼻翼鼓涨,双耳也因为脖子肌肉变得紧张而紧紧地贴在头颅上,肩膀向脖子两侧拱起,略略佝偻着背,双脚分开——这并不是喜悦或者兴奋会驱使人类作出的反应,他将自己愤怒,嫉恨与疯狂的真面目掩盖在僵硬的笑容下面,而它们因为亚历克斯的出现而欣喜若狂,几乎就要突破皮肤的限制咆哮着跳跃出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拔出手枪,向两个人之间开了一枪。   莫尔菲斯亲王痛苦的喊叫了一声,他中枪了。   费力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在撒丁长大的他熟悉枪声,在西大陆联邦进修与创业时也没少听过——即便是在最纷扰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这往往关系到性命。   ※※※   圣哲在地上的代言人,众门徒之主之后继者,最高祭司,神圣公国的元首以及众仆之仆——银白色的头发,温和宽厚的面容,金冠,圣带,长白衣,权杖,翠绿色的祭披上以金线绣着属于他本人的徽记。   他看向祭台下的人们,人民顿时鸦雀无声,老人的声音就像教堂的钟声那样宏亮而浑厚。   “愿天父的慈爱,圣哲的护佑,圣神的恩赐与你们同在。”   众人回应。   “也与你的心灵同在。”   ※※※   安托再次扳动扳机,最后一刻,亚历克斯终于可以动了。   他向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长椅倒去,子弹穿透了他的手臂。   极少量的血液喷溅在长椅上,木质的长椅靠背就像被浇上了“王水”迅速消蚀,并且在不断的扩大,亚历克斯瞥了它一眼,稍微一顿,也拔出了自己的手枪,在安托避开他的反击时,他顺手打碎了那张可怜的长椅。   不死者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每一种感觉都变得无比迟钝,他现在无法凭借自己来感知外界的任何一种事物,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在萨利埃里还有军队里接受的训练。   移动,奔跑,闪避……在人类躯体内的巫妖就像是圣母大教堂内那部足有40英尺高度,6500根风管,80个音栓的固定管风琴的演奏者,演奏者手指在键盘上,脚尖放在踏板上,但管风琴是通过气流通过哨管的根部进入,当气流在哨管的腔内分裂的时候就产生振动而发声的,长短悬殊的哨管会令声音产生长达数秒甚至数分钟的迟滞,所以大管风琴的演奏者根本不能和其它的乐器演奏者一样随时调整自己的力量,频率与速度,他们只能按照身体的本能与大脑的记忆和判断来完成自己的工作。   在一片混沌中,只有一样东西格外鲜明,正是它的力量令从来冷静沉稳的巫妖如同扑火的飞蛾那样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这个陷阱。   ……   孕育“厄运”的希望。   ※※※   “我信全能的天主父,天地万物的创造者。我信父的唯一子……”   “我信罪过的赦免。我信肉身的复活。我信永恒的生命。阿们……”   ※※※   在听到枪声的同时,费力已经向教堂内扑去,还有4个来自于撒丁的保镖,罗斯王室提供的保镖动作要慢了一拍,也正是因为如此,教堂门前的爆炸没有波及到他们一分一毫。   小炸弹应该是按装在门柱上端的圣像上的,威力不大,但足以毁掉门扉与限制人们进入教堂的时间。   他们冲入教堂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狼藉中躺着的,鲜血淋漓的莫尔菲斯亲王与一个老神父,后者正在为亲王殿下作紧急处理。   费力的额头被飞溅的碎片划伤,温热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衣袖抹了一把面孔,莫尔菲斯亲王在他提问之前就指了指祭台后方:“我最后看到他们在哪儿……”   应该是通往絮语长廊的侧门打开着,费力的手伸进外套内侧,握住手枪,跑了过去。   费力一路跑出长廊,这个出口通往庭院,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印迹,他侧着耳朵听了听,慢慢地走到树篱的前方,一手握着打开了保险的手枪,另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拨开了黑色的树叶,下面是个落满了树叶的缓坡,一道发光的银带在黑暗的谷底闪烁。   那是溪流。   ※※※   “仁慈的天父……在面对政治敌对、经济并吞、宗教冲突、文化差异的局面时,愿我们能以属神的力量、智慧、勇敢、爱心与耐性,化解一切纷扰,达成缔造和平的使命。我们同声祈祷。”   ※※※   没人注意到先前的那个小偷已经悄悄地,拼命地逃走了。   他一口气跑了最少有上千英尺,躲进一个已经半废弃的地下陵墓,然后透过顶部的裂隙瞧了瞧上面的星光,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就冲着里面嚷嚷:“该死!他们动手了,开枪,还有爆炸!”   对方立刻挂了电话。   一两分钟后,两部乌黑发亮的小型车就风驰电擎地从他藏身的地方穿了过去。   西撒丁的家族在黑暗中伸出的手比人们想象的要长的多,虽然神圣公国的特殊情况很难让别的国家与组织渗透入内,但不管怎么说,盗贼也是罪犯的一种。   ※※※   “仁慈的天父,一切的善美都属于你。”   “互相了解,消除误会和敌意,加深人类的情谊,共同创建人间天国。我们同声祈祷。”   ※※※   “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神父跪在亲王陛下的身边,握着他沾满鲜血的手,喃喃地说道。   “愿你们的贪婪不至于毁灭你们自己。”   亲王殿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闭上眼睛掩盖去那份漠然与冷酷——在看到安托与他和罗莎丽娅的孩子之前,他并不怎么相信一个有着不错前途的年轻新贵会做出这种决绝而愚蠢的事情来,他背叛的不仅仅是他的朋友,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国家和荣誉;而在安托举起手枪之前,亲王殿下也很难相信,虽然他知道这两个年轻人曾经是标准的死敌——他真的对撒丁的王储开了枪,无论是宗教避难还是政治避难都救不了他了,没有那个国家与机构敢于向他伸出庇护的手,就算是罗斯,也不会拒绝撒丁的引渡——推波助澜,釜底抽薪的事儿罗斯从不介意在有丰厚回报的前提下做上几次,但他们决不会让自己和一个谋杀犯吊死在一根房梁上。   这家伙已经完完全全的疯狂了,亲王殿下不无感叹地想到,他已经封死了自己最后一条退路——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前两年这个年轻人一直表现得很不错,懂得忍耐,也能够表现,而且最重要的,上位者愿意帮助他。在最后的时刻来临前,他未必不能积蓄起足够的力量与之一搏,要知道,早在一千年前,撒丁的国王就不能随便砍掉贵族的脑袋了。   他没有必要如此之早的放弃。   当然,这样的作为,对罗斯来说是有很大好处的,如果亚历克斯真的死去,或者如安托所说的是个经过伪装的亡灵,那么唯一能够继承撒丁的就只有以他为教父的,安托与罗莎丽娅公主的孩子。   按照神圣公国的律法,他将会是这个孩子的监护人——鉴于费迪南德与卡洛斯的血脉已经相距4百年以上。   当孩子的生父去世、重病时,教父有责任抚养照顾孩子;当孩子的父亲无法尽到教导孩子的职责时,教父应当代替生父教导孩子,当孩子失去生父后变得迷茫时,教父有责任帮助孩子,教育孩子。   自然,这将会是个很漫长,很曲折的过程,但这个世上即不存在万无一失也不存在不劳而获。   在真正的医护人员的照料下,他彻底地将身体放松下来,让自己陷入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躲开痛苦的滋扰。   他还要好好想想自己的措词——无论是出于公正或者私心,必定会有很多喋喋不休的家伙对在这件事情里获益最大的自己以及罗斯的王室或明或暗地进行攻击,但那又如何呢?这只能说是一个让人料想不到的悲剧——既然他们能相信丹加的新王会因为政见不同而在书房独自一人手持枪械屠杀了十几个大臣然后自杀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抑是威胁,就算是斯芬克斯也会一瞬间愚笨如没有大脑的婴儿。   人们总是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客观”“冷静”与“宽容”——尤其在攫取到足够的利益之后,保持一定的距离欣赏他人身上发生的悲剧反而倒成了一件乐事,因为他们自以为可以凭他们的智慧,力量,威信以及优越的地位等等而免遭那种痛苦。   他要将桩丑陋,单调,赤裸裸的罪行变成一个没有暗藏任何威胁与警告,只会令人惊讶,感伤,无奈甚至可以有点轻蔑与幸灾乐祸的美妙故事。说谎与矫饰是最愚蠢的,实际上没有无懈可击的谎言,一切伪装都会在有心人的追查下暴露无遗,反而将事情弄得更糟——他只要说真话,说那些可以让别人按照他的需要去想,去做的真话。   这并不困难。对于莫尔菲斯来说。   ——莫尔菲斯,睡梦之神,与坦塔罗斯一样取自于古老的神话,但这个名字还代表着另外一样事物——人们从生鸦片溶液中提炼出一种带有碱的属性的有机化合物——它的药效是生鸦片的10倍……以睡梦之神莫尔菲斯的名字命名为“吗啡”。   吗啡有着强烈的麻醉、镇痛作用。吗啡的麻醉、镇痛作用是自然存在的任何一种化合物无法比拟的,应用范围广,一次给药镇痛时间可达4-5小时,并且镇痛时能保持意识及其他感觉不受影响。问题是它会令人上瘾,于是,和人们希望吗啡能治好鸦片造成的毒瘾的想法一样,人们又把海洛因当成戒除鸦片及吗啡毒瘾的药物。   潘多拉的盒子就此完全打开。   ※※※   “主、圣父、全能永生的天主,我们借着主基督,时时处处感谢你,实在是理所当然的,并能使人得救。”   ※※※   “你果然是个怪物。”   安托叹息般地说道。   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手臂整个儿折向背后的亚历克斯,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徒手将它扳回原处,之后拔出插进胸膛的半截碎石,碎石的尖端已经被腐蚀,不死者随手将它捏成粉末,撒在溪流中。被碎石与树枝划开的衣物间露出不死者特有的青白肤色,子弹造成的伤痕则像是炭笔在光亮石板上滑出的模糊痕迹——不死者估计着这个躯体的受损程度,他的感知,速度被剥夺了大半,但皮肤,肌肉,骨头依然比人类强悍与坚固的多,如果单凭这些东西,安托仍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前提是他要离这儿更远一点。   他正在恢复,微乎其微,但他的推测是正确的,既然这颗宝石表现出的力量足够强,那么相对的,它有着自己的影响范围。 第十四章 猎物(上)   “我不是萨利埃里,或者尊贵的女王陛下豢养的一条狗,”安托平静的说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哦……抱歉,我说错了,”他语气诚恳地继续道:“不是狗,是一只咩咩叫没脑子的小公羊,有着蹄子和角,见人就抵,自以为精明强悍,可以掌控一切——却没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拴着的绳子,我只不过是围着一根木桩团团转的牺牲——只等在某个适合的时机被送上祭坛一刀砍掉脑袋,从颈腔里喷出血来作为新王登基的红地毯。”   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低沉悦耳,不过在亚历克斯身边的男性与女性都很少有喜欢高声大气的说话,而且他们都很习惯于在愤怒的时候放低声音,所以此时的平静并不能代表些什么——亚历克斯甚至在稍颤与有意放轻的尾音中听出了轻蔑与坚决——他经常在西撒丁的男人中听到的那种。   阿涅利终究还是个西撒丁人,他的儿子也是——玛丽亚女王是个女性,虽然她很优秀,而亚历克斯却是个不死者,在来到这个位面之前他对于生者的了解一概来自于脑浆和书本;老萨利埃里与煦德虽然明嘹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如果现在是亚历克斯坐在撒丁的王位上,萨利埃里或许会试图劝说他将危险的苗头扼杀在襁褓里,但对于女王他们只有三缄其口,因为安托本来就是女王陛下为他们准备的敌人——煦德毫不怀疑,如果他们杀死了安托,那么萨利埃里就会成为轰隆作响的国家机器所需要处理的又一个障碍。   他们固然可以无视于政府与女王——和军队与警察对峙到最后一个人,一颗子弹,但不能无视自己的儿子与兄弟——萨利埃里承诺过会站在亚历克斯的身边——除非是他先放弃。   西撒丁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永远有着自己的规矩,法律,条令……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荣誉,金钱与权力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方式而已——虽然他们也会发自于内心的高呼万岁,向国王与亲王脱帽行礼;在脖子上悬挂十字架,去做礼拜与参加弥撒,慷慨地捐款,但如果是国王,教宗违背了他们的信条,也一样会遭到残酷可怕的报复——他们永远也不会因为会被其他人视若珍宝的东西而放弃血脉中的那份野性。   安托也是。   阿涅利给他安排了一个纯洁无瑕的过往,一个光辉灿烂的前途,一个舒适安全的后路,人人都会趋之若鹜的东西。可他没能想到的是他的儿子似乎完全不需要这些。   无论外表怎样光鲜,安托的骨子依然还是一个纯粹的暴徒,他不会成为一个政客,即便是像阿涅利那样的半吊子——就算是能够做到那些事情:滔滔不绝地发表蛊惑人心的演说,声嘶力竭地鼓噪,巧言令色的愚弄大众,获得媒体的青睐,在政场与实际的运作中都能有所作为,他也不会让让自己浸润在里面,让平稳安定的生活磨钝锐利的棱角。   就算是死亡,也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死者若有所思地从自己的头发里抓出一根打结的地爬草,手指的触感与操控仍然非常迟钝——它需要等待好几秒才能分辨出头发与草;视野中只有极其微弱的光,所有的东西都模糊不清;他动了动舌头,那里好像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那样僵硬麻木——蛇毒自然是没有办法对死人的躯体产生作用的,但死人的舌头自然也无法像活人那样灵动自如——巫妖的声音是无需通过实质的声带与舌头发出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不死者无法调用任何一丝魔力,也无法做到原来如同本能一般的所有事情。   宝石们无声无息。   他现在的情况比被卷到这个低魔位面的第一天还要糟糕,灵魂之火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就连之前无论何时也未失去的特殊能力——麻痹之触,恐惧光环也毫无动静,唯一优于普通人的地方大概只有无知无觉的强悍身体,就连原有惊人速度的自愈能力也变得缓慢至极,万幸死者的血液已经在负能量的物理作用下变得粘稠稀少,而本身携带的魔力在无形力量的压制下几近于无,否则人们就能看到一条腐蚀与死亡的黑暗之路了——他刚才和安托一起从缓坡上直接滚下来,掉在溪流边缘的乱石群里,僵硬的身体与缓慢的反应让他没能躲过安托落地时发出的凶猛一击。   圣歌低而有节奏的主调始终在两者身边缠绕着,它就像一张柔软的渔网,将呈十字架状的公国中心包拢起来,而渔网的铅垂就是圣母大教堂,圣天使大教堂,圣约翰大教堂,还有圣乔治大教堂,这四个大教堂在“十字架”的四个角,里面分别放置着刺伤圣哲人间化身的圣枪,裹在复活前的圣哲身上的圣裹尸布,还有圣哲赐予人间的金约柜,还有最近才重新回到神圣公国的,曾经承载过圣血的圣杯——而中心则是圆形的广场,广场的祭台后方矗立着圣十字架,环绕着它们的是接近十万的虔诚信徒,簇拥着他们信仰的圣哲在地面上唯一的代言人……这些人类是曾经出现在撒丁王宫广场的朝圣徒完全不能相比拟的,他们的虔诚带有着严峻与沉闷的色彩,从不索取,从不质疑,也从不懈怠,心悦诚服于神祗所赐予他们的一切,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   这些虔诚信徒所献出的信仰之力与圣哲留在这个位面的物体中残存最后一点力量巧妙地在圣歌的调合中融为一体,如同人类给金属器皿镀金一样,中心地带的所有建筑与植物,生物都被这种无所不在的力量所渲染与影响,成为这个神圣之地的护卫与屏障——但令巫妖觉得无法理解的是,作为负能量的凝结体,他并未受到伤害或者驱逐,只是被剥夺了魔力与巫妖的天赋能力而已。   而且……费力与他身边的保全人员呢?一个纵向距离不超过一百英尺的小教堂不会拖延他们那么久。   他将飘移不定的视线转回到安托身上。   “我真讨厌你,亚历克斯,从一开始就是。真奇怪,在资料上你并没有那么让人厌恶。”安托凝视着他说道:“为什么你总是挡着我的路?为什么你这个家伙总是能那么幸运?”他自言自语般地问道,“不过,现在好啦。”显然并不准备获得答案的询问着微笑着说道:“我们终于能够单独的,公平的相对了,没有兄弟,没有保镖,没有法律,没有那些不属于人类的东西……亚历克斯,拿出你真正的力量来,否则的话,”他扭动了一下嘴角:“我不介意碎尸。”   他以一种娴熟的姿态拔出了一把刀子(亚历克斯是打光了子弹,而安托却是在掉下缓坡的时候被迫放弃那把备用的枪),向亚历克斯扑了过去,打断了不死者的思考。   攻击的方向是下而不是上,既然他的猎物并不会因为心脏或者脖子中刀而死亡,但也许会因为反应不够敏捷而被切断肌肉与筋腱,他这样猜测道。   攻击者有着在西撒丁的暴徒堆与特种部队里磨炼出的经验与本能,年轻人旺盛的血液在强壮的身体里嗖嗖的流动,往他的大脑与身体送去大量的氧气与养分,以便它们的反应可以更快速,更准确,更有力;被攻击者无论是体质与行动能力都受到了未知的限制,不过他还有着原本不应属于一个法师,巫妖,王储,大学教授的盗贼技能,他的身体没有新鲜的血液,但所幸大脑与身体也不再需要氧气与养分,而且坚韧的皮肤,肌肉,坚硬的骨骼与没有痛感的身体也是一个很不错的优点。   不死者奇妙地发现他们居然势均力敌。   一个非人与人在溪流的边缘地带搏斗,相互击打,相互拖扯,在嶙峋的碎石间翻滚,安托的力量比之前要大上很多,身体也要比以往更为结实——亚历克斯抓住了那把刀的刀刃,他准确地计算着,仍;凭它在皮肤与骨头中吱吱咯咯的转动——在它没能造成太多的伤害之前,不死者猛地将敌人的手臂向下拉拽——如果是普通人,早就会因为被切断太多神经,肌肉,筋腱而失去继续下去的力量或者因为身体被切割时必有的,仿佛被沸腾的滚油浇灼的痛苦而失去继续下去的勇气——但对于亚历克斯来说,唯一需要头痛的是那些不得不失去的宝贵血液。   安托毕竟没有太多与非人类搏斗的经验。   在安托发现自己的错误之前,借着这个机会与他拉近了距离的不死者已经将他另一只青白冰冷的手覆上了他的面孔,指尖熟练地寻找到并陷入一侧的眼眶,刺了进去,稍微弯曲后将一只眼球挤出眼眶。   不是将眼球弄碎,或者整个挖出眼眶,而是让它连着后面的视神经与林林总总的血管,筋膜在面孔上晃荡,能够给敌人带来更多的痛苦与恐惧,复明的可能(眼球脱离眼眶后依然可以在塞回去后通过某种法术复原)更能起到限制敌人动作幅度与范围的作用——巫妖的教导者如是说,当然,这需要冷静与技巧,特别是冷静,因为一般在法师也需要近身肉搏的时候敌人不是太多就是太强。   而且这种小手段也只能对付那些心智不够成熟的家伙,教导者补充,对于意志坚定且极富判断力的敌人是起不到很大作用的。   亚历克斯认为,安托应该不属于后者,但他似乎也犯了一个错误,安托在一声尖锐的吼叫之后,一拳差点将他的颈骨打断,同时不死者的腹部也在挨了一膝之后,又被拉开距离的安托踢了出去。   如果不是亚历克斯在达到目的后就立刻放弃了刀刃,他的手掌会被这一下割裂。   安托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球,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试图将眼球塞回眼眶,而是回手割断了那些连系在玻璃体后面的神经与血管,任凭那只脱离了身体的眼球骨碌碌地滚入黑暗。 第十五章 猎物(下)   即便痛苦与憎恨可以让人类力量倍增,安托增加的力量也未必太多了——刀刃划破亚历克斯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没有如愿刺入敌人躯体的刀刃在惯性的作用下刺入残影后方的树木,连同刀柄以及持刀的手,看着安托低吼着撕开那棵不幸的植物,不死者轻噫了一声,他静静地向后退了一步,隐入黑暗。并不是每一个法师都可以凭借肉体施展潜行,而且现在的巫妖无法取得机能上的种族加值,但这个阴森幽暗的丛林却能为他提供最好的地利——他满怀喜悦地隐匿进黑色的叶子与树干中,看着安托一步步地走进来,略为恢复了一点柔软度的身体在树干上卷曲起来,就像是一条等待猎物的巨蟒。   也正如每一条猎食的巨蟒那样,他凭借着衣留申的体术毫无预警地滑向安托的身后,在半空中的时候提起膝盖重击他的后颈——如果不是身体依然僵硬,亚历克斯会用手臂或者双腿绞杀他——膝盖传来的触感虽然很模糊,但也已经成功地告诉他,在此之前安托已经警觉地向前倾下身体,这一下没能完全地作用在他的身体上。不过此时亚历克斯已经看到那道银亮的光芒——那把刀子从安托的手中脱离了出去,这很好,虽然他不会畏惧小型冷兵器造成的物理伤害,但这个身体在施法与自愈能力被剥夺的情况下也许会被破坏到让他不得不带着满身伤痕裸奔的地步。   不死者顺势如同一只最善于跳跃的细小昆虫那样落到安托的脊背上,挟制住他的腿和腰,将一块尖锐的碎石拍入他的脑袋——头骨的坚硬度超乎预期,石块在双重压力下无可奈何地粉碎,安托痛苦地嘶吼,亚历克斯在他再一次爆发前跳离了他的身体,这个人类身体的坚韧度确实在不断地赠强,巫妖想,充满了研究欲望的注视着安托的一举一动——可惜的是那双死气沉沉的黑眼睛看上去除了空洞还是空洞。   先前的推测有错。   与宝石失去联系的那一瞬间,不死者以为那颗本质与名字完全相反的蓝色钻石与那些与之共鸣的力量所营造的,是一个类似于“死寂魔法区域”的所在——魔法网络在托瑞尔世界的某些地区有裂口或是破洞就会产生这种区域,或者大量持续集中的魔法能量猛然的溃散或是毁灭方——比如扭曲倾斜的迷锁结界、神器毁灭的地点、以及神只死亡的地点——也能形成这种对于法师来说无比可怕的地。在这种区域是完全不能施展任何法术,或是使用卷轴,哪怕它们属于阴影魔法网络——当施法者或是拥有法术型能力及超自然能力的生物进入死寂魔法区域之时,他们就会立刻察觉到魔法能量的中断。一般的施法者通常都是通过魔法网络施法,因此他们在此区域内会感到十分不舒服。使用魔法网络施法的施法者只要耗费一个移动等效动作便可以精准得知此区域的边界——不过这是在高魔位面,有着魔网与阴影魔网的托瑞尔,在这个魔力微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低魔位面……即便是因为布置了几十年的迷锁因此对死寂魔法区域了解颇深的巫妖也没办法预先在这个位面所有的海水中辨识出一克氯化钠溶液来。   但现在的种种表明这不单单是一个限制了魔法与特殊能力的结界,结合安托之前的话来看,这个结界还有着“平衡”的作用——正如安托所说的公平。   能够肯定的是,这颗被供奉在约柜的顶端,镶嵌在黄金天使拱卫的“救赎之座”中央的蓝色钻石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与智慧——它应该是在安托的要求下来设定这个结界的,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剥夺他人与自己,自己与宝石的联系,截断魔力来源,限制特殊能力——为了是向安托这个普通人靠拢,但它似乎无法剥夺巫妖的灵魂与这个躯体的存在,所以又不得不在安托的那端加上了一些砝码。   难怪安托那时候会像电影中的反派boss那样无聊无知地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任凭自己慢慢恢复,想必他也是有所察觉——但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索性要求成为超越自己的非人类呢?   这是个让不死者很感兴趣的问题。   ※※※   教宗向信徒伸出双手,虔诚地念道:“愿主的平安常与你们同在。”而后合掌。   “也与您的心常在。”信徒齐声回应。   骤然出现的一阵狂风将他宽大的翠绿色祭披吹起,细软的绸缎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体上,人们发现这个崇高无上的老人竟然已是瘦骨嶙峋。   他略微低下头,抵挡那阵狂风的突袭,然后又微笑着向教众们微微点头表示一切平安无事,并且加念:“请大家互祝平安。”接着便以身作则,与共祭的主教们互祝平安,一时间,“愿主的平安与你同在。”“阿门。”不绝于耳。   待教宗举起圣体,在圣盘上擎开,并放了一小块在圣爵之内的时候,人们唱起了“羔羊颂”,“……免除世间罪恶的羔羊,求您赐给他们安息……”   教宗在领受圣体前需要默念祈祷文,经过一系列复杂的仪式之后,率先领圣体,现在人们吟唱的是“领主咏”——然后主教们先后领过圣体之后,站在教宗身侧的枢机主教之一从教宗手中接过圣盘,分送共融的圣体是需要教宗与上百名主教,司铎一起来做的,如此之多的信徒,如果要一一在教宗手中领圣体那么今天的弥撒就要延续上几天几夜了。   斯漓枢机主教慢慢地移动脚步,靠近教宗,一边帮他扶着一只又一只的圣盘,一边嚅动嘴唇:“这次弥撒结束之前是不是需要唱圣歌,或者圣咏?”   “不,”教宗向往圣盘中分发圣体的手停了一停:“愿我主保佑,今天已经很晚了,默祷片刻就可以了——原先的安排就是这样,不要改动。”   “可是……他们找不到那两个人……”   “他们……与我们毫无关系。”教宗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严厉:“你要记住,斯漓主教,试探与导致错误是两回事,圣哲试探,但从不导致错误,试探是提供机缘供人选择,而不是将必要性强加于人,而导致错误却是使人有必要得出谬妄的结论并追随这种结论——就好像‘他们’所做的那样,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神的仆人应该做的事情。”   斯漓肥胖的面孔立刻变得通红,他眨巴着眼睛,似乎连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教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正准备说些柔和的话来安慰一下这个忠诚而有些愚笨的朋友,却在下一刻被黑沉沉的天际闪现的一抹柔和明亮的光芒阻截了所有的话语。   主教们异常整齐地抬起头来,几乎是出自于本能地口呼圣名,正在受领圣体的人们也随之看向那个方向。   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不曾真正领受过圣哲赐予的人是看不到那抹动人的光的。   那是强大而纯粹的信仰之力所散发出的光。 第十六章 攻防(1)   费力和一部分人以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滑下了那个感觉油腻的缓坡——看上去干燥蓬松的落叶下全是湿润滑溜的半腐烂物质,他们落在距离溪流不远的地方,从头到脚都是污泥与杂草,碎裂的树叶——溪流在深蓝的天光下闪动,在遇到巨大的石块时激起的水花就像钻石那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而在深处的漩涡却像密林中的黑暗那样深不见底。   黑夜中的密林并不能如同白昼时的它给人们带来安慰与喜悦,树木密密叠叠的枝叶遮蔽了所有能够渗入丛林的光线,动物与昆虫在人类靠近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屏息静气,只有人类的脚步声,溪流渐不可闻的水声,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在不断地持续,那种黑暗,单调,偶尔出现的光斑与相似的影子,会让人觉得陷入了一个难以走出的迷宫,费力严厉地斥退了两个企图紧跟着他的保镖,命令他们往另外一个地方搜索,而后独自一人如同惯于夜行的野兽那样在密林里快速穿梭了几分钟,确定没有什么人尾随或者正往这儿来之后,在一个相对稀疏些的树冠下立定,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漂亮的压花皮雪茄烟盒,稍有眼力或者爱好的人都能认出这是每支价格高达3000元的“倍宜可”雪茄出售时附赠的盒子,这种盒子可以装进8支长度在7.5英寸(192毫米),直径为0.9英寸(20.64毫米)的雪茄。   在抽出这只烟盒时,他的手指还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块状物——他的移动电话,可以直达女王的卧室。女王最为信任的女官长的儿子略略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先拿出,并且打开了那个烟盒。   费力借着黯淡的光线从里面抽出了一根茶褐色的管状物,他不怎么抽烟——雪茄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交际时的手段与产物,他之所以选择这个盒子,除了大小合宜之外,就是因为这种产量很低的雪茄基本上都是主人的心爱之物,即便是在比较熟悉的贵族圈子里,也很少会有莽撞的家伙会在没有主人邀请的情况下擅自请求拿一只来尝尝。   他所抽取出来的管状物当然不会是雪茄,虽然形状很有点相似——费力拉起外套与衬衫的袖子,他与亚历克斯风格风格相近,却更为奢华精致的手表立刻在黑沉沉的树林里投射出无数的绚丽光点。如果现在有第二个来自于托瑞尔位面的法师,术士或是任何一个略有见识的人与非人在这里的话,他一定能够辨识出这只手表是一个魔法装置;若是他的经验与知识再丰富些的话,还能辨识出这是一个用来使用卷轴的魔法装置,在费伦大陆上,这个装置最多出现在施法能力几近于零的盗贼与吟游诗人身上,这个技能能够让他们使用法术装置无需对应的咒文和肢体动作、施法材料,虽然相对应的,额外的施法介质需要折合成“经验值”扣除。   “经验值”(注释1)——这也是巫妖的半巫妖导师引入的新词,和其他的古怪词语一样看似毫无意义,不过具体表现出的症状巫妖倒是在半巫妖导师的试验中理解的非常透彻——一个被迫在一天之内连续不断地使用了一百只五级以下攻击与防御卷轴的高阶盗贼最后蜕化成一个无论外型还是内心以及智商都很类似于大地精的生物——虽然普通的盗贼可能终此一生也不会用到这个数量与种类的卷轴。   费力并不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成为这个位面中有史以来的第一只大地精,虽然在先前的实验中,他按照亚历克斯的吩咐,佩戴着那只形状古怪的手表在画满了奇异文字与符号的羊皮纸上做出动作之后确实会出现短暂的头晕目眩。   亚历克斯将这8支卷轴交给他,让他“在他无法找到自己,遇到无法解释,无法解决的事情”时按照一定的顺序使用——费力深深吸了口气,有点紧张地在膝盖上展开了第一只“雪茄”——那是一只精美的卷轴,好像中古世纪的宗教文书或者网络游戏的特别附赠品,柔软坚韧的羊皮纸上是混合着钻石粉末的墨汁勾画出从未见到过的优美文字——应该是一种文字,他小心地辨认了一下字符的方向,确定自己没有弄错位置,然后在那张大致在半张a4纸大小大的卷轴上重复了自己曾经演练过无数次的动作。   他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等待着,卷轴上的字迹在眨眼间就变成了无可觅踪的灰烬,但随之而来的只是犹如蝴蝶拍打面颊传来的些许震动而已。   费力跳了起来,拉下衣袖,用随身携带的指南针辨别了一下方向,向丛林的彼端奔去。   相隔大约三百英尺之后,费力拿出一支新的卷轴,展开,拉起衣袖……由此产生的微风清晰了一点,但还不像王储曾经演示过的那样强。   他继续走了三百英尺……打开卷轴……重复……直到他几乎快要走出这片黑暗之地的时候,才终于感受到一阵向他所指定的方向吹拂的微风携带着大量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费力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他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方位,残缺的古城墙横亘在树林的边缘,他已经快要走出神圣公国的中心地带了,无暇细想,他从烟盒中取出倒数第三只卷轴,卷轴展开后在微光下显露出无比妍丽的紫红色——用红榴石的粉末染色的羊皮纸上,月光石与铂金粉末形成的曲线熠熠生光。   这一次没有出现微风,也没有光,火焰,或是什么其他异常的现象,费力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钟,然后使用了倒数第二只卷轴。   倒数第二只卷轴与先前的一只可以说完全一样,费力心脏的跳跃速度快了一点,他看着手表表盘上点缀着蓝宝石的秒针一格一格地向前移动,五分钟过去了,他闭了闭眼睛,拿出最后一支卷轴,在他正准备做出相同的手势时,他戴着手表的那只手腕被人抓住了。   就像是灵异类恐怖片中常有的桥段那样,抓住他手腕的只有一只悬浮在半空中的手,费力盯着那只手,小指上带有百合花纹的青铜戒指是他没像一个女人那样尖叫起来的理由之一,随即他听到了王储的声音:“做得很好,费力。”   费力瞪圆了自己的眼睛。   就算是在丹加暴乱时只带着维尔德格一个侍卫跑掉的王储也没狼狈成这个样子——他的脸色尤其让费力担忧,还有那双没有半点光亮反射出来的眼睛,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准视线焦点的力量——费力刚想说些什么,但被责任感强行压制下来的疲惫猛地冲了上来,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软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为了振奋精神而做的深呼吸只来得及做上一半,鼻子与嘴巴里喷出的气吹走了一只惊惶乱跳中正好冲到他面孔前的小螳螂。   亚历克斯作了一个手势,宝石中只有“金绿”微微一动,其他的依然毫无反应,他略略皱眉,然后抓起了费力——还有那只遗落在地上的卷轴,前几只卷轴是一级法术“达松的凉爽微风”(注释2),一个为了驱散烟雾来引起微风的小法术,他固然可以抄写“光亮术”(注释3)的卷轴,那只有零级,不过那似乎有些太过于受人瞩目了,一阵随时可能产生的微风也许会比较适合无声无息的定位与探测……另外两支卷轴是“间隙之域”(注释4),第一个“间隙之域”是为了引起亚历克斯的注意,它的力量波动在巫妖所处的一片混沌中,很相近于河流的冰层上被凿开的一个小洞,虽然很小,但上面射入的光线却能在黑暗的水里形成一个最为显著的路;后一个才是亚历克斯脱身的关键,当然,将这件事情交给费力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他毫不愧怍地想到。   另外,对于那些人类有可能采取的手段他也估计的非常正确,不死者阴沉地笑了笑,一群腐朽、苛薄、贪婪却又狡猾、懦弱的不敢,也不愿去触碰一点点危险的蠢货,他们甚至不愿意伸出自己的手——不,这并不是说,被这些蠢货拿来当枪用的家伙就是值得称赞,亚历克斯瞥了一眼跳出树林的安托,抓着费力,沿着残破的城墙向树林边的小路跑去。   这个游戏已经让他有点厌倦了——特别是知道游戏的奖品没那么容易得到……至少这次不行的情况下,亚历克斯将费力甩在肩膀上,跑过湿滑的草地,踏过一条低浅的排水沟,排水沟里沉积的水冰冷刺骨,但对于不死者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他看了看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确信自己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亚历克斯计算了一下车辆与安托的速度与和他之间的距离,看来前者会比后者提前一至一分钟零七秒到达——他很高兴自己不必凭借这具早已死去的肉体跑出宝石的影响区域——以AO(费伦神系中的神上之神)起誓,他觉得自己自打有了肉体以来还从没那么殷勤的使用过它,作为一个巫妖与施法者,这实在是件很难让人(非人)喜好与骄傲的事情。   一辆乌黑的四人座敞篷小车缓慢地,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可怕气势(我并没有用错形容词,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的从树林的拐角转过来,车灯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摇摆摆,驾驶座的右侧坐着的人先是伸出一只手来做出一个手势,在亚历克斯回复了一个相同的手势后他站了起来。   亚历克斯认识他,他是维尔德格的下属,也就是萨利埃里行动组中最为可信的几个人之一。   驾驶员亚历克斯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那个令人印象深刻,裹着半个脑袋的头巾说明他应该是个本地人——一个最为熟悉这里的……盗贼。   这个从事世界上最为古老职业之一的家伙似乎比身边的撒丁人更为兴奋,在距离亚历克斯还有几英尺时,他伸长了脖子,喊道:“嗨,美人儿,你是要搭车吗?”   **注释1:D&D中的人与非人不会把自己当作游戏中的RPG的,自然也就没了经验值的说法,只不过法师抄录卷轴需要付出**,盗贼使用卷轴需要付出**,完成任务可以获得**等等规则还是不变的。   无限制使用卷轴应该是不可能的。   注释2:达松的凉爽微风 VS 单动作 60ft 1h/级(D) 无 可 在指定的位置产生产生时速9英里的微风,可以使烟雾以80ft/轮速度移动,在1/4的时间内消散。可恒定。   注释3:Light 光亮术 VM DF 单动作 接触 10m/级(D) 无 否 使一个物体像火炬一样发光,照亮20ft范围。   注释4:Zone of Respite 间隙之域 VSM 2轮 中距 10m/级 无 否 创造一个30立方ft区域阻止所有跨位面的法术和能力。 第十七章 攻防(2)   “不要停车。”那个人在车灯尚未能照到他的裤管时便这样说道,是说,不是喊,带着上位者习惯性的,温和的命令口吻——驾驶者条件反射般地把自己的脚从刹车板上移开,黑色的长篷四人座车从泥泞的道路上颠簸着驶过,“碰!”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间隔的时间非常短,他通过后视镜看到需要接应的人已经斜靠在了后座上,不由自主地吹了一声口哨——在一部静止不动的敞篷车里外跳来跳去只要你身手敏捷点又不是个迟钝的矮子就行,可是想要跳进正在行驶的车子——就算行驶的速度还不到极限的四分之一,而且敞篷车车的后座又是众所周知的狭窄。   “我很抱歉……亚历山大先生。”行动组的人面色阴沉地转过身来说道,这个小家伙是“可以使用的人”,也就是说可以经过一定时间的考验后引入组织的人——可是自己不应该一时禁不住他的请求带他去了次撒丁,萨利埃里的其他人没见到,倒是见到了最近似乎很闲的维尔德格先生,作为曾经,现在也是西撒丁最为强悍,冷酷,与恶劣的暴徒与一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要获得一个年轻人全身心的崇拜太容易了,等他办完自己的事情才发现这个小混蛋已经彻底地成为维尔德格派的信徒了——事实上,他已经能够惟妙惟肖地模仿维尔德格了,从手枪到刀,从酒到女人(虽然后者现在只能鉴赏),外套和饰品,甚至还有那该死的说话的调调儿……他敢担保这个白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调侃了萨利埃里家族里的当家人之一。   “往前开。”亚历克斯简单的说到,这里宝石的力量已经减弱了大半,但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一个巫妖像一个基斯瑟雷禅林里的僧侣那样以单纯的徒手搏击与一个人类战斗或许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但也不怎么值得一再回味。   亚历克斯摇了摇头,伸手把费力的脑袋和身体尽量按进车座,脑袋冲下,膝盖挂在车座后背上的乘坐方式固然可以增加大脑里的血流量,但绝对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就在行动组的资深成员还准备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驾驶者先是再三看了看后视镜,而后又转过头去向车外伸出脑袋,最后无法忍耐地叫喊了起来:“看,看哪……!车子后面的那是个什么玩艺儿?!”   早在他做出异常举动的时候,行动组的人已经从座位上翻身跳起,在此之前,他从车座下方抓出了一个工具袋,人们经常在这种结实的口袋放上扳手,锤子与润滑油壶,不过西撒丁的暴徒显然别有他用——里面是一把军用狙击弩,这种弩原本主要作为装备特种部队执行特殊任务及猎杀大型猛兽之用,无论威力还是射程都是无声冷兵器中最为出色的一种,他一边将145纯钢猎箭放入滑道V形槽内,并向后推至距弓弦最近处,使压箭簧片将箭平行的压在箭道内;一边礼貌地向亚历克斯打了个招呼:“请略微低一下头,亚历山大先生。”   亚历克斯依言低下头的同时可以清楚地听到弩箭离弦的声音,这种弩箭的速度之快让普通人看不见箭的运动过程,在瞬间就已经击中目标——亚历克斯可以通过不远处的后视镜看到后面的情况,他的视野已经随着圣歌的逐渐细弱而恢复了原有的清晰——安托正在追逐这辆车子,而且距离越来越近——他在射击者试图重新安装弩箭的时候阻止了他,按照他所见的东西来看,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参与其中的了。   一道银亮的光芒卷上了驾驶者的肩膀,他突然发现自己在空中飞翔,清凉的空气与弥蒙的月光让他以为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奇妙的梦境里,令人遗憾的是这个梦境太短了——两秒钟之后他笔直地摔进了一个积水的浅坑,里面是冒着水泡的黑泥与厚厚的落叶,他没有受伤——如果没有另一具重达一百五十磅的男性躯体在下一秒猛地砸在他的身上的话,他觉得自己肯定折断了一打以上的肋骨,不过最悲惨的事情还在后面,第三具虽然没有一百五十磅但也差不到哪儿去的,同样属于男性的躯体落在了他们的身上,准确点说,他不得不负担起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以及他们的加速度,驾驶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在高速公路上被呼啸着来来往往的重型卡车无数次碾压过的青蛙——皮。   亚历克斯收起鞭子,专心致志地开车,这辆车就像行驶在神圣公国中心地带的任何一部车一样娇小玲珑,以迁就这里过于狭窄弯曲,毫无规则的街道,动力方面所受到的限制完全可以预料,依照亚历克斯的估测,一百七十英里以上的时速就会让它陷入动力不足的窘况,不过现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与泥土混合起来的路面能让这部车子跑到一百英里的时速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后面的家伙倒是越跑越快,没多久他就能在后视镜里为自己修饰一下仪表了,亚历克斯想,同时为这个突入的想法皱眉——半巫妖导师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如此美好,他却不可遏止地向他无可救药的“偶发性灵魂抽搐”滑去……这很不好,很不好。   变形的阴影骤然遮挡住月光,亚历克斯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之前准备好的狙击弩,压下扳机,沉闷的一声,阴影被抛离头顶,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金属磨擦声,以及部件折裂与轮胎爆裂的声音——车身猛烈的摇晃,车后轮在满是青苔的鹅卵石上打滑,推着汽车原地旋转,撒丁的王储以及暴徒的首领之一在牢牢控制车辆行进方向时,还有余裕用一只手从工具袋里抽出钢质猎箭,单手装上上箭,动作的流畅与快速甚至超过资深暴徒使用双手。   敞篷车在避免了两次撞上树,一次掉进排水沟的厄运之后,终于耗费了它所有的好运气,这部被原先的驾驶者刚“借来”,据说是现今最为优雅与奢华的四座敞篷车绝望地一头扎进了一堵低矮的城墙,手工编织出精美图案的羊毛地毯、夜空蓝色皮革、橡树木镶嵌黄杨木面板装饰和年代悠久的灰泥砖,枯萎与正在枯萎的植物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   亚历克斯挥动鞭子缠绕上一棵高大的乔木,借助着那树枝的弹性跳上半空,躲开了和那些精美的装饰同归于尽的命运——在射出弩弓里的箭支后,他抛弃了那只已经无用的狙击弩。   钢质猎箭射入敌人的身体,和前两个同伴一样,被瞬间紧绷的肌肉消耗了全部的动能,剩下足有三分之二的躯干在外面摇摇晃晃。   亚历克斯静静地悬挂在乔木浓密的枝叶下,唇角难以辨识地向上弯起:“非人的力量?安托,”他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这就是你要的公平?”   踩踏着敞篷车的生物敏捷地转过身来,他的身躯奇特的拔高,尤其是四肢,几乎已经有原先的两倍长度,而直径却与原来相仿,因此显得格外瘦长,或许因为还不习惯这种高度的原因,他佝偻着身体,蛇一般的细脖子驱使头部向前探出,当他发现亚历克斯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口中露出了两根不成比例的獠牙……还有指甲与趾甲,它们变长了,如同一柄柄弯曲的小匕首,被穿透的鞋子只剩下了帮子还悬挂在脚踝上——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肢体残缺的变异蜘蛛。   浓厚的负能量从安托的身体中散发出来,不死者眯起眼睛——看来,安托的资助人这次非常慷慨,他们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个愚蠢的人类消耗殆尽。   这只曾经叫做安托的怪物向悬挂在树下的亚历克斯扑了过去,以他最快的速度与最大的力量,无比热情地将他死死地抓在怀抱里——就算是不死者的手指已经插入了它的大脑。   “看来你也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了是吗?”不死者低声说道:“让我来看看吧……你究竟想干什么?……是这样啊。”巫妖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如果不能在人类的状态下逼迫自己暴露出不死者的身份,就以同是不死者的身份迫使自己剥去伪装吗?毫无常识的家伙,”巫妖腹诽道,继而轻柔的提点:“不死者,并非是个可以随意使用的名词……卑贱的合成品。”   异位面的不死者转动手腕,绞碎安托的大脑,已经不想再这个家伙身上耗费时间的他轻而易举地搜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苍白的双唇愉快地抿了一抿,心满意足的亚历克斯抽回手指,呼唤:“金绿!”   姿态曼妙的巨蟒从虚空中探出三角形的头颅,被它缠绕与控制的灵魂恐惧地发出尖叫,它的主人以锐利的钻石戒面撕开了敌人徒有其形的躯体,钻石粉末与躯体化成的污血和灰烬一同簌簌落地。   “瓦解死灵(注释1)。”   巨蟒缓慢地收紧身躯,被挤轧的灵魂开始破碎,常人不可见的灰黑色雾气从中溢出,融入亚历克斯死亡的躯体内,绽裂的肌肉重新生长,断开的神经扭动着连接,骨头如同快镜头的珊瑚礁生成那样堆积起来,皮肤褪去原有的暗灰,犹如瓷器那样散发着幽暗的青白色光芒,当他睁开微闭的眼睛时,鲜红的灵魂之火在空洞的黑色眼眶中跳跃。   安托勉强保留着原状的面部肌肉居然还能在某个强烈的意志驱使下向上拉动嘴唇。   恢复了干净整洁的外表——至少是身体的亚历克斯挑起一边的眉,即便弥撒已经结束,安托这样驳杂不纯的负能量存在也会像白纸上的一点黑墨一样引人瞩目。   暗淡的蓝色眼睛看着不死者做了一个标准姿势;“缚魂术(注释2)。”   镶嵌在亚历克斯表盘上的一粒小小的蓝宝石闪烁了一下,安托已经支离破碎的灵魂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被吸取了负能量而逐渐人类形态的身体却被保留了下来——虽然不甚完整,但可以推到那部形状可悲的敞篷车上去。   毕竟安托还是撒丁的王室成员。   不死者的灵魂之火在眼眶中跳跃了一下,他收回“金绿”,重新放出了“费丽西亚”。   被允许动用信仰之力的少女欢笑着冲向天空,柔和明亮的光如同雨水一样倾泻下来,掩盖了所有亚历克斯不想让人或者非人知晓的讯息。   ※※※   预告——接下来一章给罗斯找点麻烦。   注释1:瓦解死灵 VSF 单动作 近距 立即 强韧 N 可 拉洛克的法术,瞬间瓦解一个HD不高于自己施法者等级的不死生物,将对方的负能量传送到自己身上(5HP/HD),产生伤害或治疗效果。器材:瓦解武器。   注释2:缚魂术 VSF 单动作 近距 永久 意志 N 可 能把刚死去不超过1轮/级的生物灵魂囚禁到宝石中,只有摧毁宝石才能让该生物复活。器材:1000GP/HD。 第十八章 攻防(3)   颅脑外科重症监护室。   费力坐在轮椅上,他脱掉了外套,左手背上连着静脉输液管,腿上放着文件,右手拿着笔,可以直接接入女王陛下直线的移动电话放在衬衫口袋里,而另一个对外联系用的电话则放在裤兜里。透过大平板透明玻璃他可以看到监护室的另半个部分,撒丁的王储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半个身体裹着雪白的绷带,身上连接着三条以上的输液管以快速补充他流失的大量血液、还有监视仪和心律增强器,颅内压监测仪、脑电图仪、经颅多普勒仪……以及其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它们或是发出滴滴嗒嗒的声响,或是在黑色的底景上画出各色各样的线条,以表示它们所负责监控的这条生命还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存活着。   王室的法律顾问,王储的秘书官右侧的光线突然暗了一暗,他可以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费力有点不耐烦地抬起头,看看是不是又一个前来表达歉意的“相关”人员或是受了嘱托而来的说客,他将自己的视线转了过去,随即如同被施加了石化术那样地僵硬了——虽然只有一两秒钟,他顺着自己观望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瞧了瞧那些正在作业中的医护人员,然后缓慢地转回头去,看看玻璃屏障那边的撒丁王储,整个过程中他的脸色一点也没变,好象套着一张凝固着疲惫与悲哀的面具。   亚历克斯坐在费力的身边,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小牛皮短靴一尘不染,头发就像那些画报上的模特儿所有的那样柔滑而富有光泽,脸色略为有点苍白,但总而言之看起来很不错——就好象之前的四个小时是个无趣的噩梦。   “你觉得这次我们能做些什么?”他的声音出现在费力耳边,清晰可辨:“直接回答,请放心,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费力沉默了几秒钟,发现除了他和身边的亚历克斯之外,没有任何异状,虽然亚历克斯表示他可以随意些,但出于谨慎,他还是保持着查看文件的姿势,同时以一种喃喃自语的音量做出回答:“抱歉,殿下,如果您指的是国家的话,我想,(他急促地看了一眼玻璃屏障内的病床)也许会暂时召回大使,将我们与罗斯的关系从大使级降低至领事代办级,也就是从正常的外交状态变为半建交状态。”   “暂时?”   “在罗斯没有因此事表现出足够的歉意之前,”费力在纸张上画了几条线:“事实上,殿下,这其中还隐含着对于罗斯的亲王在没有任何告知的情况下成为阿隆索伯爵夫妇的头生子教父的抗议——因为我们不能直接表示反对,因为撒丁的现王室与贵族中除了阿隆索夫妇之外都是国教教徒,他们甚至不会去参加一个旧约公教的洗礼仪式,更别说在仪式上成为孩子的教父——当然,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还以颜色,但现在……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鉴于您在东加、奥丁是直接被卷入他国的恐怖事件,但经过紧急磋商与交涉之后,我们仍然与这两国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即便您这次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以及,它们的性质与这次”意外“是完全不同的,但问题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来表明罗斯王室与阿隆索伯爵个人的谋杀行为有任何干系——没有任何一个罗斯国籍或者可以证明与罗斯有着直接关系的人参与其中,不是吗?就算有,我们也不能提出这类控告或以此为理由对罗斯展开明面上的报复。”他摇了摇头:“除非撒丁准备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发起者——莽撞的,仓促的,无益的。您不会在这方面得到议会,政府与民众的支持,还有其他的国家,我们会陷入最为肮脏不堪的泥沼难以自拔。”   不死者眨了眨眼睛:“我以为罗斯并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爱戴或者同情的对象。”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用在个人的交往上可能会会显得过于功利与卑劣,并且容易因此而招致他人的轻蔑与敌视,这样的人会让人敬而远之,甚至更糟——群而攻之。但是用在国与国之,就是必要而且正常的。没人会去谴责一个将国家与民族的利益摆在个人感情之上的统治者,”费力苦笑了一下:“譬如说,奥丁,东加现在正与我们处在蜜月期,但如果您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幸,他们顶多会献上一篇情深意切的悼词——但因此与罗斯下降外交等级乃至断交……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甚至会试图与罗斯重建良好的合作关系,因为罗斯将会有很大的机会合并整个撒丁——我不得不说,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就算女王陛下与下议院会坚持改制——但一个国家改变政体的过程绝对是缓慢而艰难的,而且上议院与他们代表的贵族绝对不会支持,没有国王与王室,那里来的贵族,他们的特权,他们的势力,他们的荣耀都会像太阳下的露水一样消失无踪的。”   “那么……如果采取与他们相同的手法呢?”异位面的不死者谦虚地发问。   费力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孔,有点敬畏地侧转身看了身边的王储一眼——假装在观察医护人员的行动:“若您能够……那么做的话,可以,绝对可以。”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全力配合的。”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其中所包含的喜悦之情甚至连不死者都有点不忍卒睹。   看来厌烦了这个游戏伙伴的不止他一个人,亚历克斯想。   黎明之前的黑暗是最为浓重的。   不死者站在一个废弃已久的钟楼顶端,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带着兜帽的斗篷式短风衣有点厚重,不过密致不易打湿的面料一直就只有纯毛呢绒,能将保暖、防风、防雨被融合在一起,除了它以外只有通常只有雨衣会使用的所谓高级防水涂料,一个王储的衣柜里当然不会出现那种不够华丽的东西,而且出于巫妖某种不可言喻的天性与嗜好,他喜欢自然与手工——尤其是自己的。   让他烦恼的是王储在公开场合将一件衣服穿两次会被人指责为有伤国家荣誉——好像一个国家会没钱给自己的王储买件衣服似的,就算内衣也是这样。防护图纹只有描绘在手表与饰品上,而不是按照以往的习惯描绘或刺绣在衣服上。   这件外套上的隐蔽与忽视图纹还是前两天赶制的,巫妖很欣慰于自己的刺绣技能还是那样的快速、精湛、无可挑剔。   披上这件斗篷的他几乎融入了黑暗里,抑是原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他闭上眼睛,轻声召唤——这里已经是西大陆联邦的境内,感谢神圣公国在诸国打压下将自己的疆域缩减的如此之小——在弥撒完毕之后,对于负能量的压制消失了,同理,对它的掩蔽也消失了,亚历克斯并不希望一只突然出现的纯粹黑暗生物吸引来某个喜好夜游的圣殿骑士或者主教之流的特殊人物——他有更感兴趣的事情要做。   复杂的道路在不死者的身前展开,高大的梦魇优雅地缓步而来,不是一只,是两只,维尔德格与他的梦魇紧随其后——这应该说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吗?维尔德格的懒散与不该有的“智慧”显然已经影响到他的坐骑,与其自己开辟一条道路,到不如半途借道更为节省时间与心力——也不必担心会被那只眼睛中充满了不满与羞愧的梦魇一蹄子踢出去,作为梦魇的首领它无疑是中规中矩的典范,相对于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剽窃”行为,主人的命令与事务自然更为重要与急切。   “一切放在以后再说。”亚历克斯轻轻抚摸了一下梦魇的头颅,无声地传达过去这样一个讯息,他并不介意在此时记帐,这样结算的时候还能记上利息,不过接受了某些人的建议显然是极为正确的,身为生者的时候维尔德格会因为太过空闲而发胖,如今成为不死者的他无所事事的话不会堆积脂肪,却会堆积恶劣与暴躁——是时候让他出来活动活动了,巫妖悲哀地想,他在最初的时候确实没想到要一个所谓的肉盾或者武器,但也没想要一个被人们怀疑其存在必要性的死灵骑士。   虽然他已经做的很好,不死者最为重要的东西一直是由他守护着的——从萨利埃里到莉莉……但死灵骑士最为需要的东西,杀戮,死亡,黑暗,绝望——还有那充足与浓郁的负能量,却是以上两者无法给与他的。   说起来,真是有点抱歉,我的骑士。   巫妖翻身骑上高大的梦魇,拉上兜帽,向自己的死灵骑士伸出手:“维尔德格,”兜帽的阴影下,与死灵骑士如出一辙,薄而深红的双唇微微上弯:“来玩吧。” 第十九章 攻防(4)   死灵骑士发出悠长而阴森的笑声,那个有趣的“传统”(见番外——我们都是捣蛋鬼)还能被亚历克斯记得让他感到很高兴:“没错,”他用那种速度缓慢得异乎寻常的声音肯定道:“我们还没有结婚,嗯……我们还是纯洁的小男孩。”   在以无比肯定的口吻说出这个可怕的定论之后,死灵骑士燃烧着金黄火焰的眼眶捕捉到阴暗角落中的一丝异动,那是只如同芭比娃娃大小的蝙蝠,它一直悬吊在一根不知派什么用处的金属绳索上,黑色的圆眼珠注视着两个突然出现的不死者。“狐蝠。”维尔德格说道,然后补充:“很肥。”西撒丁有时也能看到这种巨型蝙蝠,一英尺左右的身长,而双翼展开足有三英尺之多,它们成群结队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在地面投下的阴影就像是“魔鬼的坏心眼里喷出来的云”(水手借此称酝酿着风暴的云团)正从夜空中迅速的掠过。它们对人类并没有什么危害,除了会吞吃用来酿酒的葡萄与榨油的橄榄之外,即便如此,人们也找到了让它们付出报酬的方法,具体来说就是将这种小型飞行动物架在木炭上慢慢地烤i,或者切碎了放入炖菜——现在只有海边的渔民还会偶尔这样做,不过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都有幸品尝过。   确实有点肥胖的蝙蝠在金属绳索上倒吊着移动了两步,依然保持着稍稍收起双翼的放松姿态,只是略微歪了歪头,并没有对死灵骑士不怀好意地关注表现出它的恐惧,畏缩,或者愤怒——虽然死灵骑士已经收起了“恐惧灵气”——那是一种与巫妖相似,散发着死亡与恐惧的气息,但周身翻滚的负能量依然能够令的直径数十英尺内的草木枯萎,生物萎顿甚至立即死亡,这只小动物的悠闲令人惊奇——维尔德格看向亚历克斯,他不认为自己一向谨慎的养兄弟兼主人会容忍或说没发现一个不明生物栖息在距离如此之近的地方。   果然,亚历克斯伸出了手,向这只蝙蝠示意:“冈格罗族的一员,路德卡里古勒。”   那只看上去很好吃的小型飞行动物耸了耸肩膀,双翼倏地向两侧打开,在逐步明亮起来的天光下,蝙蝠的形体如同瞬间溶化的积雪那样流入它清晰的影子,黑影兀然扩大,扭曲,一个人形一霎那间站立在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的面前,作为一个类人生物来说,它有着蝙蝠形态是完全不可比拟的精干身躯,高度到达脚踝以上的黑色皮靴,口上还露着一把单刃猎刀的刀柄,骑马裤上带着的皮带绕过靴底扣紧,宽大的黑色皮腰带,灰色的衬衫,精美的绣花外套,有点蓬乱的金发压在宽偃帽子下面,皮质的手套上有着不知什么质地的护腕,正如任何一个吸血鬼中的贵族,他很英俊,但眼睛与绷紧的面部肌肉显示着他有着一种追求原始的行列和野性生活的本能。   “冈格罗族,最富掠夺性的血族之一,组织松散,喜好孤独与流浪,性情爽直,能力在于兽性,强韧,变形,名义上属于秘隐,但也有着一部分属于魔宴。”亚历克斯考虑了一下:“少数几种能够变为数种动物的血族。”   心灵感应传递讯息需要的时间非常短暂,而跳跃的灵魂之火也根本没有所谓的视线可言,维尔德格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毫无所觉的血族身上——自他从不死者的地狱补习里无比艰辛与痛苦地挣扎出来以后,原本可以说严重缺失本位面“常识”的死灵骑士对这些非人种族的熟悉与了解一如自己的手指甲,但冈格罗族的一部分偏向魔宴却还是第一次听闻。   “您们可以称我为路德,”冈格罗族人这样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浅浅的地向亚历克斯行了一个鞠躬礼:“亚历山大殿下,维尔德格先生,请允许我为您们引见棘秘魑族的族长,梅珂瑞尔斯佩克翠。”   他直起身体,向右横移一步,他在粗大的石柱上留下的影子没有随着原先的主人移动,那片二维的黑色平面在两个不死者的注视下仿佛被风拂过的泥沼那样泛出微不可见的涟漪,一个比冈格罗族人更为纤细的身躯从里面浮现出来,棘秘魑族的族长有着与同伴相反的性别,她的身体与面容的完美几乎已臻极点——这种完美已经超越了人类的现实与想象,“令人感到恐惧”正是人类为这种匪夷所思的美丽而创造的形容词。   “能为您提供帮助,我很荣幸,尊敬的殿下。”棘秘魑族的族长柔和地说道,她的声音比起容貌与身体来并不那么出色,这并不是一个缺憾,略有瑕疵的声音可以减少后两者所带来的,让人感觉无可逃避的压迫感——血族都是相当优秀的心理学家,这点早就有无数自愿成为“牲畜”与“奴隶”的人类证明过了。每一个血族都深知,没有漫长的时间与丰富的经验积累起来的智慧与玩弄人心的手段,单纯的美貌与力量只能带来表面,暂时的服从与最后的灭亡。这也是为什么秘隐与魔宴都会将初生的血族称作“婴儿”,必须由尊长照顾,监管的原因——虽然两者使用的手段完全不同。   “什么帮助?”维尔德格问道——自然还是使用心灵感应方式。   “向导。”亚历克斯戴上厚实的兜帽,兜帽的阴影下,两簇毫无温度的猩红火焰在黑色的眼眶中跳跃,罗斯的疆域有着七百三十万平方英里,而他所要寻找的地方应该不少于十处,而且这些地方并不能单纯的以负能量是否浓厚来确定——就像他在翡冷翠城邦所作的那样,但罗斯的土地上并非所有的负能量集中点都是他所要寻找的,由己及彼,亚历克斯并不认为,贸然闯进一个黑巫师或者其他黑暗生物的窝点,可以像走错客人房间的服务人员那样说声“对不起”就轻而易举地退出来——他也不想将自己的力量耗费在无益的寻找与争斗中。   他起初召唤的是冈格罗族,原意不过是寻找一个迷宫中的线头,结果冈格罗族人献上了一个忒修斯(注释1)——棘秘魑族的族长,魔宴的灵魂,据说这个血族的族群原先是秘隐的一支,却因为不可知的原因离开秘隐加入魔宴,也有说这个冷酷的族群一直就是魔宴的灵魂,两种说法各有支持者,但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他们与秘隐之间的争斗已经长达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这个擅长战斗的种族在无数次“千年圣战”中淬链后变得极端残暴,即使在吸血鬼中,棘秘魑族的残暴也是恶名昭彰。   在上一次,也就是安纳多家族的覆灭中,棘秘魑族藉由乔凡尼族与亚历克斯已经有过一次间接的合作,这次可以说是第一次直接接触——棘秘魑族掌握着亚历克斯所需要的,有关于梵卓这一支血族的情报。   安托的记忆与那颗扭曲了他的灵魂与肉体的晶片上都经过了极其小心仔细的清洗——有关于接触者的资料都被抹去了,但这个位面的黑暗生物对巫妖,或按照他们的说法,死灵法师的力量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了解,即便巫妖没有在安托的脑浆中找到那些只是惊鸿一瞥也能根深蒂固地留存下来的潜意识,也能像对付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亚历克斯一样,把灵魂中的记忆拆解出来慢慢寻找——在死亡面前,任何人与非人都无所遁形。   安托所提供的证据所指向的不仅仅是罗斯王室,还有在罗斯有着漫长历史的梵卓——血族中的一支,属于秘隐同盟。这个族群的人大多从上流社会中选取,许多人甚至甚至是政治人物。他们维护着密党的基础,在密党最危险的时候指挥成员们度过难关。即使到了现代,大部分城市的亲王也由梵卓的成员担任。   安纳多一族与诺费勒族都属于秘隐同盟,梵卓与罗斯王室向来保持着隐秘而密切的关系。亚历克斯对这个结果毫不惊讶,这个位面的黑暗生物可以说是被迫与政府以及王室(如果他们所存身的地方是一个有着君主的国家的话)有着一定程度的合作关系,就像是原先的安纳多从撒丁国王的手里取得领地与封号,梵卓,乔凡尼,棘秘魑……就连最为不羁的冈格罗族也有着在紧急时刻守护奥丁王室的职责。   这个位面魔力的淡薄与“科学”的昌盛确实令这些非人种族处于一个艰难而尴尬的境地里——但从棘秘魑族的话语中,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隐约察觉到,除了他灵魂中所有的,那些令人与非人垂涎三尺的知识之外,他的存在似乎是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某种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但相对于秘隐同盟的一部分血族将他视为外来者与破坏者,魔宴同盟却是将他当作了有着合作可能的对象——不过在此之前,他们的表现还没有这样直白和迫切。   或许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他暂时无法知道的事情。   巫妖并不怎么担心这些黑暗生物会联手设下陷阱或者圈套——也许那样更好,同是邪恶阵营,他可以在很多方面放开手脚,完全不用那样小心翼翼,尤其在敌人的领地上施法,似乎不必考虑后续处理与必要的掩饰和隐瞒——这让不幸与预知学派法术绝缘的巫妖有着一种强烈的冲动……在浅尝过这个位面据说最为神圣的地方所蕴藏的光明之后,他可以在品尝小小报复的甜蜜时痛饮这个位面中最为深沉的黑暗——希望这不是错觉。   亚历克斯轻轻跃上梦魇的脊背,向棘秘魑族的梅珂瑞尔伸出手,心灵感应中传来维尔德格的怪异笑声,巫妖毫不犹豫地回馈了一个灵魂之间的猛烈鞭挞——人类有一句话叫做“美貌不能代表一切”,而棘秘魑族就是为了打破这句话而出现的——能够藉由损毁敌人躯体而重塑自己美貌的棘秘魑族人中,最美即是最强。   这个棘秘魑族的力量比起巫妖有所了解的任何一个血族都更为纯粹强大,而冈格罗族人路德也不容小觑,虽然冈格罗没有正式和唯一的领导者,但他们中间较年长与骁勇善战者会受到尊重与拥有一定的权力,能够作为引见者的路德在冈格罗族中的地位并不会比梅柯瑞尔在棘秘魑族中低多少。   梅柯瑞尔拒绝了不死者伸出的手,在黎明时分的最后一丝凉意中如同一个不可捉摸与重复的梦境潜入亚历克斯的怀抱,虽然已经确知对方的真实属性,她在靠近巫妖占据的身躯是依然从灵魂中发出深切的颤抖——巫妖所代表的,那种纯粹与切骨的死亡意味在这个低魔位面是很罕见的,它所带来的不单单是生者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有位面规则所契定的,低价位的不死者对高等级的不死者的服从性在作祟,没有产生臣服的念头完全是因为梅柯瑞尔足够强大,但她感到了畏惧,潜意识中无法与其为敌,就像是曾经的乔凡尼族族长。   “靠近我,或者和路德先生作出同样的选择。”高位的不死者平静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是多疑的黑暗生物,冈格罗的血族很明智地重新化身为蝙蝠,趴在梦魇的脑袋上——虽然那里会非常颠簸,还有点风大:“梦魇的步伐非常平稳,但它行经的道路非常的狭窄与复杂,我不能担保你的某一部分丢失后还能找的回来。”   梅柯瑞尔的嘴角和眼角抽了抽,在一阵微细的烟雾扑地变成了一只蝙蝠,只有人类手掌大小,身体上有着纤细柔软的绒毛,亚历克斯以研究者的目光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它的头骨和牙齿已高度特化,颊齿在数量和大小上都减小,是最特化的种类。上门齿特大,上犬齿成刀状,均有异常锐利的“刀口”。世界上仅存的三种吸血蝙蝠之一,非常符合棘秘魑族的喜好与特点——不过,巫妖很不人道地想到,吸血蝠肾脏的机能极为有趣,所以说,它有显著浓缩废物的能力。吸血幅在取食后不久便排泄,迅速丧失所吸血液中的大部分水分。   万幸棘秘魑族族长没有读心的能力,否则那个平展双翼,牢牢抓住梦魇脑袋的小蝙蝠也许会立刻从预备盟友转化为死敌……   小蝙蝠因为身体过于娇小而浸没在负能量形成的火焰中,只有两只漂亮的圆眼睛与相比起头颅显得格外巨大的耳朵,还有差不多要屏蔽了整个面孔的朝天鼻,在梦魇开始打开那些交错曲折的道路时,不死者看到两只小蝙蝠的眼睛都在发光,只不过冈格罗族是因为刺激,而棘秘魑族是狂热——对于知识的狂热,贪婪与无畏,这种眼神真让巫妖觉得安慰,他以为自己离开亡灵塔之后就看不到这种眼神了——据说棘秘魑族会为了了解吸血鬼的本质,做了数不清的可怕试验,试验的对象包括了人和其他吸血鬼的传闻很有可能是真的。   看来梦魇也在这个位面消失很久了,巫妖想,但……与其在黑暗生物面前甚至让他们亲身体验传送术以及传送门,还是梦魇这种本土化的交通方式比较令人(非人)安心。   ※※※   命令梦魇选择目的地的方式与传送术有一个颇为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需要对其有所了解,最好亲身到过那里,亚历克斯已经去过了很多国家,但他对罗斯的了解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与书本上,所以他只能大概框出一个范围,让梦魇自行选择隐蔽的地方出现。   “这里属于梵卓族一个颇为出色的亲王。”梅柯瑞尔脱离了巫妖的控制范围后动作与语言都自然的多了,她和亚历克斯一样,披着宽松而便于行动的短斗篷,但用料不同,珍珠黑色的织物就像是有生命的流水那样在她的身上眷恋不去,与苍白的肤色相得益彰。她厌恶地看了看已经变得璀璨温暖的阳光,虽然以她的能力已经不必惧怕强光与高温,但本性中的弱点总会在预料不到的地方露出蛛丝马迹。   这是一座暖色红砖建成的,带有显眼的框格窗和山墙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保守而稳重。四周分布着大面积的树木和园子,其中的很多橡树和榆树不知已长了多少年,离宅子更近的地方则长着一丛丛的山莓和天竺葵。在一些好奇的游人想要走进这栋建筑时,不知原来藏在哪儿的,衣着正式的侍者就会礼貌地迎上前,在短短几句交谈之后,游人就会被侍者以温和刻板的笑容恭送着离开那儿,也不“建议”游客在附近停留或者拍照。   一条宽大的道路从房屋右侧的拱形门廊穿过整个草坪,在下坡处与车道相连接,交界处有个邮箱,上面有着一排清晰的漆字——漫步俱乐部。   罗斯最多就是这种古老传统的俱乐部。单身的有产者常常把时光消磨在固定的俱乐部中,他们注册成为会员,几乎熟悉每一位侍应生,常常关照这些小伙子的收入状况,乐于不动声色地给小费,而服务员知晓每一个客人的习惯与嗜好,有时一个手势就代表着今天不要甜品——其他当然还是照旧,他们的午餐一般简单而富于营养,最重要的特征是几乎每个人都有各自固定的种类和分量。俱乐部里除了满足你的口腹之欲外只提供阅读与桥牌,没有音乐,没有生意,没有表演,没有健身房,更没有浴室,没有网络,电话设在电话间,有专门的服务人员接听与通知——人们多半在沉思默想,甚至不妨打个盹睡一觉。再有就是轻声的交谈和偶尔一下的翻报纸声。   只有固定的人员可以进入,但有引领者的人也可以偶尔进入,可以光明正大地驱逐记者与好奇的游客,因为这是私人土地。会员所有制俱乐部往往是那些历经数十年,甚至几个世纪的俱乐部;这些俱乐部通常是会员所有制的——它们的会员拥有俱乐部,就像是建屋互助会由它的成员共同所有一样。共同拥有俱乐部能筑起一道抵御掠夺性新业主的壁垒,防止他们做出短视的改变。   重要的是这些俱乐部都自有章法,各行其是,有些规定充满偏见,匪夷所思,好像它不是存在于这个位面似的,久而久之,人们习惯了这些俱乐部里的“怪人”,对于那里发生的任何古怪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每到夜晚,会员在这里集中,交谈,商讨,聚会,引荐新人以及主动要求的晋见——后者自然有人负责接待。   梵卓严格遵守这六大戒律,而客尊与领权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两条——当一个血族进入一个某亲王的辖地时,通常必须晋见让其知晓自己的到来。晋见的过程随不同的亲王而异。有些亲王要求正式的会面仪式,并且须通报血脉身份,有些则以简单的方式互相认识。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必定有一个固定的地方聚会与碰面——这个位面依然留存着“不可标记”类法术,黑暗生物的领地是不可能在图纸(无论是实质或者虚幻的)上标记出来的,描述也不可能。唯一的方法就是以血族特有的方法寻找和确认——冈格罗族人也可以做到,但不能做到只是寻找与确认而不令领地内的血族产生警觉——毕竟冈格罗族是一个不喜欢繁华与喧嚣的种族,而能够通过异能改变面目与,伪装,魅惑的棘秘魑族当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亚历克斯对自己施加了一个变身术,吸血蝙蝠,但与棘秘魑族是不同的品种,要更小一点。   维尔德格按照亚历克斯的命令留在原地,而冈格罗族人与棘秘魑族族长,还有亚历克斯化身的一大两小三只蝙蝠一起拍打着翅膀,快速地飞翔那栋建筑最高处的窗户。   “您想怎么做?”在空中的时候,梅柯瑞尔问道。   “找点小麻烦而已。”亚历克斯回答。   ※※※   不好意思,不小心将注释算进去了——修改不能低于原有字数,无法修改。我明天的一章先发1千字,后面的2千字经过修改发出,这样就可以补偿回来了!抱歉抱歉……非常抱歉—加班到晕头转向的鱼留……   神抵们降下旱灾和瘟疫给雅典人,使阿提刻一片荒凉。于是,阿波罗用神谕告诉人们:雅典人必须向克瑞忒求和,每九年一次要给克瑞忒供上七男七女,这样才可以平息米诺斯的愤怒。   米诺斯在克里特岛请人建造了神奇的迷宫,在迷宫内还养了半人半牛的怪兽米诺陶洛斯。凡是进入的七男七女,不是在迷宫里饿死、困死就是被怪兽吃掉了。   这一次,是雅典人第三次进贡了。年轻果敢的忒修斯主动要求成为贡品,因为他要勇闯迷宫,力斗怪兽。年迈的埃勾斯看着年轻的忒修斯说: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是雅典的国王,你是唯一的王储,万一有个闲失,我们雅典怎么办呢?   但忒修斯的主意已定。等待所有的抽签结束后,他作为七男七女中的一员,乘坐贡船克瑞忒了。   临行前,忒修斯与父王埃勾斯有一个约定。如果儿子平安回来,就升起白帆,如果儿子不能没能回来,就升起黑帆。船上的装备照旧,埃勾斯只交给水手一只白帆。   忒修斯和选中的童男童女来到阿波罗神庙,祈求保护。神谕告诉忒修斯,请求爱情女神作为向导,并请示她的保护。于是他还向阿佛洛狄忒祈求保护。   忒修斯一行来到克瑞忒后,立即被带去见米诺斯王。米诺斯王有个女儿阿里阿德涅公主。她看到被送来的童男童女满是忧愁,只有前边的那个英俊的小伙子神采奕奕。她问她的奶妈,奶妈告诉她,他叫忒修斯是雅典的王子,他没有抽签而是主动来到克瑞忒的。   阿里阿德涅公主为他的勇敢所倾倒,由她的奶妈安排,他们秘密约会,向他吐露了爱意。这时,忒修斯才明白为什么要爱情女神作向导,请求她的庇护。   公主给了忒修斯一团红绳和一把短剑,说会派上用途。米诺斯把他们送入克里特岛的迷宫,阿里阿德涅一行人,以及童男女们都在迷宫口等候消息。   忒修斯一人进入迷宫,他将红绳的一头系在洞口的石头上,然后,他牵着红绳进入山洞,在里边他找到了半人半牛的怪兽米诺陶洛斯,并勇敢的与之决斗,最后将它杀死。他又顺着红绳成功的走出迷宫。   大家都为他的勇敢与成功高兴,忒修斯带着公主离开了克里特岛。并归途中,大家沉浸在兴奋与高兴的情绪中,丝毫没有料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   船行到那克索斯的狄亚岛,忒修斯让大家停下来,下船休息一下。晚上,忒修斯突然梦见酒神狄俄倪索斯,酒神要求公主是酒神的妻子,这是命运女神的安排,如果不听从这样的安排,他就要遭到灾难。   忒修斯的外神父曾经告诉过他,一生一定要敬畏神。于是,忒修斯将阿里阿德涅公主一人丢在岛上,他们继续行使在归航的途中。失去心爱的阿里阿德涅公主,忒修斯伤心极了。大家也表示了深切的同情,一道沉浸在痛苦之中。   亚历克斯的意思是原本要自己慢慢寻找,现在有了指路人会快捷方便很多。另外忒修斯也隐含着通晓内部情况的敌人的意思。 第二十章 攻防(5)   细长的落地窗在三只蝙蝠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开启,迎入不速之客后迅速关闭,宽大的房间顿时陷入纯粹的黑暗——这些窗户根据实木的特点设计成鱼腹造型的叶片并没有如同普通的百叶窗那样留下足够的缝隙,阳光在光洁细致的硬木地板上停留了短短一瞬,连空气中的灰尘也不曾照亮,就再次被关闭在这栋古老的建筑之外。   有一个吸血鬼正在这个房间的另一端等待着他们,他面容严肃地向落地时便已恢复原状的三个“吸血鬼”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并示意他们跟他走,墙壁尽头的书架无声地旋转,前面引路的非人类脚步轻捷如同一只灵巧的黑猫,曲折狭小的楼梯没有任何照明设施,除了新生的“婴儿”之外,每个吸血鬼都具备的夜视能力不需要那些——那个吸血鬼一直背向他们,与其说是信任,倒不如说是从蔑视与傲慢中所滋生出的轻忽之心让他不曾察觉或者注意身后的三个似乎是为了礼貌而收敛起气息与力量的非人类中有两个拥有着与他们表明的身份完全不符的内在。   楼梯的末端是一个小门,引导者率先走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冰冷而又宽广的空间,没有蜡烛也没有电灯,更不要说是阳光,但这个房间并没有沉浸在浓重的黑暗里,它被柔和浅薄的银光所笼罩——垂下的吊灯里没有明亮温暖的火焰,只有被抽去了大部分水分的白色重瓣花朵——亚历克斯能够认出这是一种来自于东大陆的奇异花朵,它被称之为“夜光白”,因为这种雪白的花朵里含有大量的磷,能够在夜间发出清冷的幽光。   房间的中央摆放十几把丝绒或织锦缎沙发,成群的小家具——都不大,都是代表某个时代的小家具——大部份是桃花心木和橡木制的,墙板的材质采用与家具相同的桃花心木,从颜色与光滑程度来看,它们应该是诞生在同一年份中的,还有金属的罩灯、舒适的皮脚凳、厚重的书架,长绒的地毯,华丽的褐色丝绒窗帏和椅套,色泽暗淡的银具,以及那些仿佛有着灵魂的古老肖像画——在沙发与地毯上或躺或坐着几个年轻貌美的人类,男女都有,他们对吸血鬼们的突然出现并不怎么惊讶,只是一个个缓慢而优美地站立起来行礼,动作舒展而协调,充满韵律感,看来接受过一番训练以求最大限度地展示自己的优点与吸引力。   “请随意些,”那个引领者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身前的空气:“可以选择进食,沐浴,休息,或者阅读,这些孩子会满足你们的任何需要——今天夜里会有一个小型的非正式宴会,我想我的主人会很高兴见到愿意尊重并遵循戒条的新朋友。”——除非必要,吸血鬼们总是昼伏夜出的,在清晨时分拜访一个吸血鬼简直就像是在深夜时分拜访一个刚刚入睡的人类,作为监控着一整个城市的“亲王”当然不会高兴从自己的棺材里爬出来就为了去接受一次例行公事的晋见,但出于梵卓的骄傲与富有,他们也不介意让其他族群的吸血鬼感受一番属于上位者的慷慨——也可以说是一种隐性的拉拢与示好。   那些人类中已经有两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子站了起来,优美而轻盈地向三个非人类走过来,他们拉下颈部的丝带,就像拉下礼物的包装,动作娴熟,自然,充满韵律感,笑容甜蜜,眼睛中毫无畏惧与退缩,只有跃跃欲试,渴望,还有属于自己的梦想,虽然他们的肢体动作极其努力地想要表现出自己的谦卑与温柔,却又很难控制住心底的欲望,不让它们在炽热的视线中表露出来——他们应该都是渴望成为吸血鬼的人类,为了这个他们愿意将自己的身体,生命,灵魂摆在命运的赌桌上,却不知道庄家早已收回了所有筹码。   正如亚历克斯所了解到的,已知的吸血鬼们已经有近百年没有创造过任何一个后裔了。   梅柯瑞尔将自己有着尖利指甲的手指放在那个男孩子的脖子上,他激动地发抖,热量从他的颈脖与面孔辐射出来——人类的身体上包裹着喀什米尔羊毛织成的长袍,这种织物轻、薄、暖,介于丝绸与皮毛之间,它的价格惊人,计算的时候不使用件也不是用磅,而是黄金使用的盎司,这一部分是因为这种纤维品质绝佳,数量稀少;另一部分就是因为直到现在,这羊背上的那层毛要移到你背上用的都还是中古时代的老法子——它们为吸血鬼们很好地保持了食物的温度,就好像人类会用保温瓶储存热汤一样。   引导者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很少会有吸血鬼观察其他的吸血鬼用餐——尤其在彼此都不怎么熟悉的情况下。至于这位夫人的同伴——他们应该有着自己的处理方式,吸血鬼安然地缓步走到门前,将手搭在被摩擦的相当光滑的铜把手上。   亚历克斯垂下眼睛,将双手放进宽大的斗篷里,从他所站立的地方,楼板无声无息地粉碎。   路德全身的毛发全部竖立了起来,瞳孔缩成一条细线,肌肉绷紧,利爪从指尖探出——他抓起面前的少女,恰好挡下反应过来的引领者不加思索的一击,引领者的指尖,手掌,臂膊依次穿过了人类脆弱的身躯,将她撕开,从一片狼藉的内脏中冲向胆大妄为的敌人。   梅柯瑞尔愉快地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两根稍稍弯曲的犬牙紧压在下唇,她用一只手抓住男孩的下巴,另一只手则刺入他的锁骨中央,轻松地将他从颈肩连接的地方撕开,滚烫的鲜血从碎裂的躯体中迸射出来,在空中形成一蓬细密的血色雾气,人类男孩的头颅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眼睛茫然的大睁,似乎还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仿佛来自于晴空之外的可怕轰鸣声中,整个楼面塌陷了下去,沉重的家具裹挟着人类柔软的身体,因为惊恐而变得扭曲丑陋的面孔上嘴巴已经张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但不知是过度惊慌而导致失声还是被过于巨大的声音湮没,他们的呼救与惨叫变得格外微弱——非人类们甚至没有将一丝心思放在他们的身上,冈格罗族的路德已经准确地咬住了引领者的脖子,梅柯瑞尔再次化身为细小的吸血蝙蝠,在漫天灰尘中截杀一两个也许是同样受到“招待”的“客人”——亚历克斯等人的打搅让他们愤怒地失去了应有的辨析能力。   亚历克斯没有去注意自己的临时同伴,在进入这个建筑之前,他就已经和两个吸血鬼确认过——从未正式合作过的三个非人类还是各行其事为好,生疏的照应与过多的顾虑大概只会让事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失败——这是对“组队打怪”有着很深爱好的半巫妖导师用无数血泪换回的宝贵经验。   来自于异位面的法师专心致志地控制着自己的法术,放弃一部分强度而换取的涉及范围让这个只有三层的建筑瞬间成了个有着超高穹顶的单层房屋——在一阵沉闷的晃动之后,精美的大理石马赛克拼画下暴露出金属特有的质感,亚历克斯没有任何思索地伸出手——暴乱的电流从他的手指尖溢出,从发丝粗细迅速扩展到人类的手臂直径,蓝白色的,耀眼的光蛇在钢铁板块上跳跃,蜿蜒游动,扑向每一个能够让它们通过的地方,它们在遇到阻力时产生的高温让金属的楼板就像被烙铁灼烧的纸张那样塌陷下去,下面是空旷的地下室,墙壁,地面同样呈现着钢板特有的金属蓝色,这原本是一种很好的防护,但在巫妖追加了一个电系法术后,下面近百个木制的棺木燃烧了起来,里面的吸血鬼发出人类无法听见的尖叫声,从火焰中逃出来——而四处流窜的强电流正在恭候他们的光临——只有一部分已经从“婴儿”进阶到“仆人”的吸血鬼才能化身为蝙蝠从火与电的包围中冲突出来,其它尚未掌握非人能力的“婴儿”在电流与火焰的双重肆虐下发出绝望的号哭,带着金黄的火焰与蓝色电流,通体焦黑的非人类就像是被投入油锅的虾那样到处乱蹦,他们在此之前引以为豪的,比人类更为坚韧的身躯在此时成为了延长其痛苦与恐惧的最佳保证,他们甚至会在无法忍耐最终死亡的迫近时撕咬自己碰到的每一样东西,包括自己的同伴。   亚历克斯身躯内的巫妖在费伦的时候并没有亲自观察过吸血鬼,或“检测”一下他们的力量,但生者的脑浆与导师的书籍,记忆能够让他建立起一个鲜明的立体形象。   “当吸血鬼领主的大军步入战争之时,整个世界为之颤动。不死亡灵是整个世界中最危险的生物。在不死领主的意志控制下,他们成为堕落而又强大的敌人。你无法与它们理论,无法贿赂它们,甚至是威胁也无济于事。它们无所畏惧,毫无怜悯。它们不需要温暖,也不用喝水之类的生计之事。当它们前进的时候,整个军列充斥着它们以前敌人的尸体和囚魂。它们唯一惧怕的只有对它们造成伤害的阳光,它灼烧着不死生物污秽的肉体,并能够真正的毁灭这些超自然生物。但这对他们的敌人并没有任何帮助,当吸血鬼伯爵的大军进入战场前,这些不死的领主会用他们死灵法力召唤出翻滚奔腾的暴风乌云,来保护他们的仆从们免受阳光的侵害。行尸出现,黑暗来临。”——取自于《费伦怪物图鉴》   在这个位面的吸血鬼显然比他们缺少了些什么,不单单是力量,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当然,这并不代表巫妖希望遇上一个强大而棘手的敌人。   亚历克斯安静地看着成群的蝙蝠纷乱地从自己身边逃走——在敢于向自己进攻的第一个小型飞行生物被施加了一个“活体解剖术”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富有勇气与献身精神的后继者——巫妖在最后一只蝙蝠冲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捏碎了一颗蓝宝石,里面预设的法术瞬间发动。   紧接着,他抚摸了一下手指上的宝石,在火焰与雷电,烟尘的掩护下在空中消失。   地下室并非这个建筑最深的一层,在它下面还有一层广阔的空间,就像现代建筑中经常出现的双层地下设施一样,这层空间被花岗岩与钢板严格地保护着,在通向它的道路上和这个建筑的其它部分一样布满了陷阱与警报,很可惜,这些看似严密的装置大部分都是属于人类的“科学”制品,些许电流,高温就能让它们自取毁灭或者精神错乱,寥寥几个简单,直白的魔法陷阱则几乎可以忽略,最重要的是——巫妖并没有准备走常人走的那条路。 第二十一章 攻防(6)   几对年轻,虽然并不怎么美丽但绝对健康的男女游客在宽阔的林荫大道上慢吞吞地走着,不断对那些保养的完美无缺的草坪与古老典雅的房屋发出惊叹——他们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棉布的紧身裤,脖子上挂着照相机,身后背着巨大的背包,肩膀上搭着厚重的牛仔布外套,腰里别着装在套子里的移动电话和保温运动饮料瓶,好像随时都能立刻就地搭起帐篷住下了似的——来自于西大陆联邦的傻瓜游客,同样在这个林荫大道上进行晨间散步的罗斯本地人心想,他们板着面孔,做出一副并为受到丝毫打搅的样子,虽然他们的嗓门儿确实超过了后者能够接受的极限。   “看哪,亲爱的,太美了……把它拍下来吧——我们或许有可能把它做成明信片或者寄去报社……”一个健壮的姑娘高兴地拉扯着自己的男友或者丈夫,她所关注的那栋房屋正是那个“漫步俱乐部”,珊瑚红色的古老建筑矗立在山坡上,背景是纯净明亮的蓝色天空,中景是金黄与碧绿的树木,密密的,金黄色的整片儿大叶子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屋脊,草坪,人行道和车道上,形成一幅色彩绚丽,对比强烈的画面。   “希望那不是有一个不允许拍照甚至不允许观望的‘国家秘密机构所在地’。”贝自己的同伴催促着的男性咕哝着,无可奈何地拉开了相机的镜头盖,颇有点做贼心虚的瞧了瞧周围的动静——罗斯很美,但礼貌,冷淡与矜持,顽固的警卫也是如同美景那样随处可见——圣哲才知道这里的私人领地为什么会多的像是路面上的狗屎。   他快速地举起那只老式相机,调整光圈与速度,从相机的取景框里他可以看到建筑后方的三根烟囱开始喷吐白色的烟雾,这让这个静止的画面增添了几许生气与动感,太完美了,他想,然后按下快门,然后他企图转换一个角度拍摄——在那些神出鬼没的警卫还没有出现之前——他始终没有离开取景框的眼睛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个烟囱突然爆发的景象,白色的烟雾中有金红色的火焰窜了出来,从曾曾曾祖父这一代大概就没接触过可以放进木炭燃烧的壁炉的西大陆人要到自己的手指再一次按下快门之后才能明白过来没什么壁炉能够生上这么大的火——就在他想要扔下相机,改而抓起移动电话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圆东西打穿那栋建筑密闭的漂亮窗户飞了出来,而且正冲着他们的方向,拍摄者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样他一开始以为是足球的东西在取景框里越变越大。   “哦,圣母的内裤!”他呻吟道:“一个脑袋!”   一个人类的脑袋在几秒钟之后碰地砸在了相机伸出的镜头上,尚未凝固的鲜血喷溅了他一头一脸。就像壁虎留下的尾巴那样,似乎还有着思考与行动能力的头颅向大惊失色的游人投去一个恶毒的目光,张开到极限的嘴巴猛然合拢,牙齿咬着组成镜头的塑料与玻璃,发出咯咯的古怪声音。   ※※※   对于那些只顾着仓皇逃走的“婴儿”与“仆人”们,两只在火焰与烟雾间飞翔的蝙蝠没有太大的兴趣——让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都尽情地餮足人类与同类的血液之后,冈格罗族与棘秘魑族的吸血鬼重新变化为蝙蝠——这样可以让它们最大限度地接近那个像豌豆公主睡过的二十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那样一般被一层层掀开的底层楼板,最后暴露出来的是一层灰白色的大理石板,上面有着斑驳的杂色与裂纹,在从足的阳光和丰沛的雨水呆了好几百年的石板才会有的那种,棘秘魑族族长满怀敬畏地在石板的上方拍打着翅膀——这些纹路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利用了某种魔法药剂与人类的血肉生成的魔法防护符记——梅柯瑞尔在心中感叹,梵卓族是秘隐同盟的中流砥柱,作为魔宴同盟灵魂所在的棘秘魑族当然不会对它们抱有什么好感,但她不得不承认,相对于一直充满了纷争与杀戮的魔宴来说,秘隐显然保存下了足够多的东西。   “他下去了?”比起只有一只人类手掌大小的吸血蝙蝠,体型几乎有着棘秘魑族族长十倍的食果类蝙蝠孜孜地问道——他们在蝙蝠形态时依然可以通过语言交流——当然,不是人类的语言。   “下去了。”棘秘魑族族长回答道,她飞到一块曾经被掀开的石板附近——那块石板有着移动后留下的崭新划痕,细微的只有他们这次非人类才能察觉——大蝙蝠敏捷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在接近地面的时候变回原有的形状,他飞扑到那块石板上,伸出锐利弯曲的爪子——企图强行翻开它。   这块石板有2.5平方英尺见方,和人类的大脑皮层面积相近,它瞬间爆发的力量在棘秘魑族族长还来得及阻止或救援之前就把高大的吸血鬼打飞了出去,他猛地撞倒了一根装饰石柱,摔进铜器,银具,华贵的木墙板,大理石马赛克与其它种类的砖砾里,他的胸部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陷,四肢就像是被抽取了骨头的鸡翅膀与鸡腿软绵绵地垂下来——他拧动了一下身体,竟然就在下一刻如同蛇类那样灵巧地游动起来,并且极为迅速地从不远处的瓦砾堆里拉出一个垂死的人类男孩,将他撕碎,让他所剩不多的鲜血全部流淌到自己的身体上,吸血鬼惨白的皮肤犹如海绵一样贪婪地吸取了所有饱含着生命力的液体,不过数秒钟,冈格罗的族人就已经痊愈了——只是精神上的冲击还保留着——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见,听说,更遑论接触到这类的魔法器具了。   它的威力令非人类惊叹。   “这是一种会随着每一次打开与关闭而自行改变防护秘法的符文——就像是楔石密码筒那样,每一次进入都需要破解,而每一次破解之后都会重新生成新的密码。”梅柯瑞尔说道,她并不意外地发现冈格罗的族人紧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如果这是一种只有学者型的棘秘魑族人才有可能解开的法阵,凭借他本身的智慧——基本就可以放弃这次任务,回返奥丁复命了。   吸血蝙蝠皱眉,不可接触的地面至少有着500平方英尺之多,也就是说,足足有着200块符文砖,而1-10位纯数字就可以达成11,111,110,000个组合……她不得不对亚历克斯表示由衷的敬意——她并不知道巫妖曾经不下十次地操控,整理与修补过即便在费伦大陆也会被大部分法师与术士们被视之为畏途的大型迷锁,与那种以魔法能量编构而成的、活生生的,自身就拥有简单的意识,覆盖范围广大的强力结界相比,这种类似于人类电脑网络中的防盗密码措施的阵法只能说是幼儿读物——不死者没有去浪费时间去一步步地推测和计算密码,而是直接套用了一个公式——在亡灵塔时导师给他启蒙用的阵法与这个很有点类似,而没有食物,水,御寒衣物的数个昼夜让当时还是个生者的巫妖对此印象深刻无比。   ※※※   梵卓亲王在成为吸血鬼后的四百年里第一次感觉沮丧,疲惫与无能为力。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事情又一次翻涌在他的大脑里——在他成为吸血鬼之前,他是个英俊,富有,聪明,优雅,强壮与敏捷的年轻男性,无论是猎场,舞会还是课堂,他都是最为出类拔罪的那一个,没有人能够胜过他,哪怕只是一次,他所听到的所有评价都是充满了褒奖与赞美的——而让他步入非人类行列的“主人”却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他身形挺拔,容貌俊美,衣着得体,举止之间带着旁人难以临摹的高贵与优雅,虽然拥有着令人羡慕的知识与财富却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急不可待的炫耀与展示,眼神冷淡,声音低沉……行动的时候犹如夜间的微风,身体坚如岩石,而抓住他的手指却如同铁钳……“主人”让他第一次那样深切地看到了人类的脆弱,渺小与可笑,他也是其中之一——一个自以为完美的白痴。   他接受了“主人”的初拥,摆脱了那个让自己憎恶的身份,但今天这种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他在面对这个敌人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人类面对一个“亲王”。   巫妖解放了一直被自己压抑着的“恐惧光环”以及对于不死生物的压制、控制——在发现这个位面的亡灵法师似乎早已丧失或从来没有过这个能力以后,他并不想让这个秘密过早地为人与非人所知——过于强横与有针对性地力量也许会招致不必要的敌意,没有哪个存在会喜欢,容忍自己的天敌,无论是出自于本能还是智慧。   但现在他不需要掩饰了,上方的法阵可以完美地阻隔一切物理以及魔力反应,而且他需要时间——巫妖伸出冰冷的手指,握住亲王的脖子——亲王感觉自己又一次成为了人类……他需要呼吸,需要心跳,而这两者事实上只是负能量的流失引起的恐惧导致的幻觉而已——他在很久之前就不再需要这些属于人类的生命表征了。   巫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觉,他举起另一只手,做了一个手势——亲王绝望地看到墙壁轻微的抖动了一下,暴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里面深不可测,它随即如同人类的肠子一样蠕动起来,坚硬的花岗石洞壁彼此摩擦,挤压,尚未来得及从这个甬道中离开的直系后裔——也是亲王最为爱护的几个“仆人”的哀鸣传来,由小到大,又渐渐低弱下去——等到甬道停止变形,恢复原状,吸血鬼特有的夜视能力让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些变成深红色的岩石下残留的些许粉末,金属与织物的。   这是他最后看见的东西与记忆。   ※※※   亲王的“仆人”们并不曾全部毁灭在这次突然袭击里。   被袭击者轻易放过的蝙蝠们冲出窗户甚至墙壁,阳光让他们浑身疼痛难忍,内脏与口腔像是在被烈火灼烤,所以在看到那些在林荫大道漫步的人类时,这些小型飞行生物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下去,黑影遮盖了阳光,獠牙刺入涌动着鲜血的动脉。   亚历克斯在他们灵魂中留下的震慑与打击足以剥夺这些并不成熟的不死生物原本就留存不多的理智。 第二十二章 攻防(7)   “天哪,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套着厚棉布外套的旅游者大声的惊叫着,那些突然出现的“人”扑到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人类身上,把头颅埋进他们的脖根,然后不过几秒钟,那些被抓住的人类就像是一个被针刺穿的皮口袋那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干瘪下去——他们的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旅游者们已经能够清楚地看清他们居然都是从一只黑色的蝙蝠变成这个样儿的,一个旅行者从背包里拔出了枪——一把改制过的双管发令枪,在平时的任何一个时间,每一个罗斯人都会因此而诅咒那个枪支泛滥到无可救药的西大陆联邦,但现在,这把威力不大的手枪却成为了众人的希望——那些疯狂的恶魔似乎除了人类的血液之外一无所需,无论人们是用随身携带的拐杖,花园里的卵石,栏杆,还是随便什么触手可及的东西殴打他们也不能让他们离开被袭击者,只有用手枪打爆他们的脑袋才能让被害者的血液不再继续流失,可即便如此,那两颗獠牙还是会牢牢地嵌在颈脖的血肉里,就像是被焊在了上面似的,而不是如同身体那样化为灰烬。   “不行,快没子弹了。”持枪者大喊道,他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冒险带上枪支的,罗斯并不承认西大陆联邦的持枪证,如果被抓到将会是一年至三年之间的徒刑——他总共只有一把枪和十来颗自制子弹,而且更多的蝙蝠从那栋失火的屋子里飞出来,有些恢复人形,而有些则保持着蝙蝠的形态,直接扑在人类的身上吮吸起来,遇到后者的人类即便是将自己的手指掰断也不能让这些可怕的小生物从自己的身体上脱离一丝半点,而且他们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而脱力昏迷。   “往前跑,该死的,往有阳光的地方跑!”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去之后,有人发现这些蝙蝠会因为阳光而起泡,焦糊,于是他大声指挥着向前跑,林荫大道上都是刚开始落叶的阔叶树,密密麻麻的金黄色树叶沙沙作响,这是这个林荫大道最令人称道的美景之一,但在现在的人们眼里,遮蔽了阳光的它们和死神的衣袍别无二致。而林荫道的一侧是那栋飞出了无数蝙蝠恶魔的建筑,另一侧时是坡度和缓的丘陵,它被茂密的夹竹桃林遮盖着,比林荫道还要幽深可怕——至少前者还能在地面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一个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拼命地跟着人们跑,那辆淡蓝色的婴儿车显然无法适应这种特殊情况,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粗暴对待的它吱吱咯咯的抗议着过高的速度与凹凸不平的路面——一路上人们丢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突然一个倾斜——虽然母亲及时抓住了车子没让它整个倾翻过去,但一只轮子已经弹了出去,她只得一边稳住婴儿车一边试图从里面抱出婴儿,等跑在前面的几个人们察觉到不对跑过来帮忙的时候,她和婴儿已经被一群蝙蝠包围了,旅游者们扯下了肩膀上的衣服,用力地扑打这些面目可憎的吸血蝙蝠——“我感觉我在用上衣打一场棒球赛,而且击球的家伙是个两百磅的壮汉!”一个旅游者大声抱怨着:“而且那颗球生满了刺!”他甩下已经被撕裂成拖把条儿的衣服,啐了一口,抓起那辆空置一旁的婴儿车恶狠狠向又一次扑来的蝙蝠敲去。   “嗬嗨,全垒打!”金属的婴儿车在一个巨大的碰撞声中扭曲变形,但它起到了衣服所不能起到的作用——一只蝙蝠被打了出去,它在空中晕头转向地打了一个跟头之后立刻拉长,变宽——一个张丑陋的面孔与獠牙瞬间逼近了那个胆大妄为的人类。   刚才打出了个漂亮的“全垒打”的人类在下一秒就成为了另一颗被打出去的棒球——吸血鬼的身体在薄弱的阳光下像铁板上的牛排那样孳孳作响,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或者对于鲜血与复仇的渴望压过了与生俱来的恐惧与厌恶,他挥动手臂,以人类无法察觉的高速撕下了那只胆敢伤害他的手臂——抱着婴儿的年轻女性惊叫了一声,男人的鲜血如同自动洒水装置那样洒遍了几平方英尺内的路面与植物。   另外几个吸血蝙蝠也降落到了地上,他们就像胡狼一样向年轻女性慢慢地围拢,带着猎食者惯有的戏谑心态与完全不加掩饰的贪婪——虽然在主流媒体和流行文化中,吸血鬼总是以其迷人的特质出现,是集权力、浪漫、神秘、性感及不朽之躯等诸多优点与一体的化身,甚至比某些人类还要多情,温和,有些还会抑制自己的吸血欲望,或者寻找人血的替代品,甚至还出现了从不吸吮人血的“素食”吸血鬼——但令人遗憾的是,臆想终究还是臆想,作为食物链中的一环,除非灭绝,人类将永远是吸血鬼眼中新鲜,温暖和富有营养的血液的储存罐。   就像这些吸血鬼所渴望的,不过是年轻女性与婴儿的新鲜血液罢了——这是他们最为喜欢又难得的食物之一,作为秘隐派系的吸血鬼是很少能得到允许自行觅食的,他们的食物多半由某些秘密机构提供——单单罗斯登记在案的,就从19世纪的150000人增加到了20世纪的8000000人,这还不能算进那些非法入境者、有犯罪前科的外国人以及被警方追捕的没有合法居留权的在逃犯……毕竟失踪的人不是一个小数目,而失踪的原因又是各式各样的。从这些“失踪人口”中间选取极小的一部分来豢养这些与政府达成协议的吸血鬼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不过年轻女性与婴儿始终是非常惹眼的,她们一般只会被提供给亲王以上,有着一定权力与力量的吸血鬼。   第一个按捺不住的吸血鬼猛然扑了过去,年轻女性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以人类所能有的最大速度与力气转过身去把婴儿紧紧地压在自己的手臂与胸口之间,但这毫无用处,她被捉着头发拎了起来——那个吸血鬼比她要高得多,他满是瘢痕与燎泡的面孔凑近雪白的颈脖,然后充满了喜悦地咬了下去——撕下男人臂膀的吸血鬼丢下手上的猎物,两爪攫向那个有着粉红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和耳朵,包子一样面颊的婴儿,母亲在被撕裂了颈部动脉的时候还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婴儿的小腿与手臂,但那个吸血鬼只是简单地再次撕下了两条手臂就得到了这个鲜美可口的血食——婴儿大哭着,母亲断裂的手臂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那样紧紧地与之连接着,却根本无法挽救他的生命。   一颗闪烁着银光的子弹从吸血鬼的后脑打入,从他的前额飞出去。   婴儿依然在啼哭,他的脸上与身上,不但有着母亲的血,还有着凶手的血,那些乌黑的血会在阳光下如同劣质的白磷那样自动缓慢地燃烧,从吸血鬼的手臂间跌落的孩子因此哭的更为激烈。   失去了一条手臂,大量失血的男人拼命眨着眼睛,朦胧的视线捕捉到几双黑色的皮鞋——在非人类凶手与受害者的残骸间走来走去,男人努力大喊:“救命!”却没有得到回应,事实上他的声音低弱的就像是蚊子在哼哼——该死,他们就算听不到我也应该看到我,男人心想,一双皮鞋在他的面前停下,然后一只肤色苍白的大手伸了过来,抓着他的领口把他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他看到了一张刻板,呆滞,光滑,世界上最多人拥有的方形面孔,鼻子上面架着一副黑幽幽,没有丝毫反光的黑眼睛,头发整齐地好像橱窗里的男装人偶——他没有听到警笛声——男人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每个国家都有一两个绝对不会承认其真实存在的秘密机构——从民众乃至高官都不知道其存在,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政府部门,一般直接对最高领导者负责。有些秘密机构甚至只有真正的掌控者才能知道——譬如教宗,总统身后的支持者,现任的国王等等。他们拥有最好的装备,最精干的人员,最先进的科技,最好的工作场所,最快捷的情报与通讯,最严密的保护措施(无论对人对物),还有永不匮乏,永远不必解释去向的天文数字的资金——他们负责所有不能为公众所知的事情,包括天外飞行物、超能力,非人类,自然灾害以及失控的宗教等等。   他们先是扯下了他悬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然后快速而无一遗漏地搜查了他的全身,两卷胶卷被拿了下来,还有他乘乱放进裤子口袋里的一颗吸血鬼獠牙。   男人正在考虑是否可以请他们为自己和那个婴儿叫一步救护车的时候,黑暗笼罩了上来——是一只透气的大口袋——类似于装尸袋,一根拉链从男人的双脚处一直拉到胸口,看来可以拉到头顶,男人苦中作乐地想到,他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那个婴儿,还有母亲的尸体也被装进了口袋。   “那个婴儿还活着,他好好的,只要洗个澡吃点牛奶睡一觉就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男人翕动着嘴唇,他想要大叫,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挣扎着努力再看一眼天空——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欣赏美丽的天空了。   呃……看来他连最后的愿望也难以实现了——他看到了一匹马——一匹踏着火焰的黑马,还有装配着全套盔甲,手持古里古怪,弯弯曲曲的长剑(长矛)的骑士……   烟雾一般的影子从忙碌的黑衣人中掠过,不属于人类的武器整齐地分裂了他们的身躯,而只剩下一半甚至四分之一身躯的黑衣人居然还能拔出武器反击。   看似普通的手枪中射出的是一束细细的光,没有声音也没有硝烟,但被碰触到的树木,道路,山坡无一例外地瞬间气化。   高科技武器与——劣等的不死生物?   黑色的梦魇从死亡的光线之网中跳出,维尔德格冷漠地再次挥动长剑,看来对付这些家伙的得像对付蟑螂那样,从纵向剖开或者撕碎才行。   男人目瞪口呆,原本因为失血过多而半昏迷的他被眼前的景象刺激的格外清醒——弯曲的长剑在他眼前慢悠悠地晃过,停了一下,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呼吸,但剑尖只是微微扫过包裹着他的口袋,坚固的织物一霎那间腐化殆尽。   男人小心翼翼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断裂的手臂上竟然结起了冰,血终于不流了,他左右张望,发现周围除了婴儿就只有自己还在活动,连忙从散落一地的杂物中找回自己的相机,胶卷,吸血鬼獠牙,还有那个已经哭声微弱的婴儿——他犹豫了一下,还从婴儿的母亲手指上取下了她的结婚戒指——那上面一般都有着姓名缩写与日期。   维尔德格看着那个男人把婴儿塞进T恤,偷偷摸摸地跳进了那个没有多少积水的排水渠,拍了拍梦魇的脑袋:“好啦,伙计,我们也得去干我们的事儿了。”死灵骑士悠长的声调说出这句话可真是难以形容的怪异。   梦魇打了一个不屑的响鼻,黑色的烟雾与金色的火星在空气中一闪即逝,它暴躁地挪动了一下蹄子,不远处还有近千这种非人类又非黑暗生物的气息,合成品的腐臭味引起了这个纯粹的黑暗生物极为强烈的排斥感,甚至超过了对于阳光的厌恶。   人类的惊呼与惨叫声渐渐消失,四周几乎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平静,看来黑衣人的效率确实相当高——不过,让这种效率降低乃至到无是维尔德格的任务。   死灵骑士眯了眯眼睛。这很有趣。   “维尔德格,”小小的胡安娜在他行动之前猛地拉住了他的耳朵:“……地上的尸体,特别是黑衣人的,带一两个回去,亚历克斯会爱死你的。”   死灵骑士连同身下的梦魇一起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可不需要亚历克斯爱死他。   犹豫了一下,死灵骑士还是抄起两具比较完整的尸体,一左一右的挂在鞍具的前方——等会要做的事情比较多,他不知道能不能记得外带。   虽然这点重量算不的什么——但梦魇还是扭过头,朝自己的主人喷了一股火焰。 第二十三章 攻防(8)   假如现在有人能够从高空俯瞰这座被不死者们选为战场的不幸城市的话,那么他是可以从灰色与绿色,金色与红色的平面色块上看出一点端倪的。   这座城市占据了大约6000英亩(每平方英里640英亩)的区域范围。城市化区域自身占地大约1000英亩,形成直径约为1.5英里的圆形。由一个巨大的圆形公共绿地形成核心部分,并由放射状与环形林荫道向外延伸。由林荫道分割成的住宅区,教堂,俱乐部,剧院,图书馆,咖啡馆等组成宽厚的环状区域,反过来,居住环又被外围的商业,学校和工业建筑所环绕,其中间隔着第二个林荫环形道与辐射型干道,围绕这个区域外围是农业和公共机构用地,间隔它们的是环城公路与高速公路,它们连接着城市外缘的野地与其它城市——如此的城市规模适合任何一位居民在以分钟计的时间内之内移动至城市核心区和外围的工作地,甚至是另外一个城市。——从上空俯瞰,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被三个不同颜色的同心环,辐射干道以及它们所包围着的地块,很类似于一个多轴圈的车轮。   这说明这个城市很可能是铺设在中世纪城垣旧基地上面的——在十二与十四世纪初的时候,人们建造了无数的小型据点,一个圆形的城墙将重要的城市中心——城堡,教堂,集市,贵族的住宅包裹在里面,而城墙的外面是农庄与森林,随着人口的增长,许多城市曾拆毁它们的老城垣,填满它们旧城壕并建造了它们的新城垣,来把郊区包括在内。百年之后,再次进行了同样的事情,因为又需要建造新城垣来把新兴的郊区包括进去,所以仔细研究古城市的地图,人们经常能够看到如同这个城市内的林荫道系统那样的环形道路,这是一个明显的特征。   发生了可怕事情的林荫道位于公共绿地与居住环之间,人们总是会在早晨聚拢到这里享受丰沛的新鲜空气,阳光,还有美丽的景色与人——无论是幼儿,年轻人或者老人,都是那样的安详与自得,有着合乎自己年纪的魅力与快乐——所以当那些血迹斑斑的受害者就像是一群被割破了一半喉咙的鸡那样惊慌失措地跑进广场的时候,就好像一部拍摄的异常优美动人的旅游风景片中突然被剪辑进一段劣质恐怖片那样滑稽可笑,事实上一部分人在最初的时候是这样想的,他们皱起了眉,以为又是一次动物保护主义者的特别演出或者某些低俗节目摄制组的哗众取宠,直到天空忽然变得阴暗——被厚密云层遮盖的阳光变得微弱无比,无法继续震慑住到那些吸血鬼,数十只蝙蝠从落叶下,灌木里,树干与雕塑的空洞钻了出来,扑向新的祭品——而这时,侥幸在前一次杀戮中逃脱的幸存者甚至还没能向其他人解释清楚整件事情——也可能是他们自己也没有弄清楚,或者本能地逃避这个让人难以相信的事实。   有个女孩躲进了电话亭,这种传统的老式电话亭可以从里面锁住,双层漆成红色的铁格中间镶嵌着钢化玻璃——她也许看过不少恐怖片——但这个电话亭能为她争取的时间也只让她打完一个报警电话。吸血鬼化身的蝙蝠直接撞碎了玻璃,在电话亭里变回原装,轻易地抓住了自己的牺牲品——红色的话筒就像恐怖片中常有的那样在空中摇摇晃晃,电话彼端在女孩的尸体逐渐冰凉时还在徒劳无益地喊叫……幸而女孩并没有直接了当地告诉接线员这里出现了吸血鬼,而只是告诉他们自己和很多人受到了暴力袭击——如果是前者,这个电话或许会被当作恶作剧电话搁置一边。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直接转至国内安全部门中的一个秘密机构——就是那些所谓的黑衣人。   在数分钟之前,警察局已经接到过相类似的报警电话,然后这个电话因为其中的关键词“吸血鬼”而被转往另一个直线,而且从那之后,直到整件事情得到“解决”,所有的报警电话都要有“专业”人士“处理”,即便是警察局长与市长也不得置喙——他们很快地控制了以事件的发源地为中心的2-3平方英里的区域,并且正在向整个中心城区扩散,而这个城市周边的所有高速公路路口在同一时间被设置了数层路障。   没有阳光的威胁,充足的食物,为吸血鬼们提供了几乎无限的力量与愈发敏锐的感官,他们杀死了不少黑衣人,但终究还是被越来越多的敌人逐一绞杀——这些穿着白衬衫,黑色套装,系着黑色领带的高大男人的力量并不逊色于吸血鬼,速度与感官亦然,即便他们的面孔看起来有点弱智化——就算是变成一只小蝙蝠,吸血鬼们还是会被他们从各个地方寻找出来杀死,逃生的唯一方法是飞上高空,但只要临近中心地区边缘,一阵可怕的高频声波就会直接将吸血鬼们的耳膜摧毁。   最让吸血鬼们恐惧的是,这些黑衣人没有痛感,不会恐惧,更不会因为那些干瘪,扭曲,抑是鲜血淋漓的尸体而犹豫,恶心,或是被吸引——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们,甚至是被吸血鬼们撕成碎片,或者恰恰相反,他们都能自始自终保持机械与冷漠……让人与非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那些由大型电子计算机控制的,性能可靠、效率高而稳定的装配流水线设备。   在确定最后一个吸血鬼也已经被杀死之后,黑衣人们开始捡收所有的东西,自己同僚的尸体,受害人类的尸体以及幸存者,他们的衣物与随身物品,还有吸血鬼们不会因最后的死亡而消散的东西,有可能记录下些什么的照相机,摄像机,带摄像功能的电子产品——他们并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一两条漏网之鱼,但像这类事情,一两个证据与证人是没有用处的——最后政府给出的官方答案只会是某个恐怖组织的最新罪行或者邪教的自杀性宴会等等。   死灵骑士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切——梦魇高踞在厚密的云层中,它和它的主人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黑衣人是如何从工业区进入中心城区的,他们所乘坐的车子就像是排成一线的蚂蚁队伍那样向吸血鬼制造出来的血腥地域进发,经过的地方一概处理的干干净净,就像是一块非常有效的肥皂或橡皮,除去所有不应该存在的污秽与黑暗。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胡安娜悄然飞起,黑色的火焰缭绕,以此为起点,深沉的夜色如同死者的怨恨那样迅速无声蔓延。   “追随我,”死灵骑士缓慢而准确地读出每一个音节:“我的追随者们,一如追随死亡。”   空洞黑暗的眼眶中,金红色的火焰骤然大盛。   维尔德格将长剑投下,夹裹着弯曲长剑的是最为浓厚纯净的负能量,一如毒蛇猛烈地喷出毒液。   地面上以惊人速度积累起来的负能量就像是一堆锯末,而维尔德格投下去的力量则是一点火星——在毫无准备与理由的情况下,被可怕而残忍的方式杀害的无辜者是最容易被负能量控制的——尤其在无信者与伪信者中,没有信仰或者信仰不坚让他们很难接受自己的死亡,并且由此滋生出足够的不平与怨恨——那些被抽干了大半血液的尸体再一次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们残余的血液尚有余温,肌肉与肌腱,筋络也还未僵化,他们甚至能够灵活地拉开尸袋的拉链。   没有死去的人被控制在距离这些僵尸不远的地方,一个惊魂未定的孩子看见变形的尸体从尸袋中坐起,险些就要大喊出声——维尔德格的眼中灵魂之火跳跃了一下,属于死灵骑士的恐惧灵气瞬间扩散了出去,恐惧,绝望,冰冷袭上了每一个生者的心脏——他们只得保持沉默,僵尸从他们的身前经过,脚步有点踉跄,但还算轻捷。   低级的不死生物走到了一个黑衣人的身后,但不等他作出任何动作,黑衣人已经敏捷地转过身来,右手紧握的手枪所射出的两发银色子弹打掉了对方的小腿——但不死生物仍然成功地抓住了他的裤管,他垂下枪口,对着枯瘦的脑袋来了一枪,不曾凝固的脑浆与碎骨迸的到处都是——他的左手从外套中探出,同样握着武器——细细的光芒腰斩了两个偷袭者,内脏滑出,空空荡荡的上半身依然能够凭借着手臂继续前行,直到黑衣人不耐烦地踢碎了它们的脑袋。   更多的尸体陆续从尸袋中爬出——总共有四五百具之多,原本吸血鬼不会造成那么大的损失,但为了减少己方的损失,黑衣人会有意放纵这些显然已经失去理性的吸血鬼袭击无辜者,在他们不顾一切地痛饮鲜血时靠近并杀死他们,但未必能够一次成功——现场留守的黑衣人数量只有他们的一半——最糟糕的是,那些被吸血鬼袭击而死的同僚也和他们的敌人站在了同一阵营。   曾经的黑衣人似乎还有着生前的少许记忆与残存的智慧,它们懂得躲藏,迂回,合作与使用工具,还能够指挥其它的僵尸,而且他们即便只剩下一只手,也会在生者不慎倒地时猛然扑上来,抓紧对方的脖子,所有的力量似乎比生前更大——它们是扼断,而不是扼杀在他死去之后还能继续活着的同伴。   被扼杀的黑衣人转眼之间就会重新站立起来,软绵绵的脖子上垂着沉重的脑袋——他们的武器并未像之前的死者那样被收缴——在留守的黑衣人聚拢起来形成包围圈之前,他们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   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仍然活着的人们面前,面无表情地向他们投掷了一个黑而圆的东西。   它在接触到第一样东西——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而保护性伸出的手臂时就爆裂了,一刹那间,白炽色的火焰吞没了她和孩子,还有身边五英尺之内的人群。   火焰一闪即逝——没能反应过来的人群尚未感受到高温带来的灼痛时,它就熄灭了,依然对“政府人员”抱有信任的人疑惑地看向黑衣人,却发现他拿出了第二颗金属物——他迟迟不动,他的同伴向他大喝了一声,他立刻倒下——身体还在半空时就已经分离——不少于一百张的纵向薄片,好像被切开的生火腿。   那只金属物原地爆炸了,它的火焰吞噬了五英尺区域内所有的东西。   人们痛苦而绝望地骚动了起来。   黑衣人分出一部份向手无寸铁的人群奔来,但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凶手就像是坚不可摧的墙壁那样横亘在他们与幸存者之间。   观察了几秒,人群中分出了两个机灵的家伙,他们试图弄开那辆空了的运尸车的车门,结果被强烈的电流打出几英尺之远,浑身抽搐,但似乎还活着,人们急急忙忙将他们抢回人群中藏了起来。   维尔德格散步似的在黑色的西装,银弹与致命的光线中穿行——他看到那两个可爱的笨家伙了——死灵骑士轻啧了一声,他捏碎了一颗宝石,夜视能力也无法传透的黑暗遮蔽了一切。   被包裹在黑暗中的黑衣人瞬间荣幸地接到了死神的召唤,死灵骑士把长剑搁在肩膀上,一只手搭上运尸车的车门,电流就像无数条小蛇一样从他身上穿过,徒劳无功地打在地面上——维尔德格很高兴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并未因为在这方面长久闲置而变得生疏,他仅用单手就把车门弄开,并且发动了车子。   黑衣人听到了引擎声,但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人们摸索着挤进车厢,死灵骑士不受阻碍的视线搜索到一个熟人,一个在这个时候还有胆量爬往另一个方向寻找——照相机的人,他最起码抓了五六个照相机,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狠劲儿塞在自己满是口袋的衣服与裤子里,回来的时候他被一具尸体的某部分绊了一下,摸了摸,颤抖了一下,顺手装进口袋。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好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四周一通乱摸,抓到什么就把什么塞进口袋,最后还在嘴巴里藏了点——从另一个方面说,也算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家伙。   维尔德格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一个被大婶的擀面杖打到轻微脑震荡的可怜虫,那幅可笑的悲惨样儿让撒丁的暴徒二次“警告”的兴趣都丧失殆尽——没错,就是那家伙,西大陆联邦贝弗里《光亮报》的“白色便便”,叫做……哦……他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过这真不是什么大事……维尔德格耸肩,抓了两颗吸血鬼的獠牙塞进那个可怜家伙的领子里面。   “祝你好运。”死灵骑士阴森森地说道:“这篇报道也许能让你获得全球最佳新闻大奖。”也有可能是全球最可笑新闻大奖,但那也是个大奖不是吗?   他在“白色便便”的屁股上小心地踢了一脚,直接将他送进了挤满了人的车厢——法术的时间即将过去,他们可以走了。   还有之前那个没了一条手臂的男人——也是西大陆联邦的人。   总是“关心”别国的内部事务,这可不怎么好,罗斯的国王陛下,也是时候将视线转回本国了——在全世界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这里时。   ※※※   “恕我冒昧,不过您究竟是想做什么呢?殿下?”   “唔……就想我告诉你的,给罗斯找一点小麻烦。”从这个城市的吸血鬼亲王那里得到的讯息让亚历克斯觉得自己很幸运,真的——被称之为黑衣人的特别事务处理机构的主要基地之一居然就在这里的工业区内,表面当然挂着风牛马不相及的招牌,但据亚历克斯所“见”的,不为外人所知的部分丝毫不逊色于一个正式的军事基地与研究机构——所以说才会有这样快速的反应?   不死者露出雪白的牙齿——他要去掀翻了那个基地——里面一定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东西,鉴于他的优良品质,他是绝对不介意让这个位面的所有人类有幸一观的。   计算一下,接下来或许还能从梵卓族群其他的吸血鬼亲王那里得到一两个基地的具体位置,既然棘秘魑族族长确定有着亲王等级的吸血鬼至少还有8位以上。   “我们直接飞过去,时速保持120英里,估计可以在3分40秒内到达。”亚历克斯向棘秘魑族族长与她身旁冈格罗族的路德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几乎是普通蝙蝠的五倍速度——两个吸血鬼的身体僵了一僵,但他们不能承认自己的化身居然比不过一个巫师的变身。   何况,无论是路德,还是梅柯瑞尔,都担负着重要的任务——而他们所看到与知道的东西,迄今为止可以说是少的可怜——除了这个亡灵巫师像每一个黑巫师那样会变化以及施法,控制尸体之外,还一样贪婪或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梅柯瑞尔的肩膀有点微微地塌了下来,他居然要她召唤附近的族人,设法将五百平方英尺的石板全部弄走……   ※※※   三只蝙蝠穿过阴冷的空气。   “那有座教堂。”亚历克斯吱吱地“说”道。   狐蝠的视力是所有蝙蝠中最好的,虽然巫师与吸血鬼都不会因为自己的变身而成为瞎子,他还是习惯地抢先冲低:“似乎是黑衣人与神父起了冲突,教堂里有幸存者,大概是神父借助圣水或者圣经保护下来的。”   “这个神父完了。”梅柯瑞尔说道。   亚历克斯等待着她的详细解说。   “‘避世’可不是单单需要吸血鬼接受的戒条。”梅柯瑞尔漠然地补充道:“所有的‘非人类’都必须遵守——就算是圣哲的仆人。”   “啊,这个啊……”亚历克斯微笑:“我略有所闻。”所以——王储的身份才能成为一个最大的盾牌。   那么……如果在一国民众的强烈呼吁下呢?黑暗生物的天敌,人类光明的拯救者,守护者,能不能从世俗政府的压制下,获得更多……一点点的权利呢?   梅柯瑞尔叹气——吸血鬼做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以笑得眉眼弯弯的小蝙蝠。   ※※※   还有看不明白的大人吗?——小巫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教廷与罗斯对掐——掐掐更健康啊……这是阳谋。   还不能理解的可以参考一下各国的宗教法——除非原本就是宗教国,否则每个国家都会对宗教有所控制的,这是为了国家的安全与统一,是很有必要的东西。   下节预告:吸血鬼的哀歌! 第二十四章 攻防(9)   一个来自于魔宴同盟,而另一个来自于中立氏族的吸血鬼们发现,这个有着撒丁王储身份的亡灵法师并不在意他们的窥视,或者可以说,他已经决定在黑暗世界里展示一下自己的少许力量,而他们只是适逢其会而已——所有的黑巫师都很保守,刻板,难以接近,但他们至少每个月还会有一两次的聚会——交流一些自己所需的情报与材料,祭品,某些黑巫师也和黑暗氏族,王室,政府有着一定的合作关系,以至于不属于人类的世界中并不缺乏对他们有所了解的人——嗜好,手法,习惯,甚至是极限。他们之间甚至就像贵族一样有着各自的阶层,与植物根系般复杂的谱系,但突然出现在西撒丁的这个非人法师似乎并不能涵括在他们的任何一个层面里,他们找不到他的来历,也找不到他的同伴,下属,上级——他应该是有力量的,但他似乎并不喜欢过多的展示他们,这固然可以视之为一种谨慎,但也会令其他的非人视之为胆怯或是示弱,又或者是格格不入,甚至是危险——有的时候,让别人了解你也是一件可以降低威胁性的事情,没人或非人喜欢自己身边有着一个完全不了解而事实上也许随时可以令你随时处于生死边缘的家伙。   法师所用的法术似乎只在震荡与雷电之间转换,偶尔会出现极限高温与极限低温——不过这些足以让他们以人类无法检测到的速度将这个基地一层层地掀开————“达松的淬冷牢狱”,“达松的酷热熔炉”是他们听到最为清晰的两个法术的名字,但即便是棘秘魑族族长也没能在记忆里搜寻到这两个法术的来源,达松是个使用频率并不算低的名字,吸血鬼们所知的黑巫师中至少有一打名字中有着与其相近的发音……法术的效力他们也已经观察并感受到了——吸血鬼们不得不化身为蝙蝠才能及时离开法术所波及的区域,灼热,或者刺骨的空气让无需呼吸,无需代谢,身体比起黑衣人更为坚韧强壮的他们也觉得难以忍受;法师施法的速度非常快,手势简单,坚固的花岗石和40英寸以上厚度的钢筋混凝土墙壁溶化倒塌,厚重的钢板却是因为极度的低温而变得如同玻璃一般的脆弱,所有会被电流通过与影响的地方都会被不断噼啪作响的蓝白色电火花毁灭殆尽,而密封的走廊里从喷头里喷出的毒气与酸液根本不能对这些不死生物产生一丁点儿的作用,黑暗与强光也无法形成阻碍——人类鄙视所谓的魔法,在这里找不到一丝法术的痕迹,让不死者感到一丝奇妙的遗憾。   没有去理会那些蚂蚁一样忙忙碌碌的黑衣人,法师对这里非常熟悉,他甚至不去理用电梯,而是直接毁掉地面——他们直线下降,直达第三层,在一个黑色的金属大门前驻足——法师毫无动作,只是凝视着那道门,静静地等待……几秒后,门被缓缓打开,新鲜的血液气息猛地从那几乎可以说是微不可见的缝隙间冲了出来,强烈地刺激着吸血鬼的食欲,但随后展露出的一切又让他们失去了应有的好胃口。   毫无意外地,走廊与房间里满是人类与非人类的尸体——也是巫妖的仆役们,他们正在收拾所有的药物,样本,资料,材料,每一道门都被打开,不少房间里都残留着剧烈打斗后留下的痕迹,粉碎的营养槽,流淌在地面上的培养液,倾翻的文件柜,死气沉沉的电脑屏幕,残缺的墙壁里被撕扯出来的电线……   “生化危机……”冈格罗族的路德喃喃说道,棘秘魑族族长梅柯瑞尔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确实,这里很容易让人或非人联想起那个著名的游戏与电影——一片狼藉的研究所,忽明忽暗的灯光,形状各异的凶手与被害者默契,和谐地聚在一起,为一个目标竭尽全力——梅柯瑞尔看到一个被咬下半边面孔的人类尸体把一摞资料塞进某个有着骨质獠牙的巨型钩虫“嘴”里,这只“身高”有着人类两倍之多的钩虫用发达的骨质口囊小心翼翼地含住这份资料,粉红色的管状躯体灵活地在狭窄的走廊里轻松地穿梭——在它接过资料的时候,梅柯瑞尔清楚地看到这个大概是研究员的家伙面孔上的伤口恰好与钩虫的口囊形状吻合,他不是死于这只钩虫的攻击就是死在它的同类口囊下。   吸血鬼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个基地并不单单是紧急事件处理中心或者非人警察总部,他们还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医学研究中心,正如每一个相类似的研究所那样,这里也妥善地保存着各种各样,为数不少的尸体——他们之前并没有想到亡灵法师可以在没有接触与看见的时候就能唤起与操纵尸体,但眼前的事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在亡灵法师的呼唤与操纵下,一贯沉默乖巧的尸体从保存它们的冷库与冰柜,福尔马林斯液池中爬了出来,也许还包括那些培养槽中的,他们似乎也会被默认为尸体;它们杀死了毫无准备的研究与安全人员,并且将他们也变成了自己的同类——亡灵法师的工具之一。   它们似乎还保存着一定的智力,而且非常强悍,两个吸血鬼喜悦而恐惧地欣赏着那只巨大的钩虫,它的粉红色正在慢慢地消退——正如吸血鬼那样,它的粉红色完全是因为吸取了大量鲜血的缘故,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力量的使用,它们会恢复成那种僵冷的灰白色——两个吸血鬼敏锐地感觉到十数道饥渴的视线正在紧紧地追随着他们。   原本喜悦而恐惧地关注着这个亡灵巫师的吸血鬼们稍稍露出了獠牙,犀利而疯狂的冰冷气息自他们的身体里溢出,那几道视线的主人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退缩——与生物的血液所带来的热量与营养不同,吸血鬼的原血是这些人类用吸血鬼的血,基因与各种生物混合制造出的合成品所渴望的力量之源。   如果这里的尸体没有一个智慧且有着绝对控制力的主人,他们大概很难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些头颅开洞,肢体残缺,没有皮肤或者五官的人类为亚历克斯任劳任怨的工作,还有那些非人——吸血鬼以及其他种族与人类的合成品,他们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强壮高大的类人体,从骨头与肌肉看似男性,但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性表征,没有yingjing,gaowan,rutou……光滑苍白的躯体上连负责排泄的必要器官都没有——不过如果能来套好衣服他们看起来还是很体面的,就像那些黑衣人——但他们在经过吸血鬼身边的时候,仍然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比吸血鬼小一点的獠牙带着锯齿那样的边缘,他们也许不单单会摄取血液,还会从骨头上撕咬下每一条肌肉。   “恶心的杂种!”梅柯瑞尔如此评价道——即便是骄傲,狂暴,无视戒条,嗜好战斗,杀戮的魔宴同盟中的“长辈”与“子嗣”间依然有着严格明确的界线,没有一个低阶的吸血鬼敢于袭击高阶的吸血鬼——因为他的力量完全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即便是为了千年圣战,每到那时就会肆意发展后裔的魔宴成员至少也会指导后裔成为有着一定思想与行动能力的正式成员……但这些合成品根本没有经过应有的教导——也无法接受教导,它们没有理性,没有判断力,无所顾忌,只有本能……如果它们会因为某种原因被扩散取出,毫无疑问,这些没有灵魂的饕餮这将会动摇到整个血族的基础。   恐慌的人们会不顾一切地绞杀所有有吸血鬼嫌疑的存在,就像是第一次圣战所导致的结果,不,甚至更糟——人类的力量,早就超越了所有的非人生物,就算没有教廷,没有刻意压制他们的圣物——而且还有毫无理智可言的合成品嗅着力量的味道蜂拥而来。   棘秘魑族族长美艳的面孔在进入最后一个实验室的时候变得更为扭曲。   “梵卓……”她嘶嘶的低声道,像一条被激怒的毒蛇。   亚历克斯看了看手里的试管——精美的无色水晶管,上面雕琢着人类肉眼难以看见的符文,里面涌动着暗红色的血液——它活着,不安地升起,降落,在管壁上攀爬——不死者将试管贴近自己,满意地看到自己周身蔓延的负能量就像是大海吸引被钓起的深海鱼那样吸引着试管里的血液。   “仆人……不,是亲王自愿献出的血。”亚历克斯说道,顺手将试管塞进口袋——如果不是一个吸血鬼亲王自愿献出,那么就算是人类把他塞进撒丁常见的橄榄压榨机里也榨不出一毫克血液来,不过这个位面的不死生物竟然对自己的力量如此自信吗?竟然能够与人类合作到这个地步——让自己的敌人深入了解自身最为重要的力量之源,并且允许人类以此为基础创造出更为强悍的武器……   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取灭亡?还是说,他们有着绝对的把握可以保证人类不会针对自己?   MA……也许这就是另一方的吸血鬼们会主动伸出手来的原因?   不死者眯起了眼睛,他举起手,梦魇从无尽的黑暗中缓步走出。   “好了,我们去下一个地点。”亚历克斯简单的说道。   棘秘魑族族长的眼角抽动了一下:“那么这些呢?”她指了指那些人与非人的尸体。   “离开之后,我会放开控制。”不死者淡漠地回答道:“他们的实力足以对付外面的那些黑衣人。”而且也不会受到别人,非人以及机械的控制。   他略略弯起嘴角:“之后的事情会很有趣的。”也不是值得与需要你担心的事情。   梅柯瑞尔能够理解那些没有说出的话,她已经对这个亡灵法师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确实并非人类。   她不寒而栗。   ※※※   Darsson's Chilling Chamber   达松的淬冷牢狱 VS 单动作 近距 1h/级(D) 特殊 可 将一片区域内的温度骤降到极度寒冷,对区域内生物和物体造成伤害及其他效果。可恒定 SHI45。   Darsson's Fiery Furnace   达松的酷热熔炉 VS 单动作 近距 1h/级(D) 特殊 可 将一片区域内的温度升高到极度炎热,对区域内生物和物体造成伤害及其他效果。可恒定 SHI46。 第二十五章 攻防(10)   亚历克斯在接下来的2个小时20分钟内借助梦魇穿梭空间的能力谨慎地“造访”了整整九个梵卓家族的重要领地以及3个基地,当然,对于传递警讯,梵卓一族有着相当可靠与及时的方法——但要在白昼快速迁移对吸血鬼们来说并非易事,毕竟一个“亲王”有着上百名“仆人”以及更多的“婴儿”,“牲畜”,还有吸血鬼们收集的珍宝,古董,魔法用具,还有最重要的,他们作为不死者的荣誉与骄傲——所以他们几乎全都选择了留守——只有一个“长老”在接到第4个领地覆灭的消息时,明智地选择立即离开,虽然他的大部分“仆人”和其他的后裔,供应新鲜血液的人类,还有那座珍贵的古堡都被他放弃了,但至少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与后裔。   跟随着异位面的巫妖一一造访这些领地的魔宴同盟与中立同盟的吸血鬼们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他们欣喜于亡灵法师展示的力量,又胆寒于他的行事方式——在最初的时候,他们只以为亚历克斯只是想摧毁一两个领地来发泄一下自己的怒气——他们很高兴亚历克斯没有想要攻击罗斯王室的重要成员,他们身边都有着教廷的僧侣,这些人有着坚定的心智与虔诚的信仰,又持有对黑暗生物伤害最大的圣物,一个不慎,就很有可能反而成了别人的战利品;而杀死比较此要的王室成员?这样的人罗斯倒有很多,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大肆挥霍,参加宴会,赛马,赌博,为罗斯的小报增加花边新闻——杀死他们,除了能够给罗斯政府与王室减轻点负担之外起不到一点作用,而且死去的王室成员将会不可避免地成为罗斯政府与王室的工具与武器——一个所谓“重要”人物的死亡可以拿来做很多事情。   亚历克斯显然并不需要罗斯政府与王室的感谢信。   他一个一个地造访这些不为普通人所知,不死者所有的领地,杀死“亲王”,有能力控制同类的“仆人”与“牲畜”,毁掉宅邸,驱散一部分能力较为低微,被恐惧湮没了理智的“仆人”与“婴儿”,让这些人类只以为存在于电影,电视和小说间的可怕存在暴露于光天化日下的人群里——以最血腥,最痛苦,也最难以忘记与解释的方式;而他的死灵骑士则在警察,周边的军队或是“黑衣人”企图通过强硬手段平息局势时,召唤他的追随者,让那些死不瞑目的亡者掀起第二个恐怖的高潮……原本应该被控制、限制住的照片,录音,录影,新闻与稿件,实物,还有活生生的证人就像海啸那样被疯狂地传送了出去。   ※※※   罗斯的王室与政府焦头烂额。   不死者就像一个有着高超技巧的顽童那样,掀开了隐藏于黑暗之中已达千年的“蜂箱”,杀死了里面强有力而且能够控制蜂群的“蜂后”,驱赶“工蜂”,任凭它们造成不可挽救的混乱,最后将里面的“蜂蜜”席卷一空,只留下一片无法掩盖的狼藉。   但对于其他国家来说,那些被显露与被抛下的“东西”依然有着很好的利用价值——每个国家都有属于黑暗世界的力量,越是古老的国家这种力量就越强,也越发难以揣摩,估量——这些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单兵力量的黑暗生物在冷战与热战时刻是最好的盗贼与刺客,但就像核武器一样,没有哪个国家会给出与他们相关的任何真实数据……他们的神秘感更甚于核武器,因为后者的制造方式与力量几乎每个略有实力的国家都了如指掌。   当然,也不会国家真的去公开索要或者控诉受到了黑暗生物的侵害——在这个充斥着“无信者”与“伪信者”的位面,敢于这样做的国家与政府毫无疑问会被自己与他国人民嘲笑与放弃。   并不是说没有疏漏的时候,但如果只是一两个个别案例,尤其在不曾涉及他国人士的情况下,政府总能拿出合情合理的解释:譬如说,一个真正的吸血鬼突然发了疯,四处胡乱袭击生者,在被他的“尊长”带回去之后,政府的发言人宣称那只是一个青少年吸血鬼邪教的首领所犯下的罪行。他经常夜间在墓地徘徊,让其他人喝他的鲜血,并告诉别人他是一个“名叫Vesago的500岁吸血鬼”(好吧,这一部分是真实的)——具体手法是在牙齿上装假的獠牙,用剃刀割开受害人的脖子,全然不管用“剃刀割开”和吸血鬼通常留下的痕迹有着多大的不同,但在两百年内,“科学”已经成功地统治了人们的思想,他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并将其中的不合理处修改或者消除。   就算是有了大量证据的现在,一部分人也仍然坚信这是生化武器的特殊泄露事件,就像人工制造的病毒会导致各色可怕的瘟疫一样,也可能会有导致人们患上“血卟啉症”的病毒(注释1)——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解释。虽然每个国家都会研究生化武器,但在表面上,这种与令人不齿的恐怖行为有着密切联系的武器是绝对不会与国家产生一星半点联系的。尤其在第二次东西大陆战争结束后,这种武器因为杀伤性过大和太过残忍被批评与抵制,几乎每个国家都参与缔结了《关于禁止发展、生产、储存和使用生物,化学武器及销毁此种武器的公约》。违背这个公约不单会毁坏整个国家的外交形象,更会直接损害到国家整体利益——现在所有的国家都在观望,一旦得到确实,罗斯毫不怀疑会有国家提出对罗斯进行全面核查——假如拒绝,等待着罗斯的有可能就是各国的联手制裁……   那么……也许可以承认吸血鬼的存在?   且不论会在整个世界引起怎样巨大的回响——信奉撒旦,莉莉丝,犹大等等的邪恶宗教组织在此之前就已经多如牛毛,那些喜欢吸毒,摇滚乐,乱交的年轻人组成的混乱团体从来就不会被政府与王室放在眼里,让他们苦恼的是旧约公教。   在被黑暗恐吓时,人类最渴望的是光明,但在百分之九十都是旧约公教新徒的罗斯,如果接受旧约公教的援手,令它的影响力进一步上升的话……这也许将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大错误。   罗斯与旧约公教的甜蜜关系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罗斯的首个国王就是由当时的旧约公教首领加冕的,那时还没有教宗,罗斯与旧约公教的力量也没有后来那么大,但宗教的首领在那时就已经这样说过:“我将世俗的王冠戴在你的头上,你要将天上的王冠戴在我的头上。”   事实也是如此,罗斯的国王带着圣经与宝剑踏平了大半个西大陆,走到哪里将教堂建到哪里——很可惜,“世俗的王冠”与“天上的王冠”最终还是因为权力而起了争执——中世纪末期,罗斯颓然放弃了大半附属国退回大海之中的本土,而旧约公教也没得什么好处,在一次又一次的宗教改革后,他的力量被一再削弱,不过值得称幸的是,他还有着11亿的信徒。   这也是每个国家都会有意识的压制旧约公教的原因。   “信徒,武装起来!起来保卫天主的事业!圣哲受到了侮辱!信仰处在危险中!打倒无神论!打倒亵渎神灵的行为!打倒异端!”圣哲的仆人们历来就非常善于运用正常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可怕词句中蕴含的神奇力量煽动信徒,推翻君主,燃起了内战的火焰,号召人民自相残杀。   宗教的力量无远弗届。   ※※※   教宗的住所。   有关此次事件的部分照片,一些证物已经摆在了枢机主教们和教宗的面前,耄耋之年的教宗忧心忡忡地端坐在猩红丝绒面的扶手椅上——而枢机主教们则传看着那些照片。   现在枢机主教们主要分为三派——激进者们希望立刻应信徒们的要求,前往罗斯展示圣哲的慈悲与怒火——后者当然是对那些吸血鬼的,至于罗斯政府与王室的立场根本不必去考虑。“这是圣哲赋予我们的职责,我们的权力!”他们对各国王室豢养黑暗生物的做法一直有着很大的不满,而且对于信徒的不断流失与信仰的衰弱更是抱着一种“殉道者”的心态——他们愿意为自己的信仰献出一切,并且希望别人也能那么做。   保守派则是从另一面出发,认为贸然插手他国的内部事务只会引起别国的敌意,他们拿出了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作例子——激进派试图利用祈福弥撒来确定撒丁王储的真实身份,结果却为别人的刺杀行动提供了最好的机会,现在撒丁公主昏迷,她的丈夫死亡,撒丁王储身受重伤,撒丁已经向神圣公国提出了正式抗议与外交降级,原本期望能以此为契机重新回到撒丁的可能性一下子降到了0。   他们不能再失去罗斯这个同盟了。   “如果我们对信徒的哀求与祈祷不闻不问,那么还会有多少人相信我们是圣哲在地面上的仆人?”   这是激进派的反驳。   一个不算小的起居室里,二十多个内教区(指神圣公国内,其余八十位枢机主教分别在个国教区长驻,只有特定时刻才会在神圣公国出现)枢机主教各执一词,满屋子的“圣哲”“职责”“权力”……吵吵嚷嚷,教宗觉得头痛。   他抬起头,摆摆手,所有的枢机主教都立刻安静了下来,不管是不是才找到一个最有力,最鲜明,最深刻,最发人深省的词语或论据。   “通知罗斯教区主教,允许主教,神父,助祭使用圣经,圣水,以及他们虔诚的心与身体救助前来教堂求援的信徒,”教宗慢吞吞地说道:“致函,不还是口头通知罗斯的国王陛下,请他尽快平息此事,圣哲必将,也必须庇护他的信民——我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但如果罗斯的信徒向圣哲的仆人祈求保护,我们将无法推却身上的重任……就这样。”   “愿圣哲保佑。” 第二十六章 魔宴(前)   “然后呢?”   “然后那位尊敬的大人就回去了……在把罗斯搅成一锅加了番茄酱与牛肉汁的燕麦片粥之后,尤塞尔殿下。”美艳的女性吸血鬼族长犹豫了一下:“带着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太过咬牙切齿,带走的东西里面还包括了那五百平方英尺的石板——而能够在阳光下行动自如的吸血鬼都有着很强的力量,因为棘秘魑族的特性,他们外表的美丽往往昭示着内在的强大——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   她想她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被召唤来的下属在得知他们居然要干人类的拆卸与搬运工的活儿时……那个综合了惊骇与扭曲的表情真可谓百年难得一见——也许自己那时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暗中,那位被棘秘魑族族长称之为殿下的非人极其细微短促地笑了一下,就好像隧道深处流动的风一样掠过吸血鬼敏锐的感官:“无上的黑暗哪……请允许我们暂时为梵卓的‘无信者’(魔宴同盟的吸血鬼对非魔宴的吸血鬼采用的称呼)们致以小小的哀悼吧——想必人类哪里已经热闹滚滚?”他的声音像少年人一样单调而清脆,但仔细品味,里面带着花甲老人也不会有的疲惫与厌倦。   “罗斯官方坚决否认非人存在的可能性。”梅柯瑞尔恭谨地回答道:“所以为了协助政府平息此事,梵卓必定会进一步的隐匿与沉默——如果他们坚持要与人类合作下去的话,”她忍不住补充道:“您觉得,我们是否有必要尝试一两次小小的‘围城’(围城:夺取密盟控制下的城市的行动)?”当然,那位大人所造访过的地点已经剩不下什么了……不过折损了大半力量,又在人类同盟者的压迫与威胁下的梵卓必定无法在此时有什么太过鲜明的大动作——属于魔宴同盟的吸血鬼们完全可以乘着敌人虚弱无力的时候夺取他们的领地与血食。   “我觉得罗斯未必会欢迎我们,鉴于梵卓已经在那里经营了上千年,而教廷此时又对其关切备至。”隐藏在黑暗中的吸血鬼伸出手,轻轻拿起那些被摆在人字形酒架上的瓶子,依顺时针方向稍微转动一下,然后再放回去,为了使葡萄酒中的沉淀物能完全、均匀的滑落下来,这过程不时得需要人类稍稍帮忙一下。这就是“转瓶”;一种在19世纪才发明出来的新技术,虽然实验过多种借重机械的作法,但是要找到能完全令人满意,可以取代人类双手的替代品尚有待继续努力。这是一项冰冷,无趣而寂寥的工作,高明的转瓶工人,1小时可以处理多达3000瓶的酒,而黑暗中的吸血鬼,速度几乎只有他的一半,但细致程度最起码有着人类的三倍以上,他取放酒瓶的动作,轻柔准确地就像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在帮助自己第一个孩子学习翻身——人类的大部分父亲都无法表现的像他那样慈爱,温柔,富有耐心呢。   “不。”   他说,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并且沉默下来,他一直走到地窖用来透风的天窗下面,这个天窗与人们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有所不同,位于岩壁内的地窖顶端是一整块的岩石,而天窗只是在岩石板块上凿出的几个洞眼,虽然风可以进来,但略略上升的面保证光线无法射入——与梵卓在秘隐同盟中的地位相似,勒森魃族是魔宴同盟的支柱与控制者,他们指导(有时是鞭打)着魔党,使之成为一个不会萎缩与退化的整体——他们力量强大,尤其是在黑暗中,但与之相对的,阳光对于他们也会形成更大的损伤。   天窗中透出的白色光线在酒架上方的墙壁上形成一个精妙的王冠图案——勒森魃族的标志,作为一个优雅的堕落者,崇敬高贵与残忍的勒森魃族很注重这些细节,尤塞尔微微抬着头,凝视着那个标志——微弱的天光下,即便是人类也能看清他的模样,令人惊奇的是,对于一个行事野蛮暴戾的非人同盟首领来说,他的外表显得过于柔弱与纤细——他的头发拢在单薄的肩膀后面,就像是储存多年的葡萄酒呈现出半透明的红色,那种在光线暗淡的地方看上去是一片黝黑,需要透过强烈的阳光才能欣赏到的那种宝石红,不是人们常见的那种火红,砖红,珊瑚红,也不是血液凝结后的那种死气沉沉的黑红——他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略高的颧骨与鼻子,双唇的曲线尤其优美,如果让一个经验丰富的人类学家来辨识的话,他大概可以很轻松地分辨出这是一张应该归纳在“西弗地犹太人”类别中的面孔。   西弗地犹太人是一个善于经商与医术的氏族,他们没有国土,只有过人的智慧与坚韧的意志,虔诚的信仰,可悲的是他们虽然与旧约公教的信徒信仰同一个神祗,却从两千年前就被当作“异端”与“伪信者”看待——不止一次地,他们被理所应当地污蔑,嫁祸,或者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成群地驱逐,杀害,贩卖——最后一种方式仅限于美貌的少年与少女,在黑暗中的王者还是个人类时或许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尤塞尔这个名字迄今为止还经常在这个性情顽固刻板的族群中出现。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或非人可以得知他的过去了,他已经存在得足够长,长的可以凭借时间抹去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   拥有着少年外表的吸血鬼统治者在光线组成的王冠下静静地思考了一会,仿佛要将棘秘魑族族长先前的话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拆开来仔细品味一番:“那管血液——亲王自愿献出的血液是属于哪个氏族的?”他突兀地问道:“梵卓?还是诺费勒,或是安纳多?”   “呃……很抱歉,”梅柯瑞尔迟疑了一下:“被那位大人拿走了。”从容不迫地放进自己的口袋,好像那只是一瓶他寄存在酒吧柜台的葡萄酒。   “为什么不阻止?”即便同为黑暗中的存在,亲王的血仍然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被一个亡灵法师拿走——他毫无疑问地会善加利用。   “……”为什么?梅柯瑞尔皱了皱眉,那种令她窒息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呼吸,但手指仍然情不自禁地抚摸上自己的咽喉,似乎可以就此触摸到那根隐型的绞索。   “你畏惧他。”   “不。”棘秘魑族族长条件反射般地回答道——随即她就被抛起,摔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墙壁上——勒森魃族族长的手按在她的胸膛上方,汹涌澎湃的力量从细长的手指间展开,压迫着她的整个身体向后,陷入粗糙的岩石墙面,梅柯瑞尔可以听见自己的骨头与肌肉,还有内脏发出汩汩唧唧的声音,就像被老式的螺旋压榨机压榨着的葡萄。   “你畏惧他。”勒森魃族族长平静地说道,在他的魔压下,美丽的吸血鬼发出人类无法听见的高频惨叫,她的身体变得扁平,皮肤膨胀开裂,五官变形,深红色的血从断裂的血管中被抽取出来,他闭上眼睛,抑制住自己吸取它们的欲望——这不是战宴(战宴:帮派内的一种游戏,无惧的血族之间相互竞争猎杀某个特定目标。目标被杀死后,证明了自己的胜利者可以将其吸干),他继续说道:“就像你畏惧我。”   “是的,是的……”棘秘魑族族长几乎是在尖叫。   尤塞尔突然觉得兴味索然,他收回力量,让梅柯瑞尔自行掉在地上。   “他……和您很相像。”梅柯瑞尔艰难地发出准确的音节,尤塞尔攻击的是她的锁骨中央与咽喉之间最为脆弱的那一点,即便是吸血鬼也很难快速恢复的地方:“冷酷,坚定,讲究效率,行动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他不会迟疑,犹豫,得意,甚至不会高兴,除了一点点孩子般的残忍,这点也很像魔宴同盟的统治者——他们都是那种可以有计划,有步骤,有目的地将别人送进地狱的存在,还能保证整个过程的稳定性,趣味性与安全性——最危险的是,在整件事情结束之前,你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可以控制你……威慑你。”尤塞尔仍然是采用了平铺直叙的口吻。   “我不知道……他没有这样做。”梅柯瑞尔急促地接着说道:“也有可能他做了,而我不知道。”   尤塞尔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把她拉起来,自己走到那张巨大的品酒桌前,面向惊魂未定的棘秘魑族族长,双手背在身后一撑,像个顽皮的普通人类少年那样坐在了品酒桌上,两只脚垂在桌子的边沿。   “梅柯瑞尔,”他温和地问道:“你觉得撒丁的王储,亚历山大殿下会愿意来品尝一下这儿的白酒(不连葡萄皮发酵的白葡萄酒)、玫瑰红酒及轻淡或浓郁的红酒吗?”   棘秘魑族族长重重地吐出一口混杂着血腥味的浊气。   “当然,尤塞尔殿下,当然。”   ※※※   这是上一小节的注释1:卟啉症患者——吸血鬼。   惧怕阳光:卟啉是一种光敏色素,它会聚集在人的皮肤、骨骼和牙齿上。大多数卟啉在黑暗中呈良性,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危害,但一旦接触阳光,就会转化为危险的毒素,吞噬人的肌肉和组织。因此,卟啉症患者像传说中的吸血鬼那样,只能生活在黑暗世界里,不能见光。   面容苍白:绝大多数卟啉症患者都伴有严重的贫血,这不仅因为他们通常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体中的卟啉会影响造血功能,破坏血红素的生成。通常,卟啉症患者的身体上还会带有大片的色素沉积——往往是紫色的。   不死之身:由于毒素的作用,卟啉症患者的耳朵和鼻子都会被其腐蚀,而皮肤上也会布满疤痕,使他们看上去格外苍老。在欧洲的传说中,长生不死的人常常都会被描述为类似的样子,以讹传讹的,就有了“吸血鬼有不死之身”的说法。实际上,卟啉症患者的寿命通常都非常之短。饮鲜血:对于大多数卟啉症患者,输血和血红素能够有效缓解症状,并且到现在依然是主流的治疗方法。血红素非常顽强,通过消化道依然可以被小肠吸收。这意味着,至少从理论上讲,古代的卟啉症患者可以通过吸食或饮用鲜血来使自己感觉舒服一些——这很可能是吸血鬼故事的起源。牙齿尖利如狼:卟啉接触阳光后会转化为可以吞噬肌肉和组织的毒素,主要的表现之一就是它会腐蚀患者的嘴唇和牙龈,使他们露出尖利的、狼一样的牙齿。腐烂的牙龈看上去总是血淋淋的,难免会让人联想起吸食鲜血的吸血鬼。 第二十七章 魔宴(1)   “那么说,亚历克斯,你决定去尝尝那些美妙的圣人之血了?”可怜的维尔德格扭着脖子,若有所指问道,他赤裸着上半身,面朝下趴在毛茸茸的驼羊皮毯上,这种有着长长的脖颈,美丽的大眼睛的动物因为柔软细长,色泽亮丽的皮毛被称之为“山脉上走动的黄金”,不会产生静电所以不会积聚尘埃,不接受水分侵所以能够很好地抵御潮湿,最重要的一点是它有着很好的保暖性——亚历克斯所选择的房间位于塔楼的顶层,如同王冠一样耸立在高处的城堡周围又没有任何一个建筑物可以与之并肩,而在最冷的时候,从自山谷间吹袭来的风可以直接掀掉猴子的耳朵,所以女王陛下特意送来了这张作为国礼的毯子——数十只驼羊的胎儿拼凑起来的保暖物,但从表面或背后都看不出一点拼接的痕迹,这些没有张开眼睛就被杀死的小生物在这个位面留下的遗物异常的厚密柔软,就像是被阳光温暖过无数次的固体云雾——虽然作为不死者的亚历克斯对于温暖与寒冷并不像生者那样介意,但还是不介意赤着脚在上面踩来踩去,在这个身体还未被不死者所凝聚的负能量彻底剥夺原有的触感之前,这份舒适带来的愉快还是很值得保持一下的。   还有半透明的生火腿,热腾腾的奶酪咖啡,卡梅妈妈和索尼亚姑姑的香肠和肉馅饼——还有那些与欲望、花束及力量密切相关的液体……“噢噢噢,一只喷洒着毒液的大蜘蛛在我背上爬呢!”维尔德格古怪地叫喊起来,成为不死者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奇特强烈的痛苦,甚至足以湮没亚历克斯宝宝在这个位面的人类身上首次使用的,那些古老而传统的“药物”所赠予他的痛苦记忆……事实上,过度乐观的死灵骑士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个能止痛的好滋味“牛奶糖”——亚历克斯显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一颗有着“糖果”,而且维尔德格也不确定那种药物是否会对一个死人产生应有的作用,难以计数的小尖刺慢条斯理地在感觉敏锐的背部皮肤上嗡嗡嗡地旋转着向下扎,穿透皮下组织,肌肉,骨骼,内脏,笔直地抵达灵魂……周而复始,死灵骑士觉得自己就像个被重复使用无数次的针插。   “又一次……灵魂检定?”维尔德格呼呼地吹着鼻子嘴巴前方的绒毛。   “不,魔法刺青是二级法术,不会达到那个程度。”虽然次数会频繁一点,时间会长一点,但强度绝对是无法与成为死灵骑士时所需通过的灵魂检定相提并论的——巫妖诚实地回答,然后他无比温和地提醒了一下自己的死灵骑士:“……如果我再次受到打搅,只因为回答一个与之相类似的愚蠢问题,那我不保证会在你的身体上留下点什么永久的纪念——你觉得嫩黄色的小鸡仔怎么样?我想胡安娜一定会很喜欢的。”   维尔德格里立刻死死地闭上了嘴巴。   来自于费伦大陆的不死者遗憾地敲打了一下身前惨白的脊背,丢掉手中被蕴含着负能量的刺青墨水腐蚀泰半的铂金针——他曾经有幸观赏过自己的导师施展这个需要具备一点点艺术才能来描绘需要的特殊法术(至少一级的手艺(绘画)、手艺(油画)、手艺(书法)、或者类似的手艺技能),当然,作为一个能让巫妖信服的导师,半巫妖的手艺等级绝对不会低于本身的法师等级——虽然有时候他会将别人要求的枯化树人(被森林中肆虐的腐化疾病感染后,严重扭曲的生物。这些生物勉强靠着腐朽的污秽心脏维持生存,因而憎恨所有完整健康的生命)美化为缠绵盘曲细腻柔媚的黑色卷草纹,或者将巨颚猪略微为倒退个几年,也就是说,正当它年少之时——一只粉嫩滚涨的三头身小猪仔……但效力仍然强于专精于魔法刺青的红袍法师,虽然那些接受了刺青的家伙离开时总是面部肌肉抽搐不止——或许是因为太过欣喜或者是被导师那无以伦比的技术与美感所震慑的无法自控?   说真的,亚历克斯觉得小鸡仔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但很可惜巫妖亲手制造出来的刺青墨水无法被变化出那种可爱的鹅黄色,深红与灰色的液体在水晶的浅口盘里流动,游移的暗影和闪烁的光芒四处浮动和跳跃,琥珀的粉末,风神翼龙的牙齿,骨头,卵壳化石粉末,鹰的羽毛,蝙蝠的皮毛,煤炭……还有从罗斯带回的吸血鬼亲王自愿献出的血——这种本位面的不死者血液正好可以起到催化与活化的作用——也是引发最大痛苦的罪魁祸首。   维尔德格背脊上那只傲慢而敏锐,眼神犀利的斑鹫有着猩红色的,弯曲的喙与爪子,黑灰色的羽毛,琥珀色的眼睛,在亚历克斯结束了所有动作之后,伴随着如同将全身皮肤一口气全部撕裂般的痛苦,有着纤长翅膀的凶禽骤然挣脱了它的诞生之地——维尔德格眼角的余光只能扫见一个黯淡的残影——死灵骑士的眼睛也无法捕捉到它清晰的影象。   “呼唤它吧,它是你的,维尔德格。”亚历克斯说道,这个刺青的速度已经超越了声音,如果不是巫妖的房间里必定存在的最为严密与坚固的防御与封蔽法阵,这里所有的一切只怕会被它突破音障后所带起来的冲击波毁灭——可以想象,在它无数次的,高频率的攻击完毕之前,敌人不会有太多的反应时间……它尖锐的鸟喙像支致命的短剑,而爪子是死神的弯镰,可怕而贪婪——因为那份特别的配料,它的喙与爪有着与“吸血鬼之触”(注释1)这个法术同等的效用。   亚历克斯身躯内的巫妖轻笑了一声,能够在伤害敌人的同时让自己得到即时的利益是最好不过的,不是吗?   死灵骑士坐了起来,抓了抓灰白色的头发,懒洋洋地抬起手臂,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   灰色的鸟落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亲昵地在他的头发上擦了擦自己的喙,享受了一会胡安娜的抚摸,像一片浅淡的阴影融入夜色那样回到了维尔德格的体内。   “喔,很神奇……亚历克斯,它在动。”站在亚历克斯卧室中必有的全身落地镜前,维尔德格欣赏着自己身体的最新组成部分。这件事情对他来说非常新鲜,萨利埃里不允许家族成员纹身,过于鲜明与特殊,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伤疤和胎记也要通过手术去除,尤其是那些暴露在衣服外面的,以免这些成为检察官们所列举的第一项不可动摇的证据——灰色的鹫在他的肩膀上端露出一部分翅尖——他可以感觉到它正在他的脊背上伸展身体,而后在他的思想下再次挣脱皮肤飞起,这次的速度要慢得多,就像一阵午后的旋风,它转动覆盖着羽毛的细小头颅,琥珀色的眼睛俯瞰着房间里的一切,仿佛要从里面找寻出与先前有所不同的部分——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儿。   “我看到你了,可我也能看到自己。”维尔德格突然说,他不可思议地咕哝:“我感觉到我在飞,但也能感觉到站在地面上,我好像被分成了两个人。”   “它是你的一部分。”法师满意地伸出手臂,看着那只阴影一般的鸟落在他的指尖,它毫无分量,但不死者用自己的拇指指甲尝试性地刮搔它的脚爪时,维尔德格吃吃地笑了起来。   维尔德格在思维中招了招手,灰鸟飞了起来,离开亚历克斯回到主人身边,这次它落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融入他的胸膛,维尔德格伸手触摸,与真正的鸟类同样柔软但冰冷饱满的胸膛与滑溜溜的翅膀,尖锐的脚爪和喙。   “以后我也能看到很远地方的事情?即便我根本不在那儿?”死灵骑士好奇地看向窗外:“就像你的那只雪鸮?”   “有所不同。”亚历克斯看了看那只自始自终一派安然的雪鸮:“它将赋予你三项加值,所有豁免获得+2奖励。攻击检定获得+2环境加值。任何一项基本属性值获得+2增强加值。”亚历克斯以三个刺青达成这三个加值,斑鹫的喙和爪,眼睛,还有身体。   “为什么不是增加一级施法能力?”   巫妖动了动双唇,决定暂时不去打击自己的死灵骑士:“我认为你应该更为擅长攻击——直接的,还有……它最重要的一个作用——”维尔德格和他胸前正在整理翅膀的斑鹫一起眨着眼睛看了过来——注意力相当集中,不死者王储慢吞吞地竖起一根手指:“逃跑。”   ……   “只是个小小的预防措施而已,”亚历克斯将所有的刺青材料挨个儿收藏好——放在一个本位面的黑巫师制作的储物箱里,这还是亚历克斯在翡冷翠的珠宝黑市上寻觅到的,发现它的时候它被装满了廉价的珠宝,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巫妖不得不作了一次买椟还珠的“傻瓜”。或许这样说也不是很对,因为亚历克斯没有将那些廉价珠宝归还原主,而是直接交给了珠宝公司的负责人,在一个季度后这些珠宝变成相当于成本价五倍的资金注入了王储的帐户……这样计算的话,这个箱子的原价,修理的人工与材料费,补充的魔法材料等等恰好与之持平,不过后期带来的便利与安全却是无可估量的,巫妖就像刚才敲打维尔德格那样敲打了一下那只合拢折叠后只有5英寸乘以7英寸,高8英寸的箱子:“在你的身体遇到不曾预计到的损伤时,无需任何咒语或魔力协助,它也能带着你的灵魂瞬间离开。”   “我以为罗斯和教廷那儿会安静一段时间——他们那么快就达成协议了?”维尔德格往身上套衬衫,还有羊毛背心和外套,在成为亚历克斯,一个王储的贴身侍卫之后,他就失去了所有心爱的皮装——该死的贵族们打猎的时候都是穿毛呢的。   “不,”亚历克斯弹了弹指尖:“但是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么?”   撒丁的王储遇袭,受伤,现在正处于治疗与休养期间,他们大约有大半年的自由时间,特别是罗斯,教廷,秘隐同盟如今正因为吸血鬼问题而彼此纠缠的难分难舍的时候,罗斯当然不敢让教廷直接进入国内,或者插手国内事务,中世纪教权最强的时候国王也必须匍匐在教宗的脚下,遑论首相,内阁,贵族……这种滋味没人想要再次尝试,即便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被掀翻了一打重要据点与巢穴的梵卓在被消减了大半力量后又不得不再次派出勉强能够在阳光下行走的高阶吸血鬼来收拢与杀死那些被恐惧与贪婪折磨得神经错乱的“仆人”与“婴儿”,希望能够购尽快将事情平息下来——不过事情并没有像王室与政府想象的那样简单,虽然官方媒体统一口径,死咬住这是一次全国范围内的恐怖袭击,但那种会变形的怪物与幸存者,遇害者的尸体却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让无数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亲手触摸到了……悲痛与恐惧下的罗斯人除了躲入教堂外,不再信任警察与军队的居民们自发组织起背着霰弹枪,握着十字架,用保温瓶装着圣水的警卫队24小时在小区里里外外巡逻,某些地方的频率竟然高达5分钟必有一队巡逻者经过一户居民的窗下——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任何一个陌生面孔的外来者都会被强行要求接受照射日光(晚间则是紫外线),饮用圣水,针刺,或是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的测试,有些很可笑,很无稽,但有些却让吸血鬼们无所遁形。   除了有着亲王与长老实力的吸血鬼外,前去搜捕那些“叛逆”的吸血鬼也必须时刻保持谨慎小心,变形与猎食,战斗的时候绝对不能被人类看见,否则的话他会发现自己已霎那间就被海啸般地子弹淹没——虽然他们有着官方的口头许可,但用膝盖也能想到,这是一份无论什么情况下也不会得到承认的许可,而且紧张过度的人类并不会给你留下什么诅咒与忏悔的时间——无可厚非,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场无法抵御的灾难,瘟疫可以隔离,治疗,研发疫苗,而可以化身为蝙蝠与烟雾的吸血鬼要如何防备?人类总不能不呼吸。   黑暗中不为人知的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吸血鬼袭击人类时间依然时有发生,成千上万的信徒在首相府与王宫前通宵达旦的游行与祈祷,静坐,绝食……隐隐酝酿着的暴动气息也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而愈发浓郁。   几乎每个国家都对罗斯的“小型”灾难(与撒丁的人祸与奥丁的天灾相比,罗斯的死亡人数确实不多)表示了哀悼与精神上的勉励——没哪个国家会公开表明自己有着对付吸血鬼的经验,而撒丁王室与政度的反应更是简单——不管是什么理由也好,在神圣公国与罗斯的“防护”下,撒丁王储受伤,受了重伤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不过在严重抗议,外交降级等一系列动作之后,女王陛下还是大度地以私人名义亲笔写了一封慰问信:信件的内容如果调换一下首尾的称呼,就和上次撒丁瘟疫时罗斯国王致撒丁王室的慰问信毫无差别了,通篇儿虚伪的悲哀与沉痛,做作的温情脉脉,和漫不经心的“希望保持冷静与克制”等等诸如此类。   “保持冷静与克制”是针对罗斯一直在拒绝各国官方以及民间专家组成的生化武器调查小组“进入”某些地区调查的事儿——在撒丁发生大瘟疫的时候,罗斯也曾经联合过其他国家进行过调查,结果是一无所获——在调查别国的时候兴致勃勃,轮到自己被查的时候就百般推诿……罗斯或明或暗的敌人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它——罗斯是有苦自知,他们当然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只会让人们的怀疑更为坚定,但那些事发地区确实有着大量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东西……   上次在罗斯收获颇丰,亚历克斯决定在这个难得的闲暇里抽出一部分时间去欣赏一下罗斯的美丽风光,毕竟上次来去匆匆,许多值得细细探究一番的地方只能惊鸿一瞥。   所以,这份来自于黑暗世界的邀请恰逢其时。半巫妖导师在很久以前就教会了小巫妖何谓“分享”——分享出去的除了利益之外,还有危险与嫉妒——只要拿到手里是最需要或是最重要的那样就好。   最直接的例子——嗯,唯.一.的(请将这三个字重读)将命运石板献给AO的盗贼希瑞克。   ※※※   还是人类时的希瑞克干的好事……   在动荡年代,诸神被艾欧打落物质界,以圣者的形态行走大地。   班恩抓住了魔法女神密斯拉,试图逼迫她与自己合作。四位冒险者被雇佣,前来拯救她,盗贼希瑞克是其中之一。   经过激战,冒险者们救出了魔法女神的化身,班恩遁走。密斯拉给予他们报酬,希瑞克了解到神祗的强大和封神的可能,他心中产生了一个伟大计划。   密斯拉试图重返天界,和守卫通道的海姆发生战斗,最终,女神被杀,本质溶入大地,造成了整个国度魔法的紊乱和损坏。   希瑞克和同伴们来到阴影谷,参加了抵抗班恩军队的战斗。   伊尔明斯特在和班恩化身的战斗中失踪,阴影谷的居民认为他是被谋害,而凶手则是希瑞克的两名同伴——女巫师午夜和淑娜牧师艾顿。   经过审判,他们被判处死刑。   希瑞克杀死守卫,救出了他们,三人逃出阴影谷。   冒险小队的最后一名成员,战士克兰沃,带领阴影谷的守卫追捕他们。   在路上,克兰沃和午夜、艾顿重逢,言归于好;而希瑞克则独自离开,后来他觐见班恩,寻求合作。   他自己组织了一支邪恶队伍,来完成他成为神的伟大计划。   其间他获得了一把魔剑,这把剑其实就是阴影之神马斯克的圣者形态,具有强大的力量[后来因此得了外号弑神剑]。   有了这把剑,希瑞克更是如虎添翼。   班恩和托姆在坦瑞斯战死。   克兰沃、午夜和艾顿得到了第一块命运石板,并了解到第二块在深水城,于是出发前往那里。   希瑞克一路跟踪他们。死亡三神的老三、一直窝在家里生孩子的巴尔这时终于出动了。   (其实也不能怪巴尔,老大为了对付托姆,决定吸取巴尔l的能量,杀了巴尔无数信徒,使他的力量大为削弱,只能窝在家里传宗接代)。   决定尾随克兰沃等三人,伺机夺取第一块命运石板。   这几路人马最后遭遇,巴尔成功劫持了午夜,夺取了第一块命运石板,但遭到希瑞克的攻击。   双方展开一场混战,最后希瑞克凭借手上的魔剑杀了巴尔,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午夜趁机逃脱。   在深水城,午夜和艾顿杀死了死亡三神中的最后一位,米尔寇,得到第二块和第三块命运石板。   此时希瑞克出现,杀死克兰沃,击伤艾顿,带着三块石板逃走。   愤怒的午夜和艾顿紧追不舍,一直追到深水山。   这时神上神AO出现了,希瑞克把三块命运石板献给了艾欧。   为了奖励,艾欧把希瑞克封为神,并把死亡三神的所有神力都化归给了他。   ……   鉴定完毕——是个狡猾的坏孩子没错。 第二十八章 魔宴(2)   这个世界魔鬼出没,有些地方,漆黑一片。——《奥义书》(印度,公元前600年)   贝弗里山永远灯火通明。   对于吸血鬼来说,这也是一个相当舒适的地方,每天都有上百万的簇新游客与希望能在这里被星探一眼看中的新鲜男女涌进这里;每个小时都能看到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暂住,离开——除了那些会被记者们紧紧咬住的,奢华住宅里的大人物,没人会注意从面前走过,交谈过,一齐喝酒甚至上过床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关心钞票上的头像甚于真人,向来如此——在一些阴暗的角落,每分钟都有一打以上的谋杀,失踪,伤害与强奸案件在不断地发生,也许有人报案,但大半都只能成为警察局档案室中的又一份或厚或薄的纪录纸。   最妙的是,这里没人会对你的奇异外表或怪癖表示惊讶与关注,不管你是伸出獠牙,或者面白如纸,指甲弯曲尖长,而且质感如同玻璃……畏惧阳光,甚至饮用人血,因为更过分的家伙大有其人——西大陆联邦是一个“自由而开明”的国家,迄今为止,注册的新宗教有数千种之多,而邪教即有不下700种,他们经常在崇拜仪式中常常举行“活人祭+吸毒+重金属乐+性变态”,尤其是宰杀活人(同伴,敌人,自己)向撒旦或是其他邪神表示忠诚的事件,自有邪教以来便从未间断过,到20世纪末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魔宴同盟的统治者——勒森魃族族长将自己的居所选择在这里确实是很正确的——不死者想道,与那些连巴托九狱里的塔纳利魔也不如(塔纳利魔也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脑汁的,毕竟他们只是无序而不是愚蠢到热衷残杀同伴以及自杀)的人类相比较起来,每日或几日进食一次,每次只需要进食几百毫升血液的吸血鬼们简直就像是像一只鸽子那样无害,像一株玫瑰那样好看……只希望不要像牛羊那样有价值。不得不说,梵卓族群与人类合作的深度令不死者感到了极为微妙的不悦——守序邪恶阵营中的佼佼者当然不会像一个善良者那样因为同阵营者的误入歧途而主动伸出援助或阻扰之手,但他觉得这个位面的人类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不管是从那个该被Ao直接给予永恒而彻底的毁灭的“科学”,还是那个天文数字的数量,后者还在不断增长——作为少数族群的黑暗生物与不死生物就不必再去增加他们的胜算了——在人与非人的战争中。   巫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让它们亲密地缠绕在一起,希望那个与梵卓地位相当,但立场相反的勒森魃族族长能够不那么弱智,否则他就必须采取更为强硬与直接的手段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了,那样很危险,也有着更大的不确定性——问题是旧约公教现在只不过是被更大,更容易取得的诱饵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等他们从罗斯和梵卓那里取得足够的战利品后,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这个重要人物就又会被他们放在最近的计划之中了。   他并不想成为黑暗世界的救世主,但他的目标太过显著,亚历克斯需要一个盾牌……如果是自己的黑暗吸引了教廷的注意力,那么他不介意让这个位面的黑暗再多,再深一点——巫妖并不喜欢“引人瞩目”,特别是引人瞩目的靶子——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更深一点的了解,有关于这个位面的……梵卓的藏书已经让亚历克斯的猜想有了一个隐约的轮廓,接下来是推断,确定或者修正。   不死者合上手中的藏书,人皮封面上梵卓家族的印记赫然入目,身侧打横坐着的维尔德格懒洋洋地将长长的双腿搁在亚历克斯的膝盖上,脑袋放在车厢壁板上——如果对面不是一个女性的吸血鬼,他准会直接把腿搁到对面的座位上去,但萨利埃里家族的教育里并不包括无故对女性施暴或无礼这一条,虽然面前的女性并不是人类——他只得委屈一下自己的兄弟。   “死神飞驰如电。”   没有驭者,只有两匹骨瘦如柴的夜骥牵引的马车在虚空中停步,在作为引领者的棘秘魑族族长以古希伯莱语说出口令后,无形的屏障打开,马车继续前进。   “我们和联邦政府合作——不是俯首听命,”棘秘魑族族长冷漠地说道:“当然,在最初的时候,双方都有点不愉快——但联邦政府的主持者是财团,他们注重利益,没有那种无谓的傲慢与虚荣,或是对于圣哲的虔诚之心,在发现过多地强迫与压制只能导致两败俱伤,得不偿失的情况下很快就和我们达成了协议。”   只是付出的代价也一定不小。显示出一定的力量才能有话语权,控制权,哪怕只是对自身而言——不过也只有这个兼收并蓄,无所不容并因此而强大自信的国家可以接纳魔宴同盟这样的存在——狼人与黑巫师也是这里最多,在这个崇拜力量与智慧,而将信仰与血统,外表,嗜好归属在个人自由选择范围内的国家,这些非人类意外地获得了一席喘息之地。   马车穿出黑暗的云层,驶入一条望不到头的道路,它被圣栎、雪松、高大的惠灵顿树和冷杉护卫着,这些树木没有按照季节的转换落下任何一张叶子,铺天盖地的树叶不曾放过一丝光线,令得这条道路像是一条黑魆魆的走廊——马车再一次徐徐停下,这次应该是真正地到达目的地了,车门打开,外面空无一人,维尔德格率先跳下马车,然后是棘秘魑族族长,她得到了一个殷勤的扶持:“尤塞尔殿下不喜欢别人的服侍。”美艳的吸血鬼解释道:“他的后裔与仆人只会在得到命令的时候进入这里,其他时间这儿只有他自己。”   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的力量,认为它可以对付一切,不依靠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依靠——只有自己,也只需要自己。   带着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亚历克斯走下马车,在经过夜骥的时候,他的手背滑过这种生物的背脊,柔顺光滑的皮毛下似乎只有骨头,即便是应该最为丰盈温热的腹部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温度。但它引起巫妖注意的地方并不在此。   “我很高兴您也能欣赏这种生物……亚历山大殿下。”一个柔和而又清晰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响起:“很可惜,它们在一千多年前就从人类的视野中消失了,变成了传说中的动物,而在几百年前,就算是血族与黑巫师也无法找寻到他们的踪迹了——这是我制造的,一本人类的书唤醒了我的记忆。它沉的那么深,几乎让我真正的,彻底地忘记了。”   看来人类的书唤醒的不止这一种记忆——如果亚历克斯没记错的话,描述过夜骥的书好像是一个人类女性写给孩子看的,关于巫师的系列小说,而先前那个打开屏障的口令应该来自于某个人类所写的,以吸血鬼为主角的恐怖小说。   不死者之所以没有将这两个作者一路诅咒进托瑞尔宇宙系统的巴托九狱最底层,完全是因为对这样的愚蠢生物出手驳逆了自己作为一个不死者的骄傲——不死者的敌人与牺牲品也总是要有点智商与逻辑推理能力的。   巫妖知道自己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了——半巫妖导师的藏书室里也有个角落堆满了人类所写的,有关于巫妖和半巫妖的叙事诗歌,那些对不死生物不甚了解的人类写出的巫妖和半巫妖基本都在一个勇士或者一个勇士组成的冒险者队伍所姿多彩的冒险生涯中担任其中之一或者是最后的“BOSS”,主要功能是为了积聚财宝与美貌的公主供英雄或英雄们抢夺(虽然巫妖一直不懂为什么不死者会像一个没脑子的狂暴野猪那样冲出去与敌人正面对抗,要么就是设下不会造成致命伤害的陷阱……然后再滔滔不绝,让那些早就该死的英雄们,或是美人公主找到机会干掉他……而且只有很少几个家伙会记得准备一个瞬发的传送术和几个瞬发的攻击魔法以及攻击与防御魔法物品,难道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不懂得每个巫妖最起码会留下四条以上的退路才会现身,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敌人面前……还有,作为不死者,为什么还要储存美丽的公主……人类的美丑只有在某些特定的献祭时需要注意,与炼金和药物的效用无关,外层的毛发与皮肤影响不到血液,肌肉,骨头和内脏……)——巫妖很难理解那个导师创造的新词“BOSS”,就像不能理解自己的半巫妖导师为何会在抄写,制造,研究以及实验的宝贵时间中抽出一段好去阅读这种完全偏离了整个费伦大陆普及性常识范畴的所谓文字,同时还会晃动身体,并且发出尖锐而高昂的笑声。   有时甚至会全身抽搐……   这也许是一种非常强大的附魔类器具——要知道,即便是《希瑞经》也没有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而且它似乎只作用于导师,做过无数次试验,从人类,狗头人,僵尸,枯化生物到自己的巫妖这样想。   如果勒森魃族族长……   ……亚历克斯真正地开始担心并且忧郁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 魔宴(3)   “这个国家……虽然在大多数氏族的眼中是一个……浮躁而又混乱的地方,但他们忘记了,这个大陆的存在和任何一片漂浮在海面上的土地一样长久。”有着少年外表的不死者轻声说道,他带着客人们走过幽暗的门厅,大厅,从大厅毗邻的走廊进入庭院,蜀葵和命名为约克和兰卡斯特的红白两色相间的玫瑰花旁边是地窖的入口——冰凉的气息从里面缓慢地洇入外界,里面还有新鲜与正在发酵的果实的气息,还有落叶、块根、蘑菇、湿禾杆、湿青苔、湿土……以及覆盆子、樱桃、草莓、石榴、醋栗、杏、苹果、梨的味儿——葡萄酒因为原料,产地,酿制方式与储存时间的问题都会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味道。   他们沿着宽阔平整的石板阶梯走下去,没有一丝光线,无论是来自于火焰还是天空,但不死者依然能够清晰地看见花岗石质的甬道两边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的巨大酒桶,还有间隔数十英尺就会出现的一个小房间,沉重的铁栅门上挂着锁,里面同样堆放着酒桶,这些房间通常是人们为储存珍贵的陈年美酒所准备的,你可以在任何一个酒庄的地窖看到类似的布局。但亚历克斯看到了尚未全部被酒桶遮住的墙壁上斑驳纵横,有深有浅的抓痕,基本都是有序的五条一排,有新有旧,铁栅门上也残留着相近的印记——可以想象,在数百年前,大规模的“千年圣战”中,魔宴所制造的大批新生吸血鬼就被抛置在这里度过最为痛苦的“转化期”——人类身躯中的巫妖翻阅着来自于梵卓亲王的记忆,这个位面虽然魔力混乱淡薄,但在规则方面依然与托瑞尔有着极其相近的地方——从人类转化为黑暗生物必定需要经过身体与精神方面的一系列检定,身体无法承受“原血”带来的变化的,会被吸血鬼们直接杀死毁弃,而身体通过考验,但意志不够坚定,思想不够冷酷甚至还保留着人类的脆弱,愚蠢的家伙则会成为在某个特定时刻抛出的无谓牺牲品。   但即便是最为好战的棘秘魑族在近百年内也没有发动过类似的大规模“圣战”了,勒森魃族也不曾在这段时间内创造过任何一个后裔。   “让我们首先来尝试一下这个。”他们往深处足足走了两英里左右,勒森魃族族长才停住了脚步,他举起空无一物的手,4只略带曲线的高脚素身水晶酒杯从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浮现出来,而后浅金黄色的,透明度极高的液体连同无数细腻的小泡沫翻腾着从杯子的底部涌出,每一杯大约8盎司左右,尤塞尔率先握住其中的一只,并且向亚历克斯沉默致意。   亚历克斯伸出手,如法炮制,这些不死者们品尝酒类并不需要像人类那样努力睁大眼睛,扩张鼻孔,让葡萄酒扩充到口腔的每个部分(那个动作看起来听起来做起来都很像在漱口)——他们比常人敏锐何止百倍的视觉,嗅觉,以及味觉可以告诉他们所饮用的液体中所包含的一切,从原料的产地,采收,种类,酿制时间,到酒精,水,糖的含量——第一次榨取的白葡萄汁二次酿制的香槟起初带有榛果、蜂蜜、干杏、秋叶和烟熏味,精致的气泡充盈口腔,随后演化成薄荷、花香和香料的丰富香气。   “是新酒。”尤塞尔说道。   他们第二次尝试的是粉红色的香槟,在第二次发酵时小心轻微地让酒液与带皮红葡萄接触,让它带上精巧的樱桃、红莓、桑葚的红色浆果颜色和柔和的紫罗兰香,入口干脆清爽,后续则是如同人类中的美妇人那般平衡丰腴、细腻圆润的美妙滋味。   第三次出现的酒杯就丰满的多了,然后他们从酒体较轻、具有高酸度的白葡萄酒开始,一直品尝到酒体更强、更圆润的果味白酒,最后是一种比柠檬酒还要深的金色酒,它看起来就像是流动的黄金,在光线微弱的地窖里它依然能够在酒杯里闪闪发光。   “我希望这能不逊色于您的酒庄中所有的。”尤塞尔说道,贵腐白甜酒,正是亚历克斯在萨利埃里庄园里最多选择的一种饮料,有蜂蜜、丁香花、刺槐花、烤杏仁、香料和香草的复杂香气,入口后能够感受到酒体里带有木瓜、无花果和榛子的特殊香气。   “太甜。”维尔德格挑刺。   “因为这是6 Puttonyos的,一百多年前的做法,现在的人们比较喜欢3 Puttonyos(酿酒的时候是将贵腐的葡萄(Aszú)以‘桶(Puttony)’为单位添加在小酒桶里,一个Puttony代表一桶20-25kg的贵腐葡萄),所以这里的贵腐尝起来会比较甜。”勒森魃族族长耐心极好地解释道:“不过新的贵腐甜白酒我依然采用6Puttonyos的,”他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毫无办法,某些事物无论经过多久也无法改变,希望您们可以理解一个勒森魃的怪癖。”   “甜蜜总是大势所趋。”亚历克斯说道。   尤塞尔露出一个微笑,宽容而温柔的微笑,“正是如此,”他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幸而这些可爱的孩子们都已经存在了足够长的时间,年岁越久,甜味也总会高一点。”   我可不想喝到醋(发酵过渡的葡萄酒会变成葡萄醋),维尔德格腹诽道,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桀骜不驯表现出来——这个有着纤细少年外表的吸血鬼有着令死灵骑士戒备与……畏惧的内在,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这个家伙的力量确实深不可测——而且据他所知,勒森魃族都是一些脑筋混乱的家伙,他们优雅,但同样暴力,他们会对弱者表示怜悯,但并不介意残杀他们——他们对弱者缺乏耐性,他们追逐权力,而又抛弃权力,时而表现的对某样东西甚至某人兴致勃勃,但可能在下一刻就弃之如敝帚……   按照棘秘魑族族长所说,近百年来,勒森魃族族长并没有创造过任何一个后裔,也不容许任何一个吸血鬼(除了勒森魃族族长与寥寥几个他所允许的访客)进入这里——那么说,这些葡萄酒都是这位年长的吸血鬼自己酿造的?同样喜欢手工作业的不死者眨了眨眼睛。   贵族……维尔德格在心里吐舌头,做鬼脸,哼哼。   “酿酒是件很值得尝试一下的事情。”尤塞尔说道:“每一份酒都是有生命的,你看,我的寿命注定我可以看着它们度过一生——从诞生、成长、成熟、衰退到死亡,我可以充满乐趣地关注它们每一时刻的微小变化——但即便我可以通过木桶看见它们的颜色,形状产生变化,嗅到不断在花香,果香,泥土,皮革,坚果之内转换的气味,但我仍然无法控制以及估计到最后的结果,它们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是相同的原料,产地,采收与酿造的时间,它们还是会像人类那样有着各种各样的类型,每一批,每一桶,每一杯,甚至每一滴都是不同的——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它们最美好与开始腐败的时间也完全不同——需要掌握时机,一味等待或许最后只能喝到苦酒,或是醋……”   维尔德格聚精会神地想要继续听下去……这个吸血鬼当然不会只是请他们过来喝酒,但勒森魃族的族长沉默了一会之后,又一次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向前走。   这次是红葡萄酒了——从玫瑰红酒,新酒,酒体轻,味淡的年轻红酒开始到浓烈的成熟红酒。   在喝过一杯近百年的贵腐之后,后面再出现储藏期跨越三四个世纪的红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了,毕竟连着果汁,皮和肉一起发酵的红葡萄酒中的某些因为本身的特质与需求而不得不选择长保存期(一般在酿造后五年内须喝掉的酒,被称为“短保存期”;在酿造后十年内须喝掉的酒,被称为“中等保存期”;能存放十年以上者被称为“长保存期”),甚至有的品类根本不把时间放在眼内,竟能完好保存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简直是越陈越好。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所品尝液体的颜色逐渐转深,而后又慢慢变浅,浓度也在不断上升——白葡萄酒会因为储藏的时间加深颜色,红葡萄酒却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失色。   维尔德格觉得不死者在品酒方面要比人类有力的多了,不单指敏锐的感觉——他们喝下去的酒足以干掉一只大象。   最后呈现在四个非人面前的,是还不足一盎司的,玫瑰紫红钻石一样的漂亮液体,少年清脆高昂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与我同年,能够保存下来的只有这点……很抱歉。”他垂下眼睛:“这也许是个冒险,因为即便是我,也是第二次品尝它,我并不知道在这些年里,它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他短促地微笑了一下:“这也许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在你把它送到嘴边之后。”   “谨慎是件好事。”亚历克斯慢吞吞地回答道:“但如果只有谨慎的话,那与坐以待毙又有什么区别呢。”   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异常干脆地喝下了这份色泽瑰丽的液体。 第三十章 魔宴(4)   “我以为……”亚历克斯平静而确定地说道:“魔宴对于那些古老刻板的教条一向是嗤之以鼻并完全不加以理会的。”   “确实如此。”尤塞尔柔声回答道:“但很显然,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他转向酒窖的彼端,注视着那个似乎比所有地方都要阴沉黑暗的角落,几个吸血鬼正从那里走出来,他们俊美,高大,衣着稍显保守但精致华美,可惜的是他们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可言,死寂的就像是冷却多年的灰烬,除了站在最左侧的那一个——他正轻蔑而冷酷地盯着黑发的不死者。   不请自来的客人属于避世会——梅柯瑞尔卷起嘴唇,远隔千里都能嗅到他们散发出来的,那种死气沉沉的味儿。   避世会——据考证成立在罗马帝国灭亡前后的吸血鬼派系,与其说是党派,不如说是一个松散的,只是为了相同的目标集聚而成的团体,他们极不愿意被长老与亲王控制,也不喜欢被卷入秘隐与魔宴的争斗;他们离群索居,鲜少与其它的吸血鬼联系,更遑论来往——除了避世会的同伴;不过这样的机会也是很罕见的,他们总是选择长时间的沉睡,无论是世俗还是黑暗世界的财富,权力,荣耀都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存在的时间都很长,能力也很强,而且头骨里面的脑子好象暂时还未全部萎缩——似乎相当难对付。   他们中立,但偏向梵卓以及秘隐同盟——秘隐同盟严苛的避世戒条让他们得享数个世纪之久无人搅扰的静谧,而亚历克斯的恶作剧让他们不得不从自己的棺材里爬了出来——比起十二世纪,二十一世的人类数量更多,装备也更齐全,有效……至少,他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某个废弃的教堂或城堡里按十年或百年计的休眠了。   这足以让他们支持梵卓族的族长向亚历克斯提出挑战——这个名词让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微妙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挑战——一种有着正式规章的魔宴决斗。这是解决争论的传统办法。”尤塞尔解释道:“不过那些与我们有关系的(指非魔宴的吸血鬼)现在也会在某些时候采用这种方法。”他以一个少年人特有的烦躁神情抚摸着自己的戒指,亚历克斯注意到,戒指上镶嵌的只是一枚经过初步打磨的黑曜石,有着清晰的彩虹效应,层层叠叠的银色,紫色,红色,绿色,青色就像是一个漩涡那样从深黑的内部浮现出来,作为底座的黄金托座是王冠的形状,如果不死者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勒森魃族的徽记。   “挑战……是的,不失为解决争议的好方法。”撒丁的王储文质彬彬地回应道:“但我并没有接受的必要对吗?……或者说,如果我接受,我又可以从里面得到些什么呢?”   “胜利者可以吸取失败者所有的血液。”避世会成员之一阴沉沉地回答道。   “但亚历山大殿下并不是一个血族。”棘秘魑族族长娇柔地,叹息般地指出:“血族的血对他没有用——至少不能如同一个血族那样直接地从中汲取力量与记忆。”   “那就全部。”勒森魃族族长向亚历克斯投去一个短暂的注目,在确定了他的想法之后接着说道:“战胜者可以得到失败者的一切,就这样。”   “这是代表勒森魃族已经决定支持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了吗?”梵卓族的族长发出咝咝的声音,就像毒蛇在岩石上爬行,他的愤怒即便不用任何法术也能被在场所有的非人感受到。   “假如你所指的是我身边的法师,”度过了上千年岁月的少年慢吞吞地说道,一边转动着那只戒指:“是的,他有着勒森魃族的支持。”他转向亚历克斯:“作为被挑战者,你可以选择何时,何地,何种方式。”   “既然如此,”亚历克斯微微提起双手,按照法师礼的姿态将它们收进身体的阴影中:“我选择此时,此地,任何方法——黑暗术。”   比任何一个吸血鬼看到过的黑暗都要来得深邃的黑暗笼罩了周围的一切,避世会的吸血鬼们惊愕地发现在这片黑暗中他们的夜视能力毫无用处,这片有如实质的黑暗吸收了所有的光线,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什么都没有——让这些吸血鬼们颇不愉快地想到了他们仍然身为人类时所最为畏惧的死亡,但也有可能是那个突如其来,毫无预警的法术让他们有所不安——尤其率先挣脱了黑暗的年长吸血鬼们发现勒森魃族族长与棘秘魑族族长已经安静地站立在法术的影响区域之外的时候,灰色的眼睛中卷起风暴,但在下一个瞬间,它们又平息了下去——虽然他们每个都在自己的墓穴中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从秘隐同盟那里他们可以知道,勒森魃族族长已经有三百年没有走出自己的领地了,大型的“圣战”(从那场产生了魔宴的叛乱之后就一直在进行着的魔宴与密盟之间的战争)也有近两百年没有出现过了——在“那个”事件之后,魔宴所受的打击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他们变得沉默,含蓄,严密,甚至有些只有一百多岁的年轻吸血鬼们以为这个嗜好争斗与鲜血(无论是人还是非人,他人还是自己)的“魔宴”只是一个尊长用来恐吓他们的虚拟组织,或说一个噩梦中的影像,就像人类的长辈用恶行累累的魔鬼来恐吓小孩子那样。   不可否认的,秘隐期待着魔宴的消亡并且时刻准备着将它最后的力量与财富收入自己的囊中,就像是一个被捐赠者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器官捐赠者的死亡那样——如果没有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这个莽撞的外来者撕碎了原本的平衡与安宁,诺费勒,安纳多,梵卓……他无视于黑暗世界的潜规则,以可谓相当的利落与坚决,彻底的手法排除异己——更重要的,他的不可捉摸,无法控制让令那些年长的吸血鬼感到烦恼与厌恶,甚至超过了对于力量的贪婪。   他们并不需要过多的力量,现有的局面已经可以满足大部分黑暗生物的需要——能够生存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避世会的成员之一注意到棘秘魑族族长以一个优雅而美丽地手势撕开了一个卷轴——在这个吸血鬼漫长的一生里,使用,或说只是看到卷轴的机会并没有那么多,他直到一波难以抵御的疲惫从足尖一直蔓延上双眼才有所警觉,他因为惊惧与暴怒而低声吼叫——细而弯曲的镰刀从他的耳根自左向右滑过,将他的脑袋划为两半,在大半脑干,以及与脊髓陡然失去联系的大脑随着包容它们的颅骨一起在半空中翻滚的时候,被滞留在原地的身体从被切开的地方喷出深红色的血——它们涓滴不剩地被那柄黑亮的镰刀刀刃所吸收,挥舞着这柄奇特武器的棘秘魑族族长轻蔑地看了按照最后的命令,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寻找头颅的尸体一眼,迎上第二个敌人。   勒森魃族族长所使用的武器只是一柄造型古朴的单手剑,但除了不幸的被狩猎者外,大概不会有人或非人可以知道一个在单手剑上浸淫了数个世纪的吸血鬼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尤塞尔千年以来一直保持着少年的外表,以至于避世会的成员们竟然忘记了他存在的时间比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要长久……以及,更为深厚磅礴的魔压,和更为精湛犀利的战斗技巧。   也许只有这些除了长眠就是长眠的避世会成员才会以为魔宴的首领会在自己的领地里用了三百年酿酒。   一个避世会成员无声地呼啸一声,化为灰白色的雾气,这种状态虽然没有攻击力,移动速度也不快,但同样地,除了圣光与圣水之外,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得到他,但他立刻遇到了火焰。   铺天盖地的火焰,全身黑色盔甲的死灵骑士在地窖的彼端发动了每日一次的炼狱炎杀波,属于超自然能力的火焰其中有一半是火焰伤害,而另一半是神力所赐予的特殊伤害——无法以元素或者能量防护法术防护的伤害——虽然转化过程中担任了神这一角色的是亚历克斯,但魔法刺青很好的弥补了不足的部分,梵卓亲王自愿献出,被巫妖顺手打劫的血液保证了这种火焰不再受到本位面规则的限制。   火焰吞没了蝙蝠与雾气,也毫不客气地将勒森魃族族长与棘秘魑族族长包括其中——魔宴的首领抬起带着戒指的手:“支配。”不属于少年的低哑声音吐出简单地音节,却有着不可撼动的权威,火焰转瞬即至——棘秘魑族族长被勒森魃族族长抓在手里,虽然从外形上看来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可笑——残存的两个避世会成员疯狂地喊叫着,撕开自己的胸膛,挖出自己的心脏,让跳跃而出的血液形成一组瑰异的宝石障壁,保护了他们的敌人。   血色的障蔽被火焰击溃,吸血鬼干枯的尸体被吞噬,但剩余的力量已经不足以直接伤害到魔宴的支柱与灵魂。   死灵骑士趴在梦魇的身上撇了撇嘴——吸血鬼们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早就让他不耐烦到了极点。但亚历克斯一定会很喜欢那个小玩意的,死灵骑士借着面具的遮掩毫无仪态可言的阴笑,他清楚地看到这颗黑曜石正在无比饥渴的控制与吸取周围的负能量。   “支配。”亚历克斯的声音在他的灵魂中响起:“原本就是勒森魃族与梵卓族共有的异能。”   棘秘魑族族长被尤塞尔轻轻放下,魔宴的首领平静地看着不死者从黑暗中走出来——随着那层最深的黑暗褪去,里面的情形已经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什么也没有,除了岩石的地面与墙壁,顶面。   亚历克斯走到尤塞尔的面前,缓慢地转动手腕,将手掌里的东西展示给他。   一颗与尤塞尔手指上的戒指几乎一模一样的饰品,除了底座是权杖,也就是梵卓的徽记之外——黑曜石中绮丽的彩虹光还在徐徐旋转。   “支配,是他的力量。”尤塞尔微笑了一下:“也是我的,它们从来就不曾失败过,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它们的弱点。”   “弱小不可支配强大的,愚钝不可支配聪慧的,迷惘不可支配坚定的,怯弱不可支配勇敢的。”亚历克斯回应道。   “正是如此。” 第三十一章 尾声(上)   就像梅柯瑞尔觉得亚历克斯有点像尤塞尔那样,维尔德格也觉得尤塞尔有点像亚历克斯。   漂亮的容貌,纤瘦的身体,沉着冷静,寡言少语,总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但动起手来却狂暴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更为奇妙的是,还能在同时保持着绝对的正确与稳定——以及无法估测的行动方式,在“处理”了梵卓的族长与那些避世会的成员们之后,两个不死者并没有选择暂停今天的会晤,回去分析情报,判断局势,预备迎接或筹备另一次攻击——勒森魃族族长甚至没有去关心不速之客的来处,后续和防御上必有的漏洞,只是示意继续前行——这一点让在某些方面有点小心眼儿的死灵骑士耿耿于怀,他确定那些可怜的家伙是被勾引与纵容的!   也许……他只是有点嫉妒而已。   亚历克斯和那个家伙应该是第一次正式接触,但彼此之间有着同伴那样的默契,不用说话,也不用暗示,就能知道对方想干些什么的那种默契——死灵骑士卷起嘴唇——亚历克斯并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他知道,在亚历克斯还是那个苍白的小男孩时,他就很擅长以明显的冷漠与乔装的迟钝驱赶他身边的人,而等他长大之后,尤其是从三角海域回来之后,他用来礼貌地踢走别人的东西就换成过分的优秀与尖刺一样的敏锐了。   “别傻了,维尔德格。”不死者敲了敲自己兄弟的灵魂,以那种一如既往的淡漠口吻“说”道:“收敛一点,你身边的美人儿(这里他临摹着维尔德格常用的那种口吻)所有的三种异能之一是读心术……”在死灵骑士乖乖地将自己的灵魂做好应有的防护后,巫妖继续他的敲打:“勒森魃族的吸血鬼是一种贵族型的暴徒……他们酷爱解谜,也喜欢为别人设下谜题——回忆一下我们所品尝的,那些无色,浅黄,金黄,橙黄,粉红,玫瑰红,宝石红的美妙液体……它们里面包含着足够充足的信息。   看,它们并不是单纯的,装在瓶子里送到这里摆着的成品,人类或许有可能以谎言来夸耀并不属于自己的成绩,但一个骄傲的不死者是不会采取这种拙劣可笑的手段的——尤其是面对他可能的同盟,非人类可以清楚地借由嗅觉,触觉,听觉来察探——那些木桶中所有的正是我们杯中物的未完成品,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维尔德格眨了眨眼睛,作为萨利埃里庄园里自酿酒的参与者之一,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起初只是没有想到而已。   “意味着葡萄,木桶,甚至泥土,压榨机……”他们在这里品尝的酒类几乎囊括了这个位面每一种可口而独特的种类,而这份独特意味着原料,压榨方式,酿造时储藏用的木桶都有可能不同,而他们喝到的酒里有着必须在酿制完成后几个月内喝掉的新酒,也有储藏了几百年之久的陈酒,每一种味道都很纯粹,没有一丝偏差——至少维尔德格尝过的那几种……并无差别,这表明看似三百年来从未离开过领地,也很少与其它吸血鬼接触的勒森魃族族长依然拥有着一个秘密而强大的网络——死灵骑士的灵魂猛然震动了一下——如果他现在不是个死人的话,脸色一定会变得非常糟糕:“贵腐甜白酒。”死灵骑士嗡嗡地说道:“该死的混球!”   亚历克斯开始将萨利埃里的贵腐甜白酒当饮料喝,是他把自己的卧室与办公室搬到酒窖之后发生的事儿——巫妖的私人区域当然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任凭人们进进出出,所以能够知道贵腐甜白酒以一个可怕的速度飞快减少的应该只有姓萨利埃里的人,老何塞爸爸,卡梅妈妈,索尼亚姑姑,煦德,维尔德格……习惯缄默的撒丁人并不会将自己家里的事情四处宣扬……在亚历克斯离开萨利埃里后,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显示过这个小小爱好……那么,这个该死的混球吸血鬼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想到在如此长久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一直被置于别人(?)的严密监视下,曾经的撒丁暴徒,现在的死灵骑士在假想中拿活泼泼的小蝙蝠磨牙,随即被他的主人制止——观望的眼睛有很多,而巫妖只是懒得驱逐,他的底线很清晰,敢于触碰的家伙都已经被他处理干净了:“只是为了展示力量而已。”自己也知道不少原本不应知道的事情,并且并不介意让魔宴的首领有所了解。   时间紧迫,两个非人也只是想要知道对方是不是那种对也许的合作对象一无所知的笨蛋而已——而且勒森魃族族长已经表现出了一定的诚意,隐藏在亚历克斯身躯内的巫妖抬起手来按住自己的唇,最后喝下去的并不是单纯的酒——没有那种酒会蕴含着如此浓重的负能量,那是原血——也就是吸血鬼用来创造后裔的,最为重要的物质。   这份原血不是尤塞尔的,它存在的年代最少要比尤塞尔早上三四个世纪,应该是……上古耄耋,有可能是尤塞尔的尊长——在此之前,他和尤塞尔已经发现了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吸血鬼,与梵卓互为扭曲双面的勒森魃族族长当然知道那枚戒指上所镶嵌的宝石能够让“支配”的异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但有着上古耄耋,也就是第三代吸血鬼的原血,作为第六代的梵卓族长根本没有胜算,唯一的危险——亚历克斯的身体会被原血控制或毁灭,不过这一点勒森魃族族长也已经提醒过了——事实上,那一盎司不到的宝贵血液并没有直接流入不死者的喉咙,而是作为难得的材料保留了下来,干掉梵卓族长的是不死者原有的那份力量。嗯……当然,这个就不必对原所有人解释的那么清楚了。   “总之我讨厌你们这种绕圈圈的方式。”死灵骑士哼哼。   “我想因为某些原因我与勒森魃族族长都已经很直接了。”巫妖叹气。   不甘心地继续哼哼,死灵骑士以毫厘之差停在突然止步的棘秘魑族族长的身后。   “没关系,梅柯瑞尔,进来吧。”尤塞尔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没什么可隐藏的。”   等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也走进了这个房间后,尤塞尔弹了弹手指,铜烛台的蜡烛自行点燃——不死者们不需要照明,此举与其说增加亮度不如说是习惯的一部分,这个烛台被摆在一个约有四英尺高度的支架上,它的造型很简单,有细而高的座脚,三支分杈深深地嵌入蜡烛中,周围用铁链系着火钳、拨烛芯的钎子和熄烛器——烛台底座不同寻常的颜色与座脚的安排似乎在说明它的另一个用途——也许有时它会被用来充当杀死祭品的凶器。   细小的,金黄色的火苗摇曳着,照亮周围大约五英尺不到的部分——一座祭坛被笼罩在朦胧的光线下,它方方正正,毫无装饰,看上去就是一块稍加打磨的石头,虽然它至少有十英尺长八英尺宽,三英尺高,它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黑曜石了。   纵横交错的彩虹涟漪从黑色的石块中浮出,不死者锐利的眼睛发现它光洁的边缘有着两颗对称的凹口——甚至不必去对比,亚历克斯也能知道,两枚戒指上的黑曜石和它原本是一体的,祭坛的中央有着一个深色的轮廓,微微下陷,假若不是拥有着丰富知识与良好记忆力的巫妖来观察,很少有人或非人能从这个葫芦状的轮廓中看出什么——那是女性的身体轮廓,没有头,成年,有着匀称秀美的四肢,丰盈的臀部,恰到好处的腰,浑圆的肩膀……如果她躺在这个轮廓里面的话,双脚与双手会微微张开,无论是仰面还是俯卧,头颅都恰好垂在祭坛外面——祭坛边缘那些颜色古怪,首端呈扇形而尾端几乎细不可见的线条应该是属于被割开喉咙的祭品,她留下的鲜血形成了这些线条,而根据这些线条的颜色与质感,亚历克斯能够辨认出它们之中的先后顺序。   最早的有上千年,而最晚的就在前一个子夜。   法师谨慎地作了几个手势,微弱的魔力波动扩散开来,将祭坛笼罩在里面——勒森魃族族长安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还压制住了想要询问或阻止的棘秘魑族族长。   黑色的祭坛隐约有着负能量的波动——但仅此而已,最后亚历克斯甚至释放了一点正能量——它依然无动于衷。   “我往上面倒过一整瓶的圣水。”尤塞尔突然说道。   棘秘魑族族长睁圆了眼睛与嘴巴。   “属于黑暗的祭坛。”来自于异位面的巫妖并没有说出那位主宰的名字,虽然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和教堂里的,那些金色与白色的祭坛一样,一座无法得到任何回应的,已经完全死去的祭坛。   神祗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才会放弃自己的祭坛与信徒?   “撒旦的祭坛。”   勒森魃族族长的声音中带着无法言喻的疲惫:“从两百年前,我们就无法从它这里得到任何回应了——哪怕是惩罚。”   他怀着一丝希望——如果说亡灵巫师相隔几个世纪的再现是撒旦的旨意……   亚历克斯不知道是否应该对自己新出炉的盟友直言相告——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这位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少年”所等待的神祗有很大的可能性已经消失了——他在祭坛上无法触摸到任何能够与神祗的回应有所关联的线索,从某个方面而言,尤塞尔算是找对了目标。   好消息是……吸血鬼们的天敌大概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第三十二章 尾声(下)   亚历克斯在马车的车窗边缘点了一点,黑色的双骑轿式马车连带瘦骨嶙峋的夜骥迅速地拉伸,扩张,变色,直到在变形术的作用下成为一只庞大的骨龙,它伸展开只有骨头的翅膀,好像上面依然附着强健有力的肌肉,坚韧的皮肤,闪亮的鳞片……高空冰冷的空气穿过它的肋骨与眼眶中的空洞,发出嗖嗖的声音——一只脱队的灰雁仓皇地惨叫着从骨龙空荡荡的牙齿间穿过它的整个身体——它太快了,以至于这只不幸能够飞跃9000英尺高空的鸟类来不及闪避。   不死者在骨龙翅膀中间略略凹陷下去的地方躺下来,他看起来非常的舒适与轻松,死灵骑士品味着那种陌生的感情——真的,亚历克斯很少会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将自己弄得硬梆梆的,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座钟。   维尔德格拉去一只手上的金属丝编织的手套,好奇地抚摸洁白光滑的骨骼,脖子连接躯干的那部分——测试它的硬度,直到被骚扰的骨龙很不客气向他喷了一口冷气,死灵骑士才老实了点,他改而伸开手指,让灰色的云雾从他的指缝间流水一样地穿过去。   “喂,不要紧吗?”他问道,虽然黎明前的黑暗依然统治着他们身下的土地与河流,但黑暗生物的本能仍然能令他清晰地感受到白昼的逐步逼近,如果说一只灰雁能够感觉或说在微弱的天光下看见这只骨龙,那么有着一台普通望远镜的人类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们。   “没关系。”亚历克斯懒洋洋地指了指下方——维尔德格可以从骨龙的肋骨间直接看到一个多座砖石大楼组成的丑陋无比的建筑群,和一条显眼的白色线条——那应该是一根跑道,世界上最长的飞行器跑道。   “那是61区。”也是“禁止拍照,政府可以使用致命武力驱逐。”的所谓外星人集散地,政府从未正式承认过它的存在,但也不否认。它呈现出一个优美的月牙形,将魔宴首领的领地与繁华的贝弗里间隔开来——这一地区从未对居民甚至是常规的军用飞机开放过,它受到雷达站和地下传感器的保护,任何的不速之客都将遭遇直升机以及地面武装卫队的驱逐——而地图上从未标明过它的准确位置,这一点,西大陆联邦比罗斯干的更好一点——这也是勒森魃族族长做出的让步,既然他不愿意和人类太过“紧密”的“合作”。   “不明飞行物再一次光临61区。”死灵骑士耸肩,为第二天的报纸拟出空洞乏味的标题——有多少人会直接将这个版面压在油腻腻的煎蛋盘子下面?   死灵骑士撇嘴:“亚历克斯,”他很直接地问到:“你觉得那小子还……能相信?”   “更为清醒与聪明一点。”亚历克斯回答:“至少对死亡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磨掉不死者应有的那些东西。”   “不死者也会畏惧死亡?”维尔德格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可置信。   “正是对于死亡的恐惧才会令大多数曾经的人类成为不死者。”亚历克斯说道:“渴望力量,希望能够永葆青春,获得财富,具有惊人的魅力,甚至只是与众不同能够都有可能使一个人类选择成为不死者的理由,但最大的与那音还是因为人类恐惧死亡,他们成为不死者之后会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已经逃脱了死神的追捕,但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凡俗间的财富,权势,感情也随之消散或不再那么重要的时候,对于存在的渴求就会占据他们的全身心——别相信活得太久的吸血鬼因为厌世而选择自杀之类的鬼话,他们为长生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们会尽一切力量活下去的,虽然多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   “尤塞尔又有什么不同?”死灵骑士虚心求教。   “目的,活下去的目的,他有目的。”巫妖伸了一个懒腰,导师和他成为巫妖的目的都很明确——那些无穷无尽的知识,他们永远都觉得时间是个入不敷出的玩意儿,尤塞尔也有自己很耗费时间的目标——这让他们有了自己的底线,当外来的压力与变故逼迫着他们后退时,这条底线会遏制他们的无限制退让——但这条底线如果变成了死亡,那么按照巫妖的看法,为了避免死亡而可以抛弃一切的家伙不如直接转化为一个质子——没有归属,没有信仰,没有尊严,没有愿望,没有需求……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永存。   “不死者不是畏惧死亡,而是抗拒死亡。”逃避与战斗,绝对不可一概而论——他可不需要脆弱的一触即溃的盟友,只有信念坚定,才能考虑其他。   维尔德格抚摸了一下下巴:“说实话,”他诚实地说道:“我听不懂。”   ……“但感觉挺不错的,那就这样吧。”他用脚尖捅了捅亚历克斯:“劳驾,让一让,我也想躺一会。”   亚历克斯沉默为自己的兄弟让出一个足以躺下的宽敞地方,他的口袋里两枚黑曜石叮当作响,它们虽然有着力量,却没灵魂,正确点说,一个统一的灵魂,它们就像同行磁极那样激烈地排斥对方——不死者觉得它们之间的冲突非常可笑,就像秘隐与魔宴,还有中立派,扩大点说,黑巫师,吸血鬼,狼人——在人类凭借着科学一步步地将他们的空间压缩到最小并且试图勒紧他们咽喉上的绳索时,这些非人类却还在自相残杀争斗——能够看清这一点也许只有存在了近千年的勒森魃族族长,让他决定开始与结束这三百年蛰伏生涯的也是这个原因——魔宴的吸血鬼将会再一次发动圣战,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们将会毁弃“荆棘条约”(结束了大叛乱的条约),攻击并侵占秘隐控制的城市,征召(拥吮某人使他为派系而战)大批的人类,让人类历史上已经消失了6个世纪的吸血鬼重新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不是传说和童话,或者谣言,不是毒品控制下的胡言乱语,更不是电影和小说,而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让亿万人为之在黑夜里颤抖着无法入睡的存在。   前提是巫妖能够提供一个转化阵图——可怜的黑暗生物之王,他们的神不像人类的神那样善解人意,慷慨大方,除了祭坛与一些含有薄弱负能量的器具之外什么都没留下——而吸血鬼的原血,也就是他们用来创造后裔的原血却必须通过祭祀仪式中的某些步骤才能得以迅速恢复,除此之外,就只有充足的猎食与漫长的等待才能让悲惨的尊长不至于因为后裔的问题而陷入虚弱无力的绝境——比起失去力量,吸血鬼们更愿意忍受寂寞,据尤塞尔与梅柯瑞尔所知,近百年来,亲王,元老以上等级的吸血鬼没有制造过哪怕只有一个后裔。   而且不单单是吸血鬼,狼人也有着同样的问题——譬如“野兽掌控者”,或许他并不是不用,不会,不懂……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有的那些能力——狼人的寿命比吸血鬼短的多,他们遗失的东西也更多。   巫妖挪出数秒钟向他们致以最真诚的歉意——正所谓先天不足,后天失调。   亚历克斯在骨龙的脊背上打了个滚。   无神……所造成的灭绝与消亡,这种情况在费伦的历史上也很少见,但有所记载——一个神祗死亡或者衰弱到无法接纳信徒的信仰之力,或者两者之间的联系被强行中断的时候,信徒们从神祗那里获得的力量与特殊能力自然也会消失,如果这些恰好是一个种族与国家的依凭的话……其后果可想而知,最好的例子就是耐色瑞尔……但费伦的诸多神祗一般不会就这么放着这么些信仰之力的来源不管不顾的……这些神祗饥渴起来连泛信者和伪信者也不放过。   巫妖所制造的阵图实际上可以说是个小型的接收与转化阵,类似于制造“贤者之石”,用成百上千人的死亡来累积足够创造一个血族后裔的原血——当然,还需要测试——勒森魃族族长愿意提供所有的实验材料与短暂的等待——AO知道,异位面的不死者需要耗费多少意志力才能按捺下那个强烈的冲动——他想给那个祭坛一个缩小咒,然后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就算无法与那位尊者取得联系,其中蕴涵的负能量与某些特殊工艺也很值得研究一番。   好吧,我们来想点别的,不死者伸展四肢,把自己平平地铺在冰冷的骨骼上,一条胳膊压在维尔德格的脑袋上——真是享受。   想想,在几年,十几年,或许是几十年之后,除了有着圣器维护的神圣公国与他所在的撒丁之外,人类的意外死亡原因比例表很有可能从交通意外34%,溺水22%,自杀16%,跌倒6%,中毒4%……变成交通意外34%,溺水22%,被吸血鬼捕食12%……虽然亚历克斯不知道那些自愿成为“牲畜”(为吸血鬼提供鲜血的人类)的人算不算自杀——唯一可以肯定地是,在人类习惯自己有了一个天敌之前这个位面必定会陷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混乱——亚历克斯鲜红的薄唇抿成一条略带向上弧度的线。   那又……怎么样呢……   他需要的就是混乱,在一片混乱的时候,谁还能将所有的力量与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与吸血鬼相比较起来,他是这样的“无害”。   “总之,”无害的巫妖咕哝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今天的第一缕阳光就像利剑一样穿过了骨龙的身躯,巨大的骨头不满地摇摆了一下脑袋,扇动并无实际作用的翅膀,穿入云层。   它笔直地向撒丁飞去。 第一章 继承   撒丁的都城在圣诞节来临前的一个礼拜内连续温暖而干燥——这真是难得,金色的,充满热量的阳光总能让每个人的感觉都好起来——不幸的事情在持续发生,幸运的是它们都发生在距离自己足够遥远的地方。   一直窝藏在塔楼顶端,忙碌于各种新收获的亚历克斯,今天也相当罕见地出现阳光普照的中庭,他像一条从睡梦中醒来的蛇那样谨慎地观察了一下那片暗绿的温暖草坪,走了上去,灿烂的光线与柔和的空气暖融融地包围住不死者,没有风,即便更为喜欢负能量的阴沉凝滞的巫妖也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发出一声绵软的叹息。   他的卡梅妈妈,索尼娅姑姑向他招了招手——煦德在前几天匆匆相聚之后已经前往东加,这是个久违的暖冬,这让渐入佳境的东加开发事务可以继续,而不是因为坚硬的冻土与凛冽的寒风,杀人的低温而被迫停止,但同样的,一批来自于撒丁的技术人员与熟练工必须在圣诞节期间驻留在东加,萨利埃里家族已经同意负责他们家人往东加(如果他们愿意并且能够的话)的所有费用,还有奖金与补贴——煦德决定和他们一起过圣诞节,奥尔加自然随行,还有他们的孩子,说起来,小家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母亲出生并且生长的地方呢。   这个圣诞节亚历克斯也必须留在都城——他必须在公众与媒体的面前露个面,以表明撒丁的王储安然无恙。虽然医生与王室的公开发言人一直在竭力宽慰那些为王储担忧的人们,但基于王室古老的潜规则——只会在某个王室成员确定快死掉的时候才真正公开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把一个健朗的,完整的,精神奕奕的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摆在他们眼前比较容易取信于那些顽固的民众,除了既定的官方场合之外,最好能够出席一两个可以近距离接触人群的慈善访问,去欣赏一出全新的戏剧,或是音乐什么的……人们紧绷的情绪需要好好地安抚一下……大教堂台阶上,数以千计的祈福蜡烛已经保持了数十天昼夜不息,而每天送来的花束,慰问信,卡片,礼物已经差不多让王储的机要秘书们没顶了。   这样的话,萨利埃里庄园就只有卡梅妈妈和索尼亚姑姑了,两个人过圣诞,就算加上维尔德格也太寂寞了——所以卡梅·萨利埃里就把庄园里自酿的贵腐甜白酒,自制的香肠,奶酪,当地的生火腿等等打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大包裹,连带着自己与索尼亚,通过萨利埃里现在已经遍布整个撒丁并且正在努力向全世界扩展的快递网络直接传送到撒丁都城。虽然亚历克斯还是不能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但一个有责任心的孩子终究是要以工作为重的,这个卡梅非常理解……她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玛丽亚女王陛下一点点地将亚历克斯从萨利埃里家族中剥离出去——她知道何塞干过什么事儿——但她不能,就是不能让自己,索尼亚,煦德,维尔德格,还有在坟墓里的老何塞失去这个儿子,兄弟,侄儿。   她也只是个自私的母亲而已,卡梅这样想着,一边转过头去,观察那个从睡梦中醒来,发出“咿咿”“啊啊”声音的婴儿——罗莎丽娅公主殿下与阿隆索伯爵的儿子,亚历克斯带回来的——似乎动用了萨利埃里家族的盟友与暗线,具体过程旁人不得而知——可怜的罗斯,在一边盘着双脚,眯着眼睛在一台便携式电脑上整理资料的费力想,看来他们会坚持到无法隐瞒婴儿失踪的消息时才会迫不得已向撒丁承认自己的又一次失职……他们的警备力量已经受到大半个国际社会的质疑,如果说撒丁王储的遇刺与受伤还与撒丁王室的内部矛盾,以及神圣公国也必须承担一部分责任的话,那么近来甚嚣尘上的吸血鬼袭击事件则充分显示了罗斯军警的无能与迟钝,众多的受害者中甚至包括了两名罗斯王室成员,一个王位继承权排在第十四位,另一个则排在第八位,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正在“无上装”酒吧里畅饮加了迷幻药的烈性酒。   在加上一个应该在亲王教父的监护下,安安全全,稳稳妥妥地生存乃至成长的婴儿在严密的防护措施中神秘消失……这个悲惨事件对于罗斯军警来说可真是雪上加霜。   总之撒丁政府会耐心等到罗斯王室无法隐瞒之后再动用“自己的力量”“找回”失踪的本国王室成员的——即便那个挨了一枪的罗斯亲王莫尔菲斯能够无视以上种种向撒丁提出索回自己教子的监护权与抚养权——鉴于玛丽亚女王陛下与亚历克斯和这个婴儿的血缘关系离的着实有点远,撒丁政府与王室的相关人员也会将他牵进那无穷无尽的官方扯皮之中的——有可能一扯十几年,等到事情尘埃落定,这个婴儿也已经成年了。   亚历克斯猫一样轻捷地走过去,柔软的草坪上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曾经是“西撒丁王”的妻子,现在是“西撒丁王”的母亲的卡梅怡然自得地微笑着,掀开覆盖在玉米皮编手提摇篮上,用来遮挡阳光的薄纱,把婴儿抱出来检查了一下,然后从一边的保温袋里取出一个奶瓶,试了试温度,神色威严而又耐心地用奶瓶喂她——她猜对了他的要求,婴儿开始啜饮牛奶。   不死者把婴儿带回撒丁,将他安置在距离自己最远的塔楼里——在婴儿还不能曝光之前。但如果不是卡梅及时出现,巫妖就得冒险召唤几个隐性仆役来照顾这个婴儿了,就算婴儿瘦弱的身体是否能够经受得住负能量与正能量的争斗还在两可之间——巫妖知道这个位面的婴儿为什么大多都能归进可爱那一栏里了,他们的自我生存能力简直就等于零,或者就是个负数!   亚历克斯在她身边坐下,托着下巴,卷起嘴唇仔细地观看——就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做哥哥的大孩子那样。   “我以为你大可不必那么好奇,”对巫妖的凝视理解错误的索尼亚咯咯地轻声笑着:“你那么大的时候看起来比他还要糟糕。”从更远一点的方形藤篮中拿出新鲜的根状面包,结实而细嫩的冷鸡肉,羔羊肉,黑黝黝的,外皮酥脆,里面柔软的炸薯块……都是一些便于用手指拿来吃而不会弄得到处都是的好东西,它们的香味令人难以抗拒,婴儿也被这种从未感受过的气味所吸引,他不再专注于奶瓶,转过头来看着气味的源头——卡梅略带强硬地把他的头转回去,让婴儿继续吃奶。   不死者已经发现,卡梅会给这个婴儿喂奶,用轻轻拍背的方法使他打嗝,为他换尿片,甚至还偶尔把他抱在手鼻间摇晃,哼简单的催眠曲哄他入睡。但是她的态度非常冷淡,并不怎么关心与专注,而是像护士一样,采取了为做事而做事的态度——她是为了亚历克斯才照顾这个婴儿的,虽然她并不知道亚历克斯为什么会把罗莎丽娅公主的孩子放在自己身边。   “等一会我需要带他出去。”亚历克斯与躺在那张小驼羊毛皮上的维尔德格分享了一块夹着奶酪的根状面包。   “……半个小时以后,他会睡得像个布娃娃。”卡梅将婴儿竖起来,拍打他的后背。   “嗯。”刚才亚历克斯得到消息,罗莎丽娅清醒过来了,但情况反而不容乐观。她要求见自己的儿子。   “你可以搬过去吃,带着维尔德格一起。”卡梅向亚历克斯指了指那棵巨大的雪松,它投下的影子就像是墨汁那样浓厚,她担心自己的孩子。   “好了……妈妈,”维尔德格含糊不清地抱怨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是吸血鬼,也不是冰淇淋。”不会一晒就化,他们只是偏好黑暗,并不是不能忍受光明与温暖。   “没关系。”亚历克斯平静的回答,他干掉了面包,现在正在进攻冷鸡肉。:“偶尔晒晒太阳也很好。”   婴儿躺在手提摇篮里,很快就睡熟了。   正如卡梅所说,吃饱后睡熟的婴儿对于外界的干扰一无所觉,被亚历克斯连着摇篮拎出去,过了两个小时,拎回来的时候还是睡得好好的,巫妖准备的睡眠术也没用上。   晚餐时,夜间新闻临时插播了一条特别消息——狂热而虔诚的,撒丁王室中唯二的旧约公教信徒罗莎丽娅公主竟然在随时可能蒙主恩召的时候选择改信——她改信国教,并且明白地表示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随之改信国教,并且希望以后他能够由玛丽亚女王陛下与亚历山大殿下监护。   “我说,”维尔德格悄声问道:“你究竟对她说了点什么?”   巫妖与死灵骑士之间完全可以使用心灵通话,这家伙明明是为了卡梅与索尼亚问的,亚历克斯吞下一块红酒与蜂蜜渍过的桃子,不过他也不介意让她们知道:“我问她是否愿意让她的儿子成为我的继承人。”   索尼亚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卡梅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亚历克斯被那些有关于婚姻与继承人的猜度与臆测弄得很头痛。   她瞥了一眼,那个婴儿正在摇篮里熟睡——晚餐前他又吃了一次奶,这没什么关系,玛丽亚女王陛下会处理好的——不过,亚历克斯真的没有喜欢到想和她结婚生子的女孩子吗?譬如:那个自始自终得他另眼看待的莉莉……或许以前的莉莉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但现在的莉莉已经很出色了,最好也是最重要的,她依然深爱着亚历克斯。   索尼亚也想到了莉莉,她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我差点忘记了……亚历克斯,莉莉希望能和你尽快见个面,她似乎遇到了一些无法解决的事情。”   她微笑着耸肩:“她不愿告诉我。是你们之间的小秘密,嗯?”   在回到撒丁的几十天里,一直假借治疗与修养谢绝一切会面与干扰的不死者皱了皱眉,将最后一块桃子放进嘴里,先于维尔德格整整一秒——一边通过心灵对话警告全无形象的死灵骑士,一边开始飞速地思考。   他发现自己或许真的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第二章 种植   罗莎丽娅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停止了呼吸,在此之前她放弃了以往为之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住的一切,信仰,荣誉,爱情,婚姻,尊严,仇恨……有些人在死亡来临之前会变得愚蠢,而有些人会变得聪明,撒丁的公主恰好属于后者,罗莎丽娅非常清楚地看清了自己,——虽然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喃喃地诅咒,她怕亚历克斯不遵守自己的承诺,或者王室与政府不愿意承认这个第二王位继承人……事实上,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复杂,在确定罗莎丽娅的死亡之后,她的儿子自然而然取代了她成为地位仅次于玛丽亚女王陛下与亚历克斯的人,民众的反应也很平和,除了少许过激者,没人将一个婴儿和他父母的恶行联系在一起,而且距离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刻还早得很,小艾伯特现在还是个婴儿。而男性最佳生育年龄是30-35岁,很有可能,他们的王储在明年就会给撒丁王室带来一个新成员,别误会——保守的撒丁民众所指的是王储妃。   按照撒丁的法律,亚历克斯的孩子的继承权排名是在艾伯特之前的。   那些寥寥无几的反对声音在因为各种事故而姗姗来迟的“第一次致意”(新生的王室成员第一次公开露面)之后沉寂了下去——小艾伯特的父母亲已经无法履行这一义务,他被女王陛下抱在怀里,向聚集在广场上的撒丁民众展示,就像三十多年前展示亚历克斯样样。   三十多年前的小婴儿已经成长为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亚历克斯站在她的身后,面色沉静地看着下方沸腾的民众,他们最多呼喊的还是女王陛下万岁以及王储万岁——这样的情况也许能令那些忠于费迪南德一系的议员与贵族们舒服一点,亚历克斯对罗莎丽娅所说的话让他们就像是在屁股上扎了一根刺那样坐卧难安,他们绝不希望亚历克斯有这种念头,如果可能,他们甚至想将艾伯特塞回他母亲的肚子里去,撒丁需要继承人,可是这个继承人的身份也太复杂了!   令人惋惜的是,如今的亚历克斯虽然依然谦逊,沉默,深居简出,但他在民众间的声望已经不能和三年前那个让人感到陌生与突兀的王储殿下等同而论。女王陛下已经为他铲除了所有的藤蔓和荆棘,现在正在不吝心力为他打造一个稳定,安全的宝座——没有人再能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他愿意承认这个孩子。   艾伯特还是个婴儿,这次公开露面的时间很短,亚历克斯得到女王陛下的允许后离开了半圆形阳台后的房间,大步走向庭院中的温室,那是个长方形的老式玻璃暖房,培养无花果与葡萄。   莉莉坐在温室中央的小圆桌边,桌上摆着刚采摘下来的无花果与葡萄,散发着甜蜜的清香——小姑娘并没有注意到这份特别的殷勤,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上,亚历克斯一进来,她就跳了起来,向他冲了过去——如果不是两者之间还有点远,她也许会像一颗子弹那样撞进亚历克斯的胸膛。   亚历克斯在察觉到她的行动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抬起双手,微微向左右张开以便能在第一时刻抓住她——不死者并不喜欢与别人如此紧密的接触,莉莉应当知道这一点,但她显然正处于一种不正常的亢奋状态中,近似于歇斯底里,紧张,惶恐,不安,茫然……灵魂的波动剧烈且急促,这让亚历克斯略微表示了一下他的宽容——一秒钟的接触,容许这个小姑娘紧紧地抱住了他,然后王储抓住她的手臂,把她从自己身上剥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死者温和地问道,实际上在刚刚的接触中他已经对莉莉身上发生的事儿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现在只是需要确定一下而已。   爱情小说中经常会描写某人的身体“滚烫”,不过这只能说是一个略有夸张的形容方式,因为人类皮肤感觉,特别是可以代表全身皮肤的手指,在感觉到“烫”的时候,所接触到的物体已经超过了40度,对于人体来说,躯体体温冬天只有36.4度,夏天则是36.6度,四肢还要低一点,除非刚刚经过激烈运动,但那时体温也只可能升高至39度,所以当你感觉到某人“滚烫”的时候,一般来说,她(他)正处于极其危险的高烧中,应该采取降温措施并且送医——不过亚历克斯确实感觉到莉莉的身体是“滚烫”的,如果按照普通人的说法,他就像是被一块人形烙铁狠狠地烫了一下——莉莉身上汹涌的正能量无比凶狠地排斥着不死者的接近。   那块无法毁弃的正能量结晶……巫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没有想到一块圣物也能这样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它在不死者的威压下一向沉默而驯服。   它选择莉莉作为新“容器”,也许并不是毫无理由的,莉莉是一个信徒(虽然国教与旧约公教对立,但崇拜的神祗似乎还是一个),健康,强壮,聪明,纯洁——最重要的,她还有着这个位面罕见的易感体质——天空,大地,海洋,阳光……它们所蕴含的微薄魔力能够在少女美妙的身躯中累积起来,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任凭其白白流失或者被损害,而且她也有着足够的敏锐可以捕捉到它们,利用它们。   莉莉应该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它占据了身体的一部分——巫妖短暂地考虑了一下是否可以通过某些特别的方式从莉莉的身体中取出这块该死的石头,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正能量与负能量的冲突并不适合在人体内发生——如果他还想要这个人体完整并保持活力的话。   不死者拿起一只饱满的张开了一个个口子的无花果:“试一试。”   “什么?”莉莉傻傻的反问。   “让它发芽。”   莉莉眨了眨眼睛,犹豫着,模仿着曾经从电影中看到过,嗯……那个大脑袋ET的动作——少女细细的手指按在那只被摆在桌面上的无花果。   一开始毫无动静,在莉莉准备收回手指的时候,它飞快地爆裂,抽出枝条,长出叶子——它的生长甚至波及到了其他的无花果与葡萄,玉米皮编织的果篮,还有下面那张橡木的桌子,与配套的椅子。   几分钟之后,一棵古怪的植物成型,它长在温室的泥土中,橡树的基干上长着无花果,两者身上盘绕着葡萄藤,顶端抽出了两三条与橡树主干相比起来尤为纤细的玉米穗。   亚历克斯与莉莉不得不跳起来,并且向后退两步,以免自己被疯狂生长的植物融为一体。   少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就像第一次看到魔术的小孩子,这个魔术还是自己表演的。   她在五分钟之前还很紧张,很害怕,罗莎丽娅的事情她从亚历克斯这里知道了一些,包括伊诺,那个被正能量侵害的千疮百孔的身体可以让一个身经百战的士兵做上一个月的噩梦……她没有向其他人寻求帮助,甚至没有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儿,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不小心,她就有可能毁掉亚历克斯的所有努力——在神圣公国的视线终于从撒丁转开之后,她可不认为亚历克斯会高兴看到又有什么东西引起他们的注意。   现在她已经把这些令人苦恼与恐慌的事情忘了一大半了。   “很好。”巫妖称赞道。   “别担心,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他在那棵畸形植物上敲了敲,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倒塌,成灰,找不到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让工作人员以为他们胃口好的吞掉了葡萄,无花果,果篮还有桌椅好了。   不死者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它是向丑角、傻瓜和无可救药的家伙们发出的。   ※※※   亚历克斯和莉莉一起回到王冠城堡,她可以与卡梅妈妈与索尼亚姑姑暂居在同一座塔楼里。   巫妖在晚餐前先去了自己位于主塔楼顶端的起居室,也是研究室与图书室,维尔德格正在那里等他,今天一直与王储形影不离的近身侍卫别有任务,他去了另一个地方,与一个人秘密会面。   “衣留申群岛特使——就是派吞。”衣留申群岛——最大的毒品原料供应地的统治者亲自前来?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亚历克斯慢吞吞地打开自己的魔法袋,从里面找出刺青用品:“那个着装有着鲜明的后现代艺术风格的将军……看来衣留申群岛情况不妙?”   “不好。”往那些银光闪闪的刺青针上瞥了一眼,死灵骑士扭动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罂粟非法种植面积比2 040年增加了59%,鸦片产量增加了近50%,达到6100吨。派吞发布鸦片生产禁令已经有2年,但非法种植活动的猖獗程度也达到了创记录水平,而且非法种植者的装备与人员正在日臻完善,派吞的军队损失不少,他的下属也有几个在蠢蠢欲动,好像背后有个大家伙在支持。”   “那些人绕过了撒丁,当然不会希望倾向于我们的派吞继续控制衣留申,何况派吞的做法会严重损害他们的利益。”亚历克斯点数了一下手上的材料。:“国际禁毒委员会怎么说?”   “他们要求派吞在半年内拿出应有的成效,否则的话……”死灵骑士并拢手指,在脖子上优雅的一划,然后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罗斯……他们在国际社会上的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除了国力,军备,丰厚的资产也是一大原因——不过那么多年下来,他们借着四处劫掠获得的财富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所以才会如此急迫地寻求新的财源……撒丁是,衣留申也是。   “我们来问问派吞吧。”亚历克斯安详地说道。:“他有没有兴趣种蘑菇?” 第三章 新药   衣留申群岛现今是世界上最大,也是历史上最大的毒品种植基地,十个人中间就有一个人直接参与此项生产活动,其他的人也必定作着与之相关的工作——种植,收割,粗加工,在使用进口的化工设施将罂粟加工成海洛因,通过各种渠道运出衣留申,从一个或几个地方向四面八方扩散——将罂粟从泥土中拔出丢进沸腾的石灰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问题是那些依靠着罂粟生存的衣留申原住民——衣留申没有商业,没有工业,只有无法利用的原始森林与大量的旱地,除了种植农作物,原住民什么都干不了。但罂粟与鸦片会有人上门收购,而洋葱与小麦不会,而且衣留申的土地根本不适合种植那些植物,如果只能种植那些“只有傻瓜才会种”(衣留申人语)的无害作物,衣留申将会有数百万人陷入贫困与饥荒之中,这占到了衣留申人口的百分之六十。   尤其令人绝望的是,派吞的禁毒命令并没能伤害到那些借着罂粟起家的各个军阀们,他们手中囤积的鸦片与海洛因因为禁毒令而价格飞涨,竟然从七十元每克涨到了五百元每克,陡然暴增并且看样子会继续不断增张的利润坚定了他们的思想,增强了他们的力量与胆量,在他们的煽动下,派吞的军队内部也开始有所动摇了——士兵们也是普通人,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活活饿死。   派吞在这个时候孤身来到撒丁,是为了寻求支援,不得不说,这个举动非常危险,但他没有可以足以交付信任的人,也不能通过电子邮件与电话与亚历克斯联系,萨利埃里的幺子与毒品根据地的独裁者有联系,这是常态,一国王储与他有关系,那绝对是一个确凿的罪证。但他需要以亿计的钱,或者等价的粮食,作为一个领导者,他不能把衣留神的民众逼迫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他不想在被面对国际社会的武力制裁之前就被愤怒的人民撕碎——现在年轻的“将军”正在皱着眉头,翻看着手里的培养皿,里面保存良好的新鲜样本生机勃勃,一些小的就像是针尖与小号螺帽的蘑菇。   “这个,食物?”   确实是吃下去的没错,亚历克斯摇头:“药用,撒丁会按照等同于罂粟的价格来收购。”会有合约。   “问题是现在……在我的命令下改种小麦与其它农作物的人现在正濒临绝境,”派吞苦笑:“炭疽菌,不仅侵害小麦,还可侵染大麦、燕麦、黑麦、玉米、高粱……什么都收不到,他们就快饿死了。”   在从来没有种植过小麦的地方出现这种像是专门针对农作物的炭疽菌……其来源很值得怀疑,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那些干瘪的肚子。   亚历克斯询问了一下大概的相关人数,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可以提供你一个月的粮食。”人数不多,可以按照人道主义援助的既定规则免费赠送:“一个月后,这些蘑菇就可以收购了。”   蘑菇是一种在适宜环境下会生长的飞快的腐生真菌,最快的,肉眼可见的变化可以以小时计算……药用作物的利润也要比一般农作物的高得多,而且稳定——派吞相信亚历克斯的保证,他不是衣留申人,但这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承认过自己是个巫医,而且他也以自己的实力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最主要的,撒丁与衣留申是在某一方面是必须站在一起的——派吞将培养皿举在眼前细细端详,惊讶地发现蘑菇的培养基是血树,蘑菇菌丛紧紧地挤在一起,只有从侧面看才能看到深褐色的树皮,血红的树瘤,菌丝体就生长在树瘤里,子实体根部带着浅淡的粉红色。   “上次我带回了一点血树的组织。”亚历克斯平淡地说道:“用这种树瘤培养出的蘑菇对罂粟以及其提取物有着遏制作用。”从贝弗里郊外的走私车组装点取来的菌种。   派吞抿了一下嘴唇——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衣留申不是没有寻找过血树的用途,但总是无功而返——无论是单纯心怀善念或者为了名与利的外方研究人员或者是衣留申本土的巫医,这种高大的乔木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用途,没有观赏性,不能做家具,地板,甚至是纸浆也不能……而亚历克斯的成果似乎能够一举解决整整困扰了衣留申有史以来最大的两个问题。   不过,即便是巫医,或是医学方面的天才人物,研发一种新的,针对性的药物都不会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这需要大量的时间与心力——鉴于亚历克斯的身份,这已经大大超过了一个普通朋友能够并且愿意付出的力量。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代替衣留申人民感谢你,亚历克斯。”年轻的“将军”真诚的说道,他放下培养皿,站起,双手合掌,按照衣留申的习俗向亚历克斯微微低下头。   衣留申身份高贵者的头从不向别人低下,就算对方是自己的朋友——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不是因为礼节,或是敷衍,也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迎合他人而表现出的虚情假意——亚历克斯付出的是他个人的时间与智慧,这比“王储”所给予的,天文数字的援助资金或者物质更能令人感动。   ※※※   “你真的……准备这么干?”等派吞离开,维尔德格立即吹了声尖锐的口哨:“有人会发疯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赞同,萨利埃里的次子当然知道这个蘑菇的来历,贝弗里的那几个人还是煦德命令他直接负责的——迄今为止,那几个疑似慢性自杀者的家伙还没出过什么问题,他们聪明地以各种理由搪塞了那些瘾君子朋友的疑问与第二次勾引,包括那个最喜欢胡言乱语的编剧与嗜好无事生非的宣传。   前两天,他才在亚历克斯的授意下丢了两大包资料——直接送到那几个混蛋的床头,关于罗斯的“吸血鬼事件”——他们也许确实是混蛋,可也是聪明的混蛋,在罗斯“吸血鬼事件”在王室与政府的全力压制下以很是缓慢的速度逐日平静下来的时候,西大陆联邦的贝弗里,“最出色的编剧”“最出色的导演”“最出色的……”等等所筹划的“真实的,完整的,大型的解析性纪实电影”重新引起了人们对这个事件的关注。   他们有着充裕的预算,时间,人员,技术,手段——而且太引人注目,罗斯政府既不能控制他们也不能让他们“消失”,看来那些神秘黑衣人又要痛苦一阵子了。   这当然是维尔德格与其他人所乐见的,但亚历克斯真的准备将那份可以无毒,无副作用(除了会过于“乐天”之外),快速的戒毒,并且不会成瘾的“提神薄荷精”公之于众?他会被那些毒品贩子用指甲与牙齿活活撕碎。   “不,不完全是。”亚历克斯说道,召唤出自己与维尔德格的梦魇,一边看着错综复杂的三维道路在自己面前展开,一边解释:“效力不会那么强。”原先的“提神薄荷精”是因为有着自己施法,大规模的研发与生产当然不会采取这种做法,除非他想将自己榨成木乃伊——或是拥有距离此地17亿光年,编码是BPM37093的白矮星,据说它是一颗蓝绿色的纯钻石星球,那真可爱,不是吗?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不准备出面——我会寻找一个合适的代理人。”王储的行动总是被无数人关注并揣测着——药物的申请,研发,实验,审核,批准,推广中这个尊贵的身份或许是一张有效的通行证,但也很可能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障碍。   “谁?”维尔德格拍了拍自己座骑的脑袋,摊开手掌,给它一颗“糖果”——向亚历克斯学来的,用负能量与血浆,蜂蜜做成的软糖,梦魇立刻被这颗糖果收买了,它马上亲热地蹭了蹭死灵骑士,冰冷血红的舌头一卷,从他的手掌上舔去了那颗糖。   “莉莉。”   维尔德格身体一歪,差点被梦魇看似表示亲热,实则在他的口袋里寻找糖果的大脑袋拱下座骑的背脊——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这可不是一份好礼物。”   “没关系。”亚历克斯跳上梦魇“她现在有着自保的能力,虽然需要练习。”至少保证远处的狙击枪对其无效。   练习,哦,是的,练习……死灵骑士想到自己充满了苦难与辛酸的过去——不那么诚心地为小莉莉祈祷了一会,反正不会死。死了也能被自己身边的家伙拽回来——在完成练习之前。   “但人们怎么会相信一个小姑娘能够研发出这种药物呢,她的药草学虽然是全优,但那也是几天前的事儿……她之前可连大学文凭都没有!那个有效遏制了烈性痘病毒的恶化与蔓延的‘1/4盎司’,以某个黑巫师的药草茶配方命名的漂亮菌类还可以说是一个古老的秘方,那现在的蘑菇又怎么说,幸运女神在那个撒丁小姑娘的脑袋上建房定居了?”   “幸运……嗯,完全可以这么说。”亚历克斯认真地说道,“每一个新药物的发现者都是幸运的——譬如:现在很多人都知道,热水浸泡亚马逊雨林中的一种树皮可以提取出奎宁——但这个药物在数个世纪前就已经得到了运用,那时候并没有‘科学’的检测手段与实验器具,‘愚昧’的古代人类是怎样从成千上万种植物中发现由这种植物制取的茶叶可以缓解疟疾的症状的?他们一定曾对各种各样植物的根、茎地、叶和树皮进行了切割,捣碎,浸泡,焚烧,烹煮……而后外敷,咀嚼、吞服,饮用等等各种尝试,这样一代一代地继续着大规模的实验——用自己与别人的身体,想想吧,曾有多少其它树皮的浸泡物被发现无效,或引起人的呕吐反应甚至致人死命,它们之中有些可能只是因为过量或者不足,要么就是与其他的药物有所冲突而被划去了?但也许就是这数万次中的一次,切割方式正确,取得部位正确,加工方式正确,使用方式正确,间隔时间与剂量正确,实验体也没有因为其它原因产生强烈的反应甚至死去……实验者的记录也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没有在历史中湮灭或者流失……亲爱的维尔德格。”亚历克斯郑重其事地说道:“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至极的事情么?”   觉得眼前的道路伴随着亚历克斯的长篇大论更为混乱复杂,毫无头绪的死灵骑士咧咧嘴,;“那么说,之前那些没有发现这个新作物的家伙只是不够幸运?”   “完全正确。”   巫妖慷慨地给予了正面的评价——罕见的。 第四章 危险   有着幸运女神定居在脑袋上的小姑娘镇定地接受了亚历克斯给予她的任务。   “如果可以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能和我详细地说说吗……整件事情,还有这种药……我想仔细地了解一下。”   亚历克斯嘉许地点点头,他很高兴自己能有这样一个顺服而又谨慎的学徒人选——巫妖的认知中,学徒是学生与下属的综合体,他(她)要聪明,诚实,勤劳,忠诚,坚定,但也得有自己的脑子,有个不能正确理解命令内容的学徒是一件悲惨的事情,有个不能正确理解命令并且无知无觉地将这个错误保持下去的学徒是一件绝望的事情——他认为自己是个堪称完美的学徒,半巫妖导师所给出的每一个命令都能得到最为彻底与准确的执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成为不死者后导师就很少让他去做某件事了……想到这个问题时,巫妖的心脏就有点纠结,虽然这具躯体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很久了。   (半巫妖导师:我只是想要挖个坑而已为什么要让你这个至少已经11级以上的法师转化的巫妖来做而且你挖坑就挖坑吧为什么还得让我指定四面体点与当前坐标系原点的距离二者连线在**平面上的投影与*轴的角度以及二者连线与**平面的角度你以为我是遥测式自动型三维坐标测量机而你是具有不死生物功能的三维空间坐标控制系统的挖掘机AO知道我只是想要个坑一个坑而已啊我召唤个小骷髅你为什么要用你黑洞洞的眼眶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整件事情你可以直接向维尔德格了解。”虽然感到十分欣慰但仍然不准备在这件事情上耗费精力与时间的不死者交叉起自己的手指,手肘搁在自己盘坐的双腿上——他们三个人在那张柔软温暖的地毯上席地而坐,面前各摆着一杯由蓝姆酒、白橙皮酒、卡噜哇咖啡酒,黑咖啡,新鲜搅奶油和碎果仁制成的热咖啡——整个制作过程非常特殊而美妙,蓝姆酒、白橙皮酒先放,点燃,然后将卡噜哇咖啡酒从一英尺的上方倒入杯子里,这时底部燃烧的蓝姆酒和白橙皮酒的火焰会冉冉上升,最后搅入黑咖啡,新鲜搅奶油和碎果仁——不过你最好不要尝试,尤其是在一张燃点极低的毛皮地毯上,除非你有一双异常稳定有力的手,能够快速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以及敏锐且准确的感知力,就像莉莉——一个能够被费伦的巫妖所承认的魔法学徒。   “维尔德格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这种药物……”这种菌类被巫妖改变了很多,要保留它体内的特性又要让它首选衣留申的血树作为最适宜生长环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幸好衣留申最多的不是喜好阳光和沙地的仙人掌,这种血树的生长环境潮湿阴暗,还是比较适合蘑菇的:“并不完美,但它仍然能够有效清洗被毒品改变了的脑啡肽和阿片受体,阻止多巴胺大量释放,激活和启动生产接受多巴胺的神经元的基因,使多巴胺与同位神经元处于相对平衡状态……戒断症状依然会有,但它里面所含的物质可以让人变得比较……乐观,所以不会太过痛苦。”   “嗯……”莉莉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笔记本和速记笔,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笔尖在纸面上停顿了一个瞬间:“乐观?像导演那样的?”看来导演等人留下的深刻印象不单是巴巴拉有。   “可以这么说。”   “……”如果是那样的精神状态,即便是兴奋、失眠、流泪、流涕、出汗、震颤、呕吐、腹泻,甚至虚脱、意识丧失,也会被那些戒断者们认为是节日狂欢的一部分吧。   “副作用……在第二次复吸后再次使用这个药物的时候会出现——虚幻的乐观主义者将会消失,”巫妖做了一个手势:“戒断症状会加倍;但依然可以有效地戒除毒品对人体产生的影响。但是,如果在第二次痊愈后再接触到毒品,”不死者的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缓慢地划了一下:“死亡率……会很高。”百分之九十以上。   莉莉觉得嘴巴发干,她抄起面前的咖啡,一口吞了下去——随即像一只突然被丢入油锅的虾那样弯曲着脊背跳了起来——火苗刚熄灭,咖啡还是滚烫的。   “我想那些毒品贩子会把你做成生火腿。”莉莉冲进盥洗室的时候——她在这里住过,对房间的结构很清楚——维尔德格说道:“这简直是……疯狂,你不仅仅是要控制,而且还要灭绝—你觉得药品局会同意这种药物上市吗?一种用来抗癌的新药如果有0.1%以上的死亡率就很难获得通过了,何况是……”   “他们完全可以不选择。”亚历克斯低沉甜蜜地回答道:“心怀侥幸,意志力薄弱如斯的家伙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两次机会,多么慷慨!巫妖怀疑自己会因此被划归到善良阵营里去:“选择毒品,就是选择死亡,从鸦片,大麻到海洛因或者可卡因,前后大概可以维持八年,还得在可以顺利买到毒品的情况下,而现在更多的毒品贩子回向第一次尝试的人兜售海洛因,一次上瘾,生存时间则缩短到一半不到,最后不是因为吸毒过量引起呼吸抑制就是因为毒品引发的病症而毫无作用的死去——在浪费了无数的金钱与心力之后。”   “会选择的。”莉莉蒙着嘴巴,含混不清地说道,她在西大陆联邦作慈善工作时遇到过无数被毒品残害的人,吸毒者,吸毒者的亲属与朋友,吸毒者的受害者——在没有毒品的时候,他们就是一种没有任何理智与思想的野兽,不,即便是野兽也懂得生存的可贵,而一个毒瘾折磨的人类甚至不会顾惜自己的身体与生命。   只要有一线生机,那些人,那些还想做人的人不会坚持让自己成为无可救药的疯子和垃圾——“而且首先会带来危险的应该不是毒品贩子。”莉莉在两人中间坐下,想了想,看看亚历克斯,放下手掌,口齿清楚地说道:“应该是医药公司。”   亚历克斯的身体向莉莉倾斜,伸出手,握住她的下巴,示意她张开嘴巴,粉红光洁的齿龈与雪白的牙齿,完整的舌苔面呈现在不死者的眼前,“没有其他问题?”   莉莉艰难地点点头。她的皮肤炙热,完美,毫无瑕疵,像珍珠那样有着诱人的光泽。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显得那样的精神奕奕,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圣血之石也可以说是一种毒品,伊诺的祖辈第一次成为容器的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幸运无比——永远美丽,健康,神圣,强大而聪慧,不知疲倦,却不知道正能量的毒素已经在他(她)的血脉中积累了下来,短暂的尊荣,却是要后辈用一生的幸福与生命来偿还的。   不死者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放开了莉莉的下巴,手指上隐约有着灼伤的痕迹,转瞬即逝。   莉莉搓揉了一下自己的面孔,如果在三年前,她准会因为这个动作而昏厥的——不管是因为害羞还是欣喜,但现在,她对亚历克斯也有了一些了解,他事实上就是一个随时随地可以陷入狂热地研究状态的学者,有些古板,冷酷,骄傲,难以接近——她所指的是真正的接近,就像是现在——配合,帮助,讨论,解析……而不是像以前的自己那样单方面不知所谓的愚蠢纠缠。   虽然他偶尔的,无意识的亲密动作还是会让她智商直线下降。   “不用担心国家药品管理局会不放行,瓦奈克(一种治疗yangwei的药物)至今已经造成1400多例死亡,这可是它的副作用说明中不曾提及的——但它现在仍然被摆放在各大药房最显著的柜台上,不是吗?某些人急迫地需要它,这种新药也是,生命总比xingyu更重要些。关键是在制药公司,”把自己从智商直线下降的泥沼中拔出来,莉莉咳了一声,在维尔德格戏谑的眼神中继续自己的解释:“作为一个制药公司,他们的方针就是以研究开发为基础。没有新药的制药公司立刻就会被踢出局。据我所知,西大陆联邦最大的一家制药公司研发费用每年高达19亿元,相当于销售额的百分之二十,为了尽快推出新药,他们会想方设法提前进行人体试验,”很多接受药物捐赠的慈善医院成为他们免费的实验对象:戒毒机构尤甚:“我所接触到的戒毒药物都只能部分减轻或替代生理依赖症状,还没有哪一种药物能够在生理和心理上彻底戒断毒瘾。即便真的让吸毒者戒掉了海洛因,也只是让他们改换了一种毒品,只不过危害略小而已——包括现在销售量最大的美沙酮,治愈率只有4%。可是亚历克斯,如你所说,你的药物只要一次,就能真正地解除毒瘾……会有无数人愿意尝试的。”她突然转向维尔德格:“现在的毒品交易总额每年大概有多少?”   “官方说法,5000亿到6000亿,实际上是8000亿到一万亿。”死灵骑士打了个响指:“利润丰厚。”   “戒毒药物的产值是1500亿到2000亿,单单西大陆联邦就占了600亿。利润不会低于毒品,鉴于大部分药物与海洛因售价相当。”莉莉严肃地说道:“每年都会有几十种戒毒新药推出,基本都没有什么直接的疗效……所以,如果这个(她指了指摆在一边的培养皿)在初始阶段放弃大张旗鼓地宣传,推广,毒品贩子们大概要到2-3年后才会发现他们的顾客群正在因为这种真正有效的新药而飞快地萎缩,但医药公司——没人能估计出他们有多少商业间谍充斥在整个世界里——一种新药,尤其是有着显著效用的新药,其他厂家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取得配方,起而效仿,使该种药品大量涌入市场……如果得不到,或者这种药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设法打击,毁灭或者垄断这种药物,无所不为……非法的,合法的……将这个秘密交给毒品的得益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   “你说的很对……竞争者会比敌人更危险。”亚历克斯表示赞同:“那么……你是要放弃吗?”   “怎么可能,”莉莉拿过维尔德格面前的咖啡,她说了太多话,虽然有着圣血之石,她还是习惯性地想要补充些水分:“如果你看到过,真的,如果你看到过……那些,没有人可以放弃。”   她的眼睛熠熠生光。   “这是个希望。   绝对不可放弃的希望。” 第五章 来临(上)   一个盗贼的孩子问一个占星者谁才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父亲,占星者将他带到广场上,首先指了指浩瀚无边的天空,然后指着广场角落里那衣衫褴褛的憔悴老人,说道:“那个是你身体上的父,而前者是你灵魂的父。”   孩子顿时感到非常的羞愧与烦躁,于是他说道:“在我之上的那个与我无关,而且我也不愿承认这样一个衰老与卑贱的老人是我的父亲。”   “啊,这是何等的不敬。”占星家严厉地说道:“不愿承认你凡俗的父亲,也不承认天上的神是你的创造者!”——摘自1552年由Barthélemy Aneau所著的《空想诗集》   国际慈善组织撒丁分部的主席兼首席执行主任,“1/4盎司”特效药物,以及戒毒新药的发现者——莉莉坐在西大陆联邦航空147次班机商务舱右侧一个靠近窗口的座位上,在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她拉开流线型餐桌,开启飞机上提供的计算机以及互联网系统——她经常一下飞机就要开始工作,甚至有时在飞机上,就要开始大量阅读资料,做工作计划。   但在她全心身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之前,她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一种肆无忌惮的,带着估量与评测的注视——在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渔村小姑娘陡然成为国际慈善组织的分部负责人之后这种注视几乎已经成为了常态——人们总是盯着她,好像要从她的身上找出一些特别之处,毋庸置疑的魅力或是别的什么;这种情况在撒丁的烈性痘病毒瘟疫之后好了一点,但随着“1/4盎司”特效药物,以及戒毒新药的出现,人们再一次将这种充满怀疑与迷惑的眼神投注在她的身上,虽然两种药物都是由专业的研究小组提出申请,研发并且给出相关数据的,但发现者都无一例外地标注着莉莉的名字,而她不是细菌学家,也不是医学研究者,甚至没有大学文凭。   当然,她的美丽也是得到关注的重要原因之一,在成为圣物的容器之后,她一天比一天光彩照人——但正如亚历克斯所保证的,在此之后的五百多个日夜里,伊诺的厄运并没有在她的身上显露征兆——她有时会在洗澡的时候无意识地抚摸后背与双腿,那里包裹着厚薄均匀的脂肪与有力的肌肉的皮肤细致而光滑,表面上有着繁复的,但不是仔细察看就会被忽略的花纹。亚历克斯在她的身体上刺青,那些精美而奇异的花纹会缓慢地吸引那些与正能量相对的力量来压制它——第一次里外,正负能量的冲突让莉莉只希望能够立刻死去,她曾经因为龋齿而痛的好像世界末日在下一刻就会来临,也曾经听说,看见过末期的癌症病人那种用吗啡也无法压制的痛苦,据说后者要比前者强烈上数百倍,而且不会像前者那样给人喘息的时间……她觉得自己所受到的痛苦不会比癌痛更轻微一些,她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一点一点地撕裂,弥补,焚烧,重造,粉碎……   她不知道这种痛苦是何时消失的,但亚历克斯告诉她,今后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情形出现——圣物不会允许自己的容器轻易毁坏,所以它会容忍负能量印记对它的封锁,至少不会发生太过激烈的,可能导致这个身体崩溃的冲突,而这个负能量能够像一个葡萄酒上的木塞那样控制正能量的散逸——当然,单单只有压制还是不够的,作为撒丁慈善组织的负责人,她和她的工作小组带着撒丁出于人道主义援助捐献的3万吨小麦前往衣留申群岛,在各个军阀的虎视眈眈下走遍了奇香与留金两河流域内的所有村庄,在这些村庄里,除了粮食之外,散发下去的还有等重的蘑菇菌种,以及莉莉释放在菌种内的温暖力量,蕴含着正能量的它们将会生长的无比迅猛且不畏各类农作物病毒的侵害——圣血石的力量不能够,甚至会抗拒行恶,却能够被消耗在行善上——虽然这样会不可避免的让它进一步侵蚀莉莉的身体,但在亚历克斯的指导下,莉莉能够将被影响的范围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而不是像伊诺一系的“容器”茫然无知地,任凭正能量缓慢地,随意地占据任何一个想要占据的地方。   女性放在黑色键盘上的手指就像是荷马常提到的厄俄斯女神所拥有的,这个女神每个早晨都会用自己玫瑰色的,晶莹光洁的手指抚摸过这个位面的第一个黎明,指甲上没有涂抹任何人工制造的油溶颜料,它们就像水晶那样透明与闪闪发亮,下面透出粉嘟嘟的颜色——莉莉从键盘上收回双手,抬起头来,盯着那个注视她的人,其程度与他的专注程度相仿。   抱起双臂的莉莉即便是坐着,样子也足够威严、骄傲,她昂着头,稍微把眼睛眯着,视线略略向下——直到那个棕发黑眼的无礼者放下原本交叉在膝盖上的手,避让开她的视线,略显局促地点了点头:“你好,我是萨特·莫尔斯,自由撰稿人。”   莉莉在心里扭动了一下嘴唇以庆祝又一次的成功,亚历克斯曾经说过,超乎想象的东西会让人产生恐惧与敬畏感——人们或许会对完美的面孔着迷,却会下意识地远离这种带着威胁性的东西——这种方法她已经使用过很多次,屡试不爽。   自由撰稿人在某个程度上等于是媒体与文化界里的野生动物,其中不乏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正义付出一切的热血青年,但更多的人会为了自己的欲望与生存经常会选择使用些不怎么体面的手段与计谋,莉莉也不止一次在他们的手里吃过苦头,但现在的她毕竟已经不是那个对世界的阴暗面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了,她懂得应该怎样应付这些人——“很高兴认识你,莫尔斯先生。”她冷淡地说道,然后放下手臂,继续自己的工作。   她可以感觉到隔壁座位的男性正在认真地思考——他不再注视她,但显然正在设想如何与她搭话,万幸的是他并没有伸出手来主动要求握手。   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正令莉莉焦急不安,如果那个家伙在这个时候还敢来骚扰她的话,她不介意让他的某个部分处于永远的青春期活跃状态。   ……   (你学坏了……莉莉……能够看懂的大人……您们也学坏了T……)   ※※※   萨特·莫尔斯的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着,属于自由撰稿人的那部分敏锐特性与避让危险的本能提醒他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搅他的目标——没关系,他们还将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他听到扩音器里传出乘务员标准化的甜蜜声音,她提醒乘客,待会儿就要发放早餐,请打开以及清理桌面,并且详细地介绍了一下早餐的种类,随着航空业的竞争逐渐激烈,各个航空公司的服务都在不断提高,原先属于头等舱的鸡尾酒,新鲜果汁,烤鸡卷或三文鱼色拉也被摆在了商务舱乘客的菜单里——萨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饿了,他像其他乘客那样殷切地期盼着早餐车的到来。   早餐车一共有两部,前面一部是面包,三文鱼色拉,烤鸡卷,以及当季蔬菜煎蛋,后面是饮料车,萨特要了自己的早餐后,一边啜饮着酸甜的鸡尾酒,一边出于职业习惯观察周围——从暂停工作正在用餐的莉莉身上扫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孕妇,一对银色头发的老夫妇,还有几个衣着利索的年轻男女,最后停止在一个正在拉开易拉罐的乘客身上,他和萨特间隔着四个座位,塞在西装里的壮实身体向走道倾斜,好像是怕不小心让喷发的饮料溅到旁边乘客的身上,他的指头很粗大,试了几次也没有拉开那个小小的金属环,黧黑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小的汗水。   萨特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在此前经过的饮料车里,他没有看到易拉罐,而自从液体炸药出现之后,顾客是不会被允许带着这类无法辨识的液体上飞机的,而且乘务员即便是要为乘客提供啤酒或者其他易拉罐装的饮料,也一定会打开,为他倒满杯子后收回易拉罐。   就在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扫到那个蜜色肌肤的新贵美人儿突然惊讶地抬起头来,皱着眉,紧张地向四周张望。然后,她的视线也盯在了原先他所注意到的地方,那只易拉罐终于被打开了,但从里面流出的不是果汁,饮料或者酒,而是浓厚的烟雾,那个男人把它扔在地毯上,随着它的滚动,越来越浓的烟雾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有人尖叫,但更大的声音要求人们保持安静,原地不动,这样的声音从前方的头等舱与后方的经济舱里传来——自从胆大妄为的恐怖分子开始将目标转向飞机之后,飞机上就开始配备携带枪械的警卫人员——他们的枪械是经过特别处理以免打穿飞机舱壁的,听起来声音格外低沉,但很快,普通枪械发出的声音就将它们掩盖住了——有人继续发出刚才被打断的尖叫。   等到烟雾散尽,惊慌失措的乘客们才发现机舱过道里站立着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地有着一张难以记忆的平淡面孔,衣着普通,手上拎着乌黑的武器,饮料车停在萨特的身边,饮料车的前方是刚才突生变故时跳起来的警卫人员,他本可以轻易干掉前面那个打开易拉罐的男人,可惜的是他犹豫了,在他犹豫的时候一辆沉重的饮料车撞在他的后腰,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   那个身材曼妙的乘务员警惕地站在经济舱的走道中间,手上也握着手枪。   还有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进入了乘务员的休息舱与小厨房,它们的前方就是驾驶舱。   一番忙乱之后,扩音器里传出机长无可奈何,要求乘客安静与配合的声音,整架飞机被这些不速之客控制了。   停留在商务舱里的罪犯之一来回踱了几步,停在了萨特面前,他挥了挥握着枪的手,在空中划出弧线的准星距离萨特的鼻子只有几毫米。   “请出来,莉莉小姐。”   他傲慢地命令道。 第六章 来临(中)   经济舱和头等舱的乘客们被劫机者们驱赶到商务舱,当那些惶恐不安的人们经过和罪犯站在一起,但明显受到监视的莉莉时,他们投来的眼神中有着担忧,惋惜,惊讶,但也有着厌恶与憎恶——这些人觉得自己遇到这种事情全都是莉莉的错——莉莉不置可否地看向驾驶舱的方向,但下一个瞬间她被那名乘务员粗鲁的从原先站立的地方拉出来,她把一个降落伞包丢在莉莉的脚下,命令她套上降落伞。其他几个劫机者也轮流走到后面,将降落伞包挂在自己的身上。   “我不会跳伞。”莉莉瞧了瞧脚下的降落伞包,看来这群人并不准备直接杀了自己,那么自己的生命也许还可以用来讨价还价:“你们这是谋杀。”   “说谎是你们的圣哲所不允许的七大罪行之一——你会因此受到惩罚,但不是现在,莉莉小姐,”乘务员用手枪的枪管使劲儿顶着莉莉的额头,在上面留下一处鲜明的红色痕迹:“你在半年前就取得国际跳伞员证书。”   她露出一个毫无喜色的笑容:“A级,25次自由跳伞,30分钟自由坠落,不是吗?或者你们自以为这还是个秘密?拿起包,背好,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她是认真的,莉莉无声地叹息,弯下腰去捡起背包。非人的听觉告诉她乘客中正有人在窃窃私语:从客机上跳伞几乎是一个标准的自杀行为,高空的低气压,低温,打开舱门后压强的巨大变化,狂暴的高速气流,卷入发动机,撞到机翼或者机身,都有可能瞬间致人于死地——莉莉认为这些劫机者不会那么蠢,果然,在她尽量缓慢地做着跳伞准备的时候,没有收拾过的餐桌上杯子与餐盘稀里哗啦地摔成一堆,乘客们拥挤地坐在一起,发出低低的惊呼声,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巨大的人造机械发生的变化,从机窗可以看到薄薄的云雾不断地擦过明亮的玻璃,机身开始急速下降,并不断抖动。   莉莉听到驾驶舱内一个冷静而平和的声音正在发出命令:“航向转右15度,维持高度在10000英尺以下、速度150节以下、起落架不得收起、襟翼设定15度、机舱不得加压。”   十七分钟二十秒之后,飞机停止抖动,逐渐恢复平稳,莉莉计算着时间,劫机者们两人一组向后舱走来,乘务员打开了后舱连接尾部登机梯的门——除了一般从飞机侧面打开的登机门之外,这种型号的客机在机尾下方有一具向后放下的登机梯,使得这种飞机不必靠接空桥,就可以直接上下旅客,非常便利。劫机者们就利用这一点,在飞行中放下登机梯,跳出飞机,完全不会被引擎的高热尾流给波及。相反地,如果劫持一般飞机,想要从侧面跳机,不但机门因为风压关系极难打开,跳出后也可能撞上飞机的水平尾翼。   就连他们选择的降落伞也是可以自行决定开伞时机的手动民用降落伞,销售量大,顾客面广,没有编号与登记,难以查找。   劫机者们只有六个人,两个守在商务舱,乘务员与另一个男人挟持着莉莉向后舱走去,而就在距离后舱门还有一段不远距离的时候,莉莉听到了那个男人第二次发出命令:“调整为自动驾驶。”然后又是一阵凌乱嘈杂的声音,这种声音没能维持太久,驾驶舱很快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仪器的嗡鸣,飞机的震动,以及轻微而奇异的咕咕声……丝丝缕缕的负能量被莉莉身上的刺青吸引了过来,这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人类的死亡,尤其是非正常的死亡是负能量滋生的最好土壤——在莉莉紧紧抓住自己手臂以等待这种不好的感觉过去时,乘客们发出又一波尖叫——一个年轻的乘务员满身是血的跑了出来,虽然后面的凶手随即追了上来,补了一枪,但她来得及大喊:“他们杀了驾驶员……!”   乘客们沉静了一下,然后立刻混乱了起来——有两个勇敢的家伙企图冲进驾驶舱,他们与正从里面出来的劫机者撞个正着,没有任何发问与威胁,两颗子弹贯穿了他们健壮的身躯——枪声与鲜血迫使人们再一次安静下来,劫机者们露出不屑的笑容,挥动着武器大踏步地从过道上走过。   劫机者中唯一的女性拉扯着莉莉的胳膊,推她的背,想要让她赶快走下去——她的动作突然停止,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僵直,生者无法看见的,被异位面的不死者所制作的魔法刺青吸引而来的负能量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选择了美味的,自行送货上门的仇人,一丝阴冷的能量蛇一样钻进了她的手臂,并且直接钻入了她的心脏。莉莉看着她倒下,在能够反应过来之前,她抓住了乘务员的身体,躲在她身后一起倒下,她的同伴果然向莉莉开枪了,幸好劫机者们也没有选择威力过大的手枪,几发子弹都卡在了乘务员的身体里,只有一发扫过莉莉的皮肤,在她的小腿上留下烧灼的痕迹。   她就像一支鼬鼠那样灵活地在经济舱的座椅狭窄的缝隙间窜来窜去,感谢亚历克斯的“练习”课程,莉莉想到,同时她也用了一部分脑子来思索刚才的问题——一部客机一般都有2个驾驶员,如果只是一个被杀死的话,那个被杀死的乘务员不应该表现的如此激烈——什么让她不顾一切地向乘客们转达了这个消息?等劫机者离开飞机再说也未尝不可……除非……莉莉的身体一冷,他们杀死了两个驾驶员。   飞机没人驾驶!   这些劫机者显然没准备让这些乘客活下去——但这些乘客中的大部分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在须臾之间——那位死去的乘务员应该也在劫机者的杀戮名单之中,她最后的一声呼喊只是为了提醒乘客们,不然有可能他们在飞机坠落之前都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鼓舞术!”莉莉在座位下低喊,同时她胸针上的一枚宝石碎裂了,这是她所有的最大威力的法术了——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她的胸膛间爆发了出去,灿烂如阳光般的光透过座位与隔离板渗透进乘客们的体内——它促动并补充着人们深藏着的正面情绪与力量。   萨特·莫尔斯从座位上猛地跳了起来,他这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用出这样大的力气,他的肩膀撞在一个劫机者的肋下,把他整个人顶在座椅上,双手死死地抓着他拿着手枪的那只手,强迫它指向上方的行李架,一边狠劲儿用膝盖踢他的两腿中央——他的同伴转过身去对准了这个反抗者的脊背,但他还没有扣动扳机之前,一双金属细根的高跟鞋恶狠狠地踹上了他的臀部,男人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他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前方的座椅,手枪飞了出去——这个杰作来自于一个正当妙龄的模特,她的背部紧紧地贴着椅背,双手扶住座椅的椅面,屈起腿,再狠狠地踢出去——旁边的乘客很是时候地抓住了她,免得她摔倒在满是血污的地毯上。   还有两个劫机犯也遭到了相似的打击,他们狂怒地吼叫,不明白是哪儿出了错。   莉莉又发了一个晕眩术,让那个位于后舱的劫机者暂时无法加入到那一团混乱中去——在他摆脱了莫名其妙的眩晕之前,她钻出自己的隐蔽所,跳近他的身边,接触到他的时候,莉莉再一次使用了身体中的正能量,被催生的手指甲与脚趾甲猛地伸长、弯曲了起来,劫机者紧抓着手枪的手指被尖锐的指甲顶开,脚趾甲则撞上了坚硬的鞋面,脚趾毫无预警传来的疼痛让他仰面摔倒,而突然进入疯狂生长的毛发覆盖了他的整个面部,脖子与其他暴露在外的部分并从衣服的缝隙间露出来,让他看起来就像只穿着人类的黑色海藻团。   黑色的含硫角质蛋白细胞在几秒钟内就生长到了极限,它们从主人的身体上脱落,化为灰烬,而劫机者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被激发的生理组织还是从原主人那里摄取养分的。   莉莉爬了起来,发现商务舱内的人们也已经结束了战斗,没有新的死亡,只有几个人受伤,她放下心来,毕竟这场战斗是她指引着发生的,但灵魂中传出的警兆没有因为始作俑者的被捕而消除,她急急忙忙地穿过走道——乘务员的休息室与小厨房已经是一片狼藉,除了那个冲出来发出警告的乘务员,其他的机组人员都绑着安全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杀死——莉莉转向驾驶舱,驾驶舱的门锁住了。   萨特从劫机者身上找出还有子弹的手枪,向门开了一枪,子弹嗖地飞了出去……嗖地一声飞了回来,削掉莉莉的一撮乌黑的卷发——莉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手枪,镇定地观察了一下门锁,扣动扳机。   用手枪开门并不像电影里看起来的那样容易,但莉莉在维尔德格的“特别照顾”下学过这个……   乘客们紧张地靠近驾驶舱,莉莉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就冲了回来:“谁会开飞机?!”她喊道。   萨特随之冲出驾驶舱:“谁懂得拆卸炸弹!”他跟着喊道。   这些没有人性的劫机者们为乘客们准备了不止一根绞索——为了防止炸弹失灵,他们甚至杀死了所有机组人员——没有人懂得驾驶,自动驾驶系统会让飞机行驶到没有燃料,或者直接一头掉在地上。   乘客们鸦雀无声。   这不是贝弗里的惊险大片,并不是每部失去驾驶员的飞机上都能找到离职的机长,懂得驾驶飞机的总统,富豪,普通人……也不会在出现炸弹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有退役的拆弹专家,军人,或是相关武器爱好者。   现实的茶几上摆满了杯具与餐具。   注释:   Elation 鼓舞术VS 单动作80ft1轮/级意志 N可使半径80ft范围内的盟友力量敏捷+2(士气),速度+5ft,可以用来弥补疲劳状态带来的惩罚。 第七章 来临(下)   巨大的轰鸣声掠过低空,随之而来的气浪掀起树枝,宽大的衣袍,头巾,尘土,待人们抬起头,看到的只有银白色的机腹留下的残影。   “飞得好低……是重要的客人吗?”一个男人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他身边的同伴眯着眼睛,张望着明亮的天空,干净的蓝色中留下了三道半透明的白色印记。   “有两架战机护航,客机没有王室的徽记,应该是……”为了迎接重要客人而被临时租下的整架客机——比之前更大的声音传来,远处扬起直入云霄的沙尘,大概一分钟不到,金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在飞机失控,遭受炸弹威胁或者发现疑似截机犯的时候,会出现战机护航——这不是地对空发动袭击,更不是空战,当飞机被劫持后,战斗机护航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战斗机既不能携带突击队员到达客机内部,也不能像警车那样借助坚固的外壳与强大的性能强行逼停被劫持的客机——唯一的解释就如某战斗机驾驶员所说:“如果有人命令你射下一架民航客机,那就是指挥官已经意识到比射下一架民航客机更加悲惨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   “好了,我们走吧,集市就要开始了。”   为首的男人发出一声呼喊,他身下的骆驼温顺地蠕动着嘴唇,再次不疾不徐地迈开了步子。   不长的驼队继续在金黄的土地上留下固定的足迹,就像他们平时游牧时所作的——他们靠饲养骆驼为生,按季节和固定路线进行有规律的移动。定在农区边缘地带度过最炎热、干旱的季节,参加集市,出售畜产品或采集香料,买回椰枣、食粮、手工业品等必需品。   ※※※   “飞机怎么了?”   “要坠毁了。”亚历克斯说道,然后撤回注视着那架巨型人造物的视线,回到那个精雕细琢的拱门前,雪白的建筑,精美的雕塑,碧绿的植物,清澈灿烂的阳光在它之前曳然而止,集市的主要入口隐藏在密集的房屋中间,建筑的阴影拒绝了外来的光线,小巷子中阴沉昏暗,从明亮的地方突然走进这里,人类的眼睛会有一段时间无法适应。   古董银饰、黄铜制品、天青石、绿松石、孔雀石、玉石制成的杯垫、信插、首饰盒和心口针,铜咖啡壶、有骆驼和棕榈树绘图的框书、放有各种色彩沙子的玻璃瓶、大理石酒杯、手工编织地毯、手纺纱棉痰、镶嵌……又及,精美的黄金饰品,钻石、珍珠以及有色宝石,还有浓郁的乳香与咖啡,水果的芳香。   这里只有男人们来来去去,摩肩接踵,他们所穿着的衣袍多为白色,高领,衣袖宽大,下摆一直垂到脚面,遮挡的非常严密,不过据说里面是条纹或白色的无领衬衫和宽松的长裤,带着头巾,基本都是白色,上面压着驼毛作的黑色头箍,胸腹之间是装饰着金银线与宝石的宽皮带,末端如同牛角一样弯曲的腰刀直接插在腰带与人体之间——所有的长袍款式都很近似,做工简单,无尊卑等级之分,只是质地有所不同,从细纱,棉布,绸缎,呢绒……或许还有头巾的颜色有所区别,亚历克斯身边的西兰外交大臣,也是王室成员之一,带着只有王室成员可用,红色为基调的头巾,那是西兰王室的特权。   蓝色与黄色也是仅属于西兰王室的,界定异常严格,非王室成员使用这三种颜色会被投入监狱——亚历克斯身着宽大的白色长袍,腰带里别着西兰王室作为礼物赠送的腰刀,带着蓝色的头巾,他和西兰人一样有着黑色头发与黑色眼睛,骤然看去,人们大概会以为这是两个西兰王室成员——但只要稍稍注意一下,就能发现其中最为迥异的差别,相比起西兰人综合了东西方大陆的特点,俊美而柔和的面孔,撒丁王储的眉眼,鼻子的轮廓要深刻尖锐的多,再加上那双似乎会在黑暗中如同宝石一样凝聚所有光线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世间万物,不只是表层,也包括了内在——会让人不自觉地躲藏那双眼睛。   维尔德格的装扮几乎与亚历克斯一模一样,只是头巾是白色的,因为他没能拥有任何一个王族血脉的基因,死灵骑士对此不甚在意,他好奇的转动着脑袋,自从踏进这个就像梦魇的道路一样错综复杂的巷道集市后,几乎每一样东西都能引起他的兴趣——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这里没有任何改变,一千年。”似乎已经将那架被做出惊人语言的飞机忘记了,西兰的外交大臣温和而骄傲地说:“我的朋友们,我们可以随意走走,然后晡礼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去咖啡馆抽点水烟,休息一下,我想我的商人们会给我们一些惊喜的。”   这座古老的千年市集至今还保持着古朴的建筑风格,屋顶是木质的,雕镂着西兰风格的精美花纹,屋蓬则是用椰枣树的叶子编织搭盖而成,遮盖着下面的街道与货物,买卖者依然穿着传统服装,用着古老的手势确定最后的价格,除了黄金,纸币,还能够以物易物。   外交大臣礼貌地抬起了右手,准备去拉起亚历克斯——在西兰,男子们手拉着手走路,是一种无声的友好和尊重的表示。他们如果愿意与你携手同行,不能马上把手抽回,会被视为有着敌意或者轻视对方。   维尔德格不得不抢先半步,握住了亚历克斯的手,不死者们并不喜欢与人有着如此亲密的接触——死灵骑士有意晃动了一下他与亚历克斯交握的手:“让我想起了幼儿园的时候。”萨利埃里与幺子年龄相仿的次子充满感情地回忆道——之后,他对于自己没有挨上一次灵魂鞭挞感到有点惊奇。   “你记错了。”亚历克斯冷静地说道:“你和我……都没有上过幼儿园。”没有上过幼儿园,也没有上过小学,中学,读大学时使用了伪造的名字,亚历克斯虽然曾经被寄养在别的家庭里,但为了安全起见,他的初步教育也是在家里完成的。虽然眼前的状况是很像——他们平时还是有看到过的:“我不会因为不喜欢,或者不高兴就随意使用力量的。”不死者补充了一句,向前走去,被他拖动的死灵骑士企图用一只空着的手摸摸鼻子,却在隐性的力量下停止了这个动作——他隐蔽地翻了一个白眼,西兰人不喜欢用左手做事:“但他们却可以用右手拉别人的左手。”维尔德格以心灵感应抱怨。   “因为右手拉右手两个人会寸步难行。”亚历克斯以同样的方式回答。   “那么说见面的时候行吻颊礼时用左手搭住右肩也是这个原因……”维尔德格吃吃地笑起来:“如果用右手搭对面人的左肩……那就是……”   “那是在搭保护性人桥。”亚历克斯平淡地帮他说完。   维尔德格卷起嘴唇,不,这个动作并不能代表他真正的情绪,事实上他有点高兴——他可以感觉亚历克斯的变化,他的力量在增强,行动也更有目的,但随之而来的,他越来越理智,稳定,安静——维尔德格曾经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完全蜕变为钢铁与芯片造物的终结者……可现在……他在思想中甩动脑袋,把一个寒光闪闪的智能机器人形象抛出自己的脑子。   亚历克斯仍然会说笑话,虽然他说的笑话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笑话。   “刚才的飞机是怎么一回事?”   “莉莉在上面。”   “没问题?”   “没问题。”   亚历克斯回答,他拉着维尔德格的手,两人一起停在一个珠宝摊子前——这里的售卖方式与撒丁,翡冷翠等地方不同,各种黄金饰物就像是普通的塑胶制品一样被悬挂在架子上,暴露在街道的两侧,从项链,戒指,手镯……到覆盖整个胸膛的黄金流苏都是如此,购买者可以随意拿下查看鉴赏,不过试戴者寥寥无几,毕竟这类饰品都以女性使用的居多,而西兰的正统女性是很少在公开场合出现的,出现时也会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男性才能自由自在的倘佯在街道上,问题是他们的信仰并不提倡男性佩戴首饰,男人们只会为自己的妻子购买首饰——阴沉沉的狭窄街道被黄金的独有色泽映照的金碧辉煌,男人们就像买糖果那样大把抓取金饰,扔进店主人预备的口袋里,没有保险箱也没有密码包。   不是没有盗贼,但很少,少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西兰的刑罚严酷无比,只要是盗贼,哪怕只是偷取了一块最便宜的大饼——一种当地人最喜欢的食物,按照法律也要被斩断偷盗的手。   严苛的律法并不单单针对偷窃,宗教信条里有着关于礼拜、斋戒、朝觐等典礼和规章,禁止饮酒,赌博;而关于杀人、报复、高利贷、结婚、离婚、通奸、继承……等等的刑法则延续着上几个世纪时的残酷暴虐,枪决、绞刑、斩首,石刑和鞭打处罚——除了枪决,这些东西在东西大陆几乎只有在书籍与纪录片上才能找到。   不是没有人,组织与国家尝试着干涉,但西兰是一个封闭性尤甚于丹加的国家,它位于另一个半球,大海中央,东西大陆之间——在发现它蕴藏的黑色金子——石油之前,这片贫瘠荒凉的土地甚至没资格城为船只补给线点,它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沙漠与半沙漠。   19世纪中叶,西大陆的探险者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石油——一封过于夸张的信中这样描述,只要插下一只手杖,从金色的沙子里就会喷出石油来——不是没有国家动过强行劫掠,占据的心思,不过西兰的位置恰好在东西两大陆之间,那时又恰逢第二次东西大陆战争刚刚结束,以千万人的血肉与生命构成的微妙平衡不容许任何人来率先打破……再则西兰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得手的对象——他们有着自己严密的法律与道义体系,风俗,传统,文化,信仰着属于他们的,唯一的神,这些生性桀骜不驯,勇敢而强悍的西兰人并不承认旧约公教或者任何一个东西大陆的教义(哪怕他们信仰地神有可能与旧约公教所信奉的是同一个,只是名字不同),自然也不会允许它们从自己手里夺去什么。   黑色的石油流淌出去,巨额的资金注入西兰,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现代化的建筑与设施在空旷荒凉的沙漠中矗立,你想得到的财富和想不到的现代化在这里蔓延,仿佛海市蜃楼,但人人可以触摸——但改变的只有外在,除了资金和技术,西兰将一切拒绝在国门之外。   它的骨髓与头脑依然驻留在千年之前。   这个顽固的国家对维尔德格来说也不能算作完全陌生:“莉莉没有必要来吧——他们根本不会和一个女人进行正式的谈话,更别说是商讨与谈判了。”   “我想她清楚这一点,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亚历克斯平静地说道:“我没有干预的权利。”   维尔德格无奈地被亚历克斯拉着走——莉莉必须来,被西兰羁押的是国际慈善组织的两个同僚,一个撒丁国籍,一个西大陆联邦国籍,他们因为莉莉发现并申请研发的戒毒新药在西兰王储身上产生的不良作用而被指用新型毒品谋杀王储,即日就被投入了监狱——各被判处1800下鞭子,以及20年与40年的徒刑——当然不是一次执行,每星期50鞭子,维尔德格深深怀疑他们是否能够撑过第二个星期,作为一个暴徒,他对各类刑具都有所研究,西兰行刑人用的是柔韧的几条牛尾制成的鞭子,长约12英尺,在特殊液体浸泡后,鞭子更加柔软更加吃肉,一鞭子下去能撕裂厚5厘米的木板。每一鞭间隔十分钟,每天5鞭,即便如此,大概也只有那些经过严酷训练的士兵或者暴徒能够支持得了……几十鞭子。   1800鞭……他们完全可以省略20年与40年的徒刑了。   莉莉来了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如果在两个同伴因为自己发现的药物而死于非命的时候还一派泰然自若,无动于衷——民众的情绪是很难凌驾于理智之上的——而且按照莉莉的脾性,让她待在原地等候消息也是不怎么可能的事情。   解决事情还要看亚历克斯,还有他们身后被外交大臣紧紧抓着,有点尴尬不适的西大陆联邦外长,两个国家的重要人物到访——虽然各自都有着表面上的理由,但西兰至少会对那两个倒霉鬼暂停用刑——还有戒毒新药的问题需要调查清楚,发现者是莉莉,但研发小组主要成员几乎都是西大陆联邦公民(据说他们也许会因此获得下一年的全球医学奖),两国合作研发的新药也已经进入了大规模投产阶段,只等最后的雷霆一击。   “不过……我们已经接受了……整整4天的款待了吧。”维尔德格在心里嘀咕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谈正事?”   “西兰人的传统,”亚历克斯淡淡地解释道:“一定要有耐心,一见面就立即进入谈判或者商榷阶段对于他们来说是很不礼貌的,他们喜欢款待谈判对手,喝咖啡,抽水烟,说些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了解一下对方……最好能够表现出你对他们的尊重,以及能令他们尊重你的地方,但你绝对不能主动提出你的想法或目的,他们会感觉受到逼迫,并为此愤怒不已。”   “他们很好地诠释了何谓时间就是金钱。”死灵骑士叹息:“他们真是太富有了。”   “维维。”   不死者不赞同地轻轻敲击了一下自己的牙齿。   “无论为了什么——强行将自己的观念施加在别人的身上是不可行的,不管你认为自己的观念是何等的正确而对方是何等的错误——那种动不动就要捍卫自己的权利却不愿意尊重别人想法,尊重不同传统的人,是无法获得他人的尊重与好感的,也会与自己所定的目标背道而驰。”   “当然,你如果确定可以解决问题……而不是增加问题的话,你也可以直截了当地——”   巫妖作了一个手势:“干掉他。”   “哦噢,我喜欢这个选择。”死灵骑士撇嘴。   “也许,”撒丁的王储瞥了一眼周围,“但你最好不要表现的如此明显——如果你并不准备买个黄金座便器回去的话。”   死灵骑士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从一个殷勤过度的金器商身前离开,也离开那只金光闪闪的清洁用具。   注释——在这个含蓄的国度,微微一笑可能代表着允可,也就是买卖成交。 第八章 拯救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凭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与力量,敏捷,满怀愤怒的乘客们抓住了这些劫机者,把他们严严实实地捆绑起来——萨特得以轻而易举地从他们身上搜索出遥控器——与驾驶舱的遥控爆炸物相关联的电控锁控制器,这种控制器可以在1000英尺内起作用,而且必须输入密码才能起效——显然这些罪犯担心使用手机或者遥控玩具天线会造成不必要的误启动,他们的谨慎让乘客们有了喘息的时间,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让无辜者们的愤怒与恐慌达到了一个顶点,甚至有人建议杀死他们,但终究还是没有人动手。   机组成员几乎已经伤亡殆尽,一些比较有经验的乘客们已经开始组织人们向后舱转移,如果客机不是在空中即告解体的话,那里最安全。莉莉,萨特还有一个曾经担任过空中乘务员的中年女性停留在驾驶舱里——这里只有她,莉莉和萨特还有点关于飞行的知识,但仅限于书本上的知识,从来没有操控飞机的经验——莉莉乘坐萨利埃里家族的小型飞机或者王室专机的时候,出于普通人的好奇心而进入驾驶舱参观;萨特曾经采访过一个机长,并获得特权随同飞行一次,对驾驶舱内的机件位置还有所记忆的关系,能够发现不应该出现在驾驶舱里的东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有一盒猫食罐头大小的爆炸物被黑色塑料的外壳包裹着,黏附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看上去就象是一个附赠的变压器或者电线接头盒,并没有像电影中的爆炸物那样必定有着闪闪发亮的红色小灯与嘀嗒作响的秒表暴露在外面。   但三个人的心绪已经全部不在这上面了——他们面对的死去的两个驾驶员身前的两百多个仪表,以及不停闪烁的几十个告警灯——三人不由得停滞了数秒,最后还是萨特决定先将机长与副驾驶员搬离座位,搬出驾驶舱,作为一个男性他承揽起了这个让人恐怖的工作,他走到两个死者面前,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祷告,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先将机长搬出驾驶舱,然后是副驾驶员,但当他回到驾驶舱时,却意外地发现莉莉占据了机长的位置。   “那不是你该做的事儿,站起来,女人,回后舱去。”他沙哑的咆哮道,一边企图抓着小姑娘的肩膀把她从座位上丢出去。   莉莉看了他一眼,平静地,与此同时,一个深重的阴影从驾驶舱掠过,接着又是一道,萨特的视线转向前方,驾驶舱大块的透明玻璃所框出的蔚蓝天空中,两架最新式的战斗机正从前方交错经过,然后再次返回,拉近距离,他们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驾驶员的脸——战机驾驶员应该也可以看见驾驶舱内的状况——萨特诅咒了一声,跳进了副驾驶座。   飞机与地面失去联系已经长达两个小时左右,航向偏离原有方向,并保持一万英尺以下的飞行高度,这几项已经符合了被恐怖分子劫持的状况——事实也是如此,按照萨特所了解的,战斗机离要跟踪的民航客机的距离会保持在5英里左右,但如果发生紧迫的情况,战斗机将会立即加速,飞至距民航客机咫尺之遥,以观察事态发展。   他们已经进入西兰最为繁华与富有的海湾地带,无数摩天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数年前一起客机在恐怖分子的控制下碰撞建筑物,造成数万人无辜伤亡的悲惨事件引得全球震动——为了确保这类事件不会再次发生,每个国家都会在这种状况下采取非常手段,但为了保证不会误射民航客机,战斗机和民航客机间有许多的“秘密规则”,只有当迹象显示这些“秘密规则”全被打破了,也就是恐怖分子已经完全控制了客机,那么战斗机才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射出导弹——很有可能,战机先前已经确认“恐怖分子已经取得飞机控制权”——靠近只是在做最后的确定——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两个不明身份的男女正在试图控制飞机。   “我是CCA156……我是CCA156……”依然无法与地面联系,莉莉在曾经的乘务员帮助下调整通讯频道,意外地连接到另一架客机的通讯频道上,借助它的指引,他们终于和战机取得了联系。   “收到,收到,收到,这里是705,请说明你们的身份……”   莉莉首先报出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是萨特,临时的女乘务长——他们在机场都有登记记录,很快战机就发回了另一个指令。   “我是705,CCA156请注意,现在左转15,然后调整高度至200(200约等于一万八千英尺)。156。”   “我是CCA156,听到你们的命令了,我们愿意配合,但我们不会开飞机,现在是自动驾驶状态。705。”   “……”   抢夺过主驾驶的位置并非是一时冲动,在得知萨特在这方面的优势未必超过自己之后,莉莉宁愿自己来试着驾驶飞机——她记得一位航空专家所说的话:“飞行其实与驾驶汽车一样,在某种程度上都得依靠直觉。甚至有时候,前者相比之下更为容易……”而莉莉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反应力至少可以凌驾于萨特或者机舱里的任何一个人——她在狭窄的机舱里毫发无损地躲过了最少两支手枪的射击,现在她坐在驾驶座上,按照战机飞行员简单扼要传授的技术要领操纵这架飞机时,细微的警兆可以让她在错误发生前就察觉,并且靠着敏捷的反应力在最后一刻纠正自己的姿势与动作——她的聪慧与镇定让西兰战机驾驶员在发出命令的间隙不断地称颂真主的名字,这对于一个纯粹的西兰男性十分难得,西兰的女性在他们的心目中都是娇弱,可爱,应该被严密保护的,她们甚至不被鼓励去学习驾车——驾驶一架飞机?这只能说是真主的荣耀下才会发生的奇迹。   临时的飞行家教不再试图让她和副驾驶座的萨特调换位置让莉莉松了一口气。   前去指导乘客如何在紧急迫降中摆出正确姿势的“乘务长”突然快步走进驾驶舱,“紧急状况,左引擎在漏油。”她低声说道,萨特跳了起来,跑到机舱中查看,同时战机也发出了相应的警告。   战机为他们联系机场,数分钟后传回的消息并不美妙,繁忙的西兰机场无法在他们必须降落前调整完毕。   “CCA156,只有一个方法,在你因为燃料耗尽而坠毁之前,往前开——越过西兰古首府,那里是一片平坦的沙漠,你可以尝试在那里迫降。我会在一边指导你,别担心,真主会保佑你的,你可以做到,156。”   “明白,705。”莉莉抿了抿嘴唇。   “至少比在海面上迫降的好。”萨特说道,水面迫降属于真正的高难度飞行动作,水面的镜像与折射会导致高度与速度的误判,而且怎样在水面上保持飞机的平衡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莉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已经能够看见那片金红色的沙漠,浩瀚的,广阔的,蜿蜒的巨型沙丘上有着复杂别致的纹路,远处有着高耸的神一样的陡峭山崖,用石板闭画出的灰白痕迹一般的干涸河道,一线黑点状的驼队——战机指示她,那个河道就是一个很好的迫降地点。   莉莉向乘客们报告了现在的情况,通知他们即将在沙漠上迫降,然后“乘务长”放了音乐,自己回到一个乘客中的座位上系紧安全带,和经过她检查的乘客们一样,两脚分开蹬地,手臂交叉抓住前方椅背,收紧下颚,头放在两臂之间。   没有盘旋,没有机动调整,只有尽量平衡减速,身形庞大的银色客机在耀眼的阳光下冲进了被高耸的沙丘与沙生植物保卫着的干涸河道。   茂密的沙蒿枯草,以及地面龟裂的深厚干泥,形成了一层层天然的减速带——客机在河道中作最后的滑行,机翼滑过两旁的沙丘,本身粉碎的同时将它们破坏殆尽,被撕裂的沙丘连同机身扬起的沙尘一直冲上半空,形成海浪般的金色砂涛,遮天蔽日——漫长的两分钟过去了,飞机奇迹般地没有解体与翻侧,当震动变得较小时,“乘务长”已经联合几个预先挑选出来的乘客志愿者打开了后舱的紧急通道,也就是劫机者们原本选择的逃亡之路,现在乘客们的生命也全部系在它的身上——滑行一停止,两个健壮的男性就率先跳了下去,他们抓住那个梯子原地等候,人们先将伤员,儿童和妇女“抛”了下来,然后是老人,最后才是“乘务长”与其它几个志愿者——他们在最后也没忘记带上那几个劫机者。   人们一跳下飞机,就立刻拼命地往外逃——漏油的左引擎在他们逃出还不足三百英尺的地方爆炸了,爆炸引燃了所余不多的燃料,并且引发了右侧引擎的爆炸,这一次爆炸猛烈的多,幸存者们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那个恐怖的轰鸣声,火热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猛烈地推搡着他们,直到他们因为立足不稳而摔倒在沙地上,炙热的碎片就像流星一样坠落——有几个人勉强支起身体向后看,飞机从中间腾起一股黑烟,黑烟转眼被橙红色的,翻腾着的火焰吞没,它的边缘镶嵌着漂亮的金边,在弹指之间毁灭了整个中部舱室,并飞快地向左右两侧蔓延过去——他们忍不住发出惊呼,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飞机的驾驶舱窗口跳了出来。   萨特狼狈地落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后一动不动,迫降时他的胸部和头部都受到了碰撞,剧烈的呕吐感与疼痛让他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他不知道是否是肋骨断裂,只能衷心地希望不是内脏受伤——他仰面躺着,艰难地喘息,他看到了大火,也看到了莉莉就像只猎豹一样轻盈地落在了地上——火光镶嵌出她全身的轮廓,黑色的发丝在气浪中飞舞,蜜色的肌肤被汗水滋润,发出钻石般的光芒——她真是个美丽而勇敢的女性。   她向萨特俯下身体,稍稍犹豫了一下,她的手掌抚摸过萨特的胸膛,温暖的力量流入男性的身体,自由撰稿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痛苦与眩晕都在迅速减弱——他坐了起来,“快跑。”莉莉说道,然后跑向另一边,那里距离大火只有几十英尺,空气中的氧气被大量抽取,加之温度上升,让人呼吸困难,“救救我!救救我!”一个少年下半身被卡在一个因为爆炸而扭曲的座位下面,他竭尽全力地叫喊着,向莉莉摇摆脑袋,他全身血肉模糊,看上去很快就要死了。   莉莉停顿了一下,她认出那是劫机犯中最小的那一个,他有着典型西兰人的面孔,但没有留胡子,表明他还没有成年——她最终还是跑过去拉住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在她正检查被卡住的部分以便将他带离那个地狱时,她的头发被人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向后拖去,她被拖离了那个少年,而就在那一瞬间,一道格外耀眼的白色光线闪过,她胸口的衬衫被划开——少年挥舞着一把餐刀,面容扭曲狰狞。   “魔鬼!”他用西兰语冲着她尖声叫喊。   “愚蠢的女人!”萨特诅咒道,一边努力将她拖上那个斜坡——直到莉莉反过来背着他走,后方凄厉的叫喊与咒骂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一阵更为猛烈的爆炸声取代了它们,他感觉到身下的女人在颤抖:“那可不是你同情和拯救的对象,他们都是些走火入魔的塔安信徒,毫无信用的骗子,下作的变态,虐待与自虐狂,无可救药的疯子……他们恨你不能用牙齿和指甲撕碎了你,掺进手抓饭里当做配料之一。”   “你似乎……很熟悉他们?”莉莉喘了一口气,把身上的男人放下,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了——她感觉到萨特无意识地僵硬了一下:“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恨我?”   “我是西兰人——”萨特干巴巴地说道:“当然能认得出塔安的标记,他们是西兰的国教中最为偏激固执的——力量也不小,至于你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他指了指莉莉的胸口:“第一,你是个女人,第二,你是个新教教徒,第三,也是最不可恕的一点,你发明的药物。”   他看着莉莉:“具体情况我并不想多说,不过……你回去吧,别再来西兰,遇到西兰人也躲开点——别去干刚才的那种蠢事,宗教的力量不是你的仁慈所能抗衡与改变的,就算你救了他的命,也一样不能动摇这些塔安从信徒的思想,你的宽容与轻信只会增加你遭遇不幸的几率,并不是每次都有人拉你一把的。”   “……”莉莉很有点意外,作为一个自由撰稿者,他的目标应该是自己,或说自己此行的目的与内容——牵系到两条性命的戒毒新药与它的发现者,王室,严酷的法律,古老的传统是一个很好落笔与受瞩目的题材,而他现在却在劝说自己回去。她知道自由撰稿者并非都是卑鄙的小偷与流氓,但他们对于题材的求之若渴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男人——也是一个有着底线的人类呢。   “谢谢您的提醒,莫尔斯先生。”但我恐怕不能接受你的提议:“但我并不是宽容,或者轻信,只是……我没有那个权利,除了天上的神,地下的法律,人间的道德,没有什么可以决定另外一个人的生死。”来自于另一个半球的少女凝视着不远处的火焰,那里刚刚吞噬了一个年轻人的生命,虽然他罪有应得。   萨特蒙住了眼睛,低下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太过明亮,令人不可直视。   一个志愿者走过来,告诉莉莉,所有的乘客都安然无恙,就连那些受伤的人也由乘客中的医生确定生命无虞——除了那些被劫机者杀死的人。   “115人,你们救了我们,全部。”他向莉莉微微地下头:“还有莫尔斯先生,谢谢,我们所有的人,谢谢你们。”   他谦恭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退了下去,不再打搅他们。   莉莉露出一个萨特有生以来所能看到的最为璀璨的笑容,她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拍打了一下胸口,在发现萨特盯着她的时候,少女很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你要知道,”她轻声说道:“在此之前,我觉得一整个宇宙压在我的身上。”她微微收起笑容:“人类的生命,真的很沉重。”   也许在自己的潜意识中,也觉得这架飞机上的乘客所遇到的灾难是自己所招致的吧——莉莉想,她看向终于得以恢复平静的沙漠彼端,因为没有正规的道路,救援人员和车辆很难靠近,不过她已经看到了警察和部队的直升机,还有雪白的数十辆救护车,想来当地的所有医院也应该进入了紧急状态,随时准备救护可能的生还者。   灾难过去了。   ※※※   先前有大人提出鼓舞术应该需要附加一两句指令或者口号,非常感谢,不过鱼鱼查了一下相关资料,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所以在此将鼓舞术设定为无需口号或指令的一种法术——那时候莉莉正被狭小的机舱内躲避四处飞窜的子弹,高声喊叫不但会暴露她自己,还会引起劫机者的警惕,这对自己与乘客都很不利——而且那时乘客们的怒火与恐惧都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只是被恐怖分子的血腥手段所暂时慑服而已,莉莉的法术只是让他们在获得力量,敏捷的同时能够获得随之而来的信心与勇气罢了。   911的事件中留下的移动电话记录中表明有人曾经试图组织起来反抗那些劫机者——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几分钟后飞机就撞上了大楼。   还有,如果让莉莉大喊一声:“受压迫的人民站起来……打倒恐怖分子。”诸如此类的……不知为什么我会感觉很囧。   上文关于空中对话记录,迫降事项程序都是鱼鱼从相关资料内搜索而得的,在浏览过程中发现每个国家的用语,方式都有着微小的差异,所以鱼鱼就采用了一种感觉上较为靠近的用语和方式,如有谬误,希望对此有所了解的大人能够提出意见,如能附上翔实资料,鱼鱼定然双倍最高书评积分送上,感激不尽!   另外,莉莉如果救了那个劫机犯,还是要将他送给警察的——与翡冷翠的没头没脑的行动是不一样的——她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审判他人的权利而已。   最后,感谢您们的一贯支持,鱼鱼鞠躬! 第九章 礼物   半透明的乳香被投入火中焚烧,这种与黄金等价的香料所散发出的气息纯净而干净——新鲜的锯末与撕裂的冬青叶,或者刚切开的柠檬都会予人这样的感觉,但它们并不能够像乳香这样持久犀利——又及,能够与浓烈馥郁的烤咖啡豆和辛辣的小豆蔻粉气息相和谐,却并不混淆——西兰人在享用过生的西红柿,洋葱,焦香肥腴的烤羊,和羊腹内混合着葡萄干,杏脯,坚果果仁……等等的米饭后,饮用这种味道辛辣刺激,因为未经过滤而有着厚厚泡沫与残渣的半固体饮料。   细长肥柄、全身刻花的红铜杜依比克壶中的咖啡滚开三次,这间屋子的主人恭谨地为西兰的外交大臣和他的客人们送上咖啡,咖啡杯小的可以握在手里,里面深赫色的液体厚重的似乎不是用来饮用而是吃的——死灵骑士满怀好奇的啜了一口,紧接着就扮了一个鬼脸,对于西兰人来说,这个举动可不怎么礼貌,幸好除了亚历克斯之外,没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西兰的外交大臣,撒丁的王储,西大陆联邦的外长在一个最少有着八英尺直径的银盘前享用了蔬菜,烤全羊以及里面的东西之后,就分散开来坐在那些有排列著的靠枕与铺展开的绒毯的角落里。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很高的窗户,细长的阳光投射在房屋的顶面,没有电灯,主要光源是陈列在主客周围的蜡烛,主客身后除了阴影就是黑暗,维尔德格就藏在属于亚历克斯的那一部分里。   亲王的款待当然不会就此为止,在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个巨大的银盘,开始按照自己的兴趣享用咖啡或者水烟后,一个典型的西兰商人——身高肩宽,有着极其好斗的外表,浓密整齐的胡须,锐利的黑眼睛,他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大幅度的弯腰,口中说着:“祝你们平安。”在得到亲王示意性的一瞥后,他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就有几个看上去就很讨人喜欢的小男孩儿头顶着装满了宝石的浅口盘子走了进来——这些珍贵的石头,如果放在西大陆联邦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必定是珍而重之地锁在保险箱里,等待某个值得相信的顾客前来咨询时才会被珠宝店的最高负责人小心翼翼的取出,在某个密室里一颗,两颗地摆在黑色的丝绒上,配备着黄铜手柄的放大镜,高光手电之类的器械供人细细鉴赏,挑选的;而在这里,它们就像色彩缤纷的硬糖一样被毫不在意地堆积在盘子里,它的主人也就像馈赠一些糖果那样随意地向他的客人们展开了双手:“请挑选吧,我的朋友们,尽可以挑你们喜欢的,如果是在没有兴趣的话,那就抓一把放在你们的口袋里——但愿我的收藏还算丰厚,不至于让您们空手而归。”   宝石被摆在每一个外来者的面前,宝石本身并不会发光,但品质好的宝石却能折射出每一条暗淡或者明亮的光线,它们大多都是蓝宝石,红宝石,钻石或者祖母绿,每一颗都艳丽的让人感到窒息——亚历克斯略看了一下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拿了一颗祖母绿,沉吟了一会,又拿了一颗酒红色的碧玺,接着便像拒绝咖啡那样摆了摆手,小仆人带着宝石盘退了下去——亚历克斯微笑了一下,翻转着手里拇指大小的祖母绿,它的内部布满了这种宝石特有的,从一点向一个面自由蔓延的细微裂缝,它们在宝石里构成了无数美丽的图画。   西兰人宽厚而骄傲,他们只愿意接受昂贵而特殊的礼物,随处可见的廉价物品会被他们视为一种羞辱;但同样的,他们的回礼也会更加的丰厚诱人——西大陆联邦外长和亚历克斯赠送的都是香料,前者是西大陆独有的野生麝香,而后者是撒丁冬玫瑰中提取的精油,两种香料都是有价无市的极端奢侈品。   “您的眼睛就像鹰一样的犀利而准确。”外交大臣由衷地称赞道,西兰人喜欢宝石,尤其是近百年,在强大的资金支持下,他们甚至买下过不下百个钻石与宝石矿,新一代的西兰王室,几乎可以说是在宝石中浸润长大的——他当然看得出,亚历克斯挑选的宝石并不是整个盘子中最有价值的,却最完美。   “您是个慷慨的主人。”亚历克斯以西兰语回答道,这并不能算失礼,因为在场的人几乎都能听说西兰语。虽然确实有种夸张的说法——如果你不是西兰人,那你要整整学习三百年才能完全掌握西兰语——但死记硬背几个词汇还不能算作很难的事情——虽然一个外邦人说起西兰语会显得格外僵硬,因为掌握不好那种低音——用整个胸腔发出来的爆发音,但外交大臣发现,撒丁的王储并没有这个问题,他说起西兰语的时候发音准确如每日待在塔楼上颂念经书的长老。   “真主在上,您赠送的礼物同样宝贵。”外交大臣礼貌的回应,却看到撒丁王储在烛火的微弱光芒下挑起了一侧的眉毛:“难道那个有着比较特别的使用方法吗?”古西兰人早在公元前就开始使用与提炼植物与动物中的香料了。   “我在香料中加了一些配料,”不死者看着对方的眼睛,用一贯的低沉声音说道:“服用一滴的话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清晰的辨别出有没有尝到或者吸入,注射过那些会引起强烈内啡肽效应的药物(当大脑处于清醒松弛的状态时,会分泌一种有益的激素,即β—内啡呔(beta—endorphins),这种激素的化学结构与毒品吗啡的分子结构十分相似,因此又称为‘脑内吗啡’。毒品之所以会令人产生欣快感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我的意思是,您会感觉到难以想象的苦涩,苦涩到你会立刻呕吐。”   亚历克斯没有继续期待对方的回答,他伸出右手,拿了一块甜点,这种反复浇上蜂蜜与糖浆的点心甜的可以让一个非西兰的正常人昏厥,但乐于在还能品尝味道的短暂时间里尝试各种极限的不死者觉得,它的整体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外交大臣好像正在品味这种苦涩:“真主保佑。”他注意了一下四周,发现其他人似乎都被张开双臂,频率极快地抖动双肩与胸部,缓步走入房间的“西兰传统舞蹈”表演者所吸引了,这种快速摆荡整个身子,呈波浪起伏的舞蹈事实上最早是作为一种宗教仪式,叙述有关大自然和人类繁衍的循环不息,祈祷妇女多产以及安全,但在被冒险者引入了西大陆联邦之后,反而被人冠以“情色”与“诱惑”之名,几乎与脱衣舞同列,以至于作为发源地的西兰反而不怎么能看到此类古老的舞蹈了。   舞者的穿着也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暴露,她带着面纱,脖子,脚暴露着,手臂和双腿覆盖着不透明的薄纱,肩膀,胸部,与臀部则被无数黄金编织的流苏遮盖着,其间还点缀着黄金的圆形箔片,它们随着舞者的身体抖动而发出犹如风吹拂过沙子的丘陵时发出的簌簌声,泛起一层层持续不断的涟漪,由慢及快——她体态丰盈,但并不臃肿,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并不在任何一个人或物的身上逗留,随着单调富有节奏的手鼓声,她依次从头至尾颤动腰、臀和胸部的肌肉——被黄金流苏所覆盖了大半的身体似乎是由某种特殊的液体构成的,她可以随意控制腰腹部任何一块肌肉,任其颤抖,而周围肌肉全然不动。   “我知道,您是一个拥有着无穷智慧与仁慈的学者。”外交大臣略微将自己的身体像亚历克斯的方向倾斜,眼睛注视着场中,好像他们之间的对话是关于这个出色的表演者似的——激昂的手鼓与渐入高潮的舞蹈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压抑:“我相信您——这是一份难以估测其价值的礼物。”他停顿了一下:“我甚至无法知道是否能够付出相对应的报偿。”   对于西兰人来说,无缘无故的获得是一种罪行,譬如说:他们的银行收取保管费而不是支付利息。看来不死者又可以做上一笔好生意——一个王储的生命价值几何?   “能让它起到应有的作用就是对我最大的酬劳。”不死者回答,正如他通过一些非人的手法所确定的,外交大臣确实是忠于现王储的,亚历克斯需要通过他来转送这份药品——毫无疑问,这份东西会经过最为周密的检测,或者还会有人体实验,但它的效果是毋庸置疑的——只要这个外交大臣不要蠢的将这种药物的存在弄得人尽皆知。   西兰王储的病况有所反复显然是因为有人,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在戒毒成功后第二次摄入了那些该死的玩意儿——不过有很大的可能是前者,在这个禁绝酒类的国家,人们藉以放松的只有那种高刺激性的咖啡与鲜烟草叶、干水果肉和蜂蜜等制成的水烟,而这两者都很容易混进毒品,鸦片,吗啡,海洛因,更别提那些营养针剂。西兰未来的统治者之所以染上毒瘾,就是因为骑马时摔伤,王室医生在未曾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大量使用吗啡止痛所致——不知为何,这个真正的原因在西兰王储的名誉几乎已经荡然无存的时候才得以公开。   “遵从真主的意志,真主仁慈……”外交大臣喃喃地说道,突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祈祷。   在两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外交大臣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而亚历克斯是注意到了没有作出反应——舞者一直在小范围的转动身体,移动脚步,面对某一个角度全神贯注地抖动自己的身体,绷紧的身体呈现出优美的曲线,从指尖延伸到脚趾,除了正在动作的那一部分,每一寸皮肤和肌肉都纹丝不动,紧张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握紧拳头。   在面对今天的主人与主宾时,她几乎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抖动的频率已经无法以普通人的肉眼捕捉,闪闪发亮的黑眼睛也变得茫然,空白——舞蹈作为一种最为古老的祈祷仪式,在某些时候,是会令那些熟练的舞蹈者陷入这样奇特莫名的恍惚状态的,很多时候,他们的神明会在这种状态下给予他们启示——她突兀地在亚历克斯的身前塌陷,伴随着尖叫的还有一个简短的词语,非常急促,就像一枚骤然喷发的哨子,但亚历克斯还是听明白了。   “恐惧吞噬灵魂?那是什么?”亚历克斯问道。   外交大臣犹豫了一下:“一句谚语……”随后,冥冥中仿佛有种力量驱使着他说出全部的事实:“一枚宝石,神圣的宝石。” 第十章 绿洲(1)   沙漠!   从深蓝色的海岸开始,西兰的人们所能看到的就是沙漠——他们将它们区分为:住人的沙漠,不住人的沙漠;长有灌木丛的沙漠;有森林覆盖的沙漠;多石的沙漠;布满岩块的沙漠以及有移动沙丘的沙漠——但都是沙漠,充满了难以计数的沙子与尘土,令人窒息与绝望的贫瘠之地。但正如西兰人常说的那样,真主在创造整个世界时,是公平而又合理的,他没有给与西兰丰沛的雨水,肥沃的土地,多产的稻谷与牲畜,却给了它没有翅膀却能比风跑得更快的马匹与深藏在地下黑色的金子。   在数个世纪之前,西兰人还不能被称之为一个真正的国家,只能说是近百个部落的联合体,他们之间战争不断——彼此抢夺敌对部落的羊群,骆驼,生活物资,甚至女人和孩子。旋风一般的刀刃中,不仅仅是人,耐力,勇猛与速度也成为了马匹在突袭战中生存的要素,在战争中存活的马与再繁殖的马,都具有最高质量的优良的血统——为了保有真主恩赐的特质,任何混种的行为都被严格禁止,所以它们都有着鲜明的种族特征——凸起的额头被认为是接受了真主的祝福,有着高顶的冠毛的拱颈是勇气的象征,昂扬翘起的尾巴则展现出气宇非凡——很多部族仅仅拥有单独一支血统的马匹,而对这些马匹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家人的西兰人,甚至能够在距离一英里的地方就能凭借着马匹的毛色,体态,奔跑的特点辨认出它是属于哪一个祖先的。   所以,当这个早晨的祈祷结束不久,部落的保卫者看到远远奔来的那群人之后,他很容易地便找出了那几个熟悉的影子,他拿起步枪,跳上自己的马,向他们迎去。   灰色的,脊背与脖子上点缀着红褐色斑点的轻型马是专属于西兰王室所有的,这种马据说承载过危难时刻的圣人,圣人流下的鲜血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大骨架,肌肉强健,身形雄壮,但格外的温顺与聪慧,当然,仅限于自己的主人——西兰的外交大臣的坐骑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还为今天他带到部落的客人们预备了两匹栗子棕色的雌马,但遗憾的是,客人们有着自己的坐骑——黑色的牡马,毛皮光滑闪亮,与西兰人最为骄傲的沙漠血统纯种马一样,有着长而直的四肢,粗大结实的关节,宽阔的胸部,宽阔的蹄根与坚韧的蹄质,在松软,难以着力的沙漠上奔跑起来比风还要快——它们四蹄腾空的时候,好像陡然生出了无形的翅膀。   “砰!”   一颗子弹从外交大臣的身边穿过,亚历克斯非人的视力可以轻易辨别出这是一颗5.45型子弹,它穿透了逐渐开始变得温暖的空气,在空中留下一道灼热的印痕,他也看到了发射了这颗子弹的人,他骑着和外交大臣同样毛色的马匹,从沙丘的另一端奔过来,手里握着步枪,在距离迅速缩短的同时,他微微仰起枪口,一声更为清晰的枪声回荡在早晨的沙漠——紧接着,他在一块裸露在沙子外面的岩石后面停下,又是一次警告般的空射,这次的枪声可谓震耳欲聋,他们之间已经很近了。   外交大臣向后伸出自己的右手,示意亚历克斯停下,停住了马,跳了下来,向那个迎接者与他身后的帐篷大喊:“愿在你我之间保持和平!”一边展开右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拿着武器,接下来,他还用右手向空中掷了一把沙子——这是当地世代相传的表示和平的方式。   “我带着朋友来,以真主的名义,希望受到朋友的招待。”外交大臣吼叫道。   迎接者从岩石后面出来,他很年轻,面色不像他们所见到的西兰游牧者那样黧黑粗糙,也没有像外交大臣那样留着整齐而威严的胡子,不过他确实有着西兰人所独有的那种骄傲与不羁,在仔细地打量了亚历克斯一番之后,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他举起步枪,横过头顶,表示“一切都好。”然后向亚历克斯等人行礼——右手放在胸口,稍稍低头。   迎接者在前方引路,外交大臣看了看亚历克斯和维尔德格,眼睛在他们在巨大突然的响声中仍然保持常态的黑马上停留了一瞬,主动介绍道:“也许您们会对这种迎接方式有所不理解——但这就是西兰人的传统,我们一贯是这样做的——以坦率地姿态与胸怀来访的才是真正值得尊敬与受欢迎的客人,他就有权分享我们的一切:食物、茶、歇息和相互关照。”   “那如果是敌人呢?”维尔德格懒洋洋地问道。   “西兰人能够以最隐秘的方式监视他们所要注意的一切,”外交大臣骄傲地说道:“在我们无法看见的地方,主人的侄儿与儿子都在看着我们呢,如果您们没有我的带领,又不愿意表现出友好的话,那么一颗又一颗的子弹就会一点点地向您靠近——直到您明白撤退才是最好的选择。”   维尔德格真诚地点了点头——死灵骑士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沙丘后面那些鲜活的生命,不过他还是有些惊讶:“如果可以的话,我挺有些奇怪的……为什么您们要将您们的王储放到这里来呢?”无论如何,沙漠里的医疗设施与警卫都是无法与一座现代化的医学大楼所比拟的吧。   “这是长老所转达的,属于真主的旨意,包括我向您们发出的邀请。”外交大臣说道:“亚历山大殿下,您慷慨赠予的药物已经产生了如您所说的效用——我们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征兆……”他沉默了一下,艰难地将一些不应该让外邦人知道的东西吞下肚子——:“看!”他突然喜悦地喊道:“那就是赛格绿洲,您们可是第一个踏上这里的外邦人哪。”   呈现在亚历克斯面前的就是西兰人所说的“有森林覆盖的沙漠”。   在一片浩渺无垠的大沙漠中的绿洲,它一个顽童在金黄色的画纸上点下的一个不规则的圆点——它并不像一些徒有虚名的绿洲那样只有些可怜巴巴的沙地柏,梭梭,红柳之类的低矮沙生植物,而是一处真实存在的海市蜃楼——主人与客人在绿洲边缘就跳下了马,徒步进入——在绿洲的中心地带,数十个白色的帐篷掩映在枣椰树、棕榈树和橄榄树的荫影中,在距离它们不远的地方,有着一个美丽阴凉如蓝宝石一样的湖泊,纯净的湖水一直伸展到沙地的边缘。   在帐篷外迎接他们的都是男人,几个帐篷中虽然有着生命的反应——那应该是西兰的女性,她们不会在客人面前出现——但当亚历克斯和这里的主人,骨瘦如柴但精神尚可的西兰王储握手,并接受他右手抚胸的谢礼之后,一个披裹着黑色的长袍,戴着面纱的年轻女性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打开帐篷,快速地走了出来。   她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向亚历克斯大步走来——黑色的传统长袍翻起了气势惊人的波浪……她在距离他足有两英尺的地方稳定而优雅地停下了脚步,并且拉下了面纱:“亚历克斯。”她喜悦而意外地叫道。   维尔德格挑眉。   应该还在西兰新城中心医院观察治疗的莉莉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第十一章 绿洲(2)   亚历克斯在经过莉莉时,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维尔德格紧随在后,如法炮制,唯一与亚历克斯不同的是,他用的力气大得多,莉莉蓬松的黑发被他弄得就像是经过了一场最为恶劣的沙尘暴——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但莉莉紧绷着的肩膀陡然放松了下来。   男人们走进了帐篷,西兰的王储和他的客人们盘腿坐在幼驼羊皮毛制成的精美地毯上,乳香被焚烧,参杂着蜂蜜与枣椰粉的红茶被端上来……人们把自己携带的枪支摆放在帐篷的一角。   “以真主的名义,感谢您对我的帮助。”西兰的王储虚弱地说道,并且保证,因为他们的友谊,那两个被自己起伏不定的病况无辜牵累的医生必将安全地被释放——他还向亚历克斯介绍了那些坐在他身边的年轻男人——都是他的儿子,侄儿,包括外交大臣。其中一个,也就是迎接他们的人,他的名字是埃米尔·萨特·达比·艾卜·扎法尔·艾哈迈德·伊本·叶哈雅,一个有着特定含义的兀长名字,埃米尔是王子,亲王,酋长的意思,一般前缀在名字前面,而第一节的萨特则代表着坚定或说固执,后面的一长串名字源于他的祖先,最后一个才是姓氏——这个没有蓄留胡须的年轻人全神贯注地看了亚历克斯好一会。   亚历克斯记得在费力为自己整理的近二十年各国大事记中有看到过这个名字,虽然与之有关的信息只有寥寥数百个字,其中还被西兰人独有的,其长无比的名字占据了大半——但巫妖总是习惯将任何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讯息储存在大脑的某个角落以备不时之需——不死者记得那数百字简单地描述了一个相当悲惨的伦理故事,这一点在随后与莉莉的交谈中获得了确认。   “萨特·莫尔斯,一个自由撰稿者。”莉莉说,她仍然穿着宽大的黑袍,带着面纱——不这样的话她会被西兰男性视为可以轻慢亵渎的对象——她和亚历克斯坐在距离湖边不远的地方谈话,每个人都能看到他们,两人保持着即便伸出手臂也不能在第一时间触摸到对方的距离说话,以免刺激到西兰人过于敏感的神经,虽然对他们来说,一个未婚的姑娘直接与一个非直系血亲的男人说话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莉莉和亚历克斯毕竟都不是信仰真主的本地人。   莉莉向亚历克斯简单地叙述了前面发生过的事情,流畅,有条理,只是最后变得有点结巴:“……我不能看着一个人就在我的面前死去,在我有拯救他的力量时——但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一个人看见我做了什么,或者了解之前他受了多重的伤,没人能够为他作证,就算他把这件事情记述下来,发表出去……呃,我想,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末了几个音节几乎在咽喉中就即告湮灭了,如果不是不死者的卓越听力,根本无法听见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亚历克斯曾经要求过,尽量不要暴露自己所拥有的力量——莉莉一直很听话,即便有所必要,她也一定会选择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方法,地点时间……但在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莽撞地伸出手去——也许是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没关系。”亚历克斯将手肘撑在盘坐的双腿膝盖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细长漂亮的手指遮挡着他沉静的面孔:“也许是我的建议太过模糊了,莉莉,”他用一个法师的声音说道:“我只是需要你小心,谨慎,以正确的力量使用这个力量——并不是说让你压抑自己的本能……是的,这正是你的本能,每一个法师,每一个身体里有这种不属于普通人的力量的非人,都会有着将这份力量使用出去的本能,就像一个有着眼睛的人会去看,有着耳朵的人会去听,有着鼻子的人会去嗅一样……没什么可紧张的,”亚历克斯指了指自己的锁骨中央:“你要记得,你随时都能寻求我的帮助。”   莉莉吐出一口长长的气,黑色的轻薄面料随着她的动作鼓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她抓住了掩藏在衣襟下的那个坠子,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橄榄石,只要她说出亚历克斯的名字并捏碎它就可以来到亚历克斯身边(注释1),无论何时何地。   “但我真的没有想到萨特·莫尔斯会是西兰王储的儿子——一个真正的沙漠王子。”安下心来的莉莉发出久违的傻笑:“还有……呃,你肯定想不到,他向我求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直接见到王储——当然,”亚历克斯看见嫣红的色彩几乎蔓延到了她的眼角:“我拒绝了,所以他送了我一份礼物,在所有人面前,宣布我是他的妹妹,才把我带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见到王储——抱歉……刚才,我有点紧张……”   “没关系。”亚历克斯第二次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被打断一下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关系,不过她的自信似乎还需要好好培养一下——对于一个法师来说:“只要你没忘记每天记忆的法术,对此没有防备与预估的人类很难伤害到你。”   “不过……”不死者想了一下,补充道:“在西兰的话,行事要更加谨慎小心一点——这个国家的民众似乎还是相信妖魔的存在的,如果在施法之中,之后被人抓住的话,大概会连个辩解机会也没有的立刻被处于极刑吧……西兰人大概不喜欢用火刑架处死女巫,但很喜欢斩首与石刑……。”他开始详细介绍这两种刑罚。   “……”莉莉……   ※※※   “你在看什么,我的儿子?”西兰的王储走出帐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凝望着那一对年轻的男女。   看上去,他们相谈甚欢。   “来吧,我的儿子。”王储疲倦地说道,虽然他与亚历克斯有着相似的身分,但他的年龄却已经足以成为亚历克斯的父亲,而毒品的折磨加重了他的衰弱与老迈:“陪你的老父亲在外面走一走,我们谈一谈你以前的生活,我的儿子,你离开了我,整整十二年,连一封信,一个电话也没有,我真应该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拿鞭子来抽打你,就像抽打那些从母马身边逃走的马驹一样。”   萨特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中起初还有点愧疚,但在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可怕:“没有母马,没有母马……你们杀死了她,就在这个绿洲上,难道你忘记了吗?”   王储严厉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直到他沉默着伸过手臂来,中年,但看上去即将迈入老年的王储在他的扶持下缓步前行:“接受这件事情吧,如果不能接受,就遗忘它吧——这是真主的旨意,是先知的指示,愿他安息——正因为如此,我们深爱的家园才能够依然存在,我们的光荣才能够得到持续与弘扬。我们倾听真主的旨意,我们服从他,因为我们什么也不是,在伟大的真主面前,我们只是卑微的、无力的造物。而真主说过什么?我问你们!真主说过什么?真主说,对每种罪行,都应量刑,给予恰如其分的惩罚。这不是长老说的,也不是我说的,也不是我的兄弟说的,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尘世间的人所说的。这是真主说的!”   他严肃地向灼热的太阳伸出右手,骨节清晰的手指指向天空,而他一直看着他的儿子,萨特只是讥笑般地闭上了嘴巴,什么也不说,眼神中充满了憎恨与愤怒。   “我只能这么做,萨特——对于通奸者,对于这些亵渎了婚姻的神圣的人,那些往真主的脸上吐口水,往他的房间丢掷石头的人,我们只能这么做,只能将石头掷还在他们身上!”王储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西兰语言中特有的喷音让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射出去的子弹——他收回指向天空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萨特的手,他似乎比自己的儿子更加的愤怒:“而你却为了一个罪人,与她早应接受的惩罚而怨恨我,离开我,离开你的兄弟,离开你的国家与真主,甚至抛弃了你父亲给你的姓氏。这是一个西兰人应该做的吗?”   “那么你们所做的就是应该的吗?我的母亲背弃了您们的婚姻,逃到一个你们无法对抗的异国,你们没有办法抓她回来,所以你们就让她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给她写信,给她打电话,欺骗她自己正处于无可救药的重病中,用母亲对孩子的爱胁迫她,用孩子对母亲的爱诱惑她,直到她就像是一头愚蠢的驼羊那样一头撞进你们埋伏着刽子手的帐篷——你们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真主的旨意,为了先知的荣光,为了让一个失职的母亲回到自己的孩子身边,永不离开——唉,我竟然相信了你们的话!我是杀死了自己母亲的凶手!”   萨特不去看老人的面孔,半强迫地将他带到一个被石榴树包围的空地上。   “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王储压低了声音叫喊道:“从这里走开!”   “为什么要走开呢?”萨特喃喃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奇怪为什么母亲和我的姐妹们为什么从来不用这里的石榴制作脂粉,我的叔叔与兄弟也从不在上面摘石榴来解渴。明明它们是那样的鲜红,那样的多汁……那样的香甜……啊,直到那天我才明白,它们的鲜红,多汁,香甜都是因为吸吮了罪人的血。”他看着地面,铂金色的沙地干干净净,看不见一丝污秽。   他记得,母亲被男人们从自己的身边拖开,她一路尖叫,而自己跟随着这样的尖叫拼命地奔跑,赤着的脚下踩着母亲挣扎中扯下的碎叶断枝——这片空地上有着原先就挖好的洞,一共四个人,他们把年轻女性的身躯塞进那个洞里,那个洞很深,她进去后只有胸部以上露在外面,手臂被束缚在身体两侧,完成这个任务后,人们退后,让这个罪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突出在这个空地上……长老率先扔出了第一块石头,然后是他的祖父,父亲,接着是他的叔叔——血肉模糊的母亲发出的尖叫他终此一生也难以忘记,因为自此之后,他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好几次……成年后,他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个地方,逃到了西大陆联邦,在能够养活自己之后,他与西兰断绝了所有联系,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姓氏。   “所以我愿意伸开双手欢迎你的归来——我的逆子,我也愿意补偿你。”王储口气坚决地说道:“我可以说服长老允许你娶一个非西兰王室血脉的妻子——作为你的第二妻子,你的第一妻子应该是你的表妹,这件事情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确定下来了,不过作为一个父亲,我还是要警告你,这样的姑娘并不适合西兰,她或许会令你痛苦终生。”   “就像我的母亲给您留下的?”萨特暴躁地反问道。   王储看上去就像被自己的儿子突然捅了一刀——在心窝上,但出乎萨特意料的,他答道:“是的。”   所以我才不希望你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   父子两人之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这种沉默几乎可以将他们活活窒息而死——如果它没有被一声高亢的喊叫打破的话。   “起来祈祷,起来超脱!真主伟大!我承认,真主之外,再无神灵!”祈祷报时人喊叫道,太阳在身下投下的影子已经缩短了一半,正是今天第二次祷告的时间了。   王储即刻挣脱了儿子的手臂,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虔诚的跪下,开始念诵经文——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只是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藏在树林的阴影中。   在母亲死亡的那一天,他就不断地向真主祷告,祈求母亲能够复活过来——真主从没有回答过他——来到西大陆联邦后,他才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的愚蠢:神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只是被那些贪婪的凡人伪造出来骗取人们财物与劳力,身体与思想的东西;长老只是些自欺欺人的混蛋,除了用拇指数念珠,背诵那本根本就看不懂的经书,受人尊敬,膜拜,供养……他们什么也不会……他们早应该和那些腐朽的经书与神一起被丢进世上最为污秽的坑洞里永远埋葬。   如果那样的话,严苛的宗教法律也必将被真正智慧的人们所抛弃,废止,他的母亲也不必死去……他依然可以享受母亲温暖的怀抱,而不是在手上沾上她的血。   他在西大陆联邦几近忘我地进修生物,历史,物理,化学——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让西兰人张开眼睛,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这个根本不存在神的世界!   萨特的视线转向营地中另两个没有匍匐在地祈祷的两个人——撒丁的王储,还有莉莉——他曾经极度敌视与轻蔑后者,在他所得到的一些非公开的资料里,记载着她是一个拥有非人力量的存在。萨特认为她也只是个借助着人类的愚昧与无知谋求个人利益的神棍,就像西兰的宗教长老与西大陆联邦层出不穷的“灵媒”或者“超自然能力”者,但在飞机上的事情让他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莉莉——美丽,聪慧,善良,果断,拥有一个男性也难以企及的勇气。   她或许有些特殊的力量,但萨特记得她触摸自己胸膛的手,还有那双充满了关切与焦急的眼睛。   她是人,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是个温暖的,活生生的人类。   注释1:   Refuge 脱身术VSM 单动作接触永久直到触发无否在1500GP的珠宝中灌注魔力,当持有者念出关键词并摧毁珠宝时(标准动作),可立刻传送到你的居所/把你传送到他身边,必须在同一位面。 第十二章 人类   沉溺于过去与礼拜中的父子都没有注意到,一点细小的黑影正在他们上空盘旋。   那是一只鹰隼——在这片浩瀚的沙漠中,有着水源的地方就会形成绿洲,有绿洲就会引来昆虫与鸟类,小动物,以它们为食的捕猎者也会随之而来——深灰色的凶禽在天空上继续盘旋了几周,就逐渐隐入了云层,它的身型逐渐变得暗淡……与此同时,在帐篷里休憩的维尔德格稍稍耸起了自己的肩膀,与斑鹫形状的魔法刺青同步的视觉,听觉涉及的范围越广,释放与收取的速度也会越慢,两者等比例。   不过这种感觉相当奇妙,维尔德格觉得自己不是分了一部分出去,而是增殖了一个自己——他可以看见“自己”如何靠近“自己”待着的帐篷,一边慢慢地收起翅膀,一边从容地落到“自己”的脊背上——死灵骑士的灵魂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哝声,既为了那些新鲜空气,温暖的风与自由自在飞翔的美妙感受,也为了刚才得到的讯息。   撒丁同样无法忍受背叛,不过……用一个孩子……维尔德格轻轻地啧了一声。   ※※※   想要拯救西兰王储的性命,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有一颗纯粹的正能量结晶作为后盾,除了消散的灵魂无法拉回,莉莉甚至可以让一个白骨嶙峋的骷髅再度容光焕发,生机勃勃。   但那样的结果与亚历克斯,还有莉莉原本的目的完全不同,或可说是背道而驰——他们是为了证明新药的安全(只要按照规定服用)与有效而来的,所以莉莉只是每天穿戴得严严实实,在萨特与他兄弟的保护或监视下将定量的药物亲自交给西兰王储。他们之间接触既短促又轻微,但足够莉莉施放一个巫妖修正过的“提取毒品”,这个小法术原本只能用于物体。那些根深蒂固的毒素会变化为灰色的烟雾缓慢地从王储身体内飘散出来,混合在几乎每个祈祷时刻都要焚烧的乳香雾气中,并不显眼,另外莉莉也并不需要去吸取它们(注释1)——这个法术大大地减轻了新药的二度副作用,王储的戒断期由此得以不那么痛苦,七十二个小时后,他已经可以被确定为初步脱瘾,对于一个原本有着长期毒瘾并且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二度复吸的吸毒者来说这是一个奇迹,一个真主赐予的奇迹。   略为恢复一点精神的王储要求他的儿子与侄子们不要都陪伴在他的身边——一个西兰人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病痛而怠慢远道而来的客人。   “真奇怪。”维尔德格在心里说道。“我以为他是一个严苛的家伙。”   “西兰人一向以待客慷慨为荣。”亚历克斯回答道。   “那么前三天呢?”   “药物生效前我们还不是他的客人。”   维尔德格满怀讽刺地吹了一声口哨,无声的。   ※※※   即将落下的太阳将沙漠与被梭梭,红柳,胡杨干瘦的植物组成的荒漠灌木丛,还有岩石下和坑洞,以及里面隐藏的蜥蜴、避役、石龙子类动物渲染上一层紫罗兰与玫瑰红的颜色,已经被暗蓝色占据了大半的天空中飞翔着零星的波斑鸨,沙云雀,灰岩燕以及棕色颈和扇尾的渡鸦,它们正准备回巢——几只寻找猎物的隼迎上了它们——它们就像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的钩子,一下子就攫住了自己的猎物。   仰望着天空的人们喜悦地高喊起来,他们呼唤着自己猎隼的名字,让它们落回自己的手臂上,只有两只隼还停留在空中,它们对付的是一只体型较大的仓鸮,这种鸟也是肉食的凶禽,有着锐利的喙与弯曲坚硬的爪子,而且仓鸮比起与其他鸟类一样到了夜间就不能视物的猎隼来说有一个很大的优势——现在落日只余一线,光线暗淡,而仓鸮有着卓越的夜视能力。   惊心动魄的空中争斗持续了整整五分钟,对于飞禽来说相当难得,三支生满了羽毛的生物几乎是扭成了一团,它们用尖利的灰攻击对方,用锋利的爪子撕扯对方的羽毛和身体,用有力的翅膀拍击对方——最后一种攻击方式几乎让它们一起翻滚着跌到地上——在即将同归于尽之前,纠缠在一起的毛球忽地迸开,在羽毛与尘土中三道犀利的身影再次冲上天空,在帆布撕裂般的尖叫声中开始新一轮的打斗。   势均力敌的战斗在另两只仓鸮的加入后开始向数量较多的一方倾斜,战斗中的猎隼的主人关切地注视着战况——他没有呼唤自己的隼降落——西兰人将隼标注在自己的国旗与国徽上,就是因为这种猛禽的锐利,凶猛,骄傲,即便没有人会因为这次失利而嘲笑或者轻视这两只隼,他也不会命令它们放弃战斗——其他的隼主人不得不安抚在自己肩膀上躁动的隼,它们习惯于在黑暗中保持安静,但空中同类充满敌意的嘶叫却让它们无可遏制地处于一种极度紧张与警戒的状态中。   隼主人不愿在这种不稳定的情况下放自己的隼出去,他们爱惜自己的隼甚至超过了子女与妻子。   就在此时,两只小一点的仓鸮从远处飞来,不仅是猎隼的主人,他身边的人也发出了一声悲哀的喊叫,现在是5:2,仓鸮是一种群居鸟类,侵入它们势力范围的生物必定会被它们全体驱逐——两只猎隼已经被它们包围了,但性情暴躁的它们并没有逃离的意思,而是继续和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缠斗——但无论是谁也看得出,它们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慢了。   一道几乎可以与天空合并的深黑影子在人们的视线不曾顾及的地方冲天而起,它在一瞬间就到达了一个适合俯冲的高速,然后收拢双翅,使翅膀上的飞羽和身体的纵轴平行,头则收缩到肩部,以一个人类的肉眼无法捕捉度额速度,向外围的仓鸮猛冲过去,在靠近猎物的瞬间,它稍稍张开双翅,双爪前探,准确地抓住了一只仓鸮的脖子,但在下一刻,它就把这只仓鸮扔了下来,被狩猎者就像是一只铁球一样笔直的向下坠去,很明显,它在空中就已经被捕猎者猝不及防的击杀下窒息或是折断颈骨而死。   那只鹰鹫在另外两支仓鸮围拢过来之前就再次上升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它没有加入到那个混乱的战团,在一只小仓鸮企图追上它的时候,它用它有力地翅膀拍打着对方的头,把对方拍孕,让它直接从空中摔下去。   仓鸮只还剩下了3只,原有的两支猎隼与新来者可以很容易地对付他们,人们不久就发出了胜利的呼喊,两只猎隼各将一只仓鸮带给了自己的主人,而那只新来的杀手却是双爪空空地返回。   西兰王储的子侄惊讶地发现它的主人是撒丁王储的养兄弟,那个年轻人就像女人和妖魔那样有着灰白色的长发,他举起手臂迎接那只凶猛善战的鸟儿,狩猎者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猎物,他也没有给狩猎者塞进一块肉干什么的,虽然西兰人觉得那只鸟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感谢真主,您有只迅捷如闪电,犀利如刀锋的猎隼。”获救鹰隼的主人之一策马跑向维尔德格,热情的好像是他前一个小时才找回的亲兄弟……维尔德格表现的很大方,他回答每一个问题,并且允许别人触摸自己的猎隼——虽然这应该是一只斑鹫。   “我的猎隼有个属于英雄的名字,你的伙伴呢?”西兰人问道。   “维维。”维尔德格回答。   “那是个英勇而又智慧的人物吗?”   “当然。”维尔德格毫不愧惭的说道——他肩膀上的斑鹫摇了摇圆润流畅的头颅,展开翅膀,飞走了。   西兰人眨着眼睛,看着那只聪慧的如同人类的鸟儿,再看看维尔德格……当他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队伍里的祈祷报时人开始呼唤人们做今天的第四次祈祷了,人们跳下马,用随身携带的水囊做了小净,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匍匐在地,虔诚地诵读经文,赞美真主。   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离开他们,直到距离足够远的地方才就地坐下,静静地等他们祈祷完毕。   祈祷完毕,天空已经被夜晚与星辰占领,他们找到了一个游牧部落,部落的酋长热情地迎接了他们,伴随着熊熊燃起的篝火,人们围坐在一起,啜饮咖啡,吃着简单的点心与大饼,肥嫩的全羊被洗剥干净后架上火堆,亮闪闪的油珠正一点点地冒出来。   一个人走到亚历克斯身边并且紧靠着他坐下,是萨特,他的面孔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在我们祈祷的时候,尊敬的朋友,你在干什么呢?”他故作轻松,但更多隐含不善地问道。   “我等候你们祈祷完毕。”亚历克斯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个年轻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自己似乎是他的“情敌”——每个试图从不死者手中夺取东西的家伙都会比较短命,确切地在生时间得看这位有多少用途。   “您能够非常流利的说我们的语言。”萨特盯着他看:“很多人都会说我们的语言,他们会在我们祈祷的时候一起念一段经文,或者跪下来向他们的神祈祷,看上去就像是在向我们的神祈祷一样……这是一种最快接近我们的方法。”虽然西兰人知道这些人有可能只是欺骗自己,想要捞取实际的好处,但他们还是习惯性地给于某些他们觉得可以给出的东西——为了他们的信仰。   “也许。”亚历克斯温和地回答:“但我是不会那么做的。这违背了我的原则。”   “因为您是一个国教的信徒,将来也是这个宗教的教长?”   亚历克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不,不单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原意礼拜您们的神,是因为我并不信奉他。”在费伦,无信者死后会无所依从,最好的结果是去帮死亡之神修建城墙——用自己的灵魂,最坏的结果是被巴特兹魔和塔那利魔族拖去转化为劣魔,成为九层地狱战争中的首批炮灰……嗯,好像两者并不区别,而相比其伪信者……巫妖认为,伪信者比无信者更能招致神明的愤怒,因为前者只是自己蠢,而后者不但自己蠢还以为神明比他更蠢。   “那么……”萨特向一个牧民摆动右手,表明自己不要咖啡了,他现在的注意力几乎全在亚历克斯身上:“您是否信奉您们的神呢?”他小心翼翼但锐利地问道:“或者说,您不相信任何一个神?”   不死者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卷起嘴唇,无神论者在费伦不是个好词,经常被用来借喻“疯子”或两者通用;按照这个位面的标准,更类似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少女——只有他们固执地拒绝对存在性如此鲜明的强者表示应有的敬意——也许神确实只是一些力量更为强大的存在而已,但在你无法对抗他们之前,高举反棋与自我毁灭有什么两样?   托瑞尔晶壁系的费伦大陆是一个魔法与宗教高度普及的地区,神明密集的程度几乎可以到你随意按照那个方向行走一百步,都有很大几率可以踩上某个神明漂亮而有力的脚趾头的地步(半巫妖导师语)——他们简直就像这个位面的某碳酸饮料广告一样无所不在并努力彰显自己的力量与观念,更不要说那些就像是专项促销员一般的牧师与忠诚顾客一般的信徒。嗯,也许还得加上碳酸饮料上瘾者般的选民——想要否认他们的存在简直比否认自己的存在还要难。   而这个魔力稀薄的位面,即便是已经知道了正负两面的大BASS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无论是他们抛弃了这个位面还是这个位面抛弃了他们),巫妖仍然不想那么确凿地说出“不相信有神。”   1.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   2.以防万一——谨慎的施法者不愿在一个美好的早晨或者夜晚被某个神明上门探访——何况他的指骨间就隐藏着一个过去的神祗。   但很显然,他面前的这个西兰男性人类是一个无神论者,他似乎很热衷于寻求同谋,不死者慢吞吞地活动了一下手指,真奇怪,他应该是看到过莉莉的力量的——或说即便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也不相信——这已经是一种自欺欺人了,这一类型在此位面上并不少见,他们大概会将此解释为人类所具有的特殊功能,巫妖在识海内耸肩——萨特甚至没有去仔细考虑这件事……也有可能是有意逃避……他或许会自诩无神论者、不可知论者、人文主义者,或是虔诚的科学信徒,疯狂地否认传统宗教的所有观点,但他的考虑方式还是原有的,经过十几乃至二十几年被不断奠定的东西仍然好好地保留在他记忆的底层——人类的思维习惯很难修改,也许他在行动与身份上都不算是一个信徒,但他仍然会像一个信徒那样思考问题,尤其是在某些重要事件上——一个真正的无神论者不会注意别人是否是信徒,因为在他的脑子里,神祗是不存在的,信徒,牧师,神甫只能说是一种类似于俱乐部成员的存在——萨特的无神论基础并不稳定,只是在借着否定神明的存在来否定一些别的东西罢了。   问题是萨特为什么要探究他的信仰问题?   注释1:   Extract Drug 提取毒品VSF 1分钟接触永久无否从特定物体中提取毒品,毒品看起来像是绿色烟雾,缓慢从目标物体中散出,可以在1轮内通过标准动作吸食。 第十三章 本性   亚历克斯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带着电脑、雷达、数百名的随从,和价值连城的猎隼,马匹,一行人在属于王室领地的数千英里的荒漠中往返奔驰了整整四天三夜——极其接近于战争的狩猎是一种代价高昂的交际活动,但它物有所值,尤其是你有着西兰人最为喜爱的两样东西——优秀的马和隼,以及他们最为钦佩的东西——勇气与力量,还有智慧……在隼猎的最后一夜,已经和亚历克斯颇为熟悉的西兰王室成员接受了领地中游牧者的要求,去杀死猎食圈养驼羊“披着毛皮的恶魔”,也就是豹子:这些游牧者因为固守传统,不愿改变自己的生活而很少与外界联系,缺少重武器,遇到豹子,狮子这类大型猛兽每个部落就得耗费好几条人命才能结束它们带来的灾难——他们埋伏了一夜,在黎明之前杀死了一只黑豹,却没注意到它的伴侣正从黑暗里悄然跳出,一个西兰人差点被它撕下一条胳膊,如果不是他身边的亚历克斯一脚踢开足有两百磅的猛兽,而他的养兄弟维尔德格一枪命中了它的脑袋的话。   他们兴高采烈地返回绿洲,王储的身体恢复良好,他在欢迎的宴会上一个人吃掉了一整个羊腿,一盆混着葡萄干,杏仁的手抓饭,还有无数杯咖啡与对应的蜂蜜点心——几个小时后,王储最小的儿子,有着一双驼羊般褐色眼睛的少年遵照父亲的命令邀请亚历克斯去他的帐篷。   留着整齐而威严的,但已呈灰白色的黑色络腮胡须,消瘦的面颊上残留着刺激的咖啡所带来的红润,中年,即将迈入老年的西兰王储身上裹着传统的宽松白袍,头上覆盖着红色的头巾,缓慢而从容地抽着芬芳的水烟,并请亚历克斯与他一起享用——当然,亚历克斯面前所摆设的烟具都是全新的。   西兰王储首先表示衷心的感谢,还有那两个可怜医生的去处——他们已经被先一步交还给撒丁与西大陆联邦的大使馆,王储还提到,他曾经以一百万元的年薪请他们继续负责西兰王室成员的健康,可惜的是他们以急需修养而婉言谢绝了——他们还是挨了不下三打的鞭子,不过亚历克斯估计他们更需要心理治疗——撒丁在四百年前废除了鞭刑,而西大陆联邦还要早点——而据亚历克斯所知,西兰的鞭刑沿袭了古代刑法的严苛与暴虐,如果不是受刑者会被固定在刑架上的话,会因为剧烈的疼痛一路窜到天花板上去。   “感谢真主,他已经让我受完了磨难……”西兰王储若有所思地说道,事实上,在亚历克斯走进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心不在焉的状态了——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睛看了亚历克斯一会:“您必然是会得到我的感谢的,我的朋友,真主必将赐福于你,因为您的慷慨与勇敢——还有智慧。”   亚历克斯尝了一口水烟,质地优良的烟草里混杂着新鲜樱桃与无花果的味道,还不错。作为对于负能量格外敏感的巫妖一接近绿洲就能感觉到这里增添了不少死者,而且死亡的过程相当漫长,屈辱,凄惨,在他们离开的这几天里,老王储似乎干了不少事——数十缕负能量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但它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王储眼底的痛苦来得阴沉暴戾——亲人与朋友的背叛最令人痛苦。   “我听说过您的很多事情,现在我也已经看到了您,还有我的子侄们,他们称赞你是一个无暇的祖母绿那样出色的年轻人,而且您并不崇拜偶像与拜火。”他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定:“请允许我想您展示一件珍贵的宝物,但您对于您所看到的东西,决不能说出去,您能够做到吗?”   不死者对于宝物很有兴趣。   亚历克斯往老王储所指示的方向走去,那是一个与主帐篷紧紧相连的小帐篷,两个女仆在门口守候,她们显然早已得到指示,看到亚历克斯,就立刻默默无语地为他掀开了帐篷的门帷。   帐篷的中央,一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儿端正地坐在层层叠叠的绸缎靠垫中,没有带着面纱,也没有穿上宽松的黑袍,不死者估计了一下,她应该在十七到十八岁左右,深黑的头发柔滑闪亮,以精妙的手法和金丝与珍珠编在一起,稳妥地垂在肩后,肌肤就如凝固的羊乳一样洁白无瑕,眼睛和王储的小儿子一样是褐色的,小动物般的清澈温柔,微微垂下的睫毛向上卷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她上身穿着一件丝织长袖高领的衬衣,外面套着一件背心,金银线绣出的规则图案,上面缀满细碎的宝石;羚羊般的双腿被宽大,直到脚踝处的长裤覆盖,最后是蝉翼一样轻薄透明而有着金属光泽的纱衣从颈部一直笼罩到脚面,一双有着尖尖头部,并且向前弯曲的绣花小拖鞋踩在精美的地毯上。   她微微地歪着头,好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狗那样大大方方地瞧着亚历克斯:“你是谁?为什么到这儿来?”   巫妖的嘴角隐约地抽动了一下:“我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至于为什么到这儿来,我想,”不死者的锐利眼神迅速地扫射了一下这个不大的帐篷,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老王储所说的宝物就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年轻女性人类。:“我想,是你的父亲让我来看一看你。”   “啊……”小姑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就看吧。看得仔细些。”她以一个无比曼妙动人的姿势站了起来,然后不急不徐地在亚历克斯的眼前转了三圈。   她在旋转的时候,全身散发出石榴与乳香的味道,双手展开,亚历克斯看到用石榴汁染红的掌心与指甲。   转圈完毕,小姑娘认真地询问:“你看完了吗?”   亚历克斯点头,她也严肃地点了点头,退回到绸缎坐垫的小窝里,在亚历克斯退出去之前,她亮晶晶的眼睛一直跟随着这个年轻人。   回到老王储的帐篷时,亚历克斯觉得老王储的眼睛也和那个小姑娘一样在闪闪发光。   “怎么样?”老王储的笑容……很有点猥琐。   “很美丽。”亚历克斯干巴巴地回答道。   “是完美无缺!”老王储感概地点了点头:“我的第四个女儿,一朵正在朝霞中开放的玫瑰花!——但除了她最亲的几个人之外,还没有人欣赏过她的美。你是第一个——原本这个权力应该属于她的未婚夫。”   “……你今天对我的无限恩惠宽宏,简直使我无法明白和理解。”   “您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撒丁的王储,您不应该猜不出我的用意。”老王储慢吞吞地抽了一口水烟:“我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宝物,她不仅美丽,而且纯洁的就像从来没见过太阳的小驼羊,而且她还很富有,非常富有。”   巫妖提醒自己曾经教导过维尔德格在必要的时刻尊重他人的习俗——老王储的话并没有什么轻视的意思,西兰的律法规定,妻子的嫁妆只是她自己的,如果被动用过,万一离婚,丈夫还要将相同数额的财产返还给妻子——不过这条律法迄今为止还未被动用过,就像西兰王室的公主从来只会嫁给自己的堂表兄弟那样。   不能说不可以,但老王储的举动显然已经违背了传统——但还在教义之中,这就是为什么之前萨特会询问亚历克斯信仰所在的原因了。   不过这个可真是亚历克斯没有预料到的——毕竟一个王储的婚姻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还有女王陛下,议会,以及整个国家。   “您的母亲非常宠爱你,而议会正在您母亲的手中。”老王储反驳道,他看上去很认真:“您难道不喜欢我的女儿吗?她是美貌与道德的样板,而且能够给您,以及您的国家带来不容忽略的利益。”他没有提国家,不过亚历克斯知道,在民众的眼中,西兰的公主只怕是个浪漫而不失实际的最佳联姻对象。   他在让步,非常之大的让步,而且似乎一定要达成这个目的,西兰是个半封闭型的国家,撒丁,或者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不死者蹙眉,如果老王储再继续下去,他不介意来个“暗示术”,但显然这并不能完全解决这件事情——维尔德格在隼猎之前传递过来的讯息,以及萨特在隼猎过程中的古怪表现……两者结合起来,也许就是老王储如此固执的真正理由——儿子的请求,以及莉莉的能力。   用并非唯一的女儿与产业来换取莉莉,或说她独一无二的能力。   帐篷里只有亚历克斯与老王储,但王储的子侄都在帐篷外面守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施法,事实上,就算这个帐篷里挤满了人也无法对他形成任何阻碍。   在释放法术时,亚历克斯感觉到外面有一阵轻微的波动——湖水在掀起波澜,他毫不动容与犹豫地继续说出暗示的内容——没有明确的命令,只是稍微动摇一下老王储的意志而已,莉莉的能力原本就不是什么可以轻易令人相信,或能够轻易拿出证据来的事情……当利益没有那么诱人的时候,动力也会随之减弱,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接下来,亚历克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走出帐篷——现在要面对的……不死者露出真正地笑容,这个笑容甚至让等候在帐篷外,焦躁不安的萨特都呆滞了一个瞬间。   巫妖冰冷的黑眼睛掠过年轻的人类男性,他并不比地上的一颗沙子更令他注意,他所关心的……是其他的东西。 第十四章 “决斗”   湖水轻轻地震荡着,规律而平稳地,好像冥冥中有一双人类所无法看见的手臂捧起了这个大湖,并且摇晃它,如同抚慰一个从睡梦中醒来的婴儿。   所有的西兰人在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匍匐下来,口诵真主的名字以及诵念经文,他们表现得并不惶恐,惊慌,不过面孔上依然写满了敬畏与感叹,除了一个人——萨特,他虽然也跪伏在地上,却看着那个逐渐平静的湖,口中念诵:“真主无所不能。”但褐色的眼睛中却充满了不屑与愤怒——他是有理由愤怒的,当他看到那个异邦人从他父亲的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黑发黑眼的,有着尊贵身份的年轻人已经拒绝了他们,这是他和他的父亲所没有料到的,他的妹妹多么地美貌与温柔,顺从哪,如果不是西兰王室的公主从来不会离开西兰的话,即便没有那无可估量的石油产地作为陪嫁,也会有国王与酋长络绎不绝地举着天文数字的聘礼来求娶的。   他和莉莉相处的时间越长,就是越能发现她的好处,也越是喜爱她——不仅仅是因为那份特殊的能力——他知道莉莉和撒丁的王储有过一份并未经议院与王室公开确认的婚约,所以他愿意赔偿……他认为,自己的回礼已经足够厚重了——为此萨特甚至不得不回到自己的父亲和叔叔,兄弟身边,没完没了地跪拜,赞美与称颂那个比空气更加虚无缥缈的真主,以求得他们的支持——在自己的敌人是一国王储的时候。   但现在这一切都没用啦……他庆幸自己没有在最后一刻向真主祈祷,这个从未看见过,回应过,证实过自己的东西果然是不存在的,它并不能给他任何一点帮助与指点;他诅咒自己的愚蠢与动摇。   ※※※   亚历克斯避让开那些祈诵中的西兰人,极其缓慢地接近那片湖水,湖水非常清澈,被湖水所湮没的沙地在几英尺之内还可以看清它包含的,每颗沙子的形状与颜色——湖边没有芦苇,湖水中没有水草,卤虫,蜗牛,鱼,乌龟,它好像是被细细蒸馏,收集,而后倾倒在这里的——在十英尺之外,湖水的颜色陡然深下去……从无色,月光蓝,蔚蓝,孔雀蓝,蓝紫,丁香紫,绛紫,钴紫,乌紫……一直到最为深沉的黑色,所有颜色的终点。   “这个湖里有着恐怖之石,它镇守着九万九千九百个魔鬼,每一个魔鬼都有着九条尾巴。”结束朝拜的萨特走到撒丁王储的身边,和他一样把手伸进冰冷的湖水里,夜晚的寒冷似乎让湖水都凝固了起来,萨特的手指浸入其间时,感觉就像是就像插进了一块透明的果冻:“而这些魔鬼身体下就是地狱的大门,大门后还有无法计数的魔鬼,每一次湖水震动,都是这些魔鬼在真主的神威下挣扎哀号所造成的……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可以逃出来,因为真主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这个传说从我还是婴儿起每个星期都要听上至少三遍。”他指了指湖水:“孩子和女人们不敢进入湖里,因为那些恶魔虽然不能主动接近人类,在你接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能毫无顾忌地伤害你……据说每个落入湖中的人都会遭遇到最可怕的事情,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与胆识,其结果只有两个——不是死,就是疯。”   “但这是一个测试勇气的地方,撒丁的王储,亚历山大殿下。”萨特转过脑袋,他的褐色眼睛在浓密的眼睫毛下显得十分阴沉:“在我们不幸与兄弟,同伴,朋友产生了分歧的时候,我们会走进湖水……依此来证明自己的智慧与勇敢,以及……(他抽动嘴角)真主的庇佑降临在自己,而不是别人的身上——假若能够安然无事地回到岸边。”他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您愿意与我立下誓约吗?为了那颗产于撒丁海中的珍珠,您能证明您的智慧与勇气强于我的话,我就将她归还给您,如果不,那么您就带着我的谢意,双手空空的回去吧,在您拒绝了最珍贵的报偿之后……”   萨特的话语突然中断,撒丁王储的黑眼睛看着他,异常平静,平静到有点死气沉沉。   他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坚持着伸出右手,等待与对方击掌约定。   黑发褐眼的西兰王室成员并不知道亚历克斯在想些什么……幸好不能,不然他一定会陷入一种精神错乱或者石化的状态。   虽然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类轻慢的口吻与最后隐含的要挟让他有点生气(这次回来后他没看到莉莉),不过这点不悦很快就被更多的喜悦碾压到最底层,不死者在几分钟前还在考虑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法术进入这个令他倍感兴趣的湖——他甚至已经考虑到施放群体暗示术让所有的人都走出这个绿洲去做九拜的霄礼(宵礼在晚霞消失后一直到次日拂晓之前进行,共九拜)。   萨特的善解人意让巫妖感到非常满意,他伸出自己的右手,与那只停留在空中的右手对击。   契约成立。   ※※※   两个身分尊贵的年轻人站在潮湿的沙岸上,他们脱去鞋子,但其它的还好好地穿戴在身上,西兰的教义中,男性也是不能裸露出太多身体的。   最高身分的长老捧着厚重的经书为他们向真主祈福,单调,大声的诵读在湖面上形成无数彼此重叠的嗡嗡回声。   “我的个人意见,您们应该保持克制,用更为理性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被拖起来做为证人的西大陆联邦外长以及随员痛苦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撒丁王储或者那个萨特王子在这个湖里出了些什么意外,这件事情一定会被大肆曝光,而为这种孩子般的游戏之举作证人的他大概会遭到党内外一致的批评与民众投来的,如同沙漠里的沙子那样为数众多的不信任票与反对票,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成为西大陆联邦第七位被迫半途下台的政要。   我讨厌君主制,我讨厌独权主义,我讨厌这种该死的不知所谓的传统!西大陆联邦外长在心里咆哮挥拳——顺便诅咒自己的赞助者,如果不是他在这个戒毒新药上的投资过大……自己也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儿。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快乐又安全的异国旅行——毕竟撒丁的王储也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的……谁说这小子沉稳,冷静,值得信任?他现在正在为了纯洁的爱情和别人决斗!   西兰王储的侄子,也就是外交大臣,他亲密地挽住了西大陆联邦外长的手臂。   “放心吧,”他把声音放得很低:“那湖水最深只有十英尺,就算他们走到湖水中央,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他们的头巾,如果有万一,我们会随时把他们捞起来。他们也许会伤风感冒,但也仅此而已,”他歪了歪头,在胡须后面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本来所谓的勇气测试就只是让这些容易冲动的小伙子们冷静一下,不管是身体还是脑袋。”   “看,”他继续说道:“他们已经走进去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但愿如此。”西大陆联邦外长勉强笑了一下。   亚历克斯与萨特走进湖水。   湖水冰冷,浮力不大,亚历克斯好奇地抬起手,尝了一点沾在手指上的水,没有味道,非常纯净的淡水。   相比起它在历史上留存的,长达数个世纪的记录,这个湖年轻的可怕——沙漠中的湖,存在的时间越长就越咸,等到成为无法让大部分生命存活的咸水湖之后,距离它真正死亡,也就是干涸的时候也不远了。   湖水升至胸膛,不死者体内的宝石若有若无地躁动起来。   ※※※   雪白的头巾在湖水中沉浮,湖水开始轻微的震动,起初人们还以为这只是两人在游动时激起的波澜与涟漪,但很快,这种震动明显与强烈起来——除非亚历克斯与萨特在湖里变成了两只犀牛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人们一时间无法决定实现把他们捞起来,还是跪下向真主祈祷,或者一边祈祷一边去捞人?   维尔德格不需要祈祷,亚历克斯与他一直保持着的心灵感应链条突然被截断了——人们看到坐在沙岸边看似在打盹的撒丁人猛地跳了起来,像一条搁浅的鲸鲨一样疯狂地冲入了湖水。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帐篷里跳了出来,以羚羊也望尘莫及的速度与敏捷穿过人群,跃入湖水里。   “莉莉?”   那个身影在奔跑的过程中丢失了面纱,所以西兰王储的一个儿子很容易地认出了这个被自己兄弟爱上的异族人,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因为按照王室医生的说法,这个姑娘应该在药物的作用下一直沉睡到明天晚上。 第十五章 恐惧(1)   一阵刺痛惊醒了维尔德格。   他睁开眼睛,白亮的光芒刺入他的视网膜,然后他分辨出那是云层,它们飞快地移动着,被太阳照得亮闪闪的;维尔德格转过头,看向刺痛的来源——他的兄弟亚历克斯,一个死灵法师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厉害而冷酷的家伙。   “我们到撒丁了?”维尔德格望机窗外面瞧,撒丁那令人倍感造物主的伟大与别出心裁的海岸线正弯弯曲曲地从机窗的边缘伸展出去。   “你怎么了?”亚历克斯面无表情地问道:“发生了什么问题?”不死生物并不需要睡眠——也许在刚成为不死者的头一两年内,一些家伙还会因为那份还未丢失的记忆而上床睡觉,但维尔德格在转化成功后的一个月后就摆脱了这个惯性动作,除非必要的伪装,他会和亚历克斯一起彻夜不眠——帮亚历克斯打打下手,凭借着他娴熟的刀法剥点皮,剔出血管,挖取骨髓还有脑浆什么的;或者和袖珍的胡安娜下下棋——由亚历克斯绘制的国际象棋棋盘可以活化棋子,它们能够和某部魔幻电影中的巫师棋一样稍微有点自主意识,也会打的血肉横飞,这点很合维尔德格的意——虽然一只微缩的,但还是活生生的,有着皮肤与肌肉覆盖,血液充沛,仔细观察还能看到断裂的气管与骨头的头颅骨碌碌地在棋盘上滚来滚去也许会吓死一打以上的孩子——有时候也会阅读一些深奥的大部头,在胡安娜的刀锋与比前者更为犀利的眼神威逼下。   “我好像睡着了……挺舒服的。”维尔德格的舌尖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做梦了。”在成为不死者之后他还没有做过梦。   “什么样的梦?”   “不记得了,”维尔德格摇头:“对了,那个湖?”   “我已经拿到我所要的东西了。”亚历克斯回答:“毫无疑问,你的头盖骨一定在某个地方有了一个,或者更多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窟窿,才会让前天的记忆随着你所余不多的记忆流的一点也不剩。”   维尔德格摇晃着脑袋,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看见了莉莉,还有费力——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是因为被任命为上诉法院普通法官一职而忙于接受上议院的审核以及筹备接下来的一系列仪式吗?   他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了——这家伙是昨天到的,好像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维尔德格耸了耸肩,放松身体,靠在散发着皮革香味的宽大座位上继续发呆,在转化时,亚历克斯给了胡安娜很大的权限——死灵骑士甚至很难在不被打搅的情况下脑子里翻一下自己以前购买与观赏国的情色类书籍与录影带……还有某些颇值得回味的“实际操作”。   他的感知告诉他,飞机正在徐徐降落。   他们回家了。   ※※※   撒丁的一切一如往常。   亚历克斯继续进行他那疯狂的研究与分析,还有练习,记忆,抄录卷轴,为卡梅制作防护性魔法器具——卡梅·萨利埃里的六十岁生日即将来临。   因为男丁几乎都在外面工作,平日里显得有点寂寥的萨利埃里庄园在卡梅生日的前一天热闹了起来——他们三兄弟已经很久没有聚集在一起了,长条餐桌上再次摆满了丰盛的食物与欢声笑语,除了长子熙德的双胞胎没有出席之外——他们太小了,何况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并不希望他们太过接近自己——即便费丽西亚的力量可以蒙蔽过幼儿敏锐的感知,但两个非人类身上的负能量仍然会非常容易地侵袭进他们的身体,也许施加能量防护是一个好办法,但亚历克斯认为,没必要因为一个简短的拥抱与亲吻而去修改孩子体内原有的平衡状态。   孩子被安排在距离他们最远的一翼,奥尔加的植物与血蚺看护着他们。   除了家人之外,还有那个老神父,在罗斯的吸血鬼骚乱告一段落后,他终于能够回归原职,对于没能听到老萨利埃里的临终忏悔他深表遗憾——他一直希望能够看到这个总是在下棋的时候后悔与偷棋的老混蛋满脸油光(临终涂圣油)痛哭流涕的傻样子。   这个惯于装疯卖傻的老神父身上有着不弱的正能量——他的眼神慈蔼而又安详,除了面对那些香肠与烤肉,馅饼的时候——对萨利埃里庄园自产的陈年葡萄酒尤其凶残。   聚会结束,亚历克斯回到久违的地窖去和他的研究项目相亲相爱,而维尔德格还想在上面待一会。   家庭的温暖与舒适让维尔德格浑身懒洋洋,软绵绵的,他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一只手垂在沙发边缘。他感觉到奥尔加正走到他的身边,一缕柔和的波动擦着他的耳朵释放到摆放在边桌上的迷你蔷薇里,蔷薇在德鲁伊的作用下伸展身躯,展开枝叶与花朵,散发出宁馨的清香。   繁密的植物就像一床毯子那样严严实实地将维尔德格包裹起来。   蔷薇的尖刺刺伤了他,维尔德格不禁抱怨奥尔加的技术还是太差——但在下一瞬间,属于死灵骑士的愤怒就席卷了他的全身——能让一个不死者被痛苦折磨的只有一样东西——正能量!   准确点来说,是释放出正能量的人类!   粉色,白色的小小花朵,碧绿的枝叶所织成的安乐之茧被撕裂——在灰白的火焰中,黑色的烟雾缭绕,胡安娜在维尔德格的身前展开双臂,面色冰冷,如同奥丁神话中的赫尔(死亡)女神一样凛然,凶狠而傲慢。   维尔德格站了起来,黑色的盔甲覆盖在他的身体上,金红色的灵魂之火在面甲的缝隙间掠过感知范围内的每一个生者——奥尔加,神父,还有站在一侧,面无表情的卡梅·萨利埃里。   死灵骑士能够感觉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有着正能量的波动,那些持续不断的波动与起居室里的波动彼此连接,缠绕,形成牢不可破的锁链与囚笼,将他监禁在“家”里。   他呼唤亚历克斯,没有得到一丝回音。   普通人的眼睛无法看见的牢笼进一步地收缩,他的盔甲在柔和美丽的光芒中消融,连带他的身躯,它就像顽童粗制滥造的雪人那样迅速地在光与热中缩小。   剧烈的、灼热的痛苦,曾经的西撒丁暴徒曾经被子弹射穿身体,被刀子刺入内脏,被拔掉指甲,牙齿,被电击——还有在转化时所领受的,那种生者无法想像的痛苦,但那些与现在所受到的相比,又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了——但他依然站立着,但他想,他的头颅与腹腔已经被打开,内脏与脑浆外溢,成群结队地在地毯里面蠕动。   卡梅看着他,突然,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非常柔和而平静的微笑,眼角的皱纹集束成深刻的一条,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是非常美丽的——维尔德格看着她毅然决然地从腰带里取出了手枪——这把微型手枪是老萨利埃里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可她从来没有用过,她一直被保护着,先是被自己的丈夫,然后是自己的儿子。   她对神父开枪,耀目的光芒闪过,被神圣的力量反弹的子弹直接贯穿了她的头颅——亚历克斯的礼物……能够同时避免物理与负能量伤害,却能最大程度降低对人体原有平衡影响的饰物——后者导致了它的制作过程异常漫长,还在他的行李箱里,准备明天给卡梅一个惊喜。   同一时刻,在奥尔加控制下的植物突然暴乱起来,牢笼产生了一丝松动,在奥尔加的尖叫声中,死灵骑士的长剑将神父干脆利落地斩成对称的两半。   地板碎裂,浓厚的负能量从深不见底的缝隙中窜出,好像有人在萨利埃里的地下室了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亚历克斯从里面走了出来,鲜红的灵魂之火在黑洞洞的眼眶中跳跃。   奥尔加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迎接她的是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这是煦德第二次杀死自己的妻子。   奥尔加的身体在两个不死者眼前颓然倒下,煦德面色苍白,眼睛中满是绝望与痛苦,但他依然能够牢牢地握住手枪,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然后是自己的母亲,然后大步走向他的兄弟,似乎要为他们开路——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共同行动时一样。   他经过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身边,在两个不死者尚未转身时,他向亚历克斯开枪。   在接触到负能量时,子弹经过伪装与遮蔽的表层消除,正能量咆哮着爆发,一连六发子弹被没有丝毫迟疑地倾泻到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身上。   胡安娜凄厉地叫嚣着,她从维尔格德的身体脱离,扑向煦德,在眼神空洞的男人还在麻木不仁的扣动扳机时紧紧地攫住了他,直到煦德身体内喷发的正能量将他们一起焚烧殆尽。   房屋震动,化为粉末,坍塌——死灵骑士抬起头,巨大的警兆握住了他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一颗流星正在笔直向他们袭来。   不,应该说,一颗小型氢弹。   ——时间静止。   死一般地寂静笼罩萨利埃里庄园,西撒丁,扩散到整个撒丁。   估计自己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的维尔德格看向亚历克斯原本待着的地方,肆虐而狂暴的能量之战后这里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黑暗——黑暗修补着他的身躯,等他能够用自己的身躯站立起来之后,一双洁白的,光滑,毫无瑕疵的手骨缓慢地伸出黑暗,指骨关节中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   “杀死他们。”那个熟悉的声音命令道:“杀光所有的人类。”   死灵骑士沉默地弯下腰去,接受了命令。   这是所有结束的开端。   ※※※   维尔德格睁开眼睛,他面前是一颗只有豌豆大小的“紫牙乌”,西兰王室的信物象征石——那么小,那么透明,没有一丝可见的裂纹与杂质,如同落在水中的细小冰雹,但它浓艳、纯正的颜色却能一一直渗透到灵魂里——一颗有着生命,思想与力量的,神遗留在人间的石榴种子。   这种宝石自古被认为是信仰、坚贞和纯朴的象征宝石,奇特的是人们确定石榴石可以保护荣誉和增强康,治疗各种疾病,但又相信,石榴石的颜色,会使敌人遭受更多的致命伤;而更多的人则认为,它能帮助人面对过去的创伤回忆,用另一个角度去诠释理解,达到平静喜悦的境地。   死灵骑士卷起嘴唇,他发现自己还在那个该死的湖里,躺在湖底,但除了身边的水,屁股和脑袋下面的沙子,身前的宝石,他没有办法感知到其他的东西。   “这就是你所恐惧的东西?”一个声音轻柔的提问。   “……不。”死灵骑士思考了一下,坐了起来,盘起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那不是我所恐惧的。”   那个声音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无意义音,好像是在惊讶。   “我所恐惧的。”维尔德格吐了几个泡泡:“……我所恐惧的是,我对此毫无恐惧……”   …… 第十六章 恐惧(2)   萨特张开眼睛,看见的是深绿而狭长的叶子,还有色彩明艳的花朵。   他沉稳地倾听着外界的动静——女性绝望悲哀的尖叫还在持续,他知道这样的尖叫最起码还要持续十分钟以上,因为他没有听到长老诵读经文以及依照宗教法宣布这个婚后通奸的女性应该被她的族人用石头砸死——接下来还会有语无伦次的祈祷,哀求,等到第一块石头砸到他母亲身上的时候,她反而闭上了嘴巴,不发出哪怕一点儿除了呻吟之外的声音。   她的孩子动作轻盈地穿过了石榴树形成的低矮甬道,在石榴树的另一侧,男人们正带着他们的牺牲品前往刑场,一路上,每一棵石榴树都在猛烈的颤抖,女性被她的丈夫与丈夫的兄弟提着手臂拖行,但她的手指还是自由的,她拼命地抓着每一样能够碰到的东西,好像那些潮湿的树枝中隐藏着真主亲自颁发的免罪文书,但最终,她的双手里,除了枝条与叶片断裂时留下的淡绿痕迹和它们造成的伤痕之外,什么都没有。   行刑的地方并不远,萨特甚至比人们到的更早一点,从一处比较大的缝隙中看出去,男人们的白色长袍中只有一点异色——他身形单薄的母亲裹着黑色的长袍,美丽的脸上满是惊恐,不停地簌簌发抖,两个执行者抓起她的手臂,强迫她站的端正点,然后将她塞进那个早已挖好,并且精心维护着的陷坑中去——人们抽去了陷坑侧面的挡板,细腻的沙子立刻埋到了她丰满的胸部下方。   萨特站了起来——这是他在以往的梦境中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是的,萨特清楚地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在前往西大陆联邦之后曾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回来过一次,采集了这里的水与沙子交给相关的实验室进行测试,化验——得到的结果是这看似洁净尝起来甘甜的水中含有极微量的特殊成分,这种成分与西兰沙漠中盛产的仙人掌中所含的,一种叫做麦司卡拉,可以起到麻醉与致幻作用的生物碱性质相近,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能够分辨出勇士与懦夫,代替真主做出裁决的神圣之湖只不过是一个类似于弥漫着大麻叶烟雾的密闭房间而已;人们跳入其中,即便紧闭嘴唇,那些成分也能通过皮肤,鼻腔与眼睛的黏膜被人体吸收,引起轻缓的幻觉与错觉,再加上少许的外来与自我暗示,再次经历一次自己人生中最为深刻痛苦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这是一个被药物诱发的噩梦,只要你意志坚定,甚至可以去修正它,改变它。   那些通过了考验的勇士如此,萨特也是如此,他一无所惧——恐惧并不是来自于灵魂,而来自于无知,在他已经明瞭了其中的秘密之后,又怎么会被这些虚假的景象与声音所困扰,迷惑?   当然,这样的“决斗”对那个撒丁王储并不公平,但他至少不会因此而受伤,死亡——在一个世纪之前,即便面对一国的王储,性情暴烈的西兰人一样会提出使用弯刀或者猎枪来决定心仪女性的归属——现在他只会被自己的幻觉小小的折磨一下而已,萨特真诚地希望他的心里没有隐藏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萨特在自己的幻境中微笑,他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莉莉的,只知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愿放弃——他将跳下飞机后莉莉所做的事情告诉了父亲以求得他的支持……正如他所想,没人愿意放过那样的力量,莉莉是撒丁国教的教徒,这没关系,只要她在西兰,那她的力量就是真主赐予西兰的恩惠……   嚄,萨特懊丧地将已经到了自己舌尖,即将倾吐出口的赞美之词咽下喉咙,这只是习惯,或说条件反射,他安慰地想到。   “真主保佑!……萨特—你是萨特吗?……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真主的旨意,还是恶魔的法术?”   父亲的惊叫让他回过神来,这个梦如此逼真,萨特微笑,他伸展了一下自己变得高大强壮的身体,向人群走去,叔叔们试图阻止他,他像推开一群拥挤在一起的小羊羔那样毫无困难地推开他们,长老在咒骂,祈祷,有棍棒与石块丢到他的身上,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或阻碍他的行动,他甚至在一声吼叫中打飞了一个障碍物——人类热腾腾的血喷撒在他的面孔上。   人们呼喊着真主与他的使者之名四散奔逃,萨特撕碎长老失落的经书,轻蔑地踩了一脚,啐了一口,才走到母亲身前,微笑着俯下身:“我来救你了,母亲。”他说。   在决定利用这个湖的时候,他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科学研究证明,人类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时,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这个梦境,做到很多在现实中无法做到的事情——萨特想要变得高大,勇猛,无所不能,然后从那些冥顽不灵的愚蠢血亲手中救出母亲——即便只是在幻觉与梦境里。   母亲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向她步步逼近的魔鬼,停格在二十九岁的秀丽面孔因为恐惧与徒劳的挣扎而变形,她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在萨特抓住她的时候达到顶点,萨特感到有点不耐烦,他拽起她,轻而易举地将她“拔”了出来。   他放下她,心愿已了,在梦里,他不可能继续将她送回西大陆联邦——现实中的时间也在流失,撒丁的王储也是一个勇敢而强悍的年轻人,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可笑的落败。   母亲的尖叫突然停止了,她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萨特非常奇怪自己会有这样的梦境——他弯下腰,想要听听母亲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听到她说。   “不信道,而且否认我的迹象的人们,是火狱的居民,他们将永居其中。那归宿真恶劣——伪信者必堕入火狱的最下层,你绝不能为他们发现任何援助者。”   萨特猛地从她身边跳开!   他看到了什么?   火焰从母亲的眼睛与嘴巴中冒出了出来,她的身体上长出铿锵作响的铁链,就像树枝从树干上长出来,她的脚下是火焰的鞋子,她的肩膀上是火焰的枷锁。   “真主啊……”她奇谲的叫喊着:“请宽恕我的罪,我认主独一的信仰没有动摇。”   从圣湖中浮出黑色的大门,它那么高,那么宽,几乎可以遮蔽天空——它被徐徐打开,灼热的风从缝隙间窜了出来,烤炙着萨特的鼻子,喉咙与眼睛,滚滚黑烟紧随其后,它让所有的一切陷入黑暗。   “光!我要光。”萨特喊道,他想要创造一个太阳,探照灯,手电筒,或者一个火星也好啊。   他的要求被满足了——血红的光,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火焰,烧灼着他的皮肤,无法忍耐的痛苦让他昂首嗥叫,不可计数的铁链拴在他的每一根骨头上,前方不可知的力量拉扯着它们,逼迫着他向前走。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不住地嘶吼,每一份痛苦都是那样的清晰,明确,他几乎无法再有自己的思想了,每一根神经都被痛苦所占据着。   黑色的大门后,火焰熊熊,燃料是石头与人类,每个人类都穿着沥青制成的衣服,被穿在铁链上,火焰就像被褥一样覆包着他们,周围还有无数的“古怪存在”用各种各样的残忍刑法折磨他们——萨特的母亲被两个这样的存在抓取,拖到一个类似于浴池的地方,里面是汩汩翻滚的沸水,她被丢入里面,和一些已经被烫掉皮肤,暴露着内脏与骨头的人在一起,他们如果试图爬上来,会有铁的鞭子抽打他们。   “你们是什么?!你们是什么?!”萨特喊道。   “我们是你所不信的存在,至高的真主所派遣在火狱中的天神。”   一个威严的声音回答道。   “伪信者(注释1),你的罪行比通奸者还要深重上千万倍,你赎罪的地方不在这里,你将在火狱的底层永远地被拘留,悔恨和求饶均将无济于事,以荆棘和毒物,脓汁充饥,食下后腹中像油锅和开水一样沸腾,不得休息,不得安宁,每时每刻在可怕的刑罚中辗转哀嚎!”   ※※※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他所恐惧的,正是他所抛弃的。”不死者说道,他的手轻柔地放在萨特的前额,在深黑的水中,他的手指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正因为恐惧,所以才要抛弃。”亚历克斯的目标回答道,带着一点若不仔细倾听就无法察觉的悲哀与苍凉。   “很有趣,他一面不可遏制地唾弃自己的信仰,一面又无比坚决地认定会因此受到惩罚。”亚历克斯温柔地分析道:“人类对于恐惧的认知,何等有趣——人类的恐惧,总是与他们的生长历程息息相关,独自行走,跨越不曾尝试过的高度,离开熟悉的地方,去做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只有摆脱这些恐惧,人类才能发展与生存;但总也有些恐惧与之大相径庭,毫无关联,你甚至无法了解它们的根源,恐惧黑暗可能是因为黑暗中有着野兽潜伏,恐惧昆虫与蛇是因为他们的同类或祖先在基因的记忆中留下的痕迹;恐惧与人相处是因为害怕受到外来的袭击与伤害……几乎每一个人类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恐惧——但这些繁多的恐惧,都只有一个源头,所有的表象都是它的变体、扭曲,或者转移。人们总是将无法处理,无法克服的恐惧覆盖上轻薄简单的伪装,因为相比其真正令他们恐惧的东西,这些伪装要容易处理的多——譬如萨特,他可以说自己是因为母亲的死亡而背叛自己的信仰,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安慰——一个不错的,可以让人理解的理由,而不是一些别的理由……”   “别的?”黑暗中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还会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   伪信者——这里的伪信者与d&d无关,指的是那些曾经信仰真主而又背离真主,或者欺瞒真主的人。 第十七章 恐惧(3)   “在那个人类女性死去之后,他依然会无比虔诚的祷告与祈求。”不死者漫不经心地更换了一个坐姿,白袍摇摇晃晃地在水中沉浮,让他毫无原因地想起来到这个位面的第一天,不过这些突兀的思绪并没有影响到他继续自己的论述:“惊讶,愤怒,犹豫,质疑,否认,拒绝……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获得新的知识之后,甚至可以说,新的信仰。”所以说,萨特恐惧的并不是自己对于母亲的背叛,也不是对于长老,父亲,传统,宗教法的背叛,而是对于最基础的,最根本的,信仰源头的背叛;原本他自己,自己的伙伴,兄弟,姐妹,父辈,祖辈,甚至于自己的后代也必将一代代尊崇下去的东西——但当他克服这份恐惧之后……巫妖在亚历克斯的躯体内耸肩,一个新的科学信徒产生了,正如他所说的,这是一个全新的,暂时看起来还不错的发展。   “他已经受到惩罚。”黑暗中的声音无比压抑与沉闷。:“他会幡然悔悟,重归真主的怀抱。”   “也许,”不死者谦和而无意义地附和了一句:“这就是你的工作不是吗?你帮助他跨越了这段恐惧——不可否认,这段时间,他会成为一个最为狂热地信徒——但只要离开这片水域,他就会慢慢地摆脱记忆的控制,省悟过来,他会为自己过于薄弱的意志懊恼地捶胸顿足,他会进一步地从各个科学角度来诠释自己所遭遇的痛苦,以此为论据否定你所守护的一切,并将结论公之于众——又一个被科学所营造出来的神奇地方,就像那些会让小球自动滚上去的坡道,每一年自动寻转360度的球形石块等等等等……”   不死者微笑着做个一个标准动作,将不祥的波动隔绝在外:“你的力量有限,而人类会尽快将痛苦的东西忘记而只记得那些令他们感到舒适与愉快的——而科学将会在他有生之年不断地加深他的信念,直到他彻彻底底地成为它的信徒,甚至选民—我们都知道,反扑的力量总是比较大一点。”   “那么就让他堕落下去吧,真主的火狱已经设置在他的面前——既然他无视我的警告,心甘情愿地沉沦在污泥里。”   “……可是,”不死者的眼睛闪着光,他的声音愈发甜蜜而轻细,他向前微微俯下身体,好像和自己的朋友耳语一般:“你没有感到恐惧吗?”   他脚下的沙一层层地翻滚了起来。   “这是一个预兆……终有一天,科学将会统治这里,就好像统治其他地方——你所守护的一切将化为泡影,消失无踪,即便想作为一种传统或娱乐留存下来也未必可得。”   “不。”这次黑暗中的声音回复的很快:“这是不可能的。”他自信地说道:“西兰是最为虔诚与热忱的,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他们甚至不介意献出所有的财产与自己的生命。”   “现在的西兰是,将来的呢?”不死者惋惜地说道:“你所守护的存在选择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大陆,选择了一个单纯的种族来将自己的种籽传播下去——这个选择大概是最为理想的,不与任何其他的国家接壤,也不会出现其他的民族与宗教——艰难却是唯一的生存坏境以及由此产生的,强悍而固执的性情,单一的文化,单一的信仰,单一的言论,铁一般的律法,世代传承的标准经文与仪式……”有点类似于费伦的扎哈拉,燃烧的世界,命运之地,扎哈拉的居民拥有坚定单一的信仰和高度发达的文明,然而正因为如此,半巫妖导师的书籍上注明他们可能是一种威胁,这并不是什么好词汇,而且受到利益驱使,为了探寻新事物和收集传说的冒险者及商人正在竭尽全力攻破这个堡垒;不过在巫妖被迫离开费伦之前,这个国家尚能保持完整,因为在费伦,人类虽然是主要种族且有着不容忽略的力量,但还是有着无数的智慧而强大的生物与之共享这个安身之所,没有那个种族可以为所欲为——最重要的,扎哈拉有着自己的神。   西兰的神早已离去——据巫妖的推测,甚至比其他的本位面神还要早一些——那些曾经在王室与神殿非常普及的神灯,飞毯如今只能在传说中找到。长老的经文与故事苍白无力且找不到任何值得信服的证据。   虽然信仰的传承依然在继续,但西兰人不惜以资源来强迫自己与他人维持传统的做法无异于饮鸠止渴,随着大量的资源外流,外来的力量,财富,新的知识还,特别是科学,一样难以遏制地流入了这片古老的土地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改变周围的所有事物,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一个无法给人类带来好处的宗教或者其他什么总是会被另外一个能够给人们带来好处的事物所取代,这是规则,至少在人类中无可动摇的铁则。   “但惟有真主才能给予人们救赎与安宁。”黑暗中的声音说道,亚历克斯的笑容略略加深:“你知道电视吗?”   “……呃,知道。”   “那么,卡通片知道吗?”   “呃,知道。”毕竟它能够通读每个人的记忆,只要他离自己足够近。   “那么……”亚历克斯说了一个很新的卡通连续剧名称,这个它可不知道,所以亚历克斯又很耐心地述说了一遍故事内容,对方也很礼貌地将这个很新但内容还是千篇一律的勇者斗魔王型的卡通片从头听到尾,不过最后它不得不表示了自己的迷惑。   “嗯,没发觉吗?”亚历克斯简单地点题:“这里面,挫败黑暗boss阴谋的是超级英雄,拯救全人类的是超级英雄,获得人们爱戴与尊敬的是超级英雄,而这个超级英雄是一个被高科技装备全面武装的人类——既不是真主,也不是真主派遣下来的天神或者使者——当孩子们被这些卡通片里的妖魔惊吓,而父母安慰他们将会有真主前来保佑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怎么说?他们会说真主没有这个能力保佑他?!这是很自然的,因为卡通片里没说真主能比所谓的超级英雄更为强大有力!甚至没有提到过真主以及他的使者。”   “……”黑暗中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说话——按照西兰的教义,是不能存在偶像崇拜的,真主,与真主的使者的形象甚至不能出现在神圣的礼拜堂里,更遑论是给孩子们观赏的动画片。   即便可以,难道还要神祗与动画片的超级英雄争夺孩子的喜爱吗?   “等他们长大一点,接触了更多的东西,——汽车,飞机,航船可以让他们随心所欲地四处游逛;电话可以让他们随时联系到亲友;电视,电脑可以让他们足不出户就能了解整个世界,而先进的武器与防卫设施可以保证他们不受外来的侵害,最新的医药与护理则保证他们身体内部的安全,人工培养的瓜果粮食可以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可是真主呢,没有人见到过他,也没有人感受过他的恩惠或力量——他对人们,几乎已经失去了切实的影响力——这种情况在两个世纪前已有端倪可察,譬如说:原本是为了裁断西兰国王的继承人以及坚定继承人的信仰而存在的你……以及,除了恐惧,还应该有爱、喜悦、惊奇、愤怒、悲伤,这六种是人类的基本情绪,它们也应该是你的力量吧。”   黑暗中的声音首次沉默不语——它的力量确实是来自于西兰民众的信仰,而随着外来力量的入侵,人们的信仰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这也是它抓住一切机会展示真主所留下的珍宝的缘故,虽然人们最后所记得的只有它带来的恐惧。   “你想要什么?”虽然已经是苟延残喘,但曾经读取过无数记忆的存在当然不会是个蠢货——它只是被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突然被人撕开暴露而有点“小小的”不适应和畏惧——即便无法读取他的记忆,它也能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不会去无缘无故地去浪费自己的时间与力量。   很强的力量。   “哦。”亚历克斯一派良善地伸出手,手掌里是两颗黑耀曜石——它们曾经被镶嵌在属于秘隐与魔宴两位首领的戒指上,拥有着支配的力量,能够帮助佩戴者支配敌友的一切,包括身体,感情,力量等等——不过它们现在死气沉沉,似乎从来不曾有过属于自己的意志与思想,不死者略为放开自己的压制与隐蔽,阴冷澎湃的负面能量立刻气势汹汹劈面而来,幸好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生物,不然大概会被立刻抽吸成森森白骨来代替沙子铺满湖底。   “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更为多姿多彩一点而已。”   不死者真诚地说道。   ※※※   湖水翻滚,人们高兴地看到一个黑色的头颅冒了出来,是亚历克斯,他向岸边游过来,肩膀上扛着昏迷的萨特。   然后是维尔德格,他抓着莉莉,小姑娘面色苍白,但还勉强保持着清醒。   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冒了上来。   人们喊着真主保佑涌了上来,有两个女性走出帐篷,给莉莉带来了一件干爽的黑色长袍,她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雅观——经过亚历克斯的时候,她本能地抓住了男子的长袍,亚历克斯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脑袋,嘱咐她先进帐篷里暖和一下——沙漠里,夜晚的温度是很低的。   医生们围着萨特,他没有什么外伤,除了全身湿透,昏迷不醒之外什么症状也没有,他的兄弟与叔叔们忧心之余还记得向亚历克斯表示谢意和敬意——毕竟提出以这个方式解决争端的是萨特,而且他还是亚历克斯带上岸的。   亚历克斯简单而温和地解说了一下入水后的情况——湖的底部突然发生震动,沙在水里形成浓厚的雾障,他准备浮上水面时看到了似乎失去自主能力的萨特,就将他一起带了上来。   如果不是去掉了中间的那一段,这个解说可谓非常真实。不过这个变故岸上与水里的人们是不得而知的,不死者自己的计算方式表明岸上的时间似乎只过了五分钟不到。   他在自己的帐篷里沐浴,更换了衣物,然后去探望了莉莉。   镇定剂对于有着正能量结晶在体内的莉莉起不了太大作用——她的思维异乎寻常的活跃,但身体与精神却差到极点,两者冲突让她非常痛苦——最后还是巫妖默发了一个睡眠术才让她真正地睡着。   据那颗紫牙乌宝石所言,维尔德格,莉莉也在它的考验范围之中,只是它拒绝告诉亚历克斯两人最为恐惧的是什么。   亚历克斯留下了那两颗黑曜石——他并不担心圣湖中的存在会拒绝这份诱惑——为了摆脱最深的恐惧,就算是最理智,最冷静的神祗也会变得愚蠢迟钝,而他只要耐心等待,那枚成熟的石榴会自行落入他的手中。   这也可以说是一份意外的惊喜——虽然对于最近好像已经和罗斯达成协议的旧约公教来说只有惊没有喜——一个原本就足够根深蒂固的异教同样有着能够展现奇迹的圣物,这个消息足够让那些枢机主教们烦恼一阵子的了。   ※※※   第二天早上,亚历克斯在清晨的雾气中走出帐篷,第一缕阳光穿过湖面时,祈祷报时人大声呼喊着人们起来行晨礼。   亚历克斯看到了萨特,他一个晚上就衰老了十岁,失去了几磅的肉和水分,罩在宽大的白袍李活像个幽灵,但他的眼睛就像湖水一样清澈明亮——全身都带着冰冷的水汽,似乎在帐篷里做过大净(祈祷前沐浴全身)——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湖边,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匍匐在地。   “赞美真主,真主伟大!”高亢的呼声从所有西兰人的喉咙中喊出。 第十七章 余音   踏上撒丁王室专机的时候,维尔德格左右转动着脑袋看了看,虽然不死生物的感知已经告诉他费力并不在这里,但他还是从驾驶舱一直走到了行李舱,连卧室的床底下与衣柜里都去查看了一遍,只差拆开天花板以及机舱内装饰板了。   “以圣哲的名义,费力是没有办法变成一只老鼠或者蟑螂的。”除非是自己向他释放变形术,亚历克斯靠在柔软而富于弹性的座椅里,信手打开面前的便携式电脑查看今天的新闻:“我假定你并未因前几天的事情收到什么多余的影响?”   维尔德格打开一个酒瓶,确定里面没有藏着费力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把自己抛到距离足有十五英尺之远的座椅上去,真皮座椅在他的体重下发出唧唧的响声,但杯子中的深红色液体纹丝不动——暴徒原本就很擅长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死灵骑士的加成则是锦上添花:“不,当然不是那个——只不过你要理解,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就像做梦的时候在苹果里吃到了一条虫子,在这个记忆尚未消失的时候,你在现实中吃到苹果一定会想要先切开看一看的。”   “我从来不会混淆现实与幻觉。”亚历克斯面前的画面不断地跳跃变化,他腾出一只手去拿温热的黑咖啡,另一手在电脑边上的便笺上做着计算,这是他来到这个位面后养成的新习惯——这些便笺纸为了这个需要都被裁减成普通的13*17英寸的信纸大小,而不是平常的3*3英寸见方,用金属圈装订,金属圈末端拴着一支削好但不是很尖的木制铅笔——亚历克斯并不怎么喜欢塑料,橡胶这些人造的东西,这一点现在很多人都知道。   “啊,只是感觉有点无聊罢了。别那么一本正经的,亚历克斯,你这样会让我想起我的历史课老师。”维尔德格嘿嘿地笑起来:“四十三岁,女性,未婚,处女。”   回答他的是一只夹带着劲风的铅笔,在维尔德格的前额中央准确地留下了一个直径一毫米的黑灰色印记后跳回了亚历克斯的手中,“连这点都很像,只不过她用的是粉笔。”死灵骑士摸着自己的脑袋咕哝,在亚历克斯作出任何一个标准手势之前调换话题:“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冒险经历?……非常有趣,亚历克斯,非常真实——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可以免疫大部分的精神攻击?”   他不知道这个话题比前一个更加危险。   “免疫以强韧为检定的精神攻击,以意志为检定的精神攻击不在此范围内。”亚历克斯合上了便携式电脑的显示屏,将便笺与铅笔推到一边,双手在腹部自然的交叉,他的黑眼睛盯着自己的死灵骑士:“那么,我们可以试着来谈谈,”他平静地说道:“它对你干了点什么?”如果维尔德格或者莉莉不提起,他不会追问或者使用别的方法探究,但他们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他也很有兴趣满足一下自己的研究欲望。   “别把我说得好像被一个该死的混蛋猥亵的未成年少女,”死灵骑士撇嘴:“我以为你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那么也别把自己说得好像一个灵吸怪蝌蚪寄居的类人生物宿主(注释1)。”亚历克斯慢吞吞地说道:“我能够了解你的身体状况,情绪,感觉,以及由此产生的灵魂波动,但没办法知道它们是由什么产生的,譬如说,你在看到裸女,汽车和手枪时的波动都非常相近,我可以知道你正处于喜悦之中,但如果我不能确认你所看到的东西的话,我是无法知道究竟是哪一种事物引起了你的正面情绪的。”   死灵骑士为他的譬如耸肩,然后简明扼要地将所有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不过我并不觉得那是我会为之恐惧的东西——萨利埃里不会恐惧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在选择了接纳你,保护你,支持你之后,我们可以接受任何一种由此而来的结局:“当然,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虽然它也许确实会发生。”   “不会发生。”   “呃?”   “不会发生。”亚历克斯再次强调:“你所说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嗯……是的,我相信。”维尔德格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他不得不对亚历克斯的话表示赞同——事实上,他在幻境之中也一直保留着这样的疑窦——亚历克斯这个小混蛋,与其说是小心谨慎倒不如说是刻板多疑,他讨厌脱离掌控的任何东西……当然也包括萨利埃里,也许有人认为这是一种监视与控制并且为之不快,但萨利埃里显然不会——完好地生存着比什么都好。   他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还有,不死者一样是有感情的。”   亚历克斯发现自己在某个地方太过疏忽了,也许是维尔德格的表现一直不错的缘故,巫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紫牙乌终究还是对死灵骑士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它找到了他所恐惧的,只是没有抓住。   维尔德格对不死者的理解,或说大部分生者对不死者的理解有误,他们认为,不死者在失去了种种感觉之后,感情也会随之淡漠甚至消失,这让他们感到悲哀与恐惧——这一点巫妖持谨慎的反对意见——他那位高兴时会跳舞愤怒时会唱歌郁闷时会磨爪的半巫妖导师也许可以被归入特别范畴忽略不计,但最少那些亡灵塔内外的不死者仍然有着极为丰富的情感,他们一样会生气,会哀伤,会暴怒,会沮丧……虽然站在生者的立场上会很难弄明白那些情绪的来源与表达方法。   他成为巫妖的两百年里也从来没有感觉自己会像一具“行尸走肉”,虽然这个词语从表面意义上来说确凿无疑,他还是认为,自己要比某些人类存在的更有意义和“生机勃勃”。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确实是缺少了某些东西,一种无法从人类的脑浆与灵魂中掘取的东西——他遵从导师的命令离开亡灵塔,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追索可以弥补这些缺失的事物。   虽然紧接着他就因为一场狂乱的位面风暴而意外地来到了这个低魔位面,他失去了原有的骨头架子,长袍,法杖,储物腰带以及其他一些重要的东西,只有灵魂——但他从萨利埃里……以及其他的生者那里得到了不少以前的自己没有察觉与寻找到的东西,不仅仅是指骨关节中的宝石——各种各样的情感与思绪在他的灵魂中堆积起来,空虚的地方被逐渐填满——他不知道这些是否就是他原先所缺失的。   但他很愿意拥有和保留它们。   “虽然某些感情会因为感觉而产生或者引发,但感觉并不是感情的源头——能够产生情感的只有灵魂。”亚历克斯认真地说道,他确定自己对于萨利埃里的情感绝对不是源自于卡梅妈妈的烤香肠和碎肉馅饼。   只要有着灵魂——维尔德格不易令人察觉地叹息了一声,他绷紧的心弦骤然放松了下来——无论怎样强大,怎样完美,一具没有任何情绪,感情的躯体,那只能说是一种恶毒的诅咒。   ……   “我爱你们。”   维尔德格眨了眨眼睛,他一时还不能把这句话与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亚历克斯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解除了维尔德格的迷惑与烦恼的同时,他也得以撕开了自己始终无法穿透的迷雾——“兄弟,我爱你。”   也许情感会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但并不意味着它必须被无视或者抛弃。   巫妖有着自己的骄傲。   ※※※   维尔德格直接从宽大的座椅上跌了下去。   不死者有点惊讶地看着“似乎”是被自己正面情感的表达直接打击倒地的养兄弟,他记得维尔德格经常把“兄弟,我爱你”当作早安与晚安来说,这一点即便转化为死灵骑士,以及亚历克斯成为王储之后也没变过。   维尔德格在座椅下蠕动——太可怕了!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停留在那颗宝石制造的幻境中——从婴儿期就足够缄默、含蓄、安静、内向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亚历克斯……圣哲哪,这简直就是另一场噩梦!   “有什么问题吗?”亚历克斯拿起自己的咖啡,有点冷了,他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下,遗憾地皱眉,他以为维尔德格会很喜欢——嗯,这种比较直白的表达方式。   “不……没有问题,什么问题也没有。”   维尔德格从座椅下面爬起来,他感觉有点头晕——不过死灵骑士毕竟有着极为强悍的自我恢复能力,他快速地爬了起来,坐好,从空酒杯里喝了一大口空气。   “只是有点意外,”他说:“我很高兴。”   随后他补充道。   “我觉得——你可以和煦德也这么说说——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死灵骑士满怀诚意地建议。   这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虽然他提的建议也许真的很不错——有时候会变得相当恶劣的不死者想道,相比起维尔德格,煦德的反应有着更大的可供想象空间。   “还有……”维尔德格向后方的舱室抬了抬下巴,莉莉正在自己的房间假寐,这次她的精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鼓励一下,嗯?她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行。”   亚历克斯仍旧保持着那种温和浅淡的笑容,但维尔德格觉得它比前一刻少了某些东西。   “她不行。”   不死者的语调平淡而客观,不带一丝感情。   ※※※   女神的婚典篇章——完。   注释1:   蜕变(Ceremorphosis)是灵吸怪蝌蚪变成成年灵吸怪时所要进行的一种恐怖的变形过程。这个作为机密被灵吸怪所严密保守的名词来自古代口语——“cere”意为“脑”,“morphe”意为“形态”。蜕变过程开始时,成年灵吸怪将把一条发育完全的蝌蚪植入一个处于无助状态的类人生物的耳朵里。灵吸怪蝌蚪将钻入牺牲者的脑部,迅速吃掉其灰质并以自己那污秽的体组织取而代之。在其影响下,蝌蚪将与牺牲者没被吃掉的下脑干融合,抹杀所有残余的人格与灵魂,当这些东西从肉体中彻底消失后,灵吸怪蝌蚪将把它作为自己的躯体使用。一天之内,牺牲者的肉体在形态上也将开始发生变化,直到(见第7页的“解剖,能力与缺陷”)完成一个成年夺心魔的创造过程。   蜕变过程中宿主自己的体组织将由灵吸怪的所替代,当变形过程结束,原先的宿主将不复存在,“驱除疾病”,“接触诅咒”,“复活死者”,“复原术”,“完全复活术”或类似法术都无法逆转这个过程。此外,在蜕变后这个灵吸怪不会从牺牲者那里继承到任何共通之处,也不会获得其性别特征。 女神的愚者 第一章 开端   “上帝保佑你。”   与约定的时间分毫不差,威廉先生等待的人出现在他的房子门前——一个面部轮廓清晰干净的年轻女性,也许“干净”这个形容词会令一般人觉得难以理解,不过你只要想象一下克里特岛出土的弥诺斯王时期的陶器上所描绘的女性头像就能有个大概的了解了——她个子很高,甚至超过一般的撒丁男性,肩膀平而宽,腿很长,这让她有着一种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的美感,而她穿着的灰色丝绸衬衫和黑色的长裤加重了这一错觉。   “上帝保佑你。”威廉匆匆地回应道,他为自己尊贵的临时客人拎过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小手提箱,然后目送着自己的客人走下门廊前的阶梯,大步经过狭小但非常精致的花园,推开那两扇装饰性的格栅木门,穿过人行道,来到停在路阶边的汽车旁,她从车头那儿转了个圈子,打开了驾驶室的门,消失在汽车黑亮的顶盖下方,路灯为之投下的细长影子也随之消失。   威廉的房子位于一处因为没有商店与旅舍,或者别的什么服务设施而显得格外僻静整洁的街道上,现在大约已经过了九点,路灯亮了,喜欢骑着自行车与踏着骨碌碌滑板从你身边一掠而过的孩子们已经回到各自的家里;每个房子前的长门廊上,那些喜欢坐在摇椅上轻轻晃动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也已经离开——威廉注视着周围的几栋房子,它们的餐厅位置亮起了橙黄色的温暖灯光——这个古旧的小区里几乎每栋房子都有着类似的结构,而结束一天工作的人一定更乐意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和报纸等着丰盛的晚餐被摆上桌,好在满足精神之后满足自己的肉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穿过餐厅,客厅,门厅,门廊,花园,甬道,去注意这儿发生了些什么的。   “那是谁?威廉?”一个声音突兀地问道,在威廉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声音变得更高并且刺耳起来:“你给了她什么?”   威廉回过头,发现站在房子另一端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她拖着旅行时用的箱子,还有他们的孩子,裹着驼色的开司米围巾,米色丝绸连衣裙下的纤细小腿打着哆嗦——威廉真诚地希望这是因为夜晚的寒冷,而不是愤怒。   “我想我能解释……”威廉跑过去,为自己的妻子殷勤地打开格栅门:“不过你怎么没去你妈妈家?”他特意为他们买好了火车票——事实上,他们应该在一个月之后回来。   “你最好能解释。”他的妻子推了一把孩子们:“进屋子去,这该死的天气,突然之间冷的就像是十二月。”她把行李交给丈夫:“火车误点了,我不想在车站干等6个小时,所以先回来——那个人是谁?”   “嗯……说来话长……”   ※※※   鲍·威廉是一个出版商,同时也是一个虔诚的旧约公教教徒——撒丁国内现有的七千万旧约教徒之一——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新旧两教最为激烈与矛盾的时期早已在几个世纪前结束,现在的国教神甫并不会拒绝他进入教堂,祈祷或参加弥撒,领取圣餐,捐款等等。   他也遵照旧约经文里所要求的,早晚以及用餐前祷告,在房间里摆设圣画像与十字架,娶了一个信仰相同的妻子,生育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这两个有着栗色头发的小鬼总是能弄得他团团转——他们跑进屋子里,把外衣和鞋子丢在沙发上,打开所有房间的灯,然后奔进厨房,在水槽边争抢着先洗手,弄得两个人都湿漉漉的,打开冰箱,拿出冰冷的牛奶与麦片,还有冰淇淋和黄油,面包,培根——三个人原本准备在火车上吃晚餐的——现在他们饥肠辘辘,但精神奕奕——这可真糟糕。   威廉一边在女儿的指正下重新制作麦片粥——麦片要先倒进去,然后才是牛奶,不然会直接影响麦片的味道——威廉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影响,但他同样不知道怎样拒绝自己的女儿——在六岁的女孩儿模仿着自己的母亲仰着下巴垫高脚尖骄傲而努力将满足了她苛刻要求的麦片粥倒进牛奶锅的时候真是难以想象的可爱——她泼掉了五分之一。而他们的母亲则忙于把他们四岁的小儿子从摆满了危险品的刀具架面前拉开,他正准备挑选一把合心意的刀,好自行切开面包放进培根,母亲表扬了他的观察能力,但请求他只要坐在餐桌前不要动就最好不过。   一对夫妻现在顾不得那个解释了,他们费了足足一个小时才终于在简短之极的餐前祈祷后喂饱了自己和两个小恶魔,然后是安排他们洗澡,父亲帮儿子,母亲帮女儿,两个人走出浴室的时候就好像经过了三次世界大战,男孩早已准备好和父亲进行一场局部对抗性战争,而女孩则不断地想从母亲手里争取独立与自由——结局都一样混乱。   但要想让一个妻子忘记自己的丈夫把自己弄走之后鬼鬼祟祟地在家里接待了一个年轻女性并且在临走的时候赠与礼物还恋恋不舍的目送她离开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坐在床沿的威廉太太用一个低功率吹风机,就是那种吹出来的风会使你感到身处春末夏初时节的吹风机——为趴在她腿上的威廉先生吹干耳朵里的水,小男孩的淋浴龙头激水攻击无孔不入。她一边让吹风机嗡嗡的响,一边问道:“那是谁?亲爱的?”   “……呃,什么?……”实际上威廉先生已经在这种难得的享受下昏昏欲睡了。对妻子的问话他的反应相当迟钝。   威廉太太将那只吹风机抵到他的太阳穴上去,好象那是一把枪。   “好吧……我可以向圣哲发誓,我只是接受了一个朋友的委托……嗨!”威廉先生大叫起来,吹风机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跳了起来,但立刻被按了下去。   一双有力,冰冷的大手。   威廉可以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的妻子四肢摊开倒在床上,好象昏了过去——她仍然有着呼吸,心跳有力,威廉的耳朵就紧贴着她的胸脯。   “最近应该有人拜访过你,威廉先生,和我谈一谈好吗?——相关事宜。”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温和,除此没有特征,语尾的起伏很小,但不至于让问句听起来像陈述句。   威廉的呼吸停止了——他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就找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个瞬间,他想要这个男人向圣哲发誓,不伤害他,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但很快,也许只有一两秒,一根只有半个手掌那么长,但细如牛毛的针刺入了他的大脑。   “所有的消息。你所知道的,说出来吧。”   ……   五分钟之后,“愚者”放开了手中的猎物——他就像一个影子那样悄无声息地从昏迷的夫妇身边站了起来,走出他们的卧室——经过圣哲的画像时他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走廊上的灯早已关闭,但木质踢脚线里每隔5英尺左右就会有一个1瓦的嵌入式小夜灯,它们照在色泽温暖的木地板上面,一直延伸到两个孩子的房间与楼梯口,不速之客略一停顿,走进了女孩的房间,女孩睡的很沉,姿态很正确,很优雅,只有粉扑扑的脸蛋儿和蓬松的栗色卷发露在外面,手臂摆在身侧——男人在她的床边停留——然后离开。   还有一个小男孩——男人走近他的床铺,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孩子没有睡着,他的床头灯开着,男孩坐在被子里,抱着一本孩童版的带插图经书。   “你好,”小男孩惊奇地打量着他:“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   “我找你的父亲有点事。”男人温和地说道:“为什么你还不睡?”   “我在等我妈妈。”男孩向客人展示那本书——他很习惯经常有陌生人来找自己的父亲:“她得为我读一个故事,然后唱一首歌,我才能睡着。”   “是吗?”男人拿过那本书,翻阅了一下:“你是个虔诚的小信徒,孩子。不过你的妈妈今天有可能没办法读故事和唱歌了,我给你读个故事好吗?”   “那唱歌呢?”   “如果你愿意听我唱歌的话。”   “如果不是很难听的话,我是不在乎——但妈妈说假若在外面唱很难听的歌会被抓进监狱——所以爸爸只能在浴室里唱。”孩子缩在被子里,发出呵呵的傻笑声。   男人忧郁地微笑了一下:“我会很小声的唱。非常非常小声,除了你我没人能听见。”   他再次翻开那本书,找了一个简短的小故事慢慢地念了一遍,然后轻声地哼起一首曲调优美的圣歌。   “主里安睡,主里安睡……何甜美,何安慰,再无累赘:再无疲惫,再无伤悲,再无流泪……睡到救主再归回,醒来改变更甜美……”   “我没听过这首歌—”孩子小声地说道,慢慢地合上眼睛,他感觉到男人的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一种温柔尔温暖的沉重覆了上来。   “我要睡了。晚安,谢谢你……先生。”他模模糊糊地说道:“愿上帝保佑你。”   “……息了劳苦,息了劳苦,又有福,又安舒,脱去重负,脱去烦务,脱去世俗,脱去忙碌;安息一晚等再曙,起来得尝更有福。”   男人从男孩的床边站起,熄灭了他的床头灯。   “与主同在,与主同在,又可爱,又可拜,远离尘埃,远离灾害,远离挂碍,远离惊骇;同在直到同主来,彼此再见更可爱。”   他走出房间,转过走廊,从厨房的后门经过花园,走出这栋房子的阴影。一辆车子正在更为僻静的一条小道上等着他。   “他们找到她了。”车子缓缓启动,司机向他回报情况:“您的推测非常正确。”   不是推测,是读取——一种来自于黑暗生物的肮脏手法,男人微笑,他经常想,如果能够稍微泄露一点的话,这些有幸接触到他们的年轻人或许对“愚者”会有一个全新与正确的认识。他将视线转往车窗之外,那一片黑暗之中。   小区依然寂静如故,这里的居民并不知道一场悲剧正在他们中间悄悄落幕——而意外事故的火焰将会湮灭一切不应留下的痕迹。   ……   “好得无比,好得无比,真欢喜,真安息,有所依倚,无绊无羁,有所遮蔽,不渴不饥;好到复活同被提,穿上身体更欢……暂时离别,暂时离别,非永灭,非永绝,不像花谢,不像月缺,乃是过夜,乃是安歇;歇到天使来提接,主前相会不再……” 第二章 愚者(始)   距离出发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王储的私人秘书之一在门外的走廊上巡梭,犹豫着是否应该去提醒一下殿下——他的前任,也就是现在已经是撒丁最高法院法官的费力勋爵以及他所得到的资料,都清楚明白的表明,王储是一个极度守时(无需任何提醒)而且不喜欢被突然打搅的人——尤其是他的房间门扉紧闭的时候,能够直接进去的人只有他的养兄弟与侍卫官维尔德格·萨利埃里,而现在那位大人正在庭院里百无聊赖地逗弄两条皮毛乌黑发亮的纽利伯顿犬,这种狗往往会被切去耳朵,眼角低垂,眼睛外角到嘴唇外角的皮肤有着显著的褶皱,看起来很愚蠢,单一但攻击,就是不死不休,而且喜欢吞吃被它杀死的猎物,包括人。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它们一直就是西撒丁“家族成员”的最爱。   用来昭示恐怖与权势。年轻人收回自己从窗户边缘投出去的视线,尽量不要让自己的畏惧与憎厌表现出来——他和其他几个侍卫官与秘书一样,都是典型的东撒丁中上阶层出身,聪明,健康,富有活力;和王储亚历山大年岁,喜好,学历都非常相近,而且对王室与国家都足够忠诚——他们的履历与面试都有女王陛下的近身女官长朗巴尔夫人亲自过目,审核。   他们或许在别的地方可以拿到更高的薪水,抑是获得更好的待遇和福利,但在王储身边工作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未来国王的亲近,信任以及好评意味着你将比其他人更容易与顺利地走向政坛;尤其在这个阶段,因为盘踞了首相位置长达四个世纪之久的阿涅利家族的猝然倒台与亲卡洛斯派贵族因为“没头脑”罗莎丽娅的拖累而导致上下议院,政府的各类机构中不约而同出现了数量可观的空缺——这对于胸怀政治抱负的年轻一代是个无比难得的机会,毕竟在此之前,年长一代人之于权力的垄断地位,令的三十岁下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进入高层的政治决策机构。   玛丽亚女王陛下显然对此抱持着乐见其成的态度——她虽然还可以再继续做上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的女王(女王可没有退休年龄这一说法),但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亚历山大殿下一旦有了足够的执政经验,女王陛下一定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前退位。   熟悉王储与被王储熟悉的他们将是未来国王的最佳助力与支持。反之亦然。   私人秘书不由自主地将眼神凝聚到手里的日程表上去,密密麻麻的字母一行紧挨着一行的整齐排列着,和女王陛下一样,王储的行程也已经安排到了分钟甚至是秒,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如果王储想在某次用餐后加一杯咖啡或者甜品的话,接下来所有的行程都会被打乱——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三分三十秒,他听到了很轻的咔嗒声,王储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亚历克斯从里面走了出来。烟灰色的修身套装,白衬衫,色泽暗淡的灰色丝绸领带,除了手表之外没有多余的饰品。   年轻的王储从三层的房间走到底层门厅,紧跟在王储后面的秘书听到维尔德格命令那两条巨大的凶猛动物离开的声音,在门前的阶梯上王储与他的养兄弟会合,维尔德格非常自然地占据了亚历克斯左后方,大约一臂之遥的距离。   “那个家伙在你的门外面转悠了足有十分钟。”维尔德格低声哼哼。   “我想他是想提醒我出发的时间快到了。”亚历克斯回答。   “他应该知道你不需要提醒。”   “这原本应该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费力也用了很长时间才能够在这方面“信任”亚历克斯。:“他至少没有冲进我的房间。”   但他干扰到了你——在亚历克斯想要一个人安静安静的时候,最好能离他远点,走廊上的厚地毯与沉重的木门只能屏蔽掉普通人认知范围内的大部分声音。   “我说……”维尔德格懒洋洋地将自己的身体抛进亚历克斯的邻座,“如果说费力是有自己的事儿要干,为什么其他的人也跟着调任?”作为一个家族成员,维尔德格很讨厌某一条早晨起来之后身边全换了新面孔。   “他们不会让一个工作人员和王储相处的太久,以免产生依赖性,不管是哪一方面的。”   “哦……那可真是个好理由……可惜了。”女王最想调换的人大概是自己,维尔德格卷起嘴唇,抬起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为了让亚历克斯摆脱萨利埃里的影响,女王陛下不遗余力。   亚历克斯微笑了一下,改而关注车窗外——车辆已经驶入街道中,街道的两侧人流如织,人们身着复古的鲜艳衣着,紫荆,黄雏菊、野蔷薇、野草蓓、金银花……古式的灌木玫瑰……难以计数的鲜嫩花朵覆盖着整个城市,包括移动着的车辆与人群——撒丁人喜欢用花卉与彩衣,狂欢来作为七月圣十字节的开端。   经过一场大浩劫的瓦林西亚市在这一年终于完全恢复了原有的勃勃生机,数年前的烈性痘病毒似乎没能在这个城市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记,又或者说,撒丁人用自己一往无前的勇气与热情将自己的悲哀与伤痛收藏了起来,但无论如何,他们没有忘记那些曾经予以他们帮助与支持的人——亚历克斯,莉莉,希法斯·凯恩大夫……瓦林西亚市的市民邀请他们参加这一次的圣十字节,并派出代表向他们表示感谢与赠送礼物。   警用摩托护卫在车辆两侧,保持着一个缓慢而稳定的速度,驾驶者们礼貌而温和地向那些兴奋的市民们发出警告——不要依照圣十字节的习惯向这辆车辆投掷花束——很快有人猜出了这部车辆中的乘客,人们高兴地呼喊着亚历山大(守护者)的名字,一边举起花束左右摇摆,但都克制住了自己——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在这里会不会有个在花束里装上了炸弹的恐怖分子,他们的热情很有可能遭到最冷酷无耻的利用。   ※※※   莉莉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了人们的呼喊,她站起来,从窗口向下望去。   “是殿下吗?”她身边的小女孩问。   “是的。”除了亚历克斯,还能有谁呢——守护者。   这栋精致的小房子是市政府的产业,它被赠送给莉莉所负责的撒丁慈善基金会,莉莉来到瓦林西亚市的时候,就住在它的二层。发问的是希法斯·凯恩的小女儿,一个可爱的小天使,黑色长袍般的丝绸裙子上上缀满银色丝绦和亮晶晶的金属片,带着人造水晶手镯与银项链,走起来哗啦哗啦的响——因为这个很有主见的小家伙坚持要做一个女巫,而她有个极为纵容她的父亲。   莉莉在小渔村的女朋友们基本都已经结婚了,他们之中之中最早生育的孩子也快要和面前的小女孩一样大了,莉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突然涌上来的孤寂与渴望压下去,她站起来,在全身镜前整理自己,这身包括着珍珠项链与手镯的银灰色礼服是王室服饰顾问助手送来的,她今天理所当然是王储的晚宴女伴。   “我们玩占卜吧。”小女孩尖声尖气的提议,在沙发前的小圆桌摆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副yuker塔罗牌,这类塔罗牌是西撒丁港口城市非常流行的一种,名字源于一个男巫,据说相当灵验——女人们经常在家里占卜出海的男人是否能够平安归来,在莉莉原来的家里也有一副,她也和自己的女伴玩过几次。   “抱歉,时间不够了。”莉莉温和地说道:“我们要准备下去了。”   “还有点时间——女孩子得矜持一点,他应该上来迎接你。”小女孩老气横秋地说,莉莉翻了个白眼,凯恩大夫对自己妻子的温柔与迁就几乎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而且很明显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女儿,也许就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少受到影响才把小女孩塞到自己这儿来的?而不是她起初认为的……不让这个难以对付的小家伙插在他们难得的二次蜜月之间?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莉莉……求你。就一次。”小女孩跳下沙发,祈祷般地合起手掌,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却没有伸手抓她的衣服——这种定型的礼服很容易出现皱褶,她虽然还很小,有着这种年龄孩子特有的任性与骄傲,却还不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为所欲为的小恶魔。   莉莉向窗外看了看,这个精致的小房子位于一个缓坡上方,弯弯曲曲的车道与甬道确实要耗费不少时间,但让她身着礼服站在车道一侧傻乎乎地等待似乎也不是亚历克斯的风格。亚历克斯的行程表应该将“迎接”的时间算了进去,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十五分钟,按照亚历克斯精益求精的时间观念,十分钟的差异已经可以说是很大了。   “圣三角,一次。”   小女孩欢呼着跑回原来的位置。   圣三角是塔罗牌最为最为快捷,简单的一种推测法,如果一切顺利,用不了五分钟。   当莉莉坐到小女孩的面前时,一阵隐约的不安从脚跟一直蔓延到发尖——她第一次到贝弗里的时候,亚历克斯就曾告诫过她,尽量不要玩这种“游戏”,“任何企图探查,干涉与挑战命运的事情都是危险的。”他这样说。   小女孩的动作很快,在将22张主牌牌拿起来。由最上面的第一张数起,数到第七张时,把第七张拿出来,放在倒三角型最下方的那个位置,数过的牌放在一旁,不再需要它们。然后,对剩下的牌重新再数一遍,把第七张取出,放在左上角,同样再来一次,倒数第二张牌放进右上角,最后一张牌放进牌堆。   “你要算什么?客人?”   “什么都行。”   小女孩耸肩:“随便你。”她说。   第一张掀开的是过去,逆位的女皇,平庸,任性,困惑、缺乏上进心、轻浮、损失、爱慕虚荣。   “哦,很准。”莉莉快速地说。   第二张是现在,倒吊人,正位。代表:接受考验、行动受限、牺牲、不畏艰辛、不受利诱、有失有得、吸取经验教训、浴火重生、广泛学习、奉献的爱……但也表示着事业会有短暂的停顿,感情上同样需要反省的时间。   “唔……似乎也……”莉莉皱着眉,勉强地笑了一笑,也许是自己一开始就抱持着和孩子做游戏的态度——她觉得并不是非常准确……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好,没什么问题。   最后是未来,逆位的愚者。   自负、固执、不安定、墨守成规、缺乏责任心、生活在梦幻中、不现实、不会应变、停滞不前、行为古怪、方向错误、感情不稳定。   小女孩看了看附带的解说,张大了嘴巴。   “哦,”她说:“你的未来看起来应该不会那么坏。”   她安慰莉莉。 第三章 愚者(1)   从威廉先生那里离开的年轻女性走进火车站的女性盥洗室,白亮亮的灯光下,占据了半面墙的镜子只映出了她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她看了看周围,然后选择了最里面的一个隔断走了进去,关上门。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在车站临时停留的女性乘客们向车站管理人员投诉女性盥洗室有一个隔断总是从里面锁着,叫喊没人回答,从下面看也看不到人的双脚,管理者立刻赶了过去,用特殊的工具将隔断门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管理者不由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止一个车站或者候机处的卫生间曾经发现过吸毒者的尸体,虽然现在撒丁的吸毒者正在以一个飞快地速度减少,但这类现象还未完全绝迹。   最后这件事情被归结为一个孩子气的恶作剧。   罪魁祸首快步走在街道上,她原本整整齐齐的及肩短发不知道被什么人修剪得一塌糊涂,从半英寸到三英寸长度不等英寸,散发着浓厚的水汽,揉搓得乱七八糟,她从口袋拿出一顶鸭舌帽戴在头上,鸭舌帽很大,不但遮住了她的头发还将眼睛与鼻子的上端全部被笼罩在它的阴影里,只露出没有血色的嘴唇,尖瘦的下巴,衬衫被封闭在宽大的牛仔夹克里,长裤也换成了灰褐色的棉布紧身裤,从来没有穿过的衣服让她感觉到有点难受,但现在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整理和习惯——有人在跟踪她,这让她不得不放弃了原先乘火车前往撒丁首府的计划。   她提前换了衣服,剪掉了头发,碎头发冲进马桶,然后踩着马桶爬过女性盥洗室与男性盥洗室之间的隔墙,从男性盥洗室后方的安全通道离开灯火通明的候车室——圣哲保佑,在她艰难地翻过隔墙的时候,男性盥洗室一个人也没有。   街道上空无一人,她不由得为自己的小计谋感到骄傲——从一本圣者传记中偶尔看到的内容启发了她。   路灯噼啪作响,忽明忽暗,她条件反射性地抬起头来,去看那些灯泡,然而一缕冰凉的风就在此时滑过她的喉咙——她挂着十字架的链子首先被割断——一道璀璨的光芒猛然在昏暗的街道上亮起,含混的叫喊被巨大的力量迅速地抛在身后,她天旋地转的同时感觉好像被人迎面泼了一杯热水——她被恶狠狠地抛在一堵粗糙的墙壁上,全身就像做了整夜的赎罪礼那样的疼痛,眼前发黑,一时间动弹不得。   熟悉的唱经声唤回了她逐渐远去的理智,她发现自己倒在一个高大的落地窗户旁边,窗户上用各色玻璃镶嵌出圣哲使者的形象——这是一个教堂,她挣扎着站了起来,一边迷惑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一边习惯性地将自己弄得整齐点,她觉得脖子这里湿漉漉的,以为自己摔进了水坑里,但脖子那儿的液体越擦越多,她凑近窗户透射出的彩色灯光,几次努力,才惊愕地发现,那是温热的鲜血。   她看向窗户,玻璃上映出一张死气沉沉的面孔,脖子上的伤口就像是魔鬼微笑的嘴唇那样可怕张开着。   ※※※   当女孩捂着脖子上的伤冲进中厅的时候,在明亮的中厅里只有两个祈祷者,一个教堂里的侍者,当他们被意外的声响惊动,然后看清来人的形状时,他们齐声低低的喊了一句“圣哲保佑”,侍者甚至还画了一个十字,他向受伤者跑了过来,正好扶住了她,没让她直接倒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堪称粗鲁地扳开年轻女性捂住伤口的手掌,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被利器割裂的伤口,随后抓着她的手放回原处:“不用害怕,这种伤口不致命。”他想要检查一下其他地方的时候,女孩抓住他,竭尽全力地喊——她以为自己在喊,实际上声音很小,但不妨碍寂静的中厅里所有的人都能听到那个含糊但已经足够明白的单词。   剩下的全都变成了微弱的呼噜声,血沫冒出她的嘴巴,但这些已经足够侍者敏捷地抱着她躲过了第二次袭击——从空中突然出现利刃差点就完成了上一次未完成的任务。   刺杀者的刀锋毁了一排座椅,还有下面的地板,他并不沮丧,他的目标不会再有第二个保护着她的圣物了,而这里都是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人——他没有丝毫停顿地挥起自己的武器——下一刻,他被打了出去。   两个祈祷者在他出现之前就跳出了原先祈祷的地方,现在他们躲藏在坚实的大理石柱子后面,其中一个居然随身携带着大口径的双管霰弹枪——一拉枪掣,至少二十英尺见方都是巨大杀伤力的铁碎片的那一种,哪怕你伸手再敏捷,防护再严密,只要你还有这实体,这种愤怒咆哮的武器都能够产生不容小觑的威胁性,而且另外一个祈祷者的大口径手枪也对上了他。   其结果就是他被两个普通人打翻在地。   听到枪声,他在外面负责警戒的两个年轻随从从十字建筑交叉点处的侧门冲了进来——他们迎上了正从祭坛后面的忏悔室里奔出来的神父和另外一个人,正确点说,是他们的枪口。   他们和这些莫名其妙随身携带强劲火力的人交上了手,难以归类的神圣力量与铺天盖地的纯物理性质的弹头、火药相碰撞,在这个小教堂的正厅点燃最为绚丽的焰火——时间过去了整整三分钟,“愚者”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目标就在附近,却无法明确和接近——魔鬼才知道这些人类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枪械,子弹和其他种类的危险品,他甚至遭到了小型榴弹的袭击。   在警车呼啸而来的前一秒,“愚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挥手割断了她的脖子,确定对方的生命迹象完全消失后,抛下自己断下的一只手臂与随从的尸体离开。   ※※※   “你要找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殿下。”神父平静而柔和地陈述道,就好像在站在讲经台上念诵一段作为过渡的经文——他看上去狼狈不堪,黑色法衣残留了大半,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最少也有一打以上的伤口,伤口内部的肌肉如同玫瑰的花瓣那样柔润鲜红,苍白的皮肤向外卷起,好像折了页的书,某些地方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泥灰。一道清晰的锯齿状的伤痕越过他的额头,差点就毁掉了他的一只眼睛:“别看啦。”他注意到女孩正在观察他的伤口:“这些都要不了命——你找殿下有什么事情,能够和我说说吗?……不能,那么你的名字?希望它不属于机密范畴。”   “贞德。”年轻女性说道,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这是个神圣而悲伤的名字,”神父说道:“或许还有点不走运,但是我的孩子,你很幸运。”一瓶只有3盎司容量的小瓶子好好地呆在他的袋子里,里面的金色液体散发着温暖的生命气息——萨利埃里家族重要员工的特别配备。   不过这个小东西可救不活死人,能够弄走那个该死的疯子还是得感谢撒丁国教寥寥无几的圣物之一——它力量微薄的甚至很难察觉,但在必要的时候足以救命。   “愿圣哲宽恕他们的罪。”与那个遭遇悲惨的圣女同名的年轻女性艰难地在胸前划上一个十字:“愿圣哲保佑善人!呃……请宽恕……我……”她有点犹疑地看向神父肋下的枪套,黑色的牛皮制品在白色衬衫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神父惊讶的挑眉——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神职人员:“我以为你知道这里是西撒丁。”   ※※※   “教宗的使者。”   亚历克斯将那份密函放回白色蓝条的公文信封里:“她要见莉莉。”   原本毫无形象地瘫软在躺椅上的维尔德格嗯了一声,一瞬间便如同微风一样轻盈地跳跃到亚历克斯身边,拿起了那份密函:“他们想干什么?”他拆开密函,发现它意外的厚重。   附后还有贞德的个人资料——她是负责现任教宗生活起居的五位嬷嬷之一的侄女,自幼父母双亡,在圣约翰隐修院中长大,但曾经应圣哲的召唤在外界生活过一段时间,是一个宗教性慈善组织的会员,虔诚,坚定。   “希望不是另一个罗莎丽娅。”维尔德格说,他的嘴角在厌恶中微微扭曲。   “我想不是。”亚历克斯淡淡地回答:“应该不是——她坚持要见到莉莉才愿意说出自己的来意。不过没关系,大概可以猜的出来。”他拿起一份新闻剪报,维尔德格接过去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教宗病情稳定,可以进食日常食物,感冒和呼吸系统等毛病都有改善……”维尔德格的嘴角不再揶揄地翘着,而是拉直,几乎变成一条线。:“和王室一样对吗?不是死到临头决不公开病况——现在那位大人的情况不佳?”   “恐怕不仅仅是不佳。”   亚历克斯将微笑藏在眼睛后面。   “他们需要莉莉。” 第四章 愚者(2)   在世界的另外一端,教宗已经离开了医院,回到了自己的官邸——在清晨7时于私人教堂做完弥撒,独自进早餐,无人为他简报新闻,剩下的上午他用来祷告与遵照医师的指示休息。在午餐之前,他出现在书房窗口,频频向聚集在教宗官邸前广场上的各国朝圣人士致意,并降福他们。以印有他印玺的金边餐盘享用完他的午餐后,一整个下午与晚上,教宗都在独自读书、写讲稿或阅读神学作品。   当然,祈祷也是必不可少的,教宗以沉思与祈祷从圣哲那儿得到力量——所有的一切,以祈祷开始,一切以祈祷结束,他坚如磐石的信心与抵抗痛苦的毅力,均是来自于对圣哲毫不动摇的尊崇与热爱——即便他的活力与生机几乎已经在长达近一个世纪的生命中消耗殆尽,但他的灵魂依然能够在每一次祈祷中获得新生。   翡冷翠城邦里最小的一个城是他出生的地方,5岁开始接受旧约圣典教育,11岁进入当地修道院创办的寄宿制学校,20岁的时候进入神圣公国神学院聆听神的教诲,他不但神学造诣深厚,而且还能用公教的传统精神严于律己,因此深得教师与院长——一个枢机主教的赞赏;在刚刚离开神学院的时候,他就成为了翡冷翠城邦主教的秘书,与他分担牧灵的工作,在局部战争中担任随军牧师,之后在各国的公教办事处或大使馆任神圣公国的驻外代表,在五十四岁的时候成为了枢机主教之一,并且在九年后当选教宗——近百年来第一位不曾出自于神圣公国或者是罗斯的教宗。   很多人认为他是一个过渡教宗,因为他的年龄实在是太大了点——但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衰老而沉默以及无作为——他一反教廷对外界的不认同或者不理解,不合作姿态,在数次会议中提出要求,使教会适应时代,改进教会教牧工作,恢复教友活力,增进教友之间的交流,甚至是教派之间地交流,承认个人与团体的宗教信仰自由,擢升多位枢机主教,包括多位非罗斯以及神圣公国籍主教,公开十四世纪关于圣殿骑士们的赦免文书……尤其是近年,他的足迹几乎涉及了这个世界的每一处,无论那个国家的民众是否信仰圣哲,只要他们有着接受的意念,他就愿意停下来祝福,祈祷,宣讲,不厌其烦的解说——誓要将圣哲的荣光散播到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没有人能够否认他的功绩,但更多人,尤其是激进派,他们认为教宗在一系列的改革措施中采取的让步与退避太过宽容—或者说是纵容了,他们将信徒的一再减少归罪于教廷放弃了以往的严酷规章与强硬手段,特别是和世俗政权政府之间的“交易”,或者说“彼此妥协”,他们看不见世俗政权的退让,教廷由此获得的更大空间与未来的利益,只盯着眼前失去的东西与一些不再符合现况的陈规陋俗喋喋不休。   最为确凿的罪行,大概就是停止了针对撒丁王储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的行动——虽然他确实是一个黑暗生物……不死者,教宗叹息了一声,但他看不出一丁点儿把他抓出来的必要,虽然那些人,不管是神圣公国还是罗斯,甚至是撒丁内部都有一些人认为能够通过这个缺口来重新掌控撒丁,震撼进而控制整个世界——这种想法很幼稚,幼稚的令教宗时常感到疲惫不堪——这种想法在几百年前或有可能成为现实,那时的知识与科技的传播并不像现在那样广泛与深刻,民众愚昧,软弱,无能,一个扭曲的狼人或者吸血鬼就能让他们彻底失去胆量,理智与正常思考的能力,任由教廷摆布——教廷因此轻而易举地登上了荣耀与权力的顶峰,即便是国王也要向教宗弯腰行礼以示谦恭与忠诚;但现在,头发银白的教宗摇了摇头,高度发达的科技更能得到人类的信任——一种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无需仰仗他人的能力,遇到危难时,他们或许会对教会的帮助表示感激,但如果教会企图借着这个机会进行精神与身体上的独裁统治的话,绝对会衰亡的会比黑暗生物更快。   这次的梵卓族暴动就很能说明问题。颇具实力与真实性的国际评测机构调查结果说明,在真正的吸血鬼出现并造成了可怕的灾难后,罗斯国内有五个明显的增长——旧约公教信徒的增长,私人拥有枪支的增长,意外伤害保险的种类与金额,非人类种族研究项目与机构,最后一个最为令人啼笑皆非——黑暗生物崇拜和其它教派信徒的增长。   那些天真的激进派主教与罗斯政府的谈判并没能给教廷带来太多的实际利益,除了让两国的关系由此落至冰点之外,唯一的最大收获就是整个国际社会的警惕。   教宗有的时候真想冲着这些脑子僵化的主教的耳朵大吼几次——除非能够出现一次毁灭所有科技(从设备到资料,记忆)的大灾难,人类社会进入大幅度倒退状态,否则即便是圣哲重现也是毫无可能挽回以往荣光的!   可惜的是,他太老了——教会改革与内部争斗让他飞速的衰老——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衰弱到一个无法以科技挽救的地步,虽然他的灵魂还顽强地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你应该休息了,圣父。”普雷姆嬷嬷轻轻地说道,从教宗的手里抽走那本《福音路》,最近教宗很容易在阅读,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睡着——而一阵微弱的寒风就能让他感冒入院,据医生说,他的免疫力低到了极点,每个人都在关注他的身体——中立派的主教们担心自己失去这个沉稳,可靠的领导者,保守派的主教担心激进派会抓紧这个机会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事实也是如此,激进派的主教们则在慢慢地架空教会的最高层——他们的主力是四十岁至五十岁左右的神职人员,他们固执,强硬,冷酷,渴望权力与财富,特别是来自于罗斯的枢机主教们,在他们的心里,自己的国家似乎比信仰与教会的发展更为重要。   教宗睁开眼睛,慢吞吞地在修女的扶持下从摇椅上站起来,他突然有点想咳嗽,拼命地忍耐了几秒钟之后,他终于无法克制地大声咳嗽了起来,这一下子可没完没了了,修女不得不抱住他尊贵而瘦弱的身体,以免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觉得自己所抱着的是一口正被用力敲响的铜钟。   “您不应该离开医院。”她微带责备地说道,她有这个权力和义务,作为服侍教宗时间最长的嬷嬷之一——她从教宗还只是个地方主教的时候就开始服侍他了,只要教宗一个小小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另外,她成为修女后曾经进入医学院进修护士,而后进一步学习后成为医生,在战地医院与济贫所里拯救了数以千计的生命,从而积累起的丰富经验能让她做出正确的判断——对于教宗在某些地方的坚持,她从来就是直截了当地表示出自己的反对意见的,虽然她不会因此而违逆圣父。   在普雷姆嬷嬷准备通知医院的时候,教宗制止了她。   “我有我的任务。”   “一个健康的身体,才是您继续完成圣哲所交付使命的关键。”。   “可我没有很多时间了。”教宗安详地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能够治疗衰老,没有,我不想在病房里无益地耗费我所余不多的时间。”   普雷姆嬷嬷沉默不语,她放下了电话,当教宗以为已经说服了这个顽固的追随者时,却看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人类的技术不能,那么圣哲的赐予呢?”她以一种坚决无比的口吻说道:“圣哲会在您身上展现奇迹的。”   ※※※   “展示圣哲的奇迹?”莉莉平静地回答:“也许我能,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补充道:“我能得到点什么?”   她的话让坐在她对面的贞德狠狠地吓了一跳,她的脸迅速地变得通红,同时必须深深地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话,并且颤抖的不那么厉害,不过这些并没有妨碍她从身边找出一张细小的纸条。   她念出了上面的话。   坐在莉莉身边的安妮与费力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确实没有想到教廷或者说是看教廷的象征与主导者会因为莉莉的能力(非常近似于罗莎丽娅曾经展示过的那些,但莉莉不需要行赎罪礼或是进行祈祷游行,也没有那么华丽,但同样有效)而做出这样的让步。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为的就是这场古怪的谈判——两个人发现自己在飞机上讨论的种种应对手段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女性有着同样的执拗与智慧,而且也知道对方的底线并且死死坚持这自己的底线。   她们之间的交锋简单而犀利。   “但你不能确定这些承诺可以得到兑现……你在圣座没有任何职务,封号,身份……你甚至不是一个正式发过愿的修女,”莉莉抬着下巴,非常严肃地说道:“即便是个枢机主教,我也很难相信他能做到这些。”   “是的……这些惟有圣父可以做到,如果他没有不得已地放下人间的重担的话。”贞德盯着她:“我只是一个使者,一个带着橄榄枝与警告的雷电而来的使者。”   “橄榄枝我看到了,雷电是什么?”   “……”贞德犹豫了一会,伸展开自己的双手,就想要求得什么宽恕似的轻声回答了莉莉的问题。   这个答案几乎让在座的三个人一起跳了起来。 第五章 愚者(3)   “喔哦,”维尔德格的眼神中顿时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不由得扭动了一下嘴角,“亚历克斯,他们想直接干掉……我们。”他声音低沉,每一个音节都似乎在蜂蜜里浸泡过的那样甜蜜滑润。   “偏执者经常如此——他们总是将所有糟糕的事情归结到一个点上去,并且从中衍生出无穷无尽的臆想与满足感——瘟疫,灾荒的时候他们焚烧女巫,经济萧条的时候他们驱逐与杀死移民,发展受到客观因素限制的时候他们发动战争。”亚历克斯的指尖轻轻地敲打了一下桌面,若有所思地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他可以理解那些人类的心情——不止一次地毁掉他们的计划,砍掉他们的臂膀,抢走他们的圣物,扰乱他们的国家,扼杀他们的财源,终结他们的希望……他们对自己深恶痛绝到失去理智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这并不会是说,他会放任维尔德格的梦境在现实中出现。   “我讨厌混乱。”亚历克斯说,维尔德格百无聊赖地在桌面上划来划去,他带着腐蚀性的指甲轻轻松松地在甜樱桃木的硬实桌面上刻出Salieri(萨利埃里),字体优美,转折圆润,即便别人用最好的钢笔在光滑挺括的纸张上也难以书写出如此标准的哥特体花体字:“那么说那个可爱的贞德小修女还是很幸运的?”   “嗯。”他需要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即便下面已经是暗潮汹涌,危机四伏:“莉莉可以让那个即将衰老而死的人类延长最少十年的寿命。”在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后。   “有件事情我弄不太明白……”维尔德格好奇地对着灯光旋转桌面上的墨水瓶,看着里面星星点点的亮光——参杂了宝石粉末的墨水在黑色的水晶瓶子里就像是最为浩渺多变的星空:“他们有圣物。”为什么非得莉莉不可。   “圣物只能治疗外来的疾病与创伤,不能延缓人体内部的衰变。”不死者很高兴看到自己的死灵骑士能够如此鲜明地表现出自己的求知欲。   “我仔细观察过‘圣迹’——那种可以治疗任何疾病的光,并且从伊诺那里‘拿’了一份经由圣血活化的净水,它们……如果用科学的理论来解释就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生长与促进素,它能抑制细胞凋亡,调节细胞周期,促进细胞分裂,生长……以有代替无,以新代替旧……看看历史与宗教文书上所记载的。”不死者叹息般地轻声说道:“‘医治一个长大麻疯的’‘医治四人用褥子抬来的瘫子’‘治好患癫痫病的小孩’……这些都是值得赞叹的事迹,但是它们从未使一个人类停止衰老。唯一的例外就是第一个取得圣血的人类——‘她的双手抚过那人的额头,于是病痛离开了他,而生命的光辉重新在他的身上呈现出来。’这个接受圣迹的人自此以后比同时代生的人多活了二十五年或是三十年。所以在莉莉获得那块纯正的能量结晶之后,我让她对一种生命周期仅为11小时的蜉蝣,然后是生命周期为59天的虾虎鱼施加了自己的力量。”巫妖突然沉默了一下:“……我想她最少杀死了几十打的蜉蝣,还有虾虎鱼,不过她最后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剂量与使用方法。”   “……啊……”维尔德格抽动了一下嘴角,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且这份力量似乎只有她直接使用才能延迟一个生物衰老而死的时间——我们在最近确定了这一点,不,不要紧张,维尔德格,我想他们应该是得益于那些数量惊人的秘密卷宗。”不死者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他有些遗憾——对于那些难以接近的文书。   维尔德格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可不希望撒丁内部出现什么让人不愉快的问题,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那我们能得到些什么?”   “……我想,”不死者思考了一下:“我需要莉莉去帮我确认一件事情。”这次他不会随行——鉴于他和神圣公国已经有了一段不可不说的亲密接触——两者之间的试探与被试探均告结束,第二次的直接接触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死灵骑士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   “怎么?”   “没什么。”维尔德格干脆地回答——亚历克斯信任并看重莉莉,这点毋庸置疑,但莉莉的忠诚却是基于少女的崇拜与爱情之上的,当然,如果亚历克斯还只是萨利埃里的幺子,莉莉也只是一个渔村里的普通小姑娘,这份感情已经足够他们建立一个牢固的基础……但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有的胚形——亚历克斯自不待言,莉莉从一个傻乎乎的,漂亮而无知的小姑娘,成为了一个成熟,自信,勇敢,理智,有了自己的事业与力量的卓越女性,这是一件好事,但这是否也代表着亚历克斯在她的心中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占有最为重要的位置?   尤其是莉莉开始对亚历克斯有所隐瞒的时候。   她始终没有告诉亚历克斯——她被恐惧之石所引发的,最为纯粹与真实的思想与情感。   维尔德格的眼睛中隐隐跳跃着一点金红色的,细针般尖锐的光芒。   萨利埃里家族的人从来就是自私而残忍的。   亚历克斯认为两人之间的谈话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他从那张标记着萨利埃里的樱桃木书桌后面站起来,而就在那一霎那,一点轻微而清晰的痛苦在巫妖的识海中浮现,与此同时,死灵骑士也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亡了很久的心脏正在扭曲。   不死者作了一个手势,阴冷的旋风在密闭的房间里骤然卷起,虚空中撕裂出一道黑沉沉的缝隙,裹挟着火焰的梦魇踏了出来。   “回萨利埃里庄园。”他命令道。 第六章 愚者(4)   小剧场:   “附带问一句,”维尔德格说道:“为什么必须是第一代宿主才能引发出这种力量呢?”   “我无法提供具体而确切的答案,不过在此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个小小的推测。”亚历克斯回答:“你要知道,现在即便只是办理一张信用卡,银行也会给新客户一点特别优惠的。”   ※※※   梦魇从书房的阴影中缓步踏出,正在那张老旧的橡木桌前的煦德一抬头就看到了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他的面孔上顿时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西撒丁王”猛地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甚至来不及先行推开他的座椅,那把沉重无比的红橡木高背椅仰面倒下,它足有一个成年且强壮的男人的重量,与硬木地板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的耳膜感到刺痛——煦德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那可怕的声音,他绕过桌子,紧紧地盯着两个弟弟,似乎希望他们能说出其他的原因——一个需要他们使用这种办法回到萨利埃里的原因。   他先是看着亚历克斯,然后看着维尔德格,但两个人什么都没说,煦德明白了,他转身率先走出了书房,弟弟们跟在他的身后,走廊上他遇到了奥尔加。   卡梅·萨利埃里在老萨利埃里去世之后仍然住在他们的卧室里,在不需要照看两个小孙子的时候,她就呆在露台上,享受阳光,间或打开防弹玻璃隔墙让带着草木香气的微风吹拂过自己的面颊……她总是坐在老萨利埃里最喜欢的那把摇椅上看书,或者为家人编织毛衣,有的时候会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说些家里面发生的小事情,好像沉默而耐心的老何塞·萨利埃里还在她身边那样。   当煦德走进去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已经看过几百,几千次的景象,卡梅沐浴着夕阳最后的光辉躺在那把宽大舒适的摇椅上,面孔微微地侧向窗外,似乎正在欣赏那片无比绚丽的云层,它被最后的光线渲染成金色,粉红色与紫罗兰色,在天穹的边缘呈现出一层层鱼鳞般的波纹;从门口看去,她好像只是在长时间的编织后决定暂时休息一下,肩膀垂下,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瘦弱的身体显得非常放松,遮住膝盖的毯子上放着初见雏型的半片毛衣,一个很大的毛线球滚落在她的脚下,上面插着两根织针,一边的小圆桌上摆着她的老花眼睛和今天的报纸,还有已经冷却的半杯红茶。   “妈妈……”煦德如同往常那样轻声呼唤道——如果一切都还能按照往常那样进行的话,卡梅应该缓慢地醒过来,转过头,向她的儿子微笑。   煦德没有得到回应,他走过去,在卡梅的身边跪下,握住她的手,手指的温度很低,但还是柔软的,西撒丁暴徒们的首领拉起那只手,把它按在自己的额头上。   亚历克斯走过去,按住了兄长的肩膀,维尔德格安静地站在原地,而奥尔加小声地啜泣起来。   ※※※   卡梅·萨利埃里的死亡毫无预兆,非常安详而快速,在老萨利埃里死去之后她就坚持让神父为自己作了圣油仪式(一般在教徒年迈或病危时,由神甫用经过主教祝圣过的橄榄油,抹在病人的耳、目、口、鼻、手、足,并念一段祈祷经文,认为这样可帮助受敷者缓解病痛,赦免一生的罪过),而且煦德也并不愿意太多人来打搅母亲最后的宁静,所以相对于老萨利埃里,卡梅·萨利埃里的葬礼办的非常朴素而简单,围绕着她最后归宿的只有家人和萨利埃里家族的几位重要成员而已。   “索尼娅。”   亚历克斯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老萨利埃里的房间里,被干净坚固的防弹玻璃保护着的露台上,索尼娅坐在最早由老何塞占据着,后来是卡梅,现在是她亲自统治的摇椅上,她一边让那把椅子慢吞吞地摇晃着,一边向亚历克斯招了招手。   “过来,亚历克斯,到这儿来。”   不死者走了过去,在索尼亚的暗示前他犹豫了一下——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他在索尼亚的身边几近于笨拙的单膝跪下,将身体贴近椅子的扶手,索尼娅又纠正了一下他的姿势,直到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可以在她的半强迫下僵硬地将脑袋搁在她的膝盖上为止——她现在能够很顺利地抚摸到他的头发了,她的抚摸非常沉稳,规律,就好像一个母亲在驾轻就熟地抚摸她的婴儿那样。   索尼娅仔细地研究着亚历克斯的后脑勺,亚历克斯的头发和萨利埃里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怎么相像,每一根头发都是纤细,笔直,乌黑的,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那样顺服老实地贴在那颗聪明的脑袋上,不会像维尔德格那样胡乱伸展,翻翘成一只无比愤怒的肉食禽类的形状,也不会像煦德那样在黑色的头发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银色头发——事实上,亚历克斯与萨利埃里家族的其他人不够相像的地方还很多,他没有遗传至卡梅的黑眼睛,还有对于西撒丁人来说过于白皙的皮肤,令人惋惜的判断能力与优柔寡断的性格——在三角海域的事情发生之前是这样的,但从三角海域回来之后,他就开始改变了,变得像一个西撒丁人,某种东西慢慢地,不容拒绝地从他的骨子里渗透出来,就好像皮肤中的火药与枪油味儿,怎么样也无法掩饰——他本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萨利埃里。   “你现在的样儿让我想起第一件见到你的时候。”索尼娅低声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一个愿意迁就人的好孩子。”   索尼娅第一次见到亚历克斯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一个小婴儿,一个几乎可以说只是凭借着本能生存的婴儿,无论如何也不会懂得去迁就别人的——不死者大半个脑袋放在索尼娅的膝盖上,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女性人类散发着热量的皮肤与有绵长平稳的呼吸,还有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她说的不是亚历克斯,她说的是隐藏在亚历克斯躯壳内的巫妖。   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从不认为萨利埃里家族会无视或者漠视亚历克斯的异变,尤其是他得以逐步深入萨利埃里后——这个家族对黑暗与血腥的了解不单单是来自于人类,他们对毒品贩子,军火商,走私者,娼妓,杀手,小偷了如指掌,同样也了解吸血鬼,黑巫师,狼人和幽灵。   “维尔德格向我们报告了你的情况——一个危险而又单纯,嗯,某一方面单纯得有点傻呼呼的小家伙,你救了他。”索尼娅安抚地抓抓他的耳根:“而……耶尔确定你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了。”她说出耶尔的名字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试图抑制某种突如其来的疼痛。   他们在无法弄明白从三角海域“回来”的亚历克斯是个什么玩意儿之前,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让他远离了萨利埃里,甚至是撒丁——几乎整整一年,他醉心于观察那颗“女神之心”,而他们热衷于观察他。   然后是衣留申群岛之行,煦德应该是在那里确定了自己仍然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因为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他认可了这个亚历克斯,并且愿意保护他。   “在知道你是个亡灵巫师之后……耶尔曾经委婉地转述过安纳多族长的意思——他们希望控制你,用他们的方法,何塞拒绝了。”也许从那时起,他们与安纳多家族之间的同盟就不再是那么牢靠了,索尼娅想:“你救了维尔德格,救了煦德,救了你的老爸爸,我们喜欢你,爱你,你是萨利埃里家族里最小的孩子……你是我们的亚历克斯宝宝。”她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不会放弃你。”   “……是的,”巫妖说:“我知道。”   “所以,不要再回萨利埃里庄园。”   亚历克斯的肩膀微微一耸,但施加在他头颅上的手温柔地将他蠢动的脑袋按了下去——索尼娅用的力量并不大,实际上就算她用足力气起到的作用对于巫妖来说也不会高于一片羽毛,但里面所蕴含着的意味让不死者瞬间安静了下来:“你长大了,亚历克斯……”索尼娅停顿了一会,似乎在寻找措词:“在我们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和维尔德格形容的一样,也许你强悍,敏捷,充满智慧,有着人类无法企及的奇异力量,但你在感情与人性方面完全就是个婴儿——不,我不是说你不了解这些东西,你也许可以将弗洛伊德的著作倒背如流,但你从未真正地接触过,感受过……我和卡梅,何塞,维尔德格,甚至是在这方面迟钝的就像是一条霸王龙的煦德也能感觉的到……不过你显然在很认真地学习,也许和你经常在一起的人感觉不到,但是,亚历克斯……我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你的变化。”   她拍了拍亚历克斯的脑袋:“你正在向一个可怕的方向发展……亚历克斯,你现在不仅仅是学习,而且已经懂得运用这些东西了,你原先的最大缺点已经得到了弥补……噢,这没关系,我们乐见其成。”   “但我们不希望这些东西会成为桎梏甚至控制,伤害你的东西。”索尼娅迅速地说道:“这也是何塞,卡梅的意思——我们知道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奥尔加的力量与你的力量是敌对的,在这里,生者可以有所裨益,但对于你来说……”她松开手,让亚历克斯抬起头,黑色与灰色的眼睛对视:“所以,不要再回到萨利埃里庄园了……也不要和萨利埃里的后裔接触,因为死去的我们无法保证这些萨利埃里是否能够继续这样爱你——我们不想让珍贵的感情和回忆成为在将来的某个时刻谋杀你的工具。”   “如果想你的话,我和煦德会去看你的,我想这机会并不难得,而你在皇冠城堡的塔楼里总会给我们预留房间的,对不对?”索尼娅抓住亚历克斯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   “唔……是的。”   ……   房间里突然寂静下来,但这种寂静并不让人感到压抑,它给人的感觉安宁而又舒适。   索尼娅姑姑卷起嘴唇:“……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我觉得所有的话都已经被你说完了,亚历克斯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他握住索尼娅温暖的双手,看着她微微一笑,他也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到索尼娅时的情形,记忆中风姿绰约,性情爽朗的女性人类女性除了眼角与唇边多除了几条细微的笑纹,还有萨利埃里家族遗传的灰黑卷发中日益显眼的银色之外,一如往昔。   “我想,”他平静而认真地说道:“我是幸运的。” 第七章 愚者(5)   玛丽亚女王陛下站在石质中框的窗户前,它和这个行宫里所有的窗户一样几乎高达天花板,充足的光线落在窗下沉甸甸的长椅上,长椅上深红的锦缎与金线绣出的王室徽章闪闪发亮。   从这里可以看到皇冠城堡——现在由王储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居住的地方,高耸入云的观测哨、尖塔和钟棱在明朗干净的天空衬托下呈现出一个完美的皇冠剪影,它的主人现在并不在里面。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朗巴尔夫人?”撒丁最为尊贵的女性问道,一边轻轻地将原本握在手掌中的便笺纸折成一支小船,让它漂浮在为了增加湿度而摆设在窗台上的水晶浅口盘里——里面是清水,不多,但足够将那张单薄的便笺纸上的字迹以及它本身全部湮灭。   “差五分钟下午四点,陛下。”朗巴尔夫人谦恭地回答:“四点三十分海军上将托马·路易·昂布鲁瓦爵士将会入宫晋谒。”   “那个老家伙……”女王陛下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微笑起来,她注意到自己的女官长正在关切地打量她——如果女王陛下略微表示出一点疲惫或者厌倦的意思,她一定会立刻转身去取消今天所有的约见。   “不,一切如常。”玛丽亚女王陛下说道,她从窗户面前离开:“准备红茶,还有咖啡,很多的奶油和香草粉,方糖。”   卡梅·萨利埃里的死讯对于女王陛下来说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如果说何塞·萨利埃里的死亡还能让她感到快慰的话,那么卡梅的死亡则完全不在她的期望之外——这当然不是说女王陛下会在意她的生死,毕竟是她的丈夫杀死了朗巴尔亲王,并且逼迫她不得不与自己出生不过一年的孩子生离,但女王陛下并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死去——在亚历克斯依然保留着对于萨利埃里家族的感情时,相同或者相近的痛苦与悲伤甚至可以让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瞬间拉近彼此的距离,何况他和萨利埃里家族的两个兄弟之间原本就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   “陛下……是否需要费力去一次西撒丁,也许殿下会需要一点帮助。”朗巴尔夫人将女王陛下需要的东西吩咐了在门口守候的年轻女官,然后关上门,走回女王的身边悄声建议。   说是帮助,实质上是提醒与催促,朗巴尔夫人能够理解女王陛下的矛盾——她憎恨萨利埃里家族,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早日摆脱往日情感的羁绊;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亚历克斯的坚持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终究是萨利埃里家族抚教了他近三十年,如果短短几年的分离,或是奢侈的生活,荣耀的身份就让他轻易抛弃了萨利埃里的话,那份薄情与冷酷绝对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心寒与鄙夷。   “不……我想不需要,费力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做。”女王安慰地拍拍女伴的肩膀表示了解与感谢:“我想亚历克斯能够掌握好应有的分寸。”   朗巴尔夫人相信这一点,不得不说,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是一个真正的好孩子,或许有点内向与太过压抑,保守,但对于一个王储来说,他的严谨与冷静足以弥补这些不够完美的地方——老派贵族们甚至十分欣赏前者;而那些曾经为王储的教育问题而深感担忧的人们——因为在萨利埃里的监护下度过了人生的前三十年,亚历克斯并没有在王室和贵族阶层占据着统治地位的王室公学中接受过相应的“精英”教育(那里除了应有的知识之外更多的是培养这些未来的上位者应有的气质,姿态以及责任感),也已经被亚历克斯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沉稳与威严所说服。   这些就足够啦——中世纪之后的统治者不再需要懂得太多的专业知识,他只需要对外交,军事,教育等等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掌控前进或后退的方向,担负起促进国家发展与维护政局稳定这两大重——虽然后三者的难度都非同小可,但亚历克斯的前期表现令人深感安慰,无论是对于政治的敏感度,良好的自制力,以及适时的当机立断,处理复杂事务的耐心和细心……也许政治智慧与经验尚有不足,但这些问题都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一解决。   朗巴尔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窗外的皇冠城堡,然后将视线拉回行宫的外围,穿戴着传统服饰的王家侍卫正在反反复复地在玫瑰花形的铁栅栏外踏着古怪的正步走来走去,宝蓝的呢绒正装,黑色的皮毛短斗篷,高筒皮帽,靴子,还有他们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银白胡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群仍然停留在中世纪的玩偶兵;一群有爵位的玩偶兵,朗巴尔夫人摇了摇头,王室侍卫的职务对于他们来说是个荣耀,一般没有人会轻易离职,他们会一直做到身体无法承荷住两小时的轮值为止——而在正门与不经常使用的侧门,不断有人在铁栅栏的下方放上小捆的花束与礼物,卡片,这些都是送给女王陛下与王储的,感谢他们为撒丁做出的一切——这些礼物让安全警卫人员叫苦不迭,尤其是近年来持续不断增长的数量与质量,特别是给亚历克斯殿下的。   前几年的储位之争就像个投入平静湖水的石子一样,除了泛起些涟漪之外,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现在的报纸与媒体多半都集中在女王与王储的日常生活上,人们愿意知道关于他们的大小消息,并且为之津津乐道,甚至是有意摹仿,尤其是年轻人,嘈杂的摇滚,毒品与无聊的色情,暴力小说,电影再也无法吸引他们全部的注意力,现在他们之中风行的是优雅的古文学与深奥的炼金术。   众望所归,朗巴尔夫人想,如果将来的国王不是亚历克斯殿下,毫无疑问,大半个世界都会震撼,而几乎所有的撒丁人都会为之失望或愤怒——作为女王陛下最为信任的女官,她当然知道女王陛下曾有过的打算——如果亚历克斯真的不能,或者不愿成为国王的话,她将不吝放弃费迪南德一系在撒丁承袭了近四个世纪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逐步地,缓慢地,隐秘地将撒丁引入共和。   朗巴尔夫人认为这个计划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以前没有,现在更是希望渺茫。   “朗巴尔夫人?”女王陛下疑惑地问道,难得看到她的朋友发呆。   女官长犹如飓风来临时的风车般疯狂旋转的思想自然不可能为女王陛下所知,虽然她有幸成为一个异位面不死者的母亲,但即便是巫妖,也是需要释放法术才能得知针对对象所思所想的。   “啊……他们回来了。”这得归功于朗巴尔夫人无意地最后一瞥,皇冠城堡最高的一座塔楼的顶端窗户亮了起来,那是王储的工作间与书房,除了他自己和他的养兄弟,没人能够打开那个房间。   ※※※   回来的时候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没有再使用梦魇——撒丁的情报部门已经够劳累与可怜的了,还是不要过于增加他们的负担,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上的。   “女王陛下……”维尔德格卷起嘴唇,女王陛下一直就是他避而远之的对象,他不喜欢她。   “是的,没问题。”不死者点了点头,女王陛下那里他有留言——他可不希望某一天的早晨看到报纸与媒体上铺天盖地全是王储突然失踪的消息。   “莉莉已经离开了。”   “没错,和那个贞德。”维尔德格抓抓他灰白色的卷曲长发,弄得有点乱蓬蓬,幸好胡安娜在旁边,她飞快地凝结出一把梳子,重新梳理,并且将它们编结起来——亚历克斯看起来,她更像是一只打理自己窝棚的小鸟——“如果能的话,亚历克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让她去弄清楚什么事儿?”死灵骑士的好奇心在他的心上挠呀挠。   “希望。”亚历克斯回答道:“希望蓝钻,我对它有一个猜想,但需要证实。”   “猜想,”维尔德格咕哝:“圣哲在上,你可真像个崇尚无神论的科学家。”   “无底深渊在下,”亚历克斯柔和地纠正道,然后他指点了一下书架:“胡安娜,也许你愿意和维维一块儿看会书?我需要暂时性离开一下。”   小小的胡安娜点头,维尔德格哀号,不死者转身走进自己房间中央的传送阵。   “对了,”在传送阵中镶嵌的宝石尚未失去原有的色彩与光泽之前,不死者似乎是很随意地比了一个手势:“如果你不愿意看书,维维,你可以思考一下……”   “思考?”死灵骑士眨眨眼睛,这好像一直是亚历克斯的嗜好。   “你可以想一想,”人类躯壳内的巫妖声调平平地说道:“自此之后……”   宝石发出最为璀璨与诱人的光彩,一霎那间,它们达到了美丽的顶峰,而后以同样的速度颓然坠落,化为灰烬,而早于这些变化的是不死者在传送阵中无声无息消失的身影。   维尔德格眼神中的无辜与无知在那个精密复杂的阵图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才被更为清晰的悲哀与矛盾取而代之。   他不会不知道亚历克斯要他考虑的东西,而亚历克斯也知道他知道,毕竟他们不是那种在头骨里装手纸的蠢货。   但是……   “嗄,胡安娜,你觉得……”死灵骑士喃喃,但又突然打住——让别人承担自己的责任,并不是西撒丁“斑鹫”的习性,他是个暴徒,罪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会是个懦弱的无赖。   他将自己的身体抛在亚历克斯那张可以说是装饰品的橡木四柱床上,开始无比头痛的思考。 第八章 愚者(6)   女王陛下以一种锐利而奇妙的眼神打量着托马·路易·昂布鲁瓦爵士,虽然他的老脸女王陛下熟悉得很。   “恕我冒昧,陛下,请问您想要在我的面孔上发现什么?”托马上将不得不暂时离开自己的咖啡杯,咖啡里面放着他最喜欢的奶油和香草粉。   “我在看,”女王陛下叹息着说道:“究竟是什么地方促使前首相大人向我推荐了你作为首相的继任者。”她无视于对方的反应继续说下去:“您愿意为我组建新的内阁吗?”   托马上将看起来确实十分惊愕,但他立刻镇定下来,他站了起来,身体笔直,然后向女王陛下深深地弯下腰来:“是的,我愿意,陛下,我遵命。”   女王陛下微笑,她向托马上将,她和朗巴尔亲王的老朋友,值得信任的人,撒丁的新首相伸出了手,接受他的忠诚与支持。   托马上将接受了女王的任命,离开了行宫,简单的晚餐后,女王陛下一个人走进行宫深处。   几乎每一个古老的宫殿与宅邸都会有这种两翼都是墙壁的走廊,幽暗深长,走廊中挂满仙逝已久的祖先画像,随着行走的步伐而不断变化的影子落在有着真人大小的画像上面造成阴晴不定的视觉效果,好像他们还在那些镏金雕花的木框中存活——走廊的末端尤其阴冷潮湿,新风与温度调节系统在这里似乎无法起到应有的作用,已经习以为常的女王陛下全然不在意地推开了那两扇沉重高大的门扉,这是一个很小但精致的会客间,陈设简单,墙壁上挂着深紫色的丝绒,也许是因为积聚着灰尘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顶端的水晶灯光线微弱。   房间里最为引人注意的大概就是角落里的古旧角橱,它高度在七英尺左右,靠近地面的三分之一是细长的抽屉,而上面是两扇狭窄的方格橱门,女王站在橱门前,把它打开。   黑洞洞的角橱并没有像它的同类那样储藏值得收藏的杯子,干花,小装饰品之类的东西,它只保存了一样东西——永久性的撒丁加冕皇冠——只有在新的君王加冕时,它才会在众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无以伦比的尊贵身姿。   玛丽亚女王陛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这顶沉重的皇冠压在自己头发上的感觉。   “请确切地告诉我。”她对着那个由昂贵的金属与矿石集合而成的东西说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   曾经的安纳多领地在人类,甚至是非人类的眼中已是不复存在。   原本只是浅浅地凌驾于海平面之上的岩石岛屿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融入了碧蓝的海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青灰色的,死气沉沉的珊瑚礁岛,表面上与海洋上密如繁星的新生岛别无二致——此类现象在这个位面并不罕见,人类为了岩石,海砂,矿物,植被或者其他各种各样的微薄利益可以在一瞬间破坏甚至毁掉大自然长达数千万年才能凝聚与琢磨出的精妙造物。   不为人所知的是,在这些细密空洞的生物骨骼下,岩石岛屿依然存在,它已经被不死者施法改造为一个巨大的水下洞穴,也可以说是一个蓝洞(注释1)。涨潮时,原安纳多领地周围的海面会高于岛上的地下水位,海水压力上升把水压入洞穴,形成了独特的汹涌旋涡,使地下水位也上升小许。退潮时,海水压力下降,地下水便把海水往下压,使海水从蓝洞中冒涌而出——这些恐怖暗流的速度最高可达四百英里每小时,最低也在一百五十英里左右,而且横截面形状,大小,动,静的起始时间与间隔时间各有不同。   这种寻常蓝洞并不会出现的,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的可怕屏障来源于岛屿基层难以计数的不规则洞穴——如果能有人能够穿过如同飓风一般狂乱的涡流接近这座岛屿的底部,就会发现在平淡无奇的表层下隐藏着的惊人内在——在改造的过程中异位面的好学者借鉴了人类与科技合作构建的神奇三维造物:曼德尔布罗特三维结构(注释2)——精致,华丽,有着无法捉摸的规律的光滑洞穴与扭曲的支柱所组合而成的塔形庞然巨物一直延伸进漆黑的深海,犹如从外星球或者地狱移植而来的,向无尽的虚空伸出无数透明触手与吸盘的变形榕树。   基于异位面不死者特殊的审美与需求,这些洞穴与支柱上还攀生,包裹着蓝黑色的食肉类海绵,它有数十英尺的长度,呈锥形,外表为类似华夫饼干的菱格状,当鱼或其他生物在其周围游过并触动它时,它便会用漏斗型的“嘴”将猎物捕获,然后将猎物包围起来,困在身体里面并吃掉;在它们的间隙则栖息着笼罩着面纱的食肉类石鳖,还有密密匝匝的,外形类似于极其细小的水晶装饰球,借助棘刺黏液捕捉猎物的放射虫。   它们原本就是这个位面最为危险的海生物之一——因为外表与无害近亲过于相近而经常被人类忽视或误会,而聚居在此的,色泽已经变得如同海水一样深黯的种类则更为危险且无解——巫妖的“枯萎之触”所造就的“枯化生物”(注释3),生命的气息已经在它们身上完全消失,每一个个体都携带者致命的剧毒与腐蚀性的黏液,毒素,麻痹,黑暗对于它们毫无妨害,唯一的缺憾就是智能过低,只能凭借着本能与创造者的意志行动与作战,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这些生物原本就没有什么可称之为大脑的存在——不管怎么说,在两三个世纪之前,在人类的词典里,海绵还是被归纳在植物类别中的。   好奇心过度,强悍有力的生物当然是它们最为喜爱的美食,但没有食物造访的时候,三角海域的充足负能量也能满足它们,而外围的喷发性暗流则组成了密不可破的防护网,避免它们的毒素外溢——那也许会造成有史以来最大的污染事故。   若有可能,巫妖更愿意设立一个小型迷锁——可惜的是这个位面没有魔网来支持哪怕一个最小,最简单的迷锁——不过岛屿周边的洋流可以勉强达成相似的效果。   消失在海底岩层的基点突然亮起微弱的光芒,预设的传送阵启动,巫妖从里面走了出来,这里是塔形支柱底部的中空部分,也就是法师塔的大厅——恢复了巫妖状态的不死者缓慢而细致地将自己的感知触手延伸出去,确定这里并没有被任何一个人类与非人类的智慧生物打搅过之后,他习惯性地拢起双手,踏上遵照命令从墙壁的内侧伸出的阶梯——被枯化的珊瑚恭敬地在不死者的脚下逐阶伸展,而后迅速灰化消失。   犹如王冠顶端的宝石,被八根石质长臂悬浮在塔内的无色水晶层板直径在五十英尺左右,厚度却只有一英寸,标准的正圆形,表面描画着繁杂的符咒,刻印着金属图纹,在它们之间是密集的,流动着瑰丽光芒的有色宝石与钻石,它们的光芒就像是一簇簇没有温度的火焰,紧紧地聚拢在一起。   巫妖凝视着它们,他脚下的珊瑚阶梯微微颤抖——他将自己的手指按在悬浮在身前的阵图边缘,他所接触到的细小火焰倏地变得柔软,这种柔软如同涟漪般地向外扩展,固体融化,糅合,光芒与颜色缓慢地混淆在一起,……当巫妖的手指离开阵图的时候,所有的符文,金属,矿物都已经变化为无色的液体。   现在以普通人的眼光来看,这个阵图——如果还有人认得出这是一个阵图的话——类似于一个二维的微型深渊,看似无色的液体,更换一个角度或时间,就会呈现出另一种面貌。   不死者现有的力量还不足以随意施展完全的星界投射,这只是一个连接着星界的袖珍彩池,十分狭窄,甚至容纳不下一个完整的灵魂——不死者抚摸了一下手上的戒指,那枚玫瑰纹章的,属于王储的戒指,从里面取出一个不断挣扎哀号的灵魂,一根若有若无的银色丝线逐渐变得清晰,它一直蜿蜒到那个二维深渊中。   ……戒指里的主魂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不死者拉扯那根丝线,被分割的灵魂顺利地返回了,虽然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在八千七百多个小时前,巫妖就像投放鱼饵那样地将它投入了那个细小的星界彩池——事实上这次还算幸运,巫妖想,前两次除了丝线彼端留下的一星残迹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抓住那三分之一,读取里面的讯息——很遗憾,还是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连星界并不罕见的星界鲸鱼或者吉斯洋基的航船也没能感应到——不死者无奈地捏碎了那枚灵魂的碎片。   这是最为重要的前期准备之一,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并不是通过正常的途径——星界彩池,微管,传送阵,异界之门等等进入这个低魔位面的,这里也找不到任何一扇可以称之为传送门的东西,打个比方,就像是一个被龙卷风卷到了一个陌生大陆的普通人,而那片大陆上没人听说过他原先居住的街道、城市、国家乃至大陆,更遑论为他指出回归的道路——他不能随便选个方向走出去,那可能会离他所设想的目的地愈来愈远。   幸而不死者还有自己的办法——这个低魔位面至少还能连接上星界。   问题是巫妖并不知道自己距离托瑞尔有多远——如果将星界比拟为宇宙的话,各个位面就是零星点缀在其中的星辰,这个主物质位面可能就在托瑞尔的隔壁,也有可能与托瑞尔位面间隔数个甚至数十个……主物质位面,过度位面,内层位面,外层位面(注释4)……这是一个令不死者也会深感恐惧的设想,但他不能盲目地进入星界然后慢慢寻找归去的途径,星界并不安全。   银白色的,漫无边际的星界并不如很多无法尝试位面旅行的常人所想象的那样空旷荒凉,你也许会遇见天使礁——美丽的浮空岛屿,阿斯莫神人的居住地,他们经常会毫不吝啬地援助那些身陷困境的善良旅人;还有星界巨龙的居住地——黑色的水晶宫殿;喜爱将任何打搅他们的东西撕得七零八落的星界巨阑;到处游荡,想方设法能找到并占据一个实质身体的搜寻者;令邪恶者也颇为敬畏的,悔怨与罪孽凝结的,令人憎恶的畸形蜘蛛——狩魔蛛……   至于那片“鱼饵”,是不死者从一部系列儿童小说里取得的灵感,安托完整的灵魂被他按照各个时段的思维,感觉,记忆,情绪和潜意识切割成了一打碎片,被控制着的灵魂碎片虽然没有身体,却能够利用与主魂所有的连接召回,巫妖再从中寻找线索——这种堪称笨拙的办法耗时且昂贵,但足够安全。   “你遇到了什么?安托?”不死者自言自语地喃喃,在大脑中回溯碎片所有的记忆,前两次所得到的资料虽然少的可怜,但联合起来还是能够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一个灰色云雾般的,可穿透的漂浮岛屿,或说大陆?一颗灼热的,正在全力爆发的白色恒星?血腥,阴冷的,由冰霜与獠牙所形成漩涡?   那是个怎样的位面?怎样的空间?   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的敌人确实有着一个异常坚韧的灵魂,星界之中,通过星界法术与心灵异能前往星界的精神与实质的身体一样会受伤,受到致命伤的精神可以退回到身体中,但被巫妖驱使的碎片不能,而且受到的伤害只要存在于星界之中就永远不会痊愈——星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时间,伤口不会自然愈合,唯一的方法就是法术,或者魔法药剂。   安托的灵魂碎片可不会法术,当然也不可能有魔法药剂,但他并没有因为永无止尽的孤寂与折磨而精神崩溃……也许那颗负能量结晶在污染他的躯体时也不可避免的涉及了他的灵魂。   即便他的魂片不会按照那本系列儿童小说的同人们所分析的和主魂合体后增强主魂的力量与意志,出于谨慎,亚历克斯也不会放任一个敌人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哪怕他回复的机会微乎其微。   不死者首先丢下的是记忆,然后是思维,这一次捏碎的是情绪,而第四次他选择了潜意识。   一种无法形容的愉悦感从他的灵魂深处涌上来。   隐藏在人类躯体中的巫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位面规则的存在。   ※※※   注释1-4:请见作品相关,有图片。 第九章 愚者(7)   “求你使我清晨得听你慈爱之言,因我倚靠你;求你使我知道当行的路,因我的心仰望你。”——圣经。   贞德在后车座上醒来,她察觉到自己的头和肩膀被抱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里,余下的身体蜷缩在一张狭窄但很舒适的床上,她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头,没有感觉到鞋袜的束缚。   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沉静的秀丽面孔——莉莉的头倾斜着,额头靠着车窗玻璃,黑褐色的短发略为有些弯曲蓬乱,蜜色的肌肤在洁白的天光中显得十分温润柔滑,而那双婴儿一样洁净的黑眼睛正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紧紧靠着她的贞德可以清晰地感受她每一次悠长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贞德看着那双黑眼睛缓慢地将视线下移,然后那张完美的面孔就露出一个愉快而稚气的微笑来:“啊呀,你醒了,贞德。”她说。   “呃,……早上好,愿圣哲保佑您。”来自于隐修院的女孩羞愧地从同性的怀抱中离开——隐修院中即便是女性也很少会这样紧密接触的,她们重视心灵的磨合而非肉体的接触,但人类本能的抚触渴望总是会在某个时候占据这个孩子的心灵。   贞德急匆匆地拉直自己的上半身,身上披着的大衣从她肩膀上落倒车厢的地板上,盖住了不知什么时候脱下的鞋子,她僵直着手臂把它捡起来折叠整齐摆在膝盖上,穿好鞋子,将散乱的头发全部抿进宽大的帽子里面——在此之前它被丢在座椅的角落。直到她的外表已经和内心一样整齐干净之后,她才终于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晨的5点一刻,车窗外是一掠即逝的树林,田野,村庄,公里与方向指示牌,天色一秒紧接着一秒的变亮,地面上的雾气已经逐渐散去,景物的色泽变得幼嫩而鲜亮。   一个如同鸟喙般向空中伸出的山崖引起了她的注意:“啊,我们竟然已经到了贝尔德了吗?”贞德轻声喊到,声音中有着轻微的不敢置信,他们竟然在24个小时内跨越了近7000英里——汽车,客机,游艇,火车,而现在又回到了汽车上——持续不断的颠簸告诉她现在行进的道路并不怎么平坦,但它正是通往神圣公国中心地带最近的几条道路之一,它原本是朝圣者与修士们日复一日在山林间往来跋涉所形成的小路,后来人们把它修善成一条简陋的单车道泥路,不过它终究是太过崎岖,所以自从更多平坦而宽广的大道建成之后,它就几乎被人们所废弃了。   贝尔德是一个小镇,它与神圣公国的中枢相距不过500英里,因为这里出现过一个被教廷确认为“圣人”的隐修士而为贞德所知,信仰的力量令得她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就连疲软的身体也变得轻快:“听哪,那是早祷的钟声……”   “我只闻到了面包的香味。”司机喃喃道。   坐在他身边的神父划了一个十字——作为萨利埃里的重要成员,他和另外一个行动组成员作为名义上的志愿者来帮助这两只小鸟顺利到达目的地。在撒丁境内他们有着国家与萨利埃里的力量秘密保护,而出境之后就只需要考验他们的能力极限了——他们在靠近神圣公国之后就没有再搭乘火车,船只之类需要身份证明的东西,两个西撒丁的暴徒直接用现金弄来了一辆汽车,还有汽油,食物和水,一头扎进了没有监控设备的山脉公路,极其危险地在弯弯曲曲的狭窄道路上高速前进。   只要几小时,他们就能到达安全的地方了,不过在此之前……神父考虑是否需要在这里休整一下,贞德在撒丁所受的伤虽然有莉莉提供的活化剂治疗,但精神所受到的冲击却不是一两天就能痊愈的,再加上这一天不眠不休,精神紧绷的长途跋涉,就连作为职业暴徒的他们都有点感觉无法支持了——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内袋,里面的金属烟盒中装着的不是雪茄,而是类似于密封玻璃瓶注射液的东西,里面金黄色的发光液体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救人一命,但堂·煦德·萨利埃里说过,这些东西简单点来说就是提前预支细胞分裂增殖的“量”,如果不是快死了,或者得了无法治愈的绝症,只是因为可以忍耐和自行恢复的疲惫与疼痛使用它的话除了让自己舒服点大概就只有缩短自己原有寿命的这一点可提了。   这时候汽车已经驶入了小镇,车身的抖动更加厉害,因为镇子上的路面铺设的全是浑圆的鹅卵石,车辆的速度不得以变得更慢,早起的居民三三两两地从车旁走过,眼中充满了友好与好奇——他们并不怎么抗拒外来人。邻近的神父与嬷嬷们经常前来感念祈祷,而且偶尔也会有虔诚的信徒三三两两地前来朝圣——虽然这里十分偏僻,而且这里被册封的隐修士是在十七世纪教廷册封圣人达到一个可怕的高潮时以现代人难以想象的苦修方式得以名列圣品,他甚至不是一个主保圣人(册封某一圣人是主保圣人,即意味著那位圣人在某一面的转祷特别有效)。   可不是吗,他们刚刚驶入小镇的中心广场——就是中央有着一口井,时常被人们拿来聚会或当作集市使用的那种小广场,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坡地上有着一块很大的石头,几个修女正围着它,有些正在伏下身体,用自己的面孔磨蹭地面,有些则垂头默默祈祷,车辆经过的时候,有着一双敏锐眼睛的司机看到上面有两个细微的裂缝。   “那是圣人的住所——他一生都在和尘世,肉体,魔鬼斗争,但只有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住所才终于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同样无声地祈祷了一番的贞德低声说道:“那两个裂缝一个用来倾听,而另一个用来说话,他从不与人接触,为了做到这一点,他只在夜间出来,帮主人家的田地松土,或者编织篮子,在门口挂点草药,因为他接受人们馈赠的事物,不过更多地是在岩石上雕刻主的话,让主的光普照世界万物。”   在贞德的指点下,他们果然在小镇道路两边的岩石上看到了神所默示的语句,十五世纪时如果想在岩石上雕刻,唯二的工具大概只有锤子与凿子,但那些教训、督责、使人归正、教导人学义都是有益的,叫属神的人得以完全,预备行各样的善事的铭文依然字迹优美,行列齐整。   莉莉轻轻按住了自己的胸膛,虽然撒丁国教只承认圣哲,而不承认教廷册封的圣人,但这个年轻信徒还是被这个隐修士奇迹般的作为感动,她的心脏开始急速地跳动。   她不得已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但以往这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反而增强了那种不适——犹豫片刻,她还是投掷了一个“瞬间搜索”,亚历克斯曾经说过她的直觉是最锐利的武器与最好的盾,而她总是相信他甚于相信自己的。   车辆前方的转角处走出两个修女,她们沿着墙壁行走,一前一后,面容慈祥,神态平静,眼睛看着地面,修道服宽宽大大,浆洗的笔挺,她们的双手掩藏在神圣的黑色衣幅下。   那一瞬间莉莉的脑袋就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的每根神经都在孳孳作响。   “冲过去!”她没有发出声音,但车辆几乎是同时在司机的操纵下猛然前冲——明亮的利刃切开了早晨的空气与车辆的后备箱。   但此刻他们已经冲过了两个“愚者”的拦截。   车子猛烈地上下跳跃着,不断地提升速度,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座通往圣地的天然自生岩石桥,它异常宽阔厚重,两端与山崖浑然一体,看上去非常可靠,可惜的是,它依然因为外力的作用没有坚持到他们到达安全的彼方。   耀眼的闪光中,无数瀑布般倾泻下来的石块和车子一起向长满了松树与枞树的谷地坠落。   贞德紧紧地抓住了莉莉的手臂,“圣哲啊……宽恕我的罪过,”她说道:“我来了。”   她闭上了眼睛,静待死亡的降临,但骤然坠落引起的失重感尚未消失,另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又被施加在车辆与里面的人类身上。   贞德在剧烈的摇晃中张开紧闭的眼睛,莉莉向她微笑,裸露在外的蜜色肌肤,头发,面孔,身躯,手臂都笼罩着一层神圣的柔光,她的五官变得模糊,让人们无法详细描述这种不属于尘世的美。   车辆下似乎蛰伏着一头庞大的巨龙,它被唤醒了,翻转着身躯,将人类与他们的车辆托举起来——毛茸茸的,脆嫩的鹅黄树芽从窗口探出头,转眼间就被厚重的翠绿枝叶取代,坚实的枝干在瞬息之内就连接上了断裂的岩桥——车辆的发动机仍在咆哮,等四个轮子一接触到实地司机就立刻加速。   他们的后方是仍在不断生长的植物,郁郁葱葱的乔木与藤蔓填满了山谷中的每一个缝隙,将莉莉等人送上彼岸的时候也阻挡住了前来追击的“愚者”。   “赞美圣哲,这难道不是他赐予的奇迹么?”   “愚者”之一惊讶地低喊,换来为首者冰冷的一瞥。   “看着吧。”他冷冰冰地说道。   由各种各样的绿色所形成的海啸向上伸展的势头持续了大约一分钟,造成了一片巨大的荫翳后突然停止,并且从顶端颓然枯萎、倒塌下来,灰黑色的粉末夹带着浓重的死气,就像魔鬼的皮屑那样腐臭干瘪,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   “愚者”们不安地后退,他们不想让这种不祥的东西沾到自己的身体。   “魔鬼可以随心所欲地伪装自己,但他们最爱戴上圣人的面具,因为这个形象与他邪恶的内在最能引诱不坚定的人走向毁灭。”   首领轻蔑而悲哀地说道:“这个山谷在百年内都很难再长出任何一种植物了。” 第十章 愚者(8)   教廷发言人再一次仔细阅读了一次捏在手里的发言稿,虽然区区十几个单词他已经倒背如流,但无论准备的多么充分,向广场上的数万以及世界上十一亿信徒宣告圣哲在地面上的代言人即将死去的任务还是会令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惶恐,紧张,悲哀与一点惋惜……被强行糅合在一起——但如果有人能够如同巫妖那样深入人心,看到的也许也许会是另外一个景象:对于现任教宗的死亡,这个身着红色法衣的枢机主教大人是喜悦多于其他情绪的。   他是前任教宗在临终前最后一次枢密会议中擢升的十六位新枢机主教之一,他们连同前任教宗所任命的三十七位主教级枢机一起形成了一股任何人也无法小觑的力量——不过在两百余位枢机主教中,中立派还是占据了绝对地位,他们对于前任教宗的激进态度有着很大不满,因此才会造成一个并不怎么显眼的非罗斯与神圣公国籍的枢机主教在三天三夜的选举中意外地成为新教宗。   但出乎激进派与中立派意料的,新教宗居然是一个敢于有作为的人,这个表面温和,谦恭,甚至带点小孩子般的天真无邪的老人无声无息地自上而下给公教带来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而在内法庭庭长坦塔罗斯死去之前,主教们居然都不知道他在何时培植起如此巨大而惊人的力量——面对罗斯籍主教以及激进派的咄咄逼人,近一半的中立派以及四十五名枢机为他构建起坚不可摧的盾牌——仔细思考一下,当初坦塔罗斯的疯狂之举也有着无法察觉的手在暗暗推动。   整个圣座被这个容貌和修行都异常平凡的老人欺骗并且控制着……以至于在他踏入天国的大门之前,不会有人满怀勇气的直接站在他的对立面——也许就是因为他的表现太过优秀,所以圣哲才会决定以这种方式召唤他回归天国?而且因为他总是过于谨慎和多疑,他的身后并没有能够接过他的理念与位置的继承人——教宗的私人秘书斯漓枢机主教大人?圣座封圣部部长?圣座礼仪圣事部?圣座侍从长?……他们或许在某个方面有着值得称道的地方,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取得足以让他们成为新一代教宗的能力与经验。   圣座万民福音传播部部长幸灾乐祸地暗喜着,激进派已经积蓄好所有的能量来应对下一次的教宗选举,现在最有可能成为新教宗的四位候选人1个属于激进派,3个属于中立派,但后者中的两位也只是在表面上保持中立而已。   他一边考虑着应该向那一个候选人递去自己的橄榄枝,一边抬头看了看隐藏在角落的座钟,距离公开发言的既定时间还有1分钟,枢机主教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示意侍从打开通往露台的大门,阳光与新鲜的空气涌入这个密闭的房间,从他所在的角度可以看见广场上聚集着的信徒们密密麻麻的脑袋,但静悄悄儿的什么都听不见。   正当整理好心情的发言人站起来向门外走去的时候,通往走廊的门被“碰”地一声用力打开,斯漓枢机主教大踏步地——因为这几个月来日以继夜地看护与祈祷,原本肥硕的差点只能用滚的方式前进的躯体消瘦了不少,所以他才能做出这个动作——走了进来,他神采飞扬,高高地抬着头,惶恐与绝望的阴影不再像前几天那样严密地笼罩在他的面孔上:“停止,停止所有程序,我亲爱的师兄,”他用一种让发言人想要呕吐的虚假声调宣布道:“圣哲的荣光泽被万物,他所赐予的奇迹应在他的代言人身上——宗座痊愈了!”   发言人手里的纸条落在了被阳光照耀着的地毯上。   上面写着——“……今夜,圣哲将会为他的代言人打开天国的大门。”   ※※※   在神的城中行走,沐浴在神的光下,大概是每一个尊奉着圣哲的信徒毕生的想望,莉莉也并不例外。   她在神圣公国的心脏中尽情地漫游,陪伴在身侧的只有来自于撒丁的神父与还未正式发愿的贞德——他们从落满了大理石天使的圣天使桥开始,穿过光耀街,然后是环列着圣人雕像和廊柱的中心广场,广场连接着三座占地广阔的十字形古教堂,圣天使大教堂,圣母大教堂,以及最为著名的圣主大教堂,而后是教宗行宫改建的圣座博物馆和图书馆,它们都有着相似的地方——宽大的铜雕大门和整块的大理石柱,高远的大穹顶,栩栩如生的雕像,色彩鲜艳的壁画,青铜镏金的华盖与大祭坛,高耸的固定大风琴,彩色玻璃组成的人像窗与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莉莉的很多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她可以走入那些普通人不得进入的地方,圣人使用过的祈祷室,不公开的地下墓室,教廷图书馆的藏书库——她可以直接阅读那些珍贵的手抄本;而且知情的人们总是会对她保持着一种隐秘而确实的尊敬,这一切都是在教宗痊愈之后发生的——那些平静中蕴含着怀疑与敌对的眼神变得温和,亲切,甚至是崇敬——她在教宗住所的走廊上走动的时候,那些身着黑色或红色法衣的大人们会为她让出道路,除了贞德,还有两个嬷嬷照看她的生活,一切都以她的意愿为标准,包括她身边的神父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虽然他和她依然可以说是撒丁国教的信徒,但他们好像都一下子得了严重的失忆症。   甚至有些侍者会称她为“值得尊敬的”,这是对于在世时有德行的信徒所奉上的尊称,莉莉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接受,她也并不怎么关心自己所得的荣誉,她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教宗所默许的条件上面。   虽然教宗并没有通过正式而公开的方式允诺,承诺些什么,甚至在莉莉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表现出惊讶与迷惑不解——如果莉莉还是那个小渔村的傻姑娘,也许会相信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确就如贞德所说的那样一无所知,但现在的莉莉已经接触了太多的上位者:上位者不可能对与自己切身利益紧密相关的事情和人毫无了解——圣哲在地面上的代言人将自己当作最后的希望,却不想因为可笑的“万一”而丧失理智与虔诚的名声——贞德孤身一人而来,除了一张只有歪歪斜斜,潦潦草草几行字迹的纸条别无凭证……如果莉莉只是徒有虚名或者不为荣誉,权力和地位以及亚历克斯的安危所动,这件事情也只能归结在一个无知者的冲动与天真上,并不会对教宗的名誉形成一点点损害。   当然,现在莉莉已经证明了自己,教宗也含蓄地表示愿意履行承诺——遏制激进派对撒丁的恶意行为,承认费迪南德一系于撒丁的合法统治权,承认由撒丁教区选举的牧师,主教……还有给予莉莉本人的一系列荣誉和实际的报偿——不过莉莉怀疑,这些本来就是他要做的事情——对于此位教宗她也有着一定的了解,因为他并不是罗斯与神圣公国出身,所以在他的心里只有圣哲与公教的利益值得尊重,而不会像前几任教宗那样将国家的利益放在首位。所以撒丁与罗斯之间的矛盾,他一向保持着不干涉,不主动,不偏向于任何一方的妥靖政策,只是想方设法地从中为公教谋取好处罢了。因此这位圣哲在地面上的代言人获得了大部分主教与神父的支持,不过也让某一部分人深恶痛绝。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继续生存是撒丁和亚历克斯所需要的——总比换上一个企图对撒丁发动又一次全面圣战的疯子要好。   而且教宗确实是一个让人非常愿意与之接近与亲密的老人,他宽容但不糊涂,理智但不苛刻,温和,高贵,知识渊博,言辞幽默而犀利,他并不愿意将那些不愿意和公教保持一致的人一棒子打死,而是更愿意用漫长的时间与实际的行动去感化和教育他们,将他们从危险的泥沼中拯救出来——莉莉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这让她有点茫然和无奈,但它既然能够为她要做的事情提供方便,那么她也就故作无知地接受了教宗的示好。   公教所搜集的圣物数量和种类都可以说是惊人的,而每一次接近圣物,莉莉都能感觉到身体中的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暖和冲动,尤其是在圣十字架,圣裹尸布,以及圣枪之前——她可以看见这些圣物力量的源泉——那闪闪发光的圣哲之血,这些圣洁的血液让凡俗之子制造出来的粗糙之物变得光亮,华丽,精美,永不腐朽和损坏。   ※※※   深沉的黑暗中,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它逐渐变宽,形成一条广阔的道路,天国的大门在道路的末端打开,她可以看见圣徒与天使们在云层之上漫步,谈话时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如同竖琴奏出的声音那样明亮而纯净,他们身后是洁白无瑕的建筑,它们就像小鸟那样栖息在漂浮的岛屿上面;飘渺而悠扬的圣乐无所不在,它指引着方向,而温暖的光和柔软的雾气就像是母亲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莉莉的身体,让她能够沿着那条神圣的道路上升……她距离那道隔离了人与神的门槛越来越近,而早已守候在门边的天使与圣徒们已经欢喜地伸出手来迎接新的成员——莉莉在被光明所笼罩的形象中看到了自己早已过世的祖母,她曾经是莉莉最爱的人。   但在她们的手指即将相触的时候——一股冰冷的力量将莉莉全力拉向后方,天使与圣徒们发出一声悲哀与遗憾的叹息,其中一个年轻的天使尤为伤悲,莉莉发觉她有着一张属于贞德的面孔。   天国远去,黑暗重新笼罩大地,莉莉的灵魂与身体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她后退一步,发现自己还在那个昏暗的,狭小的教宗私人经堂的祈祷室里,面前的黄金约柜依旧熠熠生光,两个天使所拱卫的宝座上的蓝钻如同恶魔的眼睛那样散发着碧蓝的幽光。   身边的贞德依然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双手合拢放在祈祷台上,低垂着头,神态怡然,但那种苍白之中还能透出苍白的脸色却让莉莉能够立刻知道,她的生命远远地离开了她的躯体。 第十一章 愚者(9)   莉莉继续向后退了一步,手指隔着衣服用力抓紧了脖子上的那颗橄榄石,力气之大几乎让那颗石头嵌入自己的掌心——那是个死人,表情再安详姿态再优美容颜再美丽那也只是个死人,虽然莉莉已经看过很多次死人,有些还死的相当难看,痛苦,但这种无声无息的死亡仍然让她不寒而栗,特别是她还记得几秒钟之前她还差点握上这个死人的手——莉莉眨了眨眼睛,明白自己是将幻觉与现实混淆了,她努力地甩了甩脑袋,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屏住呼吸好一段时间了。   “为何拒绝从父神得尊贵荣耀?”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原本正准备离开这个房间的莉莉第三次倒退了一步,背脊紧靠着坚硬的石头墙壁,这个声音十分动听柔和,不亚于在幻觉中听到的天使之声,而且一般人恐怕听不出脑子里响起的声音和外界传来的声音有何区别,但亚历克斯曾经在这方面对莉莉进行过严格的训练,很多情况下,在大脑里有声音响起不是代表着你精神除了问题就代表有外来的力量侵入了你的大脑——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   莉莉不动声色地将手指的力量施加在橄榄石上,亚历克斯的名字就在她的舌尖,如果不是亚历克斯要她来探查一些事情,她大概会在第一时间捏碎宝石转移到亚历克斯的身边。   “为何拒绝这极大的荣光?”那个声音又问道。   “我接受了会怎样?”莉莉挑起一边的眉毛,问道:“和贞德一样?”   “有天上的形体,也有地上的形体。但天上形体的荣光是一样,地上形体的荣光又是一样。”那个声音似乎没有听出莉莉语中的嘲讽,它引用了一段圣经中的话,然后认真地回答道:“对于贞德来说,天上的荣光胜于地上的荣光,她应许了我,我亦应许了她,她的生命与灵魂是她自愿付出的报偿——她希望能够将你指引上属于天国的道路。”   莉莉粗重的喘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她的心中有着那么一点失望,她和贞德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她确实是有些喜欢这个以圣女为教名的孩子的——虽然她们年龄相仿,但贞德在人世间的经验比起她来说要少得多,这一点有点像罗莎丽娅,但她并没有如同前者那样随心所欲的任性与骄傲,善于忍耐,善良,单纯,只是有点过于虔诚和固执,但哪个从隐修院出来的孩子不是那样呢——但她确实没有想到贞德会想要用这种方法……“杀死”她——或许进入天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荣耀,但她还有很多人世间的事情要做,即便圣哲亲自前来迎接,她也不愿意在此时“死去”——不管名义上的用词是多么美好圣洁或者欣赏到了多么奇妙诱人的景况,死亡就是死亡。   以那种方式死亡的话,圣血之石应当还能够保留在自己的身体里,那么公教准备,或者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充当“器皿”的人类了?也许应该让他们知道——圣血之石和自己的分离并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容易。   “这只是贞德的个人意愿。”   “也许,”莉莉平静地反驳道:“但无法确定罪犯的时候总是那个得到利益者被怀疑不是吗?”就像是亚历克斯曾经被安托追杀一样,虽然不能指控公教为唆使者,但最终能够获得最大利益的似乎就是罗斯和教廷。   “你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教会——那是圣哲的身体。”那个声音发出一声叹息:“而你的确是圣哲的信徒——你却不知道那些蒙蔽了神智的甜蜜东西根本就是魔鬼在梦境中为自己的猎物所提供的饵料,你误以为自己饱足而健康,事实上却已经形若骷髅,奄奄一息……唉,如果我能自天垂手,将你从黑暗的深渊中拯救出来会是件多么美与善的事情——虽然我本不应该任由你凭借着我的慈爱而放肆。”   一直蛰伏在莉莉身体内的力量沸腾起来,温暖明亮的光笼罩着她的躯体与意识,随着撕裂般地剧痛,一个黑色与金色线条构成的精美图案出现在白色的底色中,它缓慢地变换着形状,逐渐扩大自己的面积。   她记得这个图案是属于背脊上的刺青——亚历克斯为了压制她体内的正能量结晶而一针针刺出的,那一夜的痛苦正如烙印一样深刻地留在她的每一个记忆细胞内。她紧张地凝视着它与光芒之间的争斗,在它与光之间再次取得了一个平衡后她终于能够放松因为痛苦而痉挛或僵硬的身体。   那个声音再一次几不可闻的叹息:“你的无知甚至超越了一个婴儿,因为即便是一个婴儿也会本能地避开致他于死命的毒蛇和泥沼,”它继续严厉地说道:“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将主的荣光隔绝在你的身体与灵魂之外,在必要的时候,它将会是个最好的指引与最锋利的匕首——它所残杀的将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灵魂,好让它真正的主人进驻——这个图纹所保护的,并不是你,而是那个魔鬼为自己准备的躯体哪!”   ※※※   莉莉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完全理解它所说的话,但很快她便发出了一声也许是这个房间有史以来所出现过的,最为尖厉的叫喊声,她黑色的瞳孔就像濒临死亡的人那样慢吞吞地放大到了极限,她的身体犹如一只盛满了水的皮囊那样被痛苦的细针穿透,这令她瞬间紧缩起来——人类在避免伤害的时候必然会产生此类反应,无论这种伤害是来自于身体或者灵魂,而从这个千创百孔的身体里中喷溅出来的不是水,血液,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最为浓郁的悲哀而已。   那个声音不再响起,似乎只是在等待她的情感全部流淌殆尽——这并不需要很多时间,大概只有几分钟而以,在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渐渐平息之后,莉莉的控制力与智力终于回到了主人的身体里。   “我多么希望我还是原来那个愚蠢的小女孩儿哪。”她自言自语般地道:“那么我就无法理解以及相信你的话了。”而且也能继续一无所知地享受亚历克斯的宠爱了。   这个问题她并非没有思考过——尤其是在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虽然她曾经说过只希望得到亚历克斯偶尔的注目,但她还是会不自觉地与安妮,巴巴拉,甚至是索尼娅和朗巴尔夫人相比——和这些聪慧,坚强,风姿卓越的女性相比,除了自己的天赋之外,她并没有那个地方可以超越或者与她们相提并论,而亚历克斯却总是将她放在一个会令无数人嫉妒的特殊位置,并且亲自教导与保护她——即便他无法抽出时间或空间,他也会将之交给他最为信任的人。   无论她做了什么……是因为天真和冲动而干扰了他的工作,还是因为愚蠢与轻信而毁掉了他的成果,又或者是拙劣的演技与幼稚的欺骗——他总是宽容,温和,毫不介意。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假设过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最后总还是无果而终——她并未想到过这一点,或者想到了却下意识的回避——因为她的工作,所接触的灵魂并不少,它们之中能够附着在人类身体的并不少,她甚至曾经用非常暴烈的手段驱赶过其中的一两个。   这真是个让人倍感痛楚的答案。   浮现在光海之上的图纹轻微地抖动起来,每一根线条都变得模糊起来——神圣的结晶为之发出了喜悦的波动,它几乎就要冲破那道阴冷的防线了。   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它——在最后关头。   如果圣血之石能像人类那样有着视力,那它会看到自己宿主那双充满痛苦与疲倦的黑眼睛中还有着别的东西……释然与解脱……莉莉终究不再是那个浅薄愚昧的女孩儿了,在长时间的慈善活动中,她不止一次地面对、甚至理解,容纳那些丑陋,黑暗的东西,但只要它们能够有个让人接受的结果……即便不能,哪怕只是比另一种结局好一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控制着自己的躯体融入它们。   想要取得就必须付出代价,而更多的时候即便付出也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更糟糕的是一无所获,但你不能因此而止步不前。   所以在悲哀与痛苦如同海啸那样席卷而过之后,释然与平静就像那些丰盛的水一样暂时淹没了那些狰狞的荆棘与苦涩的恶草。   她按住了自己的胸膛,缓慢而坚定地将那个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压回自己的身体……以及它自行寻找的囚笼,黑与金的刺青随之回到了她的身体,冰冷与轻微的刺痛让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那个在她身上留下这个刺青的人。   “他或许确实是个冷酷而又邪恶,黑暗的存在。”她疲倦地低声说道:“但不可否认,是他造就了现在的我。”   如果没有遇见亚历克斯,她也许会比现在幸福,也有可能更加不幸——但无论是哪一个,被现实局限在小渔村中的莉莉不会是现在的莉莉,她不会离开那个狭小但安全温暖的巢窟,不会去上大学,也不会去贝弗里,更不会去从事慈善事业,不会认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不会得到如此之多的友情与支持,不会懂得能够付出是一种何其可贵的财富,当然,最主要的,不会品尝到如此之多的苦涩和甜蜜。   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因为亚历克斯失去自己的灵魂与身体,但她想,她会安然死去,因为这是她早已准备好的报偿。 第十二章 愚者(10)   21世纪是公元三千纪的第一个世纪,在这一百年里,值得被记录在大事记中的事件并不多,但毫无疑问,承蒙圣哲与圣母的恩惠与赐予,奇迹般痊愈的教宗克勉十一世在圣天使广场发布的第一道通谕必然被是被加精、置顶、粗体、大写、下划线、高亮闪烁的内容标题之一——直接去除那些古老深奥,奇异而难解的繁琐形容与前缀后,它所包含的真实意图让人难以相信。可惜的是,人们无法从中提取出第二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鉴于它清晰地表明:“为了第三千年代之初各圣哲信仰团体面对的挑战,以及双方有必要推动共同合作与作证的方式,以迎接那些挑战。”   简单和明白点说,这是旧约公教首次向其他共同信仰圣哲的宗教团体所递出的橄榄枝,它所带来的影响几乎波及了整个位面,要知道,即便是无神论者与本地宗教信仰者占了绝对比例的东大陆,也有将近两千万左右的旧约公教教徒。人们不由得议论纷纷:因为这是一直以顽固不化的守旧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旧约公教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于“异端”和“叛逆”者的妥协与避让——或者说,这代表着又一次自上由下的宗教改革的开始?   其中详情局外人不得而知,不过作为教宗的私人秘书却还清楚的记得教宗与撒丁的莉莉密谈后,所发出的第一道罢免命令——他负责向那个属于激进派的主教转达这个命令。   不得不说,斯漓枢机主教是带着几分快意宣读这个命令的,他讨厌这个总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的家伙——他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也不够勇敢,甚至不是那么相貌堂堂,所以他一向将自己摆在一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位置上,除了教宗的命令之外他很少愿意出现在外界与媒体前,但总是有些人会抓紧一切机会竭尽全力地嘲笑与打击他,他即为了自己的无能而悲伤,也为拖累了一向被自己视为父亲的教宗而绝望——如果不是教宗的身边缺少一个绝对忠诚的人,他早就放弃了圣座的职位,宁愿回到自己在翡冷翠城邦边缘的小修道院里培植新品种的大枣和柑橘。   被宣判者站了起来,面孔扭曲:“他没有这个胆量轻易罢免一个前任教宗所赐封的主教职位。”他大声说道。   “对不起,”斯漓回答道:“圣哲之所予,为圣哲之所取。”   他和几个陪同的红衣主教离开那个枢机的办公室时,还听到他在发出最后的抗议或者诅咒——他愤怒于现代的人们对于教会的轻视与无礼,厌恶每一次在禁欲、忏悔、圣餐、洗礼,还有弥撒等等的清规戒律上因为世俗的压力而被迫作出的改变,国家与政府对旧约公教一再的控制与打压……他后来致电斯漓,要求面见教宗。   当然,他被拒绝了,和他一起被罢免,调离,搁置的还有二十几位属于或者偏向于激进派的枢机,相对于总体只有两百余位的枢机主教团来说,这个数量可以说非常惊人了——如果说第一次转达这个命令时斯漓枢机主教还有着一丁点儿的快乐与得意的话,第三次的时候他就已经冷汗津津,而第六次的时候他就感觉脊背刺痛,第十次的时候却已经麻木了——他不再多做考虑,即然那些中立派主教都没有发出声音——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沉默的如同那些中世纪的隐士(那些隐士只有在吃东西,喝水,和祈祷的时候才会张开嘴巴)。   最年轻的枢机主教现年四十七岁——没有人会不想将这份无比宝贵的权力与地位握在手里更久一点,除了他们曾经为了得到这些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之外,他们未来的设想与成果也需要这些来支持——而非某些人们所误以为的,仅仅是因为个人的虚荣,私欲与贪婪。要知道,即便是在枢机主教团中被视为无能之辈的斯漓,在每个神职人员必定拥有的神学文凭之外,还有着历史和经济学的双博士学位,以及精通数国语言的读和写。这些足够让他在凡俗的世界中谋得一个也许不够崇高但绝对富有,受人尊敬而且稳定的位置,但他始终如一地坚守着自己在最初的时刻所发下的誓愿,虽然这个体型臃肿的司铎不止一次地曾经因为各种原因而沉沦在找寻不到光的黑暗里。   圣哲曾经这样指示:“你们往普天下去,向一切受造物宣传福音。”   在递出了最后一封罢免命令之后,斯漓心里那一点喜悦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殆尽了——空出的位置很快由其他的红衣主教填补了上去,教宗以一种自“三教皇”时期(注释1)就不再有过的残酷和激烈的手段消弭了圣座中所有的反对者,他并没有向斯漓解释,也许是因为只要不是太笨的人,很快就能从之后的发展中寻找到原因的关系。   第一道通谕获得了良好的回应,无论是西兰,撒丁,还是西大陆联邦(百分之九十五的西大陆联邦居民是信奉圣哲的)都对这道通谕表示欢迎和理解——紧接着,在一次公开会见中,教宗朝圣者讲话时重点谈到了圣召的话题:“成圣并非一种奢侈,并非少数人的权力,也不是平凡的人不可祈求的目标。相反地,成圣是所有领过洗的人的普通圣召。”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预言或说是一个昭示着开端的号角——在毗邻圣地的贝尔德教区,原本连接着贝尔德与圣地的自然生成的石头桥梁在某一天无故断裂,它的残骸掩埋了大半个峡谷,正在圣地的神甫与修女们担忧无法继续每日朝拜圣人时,苍翠的藤蔓从石头的间隙中生出,在一夜之间组成了一座宽阔坚实的桥梁——贝尔德的神甫请求圣地确认这个奇迹是圣哲或者是其凡间的福音代言人所赐予的,圣地很快派来了一个红衣主教和两个神甫来调查此事,让人们为之惊喜地是,他们不仅确定了这个神迹,还确定了这个神迹是一个朝圣者向圣哲祈求而得的。   这个来自于撒丁的朝圣者在圣天使广场进行了第二次祈祷,这次祈祷所带来的是二十余人的即刻治愈——撒丁“圣女”的传闻在沉寂了数年之后再一次到达了顶峰,虽然这个圣女并没有天使一样的金发与蓝眼,而且是一个撒丁国教教徒,但她过去的表现与资历要比那个昙花一现的撒丁公主罗莎丽娅(并不是没有人提出为其封圣,可惜在调查阶段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古怪原因而被迫中止)好得多——仁爱,热忱,虔诚,纯洁,谦卑,富有勇气,作为撒丁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她的善行不胜枚举,以至于那些负责调查其德行的神甫很容易便拿到了一万个信徒的证明——他们的誓言中充满了毫不吝啬的赞美与感动。   她的封圣事宜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推动——在此之前,教会中并没有将一个在生的人奉为圣人的记录,“封圣”原本就是指早期教会将殉教烈士的遗骸自墓地迁移到教堂;一般的封圣是在被封圣者死去十年甚至更久才会开始,需要由教区神甫确认其事迹,著作,言行,圣地神学小组予以评估,经过神学评估小组与封圣委员会再三确定后,才会予以“可尊敬的”称号,这个称号可以被放在名字前面,譬如“可尊敬的莉莉。”   册封一个还有着心跳和呼吸的人类为圣人,这还是第一次,不过与之相对的,圣迹如此频繁的发生也使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这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需要一个圣迹,一个已经被圣地证实的虔诚信徒以其为祈求对象而灵验的,非人力可为的奇迹——这对于莉莉来说并不难,没有什么能够比“即刻治愈”更能展现圣哲的荣光了。   问题是,她所希望的祈祷人选不是别人,正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撒丁王储——一个有着重大嫌疑的异端,或更糟糕的,一个黑暗生物,就算是教宗表示愿意成为这个祈祷者(实质上他确实已经受到了圣哲委托莉莉所转交的恩惠)也不行。   现在的莉莉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人和事,对于她来说,旧约公教愿意承认撒丁国教这当然是一件美事,这代表着撒丁国内为数不少的旧约公教信徒将无法,或者不会以宗教信仰的名义来发动所谓的:“内部神圣战争”,因为现在的费迪南德一系头上的冠冕已经获得了教会的正式承认,撒丁国教将会被视为一个有着同等地位与权力的兄弟教会,国教册封的主教得到了教宗的承认,能够从他那里领取羊毛披肩与主教戒指,被国教的神甫洗礼的婴儿也能得到一份由圣地所签发的精美证书,而国教的牧首,也就是历届的国王或者女王陛下,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新教会的宗主教——虽然按照“历史荣誉”她(他)将会被排名在旧约公教的牧首之后,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是彼此独立,互不干涉,如果合作的话,也是有着相等权利的存在。   旧约公教在这个事件上后退的并不仅仅是一小步,而是一大步,不过这并不是说,公教教会没有得到一点好处,几乎是在彼此承认的第一年,旧约公教的信徒以及随之而来的捐赠与献身(希望发愿为修士或者修女的信徒)数量陡然增至了一个全新的顶峰。   这让旧约公教得到了一个难能可贵的喘息机会——这几年教会的状态每况愈下,尤其是在西大陆各个国家的邪恶教派日益昌盛——它们总能提供给人类更具诱惑性的东西;以及西兰的圣迹——是的,那颗硕果仅存的“恐怖之石”很好地达成了亚历克斯的期望,它急切地汲取着黑曜石的力量并且毫不犹疑地展现给信徒们,原本就坚守传统的西兰人就像是在高温中炼化的钢铁那样忘我地沉浸在属于他们的圣迹中,他们的信仰随着朝拜“圣石”并得到强烈回应的次数而逐渐变得不可动摇,不可触碰——旧约公教曾经以罗莎丽娅显示的即刻治愈的“圣迹”为武器,一举刺入其心腹地带的企图突然间就这样化为了泡影。   所以说,如果只是为了一两个人的私欲,莉莉的要求也许会被无情的驳回,或者采取一些别的手段,无所顾忌的那种——但现在整个旧约公教都需要新的,真实,有说服力的圣迹让人类感觉到信仰是何等的不可缺——失而复得的圣杯所蕴含的能量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强大,而且那些微薄的力量还在不可遏制地飞速流失……在大教堂的圣物室内摆放的圣枪,裹尸布,十字架和约柜也许可以成为黑暗生物的渔网,绞索,长矛,却无法达成能让无数人为之震撼,感恩与臣服的大面积即刻治愈——如果说只是一些比较奇特的小现象的话……例如说,雕像流出血泪,岩石显现圣人面孔等等,都已经无法刺激到日益麻木的信徒们了。   最少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类都知道,高科技已经可以解释并且一次次地重复这些所谓的“奇迹”。毕竟现在已经不是知识与文字被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的中世纪了。   旧约公教需要最为犀利的剑和盾来对付这些不知何时出现的敌人,它们只是恶魔重临人间的初生儿,却已经显露出让旧约公教的上位者们揣揣不安的獠牙和利爪——相比较起来,一个黑暗生物或许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莉莉的要求事实上就是要旧约公教放弃追索亚历克斯的权利,无论他是什么——在确认了莉莉的真福品资格乃至列入圣品之后,作为祈祷者的虔诚信徒当然不可能是个异端或者黑暗生物,他必定是个有着善与美的人类,一个无可辩驳的,圣哲的忠实信徒,在数年后,他还会成为撒丁教域的宗主教——与圣哲在地面上的代言人有着相似身份的宗教领袖。旧约公教如果真的还准备利用手中的某些可怕秘密或者疯狂手段来对付亚历克斯的话,他们首先就要面对十几亿信徒的质疑。   既然是他们自己先将教会的支柱倚靠在他人所创造的奇迹上,那么也必然会被奇迹的阴影所笼罩。   ……   ※※※   注释1——取自于教会史。   1377年,格雷高利11世结束教会史上长达70年的阿维尼翁之囚,从阿维尼翁迁回罗马,但不久后便死去。他的继任,乌尔班六世,就任后即表现近乎分裂的性格,四个月后,主教会议(当时由4个意大利主教,一个西班牙主教和11个法国主教)另选举出克莱芒7世作为主教。两个教皇相互宣布将对方驱逐出教,竟管全部主教都支持克莱芒,但罗马形势太危险,后者决定迁回阿维尼翁。于是教会史上的大分裂开始了。支持克莱芒的有,法国、撒丁国、西西里、那布勒斯、德国南部和西部的公国,苏格兰。支持乌尔班的有,其它德意志公国,中北部意大利,佛莱芒、英国、东部和北部国家。这一分裂持续到1417年。   乌尔班6世性情乖劣,1388年,据称他被人毒杀。   克莱芒则在阿维尼翁继续执政,当乌尔班死后,他支持选出博尼法斯9世作为继任,不久后克莱芒突然死去,留下一个极其混乱的局面。   博尼法斯从不为罗马接受到逐渐在罗马站住了脚,他开始建天使堡,以象征教皇的权威。在法国国王查理六世的支持下,他开始与克莱芒7世和其继任贝诺瓦8世磋商,1404年,他死的当天,正好有一个从阿维尼翁来的代表团抵达罗马。   贝诺瓦8世同样致力于教会的统一,甚至表示如果需要他可以辞职。但当法国人以此逼他下台时,他则拒绝了,因此他被禁隔于阿维尼翁,但他还是寻机逃走。在西班牙人和法国人文主义者的支持下,他继续自已的事业。   在博尼法斯死后动荡的两年中,英诺森7世继任,他拒绝与他的对手贝诺瓦会面,后者宣布将他逐出教会。其后,罗马为雇佣兵洗掠,英诺森也躲到维特博,但他坚持让他辞职的要求,当他死后,君士坦丁堡拉丁大主教、一位71岁的威尼斯人继任,取名格雷高利12世。大主教会议宣布,如果贝诺瓦辞职的话,格雷高利同样可以辞职,以维护教会的团结。但比萨大公会却宣布解除格雷高利教皇之职,另选出一位亚历山大5世作教皇。格雷高利此时依然占据着罗马教皇之位,一时出现三个教皇。   法国对此严重不满。贝诺瓦宣布将查理六世国王驱逐出教会,并自已迁到西班牙。1409年,比萨大公会宣布将贝诺瓦解决教皇之职,但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公国表示对其忠诚。西罗马帝国皇帝,西格斯蒙,同时也是名义上的罗马王,在康斯坦斯组织了一次大公会,以图结束教会的分裂。他首先要求格雷高利辞职,后者顺从了,然后,他与贝诺瓦进行了会晤,后者坚决不从,但他的亲信逐渐众叛亲离,大公会1417年正式宣布将其解职。   亚历山大5世就任后不久即死去,那波里人巴尔塔扎科萨被选为让23世。他得到美弟奇家族的支持。当他被召至康斯坦斯时,他明白自已要被其选民牺牲掉,当贝诺瓦和格雷高利均屈服时,让却选择了逃跑。但还是很快被抓回,被接受了羞辱的审判和四年的监禁。出狱后,他选择臣服于马丁5世,教会分裂由此告一段落。 第十三章 愚者(完)   我愿意跟随圣哲,永远做他的净配以及奉献整个生命,并在圣神的范围内承行主的旨意——这是我对主永不改变的信诺与爱的奉献。   ※※※   莉莉在圣坛的阶梯前匍匐在地,她赤裸着双脚,身上穿着高领,长袖,长及足踝的白色羊毛内衣,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岩石上,手臂伸展开,早晨的寒气从石头的地面中渗透出来,经由刚刚用清水清洁过的头发一直潜入她的身体——她感受着这一切,并没有用体内并非自己的力量来温暖干燥自己——来自撒丁的少女保持着这个姿势,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经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保持多久,只知道在她终于决定站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簇拥着十几位年龄不等的修女,她们无不热泪盈眶,身体微微颤抖,口中无声地诵念着经文——莉莉知道,刚刚她们所看到的景象一定非常的美丽而庄严,以至于她们非但不敢打搅她带着宽慰与虔诚的,与圣哲之间的谈话,而且还要竭尽全力,只为了不让自己因为目睹了这一神圣时刻而迸发出的激动与狂喜产生一丝多余的声音或动作。   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有年长的修女帮助她拿来雪白的亚麻外衣,白首帕,她们帮助她穿戴,然后一个神父将圣水洒在她的头发和衣服上。   当一个信徒决意献身于主,至少要经过以下几个阶段——备修生(备修生是请求入院修道的初级修女或修士。),初学生(初学生是已结束备修阶段,但尚未发愿的修女或修士。),服务修女(修士),最后才是发愿修女,修士,(修女还有一年左右的暂愿期),但作为一个已经被确定为“可尊敬的”的人,莉莉已经无需通过这种办法来证明自己的德行了,在教会所提供的三个隐修院里,她选择了贞德所在圣衣会隐修院,那是个比较开明并且愿意让修女们入世的修道院。   修女们的发愿仪式往往都是被安排在弥撒圣祭之中,这次也不例外,不过在教堂中聚集着的近千人,还有在广场上静静等待的一万余人多半都是为了见证一个未来的圣人与沐浴即将到来的二次圣迹而来的。   教堂乐队与唱诗班吟唱着圣歌缓缓入内,他们身后是预备发愿的修女们,主持这次仪式的斯漓主教宣读了一段简单的经文,他告诉人们,婚姻与修道两种选择,都是蒙主悦纳的,但选择后一种道路的人,持守圣召的人,将来在天堂上的福乐,是有别于在俗教友的特殊福乐,不过他在最后也作出了严正的提醒——倘若冷淡懈怠,就会丧失圣召。   司仪神父叫到莉莉的名字,她恭谨出列,应答道:“我在这里,是天主拣选了我。”然后,走上台阶,跪在主教身面……入保仪式完成后,便是请求圣女会隐修院的院长接纳自己,院长修女接过由主教祝圣过的黑首帕,取下发愿者头上的白色首帕,换上黑色首帕,并且将早上刚刚采摘下来的白色蔷薇花环戴在她的头上。最末一道程序是发愿者手持点亮的,经祝福过的白色蜡烛,正式宣发一年暂愿,并对主礼有关三愿的询问,一一表示愿意。最后由主教、院长以及发愿者分别在发愿誓词上签字。   在莉莉之前无数次的臆想中,如果被询问是否能够保守贞节时,她的心脏也许会因为亚历克斯的存在而痛苦的如同撕裂,或者被悲伤扭曲的变形,但真的回答到这个问题时,她的心脏却一反常态的平和而安定,连带着她的回答也没有出现一点差错。   在斯漓主教为莉莉祝福后,人们的情绪到达了一个顶点,而他们尽量让自己保持应有的肃穆与沉默——莉莉走进广场,宽大,浆洗的异常挺括的黑色首帕在她的身后如同鸟类的羽翼那样自由自在的挥动——没有耗时漫长的祈祷和游行,也没有令人震撼与惊讶的严酷的赎罪礼,蜜色肌肤的修女只是向着天空伸出手臂,然后她就像是一个在宇宙间初生的恒星那样发光,并且将它的光无私地投射出来。   ※※※   莉莉发愿的消息确实令撒丁的人们吃了一惊,不过也仅仅是吃惊而以,正如斯漓主教所言,对于信奉圣哲的撒丁人来说,成为一个侍奉圣哲的圣贞女也是非常值得崇敬与骄傲的,唯一值得惋惜的就是王储妃的人选又少了一个。   在发过暂愿之后,修女一般还有一年的时间用来思考与后悔,最后的三个星期,还会得到回到凡俗世界的机会——在这最后的二十一天里,莉莉去了撒丁的首府,在旧约公教与国教两位大主教的见证下,接受了亚历克斯的祈愿,并且向数以万计的人们第三次显现了圣迹——之后她和亚历克斯有着一次不为人知的短暂交谈,次日就前往西撒丁——在正式终生发愿之前,她还需要见见自己的父母。   “我想她已经知道了,”维尔德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但她的表现……她真的很爱你,亚历克斯。”   “我对她很好。”亚历克斯平淡地回答道,他知道维尔德格所惊讶的是什么,因为亚历克斯一贯的表现都表明莉莉是他相当关注的人类之一,虽然很多人都为之感到迷惑不解——现在确实有了一个可以勉强做出解释的答案,但如果是作为一个预备的灵魂器皿,那么直接将莉莉的身躯储存在某处不是很好吗——如果只是要制造一个植物人的话,无论是萨利埃里还是王室都是能轻而易举做到的。而更让他奇怪的是,莉莉并未因为这一点而憎恨亚历克斯或者放弃自己原本的忠诚与爱情,甚至没有一丝畏惧与疏远;要知道,亚历克斯的“我要你(的身体)”并不像一般人所意味的那样简单和甜蜜。   “我想你很早就知道,我希望莉莉能够成为我的学徒。”事实上,他也是一直以教导学徒的手法来引导这个小姑娘进入魔法世界的,虽然他还是第一次尝试着教导一个学徒,其间也不免经过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周折,但最后的结果还是颇为令人满意的,这次莉莉带回的不仅仅是那颗名为希望的厄运蓝钻的信息,还有圣物之间互相配合,呼应,发动时所产生的能量波动中的细枝末节,上次的时间过于短促,而且有人不断地打搅,巫妖并未能采集到足够多的咨讯。   “学徒?”维尔德格踢了踢地上的那个珍贵的驼羊地毯,下面仍然掩藏着那个覆盖了整个房间地面的阵图——在亚历克斯前往神圣公国参加罗斯王储的结婚典礼时,那个撒丁小姑娘就按照亚历克斯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监护下在这个房间呆了好几天,一步也不敢离开——那个时候自己模模糊糊猜测到一点原因……假若那个时候亚历克斯的身体在敌人的打击下出现无可挽回的损伤甚至索性粉碎殆尽的话,那么自己的亚历克斯宝宝主人一定能够通过某种办法回到这里得到恢复……莉莉应该是一个关键。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猜测也停留在了“祭品”而非“躯壳”上,死灵骑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圣哲……哦,不,无底深渊在下,如果真的发生些什么事情,你岂不是会使用……唔,莉莉的……的……”   “身体。”亚历克斯善良地为他接下去,完全无视自己的死灵骑士因为在想象中把亚历克斯的内在和莉莉的外壳套在一起之后引起的强烈抽搐。   唔,所以才会为莉莉作那么多的事情——她自己的努力不可否认,但如果没有亚历克斯的支持,一个渔村出身的普通撒丁小女孩,没有正式大学给出的文凭,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没有可随意调配的巨额资金,没有家族或姓氏可以依靠,即便有着芭芭拉的指引,只凭着一腔热忱与空荡荡的双手,短短几年的慈善工作经验又如何能够让她得到国际慈善组织的重用?西大陆联邦的人才还没有匮乏到那个程度。   在维尔德格还未成为不死者之前,他或许会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是男女之间的呃,欲望,爱情,或者亚历克斯也有着某种特殊人群的嗜好——像种花一样地去培植一个符合自己喜好的情人——但现在……不需要看亚历克斯,自己的身体与情感已经能够说明一切,虽然有时候他还是会和汲取了足够负能量而恢复原形的胡安娜亲吻,拥抱,也会恶狠狠地去拥抱自己的兄弟,为父亲与母亲的离去而悲恸,但这些都是以往感情的累积,这些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如同那些长期储存的葡萄酒而变得更为甘醇深厚,但外来的情感……如果不够真实强烈的话,是无法让他有所触动的——打动不死者的绝对不会是公主那代表着脆弱与无能的成吨泪水,倒是恶龙为了生存而发出的最后一声激昂咆哮有所可能博得一个注目。   虽然说之后的去鳞,剥皮,开膛,取内脏,肢解,分割……等等也不会含糊就是了。   死灵骑士的思维已经游荡到数个星系之外,而巫妖则以为他还纠缠在那个学徒与身体的问题上,烦恼于应该如何向他解说——费伦大陆上,法师学徒的地位非常微妙——法师学徒在普通人的眼中往往可以得到一定的尊敬或者畏惧,但即便是守序善良阵营的法师对于自己的学徒也不会太过温柔,毕竟学习魔法是一种要求相当严格,繁琐,而且枯燥的事情,一个学徒在最初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无数次地,专注地练习发音和手势,还有的就是学习书写,辨别,切割,捕捉……这些幼小的孩子必须强行压抑自己活泼好动的天性,养成时时处处细心谨慎的习惯,不然他们带来的灾祸殃及的可能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所以说,一个生性严厉,冷漠苛刻的导师往往能比一个性情绵软,和蔼可亲的导师更能培养出多且好的未来法师。   嗯,除此之外,似乎还必须为自己的导师,甚至更年长一点的学徒代劳“一些”生活方面的琐事,好让他们心无旁羁地进行重要且艰苦绝伦的法术研究,这也是很重要的一项,半巫妖导师是这样说的。   法师与自己的学徒关系太过亲密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巫妖近三百年都没有离开过导师的亡灵塔,但从那些藏书和冒险者的脑浆中所读取到的:曾经不止一个法师被自己的学徒杀死——或许因为疏忽,或许因为信任,他们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长久以来朝夕相处的弟子面前,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自己最亲近的人从背后来一下彻底干掉——如果没有,法师对学徒的关心与爱护也很有可能令学徒成为被敌人拿来作为要挟和诱饵的最好目标。   而且那些天赋与聪明过人的学徒也会抛弃已经无法再指导自己什么的导师,就像导师也会毫不留情地踢走那些被确认为无药可救的愚蠢家伙一样。   至于属于邪恶阵营的法师学徒——那个……淘汰率,或者索性说是死亡率则是高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步,原因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最多的是因为被自己的导师当作了盾牌或者探路石,要么就是和无底深渊的巴特兹魔做交易的时候作为货款,不过除非巴特兹指明要一个施法者的灵魂且这笔交易很迫切和必须,否则这个情况很少发生,因为能够被法师看中的孩子一般都有着很不错的资质与灵魂,即便是被巴特兹拿去做了血战的炮灰,也有可能从一个卑微的劣魔进化为强大的魔鬼,法师可不想莫名其妙地为自己增添一个可怕的敌人;还有的就是……因为一些很无辜很囧的事情,譬如说拉巩的一个学徒异想天开,企图将自己导师的得意之作“法术膨胀”(把任何法术效果与施法等级相联系的法术‘例如火球术’效果翻倍)进行简化,结果法术没有膨胀,膨胀的是他的内脏,他就像是被急速拉上海面的深海鱼一样从嘴巴里吐出了身体内所有的内容物;又及,某一天有意或无意地随手推开导师卧室兼书房,实验室的大门,误触传送法阵或说是宝石而被传送到自己导师与一位在无底深渊颇有地位的女性魅魔的幽会地点,他虽然没有被那位富有魅力的夫人直接当成夜宵吃掉,却被嫉妒的导师直接送去和底渊魔鱼做伴;甚至还有几个是因为做出能令客人满意的料理而死的——没什么好奇怪的,针刺魔是一种巴特兹恶魔挺喜欢的小零食,可是并不代表他们挥舞着的钉头锤不能打破一个小学徒的脑袋。   “你的导师对你好吗?”维尔德格突然问道。   “很好。”巫妖不假思索的答道,虽然和上述情况相类似的事情他也遇到过不少次,导师甚至曾经将他卖给六根脚趾与六根手指的格拉兹特大君整整二十年,不过还是在他被那些人身狮,吸精女妖以及六臂蛇魔(注释1)淹没之前把他捞了回来——他终究还是没有死。   维尔德格的嘴角抽了一抽,他之前听过不少有关于半巫妖导师的小故事——他知道亚历克斯很爱这个家伙,很多事情也以这家伙的标准来衡量,所以说……什么都不必说了。   “对了。”撒丁的暴徒眨了眨眼睛,坐下,躺倒,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那张柔软的地毯——巫妖看着四仰八叉的死灵骑士,很有冲动想上去在他的肚子上踩一脚——幸而维尔德格紧接着说道:“和我说说那些事儿……那个世界的事儿。”   他做出决定的时间比亚历克斯想象的要快,有点意外,不过亚历克斯并没有表现出来,可死灵骑士却能从灵魂连接中的微些波动感受到。   “别担心。亚历克斯,”维尔德格平静地说道:“我和你,并不属于这里。”   这是从他再一次睁开眼睛就知道的事情。   ※※※   “莉莉修女,请到这儿来。”   “好的。”莉莉柔和地回答道,放下手里的水壶和面包,用餐巾将它们盖住,洗了洗手,快步走回到病房中,一个二十平方英尺的病房里,摆设了四张病床,而那整洁干净的床单下,是已经无法得到任何康复机会的垂死者——他们的身体里找不出一点可以弥补的漏洞,生机从中泄露出去,只剩下一点残渣在缝隙间苟延残喘。   一个老人快要死了,他的呼吸若有若无,时时停顿,莉莉为他失温的眼睛与额头,嘴唇抹上了圣油,口中喃喃祈祷,然后握紧了他如同骷髅般的手。   莉莉念了三次玫瑰经,老人停止了呼吸。   这里是莉莉所主持的圣安传教修女会(她在发愿之前就已经辞去了国家慈善组织撒丁分部负责人的职务),它原本是属于撒丁教区的教区性修女会,只能在撒丁地区传教以及行圣事,不过随着这个传教会的日益扩大,莉莉正在向教宗申请将这个修女会改为宗座修女会,直辖教廷,这样她就能在世界各地展开工作了,是的,世界各地,从地震现场和风灾、水灾现场,到瘟疫流行区、战争难民营,甚至战争的前沿地带,从麻风病人、艾滋病人,到没有任何希望可言的伤残者,以及都市里孤寂绝望的孤寂老年人群;从撒丁,翡冷翠,西大陆到奥丁,再到东大陆、甚至是罗斯与西兰。哪里有苦难,她们就出现在哪里。   莉莉自从列为真福品之后就没有再公开显示过圣迹,在这十年里,也有人对她的圣人候选人资格提出质疑——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活着的时候就被提名甚至有可能成圣的圣人——但她永远只是沉默以对。   她并不像那些曾经被圣哲,圣母感召过的圣人那样悄然将自己余下的生命耗费在隐修院的高墙内,她从不提倡自我惩罚与自闭式的修道,也不鼓励人们去多多地望弥撒或者为教廷捐款,她建议父母们等到孩子可以理解与自我决定的时候才带他们去教堂行洗礼,在她的带动下,更多的修女与修士不再以祈祷和苦修来和圣哲对话,而是走出隐修院,参与到凡俗的慈善工作中去,他们视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为圣哲,并且尽其所能的帮助他们。   当她再次清洗双手,然后在简单的祈祷之后准备进食,但掀开的餐巾下,摆放的居然是一个包裹着生菜,生火腿片,以及色拉酱的三明治,还有一个苹果。   “希望你并不会像两个世纪前的修女那样只吃面包和盐。”不知何时到来,灰白色头发的“斑鹫”说道,他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胳膊肘搁在椅背上,而撒丁的王储站在他的身边。时光仿佛在他们的身上停止了流动,只是亚历克斯愈发的不苟言笑——成为修女之后,莉莉仍然坚持每天看报,而撒丁的各大日报上总不会少了让他们为之骄傲的王储,他表现良好,或者可以说是卓越,只是至今未婚这一点让他的臣民们忧心忡忡。   “愿圣哲祝福你们。”莉莉把三明治塞进口里,美妙的滋味让她愉快地眯起了眼睛,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但丝毫不能减去她的美丽与荣光。   “我只是想要问问你……”亚历克斯柔声问到:“莉莉,你是否愿意继续现在的生活?”八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做好几乎全部的准备,如果莉莉愿意和他一起离开,那么他不介意为她进行一次危险的驱除——那颗令人厌烦的正能量结晶,然后,或许他可以将她保存在灵魂宝石内带回费伦,为一个灵魂寻找一幅适合的躯体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莉莉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沉默着继续吃那只美味的三明治,将视线转向窗户,透过干净透亮的玻璃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物——蓝天,阳光,草地,还有人类。   “是的,”她回答道:“我将会留在这里,遵奉圣哲,跟随圣哲,永远为穷苦之人献出我有的一切……”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维尔德格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两人就像来时那样迅速而悄无声息的消失。   莉莉吃完了三明治,喝了一杯水,又等待了一会,似乎要确定他们已经真正的离开。   “以及……”她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爱你。”   ※※※   斯漓枢机主教目送着有着尊贵身份的男人离去。   他身边的神甫微微地皱眉:“那是撒丁的王储。”   “好像……是的。”   “我们应该阻隔这种危险的来往。”神甫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似乎有点不满斯漓枢机主教那种无所谓的态度:“那是个……我们都明白他是什么!”   “啊……也许。”   斯漓主教抚摸了一下自己逐日增大的肚子,它几乎都把那根代表着身份的红色腰带给挤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但我们今天的任务并不是这个。”他戳了一下神甫拿在手上的文件——教宗特别允准圣安修女会成为宗座修会之一。   当神甫把眉头皱得更紧,却无可奈何地走向莉莉。   他不会唇语,既便会也无法看见身后的斯漓枢机主教无声地翕动嘴唇说的话。   “他是个邪恶的黑暗生物。”这个脂肪含量几乎可以打破世界纪录的神职人员喃喃地说道:“可是对于那个小姑娘来说,他是神。”   ※※※   女神的愚者,完。 第一章 孩子   这是一个温暖而舒适的春日中午。   堂·熙德·萨利埃里享受着难得的闲暇——自从萨利埃里的家族事业从隐秘转向公开,有罪转向无罪,撒丁之内转向撒丁之外以后,他就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什么事都不想,只穿着棉布衬衫与长裤躺在家庭室的长沙发上,非常放松,赤着的双脚搁在一边的扶手上,双手交叠在腹部,脑袋的脖子下面,一个更适合放在孩子房间里的亮橙色南瓜大靠枕,薄薄的表皮下塞满了薰衣草和其它适合于安神的干花草碎末,让它显得非常丰满、柔软但富有弹性——小南瓜的圣诞礼物,但熙德可以用自己上半生积累的经验与教训来作保证,这里面一定有着很大一部分应当划归到维尔德格的头上——鉴于他还送了一只配套的南瓜戒指——死灵骑士师从巫妖后的第一份手工作品:珍贵的帝皇级托帕石被镶嵌成可笑而滑稽的万圣节南瓜(那种有着黑洞洞眼睛与锯齿状微笑的果实)形状,周围用小颗的祖母绿做出叶子和藤蔓。   依照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的希望,“西撒丁王”,撒丁最大非法组织“萨利埃里”的首领与其它“家族”首领的领导者,下议院的资深议员与圣罗西亚特别行政区(包括三个港口城市)的行政长官,萨利埃里家族最主要的开发与物流,运输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主席堂·熙德·萨利埃里自从拿到这枚戒指之后就一直戴在手上,从未脱下过,虽然这造成每一个向他行吻手礼的“家族”成员都会为之无比痛苦——他们暂时还无法习惯这样一枚“特殊”的饰物出现在近似于仪式化的礼节里,虽然他们对萨利埃里家族成员深厚不可动摇的感情有着极深的赞叹与羡慕。   有人从餐厅通往二层的暗梯上下来,动作不快,但脚步非常沉重。   熙德的头微微动一动——靠枕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及柔和浓郁的香味,他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小脑袋从难以察觉的出口探了出来:“爸爸?”   “没关系,西泽。”熙德温和地回应,并且向他示意可以靠近。   “我们以为您睡着了。”两个在外表上极其酷似对方的孩子整齐地踏着步子向自己的父亲走来,他们的身上还扛着那条愈发肥壮的血蚺,虽然萨利埃里家族和有着德鲁伊传承的孩子自幼力量与平衡感就超乎常人,但他们现在毕竟还只能说是一个孩子,血蚺的体重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两倍,并不是他们能够独自承担的——它是他们的保姆,协助他们的母亲照顾他们直到4岁才由家庭教师接手。现在轮到他们来照顾它了,“我们带它来晒晒太阳,希望没有打搅到您。”比自己的弟弟早出生半小时的西泽严肃地说道。   熙德伸出手,去按住长子那些如同庭院里的植物那样肆意生长的,因此几乎可以说是永远乱蓬蓬的黑中带银的头发——他的名字显然很合适他——西泽是拉丁文名,有着皇帝的含义,但这个名字的第二含义:也就是说,毛茸茸的,非常符合其特征,这一点和他的叔叔维尔德格很像;而名为诺亚(拉丁名,意为镇定地)的弟弟则是亚历克斯那样黝黑顺服的直发,但两者的眼睛都是灰色的,五官与面部轮廓也完全继承了熙德,只有雪白的肤色才能让人们觉察到他们身上属于东加王室的那一部分。   血蚺从长子的肩膀上抬起头,吐出信子探测与分辨了一下散步在空中的气味微粒,然后很自然地,慢吞吞地落到熙德的身上,再从他的腹部游到地面,自行穿出打开的木百叶长窗,找个合适的地方去享受阳光了。   随着奥尔加对德鲁伊能力的掌控日益娴熟,深刻,萨利埃里也逐渐成为一个近似于原始森林的地方,这里是植物与动物的天堂,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人类的地狱——不知从何而来的,无从计数的危险植物,动物在这里繁衍生息,欣欣向荣。   一只灰色的大毛球从玫瑰花丛间跳了出来,然后以普通人难以观测的速度跳进了一堆黄色水仙里,一边在金色的冠冕状花朵里不断地打着喷嚏一边拼命地逃走。   “那是只以比亚灰狼。”西泽说道,他和自己的弟弟坐在地毯上,紧靠着熙德所在的沙发,准确点说,紧靠着沙发上那散发着热量的坚实身躯——熙德分别抚摸了一下仅在咫尺的两个小脑袋,然后陡然从沙发上坐起来,两条长长的手臂穿入孩子的肋下,将他们抱了起来,一边一个放在自己身体两侧。   孩子们发出惊喜地喊叫声,紧紧地抱着父亲的手臂。   西泽与诺亚都是聪明而敏感的孩子,也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自己的职责……父亲的职责是萨利埃里,母亲的职责是东加——孩子的职责是不让大人担心与更加劳累。就像现在,虽然他们很想像其他孩子那样用力而热切地扑到自己父亲的身上,却考虑到父亲的身体情况而强行压抑住了那份由血缘与亲情而生出的冲动。   熙德必须承认,他们对这两个孩子有所欠缺。   熙德事务繁忙,而且前几年不是在东加就是在东撒丁首府,只有圣诞节和复活节等等几个大节日才会和全家人一起度过,所以两个孩子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少的可怜——需要提一句的是,奥尔加原本并不愿意轻易放弃母亲的职责与权力,但问题是随着东加的沉睡荒原开发工作逐渐深入,人类与植物,生物甚至自然界的冲突也越来越大,她不得不连续几年呆在沉睡荒原附近进行调和——那里恶劣的生活条件和随时可能爆发冲突与动乱的气氛绝对不适合一个孩子——她只能和熙德一样,尽可能在短暂的时间里给与他们最多的爱与指导。   两个孩子都是有着德鲁伊天赋的人,毫无疑问,在他们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和萨利埃里庄园内铺天盖地的植物与动物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奥尔加不止一次地发现葡萄和蔷薇藤蔓伸入孩子的床铺,而乌鸦,鼬鼠,甚至灰狼企图代替她成为这两个孩子的抚育者,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了好几年,直到孩子们可以自主和这些植物与动物交流,明确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为止。   “爸爸……”   “嗯?”熙德懒洋洋地用手指寻找着西泽脑袋顶上的那个漩涡,在一团黑色的鸟窝状乱发里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亚历克斯叔叔和维尔德格叔叔要来圣罗西亚市了。”诺亚有点紧张的说。:“据说是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学术交流会议,下星期在圣罗西亚市举行,共3天。”   他头顶上父亲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怎么说?”   “他们会回来吗?回萨利埃里?”西泽说道:“爸爸,我们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电视,报纸和镜子里的不算。”   “他们应该回来,”诺亚紧接着哥哥的话尾,“他们也是萨利埃里,不是吗?”   熙德瞬间恍惚了一下——自从卡梅·萨利埃里的葬礼结束之后,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萨利埃里——两个孩子言语中所泄漏出的情感却让他有点意外,不过这也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   奥尔加虽然是第一个重新出现在世间的“真”德鲁伊,却不懂得如何照看两个自出生起就有着特殊天赋与力量的孩子——她没有丝毫经验,尤其是两个孩子脱离婴儿时期,向幼儿时期进发时,他们无法正确使用的力量不但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家具,建筑,草木,动物,还会弄得自己骨头断裂或者皮开肉绽,如果不是德鲁伊的血统注定他们有一个能够快速痊愈的坚韧身体,他们也许在亚历克斯了解并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就死于非命了。   作为德鲁伊和婴儿最为讨厌与有害的不死生物,亚历克斯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地出现在这对孩子面前——就算有着费丽西亚的伪装,他身上的负能量或负能量与防护饰品之间的微弱冲突还是会毫无疑问地伤害到生者的幼体,这时候始终摆在书房的落地镜就派上了用场,通过类似于即时视频的方式,奥尔加可以按照亚历克斯的教导去指引自己的孩子——在两兄弟长大一点,而奥尔加不得不常驻东加的时候,他们就直接通过“镜频”向亚历克斯以及维尔德格学习与对话……在同龄人类身上少见的聪慧、安静、成熟又及,也许是因为能够从外界获取太多讯息而培养出的,谨慎细微的性格让这种每日一次的交流堪称愉快地持续了不间断的一年,不过等孩子们基本掌握了自己的力量后,亚历克斯就很少会出现了;接替他从事这份工作的是维尔德格,亚历克斯指导的是理论,是那份虚无缥缈的感觉,而维尔德格指导的就是实战,如何准确有效地锻炼自己,严密的防备和探测,追踪与摆脱追踪,人体与各种生物的弱点,区分,详细了解与使用冷武器与热武器——至少要掌握,重点在天赋能力的巧妙运用……主要集中在对付绑架与暗杀方面的“恶作剧”,不属于人类力量的小小演示——这是普通人类无法进行指导的东西,包括熙德。   他们可以藏在那个有着大镜子的房间里一整天又一整天,连早餐与午餐晚餐都在里面解决,在那段时间里,偶尔回来的熙德和奥尔加感觉……异常悲凉。   不过维尔德格的指导时间也只比亚历克斯多了一个月而已,接下来他要求熙德为孩子们准备可以予以亲身指导的老师——这是必须的。从那以后,书房里的落地镜又开始日复一日的积累灰尘。但熙德知道他们之间还有着零星的联络,孩子们也会注意报纸和电视上有关于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的消息。   “他们当然是萨利埃里,”熙德轻声回答,轮流用下巴去蹭蹭孩子们的头顶:“不管他们在那儿。” 第二章 炼金   别谈什么帝王——我不屑和他们相比;   我是一个贤哲,我有控制大自然的威力,   至少人们认为我有这种能力。   基于这种思想,   我感到我有无限的权力。   ——《阿尔布马扎》   “科学与技术”国际学术会议定址在圣南西亚大学。这座巨型象牙塔历史悠久,且在近几年获得大量捐赠,因而得以一再扩展面积与增配设施——四百年前就已经容纳了无数学子的教会风格以及卡洛斯王朝式黄褐色古建筑与雪白的现代建筑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毫不冲突,作为背景的广袤森林与如同高尔夫球场的翠绿坡地更是将这些间隔了近五个世纪的建筑衬托得更加庄严或秀丽,年轻的,富有朝气的学生们在建筑群落间三三两两地走动,间或夹杂着一个抱着教案匆匆而行,神情肃穆的教授——最近还多了一些外来者,服装,肤色各异他们的身上无一不别着张带有照片的身份卡片,下面是一张微缩名片——仅仅有着姓名,国家,有些会写着自己所持的专业。   他们都是来自于各个国家的,相关学术领域中的佼佼者。在这里,无论是国家正式派遣的代表,还是以个人身份与会,人们都会把他们列在所属国家名下,把他们看成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尖刻点说,他们是所属国家的财富,盾牌,以及武器——这类含括面极广的综合性交流会议也可以说是一场不会出现血腥与暴力却也会在某一程度上分出生死的局部战争,毕竟这次学会有安排小组学术讨论会与专题讨论会,探讨与辩论会,甚至还有头脑风暴学术会——一群学术研究者围绕一个特定学术问题,无拘束地交流自己新思想、新办法、新观点的学术交流情境。   几乎每一处都有演讲,辩论,展示……这里就像是一个国际型的商品博览会,只不过出售与购买的都是些宝贵的知识罢了——当然,有些人并不这么认为。   “人类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愚蠢生物,”挑衅者说道:“多么的不可思议,接受了如此之长时间的教育,知识与科学理念的人,居然会将早已被证明为有史以来最为荒谬无稽的可笑骗术冠上科学的头衔,在这里堂而皇之地为无知之树的贪婪之果摇旗呐喊——你们是准备将水银、硫、锑等贱金属化合为黄金,或者化合为一种‘万应灵药’以将贱金属变为黄金,或者是可以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看哪,看哪……”他憎恶与轻蔑地敲打了一下闪烁着美丽光泽的展示品:“炼金术,这样的学科竟然出现在一个大学里,出现在这样一个国际学术交流会议里——这是在贝弗里的电影里吗?那么是不是还有有占星,巫术以及魔法?一个研究过或了解过科学史的人,或者对化学知识有所了解的人,怎么会被这种幼稚的理论愚弄?即便在中世纪,只要摆脱了贪婪之心,稍有智慧的人也会明白——一种物质不管是经过怎样的磨砺,敲打,腐蚀,提炼,加温……它都不可能变成另外一种物质,就像是黑铁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黄金——当然,”他略略放缓激烈的语气:“炼金术客观上催生了理性与科学,就像是占星催生了天文与宇宙学,巫术催生了医学与心理学一样,”发言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是它的贡献,但这种贡献并不能说明它的伟大,只能说明它的可笑。”   他洋洋得意,而围拢在展示品周边的人们只是仔细地看了一下他的铭牌,他们的注意力就再次回到了那些闪烁着各类颜色的金属上去了。   根据化学中那著名的元素周期表,其实物质的确是由有限的成分以不同的比例构成,只是这种构成是由最基本的原子级甚至更小的细小粒子构成,要改变它们极其困难但并非无法实现其改变——不过既然铭牌上写着萨特·莫尔斯,以及他的职业——一个来自于西大陆联邦的自由撰稿人,那么这些学者也就懒得和他认真……虽然曾经有个宇宙论学家和一个将他的理念理解为“一只乌龟顶着无数只乌龟”的老妇人耐心与尽量直白地解说了一个下午的先例,但前提是对方愿意倾听并去理解你的解释,不是吗?   这个人显然只是想要发泄,就像以前那些叫嚣板块移动学说和宇宙膨胀理论为伪科学的家伙一样,他们自以为是科学的捍卫者,却不知道应该到哪儿去寻找翔实的数据和有说服力的论证来作武器,不过是拿着早已褪色的空洞说辞和恶毒的咒骂,也许还要加上恼羞成怒的暴力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虚弱罢了——这与中世纪晚期的教士们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驱逐与杀害圣殿骑士,否决真正的圣经“告知文卷”;捏造罪名将那些质疑他们理论的学者判定为异端或魔鬼然后监禁在不见天日的岩洞直至死去,要么就是交给世俗法庭执行火刑之类的做法别无二致。   “从狭义的方面来讲,炼金就是从其他物质中提取黄金。1.从超新星爆炸的时候由轻的元素聚变合成;2.使用比金子重的元素,通过高速中子撞击,使其裂变也可以得到金的同位素,甚至直接得到金,只是这样的黄金将会有很高的放射性。”   一个温和而又平静地声音让展示区的学生与他们的导师,还有围观的学者们抬起头,前者还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亚历山大教授。”他们恭谨地向身着黑色长袍的亚历克斯微微弯下腰去——有着一定历史的大学往往都有着外人看起来相当稀奇古怪的陈规陋俗——圣南西亚大学的教授在节日以及正规场合要和法官,律师,毕业生一样身着古老的黑色长袍也是其中之一,这让很多来此任教的外籍教授很不习惯,长袍在很多时候会让他们在阶梯上狠狠摔一跤。   在此之前已经穿了近三百年长袍的不死者当然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从广义上来说,从毫无价值的东西里提炼出人们所需要的东西,譬如说,用多砧压机在压力为12~25GPa、温度为1800℃~2500℃的条件下,通过石墨直接转化的方法合成出纯聚晶金刚石聚合体。或者是其他一些——通过各种方法改变旧有的内部结构而造就新的,符合人们需要的物质甚至是元素,都可以称之为炼金。”亚历克斯并没有说的太过清楚,除了面前这个软弱而迷茫的男性人类之外,在场的都是些充满了智慧与想象力的,不容小觑的人类。   “把科学定义为针对一个认识客体、按照一定的系统组成的知识的话,我们便不能说炼金术不是科学。由于炼金术研究的是自然,而且是通过实验,因此可以将其称为自然科学,甚至是最古老的自然科学。这个科学纲领曾经是进步而且卓有成效的,但因为某些缘故它退化了……现在是化学与物理占据了它原有的位置,这也许要责怪那些曾经的炼金术士们,他们不是因为吝于将自己的知识与财富授予他人,就是因为恐慌自己的成果会给人类带来劫难而将之埋葬在消失的时间和阴暗的坟墓里,这种说法也许会令人怀疑——那一个炼金术士不是用毕生的热情与智慧,心血,力量,财富来追求更完美的‘哲人之石’的呢?但这并不难理解——某个核物理学家的临终忏悔就能说明一切。   但这并不能说炼金术已经死去——一个科学纲领的退化和进步是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转换的,人们总是在不断地发现,他们发现的东西可能会令一个成熟的理论彻底破灭,也可能另一个看似早已腐朽不堪的理论重获新生,你也许支持前者,也有可能支持后者,但你不能去否认那些被发现的东西——科学中没有即时理性,这句话是这样说的,所有的定论都必须在所有的论据提出之后才能得到证实,问题是什么是所有?探索和研究永远持续着,并且日益扩增,‘最后,所有’都必须被推到一个无穷尽的原初——所以在任何时候,任何一个理论,与科学纲领都应该得到生存与发展的权利,而不是在权威与守旧的压制下窒息而死。”   即便是费伦,即便是AO,也不存在着永远不变——不死者淡漠地想道,而巫妖对于存在的渴求也在于此——永无尽头的了解,学习与探索,是一件何其美妙的趣事?   他走到展示台前,属于亚历克斯的研究小组已经通过传统的炼金术,合成了近两百种合金,其中有着一种极具使用和研究前景的材料与几种比较有可能成为研究对象的材料——运算速度达280.6万亿次/秒的电子计算机与人类因日益丰富的外来资讯而变得更为发达的想象力让这些现代的炼金术士如虎添翼,短短十年,他们就拿出了很具诱惑力的成果——亚历克斯拿起一支柔软的银白色合成金属棍,它有着亮丽的光泽、柔软、高抗氧化,高熔点和完全抗王水腐蚀的特点,而且能够让氢原子很容易按照正确的次序通过,这也许可以解决氢燃料电池的关键问题。   “我以为你是个圣哲的狂热信徒,”西兰王室成员之一恶毒地说道:“实质上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端。”   亚历克斯放下合金,萨特的敌意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更让他意外的事情还在后面,自由撰稿人咕哝了一句,突然向他冲了过来,同时还挥舞着拳头。   即便维尔德格已经被那些可怕的术语和理论“退散”到三百英尺之外,亚历克斯也不会允许自己的“身体”被一个人类打倒——还是个毫无智慧可言的人类。   萨特感觉自己撞上了一面厚重的石墙。   他昏沉了一阵子,醒来的时候,撒丁王储的脚毫不客气地放在他的脊背上。   “莉莉……”他喊道:“你这个混蛋,***,你把她卖给了教会!”   ……   不死者抬起头,他坚信这个位面没有类似于时间静止或者时间倒退的法术,就算有,八年的法术有效时间……   “我确信,”他说:“您的反射弧有点……偏长。”   亚历克斯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第三章 果实   “喔哦……这个家伙的脑子里还有什么值得你感兴趣的东西么?”维尔德格在亚历克斯的授意下将萨特同学拖进走廊的阴影里,巫妖精准地丢了一个“侦测思想”过去,读取到的一片混乱令这个非人者皱眉,他一边娴熟地在对方的思想里翻来翻去,同时谨慎地将翻查过的东西归回原位——鉴于它们主人的身份,不死者并不准备让一个西兰王室成员在圣南西亚大学得到精神分裂者的荣誉称号,虽然亚历克斯看来,一个总是在宗教信仰与科学信仰间徘徊犹豫的蠢货与前者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前者还要糟糕一点。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强烈地认为信仰与知识会是死敌。   没有人能够否认或者剥夺一个法师的求知欲望,他们为了追寻知识与力量的极致几乎可以做出任何一件让他人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一点即便是面对着他们曾经或者依然信仰着的神祗也是不会有丝毫动摇的——顶多是暂时保留一下,而费伦的神祗多半也会表示出一定的宽容和理解,毕竟强有力的下属并不是每天都能在挤挤挨挨的信徒与灵魂聚集的荒原上随便拣拣就能挑出这么一两个的,何况有很多时候,他们的研究也能给神祗带来一些惊喜……唔,有时也会是惊吓——巫妖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无比悲催……嗯,从某方面来说也是无比伟大的某位施法者。   就算是在这个低魔位面中,想象力最为疯狂的导演也没想到虚构出一个真正毁灭世界的大魔王来——虽然说卡尔萨斯还真是个“善意恶行”的标准模板。   “请问……需要我帮忙吗?殿下。”或许是某种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巧合,就在不死者想到大魔王的时候,这个位面实质意义上的反面boss异常适时地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处阴影中,与三人(?)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五十英尺之远——这点距离当然不会对于非人类的视力,听力构成什么影响,吸血鬼的声音就如同在身侧响起,柔和,低沉,带着少许叹息般的尾音。   “阿萨迈特。”维尔德格说道。“族长。”亚历克斯补充,向他微微弯下腰的吸血鬼只看衣着的话与任何一个西兰传统型人物没有两样,宽松的白色长袍,遮住了面庞的侧面与头发的头巾,将阳光很好地遮蔽在身体外面——他面色黑如檀木,额头宽大,眉骨高耸,而茶色的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从耳根往下留有锐刀似的胡须。   “除了将您们的被保护者带走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需要了。”亚历克斯回答道,一边礼貌地给与含蓄的回礼,一个隐秘的标准手势抹去了残留在萨特身上的魔法痕迹。   在得到亚历克斯的允许之后,吸血鬼缓步“走过来”。虽然他移动脚步的方式与外面的长袍会令人误会他在“低空飞行”——死神的脚步,这是阿萨迈特族的特性之一,来自于荒漠的他们是血族中的杀手。他们为给那些他们酬劳的雇主工作,而酬劳通常就是雇主的血液。亚历克斯用那种无论是人或非人都会为之毛骨悚然的眼神盯了他一会,最后决定什么也不做——他现在和吸血鬼们中的大部分相处的还不错;不死者提供的法阵解决了“原血”的问题,虽然不足于让魔宴同盟如同千年战争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进行“征召”(魔宴通过吮拥大量地制造低阶级的吸血鬼),但也足以让他们以及愿意靠拢魔宴的中立党派在新成员的数量上成功压倒秘隐。而且现在深藏于撒丁内海海底的法师塔已经很不错了——已经用高纯银粉为介质制成的具有反映灵敏、耐磨,耐湿,防辐射屏蔽等等优点的银漆进行全面涂刷的塔壁可以保证不死者随心所欲地在塔内飘来荡去——所以巫妖的心理暂时还没有那么不平衡。   “是不是所有吸血鬼氏族都在为王室或者政府服务?”目送被直接打包带走(西兰的大袍着实很方便)的西兰王室萨特……****(维尔德格记不住他的名字了),死灵骑士兴致盎然地问道。   “这是一种需要……当然,国家有着容忍的底线。”撒丁的王储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那个国家会允许自己的国土上有着不受控制的集团力量——而不死者根本不需要吸血鬼进驻这个名义上属于他的国家,每一个没有经过邀请的吸血鬼如果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途经撒丁,就必须向这个领地意识格外强烈,有着无以伦比的独占欲与控制欲的巫妖报到,就像他们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得拜访负责此区域的,秘隐或中立的亲王一样——他们也可以不那么做——不死者不会在意随时增加几个备用的试验品与收藏品的。   “不过我想,今天他只是因为看到了而不得不为罢了。”亚历克斯可不认为这样摇摆不定的懦夫值得一个吸血鬼的族长亲自随身护卫,即便他是西兰王储……哦,现在应该说是西兰国王了,最宠爱的一个孩子,但无底深渊在下,那个侥幸没被海洛因弄坏了脑子的可怜虫没有将萨特立为王储——他没有那样的价值……连增值的可能都没有。:“你应该由看到他的铭牌。”   维尔德格的面孔显示出一种孩子般的天真无邪:“我以为这是一个有关于‘科学’的学术交流会。”而不是神秘主义者的神秘集会。   “科学与‘技术’。”亚历克斯在最后一个单词上加重音量,“这次阿萨迈特所提交的学术交流项目是‘库存血输氧能力下降原因’——与人体内的新鲜血液相比,血库的血液由于一氧化氮散失,导致其向身体组织运送氧气的能力大幅下降。”他尽量简单的解释:“补充一氧化氮后的库存血质量明显提高。研究人员下一步打算进行大规模的人类临床试验,观察补充一氧化氮对于改善库存血质量的具体效果,以尽可能减少输血的副作用。”   为什么我觉得像是遇到了一个精益求精的美食家?维尔德格想。   “研究者偏向自己感兴趣或者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项目是很正常的事情。”巫妖慢吞吞地说道,向外走去,死灵骑士紧随在后。   “你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死灵骑士在灵魂连接中继续:“刚才那个家伙叨咕的莉莉——他以为是你把莉莉卖给了教廷,以换取教廷对撒丁的宽容……嗯,诸如此类的东西?他在哪儿像睡美人一样地睡了整整八年?”   莫名其妙的家伙,他可不记得莉莉和这个西兰人有过任何可以称之为约定或者感情之类的东西——而且还支持着他在八年之后变得更为愚蠢可笑。   “他的问题并不仅仅在于时间。”亚历克斯回答:“最大的谬误是——莉莉的选择出于她自己的意志,没有任何人‘命令’或者‘出卖’她。”他确认过,除非这个位面有着一个和他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的强大法师——这个低魔位面的人类对于魔法的免疫力很低,同样地,魔力也会很容易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想要抹除这些痕迹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就像要用刷子抹平奶油一样。   尤其莉莉的精神力量——即便是在八年之前,也不会像奶油那样脆弱,如果真的有人企图控制她——就算可以成功,也必定会在她的灵魂上留下深刻的印记,那样的话,亚历克斯不可能不知道。   “他并没有像睡美人那样沉睡了整整八年。”亚历克斯继续回答维尔德格的问题:“他只是完全沉迷在了圣迹里。”   在费伦,任何一个智慧生物,哪怕是脑部只有核桃大的地精也知道一个法师的东西不能随便拿(更别说是一个巫妖),谁能知道上面和里面,或者以后会出现些什么东西呢——在这里,不死者不得不感叹一下这个位面的智慧无机物的可爱,无论是火热的“女神”,阴冷的“金绿”,还是“费丽西亚”和“冰之翼”,就算是千年女神化身所寄居的“绿松”也可以说是个温柔守信的好孩子(我相信某些人类与您会有截然相反的看法)。   巫妖留下的黑曜石在他的控制下一直源源不断地向曾经的“恐怖之石”,现在的“圣石”提供能量,精纯的负能量,在它们的帮助下,每一个进入到这块宝石影响范围的人都能享受到异常丰盛的负面情绪筵席……恐惧,悲伤,愤怒,绝望——它敏锐地挖掘出人类灵魂中最为脆弱与隐秘的东西,并且强迫人们面对,而不是逃避与遮掩,就像无形的利剑在人类的身躯与灵魂上刻画出正确的前进方向——西兰的宗教长老们欣喜若狂,他们为之建造了庞大的宫殿与密如蛛网的道路,朝圣的人类疯了一样涌入沙漠触摸这个可以给与他们警示与忠告的宝石——狂乱的信仰飓风席卷了整个西兰,这还只是个开始——随着西兰骄傲地将自己的圣迹展示在每一个人类的面前,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物就像是飓风带来的海啸那样扑向西兰……   巫妖抚摸了一下嘴唇,那个时候,旧约公教中并不是没有人企图强迫莉莉再次展现圣迹与之对抗,不过教宗和撒丁的态度都非常明确——过多的圣迹并不是人类所需要的,至少不是大部分人类所需要的,有着这样的强硬庇护,莉莉才能免于在日复一日的圣迹中被隐藏在身体中的圣血石同化为一个金灿灿的正能量结合体。   莉莉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对于她的最终决定,亚历克斯深表遗憾——不过他还是慷慨地决定在自己离开前解决掉那颗讨厌的亮闪闪的东西。   ……发现自己的思维最近经常有超晶壁发散倾向的巫妖将自己的思想线拉扯回来——维尔德格的问题:“我只是对果实的成熟程度进行一下必要的了解而已。”   果实?这个词很微妙,维尔德格这样认为。   “嗯,是我培植的果实。”   维尔德格觉得更加微妙了。   事实上亚历克斯并没有说错哪怕一个单词(如果误解是你理解力不够),无论法师还是巫妖,都不会在没有必要的时候说谎——在吸血鬼那里获得的两块黑曜石确实很强,可惜内容单调,且会互相冲突,无法融合——相比较起来,那颗美丽小巧的紫牙乌中包含着的东西更为合意,可惜的是力量过小,恩……还有点太过执著的小问题。   就像是被插进墨水中的植物——负能量逐步入侵,一点,一丝,一分……直到将那只果实修整成巫妖所需要的形状与颜色。   ……亚历克斯发现自己刚刚犯下的一个小错误——这颗即将成熟,散发着美妙力量的果实也许并不是单纯或者愚蠢——它之所以如此不计后果,应该只是因为……   自己给予了它所需要的东西。   植物拼命地吸吮墨水,是因为想活下去,而它之所以无所忌惮地汲取黑曜石的能量,是为了自己的信念——它的神所赐予它的任务,它存在的意义。   不过,正如吸吮墨水的花卉会不可避免地改变颜色,它所得到的结果也必然在扭曲的外力下变形……   万事皆是如此。   “维尔德格~……”   不死者轻轻敲打着指节,感受着其中蕴含着的磅礴力量。   “嗯?”   “我们去采摘果实吧。” 第四章 皈依   萨特·莫尔斯头昏脑涨地从自己的车子里面钻出来,点燃一支香烟,夹在嘴唇里,却没有去抽它,事实上他觉得浑身无力,肌肉绵软,就像是在太阳下晒久了的巧克力——但他不想继续呆在车子里。虽然那是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路人都要向其主人投来艳羡目光的奥尔弗s80,但宽敞舒适的内部空间只能让萨特·莫尔斯感到窒息——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自由撰稿者,大概得不吃不喝的积攒上十年的收入才有可能触摸到这部车子的方向盘,但他不是,他是西兰现国王最为宠爱的儿子……之一。   西兰国王“奇迹”般的痊愈在很大一个程度上成为王座下最为坚实有力的支持,还有向人们昭示了第一次圣迹的,神灵的使者萨特,那是他儿子——西兰第一次有一位国王在手中聚集了几乎全部的权力——以往敢于有此企图的国王都已经被宗教长老团和王室委员会打进了永无归路的火狱,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无可质疑的圣徒……在无数次明暗交锋之后,西兰终于获得了一个大概的平衡局面。   这些萨特都不知道,至少在前八年里都不知道——他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唯一确定的是那颗奇怪的石头确实有着让人疯狂的力量——他不是很清楚,但里面一定有着些辐射性的东西影响了人类的思维,原本一直徘徊在它周围的萨特很难从它的控制下逃脱,但幸运的是,出于一个父亲的私心,西兰国王逐步地将他与“圣石”隔离了开来,让他的另一个兄弟取而代之——最宠爱的那个儿子,而不是“之一”。而因为无法接触到那个石头的他首先是连续几天几夜的癫狂,哭泣与自我折磨,紧接着是恍惚迷乱的数月,等到他终于想起自己是一个人类,而不是那颗石头的附庸之后,萨特惊骇地发现,他的生命已经悄无声息地在那座冰冷庞大的神殿中消耗掉了整整2922个日夜。   让他为之绝望的还在后面——他失去了他的工作,失踪八年……如果不是没有人申请的话,萨特·莫尔斯大概早就成为了一个死亡人口,他的养父,也就是母亲的第二个丈夫已经死去,他的朋友也已经搬离了原先的地方,虽然他找到了他们,但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打入他们的圈子——他听不懂他们的暗示,调笑,也看不懂他们的眼神和手势,比起他们,他显得死气沉沉,反应迟钝,毫无趣味……这些还不算什么,最糟糕的是他打开电脑或照相机,准备写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毫无灵感,漫长的全封闭状态让他和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完全脱钩——他就像个失去了灵魂的活尸那样在距大的城市中无目地的漫游,发呆,直到看到了身着修女服的莉莉——在一张过期报纸上,被刊登在头版头条的照片,照片摄于一个星期前,她的笑容与美丽一如往昔,八年的时光在她的身上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他立刻回去在网络上疯狂地寻找有关于她的一切消息。   莉莉是他断裂的记忆末端所残留下最美好的一环——他必须承认,他的喜爱并不纯粹,但他认为,自己不会强迫她,或者做出让她痛苦万分的事情。   在得知莉莉和亚历克斯离开西兰的消息之后,出于回避痛苦的初衷,他故意不去探听和了解她的近况——他几乎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莉莉和亚历克斯在一起,即便不是,那她也应该已经结婚了,有着体贴的丈夫,可爱的孩子,温暖的家庭,也许还有一份不那么劳累的体面工作——而不是被出卖给教廷——她的心与性格注定了她不会选择成为一个守贞,清贫,刻板的修女。   她原本会成为一个最温柔,贤惠的妻子,也会成为一个坚强,聪慧的母亲。   但他对此无能为力,他甚至不能对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这个冷酷卑劣的家伙做些什么!——西兰国王对他十分纵容,不管是他要回到西大陆联邦也好,还是重新使用萨特·莫尔斯这个名字,对他的一些过激言辞也保持着足够的宽容与无视,萨特·莫尔斯的帐户上也有着相当漂亮的数字,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与撒丁未来的国王为敌——阿萨迈特的族长把突然晕倒的他塞进车子里面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耐心地等到他的苏醒,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这个非人类的存在与态度就已经表明了一切。   他狠狠地抽了一口香烟,却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他试了几次,最后还是不得不打开车门,找出自己丢在后座的外套,粗鲁地将它揉来捏去——他找到了那个黄金外壳的打火机,同时也带上了他的移动电话——它被甩在了星光车顶上,那是除了仪表盘与液晶显示器与车窗、五金之外唯一没有用柔软的皮革包裹起来的地方,没有被锁定的电话不知道被撞到了什么地方,应该是触摸式的键盘,因为在萨特终于将香烟点燃的时候,电话震动了一下,然后一个带着鲜明的西兰特征,被誉为三百年才有可能学会的舌颤音在密闭的车厢内响起。   “萨特……”属于男子的声音回荡在皮革与胡桃木,铂金之间,他的语速比一般的西兰人慢一点,但音节与音节之间依旧很难找寻找到空隙:“真主在上……我很高兴等到你的电话……”   ※※※   西兰的圣殿并不比旧约公教的中心城逊色到哪里。   如同一个小型城市般的殿堂,可以容纳30万人同时在里面祈祷,27道镏金的大门,上面雕刻着各式精美细腻的花纹,9座高耸入云的塔,由100英尺高度的围墙连接着,从围墙到楼梯台阶以及整个地面都用洁白的大理石铺砌,通过最后一重纯金铸造,上面以红蓝宝石,祖母绿,钻石拼出经文的,高度有着15英尺之高,宽度6英尺之高的大门之后,就是立方形的圣殿,它中央的大理石深潭里储存着以高科技的最新手段整个儿从绿洲里移来的圣湖水,而湖水深处就是那颗不断散发出力量的石头。   人类匍匐在这个力量的四周,密集到无法看见地面的颜色。   “我并不认为这是真主所愿意看到的。”萨利赫长老说道,他的脸就像是满是皲裂的冬季旱地,到处是深刻的裂缝,冰冷,死板,灰白,缺乏生机与活力。   “你太谨慎了。”另外一个长老立刻回答道:“真主不会拒绝人们向他伸出的手,他会喜悦于更多的迷途者走上他的路,正确的路。”   萨利赫长老转动自己的脑袋,一个个地看过每一个长老会成员的面孔,有些是冷漠,有些是怀疑,有些是彷徨,有些是空白……但没有悲伤与担忧。   他很难相信自己竟然已经没有支持者了……但事实如此。   老阿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象将他最后的一点精力全部都吐了出来,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出门外。   外面的声响就如同真主的雷霆一样劈在他们的脸上,萨利赫长老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过,走向他们的反方向。   “我不明白萨利赫为什么会不同意我们的做法。”很久之后,一个长老低声说道:“有史以来第一次,真主的孩子超过了旧约公教的信徒,也许他们的意志还不是那么坚定,但真主的奇迹会让他们拥有忠贞这种无以伦比的美德。”   “他缺乏勇气,”另一个长老说道:“他的心老了,诸位,我们可以让他安静几天……所有的事情,就按照我们所商讨的去做吧。”   ※※※   萨利赫长老走出圣殿,圣殿外前所未有的人声鼎沸,处处能听到人们的高声祈祷与喃喃忏悔,无数双手在滚热的空气中挥舞,接过一本又一本装帧精美的经书。   “打开世上一切奥秘的钥匙掌握在真主手里,世上一切常绿或者凋谢的事物在真主的圣书里都有记载!”一个阿訇的辅助者喊叫着,猛地打开又一箱散发着油墨气息的新书,就像一个在饥饿的贫民面前慷慨打开饼筐的施舍者。   这是西兰国教的又一次新举措,只要你愿意,无论你是不是真主的孩子,都能免费得到一本精致的经书。   他们还免费向朝圣者提供机票,住宿,食物和饮水,随便你在西兰逗留多久,而在商务谈判时能够念上一段经文的商人就能从西兰人那里得到物超所值的好处。   每一个西兰的殿堂都在向意图皈依的人开放——西兰人一出生就是真主的孩子,所以他们大部分都是外籍。接受皈依者只在乎信徒的数量,一百,两百,三百……最多的一个神殿在一天里接受了壹千两百名新信徒的皈依——没有考验,没有提问,没有给双方预留哪怕一点反悔的时间……一门心思只为了浮华的表面数字。   一个有着金色头发的男人从萨利赫长老身边匆匆走过,虽然他也穿着宽大的袍子,带着头巾,拿着经书,口中念着经文,但萨利赫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个标准的伪信者——冷漠执著的眼神,无礼而粗暴的行为举止,隐蔽着的轻蔑,不屑或是属于研究者的特有狂热……这种狂热与信徒的狂热不同,没有一个信徒会试图剖析真主,但一个科学家或研究者会。   新的信徒之中多半都是这种人,他们有些是旧约公教或其他国家的间谍,有些是商人,有些是无政府主义者,有些是研究者,或说科学家,还有些甚至是非法组织成员……除了萨利赫之外,几乎每一个长老都没把这种复杂性看在眼里,他们并不知道信徒陡然剧增下掩藏着的危机——西兰封闭很久了,它禁不起过于充沛有力,夹杂着无数外来知识与理念的大撞击,因为这很可能让年代过于古老的基座彻底溃散;它所需要的是细细选择,慢慢浸润,一点点地扩展。   沙漠中的植物露在沙层之外的部分往往要比埋藏在地下的要小,矮且窄的多,因为只有坚强稳定的根基才能为其汲取足够的水分与营养,保证它们不会被无时不刻肆虐在沙漠上的沙尘暴拔起卷走。   萨利赫长老回身重新审视这那座全新的神的殿堂,它随着距离的拉远而变得小了一点。   这座美丽的殿堂是建立在沙砾上的。 第五章 内乱   萨利赫长老并不希望自己的预感成为现实——虽然他可以说是被驱逐出战败长老团的,但终究还是事与愿违。   西兰原本是由许多小部落集合而成的联合酋长国,宗教长老团,王室,以及贵族联盟三分权力,而作为西兰人最为崇敬的圣教,在石油尚未被发现之前,尚能保持内部团结如一,没有出现任何分裂现象。但在20世纪后,因为巨大利润的分配问题与王室的彼此倾轧,神灵的仆人之中也不免出现了一些或明或暗的派系,他们一般是由这王室成员支持的长老以及弟子,他们接受王室成员的慷慨馈赠,并且在确立王储人选时(正如撒丁的国教,王储的确立也是需要长老会认可的)适当的投桃报李……只是没有公然提出离开并且建立新的教派而已。   但如今,大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皈依的人们就像楔子一样插进了原本如同真主的城墙那样坚不可摧的西兰国教,他们没有如西兰人那样自幼接受真主的教诲,从而能够从无尽的恐惧与伤害中懂得圣迹的真谛,取得心灵的宁静与祥和——他们只是惊奇于自己所遇到的,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奇妙事情,出于个人的私欲而提出加入教派的要求——他们从没有想着为自己皈依的教派做些什么,而只想着可以从教派那里得到些什么。   这些并不那么虔诚的教徒为了“得到些什么”而“做了些什么”,他们并不像真正的西兰信徒那样有着不可违背的原则——甚至没有属于人类的良知与道德,他们引经据典,振振有词,借着真主的名义肆意妄为,将谎言与谋杀轻而易举地带进了教派深处,而教派内的长老们却因为看到了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而保持沉默——教派内部出现了大的分裂,逐步形成了两大教派,然后在两大教派中又继续细分为许多小的教派。而每一个教派都在从自身的角度考虑,站在各自的角度去解释经典,都从经、训中寻找自己的经典依据好去驳斥与压制另一个教派,在教法、教义等方面的差别越来越大,使各教派再也难以融合。一些极端主义者更是利用教派问题大做文章,故意制造矛盾,甚至将对方定为异教徒,使教派问题成为永远也无法打开的死结。他们将信奉着同一个真主的,曾经的同伴与朋友,亲人斥责叛教者,叛国者,囚禁乃至于杀死他们,并且夺走他们的财产和土地。   无论是最新的酒店,还是最大的超市,或是传承了上千年的集市,都因为不断地出现的车辆与人体炸弹,抑是其他方式的恐怖袭击而变得冷冷清清,关闭的店铺,学校,医院,政府机关……愈来愈多,人们涌上街头为了自己的信仰呐喊到声嘶力竭,内心中却无法知道自己是不是最正确的——在无法用舌头说服对方时,他们就开始使用武器——来自于外界的大批走私军火疯狂地倾泻进西兰的黑市,换来各个国家亟需的宝贵能源。   能够展现圣迹的宝石称为各个教派的众矢之的,自从那座辉煌的宫殿被高爆性炸药掀开了整个穹顶和大部分围墙,圣石就开始不断地在人们的手中流转,温暖的鲜血代替了清冷的地下水,硝烟代替乳香,濒死的哀号代替了虔诚的祈祷。   没人注意到,随着主人的不断变化,宝石也在改变,它变得圆润,硕大,黑色逐渐渗透到红色中去,等它到了萨特·莫尔斯手中的时候,必须透过最强烈的正午阳光才能看到最中心的一点,残存的血色。   萨特满怀疑窦地拿起它,八年多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他记得它应该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而不是一颗在极度深寒下腐坏的心脏。   “没错吗?”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错。尊敬的殿下。”他的“下属”恭敬地回答——彼此之间遥远的距离导致他们之间的交流必须通过移动电话:“您已经通过了真主的考验,所以并不会受到影响。”   萨特不屑地看了一眼瘫软在地毯上的人,那是他的两个兄长,“圣石”带来的恐惧让他们连声音也发不出来——面孔与四肢扭曲,瞳孔放大,带着鲜血的唾液从嘴角流出……他们的形象奇异地与萨特死去的母亲重合起来。   “这些话对那些可怜的愚蠢者去说吧,”萨特干脆地放下那颗宝石,他的心中一片平静:“我知道我不受影响是因为科学。”他的眼睛微微发亮:“是科学拯救了我。”   “正是如此。”“下属”附和道:“尊敬的殿下,但我们需要一个令人们信服的神的使者。”   “随便你们怎么说。”萨特轻蔑地说道:“我会成功地将人们带上一条智慧而和平的道路。”   “下属”对此表示万分的赞同,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不应有的笑意——萨特·莫尔斯确实是个意外之喜,他提出通过开颅手术切除掉一部分大脑组织以控制乃至消除“恐惧”也可以说是锦上添花——他们,一批准备在这次动乱中大捞一笔的人得到了一个不受‘圣石’影响的‘先知’,“天使”……无论是什么,他们都能够借此轻松地将其送上西兰的王座,初期的投资虽然不低,但获取数以万计的利润还是不在话下的。   “你也应该去做个手术,很简单,并不痛苦。”   “……非常感谢您赐我这个无以伦比的殊荣,但为了谨慎起见,我不能表现的和您一样。”“下属”说道:“愚昧的民众暂时还不能理解您的智慧,这个特殊之处将是您登上王座的关键,也是您将自己的理念贯彻下去的第一步。”   他可不想成为西大陆联邦医学研究机构的活体实验品——在萨特之前他们只有幸在老鼠身上做过此类试验,当死对手猫或酸性化学物或其它凶险化合物在场时,它们也不感到害怕,也不会畏惧产生强烈疼痛感的烧灼,撕裂,针刺等各类伤害——副作用还不得而知,不过萨特·莫尔斯的记忆力与行动力确实正在变差。   只要他能坚持到自己的事情办完就行了,“下属”默默地想到——就在他准备告退的时候,一抹阴冷的黑暗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他直挺挺地晕倒在了帐篷外的沙地上。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对于突然出现在帐篷里的“人”,萨特·莫尔斯毫无惧色,他一边喊出来人的名字,一边丢下了宝石,拔出了手枪。   一双寒气森森,足以让人类的血液瞬间停流的手握住了那颗宝石,还有他握枪的手。   “它在攻击我。”死灵骑士慢悠悠地说道。   “希望你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巫妖的回答让他的养兄弟不满地卷起嘴唇,但事实上,死灵骑士确实对精神作用效果,以及其他需要作强韧检定的效果(不包括亦对物品生效的)免疫。不死者勾了勾手指,宝石悬浮起来落入另一个不受其影响的家伙手中。   精神侦测的结果令他非常满意——能够让人类在恐惧中接受考验的宝石未能通过属于自己的恐怖测试——它无法面对“衰弱”和“消亡”的命运,惊惶与逃避让那两颗有着支配之力的黑曜石有了可乘之机,它们给于它力量,却在不知不觉间侵吞了它的灵魂,而人类的贪婪与疯狂又进一步加大了它的影响范围,由此产生的,更多的恐惧与血腥又令这颗新生的负能量结晶的力量再度增强……这是个恶性循环,如果没有亚历克斯前来收取自己的果实,也许整个西兰都会在信仰引发的内战中溃烂掉。   巫妖将宝石收入身体,识海内,惨白的影子在黑色的宝石上浮现便立刻消失——不过短暂而汹涌的精神冲击让沉睡在识海底部的库巴哈尔也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梦魇踏开错综复杂的通道,在完全没入那深沉的黑暗之前,巫妖作了一个标准手势,死灵骑士听到了一声枪响,萨特在不死者的暗示术下打飞了自己的脑袋——即便是情商在某些时候呈负数的巫妖,也不想再增添一个类似于罗斯王储之流的对手了。   死灵骑士没有听到人类灵魂从躯体脱出时必然会发出的哀鸣,而且他记得巫妖说过,暗示术在驱使智慧生物伤害、杀死自己的时候是很难成功的。   “萨特略有不同。”巫妖轻柔地回答了死灵骑士的疑问:“他已经失去了恐惧。”   梦魇的苍白火焰在黑暗的甬道中时隐时现。   “无论是什么,”不死者补充道:“失去恐惧之心都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半巫妖导师说过——恐惧在很多时候可以说是一副令人伤感不已的镣铐,但必须承认,它在很多时候也是一个富有保障性的栅栏。   ※※※   死灵骑士已经可以看到出口处的一线光亮。   “你还需要几颗宝石?”   维尔德格问道。   “两颗。”亚历克斯回答,其中有一颗也许是不可取代的,非常棘手。   但他有预感,另外一颗会出现在不远的将来。 第五章 怜悯   万物开始必须终结,所以只要根据天国的规条创造者与及当中的神秘数式,必然能够再生。——布朗《塞勒斯的花园》(The Garden of Cyrus)   西兰的混乱仍在继续,虽然源头已经不在,但死亡与痛苦酿就的复仇之酒总是还得它的创造者自斟自饮,直到它被绝望与麻木消耗殆尽。   当第一口油井被点燃之后,国家社会终于不得不出手干涉了——除了西兰之外的国家原本是很乐于看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宝地一路向着动乱的深渊滑下去的,其他且不论,单单走私军火就让好几个国家获得了地区油田的所有权——注意,所有权,而非一级代理或者租借,这意味着,西兰不可动摇油田国有化政策已经被插进了几根尖锐的钉子……还有在内部争战中被曾经的朋友和同伴摧毁的油井设施,房屋,市场,道路……这些都需要用那些黑色的金子去换,更不必说,通过西兰人所无法了解的经济武器暗中进行的金融战争。   西兰海市蜃楼般的现代化城市,那些奢侈的酒店,工厂,医院,银行,公共设施与一系列配套工程,以及在圣迹所出现的十年里飞速建造起来的,一座比一座璀璨夺目的金顶圣堂,都需要天文数字的资金。而石油是需要从地下一点一点采集出来的,也不能直接拿去换取黄金与大理石,这些资金都是贷款所得——无论是外国政府贷款,是指西兰政府向外国政府举借信贷,或是政府向地区性金融机构借取的非商业性信贷;还有国际商业贷款,是指境内机构向非居民举借的商业性信贷……“动荡的局势是投机者的乐园”,这是国际资本投机得逞的前提。西兰正成为国际金融市场上“滴血的鲜肉”,刺激着投机者的嗅觉。西兰的债券被金融巨鳄们青睐,显然是因为他们了解甚至掌握着西兰被冻结在境外银行的石油货币,同时,战后重建工程也是一个硕大而甜蜜的果实——显而易见,有巨大的石油储量作后盾,他们不愁会得不偿失。   ※※※   “不,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女王陛下说道:“还有,我的个人想法,撒丁不要插手到西兰的内部事务。”这也代表了撒丁王室的想法——鉴于现在的撒丁王室只有玛丽亚女王陛下,亚历山大殿下,还有一个明年才能进入撒丁公学的小王子(撒丁公学新生11岁入学,之前在家里接受家庭教育)。   这并不是第一次,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西兰王室或政府的某位成员向撒丁投出橄榄枝以求合作——橄榄枝后面数以亿万计的石油令人垂涎三尺,虽然撒丁温暖的南海也有着丰富的石油蕴藏,但在这个资源日益紧缺的新世纪……撒丁王室与政府的态度都显得太过谨慎与保守了。   撒丁的统治者,玛丽亚女王陛下罕见地卷起嘴唇,像个孩子,她随手将关于萨特·莫尔斯的文件塞回蓝色的纸盒里。比起四百年前在撒丁的国土上所上演的,那场毫不掩饰的暴力剧目,现在的金融谋杀要委婉与狠毒的多——至少在明面上,原先的撒丁还不需要去感谢侵略者,而且外来的可见压迫反而形成了一种巨大而集中的压力,避免了因内战而分裂所带来的诸多恶果——不过起因还是一样,太富有,太封闭——尤其是西兰的宗教法律,它藉着似乎永不枯竭的地下财富制约着每一个存在于西兰土地的人,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许还不足以引起整个国际社会的敌意,问题是,那种似是而非的“法律”还经常被用来裁断经济纠纷和刑事案件,可想而知,可以以很多方法解释的经文在阿訇的主持下必将毫无疑问地偏向西兰人,这无可厚非,但其它国家的郁闷与愤怒必定会像石油在沙漠下那样缓慢而坚定的积累下来——只需一个小小的火星……轰!   站在墙角的维尔德格在阴影中微不可见地扭动嘴角,亚历克斯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那颗小火星——作为法师转化的巫妖,最为憎恶的就是被别人质疑,嫁祸,更不用说企图夺取他的东西……也许因为那些原本都应该是巫妖的日常工作?   他想女王陛下应该不知道这一点,不过她仍然选择了对撒丁和亚历克斯最为有利的做法——动乱初期的开端,也就是唤来圣迹的使者萨特·莫尔斯,还有他的父亲,以及现在差不多已经死光了的西兰王室成员都与莉莉,还有亚历克斯有着直接接触……但这些随着撒丁的沉默与回避,已经逐渐为人们所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奥丁与罗斯为首的两大国际联盟的对抗赛,各自都取得了不少利益,但也受到了不少损失——撒丁固然失去了眼前的利益,可是更多的是本身的稳固,这比什么都重要,——这可以说是政治家的直觉么?   死灵骑士懒洋洋地耸了耸肩。   摆在那张小桌子上的除了红茶就是成摞的文件,从蓝色纸盒,白色纸盒,甚至是红色纸盒(机密文件)中取出的资料和情报,现在亚历克斯能够知道和支配的东西愈来愈多……相对应的,工作也越来越多,就算是那些他还无法接触的事情,女王陛下也会让他在自己身边观摩学习。   “四点一刻,好了。”女王陛下拍拍手:“现在是茶点时间。”朗巴尔夫人将文件与红茶撤下,门外的侍者送进新鲜的三明治,奶油松饼,小蛋糕,热气腾腾的红茶。   随着文件的离开,房间里的紧绷气氛也随之放松下来,维尔德格晃到亚历克斯身后,拖过一只椅子坐下,红茶摆在膝盖上,抓起一只松饼裹上特制的覆盆子果酱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朗巴尔夫人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接见德纳芙·德·马连。”女王陛下看了一眼朗巴尔夫人,后者翻阅了一下日程表后给与了肯定的回答,她这才转向了亚历克斯,“一个出色的小提琴演奏家,亚历克斯,我记得你也很喜欢音乐,怎么样,和我一起见见那个孩子吗?”   德纳芙·德·马连,出身撒丁的新贵阶层,最擅长演奏旋律复杂多变的乐曲,高深的琴技很受爱好古典音乐者的欣赏,幸运的是天赋的才能并未让她养成骄傲散漫的脾性,在工作方面她一向对人对己都很严格,不过这种严格仅限于工作,生活中她是一个性情温和而大方的人。   重要的是她年轻,漂亮,高雅,纯洁,聪慧——未婚。   莉莉早已发愿为终生修女,而安妮,现在她已经是最年轻的科学与教育大臣,却出人意料在一个月前和劳尔·冈萨雷斯(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那个悲惨的图书馆幽灵)上校结婚了——这让人们万分惊讶,安妮与王储的“朋友”论在此之前没人相信过,但现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传统上来说,一个已经进入准将级别的有为军人是不可能成为暧昧恋情的挡箭牌的,这会视为对于军方的极度羞辱与轻蔑,即使这个暧昧属于未来的国王。   于是王储的婚事再一次被提上了紧要日程——民众简直要效仿蒙克的著名组画《呐喊》集体尖叫了——他们一直以为安妮会成为王储妃,而现在她结婚了,新郎不是亚历克斯!   他们的王储已经四十岁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了。”亚历克斯微微一笑(他在某些时候表情真是丰富的可怕,死灵骑士在一旁腹诽):“我在五点有个约会……临时的,但很紧急,我的一个学生……似乎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想要首先向我宣布。”他向女王陛下满怀歉意地点了点头:“我忘记和秘书说了……因为原来下午五点到七点没有安排行程的关系。”   “没关系。”女王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失望:“那么晚餐……和我一起?”   “当然。”亚历克斯回答:“我会按时回来的。”   “那么今天我们尝试一下小牛腰肉馅饼怎么样?还有胡桃冰淇淋?……”   死灵骑士低着头吃松饼,在窗外的高大树林里筑巢的小鸟已经零零星星的归来,绿腰小山雀的唧唧咕咕,撒丁杜鹃特有的刺耳双音节拍击,穿透力极强的金绣鸟,同样响亮但甜美的知更鸟,还有婉转如女高音的画眉……几乎每一只回来的鸟类都不免在自己的巢边叫上几声,有时是面对还在巢内孵蛋的伴侣咕哝几句,有些是对着那些已经钻出蛋壳的雏鸟——一群贪得无厌的小讨厌鬼,它们总是长大嘴巴发出噪音索取食物,直到天色真正的暗下来为止才肯安静的睡觉。   大型“斑鹫”感觉有点不舒服——他总是跟着亚历克斯,当然,也有很多时间和撒丁身份最为尊贵的女性,女王陛下在一起,所以……他经常可以看到那种表情,曾经在自己的萨梅妈妈身上看到的表情——她看着亚历克斯,只是单纯的看着,心满意足。   费迪南德,还有萨利埃里——后者干掉了前者的丈夫,夺走了她的儿子,但前者也逼迫老萨利埃里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试图将亚历克斯完全地从萨利埃里里拔出来——也许这很有道理,也很合情理,但很抱歉,萨利埃里不是圣人,也不是凡人,而是自私的罪犯,他们不会,也无法因为愧疚而放弃自己手中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往往都是他们用更多的牺牲与感情所换取的。   但他不得不承认,玛丽亚女王陛下是个好妈妈,恩……也许还是个好爸爸——她除了关心亚历克斯的生活起居,感情婚姻(噢……)之外,还负责教导亚历克斯——一个国王,一个统治者所必需知道的事情,不仅仅是书本上写的那些。敏锐的洞察,巧妙的用词,隐晦的引导,态度与言语间剧烈或者细微的变化,威胁,利诱,哄骗,说服……就像是老萨利埃里,只要他们愿意去看去听去学,就能从他(她)的身上得到无穷无尽的裨益。   聪慧,坚强,美丽,她确实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   可是,亚历克斯是要离开的,一定会离开,而且那并不是汽车,火车,飞机,抑是其他人类的交通工具……甚至灵魂也所无法抵达的地方,迅速的,毫不犹豫的离开——只要他得到足以摆脱这个位面束缚的力量……也许还要十年,但也有可能是一年,几个月甚至只是一个星期……到那时……玛.丽.亚.女.王.陛.下……您该怎么办呢?   无底深渊在下,我并不想怜悯你。 第七章 黑洞   亚历克斯如约和女王陛下共进了晚餐,但在侍者奉上甜点的间隙,他向女王陛下告了七十二小时的假——有可能还会延长十二个小时左右。   “哦……”女王陛下交叉起十指:“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么?”亚历克斯不是个很热衷于权利与阴谋的孩子,但他一向都很守信,也很有责任感,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取消已经预订好的工作与出行任务——何况亚历克斯还预设了十二个小时的缓冲时间,也就是说,这次他自己也很难判断究竟需要多少时间——这很罕见。   “一个实验。”亚历克斯回答,他的黑眼睛在水晶灯的光芒下愈发显得干净漂亮,然后强调般地重复:“一个大型实验。”   他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不快,女王陛下想道,至于那个大型实验,她早就有所了解,不管怎么说,实验所在地是在东撒丁,毗邻首府的一处废弃的地下洞窟里——那里原本是早先虔诚的教徒为了避免信仰撒丁原有神灵的祭祀们捕捉或杀害而发现并整理出来的,随着旧约公教的兴盛,这个不见天日,潮湿肮脏的避难所也就逐渐为人们所忘却。前几年它就和撒丁沿海无数个地下洞窟一样,被数以百万计的蝙蝠占据着,直到撒丁国立大学的炼金物理技术研究小组征用了那里为止。   是的,炼金物理技术研究小组。   亚历克斯在撒丁国立大学取得的成绩完全出乎女王陛下以及其他人的意料,这所撒丁乃至全世界最为著名的大学里可以说是塞满了各种类型的现在或者将来式的出色人物,那些聪明,活泼,心无城府也因此狂放不羁的孩子们还不懂得恰到好处地收敛自己突出的尖刺,在那里授课的教授可以说是时刻承担着心灵与身体的双重压力——除了那些时时刻刻用自身表现来说明什么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们,还有来自于委员会和教育部每年三次的审核——已确定你还能不能在那儿干下去,更不用说扩展课目——牵涉的范围相当广阔。   亚历克斯的炼金术课目扩展却没有遇到什么明显的阻碍,王储的身份固然是原因之一,这门科目本身的吸引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在最初的新奇与喧闹过去之后,越来越多的学生从中发现了自己喜好的东西——正如亚历克斯所言,从广义上来说,炼金几乎囊括了所有现代科技与文化科目的雏形,天文,生物,化学,物理,哲学,数学,诗歌……亚历克斯破解的炼金密语让他们对于炼金的研究可以无限度地深入下去,而随着话题与研究目标的一再扩展,学生们也逐渐按照自己的兴趣分成了数个小团体,他们需要更多的指引与教导——身为王储的亚历克斯显然不能,这时候,对炼金这个科目早就蠢蠢欲动的教授们无比喜悦地伸出了他们的“援手”——知识的追求可以贯穿人类……非人类的一生,不是么?   对此亚历克斯并不怎么在意,学生们的奇思妙想能够给于他某些启发,而这些教授则有着更为深厚的基础将那些奇思妙想继续与发展下去。   譬如说,这次让他改变了预定计划的大型实验。   ※※※   一条金属构件的腔肠类动物。   空旷的地下溶洞已经全部被金属覆盖,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空间的钢铁管道被上千根悬臂吊挂在空中,并且如同变异棘刺海参那样不断地向黑暗中延伸……这里只是整个实验机组的很小,很小的一个部分——这个人造怪物是一个深藏在地下三百英尺的环形隧道,长达十二英里,耗资十五亿元,正式学名为——大型粒子物理对撞机。   它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台大型粒子物理对撞机,西大陆联邦沙漠深处的大型强子对撞机是世界最大的粒子加速器,来自二十多个国家7000多名技术人员参与建造的环形隧道全长十八点一五七英里。对撞机开足马力后,能把数以百万计的粒子加速至将近每秒钟二十四万英里,相当于光速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粒子流每秒可在隧道内运行一万一千二百四十五圈,单束粒子流能量可达七万亿电子伏特。   无论人力还是物力,财力都高昂的令人麻木的实验当然有其目的——科学家们认为大爆炸创造了宇宙。而这个粒子对撞实验将有助于人们了解宇宙起源的详细过程,并有可能揭示出反物质和可能隐藏的多维空间和时间,并找到假定微粒希格斯玻色子的存在证据(希格斯玻色子被认为是物质的质量之源,其他粒子在希格斯玻色子构成的“海洋”中游弋,受其作用而产生惯性,最终才有了质量。在粒子物理学标准模型所预言的六十二种基本粒子中,只有希格斯玻色子迄今仍未现身),科学家中有些人已经为此整整等待了二十年。   上次碰撞实验持续了14个月,并没有得到可喜的成果,不过研究者们还是很有耐心的,在经过两年的检修之后,又一次的碰撞实验即将开始,这次预设为28个月。   人们所不知道的是,撒丁的摹本已经走在了原型的前方——在金属的表面,密密麻麻地铭刻着笔画尖刻锐利的文字——鲁尼文,源自于神明的文字,特别选出的人类用施加过法术的钻石刻刀一点一点在坚硬的钢铁上“写”出来,不是没有人想要利用电脑控制的雕刻机,事实上这是研究小组的第一想法,可恶的导师,也就是亚力山大教授居然没有阻止他们,而是让他们快快乐乐,热热闹闹地刻了一整天连带一夜钢板却在组装实验时发现毫无作用之后才指明了这一点。   “我并不知道奥丁时期的人类有没有尝试过这种办法,”黑发的王储教授和蔼地说道:“即便没有,也不代表你们的实验不会成功——在确定真的无法成功之前,万物皆须论证,不是吗?”   不是吗?……   在相处了十年之后,研究小组中的学生(毕业与未毕业的)与教授们已经非常了解自己的王储殿下了,他也许确实如宣传上所描述的那样温和,聪慧,有责任感,就像个天使一样完美无缺,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确实切身感受到了这个尊贵人物的阴暗面——一个记忆力良好无比兼之苛刻,睚眦必报的家伙,他不喜欢懈怠与质疑,憎恶阳奉阴违,特别是在工作方面,他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独裁者。   但他确实是个天才,不,毋庸置疑的神——在第一台大型粒子碰撞机因为对撞机的磁铁接合部位和包裹超导接头的铜鞘因为过热而产生问题导致碰撞机停止工作的时候,撒丁的大型粒子碰撞机却因为有着鲁尼文字的护持而得以持续运转——质子流碰撞所产生粒子晶体向各个方向急速飞溅的美丽图像经由计算机复原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但这不是最后,也不是人们需要的结果,他们等待着极小的概率——等待着一个新宇宙的产生。   “那是什么?”维尔德格问道,他看不出那些甚至能令一个不死者觉得头晕目眩的彩色点状图代表着什么。   “黑洞。”亚历克斯平静地回答。   处于时间与空间之间的黑洞,使时间放慢脚步,使空间变得有弹性,同时吞进所有经过它的一切。   早在大型粒子碰撞机的设想提出之际,就有大批学者表示反对,他们认为碰撞固然能够解释并证实宇宙起源,但也有可能造成可以无限膨胀的微缩黑洞——众所周知,黑洞实质上就是一个体积趋向于无限小而质量趋向于无限大的天体,例如说,一个有着喜马拉雅山质量的微型黑洞。它将会轻而易举地穿过任何一个现有物质——由于黑洞的密度极高,它在普通物质中可以随意穿过而几乎不受阻碍,就如同石头在空气中穿行。所以,放置在行星上的微型黑洞立即垂直下沉到地心:到达地心的微型黑洞依赖惯性继续冲向对面的行星表面,然后又在重力作用下回到地心,再次冲向行星另一表面。这个过程看起来就像一个钟摆在往复不停的摆动,或者象一个发生了谐振的弹簧振子。而更为可怕的是:黑洞在行星内部穿行的过程中,它象一个吸血虫一样,用它那引力极大的吸积盘不停的吞噬掉附近的物质,直到将所寄居的行星吸食的精光。最后,消灭了行星的黑洞,也失去了运动原动力,停留在地心的位置,代替行星绕恒星公转起来(注释1)。   反驳者认为,只有碰撞的粒子总能量达到三分子一普朗克能量时才可能形成黑洞。普朗克能量是一个相当大的能量,大约是一个闪电所需要的能量。而现在的粒子碰撞机要达到这个程度还相差甚远,完全不必担心。   问题是……鲁尼文字的加持满足了这个原本无法满足的条件。   4个巨型探测器,形象点说就是多功能摄像机,能够捕捉粒子在大型强子对撞机隧道内碰撞时可能出现的任何事情——亚历克斯和维尔德格所看到的还原图像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缓慢旋转着的“黑点”,周围环绕着璀璨的粒子流,它们被它吸引进去,而后又被喷吐出极小的一部分。   “这个黑洞有多大?”维尔德格从还原图像上完全无法看出这个危险品大小,也不知道它应该有着多大质量。图片上的东西只能让他联想起一张质量上乘的弹簧海绵床,它的中央被人摆放上了一个重量惊人的铁球,它让床的表面凹陷了下去,形成一个有着缓坡的盆地,所有经过它的东西都受到了影响,质量小距离近的东西掉进了这个盆地,质量大距离远的东西行进轨迹受到影响或扭曲。   “很小,”侍立在一旁的研究者之一回答道:“如果不是有鲁尼力场(鲁尼文字营造的‘反黑洞’)进行平衡性支持,它早已经自我湮灭了。”她和所有的工作人员一样穿着白色的连身防护衣,带兜帽的那种,兜帽的阴影下是一张美丽且青春的面孔。   “阿库?”维尔德格略略有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身为研究者之一的少女微笑起来,她的身体和大部分的撒丁女性一样娇小玲珑,但那很少能在撒丁女性中看到的乳白色肌肤和黯蓝色眼睛,以及有着东大陆特色的,柔和的面部曲线与圆润的五官,都说明了她身体内流动的血液并非来自于撒丁——曾经的“活女神”阿库。   这个身体中残留着的,属于女神库巴哈尔的力量依照两者的约定,应该属于异位面的不死者所有,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亚历克斯并没有完全剥夺这个身体原本拥有的一切非人力量——所余不多,但也足以让她成为一个智商与力量超越通常标准一半以上的天才型人物——这一点是在她10岁之后接受家庭教育时才被发现的。意外脱离了学校必然的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小女神”就像是新生的恒星那样骤然而剧烈地爆发出自己的才能——五年后她进入撒丁国立大学就读,成为亚历克斯诸多学生之一,并且对天体物理,量子场论、流体力学以及炼金术中提及的鲁尼文字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并且在第二个五年内成功地成为理论物理研究者中的又一个年轻的佼佼者。   “黑洞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湮灭的东西。”他记得黑洞是一种如同衔尾蛇一般无比贪婪的存在,维尔德格好奇地看了看那个巨大的“多刺蚯蚓”,可惜的是即便是不死者,也无法看见质子与粒子,不过他仍然能够感觉到里面有着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正在酝酿:“……而且很危险。”   “事实上,如果我们观测快速旋转在星际黑洞周围的气体,就能发现它们具有强大的角动量,它形成的地心引力将减缓或暂停宇宙物质朝向黑洞方向运动。”阿库耐心地解释道:“而人造黑洞非常细小,程度超乎你的想象,它甚至无法用任何一种观测仪器直接被人类‘看到’,只有通过巨型观测机通过超级计算机进行还原形成图像——如果没有鲁尼力场的恒定,它的消失也就是百万分之一秒的事情。”她微笑了一下,在自己的衣袋中作了一个手势:“按照我们现在所能制造的黑洞,想要制造出毁灭地球的最终武器,它必须有棒球大小,这大概还得等待上百年,现在的科技无法达到制造它所需的最低要求。”   “真是无以伦比的幸运……那玩意儿听起来可以装在衣袋里到处走。”维尔德格喃喃地抱怨了一句,他略微想象了一下,首先是粒子碰撞机,然后是实验基地和研究人员,再来是首府,撒丁,海洋,东大陆,西大陆,整个世界所寄身的行星……也许那个时候围着行星转悠的宇宙飞船还能给于自己故乡最后一瞥,然后也会投身于这个贪得无厌的大嘴巴。   “您真是个悲观主义者,”另一个研究人员说道,他来自西大陆联邦,对于维尔德格的了解并没有西撒丁人来的那么深,所以他表现的很“活泼”:“黑洞是样好东西,您看,人工黑洞因为体积的关系,除了光和一些电磁波之外,它暂时还不能吸收其他的物质——但这已经够好了,我们可以用它来吸收太阳光,它会比世界上任何一块太阳能电池板都有效,还有手机和电子设备产生的辐射污染,以及那些外来的干扰……总之,所有的电磁波都能被它吸收,然后我们可以通过一些装置,让这些电磁波转化为热量……如果地面上的电磁波不够用,那么我们还能把它扔到太空中去,想想,不管什么天气都能正常运作,干净,稳定,无污染,源源不断的新能源……”   “教授?……”相对于另一个研究者过于粗大的神经,阿库注意到亚历克斯的沉默,以及看似毫无改变的表情——他并没有感到喜悦,虽然这个实验成果可以让一个甚至更多个全世界公认的最高奖项轻而易举地落在首要研究人员的头上。   寂静在两者的身边营造出了一个排斥性的力场,忙碌着的工作人员本能地拉远了自己与那个区域之间的距离。   在费丽西亚的力量下,没有人能够看到名为冰之翼的水晶在涵洞上方展开自己无色的翅膀,借助“真实”的力量,巫妖的一缕意识沉入了那个精美而庞大的人造空间。   在一个微型黑洞产生与湮灭的时间内,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产生了一个错误的意念——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混乱的传送通道中——质子流疯狂地穿透了他的“身体”,不断有极高的温度与伴随着亮光爆裂在这个寒冷的真空中,那是两颗以光速的99.99%狂奔的质子相撞产生的结果,它分裂成更小的微粒——粒子与夸克,分裂产生的能量汹涌澎湃地席卷了周围的一切,在很少数的几率中,某些粒子,质子被挤压在了一个地方,它们被强行压缩的结果就是产生了质量与能量极大而体积极小的“黑洞”,而在黑洞,也就是负涡旋体系的牵系下,正涡旋体系产生——宇宙体系进入一个平和静止的状态,于是在局部的天体系统内,能量微粒开始聚集,基因产生,并且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星体寄居,智慧生命细胞就此开始繁衍,逐步进化……知识的手指不断前伸,直到触摸到整个星体系的心跳,核心,本源……   如同玫瑰盛放一般妍丽的恒星簇,黑暗云——宇宙物质将凝结成密集的节状物质,蓝色斑块是新诞生的恒星,它们形成于灰尘云内部区域,马头星云后方的红色发光区域是电离氢气团;两个长有“触角”的螺旋状灰色星系正在发生碰撞,而不远处,暗蓝色与金色的星云却在彼此融合;黑色的背景下,一颗新生的恒星突兀地被它的母亲——一团诡异的亮白区域喷吐出来……   这并不是人类所能营造的美景——它属于规则——这个位面的规则,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不死者的面前,温和,安定,也很顽固,刻板,但瑰丽之极。   巫妖终于能够知道,半巫妖导师所想要但不能告诉他的东西是什么了。   没有亲身经历,是无法领略到这份美妙与愉悦的。   时间与空间在这里不断地被创造与毁灭,存在的或许也会扭曲——撒丁的时间,也许只向前流动了区区数秒,虽然在规则的庭院里,巫妖的意志已经盘桓了无数岁月——他被轻柔地抛出,感知依然停留在那个黑暗静谧的怀抱里,这让他耗费了比往常更多的时间做出应有的反应。   阿库迷惑地看着他,就在一霎那间,王储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了,虽然他的微笑一如往昔。   亚历克斯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少女的脑袋。   “你做的很好。”他称赞道:“但不能说,这就是宇宙之源——那不是人类可以揭示的东西。”阿库交给他的文件上正是如此宣称的——人类揭示了宇宙诞生的秘密,不,那并不正确,无论它是否应该被划分到过于夸张这一栏里。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词汇是绝对不可使用的。   “你只能说,看到一个,或几个新星系的诞生,阿库。”他的声音中带着舒适的疲倦:“……人类的探索还远未到可以触摸到宇宙真谛的程度——我并非说科学无用,只是你们存在的时间还太短,短的无法积累起足够的知识,你们只是在浩瀚无垠的黑暗中点燃了一小支蜡烛,只能照亮自己和周围极小的一部分,而如果你们只是靠着这极小的一部分与没有根据的猜测,是无法探知真正的‘真实’的,它也许会大大地超出你们的意想之外。”   阿库眼中的迷惑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为深重,不死者微微一笑——他的话已经说完了,他已经满足了规则所提出的条件——至于……听到的人有没有理解,或者理解了却保持沉默,甚至可能做出与之相违背的事情……与一个即将离开这里的不死者又会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   人类孤独伫立黑暗中,失去了时间、空间感,孤离于宇宙其他事物之外,奋力挣扎,想要知道自己为何被抛弃至此。——无名   (注释1)以上资料引用于《科学探秘》 第八章 警告   阿库仔细思索着亚历克斯的话,那些听起来只是泛泛的话语中似乎暗含着某种不祥的预兆,或是一个警告,甚至是一种威胁……她站在原地反复将每个词语都剖析了一遍,但还是无法找出是什么东西在令她不安——残留在她体内的,属于神祗的力量骚动着,呼应着法则的波动,因为它们也曾经是法则的一个分子,虽然不知道,也无法使用它们的少女同样不能明确地辨析出它们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并不妨碍她做出正确的反应……乘着小船漂流在陌生河流上的人类也许会在无意间的一瞥中捕捉到水面下飞速掠过的巨大黑影,即便未必可以肯定那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正地看到了那个隐伏着的危机,但一样会肾上腺素升高,心跳加快,肌肉紧绷,精神集中——两者都可以说是一种本能反应。   犹豫了极为短暂的一会,阿库决定还是从自己的导师那里寻求更为清晰的答案,虽然她知道亚历克斯更希望他们能够自己多多思考,但那个毫无缘由的紧迫感却一再地刺激着她的大脑——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去,且不可挽回——她立即小跑起来,亚历克斯与维尔德格的前进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和稳定,步幅30英寸,每分钟122步,短短的几秒里,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不过她完全不必如此匆忙,要离开这里至少需要通过三道隔离门,每一道门都有着各自的检测程序需要一步步地完成——何况研究人员和访客,也就是类似于亚历克斯之类的上层人物,在走进,走出实验基地之前也会在第二道隔离门与第三道隔离门之间更换全身衣物——这既是检查,也是避免与军装迥然不同的实验工作服成为落在有心人眼中的疑点。   不过她并没有急切地将自己的疑问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而是抿紧了双唇,和两个男性一起离开了庞大的地下实验基地——她和亚历克斯,维尔德格一样,是有着特殊权限的人,无须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申请与审核就能在这个已经被军方列为军事区的荒岛自由行动。   这还是在这座耗费了数亿资金的粒子碰撞机尚未缔结出什么出色的成绩之前,一旦这些研究者取得了真正的“果实”并向王室与政府呈现的话,这里的级别大概还会进一步上升。   撒丁初夏的明艳阳光与微带着少许寒意的海风从三人(?)的面孔与身体表面滑过,他们走出的地方十分隐蔽,但也同样普通——和任何一个军事基地的地下设施出口一样,也许寻常人会觉得好奇不已,但对于那些看惯了这些东西的“特殊人物”来说,这儿的一切都乏善可陈——以卫星观测、无线电侦察、船舶补给为主要目的一个小型军事基地,几乎每个国家的内海岛屿都会有。地上基地占据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原生态的岛屿上植被茂密,栖息着成千上万只海鸥和其他候鸟,亚历克斯他们走过的时候,栖息在基地边缘的,粗嗓子的红喉潜鸟和声音尖细的海燕,还有小信天翁成片成片地飞起,旋即落下——除非万不得已,撒丁人很少捕捉和食用海鸟,它们其中的大多数被视为海中死者的灵魂化身,确实,在广袤的海面,孤单的岛屿,无尽的黑暗或者光明中,总是会看到海鸟在飞舞,一只或者很多只,找不到它们出现的端点,也找不到它们消失的尽头。   被海水冲刷风化的海岸,基岩裸露,礁石林立,海蚀地貌十分突出,不过既然是准备作为船舶补给的基地,一个安全隐蔽的港口还是必不可缺的,一艘体积小巧,涂装成灰蓝迷彩的作战军用艇正在静静等候。   喔哦——维尔德格想道,这个小姑娘的谨慎值得赞赏,问题是,如果她不再说些什么的话,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亚历克斯说些什么了。   “亚历山大教授,”小姑娘在迎接的人尚未接近他们的时候终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我想要知道……如果您能够回答我的话……”   “您所教导给我们的——究竟是神学,还是科学呢?”她简单而明确地问道,看来这个问题缠绕在她的心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亚历克斯的打击般地警告与否认只是个诱因而已。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在信仰方面是一个令人难以作出结论的存在,大部分人都是如此认为的——他是撒丁国教未来的教首,虽然现在撒丁国教已经被旧约公教所承认,被视为兄弟教派,但不可否认的,无论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教首的继承者都不会是一个无神论者,也不可能是一个泛神论者,他必然是个圣哲的忠实信徒,毫无疑问,虽然撒丁王室对于教堂以及其它一系列宗教事务,无论是属于国教还是旧约公教,都无法以“热忱”两字形容,但圣迹的一再显现足以驳斥任何一个指责——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王储的表现令那些旧约公教的信徒们忧心忡忡,他似乎并不介意承认、肯定与尊重其他的宗教,即便他们所信仰的并不是圣哲,譬如说——东加的“野兽掌控者”,丹加的“活女神”,奥丁的“阿瑟神系”,西兰的“真主”……或许是错觉,但近十五年间骤然兴盛起来的各类宗教背后与周围都似乎有着这个男子模糊的身影。   最重要的,他真正地重现了“炼金术”的辉煌——可以说是大部分近代科学的幼生态的炼金术曾经被旧约公教认可过,但在一部分教士的坚决反对与另一部分教士的走火入魔中,这个学科在中世纪末期成为了魔鬼的象征——这也许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让人在意的,是亚历克斯对于炼金术的解读和利用,这种通过普通人人可以理解与操作的方式来展示一些原本应该,也只能被极少数人掌握的东西的做法,不由得让他们想起了某些科学家终其一生孜孜不倦地企图以科学方式来解剖圣哲的行为,尤其是后者并未成功,而前者却已经成功了。   但如果说亚历克斯是一个无神论者,或者科学教派的信徒——他又不止一次地公开确定自己对于圣哲的敬仰与尊崇,并且对那些近似于渎神的剖析与实验抱持着鲜明的反对态度——就像是他今天在阿库面前所说的话……几乎可以说是以一种强硬至粗鲁的方式拒绝承认他们的成绩。   朗巴尔夫人的被监护人并不是没有感到那么一丝委屈的——这是多少个研究者甚至国家梦寐以求的成果,但亚历克斯不仅仅是这个项目的最大投资者,掌控者,还是提供了至关重要的鲁尼文字的主要研究者之一,虽然因为他的身份与义务,这个研究者很少能够出现在实验基地,但他的作用可以说是整个项目中最为巨大和重要的。   “神学与科学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它们都是知识。”亚历克斯淡然地回答道:“你令我失望,阿库。”   “作为一个寻求知识与力量的学者,你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将限制思想与理念的枷锁套在自己身上。”亚历克斯继续说道:“‘启动对撞机,让质子们相互对撞,就能依次重现“宇宙大爆炸”以及爆炸后几微妙时间内宇宙的情景’——这个结论看似正确,但我无法寻找到足以支持这一点的证明——也许束流对撞的结果会产生不同的物质,但它并不能形成如果说这就与宇宙的形成有关,未免过于虚幻,想从中知道物质的起源更显得荒谬。因为‘宇宙起源于大约150亿年前一次大爆炸。当时所有物质高度密集于硬币大小的一点,因为温度极高发生大爆炸。爆炸发生后,物质向外膨胀形成宇宙,先后诞生星系团、星系、银河系、恒星和太阳系,以及包括地球和人类在内的一切。’这原本就是一个假想与推测。”亚历克斯微笑了一下,而阿库因为这个微笑而颤抖:“就像是所有的科学定理一样,首先提出假说,然后研究者去想法设法的证明它——这也许在一个封闭,或者说你们可以了解的范围内是可行的,例如说,在普通情况下,1+1=2,万有引力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你们可以通过手中掌握的东西来证明这一点;但宇宙并不是一个面包或者苹果,‘宇宙象一个足球,直径600亿光年’,”不死者以嘲讽的口吻重复:“你们以自己制定的标准来衡量一样你们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的存在——鉴于现有的可知范围。你们甚至连一个穴居人都不如,因为在他发现一个小火把不足以探查整个洞穴的时候,他会积攒更多的火把,以便探索更多的地方,而不是就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来推测或者确定整个洞穴的情形——而宇宙更有可能远在你们的理解范畴之外。”强行按照自己的想法为一样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作出解释,在来自于异位面的不死者看来,非常的近似于一个无知且狂妄的幼儿。   王储轻轻地卷起嘴唇:“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确实取得了极大的物质成就,自信心也空前膨胀——科学成为了你们最为犀利的武器,你们凭借着外在的力量为所欲为,忘却了自身的卑微和不足,忘记了自己是依托着什么存在的,无视本源,无视规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成为你们的铺路石——甚至是更新的技术与知识,或者发现——当它们不符合你们的需要时。”   为了取得看似近在咫尺的成果,甚至不在乎提前为自己,以及整个人类设定终点——这让巫妖极其失望——对于知识的追求,人类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样的迫不及待,那样的肤浅,那样的想当然……   如果任由他们继续下去的话,也许“规则”会采用极端手法来结束这一切——相对于人类而言的那种,毕竟它已经不断地,连续地向人类发出了如斯频繁与明显的警告——极地溶化,磁场紊乱,气候变幻不定,海啸地震火山灾难频频,各种各样的新旧疫病横行……   这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第九章 选民   这是一个相当严厉的指责——不仅仅是对自己,阿库可以感觉得到。她试图辩解,却在下一刻被窒息般的痛苦扼住了咽喉,她不得不按住胸膛,大口呼吸来进行缓解……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反应——她并不知道,她身体中的非人力量,源自于沉睡在不死者识海中的库巴哈尔,类似于一根剥离出去的神经,无论是她还是库巴哈尔受到了伤害或者遇到了其他让她们的情绪出现异常波动的事情,两者都会有所感应……可惜的是,库巴哈尔的警告并没有被她曾经寄身的人类所正确理解。   痛苦伴随着一个如同海中泡沫一般细微的叹息稍纵即逝,少女勉强抬起身来,但在她开口之前,一双冰冷的黑色眼睛与它之后隐藏着的东西阻止了她继续任何一个动作的可能——无论是说话还是逃避。   “你的名字——取自于库巴哈尔。”亚历克斯平静地说道。   她知道……她曾经是“活女神”,撒丁王储从暴乱的丹加中拯救出的不仅仅是她的生命——她不必像以前的“活女神”那样因为意外出血或者青春期来临而被迫从高高在上的神座直接跌落尘埃,麻木而卑微在孤苦辛劳中消磨掉兀长的下半生。   王储的私人秘书之一抬起下巴,从撒丁暴徒的肩膀上看出去,王储殿下侧身对着他们,十分专注……地和那位美丽而聪慧的小姑娘讨论某些极其严肃的问题,然后她很突然地微微弯下身体,似乎有所不适,而他们的王储则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她的额头上——哦,私人秘书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喊道,您应该握住她的手,抱住她的肩膀!   ……很抱歉,因为安妮事件,上至东撒丁的上议院议员下至西撒丁的暴徒对王储宛如蒸馏水般的感情生活着实有点过于敏感。   不过私人秘书终究不是死灵骑士,这种微弱的“心灵的呐喊”完全不可能让亚历克斯有所察觉——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库巴哈尔在这个人类身上留下的最后一道印记。   牛乳色泽的前额中央,有着一道樱桃红色的瘢痕,从眉心一直延伸到发际线,细得就像一根头发丝儿,难以想象这里曾经绽裂出一只大小形状都如同人类眼睛般的伤口——纵向的,撕开皮肤与肌肉而曝露在人类的视线下,似乎永无止尽地流淌着鲜血与眼泪的眼睛——不死者微微地翕动嘴唇,翻转手掌,让那只原本只是轻轻点在瘢痕上的手指变为抚摸,比皮肤更为坚硬光滑的指甲顺着头骨的曲线滑动。   这是一个堪称暧昧的动作,不过无论是施加者还是接受者都不会冒出哪怕一颗粉红色的小甜心来——在接触加深的那一霎那,阿库清楚地感觉到什么深藏在身体里的东西被残忍坚决地抽取了出去——亚历克斯取出了那份非人的力量,起初留下它也只是为了让库巴哈尔能够感受到属于人类的幸福与温暖,而现在,多余的东西只会让这个人类小姑娘陷入无以名状的混乱,并且影响到一些亚历克斯并不想让她接触到的事情。虽然确实有些可惜,按不死者原先的想法,有着部分库巴哈尔力量的寄居体可以说是“圣者”和“选民”的综合体(注释1),在库巴哈尔必定会随着自己返回费伦的情况下,丹加“活女神”的信仰者们可以由这个小姑娘来掌控——那是2500万个虔诚信徒(注释2),数量也许并不如旧约公教的11亿信徒来的诱人,但他们的信仰显然要比后者坚定的多——他甚至不介意再付出些原本属于库巴哈尔的力量。   现在看来,他的一时疏忽倒是令得科学教派多了一个真信徒——只希望她不要变成狂信徒或者至诚信徒——由于库巴哈尔的存在,他不会夺走她的灵魂,但也不会允许她继续保有可能与自己敌对的力量。   维尔德格在灵魂对话的连接中轻轻啧了一声,他对亚历克斯的行为颇有点疑惑——他们可以说是以一种超越了任何一种人类情感的关系整整相处了十来年并且还将继续下去,死灵骑士觉得自己对亚历克斯宝宝主人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基本上这家伙就是个淄铢必较的小气鬼,他不拒绝血腥与杀戮,也不介意策略与谋划,但绝对讨厌混乱与无果——简单点来说,就是喜欢在既定的规则中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寻求漏洞以谋求最大可得利益。   但那些都快被人类遗弃在童话故事和恐怖片里的原始宗教对于一个不死者又有什么用处呢?即便是为了给那该死的旧约公教找找麻烦——也已经足够了。   “费伦……”亚历克斯在说出这个名词后骤然停顿,然后露出一个让周围的随员心悸的微笑后继续:“我说过,这个世界的色彩还不够丰富。”   是的,一个从某些方面来说过于单调,或说缺乏了某些紧要东西的世界——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人类——没有任何天敌,也没有任何畏惧之心的人类,他们要比费伦大陆上的人类更为固执,狡猾和无所顾忌,也更加的目光短浅,妄尊自大……不过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情,这个低魔位面淡薄的魔力无法支持类似于兽人,精灵,巨龙等等非但力量强于人类且有着同等智慧与创造力的存在,凭借着卓越的科学技术,人类高踞在食物链的顶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他们的发展,除了他们自己。   问题是同样地,他们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神灵指引,也没有虎视眈眈的类人生物起到限定与制约的作用,无法寻找出自身缺点的他们尽可以随心所欲的狂奔,直到一头栽进规则的深渊。   最可笑的是,这个深渊也许还是他们自己挖掘的。   ※※※   回到撒丁,迎接亚历克斯的是旧约公教教宗——“圣哲之代表,众门徒之主之后继者,最高祭司(教宗),西方之宗主教,旧约公教大主教及都主教(总主教),神圣公国国元首及圣哲之众仆人之仆人”于一个深夜骤然去世的消息。   这一次死亡与上一次的濒危相比显得十分突兀,教宗在此前的身体检查表明他虽然衰老,体弱,却并没有什么可以立刻夺去他生命的病状,枢机主教们也没有在此之前发表过什么“他已经看到或者触摸到神”之类宣言让全世界11亿教徒有点心理准备,唯有教宗和他的秘书长斯漓枢机主教有所感觉——教宗在前一夜坚持让两位神甫为自己作了临终圣事,并且在书房中写下最后一封信,信上这样说道:“……圣哲在呼召我,让我回家……他赐予我生命,赐予我智慧,赐予我勇气,现在又赐予我安宁——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使用它们?——当我已经完成它交给我,所要完成的使命和托付。他让我得享祝福平安和喜乐!我很快乐,你们也是一样,让我们一起欢欣祈祷!……”   而斯漓枢机主教则于当日傍晚通过非公开渠道分别通知了分布各处的枢机主教,在他们和信徒们为教宗祈祷的时候加上一句:“天国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这句话可以说是死亡通告的前奏。   国务次卿在次日凌晨正式公开了教宗的死讯,缓慢悲哀的丧钟从神圣公国的中心响起,然后一个教堂连着一个教堂,沉重的钟声依次响起——教宗的突然离去让信徒们大为悲恸,诚如某个新闻的标题所言“他们在今夜成为了孤儿。”   按照教宗的愿望,墓志铭的用词很简单,只有“睿智、勤勉与信念”区区几字。不过即便如此,宽大的石碑上依然必须将字铭刻的很小才能记录下他的生平与功绩,这也是每一位教宗的义务和权利——他在前十年里所做的事情有很多都遭到了质疑与指责,但在近几年里,这些曾经为人诟病的措施已经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果——他坚持对兄弟教派和其他的宗教表示宽容,打开神圣公国长达数百年来所坚守的荆棘大门,那么相对应的,其它教派也不得不做出和善的举动来回应,他们的势力固然侵入了旧约公教所掌控的范围,而旧约公教的神甫与主教也能从容而安全地进行在他们的土地上——最为明显的例子就是撒丁,旧约公教与国教融合的比想象中的好,虽然王室与政府不会容许旧约公教插手政局,但数千万旧约公教信徒的由暗转明也为日益衰弱的旧约公教加注了一针强心剂;还有值得一提的就是他对于中世纪末期的教廷所犯下的错误作出的承认与修改——忏悔一些,赦免一些,推翻一些,删除一些,并要求司铎与主教们表现出对信仰的激情,换而言之,年轻化——“在限定于历史的特定时代,也就是传统宗教……不足以满足人们需求的时刻”。教宗希望他们能给教会带来一股新风,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年轻的神职者们也许在某些地方还做得不够完美,不过他们有着坚定的信念与足够的热情,崭新的思维方式,这些足以推动他们在回答同样年轻的信徒提出的疑问时,可以给出一个新的,洁净的,蕴涵着美、摆脱了那些不足的和消极的方面的答案,而不是和他们的前任一样,用经书上的词语随意敷衍或者索性漠视和叱责。这些也促进了旧约公教在年轻一代中的传播与稳固——要知道,在此之前,因为科学……人类自己似乎便可以实现一切了……在此以自我为中心的理性主义环境中,一切都是主观的。甚至信仰生活也是主观选择,不再是生活必需品,即便行过洗礼,也很少再出现愿意献身于圣哲的忠仆了。   虽然这些改变与修正也被教会中的一些人深深地憎恶着——他们会喜悦于这个老人的死去,但也许会对他的猝然离世抱怨不已,这意味着教廷内的三大势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反应。   选举教宗的秘密会议则必须于教宗过世后的十五到二十天举行。一般在前一位教宗垂危之时,有着选举权与被选举权的枢机主教都会回到神圣公国,还有相关圣座部门也会做好相应的准备,而现在……   不过最为首要的还是葬礼——圣座在教宗去世后4到6天内安排葬礼,同时举丧9日。   同时来自于各个国家的国王,女王,大公,总统,总理,首相以及他们的首相也会云集于此,无论是作为信徒或者统治者,这些尊贵显赫的人物都有着这个义务——除非他们愿意与11亿的信徒为敌。   而作为宗主教——撒丁国教的教首,撒丁的女王陛下还必须等到新的教宗选出方能离开。不过即便没有这个规定,女王陛下也会等待——新教宗的态度将会关系到很多东西,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第一次正式会面攸关重要,就算不能得到一个让人安心的答案,那么至少可以对新教宗的想法有所了解并及时防范与应对。   前后大概需要耗费一整个月的时间——不过王储亚历克斯的能力已经在这几年获得了政府中大部分人的认可,还有老托马首相,他们可以一起把这个国家看顾的很好。   注释1圣者——只有在极为罕见的情形下,诸神才会派遣出这种自身的肉体显现。他们会以圣者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从而与凡间信徒产生互动—通常是以伪装的方式。   一位神祗可以采用任何他所希望的形态。他或她可以化身为一个人出现在人类面前,或者一个精灵出现在精灵族面前,等等,甚至会在不同的种族面前扮演完全不同的角色。但即使如此,大多数神灵仍旧偏好采用保留某种程度相似性的形态。   注释2选民——神祗通常会赐予少数信徒特别的力量,比如更强大的战斗力、更长寿的生命或更强健的体魄等等,这些人通常被称作选民,他们会受到神祗格外的眷恋。杀死一位神祗的选民,等于向那位神祗宣战。   有极少数的选民会被赋予0级神格,成为半神,这种选民通常被成为圣徒。   根据与神关系的亲疏程度,信徒可分为无信者、伪信者、泛信者、真信徒、虔诚信徒、狂信徒和至诚信徒。   虔诚信徒——当一个信徒可以不计回报为信仰的神祗奉献一切、并且这份信仰坚持长达10费伦年之久,那他就是一位虔诚信徒。虔诚信徒死后,可以直接进入所信仰神祗的神界,获得新生。只不过大多数虔诚信徒的灵魂力量都很脆弱,他们总有一天会因为无法产生信仰之力而回归灵魂之源,然后再度降生在费伦大陆上。 第十章 突变   女王陛下离开大约一个星期后,托马首相走进了王储的办公室——首相每星期二下午一点在王宫向玛丽亚女王汇报工作,共商国事,这是沿袭了撒丁400多年来一成不变的惯例,女王陛下如果因为身体不适或者其他原因——譬如这次——离开首府的话,那么首相所觐见的对象就改为代行王权的王储,也就是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殿下。   托马首相昂首阔步地走在铺设着厚软地毯的走廊里,因为已经进入5月,猩红底色金色菱形格的地毯已经换成了银白底色,带着墨绿色镶边的;双幅的深红色鹅绒窗帘也随之换成了新生叶子一般翠绿缎子,这种明亮稚嫩的颜色让古板的老军人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他扶了扶胳肢窝下夹着的小牛皮公文包,里面摆着需要王储签字的文件——所有的国家大事也需要得到女王陛下或者其代理者的首肯与书面同意,即便其中的一些只是需要走个形式——非得这样不可。   几乎每一个国王都会被称之为“国家的化身”“一切权力的源泉”,但实质上能够名副其实的还真没几个——撒丁也许是其中之一,虽然它并不像西兰王室那样无时不刻地昭显自己的存在感,但政府是女王陛下的政府,军队是女王陛下的军队,国土是女王陛下的领土,一切对外公函都印刷着“为女王陛下效劳”的字样,甚至议院中的共和党也宣称自己是“忠诚于女王陛下的共和党”。   托马首相撇嘴,他刚处理完忠实于女王陛下的保守党与忠诚于女王陛下的共和党议员之间的口角乃至斗殴——煦德·萨利埃里在议院取得了一个比较稳固且有发言权的地位之后,西撒丁的“家族”力量也随之渗入了向来由东撒丁人把持的上下议院,老托马承认这帮人干起事儿来很有点让他欣赏的,那种干脆利索的劲儿,就是有的时候……女王陛下怎么说来着“过于粗鲁。”——至少在十年前,上下议院的入口还不用准备安检仪器来检查议员们是否随身带有枪支或者匕首。   几个大臣紧紧跟着首相,其中就包括着刚度完蜜月——实际上可以说是一次全国性教育普查之旅的安妮·玛格丽特·阿涅利,或者我们应该称她为冈萨雷斯夫人,毕竟在撒丁,除了类似于朗巴尔夫人的特殊情况,结婚之后妻子还是会将自己的姓氏改为夫姓。身着盔甲般青铜色套装的她看起来精神奕奕,容光焕发,时而还和相识的人略略颌首致意——她在进入大学深造之前可在这儿作了近一年的女官呢。   在王储门前守候的侍卫为他们打开了门,王储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间是个小客厅,没有窗户,当中是一张大理石的桌子,四周围着一圈银色织锦缎面的胡桃木椅子,可以作为一个非正式的小会议室,虽然它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被用作候客室,王储的养兄弟,维尔德格·萨利埃里正站在其中一把椅子后面,看到他们的时候,灰白色长发的撒丁暴徒扯动嘴唇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并作出“请”的姿势示意他们往房间里面走——托马首相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里间。   王储站在办公桌后,等到所有人走进来向他行礼,他微微弯腰还礼之后才坐下,其他人随之在房间寻找椅子各自坐下——安妮选择了一把位于壁炉左侧的扶手椅,它比其他椅子小巧,敦实,坐垫和扶手上包裹着的黑褐色皮革下面藏着厚厚的海绵,而且它还被摆在和煦的阳光下,而且以它的角度几乎可以通览整个房间——在女官们送上红茶,众人开始进入正式的发言之前,她还有机会欣赏一下房间的装饰——她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   在作为王储的“朋友”时,她不会,也不能随意进入这个房间。而作为教育大臣,她并不能和掌管着全国监狱,少年罪犯营,消防队,警察局,而且可以建议国王或女王赦免某罪犯或者组织议会选举的内政大臣;或者是掌握着全国财政与经济,全民福利,在国王或女王加冕时为其托着长袍后摆的财政大臣,还有代表王室和民众执掌国家行政权力的最高官员,撒丁政府首脑首相大人相提并论。这次如果不是她要亲自向王储递交全国教育普查调研报告,首相的随员中也未必能有安妮的位置。   她的视线首先落在办公桌边的墙壁上——王储的办公室紧邻这女王陛下的书房,事实上它们之间只隔着一个墙壁,墙壁上还开着门,如果有需要,女王陛下或者王储可以很随意地走到对方的地盘上去。这座墙壁几乎被顶天立地的黑色书架全部占满,所有的书都用银色的厚纸包裹,书脊上刻印着黑色的编号,就和亚历克斯搜集的所有书籍一样,只有亚历克斯那可怕的非人记忆力才能记住每一个编号所代表的书名,其他人看来这些书籍就像是高高低低的装饰品陈列在架子上——和家具的色泽相仿,黑底银色卷草纹的丝绸壁布占据了其他的空间,两个巨大的落地窗镶嵌在安妮所靠近的墙壁左右两侧,中间是一个装在墙上的蜗形腿台桌,上面摆着女王陛下与王储的合影,合影只有一半被照得很亮,安妮这才发现,房间里也无形地被阳光和阴影区隔成鲜明的两半,在亚历克斯所在的那一半,因为银亮的缎子窗帘已经拉起,所以王储与他的办公桌都只是处在淡淡的阴影而非阳光中,靠近大臣们的一半只是拉起了缎子窗帘内侧的羽毛纱帘,这种材质轻盈的半透明织物过滤了正午阳光太过刺眼与强烈的那一部分,只让令人愉快的温暖和明亮充满大半个房间。   而这个时候,内政大臣已经说完了那些必须而又非常无聊的礼貌用句,向王储提交了他有关于监狱改革的文件,这是一项对“被捕前行为端正,未曾犯有‘欺诈、残暴、猥亵或严重暴力’罪行的犯人”实行较好待遇的法案——这多数是针对阿涅利时期的政治犯们的,虽然阿涅利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中的残页,但他留下的阴影却在近两年才被驱逐干净,之前因为各种原因被逮捕入狱的阿涅利反对者们的种种事宜才能被提上台面。安妮立刻收回了对于阳光与窗外绿树的所有注意力,改将它们放在那个眉骨与鼻梁高高耸起,眼睛深凹,容貌威严的老人身上,无论如何,现在她所听到的,是课堂上甚至平常的政治指导与辩论中怎样也无法得到的知识与经验,虽然他是不是提到的阿涅利依然会令她心脏抽紧。   内政大臣的发言相当激昂,他甚至站了起来,挥动胳膊——他似乎原先也是陆军的某位将军?安妮想。所以当一个黑影忽地一声撞在她的身上,打掉了她的笔记本和文件包,还有那杯温暖的红茶时,她还以为是内政大臣无意间打翻了某样东西——她甚至还在考虑如何为其遮掩一二,同时庆幸这次会见没有保守党成员。   她低下头,去看停留在膝盖上的东西——那是一个人类的头,连着脖子和半拉肩膀。   大概在此几分之一秒之前,托马首相所看到的是王储胸前的火焰型蓝宝石饰针猝然爆裂的景象,这个老军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正从远方狙击撒丁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他正如字面意义上的那样笔直地跳的老高,并且向前伸出手,企图越过宽大的办公桌推倒王储,以躲避下一颗致命的子弹,其他人没他那么快,要么就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已经有了站立起来的预备动作或说想法。   而更早的,是一道可怕,荒凉,绝望的灰色闪电冲进了他们的思想,并且控制了他们的身体——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亚历克斯轻轻跃起,越过那些被巫妖的恐惧灵气(注释1)影响的人类——在宝石爆裂的同时,他打开了一直被压抑着的特殊攻击能力,人类在突然面对恐惧的时候会出于本能的一动不动,这点时间足够他追加一两个小法术以避免他们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在没有弄明白是什么让保护女王陛下的黑暗生物如此狼狈的归来之前。   他走到安妮的身边,捧起那个残缺了至少十之八九的躯体,躯体的边缘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整齐的吞噬或说吸吮了,异常干瘪而又平整,在亚历克斯捧起他的时候,被吸取了几乎全部水分的肌体所化的灰尘簌簌地从伤口上落下来——不死者在他身上留下的血红色刺青顽强地与之对抗着。   “……”头颅上的嘴巴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嘘……”巫妖平静地制止,而后将自己的前额抵上了手中的头颅——一个施法标准动作——“侵袭头脑”。(注释2)   ※※※   注释1:恐惧灵气(Su):巫妖周围笼罩着死亡与邪恶的可怕灵气。位于其半径60尺范围内生命骰小于5且注视着巫妖的生物必须通过一次意志豁免检定,否则就会受到如同与巫妖等级相同的术士所释放的恐惧术效果的影响。成功通过豁免检定的生物在24小时之内将不会再受到同一巫妖的恐惧灵气影响。   注释2:Mindrape 侵袭头脑 VS 单动作 中距 立即 意志 N 可 侵入目标生物的思想,获知该生物所有的知识和记忆,你能够随意篡改记忆,改变他的情绪,观念甚至阵营。离开时可以施加摄魂术效果,或消除入侵的记忆 BOVD99。 第十一章 吞噬   注:因为下文涉及法术较多,所有法术说明统一附在本文结尾处。   王储办公室里的人们只觉得眼前闪烁了一下——黑暗突然降临,他们的视网膜底部还残留着阳光的轮廓与彗星般的光点,而当他们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睛,试图让视觉惯性作用尽快消褪的同时,温暖与明亮的阳光却再次占据了他们所有的感官。   所有人都好好地坐在原位,内政大臣的膝盖上摆着打开的文件,他有点迷惑地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老对手兼老朋友托马首相正在皱着眉头摆弄手里的红茶杯子,并且给予他带着疑问与警告的一瞥;他猛地转过头去,王储胸前的火焰型蓝宝石饰针无论是色泽还是形状依然是那样完美无缺;他又转动脑袋去看了看那扇被允许阳光透入的落地窗,银色缎子窗帘被同色的丝绳牢牢地束缚着,一动不动,教育大臣,这儿唯一的女性和所有在场的大臣一样,在没有轮到自己发言的时候沉默地啜饮红茶,洁白的茶碟被遗留在黑色文件夹的皮质封面上。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王储身上,他记得自己已经发言完毕——或者这只是他的臆想?每一个演讲者都会在发言之前预先在脑袋里设想自己将要说的和将要做的,但那毕竟是设想而非现实,而留在他脑海中的记忆非常真实,只是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结尾的——他低下头去看表,一点二十八分,按照时间安排,他应该已经发言完毕。   亚历克斯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内政大臣的异样,群体暗示术的效果与被施法者的意志坚定与否有着最为直接的关联,而事实上,他不可能对每个人施放“记忆编制”,那是一个九级法术,即便他距离半巫妖仅有一步之遥,却也不会,不能将自己宝贵的九级法术位全部消耗在附魔法术上。而且,他还有比法术更好的武器可以应用——这个躯体内所承继的高贵血统,以及这十年来耗费无数研究,实验,阅读与记忆,创造法术之外的时间与精力所累积起来的权力与威信——撒丁的王储作了一个手势,一个代表着他将要发言的手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来之后,他向内政大臣点了点头:“很抱歉,爵士。”他以那种波澜不起的声音说道:“我会慎重考虑……关于这份提案。但现在,我必须先行离开——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首相先生,今天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十年前,这些话毫无疑问地会引起大臣们的反感,甚至会招致政府与议院含蓄的责备——王室成员享有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奢侈与特权,相对应的,他们也必须尽到自己的义务,没有任何原因,任何理由就结束一次如此重要的会面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但亚历克斯在十年间的表现非常优秀——除了他具有着鲜明撒丁特征的俊美面孔与高大挺拔的身躯之外,他还有着其他王室成员(即便是其他国家的)身上难得一见的卓越学识和出色身手,尤其是在数次紧急时刻所呈现在世人眼前的镇定,智慧,勇敢,力量与统率力——最重要的,准确的判断——没有因为意外和莽撞而留下供人指摘的缝隙,也没有因为犹豫和畏惧而错失宝贵而难得的机会。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所做的,一经远远超过了宪制所希望的,用以满足和回应民众情感层面的需求的王储,或说未来国王的光辉模板,虽然他从未作出过任何一件逾越宪法的事情,也从未在明面或暗里培植过仅属于王储的势力……唔,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儿已经被女王陛下先行包办的缘故——总之,议院和政府发现事情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候,已经找不出任何挽回的办法——当那些大臣和资深议员也会不由自主地和民众一样将自己的希望与理智放在这位王储身上的时候,你还能做些什么呢?   对这个最终结果不死者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毕竟他不是人类——不会犯人类所犯下的错误,而人类总是会对一个格外出色的同类抱有信任与崇敬的心理——在他没有失去他令人仰视的优点之前。   以撒丁首相,托马爵士为首,大臣们一一站起身来,向王储行礼之后缓步倒退离开——安妮在最后,曾经从变态的魔鬼崇拜者手中救了她的直觉再次发挥了作用——虽然她的脑袋里也是一片混沌,但某种不祥的预感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膛上。   她没有和其他人那样直接退出去,而是站在打开的门前,带着一丝担忧注视着笔直地站在阴影中的王储——亚历克斯看了她一会,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她是绝对帮不上忙的。   安妮低下头,退了出去,等房门全部关闭之后,维尔德格从最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手里抓着女王陛下的黑衣侍卫官那所余不多的脑袋。   “回皇冠城堡。”   ※※※   拥有一座高魔导性的法师塔,在这一点上,不死者的愿望早已得到满足——虽然这个位面没有秘银,只有人类用科技生成的活化银,但它确实有着容纳魔力以及引导魔力流动的能力——虽然很微薄,非常微薄,十分微薄……但亚历克斯的私产保证可以以数量代替质量——天文数字的金钱成功地打造了这座银光闪闪(仅限内部),能够随着不死者的意愿随意改变结构与材质的魔法塔,或说一个危险的要塞——从最基础的暗门,翻板,陷阱,吊桥,迷宫……一直到设置了传送术,吸能术或者依据能量反映作出攻击或者防护,要么就是其他一些有利于不死者却绝对无法用来反制他的各类房间,还有惟巫妖命是从炼金术与人类科技综合炼制的魔偶,根据传说制造的半魔法生物,隐性仆役等等。   这是个能让不死者安安静静,定心回忆并研究一下黑衣侍卫官的一部分带回的讯息的地方。   既然莉莉身上都有着一颗可以用来在必要时传送至安全位置的宝石,那么女王陛下身上的饰物均是出自于亚历克斯之手的防护与传送宝石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一颗红宝石中灌注了“脱身术”,而另一个伪装成怀表表盖的宝石传送法阵是极为牢靠的第二层保障——虽然真的需要使用时,女王陛下不得不模仿芭蕾女演员那样用一个大拇脚趾独立在那个不超过一个手掌大小的宝石法阵上。   这也没什么关系,相信一向以大局为重的女王陛下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也会考虑暂时放弃一下个人仪态的,问题是无论是“脱身术”还是“传送法阵”都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法术在半途中被什么东西强行阻隔了——不死者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衣物,粉碎的蓝宝石落在白银的阶梯上,发出细小而清脆的声音,随着他一步步走上不断向上旋转的阶梯,原本的领带,衬衫、长裤也逐渐变化成几乎覆盖了全身的长袍,巫妖垂下手臂,让宽大的袖子自然落下,然后习惯性地在柔软但坚韧的织物里笼起双手。   黑衣侍卫官没有带回太多的讯息,在新教宗选出后的六个小时后,一个因为有紧急事情需要立即离开此地的信徒惊恐万状跑回来告诉任何一个他能抓到的人——在神圣公国中心的外缘,也就是十字形的神圣建筑之外,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无形壕沟——它不断地吞吃所有接触到的东西,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就会连人带车一起成为新的牺牲品了。神圣公国的警戒部队立刻前去查勘了他所说的地方。   这个人没有说谎,壕沟是真实的,失去了血液,但勉强保持着形状的断臂残肢散落在它的边缘,警戒部队沿着这道无形的壕沟驾车奔驰,经过大致测距,发现它是个可以说是相当标准的正圆,而且它还正在向内扩展——以每分钟近3.6英尺的速度,而这个正圆的中心点,也就是圣天使大教堂,距离壕沟边缘有6英里,也就是说,如果纵容这个力量继续下去的话,只需一日一夜,神圣公国的心脏就将会如同那些草木,泥土,建筑,人群那样无声无息的就地消失。   地下的情况不必去看,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显然不是遗留给人类的一条生路,至于天空,一架试探性起飞的直升机在蓝天白云间猛然撞进了空气里,连最后的哀鸣也没来得及发出就终结在那只似乎永远无法饕足的隐型巨兽嘴里。   拥有11亿教徒的圣域当然不会没有防护与武装力量,以及与之相配的优良装备,但无论是什么,穿甲弹,高性能爆炸物,甚至激光都对这个无法看见的凶手起到任何作用——准确点说,影响,连一点影响都没有,不管是它的无形,无味,不可触摸,又或是它坚定不移地前进速度。   不死者坐在最为舒适的一把椅子里,仔细地,一次次重复咀嚼黑衣侍卫官在突破这层障碍之前的最后一点记忆……什么都没有,没有可以触摸到的东西,没有温度,没有光——一直到最后,在亚历克斯交给女王陛下,女王陛下交给他的宝石保护下,才能勉强拖带这大半个身进行传送的黑衣侍卫官所看到的是……鲁尼文?!   银光潋滟的墙壁上,黄金描绘的鲁尼文字就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   Programmed Amnesia 记忆编制 VSM 10分钟 近距 永久 意志 N 可 破坏,修改受术者原有的记忆,或植入虚构的记忆。材料:500GP。   Suggestion,Mass 群体暗示术 VM 单动作 中距 1h/级或直到完成 意志 N 可 类似暗示术,可以影响更多生物(1个/级)   Energy Drain 吸能术 VS 单动作 近距 立即 强韧 P 可 类似弱能术,产生2d4负向等级(无豁免),24小时后须为每个负向等级做强韧检定,失败会导致人物永远失去1等级。不死生物可获得2d4x5的临时生命。   Refuge 脱身术 VSM 单动作 接触 永久直到触发 无 否 在1500GP的珠宝中灌注魔力,当持有者念出关键词并摧毁珠宝时(标准动作),可立刻传送到你的居所/把你传送到他身边,必须在同一位面。   Teleportation Circle 传送法阵 VM 10分钟 0ft 10m/级(D) 无 可 平面上的法阵,可影响任何站在上面的生物,效果同高等传送。可以恒定。 第十二章 萨特   “他们在教廷的脚下建造了一个粒子碰撞机?”维尔德格的声音都有点扭曲了。   不死者思考着,十指交叉紧握着放在胸前:“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他平铺直叙地说道:“按照……常规来说,他们,我是说,教廷——的那些人,是最有资格探究这个问题的,那是他们所信奉的神。”费伦法师的头脑中从来没有什么不可触及的领域,即便是他们暂时或者长久尊崇的神祗,而与此地神灵不同,与信徒始终保持着紧密接触的费伦神祗以及他们的教会也很少会去干涉法师或者其他人对于他们的研究——即便这种研究已经侵入了某些极其危险的地方——卡尔萨斯在研究夺取神力,而雷斯林正在准备弑神,如果说他们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为神祗所知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但这些事情终究还是在神明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也许是为了看看他们能够走到什么地步……虽然其结果很有可能导致整个位面的覆灭。   但亚历克斯认为,这里的神职人员并没有那么大的野望,也许他们只是想要在科学的信徒之前弄明白所谓的宇宙起源,并且找出其中错误与不可信的地方作为反攻的武器——能说教廷终于比中世纪末期的时候聪明或说理智些了么?   “那么那些鲁尼文呢?”   “不是他们。”亚历克斯指的是那些身处撒丁的研究者们,他们早就在人类与非人类的双重监视与制约之下了,不管是不死者的契约还是狙击手的子弹都能保证他们和他们所掌握的知识非常安全——自从炼金术的真实性获得确认之后,这个低魔位面就开始重新回过头去挖掘那些曾经被称之为荒谬无稽的古董学说了——而教廷拥有着任何一个国家也无法企及的历史文献与资料,还有为数众多的“非人”,无论是那些可以借助圣物施法的神职人员还是在他们掌控下的黑暗生物,他们在鲁尼文以及炼金术运用方面取得接近甚至超过撒丁的成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比撒丁更早地造出了稳定并且能够限制其造型和,运动方向和范围的“黑洞”。   ※※※   大臣们很快得到了答案——关于王储的异常。   怀绕着人类所居住的,这颗孤零零的星球,至少有着一打以上的摄像卫星依照着预先设置的轨道运行着,以西大陆联邦最为著名的商业摄像卫星为例——使用军用级GPS的非军用卫星在距离这颗星球上空1000公英里的轨道上运行。数百台显示屏不停地播放着它所拍摄下的内容,以便工作人员随时追踪世界各地的情况。一旦锁定感兴趣的区域,工程师们立即向卫星发出指令,要求它拍下事发点的详细卫星图——在神圣公国中心突然与外界失去联系之后的数分钟内,这颗恰逢其时的卫星正好将这个区域笼罩入摄影范围,反应轮反向旋转,让卫星停在半空中原地旋转,排列整齐的照相机以每2秒20,000 37,500×1像素条的速度扫描目标,并在2分钟内轻易产生一张900亿像素的图片——那张原本应该出现在遥远太空中的图片让所有人为之凝滞……黑色的吞噬之球就像是死神在地球表面张开的嘴巴。   有所察觉的普通民众打给各个部门的电话所得到的回馈大同小异——因为教宗选举而设置的电磁波干扰设备发生了故障,虽然稍有物理常识的人就知道这个未必存在的电磁波系统根本不会影响到卫星所拍摄到的内容,但这个答案还是成功地宽慰了大部分人——也许会令很多人惊讶的,很大一个比例的成年人都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盲,现在看来倒是一件好事。只有极少数的,与之有着切身关系或者权限的人才能知道这张照片意味着什么——在这个黑色洞穴里面,有着这个位面三分之二的国家领导人以及随员,120位枢机主教,一千余名神职人员,三千余名世俗工作人员,一万余名游客与朝圣者,在那里进行采访工作的数百名记者与摄影师等新闻工作人员,还有一个最新出炉热气腾腾的教宗。   卫星照片最高精度可达5英尺,简单点来说,就是可以清晰地看出一个户外广告牌上所画的是一个威士忌酒瓶还是一个同样曲线玲珑的美人,这个古怪而危险的现象是人造黑洞或者其他高科技武器所造成的已经毋庸置疑,如果按照常规,无法确保来宾安全的国家应该在此时配合其他国家采取的紧急措施,至少要允许援救部队的“进入”,问题是神圣公国虽然国土面积与人口数量都是整个位面最少的,但它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地主权国家,而所有能代表这个国家作出允诺与许可的人——教宗,秘书长,圣座国务卿,圣座对各国关系部部长,圣座礼仪部部长等等都在那个无法取得任何联系的黑球里。   正在各国都在为了自己的首脑团团转的时候,通过西大陆联邦上空一颗通信中继卫星转送的讯息准确地投送到了每一台有连接卫星信号接收装置的电视机或者电脑屏幕上。   一个苍白而憔悴的面孔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然后他对着人们毫无起伏地嘿了一声,并且示意摄像者将镜头拉远点——人们看到了圣天使大教堂最为著名的大祭坛,还有坐在祭坛下方的教宗,枢机主教与各位显赫人物。   这个家伙只是个调试者,他在确定自己面前的设备已经与外界取得了联系后就从镜头前退开了,人们惊讶地发现,在教堂的圣人像彩色玻璃窗前,也有着几个显然是刚刚安装起来的液晶屏幕,然后调试者又代表挟持者要求各国政府同意视频对话,这耽搁了整整2个小时,并不是所有的国家在面对这一情况时都可以迅速取得一致的。   “难道这种人造黑洞并不会吸取掉所有的电磁波吗?”在等待其他国家作出答复的2小时里,正对王宫广场的巨大房间里,撒丁的内政大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在他身边是撒丁的整个内阁以及政府和议院中的重要人物,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也同样露出了几分疑惑与侥幸的神情——如果不是那种可怕的黑洞,或者它有着可以寻找并利用的空隙——就总有方法可以解救人质。   “这个可以通过调整……通过鲁尼文的‘限制’来确定让特定的波不受影响。”阿库回答道,她和几个主持粒子碰撞机实验的研究者被带到这里——政府与王室都需要详尽而明确的解释,以确定下一步的行动,当然,关于粒子碰撞机或者将要牵涉到的鲁尼文,王储才是最好的解释人选,但这个解释者毫无疑问地会被诘问或者质疑,而且万一发生什么不可逆转的悲剧,这个责任也许还会由他(她)来担任,所以无论是议员还是大臣都不希望亚历克斯来接过这个任务。   “那么说这个黑洞可以很简单地由人关掉或者打开是吗?”立刻有人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呃,大概没有那么简单,但确实可以采用消减或者增加鲁尼文字符号的方法消弭黑洞造成的危害。”除了亚历克斯与他身边的死灵骑士之外,所有人都微微地叹息了一声——安慰地,只要不是无法制止的危害就好,哪怕是向恐怖分子妥协呢?有什么样的灾害能比如此之多的国家首脑与有着11亿信徒的宗教支柱轰然倒塌更糟糕?   站在落地显示屏前的少女卷起嘴唇与眉毛,某些东西,她显然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说出来……她环视周围,直到亚历克斯淡漠但始终如一的表情似乎给了她什么旁人不得而知的支持:“粒子碰撞机产生的黑洞并不稳定,它很容易被控制与湮灭,譬如说,”她挥动手臂,示意人们注意被投射在一个空白墙壁上的卫星图片所标示的黑色空洞外径边缘:“破坏外面作为屏障的鲁尼文字……这个黑洞就会在一段时间后自行湮灭。”   “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呢?”托马首相问道,如果那么简单这个危机早就会被解除了吧,可不是只有撒丁和神圣公国在研究鲁尼文与粒子碰撞机。   “黑洞会扩散,”阿库平平地回答:“究竟会扩散到什么程度——没人知道。”她抿了抿嘴唇,做了一个手势,就像是两只手里抱着一个虚拟的球:“做个不怎么确切地比喻——就像是一只燃烧着的油锅,我们将盖子盖上,因为它缺少氧气,所以火焰很快就会熄灭,但如果我们一直打开盖子,那么得到氧气的火焰在燃料烧完之前是不会熄灭的,甚至有可能因为新燃料的添加而蔓延——有着鲁尼文墙的阻隔,黑洞在吞掉范围内的物质后就会因为本身的原因而静止或者崩溃,如果静止,我们可以使用鲁尼文去逐步压迫它,让它最终凝结为一个‘核’,这个核的质量会很大,但我们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我们也可以选择打开屏障,里面的人质可以获救,但……黑洞的扩散必定更加快速与难以遏制。”   “用鲁尼文也不行?每个国家都应该有相应的储备。”   “并不是每一个鲁尼文都能对抗黑洞,而且它不能用机械……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够准确地描绘它。”阿库虚弱地微笑了一下:“10英尺直径的影响范围所需的字符,一个人需要15天,每天14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才能完成。”   所有的人安静了下来,就算每个国家都能精诚合作——对于一个现在就最少已经有37.68英里周长,并且以每分钟3.6英尺扩增的黑洞来说……   神圣公国并不大,但与其接壤的有三个国家,西大陆联邦,奥丁,还有翡冷翠城邦,因为朝圣者与旅游者众多的关系,这些边境住满了各色各样的人群,即便可以强行迁移——那谁又能保证这个黑洞不会成为世界覆灭的根源?谁又能承担起这份责任?   似乎现在只有等待恐怖分子提出条件了——但可以想象,任何一样与恐怖分子有所关联的事物都将在此之后得到整个世界毁灭性的打击。   或许是听到了人们的心声,屏幕闪动了一下,一个人影出现在祭坛与人质前方,他衣着考究,神情冷漠,却削瘦到好像骨骼外面只是包裹着薄薄的一层皮肤。   他凝视着镜头,咧开嘴,无比扭曲地微笑了一下。   “你们好,我是萨特·莫尔斯。” 第十三章 承诺   萨特·莫尔斯应该是一个死人,在亚历克斯所施放的“暗示术”作用下,他用手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那发子弹从他左眼上部打入,穿过他的大脑后从右耳上部的头盖骨处飞出——亚历克斯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立即离开了,并没有如惯常所做的那样抓出他的灵魂碾碎或者吞噬,那个时候……他的注意力几乎都投注在了新的灵魂宝石身上——不过,无论怎么说,这是不应有的疏忽。   这个脆弱,贫瘠但安全,温暖的位面的影响力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大……   骤然失温的空气在恒温的密室内无声无息地形成冰冷的漩涡,无法逃脱其影响范围的人们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不过在他们的认知中,这种寒冷完全是出自于自己的心理作用——比他们的任何揣测都要来得糟糕的,萨特·莫尔斯没有要求。   驱动粒子碰撞机并不是一两个小时,也不是几个人就可以完成的事情,这个计划庞大而周密,涉及到的人恐怕可以一路追索到教廷内部和至少上百位声名卓著的学者,然后,萨特·莫尔斯是西兰王室成员,还是西兰的“神的使者”,一个狂信徒,如果要说他真的仅仅是想要展示一下科学的威力,大概没几个人会相信,而且,不止一个人想到了西兰那个行动与信念同样激进狂暴的极端教派。   但无论什么教派或者组织,提出要求又有多么匪夷所思或者苛刻无礼,都要比现在这个情况要来得好——他们面对的竟然是一个无所求的疯子。   “不,我没有任何条件。”萨特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只是想要展示科学的伟大与不可亵渎之处而已——在人们越来越多地回到那些狭隘思想的蛊惑中之前。”他冷漠地说道:“既然科学给予人类的利益您们觉得无足轻重,那么灾祸是否能给您们留下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对于刀子和糖果,人类总是对前者记得比较牢……”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然后再次露出了那个扭曲的笑容,“嗯,您们不必通过其他的方法,其他的人来试图挽回这个结局了……我想,您们也许应该知道一下,确实是有一些人想要提出些要求,不过……他们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你们无需为难,就这样,请不必太感激我。”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的话沉了下去,他们的神情骤然变得僵硬,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萨特·莫尔斯从显示屏上看到了他们的表情,他嗤嗤地笑了起来,显然能够将这些货真价实的显贵们无比肆意地玩弄于指掌之间让他感觉异常快乐——他从容不迫地欣赏着他们的焦虑,急切,不安或者其他一些不良情绪,最后坦率地告诉正在收看这一特别节目的每一个人,正如阿库先前所解说的,这个高科技与炼金术,古文化融合而成的绞索,有着极其简单的解决方法——沸腾的民众沉默了……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人,一家,一国的问题。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萨特掠起头发,高精度的摄像机镜头可以让人们看到发丝间狰狞的伤疤,他从外套里拔出手枪,抵在那个挺让人感觉熟悉的地方重新来了一下——他上一次不曾完成的事情这次倒是干的很完美,这颗子弹显然经过“修改”,直接掀飞了他半个头盖骨。   “没有恐惧真让人讨厌。”这是他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没人理解,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最后的时限已经不足二十个小时。   人们继续想着办法……各种各样,稀奇古怪,只要有可能,人们就愿意试上一试。最后让他们放弃的是那些面临着必死之境的人质们——身为上位者,随时面对死亡的威胁几乎就是一种必备的素质,虽然挣扎到最后也很值得尊敬,但他们有着自己的形象需要维护——在明知已经没有希望的情况下,大喊大叫,怨天尤人或是弄得自己一身狼狈都不是这些大人物的最佳选择。   西大陆联邦的总统首先借助依然在运转的视频对话系统向国会与政府提出启动紧急预案——在总统任期内,总统出现死亡或者其他不能履行职责的情况,他的工作将由副总统接手——虽然总统现在还活着,但他的生存期限已经不足一天。这个预案理所当然地得到了通过,副总统开始藉着屏幕与总统办理交接……能够通过屏障的电磁波类型已经被固定,但是卫星上的频段转发器与相连接的直播设备却可以设置很多套——为了教宗选举,数十家媒体都携带着相应的现场直播设备并且有着自己的发电机组,教廷内为了发布通告也储存了数量充足的显示屏——他们群聚在圣天使广场上,为各个领导人或是统治者单独设立起一个双向的视频对话装置。   事实上,他们所能说得也并不是很多,毕竟这个卫星转送出去的信号几乎覆盖了整个东西大陆,每个国家也都有着相应的副手、继承者和政府、内阁、长老会这些维持国家运转的职能机器——他们只是在尽量地减少社会动荡不安的可能性。不管怎么说,整件事情处理妥当或许不会产生太大的不良后果,但听起来着实很可怕。   在短暂的黑暗后,画面切换,撒丁的女王陛下出现在屏幕上,她首先感谢了为她忙碌了数小时的工作人员,而后神色平和,步履轻缓地走到足有十英尺高宽的大屏幕前,屏幕上,她的儿子。撒丁的王储,未来的国王,正从人群中向她走过来——多么奇妙,他们靠的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女王陛下也确实这样做了,她伸出手,按在屏幕上。   “亚历克斯……”她低声喊道,一旁的声音采集器毫厘不差地将她的声音传到了撒丁的每个角落,撒丁的人们屏息静气地等待着——女王陛下动了动嘴唇,眉间堆积起象征着犹豫的细纹,她深呼吸,举起手按住胸膛,略微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这个动作竟然重复了好几次,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温和宽容但必要时绝对不会优柔寡断的女王陛下如此踌躇不决。   “亚历克斯……”   “是的,我在。”不死者回答道,他凝视着屏幕,然后将手指放在女王陛下的手掌上。   女王陛下紧紧地盯着他,轻轻地摇着头,仿佛正要否决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但最终,她还是更贴近了一点屏幕,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按在了上面,按在了亚历克斯影像的胸口。   “哦,亚历克斯,我的亚历克斯,”她饱含着感情喊道:“妈妈多么想看到你戴着王冠坐在皇座上,乖乖做个小国王的样子啊。”   ……   啊……可以想象,她有这样做的理由……不死者漠然地想到,虽然她曾经说过——如果自己真的无法接受成为一个国王,她会让撒丁进入共和制——但现在……终究还是无法让费迪南德的辉煌在自己手中结束吗?……人类的心思,总是变幻不定。   识海中波澜不起,但突兀地,无所不在且巨大的无形力量将“女神”“金绿”等经常漫游在外的灵魂宝石全部压制在最为黑暗的地方,它们与外界的联系被迫断绝——它们只有静静地等待……等待主人的召唤。   “您曾经让您的侍卫官带话给我,”出乎意料的,王储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或者人们所希望的那种回应,他稍稍低着头,黑色的头发垂下来,从侧面遮住了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但他没能做到——那么,您可以重复一下吗?您让他传达的最后一句话——我想要知道。”   女王陛下沉默了一下,然后她很干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啊……不要来,”她微笑着说:“不要来。”   这里很危险,亚历克斯,所以,不要来。   女王陛下身边也有着黑巫师与黑暗生物,能够随意快速地穿行于不同空间的梦魇对于这个撒丁最为尊贵的女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当然,她并不知道梦魇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也不了解所谓的鲁尼文屏障与人造黑洞的真实威力,也许,这种亚历克斯可以控制并驾驭的生物可以从这个贪婪的死神之口中将她带出来——她想要生存下去,她和亚历克斯相处的时间还太少,完全不够,她还没有看到他戴上王冠——或是亲手为他打开自由的大门,她承诺过的,如果亚历克斯并不愿意成为国王,她就会为撒丁走上共和的道路而耗尽最后一点力气。   但她不能让亚历克斯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他可以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职责与义务——这是王室的宿命,但不能为了她,即便只是可能。   亚历克斯会生气,因为他是个毫无野心的好孩子,他很适合成为国王,却不喜欢这个位置——但她不能让他去面对一个混乱不堪的撒丁——由君主立宪制转为共和制的话,这个过程几乎是必定的。   “那么……”在所有人都要因为屏住呼吸时间过长而感到肺部疼痛的那一刹那,亚历克斯终于点了点头:“我想,我可以试一下。”   他平静地说道,好像只是接过了又一个访问任务或是去参观孤儿院。   女王陛下继续微笑,同时泪流满面。 第十四章 承担   登基典礼的筹备工作基本上需要2至6个月,其中包含的繁琐复杂甚至古怪异常的工作与必走的程序不一而足,毕竟撒丁是今世尚存的少数几个始终保持着传统的古老国家与王室之一。不过玛丽亚女王陛下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容许她等待如此之长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必须从快从简。贰拾个小时……不不不,为了预防突发情况,譬如某个重要助手突然失声或者腹泻之类的,还必须留出四分之一的时间作为缓冲——还有个原因是人们所不愿意去想的,这个人造黑洞的速度会不会加快?   整个撒丁首府的人都忙碌了起来——上下议院,也就是国会首先要接受玛丽亚女王陛下颁布的退位,以及传位于王储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的诏书,虽然女王陛下不能亲至臣子面前宣读。与此同时进行的还有登基典礼的筹备——撒丁首府的圣家族大教堂是王室成员举行婚礼,葬礼,陵墓以及国王或女王加冕的既定场所,先后有着上百位国王或女王在这里戴上王冠,一直维护的非常之好,不过要完成登基典礼所需的装饰仍然会让人因为过于紧迫的时间而喘不过气来……单单高达数百英尺,宽阔高远构造复杂的穹顶下方悬挂的那些织物就足够令人绝望了——那些旗帜与飘带都必须有着王室的徽记以及各个现存家族从中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骑士勋章图案,并且与下方那些密集的座椅相对应——幸好这个问题已经和那些与之相类似的,譬如数量可观的垫子,丝毯,饰物,蜡烛,酒等等,琐碎又麻烦的筹备工作都被贵族们矜持地接了过去——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那些传统,也没人能比他们更早地开始为今天的登基典礼作准备——这种准备,可不仅仅是定制礼服什么的。   在上下议院议长手持文书一路狂奔向王储,也就是未来新王的驻跸地,递交上下议院以最快速度所做出的决议之后的几分钟内,王储和自己的近身侍卫与养兄弟走出了房间,径直向王宫深处走去——登基典礼的最重要环节之一,加冕皇冠,从来只能由国王(女王),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的,亲自前去才能取出。   “你确实知道那个加冕皇冠在哪里吗?”维尔德格问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正在走进一个隐修院的墓地呢?”已经倾向西方的太阳透过窗户投下的光线原本还是非常明亮温暖的,但随着他们的深入,走廊上的光愈加暗淡稀薄,这绝对不是因为方向和天时变化的关系。又及,在脚边翻滚的东西……死灵骑士可以确定,那是有些驳杂的负能量,而不是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而日积月累起来的灰尘。   “你的感觉很正确,孩子。”王储侍卫的话语尾端最后一个音节还在穹顶与地板之间回荡的时候,一个苍老而阴冷,慢吞吞的程度比起死灵骑士也不遑多让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两个身着暗灰色长袍的黑巫师从墙壁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在胸腹间收拢双手,向亚历克斯弯下身体,其中之一在行礼完毕后转向维尔德格:“你不能再向前走了,这个走廊只能让撒丁的王踏入。”他用比之前更加轻与慢的声音清晰地说道,既不温柔也不凶狠——他的行动与呼吸间都带着那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与阴郁,好像是一具被人从坟墓里挖掘出来被迫继续工作的尸体。   他所指的是他们所在走廊的末端所连接的彼端,与其他的走廊不同,那条走廊上没有窗户也没有灯,漆黑的胡桃木护墙板与猩红色的地毯似乎吸收了所有的光线。亚历克斯向维尔德格点了点头,示意他等待,而后越过了两个逐渐隐没在画像中的黑巫师,投入他熟悉且喜爱的黑暗中去。   逐渐变得纯粹与浓郁的负能量将不死者完全地收拢在自己的怀抱中,不死者微微地抬起头,略微放缓脚步,这种几乎能够在一瞬间让一个普通生者窒息而死的负能量雾霭让他感觉舒适,非常舒适,就像是一条迷途的深海鱼重新回到了深不见底的海沟之中——他如同浮行一般地轻盈无声地到达了走廊的底部,推开门,那座黑沉沉的角橱仍然像女王陛下所曾经看到过的那样,纹丝不动,安安静静地停杵在房间的角落里。   亚历克斯打开橱门,那顶华丽而沉重的加冕皇冠端坐在丝绒垫子上,皇冠从来就是最能体现皇室贵族财富和权力的标志,谁占有皇冠,谁就拥有无边的财富和令人臣服的威严——而加冕皇冠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撒丁的加冕皇冠是现存于世的两顶中世纪皇冠之一,基座造型古朴,通体纯金。重达2.8磅,高约一英尺,也就是从手肘到指尖那么高,下面衬着白底黑点的貂皮,与其他皇冠尽可能地镶嵌着各类有色宝石与钻石,还有珍珠不同,它的八条弧形拱臂上只镶嵌着细小但品质上佳的钻石,它们就像是火彩所汇聚而成的河流一样,在聚集的中心点形成塔状的基座,捧托出一颗完美无瑕的祖母绿。   这颗祖母绿有着鸽子卵的大小,翠色浓重,剔透,没有一丝裂痕或杂质,似乎随时都会化为森林中的露水或者雾气——清晨时分,透过那些垂挂在枝叶上的水滴去欣赏初生树叶的时候,人类才能有幸见到与之相同的美色;而要作出这份鉴别,根本不需要法术,经验或学识,正如诗人所言“即使一个最无知的野人,在潮湿的密林中绊倒遇见祖母绿时,他亦会深深觉知这颜色鲜艳晶莹的美和珍贵。”   它就像是一颗属于森林与河流的心脏,生机勃勃,巨大的力量随时随地都可蓬勃而出——这份力量却并不是正能量,当然,也不是负能量,它平和,安定,从容,即容纳黑暗也接受光明。   不死者不止一次地曾经在它的附近停驻,居留,甚至探索,但从未感受到它,以及它的力量和灵魂。   这是一个独立而强韧的灵魂。   ※※※   维尔德格懒洋洋地倚靠在最后一扇落地窗前,一边将自己隐藏在缎子窗帘的阴影中,一边向外看去——从这个角度和方向,他无法可以看到王宫广场的全部,但至少可以看到那个曾经展示过圣迹的圣母像。   广场的边缘人流涌动——他们正在忙于搭建绸缎帐篷与装饰鲜花,圣母像脚下,也就是广场的中心,倒是空出了很大一片场地,一个老人身着式样古老,色彩浓重的传统服装,背着一只白色的布口袋走过来,人们纷纷为他让路——里面鼓鼓囊囊地不知装了些什么,维尔德格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他一直走到圣母像下,然后放下,提起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泥土,黑褐色的泥土,里面还混杂着零星的草叶。   不死者的视力极其良好,可以看到那些细小的草叶都还是碧绿的,这些泥土应该是刚被挖掘出来的吧。   “你在看什么?”   “看泥土。”维尔德格转过身去——亚历克斯提着那只加冕皇冠(像抓着一个矮凳)站在他的身后。   亚历克斯走近窗户:“我想你应该知道……看在费力与胡安娜在你身上耗费的时间与精力的份上。”   死灵骑士眨了眨眼睛:“嗯……我想我知道,这是奉献与誓约之台。”   撒丁的新王在加冕典礼中必行的一步——在新王登基之前,撒丁的民众会按照各自所在的地区来选举代表,代表将会带着一袋当地的泥土前往加冕所在地——每个地区的泥土倾倒在一起,象征着民众对于新王的忠诚与奉献,相对的,新王也将在这个泥土构成的台基上宣誓他将尽到一个国王对于民众应尽的义务。   亚历克斯瞥了一眼身边的死灵骑士:“……我想你更应该知道,我从不违背诺言。”   “我只是受人之托。”维尔德格露出雪白的牙齿。   套着王储壳子的巫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的同时作了个手势——他忠诚的死灵骑士立刻跟了上去。   “事实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死者淡淡地说道。   “什么?”   “你爱撒丁。”他可不认为有人能够如此轻易地要挟或者诱惑得了维尔德格去做不想做的事情,就算是这家伙还是个生者的时候也是一样。   “那个……”   “没关系,”亚历克斯突然停住脚步:“我也爱撒丁。”   死灵骑士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脊背上。   他早该知道,他的养兄弟,撒丁的王储,新王……无论外在的身份是什么,他终究还是一个傲慢,自私的小混蛋!   ※※※   “你知道我的目的——如果你真的愿意让我成为撒丁的国王——为什么不更早地显示你的力量呢?”假如是那样的话——巫妖知道自己会同意这个交易的,二十年,或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巫妖的存在时间要比人类长的多,这点代价并非不可付出。   “啊。”祖母绿,确切点,“王座”这样回答:“也许是因为不可交易吧,我所期许的东西。”   “?”   “承担……愿意承担的心,是无法交易或者强求的。”   就是这样。 第十五章 前夕   直升机降落在特设的停机坪上,机翼还未完全停止旋转,镶嵌着方形玻璃的机门就已经被猛然打开——顶着强烈的风压,一个高瘦的男人跳了下来——他穿着西撒丁南部地区的传统服装,牡蛎白色的宽袖缎子衬衫,领口敞开,很宽的铁锈色塔夫绸腰封,漆黑的紧身长裤,边缘绣花,银色扣子的同色外套,最外面是一件垂到腰部的短斗篷,有着天鹅绒所能表达的最为浓郁的血红色。他的手上抓着一只本白布口袋,在他跳下直升机的时候,一点细腻的金黄色泥沙从粗布口袋的缝隙中渗漏了出来,在灰白色的细石混凝土表层和光滑,鲜艳的聚氨酯漆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记号。   两个工作人员奔跑过去,他们都穿着内政部警政司特有的橄榄黑色制服,其中一个拿着小型的电子记录本,他在直升机发动机的隆隆响声中冲着来人喊道:“圣南西亚特别行政区——熙德·萨利埃里先生,对吗?”   熙德扬眉,如果亚历克斯或者维尔德格在场的话,一定会感叹于兄长与父亲的相似——那个高高扬起眉毛表示疑问的动作,无论是角度还是时机都可以说是完全一致。   “是的。”他威严而冷漠的回答道。他将手里的布袋交给了另一个工作人员,和它一起通过在临时停机坪的一侧摆放着的,可以检测出爆炸物品与枪械的新型安检仪器,然后谢绝了工作人员的帮助,以一种高傲的人体语言,也就是说,昂首挺胸的姿态和列队行进式的步伐向五百英尺以外的王宫广场走去——原本这个临时停机坪就是为了便于撒丁各方代表以最快速度赶来而特意架设的,在属于煦德的直升机迅速起飞之后,另一家直升机落了下来,在它上面同样有着一个身着传统礼服的代表,还有表示赞同与支持的,从所在地的农田或花园里挖掘出来的新鲜泥土。   萨利埃里家族的现任家长只用了两份多钟就走到广场中央的圣母像下,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只雪白的,足有真人大小的卡拉拉白大理石雕像,就低下头去,拉开口袋的封条,将属于西撒丁南部的含石灰质的泥土倾倒在其他泥土的上面,比起其他黑红色或着棕褐色的泥土来,西撒丁的泥土显得格外贫瘠,因为疏松,它不能蓄留水分,也没有多少植物最为喜欢的腐殖质,相反的,泥土中沙粒与碎石的含量相当高,但正是因为如此,西撒丁的葡萄不得不努力地将自己的根系向下延伸,直到能够汲取有着丰富矿物质与其他复杂成分的地下水,同时放缓生长,令的自己结构紧密,颗粒细腻,皮质厚重,从而生成更多的丹宁——只有这样的果实才能可以酿出整个世界历史长河中,未曾间也非使用的最古老饮料和最主要的药物——葡萄酒。相对的,如果所在地土地肥沃,水分充沛,葡萄将会生长的格外茂盛与快速,果实也极其硕大,肥美,但不管它有多么甜美,多么柔嫩,也只能作为果葡萄(食用葡萄)。而无法转化为令人们心迷神醉的液体黄金。   很难说这是苦难孕育出了特殊的甘美,还是甘美因为沉重的苦难而鲜明,就好像没人能说出西撒丁人的强韧与坚忍是这片僻隘荒凉的土地所赠予的财富与荣誉,还是前者让这片帆善可陈的土地有了属于自己的勋章——煦德小心翼翼地拍打口袋,让最后一点泥土落在地上,而后捏着口袋的两角,将它折叠起来抓在手心里。在为后来者让出位置之前,“西撒丁王”抬头看了看那个如同鸟儿那样探出身体的半圆形露台,他知道他的弟弟们正在那幅厚重帷幔的后面——在一瞬间,他希望亚历克斯能够拉开帷幔走出来——煦德想要看一看西撒丁的土地所养育的国王,是的,西撒丁养育了他,无论这支幼苗的根在哪里,他都是在萨利埃里的阳光,雨水,晨露甚至是飓风下长大的,他的身体与灵魂都有着属于西撒丁的烙印。   他很骄傲。   帷幔没有按照他的愿望悄然打开,甚至没有一丝灯光泄露出来——此时广场边缘的路灯已经悄然亮起,比以往早了一个小时,好给那些清洁道路与规划警戒线的工作人员提供最为充足的光线——还有一些正在铺设轨道的人——那些轨道只有一臂宽窄,煦德看了几秒,认出那是摄像用的滑行轨道,应该是为了明天的登基加冕典礼准备的。   他看的很认真,但在下一个瞬间,曾经,现在还是个暴徒的下议院议员毫无预警地转过身去,动作之快简直就好像他原本就是那样面朝来人站立着的——来人被那种汹涌冰冷的敌意吓了一大跳,不过幸好这个感觉立刻就如同来时一样凶猛干脆地退了下去,退的干干净净——煦德的面孔变得柔和起来:“安妮,……或者应该称你为冈萨雷斯夫人?”   “老天,”安妮,女王的教育大臣,现在的冈萨雷斯夫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把不自觉按在胸口的手放了下去:“煦德先生,”她轻声说道:“跟我来,亚历克斯在等你。”   ※※※   “十点零八分,王储从这里进入教堂……”   煦德当然不可能在王宫看到他的弟弟们,为了明天的登基与加冕仪式,未来的国王需要练习,或说预演——在圣家族大教堂长长的甬道上,安妮的丈夫冈萨雷斯代替王储在猩红色上的地毯上缓步前行——作为替身,他将按照几个世纪来从未变过的程序走上两次,王储作为旁观者进行观摩与学习,最后一次才需要王储亲自出演。   请原谅煦德会采用这个单词来形容这件应该说是严肃而庄重的事情,他一踏入教堂正厅的侧门,就看见了一个光亮圆胖的脑袋,还有脑袋的主人——贝弗里的导演,以及他手下那一班子,他不知道是谁那么天才请来了这么一帮家伙——虽然登基典礼无需编剧,宣传,而且直播电视台也许会比他们更为专业,但是在抓取时间与寻找漏洞,应对意外方面绝对不会有人比他们强——他们总能想到别人没有想到的事情。   “把那个旗帜拿走!——如果你不想在明天的直播画面上看到一个摇头晃脑的观众!”显然已经成为一个挑剔者的编剧从观礼位置上喊道:“它遮住了这个位置的大半视线!”   “贵族不会摇头晃脑。”煦德转过头,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安妮的老外公,这个终于能够重新回到贵族圈子里的老人略带不满地扫视着那些被巧妙地安排在旗帜,梁柱上方,或者鲜花后面的机器和电线:“真难想象。”他继续说道:“我不明白,我们的君王的加冕礼,为什么一个贝弗里的导演能比我看得更清楚。”   煦德顺着这位老先生的视线看过去,“导演”正坐在小显示屏前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冈萨雷斯的“表演”,眼睛一眨不眨,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他不想对此发表任何意见——贵族们现在已经不那么仇视萨利埃里,尤其是亚历克斯成为撒丁国王这一事实已经可以说完全成立的现在,他们对待他的态度堪称温和——毕竟王储的养兄弟与国王的养兄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他微妙地抿了一下嘴唇——冈萨雷斯已经走到祭坛面前默读经文,乘此机会,亚历克斯转过身来,两双黑眼睛在空中给对方打了一个招呼。   煦德点了点头,示意亚历克斯尽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为了不影响他,他向安妮的老外公礼貌地微笑后离开了那个地方,开始参观这个辉煌富丽的大教堂。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到处都是工作人员——铺设电线,摆放鲜花,固定帷幔等等的人刚刚走开,负责清洁工作的人就扑了上去,玩命地擦拭那些大理石,镜子,镏金的塑像,木头,丝绒,绸缎……他们的眼神虽然不至于让煦德主动帮忙,但至少不要增添麻烦还是能够领会并做到的。   “萨利埃里先生,到这儿来。”一个动人却略带沙哑的声音低喊道,同时走廊上打开了一扇门,巴巴拉从里面探出身来。   她几乎是粗鲁地直接将煦德拉进了那个小房间,这个房间既温暖又明亮,到处都是镜子,以及有着很多扁长抽屉的梳妆台,看上去除了铺天盖地的花束之外很像一个明星的化妆间——事实上确实如此,它原本就是加冕典礼当天女宾休息室旁边的化妆间——现在里面塞满了美人儿,巴巴拉·米娅·雷可立夫(或许有人还记得她曾经两次出演过亚历克斯投资的电影),还有……身着修女法衣,笑容悲哀而柔和的莉莉,除了煦德之外唯一的男性正躺在房间的末端那把非常舒适的矮塌,抱着深紫丝绒为主的加冕袍,它有着镶嵌黑貂皮点缀的白貂皮围边,以及以金线绣出的王室徽章,还有上千上百颗蓝宝石,红宝石与钻石在袍服的每一处如同小星星般地闪烁。   煦德的嘴角微妙地扭动了一下,和加冕皇冠一样,加冕袍也是仅此一件,他看过玛丽亚女王加冕的录像,记得有六个年轻的女官负责提着这件后裾(拖在地上的部分)足有十二英尺之长的加冕袍,否则的话,身体娇小的女王陛下大概会被这件不逊色于一个成年男子体重的加冕袍拖得向后摔倒——亚历克斯的力量煦德当然很清楚,但他不知道一个国王可不可以在加冕仪式上甩动袍子……   “这个……没问题?”与在场的女性简单问好之后,兄长忍不住估量了一下这件加冕袍的分量,衬里的缎子滑溜溜地,让整件袍子不断地向下坠,而且煦德觉得那根系在脖子上的带子太短也太窄了。   “亚历克斯已经试过了,没问题,在必须行走和转弯的时候,他能一手抓起它。”维尔德格眯了眯眼睛。“传统上来说,男性国王允许那么做。”   煦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将视线转向那扇通往休息室的门,通过这扇开启的门扉,再越过休息室彼端的细长落地窗,可以看见大半个教堂正厅——这是为了观礼中因为兴奋过度而晕倒的女士可以在清醒后不至于面对墙壁度过所余时间而设置的,窗户外面是立柱,立柱间有着拉起的帷幔,如果不是故意去搜索或者凑巧,不会有人发现这儿还有着一个特别的观礼台。   现在轮到亚历克斯了——兄长敏锐地发现,除了导演控制着的摄像机外,还有两台摄像机始终不停地跟随着亚历克斯。   “那是什么?”   煦德喃喃地问道,虽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他并不愿意承认这个答案是出于自己的认知。   “为了让玛丽亚女王陛下……可以看到亚历克斯,”安妮从米娅的身边站起来,语调平和的说道,因为她曾经做过女王陛下的贴身女官,而且与萨利埃里有过一段时间不短的合作,女王陛下与萨利埃里之间纠葛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看到亚历克斯了。”   煦德抿紧了嘴唇。 第十六章 寂静   几乎全首府的,还有邻近几个城市的民众涌向地铁,涌向汽车,或者徒步前进到未来国王御车即将经过(登基典礼开始之前王储必须回到王宫,从王宫前往教堂)的道路边,其他城市省份的居民因为距离过远而不得不乖乖地坐在家里面收看直播——即便如此,随着天色将央,原本就不怎么宽阔的街道两翼仍然变得拥挤起来,肩膀挨着肩膀,脚跟对着脚尖,不过人们不以为意,他们小心地保护着手里的新鲜小花束,还有大大小小的撒丁国旗,耐心而安静的等待着——距离典礼开始的时间还早得很呢,直到温暖的阳光倾泻到古老的石子道路上,富于节奏的,喀哒喀哒的马蹄声终于从街道的末端响了起来,由皇家卫队中的王宫仪仗骑兵的皇家马车准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按照传统,它由八匹白色骏马牵引——这辆马车已经使用了上百年,在明亮的光线下因为漫长的时间与气候的折磨而变得有些黯然失色的金饰与木壁板上的细微斑驳都可以看得很清楚,但这个时候没人会去注意这个——只要再过3个小时就会成为撒丁国王的男子正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双黑色的眼睛扫过他们的身体——他神色安详而淡漠,并没有显得喜悦或是激动。   各处的教堂钟声即将齐呜,它们庆贺着一位新王的诞生,同时也哀悼着一位老王的逝去……他们甚至必须进行一场没有尸体的国葬——只因为人造黑洞无论是自行湮灭而是通过逐步压缩收取都无法从里面带回女王陛下的身体,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原应震耳欲聋的欢呼全部被卡在了喉咙里,那种窒息感让他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马车静静地通过了人群,突然一声“万岁”打破了这份痛苦的寂静,人们不由自主地向声音的来源看去——那是一个只有三岁多一点的小女孩,穿着粉色塔夫绸的宽摆裙,眼神清澈,笑容灿烂,就好像壁画上的小天使从墙上走了下来——她的手里牢牢地抓着一束很小的玫瑰花束,一边尽所可能的欢呼,一边用力摆动持花的手臂。不死者的良好视力可以看到她的妈妈先是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阻止,但连续几次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反而逼出了自己的眼泪……这让她呼喊“万岁”的时候,声音因为哽咽而变得轻微,断断续续。   亚历克斯在马车里抬起手来,轻轻地挥了挥。   他也许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如斯沉静悲哀的行列中前去教堂接受冠冕与权责的国王,不死者想,心中异常平静温和,他们爱她,无庸置疑。   这很好。   ※※※   在单调而熟悉的赞美诗中从教堂的西侧门走入正厅,穿过观礼的宾客,跪在祭坛前作简短的祈祷,然后在大主教的扶持下走回祭坛前方,费力勋爵捧着王剑站立在他的身侧,而主教们取来圣经,圣油壶等等——亚历克斯依次面向四个方面而立,他注视着早已在这四个方向的中心点肃立的四个人,也被他们注视——他们分别是上下议院议长,劳尔·冈萨雷斯,还有塞万提斯总检察长——大主教高声向他们提问,是否愿意承认面前的这个人是当之无愧的国王,并宣誓向其献出忠诚与竭诚的服务……他当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大声地。   紧接着,大主教询问亚历克斯是否愿意发誓,得到未来国王的允许后,站在亚历克斯右侧的主教打开了圣经,左侧的费力则奉上王剑,好让王储的手放在上面作为誓言的依据。   “您将许诺和庄严地将发誓治理撒丁,您的财产和其它疆土,并且尊重任何一个属于或附属的各自法律和风俗?”   “我在此庄严发誓,我会。”   “您会公正地使用您的力量,依照法律,秉持正义和慈悲来做出正确的决断吗?”   “我在此庄严发誓,我会。”   “您将维护圣哲的殿堂与宗教吗?”   “我在此庄严发誓,我会。”   ……   宣读登基誓言,签下誓约书,并将它们摆放在祭坛上,然后在主教们的簇拥下回到祭坛前,费力勋爵和冈萨雷斯为他解下王储礼服外的短斗篷,大主教将圣油倒入汤匙,再将它涂抹在王储的额头,然后授予权杖,权球,加冠,加袍,最后退回一步,跪在了亚历克斯的面前,因为从此刻起,他已经是撒丁国教的宗主教与撒丁的国王了。   与四百年来每一次加冕略有不同的,在教堂正厅一翼矗立着的等人高屏幕中,可以说是自有教会以来任期最短的一位教宗——圣父斯漓举起手来,遥遥祝福——这是为了旧约公教,也是为了撒丁。   唱诗班再次唱起赞美诗,与观礼的宾客一起,贵族们按照各自己的爵位高低依次在亚历克斯面前单膝跪下,表示忠诚与尊敬。属于卡洛斯血脉的艾伯特王子因为还未成年,所以只是在一旁观礼——他不时地看向摄影机与屏幕,虽然说他知道退位的国王在新王加冕时出现会带来不祥,却仍然希望能从屏幕里的某个角落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他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从还是个小婴儿开始,他的身边就只有玛丽亚女王陛下与朗巴尔夫人……还有他的兄长。   在听到那个噩耗之后,他才发现一直认为已经足够成熟的自己还只是个小孩子。   亚历克斯从王座上站起身来,向金发碧眼的少年伸出手,他立刻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那只比他更为宽大的手掌。   他和自己的兄长一起走到教堂外,直到一匹上好了鞍缰的成年西兰马被牵了过来他才松开了手,撒丁的国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抓住加冕袍多余的部分,让费力为自己佩上王剑,而后纵身跳上马背,马匹在民众的注目下小步缓跑过一段并不怎么长的距离,登上了由撒丁各方采集而来的泥土堆起的誓约之台。   不死者略为低下头,抚摸了一下王剑冰冷的手柄,握住,抽出,抬起头,将它指向天空。   “我向你们宣布,我的整个生命——无论它是长是短,都将奉献给我的国家和人民。”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高昂,但奇迹般地,所有的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   随即,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暴风雨一般,人们欢声雷动。   “天佑陛下!”“国王万岁!”……   “女王万岁”……   ……   人们尽情高喊,仍凭眼眶中的滚热液体溢出,划过面颊,渗入嘴角,为舌头与咽喉带来一丝苦涩。   亚历克斯垂下持剑的手,加冕礼服中不会包括一只手表,但即便没有安排到秒的仪式流程,不死者也能轻易地从阳光赋予王剑的阴影中寻找到正确的时间。   隐藏在耳根处的无线隐蔽微型听筒沙沙作响——这是为了万一出现意外时工作人员指导王储应对之用的,现在传来的却是玛丽亚女王陛下的声音。   “我为你骄傲,我的孩子。”她声音轻柔地说道,完全不像一个生命以分秒计的垂死者——她的语调快乐而悠闲,似乎并非深陷绝境,而是在王宫露台的帷幕后观望着这一切:“你是最出色的。”。   ……话筒中再次沉默了一会,她说:“别了,我的孩子……我爱你。”   然后话筒中传来一阵訇訇的声音——她或者别人正在将这只话筒遮住,以免让接收方听到她不愿意让对方听到的讯息,但这对于听觉与视觉同样敏锐的不死者来说,这个夹杂在模糊杂声中的声音和之前的说话并无区别。   “它已经快要碰到我的影子了,真是难以想象……抱歉,可以请您关掉机器吗……别让亚历克斯看到这个……”   永远的寂静终于到来了。 最终章 回归   “请问,陛下,我可以为您打开台灯吗?”一个女官半屈着膝,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在亚历克斯抬起头来向她投去认可的一瞥之后,她连忙绕到那张极其宽大的写字台的另一侧,动作轻缓地在低矮的陶瓷台灯灯罩边缘垂下的金属拉索上拉了一下,“啪”的一声,橙色的灯光顿时照亮了写字台的桌面与下方的一小块地毯——还有撒丁的国王陛下那张严肃,沉静的面孔,与曾经的玛丽娅女王陛下一模一样的银白头发在灯光下就像是打磨过的金属那样闪闪发亮,细腻而均匀的皱纹占据着他的额头与眼角,还有嘴角,颧骨和嘴巴下面的深深的阴影显得尤为突出——近几年他在不断地消瘦,医生们给他做了不少检查,结果表明他没有任何疾病,只是身体与器官都在按照自然规律老化——他毕竟已经九十七岁了。   事实上,也许继续称呼他为国王陛下有所不妥,因为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已经在三十五年前签署并发布了自己的退位诏书——虽然在此之前政府与内阁早有多次隐晦不明的暗示,但等国王陛下真正地站在直播镜头前宣读退位诏书的时候,仍然震惊了整个世界——如果亚历山大陛下如同罗斯的那位陛下一样让人难以信任与赞同,无论他什么时候退位都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但他在二十余年的执政时期中的表现只能以令人赞叹来形容,他心思慎密,精力旺盛,充满耐心,在每一件事上,他都会仔细权衡能否取得成功的几率,并将周密的分析和与之非常协调的政治直觉相结合,以至于人们很难从他的履历中寻找出错误与过失。   撒丁的人们喜爱并拥护他,可惜这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不过人们很快就发现,一份退位诏书并不代表他们的国王就此离他们而去,亚历山大陛下继续留在首府,支持临时政府——由君主立宪制过渡到民主立宪制并不容易,而一个受人景仰的君王可以在其中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大大小小的各类事件层出不穷,甚至还包括了两次足以让撒丁政界一夜覆灭的军事政变……因此,在全新的政府与国会终于完全平稳并且能够无需他的支持继续前进之后,为了表示感激,政府没有去触动一分一毫属于王室的财产,荣誉,特权……但除了皇冠城堡与一个贫瘠的岛屿之外,亚历克斯将很大一个比例的收入,还有被他下令修改为博物馆的王宫,宅邸所得的收入全部捐赠给撒丁的教育与慈善事业。   人们急需称呼他为撒丁的国王陛下,他的生日,加冕纪念日,节庆都有铺天盖地的小礼物与贺卡堆积在皇冠城堡的吊桥边缘,等待工作人员来前来收取,检查,最后送交给他们所敬爱的陛下。   他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终身未婚,女官心想,不过他仍然挺拔,高大,相貌堂堂,拥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魅力,即便他的年龄已经是寻常小伙子的三倍之多——亚历克斯无可奈何地摘下无框眼镜,轻轻地按摩眉间,微微感到有点脸颊发热的女官这才礼貌而惋惜地退下——以免打搅到他的休息。   房门悄无声息的关闭,这边的死灵骑士立刻从帷幔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维尔德格已经在数十年前就宣告“死亡”,在费丽西亚的力量下,人们并不能看到他仍然须臾不离地和他的兄弟站在一起——两具漂亮且极端相似的骨头架子,死灵骑士在面具后面让自己的牙齿彼此敲击了一下,阴冷悠长的笑声让整个房间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大半:“终于到时候了?亚历克斯。”他打了个响指,召唤出梦魇。   “不,今天不。”亚历克斯示意死灵骑士将梦魇收回自己的死灵空间,他做了一个手势,钻石的力量退却,属于老年人类的外表就像是阳光下的夜露一样迅速蒸发,巫妖抬起手来,欣赏了一下自己雪白干净的腕骨、掌骨、指骨、桡骨和尺骨之后挥动了它们,通往露台的落地窗忽地一声全部打开。不死者穿过它们,走上露台,双手按在栏杆上,俯瞰着下方黑黝黝的山谷——一秒或者更短的时间里,死灵骑士灵敏的感知能力已经察觉到有一个体型庞大的东西正以在高速接近他们。   一只有着火烈鸟般的长脖子,翼翅足以覆盖一架滑翔机的风神翼龙轻盈地掠过死灵骑士的感知范围,随后稳稳地停在了露台下端的一个装饰石像上,随后优雅地收起翅膀——两个不死者如同羽毛那样轻轻地落在了它的脊背上,死灵骑士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的翅膀,与身躯相比较显得格外纤细脆弱的翼翅骨骼间灰黑色的膜不停地流动着,散发出只有负能量才能具有的冰冷气味。   “走吧。”   巫妖在意识中发出命令,翼龙细长的双腿在坚实的石像上拍打了一下,翼翅展开,扑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   翼龙在高空飞行,死灵骑士迎着风伸开手指感受风压以推断速度,大概有400英里到600英里每小时——这家伙与飞机相像的显然不只是体积。   他收回手的时候,翼龙开始滑翔,盘旋,准备降落——死灵骑士的“视力”自然不会受到光线的影响,他辩认出下方那座古老的隐修院是莉莉最后居住并终老的那一处,翼龙降落在隐修院的庭院里,不比一片树叶更大声,修女们早已安睡,整个隐修院只有一处光亮如昼。   那是一个小礼拜堂,祭坛前摆放着一口全透明的水晶玻璃棺,里面的莉莉身着修女法衣,双手交握在胸前,安安静静地躺卧在里面,那颗神圣的血石让她无痛无病地度过了七十年,时间也未能越过它的力量在宿主的面孔与身体上留下痕迹——无数的人在莉莉死前就络绎不绝地前来朝拜这一奇迹,而已经被教廷认可为“圣人”的莉莉很清楚自己恐怕无法和自己的父母那样在黑暗的泥土中安睡,所以她也只是在死前要求参观自己的费用全部捐助给她所创办的各项慈善基金而已……不过就算是这样……时间也足够长了,巫妖注视着那口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之为安息之所的人工制品,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洁白的骨头如同三维造影一般轻而易举地伸进了棺内,接着是莉莉的衣物,身体,当他触摸到那颗正能量结晶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几乎与常人将手伸入溶化的铁水之中毫无二致,巫妖略为停顿了一下,抓住它,将它从宿主的身体上剥离了下来。   神圣的石头被包裹在浓重的负能量中,它发出一声哀鸣,但因为长久以来它的力量始终不断地被大肆消耗——莉莉虽然不会在人们面前展示圣迹,却不妨碍她在亚历克斯的保护与遮掩下重现森林,再造沃野,或是驱逐整个土地或河流中的污染——挣扎了一会,失去了大半力量的宝石终于真正地沉寂了下来。   巫妖将它随手抛向夜空,一只小蝙蝠冲了下来,抓起了它。   “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吧?”   “人类与我们都在因为日益薄弱的大气层而烦恼。”小蝙蝠一本正经地回答:“请允许我们感谢您的慷慨。”   不死者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只是顺手为之,看在这些小蝙蝠至少还是颇为称职的守序邪恶阵营成员的份上——他转过身去,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在莉莉的躯体上,它没有变化,巫妖第二次将手探入棺内,闪烁着金绿色泽的黑色雾霭在棺内扩散,驱散了那些顽固地占据着死人躯体的正能量,莉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坍塌,连同衣物变为灰白色的灰烬。   巫妖作了一个手势,棺内的骨灰浮起,穿过透明的玻璃棺盖,在空中汇集成线,而后如同一条温顺的蛇那样缠绕在不死者的左臂上。   不死者抬起右手,用大拇指的指骨抚摸了一下骨灰凝聚而成的爬行动物。   “我说过,”不死者按着那颗不停晃动的蛇的“脑袋”,声音轻柔地道:“我不会让你永远如此的。”   ……   翼龙腾空而起,撒丁的土地在它的翅膀下逐渐展开,而高速公路上的照明则成为这个卷轴上的曼妙符文,经由三十余年坚持不懈的建设,它们已经如同蛛网一样遍及了撒丁的每一个角落——翼龙在海岸高速公路的上方盘旋了一周,按照主人的命令飞向西南,在经过莉莉父母沉睡的城镇墓园时,巫妖伸出手,让剧烈的狂风带走莉莉骨灰凝结的小蛇,它恋恋不舍地在不死者的手骨上缠绕了一会,而后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深邃的夜空——亲人的血和骨召唤着她——这个迷路了很久的小姑娘应该回家了。   一架夜间航行的客机轰鸣着穿过他们的上方,迅速远去,成为晴朗夜空中一个明亮的点——飞机的白色尾端涂刷深青铜色线条的百合——这是属于萨利埃里家族的客机,巫妖的指骨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牙齿,似乎在前两天才看到过萨里埃里航空与旅游公司与撒丁航空工业公司签署了五架E-178喷气飞机的购买协议……翼龙的速度加快了,在客机的光点尚未完全消失在猎户星座之前,不死者们已经看到了几乎埋没在一片原生态植被中的萨里埃里庄园,黑铁的栅栏看不到了,白石子的台阶与小路看不到了,深绿色的百页门窗看不到了,只有熟悉的深赫色瓦片与那个更为熟悉的露台还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植物生长的途径微妙地避让开了这些地方,甚至露台上摆放着的摇椅也没有一根藤蔓会伸出枝条前去打搅。   熙德·萨利埃里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曾经下过很多看似非常不合情理的命令——露台与上面的摇椅就是一例,还有他的葬礼,他没有允许自己的孩子给亚历克斯或者维尔德格打去电话,他们也没有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前来看望过萨利埃里的人,这个问题曾经被很多人诟病,但没人知道或说察觉,煦德在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时,他的两个弟弟正陪伴在他的身边,正如他们为索尼亚姑姑所作的那样。   向萨利埃里,这个扶助着自己向这个世界踏出第一步的地方投去最后的一眼,巫妖命令翼龙转向,那里已经没有值得为之停留的东西了,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维尔德格。   在翼龙横越黑暗无际的大海之前,不死者召唤了“王座”,这颗在撒丁加冕王冠上滞留了上千年的祖母绿的投影就如同亚历克斯在生时的影子一样,或说就是一个撒丁男性的模板或缩影,就连白色的衬衫与黑色的长裤也如出一辙。   “我想你愿意再看看撒丁。”巫妖说。   “它很好,”“王座”说道,微微地带着感叹,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继承者竟然有着如此坚强的决心——即便他已经不是人类,撒丁的王权和神权在近半个世纪内一直牢牢地被他掌控着,其中或许会有着痛苦,辛劳与不能为人言的苦闷,但相对的,权势,财富,威望也于同时达到了顶点——他放弃了,没有丝毫犹豫地终结了卡洛斯与费迪南德王朝:“它以后会很好,是吗?”   “当然。”不死者回答,“王座”向他投去一个微笑,时间奔流不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拥有了窥伺命运之线的能力,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每一个主人的开始与终结,不可转变的——不管是智慧的,还是愚笨的;宽仁的,还是残暴的;幼小的,还是年老的;为人民所爱戴的,还是为人民所憎恨的……这让他深感疲惫。而这个主人,他只能看到开端,却无法观望到结束,也许,这会是件好事。   ※※※   “我们接下来干些什么?”死灵骑士仰面躺在翼龙的脊背上,牙齿间里咬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抽出来的干瘪骨头。   巫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定不去提醒他那是与翼龙泄殖腔有着紧密相连的骨头之一:“老本行。”   死灵骑士下意识地抽出自己嘴巴里的骨头,虽然意识中的交流并无动用牙齿与下颌骨的必要:“老本行?”   “老本行。”巫妖肯定。   暴徒的老本行是什么?   “打劫。”   不死者彬彬有礼地说道,完全无视于神父们惊恐的眼神与扭曲的面孔——神圣公国中心的十字型教堂建筑群在数十年前连同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为高贵的殉葬者们湮没在一个最后不足手掌大的“小球”里——原大教堂里藏着的圣物照例也应该成为殉葬品之一,教会对外的说辞也是如此,可是不死者确凿无疑地在这里感受到了属于圣物的正能量波动。   死灵骑士与他的追随者们随着夜晚的惨白雾气悄然降临,扭曲着的长剑上跳跃着黑欧珀的火焰,它如同深色的郁金香那样在一霎那间陡然盛放,长着魔鬼般双角的少女高声大笑着冲上夜空后以更快的速度俯冲下来,羽翼生风,诱人的笑容连同着双面开刃的剑锋在一个注目间就夺取了隐藏在圣品堂内的数十位苦修士的性命——他们最为犀利的武器——对于黑暗生物的超度与净化对死灵骑士和他的灵魂之建毫无用处,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让教会的警备力量可以及时赶到。   在数十年前的人为灾难过去之后,借助信徒们的捐赠与世界各大银行中的资金,旧约公教的教会很快就在原址上立起了更大,更美,更庄严的建筑群,任期最短的教宗圣父斯漓和他的前任也被追封为圣人,和莉莉一起被雕刻在圣天使大教堂的外墙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更为严密的警备,高端的设施,以及充足的,装备精良的圣座警卫团——令人惋惜的是,原本属于教会的非人力量却没有那么容易补充,在圣殿骑士团连接失去了团长,监察长,圣血石之后,剩余的骑士也逐渐失去了属于光明的特殊力量,而且在此之前,由于一些不可告人的内部争斗,能够借着圣经与圣物发挥力量的神职人员也被消耗了十之八九,虽然教会一直没有中断过对于此类人员的培养,但各地兴起并蓬勃发展的各类宗教夺走了大量未来的信徒,剩余的也很难让他们拥有足以使用圣物的坚定信念——信徒的要求越来越多——如果不是还有圣物的话……   “这些圣物又是何时被取出的呢?”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骷髅头骨嘶嘶地问道,不过显然他没有期待他人的回答:“在人为的黑洞出现之前,”他说出答案,如果不是有人支持的话,那个组织能够神通广大地在圣座的土地下挖出一个如斯致命的陷阱?教宗的选举实质上就是一个各方势力妥协的过程,既然选出的是斯漓,这个继承着前任教宗衣钵的人,那么圣地中的所有人,不是无可救药的异端就是无法信任的伪信者——“是这样吧……”巫妖总结道,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圣约柜,天使间的钴蓝钻饰如同死亡之神的眼睛那样幽暗深邃。   催泪瓦斯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不死生物阻碍了警卫团员的冲击——在吸血鬼们一步步地断绝了与教廷的合作之后,教廷已经很难取得不死生物来作为训练素材了——即便再坚定勇敢的信徒猝然遇到那些恐怖片里才有的怪物时也不难免犹豫,慌乱,举止失措——在不知什么人叫嚷了什么以后,警卫开始射击,子弹在墙壁与墙壁之间呼啸着乱窜,但圣物与巫妖,以及死灵骑士的身上都覆盖着一层无色的膜,人类制造的武器并没有办法伤害到他们。   “确实是真正的‘希望’。”不死者伸出手,指骨轻轻地按住蓝钻:“只要说出愿望,给出代价,你就给与实现。”   “为我打开前往托瑞尔的大门。”   ※※※   为了纪念发明电灯的爱迪生,曾经有人建议在他的祭日里全世界关灯三分钟——以纪念他的功绩——这个提议最终还是被否决了。   ……   男孩颤抖着向自己心仪的女孩伸出手,邀舞的话结结巴巴,还没说完,四周的灯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一阵隐约的骚动后,男孩转动脑袋,发现所有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这不合常理,先不说这类场所必备的独立发电设备,一旦出现停电或是其他情况,备用的电源就会立刻,马上,没有停顿地接应上去,即便没有或者应急设施也出现了故障,那么最起码的,应急灯与安全通道指示灯也会亮,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失去了视力。   “发生了什么事?”他身边的女孩不安地问道。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黑暗中,男孩的声音非常平静:“我记得沿着酒吧走几步就是大门,抓住我,靠着墙,我们慢慢地走出去。”   ……   医院的监护病房。   值班的医生坐到监控台前,打开一份最新送来的磁共振脊柱水成像文件——还没有来得及来看清病人的名字,突如其来的黑暗就笼罩了他——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因为疲劳过度而导致短暂昏迷——这类现象会让人觉得自己的视野里不断地出现黑斑。但他第二个反应就是跳了起来。   不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而是医院的电源……“该死的!出了什么事儿!”他叫嚷道:“我需要电!”   监护病房中所有的仪器指示灯全部熄灭了。   ……   一伙混蛋兴高采烈地借着“整街区”突然停电的机会洗劫了一个警报与保卫措施全部失效的珠宝店。   他们怪叫着冲出店门,一边互相击掌庆贺彼此抓住了这次难得的好机会,一边快步冲过街道,跳进他们在两小时前停放在巷道里的车。   “快走。”其中一个家伙喊到:“我看见有人往警察局跑过去了。”   “真蠢,他们为什么不打电话?”   “难道你很希望警察早点来?”说话人给了那蠢货一个巴掌:“为什么不开车?”   驾驶者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启动不了——车子没电了。”可是他今天早上才充过电。   他们七手八脚地找出了备用蓄电池——它也没电了。   罪犯们决定去偷一辆车,但他们发现,所有的车都无法启动——没有电。   当他们正纠结于应该去推车让其启动,还是改偷自行车或者索性用两条腿走回去的时候,警察们跑了过来。   ……   整个位面的电流正在向神圣公国的中心集中——托瑞尔只有风、火、水、土,正、负能量位面,没有电元素位面,但巫妖觉得,如果有的话,大概也就是现在的样子——一个纯净的电元素位面。   很美,很强,也很可怕。   无形的电流从天空降下后,就将会有一道闪电自天空而起,热的、蓝白色的、耀眼的闪电,它拉开了雷暴的序幕。四周的道道闪电就像是暴雨倾泻而下。雷暴开始的第一分钟里有200次闪电——几乎每秒有3次,速度与力度还在不断地增加,雷声毫无间隙,也失去了强弱之分,所有仍然活着的人从眼睛,耳朵以及皮肤较为脆弱的地方都流出了鲜血——在他们还未被雷电撕裂之前——令不死者惊讶的,竟然还有一个着红袍者能够发出声音。   “别毁了这里……”他哀号道:“别毁了圣物……你是在毁灭11亿人的信仰!”   光洁的大理石在雷电的肆虐下寸寸剥落,断裂,不死者的黑袍在雷电掀起的气浪中翻滚,黑洞洞的眼眶深处鲜红色的火光在跳跃,那是光无法到达的地方。   “信仰不是靠着这个来支持的,就算是……”不死者慢吞吞地说道:“竞争需要公平一点,不是吗?”   他做了一个手势,雷电的来势更加迅猛,终于,在红衣者的视野中,只剩下了致命的光明。   阳光无法照顾的那一面只余下了黑暗,而阳光普照的那一面也因为“电”的流失而陷入恐慌。   神圣公国的中心区域,除了圣物,与两个不死生物之外,只剩下了雷电。所有的物质都在人类制造的强大能量中灰飞烟灭。   如果一定要做出一个比喻的话,正能量位面也许与其有些相似——“万物的不灭熔炉,是凡物的双眼无法真正看清的光辉领域。新的物质和能量不断诞生,并立刻像饱涨的成熟果实一般膨胀到最圆满的状态,这令位面的一切都舞动和波动着,位面的每一点都因内在的能量而发出明亮的光芒”,但即便是某些区域会像太阳一样爆发的正能量位面也不会像雷电的聚合场所这样狂暴,混乱无章,充满了攻击力——难以控制代表着它们无法作为法术的载体,但它们作为这个位面最为充沛与强大的力量,足以作为代价提供给“希望”。   打开托瑞尔位面——一丝绚丽的色彩在眩目的光芒中出现,它旋转着,缓慢地拉长,扩大范围,最终形成一个无事不刻都在流动与转变的漩涡。   一个二维的池,并且正在逐步翻转,向着异位面的不死者——巫妖作了一个标准手势,接触死灵骑士,在一阵细微的波动后,这个身形高大的凶器原地消失,不死者接触对方的手握紧,将那颗黑色的欧泊收入身体——在穿越彩池的时候走失可不是发布一个星界寻人广告就能解决的事情。   彩池的倾泻角度到达了一个位置时,停顿了下来——然后,巫妖曾经最为熟悉的力量涌入了这个位面。   魔力!浓厚的,纯粹的,永无穷尽的原始魔力!   它没有被收束在魔网或阴影魔网里,也没有被限制在卷轴或宝石,盔甲里,这是高魔位面最初也是最基本的力量。巫妖就像是之前被电流抛出去的人类那样被汹涌而来的魔力推向后方——他及时地抓住了“希望”,在他的呼叫下,费丽西亚在空中伸开双臂,金绿盘绕在他的身上,女神,恐惧守护在侧,库巴哈尔则成为他最为坚实的依靠,冰之翼在他的身体中不安地颤动……巫妖轻轻拂过它——“真实”的冰之翼记录着前往托瑞尔的路径,它不能在这里受到损伤。   熵增——巫妖并不知道这个低魔位面的规律是否可以在高魔位面得到运用,不过现在他至少证实了一点——如同热量从高温物体流向低温物体是不可逆的,在未知的甬道中,譬如眼前的这一个,原始魔力也会从高魔位面不可遏止地流向低魔位面——巫妖做了一个标准手势,吟诵咒语,艰难地向前一步,这些比电流还要狂乱上无数倍的原始魔法能量直接涌入了他的身体,并且兴致盎然地撕裂与组合它——巫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变异——这种力量如果进入了身后的低魔位面,不知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试想一只普通的沙地蜥蜴在接受了足够的魔力后暴涨为一只足有着上百英尺高度,全身鳞甲,蝙蝠性的巨大翼翅,喜欢用闪电将骆驼等猎物直接烤熟,有着强烈的地盘意识的蓝龙?   有可能,即便是一只阿米巴原虫也会变为会吐酸液的史莱姆……   费丽西亚垂下双手,它身体内隐藏着的信仰之力爆发了——每一声真诚的呐喊,每一个欢喜的跳跃,每一次重复的名字——普通人类的小小力量,在这儿汇聚成矛,为他打开通道。   只是,并不容易,就像越靠近闸口,水流就越是湍急越是危险,魔法的洪流在进入的地方也会变得格外凶暴,巫妖只向前移动了很小一段距离——费丽西亚的光芒就暗淡了下来,如果坚持,她也许会碎裂——翠绿的光芒呼应般地闪烁,“王座”现身,他取代了费丽西亚——谁能说民众对于王者的崇敬就不是一种信仰呢?   不……还不够……   巫妖可以准确地计算出结果——如果他按照原先预计的,收拢魔法的乱流,进入彩池后关闭这个通道……这个几率不是非同一般的小,他也许连彩池的边都触摸不到就会因为力量衰竭而被魔法的触角撕裂——那么,他还可以,就如当初来到这里一样,除了灵魂,还有冰之翼,什么也不带走——灵魂宝石可以重新寻找,死灵骑士也是一样……至于涌入这里的魔法乱流,只要等待这个通道自然关闭或者暂时形成一个平衡,这里就会重新回到有序时代——虽然在此之前,混乱的能量也许会将这里所有的一切改头换面……   “还有一个办法,接受我的神火。”库巴哈尔说道:“接受神火,在你所有的信仰之力尚未全部消耗殆尽之前凝聚神格。”   巫妖静静一顿:“如果这样……”骷髅头骨嘲讽地嗒嗒了两声:“我就必须留在这里。”   “在你积蓄起足够强大的神力之后,仍然可以返回你的位面。你能够做到的,很容易,你已经有了数亿热爱你的人民,只需要一两次奇迹……”   “多久?”巫妖晃动了一下兜帽:“百年,千年,万年……无限?一个神祗与一个半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规则,你无法引诱与误导我,我能够看清我所要的东西”   不死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空洞:“离开库巴哈尔,我已经做到了你希望我做的事情——在这个低魔位面重建信仰,只要再过几百,几千年,就会诞生新的神祗来维护整个位面的平衡——不要得寸进尺,否则我不介意捏碎她。”   “……我确实不介意让你取走神火。”这一次是真正的库巴哈尔:“一个神的陨灭可以引起暴雨,飓风,火灾,地震……,不死者,如果你运用得当,有很大的可能冲破魔力的乱流到达彼方。”   “没什么好犹豫的,”她鼓励道:“来吧!”   来吧……巫妖黑线着握住了那颗圆润的绿松石,它的波动异常稳定温和,防御全部撤除,即便一个普通人也能轻易将之捏碎。   ……   白色的指骨徐徐加力……“费丽西亚”“女神”“王座”的身上已经出现了裂痕,“金绿”也已经阖上了那道细窄明亮的反光线。   回到托瑞尔!   ※※※   “时间静止。”   所有的压力与折磨突然消失——即便有着通过死亡检定的强韧意志,巫妖也不得不在这种反差极大的情况下略微恍惚了一下,以至于他没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这个声音——类似于“无舌者”的特殊情况暂且不去考虑,每一个法师都有着清晰而低沉的声线,这是如同魔力般的必备品,但如果说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的末端带着小小的转弯与上扬还不至于让施法失败或反噬的,或许只有一个。   “夏拉费。”巫妖的声音变了形,骷髅的手骨被一只修长美丽,毫无瑕疵的手抓住了,如果我们能够靠近仔细欣赏这只手的话,我们能够看到这只手显然比人类要多出一截指节。   一只属于精灵的手。   神祗与半神是两个概念,半巫妖与半巫妖也是两个概念,鉴于自己的半巫妖导师比自己多了三百多年的存在时间,刚刚试探着踏入半巫妖门槛的巫妖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注意那些被瞬间固结的魔力乱流。   半巫妖脱出涡流,“坐”进凝结的魔力乱流,仿佛那些是极为柔软有弹性的羽绒枕头——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的弟子。   “你的新身体很不错。”戳戳巫妖的肋骨。   而后他露出一个能令所有稍微具备智力或本能的存在毛骨悚然的微笑,做了一个标准手势,通向托瑞儿的彩色漩涡开始反向旋转,缓缓缩小——关闭了。   “你找到的新位面也不错。”   他说。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