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诈妻攻略》 第一章 不对劲儿的眼神 这个男人的眼神很不对劲儿 夏小冬被面前这个青年男子看得浑身不自在。 那眼神,说是狼不怎么像。固然是狠狠地盯过来,却带着震惊和困惑,还时不时地从夏小冬的脸上移开,转到她的身上去。 夏小冬心中暗暗嘀咕道,姐不就是穿个比基尼么犯得着看成这个样儿么 虽然心中如此想,夏小冬还是免不了心中浮起小小的得意被一枚颜值不错的男神如此目光炯炯、聚精会神、经久不衰地盯着看,当然会有那么一丝自豪的啦。 夏小冬的嘴角带上了隐隐的笑意,微微低头往自己身上瞄去。 姐的本钱还是看得过去的,不然怎么敢穿比基尼出来 呃夏小冬刚刚出现的那么一丁点儿笑意,赦然统统凝固在了脸上。 胸前这是什么鬼波涛汹涌那里去了 夏小冬茫然地抬起头,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妙。 很不妙。 做为一名腰细腿长、波澜汹涌、颜值甚高、极具女神范儿的姑娘,夏小冬素来苦恼的是,似乎在很多人眼中,胸大必定无脑,颜值高等于智商低,美貌与智慧绝不能兼备,所以经常被当成无脑弱智的花瓶儿。 因此夏小冬不惜在鼻梁上架着宽宽的黑边眼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进入了常春藤名校给自己加上光环,毕业后成为华夏智库的一员,如此种种效果却是很一般。 更令夏小冬无语的是,但凡走近身边三尺之内的雄性,都目标明确地直奔自己的身体而来,仿佛内在啊性格啊神马的都是浮云。 最晚的一位,也不过是在第三次约会之中,便明确提出更近一步的要求。被拒绝之后,还大言不惭地说道:“你的身体会让我决定是否需要了解你的内在,而你的内在会决定你身体吸引力的持续时间。” 拜托您要拽词也弄个原创啊,抄网上的算啥。 为了应付不断出现的披着各种毛皮的狼,夏小冬不仅学会了能以弱制强的咏春和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更是跆拳道黑带,成功实现武力值与颜值并驾齐驱,也成功地使自己成为了齐天大圣 成为大圣级的人物,夏小冬自己倒是没所谓。都什么年代了,本来就没什么的嘛。最着急的却是她妈自家被人从小赞到大获誉无数的闺女居然迟迟嫁不出去,让夏小冬她妈对各种闲言碎语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决定亲自出马去找牛粪。 老妈出马立时顶俩,果然弄了高富帅来相亲。高富帅相亲,可不是找个地方吃顿饭那么简陋,而是请夏小冬到海边高级私人会所一日游。 安排挺好,格调也不错,就是人不行。夏小冬几乎没看到这个人的眼神,因为那眼神总是盯着自己脖子以下的地方。 又是一匹狼,披着牛粪的狼啊。 夏小冬对老妈的眼光彻底失望,郁闷地扑进海里,一通猛游。 等她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游得太远了。海岸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人难免有点儿心慌。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还抽筋儿了。 夏小冬只觉得小腿剧痛,整个人跟石头似的,在海水中越沉越深,被水流协裹着不知飘向何处。 周围的光线也昏暗下来,渐次变得漆黑,不知道是因为水太深,还是憋气太久缺氧所致。意识仿佛恍惚了那么一刹那,转眼便扑腾出了水面。 一刹那仿佛便是永恒。 终于从混沌的时间感中挣脱出来,夏小冬发现自己被冲上了近岸的水中,站起身来水也就是齐腰罢了。接着,便对上了对面男子古怪的神色。 准确地说,是两名男子。只是另一名中年男子站得远些,存在感比较弱。 夏小冬的心沉了下去。 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飞快地打了两转,立时意识到,不光是汹涌的波涛变成只能勉强撑住泳衣,手手脚脚似乎也都缩小了一号。 是刚才那古怪的汐流将自己的年纪变小了,还是成了另外一个人 夏小冬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如擂鼓,半张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或者说,什么时空 匆匆抬起头来,夏小冬看到远处乃是一座不小的建筑,金黄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似乎是古典风格的高级别墅。从这别墅与海边的距离,以及水中人数如此之少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是某个私家海滩。 岸上有动静。 只见有一队人飞快地扑了过来。 真的是飞快 初初看到的时候,只是一条蜿蜒移动的黑线从别墅中出来,转眼便到了近处。领头的乃是一位朱袍老者,须发皆白,头上端端正正地戴着燕翅墨色方冠,腰间平平整整系着白玉扣革带,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朱袍老者身后还跟着高高矮矮好几位随从,大抵体力不同,颇有几位拖拖拉拉在后头,好半天才聚拢过来,都老老实实半躬着腰,站在朱袍老者后头。 跑得快不是没代价的,朱袍老者半天都没均过气来,跑得累加上心中有气,胸口起伏气喘吁吁之余,连下颌处三寸多长的山羊胡子都跟着抖动起来。 本来还在水中的青年男子匆匆走上岸,连声道:“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有事儿派个人找孤家过去便是了。”说着又训斥朱袍老者身后的人:“你们怎么不拦着章太傅这个年纪岂能如此跑动” 身后众人:章老大人忽然兔儿爷附体,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也拦不住啊当然没人敢出面批驳太子殿下,一个个都将腰又躬下去两分,乖乖地表示认错。 章太傅口中如拉风箱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气得只挥起手中那卷书,冲太子殿下一通指指点点,到底没有打下去,好不容易才开口道:“我不过来我不过来还不乱了套了你身为储君,怎可如何荒唐” 荒唐太子殿下有点儿发懵。自个儿跟着教习过来学个游水,怎么能算荒唐呢所谓帝王之道文治武功,游水之技也算是强身健体,就算章太傅反对,似乎也跟'荒唐'二字拉不上关系啊。 “你居然还恬不知耻“看到太子迷惑的样子,章太傅愈发愤怒了,手中的书卷直向夏小冬指去:“白日宣淫有伤风化你、你、你也太过分了” 章太傅心里的怨念就跟眼前的海水一般壮阔。作为太子太傅,一身荣辱,可全在太子身上 本来太子的资质就不过是中平而已,还不知勤勉,来这海滨山庄避暑没几天,就不以观政为首务,竟公然跟女子出来戏水 若不是书看到一半有些倦了举目往外看,还发现不了章太傅一念及此,愈发的痛心疾首起来。 “此等女子,光天化日之下,衣不蔽体,不知廉耻为何物”在章太傅看来,这样的女子,太子根本连看看都不应该,说着说着忽然想起非礼勿视来,连忙命令身后众人:“还不快给她找件衣裳披上赶紧弄回屋里去” 身后众人都面露难色。如今是夏天不是冬天,谁还多穿两件呢总算有名穿绿袍的小官咬咬牙,将袍子三下两下扯了下来,不顾身上只剩下了中衣,过去将那袍子裹在了夏小冬身上。 见到夏小冬居然不避外男,坦然接受了那件衣袍,章太傅愈发连脑袋都转了过去,不愿意再看这名无耻的女子,浑然忘记了这还是自己的吩咐。 殊不知夏小冬心中还没能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呢。 如今终于知道啥叫欲哭无泪了。 从这些人的衣着言行种种来看,这个时空分明是古代嘛。 不过是游个泳,居然就从现代高富帅的地盘,游到了古代太子殿下的面前。即便夏小冬再大方,在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子面前,还是深深地感到了比基尼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所以夏小冬对那件绿油油的袍子,还是相当感激的。 “其实,孤家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也不知道她是那里来的。”太子趁着章太傅张罗给夏小冬遮羞的空档,低声辩解了一句。 “不认识是还没来得及认识吧”章太傅对太子的说法嗤之以鼻:“不知道那里来的难道还能是从水中凭空冒出来的海妖” 太子郁闷得要死,这姑娘真的是凭空冒出来的啊可这话被章太傅抢先说了。 “还能是那里来的,不就是你身边那些奸佞小人偷偷摸摸弄进来的”章太傅唾沫横飞,又冲太子身边的中年男子发难:“林教习这事儿跑不了你的干系你本该” 章太傅后头的话夏小冬渐渐听不见了。她被几名章太傅的随行人员带走了。 虽然刚一露头将太子殿下祸祸了一把,害得他背上了白日宣淫的黑锅,夏小冬也只能心里说声抱歉,随即将太子殿下抛诸脑后,研究起自己的处境来。 之前被夏小冬当成别墅的建筑群,应该是皇家的避暑之地,里面自有服侍的宫女。夏小冬木偶似的被擦干身子套上衣裳还挽好了头发。 夏小冬一直没说话,也没人指望她说话几乎是被赤身抓回来的,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说的 大概是出于为尊者讳的考虑,夏小冬并没有受到围观,两名宫女将她收拾好之后,便退开了些,低声嘀咕起来。夏小冬勉强扑捉到几句,发现那两位在猜测到底是太子身边的那位人士、用什么手段将夏小冬弄进来的。 到底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到来呢夏小冬抓紧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询问。 根本没有什么询问。 夏小冬很快被塞进一辆驼轿,送走了。 太子殿下其实是有些想问问的。这名女子的出现未免太过突兀,而海妖之类的想法似乎又太过飘渺。 不过林教习倒是指出,若是以容器倒扣水中,便可以有些空间供人呼吸,在水下停留一段时间。想来进献这名女子的人用的便是这个法子,意图制造出惊喜的效果。谁知惊喜变成了惊吓,效果没出来,便被章太傅坏了好事。 章太傅则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并没有打算将太子身边的佞臣揪出来。而且此事若深究下去,对太子的名声也不好。所以夏小冬被火速送走之后,在章太傅的或明或暗的指示之下,整件事就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对于整个避暑山庄的人来说,夏小冬根本没有存在过。 什么你问那日陪太子殿下戏水的女子是谁开什么玩笑,太子殿下人品贵重、性格端方、言笑不苟,堂堂储君何曾跟光天化日之下跟什么女子戏水不要乱说 夏小冬自己当然没办法当自己不存在。 我思故我在。 夏小冬要思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当务之急便是,在这个鬼地方怎么活下去不会被灭口吧: 第二章 如花 还好,她只是被送进了一座道观。 驼轿到达道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道观之内相当安静,想来已过了就寝的时辰。夏小冬被黑灯瞎火地塞进一间屋子,连油灯都没有一盏。 夏小冬心中虽有好些困惑之处,但被颠簸的驼轿折腾了大半天,实在疲惫不堪,只能借着月光摸到床上,胡乱睡了一夜。 早上被某种动静吵醒,夏小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浑身都酸痛难当,勉强从的矮塌上爬起来,发现天色不过是蒙蒙亮,大概是清晨五点的样子。 好久没这么早起床了。 夏小冬望着窗外带着雾气的晨曦,鼻子忽然一酸。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早上为了赖床跟老妈斗智斗勇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吧。 “既然起来了,赶紧的,打水洗脸干活去难道还要老娘服侍你不成” 刚好想到妈妈的时候,一个自称老娘的粗豪嗓门在耳边炸响,将夏小冬吓了一跳。 孖蛋这屋里居然还有别人 夏小冬抬头一看,哇靠,狮子鼻铜盆脸大嘴巴小眼睛,这不是如花吗 如花的小眼睛瞪得提溜圆,也正打量着夏小冬。 “这位姐姐,贵姓”夏小冬好不容易挤出点儿笑容来。 面对如花还能笑得出来,需要粗壮的神经。无论如何,来都来了,努力活着吧。 “我姓王,叫胖丫。”胖丫姑娘挪了挪肥壮的身躯,高声大气地说道。 “王姑娘,”夏小冬的笑容快维持不下去了,“这里是那里啊你刚才说,呃,还要去干活” “你犯了什么事儿“胖丫没回答夏小冬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趣肆无忌惮地左看右看研究了一番:“昨儿半夜送过来的。这么急,多半是想爬主子的床,被大老婆赶出来的吧” “啧啧”胖丫说着凑得近了些,“你家的大老婆凶不上一个住这儿的那位,被少奶奶扒了衣裳狠揍了一顿才扔出来,养了好几天伤才好呢。” 眼看胖丫的视线直往衣领里头瞟,一副不找到挨打的伤痕不罢休的表情,夏小冬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伸手将衣裳扯得平整了些,支吾道:“头发都睡得松了,这里有梳头的东西么”一边说一边在屋里四下走动了一圈。 屋子的陈设相当清简,除了床榻之外,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既能装东西又能充当凳子坐的矮柜。 旁边倒是有一间净室。 夏小冬在净室门口看去,终于明白胖丫同学是那里来的了。 净室两边开门,是左右两间屋子共用的。中间有一道帘子,若是要方便或是洗浴,便将帘子拉上。帘子隔开的外间则摆着一张勉强可以称之为梳妆台的桌子因为上头有一面昏暗的铜镜。 夏小冬凑过去照了照,立时松了口气。虽然看不清细节,但大模样总还能看得到。自个儿这张脸看着是十来岁的少女模样,但终归还是自己的,并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人。 胖丫跟了过来,见夏小冬紧张地摸自己的脸,不由得撇了撇嘴,冷笑道:“这里全都是女人,每个月顶多见到一个半个男人。你这张脸啊,算是白长了用不上。” 说是用不上,可那酸酸的语气,分明又是另一层意思。夏小冬一时也领会不了,只问道:“这里为什么都是女人” “这是咸宜观啊。”胖丫拿起梳妆台上一枚断齿的梳子,倒是干脆利落地给自己梳了个双环髻,冷冷道:“女、道、观当然只有女人啦。那些在家里犯了错儿的,病弱养不活的,年老没地儿去的,就都送这里来了。” 夏小冬看了看胖丫,很想知道这位属于哪一类。 胖丫好像知道夏小冬心中所想,接着道:“我嘛,之前跟表姐打架,把她脸划花了。” 胖丫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故意带着狠辣的意思,说到划花了的时候,还往夏小冬脸上瞄了瞄。 这是恐吓我么夏小冬哭笑不得地转过头,试图在梳妆台上另外找把梳子出来。 姐就是吓大的,能怕你这胖丫来十个都能把你们干趴 胖丫的思路却已飘走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到:“宁俊武你见过么”随即又自问自答道:“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想来你也没见过。” 看她住了口,目露神往之色,夏小冬估计,胖丫之前划花表姐的脸,多半儿跟这位什么宁公子有关了。让胖丫跟人争风吃醋的人物,夏小冬实在没兴趣继续了解。 梳子只有一枚,夏小冬不想从胖丫手里接着用,只好以手当梳,将头发重新挽了起来。好在她的头发只是略为超过肩胛骨,并不算长,挽个单髻很容易,看着也利索。 胖丫发了一会儿呆,想起正事来。眼看光说不练效果不行,索性跨了两步,站在夏小冬身前,怒道:“你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过来交出来” 这是要明抢的意思 夏小冬摇摇头:“你自个儿看吧,啥也没有。” 夏衫单薄,一目了然。 胖丫目光一滞。唉,这位除了模样好看,别的真是啥也没得看。头上光溜溜,身上连荷包都没一个,行李更是不用提起。 “等拿了月银,要给我一半”现货没有,那就期货吧。胖丫恶声恶气地预定了夏小冬未来的收入。 “还有月银”夏小冬的眼睛亮了。至于给不给让胖丫先做做梦也好嘛。 “就算你是最末一等,总也有五百钱。”熄了即时拿到好处的心思,胖丫的态度倒好了一点儿:“每月初五,钱二爷会过来派钱,到时候我带你去领。” 夏小冬正想打听打听钱二爷是谁,却听到了拍门的声音。 那声音有点儿远,仔细一听,原来是净房另一边,胖丫屋子的门被拍响了。 “糟了”胖丫对夏小冬怒目而视:“都是你,如今干活迟了”: 第三章 余观主 果然,门外立着个穿蓝布道袍的中年道姑,抬手就给了胖丫一个耳刮子:“你是吃饱了撑着了,还是半夜跑肚累着了,都这个点儿了,还不赶紧去干活” 胖丫低着头,别说还手了,还个眼神儿都不敢,小小声儿辩解道:“这不是有新来的,我跟她说说规矩” “你当你是谁”中年道姑毫不买账:“是迎宾的知客,还是管事儿的居士自个儿对规矩还半懂不懂呢,说什么规矩是不是前几日板子打得轻了,要补几下” “哎呀,不二道长手下留情。”胖丫这下慌了:“我马上就去”说着慌不择路匆匆往外跑,一不小心还在门框上撞了一脑袋,也不敢揉,捂着额头一路跑没影儿了。 夏小冬:“” 这一物降一物哪儿都一样啊。 不二道长其实看着并不凶,只是两颊瘦削,神色有些冷冷的罢了。 “你先休息两日,回头再安排。”不二道长看到夏小冬的脸,不觉楞了一下,又死盯了两眼,随即丢下一句话,走了。 夏小冬摸摸自个儿的脸,嗯,皮肤光滑细腻,摸起来挺舒服的。 就是怎么大家都喜欢盯着自己看呢。 夏小冬并没能休息多久。实际上,根本没办法休息啊,肚子太饿了 赶路的时候根本没人理,塞进这屋里自然也没有吃的,如今大早上的,早饭也不知道在哪儿这是不让人活的节奏啊。 以至于见到满头是汗回来的胖丫,夏小冬甚至有点儿高兴的意思。 至少是个活的,总比屋里的桌子床板好些。 “你居然不用干活”胖丫简直要咬牙切齿了。 “这个”夏小冬可不认为自己能有这么好命:“估计还没来得及呢。” “那倒是,”胖丫马上明悟了:“你被送来的太急,估计观里在等着你家里的意思,才好安排你。” 夏小冬可不觉得那位朱袍老者或是青年男子会给自己做什么安排。见胖丫这会儿干完了活似乎情绪不错,赶紧趁着热乎劲儿打听了一番。 胖丫儿虽然兼具凶丑肥诸多特点,其实挺爱说话的。见新来的美女上赶着搭话,当即将肚里知道的东西统统倒将出来,很是显摆了一番。 原来这咸宜观虽与寻常道观一样供奉着三清,却并不对外开放。无他,地点太偏僻了。 为啥这么偏呢免得里头的人跑了呗。 按胖丫的说法,这咸宜观不说是深山老林也差不离,就算跑出去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弄不好遇上豺狼虎豹蛇虫鼠蚁的,有没有命都难说。 没有香火,咸宜观却并不穷。凡是被送进来的女子,除了少数直接奉上银钱的,大多家中都会捐出供养田地或是铺子来,以出息负担女子的日常使费,若有盈余,自然便归咸宜观了。 观中都是修行的女真人,怎好直接插手俗务故此这些田产和铺子,都由一位人称钱二爷的居士打理。 只是被送过来'修行'的女子,多是被家中明里暗里舍弃了的,岂肯花费太多故此若是家里不再送钱来,或是供养的田产太少,出息不够使费的,便要在观中执杂役。活计不外乎是洒扫庭院择菜烧火之类。 胖丫要做的,便是和另外两个人一道,每日一大早,在观中女真人们早课之前,将大殿打扫干净。 对胖丫的说法,夏小冬只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先听着。 如花的智商,总是令人有点儿不那么放心。 到了午饭的时辰,有小道姑拎着食盒各处送饭。 夏小冬这次没有被遗忘。 伙食很清淡,虽然不禁荤腥,也没见到什么油水,勉强能吃饱罢了。 送完饭的小道姑转了回来,指了指夏小冬:“观主真人请姑娘吃了饭过去呢。” 特意转了一圈才回来说话,自然是空出手来好带夏小冬过去。于是夏小冬在胖丫惊讶的目送之中飘然而去。 一路走去,夏小冬眼睛可没闲着,将这咸宜观细细观察了一番。 这个年代地皮肯定不贵。 夏小冬得出了结论。 这么个女道观,占地相当不小,自己之前住的,应该是最普通的院落了,算下来一座小院也只有六个人。花木掩映之中,另有许多双人或是单人的院子,供奉三清的大殿更是前后都有平整的广场,容纳个一两百人都没问题。 观主住在最里头,院中三间精致的瓦舍,里面家具甚少却都是精品。 “余观主,”带路的小道姑恭敬地弯腰行礼禀道:“人带过来了。” “拜见余观主。”夏小冬装模作样地学着小道姑,行了个道家的礼节。 余观主看起来四十多岁,头上戴着道冠,一双浓眉看着倒有几分像男子,脸上不喜不悲没什么表情,挥手让小道姑先退了下去,转头问夏小冬:“姑娘贵姓因何来此” 因何来此夏小冬苦笑了一下:“我姓夏。误打误撞来的。” “夏”余观主浓浓的眉毛一下子挑了起来:“你姓夏夏天的夏” “嗯。”夏小冬点头,不知道余观主惊讶什么。难道夏这个姓有什么问题皇族姓夏么 “谁告诉你你姓夏”余观主的下一个问题更是奇怪。 姓啥需要别人告诉么夏小冬疑惑地看着余观主,忽然福至心灵,想起自己的来路也很成问题,索性皱着眉头做思索状,答道:“好像打小儿就记得自个儿姓夏。” 余观主听出了苗头:“夏倒是个大姓。小孩子家家的,当然跟着爹娘,怎么还有人问你姓名” 夏小冬一下子红了眼圈:“爹娘都不在身边了。” 确实是不在身边了。夏小冬勾起伤心,不觉悲从中来,泪水直在眼中打转。 自个儿跑到这个地方来了,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这个神情绝非作伪。余观主跟着叹息了一声:“那你是跟着族里的亲眷长大的么” 嗯这是套着问话呢。夏小冬早已给自己编好来路。 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跟另外几名女孩子一起,被逼着认字学习歌舞琴棋,年长之后,就被送来送去也不知送去了那里,最后被送到了这里。 就是任人揉搓的弱女子一枚啊。 不知道别人实力的时候,示人以弱总是合适的。 余观主听着听着,眼珠子竟渐渐定住不动了。夏小冬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渐渐不说了。 这故事没那么动人吧怎么余观主这么个表情: 第四章 疑惑的胖丫 “你回去吧。”余观主终于回过神而来,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了:“先休息两日,回头再做安排。”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和那位不二道长的说法如出一辙。 只是所谓的两日竟是许多日,足足过了十来天,也没见到观主的传唤,连不二道长也不曾出现了。每日派饭的小道姑倒是尽职尽责地日日叮嘱夏小冬不要四下乱走。 夏小冬当然没有听话。这些日子她已经将这咸宜观研究得差不多了。这里的女子其实也就三四十人,一大半似乎已经认命,过着日复一日简单清静的日子,自成小圈子,对自己这个外来的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剩下的大多想过清静的日子也不行这些人得做杂务。对于新来却居然不用干活的夏小冬,这些人同样不爱搭理。 相比之下,相邻的胖丫同学已经算是友善了。 夏小冬已经研究好逃走的路线。不过,在爬墙之前,总得给自己弄点儿银钱傍身。 这一日,传说中的钱二爷终于来发钱了。 观中略有点儿身份的,只派身边的小道姑来领。其他的人,则是自己排队去领。胖丫打着分一半儿的主意,积极主动热切地带着夏小冬排在队尾估计是为了让前面的人先散去,好方便抢钱。 钱二爷不过三十来岁年纪,眼睛跟铜钱很像,圆而滑,偶尔流露出的精光显示这个人并不像看起来的平庸。每到一人,钱二爷总要询问两句才发钱,看样子跟大家都相熟。 不过还是有两个人是哭着走的,据说活儿做得不好,被扣了月银。 “你先去吧。”夏小冬谦让着。 胖丫犹豫了一下,眼睛骨碌一转,鼻翼扇动了两下:“还是你先去吧。拿了钱在旁边等我要是拿不到,说不定我还能帮你说两句话。” 咦,胖丫跟钱二爷关系不错么不像啊。 “你是新来的夏姑娘。”钱二爷一下子便点出了夏小冬的身份。 “是。”夏小冬心里打鼓,自个儿啥活儿没干,天天白吃饭,不知道有没有月银啊两眼盯着钱二爷,不觉微微耸了耸肩膀,飞快地吐了一下舌尖儿,有点儿尴尬地笑道:“有我的份儿么” 钱二爷已经看呆了。 这观里的人,有姿色的不少,可面前这位,大不一样 一张清水芙蓉脸,明媚灵动,带着少许惴惴之色,愈发让整个人都生动起来,那双眼看似会说话一般,看上一眼,直让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熨贴,连骨头都轻了几分。 “有,有”钱二爷半晌方回过神儿来,从放银钱的口袋里挑了一枚崭新的小银锭,递了过去。作为观主俗家的表弟,钱二爷在银钱上头,还是有很大的自主权的。 夏小冬大喜。原以为能有五百钱就算好了,想不到竟有二两银,连忙道谢接了过去。 然后然后就走了。在旁边儿等胖丫谁傻啊。 胖丫就站在旁边儿,也看得呆了。 这也行这样就有二两银啥都没干就有二两,那自己这样每日干活儿的,岂不是应该更多 “王胖丫”钱二爷的视线从夏小冬袅娜的背影上收回来,眼看胖丫还在发呆,登时有些不悦。 美女走了,让人心里空落落地不是 “呵呵,”胖丫努力地笑得灿烂,陪笑道:“钱二爷,我是不是也能有二两啊” 说着,赶紧耸了耸肩膀,又吐了吐舌头。 钱二爷目瞪口呆。 拜托,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见人也不是你的错,可作怪样吓人,那可就是你的错了 “你吐什么舌头难道你是狗吗”钱二爷怒气冲冲,随手甩了两百钱过去:“这个月迟了一日,扣掉三百钱” 夏小冬丝毫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祸祸了胖丫一把,害得东施效颦的胖丫同学连原有的五百钱都少了大半。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最多告诉她一声,卖萌还是卖蠢,区别就是颜值啊。 胖丫失魂落魄地闷头走了半晌,两条腿按照惯性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屋里。 “姓夏的”胖丫看到房门的时候,终于清醒过来,恶狠狠大吼一声,猛地冲向房门,恶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都是这个狐媚子,害得自己没脸又没钱 在胖丫的想象之中,狐媚子提前走了,肯定是心虚害怕,此时必定将门关得死死的,连相通的另外一边的门应该都被锁上了,所以这一脚用上了全力,准备来个咣当一声门板大开的震撼效果。 谁知那门不过是虚掩着罢了,这一下胖丫脚下一轻,登时被闪得连步踉跄,偏生还绊上了那张兼做凳子的矮柜,结果成了滚地葫芦,很是滚了两滚,恰好停在夏小冬的脚前。 胖丫连滚带跌直摔得七晕八素,好不容易晃晃脑袋,看清了面前极干净的墨色千层底布鞋,便伸出手去,扳住了那只脚。 正准备使力将脚的主人掀翻,忽听得头上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你最好想清楚些。” 想清楚些,胖丫的脑袋混沌着呢。 想清楚什么啊,掀翻了再说。胖丫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扯 接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胖丫觉得更加混沌了。对自己这一身肉和一身力气,胖丫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那只脚怎么不见了自己却继续在地上滚了两滚 无论如何,胖丫也不肯承认自己反被踢了一脚,觉得必定是刚才摔得太厉害,迷迷糊糊用错了力气,乃至于让狐媚子脱身跑了。 跑了胖丫跳起身来,立起眼睛追寻狐媚子的身影。 不用追也不用寻,夏小冬正似笑非笑地站在三尺开外,见胖丫望过来,便开口问道:“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不用干活” 还不是因为你这张狐媚子脸呗。胖丫心中暗想,还没等说出嘴来,忽然又觉得不对。这狐媚子固然长得好,可安排活计的不二道长是女的啊,之前好像也没听说她循过私情。 胖丫的脸摔青了一块,半张着嘴的样子实在没办法看,夏小冬忍着笑垂下眼睑,继续问道:“你又想过没有,之前观主为什么找我过去” 说着夏小冬指了指身上的穿戴:“而且之后还让人送来穿戴用品等物,而且送来的吃食也好多了,而且这么多天也不安排差事” 一个个'而且'仿佛咣咣咣的大锤,将胖丫砸得头晕眼花。是啊,为啥观主对这狐媚子这么好呢: 第五章 简单故事 “你有来头”胖丫惊疑不定地瞪着夏小冬。 “哼”夏小冬瞟了胖丫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去,拿起一柄手镜这也是观主让人送过来的物品之一,将垂下来的几绺发丝抿到了耳后。 其实夏小冬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不过事实是明摆着的,拿来唬唬胖丫还是蛮够用的。 胖丫垂下了头。 其实夏小冬被观主召见这可不是常规的做法,这事便令胖丫十分纠结。之后观主更是派人给夏小冬送来了换洗衣裳和日常用品,更是让胖丫觉得不对劲儿。 觉出不对劲儿的胖丫没敢动手抢夏小冬的东西,可今日被银子迷花了眼的胖丫便将之前的茬儿忘了。 如今想起来也晚了。 胖丫一瘸一拐地走了,小道姑笑眉笑眼地来了。 “夏姑娘,观主请你过去。” 这次余观主看起来比上次和气了许多。 “这阵子还住得习惯么”余观主端起面前莹白的茶盅,轻轻啜饮了一口,目光从茶汤袅袅的热气之中透过,静静地看着夏小冬。 “很好。多谢观主照拂。”人家表达了善意,夏小冬也很识抬举。 “咱们还真是有缘。”余观主波澜不惊地继续道:“夏姑娘有没有似曾相识之感” 有缘还似曾相识 夏小冬嘴角微微抽了抽,难不成您老人家也是穿来的不过她识相地表示了少许疑惑,并没有说话。 余观主找自己过来,绝不是为了寒暄或是拉缘份的。 果然,余观主完全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将桌上装着精巧点心和果子的碟子往夏小冬面前推了推,然后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 从前,有一位夏家的姑娘,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家中得了高人指点,不得已将夏小姑娘送进了咸宜观休养。 可惜的是,这位夏小姑娘一不小心,嗯,走丢了。 一直丢到了如今。 夏小冬眨了眨眼:“难道,我就是这位夏小姑娘长大了” 余观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微笑道:“女大十八变,不过,姑娘嘴角这颗美人痣与夏小姑娘脸上的那颗,完全一样呢。” 夏小冬的心跳快了好几拍。 难怪之前不二道长见到自己的模样,好像见了鬼似的。看来就是这颗痣的缘故呢。 余观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自然是要将夏小冬当作之前那位夏小姑娘。只是她讲的故事,实在语焉不详,夏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这么多年,夏家没有人过来探望么” 这么大个漏洞,想装没听出来,也不成啊。 “唉,”余观主叹了口气:“夏小姑娘入观后不久,她娘亲就过世了。当时,夏家派了人过来报丧,却说担心夏小姑娘年纪太小,伤心过度对身子愈发不好,并没有接她回去。自那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来过。” 顿了顿,余观主又补了一句:“这里跟夏家相距甚远,夏家给小姐买了足够的供养田。” 秒懂。 夏小冬明白了。问题大概就在这供养田上。余观主没说到底有多少,看样子应该是个不小的数目。人家手笔很大的给了绰绰有余的供养田,结果你这道观将人给弄丢了怎么还好意思去说 估计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之下,道观方面一拖再拖,却神奇地发现,夏家居然对这位小姐也不闻不问,事情也就真的被搁置起来。 想不到看起来高大上的道长,鸵鸟心理也是跟常人一样。 但毕竟有个心病在这里。 如今忽然来了长着一样美人痣的夏小冬,解决之道也就来了。 夏小冬心中一下子轻松了。充当夏家姑娘,当然比被当作什么乌七八糟的太子殿下的禁脔要好得多。 风险自然有,但余观主之流也不是傻的,估计过了这么多日子才跟自己谈起,就是在摸清自己的来路和安置问题。 难道走失的夏小姑娘就不能机缘巧合,被送去了太子殿下身边,然后饶了一圈,又回到了咸宜观 大面儿上能说得过去就行了。谁来较真啊。 “说起来,”夏小冬摸了摸嘴角的美人痣,慢慢说道:“小时候的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 余观主心领神会,与夏小冬对视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微笑起来。 既然达成了共识,后面说起话来倒敞亮了许多。 经过热情友好的沟通与协商,双方就共同关心的问题,达成了和平共处谅解备忘录。 从余观主的院子里出来,小道姑直接将夏小冬带去了另外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无论如何,掩人耳目总是要的,再说,夏小姐这样一位,呃,有许多供养田的人,当然要有独居待遇才合理嘛。 夏小冬乐得借此机会休养一番。咸宜观中藏书不少,其中不乏历史地理游记杂文之类,夏小冬狠狠看了十几本,总算将自己融入了当地的人文之中。 六月初六,伏日节。夏祭之日。 每年总有那么几个节日,即便是修道之人,也可以参与,或者是必须参与的。这一年的伏日节,咸宜观众位女真人都被云昌府请了去,连带夏小冬和几位相对地位比较高,并不能算是被软禁的寄居女子,也可以在有人陪伴之下,在云昌府活动一回。 女真人们穿戴着高高的道冠和笔挺的道袍,昂然直入知府临时设下的祭祀之处,将与三清观的真人们一道为世人祈福。 夏小冬们则自在多了。几位年岁不一的女子虽然相互有些脸熟,却算不上知交,略碰了碰头,说好回头会齐的时辰和地方,便各自带着人闲逛去了。 云昌府是内陆之地,四周多山,种族繁多,民风其实十分开放。此时正值节日,道路两侧各色铺子全开,货物都摆到了外头,挤挤插插直逼到路上来。 只见盛装的妇人、昂扬的男子、戴着帷帽或是用团扇半遮着脸庞的少女们穿梭往来,间或有捏着几枚铜钱找糖人摊子的童儿飞快地跑过去,惹来几声笑骂,夏小冬走在路上,颇有几分目不暇接之感。 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夏小冬身边跟着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小道姑。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今日小道姑们都做了俗家打扮。 “咦”其中一个小道姑忽然奇道:“好像有人掉了东西。”: 第六章 金光耀眼动人心 果然,前面不远乃是一间绸缎铺子,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正从里面出来,低头之间,发侧的一枚金簪滑脱下来,落在青石街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只是在这熙熙攘攘的地方,这轻微的动静立时淹没在吵杂的环境之中。 少妇身旁的媳妇正殷勤地扶着一边胳膊,另有一名丫鬟大包小包拿着东西,竟是都没有留意到掉下来的金簪。 夏小冬身后的小道姑抢上两步,便准备将那只金簪捡起来。 只是,旁边忽然有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巧巧地将那金簪拾了去。 那只手显然是女子的手,并不白嫩,手指粗而短,看起来倒有几分粗壮。 “你干什么”小道姑心怀不忿,气呼呼地喝道。 “不能捡么”那只手的主人模样跟那手很般配,是一名矮墩墩的壮实少女,圆圆的脸儿红扑扑的,带着风霜之色。 圆脸少女露出困惑之色,追问道:“这东西是你的么” 呃小道姑登时窘住了。 “不是我的,”小道姑还是有些不甘心,郁郁道:“可也不是你的啊。” 圆脸少女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金簪,又抬头看了看掉落金簪的少妇走去的方向已走得不见了。 “要不,咱们分”圆脸少女犹犹豫豫地提出了建议。 小道姑闻言颇为心动。这金簪金光灿灿,成色极好,显然价值不菲。正所谓见面分一半,若算是一块儿捡到的,自然应该均分。 “你在这儿干什么这簪子那里来的”没等小道姑表态,圆脸少女身边又出现了一名少年。 那少年同样矮墩墩的十分壮实,和圆脸少女一样,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衣裳,看起来显然是兄妹。 “哥,你来得正好。”圆脸少女十分高兴,扬了扬手上的金簪:“我们刚才捡到了这个”说着三言两语说了大概的经过。 这么快就我们了啊。夏小冬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兄妹两个。 壮实少年将金簪接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接着却训起妹妹来:“娘是怎么教咱们的外财勿贪既然是别人掉的,当然要还回去才是” 圆脸少女撅起了嘴,冲远处努了努,小声道:“早就走不见了还不回去了” 壮实少年给妹妹说得滞了滞,随即道:“现在没发现所以走了,回头发现了说不定还会回来,那咱们在这里等等好了。” 既然这两位准备在原地等失主,夏小冬便招呼两名小道姑,准备继续前行。 差点儿将金簪捡到手的小道姑如何肯走,扯着夏小冬的袖子叫道:“他们说得好听,等咱们走了,岂不是就给他们全拿走了。” 她还惦记着均分呢。 夏小冬不觉失笑:“统共一枚簪子,就算分,难道你还去将那簪子折成两段拿一半不成” 那壮实少年倒是磊落,见小道姑不愿意走,当下笑道:“要不一起等等吧,回头若是有谢钱,咱们平分。” 少年生得浓眉大眼,笑起来满口白牙,看着很有诚意。 夏小冬对金簪或是谢钱都没有兴趣,不过觉得这兄妹二人有点儿意思,加上小道姑一力坚持,于是也就留了下来。 几人便在那绸缎铺子旁边站着张望等候,很自然地互通姓名攀谈起来。 原来那兄妹二人姓李,哥哥就叫做李大郎,妹妹的名字则是阿福,乃是城郊的农户。借着伏日节之机进城来,将平日农闲时节编制的竹筐藤篮等物拿过来卖,适才李大郎便是去将东西交给熟悉的店铺寄卖。 听说夏小冬等三人是从咸宜观出来的,李大郎的眼睛不易觉察地闪亮了一下,随即隐没下去,只是笑道:“咸宜观离得远,出来一趟不容易,今日要好生逛逛才好。” 阿福早已等得不耐烦,当下跟着说道:“等了这许久,人家应该不会过来找了。这簪子咱们看着好,说不定人家只当平常干站着,连逛街的时间都少了。”说着只嘟着嘴直着眼瞪着李大郎,显然希望哥哥松口不再继续等下去。 李大郎犹豫了半晌,便提议几人顺着丢簪子女子所去的方向走,如此既不耽误逛街,也能顺路找找失主。 夏小冬自是无所谓,反正她哪儿都不认得,怎么走都一样。两名小道姑一心想平分,自是一口应了。于是便沿路逛过去。 只可惜这一行人看着人数不少,却实在没什么消费能力。李家兄妹不用说,只顺路买些盐巴火石之类的东西。夏小冬本来就没几两银子,又一心省钱准备日后跑路,小道姑更是索性根本没钱。几人都是只看不买,自然逛得快,不久便转入另一条横街,却是更加宽阔热闹。 阿福左右看了看,嘻嘻笑道:“人家真的没影儿啦咱们还是分了吧” 李大郎脸一沉,怒道:“看你这点儿出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捡了座金山呢。” 阿福扁扁嘴,笑道:“毕竟是白得的嘛。咱们不分掉,难道交到衙门去那还不是白便宜了衙门里头那班无赖。到时候只怕连个谢字都没呢。” 大概本地衙门的名声确实不佳,李大郎听妹妹如此说,便没有再坚持,只黑着脸退后了两步,似乎忽然发现脚下的青石板十分有趣。 阿福见哥哥默许,不由得满脸笑容,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睛,弯弯的嘴角,看起来真是跟那泥人大阿福差不多,冲小道姑招手,示意到角落里去说话。 真是要分的话,还有点儿麻烦。 金簪只有一枚,式样精美手工精良,折成两段难免价值大跌。可若是不损坏金簪的话,那么拿走金簪的一方必定得补贴些银子给另一方。 如此问题便来了,无论是阿福还是小道姑,都拿不出银子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嘀咕了半天,最后只好同意将金簪拿去当铺,得了的银钱再平分。 小道姑眼见又有波折,一时拿不到钱,不觉撅着嘴,回身跟夏小冬说了要去当铺的话。 夏小冬摇了摇头。: 第七章 冒险行事 “你想过没有,这枚金簪簇簇新,式样又精美,难道看起来像你能拿出来的东西么”夏小冬微笑着问道。 你以为当铺里的朝奉们都是吃干饭的随便什么人拿什么东西过去,都能当出银钱来那小偷也不用费事想法子销赃了,全送去当铺不就得了。 夏小冬并不打算分簪子的钱,但也不好断人财路,所以之前并没有拦着小道姑,但如今事情愈来愈复杂,若真是去了当铺,被人当成窃贼之流,就算最后能脱身也惹一身腥,却是没意思之举。 小道姑年纪小贪念重,也没什么经验。夏小冬却不是雏儿。 眼看在夏小冬的坚持下,小道姑也要怏怏地跟着走开,李大郎不再看青石板,走过来训斥妹妹:“你怎好意思独吞快把身上的钱都给人家” 李家兄妹二人总共只有一百二十六枚铜钱。 “要不您等等,”李大郎浓眉皱了起来,敦厚的双唇间露出倔强之意:“等我寄卖的东西卖掉了,总还有几百钱。” “不用了,”夏小冬摇头道:“东西本来就是阿福捡的,我们不过是见到而已。看他们小姑娘家的要弄几个零花钱,之前我也就没拦着。如今既然如此麻烦,还是算了。其实估计你们拿在手里脱手也不容易,还不如等等,回头去当铺问问,有没有人在找这个东西,换几个赏钱还实在些。” 李大郎淳厚的脸僵住了,看起来颇有两分呆气。 这位夏姑娘还真是,说别人小姑娘家,她自己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嘛。 事情正如夏小冬所说,其实李家兄妹拿着金簪也是烫手得很。如今还算是捡来的,可真要昧下来,难度也很大除非从此藏在箱子底儿,不拿出来变现。 这样精美的金簪,无论是拿去当铺当掉,或是拿去银柜上熔了重新倾成金子,都太过招眼。 而且,从来富贵人家丢了东西,发现之后都会画了图样,去当铺和银柜上打招呼这比去衙门报案还合理。金簪这样随身的东西,也很难指望失主对此不闻不问。 所以其实夏小冬的建议更靠谱些,虽然赏钱肯定比不上金簪的价值,但胜在安全。 阿福还有些不甘心,但李大郎已经恭谨地冲夏小冬施了一礼:“多谢姑娘提点。我们过两日就去当铺问问。若真是有赏钱,回头我让我爹送到咸宜观去。” 嗯夏小冬挑了挑眉毛。李大郎这最后一句有点儿名堂。 为什么不是李大郎自己去送,而是他爹去送呢 李大郎瞄了瞄夏小冬的眉毛,微笑道:“我爹是云昌车行的车夫。咸宜观有点儿远,他有出城活计的时候顺路过去方便些。” 听说李大郎他爹是名车夫,夏小冬心中一动,眼帘微垂,思索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 对于在咸宜观静修度日,夏小冬实在没什么兴趣,而要跑路的话,没车可不成。今日出来一趟,夏小冬算是看明白了,咸宜观所在之处,虽然并不像胖丫说得那样荒山野岭,但也确实颇为偏僻,想靠两只脚走掉,无异痴人说梦。 更重要的是,如果孤身走脱,就不可能拿到余观主手上的身份文书了。 一名单身跑路的女子,身上统共没几两银子,也没有证明身份的文书,结果会怎样最好的下场大概是被当作逃婢抓起来再次官卖。 那情景太美,夏小冬不怎么愿意去想。 夏小冬更愿意筹划得更加完善。 这是她的强项。 尽可能完善的计划不表示没有风险,只表示风险在可接受的范围。 比如,现在夏小冬需要承担的风险,就在于李大郎是不是一名可以托付计划的人。 外出机会难得,仓促之中,这样的风险必须接受。 夏小冬移动脚步,走到了角落里,示意李大郎跟过来。 “听说你父亲是车夫,正好我要雇辆车。”夏小冬低声道:“要走长途的好车。” 李大郎眨了眨眼,黑漆漆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雇车就雇呗,到车行去交了定钱就行了,还可以指定车辆和车夫呢,跟自己说这个干嘛 “嗯,”夏小冬也有点儿头痛,不能将自己的想法说得太直白,怎么说好呢 雇车这件事,看着很简单,雇车的人只需要证明两件事:咱是正当人士、咱雇车要做的也是正当之事。夏小冬一穷二白,啥也证明不了,所以得走李大郎的野路子。 “我在咸宜观里头住,出来不方便。”夏小冬字斟句酌地说道:“最近想家想得厉害,想回去看看爹娘。” “噢”李大郎恍然大悟:“所以夏姑娘想雇车回肃州去。那确实需要专跑长途的好车。” 之前夏小冬提过自己是肃州夏家的姑娘。 “若是我自己提出来回去,观里不会随便放人。”夏小冬尽可能用自己能表现出来的最真诚的眼神望着李大郎:“可我在观里住了好几年了,真的很想爹娘” 要是能弄出几滴眼泪来就更好了。夏小冬暗想。 李大郎张大了嘴观里不放人,那雇车有什么用愣了一小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夏姑娘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我爹说,是你家派过来接姑娘回去的” 呼夏小冬暗暗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李大郎不是太笨。 “可这样的话,”李大郎浓浓的眉毛几乎皱成了一团:“回头观里发现了,会不会连累我家” 夏小冬微笑道:“你要是怕连累,就帮我另找一位车夫也行。到时候把车子上头车行的标记遮起来,这样观里也就找不到你们了。” 李大郎依然犹豫不决,勉勉强强道:“我回去跟我爹商量一下吧。若是行的话,也要过几日才能过去。伏日节前后,车行的生意忙得很,我爹肯定走不开。” 有点儿希望就行啊。夏小冬本来也没指望一说就通,当下点头同意了,并表示愿意出双倍的车资,另付三两银子的谢钱不是不愿意多给,实在是没银子。 而且夏小冬深知,若是给的代价太高,对方说不定反而觉得风险太高不肯帮忙了若不是风险高,你为啥肯出大价钱: 第八章 奇事时时有 看着夏小冬几人远去的背影,阿福忍不住追问哥哥:“就这么让她们走啦你不是真想着回头给她们送钱去吧” 李大郎的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容:“是啊,先让她们回去嘛。刚才那位夏姑娘给咱们找了个活儿,让回头扮成她家里的人,去咸宜观接她走呢。” 阿福的嘴巴登时张得老大,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让咱们扮成她家里的人”阿福的头没有动,目光却又冲着夏小冬的方向看了又看:“这样也行她傻啊” 李大郎呵呵笑了两声:“管她傻不傻,咱们不傻就行了。”说着拉了阿福一把,二人转身顺着横街走了一段路,进了街角一幢茶楼的雅间。 雅间里已经有人在了。 赫然就是掉了金簪的少妇等人。 “姑娘跟那李大郎说什么呢”跟李家兄妹分开不久,小道姑之一便追问道。 “我看他傻傻的,嘱咐一声,若是回头真的送赏钱过来,找个别的名头,别将这事儿说出来。”夏小冬轻描淡写的答道。 若是说这个,明着讲不就得了,用得着专门到一边去说嘛。小道姑心里不信,想着观主只是嘱咐看着姑娘别让人多挤散了,也就没再追问。 毕竟很少出门,小道姑的心思转眼便被周围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物事引了去。几人游游逛逛,倒碰上了一件令人瞠目的事情。 凡是伏日节这样的节日,固然是商家的良机,亦是百姓难得松快的一天,更是乞丐们的好日子。 夏小冬等人前方不远,有一座小小的河,不过两丈多宽,上头每隔一里地左右,便有石桥供人车通行。 石桥一侧,便成了乞丐们的地盘,一溜排开,男女老少都有,各色乞丐借着大家伙节日里心情好,纷纷将手中的盆碗等物举得高高的,嘴里吉利话不要钱一般流水似的说出来,指望讨个口彩。 看着这些衣不蔽体浑身脏污的乞丐,夏小冬心中多有不忍之意,袖里捻出几枚铜钱,正准备路过的时候使用,忽听身后传来呼喝之声。 “让一让,让一让”说话之人显然十分激动,拨开人流,匆匆向前奔去。 夏小冬赶紧往旁边让去,只见到一名年轻男子的背影,看服色倒是个体面人儿,后头还有两个小厮,大呼小叫的追着主子过去,惹得街上众人都看他们主仆三人。 那年轻男子直奔到一名老乞丐面前,立定脚步,狠狠盯着那老乞丐看去。 那老乞丐蓬头垢面,衣裳脏得看不出本色来,半跪半卧地栽在路边,手里一只豁口的破碗,里头已有二三十枚铜钱。此时被年轻男子看得心慌起来,将那破碗死死抱在怀里,浑身直哆嗦,显然生怕自个儿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面前的主儿,若是真的挨上几下拳脚,那可就糟了。 令人惊讶的是,那体面的年轻男子看了半晌,竟是渐渐眼中含泪,猛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老乞丐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咝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鬼 年轻男子若是将老乞丐臭骂一顿也好,狠揍一顿也罢,大家都不会如此惊讶。可如此干净体面的一个人儿,当街跪在地上行如此大礼,可就太稀奇了 “爷爷果然是爷爷您老人家”年轻男子已是泪流满面,拿袖子胡乱抹了两把,倒将自个儿抹成了花脸猫,此时也顾不上这些,只管膝行向前,将地上的老乞丐扶了起来。 老乞丐半张着嘴并不比围观的众人更明白。 年轻男子并不理会这些,扶着老乞丐一起站起来,伸手给老乞丐捋了捋头发,又弯腰给老乞丐整了整衣裳,将那破碗连带里头的铜钱都转手给了旁边的一名半大少年乞丐,口中道:“爷爷,您吃苦了孙儿既然找到了您老人家,从今往后,绝不让您再过这样的日子咱们先回去梳洗梳洗。” 群众的八卦力量是无穷的。年轻男子在老乞丐身旁忙活的时候,早有人拉住他那两名小厮打听起来。 两名小厮也是眼圈红红的,被人一问立时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这年轻男子姓风,乃是离云昌府二百里的泗沛县人氏。风家乃是当地富户,只是几年前老太爷年老糊涂了,不知怎的竟然走失了。 风公子近日过来云昌府求学,适才遇到一名同乡,那人犹犹豫豫说起,这边有个老乞丐,看着跟风老太爷模样有些像。故此风公子急忙赶了过来,竟发现果然是老太爷在此 一时众人唏嘘不已,万万想不到这老乞丐竟有这样的来头。 当即有好事者大声道:“风公子如此仁孝,既然如今还在求学,我等当上禀学院的教谕,给风公子嘉奖才是。” 所谓学院,自然是指云昌府的官学了。 风公子扶着老太爷往人圈之外走去,闻言连连摆手:“我也刚到此地不久,还没去学院报道。再说,这是为人子孙该做的,何需嘉奖。再说,若我因此扬名,则置爷爷于何地不可不可” 众人转念一想,风公子此言大有道理。当街认下已沦为乞丐的爷爷,对风公子而言,固然是有大大的好处,可若宣扬此事,相应的,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风老太爷走失之后竟然成了乞丐这简直跟女子沦落风尘差不多,当然应该尽可能遮丑才好。 随着风公子扶着老太爷带着小厮远去,围观的人亦渐渐散开,这一则奇事亦口口相传散播开去。 夏小冬跟咸宜观的其他人会合的时候,居然都听到别人说起此事,看来即便没有网络的年代,八卦的传播力量也是无穷的说。 市井百态,大抵如此。 回到咸宜观,夏小冬很快恢复了安静的日子,只是多了几分期盼。 或许,那憨厚的李大郎真的会请他爹过来,接自己出去呢。 一日复一日,夏小冬渐渐觉得,双倍车资加三两银子的价钱,大概无法打动李大郎他爹。 毕竟,李大郎他爹乃是成年人,思虑更多些也正常。 伏日节已经过了十多日,余观主忽然派了人来。 肃州夏家来接姑娘了。: 第九章 来者是谁? 终于来了 夏小冬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跟着小道姑匆匆来到观里接待外客的仙福宫偏殿。 余观主已经在里面了,另有一男一女两个面生之人,大概就是所谓夏家来人了。 夏小冬先冲观主行了礼,然后举目看去,不觉吃了一惊。 这二位怎么看也不像是李大郎的爹娘啊。 从这一男一女所处的近距离来看,这两位显然是夫妻,都是中年模样。 那男子穿一件团花暗纹的酱色长袍,质地光滑垂顺,质料上乘,唇上留着修剪得极为整齐的短须,双目细长,看起来性情温和,一副大家子管事模样。 女子的衣裳很素净,湖绿缎袄玄色裙子,很利索的样子,但头上两枚簪子,都是赤金的,另有一枚扁方,却是玳瑁质地。 这不可能是李大郎口中的车夫爹和农妇娘 余观主微笑着介绍道:“这是肃州过来的白管事和他娘子。” 二人见到夏小冬进来,端详了两眼,便口称“见过大小姐”,一起过来躬身行礼。 夏小冬连忙还礼,笑道:“当年离家的时候年纪小,实实都不记得人了。” 白管事娘子便作态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叹道:“真真儿是时间不等人。转眼小姐都这般大了,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故此老爷惦记着,让接小姐回去呢。” 白管事便从怀里摸了一封书信过来,双手递给余观主:“这是老爷给观主的信。多谢观主多年关照我家小姐。”说着又施了一礼。 余观主的表情有点儿僵硬,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夏小冬这个冒牌货回去会露了马脚,接过信来看了两眼,转手递给了夏小冬。 信纸看样子是专用的,右上角有一枚类似徽记的印章,是一个篆体的夏字。信的内容很简单,跟白管事夫妇口中所说大体一致,字体飞扬,说不上很好,倒是颇有几分武夫的气质,落款属了个龙飞凤舞的名字,除了第一个夏字,后头两个字都看不明白,另盖了一枚小小的圆形私印。 很完美的信件。 白管事往外头张望了一下天色,笑道:“车子已在外头了,若是赶得及,还是早些动身为好,免得回头错过了宿头,小姐身子金贵,到时候就不好安置了。” 余观主望了望夏小冬,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温言抚慰了几句,让夏小冬收拾东西家去。 夏小冬走出咸宜观的时候,心思相当复杂。 咸宜观固然清静,但若是只求温饱,倒是不成问题。一旦离了这里,便是红尘。 不过自己既然来了此地,就没有缩在咸宜观这个壳里做乌龟的道理。 夏家的马车就停在道观门口。一大一小两辆,大的自然是给小姐用的。 两匹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喷着响鼻,乌溜溜的眼睛扫了夏小冬一眼,便扭过头去,掀起厚厚的嘴唇,去吃车夫递过来的豆子,咬得咯嘣嘣直响。 夏小冬细看了两眼站在马头前的车夫,并没有找到李大郎的影子。 见到夏小冬身后的小道姑只帮忙抱着一个不大的包袱,白管事娘子不禁又絮絮地感叹了一番姑娘的清苦生活,一边念叨一边伸手来扶夏小冬上车。 车厢看上去不小,做工很精良,窗子上头挂着精致的湘竹帘子,门口两侧还有丝绦垂饰。 见到车厢外侧与信笺上一致的夏家徽记,夏小冬终于死了心,决定接受现实。 完全无懈可击,看来真的是肃州夏家来接自己了。 抬脚上车的一刻,夏小冬居然鬼使神差的想着,不会等自己走了,李大郎他爹才来吧 然后,便见到了阿福。 圆圆的脸儿,跟大阿福泥人很像的阿福。 头上两枚包包头,套着淡青色的长比甲,阿福完全是丫鬟打扮,见夏小冬上了车,笑眯眯地伸手扶她坐稳,甚至弯下腰去,给夏小冬理了理裙子。 白管事娘子也上车了,坐在夏小冬另外一边,与阿福刚好一左一右,将夏小冬夹在了中间。 车子一时并没有走,外头传来各种动静。 白管事在跟送出来的余观主和知客等人寒暄道别。 余观主似乎在道歉,说当年跟着姑娘一道过来的丫鬟都年纪大了嫁了人,不能一起回去,以致夏小姐此时身边没人,看起来不够像样。 再后来,白管事上了后面的车子。 车厢里的白管事娘子、夏小冬、阿福三人都没有开口,只管静静地听着。 直到车子一震,外头车夫吆喝了一声,似乎要开动了,白管事娘子伸手掀开了车窗的帘子,淡声道:“姑娘这个时候该往外看看,跟观主打个招呼。” 夏小冬依言俯身,从窗口向外看去。 余观主的眼睛抓住了夏小冬的,四目相对,很快又随着马车的前行分开。二人心目中对方的印象,都定格在最后那抹似有还无的微笑之中。 马车初时并不快,但上了官道之后,便一路狂奔。车轮是木制的,虽然外头包了胶皮,在这样的速度之下,车内仍是颠簸不堪,毫无舒适可言。 白管事娘子和阿福各自扶着夏小冬一条胳膊,仍是不开口说话。 夏小冬也知趣地没有问什么。 等到车子终于停下来,车里的女子们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被颠得松散的头发挽好。 将将收拾好,车厢门打开了。 白管事站在门口。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温和之意,细长的眼睛更眯起了两分,盯着夏小冬的脸看了又看。 “下来吧。”白管事退后一步,将门口让出来。 夏小冬发现,车子到了云昌府,如今停在一家大客栈的院子里。 白管事娘子和白管事对了个眼神,仍然扶着夏小冬的手臂,平平板板地说道:“咱们进屋去说话吧。” 房间自然是早已定好的,是个套间,进门待客的敞厅,两边是卧房。 李大郎正坐在敞厅的圈椅上,见白管事等人带了夏小冬进来,马上站了起来,冲白管事垂手唤道:“白叔。” 想不到这白管事还真的姓白。: 第十章 自己来还是别人来 白叔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小九儿这次眼光不错,果然是件好货。”说着毫不避忌夏小冬等女眷在场,三下两下将身上的外袍脱了,身上只剩下一件小褂和一条半长的犊鼻裤。 被称作小九儿的李大郎腼腆地笑笑:“都是这次跟着白叔出来,长了不少见识。总要弄条像样的大鱼,给师傅长长脸。”说着殷勤地将那外袍接过去挂好,又捧了手巾过来给白叔擦脸。 白叔擦了脸,大马金刀地在小九儿刚才坐着的圈椅上坐了下来,顺手接过小九儿捧过来的茶盅,连喝了两口,才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小九儿立即从阿福手里拿过夏小冬的包袱,在桌子上打开,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不过是几件衣裳盥洗之物,还有一个纸封,里头是咸宜观的居士牒文也就是夏小冬身份证。 夏小冬身家甚少,不多的几两银子都贴身带着,并不在包袱里头。 白叔细细看了一番,笑道:“果然是肃州夏家的嫡长女,竟在咸宜观住了十二年看来也是个不得宠的,只怕她家不肯出钱。” 这是绑票么 夏小冬在阿福旁边站着,估量着这里几位的武力值。四个人,白叔和那名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老婆的中年女子,应该是不怎么能打,反倒是小九儿和阿福这两个少男少女才是练家子。 夏小冬觉得自己即便不是铁定能打赢,至少也能弄出足够的动静,引得外人过来。这样一想心中大定,只等着看这些人如何行事。 若是他们要找肃州夏家要银子,那说不定还能搭上顺风车呢。 此时只听那小九儿笑道:“白叔这是考我呢,山长水远的,何需弄到肃州去。”说着冲夏小冬身上下死眼看了两遍,又道:“年纪太大了,若是给长庆班,只怕练不出来。卖给齐妈妈,价钱最好,这样的大家子小姐,挂出牌子来,大把人就爱这调调。” 夏小冬直听得满头黑线,居然被人嫌弃年纪大似乎长庆班是个戏班子,齐妈妈则多半儿是妓院的鸨母了。 那白叔却摇头道:“不好,都不好。齐妈妈虽然肯出钱,可她那里地界离肃州太近。回头日子长了,一不小心被夏家发现就不好了。虽说夏家人也多年没见到他家小姐了,总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反正这小姑娘人才出色,脱手总是容易。先带着跟着咱们走,最好碰上瀛洲的海客远远地带了去,才是干净。” 阿福在夏小冬身侧拍手道:“白叔这主意好。海客们都身子健壮,最爱这样娇柔的小娘子。回去买了去往船上一放,管叫她跑都没地方跑去。” 哎夏小冬不禁侧目。这小姑娘看着福相,心肠咋这么歹毒 这几人只管自说自话,全当夏小冬是瓮中之鳖。说了好半晌,连夏小冬的去路都想好了,那白叔才冲夏小冬招了招手,一副慈祥叔叔的模样:“你过来。” 阿福便在夏小冬背上推了一把,将夏小冬推到了地中间。 白叔又喝了两口茶,显然心情甚好,将夏小冬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如今,是自个儿脱呢还是让小九儿搭把手呢” 他的语气好像在说,来杯茶吧,要明前的龙井还是雨前的毛尖而不是在让一名少女将衣裳脱下来。 夏小冬目光一冷,已瞥到白叔身侧的小九儿敦厚的脸上露出淫邪的笑意,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双手连搓,显然跃跃欲试了。 白叔放下手上的茶盅,目光顺着夏小冬的衣领往里,盯着精致的锁骨看了一刻,仍是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放心,不会坏了你的清白。清水货的价钱可高着呢。只是,如今你既然在我们手里头,我们总得看看货色。这个你要理解。” 理解你个头啊。 白叔虽然话是这么说着,却丝毫不认为夏小冬真的会乖乖的自己动手,话音一落便冲小九儿歪了歪下巴。 小九儿立刻三步两步凑了过去。 真的站到了夏小冬面前,便能看出来,小九儿虽是男子,却是五短身材,竟比夏小冬还要矮一寸,此时略低着头,视线正好对着那颀长雪白细嫩的脖子 小九儿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看这鲜嫩的姑娘已成了自己手下待宰的羔羊,心情激荡之下,两手伸出来,竟略微有点打颤,声音也有点儿抖:“小娘们儿你放心,哥哥不动真格的,过过手瘾就成” 这一幕看得坐着的白叔笑着直摇头,而中年妇人和阿福则撇着嘴偏过了头去。 手指刚刚要碰到夏小冬的时候,小九儿终于从利令智昏中清醒了少许,觉得有点儿不对头。 哭喊挣扎不甘心都哪儿去了就算是挨宰的鸡还要扑腾几下呢,这姑娘怎么就乖乖儿地站着不动呢 而且那眼神儿明亮之中带着冷清,分明并不是吓呆了的意思。 晚了 小九儿刚觉得有点儿不对,便觉得喉间剧痛,视线天旋地转,眼中瞬间充满了雪白的天花板竟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躺在了地上。 白叔霍然站起身来,桌上的茶盅和打开的包袱都被带到了地上,一片狼藉。 小九儿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双手捂着喉咙,嗬嗬连声,已是说不出话来。 夏小冬仍然站在原地,好像从来不曾动过手一样,正用左手轻轻地抚着右手手背上的指节。 麻蛋,这家伙的喉结还真硬,打得手好疼。 白叔看着夏小冬,只觉得嘴里发苦。 那双洁白的小手纤长细腻,别说茧子,连略为粗糙一点儿的地方都没有,真真儿的便如那水葱一般。 这样的一双手,怎么看都不像练家子身上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双手,不,只是这双手中的一只,轻轻巧巧便放倒了小九儿小九儿年纪虽小,身上的功夫可不弱。 白叔自己并不会功夫,但混迹江湖多年,眼光还是有的。这分明就是极高明的寸劲儿没有十年往上的功力,绝对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的程度。 这次踢倒铁板上了。: 第十一章 自个儿来还是我来? 这边儿撂倒了一个,阿福和中年妇人大吃一惊。中年妇人也还罢了,看着模样利索却只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 阿福反应最快,怒喝了一声:“小贱人你居然敢打九哥”脚下连冲,双手成爪,一只手抓手臂,一只手抓肩膀,便准备将夏小冬按倒在地。 谁知夏小冬并不是吃素的,轻轻一让,将阿福闪过去,取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顺势一推,阿福便收脚不住,啪唧一下,张手舞脚地摔在了地上的小九儿身上。 可怜小九儿刚刚勉强缓过一口气,挣扎着想要起来,一下子被扑了个结实。阿福一只粗壮的胳膊,正好砸在他脖子上,这下子伤上加伤,呃嘟一声,彻底晕过去了。 阿福那里肯甘心,以手撑地就要爬起来。夏小冬笑道:“你四脚着地要做乌龟爬么老实趴着罢,不然有你摔的”说着伸脚在阿福拱起的后臀之上来了一下子。 这下用上了巧劲儿,饶是阿福从小习武,如今爬在地上使不出力,登时被踢得滚倒在地,腰间阵阵抽痛,下半身酸麻难当,竟是起不来了。 白叔和中年妇人倒是并没有动手大概知道动手也是白搭。 “住手”白叔阴沉着脸,喝道:“今日是我们看走了眼。姑娘划下道儿来吧,我们认栽便是。” 这是输人不倒架的意思。 夏小冬展颜一笑,伸手抚了抚裙摆,又抿了抿鬓角,方温声开口道:“白叔这话说得太客气了。如今是你们自个儿绑呢还是要我动手” 白叔的脸黑如锅底,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此事。这姑娘什么人啊明明是自己亲自从道观里接出来的夏家小姐,怎么可能如此能打 默然了半晌,看着地下昏过去的小九儿和疼得满脸冷汗的阿福,自知连这二人都折了,自个儿是绝对打不过的,白叔只得找了绳子出来这倒是他们的日常装备之一。 到这地步,白叔也光棍起来,不仅将阿福和中年妇人反绑了,连晕倒的小九儿也翻过来捆上,并将自己的双手都束在面前绕了几圈绳索,用嘴角咬着绳结扯紧了。 夏小冬连连点头。 嗯这做派不错。果然是老江湖。 “白叔果然是聪明人。”夏小冬笑得十分温和:“绑得很不错,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动手打你了。” 白叔闻言居然点了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这把年纪了,若真是挨了你两下子,难免脸上下不来,回头都不好见人。” 夏小冬指了指白叔之前所坐的圈椅,示意他坐下说话,自己则坐在了对面。 桌上的东西之前都被带到地上去了,如今只见桌面光可鉴人,看起来倒是清爽。 一时屋里的几人均是默然。 夏小冬盯着地上茶汤泼出来的一小滩水迹看了一小会儿,轻声道:“白叔何妨介绍一下你们诸位。” 这些人自然都是骗子,但江湖上总要讲个出身。正统的骗子应该属于八门之一的千门。这几个人看着有些门道,若真是那位江湖大佬的手下,倒是有些棘手。 白叔目光微闪,并没有隐姓埋名的意思,微笑道:“敝人是连山白家智字辈的老三。” 这句话说得颇有两分豪气干云的意思,似乎连山白家乃是响当当的名头。不过见到夏小冬似笑非笑的嘴角,白老三不由得又气馁下来。 再响的名头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栽了还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一念及此,白老三收拾心情,老老实实指着地上被绑做一堆的几人,一一介绍道:“这是我六弟媳妇。那两个小的是我大哥收的弟子。他们是义字辈了,男孩子在弟子里头排老九,平日就叫他小九儿。女孩子是小九儿的亲妹妹,叫做义梅。” “唔”夏小冬点了点头,索性直接问道:“你们是千门中人么” 白老三楞了一下,这姑娘到底什么人啊,不光能打,连千门都知道。 “我们算是千门里的旁支。”这个可不能随口胡说,白老三认真答道:“连山白家和梧州白家往上数到仁字辈,乃是同宗。” 什么梧州白家,什么仁字辈,反正夏小冬统统都没有概念,总之从这绕着弯子的关系来看,这几位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那就好。”夏小冬心情大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白老三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如今都栽到姥姥家了,还请姑娘让我做个明白鬼。不知姑娘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夏小冬指了指坐在地上正用怨毒的目光瞪过来的义梅:“喏,就是她喽。一开始就露馅儿了。” “她”白老三有些疑惑。义梅的形象很不错,脸儿圆圆的福态得很,说话娇憨动人,出道两年来,不知骗过了多少人,怎么会说一开始就露馅儿了呢 “你看她的手。”夏小冬解释道:“中间的三只手指几乎一样长短,这是练截云掌之类的功夫练的吧。再说,这练功夫练出来的茧子,和做农活做出来的茧子,能一样么最开始她一伸出手来去捡那根金簪,就能看出来不对了。” 这样子掉下贵重的东西诱人去捡拾的骗局,后世早就烂大街了好不还不重视细节,让武工义梅出场扮演农家少女。这样的伎俩要让人上当,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居然还好意思问。 “估计你们本来不过是设局想弄些银钱,后来那个小九儿见到我之后,又动了心思,想把人也弄走。” 夏小冬闲闲道:“所以最初的局并没有继续下去。恰好我正想离了那座咸宜观,便顺便帮你们一个忙,拜托小九儿着车子去接我。说起来,你们这接人的步骤做得真不错,连我都差点被唬住了。那封信实在是神来之笔呢” 白老三闻言简直哭笑不得,还说什么顺便帮你们一个忙,是顺便挖了个坑好不亏自己还下大力气又是弄马车又是弄书信的,结果人是弄出来了,自己这些人全掉坑里了 “我们吃这碗饭的,假冒个徽记啊、书信啊什么的,还是挺容易的。”白老三勉强干笑道,目光却忍不住往门口溜去。 怎么还不进来: 第十二章 黄雀? 房间的门乃是木制,刷成深棕色。以白叔等人的习惯,适才一进门便将门闩上了,免得外人来打扰,此时那根两寸宽的门闩仍然好端端的纹丝儿没动。 白老三几不可见的叹息了一声,强打精神继续跟夏小冬磨牙。 这时候倒不用担心性命问题。碰到硬碴当然比较糟糕,但好在这个硬碴乃是肃州夏家的大小姐。身为大小姐,再心狠手辣,总不见得会亲手染上人命,而且还是四条。 “夏姑娘,”白老三露出相当有诚意的笑容:“如今我们都已经束手就擒,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允许纳银取赎。” “里屋就有银票,大概总有三千多两,还有些散碎银子,估计总共能有三千五百两上下。不如我们每人作价八百两,姑娘取三千二走,留下点儿给我们做路费。我们保证从此绝不在云昌地界露面” 白老三的心绝壁在滴血。一帮子人忙活了好长日子,不知设了多少局,骗了多少羊牯,好不容易攒下点银子,这下子全没了。 一个人八百两。尼玛,正经绑票都拿不上这么多 夏小冬眨了眨眼,并没有回答白老三的提议,忽然问道:“你觉得很冤” “不、不冤。”白老三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白老三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就是让你夸我一下。难道现在你还敢说我坏话不成”夏小冬扬了扬下巴。 啥还能这么直白的要求点赞 白老三张了张嘴,决定将脸皮扯下来塞怀里,陪笑道:“姑娘天生丽质、貌如秋水、冰骨玉肌、如花似玉,呃,便似那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仪态天成” 居然能想出这么多文词来,还能弄出一气呵成的感觉,白老三暗暗佩服了自己一把。 马屁都拍到这样的地步,够了吧 夏小冬听得几乎笑倒,强忍着问道:“看来在你眼里我是个美人儿喽” “嗯、嗯。”白老三连连点头。夸女子一定要赞她美貌,这个道理是人都知道。何况这位夏姑娘确实真的实在是长得不错啊。 “所以我很蠢” “”这是神马神转折,白老三很茫然。 “你看,你刚才夸了我好些话,统统都是赞许我的美貌,却没一一个字提及我的聪慧,连个秀外慧中这样的套话都没说。”夏小冬微笑道:“可见在你心中还是不甘心认栽的。大概觉得我不过是手上的功夫厉害些,兼且猛然出手,占了突袭的便宜。” “”白老三很想辩解两句,偏偏却又觉得这女人仿佛通透人心,竟将自个儿的心思说了个底儿掉,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不然的话,你怎么会提出这么白痴的建议来。”夏小冬收起笑容,冷声道:“什么三千多两银子,什么每个人按八百两算,胡说八道” “你们既然被打趴了,这屋里的所有银子,自然都是我的战利品。我的明白不你要用我的战利品去赎你们的身子,真当我和你们一样是蠢货么” 白老三被揭破了算计,登时满头冷汗。这姑娘到底到底是什么人啊,连江湖规矩都懂。惊怕之下,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用绑着的两只手不住地打躬作揖。 “都是我这脑袋如蠢驴一般,一时想岔了,姑娘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这赎人的银子自然是另外去想法子弄了来,必定让姑娘满意。” 生怕夏小冬一气之下放出什么狠招,白老三将姿态放得极低,心中暗恨,早知道会被揭穿,怎么能开八百两一位的价钱这颗自己搬起来的石头可砸得真心痛 “”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夏小冬的声音,白老三微微侧了侧头,将躬着的身子直起来些,向夏小冬脸上看去。 夏小冬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正盯着房门。 准确的说,正盯着房门的门闩。 白老三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双眼瞬间睁大,一下子心跳都快要停了。 两扇门之间的缝隙之中,细细的一点晶莹闪亮,是刀尖。 细薄的尖刀伸进门缝,正慢慢地向上挑着门闩。 两寸宽的门闩被渐渐顶起,然后被刀尖拨动,一点点儿向一侧滑去。 白老三的心跳恢复了,比之前还快了一倍。 终于回来了终于要进来了 不对还被提前发现了 白老三连忙扭头去看夏小冬,只见这姑娘明明见到有人要进来,还有刀光闪烁,却并没有任何紧张或忧心的模样,倒是一脸的兴趣盎然,显然正在研究用刀子开门闩的法子。 门缝很窄,刀子的操作空间有限,而门闩很长,要完成这开门的活儿,很是要花些功夫。趁着门外之人忙活的时候,夏小冬好整以暇地冲白老三问道:“你在门外有暗号” 援军在外,白老三心中安定了许多,坦然点头道:“是,门口那个供着关帝爷的小佛龛,每过两刻钟就要添一枝香。没添就表示有情况。” 这些江湖小窍门夏小冬倒也知道几个,不过白老三所说的这种却是头一次听说。回想了一下,刚才进门前,好像小九儿确实低头做了件什么事儿,看来应该就是添了一枝香表示他们回来了。 夏小冬站起身,先将白老三手上的绳索紧了紧,示意他继续好端端坐着,顺便扯了条帕子搭在他手上,将绳索遮住。 然后又将地上三人身上的绳子检查了一番,发现之前白老三还算老实,并没有做什么手脚,夏小冬便转头冲白老三微微一笑,自己则站在了门后。 外面的人数应该不多,而且并没有很厉害的人物。夏小冬如此判断。因为如果人多厉害的话,根本就不用偷偷摸摸地慢慢开门,直接打进来就是了。 不过小心谨慎无大错,一旦拿刀的人很厉害呢 夏小冬的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意。 白老三等人都没有出声提醒外面的人。要么是信心十足,要么就是不愿意声张起来将事情闹大毕竟千门中人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身份,大家都不怎么想往六扇门里走一趟。 门终于被推开了,一只早有准备的手伸了进来,准确地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门闩。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十三章 当然是你的不是 要进来的人很小心,事先在门轴里点了油,顺滑无声,只推开了两寸宽的缝隙,刚好够一只手伸进来接住门闩。 这样的话,如果里面的人没有特别留意门口的话,很可能根本不会发现外面有人。如此便能见机行事出其不意。 然并卵。 门口掩映的半边脸足够看到屋里的情形,正好跟端坐着的白老三看了个对眼。 那人不禁愣了一下。 白老三看起来挺正常可地上那几位是怎么回事难道得罪了白老三被罚了没道理啊,白老三根本没有身手可言,更何况,他要处置这几人的话,不需要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啊。 而且,白老三那一个劲儿往一边儿示意的眼神儿是什么意思 门口的人还在犹豫和权衡,她后头的那位却等不及了。 凑在后面也看了一眼,居然见到媳妇被绑成了粽子扔在地上,白老六再也忍不得,将前头的人一推,冷声怒喝道:“白老三你搞什么鬼,这是要内讧么” 如此一来,登时门扇大开,几人一股脑都冲了进来。 幸好这地方的坑很大,多来几位也装得下。 夏小冬的第一目标自然是手里有刀的人。 咏春拳又称太子拳,最是适合近身搏战。夏小冬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准目标,先来一记甩手,将那执刀的手腕扣住,一甩一抹之下,已将那半尺多长的尖刀夺到了手中。随后使出肘底标指,登时将那人击得浑身酸软,整个人栽倒在夏小冬怀里。 这一下新来的几人彻底呆住。 屋里有外人并不算太过令人吃惊,毕竟多少也知道有了变故。可是,打头的余娘子乃是身手最好的,别看是女子,平常三五人都能轻松拿下,如今竟然三两下就被制服,未免太过离奇何况对方也不过是个年轻姑娘而已。 夏小冬温香暖玉满怀,却是毫不手软,一手执刀顶着怀中女子的脖颈,另一只手翻腕便是用力一撕 唰地一下,那女子身上薄薄的夏衫连带抹胸便都被撕掉,光滑莹白的身子仿佛刚剥了壳的鸡蛋,颤巍巍温润润,在门口的日光之下,散发出鲜嫩的气息。 “不想让人围观,就把门关上。”夏小冬冷冷说道。 白老六激灵了一下,顾不上别的,连忙将门扇关好重新上好门闩。 幸好这里乃是最好的套房,虽然偶有人走动,但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客栈的伙计除非呼叫也不会过来打扰客人,故此虽然这里上演了全武行外加春宫戏,倒也并没有引起注意。 夏小冬打量了一下新来的几只黄雀,原来是三女一男。 三名女子似曾相识,分明是之前跌落金簪的少妇,还有跟着她的丫鬟和媳妇。 那名男子穿着长袍,看着是个体面人,眸光闪烁,盯着地上的中年妇人,似乎想过去将她扶起来,却又犹豫不决。 仔细一看,这男子竟也是面熟得紧,正是伏日节那日见过的,当街冲老乞丐磕头认做走失的老太爷的青年男子。 看来这个团伙的业务还挺全面嘛。这种局在后世也早就不新鲜了,不过是认个无关的人当重要亲戚,故意弄得尽人皆知,回头一道去买些贵重物品,药材或是皮草之类,正主儿自然银钱不够,将乞丐老太爷留下,自家回去取钱,就此黄鹤一去不复返。 想到必定被害惨了的老乞丐,夏小冬愈发觉得对付这伙人的心理障碍小了许多。 白老三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本指望能翻盘,想不到夏姑娘反应奇快战力惊人,这下子真要输得底儿掉了。 几人互相打量评估,都没有说话。 最心急的自然是脖子上顶着刀子,身上少了半截衣裳的少妇,勉强吞了口口水,颤声道:“有话好说,不要动刀么” 夏小冬冷笑了一声,刀尖反转,在那少妇的锁骨上方轻轻划了一下,然后又重新转回来,继续顶在脖颈上。 这一刀轻而浅,伤口不过半寸,却带着警告的意思。鲜红的血色分成细细的三四股,顺着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流到肚脐刚好停下,美艳与暴力相混杂,看起来愈发动人心魄。 几名男子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不要动刀呵呵”夏小冬闲闲道:“谁都能说这话,偏你不行。难道这刀是我的” 你自个儿带了刀进来,还好意思说不要动刀要点儿脸好不。 白老三早已站起身来,此时只能强笑道:“姑娘别生气,都是我们的不是。咱们好好商量便是,左右不过是一个人八百两的事儿。”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多给些银子就多给些吧。 “当然是你们的不是。”夏小冬接口道:“准确的说,特别是你是你的不是” “” 白老三忽然觉得好后悔,自个儿好好地说什么话,缩在后头做乌龟不好么假装晕血倒在地上不好么 “你觉得我很蠢”夏小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 如今见到您老人家笑就浑身难受好不。您老人家若是蠢,那栽在您手上的这七八个人算什么白老三张了张嘴,实在没办法回答这个被第二次提出来的问题。 夏小冬指了指地上的小九儿等人,笑道:“刚才都跟你说了,从最开始我就看出了问题。所以,怎么会不知道那掉簪子的人跟你们是一伙呢” “还有,这个妇人,你说是六弟媳妇。哪儿有三哥带着六弟媳妇出来行走的人家丈夫当然也要一路。”夏小冬说着冲新来的男子一指:“想来这位便是白六爷了吧” 白老六黑着脸没答话,目光不善地看着白老三,显然觉得白老三不应该透露这么多消息。 想不到心计百出扮谁像谁的白老三,居然混得里外不是人。白老三心中自嘲了一句,拱了拱手:“姑娘果然是个明白人。” “我当然是个明白人。”夏小冬当仁不让地接受了这句带着咬牙切齿的恭维,“这么简单的情况,但凡有脑子的略想想也就知道了。我又怎么会不防着黄雀在后” “你既然知道我是个明白人,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既不说门口的暗号,也不说你们外头还有别人。所以,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自然是你的不是了。” 夏小冬不遗余力地补刀补到底。 白老三咬咬牙:“那按姑娘的意思,如今怎么个了断” “唔”被白老三这么一问,夏小冬也有点儿发愁。 说到底,当然是要银子了。 可这银子,怎么个拿法好呢: 第十四章 大白鱼 无论如何,安全第一。 夏小冬将银子暂时先放在一边,决定先过一把欺男霸女的瘾再说。 “来来来,先将这些新来的都绑起来。”夏小冬当然不会亲自动手,招呼白老三先上。 白老六似乎多少有点儿功夫,不过看了看尖刀之下的少妇,最终还是打消了反抗的想法胜算太少,不过是弄得更加难看罢了。 最后除了白老三之外,全部人都四肢攒在一块绑住,男女分堆放在了两处。 眼看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夏小冬看着头戴金簪上半身却光光的少妇,嘴角露出暖洋洋的笑容来。 反正这个已经剥了一半儿,一不做二不休,接下来在夏小冬的指挥下,白老三将失去反抗能力的诸人统统进行了剥光猪处理准确的说,男人还留了一条裤衩。 白老三对这项任务显然毫不抗拒,甚至可以说乐在其中。 虽然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规行矩步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此乃千门的必备杀技,非如此怎么去骗人但毫不妨碍他在执行剥光猪的时候顺带光明正大地运用咸猪手。 开什么玩笑,平日看得见摸不着眼看手勿动的人物,如今任予鱼肉,不上下其手简直对不起这大好的机会啊。 剥光猪的效果很辉煌,合计有银票一千三百两,银锭及碎银二十多两估计这玩意儿有些沉重,带着很不方便,若是一不小心带多了,成了小贼的目标未免不美。如此加上之前的三千多两,差不多能凑个小五千,算得上一笔横财了。 果然若是想要来得快,得靠抢的。 夏小冬点了点人头。八个人,若真能按每人八百两拿到银子,这生意还真是不赖的说。 “姑娘身手了得,能递个门坎儿不”白老三放下脱身的心思,好不容易从地上诸多白花花的身影上收回目光,循着江湖规矩来了。 所谓递门坎,跟报山门差不多,就是说说身份,点出师傅门派之类。说不定还能绕着圈子拉上关系,再往下说事情就容易了。就算不行,至少也知道敌人的路子。 这些江湖黑话,如今也许只在江湖上流传,可在现代早已通俗化了,夏小冬一听就明白了,笑道:“至今为止我只用了咏春,这功夫乃是叶问师傅的绝活儿。” 叶问白老三脑子飞转,无论如何也没想出这么一号人物来,却又不能露了怯,强笑道:“原来是叶师傅名下,久仰久仰。” 久仰你个毛线啊。 “得了,别扯这些个了。你之前说了,赎身的银子得从外面弄来。”夏小冬直奔主题:“这里八个人,八八六十四,六千四百两。算了,你这么听话,给你本人打个五折,只算四百两好了,如此统共六千两。” 白老三闻言欲哭无泪,拜托,这种时候就不用打折了,倒好像咱三爷不值钱似的,真的有心优惠,就算咱五千两,别的人压一块儿一千多好,显得倍儿有面子。 不过夏小冬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真的要流眼泪了。 “赶紧的,银子在哪儿你识相点直接说了,别耍什么滑头,咱们一块儿去取。回头银货两讫分道扬镳是正经。”夏小冬敲了敲桌子催促道。 白老三脸皮抽了抽,只能陪笑道:“姑娘看样子也是懂些江湖规矩的,又怎会不知道千门中人素来银钱都是随身带如今都在姑娘囊中了,让我上哪儿再取去啊。” 千门的人都是四下里设局,不知骗了多少人,相应的,对别人的信任度也是极低,岂会将贵重之物托付出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那你说另找银子来赎身,是消遣我来着”夏小冬挑了挑眉毛,两眼发光,笑意盈盈。 那不是情急之下的说法么白老三给她看得直发毛,干咳了两声,开口道:“怎么敢胡说。本来是想着,一则若是姑娘肯高抬贵手先放我们出去,自然砸锅卖铁也要寻了银子来给姑娘。我们千门虽说行的是千术,但在江湖人信誉还是不错的,绝不会赖账。” 砸锅卖铁,呵呵,是弄得别人砸锅卖铁吧。 “既然有一则,那想来还有再则吧”夏小冬显然对这种细水长流的法子没兴趣,跟这帮子人纠缠下去没什么好的。 “再则,我们这次来云昌府,其实是有一票大的要做,”白老三继续道:“故此能从云昌府的刀老大手里拿到些银子,应该有几千两的样子,或许能让姑娘满意。” 还有一票大的 夏小冬眯了眯眼睛:“这么说你们是过江龙” “呵呵,什么过江龙啊,是龙在姑娘面前也得盘着。”白老三赔笑恭维道:“只是刀老大在自家地头上不好下手,所以才找了我们来罢了。说起来,这里的银票里,有一千两就是刀老大给的辛苦银子。” 辛苦银子就是预付款。找外地人出手,好处当然是干完就拍拍屁股走人首尾干净,但是风险也大一些,预付出去的银子,若是不成功也是不退的人家也不是白跑的嘛。 “可是,这票所谓大的,应该还没做完吧。”夏小冬心里门清儿,若是做完了,肯定已经拿到银子了,不可能还是期货。 “只差最后一步了。”白老三说起这票大的,语气里也带上了少许激动:“如今说不得,跟刀老大商量一下,预支些银子应该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应该问题很大才对吧从来这最后一步,必定是最关键的一步啊。没从羊牯身上真金白银的弄到东西,人家刀老大傻啊,会先将尾数给你 “其实这票大的,只需要余娘子出力,”白老三指了指金簪少妇,“再就是我在后头打打下手。其他人这次跟着,都是望风敲边鼓长见识来的。如今余娘子就是姑娘案板上的鱼,尽可放心让她出去办事。若是刀老大不肯先给银子,那就只能麻烦姑娘松松手了。” 夏小冬看了看余娘子雪白丰腴的模样,果然好一条大白鱼,用来做饵,自然可以钓来更大的。想来这票大的应该是跟美色有关了。: 第十五章 大宅美人和羊牯 云昌府乃是省城之都,颇有几分繁荣景象。夜色降临华灯初上,街上仍有许多人在闲逛。酒楼之中固然吆五喝六人客齐聚,商家铺子亦有不少没有上门板,最受男人欢迎的怡红胡同,更是挑起无数盏红灿灿的大灯笼,为门口的姑娘们增姿添色。 离开最热闹的中心区域两三条街开外,正是云昌府的高档住宅区,一片片一人多高的院墙,将若干高门大户分隔开来,远远望去,灯火点点花木纷纷庭院深深深几许,正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其中一座院子足有五进大小,白墙青瓦朱门曲径,自是非富即贵的人家。院墙下两辆马车刚刚静悄悄停下,清俊的小厮搭手扶下来几位主子。 头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举止潇洒呃,仔细看看,岂不正是白老三 后一辆马车上却是两个人。一人身材稍矮却绝不会被忽视高度和宽度一样的人物,想忽视也是很难的。 另一人则是猿背蜂腰身姿笔挺,身穿长衫手拿折扇,与前头一位反差甚大,简直想不出这两位是怎么混到一辆车上去的。 这几位显然都不是第一次来,白老三当先一步,另外两位随后跟来,既不走正门也不走侧门,而是来到西角门门前。 白老三在门上敲出暗号,自有人从里面打开角门,放了他们进去。 几人熟门熟路绕过桃树林转过荷花池,顺着鹅卵石铺就的窄窄路径,直奔北边一座阁楼。 夏夜清幽,月光如水。 走得快了,那胖子难免有些气喘,连声道:“小顾、小顾慢些、慢些” 被称作小顾的白老三放慢脚步,回头笑道:“这不是体恤二位心里头着急么您老若是不急,我自然乐得看看风景。这寄情园在云昌府也都是有名的。” 月色之下,胖子深陷在肥肉中的两只小眼睛发出闪亮的光芒,用特有的厚重声音笑道:“有妙人儿可看,谁还看什么风景。真真儿是难为学政老爷了,一大把年纪还蓄了这许多侍妾,想来他也弄不来这许多,过过干瘾罢了。” 白老三顺碴儿笑道:“非如此,又怎有咱们的好处呢。” 走在后头的笔挺男子倒是一言不发,只跟着笑了两声。 及至进了阁楼,登时画风一变,竟是另一番繁荣景象。 阁楼里的人数实在不能说少,足有十多位。五六位坐着的妙龄少女看起来是主子模样,另有七八个丫鬟打扇的打扇、端茶的端茶、捧果的捧果十分忙碌。 一屋子年轻女子,真个是香风阵阵,更重要的是,夏夜炎热,这些女子都是家常衣裳,极具既轻又软且薄的特点,春光乍露秀色无边。但凡是男子,想要不腿软着实不易。 白老三刚一露头,啪的一声,额头上已中了一记。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浅碧色的帕子,包着一枚蜜渍青梅。白老三笑眯眯拾起来,将帕子掖在袖口,青梅则丢进了嘴里。 “你个小顾,还好意思进来”丢帕子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眉毛描得细长,眼角稍向上挑,看起来活泼妩媚:“居然连着两日都不见人” “拜托,小顾是王老板叫的,你还是叫我顾公子为好。”白老三冲那活泼少女抛了个眼风笑道。 “哼”那少女下巴一扬,“王老板比你还坏。好大的架子上次赢了钱,得了甜头就做缩头龟不来了么难道我们几个女孩子,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一番话说得清脆悦耳,带着糯糯的娇嗔之意,直听得王老板心痒难耐,大肚子一个劲儿颤动,呵呵陪笑道:“谁说不来这不是来了么。今儿陪你好好玩玩儿便是。” 少女美眸微闪波光流动,一时却不再开口。早有别的姑娘凑趣过来说话,又有丫鬟抬过桌椅铺好锦垫,请大家过去就座。 一直不太出声的挺拔男子忽然问道:“咦七娘今日不在么” “凤公子都屈尊过来了,小女子怎敢不在。”圆润的声音在凤公子身后响起。 翩翩迟来的,正是化身为七娘的余娘子,而落后余娘子半个身位轻纱遮面的,呃,自然是夏小冬了。 既然是一票大的,夏小冬总要亲自过来掠阵才好至少比守在客栈里好,至少没有被人搬来救兵瓮中捉鳖的风险。 凤公子和王老板齐齐转头望过来,两个人四只眼霎时点亮。 余娘子今日精心装扮,正是无痕裸妆,一双凤眼亮如点漆灵动非常,鼻梁高挺樱唇微湿,身姿丰盈有度,偏生腰肢纤纤,举手投足之间,令人生出无限遐想。 从夏小冬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王老板肥圆脸颊上抖动的笑意,心中不觉好笑。 果然对于大叔来说,轻熟女才是大杀器。 再转头望了一眼那位凤公子,唔,饶是夏小冬两世为人,见过男神无数,仍是免不了睁大双眸,很是震惊了一把。 无他,这位凤公子未免太、太、太好看了吧 这五官,这搭配,啧啧,真是单拿出来有单个的好看,搭配在一块儿有搭配的好看,妥妥的货真价实美男子一枚啊。 凤公子显然对于被人注目相当习惯,冲夏小冬得体地微微一笑,便退后了半步,将王老板让了出来,想来之前询问七娘,也是帮这位王老板问的。 王老板和凤公子的身份,白老三早已向夏小冬介绍过。肥头大耳肚腹便便的王老板,乃是身家丰厚的盐商,数以千计的银子不过随手花费,自然是主要目标。 美男凤公子,则是户部尚书凤东德的第十二个儿子这位尚书还真是种马型啊,据说从小儿文采风流,偏生对科举没有兴趣,幸好他是嫡出,总算弄了个袭职五品的龙禁尉。不过这位老爹很牛的贵公子,却没什么油水户部尚书再厉害,也架不住儿子多啊。 夏小冬四下打量熟悉环境的当口,早有巧笑嫣然的丫鬟们搬出了重要道具,哗啦一下倒在了桌上。 好精美的牌九。: 第十六章 太过瘾了 其实这个局很简单,就是最常见的赌桌局而已。 骗局这个东西,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不过是改头换面换汤不换药罢了。君不见庞兹先生创设了庞氏骗局,当年很是骗了一把,同样的手法过了一百多年,仍然可以在麦道夫同学手上发扬光大。 人心古今皆同。 被利用的,不过是贪婪,还有欲望。 纤纤玉手,可以调素琴、捻棋子、揽书册、展画笔,如今在掌中穿梭的,却是乌黑发亮的一张张牌九。 这本是赌坊里头男子们的玩意儿,在闺阁女子手中,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并不是说在牌桌上借着摸牌碰碰白嫩的小手,那嫩滑的感觉有多么的难得,也不是说赌注的大小多么刺激,重要的是感觉,感觉懂吗 有钱到王老板这样的地步,等闲要让他觉得好玩,是很不容易的。 在别人的宅院里,跟别人的姬妾吆五喝六,粉拳飞扬,玩男子的游戏。哦噢,爽 看王老板兴奋得油光光的脸就知道 偏偏他还在赢 赌注不算大,底注不过是一百两,下场的都早有准备,拿出来的都是正好百两的银票。可是几轮下来,王老板面前居然堆起小小一叠银票,看样子总有一千两以上。 真是的,难道银子这东西还自带天然吸引力非要往有钱人那里去 于是七娘生气了。 先是拔下了头上的金簪,然后撸下了腕上的玉镯,最后连系在裙上的碧玉压裙都拿来押了。 可惜一一都输了。 七娘,也就是余娘子,又气又急满脸通红,看着聚在王老板面前那一小堆自家的物件,不觉珠泪盈盈,蓄在眼中将落未落竟连鼻尖都红了。 这一番女儿情态,将王老板看得目瞪口呆,口水从嘴角流出来两寸多长直拖到了下巴,仍然犹自未觉。好不容易回过味儿来,连声安慰道:“七娘别急,这少少出入,有什么所谓。” 这人好像不怎么会哄女人嘛。 果然七娘毫不买账,怒道:“你王胖子财大气粗,当然没所谓了我可没东西可下注了”说着气呼呼地便要起身离场。 王老板被美人称作胖子反倒美滋滋的,伸手一把拉住七娘的手臂,不让她走。 七娘穿的是一件绯罗对襟半袖,雪白的前臂露在外头,这下子被王老板捉了个正着,登时红了脸,挣了又挣,怎也挣不脱那肥短的手指,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你偏会欺负我。” 哇靠,这话说的,会有歧义的啊。 王老板酥了半边身子,顺手将面前的银票做堆一推,统统推到七娘面前,笑道:“这些都给你。快坐下好生推牌。如今轮到我坐庄,绝不欺负你。” 七娘看着那些银票冷笑道:“你当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你的银子” 王老板话随风转,立时道:“那就是借给你翻本用的,借的,借的” 有了借的藉口,七娘也就半推半就坐了下来,只做出赌气的模样,一把将那一叠银票一股脑压了上去。 王老板一心讨好美人,银子啥的当然在其次,满心盼着输上一些,好能皆大欢喜。 但凡好赌之人都知道,这牌桌上的手风都是跟着人心走的。王老板一心想输以博美人儿一笑,果然心想事成,至于其中是不是有某些人做下的手脚,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了。 转眼七娘面前的银票不断增高,别的姑娘有输有赢,心知王老板之意,只跟着凑趣,时不时奉承几句,将个王老板哄得云里雾里,散财童子,不,散财胖子一般,银票流水价发出去,看着眼前几位如花美眷眉开眼笑的模样,反倒心里说不出的熨贴。 夏小冬立在柱子后头的阴影里看得有趣。这样一个局自然非一日之功,王老板和凤公子显然都过来玩过几次了,这一次,要大出血了。 王老板玩得兴起,凤公子虽然也下场跟着落注,却玩得不大,有输有赢总体只略输了少许他的兴趣显然只在诸多女子身上。难得的是,从他的神情之中,见不到淫秽之意,而更像是鉴赏。 凤公子玩了一阵子,便起身到后面的净室去更衣。正准备回去牌桌上,路过夏小冬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微微转头看了夏小冬一眼。 这名少女跟着七娘进来,却一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脸上还蒙着轻纱看不清面目,颇有几分古怪。不过看她身姿步态,确是佳人无疑。 夏小冬见凤公子望过来,不觉暗笑了一下,低低声道:“适可而止。”说完后退了一步,彻底躲到柱子后头去了。 适可而止。 凤公子楞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心里存了这四个字,再回到牌桌上,凤公子便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 牌桌上的几名女子,风格迥异各擅专场,活泼者有之,妩媚者有之,娇俏者有之,温婉者有之,开口说话会凑趣儿,举手投足能撩人儿,处处都恰到好处的完美。 凤公子从这完美的场景之中感觉到了某种虚假之意。 于是,他没有继续下注。 至于王老板呃,人家有的是银子,正乐在其中,何必去扫兴呢。 夜色渐浓,阁楼里气氛正好。七娘早已将金簪玉镯等物都赢了回来,面前的银票更是足有五六千两之多。情绪高昂之下,发髻也松了衣带也散了,双颊酡红两眼发亮,挂在手弯的披帛早已嫌碍事扔在一旁,被王老板偷偷扯了去也毫不在意,只一叠声地催着亮牌。 可惜恰在这热闹非凡之时,一名梳着包包头的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连声道:“老爷要过来了老爷要过来了” 啥老爷过来 小丫鬟当然是在外头望风的。好在一般老爷的架子都不小,要巡视后院或是去那位侍妾的院子坐坐,虽然不至于像皇上一般排场,总也要说上一声,再唤个软轿什么的,毕竟老爷年纪大了,这么大的院子,难道让他老人家拿脚量么 如今虽然不算捉奸在床,似乎也不太好让人家见到。 于是好一番鸡飞狗跳,白、王、凤三人组匆匆离去,按原路出了角门。王老板拍着剧烈跳动的心口,大方地拿出一张银票给小顾做打赏。 “今儿真是太过瘾了”王老板如是说。: 第十七章 知道路子很重要 白老三在半个时辰之后回到了大宅。此时宅子里只剩下了余娘子、夏小冬,和另外一名女子。 其他女子本来就不是千门中人,只是临时从外地找来的瘦马和花魁之类,除了头上套个学政大人的侍妾光环,其他的本色出演即可。对这些姑娘来说,哄个有钱的胖子,简直是手到擒来。 可惜王胖子也算常在花丛过的人,换了个场景,竟然没发现熟悉的味道。不过话说回来,本来官老爷的侍妾们,倒也确实常是花丛里买回来的。 其实这个局正如白老三所说,主要就在于余娘子,既要施展手段勾住王胖子,又要在牌桌上手疾眼快动手脚,而白老三本人则不过是个帮闲角色只负责将学政老爷后院寂寞无聊的侍妾们求陪伴这样的场景推介出去。 最终能让王胖子痛并快乐着,已经算是千门良心了。 点数了一番收益,竟有七千六百两。原本扮成一名丫鬟,实则是刀老大派来的那名女子,客客气气地拿走了一半这是事先说好的,双方合作也就到此为止。刀老大提供了羊牯的资讯和前期投入的费用,最终拿一半也算合理。 看了看三千八百两的银票,白老三转头望着夏小冬,露出挣扎的神色来。 夏小冬微笑了一下。 穷寇莫追。别把人逼得太过分了。 “好啦好啦,再打个五折,我拿走三千两就算了。”夏小冬数出八百两,留给了白老三和余娘子,“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若是要动心思找回场子来” 夏小冬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就别怪我咯。” 至于让对方发个誓什么的,就不用费这个事了。夏小冬才不信这些,如今最重要就是跑得快了。 骗了王胖子,只怕白老三他们跑得更快呢。 这座大宅子倒确实是学政大人的宅子,只是学政大人其实丁忧回乡去了,便将这宅子放租毕竟学政可是个清水官,虽然很受士人尊重,但油水实在不多。 学政虽然略穷,其实也不至于在乎租宅子那点儿银子,大抵还是籍此摆个样子给人看罢了。如今被白老三等人派上了用场,回头说不定免不了麻烦,却是没人在意了。 单身姑娘总不好半夜出去找地方住,夏小冬在宅子里找了个偏僻的屋子混了一夜,顺带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财物,第二日一早简单梳洗了一番才悄悄离去。 如今也算是个小富婆了。 夏小冬直奔知府衙门旁边的大狱旁边的茶楼。一盅两件要了茶水点心,夏小冬拿出守株待兔的耐心,开始了细致的观察。 没多久夏小冬就发现了几位在茶楼驻点的老顾客。 这茶楼建在如此一个地方,既不靠民居也不靠商铺,自然是靠着衙门找生意的。除了衙门里人员的正常饮食生意,其他的自然是非正常业务了。 在这个最道貌岸然的地方旁边,也是非正常业务最兴旺的地方。 大到包揽诉讼玩弄权术,小到传递个非常规物件买卖个老中青人口之类,通常可以做到应有尽有。 这些在茶楼驻点的人物,自然是办理各项业务的掮客了。难道知府老爷、刑名师爷、牢头大人会亲自上阵办事收钱留把柄给你话本小说看多了吧,那是为了简化人物方便剧情的哦。 看了大半天,旁观了几位掮客洽谈业务的情形之后,夏小冬渐渐心中有数,于是,她招来伙计,顺手打赏了一小块儿散碎银子,“麻烦找一下你们这里的掌柜或是能话事的人。” 伙计早就觉得这位姑娘有些奇怪,此时见夏小冬有所动作,反倒露出恍然的意思果然是有事儿,不然谁家大姑娘跑到这里干坐半天呢。 来的是个中年人,相貌之普通,保证扔进大街里再也找不回来。 “我姓秦,请问姑娘找我何事”贾先生语气很客气,但说出来的话不卑不亢,准确地说,带着少许高傲。 找他的都是求他的,用不着低声下气。 夏小冬并不理会他的态度,从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一锭十两的银子,直接秦先生推了过去:“我要出门,买几个使唤人儿跟着,还要弄辆方便的车子。” 话很简单,信息很明确。 说是要出门,其实意思是过客而不是坐地客。需要的服务则是是要人要车。 作为一名专业人士,秦先生稍微思索了一下,便微微弯腰,左手搭在右手上拱了拱手,左手的食指指向一位坐在窗边的男子:“我让蒋二过来一趟,他从前是二牢头。” 等秦先生直起腰施施然走开的时候,桌上的银锭赫然已经不见了。 作为专业人士的助手,伙计毫不含糊,转眼便将蒋二找了来。 蒋二先生一手捧着茶壶,一手握着茶盅,踱着方步走过来,跟前二牢头的称呼一点儿也看不出神似。 夏小冬可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年轻少女,对这里头的门道清楚得很。 有个说法叫做官大一级压死人,总给人以某种错觉,好像官大就很厉害一样。其实这里的官大一级指的是真真切切的官。官场或许如此,但胥吏并不算是官。 无论是上至京城六部,下至城镇乡里,官员都只是身份尊贵,却并不实际办事情的。所以但凡有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官儿,都能震惊四座惹来无数眼球。 真正办事的是胥吏,而胥吏具有世袭的特征。所谓世袭的特征,就是没有世袭之名,却有世袭之实。 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子大了怎么办老子拔萝卜让坑呗。 蒋二先生既然是曾经的二牢头,也就是副监狱长,那现在,就应该是副监狱长他爹。 副监狱长他爹态度很温和:“不知姑娘想买什么样的人” 真要买知根知底的人,人市里那些头插草标口述凄楚故事的是不成的。 还是官方的比较好。 一旦涉诉,不死也要脱层皮是假话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是传说 呵呵。: 第十八章 这狭路可真窄 小半天之后。 夏小冬满意地看着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乌木马车,还有恭恭敬敬站在车子前方的一家三口,爽快地付了二十两中介费给蒋二马车和人的费用之前已经付过了,这个人家蒋二才不会垫付。 顺手拿过蒋二递过来的文书,夏小冬暗暗感叹了一声:果然是专业人士。 马车价值不菲,自然要有一张交易文契;那一家三口的卖身契也是必不可少。所有的契书都用的是标准的官府文书麻纸,本来就是正式的契约嘛,上头盖着红灿灿的官方印鉴,真材实料无花无假。 但细细一看,跟蒋二交易的好处便能看出来了买方乃是空白,可以由着夏小冬之后随意填写。事实上,由始至终,人家蒋二根本没有问过夏小冬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之类的无聊问题。 拿银子来。 搞掂。 当然,若是回头有什么问题的话啥谁见过么有人想找副监狱长他爹的麻烦证据呢吃撑了么 银货两讫之后,夏小冬和蒋二几乎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立时形同路人。 夏小冬几乎全盘照搬了白老三前往咸宜观接人的路子。 尊重专业人士总是个好习惯。 这一家三口倒真是不错的搭配,中年男子老周能赶车,而他老婆是厨娘,女儿阿爽从六岁起做小丫鬟,如今十二岁了,颇有几分规矩。 若不是原来的主子因为倒卖私盐下了狱,他们也不至于被转卖。按蒋二的推荐,这样的一家子,都是多年为仆的,交待几句就能上手干活,不用费心调教,十分好用。而且只要将小的留在身边看牢了,不愁老的不卖命,是上佳组合。 果然,虽然老周常年劳作的身体十分健壮,胳膊伸出来几乎赶得上一般人的大腿粗,但态度极其恭谨,对夏小冬当成正经小姐看待,说话的时候垂头垂手,规矩很到家。 嗯,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下一站:镖局。 按夏小冬的想法,如今离了咸宜观,但并不表示就要从此自力更生。余观主给安上的肃州夏家大小姐的名头,其实也许应该确实挺不错的。能有个现成的家族,为什么非要单干呢至于回头可能被包办婚姻之类,呵呵,小样儿,难道这个能难倒夏大小姐么。 不过此去肃州,还有好几百里的路程。高铁不过一个时辰的事儿,马车却要好些天,路上也不全是官道,虽说有四个人,可这样的配置上路去,简直是劫匪劫财劫色的首要目标啊。 比较稳妥的法子,自然是跟着镖局的镖车走。交点儿保护费就行了。 云昌府最牛的镖局自然是云昌镖局。 老周拿着夏小冬给的银票按照吩咐进去交涉,很快便两手空空喜气洋洋地出来了。 “姑娘,太好了,恰好今日便有去兖州的车队,未时祭了关二爷就出发”老周觉得这运气简直好到家了,兖州离肃州只有几十里,实在是顺路得不能再顺路了。 如此便不需要找地方住宿,直接跟着走就行了。唯一麻烦的,就是未时马上就到了,而他们的午饭还没吃。 夏小冬却不这么看。 她正看着镖局院子里已经装备好的一辆辆镖车。镖车早已层层包裹妥当,最外一层是防水的油布,车头上插着云昌镖局的镖棋,已是整装待发。可是,那镖车旁边身长玉立一派云淡风轻的家伙怎么会是凤公子 难道这是他的货难道他还要人跟着货走难道他不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么怎么要吃这样的辛苦 不过想想这人跟王老板那样的盐商混在一起,想来经济压力确实不小。 事已至此,夏小冬也只能硬着头皮,希望凤公子不会认出自己来。毕竟,下一趟合适搭顺风车的镖,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若是在云昌府逗留久了,风险也不小白老三他们的银子拿着也是有点儿烫手的。 镖车在未时三刻过后准时出发了。 足足过了四天,夏小冬才再次见到凤公子。 跟着镖车的当然不知夏小冬这一票,另外还有两伙客人,大家都秉承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的心思,几乎不怎么交流。其中的一家人和夏小冬一样,连饭菜都是端进车里食用。在这样乌龟似的态度之下,对面说话简直是奢侈品。 可无论再怎么样在马车上深居简出,总还是要下车的。第四日傍晚,夏小冬头戴帷帽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便好死不死地跟凤公子撞了个正着。 你不认识我、你不认识我夏小冬心里碎碎念,敷衍了事的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要往车队准备歇息的驿站里走。 “多谢姑娘了。”凤公子的声音十分温润,又像薄荷糖似的带着些凉爽,听起来很舒服。 麻蛋,居然这样都能被认出来。 所谓多谢,当然是多谢那日自己提点了他一句。夏小冬不情不愿地停住脚。 “我和那位王先生也不过是偶识,在云昌的时候恰好有点交道罢了。”凤公子带着几分笑意解释道。 意思自然是,王胖子不关我事。 这人倒是明白自己在顾忌什么。夏小冬索性揭开帷帽,仔细看了凤公子两眼。 真大方啊凤公子倒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不觉退后了两步,随后将那退后的两步又补了回来,双目精光闪亮,盯着夏小冬的脸,露出赞赏之意。 美人时时有,但这种容颜清爽秀美的女侠,可就少见得很了。在凤公子眼中,自然将夏小冬列为江湖中的女侠这样的人物才会去干那劫富济贫的事情嘛,至于劫富济贫的手段就无所谓了。 “咱们好像从前没见过吧”夏小冬似笑非笑地看了凤公子一眼。 凤公子愣了一下。 不过他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公子哥儿,马上明白夏小冬是不想提起之前的事情。更何况,之前人家蒙着脸,这样算的话,确实是初见。 “不错,是没有见过。”于是凤公子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道:“我是凤世谦。咱们一块儿用餐可好” 哇靠,真是约得如行云流水啊。咱们有这么熟吗: 第十九章 两名青年 对于凤世谦的建议,夏小冬本来是拒绝的。不过正在此时,此行最具权威的李镖头恰好走了过来。 李镖头大概四十来岁年纪,正是一名男子年富力强的黄金时期,看起来不过是平常人,但一双总是略为眯起的乌黑大眼之中,透着圆滑的世故和难以言说的城府,让人觉得,还是不要得罪此人为好。 “凤公子是尚书家的公子,其实很和气的。”李镖头的语气也很和气,笑眯眯地跟夏小冬解释道:“绝不是登徒子,夏姑娘不必介怀。后头还有十多天的路程,大家有缘同行,何妨松快些。” 就是说,不过是路上这几天,就算节操掉了一地,反正之后也就分开了,那何必端着,自在点儿大家都舒服。 夏小冬不觉哈哈一笑,这位李镖头还真是个妙人。也是,居然撞到凤世谦同路,已经够巧的了,最终这位凤公子总要回京城去,不至于还会凑巧碰到一块儿吧。 凤世谦何等样人,当然知道孤男寡女不合适,当下顺势邀了李镖头一起,三人理所当然地占据了驿站一楼最好的一张桌子靠边、临窗、不缺角、不短腿。 李镖头显然不是头一次来此地,熟门熟路地叫了几样菜,还要了一小瓶状元红。 吃吃喝喝最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久在李镖头的各种逸闻趣事之中,大家都有了几分微醺,连夏小冬都喝了两盅。这地方有点儿偏,但酒实在不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准备撤了去休息,门口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李镖头看似无意地转动了一下身子,正好对着门口,将凤世谦和夏小冬护在了身后,目光则对附近的趟子手打了个眼色,立时有几名趟子手悄声而起,出去加强看护镖车的力量。 进来的,不对,是试图进来的,却不过是两名衣衫褴褛的青年。这两个人都是瘦弱不堪,一个劲儿地哀求门口的驿兵:“大哥,行行好,让我们歇个脚,给点儿热水就行。” 驿兵那里肯干,连声道:“快走快走,能进驿站的,要么是有部照的官老爷,要么是肯纳帛的行商。你们这个样子,真进来了,得罪了贵人,连我都要跟着吃挂落的。” 要不是这两人看起来状况实在不太好明显不禁打,生怕推搡之下弄出人命来,大概早就动手弄走了。 那两人互相扶持着不倒,心知那驿兵所言非虚,只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支撑到此,又怎肯放弃。 其中一位看起来稍年长的,哆嗦着在怀里摸索半晌,拿出一只银耳环来,勉强道:“我们实在、撑不下去了,真倒在这门口,也是、难看。这、这东西不值钱,换两个饼子、两碗热汤就好。” 驿兵的脸色缓和了些,那耳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是个小巧单薄的银环,但终归是银的,换两口吃食还是可以的。 权衡之下终归不敢将人放进来,驿兵找来两只马扎将那两人安置在廊下,果真拿了烙饼和汤水过去。 这一幕看似平常,李镖头却皱起了眉头,凤世谦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只怕今年的灾情很严重啊。”李镖头似乎在寻思着什么:“这么早就有流民出现,明日还是早些出发,抓紧赶路吧。” 夏小冬不觉瞪大了眼睛,这是传说中的见微知著神推理么 李镖头善解人意地看了夏小冬一眼,解释道:“这两个人额头偏窄鼻梁高厚,应该是越西一带的人。从越西到这里,足有四百多里,可见早已从家乡出发。如此推算,当地的灾情想必很严重,而且受灾的地方也很广。” 被他这么一说,夏小冬的心情也有点儿沉重。对呀,若是受灾的地方不大,流民走上一段,自然会在非灾区留下来。如今竟走了这么远,自然是一路都情况欠佳,根本停不下来。 “那两个人还都是男子。”凤世谦也没心思吃东西了,感叹了一声。 “嗯”夏小冬不明白他的意思。 “流民之中,最先倒下的是老人,然后是妇孺,男子、特别是青年男子才会支持到最后。”凤世谦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了一块银子出来,看样子能有个二三两的样子。 老人已是风烛残年,健康状况差又忧心子孙。每遇艰难之时,甚至有自尽以免拖累全家的。长途逃难食不果腹,妇孺自然也支持不过男子。给凤世谦这么一说,那两名男子愈发有些可怜。 想不到这官二代还知道些民间疾苦,夏小冬不觉有刮目相看的感觉。只见凤世谦将门口的驿兵叫了过来,将那块银子递过去,吩咐道:“那两个人也算可怜,你拿去帮补他们一下,回头见到饿得不行的,多少照顾一下。” 驿兵喜动颜色,接了银子去了,不多时又带了那二人过来磕头道谢。 “今年旱得厉害,眼看撑不过去,大家去找地主借钱,地主也拿不出许多来。我们这一族,只有大哥一家留了下来,其余的都出来逃荒了。老娘走到芬河投了水,妹妹和媳妇在浩溪县都卖了,如今就剩我们兄弟两个。” 年长些的男子大概说了说自家的情形,说的时候语气还算平静,说完却死死抿着嘴鼻尖发红,显然心情激动。 “幸好没有小孩。”弟弟补充了一句,反倒让气氛更沉闷了。 “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多么”夏小冬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少。”哥哥咧了咧嘴,露出个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村里至少走了六成人。我们算是动作快的,如今估计后面的想卖掉女孩子都很难了。” “是,”弟弟的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安慰:“妹妹和媳妇都是卖给了织工局,虽然辛苦些,应该总能活下来。若不是当时现在只怕真的卖不掉了。” 夏小冬看着桌上剩下的酒菜,暗叹了一声,自己能吃上饱饭,已经是幸福生活了。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荷包来,连荷包一块儿递给了李镖头:“麻烦帮我拿出去救灾吧。我不熟门路,只能出点银钱了。” 李镖头没有推辞这银子也不是给他的,只是将荷包收在怀里,又在衣裳外头按了按,确保收好了:“明日经过景竹县的时候捐给救灾的粥棚便是。” 夏小冬万万没想到,这一点善心,竟带来了麻烦。: 第二十章 新手啊新手 景竹县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中等县城。聚集在景竹县的灾民不算多,但颇有些不断增多的趋势。 车队在景竹县只停留了一晚便继续前行,如今增加了灾民这个变数,必须尽快赶路。 为了避开官道上不再零星而是排成单线的灾民,李镖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其实这条是近路,只是,要给买路钱。 做镖局这一行,与其说是靠镖头趟子手们的武力,不如说更多倚靠的是面子。只有老江湖各条线都吃得开的,才能开镖局。 总要道上的兄弟给面子,镖局生意才能做下去。 中午时分,车队途径一座实在算不上高的山,却忽然停了下来。 夏小冬从车里往外张望,并没见到任何拦路的物件,更没有跳出来大喊此山是我开,留下买路财的匪人,只有路边几块可疑的石头砌成古怪的形状,上面插着一面红色镶蓝边的旗子。 这是什么鬼难道是镶蓝旗不至于吧。 好在镖局的人很清楚。很快有趟子手跑过去,冲山里头呜呜哇哇喊了一通黑话,接着便有一匹快马带着个小个子过来,双方寒暄了一番,接着小个子收了镖局的礼物,便将那面镶蓝旗拔了出来递给了交涉的趟子手。 接着,那面镶蓝旗便在第一辆镖车上飘扬,显然表示这车队乃是镶蓝旗罩着的了。 只是,镶蓝旗的威风似乎不是很管用,车队刚走了小半天,便不得不停下了路上堆着显然是刚砍下来的几颗树,走不通了。 “妈的,遇到流匪了。连个踩盘子的都没有,这些人是新手。”李镖头大声呼喝着吩咐镖师和趟子手们:“先抄好家伙,要是这些新手不讲规矩,说不定得见红。” 老江湖其实好办些,大家按江湖规矩来便是。可遇到新下海的,那就打到讲规矩呗。 趟子手们很有经验,车队很快集中起来,装货的车子临时充当防御工事挡在外围,夏小冬等人的马车被围在了中间。为了便于保护,车上的人也做了调整,大概就是主子们在一辆车上,跟着的人则在另外的车上。 凤世谦的车子最好,却并没有被选作主子用车,估计是目标太明显,第二好的夏小冬车只好责无旁贷地允许别人上来了。 加起来足有六位主子级人物挤在一处,只好事急从权。凤世谦就坐在夏小冬对面,几乎膝盖顶着膝盖,夏小冬倒还好,坐在她身旁的另一家的小姐,却在看了凤世谦一眼之后,便羞得满脸通红。 凤世谦看着守在车门处的两名镖师,叹了口气:“说不定等会儿我就得下去充门面了。” 充门面夏小冬有些不解:“你本人能打还是你爹面子很大” 凤世谦哈哈笑起来,显然并不担心有生命危险:“我这身板,那够人家打啊。不过毕竟是尚书家的公子,若是连我都敢杀,那这帮人就别想跑了。李头儿找我跟着,不就是防着如今这样的情形嘛。” 夏小冬微微一笑:“我一直以为那些货是你的,你放心不下才跟着呢。” 凤世谦露出你不懂的宠溺神情来,解释道:“交给镖局的货,是不用跟着的,跟着也没用。镖局承运的货都有保值,若是路上出了岔子,镖局要包赔的。我只是正好要北上,两下撞上,也算帮李头儿一个忙。” 唔,又学了一样新知识。夏小冬点点头,对凤世谦的耐心表示感谢。 此时坐在旁边的那位小姐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了一句:“那凤公子屈尊跟着车队,实乃义薄云天呢。”说完这句恭维话,又红着脸低下头去,一双妙目却丢了个眼神过去。 夏小冬差点儿没忍住笑场。这姑娘也太单纯了耶。李镖头请凤世谦同行,即便是顺路,也肯定是要给好处的,一路白吃白住没的说,还要另给银子的,跟什么义薄云天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凤世谦被这没头没脑的夸奖弄得有点儿尴尬,好在恰好该他出场了,被外头李镖头招呼了一声,匆匆跳下了车去。 车门一开一关之间,一阵血腥气味传了进来。 车里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凤世谦走前几步,被面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虽然心中一直认定并没有什么山匪真敢杀害尚书公子,但见到满地鲜红粘稠的血迹,还是令人心中一颤。 最前面插着镶蓝旗的车子,是一匹健壮的骡子拉着。如今那骡子的脑袋,被整齐的砍了下来,就跌落在骡子的身体旁边,居然恰好保持着直立状态,只是被脖颈处喷出的血污弄得狰狞难看。 果然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手。 凤世谦看着车队前方那几十个拿着各种参差武器的流匪,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看了李镖头一眼,果然发现李镖头,手握刀柄脸色阴沉的厉害。 无论是要劫货还是劫财,甚至要绑人取赎乃至杀人灭口都好,都完全没有必要砍杀拉车的牲口牲口本身就很值钱不说,把牲口杀了,回头谁来拉这辆车即便不用拉车,在这种山地,牲口的用处多着呢,没看到这些劫匪,连一头毛驴儿都没有 这种自找麻烦的做法,说明那位手提染血大刀的所谓领头者,完全没有经验。他试图立威的做法,反而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不敢上来就杀人。 可就是这种新手,反而难弄。上来不敢杀人,不表示一直不敢杀人。这种既不懂江湖规矩,又脑袋不灵光,偏偏铤而走险跳出来劫道的家伙,三下两下弄不好就会失控,大家一拍两散,打个血流成河两败俱伤。 “这位是京城里凤尚书家的公子。还请老大给个面子。”李镖头勉强陪着笑脸。没法子,做镖局的,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对方贱命一条,自己这边可就麻烦了,但凡有伤亡,汤药费丧葬费一笔笔都是银子,按镖局的规矩,还要帮忙养着家眷。 “凤公子”对面的劫匪头子大笑起来:“什么龙公子凤公子,关老子毛事凭啥要给他面子” “俺们镖局的人,性命都不值钱,也不指望回头官老爷们费心。”李镖头冷冷道:“不过凤公子可金贵着呢,但凡伤了一根毫毛,只怕景竹县剿匪的兵马上就会出动,景炀府都不敢坐视就算官府调动得慢,这里还是柳小刀的地盘,你在他地盘上做下大案子,他岂能善罢甘休老大这么有把握能走得脱”: 第二十一章 你当谁是病猫? 对面的劫匪露出挣扎的神情来,过了半晌忽然回过味儿来,怒道:“你他妈的随便弄个小白脸儿过来,就说是这个公子那个公子,当咱是新手好糊弄吗” 麻蛋,你就是新手好不,在这儿装什么大头蒜。 李镖头气得肝疼,只能打起精神解释道:“糊弄人的事情怎么好拿到台面上来。你看凤公子腰间那枚龙禁尉的腰牌,您闻老大既是老江湖,又怎会看不出何况,这个万不敢做假。若是假的,光是假冒龙禁尉一项,就够我们云昌镖局喝一壶。” 闻老大见李镖头说得实牙实齿,凤世谦又确实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派头,也就软了一分:“本来也没说要你们的命啊,不过是让你们拿出银子来罢了。银子也要有命来花,还是乖乖交出来罢” 李镖头暗暗翻了翻白眼,交银子买路也是常理,可开口就要一万两,你当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别说没有,即便有,真交了这么多银子出去,那也是实实在在要命的事儿,说不得还得拼命。 好在还有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一说。 “闻老大,”李镖头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们护镖的人,其实也都是卖一身武艺罢了,能有几个银子就算有个三两五两,也没道理随身带着。” “按规矩,劫镖最多扣一半货物,回头我们自然带银子来赎货,或是您有路子将货卖了去,我们也没话说。可货物您又不要,硬是死抠银子,”李镖头摊了摊手:“这个实在没有。我这里统共二百两,还是后头路上吃住用的,您若肯抬抬手,只管拿去” 闻老大冷笑道:“你的镖又不是能吃的粮食,我要了来有毛用等你们来赎货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地盘,只怕柳小刀早摸过来了。你少在这里诓我没银子哼,这个公子哥既然说是有来头,那就算了。那个小妞儿呢随手就扔出去上百两,身上至少还有几千罢” 说着,闻老大冲身后晃了晃脑袋,当下两名青年男子走上前来,却是头也不抬,冲李镖头躬身行了个礼。 正是之前在驿站遇到的那两个灾民。 如此看来,是之前就被人盯上了。李镖头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两个人。 哥哥还死撑着不言不动,弟弟却受不了,颤声道:“大哥您别怪我们。我们也是不得已,这些都是我们那边的人,总不能眼看着一块儿饿死。让那位小姐拔个汗毛罢了,就能救我们的命了。大哥你帮帮忙” 还没说完,已被闻老大一脚踹倒:“闭上你个鸟嘴说好提供消息的能多分钱,尼玛上赶着说这队人有油水的,不是你俩兄弟么在这儿装什么装” 虽然这些新手劫匪们话赶话之中,透露的消息越来越多,李镖头却愈发头痛起来。从这些人破烂的衣裳来看,早就看出来是一伙临时聚起来的灾民,如今看来,还是乡党。 财不露白,果然是古训。 李镖头只好过来找夏小冬。 花钱买平安,也是古训。 夏小冬对李镖头的态度表示理解。自己主仆四人跟着镖车走,说好的是护着人。人家镖局保护的对象,并不包括自己的财产。若是要保护财产,除了事先要声明,还要逢百抽十,就是要一成的费用。 夏小冬想了想,取了六百两银票出来,递给李镖头,意见很简单:“这些银子,是给他们买路,还是你们大家拿去分,都行。” 李镖头接了银票,并没过去找闻老大,而是跟几名镖师商量起来。 对方人数多,但是乌合之众,手上有凶器,却未必能打。己方的镖师对这六百两颇有几分心动。 作为镖局的镖师也好,镖头也罢,平日里吃住都在镖局,每走一趟镖不过拿个三五两银子,收入的大头在年底分红,好的时候一年也就分个二三十两,差的时候若是失了镖镖局赔钱则一分没有。 如今这六百两,可以算作客人临时打赏,是不必上交的。只要应付了劫匪,大家坐地一分,镖师拿大头,趟子手分小头,能顶上好几年。 最终李镖头想到了折衷的方案:将六百两的一半,也就是三百两,加上原本手上的二百两,合共五百两给劫匪买路。如此镖局损失的二百是公帐,夏小冬给的六百则可以留下来三百大家分。 好主意。 按说五百两不少了,换成粮食足够这伙人吃上小半年人均足足有十多两。只是自从闻老大等人现身,镖局一方为了求稳,总是表现出不愿开战的意思。最初提出给些常规的礼物,然后让步为加上部分货物,现在更是拿出了银票,不知不觉竟将闻老大的胃口养大了。 闻老大一手收了银票,另一手却手起刀落,唰啦又砍死了一头骡子。 李镖头简直风中凌乱。 既收银子,还找麻烦,这也他妈的太不地道了。真当云昌镖局是泥捏的么 “你当我们是叫花子呢,拿这么点儿银子就想打发”闻老大叫嚣道:“把那个小妞儿叫出来,老子要搜身” 你们可不就是一伙纠集起来的叫花子么。李镖头放下脸来,刷地一下将腰刀拔了出来。 李镖头的刀很平常,两寸多宽约两尺长,不过刀柄长些,可容双手把握。 闻老大见李镖头翻脸,忍不住腿肚子有点儿哆嗦,这是真要开打么干咳了一声,退后一步,咬着牙色厉内荏地叫道:“算了,给你个面子,就不搜身了,再加五百就行” 李镖头没说话,只是将腰刀在身前摆了个起手式。 讨价还价的时间,过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么给脸不要脸,再让步的话,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笑也给人笑死了。 镖师们见李镖头摆出架势,当即纷纷拿出合手的武器,寻找有利位置,准备开战。 “那两个小子留给我。”李镖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嘱咐。 这冷静的女声,似乎、好像、仿佛是夏姑娘 李镖头的目光向身侧飘去,果然见到了头戴帷帽的夏小冬。 这姑娘跑来添什么乱,回头打起来保证乱成一团,还要抓两个指定的活的给她出气,这也太扯了吧: 第二十二章 突如其来 不等李镖头表态,凤世谦走上一步,将夏小冬拉了回来:“夏姑娘跟这些人置什么气,没的脏了自己的手。” “兄弟们,干掉这些不识相的跟我上”闻老大挥舞着手中沾染着骡子血的大刀,恶狠狠地吼着。 真要动手了 夏小冬的心跳也忍不住快了几分,目光四顾,随手从一辆车上抽出一根杠子来权当长棍,准备等匪徒冲过来的时候出击,至少也能自卫。 其实夏小冬的本意,是真心想将手里的银子沿途陆续捐出去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银子老实说并不怎么干净。夏小冬要给白老三这些千门中人留下教训,却并不准备将银子据为己有。恰逢灾年,那么拿来救灾也不错。 没想到刚捐出去一百两,居然就惹来了一伙灾民变身的劫匪 自愿给是一回事儿,你来抢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无论到了什么境地,总要固守本心。山穷水尽的时候,人心善恶显露无遗。真要饿死了,抢几个救命钱,还在可以宽宥的范围,可若是贪心不足恩将仇报枉顾人命,那就不行了。 你的命是命,呃,我的命也是命啊。 只是还没等夏小冬将手中临时的长棍摆开,便忽然眼前一黑,竟是凤世谦挡在了身前。 夏小冬嘴角直抽,恨不得给这家伙一棍子。拜托,不用你保护啊。 刚刚从凤世谦身后探出头来,夏小冬便又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狂吼乱叫要冲过来的匪徒们,居然不约而同地掉转屁股,一窝蜂地往山里跑去,连所谓领头的闻老大也不例外。 这是欺软怕硬的示例么。真要打就齐齐缩了 穷寇莫追,从李镖头往下,众人在震惊之余,都没有追击的意思。 嗖 一只羽箭带着呼啸的声音,从头顶飞过。 众人抬起头来,目光跟着那箭簇,一起划过长空,停留在闻老大的后颈上。 长箭从脖子后头穿入,竟从口中穿出。闻老大发出嗬嗬不清的声音,几颗牙齿和污血一起流出,一时并没有死,身子在地上拱动,勉强爬了几步,终于还是歪在地上不动了。 “妈呀,官兵来了快跑”有落在后面的匪徒大叫起来,这伙人愈发四散逃去。 民间不许私藏弓箭。有箭出现,就表示有官方人马。 可是那五百两银票,还在闻老大怀里呢 财帛动人心,何况好不容易抢来的银票虽然追兵马上就到,还是有两个人在闻老大身边停了下来,四只手齐动,将闻老大翻过来,取了怀中染血的银票,就要继续逃走。 嗖嗖 空中不止一枚羽箭呼啸而来,其中一人登时被钉在了地下,另一人则抓着银票死命冲进了林子。 后头发出来的羽箭,准头跟最初的一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竟有一枚弄错了射程,将镖局的趟子手都射伤了。 凤世谦立时按住夏小冬的肩膀,二人躲进了车子下头。只见别的人凡是站着的,亦都纷纷躲避。 这个时候若是被官兵射中了,真是亏大了。 转眼间马蹄哒哒,一小队服饰鲜明的官兵出现在镖车附近。这些官兵几乎没有停留,直接冲进了林子,继续剿匪。 很快官兵也没入林子没影儿了。 众人渐渐从藏身之地出来,都被这一波三折惊吓得不轻。若不是远处有两具匪徒的尸首,近处有一名受伤的趟子手,简直没有官兵出现的证据。 李镖头还能沉得住气,走到闻老大身边看了看,很快又走了回来。 “是那个哥哥。”李镖头面目表情地对夏小冬和凤世谦说道。 真是人为财死。 等镖局众人给那名趟子手裹好伤,又将失去拉车骡子的两辆车上的货物均摊到别的车上,正考虑是等在原地还是继续前进的时候,林子里又有了动静。 官兵们回来了。 这次看得清楚,其实也就十多个人。 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人头,少的一个,多的两三个。只有一个人例外。 夏小冬瞥了两眼官兵们,只觉得胸口烦闷欲呕。按人头记功,这个是惯例。可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人,转眼就变成了被人提着头发拎着的头,实在是看着难受。 李镖头早已陪着笑脸迎了上去。没说的,官兵出马例无空回,无论实情如何,人家表面儿上可是救了大家的命,辛苦银子必定得给。既然要给,当然就给得漂亮些。 不然的话,若是论抢劫,官兵可比匪徒凶狠多了。 “大家辛苦了。”李镖头毫不犹豫地冲唯一一位两手空空的人跪了下去这位显然是首领,说着将准备好的二百两银票往那人手中塞去。 只是塞了个空。 在那人眼中,李镖头也好,银票也好,都不值看一眼。抬腿就走,一直走到了凤世谦面前。 “你怎么混在这里”那人的语气带着不解和轻蔑。 “呃”凤世谦被质问得有点儿尴尬,索性将问题还了回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领了赈灾的差事。”来人答得很简洁。 站在凤世谦身旁的夏小冬,转头看了看那十多位官兵,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这位身上领着赈灾的差事,然后就跑这儿来将变身劫匪的灾民杀得血流成河这是什么道理 当劫匪当然不对,但就必然该杀么 “这么说是刚好路过喽”凤世谦也皱起了眉头。 “不完全是。”来人冷冷道:“这伙人在景山县就聚起来了,在景竹县又加了些人,应该是奔着景炀府去的,一路走一路抢。我本来不想管闲事儿,可他们上一票抢了一队行商,杀了不少人,还抢了两个姑娘,后来也都杀了。本地的官兵要出动太麻烦,我就带着亲卫跟下来了。” 被这人三言两语解说了一下,凤世谦和夏小冬都感到舒服了些。这些人既然有取死之道,连本来不想出手管闲事儿的人都被逼得出手了,那也就用不着可怜了。 “原来如此。”凤世谦缓了口气,给身侧的二人介绍:“这位是肃州夏家的夏姑娘。这位是宁俊武,敏亲王的孙子。” 夏小冬敏感地留意到,凤世谦介绍宁俊武的时候,将家世放在了后面。 等等,宁俊武,这名字为什么有点儿熟悉。: 第二十三章 变身 没等夏小冬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宁俊武这个名字,这位敏亲王的孙子已经冷笑了一声:“肃州夏家呵呵,随便跟你混在一块儿的姑娘,自甘下流罢了。” 夏小冬被这句话雷得不轻,这位是专业得罪人的么素昧平生的,哪儿惹他了 凤世谦脸色难看,饶是他素来性情温和,也忍不住有点儿火大:“你宁二十六爷好高贵的人物,咱们高攀不起,就此别过罢” 说着拉了夏小冬一把,便准备离去。想想却又不甘心,又转回身,冲宁俊武数落道:“你看不起我便罢了,人家夏姑娘,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能随便毁人闺誉” 什么闺誉啊你不要随便上升高度好不夏小冬直听得满头黑线。 “你不是说就此别过么”宁俊武却不肯挨说,立时化身宁毒舌,冷笑道:“还罗哩罗嗦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地说什么好好的姑娘家别让我笑掉大牙了别人家的姑娘还好好在马车里坐着呢,怎么她就满地乱跑跟你这男子混在一处” 麻蛋,你还得寸进尺了。又不是捉奸在床,青天白日的,居然离开马车也能被指责一通 眼看凤世谦憋得满脸通红却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夏小冬索性一把将帷帽摘了,将宁俊武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帷帽既气闷又遮挡视线,实在讨厌。 宁俊武一身戎装两条浓眉,看起来倒是挺精神,就是浑身冒凉气,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就在这个时候,夏小冬猛地福至心灵,忽然想起来了。之前在咸宜观有幸同住了几日的胖丫同学,提起过这位宁俊武啊 原来如此。 夏小冬对宁俊武的观感,登时又下降了好几级。 什么亲王的孙子,一听就是纨绔之流,弄个赈灾的差事却不干正事跑去剿匪。剿匪就剿匪呗,不过杀了几个半道出家的劫匪,就要嘴欠到本姑娘面前来说三道四。连胖丫这样的货色都为了你争风吃醋,还好意思说别人。 呵呵。 “你是我爹在外头的私生子么”夏小冬睁大眼睛,一副迷惑的神情看着宁俊武。 啥凤世谦和宁俊武的表情都瞬间凝结。 “你这么关心我,我还以为你是我的便宜弟弟呢。”夏小冬继续做纯洁少女状。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是什么样的姑娘,关你什么事 这句潜台词,听不懂的只有傻瓜了。 宁俊武白脸转红又变黑,一身寒气仿如实质,抬手便冲夏小冬招呼过来,显然是要给她个耳刮子 毒舌拼不过,就要动手了么开什么玩笑,你也不看看对象是谁 凤世谦在旁惊叫了一声,完全来不及反应。 接下来他的叫声就好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叫到一半就憋了回去。 宁俊武的手腕被拿住了。 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停留在夏小冬脸颊前半尺处。 “大庭广众之下,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可不好哦。”夏小冬眨了眨眼,微笑着将那只手臂轻轻放下,安放在宁俊武身侧。 当然,所谓轻轻,只是看起来而已,直到手臂归了原位,还仍然酸麻不堪提不起来呢。 宁俊武瞪大双眼,距离夏小冬距离比较近的右腿微动,似乎有踢过来的意思。夏小冬又怎会给他得逞立时一个裙里腿,脚尖在宁俊武的足三里点了一下。 于是宁俊武继变身宁毒舌之后,又变身为宁偏瘫,右边半边儿身子都动不得了。 若是还要继续,夏小冬也不介意让他变成宁全瘫。 以凤世谦的眼力,根本没看出来面前两位的过招,只看到宁俊武气急之下要动手被拦住而已,眼看名动京城的宁公子吃了瘪,虽然心下当成这位自矜风度终究不愿意打女子,临时停手才会被挡住,仍然免不了有几分解气之感。 夏小冬更是心中大畅。这两日诸事不顺,满目所见,不是灾民就是劫匪,时时退让事事求稳,连银子都给出去六百之多,早就想一力降十会出手干涉了。谁知又有宁俊武横空出世,分明就是来抢功劳的。如今将这多管闲事一副高高在上训人嘴脸的家伙干翻,怎一个爽字了得 凤世谦早就想走开,此时见宁俊武竟而唯唯不出口反驳夏小冬,只当他不好意思,赶紧拉了夏小冬一把,二人转身扬长而去,各自上车准备出发。 李镖头刚才被宁俊武当空气,却不敢反过来将宁俊武当空气,只能在后头赔笑跟着,倒将夏小冬的举动看了个正着。 凭着走镖这双脚,李镖头早已将北楚各地踏遍,见识过无数门派高手,自然是识货之人。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方寸圜转之地,已将对方制得动弹不得,用的自是极高明的手法,偏生想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 李镖头冷汗都下来了。果然天外有天,世间卧虎藏龙,连个娇怯怯的女孩子,都分明小看不得。 宁俊武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慢慢活动了一下手脚,盯着夏小冬身影消失的马车车门,忽然问道:“肃州夏家不是练通臂拳的么她家姑娘的路数不对啊。” 这是研究学术的时候么身后的李镖头当然不敢提出任何质疑,毕恭毕敬地答道:“听说夏姑娘从小在道观里长大,或许另有机缘亦未可知。” 宁俊武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道观那些牛鼻子有什么像样的玩艺儿何况女道观里头更是乱七八糟,学些奇技淫巧还差不离。” 李镖头感到了宁俊武对女子深深的不屑之意,好像全天下的女子都对不起他似的,立时将脑袋埋在胸口,打定主意做鸵鸟了。 好在宁俊武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甚至没有接受被重新奉上的二百两银票,而是随口道:“不用了,刚才那伙人手上的五百两,应该是你们给的吧,有那些就够了。” 看样子拿走银票的弟弟凶多吉少,多半儿已成为诸多人头中的一颗。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两兄弟若是老老实实拿了凤世谦和夏小冬给的银子,安心找个地方买些粗粮打个短工度日,只怕这荒年也就挨过去了。何至于搭了命进去 从此李镖头成了一名极其安分的人。此乃后话。: 第二十四章 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你跟那位宁俊武,之前认识”夏小冬问了一句废话,作为谈话的开端。 自从一块儿吃过一顿饭之后,每次打尖的时候,李镖头、凤世谦和夏小冬便成了固定的三人组。 “当然了。”凤世谦毫不含糊地承认了,之前宁俊武直奔他而来,不承认也不行啊。 “不过我们其实算不上朋友。”划清界限还是必要的:“宁俊武在京城很有名。而且他目下无尘自视甚高,像我这样只有个世袭空衔的家伙,他根本不屑往来。” “呵呵,”夏小冬冷笑了一声:“他自己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么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凤世谦哈哈一笑,伸出手去,很想摸摸夏小冬的头,抚慰一下这个有点儿炸毛的姑娘。 “他倒是确实有些过人之处。”凤世谦终于还是将伸到半路的手缩了回来,实事求是地说道:“别的不说,光是仪容挺拔俊美,在京城里,就有无数闺秀仰慕。吏部窦侍郎的幼女,就公开宣称非宁俊武不嫁这事儿还被当成佳话传诵呢。” “仪容挺拔俊美”夏小冬回想了一番,心中宁俊武的形象硬是无法和这个描述搭配,“卖脸算什么本事。还有别的么” 听到夏小冬不以为然的反驳,凤世谦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他从十六岁开始在六部行走当差,很是办了几件出头露脸的事儿,连皇上都对他赞誉有加。” “哦,简在帝心。”夏小冬总结了一句,随后道:“看不出这人还会拍马屁。” 凤世谦和李镖头都忍不住低头暗笑。心道,你把皇上说成马了知道么。 三人接触多了,渐渐多了默契少了避忌,只管放心说话,并没将宁俊武真心放在心上。如今更重要的事情是,如何避开灾民,尽快抵达目的地。 灾民很可怜,但若是被协裹其中,大概就会成为被可怜的一方了。 好在车队的行进方向与灾民的洪流不同,兖州肃州一带并不是富庶之地,倒是更加临近边境,所以在李镖头的谨慎指挥日夜兼程之下,还算顺利不过七八日便抵达了兖州。 夏小冬状态还好,毕竟只是年龄变小了,身子还是从前的底子,一直也没有停止锻炼,连日旅途劳顿,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罢了。至于老周一家,更是劳作惯了,连疲惫都几乎看不出来。 车队到兖州的时候乃是上午,这也是李镖头精心安排的,如此可以有充裕的时间交付货物,然后补充些干粮,第二日便可以启程回去了。 从兖州再到肃州,不过是半日的路程。因此夏小冬便准备告辞了,希望能在当天到达肃州。 作为临别的礼物,李镖头给了夏小冬一块巴掌大的牌子。牌子是铜制圆形,阳刻着若干文字图样,看起来就像一枚大号的铜钱,不过中间没有孔洞罢了。 “这是晋原李家的铭牌,”李镖头解释道:“李家在江湖上多少有两分面子。这一趟让夏姑娘贴补了不少,希望日后能有所帮助。” 所谓贴补了不少,大概是指之前夏小冬拿出来的六百两。 夏小冬心知,李镖头拿出他本家而不是云昌镖局的东西,显然就是想结个善缘。两分面子云云,只怕不止两分。 凤世谦也过来道别,他看起来却有点儿糟糕,脸色发青衣裳起皱,可以划入落魄公子的形象范畴了。 “肃州的人性情粗犷,你回去之后,要小心点儿,别被人欺负了去。”凤世谦絮絮地说了些肃州风情:“你离家这么久了,如今你父亲已经续弦,要好生相处,千万不要落下忤逆的名声。若是她难为你,” “” 怎么忽然变成唐憎转世了夏小冬静静地站着,听着耳边传来的男子温润低沉的声音,并不觉得厌烦,心中多少有些好笑,又有些离愁。说到底,凤世谦和他的名字一样,确实是谦谦君子,今日一别,也不知以后遇到的人,是不是还有这样的性情。 “”凤世谦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只微怔地看着面前即将离去的姑娘。 对于年轻姑娘来说过于素淡的藏蓝色袄子,便于旅途上下车方便的细麻原色宽大罗裙。微风拂过,一缕发丝从姑娘明亮的眼眸前飘过,引得人心神有些恍惚。 “我没有订婚。”凤世谦突兀地凭空冒出来一句。 “”夏小冬双目微微睁大,这位看起来应该年过二十了,居然没有订婚 “我也没有订婚,唔,应该吧。”夏小冬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这节奏不对啊。 对面的青年男子整张脸都忽然变得明亮而生动,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和闪亮的笑容,任何人都不会误解他的喜悦。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同行了十余日的诸人的面孔都渐渐模糊,夏小冬仍然没有从对自己的懊恼中恢复过来。 误会这样说话会让人误会的好吧夏小冬一再在心中告诫自己。如今不是观念开放言行无忌的现代,说话要谨慎 只是,念头回转之间,好像一名性情温和的帅哥,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曾经的齐天大圣的经验,让夏小冬不能不冷静客观地掂量身边的男子。身高体重相貌这些个人硬指标,拼爹拼娘拼家世这些背景软指标,还有车子房子票子这些现实综合指标,都得考虑啊。 夏小冬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先抛下凤世谦,吩咐阿爽:“等会儿进肃州城之前,你先下去看看,若是有介绍肃州的游记买一本回来。再就跟你爹说一声,找个帮闲问问,咱们先找个像样些的客栈住下来。” 阿爽应了,又看了姑娘一眼,小心地问道:“小姐打算晚点儿才会宅子么” 这就是有规矩和没规矩的区别了。 像阿爽这样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诸事半懂不懂之间,若是没规矩的,只怕早就咋呼起来了:咦,为啥要买游记啊姑娘不是夏家的大小姐么怎么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不先回家呢麻蛋,问题一箩筐,难道小姐要跟你个丫鬟交待 有规矩的,则首先要执行、执行、执行。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无论心中如何想,都要先记住吩咐去执行。就算有问题要问,问出来也得跟执行有关。 “嗯,”夏小冬点了点头,“我们大概得在外头先住上一阵子。大概五六天吧,不会很久。你就让你爹按这个日子安排。”: 第二十五章 气拔山河的老爹出场了 一个城市热闹的地方之一,城门附近总能算上一处。通常会聚集着各式各样的商贩和特殊人群,他们几乎都是为准备进城的人服务的。 进城要排队,而这个队伍有时候很长。于是,卖水的,卖吃食的应运而生。 每个人都有进城的资格么不见得。于是,代办证件代通关节的人物就出来了。看起来无所事事,实则目光敏锐不停地寻找机会的掮客们便有了用武之地。 想知道本地吃饭住宿哪家强青楼妓馆哪位美风景名胜哪处好那就非得找个本地的导游不可了。喏,去找那些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看起来还体面的帮闲们就对了。 外地人初来乍到,总要想法子多了解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不想跟人打交道露了怯还好,有书摊嘛。城门边上的书摊,主要经营具有本地特色的府志游记,乃至轶闻话本等书册书是很贵的,虽然可以卖,但大多数人都是租来看看。 阿爽从马车上下来,眼花缭乱了一会儿之后,很快找到了书摊,心中不禁暗暗佩服了姑娘一把。老周则握着一把铜钱,过去跟几个帮闲打听消息。 夏小冬没有急着进城,让老周将马车赶到偏僻些的地方停下,买了些饮食回来,先休整了一番,一边吃着肃州特色的裹饼一种类似煎饼果子的小吃,一边研究着肃州图志。 所谓肃州图志,是一本类似带地图的游记,只是其中的地图相当简略,好些地方都缺了重要的道路标识。 “咦,这肃州居然盛产石灰。”夏小冬看到开篇的介绍,不觉自言自语了一句。石灰用途甚广而价钱便宜,自然是好东西。不过现在不是研究石灰的时候,夏小冬很快翻到了后面,对肃州的地理位置和州府官职配置有了大概的了解。 守门的士卒摇起了一枚铜铃,铛铛铛。 “还有两刻钟关城门了要进城的赶快”配合着铜铃的,是士卒不耐烦的呼喝声。 随着铜铃的声音,门外的节奏一下子加快了。小贩们此起彼伏地喊起打折甩卖低价倾销的吆喝,要趁着最后的时机将所剩无几的东西统统卖掉。 夏小冬意犹未尽地收起书册,让老周开动马车,拿出文书来以备查验。 进门还算顺利,不过是例行的搜检,老周熟练地塞了两角银子之后,也就敷衍了事地算了。 天色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黑了下来,赶到客栈的时候,居然已经全黑了。好在那间客栈果然如帮闲所说,价钱虽然贵了些,好在十分干净。过来招呼的掌柜彬彬有礼,忙前跑后的伙计相当殷勤,令人感觉很舒服。 住下来的第二天,夏拔山来了,一个人。 人如其名,夏拔山个子高且壮,颇有几分气拔山河的味道,两道一字眉,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将老周一家吓得立时躲了出去当然是在夏小冬点头示意之后。 “”夏小冬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对待这位便宜爹爹,虽然这位是被自己让老周去送信找过来的。 “你跟你娘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夏拔山凝神注视了夏小冬半晌,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相像,据说美女总是有几分像的。 “你娘的嘴角也有一颗痣。”夏拔山盯着夏小冬的下巴:“不过她的痣在这里。”说着夏拔山在自己左侧嘴角上方轻轻点了一下。 “你小的时候,你娘看着你这颗痣,还很忧心。说女孩子长了美人儿痣,美则美矣却是福薄,就像她一样。”夏拔山好像回想起从前的某一幕。 夏小冬眨了眨眼睛,感谢神感谢主感谢圣母玛利亚,幸好有这颗痣听起来便宜爹娘的关系好像还不错,怎么嫡妻死后,就将嫡长女丢在道观不闻不问呢 答案马上就来了。 “你这些年在咸宜观还好吗爹爹每年给你送去的东西都收到了吗跟着真人们修行果然对身子有好处吗”夏拔山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还没等到答案,又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你怎么忽然自己回来了我赶来这一路都觉得奇怪呢。” 天杀的余观主,果然没完全讲实话,看样子那些夏家送来的东西,应该都被她笑纳了罢。 夏小冬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尚不存在的眼泪擦过之后就存在了,开口道:“爹爹,女儿被人骗了” 爹爹二字一旦说出了口,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眼看夏拔山脸色剧变,在他想到岔路上之前,夏小冬连忙开始讲述回家的故事。 基本上就是事实改编而已。只是将自己早已看穿骗子伎俩之事隐瞒下来,自有人假扮夏家人来接讲起。后来能脱身,则说成是偶遇凤世谦得到了援手,如此一说,跟着凤世谦和镖局车队一路而来,也就合情合理了。 至于老周一家,当然也是凤世谦送的。反正以夏拔山的身份,总不至于跑去找尚书公子对质。 “女儿进城之后,觉得贸贸然回家似乎不太合适。”夏小冬垂头道:“终归是女儿年幼无知,被骗子们诳了一回,令家门蒙羞。故此请了爹爹前来,看看爹爹的意思。” “呼”似乎没听到自己最担心的情形,夏拔山不觉长出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你想得不错婉儿啊,你年纪小不知道轻重,虽说得了凤公子贵人相助,但这被骗之事,好说不好听。若是传到外头去,不定说得多么不堪绝不能说出实情来” 婉儿夏小冬觉得有点儿头疼,难道这是夏家大小姐的闺名虽然挺好听,可很不习惯啊。 “嗯女儿在咸宜观的时候,真人们都叫我小冬。”夏小冬尝试着为自己争取命名权。哼哼,余观主你可以隐瞒,难道我就不可以增加 “小冬”夏拔山略有意外,随即点头道:“可能是你去的时候是冬天的缘故吧。那就叫小冬好了。反正婉儿也只是你的小名。” 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了夏小冬反倒呆滞了一下,随即赶紧转移话题,生怕便宜爹爹改变主意。 “那么女儿以什么名义回家去好呢” 夏拔山摸了摸下巴。 “那当然是你爹我派人接你回来的了。”: 第二十六章 出乎意料的新家 按照夏拔山的嘱咐,夏小冬在客栈里安心等候。奔波了好些天,真心有些累了。 第三天的时候,夏拔山带了两个人过来,一男一女。不用说,自然是他的心腹。 “这是钟二和他媳妇。”夏拔山将夫妇二人介绍给女儿:“他们就是去接你的人。” 夏拔山还有事情要忙,何况他还要回去等着夏小冬回家,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钟二看起来比老周略大两岁的样子,目光精明内敛,筋骨结实,显然是练家子。他媳妇却是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模样十分秀美,未语先笑是个和气人儿。 “今年天灾已成规模,估计有流民四下流窜,故此老爷忧心姑娘在云昌府那边儿会被波及。”钟二将夏拔山准备好的说辞讲给夏小冬听:“兼且姑娘年将及笄,也该准备婚事了,故此派了小的夫妇过去,接姑娘回来。” “原本跟着姑娘服侍的人都在当地嫁了,路上也不甚太平,人手不够,所以又买了老周他们三个回来。” 说着钟二冷冷地看了老周被一家三口一眼:“若是姑娘担心他们嘴不紧,小的就将他们带走便是。” 老周一家虽然不知道夏小冬被骗之事,但平白多了两个接人的人,肯定能看出些不对头的地方来。 被带走之后,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转卖几乎是最好的了,看钟二的模样,灭口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阿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吞了口口水,向自己的父母看去。老周哆嗦了两下,却死死拉着媳妇和女儿,垂着头不说话,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钟二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既然还算老实,便先留着也不妨。姑娘身边总要有人,先带阿爽进去,老周两口子先留在外院。回头姑娘有了嫁妆庄子,再打发到庄上去就完了。” “好。”夏小冬抱着少说多听的主意,点头同意,随手摸出一枚五两的小银锭子,塞给了钟二媳妇:“我刚回来,好些事情都不清楚,你们跟我说说家里如今的情形。” 钟二媳妇大方地接了银子。其实不用夏小冬提出来,本来他们也是要说的。 “姑娘离家的时候,老爷还只是千总,如今已经是指挥使了。”钟二先介绍夏家的整体情况。 原来肃州的行政级别甚高,乃是宣南省的首府之地。夏小冬的便宜爹爹夏拔山,如今便是此地最高级别的武官肃州指挥使,手下足有好几千人马。 “庄夫人是守备家出来的,从小跟着哥哥们练武。”钟二媳妇负责介绍内院,对此她显然比钟二要知道得多些。 自多年前夏小冬的母亲杨氏去世,后来夏拔山便续娶了一位守备的女儿庄氏,在夏小冬之后又生了一子一女,而夏拔山的两名小妾,也给夏小冬增添了三个弟弟。 说不定以后还得跟后妈对练一番。夏小冬暗暗腹诽,实在没想到有个武将爹爹就罢了,居然还有个武将闺女的后妈。至于那些弟弟妹妹们,实在是听得头晕脑胀,几乎全没记住。 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再说吧。 该说的说明白了。当天傍晚,钟二夫妇便风尘仆仆地带着夏小冬等人回到了夏家。 估计夏拔山这两日里已经找机会跟老婆说了,庄夫人并没有对夏小冬的到来表示特别的惊讶,只有几个小的面露好奇的神色。 庄夫人长着一张端庄的脸,相貌不过中上,但容长的脸儿看起来颇有些严厉。 唯一的一位便宜妹妹夏玉容,长得与庄夫人差不多是一个模子,身量颇高,若是站在夏小冬旁边,几乎看不出那个大那个小。 几个弟弟都很壮实的样子,从高到矮一溜下去,乌溜溜几双眼睛看过来,甚是惹人喜爱。 初见的情形乏善可陈,吃过一餐有些拘谨的晚饭,夏小冬便被安置在了倚云楼的楼上楼下就住着妹妹玉容。 夏家宅子不小,但结构上有些特别,外院很大而内院很小。 第二天夏小冬辰时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这还是在咸宜观养成的作息时间。阿爽麻利地服侍姑娘梳洗,神色却有些怪异。 “你怎么了不习惯么”阿爽人如其名,是个爽利的小姑娘,从未有这样有点儿焦急欲言又止的样子。 “姑娘,”阿爽犹豫着说道:“咱们好像有点儿晚了。” 晚了夏小冬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固然已经天亮,但天际不过是淡青色,确实是辰时刚过罢了。 “外面静悄悄的,二姑娘已经出去了。”阿爽补充道。 夏小冬匆匆套上衣裳,出门下楼一看,果然,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这样子就晚了夏小冬眨了眨眼睛,难道夏家要鸡鸣即起也就是大概五点来钟这不是要命嘛。 夏小冬郁闷地出了院子。内院小有小的好处,至少没有迷路之虞。 庄夫人的院子里早已济济一堂。敞厅里摆着长条桌,玉容妹妹和军威、军仪、军鹏、军雄四个弟弟都已经落座,总算还没有开吃。 “小冬过来了,快坐下,马上开早饭了。”庄夫人笑眯眯地冲夏小冬招手:“你父亲已经到军中去了。” 夏小冬看了看以军命名的弟弟们和上首庄夫人身边空着的座位,深深地感到了夏拔山对军伍的热爱。 “夫人见谅,我居然来迟了。”在夏小冬看来,庄夫人的年龄大概跟自己的实际心理年龄差不多,这母亲二字实实是叫不出口的。 庄夫人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总要休养几日。等回头你跟玉容一道去闺学的时候,再早起不迟。来来,趁热先吃。” 早饭很简单。馒头、咸菜、粥。 这真是堂堂指挥使家的早饭吗不是军粮 幸好真的开动之后,夏小冬发现这早饭的味道真心不错,白粥熬得火候极好,粘而糯,咸菜鲜香爽脆,馒头麦香十足,一个能顶俩。 大家都安静而快速地用餐,玉容找了个机会,冲夏小冬促狭地眨了眨右眼。 这小姑娘还挺好玩儿。夏小冬想起来了,对了,闺学,按庄夫人的说法,过几日要跟玉容一起去呢。: 第二十七章 肃州特色书院 用过早饭,弟弟妹妹们不约而同地告辞而去,明显接下来另有安排。 四个弟弟步调一致地行礼、转身、迈步排着队,看样子多半儿接下来的行动说不定就是步操。 庄夫人冲夏小冬微笑了一下,直接开始了后妈前妻嫡长女的谈话。 和军营一样,这宅子里的人都各司其职十分精简,每个主子毫无例外地只有一名丫鬟或小厮服侍后来夏小冬才知道,主子要尽量自己照顾自己,干不过来的才要人服侍,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这是相当另类的理念。 这样安排的好处至少是:说话办事都挺方便,不需要动不动就来上一句你们都退下去。那些为数不多的你们都忙着呢,没空在主子身边闲站。 “你今年十五岁了,再过两个月就及笄。”庄夫人一开口就解决了夏小冬一直头疼的年龄问题,“到了考虑婚事的年纪了。所以你父亲前两天告诉我派了人去接你回来,我觉得很合适。” “按说,这事儿本该我来安排。不过,打从你小时候起,你父亲就跟我打过招呼,你的事情他来安排。回头婚事也是必要你自己喜欢的,嫁妆当年你娘也早就备好了。” 庄夫人大大方方地说着,好像跟一名少女谈论她的婚事,是一件天经地义到了时间就该做的事情,完全不需要什么婉转啊羞涩啊或是别扭之类。 这样挺好。 “这几会安排一下,让你到闺学里去。如今闺学请的老师很不错,你可以去长长见识,多认识些人。”庄夫人如是说。 直到三日之后,真的进入闺学的时候,夏小冬才明白,庄夫人口中的多认识些人是什么意思。 闺学并不是夏家的闺学。肃州的闺学只有一家,其实全名是明理学院,听名字倒像是士子们读书的地方,据说是新来的老师给改的,意思是女子应当明白事理的意思。 与夏玉容一道站在书院门口,夏小冬有些疑惑。 书院的大门很小,不过是寻常宅院门户的模样,可是这大门两侧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明理书院,另一块是三味书院,难道是传说中的一套班子两块牌子 “咱们肃州文风不胜,两个书院都是张伯伯上任做知府之后才开设的。”夏玉容见夏小冬盯着书院的牌子看,连忙解释道:“因为书院的人数少,所以这院子里分做两块儿,咱们要去的闺学就在进门左手边儿。” 人数少所以一分为二夏小冬扭头看了看夏玉容,看到一张稚气未脱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好吧,只有小姑娘们才会相信这样的理由。如今也只能姑且听之姑且信之了。 绕过写着文以载道几个大字的影壁,果然里面泾渭分明,另有矮墙间隔开来。穿过月亮门,一座轩敞而不失精巧的书斋,便是闺学所在了。 “哎新来的”身后忽然传来兴奋的招呼声。 夏小冬回头一看,透过月亮门,正好可以看到院子另一侧,五六个半大少年挨挨挤挤正张望过来,也不知这句话是其中哪一个说的。 好一堆中二少年只见年长的能有十七八岁,年幼些的也就十三四岁模样,借着人多胆壮,齐刷刷向对门的女同学看过来。 夏小冬忍俊不止,居然在这里找到重上初中的感觉,真是太有趣了。 本来她不笑也还罢了,对面诸少年只觉眼前一亮,此时佳人含笑,明眸善睐贝齿生辉,站在前面的几位登时便呆了,话也不知道说了,手脚也不知道如何放了,直如木雕泥塑一般。 偏生又有两个从后头赶过来,一时看不到前头,又推又挤之下,转眼间竟跌做一团,将前头两三人压在底下,后头四五个七扭八歪亦是站不稳脚。反将最后一位少年让了出来。 那少年穿的不过是书院统一的青色长袍,只是熨得极其平整,头上束一条大红发带,衬得脸庞如白玉一般,手中一柄紫竹折扇,挂着白玉吊坠儿。 这位可以去演贾宝玉了。夏小冬随意想着,略看了一眼,便转身继续往里走。 被挤得摔倒在地的少年匆匆爬起来,觉得失了面子,一把揪住后来的一名少年,大怒道:“你赶着去投胎么,推什么推”劈手就要打去。 旁边诸人自然赶紧拉住,劝道:“大家斯文人,动手动脚失了体统。小伍也是无意,中午让他请个东道便是。”一时人言纷纷且是热闹。 少年们一边说话一边偷眼往另一边看过来,可惜佳人影儿都不见了,立时兴致大减,要打架的也不打了,正劝架也懒得劝了,不多时怏怏散去。 只剩下折扇少年仍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夏小冬一路往里走,一路倒想明白了。昨晚庄夫人便让人送来了新裁的衣裳,并几样儿头上的插戴,特意嘱咐去闺学要好生打扮,莫要失了夏家的体面。今日看来,这闺学到底学什么尚未可知,可男女书院的布局,分明是非诚勿扰的节奏嘛。 门口虽有个小插曲,总算闺学里跟夏小冬想象之中大抵相同。不过是与常规的教室差不多,老师的位置在前,学生的位置按序排列而已。 从座位情况来看,学生竟有二十多人。这闺学的规模不小啊。 阿爽轻手利脚地帮夏小冬摆好笔墨等物,服侍夏小冬落座,才坐了下来每位姑娘身后都有一张比椅子略矮些的圆凳,是给随身的丫鬟们坐的。 “你就是夏指挥使家的嫡长女么”右边儿传来一句有些无礼的问话。 夏小冬扭头一看,乃是一名看起来略年长的姑娘,总有十七八岁了,衣饰鲜明,头上一支三股凤钗金晃晃发亮,凤头衔着一颗小指肚大小的红宝石,正随着主子的脑袋左摇右晃。 “嗯。”夏小冬没有计较她的无礼,笑道:“我叫夏小冬。” 新来嘛,还是随和些。 “等会儿让你的丫鬟去一趟稻香斋,将各样点心都买些回来,休息的时候请大家吃吧。”那姑娘理所当然地吩咐道:“特别是八宝糕,一定要多买点儿,那个我最喜欢了。” 夏小冬将翘起的嘴角收起,静静地看着她。: 第二十八章 阿爽很老实 “看什么看”那姑娘立起眼睛,冷冷道:“你初来乍到的,难道不应该表示表示不应该跟大家多亲近亲近” 应该,太应该了。 就是,你的语气不对啊。 夏小冬的笑容重新绽放。 然后,将视线收回来,将笑容投到阿爽身上,顺手摸出个银角子来:“阿爽,这个给你。这几日挺忙的累了吧,拿去得闲买零嘴儿吃。” 阿爽站起身来接了荷包,眼观鼻鼻观心:“多谢姑娘。” “你什么意思”这回说话的不是那姑娘本人,而是她身后的丫鬟:“有银子给你的丫鬟买零嘴儿,也不肯请大家吃点心是吧” 夏小冬连眼角不没扫过去,索性又摸出一枚小小的如意银元宝来,大概一两的样子,仍是递给阿爽:“既然听说稻香斋的点心不错,等回头下了学,买上几盒回去给老爷夫人弟弟妹妹们都尝尝。” 阿爽应了一声,将小元宝认真收了,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那丫鬟气得冒火,自家小姐何曾有过这等冷遇不过说破天去,人家是正经姑娘,不搭理她个丫鬟,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只得转而恶狠狠瞪着阿爽,怒道:“识相的将银子交出来这里的人,还没有敢不买我家姑娘账的不想惹祸就老实点儿” 阿爽看了那丫鬟一眼,登时脸上做出瑟缩害怕的样子来,双手在胸前收拢,两条腿也紧紧并着,一副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模样,颤声道:“我我很老实啊” 这下子连夏小冬在内,屋子里好几位姑娘都笑了起来。 阿爽真是太好玩儿了。 那丫鬟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喝道:“谁说你了你做什么怪样儿,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哦”阿爽飞快将手脚都恢复了原样,接着又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原来不是说我呀。” 这下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那丫鬟气急败坏,本来就是指桑骂槐,冲着阿爽实则说的是夏小冬,但终究不敢直接让夏小冬如何,眼看又有姑娘陆续进来,很快就要开课了,只得气呼呼地坐了下去,口中嘟囔道:“算了,小姐别跟这小气吧啦的人一般见识。夏家出了名儿的穷得要死,一副小家子样儿” 夏小冬脸一沉。 左边儿却有人扯袖子。扭头看时,自然是妹妹玉容了。 玉容将夏小冬拉到了外头,一边儿看着远处老师有没有来,一边儿给夏小冬介绍了几句。 “姐,”玉容很自然地称呼道:“刚才那是张知府家的三姑娘。上头两个姐姐都是庶出,已经嫁了。嫡出只有她一个女孩子,素来掐尖要强。这里就数她霸道,闺学里头大家都让着她。” 想了想,玉容又说道:“就算不想让着她,也得让着她爹不是。谁让这肃州城里她爹最大呢。” 果然闺学里也不乏政治。拼爹这事儿哪儿都有啊。 “可咱爹也不差啊。”夏小冬奇道:“咱爹不也是肃州城里最大么” “是啊,”玉容脸色有点儿苦涩:“可咱爹是武官最大,张伯伯是文官最大。” 玉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比量了两个手指头:“听说如今重文轻武,就算明面上一样的职级,文官要压武官两级呢。” 看着玉容一本正经的样子,夏小冬忍不住直想笑。 “你听谁说的” “张文娟啊。”玉容指了指屋里,示意正是知府三小姐所说:“姐,你在道观里住得久了,不懂这些。别说她了,就算盈袖,也整日将重文轻武四个字挂在嘴边儿上。这里的姑娘们好些都是武官家里的,大家都不敢说她。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盈袖就是那个丫鬟” “嗯,据说这名字是从古人的诗词里头找出来的。”玉容嘴角抽了抽:“反正张文娟最爱换着花样地表现,她哪哪儿都有文采,咱们都是大老粗。” 正说着话,忽见远处一抹蓝色的身影走来,玉容连忙拉了夏小冬一把:“米先生来了,咱们快进去。”一边抬脚往里走,玉容还不忘嘱咐一句:“反正姐你就别理张文娟就完了。” 别理我可没招惹她啊,人家都踩到头上来了,还别理得多忍气吞声才能做得到啊。夏小冬很想问问玉容,你在闺学里的情形,咱爹知道吗 夏小冬刚刚坐好,便接收到了不友好主仆的四道视线。 嗯别理夏小冬微微垂下眼帘,其实这些小姑娘,有什么好理的。 门口传来动静,米先生进来了。 米先生的衣裳很特别,是一件黛蓝色的长袍,倒、有些像男装,只是腰身收得极好,显出女子的窈窕来,衣领做成右衽,带着些秀美。 米先生的头发也很特别,梳成若干发辫,之后再盘绕起来,只插两枚精简到极致的银簪子。 米先生显然是个特别的人。 她的声音略为低沉,带着某种奇异的嗓音,好像打着旋儿的水涡,带着柔软的引力,让人听了还想听。 师生们见礼之后,米先生便为大家介绍新同学夏小冬,也为夏小冬一一引见了旧同学。 米先生应该有些来头。夏小冬暗暗想到。因为在米先生面前,张文娟完全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对老师恭谨,对同学热情,开口说话和气,举止之间规矩。 能让知府小姐都礼敬,绝不是穿件特别的衣裳、梳个特别的发型就能做到的。 “今日既然有新同学来,”米先生笑道:“我已吩咐厨房加做了酒酿丸子,等会儿跟间食一起送过来,大家都沾沾小冬的光。” 夏小冬目光一凝。米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巧提出增加点心是已经知道了刚才的事儿么不会,时间太短,就算有人打小报告也来不及的。那么就是米先生对张文娟的做派心知肚明了。 张文娟脸上的表情错愕了一下。米先生竟然已经提前安排了酒酿丸子。也就是说,即便刚才新来的夏姑娘同意买点心来,也用不着去做了毕竟这里都是小姑娘们,并不是大肚汉,吃不了那么多。难道先生在护着夏姑娘或者说,在间接打压自己 夏小冬思索的目光和张文娟迷惑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差点儿擦出火花儿。: 第二十九章 喜爱的和喜爱的 闺学的功课不重,其实只是上午两节课,每节一个时辰,中间休息两刻钟,中午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吃各饭了。 与一般闺学所教的琴棋书画不同,米先生对这几样儿一概不教。按她的理念,女孩子嫁了人之后,那还有那个闲心弹琴画画啊,若真有这个爱好,请另找家教辅导。在米氏明理书院,只教一样东西:做事。 要做事先明理,想明理必须做事。 夏小冬对此相当认同。 表面看来,米先生这个先生,实在是太容易做了,简单得不得了比如今日这第一节课,米先生只提了个问题。 你喜爱的丫鬟将你喜爱的玉簪跌在地上断成了两截。然后呢你会如何处理,请回答。 很简单的场景,很简单的问题。 但不可以很简单地回答。 比如答曰,这种情况按家规打十板子扣半年月钱,即便是心爱的丫鬟亦不可纵容。 恭喜你,不合格。 再比如答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训诫一番下不为例,对外只说是自己跌断的,从此收服一名忠心手下。 恭喜你,也不合格。 又比如答曰,打烂了东西要赔,此乃天经地义。让她想法子赔就是了。赔不出来一家子砸锅卖铁呗。呵呵,知道难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小心。 恭喜你,还是不合格。 你的理呢明理明理,并不是说搬出家规、偏爱、常理就是理,而是真的要说明内在的道理。 就好像一个人的脊梁。 “文娟,你来说说看。”米先生似乎有心要找人做个示范。 张文娟站起身来,先对米先生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来,面对众人,目光似有似无地在夏小冬身上停了一瞬,然后微笑着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整理思路。 这范儿还装得可以。夏小冬细细看了张文娟一番。 一个人的外表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比如张文娟的衣裳。整齐,很整齐,非常整齐。 虽然是夏装,但女孩子为了端庄,都穿得很密实。除了外裳,里面还有中衣,看不到的地方当然还有肚兜抹胸之类。 张文娟身上能看到的衣领,中衣和外裳的领子对得很整齐。雪白的中衣正好露出窄窄的一条边儿,不多不少不宽不窄,没有一个地方多出来,也没有一个地方少进去。 腰间系了一条巴掌宽的腰带,腰肢纤纤,不盈一握。腰带上绣着缠枝石榴花,自中间往两侧,图案是对称的。很对称。至少夏小冬的肉眼,没看出来什么地方不同。 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是张文娟自己去整理或者制作。 所以这是一个极其重视细节的人。 做这样的人身边之人,也不容易。 果然,夏小冬很快在盈袖的腮边和手腕上,找到了新鲜的红印子,看上去像是指甲掐的。 大概是对适才盈袖口舌之争失利的惩罚。 “学生以为,不成规矩无以成方圆。”张文娟酝酿了一番,终于开口了,上来就点明了主旨。 难道张文娟主张严惩 “如今两样都是心爱的,”张文娟微笑着伸出两只手,做出一碗水端平的姿势:“丫鬟是心爱的,玉簪也是心爱的,孰重孰轻是为了玉簪的毁坏惩罚丫鬟还是为了丫鬟不计较玉簪” “其实法理不外乎人情,既不可拘泥于家规,亦不可纵容了过失。”张文娟侃侃而谈:“既然丫鬟是心爱的,想来必有惹人喜爱的理由,总是曾经有过功劳的。朝廷对犯罪之人,尚有八议之说,其中便有议功议勤等项,自有道理在其中。” “所以若是初犯,便以从前之功劳抵消此次之过失,令其今后下不为例。不过,若是再犯,则不可恃着功劳不断犯错,反要重罚的。” 张文娟一口气说完,脸上仍是十分恭谨的模样:“请先生指教。”目光却飞快地在夏小冬脸上得意洋洋地转了一圈,显然对自己的说法十分满意。 呃,只是处理个小丫鬟,用不用将八议都拿出来啊 米先生点点头,微笑道:“不错,以功抵过、再犯重罚,是个好想法。” 随后点评道:“即便是喜爱之人,也不可一味维护,否则恃宠而骄,说不定反成隐患。以功抵过,既可以服众,又开了个好头。” “好头”底下传来不解的询问。 “你想啊,”米先生笑道:“既然功劳可以用来抵过,那身边的人岂不是便会尽心竭力积攒功劳毕竟人孰无过,说不定什么时候不小心犯了错,有些功劳底子,到时候也好讨情不是” 众人皆点头,一片低低的赞叹之声。有素来与张文娟交好的,便出声恭维道:“果然是知府家的姐姐,连朝廷律法都知道。像我们这些糊涂的,连八议都没听说过呢。” 这话说得未免露骨,将众人都扫了进去,登时有人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却并没有人开口反驳。 米先生脸色微沉,看了那开口的姑娘一眼。那姑娘尚茫然不觉,眼中只看着张文娟。 张文娟却立时发现了,思索了一下,马上明白了问题所在,当下对那姑娘微笑道:“多谢夸奖。只是咱们这闺学里,素来只说道理,不看身份。妹妹又何苦将知府家几字放在心上挂在嘴边。” 几句话说得中正平和,那姑娘只当她自谦,笑道:“姐姐说的是。” 夏小冬却皱起了眉头。 张文娟分明是在迎合先生。想来是因为米先生不喜搬出身份地位来比较之举。 此人在先生未至之时,态度强横连身边的丫鬟盈袖都敢开口指责他人,而先生来了之后,礼数周到善观颜色,而盈袖简直就是哑巴。这判若两人之举,哪个才是真性情 再想深一层,有女如此,那位张知府只怕也是城府极深之人。 米先生误解了夏小冬皱眉思索的神态,笑道:“夏姑娘初来不必拘谨,有何所想不妨说出来听听。” 夏小冬被点了名,只好站起身来,轻轻抻了抻身上月白轻罗短衫的衣襟,微笑道:“学生确实有些想法。” 平心而论,张文娟的处理已经很不错了,大家子里的当家主妇,手段差不多也就是如此。内宅之中,辗转腾挪的空间甚小,来来去去的法子也就那么几样儿。 夏小冬想事情的角度却有些不同。: 第三十章 使劲儿扔都不怕啦 “学生在想,”夏小冬的声音很平缓,“玉簪为什么会跌断” 这是个什么问题 细碎的嗡嗡声响起,女孩子们相当迷惑。先生出的问题,就是玉簪被跌断了如何处理,夏小冬却在问为什么会跌断。这种反向问题简直像是在故意找先生的麻烦。 本来已经坐下的张文娟又站了起来:“小冬妹妹,你年纪小又是初来,还不懂得怎么想事情。玉簪已断,此乃前提,如今是要处理犯错的丫鬟。小冬妹妹要仔细听先生说话才好。” 语气温婉,态度大方。 夏小冬抬眼看着张文娟,静视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谢谢姐姐提醒。” 语气也很温婉,态度也很大方。 眉眼弯弯嘴角上翘,一颗小巧的美人痣,愈发显得整张脸生动明艳。 张文娟心里突然有了不怎么美妙的感觉。 夏小冬转向米先生:“学生觉得,所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诸事皆需从源头想起,方可触类旁通,一事通百事通,如此方为明理。” 说着夏小冬又设问道:“若是丫鬟失手打了个不值钱的碗盏,是不是也要费心处置呢” “大抵不用了,最多扣几个钱也就罢了。因为不过是小事儿罢了。” “而失手跌断了玉簪,则是大错。为什么呢因为玉簪是贵重物品,自然与普通的碗盏不同。” “贵重物品的管理,是一门学问。” 夏小冬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一下,让大家消化消化。 君不见大观园中二木头迎春这样的懦弱主子,被奶娘偷拿了一枚累金凤,跟前的司琪绣桔等大丫鬟,还要理论一回。盖因大凡贵重物品,都是有数的,出入库房,都需登记,在谁手上,由谁保管,均需明确。不然的话,凭你比海龙王还富贵,也胡丢乱扔地败坏了。 “这玉簪既然是贵重之物,平日自然好生收在妆奁里,需取用插戴之时,也是小心谨慎才对。”夏小冬声音虽不大,但吐气清晰极具穿透力。 一时满屋寂寂,大家都听住了。 “对呀,”半晌之后,后面传来一位姑娘近乎自言自语地声音:“而且从妆奁里拿出来插到头上去,也就一会子功夫罢了,怎么就跌断了呢” “凡事有万一,”夏小冬接口道:“虽说只是一会子功夫,终究有滑手的可能,再者,也可能刚好姑娘的头动了,或者插戴的地方松了,都可能让簪子跌落。” “其实,首饰这种东西,除了玉簪玉镯等物可能跌碎,即便是金银所制,若是撞落了上头镶嵌的宝石,或是走了形变了样,也都不好。” 这番话说得好些人跟着连连点头。这里都是小姑娘家,没有不爱美的,大多有心爱的首饰受损的经历。 “可见那丫鬟是个可恶的”一名嗓门略粗的姑娘恨恨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把她卖了都抵不上居然不小心行动,必定该严惩才好” 夏小冬失笑,看来这位大概曾经深受其害吧。 “姐姐你忘了,先生说了,这丫鬟也是,嗯,至少曾经是心爱之人呢。”另一位少女娇笑道:“插簪子是两个人的事儿,正如刚才小冬姐姐所说,说不定正好是姑娘的脑袋晃了一下,也不见得必定是丫鬟的错儿。” 这位听起来是个宽厚善解人意的。 “要不,找个绳儿,将各样儿首饰都栓起来,”一位年纪小些的女孩子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道:“等插戴稳当了,再把绳儿解开。” 这位是个异想天开的。只是她说的情形未免太美,众人想了想,一下子都笑了起来。 一时屋子里莺声燕语且是热闹。 米先生只是含笑看着,并不阻止。 张文娟的脸色很不好看,嘴角勉强翘上去,眼中却是冰冷。其实这位夏姑娘并没什么了不得的新奇想法,偏生引得大家都跟着议论起来。以张文娟所知,这种情形正是米先生所喜闻乐见的。 “小冬姐姐,”异想天开的女孩子并不觉得逗众人一笑有什么不妥,笑嘻嘻问道:“你挑了头儿,倒是给个主意啊,到底怎么好” 此起彼伏的讨论之声渐渐平息,大家都等着听夏小冬的答案。 “咱们先说这事儿,”夏小冬蛮喜欢这个直肚肠的小姑娘,笑道:“照我看,在妆台下头铺一块厚厚的地毡,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哪怕使劲扔呢,都摔不坏的。” 咦果然如此 大家的思路先前都凝在簪子和人身上,一旦扩大开去,便发现夏小冬这法子真心不错 “嗯嗯”那小姑娘用力点头:“姐姐这主意太好了回头我就去找我爹,将库里那张大食国来的地毡拿出来给我用。那张地毡花纹可漂亮呢,我看上好久了” 看着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众人又笑了起来。 “其实,姑娘们的闺房大多不太大,”另一位女孩子补充道:“就算都铺上地毡也好。这样走动起来又软和又安静。除了首饰,别的摆设也不容易打烂了。” “这个看各人喜好吧。”夏小冬笑道:“喜欢的自然可以多铺些。若是平日不爱这个,那就用的时候铺上,不用的时候卷起来收着就是。” “姐姐刚才说先说这个,是不是还有后说的”一位离夏小冬座位比较近的姑娘追问道。 “后说的,就是人了。”夏小冬伸出食指,在眼前一竖:“管人之术,变化万端,我只说一样儿。”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齐刷刷好些眼睛看将过来。 “对这犯错的丫鬟,处置得松也好紧也好,将功抵过也好,功过各论互不相抵也好,都自有其道理,不过凭着本心罢了。” “只是在我看来,若是严惩,那么这个丫鬟就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即便这丫鬟表面上恭敬认错领罚,但不表示她心中服帖。板子打在身上痛彻心肺,若说她心中没有怨忿,这不符合人心。” 夏小冬停了停,说了最后一句:“身边之人不可不稳妥。不要冒不必要的风险。” 窗外传来悠长的钟声。 下课了。: 第三十一章 探班 夏小冬举目向窗外一看,原来外头大榕树之下,挂着一只形制古朴的大钟,一名土色衫裙的婆婆就坐在树下,专门负责到点儿敲钟。 门口传来甜香的味道,两名厨娘拎着重重的食盒,将休息时分的点心拿来了。 每人一份儿一模一样。两枚红糖小卷,一枚五香蘑菇素馅烧麦,另有一碗酒酿丸子。 这丸子做得好,一枚枚小指肚大小,滚圆莹白,入口弹滑,加上甜酒酿的气息,真是又顶肚又解馋。 新环境总是令人疲倦。夏小冬专心对付吃食,反正都是极小巧的份量,很快便一扫而空。 “一看就是吃不饱的样子。”耳边传来盈袖的声音:“穷得要死的兵头子家里,那能见到这么好的点心呢。” 夏小冬瞟了一眼,却见那盈袖只是在跟自家主子张文娟说话,并没有看自己这边儿。可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说自己啊。 难道夏家很穷的名声就这么响亮么 闺学休息的时候,对面的士子们似乎也刚好休息。 竟然有四五名少年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夏小冬睁大一双妙目,觉得这开放程度远超自己想象。 少年们当然有说得出来的理由探望自家姐妹嘛。 当然,更主要的目的,是探望自家姐妹的同学。毕竟,自家姐妹在家怎么看都行,何必到书院来看。 不过,两边儿的书院似乎都对这样掩耳盗铃的说辞很默契地放行了。 这不,连张文娟的弟弟都来了。 张文娟的座位实在太近,夏小冬想看不见她弟弟都不行。 正是早上在门口见过的折扇少年。 “文茂,你怎么过来了”张文娟奇怪地打量着弟弟。她当然知道这些往闺学来的少年,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自家弟弟却从来没来过,倒是有几个姑娘曾经找借口往三味书院跑过。 “嗯”张文茂显然对自己如今的举动很不熟练,支支吾吾答道:“早上听到姐姐咳嗽了几声,我心里头担忧。如今节气不好,夏日将尽,秋风有几分凉了,姐姐不要生病了才好。” 张文娟哭笑不得。老弟,你要找借口也别咒你姐我生病行不 她自然不会扫弟弟的面子,连忙将桌上自己没吃的烧麦推了过去,又让盈袖去再盛一份酒酿丸子过来,笑道:“难为你惦记着,果然嗓子发干,回头买些梨膏润一润才好。”一边说话,一边却留意弟弟的眼神。 张文茂在偷看夏小冬。 其实肃州这书院,在文风很盛的地方看来,简直就跟笑话差不多。 肃州因为是边城,素来武风极盛而文风黯淡,本来根本没有书院,偶有几枚还过得去的士子人物,都是去太黄县求学那里有一位致仕的老尚书办的书院颇有名气。 只是后来忽然来了一位米先生,竟将闺学发扬光大,办得很有模样。 总不能让女学强过男学。如此一来,张知府便下了狠心,高薪诚聘了两名丁忧起复无望的老进士做教习,硬是将三味书院撑了起来。 可惜毕竟这肃州城里的少年们,能打的多,能读的少,被家中长辈强塞进书院里头,也多是勉强应卯而已。 反倒是男女两间书院互相相看成风,渐渐竟成了肃州特色的习俗。无论文官武官,家中男孩子女孩子到了年纪,便送到书院里来,既能多少学些文墨,又能结交一些同龄的男女朋友,日后男婚女嫁也方便些。 反正在书院里光明正大,有师长同学无数双眼睛看着,最多搭几句话,也弄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张文茂是三味书院那边儿有数的几名真读书的学生之一。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加入到拜访女同学,呃,不对,是拜访家中姐妹的行列中来。 少女那明媚的笑容分明在面前,一早上都没有散去。所以,当其他同学玩笑似的邀请同去同去的时候,他居然很自然地答应了。 原来她就坐在姐姐旁边张文茂食不知味地三口两口吞了烧麦,又用筷子在酒酿丸子的碗里胡乱搅着。 张文娟终于看不下去了。 “那个是用匙子吃的。”张文娟捅了捅弟弟:“丸子很滑,筷子夹不上来的。” 真没出息。夏家那个莽夫的女儿,也值得看成这样儿 再想到适才夏小冬侃侃而谈,思路清晰见解大气,颇有高屋建瓴之意,隐隐压了自己一头,张文娟心中愈发不舒服起来。 张文茂涨红了脸,分明觉得姐姐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目的。 “好好吃,别呛着了。”张文娟当然不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却眯起眼睛,将夏小冬仔细看了两遍。 狐媚子。 弟弟好好儿的少年,这才第一日,便被勾得巴巴儿地跑了过来。 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夏小冬毫无狐媚子的自觉。她早已发觉,今日过来的少年,大多是冲自己来的,收获了或明或暗许多视线,甚至还有一个胆大的,直接拉着他妹妹过来,硬逼着妹妹给两人介绍。 可怜他妹妹自己还不认得夏小冬呢,急得一脑门儿的汗。 以夏小冬的心理年龄,这些少年统统都是弟弟,一个个浑身充溢着荷尔蒙初发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感概:年轻真好啊可若说男女旖旎之情,却是半点儿都提不起来。 大概就是所谓的代沟吧。 “姐,他们都在看你哎”玉容满脸笑意地凑了过来:“喏,张文娟旁边儿那个,是张文茂,张伯伯家最小的儿子,他和张文娟是一个娘的,都是嫡出。如今就数他得宠了,听说书也读得好,如今是咱们书院里唯一的秀才呢。” 唯一夏小冬对肃州的文风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秀才只有一根独苗,还是人家张知府从外地带来的。 午后回到家中,夏小冬体验了一把大锅饭的感觉。午餐端上桌的,赫然是一只相当大的盆,里头倒是荤素都有甜咸兼备,就是厨子你肯定没把行军灶搬上桌么 好在味道还不错,有几分盆菜的意思。 盆菜就盆菜吧,能吃饱就行。 吃饱了,又小睡了一会儿,夏小冬去找了一趟庄夫人。 “夫人是故意的吧”夏小冬笑盈盈地问道。: 第三十二章 八卦总能拉近距离 庄夫人也刚刚午睡起来,头发只在脑后随意地拢了个髻。她身边也只有一个大龄丫鬟,看起来总有二十多了,安安静静给庄夫人和夏小冬端了红枣桂圆茶上来,便躬身退了下去。 茶汤袅袅冒着热气,圆滚滚的红枣浮在上头,煞是可爱。庄夫人冲那红枣吹了口气,吹得滚了两滚,才放下茶盅,笑道:“大姑娘真是个聪明人。” 接着却微微出神,叹了一小口气:“玉容可就麻烦了。” 对于这样的神跳跃,夏小冬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若是太出色,相形之下,妹妹玉容的光芒当然就黯淡了。再想深一层,自己的婚事若是拖得久了,长幼有序,玉容也会跟着一时嫁不掉。 “这来来去去数得着的少年,我心里都有数。”庄夫人放下对玉容的感叹,很直接的数出了几位。 “头一个被好些人家看好的,就是张知府家的文茂公子。听说你今天也见到了。”夏小冬特意晚些过来,就是给时间让玉容向庄夫人汇报的,果然庄夫人对今日的情形都已知晓。 “还有梁游击家的老二,秦副指挥使家的十三郎,也还都看得过去。”庄夫人喝了一口茶,皱眉道:“我本来觉得,可以让你在里头挑一个。可如今看来,这些人只怕都入不了你的眼。” 夏小冬点点头。 “米先生是米家的人。”庄夫人又来了一个神转向,大概也只有夏小冬这种思路快的,才能跟得上了。 米先生当然是米家的人,这算什么废话 “米家有什么特别么”夏小冬觉出不对来。 “教习米家,专门教闺秀的。”庄夫人伸出左手,大拇指在另外几个手指上点数着:“她家已经教出皇后皇妃各两位,另外还有好几位亲王的王妃,京城里甚至有无米不成妃的说法。当今皇后身边的尚宫,便是姓米。至于朝臣家中闺秀,曾经师从米氏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还真是个相当特殊的家族。 “所以我的建议是,”庄夫人神态认真起来:“不妨跟米兰把关系弄好点儿。若是米兰肯说你几句好话,别说肃州城里的子弟任你挑,就算再高些的勋贵人家,也是有可能的。” 米兰自然是米先生的闺名了。 其实这些话,还有好些关于闺学的情形,本该在夏小冬今日去书院之前说给她听。但庄夫人不但没说,显然还指示了玉容也不提,只将夏小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书院门口一送。 分明是要借此看夏小冬的应变。 所以夏小冬才会指出,庄夫人是故意的。 不过夏小冬对此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些事情自己之前就想过,其实也可以主动去问庄夫人,但并没有这么做。 这是因为,以自己比庄夫人小不了几岁的心理年龄,应对这样的场面是很容易的事。这小小的自信,夏小冬还是有的。 更何况,你不露出两把刷子,谁平白高看你一眼 既然庄夫人有心考量,那就给点儿货色她看看呗。 看清楚了,今后也好合作。 是的,夏小冬将自己与庄夫人的关系定位为:合作。 原本素昧平生,连时空都不同,就别提什么母慈女孝之类的名堂了。百年修得同船渡,不知要多少年才能修成一家人。既然有缘有个母女名分,也就有了合作的基础。 “原来米先生还有这样的来头。”夏小冬伸手抓了桌上盘子里的瓜子来嗑,想不到庄夫人还有这爱好。 “那她喜欢什么样的学生呢”要不要费些心思投其所好,这是个问题。 庄夫人也抓了一把瓜子,只见手指共贝齿一色,瓜子与外壳齐飞,呵呵,这嗑瓜子的功夫实在一流。 庄夫人示意夏小冬可以将瓜子壳直接扔地上:“自个儿家,随便就好了。米家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各样儿的学生都能教。米兰这人来肃州也快一年了,也没见她特别喜欢什么样儿的。” “米兰在米家”夏小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一样水养百样人。米家虽然从事的行业特别些,但也不可能人人都是特级优秀教师。 庄夫人明白夏小冬的半截话,她抿了抿嘴唇,将剩下的几枚瓜子握在手心里,微微俯身,将脑袋凑近了些:“听说米兰和离之前,一直在京城敏亲王府上。”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和离。敏亲王。 可见,米兰乃有料之人,非平庸之辈。 “米先生之前嫁给了谁” “庄天舒。” “” “就是庄伯贵的孙子。” “” “庄伯贵是武英殿大学士,如今的次辅。” “噢”夏小冬大概明白了。虽然庄阁老大概有不少孙子,但以米兰的身份,能找到次辅的孙子做夫君,也算高嫁了。 “庄天舒以美风仪著称,听说跟敏亲王的孙女有点儿瓜葛,米兰脸上挂不住,自请下堂还索性离开了京城。” 说起秘闻来,庄夫人和大多数女子一样,两眼亮晶晶,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某种知道独家内幕的得意。 夏小冬自动脑补了亲王府探妻遇佳人,美男子贪心失双美的戏码,但凡男子想要左拥右抱,就要做好鸡飞蛋打的准备。 庄夫人又说了几件肃州传闻甚广的事件,免得夏小冬回头见人说话不小心犯了忌讳。 眼看瓜子盘子见了底,庄夫人麻利地站起身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根扫把来,三下两下将地上的瓜子壳扫做一堆,显然是做惯了的,夏小冬想帮忙都没来得及。 “我还不老呢。”庄夫人见夏小冬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各人有手有脚,咱家就是这个样子。在我这儿也不用讲这些虚礼。回头你回自己屋里,事情也要自己做的。” “嗯。”夏小冬点头表示同意,斟酌着又道:“我听到有人说咱家呃,有点儿” “穷”庄夫人替她接上了后面的:“这话我知道。甭理他们各家关起门来过日子,爱咋咋地。谁还咬我难道非得跟他们似的,身边围着一堆老妈子小丫鬟,连个帕子都得有人捧着,吃个饭非得八个碟子九个碗的,就是富贵了” 好彪悍的后妈。: 第三十三章 你在说谁? “咱们家不穷。”庄夫人笑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咱家如今这样子,是你父亲的意思他管兵管惯了。咱家的人,无论男女,都肩要能挑手要能提。” “那种当家的一去,满院子妇孺只会哭作一团的,你父亲最看不起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就好好练练吧。” 夏小冬很怀疑最后这一句是提醒自己的,不禁肚子里暗笑。夏家大抵也算另类了,却还蛮对胃口。 虽然第一日拒绝了张文娟要求买点心请客的建议,但有了与庄夫人一道嗑瓜子的经验,后来夏小冬还是备了些女孩子们喜爱的小零嘴带去闺学,与大家渐渐熟络起来。 张文茂隔个一天两天总要过来看望姐姐,终于将张文娟惹得有些毛躁起来。弟弟看上的,若是别人也还罢了,竟然是不买自己账的夏小冬。对这个狐媚子,真是孰不可忍。 对于男孩子的追求,夏小冬经验满满,深知万不可态度含糊,一开始给人有机可乘之感。每次见到张文茂和另一位极其热情的秦十三郎,都早早避开去,不是拉着妹妹玉容到外头闲逛,就是到角落里跟别的女孩子们聚做一堆。 这一日中间休息之时,大抵三味书院那边有什么活动,少年们都没有过来。 夏小冬倒没留意这个,她正跟妹妹玉容说着之前课上的话题,另有一位秦真真也在旁边这位就是秦十三郎的妹妹,大概得了哥哥的强力嘱托,对夏小冬不是一般的亲近。 三人一边吃着闺学里提供的间食,一边低声说笑。夏小冬下意识地时不时四下里看看。来到这个时空已有些日子了,也许是一路到肃州不怎么太平的后遗症,夏小冬总是对环境和周围的人有些莫名的警觉。 “你看,文茂今日没来,有人就惦记上了。一个劲儿地往门口看呢。”耳边忽然飘来一句有些尖酸的话。 分明是张文娟。 难道是在说自己夏小冬愕然。这是从何说起难道还得眼观鼻鼻观心不成 这几日因为双方都在回避的缘故,夏小冬和张文娟连正面的交往都很少,最多也就是礼节性地打打招呼而已,总还不至于形同陌路罢了。 夏小冬瞥了一眼过去,只见张文娟这句话自然是跟她身边的盈袖说的。 虽然心里有两分不悦,但人家并不是指名道姓当面对自己说话,总不好自行跳出去。夏小冬脸色略沉,微微皱起了眉头。 夏玉容和秦真真也觉出不对来。 张文娟在这闺学之中,隐隐以首位自居,平日言行多有颐指气使之举。上次想要来个下马威,压夏小冬这位新人一头,结果吃了个瘪。当时在场的人不多,但情形也多有流传女孩子聚集的地方,想要不传八卦,那简直就像让太阳不要升起一样不可能。 这是安静了几日,终于要发飙了 盈袖得了自家姑娘这样一句话,那有不明白的当下眼神斜睨过来,大声道:“可不是嘛,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文茂少爷过几年是要点进士的,必定会娶个名门闺秀做少奶奶。那些舞枪弄棒的大老粗家里的,只怕做妾都配不上呢。” 这话说得愈发露骨。夏玉容和秦真真都忍不住转头看向夏小冬。这几日张文茂对夏小冬的君子之逑,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如今分明是张文娟借着丫鬟的嘴,敲打夏小冬呢。 可是无论张文娟还是盈袖,暗示得再明显,就是没点出名姓来,任谁跳出来,总归不合适。到时候人家来一句:又没说是你,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岂不是更难堪。 夏小冬还能沉得住气,另有一位却不干了。 稍远的地方,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孩子站了起来,走过来两步,冲张文娟道:“文娟姐姐,盈袖这话也说得太过了。文茂公子要如何,自是贵府的家事,可若是将我们父兄说成是舞枪弄棒的大老粗,未免令人心寒。” 这女孩子夏小冬认得,乃是陈游击家的幼女,叫做陈英淑,上头六七个哥哥数也数不明白。一堆粗野小子一个小闺女,打小儿娇宠,别说习武,大抵连棍子都没拿过一根,养得体态风流神情婉转,素以闺秀自居。 这位常去三位书院那边儿,对张文茂颇有几分意思。此时听盈袖之语,似乎将武官家的女孩子一体扫进去了,却是心有不甘。 夏小冬肚中好笑,想不到陈英淑将这帽子抢过去戴了,岂不是让张文娟白费了心思 张文娟听了陈英淑的话,脸上也有几分错愕,勉强笑道:“英淑妹妹误会了,盈袖并不是说你。再说陈游击素来勇猛,又怎是大老粗。” 这话语病很明显,勇猛和大老粗好像其实挺般配呢。不过陈英淑听了前半句已心满意足,雅不愿将心上人的姐姐得罪太过,自认为自家正名成功,当下偃旗息鼓回去坐下了。 谁知竟又一位又不干了,站起身来笑道:“既然说的不是陈姐姐家,难不成是我家这个粗名儿可是不敢认的” 这位自是另外一位张文茂的仰慕者了张文茂可是很热门的。 夏小冬简直快要以手抚额了。这些武官家里的女孩儿们也不知是怎么教养的,至少闺学看来几乎是白上了,这样的嘲讽躲还躲不及,这时候最好是天聋地哑兼眼瞎,哪有自个儿跳出来的。 殊不知她这纯粹是局外人心态。盖因她对张文茂没有什么绮念,夏家不是真正的自家,更谈不上维护武官集团了。而这些武官家的女儿,却觉得盈袖之语字字诛心,如何肯认了下乘,被心上人看低了去 这回张文娟的回答愈发简单,只是冷笑道:“不敢认就别认,本来说的也不是你。” 盈袖眼看按下葫芦起来瓢,明明是冲夏家狐媚子去的,谁知狐媚子没反应,却另有两家跳出来,心下着急,觑了张文娟两眼,只见自家姑娘面色不愉,只得咬咬牙,起身笑道:“车姑娘多想了。婢子眼拙,不过看到身边几人罢了。” 身边几人离张文娟和盈袖最近的,便是夏小冬等三人罢了。那岂不是说,所谓一个劲儿地往门口看,惦记着张文茂的,就是其中之一。 到底是哪个之一,亦是昭然。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向夏小冬身上聚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该对付谁? 夏小冬恍如未见。 开什么玩笑,越抹越黑说的就是如今这种情形。若是此时像先前两位姑娘一样,跳起来反驳,只怕转眼便会有类似三女争夫之类的传言出来。 更何况,跟个婢女做口舌之争,掉价。 阿爽犹豫了一下,很想替姑娘出头对付婢女的场合,当然该婢女出场。不过她身形略动,便收到了夏小冬的眼神:先别动。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夏小冬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露出往下唱,看着呢的表情来。 盈袖有点儿目瞪口呆的意思。难道遇到了传说中唾面自干的极品人物从前也有跟姑娘不怎么对付的,可无一不是败在知府这顶大帽子外加盈袖的伶牙俐齿之下。 这时候张文娟说话了,却是在不轻不重地训斥盈袖:“还不快住嘴,你胡说些什么无论说的是谁,大老粗是你说的么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婢妾,也不是你能议论的。” 这话似乎在说盈袖不对,可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大老粗之类,不该是盈袖说的,那又该是谁说呢后面一句愈发怪异,似乎张文茂同学的喜爱,只是对婢妾之流。 损人也没有这么个损法儿能到闺学里来的,那位不是家中的正经小姐真要拼爹,自然有高有低,有文有武,甚至还有一两名父兄不过是个小官,可无论如何,都没有让家里的女孩儿为婢做妾的道理。 盈袖当然明白小姐的意思,垂头敛眉道:“小姐说的是,是婢子的错。”说着抬头看了看张文娟的脸色,知道自己还不能停,只得又继续道:“只是婢子气不过罢了。文茂少爷这么金贵个人儿,自是世代书香的大家闺秀才配得起。” 眼看张文娟作态要呵斥,盈袖连忙又道:“是不是大老粗不好说,不过武官不习文不懂礼,性情粗鄙总是真的。要不怎会有重文轻武之说婢子听说,也就是在肃州这样的地方,若是在京城里,像老爷这样的四品文官,平级的武官见了还要下跪呢。小姐何苦处处忍让。” 你家小姐这样妆模作样呵斥你两句,能叫处处忍让吗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就不过如此罢。 看不出这盈袖是个人才啊。 满屋寂寂,众人的视线在盈袖和夏小冬之间穿梭。毕竟这里武官家的女孩子为多,颇有几位姑娘面有不忿之色。只是盈袖所说,明显指向与知府老爷平级的夏家,那还是先要看看夏家两位姑娘的态度。 夏玉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姐姐。 咚 不轻不重的一声。 夏小冬将手里的茶盅顿在了桌上。 噌 夏小冬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是要兴师问罪了众人的目光盯了过去,有的希望夏小冬为武官家的女儿们代言,有的则不过是等着看一场笑话。 肃州夏指挥使家,别的不好说,手下兵很多,家里儿子不少,武力值还是很高的。不过听说这位嫡长女从小在道观长大,看这苗条的身形,也许不见得能打好些跟着父亲哥哥练过武的,下意识琢磨着开战的可能。 夏小冬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盈袖面前,微微眯起了眼睛,细细地打量着这位知府千金的贴身丫鬟。 错了错了几位旁观的女孩子暗暗着急。无论盈袖说得多么过分,这个时候都不能跟个婢女对上,此时理论的对象应该是张文娟没见刚才出声那两位,都是冲张文娟说话的么 夏玉容也有些急了。姐姐刚回来没多久,道观里头青灯古佛的道观里有没有佛就不在夏二小姐的考虑范围了,肯定不怎么懂得这些门道。 可如今若自己再凑上去,倒好像两姐妹齐上欺负人似的。若是开口提醒,更是立时落了下风。一时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再想到母亲曾嘱咐,明面上不要得罪张文娟,更是心焦。 可如今张文娟却不再摆出刚才识大体呵斥丫鬟的姿态了,反倒退后了一步,嘴角微微上翘。显然心知,无论是打嘴炮还是动手撕扯,那怕夏小冬给盈袖两个耳刮子呢,今日之事传扬开去,都是夏指挥使家的小姐为了文茂公子争风吃醋,跟知府家的丫鬟针锋相对。 这样就对了。 如今难听的话都是盈袖说的,就算闹大了,也就是婢女不懂事乱说话而已。 呵呵。小样儿,若是连个空有美貌,道观里出来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都压不下去,简直对不起托生在知府家里。在张文娟眼中,之前夏小冬的不识抬举,当然是明晃晃的不懂人情世故了连该巴结谁都不知道。 夏小冬当然不知道张文娟所想,她连张文娟的脸都一眼没看,盯着盈袖一会儿,夏小冬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很灿烂,以至于很久之后,大家都还记得那弯弯的眉眼儿,红润的双唇,还有闪闪发亮编如齐贝的牙齿。 盈袖一下子松懈下来。 虽然已经做好了挨耳光的准备,但见到这个笑容,她就知道,这位夏家大姑娘和之前的人一样,已经准备妥协了。盈袖自问,真笑假笑还是看的出来的。在这当口露出一个如此灿烂的笑容,当然是谄媚之意了。 毕竟,敢跟知府家叫板的人,还没有。至少在这肃州城里,还没有。 为什么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因为很多时候,狗叫出来的,就是主人的意思啊。 张文娟脸上闪过一丝轻蔑,随即浮现出端庄的微笑,等着夏小冬说上几句自找台阶的软话之后,就大方地收服这个妹妹,甚至可以因此不吝稍稍惩罚一下盈袖。 谁知夏小冬却没有对盈袖说任何一个字,脸上灿烂的笑容瞬时收起,速度之快,堪比翻书 “玉容”夏小冬转过身,极其沉痛地叫了妹妹玉容一声。 “啊”夏玉容完全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呃众人齐齐眨了眨眼,将视线转到了夏玉容身上。 这是要联合妹妹一起上: 第三十五章 进退自如两面光 “玉容”夏小冬又叫了一声:“刚才盈袖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听、听见了。”夏玉容点了点头,睁大双眼,不知道姐姐问这句是什么意思。 “记下了么” “呃记、记下了。” 这话听着可有点儿记仇的意思了。众人都颇有几分不解,难道要来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场面话不成 “记下了就好,”夏小冬满意地点点头,仍是满脸沉痛之色:“今日回去,要好生跟父亲回禀。” 屋里传来几声微弱的叹息。弄半天原来只会回家哭诉去,那不是白扯嘛。拿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夏指挥使不可能因为知府家一个丫鬟的几句话,就为女儿出头啊。 “要请父亲到知府大人家里去赔罪去。”夏小冬继续说道。 啥刚刚气得撇过头去的几位,登时又将脑袋转了过来。谁跟谁赔罪不是请老爹出头让对方赔罪,而是要让自家老爹去赔罪这姑娘傻了吧弄颠倒了吧 连张文娟和盈袖都呆住了。 盈袖忍不住扯了扯耳朵。跟着小姐当然时不时可以耍耍威风,但她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可以逼得指挥使老爷出面赔罪的地步。 “为啥要爹爹去赔罪啊”玉容半张着嘴,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嗯,这样本色出演真不错。 夏小冬心中称赞了一声,仍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傻啊刚才不是问你了么你也答了。盈袖的话你听也听见了,记也记住了,怎么还不明白呢” 到底谁傻啊 玉容仍然是一脸懵懂,茫然四顾,收获了无数同样茫然的目光,只好询问道:“还请姐姐明示。” “盈袖说,也就是在肃州这样的地方,若是在京城里,像知府老爷这样的四品文官,平级的武官见了要下跪。对不”夏小冬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着盈袖的话。 “”玉容点头。 “那也就是说,父亲之前见到知府大人,是没有下跪行礼的了。” “”玉容继续点头。 “可见,知府大人对此很不满啊父亲从前对知府大人如此失礼,人家知府大人已经不惜通过丫鬟之口来点醒咱家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父亲再不去负荆请罪,只怕知府大人就要直接怪罪下来了。”夏小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玉容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可是盈袖说,呃,她是听说的啊。” “是啊,当然是听说的,不是听说的难道她这么个丫鬟之流,还能自己编出来不成。”夏小冬循循善诱:“那她还能是听谁说的” “”玉容猛地两眼大睁:“这么说,这样的说法,在张伯伯家,连内宅都知道” 确实,有重文轻武一说。确实,同样的品级,武官要比文官低一头。确实,在京城里那是个官员满地走的地方,经常得求人,武官要给文官下跪磕头也有可能。 但是,凡事都有但是。 这里的但是就是,这样的情形,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来,公然说出来,置朝廷官职制度于何地哪一条哪一款哪一项规定了,同级武官要比文官低 下跪是吧可人家被下跪的四品文官,乃是吏部管着派发官职的。你是么这个只能拿来偷笑着暗地里议论一番,诋毁诋毁武官的形象。这个能摆上桌面来说么 圈子听说过么一群文官士子聚在一处,哪怕将武官说成狗也没关系。圈子错了,你一个丫鬟,在一群武官家的小姐面前,说什么下跪,没死过 盈袖一下子有些慌了。怎么夏家两位姑娘说着说着,就将自个儿的话,说成是知府内宅不谨随意议论官事了 “我、我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盈袖急急叫喊了道:“奴婢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无他意啊。” 夏小冬眼角都没扫过去,继续跟妹妹说话:“我之前听你喊知府大人张伯伯,想来父亲与知府大人多少也有些通家往来。正因如此,为了这拜见礼节,知府大人即便心中有芥蒂,也不好明言的。” 张文娟本来也有些不明所以,此时越听越不对路,眼见盈袖分辩之语根本无人理会,只得走过来强笑道:“两位妹妹不要误会” 不等她继续往下说,夏小冬已经蹲身做了个标准的福礼姿势,十分郑重地答道:“姐姐教训的是。” 教训什么啊谁教训你了张文娟简直满脑门子黑线。明明对方态度很恭谨地行礼,可是偏偏就不对,完全没有被尊重的感觉啊。 而就在张文娟被打断了话头,有些张口结舌的时候,夏小冬又飞快地站直了身子,速度之快,堪比弹簧 或远或近看热闹的女孩子们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你学着点儿。”夏小冬对妹妹玉容如是说。 “是啊,是啊。”玉容连连点头,可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到底要学什么啊 “你看,”夏小冬微笑道:“刚才盈袖说那些话之后,文娟姐姐一个字都没说。” “嗯。”玉容如小鸡啄米直点头。 “可见盈袖说的话,文娟姐姐也是听说过,心里头是同意的。”夏小冬教育妹妹道:“可这个事情,还得照顾着咱们家的脸面,所以意思传到了就行了。等咱们表了态,要让父亲去知府大人面前赔礼,这时候文娟姐姐便站出来了,表示不过是个误会。” “你看懂了没有此乃两面光之策,既说明白了知府大人的意思,又声称不过是误会,进退自如这是极高明的手法,所以说,你得学着点儿。”夏小冬总结道。 张文娟眼泪都快下来了。还极高明的手法,这要算是高明的,那你这翻手为云覆手雨,似退还进的路子算什么可偏偏一时想不出说辞来。要么是知府大人借机敲打,要么是内宅管理不善丫鬟言行不谨,两样儿都不想认呐。 至于本来要贬低夏小冬,拆散她和张文茂的心思,更是不能提起。 “嗯,姐姐,”夏玉容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文娟姐姐人不错呢,张伯伯,呃,知府大人也很好的。说不定真的,嗯,只是盈袖胡说,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张文娟的热泪真的要下来了。夏家的女儿,还是有懂事儿的嘛。 夏小冬睁大了双眼。这妹妹厉害啊。 还真看不出来。: 第三十六章 这事儿没完 “胡说”夏小冬一下子否定了妹妹玉容的说法:“你若真是如此想,不将此事向父亲回禀,那就辜负了知府大人和文娟姐姐婉转致意的一片苦心” 啥苦心呐张文娟赶紧凑近了些,一心要趁着玉容的话,将这事儿剖分明白:“小冬妹妹,真的是误会都是盈袖这小蹄子作死,认不清自个儿身份胡言乱语。玉容妹妹说的是,这事儿真和我爹爹没关系。” 语气中已不知不觉带上了哀求之意,分明是服软了。 作为知府嫡女,没吃过肥猪肉总见过肥猪跑啊,官场上水可深呢,弯弯绕绕好复杂的说。就算是嫡女,要真被夏小冬死死扣上个知府大人籍此暗示的帽子,回家去铁定被责怪的。 夏小冬看了看张文娟有些惶急汗出的脸,目光清冷,平静之中带着少许轻蔑,让张文娟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 早知道不招惹这狐媚子就好了。 这时候,夏小冬眨了眨眼,一张芙蓉娇颜,忽然如牡丹绽放,对张文娟笑了笑。 张文娟的心不打突了,直接冻住。 拜托你能不能别笑了。 “文娟姐姐说的是。”夏小冬好像从来不否认张文娟的说法:“这事儿和知府大人没关系。必定是盈袖胡说。” 终于定性为盈袖胡说了。张文娟心神不定地看着夏小冬的笑脸儿,不知道一颗心该继续提着还是放下来。 “这回又学会了么”夏小冬转过脸儿去问妹妹。 “嗯。”玉容恍然点头:“学会了。” 接着夏玉容转头对自己的贴身丫鬟翠竹笑道:“你学会了没该胡说的时候,要好生替姑娘我胡说去说得好了,回头赏你说得不好,你不过是个小丫鬟,还能怎么的。” 眼看夏家姐妹如此明显地做戏,也不知是谁领头,吃吃地笑了两声,结果渐渐笑声四起,一发不可收拾。大家一场好戏看到底,到收场时分都忍不住了,再没了小姐们的矜持,连跟着小姐的丫鬟们都多有笑出声儿的。 有事儿让丫鬟代言,不行了拿丫鬟顶罪。这样的小把戏,实实是人人都会玩儿,不过手段有高下罢了。 若真是盈袖胡说,话一出口,做主子的早就斥责上了。再说,真是不知轻重胡乱说话的丫鬟,能被派到姑娘身边做贴身服侍的 众人笑过一场,毕竟张文娟的身份在那里,不好太过,眼看休息时间差不多了,渐渐散去准备下一堂不提。 只是被夏小冬解说一番之后,大家心里难免捻几个过子,寻思一番肃州城里一文一武两位老大的关系。 张文娟硬撑着,骂了盈袖两句狠话,佯作无事一般,亦是归座坐了。虽然怪在了盈袖身上,可真要当众责打甚至发卖之类的重罚,却又下不去手不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主要是担心逼急了盈袖说出更糟的来。 夏小冬却是云淡风轻,仿佛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和秦真真说闲话。 在夏小冬眼里,这其实真不算个事儿,所以也用不着闹大。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扣上个大帽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就行了。 不过众人看她的目光难免异样。 这是个敢跟知府嫡女叫板的另类。 今日之事,看起来不过是略有口角,说了几句,并没什么激烈之举,只是但凡心思灵巧几分的,都知道事情并不像看起来如此简单,而且应该并没有结束。 夏玉容也没办法将这事儿轻轻放下,回家的路上忍不住追问道:“姐,咱们回去真的说给爹爹知道么” 夏小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了。也不用特意去说。你只管跟夫人说便是,夫人自然会告诉爹爹。” “可是”玉容咬了咬嘴唇:“爹爹会不会觉得咱们在传闲话挑事儿说到底,不过是盈袖说了几句罢了。” “而且,咱家跟张伯伯家真的关系挺好的。”玉容跟着又补充道:“过年都互相拜访呢。” 夏小冬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妹妹啊,说聪明,还真有点儿小聪明,就好像之前有几句话,转折承接十分有水平;说笨,有的地方还真是不灵通啊。 “父亲在肃州已经有十多年了吧”夏小冬问道。 “对呀。”玉容不解何意,怎么在姐姐这里,自己总要慢一拍。 “那就对了。你放心吧,父亲不会生气的。” 地方文武大员,必定是不会穿一条裤子的,不然双方一联手,文武兼备势力太大,必定会为上头所忌。就算真有看对眼儿的,也会被调开。夏拔山在肃州这么多年,这个道理肯定是明白的。 “这面上的事情,自然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的。而是连面子情都没有了,那就差不多到你死我活你留我走的地步了。”见玉容似乎还不怎么明白,夏小冬微笑道:“而且今日之事知道的人太多,咱们不说自有别人说。若是回头父亲从别处听了消息,反而不美。” 其实官员的高低上下,个中微妙万分。有时不过是座次的少许差异,或是称呼的略略不同,已经看出尊卑来了。 按夏小冬的看法,所谓重文轻武,不能一概而论之。 须知对皇上来说,武官可以说是爱恨交加的人物。开疆拓土守边关固然非大将不可,刀光剑影抢皇位更是没他们不行。 可无论谁坐在煌煌皇座之上,屁股决定了脑袋,又都免不了担心有那么一日,自己的皇子甚至臣子斧钺相加将自己从那宝座上推下来。所有才有以文治武的制衡。 更重要的是,重文轻武还有下一句,就是权归中央。让这些文武官员们你牵制我我牵制你,归根到底,目的还是要官员们内耗,而将权力拿到皇上手里,不然整这么多管毛线啊。 若是看不清全局,而光是看到重文轻武这一样,便以老大自居,到肃州来想压武将们一头,那这位张知府大概也只有被架空的命了。 肃州所在的宣南省地形狭长,乃是最靠近边境的省份,多山地少农田十分贫瘠,居民之中军户便占了三成之多。这样的地方,摆明了是武将的天下。 夏小冬初来便已经将这些情形分析过一番,还想着老爹夏拔山就是当地老大呢,又怎会将张文娟放在眼里。 玉容终究还是接受了夏小冬的建议,果然将当日之事说给了庄夫人听。 晚饭的时辰还没到,夏拔山派人传话,让大姑娘到练武场说话。 夏家内宅被挤得地方狭小,主要就是因为外院设有一个相当大的练武场。 平平整整的四方场地,周围摆着些长枪长棍之类的兵器,和一般的练武场并没什么不同。四个弟弟一字排开,正在跟着一名师傅练拳。夏拔山大马金刀坐在一边,目光盯着儿子们,但显然心思不在这上头。 “爹爹您找我。”夏小冬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出声询问。 夏拔山头也没回,嗯了一声,直接问道:“你觉得我要不要去找张矮子去”: 第三十七章 真没完 “不急,”夏小冬看着场中,夏军鹏伸腿不到位,啪的一下,腿上登时师傅挨了一棍子,抿嘴笑道:“如今应该是知府大人着急才是。” “那个矬货,听两句好的就飘上天了,捧两下就恨不能飞呢。让他几回,真当咱是泥捏的不成。”夏拔山不吝嘲笑张知府的身高:“她闺女敢找我闺女麻烦,我还不找她爹去” 还挺护犊子的嘛。 “这不是没欺负着嘛。”夏小冬微笑道:“真闹起来倒好像咱家小气。” 夏拔山终于转过头来,仔细看了夏小冬一眼。 月白短袄,宝蓝色的百褶裙,一看就是新的,身后连丫鬟都没带。漆黑的双眸回看过来,带着一丝清冷。 夏拔山忽然叹了口气:“你跟你娘一样,七窍玲珑心吶。” 夏小冬微微垂下眼帘,感到那么点儿心虚。 夏拔山沉默了半晌,也不知在想啥,过了一阵子,忽然又问:“张文茂倒是个好孩子,你乐意不” 真够直接的。 夏小冬摇摇头。 “不,我不愿意。”再加上明确的意见。现在可不是羞涩的时候。 “好,我知道了。”夏拔山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显然情绪不怎么好,挥挥手示意夏小冬可以走了。 夏拔山并没有到知府大人府上去问罪或是赔礼,而事情正如夏小冬所言,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可能就此结束。 第二日,张文娟没来闺学。 “听说她被罚了,要抄闺训呢。”秦真真第一个过来报信:“据说要抄一百遍才能出屋子。” 玉容听出幸灾乐祸的味道来了,笑道:“闺训有一千多字,抄一百遍还不得抄到立秋去了。你这消息不对吧” 秦真真将目光像另外一位姑娘看去,看来消息从那边来的。 夏小冬笑道:“别看了,这个必定是传言罢了。真要处置,只会处置盈袖。若当真罚了张文娟,岂不是落下话柄,倒敲实了是知府大人敲打的意思了。” 如今张家也只能咬死是丫鬟乱说了。 “盈袖被打了三十板子,打得没了半条命,连夜抬出去卖了。”秦真真两眼发亮:“这消息肯定是真的连我的丫鬟都听说了。” 关于盈袖的消息确实是真的,很快便有更加详实的说法出来,连从哪个角门将人送出去都一清二楚。 看来关注这事儿的人还挺多。 “姐,”玉容有些闷闷的样子,找了个空子跟夏小冬说话:“咱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其实盈袖就说了几句尖酸的话,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挨打又给卖了,好像挺惨呢。” “你打她了卖她了”夏小冬问道。 “当然不是我了,是张伯伯家。”玉容嘟着嘴:“可要不是咱们,盈袖也不会被处置吧” 夏小冬没出声儿。 玉容垂着头闷了一会儿,犹豫道:“要不,我再打听打听,看看找的哪个牙婆子卖她回头塞点儿银子,帮她找个好人家,别卖到不好的地方去。” 夏小冬抬眼看了玉容一眼,脸上浮出温暖的笑意来。 这个妹妹心不坏。 “晚了。”夏小冬温言道:“等你找到地方,盈袖早就被送走了。” “啊”玉容有些吃惊:“会这么快么我看咱家要买个人,都要看好几回,还要试用几天才能定下来,很麻烦呢。盈袖又被打伤了,总要伤好了才有人要罢。” “首先,我跟你说清楚,”夏小冬正色道:“盈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自愿的。应该没有人逼她。” “当丫鬟也有丫鬟的本分。可以老实干活只拿月钱,可以管人管账多管事儿,也可以想方设法往上爬,路子多着呢。” “盈袖既然愿意给张文娟当枪使,就要有被当枪使的觉悟”夏小冬的声音越说越冷清,让玉容有些惴惴不安。 玉容明白,姐姐的意思是,既然盈袖自个儿愿意走这样的路子,那落得如今的情形只能说是自食其果,何况动手的还是张家。 可是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小姑娘,玉容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好像自己是间接的帮凶似的。 “让谁给姑娘做贴身丫鬟,这不都是家里管事儿的主母指定的么”玉容一边问,一边偷看了夏小冬一眼。 即便是被指定,难道就说明盈袖不是自愿的夏小冬心中好笑:“咱家丫鬟少,这些门道你可能不清楚。要成为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可得费不少劲儿呢。再说,同样是丫鬟,也有好些不同,并不见得非要做成盈袖这样。” 我不清楚难道你这从小在道观里的反而清楚玉容总算没将这话问出来。 “你再想想,为什么我说盈袖已经被送走了或者说,明面儿上被卖掉了”夏小冬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妹妹留下个心结,觉得该将事情跟她挑明白。 “” 玉容并不真的笨,凝神思索了一下,便醒悟道:“盈袖就是被张家找人买走了”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找人将她买了去,或是直接送到别处养起来,甚至直接嫁掉都成,反正只要让牙婆子说卖了就行了。”夏小冬微笑道:“这里头的道理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想想吧。” 别人说的,总不如自家领悟的来得深刻。 张文娟不是蠢货,张知府能做到知府这个位置,也不见得是傻瓜。对盈袖又打又卖,那是做给外边看的姿态。对内,却不能寒了人心当枪使落成凄惨下场,谁还敢出头去当枪没了枪,光杆知府或者知府小姐的日子会好过 所以,其实盈袖不见得真会如何,挨打应该是真的,但肯定不会打得很重,更不会打残,卖掉可真可假,就算是真的,下家也必定不差。 夏小冬并没有心理负担,但见到玉容的模样,却略略有些担心。自家妹妹尚且如此想,那么,别人呢 果然,不久便有风声传出来。大抵是说,夏家的姑娘果然是武官大老粗出身,仗势欺人,硬是欺负了张文娟的贴身丫鬟,害得人家小姑娘好生凄惨。 正常情况下,一句话传十遍,早已走样得离谱,更何况有人有心传播消息。当日夏小冬虽然抢占了制高点,但事情传来传去,变得面目全非也在情理之中。 恶人么夏小冬听到传闻,不过是微笑了一下。恶人自有恶人的好处,至少没人敢惹不是: 第三十八章 新来的 张文娟足足旬日没有来闺学,在大暑当日才出现。 她是陪着另外一位姑娘一起来的。 又有新人来。 不得不说,新来的这位,颠覆了夏小冬对美人儿的印象。 所谓美人儿,无论是先天的后天的打扮出来的训练出来的,乃至s出来的,夏小冬都见得多了,但说句老实话,正是各花入各眼,又或者是小小的自尊作祟,作为一名颜值不错的女子,夏小冬并没有见过自己真正认可的美人儿。 那些诗文中描述的什么温泉水滑洗凝脂啊,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啊,甚至倾国倾城之类,只是夸张罢了。 活生生一个人儿,岂能完美 可是这位新来的这位陆云芝,一时还真找不出不完美的地方来。 凡是露在外头的肌肤,无论是脸庞、颈项还是双手,白嫩细致柔润,真是让人想摸一把的感觉。 五官精致如画就不用提了,连睫毛一根一根卷翘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举止温婉大方。 谈吐春风拂面。 礼仪进退自如。 夏小冬觉得,这位如果套上凤冠霞帔,简直就是个现成的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这样的人物出现在肃州,实在有点儿奇怪。 夏小冬按捺下心底泛起的小小酸意,微微皱起了眉头。 从张文娟的态度来看,显然陆云芝的身份比张文娟还要高得多,而且更加微妙的是,米兰米先生的态度也淡然得反而有些不对头。 按惯例,新人总要被介绍一番,但米先生只是很简单地将陆云芝称为京城来的贵女、寄居此地暂时一起上学,便放过一边儿,完全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 陆云芝的第一天,要比之前夏小冬的第一天平淡得多。她本人沉静低调少言,米先生也没有特意点她的名,张文娟更是不敢说什么让她请客吃点心的话,虽然大家多有好奇之色,也只能待来日慢慢了解。 夏小冬倒是很快就知道了陆云芝的来路。 因为,夏家也来了客人。 还是熟人。 申时刚过,前头负责待客的长青媳妇便过来请夏小冬过去见客。与别家不同,夏家负责端茶递水服侍客人的,一律是手脚利落的媳妇子。用夏拔山的话来说,常有糙爷们过来,漂亮丫鬟还不够他们调戏的,索性不用。 一路走,长青媳妇一路介绍了一下来人。 宁俊武和凤世谦。 这两位好像关系不是很好啊,怎么凑到了一处夏小冬心中疑惑,免不了又有点儿打鼓。凤世谦来干嘛这人不是来提亲的吧 自从上次随口说了句自己没订亲的话,夏小冬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毕竟文化不同,这句不会被当成暗送秋波私定终身吧 再转念一想,即便是求亲,也没有男方自己来的道理,心下又安定了许多。 进了待客的花厅,夏小冬差点儿失笑。宁俊武和凤世谦居然分坐在夏拔山的两侧,这是传说中的分庭抗礼么这两位果然不是一路。 见了礼,寒暄了几句,才弄明白,原来宁俊武是来找老爹夏拔山的,凤世谦才是过来顺便探访一下曾经同行的夏小冬。 于是,夏小冬自觉地在老爹的左手边,也就是凤世谦的一侧落座了。 宁俊武和夏拔山当然有事儿商量,你来我往说得热闹,凤世谦乐得跟夏小冬在一旁闲话。 “你怎么到肃州来了”夏小冬微笑着问道。 “哦,本来是要回京城的,”凤世谦有些热切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多日未见,夏小冬的气色越发好了,“谁知路上收到家信,让我绕去嘉松府,帮忙送陆云芝到肃州来。” 夏小冬眨了眨眼睛。难道人家陆云芝没有父兄亲戚可以护送,非要绕着弯子找你凤世谦来送若说这里头没猫腻,小朋友都不信呐。 “陆云芝你知道么”凤世谦丝毫未觉夏小冬的疑问,居然挑了挑一边眉毛,一副我知道内幕,你快问啊的模样。 “她今天去闺学了。”夏小冬有那么点儿索然。 与凤世谦的关系,远未到郎情妾意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听他说起另外一个女子,却似乎并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情。 何况,那个女子,还是一个真正的美人儿。 “陆云芝可是陆家的人”凤世谦凑过来了些,神神秘秘道:“陆家” 你和庄夫人是亲戚吗,怎么说话一个腔调陆云芝姓陆,当然是陆家的了,不是陆家的,难道还是凤家的 “陆家”夏小冬轻嘲地反问道。 “你不是真不知道吧”凤世谦的惊讶真真切切:“当今皇后就姓陆啊。” “是皇后的亲戚” “嗯,是皇后的亲侄女。” 听起来好像很贵重的身份呢。 “那她来肃州干嘛” “大概是赈灾吧。” “”夏小冬不觉向宁俊武瞟了一眼。之前好像听说宁俊武领了赈灾的差事,怎么又来了一位外戚贵女,也要做同样的事儿 “今年灾民成潮已成定局,已经到了兖州,马上就要到肃州了。”提起灾民,凤世谦脸上也有些肃然:“宁二十六就是来跟你父亲商量届时维护法纪之事。” 灾民灾民,受灾之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说起来很可怜。只是可怜与可恨只是一字之差,逼急了,抢钱劫粮乃至杀官造反都可能出现,所以必须得有人镇场子。 今年的灾情很重,受灾的地方固然困苦,原本富庶的省份却也没有丰收,不过平常而已,根本无力承担蜂拥的灾民,于是一些离肃州不远的灾民,竟渐渐呼啸成群,往这边儿来了。 “难道”夏小冬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有点儿难看:“他们会不会越境” “你也想到了,”凤世谦苦笑了一下:“真的很难办啊。” 从前看历史,只知道泱泱华夏,周边的胡虏匈奴之流,遇上天灾便会犯境求存说白了就是抢邻居的粮喂自家的崽子。 想不到时空变幻,如今自己所居之地,即将灾民成潮,说不定要先起事端了。 “这和陆云芝有什么关系”夏小冬又想到了最初的疑问。: 第三十九章 各有心思 “”凤世谦被夏小冬问得有点儿痛苦。在他看来,这样的事儿,就是秃头上的虱子,根本不用问嘛。 “陆家有意将陆云芝送进宫里去。”凤世谦索性将话点明:“陆云芝才貌双全,如今只差点儿贤名。” 夏小冬瞪大了眼睛。这进宫的条件这么高陆云芝这样的人物,还要出动赈灾这样的手段当然银子也少不了,树立贤良的名声才行 这是奔着皇后的位置去的吧难道如今后位空悬不对啊,刚才凤世谦才说,当今皇后也姓陆呢。 “皇上今年贵庚啊”夏小冬有点儿疑惑。 对皇家来说,辈份当然不是问题,将皇后的侄女纳入宫中,实在再平常不过,但是如果皇上不年轻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能免则免的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凤世谦哭笑不得:“皇上已经年过半百,陆家是要将云芝嫁给皇子。” 那就是打着将来入主宫廷的主意。这样比较合理。 眼看夏小冬对宫廷轶闻一无所知,凤世谦索性认真给她讲解了一番。 陆家乃是历史相当悠久的外戚,一代又一代,就算家里没有皇后,皇妃贵嫔总有几枚的,而且家声甚好。无他,陆家从不揽权,子弟并不出任实职,顶多有个冠冕的虚衔。 比如陆云芝的父亲,皇后的弟弟陆树元,乃御赐承恩公。清贵自然是清贵,但没有任何实权。 权势相依,没有实权自然也就没有强势可言。如此风格的外戚受到皇家和百官的无任欢迎。何况陆家还有一样好处有钱。 咱不要权,捞点儿钱总成吧。 据说陆家涉足盐、铁、丝绸、珠宝、瓷器等等诸多行业,总之大家伙儿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手里用的、屋里摆的,大概都可以跟陆家拉上关系。 有钱也是麻烦,所以,大家帮忙花花。陆家素来手笔甚大,不吝四下里使钱,如此愈发赢得了许多支持,贤名甚著。至于皇上的内库,更是少不了陆家的进奉。 在陆家做媳妇是很舒服的生男生女都可以,没有非得生男孩的压力。女儿从小培训成妃嫔候选,儿子也不用下死力读书,反正家里有钱,学会经营才是正经;学不会经营的,那就学花钱花钱也是一门学问呐。 当今一代,陆家女儿之中,最出色的,便是陆云芝、陆云苼姐妹了。 妹妹还没见到,看姐姐也能略知一二。 “这么说,姐妹俩要分别嫁给两位有希望的皇子”夏小冬的悟性并不差,至于有希望是指什么事儿,那就不用明说了。 凤世谦点点头:“六皇子、九皇子大抵最有可能。” “那米先生”夏小冬想起了米先生的名声和微妙的态度。 “顺便请回去。”凤世谦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米兰在米家是很重要的一位,若是肯出山帮陆云芝,也是一大助力。这次陆云芝连代替米兰留下来的人都带来了。” 势在必得啊。 陆家既然有钱,陆云芝又是人物出色,想来良禽择木而栖,对米兰的吸引力也是很大的。 夏小冬缓缓点头,想不到凤世谦这样的温润公子,对这些东西竟也知道的不少。 就是怎么说着说着,很有男闺蜜的感觉 这不对吧 夏小冬的视线停留在凤世谦脸上。一双凤眼蕴着柔和之态,看起来很舒服,嘴唇饱满丰隆,下唇中间还有一道深深的唇纹,这是一张相当俊美的脸。 如果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就是俊美太过,稍微有点儿娘炮,呸呸,不是娘炮,好歹这是帮过自己的人,应该说,是偏向中性美。对,中性美。 夏小冬的视线不觉转向了宁俊武。仔细看看,倒也能找到几分所谓无数京城闺秀仰慕的模样来,至少高鼻深目立体感挺强,方方的下巴带着青色的胡茬,透着浓浓的阳刚之气。 果然是风格迥异的男子,难怪与凤世谦合不来。 “我大概要在肃州留些日子,”凤世谦开口说道:“回头安顿下来,再请你们一家过去。” “你要长住” “不算长住,大概等这股灾民潮过去。”凤世谦微微叹了口气:“如今路上不太平,索性等等。而且我父亲的意思,陆家都做出赈灾的样子了,我既然在这边,也要帮帮忙才好。” 夏小冬抿嘴笑了,心里有点儿猜想。户部尚书凤大人的意思,只怕不止赈灾,从让凤世谦绕道护送陆云芝就能看出来,也有与陆家交好之意。 陆云芝若是如愿嫁入皇家,当然很好,跟未来的皇后或是王妃多少有点儿交情。若是没能嫁入皇家,那就更好了,为皇家准备的媳妇,对凤家来说,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这个时候,宁俊武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告辞走了。 凤世谦不好独留,跟夏小冬招呼一声,也站了起来。 “小冬,过来。”夏拔山冲女儿招手:“听宁公子说,路上还碰见过,过来谢谢宁公子援手。” 之前进门之时,已经对凤世谦的护送表示过谢意了,这临走,也得对人家宁俊武有所表示不是 “多谢宁公子。”夏小冬乖巧地蹲身行礼,脸上笑意盈盈,相当真心实意的样子。 “”宁俊武看着夏小冬,显然没办法勾起任何美好的回忆,无论是被曾被讽刺是夏拔山的私生子,还是被打成宁偏瘫,都不堪回首呐。 “不客气。”好半天宁俊武才憋出几个字来。一旦开了口,后面倒容易了,接着又冷笑道:“其实夏姑娘家学渊源,那里用得着我来援手。如今这肃州城更是夏姑娘的地头。我才来一两日,便听说肃州城的闺秀,首数夏姑娘,连人家知府大人家里的丫鬟,都让你越俎代庖地治得狼狈不堪。只怕我还要仰仗夏姑娘呢。” “”这回轮到夏小冬无语了。客客气气谢你一声,难道还错了夏姑娘长夏姑娘短的,你莫名其妙又在嘲讽啥上次毒舌还不够,这次又来 算了,忍你一次。: 第四十章 逛逛去 送走宁俊武和凤世谦,夏拔山留了夏小冬说话。 “你跟那位宁公子有过节”夏拔山当然看出来了,宁公子的态度不怎么对头。 “我没有先起事端。”夏小冬先表明立场:“只是,这位宁公子似乎对我有些奇怪的敌意,总是说些难听的话。呃上次我一生气打了他两下子。” 打也打了,不怕承认。不过打成什么样子倒是不用说得太过仔细。 夏拔山丝毫不觉得女儿给人家两下子有什么问题,肯定是那小子出言不逊呗。 “宁公子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去了。”夏拔山的神情有些郑重:“传闻是被遭了姬妾的暗算。后来他父亲活活儿打杀了一个通房,还赶走了两名妾室,再没有续弦。宁公子养在他自梳未嫁的一位姑母身边,所以性子有些怪异。你不要放在心上。” 难怪这人性子这么奇葩,原来是宅斗圈里长大的。夏小冬心里舒服了些。 夏拔山却有些烦心。适才夏小冬一直跟凤世谦说话,没留意这边儿,宁俊武与夏拔山固然商量了许多布防布控事宜,仿佛不经意间,也问了几句夏小冬的事儿。 作为一名曾经年轻过的男子,夏拔山当然知道,一心一意地示好固然意思很明显,但经常莫名其妙的针对,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关注。 真的不重视某人,只会彻底的遗忘,根本不会提起。 夏拔山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儿明丽的脸庞,心下有些怅然。 京城的贵公子,实在不是良配。 “对了,咱家有存粮么”夏小冬想到即将蜂拥而至的灾民,不觉担忧起自家的状况来。 “当然有。”夏拔山大手一挥,笑道:“咱家人口少,也用不着太多的粮食。从来地窖里头都存着足够大家吃上一年的粮食,每年还将旧米拿出去换成新的。这个不用忧心。” 果然是积年的武将,这战备意识不是一般的强啊。 夏小冬放下心来,既然自家不用担心人总会有点儿私心不是,那接下来便可以考虑一下怎么将自己手上的银子用好,帮老爹解决一下灾民问题了。 只是,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通常都不是问题。 问题就在于,就算有银子,也不见得能买到粮救灾。 “老爷,凤公子的小厮来送帖子。”一名亲兵在门口禀报道。 凤公子不是刚走么怎么小厮又来了 小厮的态度十分恭敬:“本来我家公子适才要自己将帖子送过来的,不想竟然忘了。所以又遣小的过来一趟。” 夏拔山将帖子接过来随意看了看,便递给了夏小冬。 帖子写得很客气,大意是说,陆家小姐陆云芝初到肃州,人生地不熟的。明日是闺学沐休之日,希望能邀请夏小冬和夏玉容姐妹在肃州一起逛逛,了解一下本地民生云云。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名义上是陆云芝发的帖子,但既然是凤世谦的小厮送过来,那显然是凤世谦的意思,凤世谦也当然会同行。 北楚朝本身的民风就还算开放,宣南肃州一带武官为主,更是少了许多文官士子们的礼数束缚,这样一张帖子算是中规中矩,乃是青年男女往来的正常礼仪。 夏小冬肚中暗笑,凤世谦分明不是忘记了,而是故意晚一步送来,大概是不愿意带上宁俊武的缘故。不然当着宁俊武的面儿将帖子拿出来的话,总要礼节性的邀请人家一声。 吃过晚饭,庄夫人笑眯眯地让人捧出两套衣服出来,分给了姐妹俩。 “既然明儿要出去逛,穿这个显得精神,行动还方便。”庄夫人如是说。 衣服搭配得不错。 里头是月白色的胡服,袖口和脚口都收紧,小立领遮住脖颈显得相当挺拔,外头加一件宝蓝色直身长袍,腰间是巴掌宽的革带。 这是男子的衣裳啊。 夏小冬一早打扮好自己,揽镜一照,活脱脱清俊少年一名。谁让这年代没有文胸之类的内内呢,全靠真材实料就是没料,抹胸一束,宽松的衣裳一穿,能看出起伏来才怪呢。 长大些会好的,夏小冬默默安慰自己。如今明白了,为什么古代那些工笔侍女图里头的人物都是溜肩加平胸,因为纯天然嘛。 玉容的扮相和夏小冬几乎一样,只是衣裳的颜色不同,是湖水绿。 凤世谦见到姐妹俩的时候,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不过还能保持风度,跟夏拔山很是寒暄了一番把人家女儿带出去,总要表个态,保证安全。 为了出行方便,凤世谦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辆相当大的马车,里面两排座位相向而设,至少可以坐六个人。 接了夏家姐妹,马车又去了知府的府邸接陆云芝。 张文娟也一起来了,只是与陆云芝一道,她似乎极其低调,常常微微低着头,话也不多。 见到夏家姐妹,陆云芝居然也露出了奇异的神色,与凤世谦的表情同出一辙。张文娟则撇了撇嘴,有些暗笑的意思。 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夏小冬看了看玉容,没能从玉容那里找到答案。 女孩子出门的时候穿男装,基本上是一种时尚,没什么啊。这些人一个两个怎么怪怪的。 玉容毕竟年纪小些,还没养成察言观色的习惯,完全没留意。几个人里头,她是对肃州最熟悉的,一路尽职尽责地介绍着。 “要是置办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宗定河这一带最多了。” “木器行都在牵羊街” “南边儿都是富贵人家,越往北越穷,北城墙根儿那块儿,一大片都是草棚子” “军户大都在城外,有些脱免了军户藉的,若是买不起田地,就会进城来打短工,大多聚在朝阳门那里。” 玉容对肃州城相当熟悉。马车一路走,一路将各处的情形说上一番。 “这边都是卖山货和野味的铺子。肃州这边山很多,蘑菇、木耳、野菜、松子什么的都便宜。野兔时常有,野猪也能见到。”提起吃的来,玉容更是如数家珍:“这里最好的馆子就是一锅当关他家的野味炖锅简直绝了” “咦”玉容的脸色忽然有点儿僵:“一锅当关怎么关门了”: 第四十一章 用餐问题 快到中午了,应该正是酒馆食肆好生意的时候,想不到正在十字街中间的一锅当关竟然闭门谢客了。连平日挂得高高的迎风飘扬,写着一锅当关四个大字的锦旗都收了下来,在门口蔫蔫地垂着。 不仅是一锅当关,事实上,这一带最繁华的酒楼区基本上都没有开门,只有一两家开着半扇,以给熟悉的老顾客略坐坐,或是点上几个菜用食盒提走。 “这一锅当关的股东,应该有官府的人吧”凤世谦有几分明白。 “那当然了。”玉容笑道:“能在这里做生意的,没有后台怎么成” 肃州民风彪悍,做生意绝不是和气就能生财,得是一手抓业务,一手抓后台,两手都要硬,才能站稳脚。 “如今灾民聚在兖州,只怕兖州根本支撑不了几日,三两日间,就会有大批灾民过来,略有些知觉的,自然都躲起来了。”凤世谦解释道。 如今可不是讲究吃喝的好时节。 劫富济贫这回事儿,并不是江湖大侠的专利。像这样的大灾荒年景,灾民们一个处置不好,就是祸端。对于官员来说,就是下课的根源,怎敢不小心辖下的士绅望族,当然得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有力的出力。 不然的话,难道官老爷们凭着官字两张口,就能解决上千灾民的问题么 像一锅当关这样走高端路线的铺子,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当然是关门装穷了。何况就算酒楼不关门,也没人敢来吃啊谁来吃表示谁有银子,你好意思自己大手大脚的花销,不将这银子交出来赈灾 被凤世谦如此一点,玉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哦,不光酒楼关了好多,好像首饰铺子和绸缎庄也有好些休市的,之前我还觉得有点儿怪呢,怎么好端端的都赶在今日休息。” 事实上,肃州城的气氛相当紧张,市面也十分萧条。马车逛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一家像样的地方可以停下来吃饭休息,最后还是凤世谦指了一间面铺,提议道:“要不就这间吧,既然是出来观民生的,总要放下身段才好。你们看这里人这么多,想来味道不错。” 这间面铺正在街口,左近还有三四家食肆,有些类似大排档的模样,唯此间人头涌涌,比别家多很多客人。 夏小冬从马车上下来,立时明白了凤世谦和陆云芝奇异神色的来源坐在车夫旁边的小厮,身上穿的衣裳分明与夏家姐妹的差不多。 之前那小厮被车夫挡住,并没能看清。如今下了车,几人在一处,活脱脱都是凤世谦的跟班啊。 夏小冬几乎失笑。看来肃州城严重跟不上潮流啊,庄夫人拿出来的货色,跟人家京城公子的小厮所穿差不多,回头传出去几乎可以当笑话了。 那小厮却是极机灵,眼看撞衫,立时先撩起袍子的前襟掖在腰带上如此看起来立时有了区别,而且行动方便很多,转身便去了马车后头拿东西,再出来的时候,上身又加了一件短布衫,愈发有了不同。 几人进了面铺,登时将面铺里的人看呆。 这几位气度不凡衣饰整洁,从头到脚怎么看,怎么不像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这还是大家特意从简,陆云芝也带上了帷帽的缘故,不然的话,估计能看晕不少。 唯二的两个跑堂根本不敢过来,最后还是柜台后头的掌柜模样的矮胖男子匆匆来招呼,将几人安置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随行的小厮显然颇有经验,居然飞快地拿出一张桌布,铺在了榆木桌子上。然后,又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只白瓷茶壶,还有好几只白瓷茶杯。 夏小冬低头看了看小厮手里的提盒,深深地感到,做下人也有聪明的啊。 “喏,”小厮又将好几只大碗和深口碟子递给了掌柜,“用这些装,回头就都赏你们了。拿手的只管上来便是。对了,让掌勺的、上菜的,都将手好好洗洗。” 掌柜的脑袋几乎点到了地上,连声称是,不由得喜心翻倒,光是这些碗碟就值不少银钱,人家在外头用过一次就嫌弃了,自己这回可赚大发了。当下一叠声地让人拿热水来看情形显然不会用店里的粗茶叶了。 这一桌自然得到了优先,大碗面和几样菜品转眼便端了上来。 陆云芝将帷帽前方的轻纱分开两边,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羊肉面,笑道:“闻着倒挺香的,凤七哥选的地方不错。” 城外多山,是放羊的好地方,羊肉倒比猪肉还常见。卤过的羊肉切成大大的薄片,伴着碧绿的小葱和香菜,风味十足。 夏小冬尝了一下,这里的面也挺特别,不是白面那可是正经的奢侈品,但也看不出是什么粗粮磨的,颜色淡黄,带着浓浓的谷香,入口筋道咬头十足,略带酸辣,一吃之下便停不下来,不觉额上见汗,竟将整碗都吃光了。 腿上不知被谁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夏小冬抬起头来,发现怎么大家都这么斯文啊女孩子们也就罢了,连凤世谦都还只吃掉了大半碗而已这是要在陆云芝面前装范儿么 张文娟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明显的轻蔑之色,拿出一枚精致的淡青色丝帕,轻轻擦了擦嘴,将只吃了少许的面碗一推,笑道:“味道还真是不错呢。不过今儿早上贪吃了几口云腿鲜虾金丝面,如今却是吃不下了。” 云腿鲜虾,夏小冬低头看了看自己只剩下少许汤汁的面碗,勉强想起大概里头只有两三片羊肉。 真是不能比呢。 看来张文娟的本事有长进啊,居然学会了拐着弯儿讽刺自己没吃过好东西了。 玉容的脸拉长了。张知府做了一任京官才外放,在京城里很是学会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一套,自打来了肃州,带来了一阵美食风。 可现在当着陆云芝和凤世谦,明晃晃地打脸,显摆她家的早饭精美可口,就让人感觉不好了。玉容气呼呼地端起面碗,索性又狠狠吃了两大口 “嗤”这下张文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这两姐妹是饭桶么在这下里巴人的面铺里,也能吃这么香 凤世谦面色不虞。高大上的馆子都歇业了,他也是不得已才选了这间。张文娟此举居然是嘲讽夏家姐妹,却又何尝不是在贬低这个地方 更何况夏家姐妹是他请来的客人,用的还是陆云芝的名义,张文娟给客人难堪,将请客之人置于何地 不过没等凤世谦有所表示,陆云芝倒先开口了。 “文娟妹妹,你这样就不对了。”: 第四十二章 唐三爷 “”张文娟笑音刚落,被陆云芝说得张口结舌。 在她看来,除了自己的私心之外,贬低夏家姐妹,就是变相地捧高陆云芝。云泥之别嘛,将别人踩进泥里,才能衬出高在云端的姿态啊。 可陆云芝分明不领情。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为夏家姐妹出头。 陆云芝口中说张文娟错了,但语气丝毫没有指责之意,仿佛只是在说明一件事实。 这个事实是,张文娟错了。 “你看,”陆云芝指了指自己面前。 陆云芝面前有两只碗,一大一小。大碗里还有面,小碗里只有汤。原来她是将大碗里的面挑到小碗里来吃。 “早上的金丝面确实不错,不过早膳实在太过丰盛了。”陆云芝笑眯眯言道:“当时只是想着,大概是要招待我的缘故,实在不好开口。” 陆云芝便暂住在张知府的府上,吃饭自然都是一道的。 “如今饥荒四起流民无数,正该节衣缩食,处处减省方好。”陆云芝点到即止,并没有深说,饶是如此,张文娟也被说得浑身不自在,看着面前自己吃过的面碗,不知该不该硬着头皮吃完。 陆云芝转头招手让跑堂的过来:“这些我都没动,你拿去给外头的人吃吧。” 门口好些衣裳褴褛的小乞丐,就等着残汤剩菜呢。 跑堂的往陆云芝脸上看了一眼,这姑娘倒是好心。 这年头,越是有钱的,越会摆谱,宁可倒掉也不肯赏给乞丐,若有不长眼的敢上前讨要,说不定还会挨上几脚呢。 谁知一看之下,登时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腔子来。世上竟有这样的美人儿跑堂的只觉得一张嘴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浑不知说了句什么,捧着那大半碗面走到门口,却又不愿意给那些乞丐了。 这样的美人儿,只怕皇后娘娘也比不得啊。美人儿余唾,自个儿吃多好啊。 跑堂的狠狠心,从怀里数出五个钱来,往柜上一拍:“另外来碗面,给外头的乞丐。”又珍而重之地将手上那半碗递过去,低声道:“帮我好生放着,忙完了午市再慢慢吃。”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那跑堂的,见他如此,不觉莞尔。忽地眼前一暗,门口被遮住了。 只见七八个青壮年男子哗啦啦一下子冲了进来 这么凶青天白日还有打劫的不成还是收保护费的 那些男子服色不一,不过都套着一件无袖的短褂,上头白底红色,一个大大的壮字。 原来是传说中的白壮。 差役这个活儿呢,也是有编制的。其实正经在编的差役并不多还是世袭的,凡是有事需要人手的时候,就可以征丁服劳役,这些被征来的丁口,因为穿着白褂子,所以俗称白壮,也就是临时工。 领头的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这位里边儿根本没穿上衣,光着膀子套着褂子,露出两条粗壮的胳膊,上头满满都是青黑色的刺青,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儿。 “葛胖子”那人将一条胳膊咣地一下子砸在柜台上。原来矮胖的掌柜姓葛。 “知府大人有令”示威之后,刺青男满意地看着葛掌柜腮边直哆嗦的肥肉,将胳膊收了回来,敷衍地冲府衙方向拱了拱手:“如今灾民汹涌,赈灾之事迫在眉睫各家商铺按等纳粮赈灾你这面铺生意这么好,就定为上等吧,纳粮十斗” 十斗 葛掌柜好像被抛上岸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却是说不出话来。 跑堂的还站在柜前,倒先回过味儿来毕竟这不是他的生意,并不用他本人纳粮。 “唐三爷,”跑堂的赔着笑脸儿:“您看把俺们掌柜吓的。街里街坊的,俺们这小本生意您还不知道只赚吆喝不赚钱,哪能定成上等呢您老抬抬手,顶多是个下等” 刺青男在这一带其实是有名的地痞,喝酒赌钱逛窑子样样精通,打架斗殴高利贷事事有份。每每官府要征白壮,家家都躲着,偏他倒去疏通使钱讨这样的差事,好狐假虎威去敲些好处。 唐三爷脑袋不动仍是朝向葛掌柜,只眼珠儿转向斜了过来,微微眯了眯,忽然毫无征兆地飞起一脚,一下子踢在跑堂的肚子上 这个窝心脚可是不轻,登时将跑堂的踢得蹬蹬蹬连退几步,一下子撞在了一张桌子上,整个人跌在地下,连桌子都带翻了,上头的碗碟咣当咣当摔了一地,将跑堂的淋得满头面汤。 偏有一只面碗竟然没碎,骨碌碌滚出好远,打了几个旋儿,竟端端正正停了下来,好像特意摆的一样。 这下子,偌大个面铺,掌柜的、跑堂的、吃面的,连带后头掌勺的大师傅都惊住了,一时就鸦雀无声。 唐三爷很满意这个效果,阴阴地笑了一声:“街里街坊街坊能当银子使既然都是街坊,就应该知道我唐三爷的厉害老实交粮食出来没粮食就交银子也成知府大人有令,胆敢抗拒不交,阻碍赈灾的,一律先抓了去,回头再用粮食去赎人” 眼看闹起来了,当下便有食客偷偷从一旁溜走。店里的人在这时候也不敢去拦,唐三爷更是不放在心上,反倒伸手指指点点道:“你们这些个泥腿子,都他妈的给我快滚少在这里碍眼。” 在这里吃东西的,大多是街坊,知道这地方价廉物美味道好才来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哪敢惹唐三爷这样的人,登时走得更加多了。 葛掌柜的嘴里发苦,心知这一关不出点儿血,大概是过不去了,连忙开了钱柜,没敢拿铜钱,将散碎银子抓了几块实在没有大的啊。 从柜台后头绕出来,葛掌柜冲唐三爷又打躬又作揖,将那些散碎银子一股脑塞在了唐三爷腰里:“三爷、三爷哎不是不给您面子,实在是有难处。咱这铺子都是见天儿的买面买肉配料,实在没有富裕” 唐三爷摸了摸腰间,脸色缓和了些,神色阴转多云,正琢磨着怎么说合适。所谓纳粮十斗,自然是狮子开大口吓唬人的,收了好处,当然要降下来。 谁知猛地一名壮汉跳了出来。 只见那人身材高大,比平常人足足高出半个头来,头发极浓密,在脑后草草束起,宽宽的下巴留着络腮胡子,两条浓眉更是几乎连在了一起。在这一堆毛发之中,五官都几乎看不见了,只让人觉得两只眼睛闪亮有神。 正是之前被跑堂的撞翻那一桌的食客之一。 这人是谁要干嘛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四十三章 打抱不平的 “你干嘛”唐三爷虽然横,但并不傻。这个时候敢站出来,而且这么个身板儿,难道是传说中爱打抱不平的侠客看这块头,自个儿说不定还真打不过。 “你这人,怎么能胡乱传说知府大人的意思呢”虬髯汉子怒道。 胡乱传说唐三爷有点儿愣神。 “你欺负大家不识字么”虬髯汉子继续道:“府衙前面已经贴出告示来了,如今只是自愿捐献,然后再看灾民数量而定,若是人数太多,捐输的钱粮不足,才按等强收。” “你既然套着白壮的褂子,便是官府的脸面,怎能仗势欺人,还动手打人呢”虬髯汉子义正言辞:“打得连我的面碗都撞翻了我都没吃饱你看,那面碗还在那里呢” 众人顺着虬髯汉子的手指一看,正是地中间那只好端端的碗 哈哈,这人真是太好玩儿了。还要念叨念叨自己没吃饱。 葛掌柜听了虬髯汉子的话,心知应该不假,心下一松,不觉露出两分笑意来。 唐三爷却心里不是滋味,一言不发缓缓踏前两步,站在了虬髯汉子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请教您哪位贵姓啊” “免贵姓雷。”虬髯汉子硬是没听出人家冷冷的嘲讽,还一本正经地介绍道:“我不是这里的街坊,所以咱们没有面子情。你该赔我面钱,赔掌柜的打烂的碗钱,还要赔小二的汤药费” 跑堂的听到最后一句,倒吓得一哆嗦,嗖的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生怕被唐三爷迁怒,不单没汤药费,反倒再挨上几脚。 这下倒跑去了夏小冬旁边,夏小冬便低声问道:“这位雷先生,是你们掌柜的朋友么” 跑堂的使劲儿摇头。不是,有这么坑人的朋友么。这位根本不是这一带的,头一回来吃东西,惹了唐三爷回头拍拍屁股走了,这笔帐还不是算在面铺上头打开门做生意的,自然知道怎么应付地痞,好不容易塞了银子,事情都快解决了,如今倒被这位雷先生搅合了。 “你跟这家掌柜的有亲”那边唐三爷也在询问类似的问题。 “没有啊。”雷先生瞠目。 “有故” “也没有啊。” “常客” “不是,头一回来。” “您做哪一行的” “我哦,我做瓷器的。”雷先生伸出双手,只见手心都是厚厚的茧子,显然是拉瓷胚磨出来的。 “什么”唐三爷又往前走了一步,恶狠狠瞪着雷先生,猛地一伸手,一把抓住了雷先生的头发,往后一扯,登时将雷先生扯得比唐三爷矮了一头,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往雷先生身上招呼过去。 “妈的,你跟人家非亲非故,一个做瓷器的,狗屁不如一钱不值的货色,跳出来充什么大头蒜告示告你妈的示官老爷的东西是给你看的么那时给人家有身份的人家看的这些个奸商,不来硬的,谁给你捐捐你妈个蛋” 唐三爷说一句往雷先生肚子上打一拳,将雷先生打得拱起腰背,偏生头发被扯住,于是成了一个奇怪的扭曲形状,两手乱舞扳住唐三爷的胳膊,却那里扯得动分毫 这下打得比跑堂的还要狠,众人多吓得呆了。 敢情儿这位雷先生只是看着威武凶狠,其实根本不能打啊。 要说看这位雷先生的模样,普通人大概也就被唬住了。可是像唐三爷这样身经百战的人物,离得近了,自然看出了端倪真正的练家子,是不会让人靠得这么近的,必然会相应退后或摆出防范的姿态来。 既然是个空壳子,当然打你没商量了。 “住手”角落里传出一声娇叱。 咦又有一位打抱不平的还是女子 张文娟喝了一声,匆匆抓起帷帽戴在头上,站起身来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可以打人” 唐三爷目光所至,只见这角落的一桌,五个人,一名青年男子,两个戴帷帽的姑娘,还有两个没带帷帽的,虽说穿着男装,但明显就是女子,其中看着略年长些许的,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神色带着些英气,嘴角一颗美人痣,又透出妩媚来,看起来着实过瘾。 转眼又对那名男子生出怒气来。麻蛋,你小子一个人陪着四个姑娘,真是,虐狗么凤世谦登时躺枪,被唐三爷瞪得心底发凉浑身不自在。 张文娟见唐三爷只管张望,手底下却停住不再打,只当自己挺身而出见效,继续道:“肃州城难道没王法么你既然被征为丁壮,便当尽心效力才是。怎可打着知府大人的招牌,胡作非为令百姓齿冷” 唐三爷放开雷先生,冲张文娟歪了歪脑袋,嬉笑道:“嘿嘿,为百姓分忧来了小姑娘你百姓长百姓短的,口气不小嘛,又是什么来头跟着姓雷的一路” 语气油滑神态轻浮,显然没将张文娟看在眼里。 张文娟身为知府嫡女,那里见过这样的疲赖之人,当下走上两步,严声道:“我爹便是张知府。” 噢,唐三爷连带跟来的几名白壮齐声起哄。 知府家的小姐会来这种地方开什么玩笑,虽然这几人看起来挺体面的,跟知府亲眷还有些距离吧 唐三爷何曾见过真正的闺秀窑子里的头牌,若是肯花银子,倒是可以出演一番小姐花园私会,公子情定西厢的戏码,让恩客过一把强上贵女的瘾头。 一念及此,唐三爷心中火热,猛地伸出手去,一把将张文娟的帷帽打掉了。 嗯,这个虽然相貌差了一筹,胜在容颜端庄,加上几分凛然之色,有点儿烈女的意思。 唐三爷反手在张文娟的下巴上摸了一把,将那手收回在鼻端嗅了嗅,狠狠吸了几口气,故意夸张说道:“香好香” 嗷这下子门口那几名白壮如同打了鸡血,扯着嗓子哄笑起来。 “上啊,上”一名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歪嘴汉子直哄:“小娘子快上,给这个登徒子两巴掌。” “啊哈哈”这下更好笑了,白壮们笑得东倒西歪。 “好啊好啊,小娘子这手打上去,只怕非但不疼还痒痒的,岂不是将三爷美死了。” “三爷,手感如何啊,跟兄弟们说说。” “三爷,摸都摸了,索性把她衣裳扒了,看她还敢冒充知府老爷的闺女。” “把这个冒名的女骗子抓到衙门去,让知府大人亲自下令把她衣裳扒了示众” 这些唐三爷的狗腿子一个个低俗不堪,目露淫邪,越说越离谱了。 张文娟只觉得轰地一下,浑身直发抖,几乎站都站不住了,好不容易才扭过头,向凤世谦看去。 只有他一名男子不是。: 第四十四章 一只,又一只 凤世谦早已站了起来。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其实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报官。可是,所谓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自己这几人,有官府相助,任何一位都足以碾压唐三爷一群。可对方是流氓啊,还是没文化的流氓,谁跟你讲理亮身份都没人信呐。 之前坐在角落里,当然比坐在众人中间好得多,可如今却是出不去了唐三爷等人就堵在门口。 虽然心里有底,知道唐三爷的下场不会好,可眼前亏总是难逃。准确的说,眼前亏已经吃了张文娟不是被摸了一把 凤世谦实在拿不准唐三爷会不会连自己都打之前他看过来的眼神实在欠佳。此时不觉心中大悔,其实陆云芝是有护卫的,只是既然要看肃州的市井风情,便只让那几名护卫远远跟着。 后来马车东走西绕的,护卫们似乎跟丢了,反正之前进面铺的时候,凤世谦还往后头扫了一眼,并没能见到护卫们的踪影。 早知道会遇到如今这无妄之灾,无论如何也该让护卫们贴身跟着才是。 “嗬呦,”唐三爷本来就看凤世谦不顺眼,见他站了起来,便当即将张文娟撇在一边,几步赶过来,劈手就冲凤世谦揪了过来。 凤世谦攒起来的那点儿勇气,在蒲扇似的巴掌面前烟消云散,失声叫了一嗓子,脑袋一低腰板一软,巴掌固然躲过去了,人也差点儿溜到桌子底下去。 哈哈、呵呵、嘿嘿、嘻嘻门口的白壮们发出各式笑声,为唐三爷助威。不能不说,人性的劣根性在此显露无疑。作为最底层的小人物,见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体面小白脸吃瘪,难免有点儿爽歪歪不是 可是唐三爷虽然逼得那小白脸有些狼狈,怎么手伸了过去却没有收回来啊 而且背影看起来还有些颤抖 滴答、滴答、滴答。 笑声渐渐停了,一片静谧之中,突兀而微弱的滴答声突然响起。只见鲜红的液体顺着桌面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初初只是逐滴而下,渐次连成线,在唐三爷脚下积成了一小滩。 “哇,见血了快跑”门口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似乎是白壮中的某人。转眼间这位带头,几名白壮呼啦一下掉转身形,居然星散而去。 不管是谁的血,见了血事情就大条了。一不小心沾上必定麻烦,还是别跟着掺合的好。反正若是有好处,必定被唐三爷得了去,若是有祸事,倒说不定得陪绑甚至被弄成替死鬼。 小民的智慧,自有其道理。 陆云芝深知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早已起身退到了一边。夏玉容被夏小冬挡在了身后,如今在唐三爷面前的,就是凤世谦和夏小冬两位而已。 凤世谦伸手揉了揉眼睛,又连着眨了几眨,被面前的情形弄得困惑不已。 明明是唐三爷气势汹汹要揪打自己,怎么忽然之间那只手被钉在桌子上了呐 不错,唐三爷手背上刺着一只狼头的左手,被穿了个透心凉,跟桌子连在了一起。而穿手而过的,赫然是一只筷子。 唐三爷既疼且惊且怒,呼呼直喘粗气。那筷子下细上粗,若是直接将左手提起来,不仅疼痛,而且伤处还会扩大。 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凤世谦和夏小冬,是这小白脸故意示弱突施辣手,还是那位姑娘深藏不露一鸣惊人唐三爷也拿不准到底是谁下的黑手。主要是事情发生的太快了,不知那里飞过来的筷子,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逆转。 作为地痞界的资深人物,唐三爷也有几分狠劲儿,当下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去拔那根筷子。 嘿,用力 筷子插进去桌子挺深,兼且毕竟有两分怕疼,力气不敢太大,居然一下没拔出来。 接下来唐三爷的两只眼睛猛地睁大,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喉间发出沉闷骇人的嘶吼。身后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给这声音吓得不轻。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桌上又多了一根筷子竖着的,插在唐三爷的右手上。 两只筷子都妥妥地插在狼头刺青的狼嘴之中,倒好像那狼咬着筷子似的,血迹顺着狰狞的狼头嘴边直流,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夏小冬展颜一笑,温声道:“你竟然对我家公子无礼,那就留下来等官府处置吧。” 这回唐三爷看清了,原来是这位男装姑娘下的手。 完蛋了。 困兽犹斗,何况是人。 唐三爷忽地闷声低吼了一声,使劲儿一挣,竟将两只手从筷子上挣了出去,连句场面话都没说,转身冲了出去,很快就看不见人了。 因为唐三爷的遮挡,除了凤世谦,别的人都没看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见三两下之间,唐三爷已经吃了大亏而去,只留下地上两行血迹。 夏小冬有点儿遗憾。 其实她对于教训唐三爷,本来不想弄得血淋淋这么难看的。可是,一来唐三爷借着赈灾捞好处,实在令人不齿,二来张文娟前车之鉴在先,夏小冬不想与唐三爷有直接的身体接触那怕是揍他。 至于收尾,倒是现成的。既然今日恰好穿的与凤世谦的小厮差不多,那就暂时充当一下他的手下好了。所以夏小冬才声称凤世谦是我家公子。 相比之下,户部尚书公子的人教训了发灾难财的地痞,和指挥使嫡女欺负了好色的无赖,当然是前者好些,后者的话,还不定传成什么混账模样呢。 如今轮到凤世谦收拾残局,夏小冬当然要深藏功与名了。当下退到了凤世谦后头,将身子遮住大半,一副如今该你了的姿态。 葛掌柜抖着手过来道谢,吓得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囫囵了。今日唐三爷伤成这个样子,回头若是过来找场子,那可就麻烦大了。 更何况唐三爷能在这一带威风八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上头还有两个兄弟呐,那两位就不是混混地痞的概念了。 可这些出手的人显然也惹不起,不道谢也是不成的。: 第四十五章 撤 几番争扰下来,店里的食客几乎走光都跑到门口去了。 看热闹这种事情,位置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呆在往前能看得见,往后能退得快的地方。不然,看热闹被波及成热闹本身,就很没瘾了。 何况还能走单不给钱。 “让开让开”一个有些急促的声音,在门口聚集的人群背后响起,却没能引起什么潮水般分开两边的效果。 你想看我还想看呐。凭啥让开啊。 接着这些人就吃亏了。 四名青壮男子毫不客气的手推脚踹,将这些人分开,一个躲得慢的家伙,甚至被直接拎着脖领子扔了出去。本想反抗的,抬头一看,立时又将那一丝不满的心思扔到了九天云外。 这几位精悍外露,一看就是强人啊。 正是陆云芝的护卫们,此时终于赶到了。跟在护卫们后面匆匆奔进来的,竟然是张文茂。 桌翻椅倒,血迹灿然。 领头的护卫首领大急。本以为陆云芝出行,有本地一文一武两位地头蛇家中的姑娘陪伴,应该没什么大碍,略松了松,竟然没跟住,最后还是认出了停在外头的马车,如此才找到。 这事儿传出去,丢人呐。陆云芝要是真出了事,丢命呐。 幸好地方狭小,倒是一下子便看到了静立在后头,头戴帷帽的陆云芝。 几名护卫扑过去,一下子跪倒在地,纷纷请罪。 “起来吧。”陆云芝温声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张文茂心里非常别扭。 他一眼就看见了隐在凤世谦身后的夏小冬,只觉得好像有一种力量指使着自己的两条腿,冲着那边儿就要过去。 可是,姐姐张文娟却在更加近的地方神色凄惶失魂落魄地站着,任谁都看得出来有问题。 小冬妹妹这是张文茂心中对夏小冬的称呼还是自家姐姐 张文茂终究不能绕开姐姐过去,他停在了张文娟面前。 可张文娟好像没看见他一样。 “姐”张文茂轻轻碰了一下张文娟的手臂。 张文娟的眼珠儿动了动,看向张文茂,却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人是谁。 “我是文茂啊。”张文茂轻声道:“这里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看起来全须全尾,就是神情不对。 “文茂”张文娟的声音发涩听起来很不舒服:“你怎么来了” “呃,正好路过。” “”路过张文娟分了心思,终于不那么怔怔了。 “这里离家那么远,你路得哪门子过”张文娟的声音尖刻起来:“你是知道我今日出门,同行的还有夏小冬,所以偷偷跟着的吧” 张文茂涨红了脸。想不到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如昭昭日月,竟被姐姐发现了。 张文娟气恼之下,这话说得有些大声,连后面的夏小冬都听见了。 唉,夏小冬心里长叹了一声。这些人显然都没有经历过危机处理训练,专拣没用的事儿做 现在是下跪请罪确定责任的时候么现在是研究各人如何前来的时候么现在是讽刺某人暗恋谁的时候么 如今最重要的是,走人、走人、走人 先离开是非之地,然后再说别的。 夏小冬挽住玉容,先走向陆云芝,在她耳边轻声道:“去车上。”然后便继续前进,向门口走去。 若是陆云芝连这个也理解不了,那就不用指望做什么未来的皇后了。 果然,陆云芝当即反应过来,伸手止住正在说话的护卫首领,抬腿就往外走。 经过张文娟的时候,夏小冬将顺便捡起来的帷帽直接扣在了她脑袋上,只说了一个字:“走。” 帷帽高顶宽檐,周围以皂纱圈围,戴上之后,外面固然看不清里面的人,里面的人视线亦会受阻,自然形成一种狭小的空间。 帷帽的空间给张文娟带来少许安定的感觉,她也回过神儿来,扶着张文茂,跟在后面往外走。 几人很快在马车上落座,陆云芝的护卫一边两个守着车门。 车上的座位很高,不久便见到带着红帽子的官差从车下过去,那帽子的尖顶恰好与车窗的下沿平齐。 也不知是谁报的官。 官差终于到了,在事情结束之后。 这大概是惯例。 即便车里的光线欠佳,仍然可以看得出,张文娟的脸色很难看。 “谢谢你。”张文娟忽然低声说道:“若不是你教训了唐三爷,事情还不定怎么样呢。” 张文娟没说要谢的是谁,不过大家都知道。 其实由于角度和速度的关系,大家并没看清楚夏小冬的手法,但都自动脑补了一下。反正凤世谦矮身躲避,动作很明显大家都看见了,总不成是他自然是夏小冬情急之下,趁唐三爷没防备才建功的呗。 除非亲自试试,不然是很难理解将筷子穿透手掌再插在桌上的难度的。 夏小冬抿了抿嘴唇。张文娟显然情绪很不妥,现在其实不是说起这事的好时机,最好先回去泡个澡换身衣裳,大家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后续。 “其实没什么的。”人家开口了,自己没反应也不合适,夏小冬微笑道:“如今那个唐某人受了伤,官差应该能抓住他的。” “嗯。”张文娟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想继续提这事儿了,却忽然将腰身一挺,坐得直了些,接着话风一转:“不过虽然你还不错,还是没有指望嫁给我家文茂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家文茂前途无量,必定要京中贵女方为良配。”张文娟接着冷冷道:“你千万不要起挟恩图报的心思。” 夏小冬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您这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谁要嫁给什么文茂啊 这里只有张文茂一名少年男子,一直乖乖地坐在边儿上,此时听姐姐如此说,不由得羞囧万分,慌忙道:“姐姐你别乱说。小冬妹妹怎会如此再说小冬妹妹一直都对我冷冷的,不像你说得那样。” 张文茂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自家难过起来。 “呵呵,小冬妹妹”张文娟冷笑道:“叫得可真亲热。文茂,你年纪小不懂这不过是欲擒故纵的狐媚子手段,算不上什么高明” 夏小冬挑起一边眼眉,看了张文娟一眼,然后便垂下眼帘,专心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手指修长而细韧。 是一双好手。: 第四十六章 打脸果然是件很爽的事 张文娟转过头,对弟弟附耳又说了一句什么,看似姐弟私语,偏偏那声音刚好能让大家都听到毕竟马车虽大,空间还是有限的。 “你看,姐姐若是说错,她早就该羞恼万分了。如今故作镇定不理不睬,就是心中有鬼的明证。” 张文茂仿佛没听见,只管痴痴地看着夏小冬。 长长的睫毛投下灰色的阴影,映出双眸优美的弧度,微翘的红唇饱满圆润,与下颌一道构成完美的搭配。 这若真是个狐狸精,给她勾了去,也认了 接着,便见到一只葱管儿似的直苗苗的手指,竖在了嘴唇之前。 却是夏小冬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姿势。 这个姿势是对玉容做的。因为玉容听到张文娟的话,已经忍不住动了一下身子,要发作了。 夏小冬有给了玉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这事儿还是得自己来。 “你心里很不开心吧。”夏小冬看向张文娟,轻声道:“因为你被那个无赖摸了脸,所以很不开心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张文娟死死咬住下唇,目光之中如要喷出火来。 “你不开心,所以就希望有人比你更不开心。”夏小冬目光中露出少许怜悯之色,微笑道:“你觉得自己丢了脸,就希望别人比你更丢脸。” “可是,你找错了人。”夏小冬慢慢说道,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些:“你遇到了不好的人,你要维护父亲的名声不被抹黑,却被说成是冒充的。所以,你确实应该不开心。” “可是,这不是你可以胡说八道欺负人的理由。” 修长的手指伸出去在张文娟的左脸上轻轻摸了一把。 “嗯,还挺滑的。”夏小冬仍然用缓慢的语气说着。 张文娟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去了那一处。 啪 同样是那只手,反手给了张文娟的右脸一巴掌 声音很响,但其实打得并不重。 啪啪 打都打了,索性一正一反又来了两下。 张文娟被打得傻掉了。有人敢动手打还是打脸 夏小冬将伸出去的手和脸上的笑容同时收了起来,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色带了两分怅然,转头看向了车窗之外。 为啥总要逼着咱动手呐姐并没有做女暴龙的瘾啊。 可若是不来上几巴掌,心里头不顺当呢。嗯打脸的感觉还真不错。 张文娟不可置信地双手抚着自己两边脸颊,左边被摸了一把,右边被打了一巴掌,然后又来了两巴掌,辣的,没错,不是幻觉。 “呼”、“呼”,张文娟的呼吸之声十分沉重,猛地转过头去,看向张文茂。 “文茂”张文娟大叫了一声:“你去把这个贱人打一顿” 张文茂显然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两眼大睁嘴巴半开,却没有回应姐姐的要求。 这个要求简直堪比老妈和老婆同时掉水里了好吗 老姐你刚才说话也太过份了。 小冬妹妹好像也有点儿过份。 自己站那边儿呐反正不可能扑上去撕打小冬妹妹 迟疑了半晌,张文茂并没有按张文娟的要求动手,却居然说了一句:“夏、夏姑娘,你给我姐道歉好不” 这人读书读傻了么 夏小冬根本没理他。都是你小子三天两头地往闺学跑,惹得你姐误会了,才弄出这么些事儿,如今还想和稀泥。更何况,打都打了,道什么歉啊。 张文娟对弟弟很失望。都说女大不中留,这男孩子大了,就会惦记着拱别家的白菜,也是没用看着夏小冬脸上淡然的笑意,张文娟不由得悲从中来,前因后果几下交叠,泪珠滚滚而下,渐渐不可收拾,竟嚎啕大哭起来。 恰在此时,面铺里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凤世谦匆匆过来,上了车。 面对珠泪滂沱的张文娟,凤世谦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意思。 从来见过的女子,各种性情嘻笑怒骂皆有,可哭成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凤世谦只当张文娟还在介意之前被轻薄之事,连忙安慰道:“张小姐不要难过,如今铺子里都弄好了,权当你们都没有来过,只是我一个人带着几名随从” 说道随从二字,凤世谦不觉看了夏小冬一眼,嘴角露出调侃的笑意来。 “至于咱们这几个人,没得说,当然都会为你守口如瓶的。”凤世谦自认为说的不错:“所以不会有流言,更加不会有什么别的影响。” 所谓别的影响,当然是指闺誉了。从前有烈女故事,说是被人摸了手,就将手斩了去。可张文娟被摸的是脸,总不能将头也斩了去。 有外男在场,还是这么俊美的一枚,不能再哭了。张文娟哭了一阵倒也好些了,此时顺势竭尽全力地收敛下来,拿帕子擦了擦脸,两眼湿漉漉的,时不时抽泣一声,颇有几分楚楚。 “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夏玉容终于说了一句话,刷了一下存在感:“不就是被人摸了一把么,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们也都在场,事情真传开去,还不定变成什么模样,卷在里头很好玩儿么。” “对、对、对”凤世谦连忙道:“不就是,呃,一点儿小事嘛,大家都已经忘了,对,忘了” 这次出行是凤世谦提议的,大家都给了他这位尚书公子面子,结果却弄成如今这样,他也感到十分不安,一心要将事情化解。 只是事情当然不可能像凤世谦期望的一样淡化。受伤的唐三爷没能成功跑路,也没能藏匿多久,很快被官差人肉出来,被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几乎当场打死真打死了也不太好,算是官员小小的失误。 不过几天后唐三爷还是没撑过伤势,就此挂了此乃庾毙,自个儿捱不过去,那就谁也赖不着了。 因为知府老爷没来由的要求严惩,办理此案的人连唐家给的好处都没敢收。 这些自然是后话了。 肃州一日游进行不下去了,马车逐一送了大家回去。 “姐,”往内宅走的时候,玉容忍不住问道:“你打了张文娟,会不会给爹爹带来麻烦”: 第四十七章 匠人大师 “不会。”夏小冬毫不犹豫地答道:“你以为之前盈袖说得那些话,真的只是丫鬟随便乱说的是我借题发挥” “无风不起浪。只怕在知府大人眼里,只是将武官当成看门狗罢了。”说着夏小冬转头看向玉容:“父亲和知府大人的关系顶多是面合心不合。张文娟打了也就打了,父亲说不定还觉得好呢。” 至于麻烦官场上的事情,这些小姑娘家家的矛盾,根本不算事儿好吗。 “而且,”夏小冬忽然认真地说道:“我不信从前张文娟会一直对你很好。” 玉容避开夏小冬的目光,撅起嘴垂下了头:“其实还好啦,母亲一直说不要明着得罪她。她也就是说起话来有点儿高高在上罢了。” 看来也没少受气。 “高高在上”夏小冬冷笑道:“凭什么要忍她她可以冷嘲热讽颠倒黑白,想说什么说什么咱们就只能听着” “玉容,你要知道,张文娟这样的人并不可怕。因为她自认身份比别人高贵些,所以只会以势压人,心思只有一道弯儿。你压住她了,也就压住了。即便她要算后账,也都是明着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着来的一般都还好。 不得不承认的是,给了张文娟几巴掌之后,夏小冬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这阵子实在太憋屈了。 真是的,相个亲游个泳就穿越了。从此父母亲人朋友相隔不知道多少个时空那么远,这已经够难受的了。 可穿越以来,先是被扣上魅惑太子的大帽子丢进了咸宜观,再遇上胖丫这样的极品室友,然后又被老千们看上了。 终于挣扎出来,好不容易整了点儿家底,半路上又来一出劫匪惊魂。到了肃州,连张文娟这样的人也要作威作福小样儿,想欺负我保证不打死你就是了。 在庄夫人和夏拔山先后对夏小冬的行为表示支持之后,这心情就愈发好了。 然后夏小冬想起来,还有正事儿没办呢。 所谓正事儿,就是要将那位雷先生找过来。 说不定这位姓雷名锋呢。 雷锋,不对,是雷雄先生,其实很好找。老周很快便问清了消息,将人请了过来。 面铺事件之后,雷雄因为挨了唐三爷的打,就委顿在旁边喘气,并没有离去。后来被官差录了姓名住址才放了走当然汤药费和精神抚慰金是没有的。 因为要见外男,这次夏小冬没有带玉容,而是找了大弟,也就是庄夫人所生的夏军威一起见客。 与上次在面铺见到的不同,雷雄将自己好生收拾了一番。头发梳得很整齐,浓密的胡子也仔细修剪过,甚至还穿了一件人模狗样的长袍,看起来有几分斯文的意思。 “原来那日便是夏姑娘。”见到夏小冬的时候,雷雄眼睛一亮,一下就认出了夏小冬。 “嗯。”夏小冬点了点头,顺口介绍了一声夏军威,便直奔主题:“今日请先生来,是有事情请教。” “不敢不敢,姑娘请问。”雷雄连声谦逊,不过态度不卑不亢,并没有一般小民常见的局促之态。 “之前先生曾说,是做瓷器的。”夏小冬微笑道:“我对这个很好奇,想打听一下,瓷器是怎么做的。” 原来是这个。 看来大概是小姐清闲无事,故此好奇问问。 “其实我不是瓷工,”雷雄先解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家里在城东开着瓷窑,因为家父的名字里有个春字,所以就叫做春窑。只是我从小爱这个,经常自己动手。日子长了,还有个小小的名号,称作匠人。” 雷雄失望地发现,对面的姑娘对匠人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须知,在陶瓷界,匠人大师这个名字可是响当当的 要是被人知道,匠人大师在小面铺里多管闲事,被人痛殴了一顿,不知多少人会心痛万分只怕唐三爷多死几回都不够。 幸好那日的伤都在身上,脸上看不出来,故此雷雄都没跟家里说。 “瓷器是用瓷粉捏出来的么”夏小冬故意问了个白痴问题。 雷雄一下子笑起来,声音浑厚如钟。这大家子的小姐真有趣,难道面食是面粉捏出来的,瓷器就是瓷粉捏出来的么 “做瓷器得有合适的粘土、瓷砂和石料。不同地方产的材料、不同的配比,做出来的效果都不一样。比如这粘土,用量很大,咱们肃州城东郊外就有所以我家才在此设窑。但是别的东西就要从外头运来,比如长石就是从岐阳山买来的” 说起制瓷,雷雄滔滔不绝,从用料到选材,再到制坯烘干绘图入窑成型等等,真真儿是如数家珍。 夏小冬听得津津有味儿,这可是原版的古代制瓷技术,等闲听不到的。 不过夏小冬并没打算去做瓷器,虽然她肚子里有很多现代的制瓷配方夏小冬所学专业是应用化学,这可是一门极其实用的学科。 雷雄并不担心夏小冬会抢他家生意,实在是指挥使和瓷器业务关系太远。 做官的当然不会全靠俸禄过日子,亦有许多灰色收入,涉商的更是不在少数,但一般都是拐着弯的入股,不会直接去经营。 若是夏指挥使真的有意插一脚,雷雄其实还蛮欢迎的。 后台不怕多嘛。 “制瓷这一行,是不是需要很多人啊”夏小冬微微歪了歪脑袋,很天真的问道。 “那当然了。”雷雄笑道:“运来的材料都是粗料,需要碾碎、配重、过筛,有的还要预烧,之后制坯、拉坯、印坯每样都要好几道工序,入窑上釉更是精细活儿,林林总总算起来,有六七十道工序呢,每道工序都要人来干。” “那太好了”夏小冬拍手道:“如今灾民渐渐在城外聚起来了。既然你们需要这么多人,岂不是正好请些灾民来干活,以工代赈,你们有了人做事,灾民们也有个活路。” “啊”难道指挥使家的小姐找自己过来,是要帮忙赈灾雷雄的脸黑了几分,为难道:“这些活计都要熟手才能做,那些灾民未必干得了。再说,我家本来已经请了好些工人了,总不能为了让灾民有活儿干,将原来的人赶走吧。” 小姐们还是呆在绣楼里比较好呀,这些赈灾的事儿,就别掺合啦。 “那要是另外再新起几座窑呢”夏小冬并不死心。: 第四十八章 灾民难题 雷雄认真想了一下夏小冬的问题。 事实上,城外灾民渐渐聚集,对雷家也有相当大的影响。虽然官府设了粥棚,但只能让灾民们不饿死,而且还不知道能支撑到何时。 这些灾民,妥妥的都是不安定因素。 没法子,生死关头,好人也能挖掘出狼性来。 雷家的瓷窑在城外,躲都没地方躲去。只是幸好是瓷窑,既不能吃,也不能穿,所以目前尚能自保。而离得不远的史家农庄,早已被抢得涓滴不剩,连地里的蚯蚓都被挖出来吃了,护庄的壮丁更是被打得抱头鼠窜。 这些饿红了眼的灾民,保不齐晚点儿就会对雷家下手啊。听说之前在兖州,就发生过灾民劫持富家子弟,要求城里的亲眷用粮食赎人的。 灾年堪比乱世。也就是肃州,从前曾经过战乱的,城墙高且厚,如今封了三边城门,只留南门出入,且有重兵驻守,才拦住了灾民不让进城。 若是能建新窑,收容一部分灾民做工,那雷家的形象就会高大起来,至少不会成为灾民攻击的对象了。 “建新窑当然可以多请人。”雷雄头疼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可是如今很难买到粮食,城里的粮价涨得不像样,而且还有价无市。家中的存粮也不多,只怕灾民只要粮食不要银钱呢。” “好吧,”夏小冬点头:“情形我知道了。如今有件事,请先生帮帮忙。” 夏小冬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事先写好的纸,递给了雷雄。 其实请雷雄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按照纸上所写的材料和步骤去操作就行了。 雷雄看着纸上的材料,石灰、粘土。很常见很便宜的东西。将这些东西又是磨又是搅又是烧的,搞什么鬼之前这小姐问了许多瓷器的东西,难道是什么新配方 一念及此,雷雄的心思也有了几分火热,当即应了下来。 “别忙,”夏小冬回头示意军威将门口的一个袋子拿过来:“凡是单子上有圆圈标记的地方,就要加这个,用量上边有写。” 雷雄接过袋子用手捻了捻,登时络腮胡子都翘起来了。 新配方,绝壁是新配方。看人家这保密的,材料都磨成粉混在一处,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 保密没关系啊,应该的。若真是有了新配方,那可是商机无限。 雷雄兴冲冲地走了。 夏小冬却一时没有离去,坐在原位冥思苦想。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这是早就能够预见的事情。 但实际上,夏小冬知道,肃州城里是有粮食的。 “不行不能动军备粮仓”坐在中间的中年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今已经开了广惠仓赈灾,可灾民还在不断涌来,若是不动军备粮,顶多只能支撑十日。”左侧的青年男子丝毫不为所动:“张知府难道认为,这些灾民十天之后就会自行离去” “本官承朝廷恩典,既然就任知府一职,便要护着辖下子民”张知府一向自命美髯公,留着长长的胡须,此时颌下的长须跟着他激昂的话语飘动,颇有几分气势。 “只护着辖下子民”宁俊武猛地站起身来,怒道:“你自己都说,承朝廷恩典,那么自当为朝廷分忧这些灾民虽说是外省逃荒来的,难道你就能坐视” “国家自有政策,”张知府分毫不让:“广惠仓便是为备荒赈灾而设。本官已经开仓放粮,连府衙的轿班都遣去维持粥棚的秩序了。你还想怎样没有战事,想开军备仓,不可能” “你这是逼着灾民过境劫掠啊”宁俊武气得耳朵都红了:“一旦挑起边衅,战事无情,何人能知会发展到何等地步,后果堪虞” “是啊,若真是有了战事,可战备粮没有了,拿什么养兵丁去打仗这责任你负得起么”张知府冷冷道。,宁俊武一时气结,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夏拔山。 这里只有他们三位,知府张伯安、指挥使夏拔山、赈灾特使宁俊武。 一文一武一特派,便是如今肃州紧急赈灾领导小组的成员了。 夏拔山见宁俊武看过来,只是耸了耸肩,将双手一摊,表示张知府不松口,自己也没辙。 朝廷讲究制衡之道。兵权在武官手里,那么粮食就在文官手里。这等于给武官加上一只掐脖子的手再厉害的队伍,没有辎重粮草,也是没可能发挥战力的。 宁俊武没能找到同盟,只能耍横了:“反正若是广惠仓没粮了,问题还没解决的话,我就带着亲兵,亲自去砸战备粮仓的门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我” “你打算靠你们这三二十人搬走那么多粮食”张知府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帮你们搬到时候我也亲自过去,真要搬,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别说,张伯安一个文人,说话颇有几分武气,还是相当霸道的。 开仓放粮是能硬来的么其中涉及无数环节。就算宁俊武仗着身份尊贵,硬是闯进粮仓,还是搬不出米来。 话已经说僵了,张知府扫了一眼另外两人,甩了甩袖子,将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官步走了。 宁俊武脸色阴沉地看着张知府的背影,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怒气,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桌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夏拔山也没走,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宁俊武。看不出这位敏亲王的第二十六位孙子,相当的有城府。 控制情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这是官场必修课。 变脸人人得会,巧妙各自不同。 从宁俊武的表现来看,之前的暴躁和怒气只是施压的一种手段。张知府一走,转眼间不是就很平静了么。 “夏指挥使,”此时宁俊武冲夏拔山俯身过去,低声问道:“有没有法子让东边的有点儿动静” 东边便是邺国,和北楚朝表面上还能维持着睦邻友好关系,但实际在边境上还是时有冲突的。 养贼自重,乃是武官们维护自家地位的不二法门。若是太努力了,弄得邻居不敢犯边,贼寇不敢冒头,那也就到了鸟尽弓藏的时候了。 夏拔山在肃州经营多年,肯定有打入敌人内部潜伏的内线。 若是操作得当,让邺国配合一下,来个虚晃一枪的军情,那就有理由动用战备粮了。 这位能想到这么个主意,已经算相当不错了,就是实务经验还差了点儿。夏拔山心中暗暗点评了一番。: 第四十九章 困局 “这样是不行的。”夏拔山将脑袋向宁俊武凑过去了些许,两个人几乎额头顶着额头了。若是有外人见到,必定会觉得这二人有古怪。 “这样的动静太大了,”夏拔山微微眯着眼睛看过去,一副你懂的的表情:“而且即便因此可以动用战备粮,那些粮食应是配给军伍使用,都是由军需官跟着的,要流到灾民手里,难度更大。” “就算最后成功了,虽说灾民得了救助,可回头你我都可能被弹劾,闹不好还得背上谎报军情滥用军粮的大罪。” 宁俊武双唇抿成一条线,露出冷酷的神情:“弹劾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城外真的很惨了,民变在即,难道真的任他们饿死或是闹事被弹压死夏指挥使,你就说办不办吧,你若是不肯,我另外去找人。” 你还能去找谁夏拔山心中暗笑,这些勋贵子弟就是这德性,求人还得带着威胁的味道。 “宁公子稍安勿躁,”夏拔山老神在在,凝声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不过要费些心思。” “嗯什么法子”宁俊武双眸闪亮。若是能不动用敌方的内线,当然最好不过。 “其实,战备粮仓每年都要置换掉一半左右的粮食。”夏拔山先给宁俊武普及了一下知识。 粮食储存可是个技术活儿,并不是将粮食往仓库一堆就完事儿。不然,估计老鼠吃的比人都多。而且,若是存得太久,粮食本身也会烂的。要不怎么有个俗话,叫做陈芝麻烂谷子呐。 因此除了储存方面的技巧之外,每年都要适时翻仓。所谓翻仓,就是将一部分旧粮换成新粮。那么,何谓适时这个就有很多讲究了。 比如说,某个时候粮价特别便宜,那便不妨先购置一些反正粮仓多的是,只有装不满,没有装不下的,回头粮价涨了,再将陈粮卖掉。其中差价,便是地方的小金库了。 又比如,军营要购置冬装了,可朝廷应该拨下来的银子还没到位类似的事儿简直每年都有,那可以直接用陈粮抵银子先付账,等银子到了,再买了粮食补上。 宁俊武听得不得要领。 如今粮价不止不便宜,贵的要死尚且缺货,而且如今这个时候添冬装似乎也太早了些像这样的灾年,直接将冬装费用砍了都是可能的,反正去年的也能将就穿嘛。 “你这脑袋里装的是水啊”夏拔山总算临时拐弯,没说出难听的粗话来,“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你自个儿慢慢想去。反正你要是想不出来,别指望张伯安那个死木头会同意。” 抵死不开战备粮仓,以致坐视百姓饿死,这样的事情早就有很多先例。千万不要以为,事到临头张知府就会让步。对很多人来说,自家官位要比百姓的性命重要得多。 宁俊武跟夏拔山商量军备粮仓之后不久,夏小冬和陆云芝居然也说起了同样的话题。 如今,陆云芝借住到了夏家。 陆家虽然大,但在肃州这样的边远地方,并没有购置别院。像陆云芝这样的贵女,当然不可能去住客栈,但凡到地方,都是在当地官员的府邸中居住。 这其实是给人家面子。都到你家门口了,还不愿意留下来,那分明是打脸嘛。 到底在谁家住,里面大有文章。 陆云芝本来住在张知府家里,面铺事件之后,却忽然找了个借口,派人跟庄夫人做了一番暗示,要住到夏家来。 庄夫人自然灵醒,马上派了最得力最能说会道的体面媳妇过去,送了最精美的帖子,邀请陆云芝过府一叙。当然,这一叙之后,就是一见如故住下不走了。 知府夫人当然竭力挽留,只是不知道人家为啥要走,也就不得要领,陆云芝终究还是走了。 夏家与张家大不同。 庄夫人急中生智,将年纪还小仍然住在内院的军毅、军鹏两兄弟,先搬到了外院,腾出院子来收拾了一番,给了陆云芝住。 接待陆云芝的任务,则大部分落在了夏小冬身上。如今城中有些乱,闺学已经暂停,因此二人常在一处闲话。 “你若是连知府大人府上的招待,都不满意的话,我们家可就更加不成的哦。”夏小冬开玩笑地对旁边的陆云芝说道。 夏家的荷花池不过五六丈见方,胜在小巧别致,假山流水,样样儿不缺,还是可以看看的。 如今两人就正坐在池边平整的大石头上说话。 陆云芝顺手从石头缝隙里捡了一块小石子,在手中把玩,口中笑道:“我不喜欢他家,特别不喜欢张文娟。” “”夏小冬没想到陆云芝会如此直白地说话。 这位被朝着皇后方向培养的贵女,不应该总是温婉大方含蓄得体的么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应该拐着弯的说,那边儿的屋子朝东、朝南、朝西,或朝北,随便什么方向吧,总之那个方向不对,住着不习惯。 而且张文娟虽然对别人态度很一般,但对陆云芝还是相当好的,简直堪称恭维啊。给人星星月亮似的捧着,还要说不喜欢 嘻嘻。陆云芝被夏小冬惊讶的表情逗乐了。 “张文娟这人不行,”陆云芝好像能猜到夏小冬心中所想:“看一个人的性子,不能看这个人对自己怎么样,还要看她对别人如何,对父母如何,对下人如何。” “张文娟对我很好,不是因为她喜欢我这个人,更不是因为她人好,她只是对陆家好,对我未来的身份好。” “你上次给了她几巴掌,我觉得特别解气。”陆云芝继续道:“所以我觉得跟你在一块儿应该更有意思。” 陆云芝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啊”夏小冬反倒有些愣了:“你也想给张文娟几巴掌” “唔”陆云芝这才发现自己的话可能令人误会,烦恼地嘟起了嘴巴。 天啦,夏小冬几乎看呆了,幸好自己是女子,若换个男子,见到陆云芝这美娇萌的模样儿,大概能晕得跌进荷花池里去。: 第五十章 本来不是也可以变成是 “我倒不是想给张文娟几巴掌,她又没得罪我。”陆云芝将手中的小石子扔进了水里,看着荷叶下方荡起的一圈圈涟漪,继续道:“但我曾经不止一次想给别的某些人劈哩啪啦一顿巴掌。” “那些人说的话,能让你浑身不舒服,像吃了苍蝇似的恶心。可是,我却要端庄贤淑贞静守礼,动手这种事,想都不敢想。”陆云芝抬眼看着夏小冬:“所以见到你做了,我觉得很过瘾,就好像自己做了一样。” “唉,”夏小冬却另有烦恼:“本来你住在知府大人那里,我还打算找你帮忙敲敲边鼓呢。” 近水楼台嘛,陆云芝若是仍然住在知府府邸中,一日三餐常见面,做张伯安的工作也容易些。 “什么事情要敲边鼓”陆云芝当然也是会好奇的。 “说起来,说不定跟你也能拉上关系。”夏小冬沉吟道:“听说你带了银子过来,要帮忙赈灾” “嗯。” “可现在银子也买不到粮食,即便买得到,那价钱贵得离谱,也很成问题。所以,我在打战备粮仓的主意。” “你想让张知府同意开仓”陆云芝奇道:“这事儿别说我去打边鼓,估计我爹去也不行啊。” “当然不是空口白牙就非得让人家开仓。”夏小冬意味深长的微笑了一下:“不过若是有说的过去的理由,张知府也不见得非得做饿死百姓的人。” 要了解一个地方的情况,一个,要看当地的府县志,也就是官方历史记录;再一个,要看游记杂文,就是民间的风土人情;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常用的法典律令。 无论哪朝哪代,法典这东西都繁复无比,但民、刑这两部总是要看看的。其他的,用的时候再去查找就是了。 信息搜索,夏小冬乃是行家。少了度娘帮忙,只能全手工就是了。 好在老爹夏拔山的官儿够大,夏小冬打着老爹的旗号,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跟军备粮仓有关的法条研究得十分通透。 管粮仓其实是个油水很重的活儿。粮食入库出库都有损耗,白放着一样有损耗,这损耗有多少,那空间请自行想象。 这么大一块香饽饽,谁也别想独吃。知府大人固然掌握着最终的拍板权力,但在拍板之前,总要有板可拍。所以,只要将整个链条理顺,让知府大人能就坡下驴,那就皆大欢喜了。 “你想到了什么理由”陆云芝问道。 “当然是军备用品了。”夏小冬理所当然地答道:“只有购置军备用品,才能用军备粮去换,民用的东西是不成的。” “哪来的军备用品”陆云芝还是没法儿理解。 军备用品,顾名思义,是给军方使用的。相应的,生产销售基本上也都是特定的人在做,有些涉及军事机密的东西,还要将相关人员统统关在深山里呢。 虽然夏小冬她爹是指挥使,可也没本事整出军备用品啊。 从来没听说能开兵工厂嘛。 “做出来呀。”夏小冬反而没法理解陆云芝了。“将本来不是军备用品的东西,做成军备用品就行了。” 你在说绕口令嘛陆云芝眨了眨眼。不是就不是,怎么能变成是呐 “你跟我来。”夏小冬抬腿走了。 “这是什么东西”陆云芝看着那一坨灰乎乎的粉末,鼻子痒痒的,颇有几分想打喷嚏。 “呃,还没有名字。”夏小冬找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将那粉末倒了些进去。 阿嚏阿嚏这回两人都先后真的打起喷嚏来了。 赶紧倒水 粉末变成了泥浆。这下好多了。 好像水加多了嘛,再加些粉;不行,又太干了,再添些水 几轮之后,夏小冬发现这东东马上就要满出来了。 算了,不能要求太高,就这样吧。应该可以了。 陆云芝看着夏小冬忙活,神情古怪地问道:“你不会想将这泥巴说成是军备用品吧” “对呀,就是这个。” “” “咱们先吃午饭去,回来再看。” “咦,好像变硬了哎。”陆云芝好奇地看着盒子里的泥浆,伸手按了按。果然,不用力的话,根本按不动了。 “还不够硬,你晚饭后再来,或者明早上再来看好了。” “居然变成石头了”陆云芝又摸又敲,惊讶莫名。 夏小冬将盒子倒扣过来,狠狠磕了几下,磕出一块儿长方形的板砖来。 泥巴等上再久,也不可能变石头。 陆云芝看出这泥巴的特别来,一把抢去拿走了。 夏小冬也没拦着,拿走肯定还要拿回来的。 直到就寝的时辰,夏小冬都准备睡了,还以为陆云芝会第二日才来呢,结果楼下一阵动静,陆云芝居然半夜跑了来,还带了一个男人。 男子入内宅已经犯忌了,何况还是夜里。 这也太彪悍了。实在不像是陆家姑娘的做派啊。难道夏家的彪悍风如此厉害,住进来的都会被传染 “这东西真的很硬啊。”陆云芝直奔主题:“连阮护卫都打不碎” 夏小冬仔细看了看那位阮护卫,发现其实见过,那日在面铺里出现过。 阮护卫很识相地低着头不敢乱看,说起话来却很急切:“夏姑娘,听说这个石头是用石粉做出来的只要半日就行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石粉” 你能看出门道来才见鬼呢。 夏小冬毫不在意地将剩下的石粉交给了阮护卫。 “那个,呃、嗯、唔”阮护卫支支吾吾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说道:“能不能给我一点儿” “可以呀,你都拿去吧。可以试试掺加不同的水量,看看凝结后的效果有什么不同。”有人愿意免费帮忙实验,夏小冬当然不会拒绝了。 阮护卫惊喜莫名,想不到事情如此顺利,将那颇有几分漏粉嫌疑的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好像只护崽的母鸡,躬身行了个礼,比兔子还快地跑走了。 “小冬,到底这东西叫什么哪儿来的”陆云芝被喧仆夺主,此时望着阮护卫的背影,轻声问道。: 第五十一章 肃州石 这是什么东西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现代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水泥嘛。从前夏小冬四处自驾游的时候,就经常在出产石灰石的地方,见到林立的小水泥厂,可见其技术含量之低。 水泥这东西,若是知道方法,其实生产起来不难。主料就是石灰和粘土,另外还需要若干辅料要麻烦一点儿。当然,那些小厂只能产出低标号的水泥混饭吃,真要高质量高标号,那就复杂多了。注:标号越高,水泥的硬度越高 生产水泥有好几道粉碎的程序,会吵得很,而且不可避免的,粉尘也很厉害,所以大城市周边反而是没有的,不然大概本来就不常见的蓝天白云就彻底没啦。 肃州本来就盛产石灰,如此便具备了地利。如今恰逢荒年,灾民云集,勉强也算有了天时与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不整点儿水泥出来简直对不起大家啊。国标625之类就不指望了,但粗水泥总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其实还没有名字。”夏小冬看着陆云芝:“云芝姐姐有没有兴趣给它取个名字” “我”陆云芝当然很惊讶了。这样的好东西,是夏小冬拿出来的,命名权怎么也轮不上自己这个客人啊。 “或者说,陆家。” “” 陆云芝沉默下来。 她需要仔细想想。 到了陆云芝这样的身份,不仅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对别人的一言一行也经常要掂量掂量,这差不多已经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 “你是说,让陆家拿这个出来的” 夏小冬微笑着点点头:“你看,这种能快速凝结、强度还很高的石粉,用在军备上是不是很实用” 陆云芝不笨。 战争这回事儿,说白了就两样:杀敌人,别被杀。 进攻与防守。 这东西跟进攻扯不上,但却能成为防守利器。 修补城墙、打造护堡、临时工事、修桥铺路,凡是石头能做的,都行,石头不能做的,说不定也行。 方便、快速。 坚固、有效。 这东西的用途,简直一抓一大把。何止军备,民用也是大杀器 “那你呢”陆云芝飞快地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东西抓住。 “我我要银子。”夏小冬的目的很单一。 “银子”对于出身豪富陆家的陆云芝来说,将银子作为目的,实在无法理解。 唉,土豪就是土豪,无法理解普通人的难处呐。夏小冬暗叹了一声,索性道:“我要攒点儿嫁妆。” “嫁妆”陆云芝更呆滞了。 陆云芝身边当然有专门搜集信息的人士,所以她很清楚,夏指挥使家绝不像传闻的那么穷,而夏小冬的生母,更是早就为她留下了嫁妆也就是夏小冬娘亲当年的嫁妆。 嫁妆乃是女子的私产,也是女子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根基。所以娘家会竭力将嫁妆陪送得丰厚些要不怎么说女子是赔钱货呐。 出嫁女如果离世又没有子女,那没用完的嫁妆,夫家是要还给娘家的。如果有子女,则是由子女继承。侵吞嫁妆的男家会被世人看不起,类似吃软饭的。 夏小冬的母亲总共在夏家没几年就殁了,嫁妆应该绝大部分都在,夏小冬不应该这么心急攒嫁妆啊 “云芝姐姐,”夏小冬挽住陆云芝的手臂,并排坐下来,笑道:“你且想想,这事儿我父亲不方便出面。若真是由他出面,反而有隐忧。恰好姐姐你到这里来帮忙赈灾,若拿了这东西出来,只怕军需那边的人哭着喊着要货呢” “姐姐只管咬死,只要粮食不要银子。回头将换来的军备粮拿去救灾,岂不是功德一件” “至于妹妹我呢,”夏小冬脸上笑意盈盈:“姐姐明面儿上拿出去的石粉,当然是暗地里跟妹妹我买的。这价钱就由我定了。” 话说得有些隐晦,聪明人却能听懂。 夏拔山做为肃州最高军事指挥官,若是手上有这种石粉的配方,只怕直接就会被征用了。 开什么玩笑还想要好处觉悟这点儿觉悟都没有,怎么能当官呐。 陆家就不同了,毕竟是外戚,拿了好东西出来,谁敢抢皇后的娘家 按夏小冬的筹划,陆云芝带来的银子进了夏小冬的荷包,换来的石粉则可以撬开军备粮仓的大门。 灾民们有了粮食,保住性命。 陆云芝出面运作,得了贤名。 夏小冬交货收钱,有了厚利。 军方得了好东西,胜在实惠。 官员解决了灾荒,拿了功劳。 竟是一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事 “阿爽,”陆云芝唤道:“给我打盆水来洗脸。再过去说一声,我今日不回屋了,在这里跟你家姑娘一起睡” 抵足而眠其实是几乎无眠,实在还有很多细节要商量。 比如不能让灾民白拿粮食这是养懒汉嘛,受了灾就伸着脖儿等吃,那可不成,要让灾民以工代赈,参与到石粉的制作中来,然后用粮食当工钱发放。 比如保密。一旦生产规模大了,参与的人很多,如何保住配方和关键技术环节,难度就会随之增大。 比如广告。如何推销给军方和官方,或者准确的说,如何打动张伯安,让知府大人无话可说,乖乖地同意开仓。 林林总总,事情真的很多。 “说了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夏小冬已经困得马上要睡着了,陆云芝也有些迷糊,却忽然猛地坐了起来,使劲儿推了推夏小冬:“别睡,别睡,快想想。” “呵”夏小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有什么啊,明儿再说不成么” “不成不成,”陆云芝不肯罢休:“咱们说了这么半天,还没给石粉起名字呢。” 随口石粉石粉的说着,确实把这茬儿忘了。 “水泥。”夏小冬实在太困了,直接抛出了学名。 “水泥”陆云芝皱眉:“这名字太简单了,再想想。” “那就陆泥好了。”夏小冬才懒得想,如今算是陆家拿出来的,那就用陆来命名呗。 “不成不成,这样太高调了。” “灰泥” “不成。” “云泥” “去去去”陆云芝在夏小冬肩膀上打了一记:“连我的名字也编排上了。为什么总是叫泥啊,最后明明凝结成石了嘛。” “那你说叫什么” “在肃州出产,不如就叫肃州石。” “行啊行啊,你肯出钱,这就是你家的东西了,就叫肃州石好了。”夏小冬翻了个身,终于可以睡了。: 第五十二章 忙忙碌碌 肃州南门如今是唯一还开着的大门。 这一日,忽然从里头出来一队人马。城门附近的人登时看呆了。 这是一队兵强马壮的队伍。 人数不多,大概只有十几人,但都穿着黑色的劲装,脸上还蒙着黑色的半面面具就是从鼻子往下遮住,露出额头和眼睛。一个个眼神冷肃,看得人不敢直视。 出了城门不远,整队人都跳下马来,从马肚子底下拉出绑在下方的长型布袋来。 这些人要干嘛 值守的兵士过来查看。 为了防止灾民哗变,如今将灾民拦在城门一里之外,城门前这个区域是反倒是空着的,驻守了不少兵士。 只见那些人打开布袋,里头居然是铲子和木板。一位领头模样的人打量了一番地方,用手里的铲子划下了一条十几丈长的直线,两端又划出两条垂直的竖向短线,形成一个扁扁的凵字形。 然后,大家就开始了,顺着划好的线条挖坑。 如今连挖坑这种活儿都要如此精壮的人来干了 “老哥,”一名兵士冲那位领头者搭话:“你们这是要干嘛咧”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凡人,当兵的也很客气。 那位领头者冷冷地看了那兵士一眼,一言不发地拿出一块腰牌,拍在了兵士的掌心。 一面是一只张口呼啸的狼头,另一面是三个竖列的大字:狼禁卫,下方还有三个横排的小字:阮辰山。 那兵士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狼禁卫又称黑衣卫,非皇亲国戚不可驱使。这些人一身黑衣的模样,可不就是狼禁卫么 恭恭敬敬地双手将那腰牌奉还,兵士赶紧去向自己的队长报告去了。 转眼队长便带着整队兵都来了。当然不敢过去打扰,只在一边看着。 说不定有什么要帮忙的不是 看了一阵子,实在没看出名堂来。 狼禁卫名不虚传,很快就挖出一条尺许深、尺许阔的浅沟,然后便将木板插入浅沟,沿着两侧竖起加固,变成一道虚的木板夹墙,大概半人高的样子。 “这玩意儿能干啥”队长身后的一名兵士忍不住嘀咕起来:“使劲儿踢一脚就倒了。” “好好看着,这不是还没弄完么。”队长随口呵斥了一声。 “赵把总,您老面子大,过去打听打听呗”兵油子才不在乎这个,心痒难搔之下,撺掇起队长来。 赵把总自己也十分好奇,而且老实说,在这个地方突兀地弄起这么个东西,实在也很不协调。回头若是有人追究,也不好交待。当下走到了领头的狼禁卫旁边,在喉咙里咳嗽了一声。 见到队长过来,那个领头者倒有几分和气:“赵把总是吧借这地方用一下,就用一天。回头这些东西都会弄走如果你们不用留下的话。” 听到人家知道自己的姓氏和职位,赵把总心中很是熨贴说明人家狼禁卫也事先打听过,知道南门由自己把守。 可后边这句什么意思你们弄的东西,为什么说得好像我们要留下 “这是要弄什么”赵把总打听道。 “肃州石。” 这是什么鬼赵把总就是肃州土生土长的人士,从没听说过什么肃州石。肃州的石头固然不少,可大都是石灰石,拿来烧石灰用的。 很快,有几名狼禁卫从后边的马背上搬了东西下来,开始和泥。 赵把总偷偷打量了一下狼禁卫的领头者,只见到一个线条坚毅的侧脸,心中实在忍不住质疑狼禁卫的用处。 听说狼禁卫一个个身手了得,可现在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啊,挖坑和泥什么的,过家家么 和好的粘稠泥浆被倒进了木板夹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十几名狼禁卫分列两侧,守着这个夹泥木墙,便一动不动好像变身石柱子了。 看看人家狼禁卫,连过家家都玩得这么高大上,还得守着,好像这矮墙是金子做的似的。张把总看了半个时辰之后,实在是一朵花也没能看出来,悻悻地转身走了。 灾民太多,杂事儿也多得出奇,张把总实在没时间也没心思看这个无聊物体了。 不过城门外有了这么大的动静,渐渐还是传了开去,傍晚时分,陈元博过来了。 陈元博乃是知府张伯安身边的资深幕僚。 其实张知府派出了陈元博之后,本来还想着,跟夫人商量点儿事情之后,自己也过来看看的,可他实在走不开。 他引以为傲的胡子被夫人揪住了。 “不行”张夫人愤怒无比地叫道:“你个老东西别指望我会同意” 其实张伯安不过四十许人,保养得相当不错,说是刚过而立之年,也不乏人相信,但这并不妨碍张夫人将老东西三字叫嚷得清晰无比。 夫人和老爷撕打起来,下人们全部吓得跑没影儿了见到老爷的狼狈相似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若是被夫人当作临时出气筒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先放手。咱们好好说说。”张知府心疼胡子,生怕被夫人一气之下扯下几缕来,那可就不美气了。因此夫人的手劲儿虽然不大,知府大人仍是被拉得直趔趄。 “不放”张夫人悲怒交加,眼泪滚滚而下:“我们跟着你,在这鬼地方呆着,容易么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还打文茂的主意。” “什么叫打文茂的主意文茂不也是我儿子么”张知府趁着夫人说话分心,一手抓住胡子根儿,另一只手将夫人的手指一只只掰开:“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好意思冲我发火。” “说我”张夫人放开张知府的胡子,挺直了腰杆,冷笑道:“你还有理了你说啊,我倒要听听,我有什么可说的” 胡子终于得了自由,张知府松了口气,心疼地揉了揉下巴,以手当梳,将有些乱的几条胡须理顺,感觉又找到了少许尊严。先在喉咙里咳了两声,然后才道:“你看看,两个孩子被你教成什么样儿了”: 第五十三章 一地鸡毛 “什么样好样儿”张夫人丝毫不让,随手扶起一张翻倒的椅子,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索性将右腿交叠在左腿之上,翘起了二郎腿。 只见半只墨绿色绣大红牡丹的绣鞋,在半空中摇来摇去,将马面裙的裙幅摇得也跟着飘来荡去。 张知府看了看夫人这副模样,不禁叹了口气,低头拿起早已冰凉幸存的半盅茶,喝了一口,问道:“你想让文娟嫁给谁” “嫁给谁”张夫人挑了挑眉毛,不耐道:“正说着文茂呢,又说我没教好儿女,如今又扯起文娟的婚事来,你到底东拉西扯要说什么” “哼”张知府冷笑一声,道:“你先答了再说,你想让文娟嫁给谁” 张夫人好不容易按了按气性,道:“之前不是说过了么,我看如今在肃州办差的宁俊武就不错。毕竟是敏亲王的孙子,虽然排行在二十六靠后了些,可人家圣眷正隆,在勋贵子弟里都是数得着的。又是个肯干正事儿的,不像那些个纨绔,整日里斗鸡跑马” 眼看夫人进入了长篇大论模式,张知府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停停停,这个我知道了。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宁俊武在京城里那是热得发烫,安宁郡主和永昌县主都快打起来了,但凡请客的人家,都不敢同时请她们两位同时到场。” “哦有这样的事那俊哥儿是怎么个意思他喜欢哪个还是另有他人”听到京城八卦,张夫人差点儿连吵架的事情都忘记了。 “俊哥儿是你叫的么”张知府皱起了眉头:“反正这个人你就别想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文娟嫁个高门子弟,进门就做少奶奶,最好再来个诰命之类,对不对” “那当然了。”张夫人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女孩儿家,当然要高嫁了。如今你是知府,管着宣南这好大一块地方。咱家的嫡女,嫁到亲王公侯府上去,也不算太过高攀。” “你既然想让文娟嫁入高门,那就要按高门大户的规矩来教养”张知府痛心疾首,狠狠敲了敲桌子,震得茶盅的盖子跟着当当直响:“高门大户为什么高门大户总要放在一块儿说但凡有些根基的人家,都是人口众多家大业大的。” “对呀,就是这样的人家才好啊。”张夫人很懵懂。 “人、口、众、多”张知府一个头两个大,自个儿这个夫人怎么就这么不灵光呐难怪女儿也跟着不灵光。这事儿要怪只能再往上去怪自家爹娘了,当初怎么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媳妇 “大家子的内宅,日子是那么容易过的么”张知府冷笑道:“我不过有那么三五个妾室通房,你们还要整日里算计来算计去,吵嚷打骂不休。” “你知道敏亲王有多少侍妾他那七个儿子、二十四个女儿、三十多个孙子、五十多个孙女怎么来的为啥女儿比儿子、孙女比孙子多得多” “这样的人家,文娟那个死脑筋,就算真能嫁进去,没两年就会被啃得渣都不剩”张知府又冷哼了一声:“你要将女儿嫁入高门,到底是想女儿好,还是想害死她” “没、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张夫人仍是嘴硬:“我爹的官职也不低,家里只有我娘和两个老姨娘,我看也挺好。” “是啊,是挺好,”张知府冷嘲热讽道:“可你怎么不提,老泰山外放之前,一大家子上百口人都一块住呢你当我不知道,当初你会嫁给我,不就是被你那位庶出的三姐害的么你气得成婚那日哭得发昏,两眼肿得跟青杏似的,结果还弄得我娘很不高兴。” “”张夫人终于沉默下来,当年种种,渐渐浮上心头。 张夫人的娘家乃是世族,根基深厚,有一族五进士的荣耀。当年张知府还不过是个穷秀才,本来是说给庶出的三姐的。 结果那个三姐颇有心计,做了个局,让张夫人与张知府偶遇上了,偏偏这偶遇还被三姐本人撞到。三姐这位始作俑者为此哭闹不休,最后多方交涉之下,张夫人只好下嫁,引为平生恨事。 虽然后来穷秀才中举中进士,加上岳家扶持,平步青云发展成张知府,但张夫人仍然心心念念,不希望女儿步自己后尘,吃这种从低往上爬的苦头,故此一心要让张文娟高嫁。 “之前因为盈袖的事情,我就跟你们娘俩说过,”张知府不依不饶:“不要去惹夏家大姑娘。那人不好惹” “盈袖不过是个丫鬟,搓圆揉扁随咱们去,也就没所谓了。既然吃了亏,正好借此多长点儿心眼子。可文娟听我这个当爹的了么” “让她不要惹,她偏要去惹她当自己是谁凭啥能横着走”张知府冷笑道:“所以那回来又哭又闹的,我也没搭理她。就是要让她好好想明白,光靠摆身份来硬的,不行” “什么不行,”这回张夫人不干了:“不行也是因为你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这事儿要是颠倒过来,夏家的姑娘挨了耳刮子,那个夏什么山,保证带上一帮子丘八,将动手的人家里砸个稀巴烂” “原来你也知道人家手底下有一帮子丘八,”张知府一边用双手护着胡子,生怕夫人气急之下又来拉扯,一边争辩道:“我有么肃州这边武风太盛,有事儿就看谁拳头硬。没出嫁的大姑娘们有了争执,都有约地方下场比斗的” “而且事情闹大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你若是有心将文娟嫁去京城,你想想这名声吧。谁家愿意娶” 什么曾经因为被打了几个耳刮子大起纠纷为啥被打了因为她讽刺人家姑娘肖想她弟弟。这事儿该她管么被打了还手了没是不是双方撕扯成一团衣裳还好么 千万不能小觑八卦的力量。 何况事情闹起来,只怕张文娟曾经被地痞轻薄之事,也会被曝光出来。 “唉,”张夫人无力地靠向椅背:“都是文娟年纪小不懂事。当时啥也不说就好了。等过上一阵子,那个地痞死都死了,骨头都被野狗啃光了,也就不怕谁了。” 明明唐三爷之事,还需要包括夏小冬在内的人帮忙保密,在那种时候跟夏小冬过不去,确实太不懂事了。 不对张夫人想起来了,那事儿还是因为文茂暗暗尾随过去,才弄得张文娟气恼的。怎么说着说着歪楼了。 一会儿说这事,一会儿扯那事,张知府夫妻吵架,素来大抵如是。 “你到底为什么忽然说要给文茂求娶夏小冬怎么说到文娟头上去了。”张夫人和夫君吵来吵去,也没了扑上去扯胡子的劲头了:“夏小冬绝不是良配,我是不会同意的。”: 第五十四章 你思我想 “为什么不是良配”张知府说得口干舌燥,可下人们都没了踪影,而自己连茶壶在哪儿都不知道,勉强将茶盅里剩下的少许底子也倒进了口中。 “牙尖嘴利,还凶狠得要死,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良配。”张夫人觉得夫君的问题毫无道理。 “就因为这样,才适合文茂。”张知府沉吟道:“文茂的性子,实在太温和了。” “文质彬彬就对了。”张夫人不以为然,“难道因为他性子好,反倒给他找个厉害的媳妇” “他性子太好了。”张知府黯然道:“无论是做官还是做人,光是学问好性子好,还是不行的。” “就拿翰林院来说吧。非翰林不可以入阁,科举的三鼎甲,按例都是入翰林的。那地方,真是状元装成篓,榜眼满地走,探花多如狗这些人学问够好了吧可又有有几人能入阁拜相还不大多是穷得要死的穷翰林。” “” “文茂,不是还小嘛,人情世故打磨打磨就好了。”张夫人默然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为儿子辩解。 “还小还小,女儿你说还小,儿子你也说还小。你的儿子女儿还小,难道别人家的年纪就大了” “” “文娟仗着我这个爹,整天拿腔拿调作威作福的,已经撞铁板上了。毕竟是个女儿家,没大影响也就算了,让她以此打磨打磨好了。可文茂这个单纯绵软的性子,你舍得让他出去,撞得头破血流的打磨” “” “而且,文娟的事情,只怕日子长了还是会有闲话。若是与夏家结了亲,怎么都好说,不过是大姑子和兄弟媳妇闹些别扭,胳膊折在袖子里,一家人也就没所谓了。” “” 张夫人忽然想到,夏小冬若是真的嫁进来,岂不是任自己拿捏摆出婆婆的谱来,什么错儿挑不出来女儿挨的那几巴掌,天天找补都成啊。嗯这么想想的话,似乎也不赖。 “妻贤夫祸少。找个厉害些的媳妇,能帮他支撑不少。就这么定了吧。” “” “夏小冬似乎算不上贤啊”张夫人心中纠结,好一阵子无话可说,弱弱的说了一句。 “她不算贤,那难道文娟那样儿的算贤”张知府讽刺道:“你以为陆家小姐为什么搬走了难道是文娟太贤惠了,陆云芝自惭形愧所以走了” “你个老东西说一千道一万,反正你当个小官儿,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想到莫名其妙离去的陆云芝,张夫人一阵火大,扑上去又要拉扯张知府的胡子。 只是张知府早有准备,嗖地一下子跑到了夫人对面,两人隔着桌案,斗鸡似的对看。 哼张知府看着凶巴巴的老婆,愈发坚定了给儿子找个厉害媳妇的想法。 一想到厉害媳妇可能压制住婆婆,也就是自家老婆,张知府就觉得心中舒爽。 何况夏小冬本事再大,毕竟娘家比不上自家,怎么也飞不上天去自己这辈子,虽然得了岳家扶持,可也深知,老婆若是有个强势娘家,老公的日子就难过了。这样的覆辙一定不能让儿子重蹈 不过转念间,张知府又有两分患得患失,自己的夫人是因为岳家的缘故,所以能压自己一头,可从夏小冬的表现来看,这姑娘似乎自身就很强横,自家儿子对人家又甚是上心,就算没有娘家撑腰,只怕文茂那孩子也辖制不住。 再转念间,若是媳妇能干明理,那回头生下孙子来,自然也可以将孙辈教养得硬正些。从这个角度看,又未尝不可。 张知府在这里百转千回的思量,张夫人却趁张知府略有分神,猛地拿起桌上的茶盅,劈头就扔了过去。 张知府连忙矮身一避,那茶盅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哗啦一声在门口粉身碎骨地牺牲了。 “东翁东翁”张知府背后传来心焦的呼唤声。 张知府回头一看,却是去城门看情况的陈元博回来了。 陈元博已年过六旬,从前还是张文娟幼时的启蒙老师,平日里出入内宅也算平常,何况今日还真是有事情。 “嗯嗯。”张知府抻了抻衣襟,竭力做出天下太平的模样来,问道:“到底南门外是怎么回事儿真的是陆云芝带来的狼禁卫办事么” 张夫人早讲扔茶盅的手放下,跟着笑道:“原来是陈先生到了,快进来说话。” 陈元博小心翼翼地跨过碎瓷,一点儿也没有因为撞到知府大人夫妻吵闹而不安,这种情形很常见嘛,又不是头一回了,知府大人多半还因为有人来打断而高兴呢。 “东翁,确实是狼禁卫无疑。”陈元博草草见礼,将张知府拉到一边儿,低声道:“他们弄出了一样叫做肃州石的东西。我去的时候,正见到他们拆了原本定形用的木板,然后拿砍刀长矛等物,在对那肃州石劈砍捅刺百般尝试呢。” “拿刀子劈石头,也不怕卷了刃。”张知府觉得这些狼禁卫脑袋似乎有点儿毛病。 “不过是制式腰刀,卷刃了也没关系,何况好像还是从咱们的兵士手里借的。”陈元博随口答道。 哦,原来不是自己的刀子,怪不得不心疼。 可重点不是这个啊。 陈知府反应过来:“嗯咱们来肃州也有两年多了,没听说这里出产什么是肃州石啊” “奇就奇在这里,”陈元博又靠近了些,一副秘闻不与外人听的姿态:“这个所谓的肃州石,其实是陆家小姐带来的。” 这是什么鬼张知府有些理解不能。陆云芝在自家也住了好几日,排场确实不小,吃喝穿戴用统统自带样样齐全,但绝对、绝对没有带石头 “你听我慢慢说,如今急也急不来。”陈元博张望了一下,见碎茶盅已经被悄声而来的丫鬟打扫干净,连带张夫人都消失不见,便拉着张知府坐了下来,细细言说了一番。 陈元博去城门外查看,很是受到了狼禁卫的欢迎本来弄这么大阵仗,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特别是张知府的人。 阮辰山和陈元博之前在知府宅邸还曾经见过一两次,当下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不久想知道的就知道了,想说出去的,也都说出去了。 “你是说,所谓的肃州石,并不是石山上开采而得的石料,而是用陆家的配方、咱们肃州的材料,另制出来的”张知府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总结着陈元博所得的讯息。 “嗯,”陈元博连连点头:“我不光跟阮辰山问了许久,还找之前在场的赵把总问过。这东西就是马背上卸下来的几袋子灰不拉几的粉末子,加水成浆,然后倒进木板夹层之内。也就三四个时辰的光景,将木板拆去,便是石墙” “这动静太大了我走的时候,军需的赖守备已经赶过去了。”陈元博急道:“咱们再不先下手,说不定就给夏指挥使,或是赖守备抢先了” “咱们急个什么劲儿”张知府愕然:“就算这东西好用,也该他们来求咱们才是啊。”: 第五十五章 如今不是端着的时候 “哎呀,”陈元博急得坐不住,站起身来开始踱步:“东翁,岂可只看眼下” “我怀疑,这东西只怕是从那里流出来的。”陈元博说着伸出一根手指,隐晦地指了指上方。 “你是说宫里”张知府倒是反应挺快。 陈元博目视张知府,微微点头。 凡是一样东西,加上宫廷御制的头衔,都会立时高大上起来。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殿宇楼阁,都自有秘笈。 就拿盖房子这事儿来说吧,宫殿敢不结实试试传说之中,为了加强各色材料的粘合,有说加了糯米汁的,有说加了明矾水的,甚至还有说加了某种动物血的,其实真正的秘方怎么会流传出来呢 陆家作为著名的外戚世家,拿出来的东西,想让人不想到宫里,都难。 “东翁是不是还想着赈灾之事”陈元博问道,带着少许自己都没有留意的轻蔑之意。 “这是头号大事啊,”张知府叹道:“这几日觉都睡不好。我又何尝想做恶人只是国家制度在此罢了。既然陆家小姐肯拿出这等军备利器,那等他们过来,我就做做样子,网开一面算了。” 其实张知府在听说狼禁卫对肃州石刀砍矛刺的时候,便想到这东西的好处了。心中已经定下主意,只要大家联袂来求恳,有了这么个由头,先行开了军备粮仓赈灾亦可。 当然,赈灾的头功要稳稳抓在手里。 “赈灾只是眼前的小事,”陈元博不以为然:“东翁试想,这肃州石除了军用,尚可民用其制法,应是陆家小姐过来的时候,便已带着的了。为何这个时候才拿出来而且既然拿出来公之于众,难道就是为了开仓这一件事” “难道说,陆家是待时而动,有意为之”张知府沉吟起来。 “不错,”陈元博冷静地分析着:“我听阮护卫讲,这东西炼制成粉,遇水化泥,短则三个时辰,长则五个时辰,便可石化为肃州石。” “这样便捷的东西,既然现世,各地军伍必将配为常备之物,其用量只怕难以估量啊” 张知府渐渐动容:“你的意思是,咱们想法子与陆家合作” 陈元博叹了口气:“只怕有人近水楼台,未必来得及。” “夏家”这个张知府也能想到,陆云芝如今住到夏家去了,近水楼台自然是夏家了。 “陆家将这个东西称作肃州石,显然意有所指。我估计,一则肃州大概容易出产此物,二则,陆家也不想直承这东西是他们拿出来的。”陈元博逐一伸出两只手指,在张知府眼前晃了晃。 如果他知道,这名字不过是两个小姑娘,睡意朦胧随便想出来的,大概可以喷出一口老血了。 “也是,如果制法出自宫中,陆家肯定要想法子掩人耳目。”张知府对陈元博的分析表示同意。 “我都敢打赌,陆家绝不会说此乃陆家拿出来的,反而会放出风声,说陆云芝有上天庇佑,到了肃州之后,机缘巧合,借助肃州的物产,才偶然得了这肃州石,故此以肃州命名。” 造势这种事,陆家自然极拿手。要做未来皇后娘娘的人,有点儿天佑之吉兆,不要太简单。 “如此一来,陆云芝将来入主宫廷,岂不是几成定局”陈元博猛地又想到一样,立时道:“东翁,等不得了,如今不是端着身份的时候。何妨屈尊一次,赶紧到夏家去拜会,若是能将陆家小姐请回来最好,即便请不回来,也要与夏指挥使修好。肃州石一事,一定要插手进去” “呃晚饭还没吃啊”张知府愕然:“也不用这么急吧赶过去人家也要吃晚饭的。” “那就赶紧吃”陈元博暗叹一声皇帝不急太监急,谁让自己跟着这么一位知府大人呢。 一边匆匆忙忙地一道用晚饭,陈元博一边继续,跟张知府分析肃州石未来可能有的妙用。 用量大是一定的了。而陆家也难吃独食,肯定要在肃州本地找一位合作者。这种发生在自己地头上的便宜事,万万不能便宜了别人 最妙的是,这东西一定会专营专控,将来不会出现群起竞争压低价格之事阿猫阿狗都来生产,不小心流出去,到了敌方阵营怎么办 “东翁,明年就是三年任满考核之年,能不能升迁至工部,在此一举”陈元博不遗余力地给张知府鼓劲儿。 陪着这位呆在肃州这样的地方,当然没有京城好了。 文官任职,最好就是京城外放京城外放,如此不断循环,步步高升。张知府不想在肃州连任,比较好的出路,就是到京城六部任职。 六部之中,吏部为首,管着官员考核升降品秩铨选等事就不用指望了;户部拿着财政大权同样没希望;礼部司典礼科举、兵部掌兵、刑部掌刑,对张知府来说,也不怎么合适。 唯一相对容易些的,就是工部。 工部,凡土木、水利工程,机器制造含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等,矿冶、纺织等官办工业无不综理。 肃州石简直就是为工部的发展而出现的 想到未来的升迁,张知府的热度提升了何止一倍。 若是拿到肃州石的合作机会,等于抱上了陆家的大粗腿,回头银子哗哗的,功劳大大的,升职稳稳的人生在世,还求啥呢 至于赈灾这样的小事儿,提都不用提了。 备马、套车、出发 陈元博拉住了急急忙忙准备出门的张知府:“最好把夫人和小姐也带去。” 陆云芝乃是妙龄未婚女子,住在知府府邸之时,一块儿吃吃饭闲话两句未尝不可,但是,如今却不同了。 她肯从夏家内宅出来,跟你张知府这中年老男人促膝密谈,将肃州石交给你经营画风明显不对嘛。 张知府脸一黑。 适才跟老婆闹得满地鸡毛,胡子也少了几根,茶盅也砸了一地,如今还要去求老婆出马 眼看张知府脸色变幻,陈元博大概也能猜到一二,暗暗撇了撇嘴,口中只笑道:“夫人通情达理,东翁何需如此苦恼难道夫人不想回京城回头公子小姐的婚事,说不定还要在京城找人家呢。” 张知府眼睛一亮。: 第五十六章 错过 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不知道张知府是出动了温言软语膝盖功,抑或是拍台打凳虎啸,反正两刻钟之后,张夫人携着张文娟出现在了马车旁。 匆匆出行,两母女都没能精心打扮,衣裳还好,头发只是家常发式,来不及重梳,硬是加上了几支做工精致、拜客才插戴的金步摇玉搔头之类,倒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张家的马车向夏家扑去。 夏家的马车向城西扑去。 “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马车很快,陆云芝有些紧张地捏着袖子,追问道。 “去找个人而已,而且咱们连车都不用下,看看就行了。”夏小冬挑开车帘,往外头张望了一眼,毫不在意地答道。 虽然只是一更天,但这一日正值晦日就是月牙儿最小的那一天,几乎没有,兼且城中各色生意萧条早已收档,一路过去,只觉得黑沉沉静悄悄仿佛深夜一般,衬得后头狼禁卫的马蹄哒哒声愈发清晰。 “到底是干什么去嘛你快说”陆云芝心痒难搔,伸出双手,作势要去胳肢夏小冬:“这几来来去去跟那个雷雄打交道,为的是肃州石的事情。若是见他,只管找他来便是,必定是别人是谁快说” “云芝姐姐饶命啊”夏小冬双手抱胸故作害怕状:“咱们要去见江洋大盗,岂可先起内讧。” “江洋大盗”陆云芝才不信呢。 见陆云芝放下双手,夏小冬也坐正了些,撇撇嘴道:“就你这沉不住气的样子,还想做未来的皇后啊” “你胡说什么”这回陆云芝有点儿恼了,招呼也不打,直接上手了。 夏小冬岂能被她抓住,噌地一下坐到对面去了,笑道:“好了好了,应该马上就到了,你快看” 于是陆云芝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儿,转去挑帘子了。 车子停在一处很平常的巷子口,一眼看去,巷子里都是不大不小的宅院,似乎是小康人家聚居之处。 车子轻轻一震,却是车夫跳下去了。 陆云芝不认得,夏小冬却知道,所谓车夫,其实就是之前带夏小冬入府的钟二,乃是夏拔山的心腹之人。 钟二飞快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脚下极快,转眼便到了巷子右手边第四家门口,很快进了门,消失不见了。 “就就看这个”陆云芝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小冬。 夏小冬耸耸肩膀:“对呀,顺便认认门,以后万一有需要,也可以找他们。” 他们是谁,夏小冬终究没说。 这阵子与陆云芝关系不错,但不表示不留底线。 钟二进去的时间不长,很快便出来了。后头还有两个汉子送了出来,那两个人站在门首,静静地向马车望过往。黑魆魆地看不清面目,只见到两双眼睛微微闪亮,身形警觉而挺拔,手按腰间看不清的武器,颇有几分暗夜游侠的味道。 车门微动,钟二打开了一条缝,伸过来一只手。 夏小冬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东西来,递了过去。 陆云芝目光微闪,那卷东西乃是纸质,但明显比常用纸张要厚实,从大概的尺寸和纸背透出来的印记来看,好像是银票 钟二接过来并没有打开看,直接握在手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总要七八日才有。” “行。”夏小冬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钟二打了一转回来,直接跳上车,继续当他的车夫了。马车掉了个头,开始往回走。 陆云芝蹙起眉头,思量起来。夏小冬显然没打算隐瞒自己不然就不用带自己一道出来了,那么,这是一种考验 聪明人只和聪明人做朋友。 猪队友请自便。 这阵子都在忙肃州石的事情,眼看雷家很给力,已经按照配方产出了一些,狼禁卫也已在城门外弄出了不小的动静,马上就能达到目的了。按道理来说,夏小冬没理由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去忙无关的事情。 那什么事情是有关的呢 要么与肃州石本身有关,要么与赈灾有关毕竟推出肃州石的初心也是为了赈灾。 陆云芝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夏小冬留意到了陆云芝略带得意的表情,也不禁微笑了一下。 “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应该走了吧。”夏小冬仿佛自言自语似的问道。 “他们谁”陆云芝还在想自己的问题,完全没反应过来夏小冬在说谁。 “鱼。” “鱼” “咱们花了这么多心思和功夫,阮护卫他们也费了那么多力气,好不容易才钓到的鱼啊。” “是哦,知府大人应该有所反应了。”陆云芝大笑起来:“张知府不过是一个人罢了,怎么说是他们呢” “但凡他有点儿脑子,肯定会让夫人或是张文娟也过来的。”夏小冬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说不定张夫人和张文娟都会过来。” “嗯。”陆云芝点头,男对男女对女,张知府要走通陆家的路子,没有女眷出马,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那咱们这次出来,其实也是为了避开她们罢” “嗯。” “好不容易钓上来了,怎么不收竿反倒要避开”陆云芝不解。 “你是不是没钓过鱼啊”夏小冬揶揄道:“小鱼儿直接拉上来就算了,钓大鱼可不能着急,拉一下缓一手,得慢慢来,最后才能钓上来。不然两头绷住了,弄不好拉断了线扯脱了竿,就得重来了。” “说得挺有门道呢。”陆云芝笑道:“还不是纸上谈兵。我才不信,你在道观里,还能跑出去钓什么大鱼。” “”可以不提道观这茬儿么 “可是,赈灾的事情拖不得,”陆云芝皱眉道:“广惠仓已经开了十多日,听说这两日派的粥,都能照见人影儿。大抵马上就见底儿了。咱们敷衍张夫人她们几句也无妨,总要尽快打开战备粮仓才好。” 肃州石不可能一下子生产出来很多用来换粮食,其实还需要张知府通融,先开仓,后交货。 “你没见我三天两头地催着雷雄嘛。”夏小冬笑道:“不妨事,既然肃州石已经现世,如今便不用咱们着急了。这事儿我爹在家就能跟知府大人商量好。” “难道你以为,知府大人是为了赈灾,才上钩的么”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五十七章 合作? 虽然夏小冬和陆云芝不在夏宅,但并不妨碍事情的正常进行。 张知府一家的到访,得到了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接待。 夏拔山将张知府请到书房武官也有书房的,大概相当于猪鼻子上插的葱。 总的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会面、是一次胜利的会面、是一次有意义的会面。 张伯安同志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明确表示,大局当前,双方应摒弃旧怨精诚合作,对广大受灾的人民群众负责,应当急灾民之所急,想灾民之所想,将赈灾工作落到实处 随后,双方就共同关心的赈灾问题,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对于战备粮仓开启这样利国利民的行为,表示了极具力度的支持,并发扬雷厉风行的风格,将开仓日期定为第二日。 同时,肃州本地的发展也是一件头等大事。而随着肃州石的出现,必将随之涌现出巨大的投资热潮。张伯安同志表示,必须为以陆家为代表的广大投资商,提供最热忱的服务。无论基础设施、场地建设、人员配制,乃至本地资本的投放,都应当有预见性地进行安排。 作为肃州本地军政双方的最高领导人,张伯安同志与夏拔山同志,就肃州今后发展的方针大计,进行了长期规划与设想,并制定了定期会晤制度,以促进肃州石的稳定有序生产。 与此同时,张伯安夫人与嫡女张文娟,会晤了夏拔山夫人庄淑贤。 庄夫人对张夫人的拜访表示了受宠若惊的感谢。几人进行了实质内容为零的友好谈话。 张夫人对庄夫人独树一帜的内宅管理制度表示了钦佩与赞赏,庄夫人则对张家三姑娘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出众能力予以充分肯定,并对之前夏家嫡长女对张家三姑娘的无礼行为作出了解释并表达了歉意。 夏小冬和陆云芝回来的时候,张知府一家当然已经走了,不过庄夫人很负责任地转达了会面的情形。 “我就跟张文娟说了,小冬从小在道观里长大,没有父母在身边,难免性子娇弱。那日遇上那么大的事情,惊吓过度,故此行为失常,实在抱歉万分,还请三姑娘不要跟她计较。”庄夫人已经准备就寝,头发披在脑后,手里拿着把扇子随手摇了两下,显然心情大好。“嘿嘿,你要是看到她当时的表情就好了。” 性子娇弱,还惊吓过度行为失常。这所谓的道歉也实在太缺乏诚意了。夏小冬的嘴角抽了抽,心想庄夫人也太厉害了,居然连间歇性精神病这样的理由,都能自动自发地想出来。 陆云芝笑得花枝乱颤,觉得住到陆家来,实在是自己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这里没有一堆堆的丫鬟媳妇老妈子,虽然有点儿不习惯,可真是很自在啊。庄夫人和夏家的两位姑娘都是爽快人,说话办事儿实在有趣儿得紧。 “噢,对了,她们明儿还要来。”庄夫人望着陆云芝说道:“你们怎么个主张,可得先想好了。” 既然提前打了招呼,那么避开就太明显了,不合适。 陆云芝看向夏小冬。 夏小冬直摆手:“我只管要银子,这些你自个儿计较便是。” 来肃州也有了一段日子,夏小冬倒没有听说张知府有什么了不得的贪赃枉法欺男霸女之类的恶行,官员的通病固然难免,但离罪大恶极不能相与谋还颇有距离。无论陆云芝准备如何处理,真心没所谓。 在商言商而已。 陆云芝闷闷地回了院子。 这院子原是给军毅和军鹏两个男孩子住的,虽说特意添了几样摆设,看起来仍然甚是简洁。原本跟着陆云芝的人很多,只是入乡随俗,夏家丫鬟少,陆云芝也就只带了两名贴身丫鬟和一个教养嬷嬷。 听到外头的动静,纪嬷嬷迎了出来。 这位曾经是皇后身边米尚宫贴身宫女的女子,已经略有些年纪,但略有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袖口之外叠放的双手,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让人无法在她面前生出嬉戏的心思。 “姑娘回来了。”纪嬷嬷微笑着站在门口,身姿端然,双眸淡淡地看了过去。 “嬷嬷好。”陆云芝反倒点头为礼。 作为教养嬷嬷,纪嬷嬷几乎可以与陆云芝平起平坐,而且纪嬷嬷确实有本事,陆云芝对她亦是颇为尊敬。 “张家不足以成大事,不过稍微分润一些为好。”纪嬷嬷在陆云芝对面坐下,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嗯”陆云芝向前微微倾斜,询问了一声。 “张知府本人是寒门出身,是苏南张维文一族的旁支。”纪嬷嬷信手拈来,娓娓道:“中举之后才跟本支有所往来。进士只是三甲,谋官主要靠的是岳家之力。” 张维文曾做过户部尚书,只是早已致仕,前几年更是辞世而去,如今张家确实没什么挑大梁的人物。 “岳家那张夫人” “张夫人姓丁,闺名琴中。”纪嬷嬷语气很平静,区区知府夫人,还用不着恭敬:“丁家乃是旺族,一门五进士,如今尚有三人在朝中做官。因为当年嫡女下嫁多有委屈,所以这些年来对张伯安还算关照,应是借此补偿女儿。” 陆云芝缓缓点头。 纪嬷嬷没有继续讲下去。她看着陆云芝的表情,已经知道姑娘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知府是个不大不小、可上可下的官儿,张家和丁家亦是盘根错节的大族,弯弯绕绕多少总能拉上关系。这样的人,未必能成为得力的臂膀,但也没必要得罪死了。既然张家攀附上来,顺便带契一二亦可。 官商官商,陆家一心搂钱,离了官员,特别是地方官,未免容易有擎肘之处,所以其实陆家与官员们一向关系不错。不然为什么说财雄势大呢,盖因财、势这两样,相辅相成。 陆家百年经营,早已用财富铺就了一张大网。这张网,罩着陆家众人,其中纵横千千结,连接的不外是各色合作伙伴。 “只是,肃州石乃是夏小冬给我的,”陆云芝略有犹豫:“她如今倒成了甩手掌柜的,看情形,若是回头配方用顺了没问题,只怕连雷家那边儿也不会理了。她和张文娟一向不对付,会不会不愿意把张家加上来。” 纪嬷嬷闻言一笑:“说起夏家大小姐,我倒觉得,姑娘该跟她学学呢。” “哦”陆云芝挑了挑眉毛。: 第五十八章 月黑风高……幽会夜? 陆云芝并没有懊恼的意思。 作为教养嬷嬷,纪嬷嬷经常会将其他闺秀的事迹拿出来点评,何者为上佳,何者为败笔,借鉴得失,方可长进。 不过听这语气,纪嬷嬷对夏小冬的评价很高 “虽然常有人说,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可这世上,撑死的不在少数。”纪嬷嬷闲闲说道。 她当然不是真的在说吃东西。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伸出手来,拿了就缩回去,绝不伸得太长,也不会抓着不放,这知足常乐的本事,可真难得呢。”纪嬷嬷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别说年纪轻轻、正对繁华世间无限向往的姑娘们,就算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又怎一个贪字了得。 陆云芝睁大眼睛凝神听着,缓缓点头道:“嬷嬷的意思,小冬妹妹这甩手掌柜的是来真的,她真的只要银子。” “夏指挥使看着莽撞粗鲁,其实能掌众多兵马之人,又岂是有几分蛮力就成的”纪嬷嬷站起身来,开始帮陆云芝卸掉头上的首饰:“只是夏家毕竟偏居一隅,在宣南省尚可,若是到了京城等地,就吃不开了。肃州石这个东西,只怕将成众人争抢的香饽饽了。夏家姑娘如今便摆出抽身的姿态,实属明智。” 陆云芝一边听着,一边将纪嬷嬷拆下来的首饰逐一放入妆奁,顺手取了一枚长柄檀木梳子出来,将左鬓的头发理顺。 “姑娘如今也要想好,肃州事了,总要回京城去。肃州石一事,家里肯定要插手的。”纪嬷嬷接着提醒道。 陆家乃是四世同堂,陆云芝上面还有三代长辈,如今内宅管家的是大表嫂,但外头生意,又分做好些路数,掌在各房手中。 陆云芝自然希望自己的父兄能接管肃州石的后续经营,但兹事体大,到时候情形如何,实在难说。 这边陆云芝和纪嬷嬷就未来细细筹划,那边夏小冬也没闲着。她去了找自家老爹夏拔山。 有爹不用,过时作废。有爹不拼,天地良心。 毕竟夏拔山并非亲爹不是说不定什么时候露馅了,连便宜爹都不是了。何况女孩子出嫁了,娘家爹也就没有未嫁之时那么方便了。 其实肃州石试制成功之后,夏小冬已经跟夏拔山说过此事还要老爹出马与张知府周旋呢。 对于肃州石的出处,夏小冬解释说,是在咸宜观偶然找到了一本古旧书册,上面主要写的是道家丹药的炼制,顺带还提到了封固丹炉所用的特殊材料。这种特殊材料,就是后来的肃州石了。 夏小冬甚至给那本书起了个名字,叫做丹方匮要。 夏拔山对此并没有质疑他对那些延年益寿的丹药更有兴趣些。 “钟二做事很妥当,都已经安排好了,大概七八日之后就能有。这次多谢父亲了。”夏小冬回复夏拔山。 既然用了老爹的路子,当然要有个交待。 夏小冬做事,很有首尾的。 夏拔山的神色有点儿复杂,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用了多少银子” “六千。” “都是陆云芝给的,买肃州石用的” “嗯。” “你倒是舍得。” “有舍才有得。肃州石陆续产出,银子自然还有。”夏小冬平静地答道:“能为赈灾尽绵薄之力,女儿也算是为母亲泉下祈福了。如今倒是知府大人那边,父亲若是有什么要拿捏他的,正是好时候。” “”夏拔山半天没说话。 夏小冬抬头一看,发现夏拔山正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 “啊哈哈哈”夏拔山终于忍不住高声大笑起来:“小冬你真是吉星高照我该早些把你接回来才是。今日果然被你说中,张伯安那老匹夫溜溜儿地跑过来,从来没这么客气过” “我跟他说了,肃州石是我闺女的咱这当爹的不掺合。”夏拔山的笑声愈发响了几分:“他那个模样啊,简直就像是吃了,呃,就像吃撑了一样。吭吭呲呲好半天才说,什么这等军国大事,该由家中男子主事。屁话我才懒得理他,跟他说了,赶紧的,将粮仓开了,别娘们儿似的磨蹭。然后再说别的” 夏小冬抿嘴微笑,心知夏拔山必定不会是如他所说的这般霸气,官样文章么,大家都明白就行了。 “我打算把肃州石的配方直接卖掉。”夏小冬表明了意见。 “能不能卖到上万两”夏拔山两眼发光,低下头来询问。 “要不让他们去抢谁给的银子多就归谁”夏小冬眸中透出狡黠来。 “好主意。不过最好让陆云芝出面。”夏拔山并不笨。 “” “” 父女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从夏拔山的书房出来,已是差不多三更天了。想到明日军备粮仓便会打开,灾民们的情况将会大为缓解,再想到今晚刚刚用出去的几千两银子,夏小冬便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阿爽歪在外间睡着了,本来拿在手上的丝帕滑落在身前的水盆里,大概一直在等着姑娘回来,好服侍梳洗就寝。 夏小冬看着阿爽稚嫩的脸庞,微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从她身旁走过,在自己的房门前面停了下来。 房门是关着的,但并没有关紧。 夏小冬顿了顿,回头看了看睡得很香的阿爽,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点灯,窗外也没有月亮。 夏小冬反手关上了门,靠在门后,静静地听着呼吸的声音呼、吸。呼、吸。 屋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还有一个当然是别人。 床头的帐子微动,从后头转出来一个人来。 “你、你回来了。我、我”声音很低,还带着紧张的颤音。 这人不管是打算偷香窃玉还是为非作歹,好像胆子都不大嘛。 咔嗒。 夏小冬闪着了火折,小小的火苗为她的脸映上了暖暖的桔色光芒,一侧的脸颊光亮些,却在另一侧投下淡淡的鼻翼阴影,长而翘的睫毛之下,两只幽深黑亮的眸子之中,同样有两点火苗闪动。 火苗忽然变大了。 夏小冬用火折点燃了桌上的琉璃灯。 “你怎么进来的”: 第五十九章 首尾很麻烦 琉璃灯为红黄二色,虽然就不算很明亮,但至少让屋子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不然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还真不对劲儿呢。 当然,如今仍然很不对劲儿。 “我藏在马车后头进来的。”张文茂似乎找回了一些镇定,目光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夏小冬脸上挪开,傻乎乎地说着:“其实车厢后头有个夹层,用来放些杂物或是行李什么的,地方蛮大,我在里头都不觉得挤。” 不用说这么详细啦。夏小冬摸了摸桌上的铜壶盖子,还好,铜壶包着丝棉套子,里面的水还挺热。 “说吧。”夏小冬一边三下两下冲了一壶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大概没想到夏小冬如此直接,张文茂动了动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后来我从马车里出来,偷偷地到处找你。再后来,看到了阿爽,我在书院见过她,就跟着她到这儿来了。” 不是让你说这些难道费了半天力气,就是为了跑来念叨如何找到地方吗到底来干嘛,可以直奔主题么 夏小冬挑眉看了他一眼,很怀疑就凭这位的身手,居然能混进自己屋里。 “我一直藏在那边儿,”张文茂误解了夏小冬的质疑,连声道:“我没有乱动,也没有在你的床榻上坐卧。” 就是说,你小子很想在我的床上坐一坐卧一卧么 “小冬妹妹,”张文茂说了半天废话之后,渐渐鼓起了勇气,“这阵子不用去书院,我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夏小冬睁大了眼睛,轻轻咬了咬嘴唇。 孤身来到这个时空,夏小冬不介意用最阴暗的方式去想象人心。 张文茂是真的熬不过相思要过来看看自己,还是要用这样同处一室的方式,弄出动静来逼自己嫁给他 如今若是有人进来,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到时候张文茂倒打一耙,说他是她约来的,怎么整 “如今夜深了,你在这里不合适。”想到这里,夏小冬果断腰斩了张文茂准备继续下去的话,皱眉道:“若真的有事,白天过来便是。” “可是”张文茂颇为不甘心。 “没什么可是的。”夏小冬的声音带上了冷意:“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和你,没有什么需要半夜来说的话。” 这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 张文茂失望地垂下了眼。怎么跟话本上的不一样呐。公子小姐夜会,即便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也该是感动万分深情款款才对啊。 自己藏在狭小的马车夹层里颠簸了一路,又东躲西藏地担惊受怕,终于找到地方,怕人发现,又不言不动猫了许久,容易么 话还没说几句,就要被赶走么 “小冬妹妹,”张文茂的声音急切起来:“我我听到我爹爹和娘亲说话了。” 这人赶也赶不走么夏小冬面如寒霜,一言不发地瞪着张文茂。再说,你爹你妈说啥,关我什么事儿 “我爹有意为我求娶你。”张文茂急急走上两步,站到了夏小冬身前,“我就是太高兴了忍不住要看先过来跟你说一声。咱们的婚期” 婚期你妹啊。 张文茂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忽然喉咙发紧身子发软,勉强眨了一次眼睛,便不甘心地失去了知觉。 谁让你越说越大声呐。 幽会这种事儿,在男子,那是风流韵事,在女子,则是无耻淫荡了。 夏小冬收回出击的右手,有些发愁地看着趴在桌上被自己砍晕的张文茂。 这么大个人,塞床底下去 可总是要醒来的呀。 总不能因为这少年有了慕少艾的心思,采取了莽撞的行动,就弄死人家吧。 何况,真弄死了,也一样得处理尸体不是。 还是活的好。 夏小冬看着张文茂清俊的脸庞,暗暗直叹气。这少年长得秀气,又是一副文文弱弱、鸡都抓不住的小身板,怎么办起事来,这么不靠谱呐。 上回偷偷跟着去了面铺,这回又悄悄摸上了闺房,下回是不是要索性登上大床啊 这倒让夏小冬想起,从前读初中的时候,放学常有男生偷偷跟着,被发现了有扭头别望死不承认的,有脸红立时跑了的,也有厚着脸皮求交往的。跟后来那些只盯着领口看的家伙们比起来,跟纯情少年们互动的日子,倒真是一段青葱岁月。 少年的心思,哪哪儿都一样啊。 张文茂终于还是被塞进了床下暂时。 要将张文茂弄出去,只靠自己肯定是不成的,不说扛不扛得动的问题,就是拖拖拉拉让人看见,也是大麻烦。 想好了要找的人,夏小冬翻出一件带兜帽的衣裳,将自己包起来,轻手轻脚地绕过外间的阿爽,向陆云芝住的院子走去。 陆云芝的院子外头,有八名狼禁卫值守。 这也是夏家内院,除了夏拔山之外,仅有的男子了。 八名狼禁卫,两两成双,守着院子的四角,每隔一个时辰走动换位一次,顺带沿途巡查。 夏小冬看准了阮辰山所在之处不远,轻轻投了一枚小石子过去。 小石子在花丛中发出微弱的簌簌声。 阮辰山走了过来查看,步子很大,但动静很小。 花丛很正常。 花丛之旁不远处的矮树丛中,有些不正常。 虽然天色很暗,但阮辰山一直在外头,加上久经训练,视力还是很不错的。 见到夏家小姐大半夜的躲在树丛里,还将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做出噤声的表示来,阮辰山还是被惊得呆立当地,几乎动不得了。 夏小冬微微招手,示意阮辰山跟自己过来。 看到阮辰山跟另外一位交待了一句什么,便远远地跟来,夏小冬才微松了一口气。 直到避开守夜的婆子,将肩上扛着的张文茂扔到了府外稍远的某处,阮辰山仍然有些接受不能。 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而问题,当然是不能问的。 阮辰山下定决心,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夏家小姐跟自家姑娘交好,而且还将肃州石这样的好东西交给了自家姑娘,帮她办点儿小事,怎么好意思总记着呢。 可是,才过了半个时辰,怎么那个花丛,又有动静了呐这算几个意思: 第六十章 男神也可以是蠢的 夏小冬也没有想到,好不容易将张文茂这尊大神弄走了,刚喘了口气,身后的窗子外头居然传来一声淡淡的笑声。 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而且,这里是二楼,窗外哪儿来的笑声 夏小冬只觉得嗖的一下,颈后汗毛直竖,连忙向窗子看去。 发出笑声的家伙,显然是故意,那自然是要现身的。 果然,一两个呼吸之间,窗口人影一闪,一个人从房檐上翻了进来。 这夜行人是属洋葱的吗一层又一层,弄走一个又来一个。 屋里的琉璃灯还点着,进来的人,赫然是宁俊武。 夏小冬适才一惊之下,其实马上就想到了,不可能是鬼,二楼无立足之地,窗外之人应该是躲在上方。如今见到是认识的人,愈发心中有底,冷冷地瞥了宁俊武一眼,自管倒了一杯温吞吞的茶水,闲闲地啜了一口。 宁俊武大马金刀地在夏小冬对面坐下了:“你行啊,居然能找个男人来,将另外一个男人弄出去。” “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费事找别人了。”夏小冬毫不在意他特意将男人二字咬得重重的。 “我也是男人。”宁俊武冷笑道:“你对男人倒是游刃有余。” “男人也是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折腾了大半夜,还真是渴了,夏小冬喝完了一盅茶,又倒了一盅,随口催促道:“您宁二十六爷大驾光临,到底什么事儿,赶紧说说了赶紧走” “其实我没什么事儿。”宁俊武伸手将茶壶抢了去,没找到另外的茶盅,索性对嘴儿喝了一口。 没事儿难道你就是爱喝这温吞茶 “哦。”夏小冬才懒得追问,“没事儿就请走吧,我要休息了。” 对于宁俊武出现在自己房中,夏小冬远没有像张文茂一般在意。就算被人发现了,以宁俊武的能量,肯定也能掩下去。 敏亲王的孙子、京城派下来的特使,难道赈灾之余要来点儿绯闻乃至丑闻 “你的脸皮还真厚啊。”宁俊武反倒睁大了眼睛,侧过脸,又对着茶壶喝了一口。 到底谁脸皮厚啊 夏小冬冷着脸站起身来,指了指窗口:“滚” “啧啧啧,”宁俊武一点儿滚的意思都没有,好整以暇地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这么粗鲁可不好。你对着男人,一点儿羞涩之意都没有,不是脸皮厚是什么你要面对现实。” 面对你个头。 夏小冬转头看着窗外。 暗夜无月,远山如龙蛇,飘忽之间,竟有几点荧光,想来是萤火虫。 这东东倒是蛮好玩儿的。夏小冬一时想起,幼时曾经捕了几支萤火虫,谁知萤火虫被抓后竟是不肯发光,后来只得怏怏又放了。 宁俊武只觉得奇怪,这位夏大姑娘也太特别了,给人说脸皮厚,居然不以为意,还有心思看景儿。 仿佛一拳打到了空处,宁俊武也没了继续调侃的兴趣,正色道:“肃州石是你给的陆云芝吧” “” “如果是从陆家带来的,意图在肃州推出,那陆家会提前做好铺排,不会如此仓促。” “” “而且只要用心查探,今日之前,你与雷家有许多安排,乃是你这边主导。” “” “本来我今日来,就是要跟你父亲商量肃州石的事情,谁知张伯安先到了,老半天也不走。我才懒得等,所以打算明日再来。” “” “结果正要走的时候,见到张文茂那小子鬼鬼祟祟的偷着往里溜。我就先假装走了,回头又跟着他过来的。” “” “你怎么不说话” “” 夏小冬仍然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就不理你,怎么的吧。 “肃州石必须有我一份儿” “” “别指望拿陆云芝来抵挡,虽然她的狼禁卫出面弄这个,但东西是你拿出来的,你若是同意加我一份儿,肯定没问题。” “” “你想,我一路跟着张文茂,为的是什么怕他害你啊虽然最终不用我出手,可这份心思你得领情啊。” “” “我也不多要,给两成就行。” “” “你别不说话,怎么个章程,说” “” “说” “滚” “”这回轮到宁俊武不说话了。他长这么大,自从记事时起,还从来没被人要求滚呢。 而且还是两次。 “你到底滚不滚”夏小冬看了宁俊武一眼,随即转过头去:“不就是个肃州石么有什么了不得的,犯得着跑过来硬要么” “你有什么功劳,要分去两成” “还说什么跟着张文茂,是要帮我。我不用你帮。” “阿爽为什么睡得那么死房间的门为什么关着你别说跟你没关系。我、不、信。” 夏小冬只是淡淡的说着,并没有用什么激烈的语气,却分明带出不屑的意思来。 “你早就知道屋里有人”宁俊武有些不可置信。 夏小冬微笑了一下,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宁俊武的脸阴沉下来,一双凤目愈发深邃,夏小冬终于从他这样子之中,发掘出了少许男神的感觉。 这家伙其实长得还不赖,特别是鼻梁的线条,很不错的说。 “到底什么地方有问题”宁俊武拧着眉,还挺有事后总结的精神:“将阿爽弄睡,这是我的独门秘法,睡相很自然,不可能是这个看出毛病来的。房门本来就是关着的,张文茂进去之后又关上了,也不是毛病。” “连明显的漏洞都看不出来,就凭你这样的聪明劲儿,也好意思插手肃州石,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夏小冬脸上的笑意盛了两分。 “到底是什么漏洞,你说说看。你说了我马上就走。”宁俊武毫不含糊,立时抛出了条件。 开什么玩笑,宁二十六爷出马,居然被看出了马脚,不弄明白怎么成。 “马上就走,那好吧。”夏小冬对这条件还挺满意:“阿爽的睡相没问题,问题在于入睡的时间。” “阿爽身旁有水盆和锦帕,自然是准备服侍我梳洗之用。张文茂是趁着阿爽去端水的时候溜进去的,对吧”夏小冬见宁俊武点头,便继续道:“然后你用手段,将端水回来的阿爽弄睡,做成阿爽久等之后睡着的假相,对吧” 宁俊武继续点头。这姑娘猜得很对,宛如亲见。: 第六十一章 上当了 “可是,水盆旁边的大铜壶呢” “大铜壶”这是什么鬼宁俊武不明白。 “你怎么这么笨啊。”夏小冬笑道:“洗脸当然要用温水。阿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先兑好水,岂不是冷了所以都是只打半盆冷水,然后备好一大铜壶热水,要用的时候才兑成温水。” “噢” 宁俊武明白了,自己下手太快。 天知道这些小姐们洗个脸怎么这么麻烦 “那个门怎么说” “说你咳嗽你就喘,说你笨你还要问。”夏小冬双手一摊,做出无奈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有阿爽一个丫鬟服侍,难道她手臂上搭着锦帕,双手端着水盆,还能腾出手来开门不成” “她是个细心孩子,每日备好梳洗的东西,都会把门打开的。好的丫鬟怎么会让主子给她开门呢” “其实还有别的,比如门口本来要换的软底鞋被踢歪了一只,架上也没有要换的衣裳,不过这些没那么明显,不说也罢。” “阿爽平日从来没有不小心睡着的情形,就算有,也该诸事妥帖、百无聊赖之时,才会瞌睡吧。所以说,时间不对。” 夏小冬说完,笑容满满地指着门口,示意宁俊武该滚了。 宁俊武满头黑线。真是的,自己家里的女眷身边,开门的、打帘子的、捧扇子的、拿巾帕的、斟茶的、倒水的、铺床的、管衣裳的、递首饰的都有专人好不一位小姐身边没有十个八个丫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小姐 自己看惯了那样的,又怎能想到夏家姑娘满打满算只有一个丫鬟这些细节想不到也很正常啊。 不过被人家这么细细一说,听起来又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宁俊武站起身来,冲门口走去。 说话要算数。 “你要从门出去”夏小冬很惊讶。 从门口出去,意味着要穿过闺房的外间,还有外头的敞厅,还要经过一小段走廊,之后下楼梯,等等,等等,比翻窗子麻烦得多。 适才阮辰山扛着一个人,都是翻窗走的。 “哦,对哦。”宁俊武马上领会了夏小冬的意思,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立时停下来,转身反向。 这男神,不,瘟神,不请自来的瘟神,终于要走了。 夏小冬松了口气。 谁知宁俊武之前已走过夏小冬身边,此时再往窗子方向走,自然要再经过一次。 就在夏小冬稍有松懈的瞬间,一双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速伸了过来,一下子将夏小冬抱在了怀里 夏小冬一下子僵住。 上当了 什么弄不清方向往门边走,这家伙分明是故意迷惑自己。好借此从自己身边经过 若说对付坏坏的男孩子,夏小冬经验大把。从前曾经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那几个人都没能讨了好处去。 可惜这次失了先机,如今被熊抱在怀,任你千般手段万般功夫都使不出来啊。 总算夏小冬还有本能的反应,手臂抱在胸前,还能略微在两人之间撑起些间隙来。 一只鼻子小狗儿似的伸了过来,在细滑的发丝之间轻嗅,发出细碎的声音。 “嫁给我吧。”头顶传来懒洋洋胜券在握的声音。 嫁给你 夏小冬眨了眨眼。 听说这位宁俊武不是很热门么怎么好像是个很随便的家伙 “你看,咱们都有了肌肤之亲了,你也不好嫁别人了。我将就一下,就娶你得了。”那令人牙痒痒的声音继续说道。 “虽然你脸皮有点儿厚,还喜欢动手动脚地欺负人,不过我觉得你这小脑袋瓜儿挺灵的,这样的女子在我家倒可能吃得开。”宁俊武自顾说下去:“再说,反正有我罩着你,就算你没事儿就给人耳刮子,也不会有事儿的。” 夏小冬高度怀疑,这位已经知道自己和张文娟之间的纠葛。 “哎,别乱动啊。”宁俊武将手臂又收紧了些,不让夏小冬趁他说话的时候挣出去,顺便低头看了一眼阻隔在两人胸前的那双手臂:“啧啧,有什么好护着的啊。” 这下夏小冬真的怒了你说谁呢麻蛋,就算没什么好护着的,也得护着啊。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勒着不放手么”夏小冬柔声问道。 小样儿,等你放开了,看姐怎么收拾你。 “唔,等我肯定你老实了,就会放开。”宁俊武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想嫁给我的姑娘,若是排队的话,能从这里一直排到楼下去不过既然有了肌肤之亲,我也不好辜负你不是” 又是肌肤之亲,夏小冬被这个理由雷得外焦里嫩。什么肌肤之亲啊,别说只是这么抱一下,就算霸王硬上弓,难道吃了亏还要赔上一辈子我傻啊。 再说,难道不是应该女子借着肌肤之亲赖上男子才对么怎么反过来了。 “嗯”夏小冬垂下眼帘,眼珠儿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放松了些,笑道:“我已经很老实了。你放开手吧。” 宁俊武当然能感觉到,怀里姑娘的身子柔软了许多,渐渐有了软玉温香之意。 原来夏家大姑娘,与别的女子也没什么大不同,终究要被自己迷惑么 就是,能加入敏亲王府,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梦想何况,还是敏亲王孙辈之中,最能干最英俊最有前途的二十六爷 宁俊武的嘴角却渐渐浮起讥诮之色,反倒将夏小冬愈发抱紧了,低下头,悄声道:“你还没说,肯不肯嫁给我呢。” 等的就是你低下头来。 如今不比从前,夏小冬只能算是略为高挑的身材,跟宁俊武差着半个头呢。好在宁俊武这一低头,高度终于可以合适了 夏小冬的嘴唇正好与宁俊武的耳朵平齐。 宁俊武的耳朵生得不错,耳廓饱满耳垂丰润,离得这么近,连上头细细的绒毛都隐隐可见。 夏小冬侧过头,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冲着那只精致的耳朵,低低声道:“嗯,你好坏啦,这样的问题,让人家怎么答嘛。” 声音又娇又软,妩媚入骨。气息如兰似麝,带着少女温热的呼吸,由耳入心 饶是宁俊武见多识广,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荡,一股热息活泼泼地,从上而下,由耳朵至胸腹,再至全身,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真是个狐媚子。 果然老实了,都反过来勾引自己了。 宁俊武的嘴角勾起笑容,放开环抱的手臂,顺着夏小冬背脊抚摸下去。 只是,还没等他的手摸到夏小冬的腰间,便只觉得肚腹剧痛,正是他手臂松开,夏小冬有了活动的空间,立时给了他一下子。接着胁下酸楚难当,一口气无论如何吸不进去,眼前渐渐发黑。 上当了居然被调戏了。 这是宁俊武昏过去之前,唯一的想法。: 第六十二章 再次来访 既然上次打成宁偏瘫效果欠佳,这回整成了宁死猪,总可以了吧 夏小冬看看软倒在地的宁俊武,暗暗感慨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狠呐。那些爆蛋神腿咬耳神功什么的,终究没使出来。不过若是真用上了,大概也就结了死仇了。唉,老爹虽说有点能量,还是不要惹上敏亲王之类的人物为好。 一回生二回熟。 阮辰山对于夏家大姑娘房里昏迷的男子,也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啥也没问,爽快地将宁俊武扛走了。 因为前一晚连夜知会,战备粮仓将于次日开仓,因此许多兵士都被调集过去,准备维持秩序,各处巡查的人员便少了许多。 在献俘巷附近巡查的兵士,只有两个人。 “哎,你看,那边有两个醉鬼。”略高个子的一位捅了捅身旁稍矮的另一人。 矮个子举目看去,果然某处大宅门的后院墙之下,有两个人倚墙而坐,看起来都是神志不清的模样。 城中缺粮,喝醉的人反倒多起来空腹喝酒容易醉,三二两下肚就倒的不在少数。 站着清醒的两人,看着坐着昏迷的两人,转而互相对了对眼神。 “你左我右,一人一个。”这次说话的是矮个子。 “好。” 怀里的零碎、腰间的荷包、袖中的折扇,很快就换了主人。 临走的时候,还鄙夷了一番。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居然倒在这里,昨晚肯定没干好事儿。” “闻起来没什么酒气,这样都能醉倒,看来酒量也不行。” “多半儿是俩兔爷吧” “嘿嘿” 高矮二人猥琐地笑着走了。 宁俊武虽然是后来晕倒的,毕竟身子强健,反倒先醒来。沉着脸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身上,心知既不可张扬亦不可久留,往夏家方向望了望,转身飞快地走了。 张文茂就凄惨多了,直到天都大亮了,才被出门买菜的婆子拍醒。可怜他从小养尊处优,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又身无分文,只好一路打听,一步步走回了家中。 服侍他的小厮都快急疯了 少爷昨晚说了声要出门去,等备了车马过来,少爷已经没影儿了。小厮心中打鼓,抱着渺茫的希望,或是别的什么人服侍少爷走了。谁知提心吊胆等到半夜三更都没回来 想去禀报老爷夫人又不敢只要事情通了天,无论少爷能不能找回来,自己先挨一顿痛打免不了。再说,少年那么大个人,不至于真丢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少爷还没回来。每日早上都要请安的,这下瞒不住了,小厮只能两腿打颤地去了上房。 老爷夫人居然都出去了 见到莫名出现的少爷,小厮一下子跪倒在地,先冲老天爷磕了三个头真是老天保佑 张文茂失魂落魄有气无力地任由小厮折腾,衣裳鞋子都换了,脸也擦了,头发也梳了,就是精气神无论如何也回不来。 咱这家世、人品、相貌,样样拿得出手,怎么就无法打动小冬妹妹 能不能结成连理再说,小冬妹妹居然如此狠心,全不理会自己一片真心,还把自己打晕了。 懵懂的少年,还只会从自己的角度想问题,丝毫没想到莽撞的行为,可能给他的小冬妹妹带来什么影响。 木呆呆地坐到中午,张知府回来了。 “你怎么回事儿,没精打采的”张伯安见到儿子的样子很不高兴:“难道咱们家也吃不饱饭么” 张文茂唯唯。 心虚的小厮赶着跪上前去解释:“少爷身子有些不爽利,今儿一直是这样,大抵是累着了。” “累着了什么累着了,”张知府仍是十分不快:“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也没见累着了。少年人,整日里昏昏沉沉什么样子今日开了军备粮仓,城外灾民必定雀跃,下午要过去慰民,你跟我一起去。如今老大不小了,也要知道些民间疾苦” 张知府上午忙着开仓之事,回到府中,得知去夏家的夫人和女儿还没有回来,心中没底,情绪不高。跟儿子打了几句官腔,才挥手放张文茂去了。 被张知府惦记着的张夫人,心情倒是很好。 她被庄夫人留下,一道用极具夏家特色的午饭。 打了一上午的太极,脸都快笑酸了,张夫人终于得了陆云芝一句话:“张伯伯掌管宣南一省之地,肃州石之事,自然要多赖张伯伯扶持。算起来,明年张伯伯要运作六部的官职,届时何妨将这配方拿去使使。我们陆家素来不插手官事,只望这东西能对张伯伯有所帮助。” 若不是做了多年的官夫人,这样的话还未必能完全听懂。 条件:张伯安对肃州石的发展全力支持。 好处:肃州石的配方。 限制:仅用于运作工部官职。 保证:没有,陆家不直接插手。 时间:明年任满上京的时候才给。 这已经很不错了。张夫人很满意。至于银子什么的,等谋到了工部的官职,那还不简单。过手的都是工程,不用特意讨要,例行的油水就很厚。 张文娟站在母亲身旁,乖巧地拿着公筷在布菜。 没法子,夏家的丫鬟太少。 准确地说,各人都是自己用饭,根本没有在旁边服侍布菜的丫鬟 于是,在夏小冬站起身来,从厨娘手中传过两样菜品之后,张夫人也就吩咐女儿负责为大家布菜不然显得多没体统,人家夏家的女儿站着在忙,你张家的女儿闲坐着 可是,人家夏小冬传过菜之后就完成任务,施施然坐下用餐了,自己却要一直站着张文娟简直欲哭无泪,气得直发晕。可这是自己母亲吩咐的,不做还不行 偏偏夏小冬还客客气气地伸过碗来:“文娟姐姐,那边的竹笋炒肉我够不着,麻烦帮我夹一点儿。” 张文娟恨不得将整盆的竹笋炒肉,都扣到那张秀美的脸上去再找一条竹篾,给那位来一顿花样翻新的竹笋炒肉 更可恨的是,夏家这盛菜的盆怎么这么大个就算真的敢动手,只怕没等将那盆端起来,便会全扣自己身上了。 不过看见那盆几乎都是竹笋,找不出几片肉来的竹笋炒肉,张文娟又觉得平衡了些。 穷丘八待客也就是这样的饭菜罢了,想来平日更加不堪。使劲儿在脑中将夏家的日子想象得无比清苦,张文娟才能勉强撑下去。 用罢午饭,张夫人仍然不肯走,硬找些闲话来说,时不时劝说陆云芝搬回知府府邸去。 转眼已经过了申时,门房却带着一位张家的仆妇过来了。 “夫人,”那仆妇带着张惶,兼且走得急了,狠狠喘两口气,方开口道:“文茂公子晕过去了夫人快回去看看吧”: 第六十三章 寻找罪魁祸首 张夫人固然惊讶万分,立时带着张文娟告辞而去,夏小冬却更加惊讶些,目光流转之间,跟陆云芝对上了,只见陆云芝也有些疑惑的样子。 张文茂其实并不算坏人,只是少年情怀难以自已罢了。夏小冬得了他晕倒的消息,心中颇有两分不安,另有几分不解。 自己的手刀不算很重啊夏小冬暗暗嘀咕,就算张文茂身子弱些,最多也就晕上小半日罢了,早就该醒了。这都到第二日的下半晌了,怎么张家才来报信呢 此事古怪。 如果张文茂真的一直晕到如今,那必定是被人在外头发现送回张府,那么报信的仆妇应该说的是少爷遇到强人被打晕之类的话才对。 可如果不是这样,是张文茂是醒来后自己回到家中,又怎么会再晕倒呢 手刀会将人劈晕,说白了,就是由于截断供血导致脑部短暂缺血,加上猛然遭受外力对神经有所刺激所致。一般不会有严重的后遗症当然,力气太大损伤颈椎者除外。 夏小冬皱着眉胡乱想着,陆云芝则是叫过身后的丫鬟,吩咐了一句什么。 等陆云芝回到院子,阮辰山已经在候着了。 阮辰山轮值的是晚班,但是昨日为了安排肃州石之事,白天也在忙,只是眯了一个来时辰而已,所以这时候原本正在睡觉,被丫鬟匆匆叫起来,往脸上泼了些冷水,看起来两眼通红甚是疲惫。 “你昨晚有没有”陆云芝招手让阮辰山过来,劈头就问了一句,手中比划了一个补刀的手势。 阮辰山早上交班之后,便将夜里的事情向陆云芝禀报过了。 什么时候要瞒上不瞒下,什么时候要反过来,瞒下不瞒上,必须要掌握好。 阮辰山知道火候。所以,即便在精英如云的狼禁卫之中,他也能做到领头。 陆云芝将验证肃州石之事交给他在先,夏小冬将扛人出府之事交给他在后。这两件事都说明了同一件事。 大家都是自己人。 夏小冬让他去做此等隐秘之事,并不需要瞒着陆云芝。 于是,陆云芝便没有被瞒着。不但没被瞒着,还第一时间知道了。 决定要禀报的事情,一定要尽快去做。不然,若是上头从别的途径知道了,那么,自己反而可能成为瞒报者。 阮辰山不笨。 听到陆云芝的半截问题,他也马上明白了姑娘的意思。 “没有。”阮辰山斩钉截铁地答道:“那两位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且,夏姑娘也没说有这个意思。” 没人背锅,我傻啊,往两位公子哥儿身上补刀。 “刚才有消息过来,张文茂晕倒了。”陆云芝更加奇怪了。 本来想着,如果是夏小冬将人弄晕,多半是用了什么下药之类的手段,说不定不靠谱,可能弄出去的时候中途醒了,被阮辰山再招呼了一次,故此伤重的缘故。 可阮辰山没动手,那张文茂到底怎么会晕这么久 “啪” 张夫人这回没去扯胡子,抬头直接给了张知府一个耳刮子。 “你等着,若是我儿子有个长短,绝不与你善罢甘休”张夫人看着床上气息微弱晕晕沉沉的儿子,鼻根发酸胸口发闷,一股火直冲上来,眼前直冒金星,倒好像她才是挨了耳光的人。 回来的路上,张夫人已得了详情禀报,原是老爷带着文茂公子到城外去慰民,结果天气炎热,加上城外灾民聚集之处污秽不堪,文茂公子支持不过,竟是当场晕了过去,被人抬回来的,路上便渐次开始发烧。 回到府中,请了肃州最有名的两位大夫来看过,如今正忙着按方抓药。 张知府阴沉着脸,虽然被夫人迁怒,自己心中亦是有些不安,不觉暗暗后悔,早知道便不逼着儿子同去了。自己几个儿子里头,文茂是读书最好的,只是终日读书,身子骨却是弱了。 转头间,却见跟着张文茂的小厮急得两腮通红,在床后头扎着手不知做什么好。一时想起,正是这小厮曾说,少爷身子本就有些不爽利。当下冲那小厮招手道:“你过来。” 小厮本就心虚,今见少爷晕倒老爷召见,登时两腿发软,哆嗦着竟挪不动了。 “嗯”张知府平日里案子也审得不少,什么人没见过本来只想问问张文茂的起居罢了,见这小厮如此形状,反倒起了疑心。 只要有心查问,没什么是弄不清楚的。 儿子居然夜不归宿,上午才迷迷瞪瞪自己走回来的。 他能去哪儿 张知府陷入了沉思。 张夫人心疼儿子,坐在床沿上将那小厮痛骂了一顿,想要叉出去打,却也于事无补,儿子身边又会没了贴身的人服侍,不由得又气又苦,索性扑在张文茂身上痛哭起来。 张文娟眼看不是事儿,连忙走上前来劝慰了一番,又训斥那小厮:“虽说少爷大了自有主张,你们这些身边儿的人,也要警醒些。别的不说,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能眼错不见就走了去呢再说,少爷身边有两个小厮四个丫鬟,除了你,别的人都是瞎的也不知道问一声。” 那小厮总算缓过点儿神儿来,跪在地上先自己动手劈哩啪啦甩了几个耳刮子,方叩头道:“回姑娘的话,事到如今,小的不敢隐瞒。自从少爷恋上了夏家大姑娘这个在我们院子里,大家伙都知道,几个丫鬟便遭了忌,少爷见到她们就烦,连房门都不让进,身边都是我和涌泉轮班服侍。” “昨儿少爷原本没说出门,在屋里画画呢。因听到有动静,说是夫人要出门去夏家,少爷才放下画笔,忽八啦地说了一声也要出去。结果小的巴巴地去找了车来,少爷已经走了。” “小的原想着”小厮还待往下分说,张知府忽然叫停。 “你是说,少爷是临时起意,忽然要出门的。” “是,小的不敢撒谎。” “”张知府眯了眯眼睛。 处置小厮只是末节,不急在此时,儿子一下子病得如此厉害,却是麻烦。 恰好廊下的丫鬟煎好药端了过来,张知府趁着张文茂被扶起来灌药的时候,插口问道:“文茂,你和夏姑娘说话的时候,她的丫鬟在旁边么” 这便是张伯安的老练之处。他不问张文茂是不是去了夏家,也不问是不是去见了夏家姑娘,更不问二人是不是有什么私相授受,而是将问话的重点,似乎放在了丫鬟身上。 张文茂迷迷糊糊的,如何辨得清这些: 第六十四章 流言 “阿爽么,不在啊。”张文茂喝了大半碗药,皱眉道:“我趁她走开的时候进去的。” 说着推开药碗,两眼半睁半闭又要睡去,口中喃喃只是念叨:“小冬妹妹、小冬妹妹你好狠心” 只是后头的字眼窝在喉咙里,根本听不见。 张知府还待再问,可张夫人心疼儿子,只盼着张文茂喝了药好生睡一下,将张知府一把拉开。 张文娟已想明白了,此时冷笑道:“昨日的车夫便该拉出去打死。如今弟弟不过是病了,若是昨晚被夏家的人发现,还不定如何呢。” 这一下说得张知府夫妇浑身发冷。 稍作推想,便不难发现,张文茂当然不会凭空消失,肯定是听到母亲和姐姐要去夏家,赶着藏在了马车上被带走的。 其实从前曾发生过,丫鬟偷偷躲在马车后头逃出府去之事,故此按府中规矩,车夫出发之前,便该仔细查看。只是昨晚催得急,想来车夫竟忘了。 若是张文茂在夏家内宅被拿住,按夏拔山的性子,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事情虽然撕掳明白了,小厮和车夫都吃了挂落,但最要紧的,还是张文茂的身子。 只可惜一日复一日,张文茂的情形并没有起色。 按大夫的说法,有可能是时疫。 灾民聚居之地,卫生条件肯定好不了,加上缺衣少食,连饮水都艰难,伤寒痢疾都十分常见。张文茂本来底子就差,被打晕在先,长途步行疲累在后,又被张知府拖去城外转了一圈,竟是感染了伤寒。 自从开了军备粮仓,赈灾之事多少得到了缓解,肃州城里也渐渐热闹了些。原本人人哭穷个个喊饿,生怕被逼捐,如今风头过去了,市面便自然恢复了。 人气高了,流言也渐渐起来。 有两样传说与夏家有关。 一个是说,指挥使夏某人,囤粮自固,灾民蜂拥而来之时,坐视不理,待情形缓解了,却又拿了粮食出来收买人心。 第二个竟也跟夏家有关,说是知府家嫡出的文茂公子,文茂公子啊,鼎鼎有名文采风流的文茂公子,有意求娶夏家嫡长女为妻。 这两个消息四下流传。当然,和其他的流言一样,也有不同的版本。 按照版本二的说法,所谓夏指挥使拿出囤粮收买人心,其实是克扣了军粮私下倒卖与版本一相比,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所谓的求娶,实则是冲喜。 更有结合版的传言,大意是说,夏指挥使被张知府抓住了倒卖军粮的痛脚,所以卖女求和,有意将嫡长女嫁过去给张家冲喜。 大抵是某种古怪的潜规则作怪,当事人总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人。 夏小冬看着坐在客座上的凤世谦,樱唇微启,两眼大睁,真是被惊到了。 “你才听说么”刚刚传播完消息的凤世谦,见到夏小冬如此表情,也十分惊讶。 “呵呵,”夏小冬苦笑:“好像没有一样是真的。” 什么用囤粮收买人心,或是倒卖军粮之类,自然是绝没有的,可是送粮食给灾民倒是真的。 求娶或是冲喜或是卖女求和,当然都是假的,可是张文茂一片痴心倒是真的,病倒了也是真的。 散播流言的人,想都不用想,非张知府莫属。 目的呢 目的何在 夏小冬陷入了苦苦地思索。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就算坏人也不见得愿意做。损人是需要成本的好不 “城北那个派发粮食的地方,真是你们夏家的”凤世谦问道。 夏小冬点头。 灾民们总聚在这里不是个事儿。可不聚在这里,该往哪里去呢 从北往南一路各府县多少都有灾民,要让大家原路回去颇有几分困难,要往东西分散却又路途偏远。更重要的是,无论往什么方向走,总要有些口粮,不然大家都宁可坐困肃州城外,至少最终还有一条劫掠边境的路可走。 这其实并不关夏小冬的事,正经该是张知府的麻烦才对。 不过按夏小冬的打算,要将从白老三手里弄来的银子花出去救灾。大局咱管不了,尽自己所能总是行的。 所以,夏小冬便安排钟二设了个派粮点儿,凡是肯拿了粮食自己找路径回乡的,便可以去领,领完即止。 粮食哪儿来呢 嗯很难说是正道来的。 白的对面是黑,中间还有一大片灰。 宣南省与邺国相邻,好长一段边界相邻。凡是与边境相邻的区域,走私在所难免。这简直是边防人员敛财的重要法门。 想知道巡查兵士的路线和换防的时辰拿银子来。 想索性当着兵士的面,直接运过来没问题,拿银子来。 想借个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问题,拿银子来。 什么人手不足了没问题,小兵们都闲着呢,搬搬抬抬力气大把,拿银子来。 互通有无的走私,不对,是地下边贸,蚂蚁搬家似的,量自然不会很大,固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拿上台面来,但几乎在所有的边境,都在或多或少的进行。 只要没有正式翻脸开战,其实两国之间还是很友好的,特别是百姓们,和气生财嘛。在宣南,甚至有个喜欢剃光头的民族,一个族群被分隔在两国,常有往来不说,还在继续通婚呢。 这些半公开的边贸,本来还能对灾民有所帮助,至少能匀点儿粮食过来。可惜邺国十分担心灾民过境劫掠,反倒收紧了边防,结果本来量就不大的地下边贸几乎全停了。 夏小冬还是走了老爹的路子,才偷偷捅了个缺口,换回了六千两银子的粮食数量要比平时少一半,也就是贵了一倍。 城外除了官方的赈济之处,亦有城中大户竖起乐善好施积德行善的牌子,施粥的、派米的、发衣裳的,都有。甚至还有一家人,家境不过小康,却弄了许多草绳,现场打草鞋免费发鞋子的。 夏小冬没想到,混迹其中的夏家,却成了流言攻击的对象。 真是的,做好人就这么难么回肃州的路上,帮了那两名灾民兄弟,结果招来了劫匪。如今费神费力费人情,好不容易整了点儿粮食帮灾民回乡,居然又惹上了流言。: 第六十五章 选秀之年 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凤大哥,你帮我想想,知府大人到底什么意思”夏小冬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求助。 “嗯,这个我也想过了。”凤世谦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我觉得,可能与中官蔡忠有关。” 中官是个什么官蔡忠又是什么人这个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没听说过的人,又如何相关夏小冬眨了眨眼,完全没明白。 幸好凤世谦接下来的话说明了蔡忠的身份:“蔡大太监上个月底已经出京,这次走的路线是西南三省,宣南乃是最后一站。” 原来是一位太监。 夏小冬还是不懂。 “你听说慢慢跟你说。”凤世谦从袖口抻出一把紫檀嵌螺钿的扇子来,东指西画开始解说,一副说书先生的德性。 其实说来并不复杂,蔡大太监乃是下来选秀女的。 听到秀女二字,夏小冬不觉精神一振。传说中的选秀来真的呢 对夏小冬来说新鲜的事情,在凤世谦却是耳熟能详信手拈来罢了。 选秀之举还是从前朝传下来的,已盛行了两百多年,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很熟悉了。也就是夏小冬这样的道观里长大的菜鸟,才不知道罢了。 公平地说,选秀还是很宽松的。基本上三年一选,遇到国丧之类的事情才会适当推迟。选区也不是全国海选这么夸张,每次只是三四个省份罢了,以免扰民太过。 至于参选的女孩子,条件也很简单,并没有未经选秀不得聘嫁的强硬要求,只要求文武官员家中年满十五岁、尚未订亲的女孩子必须参选。 夏小冬一边听凤世谦叙说,一边掂量了一下选秀女的这几个条件。 出身必须是官员家中,就是要求有一定的教养。 年满十五岁,就是选上了就能用。选秀这种事,剥去层层美丽的光环,其实就是为种马挑选播种之人嘛,太小了不顶事儿。 尚未订亲,就是要自愿喽。不愿意家中的女孩儿去选秀,早点儿订下亲事就行了。若有心搏一搏攀龙附凤的捷径,则不妨等着,说不定便入了皇上或是皇子或是宗室的眼,一家子都能跟着水涨船高。 “按祖制,初选在各省,不入围的,自然发还宁家。”凤世谦继续道:“若是入了围,就要进京去候选。这也是一大盛事,到时候皇家不必说,自然是用心拣看,京中勋贵和官员,也多有趁机挑媳妇的。” “听起来好像是好事儿啊。”夏小冬听到这里,还没发现什么大问题。虽然觉得有点儿像买菜,就是一级一级地挑呗,皇帝大佬先挑,然后次第往下,最后挑剩下的,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完事儿。 作为被挑选的菜,也就是女孩子们来说,多少有些被动,但相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来说,其实主动性反而更强一些。 君不见诸多宫斗宅斗宫宅大乱斗之中,秀女们都可以突出奇谋大显身手,最后鹿死谁手花落谁家都很难说的。 “当然有不好之处了。”凤世谦伸手虚点了一下夏小冬的额头,笑话她的想法太纯洁:“宫里的女官和宫女,也要在秀女中补充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附加条件。也是,宰相的门房七品官,皇家的奴才,本来在家中也是小姐啊。 难怪秀女们要争来斗去呢,爬上去了,是人上人,被踩下来,闹不好就成奴才了。 万恶的皇权。 “不过以夏指挥使的官职,你若是去参选,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选作宫女的。”凤世谦见夏小冬神情不太对,赶紧安慰道:“一般来说,只有父兄的官职在七品以下的,才可能是做宫女。” “而且,还有人宁可做宫女,也要进宫去呢。”凤世谦又补了一句。 法理不外乎人情,规矩也要人执行。虽说选秀制度在那里,但后面还有若干潜规则。 “那到底流言和选秀有什么关系”夏小冬追问道。 “当然是逼你去参选了。”凤世谦闲闲地说道。 我勒个去,这因果关系要怎么绕才能绕过去啊。 “我不知道你怎么得罪了张知府,但是他看起来好像要跟你过不去。”凤世谦指出了症结。 他大概将儿子病重的事情怪在我头上了。夏小冬暗想。 “但是知府大人和你父亲,一文一武各有职司,他并不想公开撕破脸,所以要找个冠冕的法子,将你拖入,嗯,不怎好的境况。” 他还想在肃州石上捞好处呢,当然不想跟我爹撕破脸了。夏小冬心中不断地为凤世谦的话注解。心中忽然又有所明悟,大概也正是因为肃州石,张知府才要给父亲抹黑,说不定操作得好了,还能从父亲手上抢点儿份额过去。 “让你去参加选秀,这法子就不错。”凤世谦端详了一下夏小冬的脸,继续道:“以你的姿容,过初选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必定能进京去的。” 这是在拐着弯儿夸我么夏小冬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可按你之前说的,即便去了选秀,怎么也不至于沦落成宫女之类。他费这个心干嘛” “等你进了京城就知道了。即便只在三省之内选秀,总能选出两三百人来。可以说是西施如云昭君如雨,到时候要想出头,可就难了。” 凤世谦将手中折扇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手掌:“而且,除了秀女们自身的品貌,还有诸多因素擎肘,很复杂的” 这个不用你说,我看过的多的是呢。夏小冬微微一笑,显然没有被吓到。 “这么说吧,”凤世谦语速渐快:“你若是能披荆斩棘暂露头角,无论是能进宫充作妃嫔,还是嫁给皇子做侧妃乃至正妃,那张伯安作为肃州知府,自有举荐的功劳。” 夏小冬闻言点点头。这个人容易明白,就好像进士们有房师座师之类,其实只是监考罢了,偏就要认作老师,从此当大神供着,否则就要被说一句欺师灭祖。同理,只要是宣南省出去的秀女,大概都要承张知府举荐的情。 “那就特意选不上就好了。”夏小冬笑道。想选上去不容易,要选下来总成了吧。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十六章 好像又说错了话 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呵呵,若是被选作宫中的女官,要二十五岁才能放出来。或是被什么纨绔子弟看上了,就算不是必须嫁,总要纠缠一番。”凤世谦知道不少选秀风云史:“就算最终完全落选,这路上一来一去,加上甄选的日子,总要小两年到时候你年纪大了,回头再挑人家总要受阻。” “何况这么折腾一番,无论如何,张家的文茂公子,总已经息了心思罢。”凤世谦如此总结道。 夏小冬微微闭上眼睛,将凤世谦所说的话,细细理了一番。 上次张文茂夜访,提到曾偷听了张知府和夫人的话,说是张知府有意为他求娶自己。 如今看来,因为张文茂病重的缘故,张家迁怒自己,要将自己推去选秀。 夏小冬暗暗点头,张知府果然是老狐狸,事事都有两手准备。 先是放出风声,说自己用来赈灾的粮食,来路有问题。要么是之前囤积的,要么是克扣的军粮,反正自己也不能跳出来说,其实是走私来的。 这样,就是在暗示,可以抓夏家的小辫子。流言这东西,可以随风吹散,也可以落地成真。 而另一边,却说要求娶夏小冬只是风声,没有行动。 无论是真心求娶,还是为了冲喜,有了这样的风声,别的人家自然不敢跟知府大人抢。 于是,夏家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主动将女儿嫁给张家,如此便落了下风。落了卖女求和的口实不说,夏小冬嫁过去之后,也容易被拿捏。 而对张知府来说,这个媳妇并不差,先冲冲喜,再顺了儿子的意思,又能跟婆婆对着干,挺好的。 若是不嫁给张家,又没有别人求娶,那夏小冬就符合了秀女的条件,必须去选秀。 选秀选得好,张知府有举荐的功劳,无论夏小冬爬得多高,都不能回头来难为自己的举荐人。若是没选好,呵呵,正好。报复了狐媚子害得儿子重病的仇。 麻蛋,这个张伯安,简直是左右逢源,无论怎么样,都能合上他的意 “难道张文娟也要去选秀么”夏小冬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方向。 “那当然了。”凤世谦马上答道:“张知府明年就任满要运作回京,自然想让张文娟去选秀。即便选不上,顺势留在京里找人家便是。” 选秀这种事,是砒霜还是蜜糖,真是不好说。 凤世谦看着夏小冬愁肠百结的神情,连忙给出了一颗定心丸:“其实你不用担心,就算要去选秀,总有我呢。” “你”夏小冬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龙禁尉么难道龙禁尉这个虚衔,还能管得着选秀 凤世谦白皙的面孔忽然透出些红色来。 “我、我、,呃,那个我” 到底我什么,哪个我啊夏小冬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其实你也可以嫁给我的。”凤世谦终于顺溜地来了一句。 “咳咳。”预感应验了。夏小冬一口茶噎在喉咙里,登时咳嗽起来。 “其实,我家真是不错的人家。”说出了重要的一句之后,后面的就容易多了,凤世谦立时开始自卖自夸:“虽然兄弟多些,但我爹很忙的,不理内宅之事。我是嫡出,我娘当然偏帮我些。你若是嫁过去,绝不用担心被妯娌欺负。只有你欺负她们的份儿” 这哪儿跟哪儿啊。 难道流行自个儿求婚的章程了么之前宁俊武是这样,如今凤世谦又是这样。 而且这俩人怎么不约而同的,都要说起内宅呐看来这样的高门大户,内宅不是一般的难混。连求婚的时候,都要先打消女方的顾虑才行。 说起凤世谦的婚事,夏小冬又想起一位来,奇道:“你不是对陆云芝有意吗” “咳、咳”这回轮到凤世谦咳嗽了。 “”夏小冬忽然觉出不对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怎么有点儿吃醋的意思。 “云芝,也是个好姑娘。”总算凤世谦并没有瞪着眼睛说瞎话,只是笑道:“婚娶之事,多方斟酌也属平常。父亲觉得,若能与陆家联姻,也就是间接与皇家联姻,对我们后辈更好些。不过陆云芝想来是能选上的,如今不过是结个善缘罢了。” 这话说得直白,倒是很好懂。就是备胎呗。 好吧,夏小冬也明白了,凤世谦是陆云芝的备胎,而自个儿则是凤世谦的备胎。 只是凤世谦显然认为,夏小冬这个备胎转正的机会甚高,故此不遗余力地将自己介绍了一番。 原来凤世谦虽然弄了个龙禁尉的虚衔,但他既没有文才走仕途,也不愿意在父亲的庇护在做个纨绔,而是挑了富家翁的路线。 头上有户部尚书这样一把又大又厚实的保护伞,挣钱不要太容易。 夏小冬权衡了一下,嗯,有钱的官二代,脑袋上还有个龙禁尉的光环,不拼黑暗官场,专享清贵人生好像也还行。 备胎就备胎吧。 反正咱也当你是备胎。 “无论如何,多谢凤大哥了。”夏小冬倒是真心道谢,至少人家凤世谦并没有坏心,也没来什么深情款款非你不娶的戏码,而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确实是有心帮自己。 更何况,穿越一回,时代大不同了。在这里,婚娶之事,虽然不至于明码标价,但多方权衡实属正常。 这不是没有花前月下讲自由的条件嘛。 而且凤世谦要大上几岁,已没有了张文茂那个年纪的冲动。 现实会让人越来越现实。 想起张文茂,夏小冬不觉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有点儿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虽然这小子鲁莽在先,可毕竟自己也动手了不是 “那个,张文茂的病情如何了,你知道么”夏小冬向男闺蜜凤世谦打听道。 “已经确诊是伤寒。”提起张文茂,凤世谦的表情也严肃了些:“我昨日去看过他。发烧很厉害,人都迷迷糊糊的,一会儿说头痛,一会儿说身子痛,还时不时作闷呕吐,整个人都脱了形,不成个样子了。” 难怪有冲喜之说。 夏小冬心中也有几分沉重。 伤寒这东东,咋整呐。 “你认识什么名医么”还是问问凤世谦好了。 “你想釜底抽薪觉得若是张文茂能好起来,大概张家也就不在后头捣乱了”凤世谦问道。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六十七章 只能帮到这儿了 夏小冬摇摇头:“不就是选秀么我去就是了。这个并没有什么。只是张文茂这小孩儿人还好,想着他能好起来罢了。” 即便没有张知府做对,夏小冬也没打算飞快地给自己找个人家订亲,那自然就会符合秀女的要求,也是要去参加选秀的。 夏小冬可没什么逆反心理,类似张伯安你想我去,那我就偏不去。这样的想法,在夏小冬看来毫无意义。 只能说,张知府为了让自己必须参加选秀所做的种种,就像是蹩脚的小丑独舞,自娱自乐罢了。其中唯一令人讨厌的,只是派粮赈灾的事情被抹黑而已。 自己穿过来也还是凡人一枚,并没有成为上帝,挑战皇权制度的事情,不做为妙。 该去就去呗,说不定还能见识一番金枝欲孽的现场版。 “你才多大居然管张文茂叫小孩子。”凤世谦失笑:“如今肃州城里有名的大夫早就被请去了,听说又派人去郎山县请了简神医。大概明后日也就到了。” “哦”夏小冬眼睛亮了一下:“你等等。” 夏小冬匆匆走开,找了笔墨写了五味药下来。 桂枝、芍药、甘草、大枣、生姜。 此乃大名鼎鼎的桂枝汤是也。 桂枝汤实在太出名,而且只有区区五味,其中大枣和生姜还是食材,所以夏小冬才能记住。 只是具体各味药材的剂量和使用方法,那就完全没印象了。 “麻烦凤大哥帮忙想个法子,”夏小冬将写好的方胜递给凤世谦:“交给那位简神医。或许能有所启发也不一定。” 既然被称作神医,总得有两把刷子吧。药名都有了,配个方子出来总成吧。夏小冬心中嘀咕,张文茂啊,咱们其实没啥交情啊,也只能帮到你这里了,能不能吉人天相,就看你造化吧。 凤世谦没多问,很爽快地收好了,表示小菜一碟。 送走了凤世谦,夏小冬将早已歪在椅子上打瞌睡、充当电灯泡的小军鹏送回了外院。没法子,毕竟是见外男,女孩子家总要有个兄弟陪着才像样,那怕这个兄弟才七岁。 回来经过练武场的时候,远远望去,却见到宁俊武居然来了,正跟老爹夏拔山并肩而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夏小冬把脑袋一拧,赶紧走了。 闷着头只管走,后头阿爽急得叫起来:“姑娘,姑娘纪嬷嬷好像在找你呢。” 嗯夏小冬停住脚一看,果然陆云芝的教养嬷嬷纪嬷嬷正从一旁走来,好像是冲自己来的。 夏小冬对这位端方的妇人印象不错,当下停住脚步,笑着点头打招呼:“纪嬷嬷好。” 纪嬷嬷直走到夏小冬身前两步远之处,微微弯了弯腰:“夏姑娘好。正好有事儿要找姑娘呢。” 说着纪嬷嬷从腰间拿出个元宝墨色荷包来。 荷包很简洁,没有任何纹饰或是刺绣,只做了宝蓝的织锦包边儿,配了个珍珠纽子,看起来很舒服。 “这是一万两银票。”纪嬷嬷身后的一名丫鬟已拉着阿爽走开,故此纪嬷嬷直接点明了银码:“陆姑娘的意思,觉得派发口粮让灾民散去的法子不错,想来夏姑娘的银子也该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由陆姑娘接手便是。只是粮食上头,还要请夏姑娘帮忙。” 虽然纪嬷嬷是跟着陆云芝的人,也会插手陆云芝的日常起居,但纪嬷嬷从来不会称呼陆云芝为主子,或是我家姑娘之类。显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奴仆。 这种自尊让夏小冬很尊重。 夏小冬明白陆云芝的意思。 如果陆云芝接手做下去,那么,以陆家巨大的光环,当然会将夏家遮掩下去,关于囤积或是克扣的流言自然就会淡了。而且如此一来,也相当于表明了态度支持夏家。 谁在赈灾这件事上为难夏家,就等于为难陆家。 “多谢云芝姐姐了。”夏小冬并没有伸手去接荷包,而是握住纪嬷嬷拿荷包的手,轻轻推了回去,并顺势走近了一步,轻声道:“只是那些粮食,其实是从外头偷偷运来的。小打小闹也还行,最多我爹背个黑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数量大了,就有些为难。” 纪嬷嬷点了点头。 陆云芝的想法,当然是跟纪嬷嬷商量过的。这对陆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陆家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凡是银子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 若是能不大不小让夏小冬承个情,对陆云芝来说,会觉得更加自在些。毕竟肃州石之事,陆云芝基本上等于白捡了好处,还是大大的好处。 但对夏小冬来说,现在还不到请动陆云芝这尊大佛的时候。 小小流言,实在没有什么。 就拿囤积来说吧,本身不是问题咱就喜欢杞人忧天积谷防灾,有什么问题即便属实,也只是没早些拿出来罢了。 克扣军粮更不是问题了不克扣才少见好不若是拿这个来跟夏拔山过不去,那简直会引起众怒。 更何况夏拔山还真的没有克扣,并不是他有多么廉洁高尚,只是吃空晌已经够了,留点儿空间给下面的人也好。 “对了,今年的选秀照常进行,夏姑娘听说了没有”纪嬷嬷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荷包,转而说起了闲话。 “本来有说不进行么”夏小冬奇道。 “因为越西一带的灾情波及到了宣南,曾经有人提议要免掉宣南省的选秀。”纪嬷嬷深知最新动态:“幸好后来情形有所缓解。所以张伯安报功的时候,顺带又提请了选秀之事。” 原来如此。刚刚从灾民压境的困局中解脱出来,马上又要投入到火热的选秀活动中去,知府大人可真忙。 张伯安确实很忙。如今家宅不宁,儿子病重老婆激动,女儿跟着浇油小妾帮着添火,弄得张伯安索性长吁短叹地躲到前衙去了。 这时候他倒是暗暗有两分后悔,不该听了女儿老婆的主意,要逼着夏小冬去做秀女。 若是自己能坚持本意,主动去为儿子诚心求娶,说不定夏家真的会答应毕竟张文茂还是口碑很不错的。这样的话,儿子一高兴,说不定病情也能好些。 作为曾经年轻过的男子,张伯安当然知道,能够迎娶心上人,将会带来何等的喜悦。 可是,因为带了儿子去城外以致染病,自己在老婆面前实在硬气不起来,加上女儿态度激愤,坚决不同意夏小冬做弟媳妇,最后也就只好让步了。 在理解儿子这件事情上,当娘的怎么能跟当爹的比呢张伯安愤愤不平地想着,背着手在前堂直转圈。 “东翁,”陈元博匆匆走来:“宗人府的行文下来了。”: 第六十八章 一针一线总关情 宗人府,其实就是皇家的后院大管家,选秀之事,便由宗人府牵头负责。 行文的内容简单而明确,只说了两件事。 其一、地方要通知适龄的女子,准备初选。 其二、中官大太监蔡忠总领此事,正在前往途中,准备接待。 第一件事不难做,安排下去,自有人通知各地。其实风声早已传出去了,只待有了实信,有意送家中女子选秀的,自然骏马香车,出发便是。 安排这些准秀女的地点有些麻烦,但作为潜规则,提供地点的人家,女儿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实在不堪入目,便可以自动过初选,所以自愿帮忙的不在少数,麻烦的反倒是还得挑选一番。 第二件事却很难做。 但凡接待之事,最难的便是投其所好。而这位蔡大太监,竟是首次出京,到底喜欢什么,着实难以捉摸。 张知府当即派出心腹之人,火速出发不是去迎接,而是赶去蔡大太监已经途径过的地方,打听接待的规格和蔡大太监的反应。 这头忙得人仰马翻,夏家倒是另一番景象。 庄夫人的桌上增加了五香南瓜子,这东西皮儿薄,嗑起来技巧甚高,不过也难不倒夏小冬,只管抓了一把吃得高兴。 “你看秦十三郎怎么样”庄夫人亲自动手,将喝了一半的茶盅斟满,随口问道。 “不怎么样。你不是想让我嫁给他吧”夏小冬当即否决。 “当然不是真嫁了。”庄夫人拿起锦帕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沾上的茶水,笑道:“本来还有几家跟我打听你,后来传出张知府家有意,那些人家都不出声了。这秦十三郎本是我给你妹妹准备的。不过若是你不愿意去选秀,先跟他定个亲也不妨事。等那个什么蔡太监走了,再换成你妹妹就是了。” 夏小冬想起受秦十三郎之托,对自己十分热络的秦真真,觉得庄夫人这计划的可行性甚低。 “不用。”夏小冬干脆地否决了:“我还想去京城长长见识呢,选就选呗,回头卷包袱回来,你和我爹别嫌丢脸就成。” “没啥可丢脸的,”庄夫人对此并不在意:“就是选秀里头弯弯绕绕的东西太多,我怕你被人欺负吃亏。” 夏小冬微笑了一下,只嗑瓜子不说话。 咱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还会被欺负 庄夫人飞快地连嗑了几枚南瓜子,看了夏小冬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进了里屋,转眼拿了个匣子出来。 匣子不大,里头是一大团线还有一根别在线团上的针。 那针比普通的绣花针要粗得多,捻起来倒蛮顺手的。线也比常见的绣线要粗,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竟是呈半透明状。夏小冬扯了一下,韧性十足,竟没能扯断。 “回头离了咱家,我也帮不上什么。”庄夫人笑道:“我知道你针线上头也不熟,所以给你这两样好用的。其实选秀里头的猫腻,来来去去也就那些。小姑娘家家的,不是弄坏了衣裳,就是跌坏了首饰。到时候,你将自个儿的东西,用这针线统统加固一遍就好了。” 嗯,好东西。夏小冬赶紧道谢收好了,心中暗笑,估计庄夫人的针线也不咋的,所以才会知道这样的大针粗线才好用。 后妈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不错了。 “你也不用谢我,”庄夫人说得直接:“那个肃州石,油水大得很,咱家虽然只占了一成,也是了不得。说起来,我和你弟弟妹妹都要谢你才是。如今既是一家子,就不用谢来谢去了,大家多照应就好了。” “你放心,那个张文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我已经找人对付她了。”庄夫人说着挥了挥手,仿佛身前真有个蛾子乱飞似的:“就算去了京城,咱家也有熟人在,自有罩着你的。” 夏小冬给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其实肃州石真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理顺之后,配方交给了陆云芝,细务交给了大弟弟军威,自己坐收了两万银子加上一成的份子,相当实惠了。 “其实,”夏小冬四下扫了扫,并没有别人在旁边,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肃州石还有别的用法,等我回头写下来。夫人且收着不要声张,过上一段日子,只说是军威偶然发现的便是。” 庄夫人直听得双目圆睁,嘴唇上粘了一片瓜子壳也不觉得,竟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肃州石引起的震动,庄夫人要比夏小冬的感觉还要深刻。 对于夏小冬来说,这并不算什么,本身也不贪心,得了实惠也就是了。但无论长期经商的陆家,还是混迹军伍多年的夏家,都深知,凡是与军需有关的东西,油水很大不说,若是生产经营得当,还有很大的隐形利益。 比如说,产量有限,就这么多,给谁 给谁都是人情呐。 再比如,肃州毕竟地处偏远,若是要增产,再找个能产出肃州石的地方,那里合适 抢着干的有的是哦。 肃州石的重要性,从知府大人的热衷程度就可见一斑。 在夏小冬不知道的地方,经过无数或明显或隐蔽的争夺,才暂时定下来肃州石的分配。 陆家自然拿了大头,六成,不过这六成回头还要分润出去,给与陆家交好的勋贵世家。这也是勋贵之间的某种潜规则,吃独食惹人恨,有财大家发,有事一块扛。 恰好在肃州的宁俊武和凤世谦分别代表敏亲王和凤尚书各拿了一成,这两家本来就属于陆家的圈子。夏家要协调生产,拿一成,夏小冬作为始作俑者,另有一成。张知府不拿份子,但可以用配方去运作工部的官职。 若是论成色,夏家的一成,成色最低。因为夏家的收益,只限宣南一省而已,等回头扩大生产,在别省的产出,夏家就鞭长莫及,不能分润了。 而如今夏小冬指出还有别的用法,还愿意算作大弟弟军威发现的,对庄夫人的意义可大不同军威乃是她的亲生儿子延伸出来的新用法,收益的大头都能留下 庄夫人的神色严肃起来,三下两下将桌上的茶水瓜子统统端走,换成了上好的贡宣、徽墨、端砚和湖笔: 第六十九章 来了 “其实很简单的,”夏小冬边说边写,“就是往里加沙子。加了之后能更加坚硬,还不容易坏更耐用些。咱们肃州这一带,山固然多,沙子却甚少。回头夫人交待军威一声,让他想法子弄些来,然后才发现这个用法,如此便合理多了。” 沙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外乎是河沙或是海沙。肃州多山少水不靠海,所以这个用法的发现,需要点儿巧合,具体如何巧,就让庄夫人自己去寻思好了。 “如今肃州石产量尚低,有了加沙子这个用法,岂不立时倍增而且还便宜。”夏小冬很快就写好了,轻轻嘟起嘴吹干墨迹:“最好在秋汛前后拿出来,这东西用来筑堤再好不过了。” 庄夫人看着字数不多的那张宣纸,呼吸都有些沉重了,伸手拿过来,想折起来,又觉得不妥,最后另拿来两张净宣,前后各一,将那张字纸夹在中间,然后才小心地卷了起来。 “回头我跟你父亲商量商量,”庄夫人郑重道:“这东西用好了,不光是有银子进账,还可能是大功一件” 筑堤啊防汛啊无论那位皇上都挠头闹心呐 能找到好法子当然是大功。这样的大事当然不可能瞒着夏拔山,说不定还能因此升职可期。 这些夏小冬就不操心了。 既然做了夏家的女儿,也要对夏家有所贡献才好。何况,夏拔山和庄夫人,连带几位弟弟妹妹,还都不错。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夏小冬很放心地转而去筹备选秀去了。 自己摸索,远没有找行家方便。夏小冬当然深知人才的重要性,很快就想到了合适的人。 选秀这件事,纪嬷嬷很在行。 “不外乎就是衣食住行样样小心。”纪嬷嬷没有藏私,一项一项逐一予以说明。 虽然知道不少宫斗宅斗的花样,夏小冬还是虚心地认真一一记下,准备落到实处。 到时候不能带丫鬟服侍,万事都要靠自己。开什么玩笑,让你来做秀女,可不是做主子来的。回头若是成了宫女,那是要服侍贵人的,就算好运选为妃嫔,也要服侍皇爷不是 什么你自己还要人服侍才行请吧,哪儿凉快去哪儿。 最终准秀女的初选之地,定为肃州城西边的一座园子,称作勤园,乃是一位举人老爷的别院。 所谓穷秀才富举人,秀才或者还有落魄的,举人却个个不穷。中了举可以免赋税徭役诸项,光是投献就足够吃撑。而且举人也可以做官,做不到高官就是了。 这位勤园的主人,便是肃州的一位推官,姓李。李推官果然很勤快,将这勤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如今晚夏初秋,行走其中十分通爽。 考虑到准秀女们来自各处,难免前后抵达,而且勤园虽大,也容不下好几百号人,所以准秀女的选拔分批进行。 第一批,便是就近,本就居于肃州城的闺秀们。 夏小冬自然在其中。 准秀女的待遇很一般,六个人一间房。每间房标配丫鬟一名,粗使婆子一个这还是李推官体恤大家,派出的自家的下人,不然还没有。 入住的第二日,京里来的蔡中官便到了。 一大早,标配的丫鬟便拿来了六套衣裙,一模一样。 碧色细罗短衫,月白六幅长裙。 夏小冬穿戴好了,又看了看同屋的几人。这身衣裳其实挺好看,配色也不错,就是怎么看怎么像一屋子小葱。 想起庄夫人特意给的馈赠,夏小冬拿起那个针线匣子,到净室里去,选了几处,将上边的衣裳和下边的裙腰缝在了一起。 小的地方还好说,至少别走着走着裙子掉了。夏小冬莫名的如此想着,此时却没想到,回头会应验在别人身上。 准秀女们在一座水榭旁集中。这里大概是天气好的时候,搭戏台宴客的地方,十分宽敞平整。 大家按照父兄官职的高低顺序排队,依次站成四排,各人之间相距两尺,方便跟随蔡中官一道下来的宫中嬷嬷四下穿梭查看。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日头渐渐移至正中,准秀女们都快吃不住劲儿了,才远远望见一队人翩翩而来。 被让在最前面,身穿酱紫色长袍的,应该就是大太监蔡忠了。待走得近了,愈发看得清楚,面白无须,颈前无结,确实是标准的太监模样。 只是这位蔡大太监表情甚是严肃,不像是来做选秀女这种风花雪月之事,而是来办什么国家机要大事的样子。 也是,选秀其实是件严肃的事。 夏小冬端然而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默默地转变自己的观念。 张知府走在蔡忠右侧,落后了半个身位以示尊重。一眼看去,只见自己的女儿张文娟正是头排头一位,排第二的自然就是夏拔山的闺女夏小冬了。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平日里看自家孩子,怎么看都顺眼,只觉得端庄大方贤良淑德样样儿不缺,如今跟夏家姑娘站在一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昧心,硬说别人家的不好。 而且别的不说,光是那脸色,就能让人郁闷死。眼看张文娟双颊潮红,显然已经热得快受不了了,额上的汗流下来,从眉毛经过,留下一道淡灰色的眉笔印记这个好些姑娘脸上都有,天知道要等这么久 人家夏家姑娘虽然也热也出汗,脸上却没有妆饰被冲花的印子,可见是纯天然最让张知府刺心的,是夏小冬脸上略带好奇的淡淡笑容,一点儿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也没有。 这就好像,费了半天心思和力气,将别人的路子统统堵死,只留下一条指定的路,自以为在摆布别人,结果却发现,人家本来就是要走这条路,自个儿反倒成了跳梁,枉做小人。 更何况,这姑娘还是儿子的宝贝,本来自己也看好的儿媳妇张知府心里的别扭就别提了。 蔡忠稳稳地站在众人面前,视线在前排诸女身上逐一扫过,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各位辛苦久等了。” 语气中殊无慰问之意。 “不过,”果然接下来便是训诫:“这根本不算什么”: 第七十章 初选 “在京城复选,要一早卯时出发,若是申时能面圣,已经很不错了。”蔡忠冷冷道:“如今这算什么若是连这样小小苦头都吃不下的,趁早回家去” 似乎是在回应蔡大太监的话,只听咕咚一声,却是后头一名小个子姑娘,再也撑不下去,一头栽倒晕过去了。 两个健壮的仆妇飞快地走过去,分别扶住两臂,将那姑娘架下去了。 一时寂寂无声。有几个年纪又小又不曾见过阵仗的,都摇摇欲坠,颇有步之前那位姑娘后尘的意思。 蔡忠两手背在身后,脸上一丝笑容皆无,径直从队伍的中间穿入,随意走动着。于是,他的声音也就变得飘忽起来,有时来自左方,有时来自右方,不变的只有狠历的语气。 “选秀女,是为什么不是让你们去享福去的想吃香的喝辣的可以不过吃完喝完,能闲着么宫里那是什么地方你称称自个儿,又有多少斤两” “诸位,要记住,想站起来,就得先跪下去。” 众人被他压得大气儿不敢出,几个女孩子已经忍不住抽泣起来,被蔡忠随手指点,都被拖下去了,竟没人敢哭喊挣扎。 “好了,”打完巴掌,到甜枣时间了,蔡忠终于有了少许缓和的迹象:“开始吧。” 开始,就是程序可以开始了。 不过是个初选,怎么这么啰嗦夏小冬随众跟着前头的尚仪女官,先是面南行大礼谢皇恩,跟着还有诸多繁文缛礼,说白了,其实就是走两步看看,好让负责甄选之人,可以看清准秀女们的外形体态举止诸项。 最后又回到肃立的状态,任由几名中年嬷嬷打量查看,摸摸手捏捏腰提起裙子看看脚那表示你有希望入选。 蔡忠站在前方,打量着第一批准秀女。一般来说,第一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一批,但一定是最多人入选的一批,因为省城的官员职级要比周边府县的高,自然女儿们也跟着占便宜。 “令嫒想必是尊夫人用心教养的,”蔡忠跟张知府打着哈哈:“果然贤淑贞静,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张知府赶紧往自家脸上贴金,陪笑道:“拙荆出自一门五进士的丁家,家学渊源,对女儿素来要求甚高。” “哦”蔡忠也很上道:“如今丁家六房的三老爷,乃是京中国子监的司业。回头何妨请尊夫人通通门路。” 就是暗示初选可以过了,复选你赶紧找人。 “呵呵。”张知府没有接话,丁三老爷固然在京里,但他妹妹与自己的夫人关系很差,实在说不上话。回想起来,自己的夫人跟姐妹们就没有关系好的。 “我进城的时候,见到城外灾民聚居之地秩序井然,那些人面无菜色,竟还有唱山歌的。能将外来的灾民治理成如此景象,可见张大人果真是用心任事。”见张知府不愿提起丁家,蔡忠话风一转,随口赞了一句。 张知府:“” 想回乡的大多领了口粮走了,剩下这些都是给新开的肃州石厂干活的。这些人有活儿可干,除了有饭吃还有工钱,并且得了承诺,若是干得好,还可以留下来长做,工钱从优。 他们当然高兴了。 “不过我怎么好像听说,有人克扣军粮收买人心什么的”蔡忠毫不理会张知府的反应,自顾往下说。 难道这才是重点张知府心中一跳,干咳了一声,涩涩道:“天灾群魔乱舞,总有些人不识大体。” “” 等了半天没听到蔡忠的答话,张知府抬头一看,只见蔡忠一双三角眼,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看呢。 “”张知府的冷汗下来了。 为啥会有人费劲儿去讨好没有下面的太监呢因为太监离皇上近呗。 与皇上距离的远近,直接关系到一个人对皇上的影响力。内阁大学士牛吧人家只是五品而已,就是离皇上近啊。 这蔡忠能拿到出京选秀的差事,本身就很说明问题。张知府派人打听来的消息,蔡忠在皇上身边服侍已超过二十年,从外围干杂活的,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终于凑到了皇上身边去。 这样的人,能干又能忍,谁敢得罪 “张伯安,”蔡忠收回眼神,看向一旁摇曳的蔷薇丛,淡淡道:“空穴来风未为无因。难道做善事还做出毛病来了如此谁还敢做善事拿出银子来,要交待银子的来路拿粮食出来,还要交待粮食的产地你既然坐在知府位置上,要有所把握啊。” 空穴来风是这么用的么不是应该指那位克扣军粮的人多少有些首尾才对么张知府被点名敲打,只觉得头晕眼花,似乎头顶上的日头都盛了几分。 传播点儿流言我容易么我,居然还要我有所把握,分明是在为夏拔山说话呢。 想到此节,张知府猛地一激灵。糟了,自己虽说也派出心腹,紧赶慢赶将蔡忠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并且在蔡忠抵达当日,便找了个借口送上了三千两银子,但现在看来,显然人家夏拔山也没闲着分明已经打通了蔡忠的关节,比自己还通畅 蔡忠有捧有贬故意将话题引过来,隐隐约约将张知府敲打了两句,自认已经对得起某人的嘱托,当下呵呵一笑,道:“那边儿似乎差不多了,眼看也是午饭的时候了,不如都先回去休息,明儿再宣布结果。” 留下一个晚上,想活动的赶快了。 说是要休息,不表示可以蜂拥四散,准秀女们仍然是列队依次离场。 马上能退下去喝上一碗冰镇绿豆汤,用过午饭还能小睡一下,女孩子们打起精神来,脚步都快了不少,各人的位置还能维持,但挨挨挤挤却是难免。 张文娟既然是头排头位,自然就排在最后离场。 准秀女们向西而去,蔡忠张知府等人则是向东。 就在此时,出事了。 一声短促的尖叫,在这人人匆匆赶着走的时节,显得相当的不合时宜。 谁在无事生非失仪乱喊 很不幸,正是知府小姐张文娟。 她裙子掉了。: 第七十一章 询问 播报关注「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夏小冬就走在张文娟前头,听到叫喊,回头一看,只见张文娟罗裙半解,掉到了膝盖的位置,她两手抓住裙腰的一头,正使劲儿往上提,可惜这位显然平日里很少自己穿裙子提裙子有只提一边儿的吗当然要两边一块儿提才行啊。 忙乱地提了两下,张文娟自然也发现了问题,赶紧腾出一只手,抓住另外一边。这次裙子是提上去了,却又将上身罗衫的下摆弄进了裙腰里面,看上去凌乱不堪。 谁让这年头没有橡皮筋呐,裙子为了方便穿脱,腰部都是很宽的,穿好之后还要系带子,不是一般的麻烦。 本来走在前头的几位听到动静,也都转回身来看,正好便见到张文娟一副手忙脚乱的狼狈模样。 眼看在人前出丑,偏生一时理不好衣裳,张文娟再也忍不住,唔唔地哭了起来,两脚发软,索性跌坐在了地上。 虽然张文娟一丝肉色都没露出来裙子里面还有中裤呢,但在所谓的闺秀眼中,这样的情形堪称噩梦一般。夏小冬心里有点儿不忍,走上了一步,正想弯下腰去帮一把。 谁知张文娟竟比她的动作还快,猛地一把抓住了夏小冬的手腕,大吼了一声:“是你是你一定是你” 麻蛋,难道地上的人果然扶不得 如今怎么办难道要回答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夏小冬微微摇头,反手一挣,很轻易地挣脱了张文娟,不再搭理这个状若疯狂的姑娘,连退了几步,混迹在看热闹的众人之中。 此时与蔡忠一道来的几位宫中的嬷嬷已经赶到,其中一位眉间有几道深深皱纹,夏小冬曾听到被人称作易嬷嬷的,三两步赶上去,站在了张文娟身前,显然很有经验,伸手在张文娟腰间整理了几下,已将裙带和衣裳都弄好了,随即扶着张文娟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这位姑娘不小心跌了一跤。”易嬷嬷神色温和,一个字也没提张文娟的身份,只笑道:“这种青石板最滑不过,大家都要小心些才好。” 同来的嬷嬷们一个个心领神会,看似无意地穿插过来,却是将旁观的人隔得愈发远了。 后来的原本离得远,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这么个说法,也就散了去头上烈日当空,跌个跤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去喝绿豆汤吃午饭是正经。 原本走在夏小冬前头的三四个,却是回身得早,见到了真实的情形,此时听了易嬷嬷的话,有一位小个子的女孩儿奇道:“不是摔倒的,嬷嬷你后面才来,没看到” 话还没说完,已被身边另一个女孩拉了一把,匆匆扯走了。 知府家的闺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没看见就最好了。 夏小冬本来也想跟着大家一起退走算了,可是张文娟拉着易嬷嬷不放,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易嬷嬷便吩咐另外一人将夏小冬留下来。 留下就留下。倒要看看你张文娟什么本事,能将这事儿硬扣到我头上来。 夏小冬被领到了一处偏厅等着。大概知道这位是指挥使的嫡女,夏小冬并没有受到亏待。冰镇的绿豆汤和三菜一汤的午饭都送了过来。 送东西的是个面生的丫鬟,双眸灵动异常,一边服侍夏小冬进食,一边不断地看过来,一副我知道情况快问啊的样子。 夏小冬偏偏不问。 那丫鬟最终只得收拾了碗碟悻悻去了。 又等了大概一炷香时分,蔡忠居然亲自过来了,易嬷嬷在一旁同行。张知府和张文娟本人倒是不见踪影。 “蔡公公、易嬷嬷。”夏小冬当即站起身来行礼。 蔡忠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笑,并没有开口,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了。易嬷嬷的脸上带着仪式化的温和笑容,招呼了一声:“夏姑娘。” “” “” 接下来到了互相打量时间。 这是谁先开口谁输游戏么夏小冬看着蔡忠和易嬷嬷两张仿佛带着面具的脸,忽然觉得宫廷有些可怕。 看看这些从宫廷里出来的所谓老人儿就知道了。 要磨练到这个地步才能混出头么这样活着也太辛苦了。 灵巧的丫鬟端上茶来,又悄然退了下去。 “张文娟说,你和她素有过节。”易嬷嬷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次必定是你暗中下的手。” 夏小冬正揭了茶盅的盖子,看那里头碧绿的茶汤,闻言抬头看了看易嬷嬷,微笑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我跟她有过节什么过节难道我在既往的过节吃亏了么没吃亏为什么要下手报复难道是担心张文娟的风头太过担心选不上秀女可我相貌不如她么举止不如她么难道不害她我就选不上么 问题可以有很多,但夏小冬统统没说出来,只简简单单说了四个字:为什么呢 甚至最后那个呢字也说得浅淡无痕,以至于这几个字听起来既不像质疑,也不像不解,而更像是一种讽刺。 易嬷嬷听到这几个字之后,脸上的神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就好像国手对弈,略下了几个子,便能知道对方的斤两,也就知道接下去该如何走才合适。 “以夏姑娘的品貌家世,入京候选自是应有之义,不需出此下策。”易嬷嬷不温不火地解释道:“只是张文娟如今要死要活地难过,总要给她一个交待。” “是啊是啊,文娟姐姐遇上这种事,肯定很难过的。”夏小冬忽然话多起来,愤愤道:“若真是有人害她,易嬷嬷可要好好查证,好给文娟姐姐交待” 如今到演技环节了。你易嬷嬷只管去交待,跟咱没关系。 “夏姑娘便走在张文娟之前,跟她离得最近。”易嬷嬷继续用不变的腔调,指出了一个事实。 “离得最近,所以就是我害她”夏小冬圆睁双眼,奇道:“可我走在她前面,背后又没有眼睛,怎么害她呢” 是啊,怎么害的呢这是个问题。 其实夏小冬也想知道答案。 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七十二章 非一般的运气……差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张文娟说,夏家的家传武学是通臂拳,手上的功夫十分灵动,必定是不知怎的,趁她不注意下的手。” 又是张文娟说,易嬷嬷讲起话来滴水不漏,一点儿也不将自己牵扯进去。 夏小冬毫不怀疑,每次易嬷嬷所说的张文娟说,必定确是张文娟所说,说不定一个字都不带错的。 “嗯,不知怎的,张文娟这四个字用的好。”夏小冬平平板板地评论道:“可以与莫须有相提并论了。” “只是,我不会通臂拳。”这是大实话,真的不会。 “而且通臂拳也没有扯人裙子的招数。”夏小冬还是说明了一下,为夏家正名:“我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从背后过去拉扯她。何况,张文娟又不是瞎的,我冲她动手她会看不见” “若要让张文娟信服,那么,此事到底如何发生,总要有个说法。”易嬷嬷淡淡道。 “若要让我信服,那么,据说我是如何下手的,也总要有个说法。”夏小冬天真地看向易嬷嬷,脸上露出单纯的笑容:“说不定就是文娟姐姐自己没系好裙带,刚好松了呢。” 这才是最直接、最简单、最合理的解释吧。 易嬷嬷摇摇头:“她说,不是。” 她说不是就不是非要说是我夏小冬眨了眨眼,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单纯的笑容变成灿烂的笑脸:“我说,是。” 易嬷嬷眼帘微垂,轻轻叹了口气,扭头去看蔡忠。 蔡大太监在一旁已经好整以暇地喝了半盅茶,此时混不在意地问道:“若是夏姑娘与张文娟易地而处,会如何” 会如何不如何。 夏小冬笑道:“我将衣裳用针线缝在一起了,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蔡大太监和易嬷嬷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这位还挺懂的么。 “假如呢”蔡大太监追问道。 “假如”夏小冬觉得有点儿古怪,不过还是答道:“若真的发生了,当然是赶紧整理好,假装没发生过,回头再找是谁在暗算。” “要是有人看见了呢” “被看见了”夏小冬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是她看错了。” 蔡大太监和易嬷嬷都有些意外。 这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反应,可不是人人能想到的。 “夏姑娘果然机敏。”蔡大太监将双手合在胸前,轻轻地击掌两下表示赞赏:“就算是被人下了阴招,也不能让那人真正得手,要将损失降到最低。此乃首要之事。” “不过,如今还要请夏姑娘设身处地帮忙想想,如何找到那动手之人呢” 夏小冬双目微凝,心中古怪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从易嬷嬷当时的反应来看,这种在衣裳上做手脚的手段,不说是司空见惯,至少绝不是头一回碰到了。 人家是专业宫斗里混出来的嬷嬷好不。 蔡大太监更加不用说。难道这两个人真的不知道如何调查,要找自己献策 不过无论如何,如果自己说得合理,至少表面上是在帮他们的忙,似乎总不是坏事。 夏小冬仔细想了想之前那长裙的穿法,缓缓道:“若要将长裙扯落,仅仅是拉松裙带是不够的,还要直接扯动裙子才行。” 夏天的衣料很轻薄,不足以靠自身的重量垂落下去。更何况腰间衣带松了,穿衣裳的人多少会有所觉察,又怎会任由裙子掉下去 “所以,动手之人应是同时拉松裙带,并扯动裙幅,如此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张文娟身侧无人,要扯动她的衣裳,只能是预先布下了机关。” “最简单的,就是在她裙带和裙角两处钉上同色的线绳。这线绳必须有一定的长度,然后再将线绳的另一头绑好。”夏小冬将自己代入动手人的角度,慢慢地边想边说。 “做好之后,便可以轻易脱身而去,离得越远越好,被怀疑的机会越低。等张文娟走过一定的距离,扯动线绳,就会中招了。” 如此慢慢理下来,倒也不难发现其中的手段。 夏小冬说着皱了皱眉:“只是将一头钉在张文娟身上不是很容易,而且这线绳显然不能太粗,免得容易被发现,但扯动又要有一定的力度,嗯,还真需要点儿运气才能成功。” 下手的人运气不错,而张文娟的运气就相反了。 “那要如何找出此人呢”蔡大太监适时追问了一句。 “若是张文娟没有声张起来,弄得大家都回来看,找到的机会还大一些。”既然已经在发表意见,夏小冬也就没有说一半藏一半:“退场前略有混乱,此人必定是那时借机动手的,回想一番总能想起一些来。” “而且,一定有痕迹留下来。可后来过来的人多,只怕那人混迹其中,已将东西收走了。”夏小冬扭头去问易嬷嬷:“张文娟身上应该还有些什么吧” “不错。”易嬷嬷微微一笑,翻手拿出了一个半寸长短的物件来。 细细一看,却是一枚带机簧的小夹子,竟是薄薄的竹片所制,涂成月白之色,正是与裙子的颜色一样。 “这东西宫里头称作地老鼠。”易嬷嬷笑着给夏小冬普及知识:“可以连在鞋尖的机括上,用的时候用力踩动,就会弹起来夹住东西。” 其实就是跟捕鼠夹子差不多嘛,只是这夹子能弹起来罢了,大概也就是因此才被叫做地老鼠。 居然还有名字夏小冬不觉睁大了眼睛,将那东西狠狠看了两眼。 “用来夹裙子倒是少见,因为这东西准头不是很好。宫里的人早就将上头的夹子去掉了,”易嬷嬷闲闲道:“我上次见到这东西,是有人在上头绑了一小包一碰就散的光琅树粉,让另外一个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 “光琅树粉”夏小冬没听说过。 “令人浑身发痒。” “”这个用法似乎比扯裙子高明不少。 连准头不好的东西都中了,张文娟的运气还不是一般的不好。 “裙带上头用的应该不是这个,已经扯脱了,只留下一道脱丝的痕迹,”易嬷嬷却并没有遗憾的意思:“线绳也没找到。” 就是说,线索只剩下一枚地老鼠。 夏小冬扁扁嘴,对找到动手之人毫无兴趣。 说不定就是庄夫人说过的已经找了人对付张文娟的结果呢,自己又何必多事。 “其实,真要找的话,也不难,费事些罢了。”蔡大太监微笑道。 s515「」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七十三章 结论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夏小冬识相地没有问。蔡大太监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这种小姑娘之间的把戏,并不比大街上泼妇打架扯头发撕衣裳高明多少说不定扯裙子这一招本来就是跟泼妇学的。 蔡大太监倒是似乎有意让夏小冬折服,甚是耐心地说道:“虽然各人带的东西并没有检查过,但这人要准备动手,必定会有些背着人鬼鬼祟祟的举动,当真用心查问相互举报的话,肯定会有线索。” “下手的时间可以认定是退场的时候。那时人心都散了,防备也没有之前那么紧。” 准秀女们也是互相防备的,但任何事情到尾声的时候,都会有所松懈。 “夏姑娘还能想到什么”蔡大太监最后留了个尾巴。 夏小冬越来越肯定,蔡大太监是有心考量自己。 为什么要如此,倒是难猜得紧。 “虽然张文娟身边经过的人不少,但仔细想来,其实也不能说多,”夏小冬微笑道:“毕竟离得远的,也不能无缘无故硬往上凑,所以这人本来便不会很远。而且,她曾经在退场的时候出现在张文娟身边,又曾经在出事后出现过,若是真心要找,让大家互相指认位置,总能找出来的。” 按夏小冬的判断,这种事情是不会大张旗鼓地查问下去的,从当时易嬷嬷的处理,以及如今蔡大太监的言行,便能看出来。 查得太厉害,大家难免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如此大阵仗这么说来,不是跌一跤那么简单。 真相不仅包括动手的人,也包括张文娟的出丑。 本来要将看到的几个人封口已经不容易了,若是再扩大那张文娟还嫁不嫁人 即便是蔡大太监,也不见得愿意自己主导的选秀之中,曾经出现过不协调的事情。 和谐,和谐很重要的。 即便公认水深不见底的宫廷,也是一片祥和啊,上至母仪天下的皇后,下至按时工作的扫地小宫女,人人循规个个蹈矩,神马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是传说啊传说。 就像知府嫡出的小姐在选秀的时候曾经被扯掉裙子一样,不过是传说罢了,真相是不小心滑倒,不,连滑倒都没有,只是歪了一下而已。 夏小冬几乎可以猜到事情的走向,于是放心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反正也不可能继续查问的。 果然,蔡大太监看了夏小冬半晌,忽然笑道:“今日张文娟不小心跌了一跤,想不到姑娘姐妹情深,还惦记着留下来问候,真是费心了。不过如今既然没什么事,还请回去休息吧。” 哇靠,夏小冬深深感叹,自己这道行还是不够呐。 听听人家说的还姐妹情深还问候 张知府觉得,自己一定是流年不利犯了太岁,本来儿子病重很是忧心,好不容易请来了简神医,神医不愧是神医,果然药到见效,张文茂眼看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谁知女儿这头却又出事儿了。 看着哭得几乎要晕过去的女儿,张知府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寒门出身为官多年,张知府当然知道,如今并不是哭的时候,越是云淡风轻仿佛没事发生,才越是高招。 可女儿不过十六岁,怎么让她明白其中的道理 张知府搓着手,满怀希望地看向刚刚走进来的蔡大太监。也许,找到了下手的人,狠狠惩治一番,女儿能好些罢。 虽然女儿一直哭着说必定是夏小冬,但张知府并不这么看。以夏小冬的风格,不错,每个人都是有风格的,就好像士子的文风一样,不会轻易改变,而夏小冬才不会去做什么扯裙子这样下作的事,真要下手,张文娟此时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人家没必要动手啊。即便身为父亲,张知府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对人家真心没什么威胁至少在初选阶段没有。 也就张文娟才会头脑简单地咬死夏小冬不放。 张文娟也暂停了哭泣,抬头看着蔡大太监,等着事情的进展。 “张姑娘虽然跌了一跤,总不能因此便将那青石板路砸了。”蔡大太监居然开口说了一句并不好笑的俏皮话,直听得张家父女目瞪口呆。 “跌跌了一跤”张文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说法,因为哭得鼻子都塞住了,这几个字带着浓浓的鼻音,几乎听不清楚。 “跌了一跤”张知府也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不过与张文娟不同的是,他心底其实是认可这样的借口的。 “既然张姑娘跌伤了,就不用上京去了,在肃州好好养伤。”蔡大太监继续温言抚慰:“听说你家请了简神医过来,正好也给张姑娘看看。” 这是,初选不给过的意思 怎么不去找动手的,反倒让被害的人吃亏 张知府喉咙发干,脸上的惊异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住,想要质问蔡大太监又有几分不敢。张文娟却张大了嘴,好一番失神,才猛地醒悟过来,登时不管那么多,胸口不断起伏,猛地拿起手边的茶盅,冲蔡大太监砸了过去 “胡说”张文娟两眼通红,大声叫道:“你、你一定是是贪赃枉法必定收了夏家的黑钱,帮那个狐媚子开脱凭什么让我养伤我没有伤” 蔡大太监退后一步,避开了那只茶盅,一言不发地看着张文娟暴走,颇有几分一直看下去的意思。 可门外还站着四名护卫和四个丫鬟呢,岂能任由张文娟发飙。看她形状有些骇人,李推官家的丫鬟们扎着手不敢上前,跟着蔡大太监过来的护卫,立时走上来两名。 剪手、捂嘴、往外拖。 利索、熟练、干得多。 眼看张文娟两条腿还使劲蹬动挣扎,另一名护卫弯腰一捞,将那两条腿捞在了手里。 于是张文娟被抬下去了。 只留下一只绣鞋跌在地上,还不知被哪个护卫踩了一脚,上头绣着的娇艳的荷花花瓣上,留下了污黑的印子,根本没法儿看了。 张知府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好不容易缓过神儿来,冲蔡大太监打躬道:“蔡公公,想不到今日暑热太盛,小女跌倒后有些头晕,竟至痰疾发作。幸好不曾损伤贵体,还请公公海涵。”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自己闺女出了丑吃了亏,如今当爹的还得赔不是 s515「」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七十四章 空穴来绯闻 蔡大太监很和气地摆摆手:“不妨事。幸好发现的早,不然若是到了京里,说不定咱家还要担上体察不明的名声。等回头令嫒发作的劲头过去,张知府便安排人接她回去吧。” 说完,蔡大太监转身而去。只是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竟在那只绣鞋上头,又踩了一脚。 张文娟遭人暗算被扯落裙子在先,贬落尘埃不得进京在后,又被两名护卫近身抬走,有没有被暗中揩油不得而知,实实是吃了个大亏。 等张知府终于从易嬷嬷手里接到女儿的时候,见到张文娟脸色蜡黄浑浑噩噩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 易嬷嬷脸上是永远的温和表情:“张姑娘气性忒大,故此用了一点子安神定惊的药。” 张知府命跟来的丫鬟媳妇上前,将张文娟扶到马车上去,自己则往易嬷嬷手上塞了一张银票。 “小女身子不适,只好先接了家去休养。”张知府自然决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陪笑道:“这选秀还有好几批,还要好些日子。想来待上京之时,小女的身子也该养好了,还请嬷嬷帮忙,在蔡公公面前通融通融。” 通不过初选,不仅仅是去不去京城的事情,光是面子上头,就下不来啊。 更何况名声也是个大问题。 知府嫡女都选不上,原因何在就算用生病做藉口,可恶疾本身,对女子来说也是大问题 也没见易嬷嬷有何动作,那张银票已是踪影皆无,不过易嬷嬷并没有因此有什么高兴或是谄媚的表现,仅仅是停了下来没有立即走开而已。 “若是一定想去,总还有法子可想。蔡公公那里,也不见得必定不允。”易嬷嬷的语气终究好了两分。 “只是,以文娟姑娘的性子,说不定不去还是好事。初选已是遇上了绊子,回头到了京城里,身边没有父兄提点护佑,只怕更加难说了。到时候,不光是选不选得上去的事情,说不定还会连累家里。” 张知府张了张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人家易嬷嬷的话很有道理,也就是收了银票,才会说得如此直白。 没点子城府算计,防备都做得不周到,中了暗招也没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狠劲,发起飙来连中官都敢砸张知府盘点了一下张文娟的性子,还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求情了。 今日之事,幸好蔡大太监是之前就喂饱了的,还不至于翻脸,不然轻飘飘来个协办不力、纵女失仪之类,真是立马坑爹没商量。 最终张知府表示要回去跟夫人商量商量。 至少别整个里外不是人。 几日之后,夏小冬终于结束短暂的初选之旅回到了家中,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先是被老爹夏拔山当仁不让地拎了去,就肃州石的进一步开发利用研讨了一番。然后被庄夫人找去,用了一次难得有若干精致小菜的晚饭,最后不等陆云芝来找,夏小冬主动送上门去抵足同眠。 选秀总是有许多轶事与传闻。这次最吸睛的自然是张文娟的病退事件了。 陆云芝不知从什么地方已经得知了实情,只追问了一番夏小冬有没有被人难为。 “没有,”夏小冬摇头道:“说起来,我倒觉得那位蔡公公还有易嬷嬷的态度,都有点儿奇怪。虽说宫里出来的人,自然不动声色的本事一流,但我总觉得好像对我多少有所偏向,而且好像在考量什么似的” 这种感觉真是挥之不去,又让夏小冬百思不得其解。 “你真的不知道么”陆云芝奇道。 “不知道什么”难道根本没去勤园的陆云芝反而知道 “蔡忠的干爹是良妃身边的人。” “” 太监自然也有等级,但等级敌不过干爹。万能的干爹 从干爹到干儿子、干孙子,更能体现太监的帮派与嫡系。因为没有下面,太监不可能有亲生的后人,而太监又不像宫女,到了一定的年龄,还有希望可以放出宫去,基本上只能为皇家卖命到卖不动为止。 为了自己的后路,往上要选好粗腿抱紧了,认干爹;往下要认清合适的人选,认干儿子。如此层层叠叠,形成某种独特的嫡系。 夏小冬敏感地抓住了重点人物:良妃。 “良妃是敏亲王的侄女。”陆云芝知道夏小冬是宫廷小白,见她不出声,马上进行了知识普及。 这回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敏亲王。 不是吧夏小冬睁大眼睛,奇道:“总不会是跟那个、那个什么宁俊武有关吧” “哈哈,”陆云芝伸手拧了拧夏小冬滑滑的面颊,笑道:“你个小妮子,明明心里有数嘛。宁俊武这阵子跟你父亲可近乎着呢,听说这次回去,他准备回头去领防秋汛的差事。” “而且,这几在勤园可能还没听说,宁俊武已经放出风声来了,说夏家大姑娘对他非同一般,乃是他的囊中之物。” 非同一般夏小冬苦笑了一下。 囊中之物还探囊取物呢。你咋不上天呐。 原来那个很刁毛的蔡大太监,其实是宁俊武一脉的人。这样说来的话,倒也说得通。对宁俊武相中的人,自然要照应一下,外带考察一番了。 宁俊武找老婆的标准,不会真像他之前说的,就是要能在他家内宅混得下去 传说中京城闺秀趋之若鹜的人物,就这么容易就范 不对,什么就范啊,这词儿不对,看见他就烦好不。 夏小冬在这边东想西想,陆云芝那边却在说另外的东西。 “大家都在传说,宁俊武此次如此高调,你将来大抵会成为他的侧妃。”陆云芝笑道:“敏亲王一门两王,宁俊武的父亲,也是王爷。虽说不是敏亲王那样的,毕竟也是王。再说,他如今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用不了几年,不出意外,宁俊武便会承袭王位。” 难怪宁俊武这么热门,原来除了一张脸,还是热门的王位候选人。嗯夏小冬忽然想起陆云芝前头说的两个字。什么妃侧妃麻蛋,传一回绯闻,居然还是小老婆,还是将来的小老婆 这简直是宁死猪红果果的报复 张知府放出有意结亲的风声来,还只是肃州没人来提亲,宁俊武放出志在必得的风声来,就不是有没有人来提亲的问题了,分明是凭空拉来了无数的仇恨,只要想想京城闺秀们幽怨的眼神儿,就让人浑身发凉呐。 借刀杀人。: 第七十五章 到底找什么? 肃州选秀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而在遥远的京城,皇上忽然发出了一道古怪的诏书。 这份诏书的内容很简单,去掉开头奉天承运和结尾咸使闻之这些官方套话之后,其实只剩下了一句话:“朕旧时,尝有千千车。今不见,思之神惘。乃求之。” 大概的意思就是,我小时候曾经有一只陀螺是的,千千车就是陀螺,如今已经不见了,想起来真是怀念啊。麻烦大家帮我找找。 这是神马意思 专门下诏找一个小时候的玩意儿这上哪儿找去啊反过来想,这么难找的东西,难怪要下诏来找。 没有人认为,皇上是真的想要找那个儿时的陀螺,但是,诏书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可不是随口一提的口谕,或是皇上自作主张发出的中旨皇帝直接发布,不通过中书门下或是内阁的旨意,理论上大臣对于中旨,是可以不奉诏的。能够下诏,就说明至少内阁有人支持皇上。 皇上到底是要找什么或者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暗暗揣摩,或许与近日的皇贵妃之争有关。 最近也就这么个大点儿的事儿了。 皇后陆氏拿来母仪天下是绝对够格的。外戚陆家对于培养后妃人选,是极有心得的。出自陆家的皇后,德容言功样样精通,坐在皇后的位置上毫无问题。 不过,一个好汉三个帮,皇后也要讲谦让,不可能事事躬亲。再说,皇家总要有所平衡,皇后之下,皇贵妃、贵妃、夫人、贵嫔之类的高级小老婆,也总得设置若干,既显出皇家体面,又给各级小老婆一个上升的动力不是 如今后宫之中,贵妃往下各级都有了,就是皇贵妃还没有。 虽说只是加了一个皇字,大不相同。若是有了皇贵妃的名头,真正是一人之下,诸女之上,在后宫的地位就甭提了。 更何况,陆皇后做了多年的皇后,似乎有几分厌倦的意思,经常随意指定喜欢的妃嫔协理六宫,将皇后的权柄任意分派下去。 坐上了皇贵妃的位置,架空皇后也是可能的既然陆家女长得好看又仪态万千,那就摆着看就是,权柄且放开,让我来。 本来争夺皇贵妃只是后宫妃子的明争暗斗,但随着选秀之事的展开,前头的臣子们也渐渐加入了进来。 皇家无家事。 皇上要临幸个谁,都是太监将人光溜溜扛进来的,办事时间的长短,都有人在窗外掐着时辰。这皇贵妃的人选,又怎能关起门来任由皇上自个儿决定。 如今呼声甚高的有两位,分别是李贵妃和宁良妃。 贵妃李氏出身新贵李家,父亲是总领京城戍卫的提督,还有个哥哥在国子监做官,表妹则嫁给了京兆尹乔厚策。这一家有文有武,势力集中在京畿一带,祖籍在仓河以北,另有雄厚根基。 宁良妃则出身是老牌世家宁家,盘根错节的关系数都数不清,更重要的是,宁良妃的封号良实乃名至实归,确实是一位贤良的妇人,性情温婉,甚得皇上的喜爱。 但是皇贵妃按祖制只有一个名额,于是赶在选秀女的当口,两位妃子身后的家族和势力齐齐用心努力,催着皇上赶紧册立一位皇贵妃,以便在繁忙的选秀事务中,能为皇后助一臂之力。 可皇上不说偏向哪一位,却要去找什么陀螺。 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可真难猜啊。 这样一道古怪的诏书,却对选秀的进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宣南省的选秀,足足在肃州的勤园陆陆续续进行了差不多两个月,才终于选出了一百二十八名秀女。 张知府一家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多半儿还有今后绝不闹事的承诺,让张文娟病愈,加入了进京的行列。 毕竟,张文娟肯定不会嫁在肃州,那怕跟着去走个过场,似乎也比落选或是恶疾的情形要好些。 秀女进京,都有规定的套路。每人有一两银子的路费意思意思罢了,车子是单人单乘的青布小驴车,吃住都统一安排。 夏小冬不久便感觉到了浓浓的恶意。被宁俊武内定的消息,毫无意外地尽人皆知,而且还加了一个不怎么好听的附加传闻:这个说法是某人为自己脸上贴金,故意这么传的。 让某种流言发扬光大的法子,莫过于辟谣了。夏小冬才不会这么干。谁爱说啥说啥呗。 世界这么大,我还想好好看看呢。选秀打打酱油罢了。 车子不算舒服,但沿途的风光还是不错的。后来陆云芝的车队跟了上来,夏小冬被请上了陆云芝的大马车,二人谈谈心论论景,情形愈发好了,小日子过得飞快。 不过,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桐州,情况却有些微妙起来。 一队队的官兵,箭上弦刀出鞘,盔甲鲜明地从秀女的队伍旁边赶往前方。 气氛很紧张。 陆家非同一般的能量,此时便显现出来。阮辰山很快将一名小队长扯了过来。 “你们这是要去那里是什么地方要打仗吗”阮辰山在车外询问,特意将站立之处,安排得离车子很近,好让只隔着车厢的陆云芝和夏小冬听得清楚些。 “去京城。”那小队长不知是被吓唬过,还是被塞了银子,说起话来恭敬得很:“我们原是祁阳的兵。据说太子谋反,如今被紧急调过去护驾。” “太子谋反”阮辰山的声音都变了调。 谋反从来都是大事,基本上与血流成河是同义词。但是,太子谋反就有那么点儿奇怪了。 太子,就是皇储,就是未来的皇帝。虽说如今皇上还不算很老,但也绝非盛年了,他着什么急啊 “当今圣上要找个从小时候玩过的陀螺,这事儿您知道么”夏小冬偷偷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头看过去,只见那个小队长一双眼睛睁得滚圆。 “”阮辰山其实之前在路上已经听说了,不过还是决定先装不知道,看看这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据说太子少傅史钧光,呃,不,是从前的太子少傅史钧光,将这个事情做了解说。”小队长一边说话,一边往前头张望,评估着要多久才能赶上自己的队伍。 “怎么个解说把太子给解说得谋反了”阮辰山问道。: 第七十六章 避暑山庄蚊子多 “那个姓史的,大概脑子里也都是屎,”小队长言语相当粗俗,接着道:“他说,圣意难测,要反过来看。圣上缅怀儿时之物,其实是忧心晚景。若是圣上对太子很满意,后续有人江山无忧,有什么可担心的可见对太子颇有不满之处。” “而之所以迟迟不能决定皇贵妃的人选,就是因为圣上准备将皇贵妃的儿子立为太子。”小队长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贵妃有六皇子,良妃有九皇子,都是出众的人物。所以那个姓史的,就怂恿太子殿下,趁着圣心未决,赶紧将皇位抢过来是正经。” 其实这小队长所说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揣度,而是主流的传言,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是事实。 话语权在赢者手上,输家的心思必将展露人前。 子以母贵。皇后无出,皇贵妃的儿子当然更有希望成为太子。当今太子母亲位份低不说,还早早就逝去,连晋升的可能性都没了。太子能成为太子,只是因为占了个长字而已。 只是这位太子未免太过平庸,难怪要担心被替代掉。 谋反绝壁是个技术活儿,要求的技术还不是一般的高 这样的大事,一定要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小到如何干掉老皇帝没错,具体动手干掉老皇帝这件事,其实是相对比较小的一环,大到支持者的分布格局、朝廷的舆论方向、以及谋反的借口,还有最重要的如何坐稳之后空出来的龙椅,都要细细安排好。 否则,就是身死名裂、白忙一场为别人做嫁衣裳的结果。 试想,皇上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没长两个脑袋,拿刀捅捅也会流血身亡。能靠近皇上的人很多,妃嫔皇子大臣近侍太监宫女,统统都有机会。为什么这些人之中,没人暴起杀人,将皇上干掉呢 一则曰利。二则曰害。 利害二字罢了。 跟着皇上有好处,干掉皇上灭九族。自个儿想吧。 太子谋反,或者准确地说,意图谋反,要做的事情未免有点儿多,而那位撺掇者史钧光,嘴皮子不错,手底下不行,事情不久便走漏了风声。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说的是,没有武力支持,造反是难以成功的。于是,史钧光前脚去拉拢德胜门的巡防统领那人是他拐着弯的亲戚,后脚就被那统领卖给了章太傅。 章太傅才是正牌的太子老师,得了风声之后用心一查,登时将太子的谋划弄清楚了。 可怜章老太傅为人刚正不阿,在太子身上尽心竭力,得了消息之后,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仰天长叹低头吐血,折腾了大半天之后,踉踉跄跄进宫去举报了太子不值得辅佐啊 更讽刺的是,太子妃竟然也得了消息从太子的宠姬口中得知的。太子居然信口许诺,回头会将那宠姬封为昭仪,谁知那宠姬不光脸蛋漂亮,竟然脑子也不糊涂,接着又套了不少消息,转身就告诉了太子妃。 须知,太子作为皇上的儿子,出了事儿还有机会留下一条命,而太子身边的人,下场就不见得好了。 太子妃比章老太傅还要果决,一大早宫门开钥便入宫去告知了皇后。 皇上上午听了皇后的话,还有些将信将疑,生怕因为女子间的传言冤枉了太子,谁知下午便迎来了章太傅,于是晚上太子便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了。 虽然谋反事件一露头就被掐灭,但清洗还是免不了的。一时间风声鹤唳,京城及周边的气氛都十分紧张。 “我们这次过去,是协防北定门的。”小队长连目的地都没有隐瞒,北定门是外城门之一,并不算什么机要之地。 阮辰山放走了那个小队长,又在后头找了两人来询问,所述大体相同。 陆云芝面色凝重起来:“选秀的事情,要出变化了。” 夏小冬点头称是。 画风不对嘛。一边是秣兵历马防着谋反死灰复燃,一边是歌舞升平备着后宫龙马精神,怎么看怎么不搭啊。 “会取消么”夏小冬虚心请教。 “那倒不会,”陆云芝摇头道:“多半儿会推迟。” 夏小冬想起来,这位太子殿下自己好像还见过呢,刚穿过来的时候,不就是碰上了正好在水中的太子殿下么,自己被送去咸宜观,也是拜他所赐。 如今倒是不用担心,某一天太子殿下会想起自己这位莫名出现的女子。 想到太子殿下不怎么美妙的将来,夏小冬心中颇有几分唏嘘。 正如陆云芝推测的,秀女的车队没有进京城,而是在城外的某处停了下来。这地方的名字很霸道,就叫北郊避暑山庄,乃是一座皇庄。秀女们要在此处学习礼仪这自然是借口,反正礼仪这东西,怎么学都学不完。 陆云芝不需要留下,便与夏小冬道别进城去了,不过临走前,还是帮夏小冬认识了一位山庄里的老嬷嬷,姓周。 有人帮忙大不同,夏小冬被分配到了一间南北通透陈设也不错的房间,两人一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心安排,同室的竟然是同样来自肃州的秦真真,两人平日关系还不错呢。 夏小冬很是过了几天舒心的幽静日子。 说是在此地学习礼仪,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教习过来,基本上大家都放羊了。这避暑山庄占地甚广,乃是依山而建,丛林茂盛草木葳蕤,还有一条两丈宽的小河从中蜿蜒而过,果然是避暑的好地方。 喝着山泉水,吃着天然菜,吸着自然风,没事儿还能捞捞小鱼儿,夏小冬真心希望选秀拖得越久越好。 这一天吃过晚饭说是晚饭,其实不过是申时刚过,还早着呢。夏小冬和秦真真又四处溜达了一番,摘了好几串野葡萄天知道那葡萄还绿呢,才回到休息的房间。 刚一进门,一只花斑大蚊子扑面而来,被夏小冬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消灭在掌中。 “住在山边儿别的都好,就是蚊子太多了。”秦真真也是双手一拍,啪的一声,可惜没打着。 噼噼啪啪,天哪,这屋里怎么这么多蚊子简直比屋外还多: 第七十七章 小蚊子的作用 夏小冬拍打了一阵,连忙叫上秦真真,退到了外面。 “呼”,被外头的风一吹,秦真真长出了口气,叹道:“今晚的蚊子都成精了,怎么全钻屋里去了。” 成精不见得。但为什么都进屋去了,倒是很值得思考。 这一会子功夫,秦真真已经被叮了三处。这种山间的花蚊子比普通蚊子更厉害,转眼便鼓起了三个大包,痒得秦真真不住地抓挠。 夏小冬打开屋门,想让那些蚊子自行飞出来。 嘿,奇了怪了,居然只有零丁一两只飞了出来。 以夏小冬的眼力,从门口往里一看,很快便找到十多只大花蚊子,大多集中在床铺附近的墙上趴着,估计还有不少在暗影之处,一时看不见。 难道有什么花样翻新的害人法子,借蚊子来执行 夏小冬冥思苦想起来,这小小的蚊子,能干的事儿实在不多啊。难道用来传播什么特殊的病种或是这蚊子是特殊培育的,被叮上一口就会中毒什么的 不像啊实在没听说有什么人是被蚊子叮死的。 总不会是自个儿真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蚊子也被吸引来不过听说叮人的都是母蚊子。 秦真真性子单纯,根本没想那么多,找来了一束艾草,点着了进屋去熏了一圈,果然熏得蚊子们四散奔逃,艾草还剩下小半,被一股脑塞进了香炉里。 蚊子固然跑了,可这艾草的味道,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好了,都已经跑了,没什么啦,”秦真真笑嘻嘻叫道,伸手在夏小冬眉间抹了一下:“我这给叮了好几口的都觉得没事儿,小冬姐姐你在愁什么呢。这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 “不对,”夏小冬摇头:“肯定有问题。咱们好好找找,到底是什么东西把蚊子引进来的。” 屋子不大东西简单,很快就找到了。 床下不远处,有几枚已经烂了大半的山果。烂果的甜腐气息,对蚊子很有吸引力。虽然艾草的味道,夏小冬都闻到快迷糊了,竟然还有一只大花蚊子,趴在那果子上不肯飞走。 这种山果在避暑山庄很常见,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大小跟李子差不多,味道酸甜还不错。就是有个特点,必须全熟了才能吃,如果火候差一点,就不仅仅是酸,而且还会涩得难受,因此大家多是尝个新鲜罢了。 “啊这果子什么时候滚到下头去了”秦真真将果子扫出来,气哼哼指着果子道:“都是你们,害得我被蚊子咬了” 夏小冬也不禁笑了起来。像秦真真这样也好,心大。 这种山果确实摘过,但是,如果是自己摘的那些,不小心滚下去的,如今已是有些发酵,至少也要五六天。 可夏小冬不懒,并不是扫地随便划拉两下就算的人。 中午扫地的时候,果子并不在。 要做这件事很简单,趁人不注意从门口或窗子扔进来就行了。只需要点儿准头,让果子滚到床下去罢了。 能达到的效果,相应的也很有限。 被蚊子叮几个包,又能如何呢 效果在第二天出现了。 早饭之后,秀女们得了通知,今日要检查体态。 “哦”秦真真的眼睛登时闪亮,冲夏小冬雀跃道:“终于开始选了么” 随即憧憬起来:“是不是会有宫里的人过来,然后大家轮流到前头去行走坐卧一番,如此才好查看体形仪态啊” 夏小冬很想告诉她,你想多了。不过毕竟自己也不是很肯定会发生什么事,还是让秦真真先高兴一小会儿吧。 秀女们被分成十人一组,按组带到一座采光甚好的花厅。 光线好,看得清。 夏小冬所在的这一组排在中间,直到下午才轮到。前面出来的,不约而同个个脸色通红,闭口不提里头的事。 负责检查的是几位宫里来的嬷嬷,都不认得。不过与易嬷嬷一样,这几位嬷嬷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容,说起话来,态度也很好。 温和,不表示可以讨价还价。 “烦请姑娘们将衣裳去了。”开口的嬷嬷穿着秋香色的宫装,声音清朗,意思明确。 衣裳去了去什么衣裳去到什么地步 秀女们脸上纷纷露出惊疑的神色。难怪之前出来的不肯说,原来是要脱衣裳 还是有两三个,大概是之前家中教导过,虽然满脸羞涩,还是自觉地动起手来。 夏小冬也没犹豫,之所以等了一下,只是不想做第一个引人注目罢了。 不就相当于在女更衣室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很快便相继赤诚相见了。一旦大家都一样了,反倒没了瑟缩不安。 只有一个不肯的,双手死死揪着领口,哭得稀里哗啦。理智告诉她,要脱可身体就是不从啊。结果,她被原装送走了。 还没开始检查,就淘汰了一个。剩下的九位愈发听话了。 嬷嬷们检查得很仔细,疤痕胎记黑红痣自然都要验看,皮肤病更加不用提,居然还要抬起胳膊来嗅一下体味,真心让夏小冬佩服这些嬷嬷的职业素养。 “这是怎么回事儿”一位嬷嬷指着秦真真脖颈和手腕上的几个大红包问道。 本来那几个包就挺大,又被秦真真在周围挠出了几道血印,真是够显眼的。 “哦,蚊子咬的。”秦真真混没在意。 “姑娘很招蚊子吗” “不算吧,”秦真真撅嘴道:“就是昨儿偏偏蚊子多” 这娇憨的少女抱怨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只是想到如今是严肃的场合,笑声都短而轻,很快就消失了。 可是,秦真真终究还是被淘汰了。 虽说招不招蚊子,并不在考察内容之列,但这位明摆着招蚊子的姑娘,似乎也不适合往皇上身边放她招来的蚊子叮了皇上算谁的 角落里用屏风围起一处,乃是最后一个环节。 夏小冬进去的时候,只见到一只马桶。 马桶旁边站着一位态度愈发和蔼的嬷嬷。 “姑娘请坐。” “” 既来之,则安之。 这个事儿夏小冬还真听说过。 不就是打个喷嚏嘛。: 第七十八章 礼物 马桶里铺着厚厚的香灰,让女孩子坐在上面,然后以细棉纸通鼻。打喷嚏的时候,如果不是处子,则上气动则下气通,香灰上会留下痕迹。 这法子到底科学不科学,就没有大数据支持了。 从花厅里出来,甄选便已有了结果。大概是为了给秀女们留些脸面,并没有直白地通知,只是留下的走左边,要离开的走右边。 秦真真收拾东西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不开心,还开玩笑说:“居然让蚊子给叮回去了,等我回去找我爹,好好杀上几百个蚊子,给我出气” 夏小冬笑道:“这个不用劳烦你爹,等你回到肃州,天气早就冷了,蚊子都没影儿了。” 秦真真笑道:“哼哼,短命的小东西,敢来害我老天都收了你们去” 看这小姑娘跟蚊子斗气,还真让人哭笑不得。 好在秦真真很快就放过了蚊子,微微叹了口气,转而对夏小冬认真道:“小冬姐,我回去就回去了,选秀这事儿本来就不怎么适合我。其实还是我哥非让我参加的,这样,呃,就可以跟小冬姐多亲近了。” 这姑娘其实不傻嘛。 正如秦真真所说,一路同行加上同室而居,两人的关系确实亲近了不少。 关系,都是渐渐相处出来的。 “嗯,”犹豫了一下,秦真真还是说了出来:“我哥还让我告诉你,不用忧心选秀的事儿,就算你选不上年纪大了,他、那个、呃,他也会等着你的。” 让秦真真这个当妹妹的替哥哥表白,还真是难为人家了。 夏小冬愣了一下。秦十三郎对自己有意,这个老早就已经看得出来,本以为只是被自己的外貌所迷,等自己离了肃州,自然也就渐渐淡了。没想到居然还让妹妹带了这样一句话来。 “谢谢你家哥哥了。”夏小冬诚心实意地说道:“姻缘姻缘,讲究个缘字。其实我并不怎么在意年纪的事情。回头你家哥哥若是遇到合适的人,还是赶紧结亲吧,真的不用等我。” 话必须说明白才好。若是含含糊糊,跟秦十三郎拖拖拉拉的,完全不是夏小冬的风格。 以夏小冬曾经多年齐天大圣的体验,对如今这刚及笄十五岁的年纪,根本彻底完全体验不到订亲的急迫感的说。 小荷才露尖尖角,只是幼龄啊幼龄。 秦真真有点儿黯然,扁嘴道:“我之前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小冬姐这么灵秀的人物,他那个粗粗笨笨的样子,根本配不上嘛。”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秦真真的声音低了下去,为自己的哥哥叹息了一把:“算了,不管他,爱等就等好了,反正他还年轻,也等不老。” 这妹妹怎么说好呢。只能说,果然是武官家的闺女。 送别了秦真真,夏小冬发现避暑山庄里的秀女一下子少了许多。 细细一想,仅此一项体态检查,就淘汰了一半。 自己那组十个人,不肯脱衣裳走了一个,秦真真又是一个,另有一位腋毛太多,还有一位,将那只马桶真的当成了马桶。 而最可惜的一位,真是鲜嫩得如水蜜桃一般,兼且皮肤细腻双腿修长,看得夏小冬好一阵小小的羡慕嫉妒恨这是32a对36d的正常反应,谁知这位不知怎的竟没有入选,或许是担心老皇帝被魅惑入心不理朝政罢。 这么算下来,淘汰率正好一半。估计别的组应该也差不多。 这个比率远超夏小冬的预想。因为体态这一项,其实在初选中也是有的,只是没有如此彻底罢了,主要是让各人自己申报这个并没人会做假,一定会被发现的东西,怎么会做假呢 所以上京来的诸女,都是自认体态过关的。想不到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半的人连京城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要回去了。 留下来的秀女还不到两百人,许多房间都进行了再分配。 夏小冬的屋子条件好,当然不能让她独占。秦真真离开的当天下午,便有粗使丫鬟帮忙抱着东西,引着一位秀女过来了。 张文娟。 这是谁在逗我吗夏小冬勉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毕竟自己先住进来的,所谓先入为主,也算这屋子的某种主人吧。 张文娟看起来,和以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说不出来那里不同,只觉得整个人都黯淡了些许。 以张文娟的身份,即便之后三省秀女合在一起,也还是数得着的。但张文娟一直令人发指的低调,毫无存在感可言,夏小冬差点儿把这个人给忘了。 忘了不表示没了,如今不是又来了嘛。 张文娟站在门口,半天没进来,直到那个粗使丫鬟给她铺好了床,又打来了一盆洗脸水,才慢慢地走了进来。 果然是小姐,到哪儿都得有人服侍。 本来那个粗使丫鬟,是真正的粗使,做些扫院子提水之类的活计,有的秀女不愿意自己动手洗衣裳,也会让她做,但通常都会另给几个钱。 也不知张文娟给了多少打赏,让这丫鬟连内务都干了。 张文娟洗了脸,总算着脸是自己拿了帕子擦干的,便坐在床边,默然地看着那丫鬟将水盆端走,还带上了门。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一只匣子,只管用一双手在那匣子上头摩挲。 气氛还真是别扭。 夏小冬想到秦真真还在的日子,也开始痛恨那几只蚊子了。 “喏,给你的。”张文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给我的夏小冬愕然。 可屋子里就俩人,好像也不太可能是对别人说的。 难道张文娟已经聪明得知道跟室友搞好关系了即便这室友是夏小冬也在所不惜 “其实是文茂给你的。”张文娟的声音有些伤感:“他的病好了大半,还没好利索呢。我临走前去看他,他死说烂说非让我带给你。” 说着,张文娟打开鼻扣,将那匣子打开给夏小冬看:“没啥阴谋诡计,就是小玩艺儿。”: 第七十九章 离开与前往 匣子里是一颗一颗形态各异的鹅卵石,有大有小,有的或青或白仍是本色,有的却被涂抹了颜料,绘成颇有趣味的彩绘,既有竹兰之类的小景,也有小猫小鸭子之类的动物,笔法有老有嫩,显然不是同一时期所制。 “文茂从小喜欢捡石头。”张文娟絮絮说道:“后来会拿笔了,又开始在石头上头写写画画的。这些都是他的宝贝,平日里想要一颗,也不容易呢。” 夏小冬不想接这个沉重的礼物。 “我还真不愿意给你,这一路上死沉死沉的,好几次差点儿给我扔了。”张文娟还不怎么愿意给的样子:“可再想想,都是文茂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实在下不了手。”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硬赖你们私相授受的。”这句还真点到了夏小冬的某种心思。 张文娟说完,咚的一下子将那匣子顿在了桌上反正都是石头也坏不了,冷笑道:“你爱收了去也好,爱打水漂也好,爱扔了都行反正我眼不见心不烦就是。” 说完,袖子一甩走了。 夏小冬坐在桌旁,将那匣石头一枚一枚拿出来,细细看了一遍,心里有点儿微酸。 少年的情谊,果然沉甸甸。 张文娟直到掌灯之后才回来,见到桌上的匣子不见了,脸上的神情好看了许多。 当姐姐的,固然气愤弟弟被狐媚子所惑,但若是弟弟这份儿心思被完全无视,也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 夏小冬已经洗漱完毕,正按照习惯,翻着一本专讲京城风貌的杂记来看。灯光虽差好在书上的字够大,还是可以看的。 “我明天就要走了。”张文娟踢掉脚上的鞋子,连衣裳都没脱,直接歪在了床头的大迎枕上。 放弃了夏小冬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看着张文娟等待下文。 “你还不知道么”张文娟冷冷道:“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式选秀,所以允许秀女们在京的亲朋将秀女接过去住,只要具保就可以了。哦,之后还要每旬过来点卯一次,以便宗人府掌握大家的情形,有事儿也好知会。” 难怪要先淘汰掉一些,精简之后容易管理啊。秀女们到亲友家里去,自然会舒坦些,而这边剩下的人少了,就更加好管了。 “京兆尹乔伯父是我爹的同年,接我过去住。”张文娟慢慢抬起眼皮,看了夏小冬一眼:“若是没人接的,当然也可以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谢谢啦,这消息我还真不知道。”夏小冬谢了一声。张文娟的态度很一般,但大家之前关系那么差,如今她主动说话,已经算是示好的表现了,何况这消息夏小冬确实不知道。 虽然庄夫人说过,京城也有人照应,还给了两封联络的书信,但夏小冬并不想去麻烦人家。 住在这避暑山庄就很好啊。 “不用谢。”张文娟懒懒地翻了个身,似乎准备就这么睡去,“咱们肃州的秀女,也是卧虎藏龙的。你自个儿要小心些就是。” 咦夏小冬感到很不习惯。 “我不是在意你,”张文娟的声音闷闷地,大半被软软的枕头消了去:“自从文茂病了这一场,我上回又吃了大亏,如今我也多少明白了些。你这人虽坏,至少还狠在明面儿上,比别人好多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你这人虽坏夏小冬想了想,嗯,从张文娟的立场来看,确实没从自己这里得过什么好儿。 “你去外头住的话,也小心些。毕竟这里是京城不是肃州,估计好些地方都不一样。”夏小冬也客气了一句。 结果张文娟忽地一下翻身坐起来了。 “你别当我是随口说的别看秀女都是些女孩子,自有阴险的呢你别把自个儿当根葱,以为别人都是笨的。” “你知不知道,上次那个害我的人,其实要害的咱们俩因为你离我最近,我出了事儿,肯定会牵扯上你。就算我当时没拉着你,蔡公公他们也必定要找你问话的。”张文娟说着说着想起之前的事情,激动起来:“一箭双雕可见这人的心思多深多毒” 其实我知道啊。夏小冬心中暗暗说道。后来问过庄夫人,张文娟之事,并非庄夫人安排的人下手。用庄夫人的话说:“还没等到机会下手,那个谁就被抢了先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庄夫人找的人,大抵也会与庄夫人差不多,直接下脚使绊子,甚至找茬吵嘴打架或许可能,繁复万分地安排机关,确实不像。夏小冬之前便想明白了,还会再询问,也只是确认一下罢了。 想必张文娟后来得了高人指点,居然连一箭双雕的暗含攻击都看出来了。 不过夏小冬对那位下手之人并不是十分顾忌,因为开撕的太早了。在初选伊始就下狠招,未免用力太过。难道还能就此将前头的人一个个都害了 这就好像,如果初选有一百个名额,某人正好卡在第一百这条线上,如果铁了心要上,用点儿心思将九十九、九十八拉下来,就够了。可如果对付的目标不是九十几,而是前十,那不是纯属给自己提高难度吗 更何况,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也不同。你害了知府的小姐,和害了把总的闺女,后果能一样嘛。 这样没有全局观的人反而不足为虑。 倒是后来扔山果引蚊子的人,得小心一点儿是真的。这一招颇有几分信手拈来的意思,小小出个阴招,能害到人固然好,害不到也没什么这说明害人之心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偏偏手段还娴熟得几乎不着痕迹。 “不管是谁,如今总归还不知道。”夏小冬安慰了张文娟一句:“反正如果没有进宫的意思,小心些回头退下来就完了。” 听了夏小冬如此说,张文娟定定地看了夏小冬半晌,忽地冷笑道:“能不能进宫,你说了算么何况,你以为进宫必定是当娘娘小主去的呵呵”说完竟翻身向里睡去了。 话音儿虽不中听,但其中隐隐有提醒不要被点做宫中女官的意思。夏小冬看着张文娟弓起的背脊,默然了一刻,也吹灯睡了。 : 第八十章 碰瓷? 第二日,张文娟果然很快被接走。之后也没有别的人住进来。大抵是要等要走的都走完,然后再统一安排剩下的人。 让夏小冬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人来接自己。 来的是陆家的人。 陆云芝派人来接自己过去,也算蛮合理,但夏小冬还是仔细询问了来人的身份。 要是假的就糟糕了,并不是每次都能遇到白老三那样比较弱的对手。在这京畿之地,夏小冬自动将各色人等的战斗力都提升了等级。 见夏小冬如此谨慎,连山庄里的嬷嬷都只好出面确认:“这位确实是陆家的管事,从前也来过的,带来的也确实是陆家三爷的片子。” 皇后的娘家,自然曾在这皇家山庄避过暑。 陆家的马车相当奢华,里头是对开可坐四人的座位,都是墨绿的锦缎包裹,另有织锦靠枕若干,保证让坐着的人舒适无比。除了车夫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可容一名丫鬟容身其中,以备车厢内主子召唤。 至于来接人的管事,听说姓齐,则是骑马在前。 足足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京城城门之一。 夏小冬从车中望去,只见那城门之巍峨厚重,当真是前所未见,穿行过去,才发现城墙足有五六丈宽阔,简直不光可以跑马,跑马车都行。 穿过城门,登时只听得喧闹的气息奔腾而来,城里城外竟有霄壤之别。 不愧是一国之都,维京城里的人物看起来都精神些。连一般的贩夫走卒,大多都是衣衫洁净发履从容的模样。更有许多摇着折扇的文人士子,四处卖弄风流,颇有几分升平景象。 看来谋反之事的余波已经差不多过去了。 陆家马车上的徽记相当好使,一路前行,所经之处众人纷纷避让,走得十分顺当。 不过经过一处长街的时候。却遇到了二品大员的仪仗。若是陆家的正主儿。或许还好,但夏小冬毕竟不过是名秀女。 故此齐管事一看到前头写着肃静的高脚牌,再看了看仪仗的规制。还是很得体的让车夫先退到旁边的小巷之中暂避。 既富且仁,从不跋扈。这是陆家的规矩。 跟马车相比,这小巷实在有点儿窄,好在车夫技术不错。连着倒了两手,终于将车子塞了进去。而且相当惊险地让一边车厢几乎贴到了墙,另一边则留下通行的空间。 二品的仪仗连上后头的官轿和随行人员,整个队伍不算很长也不短,用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终于走完了。 车夫吆喝一声,将鞭子甩了一声轻响,马车轻轻一晃。又开动了。 可随即便是狠狠地一震,又停了下来。前头拉车的马被车夫拉得人力而起。后蹄连退了几步,才将前蹄放了下来。 之前等着的时候,齐管事一直拢着缰绳在车边候着,此时已当先出去了,听到不对头,又拨转马头回了过来。 夏小冬掀开车帘往外张望,只可惜车帘在车厢的侧面,看前头实在看不到多少,勉强只见到一双脚。 那双脚并不是好好儿地站在地上的,而是躺着的。 就这么一下子,就撞了人了难道是传说中的碰瓷 只听前面一番扰攘,自然是齐管事、车夫和地上的人在交涉。 夏小冬还没碰上过车祸呢,更甭提马车的车祸了。正准备招呼一声随车的丫鬟下去看看,这个时候,车厢的门开了。 车外的光线比车厢里要明亮许多,夏小冬恍了一下神,才看清楚门口的人。 宁俊武。 他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袍,头发极简单地束起,插了一根碧绿碧绿的簪子,阳光给他本来并不毛躁的头发镀上了一道浅黄色的毛边,看起来不羁而随意。 “下来。”他说。 “” 夏小冬将目光越过宁俊武,看向他的身后。 后面还有四个人。 黑衣贴身、黑巾包头、黑目低垂。 不像好人。 “下来。”他又说。 于是,夏小冬下来了。 形势比人强,自个儿下来好过被人拖下来。就算拖不下来,打闹起来也不好看。 宁俊武没有多说,也没有自作多情地伸手来扶,见夏小冬下了车,立时转身便走,那四名黑衣人没动,直到夏小冬跟了上去,才跟着鱼贯而行。 一道不知道什么宅院的小角门无声而开,一行人步履轻捷地走了进去。角门随后又无声的关上了。 整条小巷寂寂无声。 没有人走动,远处倒传来几声狗吠。 院子里,角门旁边有简单的小屋,乃是守门人驻守之处。 如今守门人不知在何处。 宁俊武和夏小冬在里头。 夏小冬四下看了看,走到唯一的一把椅子前,转身坐了下去,伸手抚了抚裙子,才抬头去看宁俊武。 宁俊武的两眼在发光。 “我是认真的。”宁俊武说道。 “什么是认真的”夏小冬可不是跟过来玩儿猜猜猜的。传言与真实,两者之间的距离,就是当事者的确认。 “娶你。”宁俊武认真道:“我真的想娶你。” “我听说”夏小冬抬头看着门上的小窗户,也是这小屋里唯一的窗户,轻声道:“如果男孩子亲自向女孩子求婚,应该要跪下来表示诚意。” 宁俊武的脸色僵了僵。 “如果不愿意跪下来祈求,用力量去征服也可以。”夏小冬平静地述说道:“如果两家商量,你情我愿三媒六聘的结亲,也是世俗之礼。” “那么,你准备用哪一种来娶我” 你小子既不愿意低声下气地求恳,麻蛋,打也打不过咱,光明正大地求娶也不干,口口声声说什么娶我,是要整哪样儿 “”宁俊武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说道:“我想要的女人,必定是我的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安心别着急,更不要应了别人。” “”夏小冬连看都懒得看他了,轻盈地站起身来,微笑道:“这话你对别人说吧。” 宁俊武一下子挡在夏小冬与门口之间,道:“我真的是真心的。” 真心想再试一下变成宁死猪的滋味: 第八十一章 麻烦让让 夏小冬掂量了一下,如果正面对攻,还真不一定能将这位拿下。之前两次,多少都占了攻其不备的便宜。而且,外头还有四个护卫很是麻烦。 虽然要脱身应该是可以的这也是夏小冬会跟过来的原因,但要脱身又不弄出很大的动静,就不怎么可以了。 夏小冬还是希望事情静悄悄的进行,不到迫不得已,能不用强还是不用为好。毕竟,如今自己是贤淑的闺秀不是 大概看出了夏小冬这一刻的犹豫,宁俊武连忙补充道:“陆家的马车这时候应该已经走了,等他们发现车上没人再找回来,还要好些功夫呢。咱们好好说说话行不” 夏小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既然这人费心思安排了这么一次会面,不见得就是来个所谓的表白这么简单,听听也无妨。 见夏小冬又坐了下来,宁俊武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在那摇摇晃晃的榆木桌子上拿起一只茶壶来,倒了两盅茶。 茶壶和茶盅都是细腻晶莹形似冰玉的青瓷所制,跟那斑斑点点的榆木桌子着实不搭。 夏小冬尝了一口,入口甘馨,回味悠长,乃是上好的岩茶。 这位准备得很充分啊。 “你派人盯着我么”夏小冬微笑问道。 “嗯。”宁俊武点头:“我就喜欢你这个好用的脑袋瓜儿。” “”夏小冬有点儿窘,不用这么直白好么,而且听起来很古怪呢,柔情蜜意是这么表达的么 “避暑山庄虽然大,毕竟是皇家庄园。如今又有秀女在里头,根本不让外人进去。我一时想不着合适的借口。”宁俊武说着挠了挠头,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的样子。 “若是你进了陆家,固然迟早有见面的机会,可我不想等了。弄不好被别人截了胡岂不糟糕。”宁俊武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所以你让人一直盯着我”夏小冬有点儿不解,好像用不着如此吧秀女们在皇家有明确的态度之前,是不能自行婚配的皇族还没选呢。谁敢捷足先登 再说。夏小冬是从来不信一见钟情的,更何况,自己与宁俊武的几次相见。都与相见欢相去甚远呐。 “呃”宁俊武有点儿语塞,干笑了两声,才解释道:“也不用一直派人盯着,只是跟山庄的人打了个招呼。留了一对儿信鸽。若是有人来接你,就给我报个信儿。” 接人是有过程的。山庄占地颇大,等找到要接的人,收拾好东西出发,另一头的宁俊武也准备好了。 “我是绝不会给人做小老婆的。”夏小冬再次表达自己决绝的立场:“那怕是硬被塞进了花轿。我宁可在轿子里把自个儿勒死,也不会去做什么小老婆” 这样的情形自然不会发生,夏小冬绝不会让自己落入如此凄惨的境地。不过据说那些节烈女子都是如此表态的。夏小冬也就有样学样了。 “哦”想不到宁俊武浓眉一挑俊目生辉,反问道:“这就是你的条件不做小老婆。要做正室” 条件你妹啊。这不是因为传闻说,会被收做侧妃嘛。 夏小冬心中苦笑。心想,是不是应该重温一下谈谈情跳跳舞之类的台词,怎么自己跟年轻男子说起话来,总是不得要领让人误会。难道之前就是因此成了齐天大圣谁知到了这里桃花大盛,如今秀女还没选呢,备胎倒有了几只。 “你还是直说吧,到底为什么想要娶我”夏小冬不愿意再纠缠正室和小老婆的话题。 “你对自己的美貌没有信心吗我对你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忘所以,不娶到你绝不甘心”宁俊武直视着夏小冬的眼睛说道,眨都没眨一下。 “”夏小冬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着宁俊武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眸,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呵。 真是太好笑了。 宁俊武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傻瓜似的对着笑了半天,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你的演技很不错啊,用在我身上不觉得浪费吗”夏小冬清了清喉咙,刚才笑得太厉害,喉咙都有些干了。 “唔,是有点儿浪费,明知对你没用的。”宁俊武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道:“可话说回来,咱们俩男的丰神俊朗,女的貌美如花,确实很般配啊。” “”您还没说够么夏小冬还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好了,是这么回事。”宁俊武正一正神色,长吸了一口气,默然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道:“当年我娘应该是中了暗算而殁。虽然我父亲也处置了几名姬妾,可是” 宁俊武的眼神幽深了许多,声音也渐渐冷硬起来:“可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能让我娘中暗算的人,不会露出那么明显的马脚。被处置的人,不过是被抛出来的棋子罢了。” “所以你想我帮你找到那人”夏小冬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我已经锁定了两个人,必定是其中之一。”宁俊武点头:“所以你可以少费些功夫,只要确认是哪一个就好了。确认之后,我自会想法子对付她。” 我好像还没有答应啊,怎么开始说起后续来了。夏小冬耸耸肩,站起身来,冷冷道:“宁公子,多些抬爱了。不过我真的没兴趣。” “也许你的童年不太开心,也许你母亲真的遇人不淑,但是,很抱歉,这些与我无关。”夏小冬很认真地说道:“我的梦想,是嫁给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他喜欢的只是我,我本人。” “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每天吃三餐饭,睡一张床。无论多么富有,或是多么高贵,我都不会每天吃六顿饭,轮着睡八张床。” “所以,我的夫君只要有能力撑起一小片天空让我们容身,就可以了。我喜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喜欢东猜西想卷入恩怨情仇。” “做你的夫人也许是很多闺秀的梦想,但很抱歉,不是我的。” “麻烦让让。” “” 宁俊武没有让开,他俊朗的面容,在小屋黯淡的光线之下,蒙上了灰色的气息。: 第八十二章 多心的齐管事 “你只听到了我想让你做的事,还没有听我开出来的条件。”宁俊武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失败:“除了做我的正室,将来还会成为王妃,我名下的财产和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都可以给你一半。” “麻烦让让。” “如果你不喜欢亲王府,做完我让你做的事情之后,可以到庄子上去住,咱们有好几个庄子呢,有温泉,有田地,有山林,还有” “麻烦让让。” 事不过三。 宁俊武住了口。 夏小冬从他身侧绕了过去,径直打开了门。 门外的黑衣人看了看屋里的宁俊武,没有得到任何示意,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阻止夏小冬的离去。 高大的樟树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日光之影。这些细碎的光影很快转移到了夏小冬身上,让她的背影增加了阳光的暖黄和树影的淡灰,看起来带上了初秋的色彩。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宁俊武对那背影,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夏小冬自己打开角门,顺着小巷走到了街口,在一家铺子的檐下静静地等候。 陆家的马车应该会回来找人的,应该吧 随身的东西都留在了马车上,夏小冬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衣裳虽然是官方发下来的,但质料不错,也许能值几个钱可就这一身,总不能脱了啊。 剩下的,头上几支银簪子不怎么值钱,只有腕上一只金镯子,式样朴实颇为厚重。还是庄夫人临行前塞给她的,总共有四只。 当时庄夫人的说法是:“拿着,送人啊急用什么的,这样的镯子才实惠合用。” 这几只带有庄夫人范儿的镯子果然好用,送了山庄的周嬷嬷一只有陆家的面子情,也要对人家有所表示。夏小冬其实很会做人的。 剩下三只总不能都套在手腕上,如今只有这一只。却也有二两。应该足够找辆车自行前往陆家的。 夏小冬将手腕上的金镯子往里撸了撸,掩进了袖子里。准备再等一个时辰,还等不来。就自己想办法。 齐玉田的心情不怎么好。 作为陆家的管事,其实齐玉田的身份还蛮高的。就连内院的一等丫鬟见了,都要上赶着打招呼,叫齐大管事。外头那些有往来的掌柜的。更加不用说,恭敬得很。通常都称他为齐老板。 齐玉田自己也在京城置办了两进的宅院,在城郊也有一座二十多亩地的小庄子,回去一趟,家里的人都是叫他老爷。 因为他管着陆家三房的生意。 齐玉田打小儿跟着陆三老爷长大。是陆三老爷铁杆儿的心腹。因为手脚灵便脑子活泛,人又勤谨肯干,一路跟着当年的陆三少爷。后来的陆三老爷,渐渐的有了自己的跟脚。 如今。他已经很少亲自办差了。 所以,陆三老爷交待他去接夏小冬的时候,齐玉田心中是有些不解和不愿的。 不就是小姐回来了,想念闺中好友,要接来小住么那位新认识的好友,不过是个小小的秀女,听说出身还是武官家里。 这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齐玉田这个级别的人物,派个体面点儿的媳妇,或是常在外奔走的婆子就是了。 不过,老爷交待的事情,愿意要做好,不愿意也要做好。这是齐玉田做事的原则,也是他对做下人的理解。再厉害的人,也是人家的奴才不是奴才要有奴才的素养。 于是,齐玉田安排了等级甚高的马车,安排了颇有经验的跟车丫鬟,不情不愿但尽职尽责地去了避暑山庄。 夏小冬要比他想象之中,更加谨慎。 谨慎是个好习惯,但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小家子气。 等夏小冬上了马车,居然没有召唤跟车丫鬟服侍,齐玉田对夏小冬的看法,愈发降了一个档次。 真真儿的小家子气。 须知,马车装备得如此奢华,个中自有道理。除了一眼看得见的东西之外,车厢中另有暗格,内有茶水点心等等,夏天加冰格冬天设暖炉,绝对让车中人一路上舒舒服服。 就算茶水点心都不用,让跟车丫鬟跪在身边,捶腿捏脚说闲话,也是大家姑娘应有的派头。 更何况,这位初次去陆家,难道不应该趁机打听打听陆家的长短 这位秀女上了车只会老老实实地坐着,说不定根本不知道有可以随时召唤的丫鬟,更不知道车厢里内有乾坤 就好像平时只会自己走路通勤的普通姑娘,忽然认识了白富美,坐上了加长版劳斯莱斯,不知道车里有香槟咖啡巧克力,外带四个低音七个中音七个高音十八声道的音响,只会缩手缩脚当的士一样坐着。那就难怪被司机低看一眼了。 齐玉田虽然腹中有种种想法,不过是备着若是老爷问起,能有所应答,面上并不露出来。 快到陆家大宅的时候,走在前头的齐玉田轻轻勒住了马,等着马车跟上来,然后轻夹马腹,缓缓并排走在车厢旁边。 “夏姑娘,前头还有一刻钟左右就要到了。”齐玉田特意将声音拔高了少许,提醒了一句。 车子坐久了,常有睡着的。何况无论多么舒适的马车,都免不了有所颠簸。马上要到了,该醒就醒醒,要重新理一理头发,正一正衣裳,也该有所动作。 其后每每想起此事,齐玉田都免不了在心中庆幸一番。 车厢里毫无动静。 齐管事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妙,将声音又拔高了些,重新说了一遍。 还是毫无动静。 在车里,就算睡着了,也睡不实,按道理有人在车外大声说话,应该会醒来。 不至于晕过去了吧 齐管事绕道车厢的另外一边,那边有个极小的隔间,是跟车丫鬟呆的地方。 跟车丫鬟没睡,眼中有极其明显的不满之色。 真是的,那有这么憋屈的从来跟车,都是在车厢里跟姑娘们一处,只有姑娘们要说点儿悄悄话的时候,才需要在隔间避一避。 虽说丫鬟没有座位,可车厢的地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方也大,并不会难受。而这个小隔间,略胖点儿都挤不进来,胳膊腿儿都伸不直,车子一摇一晃,那个难受就甭提了。 “你看看,姑娘是不是睡了。”齐管事吩咐道。: 第八十三章 夏小冬进陆府 跟车丫鬟犹豫了一下,按规矩不经召唤是不能过去的,但既然齐管事吩咐了,应该也无妨。 丫鬟轻手轻脚地推开间隔的窄门,向车厢里面望去。 然后,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又揉了一遍。 然后,她索性钻了进去,难以置信地在每一个座位上都摸了一遍。 “里面没人。”跟车丫鬟冲外头的齐管事说道,脸上带着惊惶与不安。 不用丫鬟说,齐管事自己也能看到。 那么大个活人,哪儿去了 齐管事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糟了”齐管事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躺在马车下头的人。那人明明毫发无损偏偏赖死不起来,硬是纠缠了好半天,最后讨了十个铜板而去实在耗不起,齐管事就当是打发乞丐了。 如今细想,大大的不对。从那人的衣裳和钻车底的技术来看,岂是十个铜板可以打发的 再往前想,将马车逼入小巷的二品大员仪仗也有问题。前导的高脚牌实在太多,又没有特别留意,居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位大员。 齐管事不敢再想了。 夏小冬终于在饿得饥肠辘辘、正准备走开去找点儿东西吃的时候,见到了骑马奔来的齐管事。 齐管事的脸色很难看,汗水一道道从脸上留下来,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见到夏小冬的时候,嘴巴歪了歪,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听见前头似乎有动静。等来等去车子也不走,就下来看看。谁知刚一下来,马车就走了。”夏小冬很无奈地解释道:“我还在后头喊了两声,大概声音太小,你们也没听见。” 齐管事抖着嘴,一时没想出夏小冬的说法有没有问题。 听起来似乎还挺合理。 难道自己想多了 又过了好半天,马车才赶到。这回那跟车丫鬟索性不呆在本来的位置了。就跪在中间的过道里。除了服侍夏小冬吃了点东西,其他时候都死死盯着夏小冬的脚,生怕这位又忽然不见了。 抵达陆家的时候。天色已经略有些暗了下来,竟在路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差不多一个白天。齐管事一路上每隔一刻钟就要确认一下夏小冬是不是还在车里,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弄得灰土土脸疲累不堪,以至于门口的小厮差点儿没认出他来。 陆家的大宅。比夏小冬曾见过的任何宅院都要大得多。马车在门口停下,立时有手持青布帷幔的婆子上来。将车厢至侧门的路途封了个严实。 见了这等阵仗,夏小冬稳了稳心神,按捺下要取了包袱抱在怀里的想法这等事想来会有安排的,没道理让姑娘自己做。 自己当然独自完全能走。但夏小冬还是虚扶着跟车丫鬟躬着身子递过来的手臂,一步步缓缓而行。 幸好这样的调调不需要做很久,进了侧门。天青色的绸布小轿已经备好。跟车丫鬟将夏小冬扶进了轿,示意在旁侍立的两个婆子可以抬走了。自己却退后几步,身子摇摇晃晃的扶住了墙这趟差事总算办完了。 一想到曾经将这位姑娘给整丢了一回,跟车丫鬟还是不禁冷汗淋淋十分后怕。 按陆府的家规,出了这样的差错,后果可是相当的可怕。 小轿抬得又快又稳,足足走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在某处垂花门之前停了下来。 “夏姑娘安好。”轿帘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竟是陆云芝身边的纪嬷嬷。 夏小冬略吃了一惊。纪嬷嬷可不是一般的嬷嬷,居然过来迎接,想不到陆云芝回到家中,仍是颇为看重自己。 不过几日不见,纪嬷嬷穿戴打扮甚是庄重得体,兼且浑身气派非比寻常,看着不像嬷嬷,倒像是位夫人。 二人本是熟识,此时相伴而行,随口闲话几句,很快便到了一座大院子。 那院子女墙围绕,沿着墙根遍植杜鹃,一概修剪得不过两尺高,白墙绿木,清爽养眼。院门在东南侧,早有丫鬟将门打开,见到纪嬷嬷与夏小冬走来,赶着上前请安问好,引了进去。 “这不,正好是晚膳的点儿,云芝姑娘在老太太屋里。”纪嬷嬷笑道:“夏姑娘来了,也要拜见老太太,认识一下姐妹们,回头一道用膳。” 陆家既是外戚,晚饭也就不再是晚饭,而是晚膳了。 区区一字之别,档次不一样呐。 夏小冬早已打定主意,多听多看,少说少动,当下只是点头称是。 正房门口垂手立着两个丫鬟,先是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然后才转身一人一边打起门帘,口中莺声燕语通传道:“夏姑娘和纪嬷嬷来了。” 一名穿着常服头戴青灰色抹额的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两旁大概有七八位少女陪着,个个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连椅子旁边小高几上的茶盅都几乎放在同样的位置。 这些人真的是聚在这里说闲话,等着一块儿晚膳,不是正襟危坐在开会或是在练习什么规矩或是仪态之类 众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略打量两眼之后,又纷纷不动声色地转了开去。 人家进门来,没反应是不礼貌的;总盯着别人看,也是不礼貌的。 陆云芝便坐在老太太左侧的第一张椅子上。 夏小冬是她请来的。陆云芝自然很快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道:“小东妹妹来了,快进来。” 说着先给夏小冬介绍上头的老太太:“这是我祖母,我们家的老太君” 旁边马上有丫鬟过来铺上锦垫,服侍夏小冬行礼。 其实跪拜这个事情,固然可以打上屈辱之类的标签,但也可以只看作是一种礼节。 在椅子没有发明出来的年代,大家都是跪坐在席子上的,要说话的时候,还需要跽,就是直身长跪的样子。秦王见范雎的时候,便跽而请,千万不要理解成跪着苦苦哀求的意思,只是一种急切的姿态罢了。 来到一个需要五体投地表示尊敬的时代,非要自创个鞠躬礼什么的,那不是找虐嘛。: 第八十四章 茶杯里的风波(上) 老太太笑呵呵地受了礼,微微摆了摆手,立在老太太旁边的一位高挑丫鬟,便上前来将夏小冬扶了起来,还顺带在夏小冬腕上摸了一把,笑道:“哎呀,老祖宗,夏姑娘这容色身段,真是将咱家的姑娘们生生比下去了。” 说着,那高挑丫鬟拉着夏小冬的手腕,伸到了老太太眼前:“您看看,这肉皮儿,多细嫩呐。”说着,故意冲着老太太直挑眉毛。 老太太哈哈大笑起来:“你个猴儿,生怕我给轻了见面礼么”将腕上一枚凤尾鳞赤金镯子撸了下来,就手就套在了夏小冬的腕上。 夏小冬连忙谢了,拿眼看了那丫鬟一眼,却见那丫鬟冲自己轻轻眨了一下左眼,颇有两分灵动。 能在这个场合如此言行,想来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宠合用之人了。其实人上了年纪,便有老小孩儿之说,多有喜欢活泼俏皮的。 见过了老太太,陆云芝又介绍了一番在座的姑娘们,除了有一位是小姑姑,其他的都是陆云芝的表姐妹,一时也记不清许多,反正日子长了,该认识的自然会认识,用不着认识的也就不用认识了。 刚说了一会儿闲话,门外便有丫鬟禀报,晚膳已备好。 晚膳设在南边的花厅里。一张极大的紫檀木圆桌,估计坐上二十人都没问题,如今设了十个座位,却也不觉得稀疏。 桌子中间并没有菜即便有的话,估计长臂猿也夹不着的,摆着一盆叶子极繁茂的卧兰,显是精心打理,每一只叶片都绿油油的片尘不沾。围着那卧兰。乃是无数同样大小的深口碟子,里面装着晚膳的菜品。 细细看去,难怪那么多小碟子,原来菜已经按人头分好了,每人面前都是四荤四素四凉菜,外加一盅原盅的炖汤,一盅浅碧色的清蒸粳米饭。 这样倒是卫生又方便。 夏小冬谨慎地等着大家都举箸才小心地开吃不小心不行啊。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居然几乎没有声音,既没有匙子碰到碗碟的声音,也没有咀嚼吞咽的动静。看着周围这些人吃饭,简直堪比哑剧 好在小心了一阵子之后,夏小冬慢慢发现,不发出声音其实并不怎么难只要足够慢就行了。 夹菜盛汤只要动作慢点儿。一般就不会碰撞,每口饭菜都慢慢嚼上三四十下。当然没声音了。 虽然有点儿累,倒是很养生嘛。 用过晚膳,众人便纷纷告辞而去,老太太也极和气地交待陆云芝:“夏家姑娘刚到咱们家。想来也是累了,你快带了去好生安置了。明儿再跟姐姐妹妹们一起顽罢。” 大抵是因为晚上照明欠佳,通常晚膳之后消消食。也就该就寝了。白天那么长,多少事儿不能干。多少话不能说,非要晚上 陆云芝笑着将夏小冬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给你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先来我这里坐坐认个门,吃杯茶再过去便是。”陆云芝拉着夏小冬的手,很随意地指挥着丫鬟们,将去年埋下的梅花花瓣上的雪水挖出来一坛,好生煮水烹茶。 如此风雅的水,夏小冬却也没吃出什么不同来。 一杯茶还没喝下肚,门口已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有客人来了。 是之前在老太太处见过的两位姑娘。知道夏小冬多半儿不记得谁是谁了,陆云芝很是善解人意地又重新介绍了一番。 高个儿的身材纤细,穿着遍地金的百褶裙,愈发显得腰肢不堪一握,乃是大房里的十一娘陆云芳。略矮些的生得珠圆玉润,肤色莹白,一张小嘴儿樱桃似的,既小且红,乃是五房的十三娘陆云婕。 陆云芝笑着招呼,让丫鬟再添两盅茶来,态度却是不温不火,温婉有余热情欠奉。 夏小冬看了看陆云芝,又看了看来拜访的两位姑娘,然后便低下头去喝自个儿的茶。 初来乍到的,装鹌鹑比较好呀。 问题是这两位似乎就是冲着夏小冬来的。 十三娘将丫鬟捧上来的白瓷茶盅端起来,打开盖子草草拨了两下,便冲十一娘笑道:“芳姐姐,你看咱俩这茶盅是一样的。” 陆云芳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茶盅,笑道:“真的一样哎,芝姐姐这里待客的盅子都是邑州的白瓷,好东西呢。” 陆云婕皱了皱眉头,似乎对陆云芳的迟钝有些不满,只得把话挑明了,冷笑道:“不过是个白瓷的,芳姐姐就觉得是好东西了。你看夏家姐姐手上的,乃是青翡绿玉斗。芝姐姐自用的,是匠人大师手绘的墨兰薄胎瓷,那些才是好东西。” 夏小冬给她说得愕然,看看手上碧绿的方斗,才知道这个是什么青翡绿玉斗,想来是个名贵的物件了。至于陆云芝手上的杯子,却原是一套,乃是在肃州之时,那位被称作匠人大师的雷雄卖弄本事送的,夏小冬也有一套。 不过是喝个茶,都能找出茬儿来,这位十三娘的本事不错啊。 夏小冬放下了绿玉斗,却没有说话。 这是陆云芝的屋子,自然由陆云芝去应对。 更何况,来的这两位,总不至于闲极无聊,专程上门来找茶杯的不是吧。 陆云芝却是淡淡的,只微笑道:“我这里待客的,只有这白瓷杯子。妹妹若是用不惯,回头我再去老太太那里找找,或是请俊大嫂子去库里看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回头得了再请妹妹过来品鉴。”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丝毫不带烟火气,却隐隐有拒人与千里之外之意。 陆云芳便有些局促起来,慌忙道:“婕妹妹随口说说罢了。如何好惊动了老太太呢。俊大嫂子管着家,见天儿忙得要死,也是不好劳烦的。那里就这等金贵,连邑州白瓷都嫌弃了呢。” 陆云婕却眼都不眨,将陆云芳拉了一把,冷笑道:“偏你直肚直肠,给个棒棰就当针认了,芝姐姐的话你听不懂么咱们是客人,所以只能用待客的东西。人家才是自己人。” 最后那自己人三字说得奇腔怪调,拖长了音,眼睛却向夏小冬看将过去。: 第八十五章 茶杯里的风波(下) 夏小冬进了陆宅,满打满算连晚膳的时间都算上,统共不过个把时辰,大门朝哪儿开都认不清楚,更加不知道姑娘们之间的纠葛,此时悍然躺枪,微微耸了耸肩膀还是什么也没说。 陆云婕对夏小冬的淡定和沉默有些意外,独角戏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好唱的。 陆云芝已是落下脸来,眼中丝毫笑意皆无,只扯着嘴角做个微笑的形状,冷冷道:“天晚了,婕妹妹若是没什么事儿,便回去罢。回了自个儿屋子,好茶好盅子自然都是齐备的。”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只是陆云婕专程过来找麻烦的,如何肯走 只听咚的一声,却是陆云婕将手里的茶盅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猛地站起身来,冷笑道:“打量谁是蠢的呢芝姐姐去了一趟肃州,真真儿是劳苦功高青天白日的,凭空能掉下个肃州石来拉扯上个什么夏家,说成是多么亲近的自己人,就能遮掩过去么” 说着指了指夏小冬,撇嘴道:“她家在肃州好些年头了,守着城北的石灰城南的粘土,也没见弄出什么肃州石来。怎的偏你去了,就有了做出好姐妹自己人的样子给谁看呢真以为一家子都是傻子,凭你们三房糊弄呢” 夏小冬若有所思地看着指向自己的那根白嫩的手指,听着这位左一个自己人、右一个自己人的嘲讽,渐渐悟了。 肃州石涉及甚广,利润也很深,那怕是陆家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陆云婕一个深闺女子。居然能提到肃州石的主要材料,若说背后没有五房的长辈参与,还真是不太可能。 算起来,陆云芝回到京城也没多少日子,这就闹起来了想来陆云婕此行,不过是见到夏家有人来了,女孩子家家的出面做个试探。真正的争抢。应该还是在老爷少爷们之间进行。 夏小冬回想了一下,发现陆家对自己的方式,还真是颇有值得研究之处。 过来的路上。齐管事实在招呼得过于频繁,夏小冬也趁机套了几句话,知道齐管事在陆府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再想想那马车的奢华之处,愈发觉得接待的规格甚高。 更何况。一过来就能见到老太太,还一道用了晚膳。看起来平常。其实老太太不是那么容易见的吧陆家这么大,不知有多少人口,若是孙男弟女的请个朋友过来,老太太都要见的话。光是见面礼都很可观了。 细节之处联结起来,自然就得出了被重视的结论。 那么,自己何德何能。让外戚家陆重视陆云芝的面子或许也有点儿关系,但更重要的。则是肃州石。 面子那有里子重要。利益总是排在前面的。 眼见陆云婕发飙,陆云芝却没有动怒,仍然是那一副雷打不动的微笑脸,淡声道:“婕妹妹自个儿想想罢,咱们陆家也经营好几代人了,素来不也是没有肃州石么你若非要说夏家是个幌子,那幌子下头是什么” 陆云芳听着话音不好,急得鼻尖冒汗,一个劲儿地扯陆云婕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起争执。 陆云婕却是顾不得许多了,回身一手就打落了陆云芳扯她衣角的手,眼中竟有了泪光,呜咽道:“芳姐姐你扯我做什么在老太太跟前做淑女,我都快憋死了如今既是当面锣对面鼓,就让我把话说个明白。” 想起老太太两侧那一溜儿斯斯文文的端庄姑娘们,再想想陆云婕那快憋死了几字,夏小冬不禁心中暗叹,大家闺秀不易做呢任你什么样的性情,生生磨成一模一样这陆云婕看起来是个性子跳脱的,在老太太跟前,大概真是憋得不轻。 “十一妹,你不要拦着她。”陆云芝笑道:“让她说,且听听说出什么花儿来。” 陆云芳不免讪讪,却又舍不得走,只得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低头捧了茶盅遮了半张脸,做了纯粹的看客加听众。 “你们三房素来掌着织造的生意,”陆云婕发作了一回,渐次平静下来,冷声道:“跟肃州石八竿子打不着分明是不知怎的得来的,故意拉扯上别家装个幌子,想要捞私房。所谓分给夏家的份子,其实还不是你们三房拿了” “原来十三妹是这么看的。”陆云芝随意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 啥叫我知道了居然不反驳不开撕被揭露的羞恼哪儿去了还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 好似一拳打到了空处,陆云婕牙齿咬得咯咯响,精致的小嘴儿扭曲得不成样子,好好儿的闺秀硬是成了尖酸刻薄的模样。 “你做这母仪天下的范儿给谁看呢”陆云婕怒气冲冲要往前走结果又被陆云芳拉住了。 “芳姐姐,你要是没胆子,就不要跟我来”陆云婕再次打开陆云芳拉她的手:“既然一块儿来了,就别想着还要将自个儿撕掳出去两头讨好的事情做不得” “好好好,我不管你了。”陆云芳被说破了心思,索性将头掉了开去,冲着门口,只管看外头院子里刚点上不久的琉璃灯。 “她还没当上皇后呢,就算能当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事儿。”陆云婕似乎在对陆云芳解释,又似乎在给自己打气:“真有那一天,再拜也不迟。如今休想压在我头上” 陆云芳好像没听见似的,并没将脑袋转回来。 陆云婕的声音不算小,分明是说给大家听。 陆云芝将嘴角那一丝微笑的形状也收了起来,只静静地看着陆云婕。 夏小冬从头就没参合,也静静地看着陆云婕。 陆云婕被看得有点儿发毛。 “芝、芝姐姐,你给个说法儿吧”陆云婕还是硬撑着说道。 “”陆云芝仍然静静地看着她。 你当自己是谁凭啥要给你说法 陆云婕撑不住了。 陆云芝和陆云苼,在陆家乃是实打实是凤凰般的人物,众星捧月般地指着她们异日能出头呢。人家能从诸多姐姐妹妹之中脱颖而出,不是只靠脸蛋儿的。 “你”陆云婕撑不住的表现,是将矛头转向了夏小冬。: 第八十六章 吵架的逻辑 “你既然是夏家的嫡长女,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你要想清楚,帮着三房,就等于跟其他各房做对现在交待还来得及,你们夏家收了什么好处你家若是能交出肃州石的配方来,可以既往不咎说不定还能分点儿给你们” 对上夏小冬,陆云婕的气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小小的秀女,武官家的女儿。 压你没商量。 “你这话说得逻辑不对。”人家问到头上来了,夏小冬也只好开口了,就事论事地说道:“你既然说我们夏家只是幌子,怎么又让我们交出配方呢” 幌子就应该不知道核心内情才对吧 “” 闹起来的时候,还不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谁跟你讲逻辑陆云婕看着夏小冬那张秀美而平静的脸,右手直抽抽,很有动手的冲动。 “而且,”夏小冬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傻很天真地说道:“你问的东西,我也答不上来。我家的事情,都是父亲做主。回头弟弟们大了,大抵也会帮忙。女孩子素来不理会外头的事情。难道你们陆家五房,是女主外男主内么妹妹还真是辛苦呢。” “”这不是我爹让我来的么陆云婕只觉得喉咙又干又苦,好半天才涩涩道:“肃州石是芝姐姐带回来。既然芝姐姐参与其中,所以我才来问问的。” 其实自从回到陆家,陆云芝已将肃州石之事交给了陆三老爷处理,但毕竟是她带回来的,陆云婕说她参与其中,也不能算错。 “哦。原来如此。”夏小冬笑道:“那这是你们姐妹的家事。反正我要是硬要掺合这些经营之事,回头家去,要被父亲说没规矩了。” “”你这分明是在说我没规矩啊。陆云婕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在大家世族,无论是未出阁的女孩子,还是嫁为人妇的媳妇,对经营之事都是要知道一些的至少得能打理自己的嫁妆。 不过因为商人地位低,而且按照冠冕的不得与民争利的说法。世家的女子不会公然参与经商。表面上都是家中的管事、陪嫁的媳妇等人去处理。 陆云婕作为未嫁女,硬要过问肃州石之事,确实是不妥当的。 “你、你、你怎么不说她呢”陆云婕只能气急地指向了陆云芝。 “哎呀。妹妹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和云芝姐姐是自己人啊。”夏小冬挑了挑眉,奇道:“那有自己人说自己人的。” “再说,就算是女孩子,见到对家族大大有利之事。也要出手帮忙的吧。如果你们陆家规矩如此之严,不许云芝姐姐沾染银钱。那如今放手也没问题啊。”夏小冬仍然很傻很天真地笑道:“之前在肃州,敏亲王宁家和户部尚书凤家,都很有兴趣呢。” “”陆云婕不敢再说了。 尼玛,这看起来清纯无害的夏家姑娘。口口声声又是不懂又是不过问,可分明是铁齿钢牙外带挖坑好手,继续说下去。若是真把肃州石给说没了,麻烦就大了。 陆云婕拉着陆云芳悻悻而去。只勉强留下两句:“回头让我哥找你哥去说。”之类的场面话。 给这两位如此一折腾,眼看已经二更天。 “我送妹妹过去吧。”陆云芝便挽了夏小冬的手,送她到客院去。 “真是让你见笑了。”陆云芝让丫鬟们退远了些,微笑道:“大房素来管着军伍这条线,五房呢,工匠器物这一块由他们把着。这是看上了肃州石,要分些去呢。本来也是要分给他们的,就是吃相未免难看了些。” 陆云芝回来日子太短,只是将肃州石交给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三老爷陆克简去处理,内宅则只有老太太和掌家的俊大嫂子知道。其实这几日陆三老爷一直便忙着带着大儿子一起,跟老爷子还有另外几房在处理肃州石之事。 涉及的银钱太多,不好分。 为了鼓励子弟们努力经营,陆家对新晋业务是相当宽松的。各房自己找到的来钱路子,小来小去的,家里基本不过问,就当是私房。若是要用到家中的门路,才需要交公账,要交多少,则要看家中的门路所起的作用而定。 比如某项生意,陆家不出面,根本做不成,那陆家自然要拿大头,具体经手的人和合作的别家,则是拿小头。 反之亦然。 肃州石的事情一出来,大家便都看出来了公账拿不走太多。因为即便离了陆家,这生意一样可以做。 所以陆老爷子第一时间拍板,肃州石属于陆家的部分,做三三四分配。三成入公账,三成归三房,剩下四成拿出来分润给交好的勋贵人家。 花花轿子人抬人,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分给别家吃独食是不成的,不然的话,生意没法子往大了做。而且,别家的大生意,也会分润过来,总的算起来,并不会吃亏。 陆三老爷对这个分配方案是接受的。可别的房头就各有想法了。三房拿的跟交公的一样多,谁不眼红无论平日跟陆三老爷关系好抑或不好,这几日众兄弟纷纷上阵,软磨硬泡花样百出,试图能插上一脚分一杯羹。 从陆云婕这晚的表现来看,似乎五房打算独辟蹊径,不在陆家的份额里争夺,而是准备抢夏家的份子了。 一路走,陆云芝一路轻声细语,将陆家的情形解说了一番,可惜夏小冬听得晕头涨脑,眼见陆云芝还要继续细说下去,赶紧叫停。 “其实,我想将如今手上的一成份子交出去了。”夏小冬打断了陆云芝的述说。 “”我家的人打破头在抢呢,你说要交出去陆云芝停下脚步,睁大了美丽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夏小冬。 之前纪嬷嬷就说过,夏家姑娘不贪心,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十分难得。可如今夏小冬手上只剩下一成份子罢了,就这,也要放弃 “为什么不想拿着了”总算陆云芝定力不错,很快恢复了过来。: 第八十七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眼看前边就是客院,那里又有好些丫鬟婆子,说话不方便,陆云芝站定了脚便没再举步,后头跟着的人也极有眼色地没有上来,让两位姑娘说话。 “我觉得,肃州石不怎么适合咱们女孩子家经营。”夏小冬笑道:“制作的地方不用说,你也见过,又吵又多灰。用的地方呢,也都是咱们不方便去的。” “更何况,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我家素来只偏居肃州一地,拿着肃州出产的一成份子也就够了。我呢,又是在道观里头长大的。其实见识手段什么的,都有限得很。何苦硬拿着不放,好似小儿抱金砖过街,这是惹祸呢。” 其实这事儿并不是临时起意,以夏小冬肚子里的货,肃州石不过是牛刀小试,并不需要只靠这个。在自己真正站稳脚跟之前,夏小冬不希望卷入太深。 回头说不定给灭了都不知道谁干的。 “”陆云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打算给谁” “当然是给你们陆家了。”夏小冬又伸出一根手指,往天上捅了捅:“你们不妨考虑一下给那里。” “内库” “” 点到就好了。 国库和内库是两回事儿,皇上不一定有钱。 皇室开销,固然是由国库支出,但只限规定的项目,比如开工资。若是皇上想整点儿新花样,来个酒池肉林啥的,就要从内库支出了。 “那小冬妹妹想要什么”陆云芝可不会认为这一成是白得的。 “你家有用不着的宅子的话,能给我一个吗” “”就算在京城里,最好的五进宅子。有一万两也撑死了。这要求也太低了。 “云芝姐姐不出声,妹妹我可就当你同意了。”夏小冬不想再纠缠此事,拉着陆云芝往前走去:“快去看看我的院子,若是有不妥当的,可要帮我弄好了。” 没有什么不妥当的,简直太妥当了。 看着客院那八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八个粗使婆子。夏小冬深深地怀念起只有阿爽在身边的日子。 不能不说,陆云芝能成为陆家年轻一辈最受重视的姑娘,理解能力是相当杰出的。 人家夏小冬为啥将手里的一成份子拿出来怕麻烦怕惹祸啊。 不知道陆云芝或是陆家三房做了什么操作。很快,陆家便统一了口径,肃州石跟肃州夏家没什么关系,配方是陆家三老爷不久前机缘巧合得来的。本来没太重视。后来陆云芝途经肃州,恰好当地材料合适。也是为了赈灾,故此一试,想不到竟然功成 此乃天佑吾皇故此将一成份子通过陆皇后进奉给了皇上。龙颜自然大悦,此乃后话。 三房应该多少让出了一些给其他房头。反正后来大房也好,五房也罢,都没再生出幺蛾子就算有夏小冬也不知道。陆云芝将她保护得不错。 至于被派出来充当出头鸟试探陆云芝和夏小冬的陆云婕,当然得到了出头鸟的待遇到后院最角落的小佛堂。抄金刚经给老太太祈福去了。 “婕儿年纪小,性子还得磨磨才好。”对于不再出现的陆云婕,老太太随口只说了这么一句眼睛还看了陆云芳一眼,将陆云芳看的激灵一下子,差点没从座位上掉下来。 住在陆家的日子,除了身边人太多有些不自由之外,夏小冬觉得还算挺舒服的。吃好穿好住好,闲了跟陆云芝嗑嗑牙,渐渐也认识了几位陆家姑娘。 老太太那边,跟着陆云芝去得多了,也渐渐习惯了,也就是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没事儿就低头扮鹌鹑,其实不难。 天气渐渐凉下来,坐在院子里,时不时能闻到随风而来的桂花香。 这一日,夏小冬正在寻思选秀是不是差不多该重启了,服侍她的丫鬟之一,名唤秋娟的,忽然过来禀告:“针线房的明善家的过来了,请姑娘过去选衣裳料子。” 夏小冬一边跟着秋娟往外走,一边奇道:“最近都做了四五套衣裳了,怎么还做” 在人家家中做客,花费太多的话,未免有点儿不好意思。 秋娟笑道:“之前做的都是平常家里穿的,今日要做的,是中秋游园的衣裳。” 果然,这次明善家的捧过来的料子,都是织锦刻丝之类的高档货,颜色也多是大红亮紫等鲜亮色彩,显然是要做见客的大衣裳。 “你们还是先跟我说说游园的事儿吧,如此才好选。”夏小冬没急着做决定。 “这个容易,”明善家的笑道:“咱们陆家的中秋游园,在京城里也算一景了。年年都办的,今年因着,戾气有些重,故此要办得比往年更加热闹呢。” 明善家的没说出太子谋反这件事,夏小冬自己脑补上去了。 太子的事情已基本尘埃落定。因为毕竟是亲生儿子,受人蛊惑又没能真正举事,最后将太子的处置定为终生圈禁。 章太傅作为太子的老师,教导失职但举报有功,两两相抵,准他致仕回乡了事。 少傅史钧光就没跑了,作为始作俑者,被抄斩九族三百余口,成了最彻底的输家。 其余被牵连的官员也有二十多名,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处以极刑的倒不多。 事情处理完了,但人心中的惶恐还难免留下阴影。 所以,的时候到了。 陆家的中秋游园会,素来遍邀宗室勋贵人等,今年又加了好些官员的家眷。 “游园会在城北的倦思园举办,”秋娟笑道:“那园子原是皇上赏的,可大了呢可以划船游湖,还可以钓鱼钓虾,早菊也开了,螃蟹也是年年都有的。晚上还会放焰火,能玩上一整日呢。” 看秋娟那期盼的样子,想来确实是极热闹的日子。 夏小冬最终选了相对低调的宝蓝色短衫和玄色裙子。大红之类的颜色,还是留给陆云芝穿吧,自己跟着逛逛也就是了。 说是中秋游园,其实日子是八月十二,中秋前三日。: 第八十八章 闲逛 眼看日子渐渐临近,陆家的气氛也渐渐火热起来。平日姑娘们见到了,不是说衣裳,就是论首饰,就算绣鞋藏在裙子里,也要讲究一番。 陆云芝给夏小冬拿来一套赤金镶蓝宝石的头面,说是正好跟她挑的衣裳颜色相衬。东西是全新的,精美就不用说了,式样自也是最新的。 只可惜夏小冬对顶着个金灿灿的脑袋,实在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亲自又送了回去。 一大盒子头面,捧在手上都嫌沉,插头上那不是跟自个儿的脖子过不去嘛。 陆云芝当然不肯收回去,最后折衷的法子,是夏小冬在陆云芝的收藏之中,另挑了两件。 倦思园与陆家大宅颇有距离,游园之日,陆家作为主家,诸位姑娘更加要提前抵达,帮忙招呼宾客。夏小冬虽然算是客人,也还是天没亮便跟着车队出发了。 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只见倦思园门口颇有特色,显然是惯常接待亲朋宾客的,竟设有男左女右两条甬道,将来者分流。 夏小冬自然是走右边,只见一溜儿站着服饰齐楚体面的媳妇们,齐刷刷请安问好。便有一名媳妇引着夏小冬和两名跟着的丫鬟一道进去。 略走几步,迎面一道照壁,粉刷一新,中间却是一副极精致的画,水波粼粼绿树葱葱,好一派富贵园林景象。 那媳妇在画前停住,对着那图画指点介绍了一番。原来照壁上画的,竟是倦思园的全景。 “咱们如今便是在这里。”那媳妇指着图画下方一处,手指虚划,笑道:“顺着寻芳径过去。东边是月湖,如今赏荷的时候已经过了,划船钓鱼倒是可行。西边穿过竹林,便是菊园,回头无论是斗诗拼酒,都是在那里。” “再往南去,有一大块空地。去年六老爷才让人种了狗牙草。又密又厚实,走着可舒坦呢。” 说着那媳妇展颜一笑,道:“今年的壮妇角力便是在那地方办呢。姑娘若是有兴趣。用了午膳便好过去了。” “对了,午膳设在展蕴阁,喏,就在锦鲤池北侧。午时上菜。姑娘最好不要迟了。今年老太太兴致好,午膳之后有五彩戏。” 夏小冬听得一通迷糊。对于路痴来说,东南西北并不比震离兑坎这几个字是八卦中的方位更明白,好在那媳妇说了半天,居然从照壁下方取了一张那园景图的拓本。递了过来。 原来还有小地图,这样就好多了。 秋娟笑嘻嘻伸手过来接了,帮夏小冬收好。塞了个事先备好的赏封过去,笑道:“劳烦嫂子了。夏姑娘这里有我们,嫂子赶紧回前头去忙吧。” 那媳妇不觉大喜,连忙蹲身福了福,说了好些吉利话,谢了赏自去。 “她高兴什么”夏小冬有点儿奇怪。虽说自己备下的赏封绝不寒酸,但那媳妇又没打开看,用得着这么殷勤么。 “姑娘有没看见她那条墨绿色的腰带”此次同来的丫鬟春光被秋娟压制的厉害,这时找到机会,赶着答话。 夏小冬点点头。迎宾的媳妇腰间都系着同样的腰带,大概两寸宽的样子,平平整整,看起来甚是利落。 听春光的意思,另有乾坤 “那腰带有个别名,叫做元宝腰带。”春光笑道:“似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媳妇子得了赏,都要别在腰带后头,露个赏封的红边儿出来。谁得的赏封多,一看就知道。等晚上结了差事,媳妇们会比比谁得的赏赐最多,第一的可以到俊大嫂子那里领个十两的元宝。” 这俊大嫂子管家果然有一套,还挺会激励人心的么。 “就数你碎嘴,”秋娟见春光巴拉巴拉说了不少,不觉有些吃味,接话道:“如今天色尚早,这个时辰过来的,多是一般的来客,有时候碰上不知道规矩的,连赏封都没有。” “如今大民媳妇不光得了赏,咱们不用她往里头带,又省了功夫,自然是高兴了。” 夏小冬想想,果然是这个道理。 做客这件事,里头学问大着呢。别的不说,到达的时间就很有讲究。 越是有身份的,越是自矜,端着架子摆着谱,姗姗来迟才显得尊贵不是而早来的,要么是得了邀请受宠若惊的;要么是相熟人家,知道回头主家会繁忙不堪,特意提前过来不添乱的。 算下来,夏小冬这样的倒是特例了。 趁着来得早人少,夏小冬带着秋娟春光两个,四下闲逛了一回。这倦思园不愧是皇上赏下来的,几人走了小半日,似乎也没能走上一小半儿。 在山边的倚云亭休憩了一会儿,秋娟便建议道:“姑娘不如往南边去,以咱们的脚程,待到了展蕴阁,大概也差不多是午膳的时辰了。” 春光连忙帮腔:“月湖边上有九曲廊,顺着廊下走,又能看水景,又清凉不晒。” 一路走去,路上也遇上了几位闺秀,大家都不怎么认识,点头而已。 夏小冬抬头看了看天,秋高气爽很不错。 怎么似乎人不是很多 正这么疑惑着,忽听身后不远出,噗通一声,好似有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 回头一看,水中载浮载沉的,赫然是个人。 有人落水了。 如此良辰美景,当然要有落水的戏码增些趣味儿。 秋娟和春光都赶着想过去,走了几步才发现服侍的姑娘倒落在了后头,赶紧又退了回来。 “姑娘,不过去看看”秋娟对自己抛下姑娘赶着看热闹的行为深感惭愧,没话找话地问道。 人家夏姑娘两脚跟钉在地上似的,一步都没挪动,甚至连身子只是侧过来而已,并没有完全转过来,显然是不打算过去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夏小冬摇摇头。像月湖这样种荷花的人工湖,通常近岸的水不会很深还要方便挖藕,太深的话,难道要潜水去挖么倒是湖中间,为了行船和养鱼,确实很深的。 自从上次被张文娟扯住了一回,夏小冬对一切热闹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好奇害死猫。: 第八十九章 肤白貌美乔巧儿 虽然离得有点儿远,也能看出来,落水的是个大人。只要那人稍微有点儿脑子,站直了身子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更何况,一路走来,夏小冬早已留意到,每隔五六十丈,便有婆子蹲守,身边还有长竹竿,应该便是防着有人落水。 这些婆子穿着暗绿和土褐两色的衣裳,一般蹲坐在花丛附近,相当不显眼,但一个个眼神机警,鹰隼一般盯着自己负责的水域,显然是特训过的。 无论是自家失足还是被人推的,落水这种事,陆家难道还能少得了会不防备着 果然,不久便见那落水的女子,被斗篷严严实实地包着扶走了。令人有点儿意外的是,那女子在斗篷里一声不吭,倒是扶着她的两名丫鬟哭得稀里哗啦的。 “行了,别哭了”夏小冬耳聪目明,后来勉强听到了那女子的一句话:“赶紧看看除了乔巧儿,还有谁在附近” 这是个挺硬气的女子。 落水事件处理的很快,并没惹起什么动静,周围虽有几个人,但没等赶过去,人家已经从水里出来了。 夏小冬放缓脚步,留心了一下,只见离那落水之处最近的,是一位穿红的姑娘,身后两个穿绿的丫鬟,看着红花绿叶的,甚是打眼。 到了展蕴阁附近,夏小冬才发现,自己之前对游园人数的估算严重错误。看来不是人少,而是自己呆的地方不对。 展蕴阁的位置,正好在倦思园东园和西园交界之处。这次游园,名义上男客在东,女客在西。但用餐却是在一处的,用餐之后也就自然男女杂处,不再泾渭分明。 夏小冬心中暗笑这些做派,门口还实行男女分道呢,才不过半天,关起园门也就随意了。 一楼足足摆了三十多席这里是男宾,如今已有大半人就座。 夏小冬拾阶而上。往楼上的女宾席走去。立时明白了如此安排的用意简直是给男子们评头论足提供机会啊 男尊女卑,没话好说。 其实从肃州一路过来,夏小冬很明显感觉到。愈是靠近京城,对女子的约束愈是严谨。在肃州,女孩子抛头露面四处活动是很平常的事情,只要身边有人陪伴就行。但渐渐的。女孩子们得带上帷帽,再之后。途径之处还要设好帷幔,等到了京城,愈发连出门都困难了。 但即使在京城,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个日子,是可以松快松快,尊卑不论。男女不忌的。 比如,上元节。再比如。中秋节。 这都是人约黄昏后的好时候。 平日里压制得有多厉害,这样的日子反弹得就有多厉害。 夏小冬甚至听到了有男子吹口哨的声音。 然后便见到,走在自己前头的一名闺秀,带着绿玉坠子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这算什么啊,不过是几声口哨罢了。夏小冬心中暗笑,放缓了脚步,在楼梯上往下头扫了一眼。 还真有几个帅哥儿。 谁知猛地对上了一道古怪的眼神,一愣之下,才发现居然是宁俊武。 呃,这人也在。 夏小冬连忙走上两个台阶,准备赶紧上楼去算了。偏生这时候,眼角又扫到了一名红衣女子。 只见那女子聘聘婷婷,并没有上楼,而是穿过楼下诸多席位,径直走到了宁俊武面前。 咦难道是新欢夏小冬兴趣大增。 宁俊武有了新欢,大概就不会再想着让自己去帮他了结陈年旧怨了吧。 不过站在楼梯上张望无论如何不像样,夏小冬又看了两眼,没能看出什么名堂,也只得上去了。 楼上大概不到二十席,并没有楼下多。而且这展蕴阁独具匠心,因一楼有好大一块平台,男宾席便设在那平台之上,故此在二楼可以看到大略一楼的情形,而一楼要往上张望,却几不可见。 陆云芝已经在主家席位就座,见到夏小冬上来,连忙招手,示意让她过去坐。 夏小冬才不想坐那么靠前呢,过去跟陆家诸位夫人姑娘打了招呼,硬是坐到一张不前不后不显眼的席位上去了。陆云芝知道她不爱出头,也就没有勉强。 刚刚坐好,便听到楼梯口环佩叮当,那红衣女子也上来了。 夏小冬心中好奇,不觉上下多看了几眼。 只见那红衣女子原来穿一件大红的长褙子,滚着细细的鹅黄边儿,里头则是浅一些的芙蓉红素罗衫,倒是有了层次。一张脸肤白貌美甚是明艳,只是眼风凌厉,看起来令人平添两分不快。 奇怪的是,那红衣女子站定脚跟,扭头跟身后的人嘀咕了几句,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竟也冲着夏小冬看过来。不光是看,还抬脚径直走到了这张桌旁。 夏小冬可没有跟女人四目交投情意绵绵的爱好,当即将视线转向了桌上摆着的开胃凉果。 可是,连吃了两样果子之后,那红衣女子依旧杵在桌前,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麻蛋,看你妹啊。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根本不认识啊。 夏小冬疑惑地再次抬起头来看过去,那红衣女子恰好此时也动了,又往前走了两步,显然要在这桌就座。 难道这位要来个你这座位我要了的狗血表现么 还好,那红衣女子在夏小冬对面选了个座位,也终于不再盯着夏小冬看了,略侧过头,冲身后说了一句:“你也坐吧。” 她在说谁不会让丫鬟也坐下吧 一般来说,做客的女眷会带着一个或两个丫鬟。那红衣女子身后跟着四五位,属于特别多的情况。带这么多人过来摆排场,弄不好就会被当成不懂事又不是打群架,你人多什么意思嫌主家安排的不妥当主家的丫鬟不如你的 被红衣女子说了这么一句,一直在她身后的另一名女子低声应了一声,在红衣女子的右侧也做了下来。 好面熟。 居然是张文娟。 难怪这么多人,原来是两位主子。可是,张文娟也太低调了吧,之前站位缩在后头也就罢了,此时仔细看看,竟是衣饰平常,并不比体面丫鬟好多少。 只见红衣女子冲夏小冬歪了歪下巴,对张文娟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宁公子内定的人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原来如此,夏小冬终于知道,天上掉下来的仇恨是谁拉来的了。: 第九十章 白天拿出来的夜明珠 张文娟飞快地抬眼睃了夏小冬一眼,同样飞快地嗯了一声,显然不愿意当面提起宁俊武。 “其实我还是有几分容人之量的。”红衣女子此时倒不看夏小冬了,冲张文娟笑道:“宁公子这样的人物,想独占不可能,总要备上几个美人儿,让他左拥右抱心中舒畅才好。” 被当成以色侍人的美人儿夏小冬哭笑不得,再想想,倒也没所谓,说到底,还是被承认美貌不是至于拥不拥抱不抱的,这红衣女子又说了不算。 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真要争执起来,未免大家难看如今同席的姑娘都没头没脑不怎么听得明白,还不如大家一起装糊涂好了。 张文娟看起来与在肃州的时候判若两人,闻言只是喏喏而已,垂头摆弄着面前的两根筷子,勉强道:“乔姐姐,回头五彩戏的东西,你最后选了什么” 说起五彩戏,那姓乔的红衣女子登时来了兴趣,将夏小冬暂时抛在脑后,笑道:“昨晚让你帮我选,你这个也说好,那个也说好,真是个眼皮子浅不识货的。你看我后来选了这个” 只见那乔姑娘往身后一伸手,跟着的丫鬟登时心领神会,将一个两寸见方的小匣子递了过来。 张文娟给人当面奚落,却是一张脸平平板板不见表情,只凑过头去看那匣子。 同桌尚有几位别的姑娘,不觉都是好奇心起,好些目光张望过去。 匣子做工极其精巧,黄花梨的纹路打磨得莹润生辉,随意看去。只觉得整个匣子浑然一体,竟看不出如何开启。 乔姑娘得意洋洋地在匣子角的某处活动了一下,那匣子才自行弹开。即便是白天,仍然可以看到淡淡的光芒散发出来。 大概就是所谓的珠光宝气吧。 里头躺着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珠子。 “哇,”张文娟适当地发出惊讶的低声惊叫:“乔姐姐你也太舍得了这东西只怕要上千银子了。” “嘁,”乔姑娘不以为然,撇嘴道:“说银子多俗气这还是我爹中进士那一年。老家一位致仕的老族叔给的。真要买的话。只怕一千两还买不着呢。” 嘴里说着张文娟俗气,其实这位绕个圈子,还是说到了银子上头。 同桌一位穿黄的姑娘。正好坐在夏小冬与那乔姑娘之间,此时凑趣搭话道:“听到姐姐姓乔,难道是乔京兆家里的千金吗我父亲是大理寺评事,姓杜。” 乔京兆并不是说乔姑娘他爹叫这个名字。而是指姓乔的京兆尹大人。 因为管辖范畴的缘故,大理寺评事和京兆尹时有往来。总有个面子情。大概就相当于高院法官与京城市长的关系,不算近也可以不远。 乔姑娘对这种明显的巴结并不反感,笑道:“正是,我就是乔巧儿。杜妹妹自己来的么” 杜姑娘身后没有丫鬟。所以乔巧儿如此询问。 “这里自有人服侍,我也就让她下去吃东西去了。”杜姑娘只带了一个丫鬟,若是这个时候不让人去吃饭。那丫鬟就得饿一天了。 其实即使带着两个丫鬟的,也有好些女客让丫鬟们都下去了需要丫鬟服侍的地方并不多。不然总共这么大的地方。除了坐着的主子,要是再加上站着的丫鬟,也太挤了。 像乔巧儿如此做派的,除了显摆就是不懂事罢了。 “姐姐这珠子真漂亮,能让妹妹看看么”杜姑娘很会来事儿地将话题转了回来。 乔巧儿大方地将匣子推了过去。 当然可以了。拿出好东西没人看,简直就是锦衣夜行的白天版,若是能轮流传看齐声称赞就更好了。 杜姑娘相当会做,将双手拢在珠子上头,做了个小小的暗黑空间,然后将眼睛凑在两只拇指间的空隙之中,向里面看了一眼,抬起头来笑道:“果然是夜明珠若是晚上看,想必更加璀璨” 这样的说法,既夸了东西,又抬高了自己的眼光早就看出来乃是夜明珠是也。 乔巧儿满脸得意,故意道:“如今已黯淡了少许,早几年刚拿来的时候,还要亮一些呢。” 珍珠常见,大珍珠少见,夜明珠罕见。 听说是夜明珠,另外几位姑娘也有动心的,纷纷伸手看了一回。 夏小冬对夜明珠没兴趣,倒在琢磨别的。 乔巧儿将夜明珠带来,并不是专程为了显摆,而是为了五彩戏。 五彩戏乃是陆家首创,如今已是京城颇具特色的一项游戏。戏名五彩,是因为道具是一只丝线缠就的五彩绒球。 游戏伊始,由主家之人比如这次就是陆家老太太,先拿出奖品来,有心要奖品的,自然上前来,陆家老太太将那五彩绒球一抛,谁拿到了,奖品就归谁。 如此还不算完,得了绒球之人,虽说奖品落袋,自己也要另外拿一样东西出来,再继续下去,直到有人不愿意拿出奖品来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大家丢不起那个面子,或是达到指定的轮数,比如五或十,就算结束。 其实除了最初之人只出不进,最后之人只进不出之外,中间的都类似以物换物,博个热闹好玩罢了。 后来渐渐衍生出不同意义,某人的东西被另一人得了去,因这小小的缘分,后来成了好友,甚至有成了夫妻的,便让这五彩戏愈发有了意思。像中秋这样的节日,必定要进行三两场助兴的。 夏小冬不打算参加这个有点儿像抛绣球的游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被拉下场,还是备了两样东西在手上。如今见到那颗大大的夜明珠,心下有点儿打鼓如果大家拿出来的都是类似的,那自己准备的,好像就不够档次了。 正琢磨的时候,只听楼梯口一阵香风袭来,好一群女子簇拥着一名华服少女上来了。只见那少女容色明丽,在这中秋时节,领口袖口已镶上一道白狐皮的滚边,显得略有夸张。 “安宁郡主”乔巧儿失声低呼了一声,说着目光却向安宁郡主这一波人的后面看去。 “不知道永昌县主会不会来”杜姑娘小声儿说出了心中所想。: 第九十一章 郡主与县主 须知安宁郡主和永昌县主乃是著名的冤家。通常请客的主家都尽量找借口避免同时请这两位,免得闹起来不好看。若是不得不同请的,听说其中一位要去,另一位便会拒绝参加。 虽说如此,这两位还是免不了有时会碰到一块儿。 “当然会来了。”同桌另一位姑娘笑道:“下午还有壮妇角力,最大的看头,就是安宁郡主和永昌县主两家的人了。永昌县主怎么会不来” 同桌诸人都大概能看出来,乔巧儿对夏小冬不怎么对付,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缘由,除了那位杜姑娘之外,大多采取了两相回避的态度。两头都不热乎,自然也就不会得罪另一方了。 只是如此一来,气氛未免有些冷清。 此时有了新人物吸睛,大家乐得打开话题毕竟今日是过来玩儿的,不是来不尴不尬白坐着的。 说起壮妇角力,马上便有人接口道:“听说这次弄什么角力,还是因为上次在薛府,这两位直接掐起来了。那回我赶巧儿病了没去,回头听了一耳朵说法,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嘻嘻,”一位身材颇为玲珑,看起来也年幼些的女孩子笑道:“那天我倒是在,真真儿是比大戏还好看呢。” 居然有现场目击者,大家的兴趣立时直线上升。坐在那女孩子旁边的一位,立时提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茶,笑着推了推那女孩的肩膀:“来,喝杯茶润润喉,快给我们说说。” 那女孩子也不矫情,果然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笑道:“我今日先充一回女先儿,大家听得好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一句登时将众人都逗得笑起来,纷纷催促起来。 想不到那女孩子看着年幼,口齿着实厉害,一番述说。委实有趣。 原来那一次薛府老太爷做寿。大家本是去拜寿的。谁知安宁郡主和永昌县主二位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希望偶遇宁俊武的。 这两位都属意宁家二十六爷,在京城早已不是新闻了。 只是那日宁俊武却恰好有事不曾去。这两位失望之余心中不快,看对方愈发不顺眼起来。 等到吃寿宴的时候,主家特意安排这两位分坐两席当然都是该席的首位,还分别安排了与这两位交好的闺秀同席陪伴。只是这两位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县主,身份相差不大。所以这两张席还是相邻的。 后来也是主家运气不好,一名丫鬟要给安宁郡主的席面上菜,捧着热气腾腾一大盘清蒸鲥鱼,正经过永昌县主那桌的时候。不知是脚下一滑,还是怎的,竟忽然摔倒了。 可惜那一条肥大的鲥鱼。有幸被捕捞上来,变成一盘色香味形俱全的蒸鱼。却在即将成为郡主席上珍之前,半路上就华丽丽飞了出去,竟是一口也没能进入郡主高贵的肚腹。 好在那鱼连上盘子甚是沉重,没能飞上桌子中央造成爆炸性效果,只是飞了两尺远,但也砸到了郡主那桌的一名闺秀身上。 那闺秀挨砸挨烫还弄了一身汤,气恼万分下去换衣裳了。本来出了这种事情虽然难看,但一般来说,大家打个哈哈遮掩下去,赶紧清扫干净也就是了,总归不好影响人家寿宴的大局。 即便遇上小气的,也就是拿丫鬟撒气,逼着主家或骂或打陪些不是罢了。 谁知安宁郡主却跳起来,指称那丫鬟是被永昌县主那一桌的某人故意绊倒的。 被指责的如何肯认,永昌县主也知道安宁郡主是借机冲自己发作,一个劲儿地为那人撑腰。 事情至此,也只是对吵对骂而已,主家的老夫人都不陪着老太爷了,匆匆赶过来劝架。 好不容易渐渐平息下来,偏在这当口,那下去换衣裳的闺秀回来了 想不到那姑娘也是个狠的,虽说换了衣裳,但在人家府上,总不能沐浴一番,身上的鱼汤再擦也擦不干净,多少有些腥气,一路走一路气恼,竟一不做二不休,顺手从别的席面上拿了一只鱼头,走上前来,将那鱼头劈头盖脑便冲永昌县主扔了过去 幸好永昌县主反应甚快,并没被砸中,那鱼头跌在永昌县主身前的碗碟之中,也造成了不少破坏。 按那姑娘的说法,这事儿不是永昌县主指使,也是别人为了讨好永昌县主做的,所以账要算在永昌县主头上。 这个算法马上被永昌县主照搬,将那姑娘的莽撞行为,算在了安宁郡主头上。 于是刚被捡起来的鱼头,便冲安宁郡主飞去 一场大战就此上演 作为余波,后来凡是做寿宴客的人家,都将蒸鱼这道菜取消了,嫌不吉利。 所谓池鱼之殃,在这事儿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知那丫鬟后来怎么样了”有人在关注最初的祸首。 “还能怎么样,不是被打了就是被卖了呗。”杜姑娘不以为然地说道:“说不定又打又卖了。活该都是她不谨慎,将好好的寿宴都搅合了。” “若是给人绊倒的,也不见得怪她吧。”另一位姑娘有不同意见:“后来没怎么听到提起那个丫鬟,大概也还好。倒是因为这事儿着实不成体统,后来宫里派了老嬷嬷出来,将郡主和县主都训诫了一番。” “嗯嗯,可不是嘛。”暂时充当女先儿的姑娘并不乐意被抢了话头,接过来道:“后来郡主和县主都开始在身边培养体壮的妇人,准备回头开打好用。还是宫里发了话,说是要打就光明正大开了盘子打,不许搞事惹祸在外头丢人。所以再后来,就重金寻找能打的壮妇,才有了如今这壮妇角力之战呢。” “听说,这角力的时候不穿衣裳”一位一直没怎么出声儿的姑娘,忽然弱弱地问了一句。 “” “也不是不穿衣裳,”提到穿不穿衣裳的事,大家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人答道:“只是穿得少些罢了。” 好在楼梯口又传来一阵动静,将这个尴尬的话题牵扯开去。 永昌县主到了。: 第九十二章 吃饭就是应酬 永昌县主并没有用白狐狸皮,但是腰间系着一条珍珠链,全部以拇指肚大小的珍珠串成,中间的搭扣更是一枚极为少见带着玫瑰红的珠子,衬得一身嫩黄的县主姑娘娇艳无比。 乔巧儿的脸登时黑了。 永昌县主最是多心霸道,她今日既然以珠链环腰,若是回头见到有人用夜明珠去玩五彩戏,弄不好会认作是故意与她做对,那就不好了。 “咱们还带了啥”乔巧儿转身去问身后的丫鬟。 今日五彩戏有三场,若是场场都参加,理论上要准备三件东西。不过三场都能被抛中的机会不高,所以大多只准备一到两件罢了。 那丫鬟觑着姑娘的脸色,惴惴道:“还有一锭牡丹墨和一块黄田石。” 乔巧儿阴着脸想了想,决定将夜明珠先收起来,换成牡丹墨。 这牡丹墨乃是制墨名家舒晓之作,因舒晓擅画牡丹,所作墨锭之上,均镌刻牡丹图案,故名牡丹墨。其墨质坚如玉石,图案细腻如发,多有人收藏,也算难得的。 那边儿永昌县主刚落座,这边儿又有动静,却是陆家老太太到了。 压轴人物到场,开席。 夏小冬观察了一下,发现上菜的清一色乃是十一二岁的童子,穿着雪白的小褂墨绿色的束脚灯笼裤,腰间系着大红的汗巾子,看起来清爽利落还不容易像丫鬟似的被扯了裙角摔倒之类。 菜品乏善可陈,虽然海陆奇珍不少,但中规中矩,看来今日陆家走的乃是稳定路线。略为奇特的,也就是大中午的。居然有温好的甜黄酒。夏小冬尝了一下,其实也就类似酒酿罢了,醉不了人意思意思而已。 上桌的东西早已备好,此时流水般端上来,不久便摆得满桌都是。不知是哪一桌的人带头,很快各桌的人便走动起来,稳重些的夫人们多是坐着不动。活泼的姑娘们已忍不住四下联络起来。 这样的宴席就是社交用的嘛。 只见那些女孩子们。有端着甜黄酒的,也有端着茶杯以茶代酒的,一个个两眼发亮面飞红霞。希望借机认识平素无缘得见之人。 夏小冬这桌也有三四个姑娘本就认识,搭了伴儿去别桌说话,也有过来攀谈的,便将手中杯沾沾唇应酬一下。 陆家的姑娘们作为主家。自然也要活动一下,除了多认识些女伴。主要是防着有人借机生事,遇到言语刻薄举止粗疏的,便要赶紧过去打岔收拾场面。 偏偏夏小冬这桌,便有一位不肯闲着的。 当然非乔巧儿莫属。 眼看夏小冬端坐不动只管吃菜品虽然没什么新奇但味道还是不错的。特别是那道百合薏米老鸭汤,火候十足、养阴润肺正适合秋天用,乔巧儿转身冲旁边的张文娟笑道:“你们肃州就穷成这样。连点儿像样的食材都没有么怎的肃州人到了京城,就胡吃海塞好像平日吃不饱似的” 张文娟仍是唯唯。 夏小冬倒是惊讶地睁圆了双眼。张文娟也太老实了。乔巧儿这话应该主要是冲自己来的。可分明连张文娟也扫进去了啊。 不过张文娟想了想,过了一会儿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其实肃州也还好,之前陆家姐姐在肃州的时候,也没说不好。” 咦夏小冬更加惊讶了。吃一堑长一智,张文娟这水平还真长进了 扮低调,装委屈,然后弱弱地来这么一句。 你乔巧儿凭啥说肃州,人家陆云芝都没挑的。 如果乔巧儿是个机灵的,再想深一层,应该也能想到,如今夏小冬就住在陆家呢,难道在陆家也吃得不好 不知道是张文娟在乔巧儿们面前有意隐瞒,还是乔巧儿另有消息渠道,乔巧儿对夏小冬的认知,显然有些不对。 “你拿陆家出来说什么,”乔巧儿撇撇嘴,不以为然道:“陆云芝吃碗白粥,都要拿燕窝汤做底子。到肃州那时走个过场,赈个灾弄个贤名罢了。然后还带了个肃州石回来,到最后,还是陆家大赚” 说着,又恨恨道:“要不是因为赈什么灾,俊武哥哥怎么会到肃州那种地方去” 看样子,乔巧儿是想起来了,为什么眼前这位夏小冬居然有机会到了宁俊武面前,而且还有将被收做侧妃的传言。 “赈灾之事,乃大义所在。天下百姓,岂可轻忽。”乔巧儿背后传来清柔的声音,却是陆云芝过来了。 在陆云芝当面,乔巧儿可就乖巧多了,再没有之前尖酸的样子,一派温婉模样,立时站起身来笑道:“原来是云芝姐姐来了。妹妹我这不是心疼云芝姐姐和俊武哥哥,在那肃州贫瘠之地太过辛苦嘛。” 夏小冬一口老鸭汤含在嘴里,差点喷出去。还可以再肉麻一点儿吗还心疼还俊武哥哥看来这位不是宁俊武从肃州归来才有的新欢,而是从前就交好的旧爱才是。 陆云芝对这种当面变脸之术早已司空见惯,当即抛开肃州不谈,只絮絮地说些倦思园的妙处。她是陆家的姑娘,夸奖自家园子,让来客吃好玩好乃是应有之义。 转头见到张文娟就在乔巧儿身侧,陆云芝又对张文娟笑道:“文娟妹妹,听说乔京兆是你父亲的同年,如今在乔家可还吃的习惯若是吃不惯京城的风味,回头去我那里住也是一样的。” 夏小冬心中暗暗佩服。这些闺秀们,说起话来夹枪带棒,一点儿不比那些什么文人士子差啊。 陆云芝别的不问,只问张文娟在乔家是不是吃的习惯,分明是听到了之前乔巧儿说肃州穷没好东西吃等语,在此处找补呢。偏偏下一句又说什么京城风味,难道陆家不在京城,饮食不属于京城风味么 张文娟早已站起身来,此时蹲身福了福,陪笑道:“乔年伯家诸事都好。多谢姐姐惦记着。回头得了空,自然要去拜访姐姐的。” 陆家虽好,可京兆尹乔厚策是京城的地头蛇,父亲正在运作明年留京任职之事,必定要与乔家打好关系的。何况陆云芝与夏小冬交好,就算此时过去攀附,也未必能攀得上,反倒得罪了乔家。: 第九十三章 话多 陆云芝不过随口说说,本就没什么诚意,当下只是笑笑,转而到了夏小冬身旁,笑道:“一早上都没见到你,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下去你别忙着走,跟我一起坐船去游湖好了。” 夏小冬自是应了。反正园子这么大,怎么逛都行啊。 乔巧儿见陆云芝对夏小冬亲热的样子,却是有些不快,眼珠一转,笑道:“这倦思园地方大,人多的时候一块儿游园且是好。不过云芝姐姐,你可别瞒着好东西。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爹爹去年买下了南城的墨香园不是” “那园子可是连藏书一起卖的,除了书,里头的竹林、梅林都是好风景。等冬天梅花开了,请咱们大家一道过去赏梅可好” 乔巧儿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很好,既显示自己消息灵通她爹是京兆尹,要知道哪家的消息还是蛮容易的,如此便与陆云芝透着些亲热,又提议了过一阵子天冷的活动,还拉上了众人一起,虽说陆云芝未必都请,但请了的,便要承她乔巧儿的情。 “嗯”陆云芝却没有同意,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向夏小冬望去。 墨香园是陆家三爷买下来不假,可是,已经送给夏小冬了。或者说,用来跟夏小冬换了那一成肃州石的份子了。 正因为墨香园是新买的,没什么人知道,所以得知夏小冬想要一处宅院的时候,陆家三爷才想到了这一处。 墨香园里有上万册的藏书,里面的宅子不大,只有两进,但园子非常大。春看海棠夏有荷,秋观翠竹冬赏梅,四时景色皆佳。 最妙之处,是这园子虽说藏书颇有名气,但历代主人皆是不爱出风头的低调之人,所以拥有墨香园并不会惹人注目。 夏小冬对墨香园的诸多特点十分满意,很快便与陆家办好了手续。连地契都弄妥当了。甚至盘算着等秀女选完了,索性搬过去住。 如今乔巧儿提出要去墨香园游玩,却不是陆云芝能做主的了。 夏小冬冲陆云芝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陆云芝心领神会。微笑道:“那些梅树里头,好些都是老梅,需得用心栽植,连我父亲和我们家的姐妹们。都很少去呢。” 没有明着拒绝,但意思已经出来了。至于为什么培育老梅就不能去逛园子。反倒不用提起。 乔巧儿脸色一暗,还是不死心,勉强笑道:“真的不行么那回头得了梅子,妹妹想要一篓呢。拿冰糖腌了。酸甜爽口再好吃不过了,我母亲最爱吃酸梅蒸鹅。” 这是连孝心牌都打出来了。 陆云芝对这种没脸没皮的做派却很是反感,眼角一扫。指了桌上的碗碟,唤人过来收拾:“这骨碟都满了。还不赶紧换了去,非要人说才行么” 一旁服侍的丫鬟是个聪明的,看了看那只有一两块骨头的小碟,只管笑盈盈十分听话地过来换新的,连声道:“姑娘说的是,都是奴婢没眼色,真是不懂事呢。等过了节,奴婢自个儿找宋嬷嬷领罚去。” 陆云芝不禁笑起来:“就你嘴快,还不快闭上。罚倒也不用罚你,只管眼睛亮点儿,手脚勤快点儿就是,别净是一张小嘴儿巴巴的会说。” 一时众人都陪着笑起来。只是看向乔巧儿的眼色都有些不对起来,连杜姑娘都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 陆云芝那里是说丫鬟,分明是嫌乔巧儿话多。 京兆尹这样的老爹,在一定范围里,还是有些能量的。但若是对上陆家这样的老牌外戚世家,那就不够看了。 人要是称错了自个儿的斤两,就会变成笑话。 乔巧儿的提议被人家理都没理地凉拌了,不觉涨红了脸,却又只能死死忍住,离得近的,都能看到她脖子侧边一跳一跳的。 好在陆云芝还要招呼别桌,很快就走开了,乔巧儿猛地一转头,狠狠地瞪了夏小冬两眼,一时找不出茬儿来,竟冲身旁的张文娟开火了。 “你哑巴了”乔巧儿怒冲冲道:“之前不是还上赶着说什么,要去拜访人家。怎的我说让她请咱们过去墨香园,你都不知道帮帮腔” 张文娟只低了头,低声道:“姐姐们面前,那有我说话的份儿。” “胡说”乔巧儿怒道:“有你说话的份儿,固然要说话,没你说话的份儿,要帮我的时候,那也得说真没用” 说着,竟偷手在张文娟腰上狠狠扭了一把。 动手这一下,在层层衣裳遮掩之下,众人大多没看见,但乔巧儿说的话,却是大家都听见的,许多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闺秀之间,当然也是有层次的。 一名闺秀特意交好另外一名闺秀,很常见。大多是因为有事相求,或是父兄官职级差的缘故,巴结巴结也没关系。 大多数人,都是要结交比自己更尊贵的,同时被身份不如自己的结交,所以都很能相互理解。 你喜欢人家来巴结,享受众星捧月,没问题。你不喜欢某人,冷落她,也没问题。 但当面下人家的面子,乃至折辱,那就有问题了。 这是一名闺秀的素养问题。 乔巧儿对张文娟,就是过份了。 夏小冬看着泪眼婆娑蓄着一包眼泪将落未落的张文娟,倒觉得张文娟的段位果然升了。 这两只泪眼,怎么看怎么是本色出演,效果绝佳啊。 乔巧儿也觉出气氛不对来,气恼地伸手将离自己最近的一碟大葱炒羊肉取了过来,一口又一口,跟大葱与羊肉较上了劲。 众人见此情景,心里都憋着笑,倒是与夏小冬亲近了几分,颇有几位主动搭话的。 不对付的两个人,如今其中一人显然不怎么样,那自然就是另一人要好一点了。 特别是那位嘴巴利索、之前讲述郡主与县主轶事的姑娘,索性端着自己的碗碟,坐到了夏小冬身旁。 “我是工部秦侍郎家嫡出的老四。姐姐贵姓”那姑娘笑着道。 工部侍郎乃是正三品,正经的实权官员,管着好些重大工程项目的分配呢。夏小冬自然不会故意怠慢,何况对这姑娘印象不错,当下也自我介绍了一番。 “姐姐跟云芝姐姐是旧识么”秦四姑娘从适才的情形发掘出了真相。: 第九十四章 五彩戏 “前一阵子云芝姐姐去肃州的时候认识的。”夏小冬轻描淡写地说道:“如今我上京来选秀女,暂时在云芝姐姐家中叨扰。” 秦四姑娘虽说年纪小些,却甚是聪明,嘴巴又灵动,刚好夏小冬来京城日子短,好些旧事都不知道,一时谈得十分投契。 这桌安稳下来,只见隔开两桌的那桌似乎吵了起来,只是声音不算大,听不清是怎么回事。 秦四姑娘张望了一下,低头偷笑道:“又是窦侍郎家的老幺,她不整点子动静出来就不会消停的。” “那位窦姑娘很活跃么”夏小冬委婉地问道。 “活跃嘻嘻”秦四姑娘掩嘴笑起来:“可不是活跃么。对了,宁俊武你知道吧” “呵呵。”夏小冬干笑了一声,表示知道宁某人。 “窦七就是喜欢宁俊武的,她早就放出话来,非宁二十六不嫁。”秦四姑娘说起这些情场八卦,着实拿手。 “呵呵。” “不过,宁俊武喜欢泼辣的女子。”秦四姑娘几乎贴着夏小冬的耳朵说道:“所以,对他有意的,都嘿嘿,都会尽量泼辣一点儿。” “”夏小冬连呵呵也说不出来了。 “你看前头那两位,”秦四姑娘暗暗指了指安宁郡主和永昌县主,“还有咱们这桌的这位” 手指悄然转向乔巧儿。 “还有窦七”这回只是指了指方向,没有具体定位到人:“不是都在往泼辣的方向走嘛。” 泼辣和泼妇似乎不是一回事儿啊夏小冬有些困惑。 “对了,你既然是肃州来的,那就应该知道啊,”秦四姑娘继续道:“听说宁俊武去了肃州一趟。就看上了一位你们肃州的姑娘,已经内定将来会做侧妃,也就是说” 秦四姑娘皱着眉头想了想:“也就是说,进门至少也是个贵妾。等宁俊武袭了王位,才可以册为侧妃吧。唔,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反正不是正室就是了。 夏小冬对这个话题很不感冒。 “据说那个女子,就是又泼辣又彪悍。所以才入了宁俊武的眼啊。”秦四姑娘想当然地说道。 这宁俊武到底放出的什么风声啊。夏小冬忽然有点儿后悔,上次见到宁俊武的时候,实在顾虑太多了。应该无论如何也试试,把他再变一次宁死猪才对。 “你真的没听说吗”秦四姑娘不死心地追问着。 “” 这回出来解围的是陆家老太太。 五彩戏的时间到了。 因为今日有三场,老太太笑呵呵地拿出了三件奖品。 一件市面上已经几乎绝迹的方绣小台屏。方绣乃是苏南方家的一位小姐所制,因其精美绝伦而受推崇。可惜那小姐芳年不永,十七岁便逝去了。故此方绣愈发的难得。 一只寒江老人出品的端砚。这砚台不仅材料名贵,其上一位笠翁老者,垂钓砚池,体态端凝。兼且正合着寒江老人独钓寒江雪的名头,乃是其得意之作。 一块内蕴奇花的虎魄。所谓虎魄,又称老虎的眼泪。其实就是琥珀。这块虎魄最奇之处,乃是其中有一朵淡紫色的花朵。纤毫皆存,世人多不识,誉为奇花。 即便今日来的,多是勋贵人家和高官眷属,平日也见过些东西,听到这三样奖品,亦是不觉动容。 夏小冬倒是还好,从前鉴宝之类的节目没少看,种种珍奇也算开过眼的。何况这些东西,即便得了,又不能拿出去变现,还要小心保存,颇有几分鸡肋。 只见楼下有列队壮仆齐整而入,转眼间便将平台处的酒席撤去,在周围分左右设下男女座位,看样子是要在那里进行这五彩戏了。 楼上的女宾亦是十分雀跃,三三两两下楼而去。 夏小冬被秦四姑娘挽着,也跟着众人下去了,不过只挑了个不显眼的后排坐了。原本以为要参加的需得亲自上场,结果发现,其实涌去中间准备抢五彩绒球的,都是各人的丫鬟或是小厮等人。 想想也是,五彩戏虽然好玩儿,却也难免混乱,小姐公子们上去了,又推又挤又踩的,确实不怎么像样。 及至陆家老太太抛出五彩绒球,夏小冬才发现,下头的丫鬟小厮里头,分明有专业人士。有几人堪称身轻如燕,走位极是灵巧,赶着要伸手抢的时候,也跳得比别人高。 最终抢到手的,乃是一名青衣小厮,竟是跃起来,踩着身旁之人的肩膀,直窜起两丈多高,抢到绒球后,又打了个空翻才落地,赢得了好一阵喝彩。 自有声音清亮的管事在旁唱名,点出这一轮的赢家,将那赢家请了上去,再拿出奖品来继续抛球。 秋娟春光都跃跃欲试,想过去帮姑娘得个彩头,被夏小冬拦住了。 不说抢到的可能性比较低,就算真能抢到也还是不要参加的好。 低调。夏小冬如今只想低调。 偏偏她还低调不了。 直到第二场的第四轮,乔巧儿派出去的丫鬟,终于抢到了绒球主要是因为身手厉害的都已经得了手,不好意思再抢了。 乔巧儿手捧绒球,掂量了又掂量,往下头看了又看,终于出手向一名站在旁边,显然是随便过来打打酱油的小厮扔去。 那小厮猝不及防,一下子将绒球接了个结实。 这样子都行中间大批等着抢的真心无语了。 因为只有五轮,所以这位呆站的小厮,算是运气最好的了。 于是,乔巧儿亲手将装在盒中的牡丹墨捧好了,满心欢喜等着那小厮的主子,也就是宁俊武,过来拿。 她费了好些心思,等的就是这一刻。 谁知那小厮向宁俊武看了一眼,被宁俊武瞪得一缩脖子,竟自家窜上前来,隔得老远便伸长了手臂,嗖的一下子,将乔巧儿手里的东西拿了走,然后才颠颠地跑到宁俊武身侧去。 那小厮不过十一二岁,并没人去计较男女有别之类,倒是都被他那做贼一般的精灵模样逗弄的笑起来。 只有乔巧儿气恼得连手上的帕子都扔在了地上: 第九十五章 一场公开的表白? 只是那小厮不久之后,居然又出现在了场上。 一般来说,拿到东西的,就自觉退场了,不然显得太过贪心未免吃相难看。所以那小厮一上场,登时就有人不乐意了大家都想为主子努力一把,对手越少越好啊。 “小安子,主子给了你多少赏钱,这么贪,还过来啊”人群里不知那位扬声说了一句。 小安子却并不羞恼,只是连连拱手打躬,笑道:“哥哥们哎,哪儿有什么赏啊,赏个爆栗子就有先头我可没上来抢啊,这回的才是咱想要的” 说着,那小安子招呼一声,立时有两个人各擎出一只手臂来,小安子腾身而起,两三下之间,两脚便站在了空中的手掌之上 上一场的情形,大家也都是见到了的。此时见他显然有所安排,确实本是冲这场来的,旁人不好再说,反倒喝了一声彩。 其实因为大多数拿了东西的,还要另取奖品出来,所以这五彩戏与其说是抢宝,不如说是斗宝,所以不好争执太过的。 至于主家,对这样主动出来耍宝搞气氛的,更是无任欢迎。 陆家老太太指了指远远高出众人的小安子,笑道:“小猴崽子,且看你本事”,说着将那五彩绒球冲着小安子的方向抛去。 不过这回老太太抛得不算高,几乎是平着出去的,将小安子建好的空间优势给打下去了。 好在这也难不倒小安子,只见那小子如游鱼入水,身子在空中猛插过去,一下子便将那绒球卷在怀里,顺势猫在地下。一副怕人过来抢的架势。 这个模样自然是故作夸张玩笑罢了。 宁俊武的小厮得了手,那虎魄便到了宁俊武手里。接下来这位宁二十六爷拿了一枚手上的翡翠扳指出来,引得下头的丫鬟们好一通疯抢宁二十六爷的魅力倒是由此可见一斑。 再后头不过按部就班乏善可陈,而且大家的注意力大多被宁俊武吸引过去了。 今日这素来以高颜值著称的宁家二十六爷穿了一身近乎黑色的藏蓝袍子,腰间一条巴掌宽的狮蛮纹革带,发间束着低梁紫金冠,上头镶一块方方正正毫无瑕疵的白玉。看起来堪称玉树临风富贵逼人。 加上他前后相当于拿了两样奖品。自是惹人注目。 而这位惹人注目的家伙,不知道是对各种目光毫不在意,还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在将自己翡翠扳指交给一位满眼爱慕的闺秀之后,便施施然走了下来,然后,就冲夏小冬走过来了。 夏小冬隐隐觉得不太妙。 这位想干啥 宁俊武倒是极大方。走到夏小冬面前,将小安子好不容易抢到的奇花虎魄递了过去。 “喏。送你。” “”你有病吧,这是要将拉仇恨进行到底的节奏啊。 宁俊武挑了挑眉:“你不会不要吧” “”我这明摆着不想要好吧。这人直男癌晚期么,还是被妹子们宠坏了,连撩妹的基本技能都欠缺分明是把人架到火上去烤嘛。 这位到底要干嘛 夏小冬微微眯起眼睛。向宁俊武看去。 两个人,四只眼,眼底都只有冷静。 这那里是一场公开的表白。分明是一场公开的胁持 你想让我除了你没有别的选择么夏小冬微微翘起嘴角,却没有将那笑容放大。转身一把拉起旁边嘴巴大张的秦四姑娘,走了。 宁俊武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姑娘匆匆离去的背影。 你以为做出逃离的样子就行了么不行哦。 走出去好远,夏小冬才回头看了一眼。 还好,宁死猪没有追过来。 不然今日大家就不用赏什么园景了,赏他们俩就行了。 秦四姑娘跟着一路小跑,跑得气喘吁吁,好在终于渐渐慢了下来,缓了口气能说话了:“夏、夏姐姐,原来、原来宁俊武看上的就是你呀。” “” “那虎魄可真是好东西,你干嘛不要呢”秦四姑娘关注的重点明显不对,这时候替夏小冬惋惜起来。 “好吧,如果他再送上来,我就要好了。”夏小冬觉得,宁俊武的脸皮还不至于那么厚。 她错了。 远处传来欢呼声,原来是壮妇角力开始了。 夏小冬实在没有勇气过去看了,想都不用想,这个时候要是露面,铁定是大熊猫被围观的命运,估计连角力的壮妇都会反过来看她 好在秦四姑娘从前来过倦思园,带着夏小冬爬上了半山的独眠亭,远远看去也能看个大概。 只见白花花的两名妇人,身上没多少衣裳,胸前裹着布带,腰间一块类似相扑选手的兜裆布,扭打在一处煞是好看。 秦四姑娘看得津津有味儿,夏小冬则觉得实在太远,这么模糊的影像没意思。无论什么比斗,最重要的是要有立场,必须得支持其中一方才好,没立场看个什么劲儿光溜溜的壮妇有什么好看壮男再另说吧。 “要不你下去看吧。我在这里乘一会儿凉。”夏小冬发现当初拖走秦四姑娘似乎就不怎么妥当,决定让她回去。 “嗯,好吧。”秦四姑娘犹豫了一下,两头张望了一番,终究是壮妇角力的吸引力比较大:“要不要我帮你下注” 原来还有赌局。 夏小冬愈发理解秦四姑娘的选择了。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天,姑娘们可以肆意一回,总呆在半山腰风凉固然风凉,却是难免无聊。 “不用了,两边都不认得,胡乱下注还不是白输钱。”夏小冬拒绝了参赌的建议,催着秦四姑娘赶紧下去了。 如今大部分人被吸引在壮妇角力那边,有些零散的宾客也没有往这矮山上来的,夏小冬算是落了单。 见秦四姑娘带着丫鬟下去了,跟在后头的秋娟和春光才凑到了近处。秋娟看了看春光,可春光这时候只缩了头不说话了,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上前道:“云芝姑娘说要游湖,船码头在山那边。要不,咱们先过去” 夏姑娘竟被宁俊武调戏了,虽说秋娟觉得自己作为一名丫鬟,也没什么能做的,但还是担心被充作出气筒,说话的时候足足离了三尺多远。: 第九十六章 算不对的账 “应该没这么快,总要等角力结束才会去游船。”夏小冬随意地摆摆手:“这山上风凉,景色也不错,你们也随便逛逛好了。” 秋娟和春光自然不敢走远,只当姑娘心情不快要静一静,悄悄转到了亭子后方一块大山石背后去了。这里好,虽然看不见姑娘,但如果姑娘唤人,还是能听见的。 亭柱之间乃是长凳相连,夏小冬挨着柱子坐了,既然周围没人,索性连脚都收了上来,背靠柱子,双手抱膝,渐渐有了些困意。 “想不到美人靠之上,居然真有美人。”亭柱后面传来一管温润的男声。这话若是换个人说,未免失之轻浮,偏这人说来,竟只是让人觉得美人二字乃是衷心的夸赞。 夏小冬转头看去,却是一名不认识的青年男子。夏小冬的视线停留在那男子明黄色的腰带上。 这是一名皇子。 皇子殿下,还是不要太过怠慢为好。 夏小冬微笑了一下,放下脚穿好鞋子,蹲身行礼:“见过皇子殿下。” 那男子挑了挑眉,看了看自己身上,视线也在腰带上停了停,呵呵笑了一声:“姑娘真是个细致人。” 你那腰带明晃晃的,很难错过好不。 夏小冬没再接话,左右看看,准备走人。 从来偶遇都不见得是偶遇,这半山上忽然冒出个皇子,不一定就是好事。 那皇子很淡定:“夏姑娘是在找跟着你的丫鬟么我安排她们去后山逛逛了。” 这是有备而来啊。 夏小冬不再左看右看,而是开始打量面前之人的手手脚脚。嗯,还好,看起来虽说精壮。但应该不是练武之人,弄成皇家死猪还是很轻松的。 那皇子也只管将夏小冬仔细观摩。 你看我看咱们看看看。 “夏姑娘性情安稳坚韧,难怪宁二十六如此动心。”那皇子两眼发亮,透出琢磨之意,随即道:“哦,对了,我是六皇子骜。” 敖翱鳌到底那个还藏獒呢。这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字么 “就是桀骜不驯的那个骜。是好马的意思。”六皇子耐心地解说道。 “这么说来,你是宁骜”夏小冬推演了一下,敏亲王是皇上的弟弟。六皇子是皇上的儿子,而宁俊武是敏亲王的孙子,这么算下来:“那你不就是宁俊武的六叔了么” “”宁骜的脸皮抽了抽:“是吧,不过皇家对辈份不是很讲究的。” “六皇子殿下若是没事。我就先告退了。”夏小冬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偶遇不像偶遇,相亲不像相亲的。还是赶紧撤吧。 “咱们说说话不好么。”六皇子说着自顾坐了下来。 “”您是皇子您老大,不让走就先留下吧。夏小冬扯了扯嘴角,在美人靠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接宁俊武的东西这样多下他的面子。”六皇子随口笑道。 “拿人家的手短,还是不拿为好。”夏小冬忽略了面子问题。 “你不喜欢宁俊武么”宁骜一双漆黑的双眸忽然望了过来。 “喜欢一个人需要时间。”夏小冬毫不在乎地回望过去。谁怕谁啊,不就是个皇子嘛,素昧平生的。跑来当什么知心大哥。 “总不能见到某人某样不错家世挺好,就要喜欢上他吧”夏小冬奇道:“难道你找妻子。看上两眼,说上几句话就能决定了么” “当然不能。”六皇子脸上的笑意盛了几分,一双凤目眼角略为向上,看起来神采飞扬:“所以我觉得应该多说几句话。” “”夏小冬可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女,要是听不出其中的意思,真是白活了两辈子。 皇家,分明是比敏亲王家更深的坑。 夏小冬立时站起身来,再也不说一个字,蹲身福了福,径直从六皇子面前走开,向后山走去。 这姿态,够明确的吧,够吧 后山没有秋娟和春光的踪影,倒碰上了另外一位似笑非笑的家伙。 “喏,给你。”宁俊武再次将虎魄递了过来,好像夏小冬之前的拒绝根本没有发生过。 这次,夏小冬站住了脚,伸手接了过来,对着光仔细研究了一番。 东西确实不错,带着蜜色的光泽,异常清澈透明,里面的花朵连脉络都能看得分明。 “你送我这个,是不是觉得我喜欢这样的东西”夏小冬将目光从虎魄之上飘到了宁俊武脸上。 “那当然。”宁俊武扑捉到了夏小冬脸上的一丝笑意,不觉也跟着欢喜起来:“女孩子们都喜欢这样的玩意儿。何况,这是我费了心思给你弄来的啊。” 你费了心思,我就要领情啊。呵呵。 夏小冬的笑意明显了少许,摇头道:“不对不对,错了错了,非也非也,我不喜欢这个。” 少女那摇头晃脑的娇俏模样,在午后的日光里说不出的撩拨人心。 宁俊武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银子我喜欢银子”提到银子,夏小冬正经了些,指了指那虎魄:“你倒说说看,这东西值多少银子” 除了卖珍玩的,谁知道这个啊宁俊武却不肯承认不懂行情,只笑道:“这是万金难求的东西呢,喜不喜欢都好,你拿着玩儿就是了。” “万金难求”夏小冬眼睛一亮,笑嘻嘻将那虎魄掂了掂:“万金难求的东西,你就送给我了这么说,如今这东西是我的了” “嗯嗯。”宁俊武点头:“送给你当然是你的了。” “好吧,”夏小冬说着忽然将那虎魄塞进了宁俊武手里:“既然是我的,你又说是万金难求,那我也不多要,就万金卖给你好了。呃,一万两黄金的话,就是十万两银子。想来宁公子也不会随身带这么银子,那就先欠着吧,回头方便了再给就好。” 夏小冬说完,给了宁俊武一个大大的笑容,抬脚走了。 宁俊武想也没想追上了两步,忽然看到手中的虎魄,又停住了脚。 好像什么地方不对。 自己来的时候,手上拿着这虎魄。如今,这虎魄依然还在手里。 可是,怎么凭空就欠了夏家姑娘十万两银子呐 还有,万金难求的万金,是一万两金子么这姑娘的文字,是算学先生教的么 早知道应该说千金难买就好了。: 第九十七章 哭笑不得的误会 夏小冬最终在后山脚下的游船码头见到了秋娟和春光。 两个丫鬟都躲闪着目光,不敢看过来。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将姑娘扔下了,总是不对。 夏小冬倒真的没生气。自己一个做客的,对这些丫鬟有什么恩德可言最多也就是给几个赏钱罢了,哪能指望人家真心卖命呢。 更何况,就算这两个丫鬟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 “云芝姑娘过来了么”夏小冬绝口不提山上的事,指了指靠在码头的那艘双层舫船。 “回姑娘的话,云芝姑娘已经到了,刚刚上去换衣裳了。”秋娟规规矩矩甚是恭谨地过来回话:“还有几位与云芝姑娘交好的姑娘要过来,姑娘如今是先上船去,还是在岸边逛逛” “那我也上船去好了。衣包呢拿过来,我也换件衣裳。”天气不算热,但大半天下来,里衣也有些发潮,外衣则是难免起皱。 这个时代的衣料,大有可改善的余地。夏小冬心心念念今后的发财大计。 没了肃州石,手上固然不缺银子,但总要另想个来流水银钱的路子。 夏小冬如今盯上的,就是织造。陆家三房在织造这一块很熟悉,工匠厂子都是现成的,发展起来相对容易。只是织造的范围很广,具体选什么项目,还需要斟酌。 夏小冬先去换了衣裳,然后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陆云芝。 陆云芝正拿着一碗冰乳酪,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嗯怎么样”陆云芝见到夏小冬,连连扬了扬眉毛,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什么怎么样” “六皇子啊,你觉得怎么样” “” “别不好意思啊。我看六皇子其实不错的,模样性情不用说,如今只有一个良娣和两个没位份的侍妾,算是很专情的了。”陆云芝说起婚嫁之事,并没有闺秀们常见的婉转或娇羞。 已经有仨小老婆了,还说什么专情。 “果然是你安排的,”夏小冬不怀好意地看着陆云芝:“难怪忽八啦地跑个人过来。秋娟和春光也乖乖地走了。你乱来什么啊” 说着,夏小冬两只手十指齐动,就要往陆云芝腋下伸过去。 陆云芝云英未嫁处子之身。最是怕这等近身胳肢,不等那手伸过来,自家已是笑成一团,扶着身旁的椅背动不得了。 “算了算了。看你这样子,不难为你了。”夏小冬悻悻收了手。要真是动手,十个陆云芝也跑不了。 “以后别再乱来了。”夏小冬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做陆云芝的工作:“你个小姑娘家,好好地做什么媒啊。” “谁是小姑娘”陆云芝喘过气来。整了整衣裳,奇道:“你比我还小呢,好意思说我是小姑娘。你老实交待。跟六皇子看对眼儿了没有” 不对呀,夏小冬忽然想起来。那个六皇子,似乎听说应该是陆云芝的目标才对吧。 “你家里本来是有意,让你跟六皇子一起的吧”夏小冬终究还是将疑问说了出来。 “是啊。”陆云芝一口承认了:“可我不想嫁入皇家啊。” 说了这一句,陆云芝飞快地四下看了看,只见到几名退到了旁边的心腹丫鬟,才继续道:“皇家规矩那么多,烦也烦死了。我这些年,给陆家的规矩折腾的够呛,说起来,还是之前在你家住的那些日子舒心些。一想到将来还要在宫里继续循规蹈矩下去,简直睡觉都能哭醒” “得了吧,我跟你一块儿睡得不少,也没见你那天哭醒过。”夏小冬毫不留情地揭发:“你不乐意嫁入皇家,就转手给我,这样不好吧” “这本来就是各人乐意的事情罢了。我不喜欢宫廷的日子,就放手。你想嫁入皇家,就帮你找机会。你怎么不领情呢”陆云芝也有点儿急了,看夏小冬的样子,情况明显不对。难道跟六皇子弄毛了 “你说什么呢谁想嫁入皇家了”夏小冬莫名其妙。 “你连宁俊武都看不上,又上京来选秀女,还建议将原本在你手上肃州石的份子,给了皇上的内库。这不明摆着是想嫁入皇家嘛。”陆云芝同样莫名其妙。 天啦噜看这误会整的。夏小冬决定要对人增加信任,不能什么事都埋在心底,有时候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表的态还是要表。 “唉”夏小冬愤愤不已:“云芝姐姐,你弄错方向了啊。我连敏亲王家都嫌复杂不想进去,怎么会想去什么皇家,那不是更复杂的地方么。” “”陆云芝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一副纠结模样,夏小冬也不好再跟她计较了。反正跟六皇子也就看了两眼,说了几句话罢了,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姑娘,码头上又有人过来了。”服侍陆云芝的大丫鬟拧了两条帕子,过来递给姑娘们擦脸,低声提醒了一句。 居然做错了媒,效果类似拍马脚,陆云芝有些怏怏的,随口答应了一声,见夏小冬站起身来准备开溜,连忙伸手拉住:“你上哪儿去” “有人来了,我进舱里眯一会儿得了。”夏小冬笑道:“懒得被那些人看来看去的。” 一想到宁俊武整的那一出,夏小冬就有牙痒痒的感觉。 “你也太小看京城闺秀了。”陆云芝只管拉着不放:“就那么点子事情,有什么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罢了。” “今日可是中秋游园,诸事不禁的。去年老辅国公那个小孙子,搬了两车碗口大的向日葵过来,说是白家九小姐喜欢这个,特意摆着让她赏的。结果呢,人家眼角都没扫一下。” “前年,那个谁来着,弄了好几百盏河灯飘在月湖上。”陆云芝说着去看身边的丫鬟,那丫鬟立时接口道:“是兵部尚书家庶出的八公子。” “对,那个八公子,想打动丘阁老的侄孙女,还不是白忙一场。”陆云芝微笑道:“这些事儿,若是回头两个人成了,那就是一场佳话,若是不成,也只是说男方罢了。你何必放在心上。”: 第九十八章 飞天裹身布 果然,接下来夏小冬便见识到了,京城闺秀八风吹不动的姿态。过来同乘舫船的几位,除了有一位略带好奇,多打量了夏小冬两眼,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明面上的另眼相看。 本以为可能出现的围观没出现,夏小冬暗中大大松了口气。 月湖不算很大,毕竟只是个人工湖而已,舫船行至中央,便停了下来,自有丫鬟拿来钓竿红虫等物,姑娘们有意垂钓的可随意。 夏小冬没去钓鱼,这湖中凉风习习水波粼粼,舫船轻轻晃动,不觉生了倦意,索性真如之前所说,去舱中小睡了一会儿。 等起了身,尝了尝新钓上来的鱼做成细腻的鱼羹,味道还真是不错,再回到岸上,夏小冬发现,自己已成了旧闻。 如今的新闻人物是乔巧儿。 消息来自秦四姑娘,每次有事情发生,这位总能恰好在旁看到。 从舫船上下来,夏小冬便与陆云芝一道,慢慢向展蕴阁走去。水上这么一圈下来,竟快到了晚饭的时辰了。 因着大家都差不多这时候往展蕴阁方向走,一路渐渐碰到不少人。 秦四姑娘本来与另外两位姑娘一起,见到夏小冬,便打了个招呼,跑到这边儿来了。 “哎呀,你没去看壮妇角力,真是太、太、太亏了。”秦四姑娘夸张地强调着夏小冬的损失:“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在山上也大概看了两眼,不就是两名妇人一通扭打嘛。”夏小冬不以为然。 “什么啊,不止两名,壮妇角力是五场三胜,我下去的时候。第二场才开始,还能下注呢。”秦四姑娘笑道:“我就押了安宁郡主那边赢,毕竟是郡主嘛,总比县主强些。” “看来你赢了。”看秦四姑娘这神采飞扬的样子,肯定是赢了。 “我那几十两银子算啥。”秦四姑娘走进了些,笑道:“虽说安宁郡主的人赢了角力赛,可安宁郡主被气得够呛。” “永昌县主做了什么”能让安宁郡主生气的。当然是她的老对手永昌县主了。 “你听我一样一样跟你说。”秦四姑娘充当女先儿的劲头又上来了。 原来这壮妇角力进行得甚是胶着。先是郡主一方赢了一场,然后又被县主一方扳回了一场,如此往复拉了两回锯。直打到了决胜场。 决胜场双方都派出了最彪悍的壮妇,看起来跟小山似的,兜裆布勒进身子里都几乎到看不见的地步。 两人打得地动山摇,旁观众人也是看的热心沸腾。足足斗了两刻钟,郡主的人才艰难取胜。 安宁郡主得意洋洋。马上当着众人重赏了出场的五名壮妇,特别是最后一名,又冲永昌县主说了好几句风凉话。 谁知永昌县主丝毫不为所动,反倒笑吟吟的满脸高兴。原来永昌县主竟然在郡主那一方下了重注。 如此一来。若是永昌县主的人赢了,县主就会损失本金,但颜面上十分好看。若是安宁郡主的人赢了,则实惠得很。能赢上好些银子。 因为县主毕竟只是县主,名头上还是比郡主要低一等的,所以这样的操作,这永昌县主来说,算是双赢。 其实坐庄的是陆家之人,永昌县主赢的,并不是安宁郡主的银子。 但安宁郡主见到永昌县主高兴的样子,想到自己的人打得如此辛苦,结果却是替别人赢钱,便觉得心气儿不顺,当下便指责不公,认为永昌县主作弊,故意让手下的壮妇输。 公平地说,安宁郡主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买对方赢这种事,只能偷偷的做。永昌县主做就做了,闷声发大财便是,偏要说出来,岂不是平白惹人议论 郡主和县主两位贵女吵了几句,旁边有人提议,天之娇女,吵架多没品啊,而且光吵也吵不出结果来,不如让壮妇们再来一场群战好了。 这场群战不出众人意料的演变成了群殴,将旁观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两边壮妇都不约而同地抛弃了角力的规则,扯头发扭耳朵抓胸踢屁股,啥招有效就用啥,一时间场面十分壮观。 有一名壮妇大概是打得兴起,身上围胸的布带和兜裆布被人扯松了,索性一把扯将下来,胡乱扔掷之下,好死不死,竟扔到乔巧儿头上去了。 那些布料早已汗湿,味道不说也罢,何况还是乔巧儿眼中极其下贱的角力妇身上的,这下子,乔巧儿登时抓了狂。 “可怜乔巧儿弄了个前排位置,还挺高兴来着。”秦四姑娘啧啧嘴,道:“本来那些东西不沉,砸不着人,拿下来也就完了。谁知乔巧儿气得一通乱扯,将头上点翠的步摇都扯得掉下来摔坏了,头发更是散了半边儿,她的丫鬟想过去帮忙,倒挨了她一脚。” “后来乔巧儿要找那壮妇算账。可惜那些个妇人都光溜溜的,看上去都差不多,连是谁干的都弄不清爽了。”秦四姑娘抿嘴冲夏小冬笑了笑,眸中含笑:“大家私底下议论,说不定是有人指使的呢。” “指使” “就是安宁郡主或永昌县主中的一位呗。” “她们为什么要跟乔巧儿过不去啊”夏小冬仍然不明白。 “当然是因为”秦四姑娘满脸困惑欲语还休,一副你真不知道么的表情。 “那后来呢”这时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做听众的陆云芝打了个岔,还拉了夏小冬一把。 “后来”秦四姑娘看着陆云芝,笑道:“后来还多亏你们家俊大嫂子,真不愧是掌家娘子,比男子还果决呢本来她就在旁照应着,看到出了事儿,立时让婆子们围起幔帐来,给乔巧儿梳妆。然后又去跟郡主和县主做说和,让壮妇们穿上衣裳赶紧散了。” “乔巧儿就这么算了”陆云芝微笑问道。 “在那个当口,也只能先算了。”秦四姑娘耸耸肩膀:“再闹下去,她不能把郡主她们如何,说不定再被那些个健壮婆娘来两下子,回家大概只能上吊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壮妇们若真是得了指使,还真能将乔巧儿压得死死的比泼辣、比力气、比无耻,随便。: 第九十九章 宁毒舌再现 “你刚才拉我干嘛”夏小冬找了个空子,轻声向陆云芝询问。 “你啊,傻乎乎追问什么。”陆云芝没好气地答道:“安宁郡主和永昌县主为什么跟乔巧儿过不去因为那个宁二十六呗。别看这两位斗得不亦乐乎,但若是见到那个女子被宁俊武多看两眼,马上就能一致对外,先将那个女子整个半死再说。” “你还是想想自个儿,小心点儿吧。理那个乔巧儿做什么。”陆云芝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夏小冬的鼻尖。 “不是说,京城不少闺秀都对宁俊武另眼相看么,那郡主和县主岂不是很忙”夏小冬奇道。 情敌太多也是麻烦。 “你有没有认真听啊。”陆云芝气道:“是说宁俊武多看两眼的,不是多看宁俊武两眼的。” 呃,这样的话,范围倒是缩小不少。 “你的意思是,宁俊武对乔巧儿”夏小冬眨了眨眼,心中有点儿失望。 女子对于男子,无论有没有情都好,若是得知那男子心中还有别个,总是难免不快。 “倒没听说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年初的时候,两家曾经有过议亲的意思。据说乔巧儿闹得厉害,乔家只好找了与宁夫人交好的夫人,婉转说了结亲的意思,结果宁夫人回话说,二十六爷是前窝的,不是她亲生,不好拿主意。好了坏了的,怕落埋怨。” 还前窝的,这个说法可真是直白。夏小冬捂嘴偷笑,觉得跟陆云芝认识的越久,她头上那准皇后的光环越是暗淡。更像个普通的美貌女子,也更有人情味儿一些。 “反正有窦侍郎幼女非宁俊武不嫁的例子在先,乔巧儿这样,大家也不觉得如何。”陆云芝继续道:“宁夫人如此说,其实就算是婉拒了。只是乔巧儿不死心,还时时凑过去罢了。” 继母就算不肯做主,也能居间传话。对继子继女的婚事。也要出面操持。宁夫人一推六二五一点儿也不肯沾,显然是认为乔巧儿相差太远。 “只是乔巧儿长得不错,说起话来也算直性子。不知道为什么,宁俊武倒是没有明着拒绝。”陆云芝说着端详了一下夏小冬的脸:“对之前那位窦小姐,宁俊武可放出话来,说这样娇滴滴的小姐。给他做妾都不要。” “别往我脸上看了。”夏小冬没好气地说道:“我跟乔巧儿长得不像。” 陆云芝展颜一笑,果然不再说了。 到了展蕴阁附近。便碰到了两个认识的人。宁俊武和六皇子宁骜正好站在一处,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两位都有宁氏皇家血统,看起来竟有一两分相像的意思。 夏小冬倒没觉得怎样,六皇子只说过几句话。几乎算不上认识,宁俊武呢,如今欠自己银子不是那有债主反过来不愿意见到欠债的呢。 可惜没有欠债当天就催人还的道理。 果然。看清走过来的几个姑娘之后,黑脸的是宁俊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夏小冬。 精美绝伦的奇花虎魄砸在手里了不说,还倒欠了一大把银子。这事儿让宁二十六爷看起来有点儿笨呐。 想必他也是窝火的吧。 陆云芝和窦四姑娘自然早就认识这两位,纷纷上前见礼,夏小冬跟在后头只管照做。 “六殿下和宁二十六爷好像有事情在谈,那我们就先过去了。”打完招呼,陆云芝便准备走开。宁俊武看起来脸色不对路,还是带着夏小冬避让一下为好。 不过宁俊武阴沉沉地说道:“不妨事,我们也只是在说些闲话罢了。” 还不让走 陆云芝冲六皇子微微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六皇子帮忙将宁二十六弄走算了。 可六皇子看了看宁俊武,又看了看夏小冬,忽然笑道:“真的只是闲话而已。我们才听说,下午壮妇角力之时,有人不小心冒犯了乔姑娘。听说乔姑娘伤心不已,哭了一下午呢。” 呵呵。 大家都陪着做出或惊异或同情或惋惜或恍然的样子来,连夏小冬都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至少得有所变化嘛。 只有宁俊武撇了撇嘴,没说话。 “你还是过去劝慰一下吧。”六皇子特意转向宁俊武,看来他之前也是在做这件事:“毕竟你在乔姑娘心中大不相同,说一句顶别人十句” “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她自己犯蠢要坐在前头。”宁俊武不以为然:“坐在前头就罢了,还眼不明手不快,居然给砸了。这样的女子,我没兴趣何苦让人误会。” 确实,布带子这样的物件,就算武林高手,也飞不出多快的速度来,若是敏锐些的,应该可以轻易避开的。 几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夏小冬。宁俊武这几句话,听起来未尝没有当面撇清的意思。 只见夏小冬面露思索之色。 其实她是在想,到底有没有机会,真的要到那万金过来。 但在大家眼中,倒好像在思索宁俊武的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六皇子似是有些恼了:“乔巧儿也算花容月貌一等一的女子了,你就怜香惜玉一点儿怎么了。人家可是面子都不要,对你宁二十六爷好呢。” “是啊是啊,花容月貌,”宁俊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随口道:“乔巧儿也许很美,只可惜我不是丰状元。” 除了夏小冬之外,大家都有点儿要石化的意思。 夏小冬没有石化的意思,因为她根本没听懂。 直到六皇子苦笑着拉着宁俊武走了,秦四姑娘才感叹了一声:“好毒的嘴巴千万不要说中了才好。” “到底他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夏小冬知道宁俊武常有毒舌,可确实不懂,当下虚心请教。 难道丰状元是乔巧儿的裙下之臣 最近请教别人的时候比较多,夏小冬心下暗想,看来需要好生补课,多了解京城八卦才好。 “”陆云芝和秦四姑娘齐齐露出连丰状元都不知道的鄙视目光。 最后还是秦四姑娘做了解说。: 第一百章 过犹不及 丰状元背后乃是一段风流佳话。 话说京城最红的花魁,乃是怡情楼老四,唤作李薇儿。出道以来,一直是清倌人,言称非状元之才,不得为入幕之宾。 可惜状元这种人物,年轻的甚少。没办法呀,状元可不是那么好得的,别说状元了,就是进士,也大都是中年了。妻妾满堂的,去青楼低调走走也无妨,可抢花魁怎么好意思。 直到前年,终于出了一位只有二十一岁的丰状元,真真是青年得意,在怡情楼一首婉约动人的诗作,当即打动了李薇儿,成就了才子佳人。 只可惜丰状元最终还是始乱终弃,并没有将李薇儿娶回家去,至今那李薇儿还在怡情楼艳帜高悬。 “说起丰状元,当时还有一首市井流传的打油诗呢。”秦四姑娘一边携着夏小冬的手往前走,一边吟道:“那诗说的是:头戴大红花,御街把马夸,朝登天子堂,暮上怡情床。” “”这诗还说得挺形象么。 听了秦四姑娘的话,夏小冬也有了石化的冲动。 再加上乔巧儿和李薇儿名字结构的相似,这么说来,宁俊武之前的话,大概相当于在说,乔巧儿确实美,美得足以撑起一座青楼 麻蛋,这个弯儿拐的夏小冬再次下决心,一定要恶补各类掌故传闻,免得说不定什么时候被骂了还不知道。 一路往前走,夏小冬才发现,自己选择去游湖,好像错过了什么。壮妇角力就不说了,原来展蕴阁周边,还搭了许多大大小小极精巧的竹棚。有些类似展场。 仔细看看,原来叫做饕餮馆这名儿起的,够能吃的。内有锅碗瓢盆各色食材,是供大家交流厨艺心得的。做出来的好些点心菜肴等等。都用小碟分装好了一一摆放,可以随意取了食用。 而黑白居则是下棋之所,另有琴房画场,乃至针黹刺绣、诗文书法都有各自的地方。 各人有不同的爱好圈子,如此安排,大家交流十分方便,显见陆家是用了心思的。 临近饭点儿,各处大都收了。只剩下黑白馆还有两位在长考。 晚膳与午膳一样,是常规的丰盛。大家都识趣地继续坐在中午的座位上。 乔巧儿没有出现。张文娟倒是来了。 张文娟依旧是低调沉默的模样,还穿着中午的衣裳,不知是没带衣包过来,还是没时间更换,右边领子上有一块污迹,比别的地方略深些,不仔细倒还看不出来。 “咦,张姑娘过来了。”同桌一位紫衣姑娘忽然两眼放光,问道:“听说乔巧儿投水了。你和她一道的。总知道情形吧,真的投水了么后来如何了” 乔巧儿投水了这可是个新消息。众人的目光登时在那问话的紫衣姑娘与张文娟之间流转起来。 张文娟抿嘴微微一笑,道:“这位姐姐倒是消息灵通。我下午和乔家姐姐分开了。根本没走远,只是在下头研究了一番今年新鲜的刺绣花样。所以,乔姐姐如何,还真是不清楚呢。” “不说就算了。”问话的姑娘撇撇嘴:“其实你根本不用怕乔巧儿,她还能吃了你你越是这副受气包模样,人家才越是欺负你。” 话说得直白,道理却是没错的。张文娟一开口,就说问话之人消息灵通,相当于变相地确认了乔巧儿投水的真实性。偏偏还要撇清说不知道,大家自然是不信的。 旁边的姑娘拉了一把那紫衣姑娘。低声道:“得了,你家可以不买乔家的账。别人家可不一样,何苦难为人家。我还没听说乔巧儿的事儿呢,她怎的忽然投了水” 有没有就此挂掉,倒是没有人问。若是真出了人命,早就起了大波澜,哪能像现在这般风平浪静呢。 “她,那个,给人砸了一脑袋,你总知道吧” “这个知道。” “后来听说她折腾了一通之后,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得郡主和县主都没法子,硬是将所有参赛的壮妇统统打了二十板子反正那些女人都壮实得很,经打。”紫衣姑娘笑道:“可就这样还不算完。说起来,也是乔巧儿平日里得罪的人多” 说着,紫衣姑娘欠身起来张望了一下,复又坐下,接着道:“听说她还在那里梨花带雨,倒把窦小雅惹来了,冲她好一番冷嘲热讽,结果,她一气之下,就冲月湖去了。” “真掉下去了” “就是不知道啊。”紫衣姑娘叹息道:“我又不在眼前,听有人说真的投进水里去了,后来才捞上来的,也有人说,没等投进水里,就被大家拉住了。” “是真的湿了身了。”一名姑娘接口道:“我虽离得远些,也算看见了。其实真心拉她的,也就她自己身边的丫鬟罢了。别的人,还不是站干岸而已。她自己不懂事,逼得郡主她们动了板子,好些跟着郡主和县主来的人,都纠缠在一处,不定往那边儿使劲儿呢。” 乔巧儿真以为哭上几声,就能要挟郡主和县主么不过是壮妇们毕竟身份低些,处置几板子也没关系罢了。还不肯就此歇了,这不,立马就有懂事的,混乱之中,将拉住乔巧儿的丫鬟拉扯住,结果,乔巧儿就只能真的投水了。 不然,难道奔到水边自己停住么 “我倒听说,早上乔巧儿的堂妹乔云萱不知怎的掉水里了。”话题一展开,又有姑娘说出新八卦来:“别是跟乔巧儿有关,如今她自己也被逼得投一回水,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别瞎说,”立时有人反驳:“乔云萱才没掉水里呢其实是她手上的帕子,不小心被风吹到水里。因那帕子是她心爱的,又绣了她的小字在上头,怕回头被人弄了去别有用心,所以费神找人在水边捞回来。怎么传来传去传成云萱妹妹落水了,你们也要帮着澄清才是。” 哎呦,最惊讶的当属夏小冬了。乔云萱应该就是之前见到的那落水女子了。此女大不凡,居然能大变活人,将人落水变成帕子落水,可比乔巧儿高明多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不请自来 饭桌上的八卦越说越热闹,最后连夏小冬和张文娟都多少说上了几句,反正敲边鼓这种事儿谁都会。 等用完了晚膳,下楼一看,场景又有了变化。周边那些精巧的竹棚竟已拆了去,改成了露天茶座,都是极精美的藤桌藤椅,三五知己友人可以闲坐喝茶。 从茶座开始,一溜的花灯耀眼生辉伸展开去,灯下悬着半尺长的竹简,上头一面写着数码,一面写着灯谜。每隔一段路,便有解谜的案几,过去报上数码和谜底,若是猜中,便可以拿到奖品。 “哎呀,咱们快去猜谜吧。”秦四姑娘拉着夏小冬就要往前走。 夏小冬无可无不可地跟着走了几步,结果另一边的袖子却被拉住了。 陆云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扯住她们俩,笑道:“如今正是人多的时候,何苦过去凑热闹。小心碰上个有坏心的,扯了你的耳坠子去” 夏小冬听她说笑,不觉莞尔。不过陆云芝说的乃是实情,与所有类似的活动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人是最多的,好些人挤在入口初段,此时过去,被踩掉鞋的机会还大些。 “对了,我一直不怎么明白,”夏小冬转头问道:“怎的男宾比女宾多很多的样子” 这个疑问中午就有了,男宾的席位明显比女宾多,看起来有些怪异之感。 由于某种奇怪的规则,大家子里头,出生的女孩子似乎总比男孩子要多些,而长大的路上,男孩子又总会出些奇怪的意外,生些难得的疾病。总比女孩子多些坎坷,所以到了能出门的年纪,女孩子比男孩子多才算正常。 “哦。如今已是中秋,转过年去就是春闱。好些举人都会提前到京城来。各处混个脸熟,投献一番诗词文章。”陆云芝引着夏小冬和秦四姑娘,找了一处偏些的地方坐了,自家从袖子里拿出一包茶叶来,吩咐身旁的丫鬟点起小火炉煮水。 跟着陆云芝的那丫鬟显然是精通茶艺的,一头点上炉子煮水,另一头将茶叶取出来置入壶中,再看人头将三只茶盅围在茶壶周围。动作舒展随意,几不闻瓷器碰撞之声。 陆云芝一边看着丫鬟动手,一边继续道:“这些备考的士子,既然到了京城,当然也想见识一下陆家的游园会。但凡有门路的,便跟着交好的人家一起过来了,所以男宾自然就多了。” 原来如此。夏小冬仔细看去,果然在那边摇头晃脑呈风流才子状的人物不在少数。 夏小冬在这边看别人,殊不知也有人在看她。 因是刚用过晚膳,三位姑娘只是喝茶说话。并没有吃点心。 一个白天过去,倦思园里很是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趣事。落水乃是应有之义,算是常规而已。守在水边的婆子们忙碌一番就是。还有几件揪打在一处的,也算不上多么轰动。 最惹人注目的,据说九皇子在菊园弄出大阵仗,用名贵菊花摆出执子之手四字,又用七彩石铺就了求凰路,向首辅大人的嫡长孙女求婚。 与之相比,宁俊武对夏小冬那小小的献殷勤,登时就被比下去了。而且结果亦是大不同,据说首辅蒋丰时的长孙女蒋怡珍。当场就大大方方嫣然一笑同意了。 又一个佳话,就此诞生。 不过按照秦四姑娘这位知情人士的说法。其实此事早已得到首辅大人的同意,今日不过是九皇子故作高调弄这么一出。一则是给未来的妻子长脸,反正自己是皇子,老婆的脸面再厉害,也压不过皇家去。 二则是让大家都知道,九皇子如今有首辅撑腰了,说不定有向皇上逼宫,希望尽快将九皇子的生母册立良妃为皇贵妃的意思。 秦四姑娘叽叽咯咯说得流畅,夏小冬固然听得有趣,连陆云芝都听住了,浑没留意,又有三人来到了近前。 “云芝妹妹,好久不见了。”一名男子忽然扬了扬手中的扇子,过来打招呼。 陆云芝扭头一看,愣了愣神,才起身笑道:“原来是发堂哥,真是好久不见了。” 听称呼似乎是亲戚,可看态度并不亲近。 此乃远亲也。 这位发表哥长着一张有几分陆家人传统的白净面皮,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看起来倒并不惹人讨厌。此时自来熟地招呼身后两人过来,一并坐了过来。 一般来说,这样的做派,应该是对陆、夏、秦三位中的某一位姑娘有意,才会如此厚脸皮的粘过来。 可是,夏小冬冷眼观察,倒没看出端倪来。左看右看,似乎真是许久不见的远房表哥,过来拉拉关系增加点儿热度罢了。 偏支对本支,常见类似的态度。不过这位后来被介绍为陆兴发的堂哥,不去找陆家的男子套近乎,却过来陆云芝这里,就有些怪异了。 夏小冬只当是陆家的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跟着陆兴发来的,却是两名备考的举子,一个名叫张世普,一个名叫李子琪。这两位举子并不是陆兴发带来倦思园,而是后来才认识的。 本来觉得来了几名男子,不太好再继续之前的八卦话题,秦四姑娘有点儿扁嘴,不过很快就发现,人多了,话题其实更多了。而且,新来的这几位,居然既见闻广博又风趣健谈,大家谈得更加欢畅了。 夏小冬本就有心恶补各类掌故传说,于是只管用心听来,不时跟着点点头之类。 “今年春蚕的收成不错,江北倒因此出了一件趣事。”张世普笑着讲起一件市井趣闻。 原是有一家的蚕农,卖了蚕茧,手上有了银钱,那家的男子便被人哄去了花舫。 若只是去花舫,跟姑娘们玩乐一回也就罢了,谁知那花舫上头还设了赌局,三哄两劝之下,那男子便又上了赌桌。 “十赌九输,想必是那小子输得挺惨吧。”李子琪在旁笑道。 虽然张世普与李子琪同来,但凡是在女孩子面前,男子们无论什么年纪,婚配与否,总免不了多少有些相争的意思。 更何况,张世普说的这个故事开头,未免失之平淡,简直常见得不能再常见,听了开头便知结尾,李子琪便忍不住出言预测了。 “李世兄稍安勿躁,这事儿有趣的地方在后头。”张世普笑道。: 第一百零二章 沉重的话题 “那男子果然输得差不多只剩一条裤子,”张世普继续道:“灰头土脸不敢回家,越想越惭愧,在花舫上挨了一夜,一早上就要投水。” 还是没能脱了套路,李子琪总算还有点儿风度,没再出言打断,只是转过了头去跟陆兴发低声说话。 张世普全当没看见,略提高了声调,继续道:“花舫上头的人,经验十足,早就防着了,捉了那男子不让投水,还派人送了他家去。说起来,其实这家花舫已经算是厚道了,至少没让他欠下高利贷。” “那男子的娘子却是极硬气,客客气气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将夫君拉进去,噗地关上门,就此无声无息。跟过去的两名花舫壮汉,反倒有些奇怪。” 事情渐渐有些超过常规,陆兴发冲李子琪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回归了听众团。 结果那花舫上,当晚便去了一位小郎君,生得俊俏非凡,举止风流出手大方,将一众姑娘惹得争风吃醋差点儿大打出手。 花舫故技重施,让姑娘请那小郎君去赌。这一下愈发不可收拾,赌桌上的猫腻人家一清二楚不说,而且手段还更加高明,将庄家收拾得有苦说不出。 奇怪的是,小郎君恰好赢了之前那男子输的两倍银钱,便收手不赌了,微露了小小话风,冷笑两声,拿了银子扬长而去。 这下众人看出端倪,知道是人家来找场子的。只是那赌桌并不是花舫自家的,而是好运赌局的分点,如何肯就此认了。 因明面上还有别的客人在,又没本事看出人家的赌术来,没办法硬赖。却在赔了赌银之后,派了两名打手暗暗尾随,准备到了偏僻的地方强抢回来。再将那小郎君收拾一番。 “别是反过来被人收拾了吧”秦四姑娘笑着问道。她素来会说故事,深知必有神反转方为合理。 张世普点点头:“到底发生了何事。谁也不知,反正后来那两名打手踪影不见,再也没回来。他们本就是赌坊招揽的流民,连报官都无从说起。赌坊的人查访了一番,找到那家人的所在,却是全家都早已走了。” “后来赌坊的人发了狠,又走了官府的路子,将那家人挖出根底来。好生查了一番。”张世普说到这里,却卖起了关子,端着茶盅一个劲喝茶,还夸了好几句茶叶。 “难道是窝藏在民间的大盗”李子琪已忘了自己之前的表现,急急追问道。 张世普摇头。 “那必是隐世的江湖高人了。”陆兴发如此猜测。 张世普仍是摇头。 “来来来,赏钱在这里,你快说了罢。”秦四姑娘娇笑起来,小手作势,虚捻了一枚铜钱,冲张世普掷去。 众人不觉齐声笑起来。张世普便揭了谜底:“其实这家人真是隐藏甚深,在城中住了好几年,只是闷头养蚕卖茧。也织上几匹布卖钱,再平常不过了。谁知那夫妇竟是洪家旧仆,那小郎君也不是亲生儿子,想来必定是洪家余孽。” 原来是个中隐隐于世的前庙堂人物后裔。 “噢,竟是如此这般。难怪那小郎君形容俊俏,还通赌术。”陆兴发和李子琪均做恍然状。陆云芝也微微点头,似乎明白了。反倒是秦四姑娘还有些迷惑,夏小冬更是不知所云。 “洪家前几年因为被指通敌,满门抄斩了。”陆云芝低声道:“他们家常有纨绔子弟。歪门邪道甚多,不过素来以出美男子著称。” 竟是这样一户人家。 “那后来官府捉到那个小郎君了么”夏小冬问道。在她想来。既是满门抄斩的人家,居然就有男丁流落在外。如今又现了踪迹,自然是要被抓回来继续抄斩的了。 谁知满桌的人都奇怪地看着她。 难道说错了话 “官府没什么理由去捉他啊。”终究还是张世普接口笑道:“两个打手连身份都没有,失踪了也不能就说是那小郎君做下的。哪个官闲着没事去找他啊。” 夏小冬眨眨眼,那满门抄斩呢这人不用斩 陆云芝见夏小冬仍是不解的样子,想了想倒是明白了她的困惑所在,笑道:“所谓满门抄斩,一般是说将家中十四岁以上的男丁一律斩首。女眷和五至十四岁的孩童,都发教坊司或是流放,五岁以下的幼儿,可以允许亲戚接了去养育。” “就算发去教坊司的,也可以纳银取赎。算算年纪,那小郎君应该就是从教坊司被赎走,或是自行逃走的。”陆云芝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好端端地做个蚕农也不错,硬被逼着现了形迹,真是运道不好。” 张世普也跟着叹了口气,自是认同陆云芝的说法。李子琪却冷笑了一声,道:“照我说,既然犯了大罪,除恶必尽,便当将合族无论男女老幼一概处死免得留下余孽心中怀恨,还不定将来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这人还真是够狠呐。夏小冬看了他一眼。虽然李子琪所说,乃是夏小冬本来以为的满门抄斩的意思,但听了本朝所谓满门抄斩的改良版做法之后,其实夏小冬是很赞成这样的处理的。 当然,更合理的做法,是谁做的孽谁自个儿承担,将那些真的参与谋逆作乱的人处置了也就完了。只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地方,夏小冬也知道,对于胆敢侵犯皇权的人,必定要连坐严惩,如今这个改良版的满门抄斩,其实已经算是厚道的了。 张世普听了李子琪的话,也有几分赞同的意思,微微点头道:“今上确实是仁君。须知这些未被处死的族人,父母亲人被弃市,怎会不怨恨从小便恨意滔天,又怎能成为良民那些欲谋不轨私蓄死士者,只怕最喜这等心中无君父之人。” 夏小冬心中不以为然。按张世普李子琪的推论,私蓄死士也未免太容易了。她懒得跟张、李等人辩说,举目向陆云芝望去,想着是不是该换个轻松些的话题。 陆云芝看上去有些疲倦,眼睛半闭,见夏小冬看过来,将下巴冲那几位后来的歪了歪,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陆云芝有些烦这几人,想将他们弄走。 夏小冬如此想着。: 第一百零三章 不懂就散了吧 本来不过是个市井故事,眼看说着说着姑娘们都默然不语,张世普也有几分讪讪,没话找话地冲夏小冬笑道:“想来姑娘们不爱听这些个,必定被吓着了。这些原是我们这些粗鲁男子常说的,倒是我孟浪了。” 夏小冬摇头道:“那里就那么容易吓着呢。我只是不怎么赞同罢了。” 不赞同张世普奇道:“夏姑娘居然不赞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凡是犯了满门抄斩大罪的,无不是十不赦之一呃,十不赦就是” 这位大概觉得夏小冬明言不赞同很是没面子,大有滔滔不绝之势,夏小冬赶紧抬手做了个止住的手势,微笑道:“张先生不需细说,我只是觉得,如今执行之法,确实并没有如张先生所说,连三尺童子都要斩首罢” 张世普点头:“所以说,太过宽仁了虽说三尺童子,总有长大的一天,这逆臣的血脉”他还要往下说,陆兴发却听出夏小冬问话的意思来,连忙拉了他一把,示意别说了。 夏小冬趁这个当口微笑道:“那么,张先生将今上置于何地” 你的意思是皇上心慈手软,不如你思路清明,连斩草除根也不知道 “呃,”张世普当然不敢明说皇上不对,呐呐半晌,还是李子琪接过了话头,毕竟他之前与张世普在此事上的意见差不多,也不好躲在后头做缩头龟。 “皇上圣明,”李子琪向冲着宫城的方向拱了拱手,然后才说道:“只是如今天下局势与从前不同,当从严治世且看,西邺蠢蠢欲动。东林秣兵历马” 眼看这位也要开展长篇模式,夏小冬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来,截断道:“李先生如此言之凿凿。可否先举个例子出来” 没有数据,谈任何理论都是耍流氓好不。 麻烦举个栗子。 曾几何时。有三尺童子竟潜伏多年逆袭成功的且说来听听。 逆袭这种事,如此容易,心中有点子恨意就行了难道不需要强悍的才干不需要超人的坚韧不需要庞大的人脉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呃”李子琪皱起了眉头,空口说道理自然容易,真要找出实例来,还着实有些难度。 陆兴发眼看这两位先后折戟,毕竟是跟自己一起过来的,赶紧打圆场。笑道:“想来你们也是想着防范于未然,夏姑娘呢,则是有仁爱之心,不喜屠戮太过。其实都有道理、都有道理。呵呵呵。” 夏小冬却是最烦这种墙头草和稀泥之人,只微笑道:“诸位都是博学之人,自是思虑周到,小女子多嘴了。不过是觉得,如荆轲、聂政、要离、专诸等人,都是出身市井,为知己者死不计自身。倒不曾听说什么大奸大恶的后人。竟能咸鱼翻身罢了。” 张世普等人不觉脸上发僵,只因夏小冬说他们博学,可接下来说得这几个名字。竟是没听说过。 荆轲聂政可不是王二韩五之类的平常名字,人家姑娘随口便说出来,显然不是杜撰的。 偏偏还不好意思开口问。 倒是秦四姑娘没想那么多,奇道:“荆轲这几人是谁啊怎么都没听说过” 夏小冬眨了眨眼,麻蛋,将时空不同的事情忘记了,不过此时万万不能露怯,当下笑道:“这几人都是刺客啊。荆轲你没听说过” “呃,”秦四姑娘掩口笑道:“这名字倒有几分气势。他刺杀了谁” “就算荆轲没听说过,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易水歌总听说过罢”夏小冬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同桌的其他五人心中更加难以置信。这易水歌一听之下,其中豪迈悲壮之意油然而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面前这清秀明丽的女子能马上自创出来的,可是偏偏就是没听说过啊。 怎一个郁闷了得 连秦四姑娘都面生向往:“易水歌是荆轲所做么果然是好男儿他如今在何处” 夏小冬的脸抽了抽,荆轲在何处这问题可真不错。 “他行刺没有成功,当然已经身死。”夏小冬微微叹了口气:“荆轲不过是个游侠儿罢了。再比如要离,使出终极苦肉计,妻儿都被杀,自己也断了一臂,如此才取得庆忌的信任,近身刺杀成功。这死士是容易做的么” 秦四姑娘直听得目瞪口呆,呐呐道:“这也太狠了,妻儿都不要,把自个儿也弄残废,他主子是谁啊” “是吴王阖闾。”夏小冬答道。既然开始说了,就继续好了,反正真有人要问,就说是在野史上看来的就是。 陆兴发不觉紫涨了面皮,向张世普和李子琪看去,只见那两位也差不多,显然夏姑娘说的人物故事,皆是闻所未闻。 “那边人少了些,咱们不如也过去猜猜谜,说不得拿些个彩头也留个纪念。”李子琪硬着头皮提议道。 大家都是眉眼通透之人,知道这几位脸上挂不住了,自然纷纷起身,打着哈哈,向灯谜而来,渐行渐远也就渐渐散了开去。 秦四姑娘本来还想继续追问一番刺客们的轶闻,不过此情此景实在不太合适,后来遇到别的相识的姑娘,被拉了去。 陆云芝与夏小冬手挽着手,渐渐落到了后头。 “你怎的忽然话多起来,”陆云芝笑道:“倒是说得有趣,回头要好好跟我讲讲才好。” “我话多”夏小冬奇道:“不是你冲我摇头,表示很烦这几个家伙么所以我才故意说了一通,把他们臊走了。” “” “难道不是么” “我是有点儿烦他们,”陆云芝郁郁道,:“但其实我摇头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有所举动,且随他们去。” “”夏小冬借着挽手的便利,在陆云芝胳膊上掐了一把:“咱俩真是心无灵犀半点不通” 唉,两人不约而同小小叹了口气,随即又同声笑了起来。 “主要是,我这个堂哥平日里往来甚少,”陆云芝正色道:“我怀疑他是故意过来打探的。”: 第一百零四章 一个问题 “打探”夏小冬奇道:“打探什么呢” “你还真是心无灵犀啊。”陆云芝幽幽道:“我和他远近算是亲戚,难不成是来打探我” “”夏小冬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陆云芝话里的意思,是陆兴发等人是过来打探自己的,故此特意冲自己摇头,让低调一些,结果被会错了意适得其反。 那么,是谁让他们过来的呢 夏小冬能想到的人,不外乎就是宁俊武或是六皇子罢了。 陆云芝似乎亦是如此想,追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嫁入皇家若是六皇子找的人,那他看样子对你是有所留心了。” “我当然不敢说,绝对不会嫁入皇家。”夏小冬伸手抬起一枚写着灯谜的竹简,一边看一边笑道:“回头跟那位宗室子弟看对了眼也不一定。我只是说,想过简单的日子,不想绕进纷争之中去。” 皇家称之为皇家,自然有皇家的特权。要不要嫁入皇家,有时候并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来,咱们猜谜。”夏小冬冲陆云芝招呼了一声。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花灯形成蜿蜒的道路,渐次延展到月湖之畔。 湖中央已经停了一溜十几艘平底船,沿着船舷站着好些一身短打的精壮汉子,甲板上则摆放着圆柱形的巨型焰火。 水上放焰火,因为有水中倒影,愈发会灿烂几分,而且还不虞有走水的风险,果然安排得好。 猜谜这事,夏小冬不怎么在行。统共只猜中了两个而已,还都是简单的,只得了两个精美的糖人。陆云芝不猜自然连糖人也没有。从夏小冬手上分了一个。两人边吃边走,倒也有几分趣味。好像回到了童年。 “咦”到了月湖边上,陆云芝忽然停住了脚:“敏亲王居然到了。” 敏亲王的大名,夏小冬已经听过不少,但无论游园之时,或是午膳晚膳的时候,都没有见到,想不到快结束要放焰火了,却出现在了倦思园。 正对着焰火船。视线最好的地方,建了几个轻巧的紫竹棚,里头自然是茶水点心俱全,桌椅也都是上好的玛瑙藤编制而成,以备身份贵重的宾客赏焰火所用。 陆云芝望去的,便是其中一处,已有十来位宾客在其中,簇拥在中间的,乃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想来便是敏亲王宁宏盛了。 夏小冬认真看去。只见敏亲王头上带着五梁金冠,身上穿着青色的袍子,暗夜中看不清面部的细节。只觉得整个人带着端然的气度。 不愧是皇上的弟弟,自幼便封了王,这么多年养成下来,果然有皇家风范。 视线一转,又见到阴魂不散的宁俊武,就在敏亲王之侧。看来这位被说成是敏亲王最心爱的孙子,也是有原因的。 敏亲王所在竹棚隔壁,便是皇子们的地盘,一眼看去。身上带着明黄之色的,竟有五六位之多。夏小冬硬是没能分辨出那位是六皇子来。 不久,湖面上传来某人清朗的声音。只是离得太远,竟是听不清说什么。 没有大喇叭扩音器之类,这样的场合,还真是不好办呐。夏小冬刚刚在心中感慨了一声,马上就被古人的智慧吓了一跳。 原来那人每说一句,焰火船上所有的汉子,便齐声重复一句。双方配合默契,训练有素,听说来相当舒服。 竟然有人肉扩音机。 估计那人乃是专门请来的类似司仪之人,声音清朗宏亮,诵读的竟是一篇极具韵律的辞赋。 “明月煌煌,清水浪浪,心所系兮,天地苍黄”每隔一段诵读之后,便是辉煌的焰火,天空被映得灿若云霞,如繁花朵朵,似烈焰灼灼,煞是壮观,围观众人齐声喝彩起来。 放焰火发出的巨大声响和人群的嘈杂之下,夏小冬和陆云芝都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天空中一朵朵焰火绽放。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作为整个游园活动收尾的才告结束。大家渐渐退去,各自寻找出路准备回家。 不少人从夏小冬和陆云芝身边走过,其中不乏趁着暗夜同行的青年男女,也有仓惶四顾寻找主子的丫鬟小厮。 “不知道,将来有谁陪着我看焰火。”陆云芝忽然有些落寞地说道:“或者,会为我放一场焰火。” “”夏小冬握了握陆云芝的手,没有说话。 放一场焰火,所费不菲,但也难不倒富贵人家。陪伴陆云芝这样的美女,更是无数人梦寐以求之事。但是,抛开对美色的垂涎,再抛开家世与门楣,只剩下真性情,那么,那个人,在哪里 夏小冬不知道。 “说起来,”陆云芝并没有感伤太久,很快挽着夏小冬,一道向门口缓步而去,温声问道:“小冬妹妹,你到底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夏小冬喃喃地重复了一下。 “对呀,你喜欢性情温和的,还是勇猛刚强的或者,学问好的风趣的会逗人的”陆云芝说着说着自家先笑了起来:“我看你挑挑拣拣的,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行,那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啊” 夏小冬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明月。不知道这里的月亮,与自己从前所见的月亮,是不是同一枚。 到底要嫁给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早已想过不止一次,甚至想过不止一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边的人,不断地催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要嫁什么样的人怎么还不嫁掉怎么还嫁不掉 从一个时空来到另一个时空,面对的,还是这个问题。 可是,答案呢 真的有答案么 难道婚姻的对象,可以像算数一样,加减乘除,身高体重学历爱好性情脾气工作经验家庭背景,每样再加上个权重,将身边的人统统算上一番,分数高的胜出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呢。 “云芝姐姐,”夏小冬在暗夜中微笑了一下:“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有两个人,他们都愿意为你付出一万两银子嗯,就算是聘金吧,但是,其中一个人,他的全副身家只有一万两,而另外一个人,身家有十万两。” “你会选择哪一个”: 第一百零五章 心有千千结 “一万两银子”陆云芝楞了一下,随即张口想要回答。 “等等,”夏小冬连忙打断:“云芝姐姐,不要急着回答,你好好想想,明天再告诉我好了。” 陆云芝嫣然一笑,果然住了口。 其实夏小冬的问题,也蛮有趣的。 回到陆家大宅已是差不多三更,大家都有些累了,匆匆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直到第二日差不多中午时分,陆云芝才过来夏小冬的院子找她说话。 “你昨晚睡得很差么”夏小冬看到陆云芝的熊猫眼,吃了一惊。 陆云芝用手里的帕子垫着,揉了揉眼睛,闷闷道:“还不是你那个古怪问题害的,本来已是累了,偏偏左思右想,听到外头都敲四更了,还没睡着呢。” “那你最后选哪个”夏小冬笑着亲自斟了杯茶给陆云芝。 虽然客院服侍的人绝不少,但夏小冬住了些日子,也渐渐立下规矩,除非召唤,并不让秋娟春光等人在一旁碍事。 统共没几样儿活计,一堆的人,看着烦乱,还反倒容易出错。摔个茶盅打个碗的,几人都能推诿半天,没意思到家了。 “你知道吗我一听到你说的问题,开始的时候,觉得很容易。”陆云芝的笑容略带勉强:“想着,当然是选只有一万两银子,却全都给了我的那人了。” “因为他肯将全部身家都给你,说明他全心全意在意你”夏小冬挑了挑眉,问道。 陆云芝点点头:“可后来你让我别急着回答,我就又细细想了一番。这人固然全心为我,可是,却有至少两个大问题” “两个”还想得真细致的说。 “一个。他为什么只有一万身家”陆云芝的声音透着冷清的理智:“是家世不行,还是自己不行” 就是说,所谓身家。若是从家里分来的,那岂不是家境不如别人。或是争不过别的兄弟;若是自己挣来的,岂不是经营不如别人。 “还有,他将所有的银钱都给了我,说明他性情未免有点子冲动,而且还不了解我。”陆云芝忽然笑了笑:“其实我这人不怎么会理财。” 那是,你的长项是宫斗。夏小冬口中没这么说,只是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云芝姐姐这么聪明,只是没用在理财上头罢了。” “不过我转念又想。也还有一种可能,是说他很强大,白手起家不在话下,所以,可以将全副身家交给心仪之人。”陆云芝皱起了眉毛,似乎觉得这种可能性甚低。 难怪有西施捧心之说,这美人儿皱眉的样子,还真是好看呢。 夏小冬此时只负责捧哏:“无论如何,白手起家总比拥有第一桶金相比,要难许多。” “嗯。就算他有白手起家的本事,也没有白手起家的必要啊。”陆云芝很是认同:“难道他打的主意,其实是认定我会被他打动。回头将手上的银钱再交回给他使用如此,则是城府极深之辈。” “再想想那位有十万身家的,”陆云芝继续道:“此人既有如此家底,那必非平常之辈。这样的人,想让他全心为你,根本不现实” “嗯嗯,”夏小冬继续捧哏:“云芝姐姐的想法就很现实” “若是祖上余荫,此人说不定是花天酒地纨绔之辈;若是他自己有本事,那有这等本事的人。却是极难驾驭的。”陆云芝的目光飘向院中的秋海棠,轻声道:“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选他。” “选有十万身家,但只肯拿出一万给你的人”夏小冬追问了一句。 陆云芝点点头:“十万拿出一万。不见得就表示其心不诚。其实更符合现实。” “小冬妹妹,你比我小,又是在道观住了好些年的,性子未免单纯些。”陆云芝说着微笑起来:“你看,咱们俩算是关系不错了,还常常闹出误会来。对外头这些男子,只怕你更是所知不多。说不定觉得,无论如何,还是那肯将全副身家拿出来的人,才是好的。” “只可惜,这世上,心意既不可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更不能当成日子过。而且,心意会变的。”陆云芝似大姐姐一般解说:“所以,你要成熟些,就得现实些。” 咱很现实了好不。夏小冬还之以微笑,没有说话,心知陆云芝仍然有话要说。 “至于有十万身家那人,他若是纨绔,呵呵,我自有应对纨绔的法子。你看我们陆家纨绔子弟不在少数,也没哪一个能翻出浪花来。”陆云芝果然接着往下说:“他若是枭雄之辈,我也有本事帮他做出大事来。” 陆家这外戚世家可不是吃干饭的,精心培养出来的姑娘,那心计见识都是一等一的。枭雄让你变英雄还是变狗熊,都不在话下啊。 “若他只是个平常的富贵闲人,那就更好了。”陆云芝推了夏小冬一下:“清闲富足的日子,可比风波诡秘的宫廷好太多了。小冬妹妹,你说是不是” 夏小冬点头。与所谓心怀天下抱负满满的男子们不同,夏小冬向往的日子,确实就是那种悠然见南山的类型。 “那你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么”陆云芝希望满满地看过来。 “”夏小冬慢慢摇了摇头。 “”陆云芝叹了口气:“小冬妹妹,你还是要选那个只有一万身家,还心中只有一个情字,不懂世间艰难之人么说不定他只是故意作态,借此打动女子罢了。” 人一旦做出选择,便会自觉地维护自己的判断。如今在陆云芝口中,那位相对没钱的男子,缺点愈发多了。 “”夏小冬又慢慢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情,难道还真的有情饮水饱,不用想银钱的事情么”陆云芝很满意:“或者,当家的男子不理会,反倒让女子经营,岂不是” 陆云芝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停住了口,想了想才道:“你怎么两个都摇头啊你到底选那个” “云芝姐姐,你真的为了这个问题,想到四更天还没睡么”: 第一百零六章 夏小冬的答案 “嗯。”陆云芝点头,继续盯着夏小冬,等着她继续答话。 “我会选择”夏小冬看着陆云芝的眼睛,顿了顿,才轻声道:“我会选择自己就有一万两银子,那就不会因为银子的事儿,左思右想到四更天还不睡了。” “什么啊”陆云芝一下子羞恼起来,一下子将夏小冬按倒在罗汉塌上,又掐又拧又胳肢,直到夏小冬连声告饶才勉强罢休。 夏小冬真心是让着她的,不然只怕陆云芝这样的,来上三五十个个,都不见得能将夏小冬捉住,更不用提近身攻击了。 “好啦好啦,云芝姐姐,我不是有心笑你。”夏小冬的头发都给陆云芝弄散了,只好将为数不多的几根簪子拔去,去妆台取了一柄梳子,准备重新梳理。 “其实你想了又想,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钱字罢了。”夏小冬一边将头发梳顺,一边将思路理顺,跟陆云芝解说:“不是钱本身,就是钱所代表的意思,或者是钱背后的家世,还有钱跟能力的关系,诸如此类。可是,咱们女孩子家,难道是要嫁给钱么” “行了吧你,钱钱钱的,”陆云芝悻悻道:“亏你是道观里出来的,也不说来点儿清风道骨之类。咱们当然不是嫁给钱,可离了银钱,能行么” “为什么不行”夏小冬将头发简单地梳了个松松的发辫,微笑道:“只要我们自己有钱,那么在考量对方的时候,就可以不用考虑钱了。云芝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女孩子为什么要嫁人而嫁人又为什么讲究门当户对呢” “”陆云芝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这些听起来理所当然的事情,还真没想过。 夏小冬没有等她说话,自顾往下说:“在我看来。女子要嫁人,是因为两个人的力量比一个人强。” 说着夏小冬看着陆云芝的眼睛:“云芝姐姐。你说了好几次现实,现实就是,越强才能够活得越好,活得自在。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强大,所以女孩子要嫁人,当然,也是为将来的孩子寻找合适的父亲。” “所谓嫁人,就是从一个人过日子。变成两个人过日子,乃至娘家和夫家两家人过日子。所以,门当户对的话,两人长大的环境相似,将来能投契合得来的机会就会高些,需要磨合谦让委曲求全的地方就少些。” 不能不承认的是,在没有自由恋爱缺乏婚前充分了解的年代,门当户对的做法,自有其合理性。 “如果两人相差太远,总是一方为另一方牺牲。或是一方拯救另一方,或是一方依赖另一方,那么。对某一方来说,这是善事,而不是婚事。” 夏小冬说到这里,默然了一会儿,没有继续深说。关于婚姻的看法,作为穿越而来的知性女性,恐怕与陆云芝有相当的代沟,不过夏小冬相信,以陆云芝的聪慧。即便不能接受,也可以很大程度地理解。 婚姻作为一种有捆绑义务的关系。从感情上来说,必然会出现从高潮逐渐指向平淡的曲线。永远对一个人保持浓烈的激情。既不符合生物进化规律,也不符合真正的现实。 夏小冬不相信童话。 将婚姻想象成无限的爱恋,永远的情意,那不是生活的真相。 嫁人不是一劳永逸,而是动态的,不是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也不是什么东西的坟墓。其实,就是需要双方一起经营的特别关系而已。 这就是夏小冬的看法。 “之前你以为我想嫁入皇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上京来选秀。” “其实,我会来选秀,只是因为,我想见识一下咱们京城的风光罢了。” “顺便弄点儿银子。” 最后这句一下子将陆云芝说得笑了。 夏小冬的弄钱大计其实还没有踪影,无他,整天呆在陆家大宅,院子里挤着一堆奴仆,吃好穿好也不忙,就是这样子是没办法来钱的。 于是,夏小冬提议,搬到墨香园去住。陆云芝对此颇为意动。 想想就不错啊。墨香园本身住着舒服就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出入很自在。 “总要知道如今外头的行情,才好想路子。”夏小冬如此说道。 “可若是要搬出去,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才好。”陆云芝如此说道。 夏小冬乃是应届秀女,陆家三房做保接出来的。虽然是客人,不好限制人家的自由,墨香园也已经送给了夏小冬,但并不表示,夏小冬就可以随意地搬过去。 夏小冬若是自己要搬,也只能搬回秀女驻地,皇家避暑山庄。 “你不能找你父亲说说,请他通融一下放我走我又不会跑掉,也没地方跑啊。”夏小冬冲陆云芝直眨眼。 “看你说的,”陆云芝简直哭笑不得:“还通融一下放你走谁还绑着你不让走了只是你虽是客居,我们陆家也要对你负责任的。你一个年轻姑娘,就算加上我,咱们两个年轻姑娘,到外头去住,总是不像样。” 陆云芝说着倒想到了一个主意:“嗯,如果能让二婶娘跟我们一起过去,倒是还好些。” 在陆家这段日子,夏小冬也大概知道了陆家的情形。 陆家长房、三房、五房和九房乃是嫡出,自是强势些,掌管着家中的几条大的生意脉络。 其余各房乃是庶出会弱一些,其中二房的二爷英年早逝,如今陆云芝口中的二婶娘秦氏专心事佛,几乎不管事,二房的两个儿子都跟着陆云芝的哥哥们后头做事。 可以说,二房几乎被三房吞并了,几乎唯三房之命是从。 若是二婶娘一起搬出去,那么就会大不同。一座宅院,只要有了年长的长辈坐镇,那怕那长辈整天念佛都好,给人的感觉都是,年轻姑娘们有人看管和照应了。 “那剩下的,就是怎么说服我父亲,咱们搬过去,真的是一件合适的安排。”陆云芝似笑非笑地看向夏小冬。 如果只是为了让年轻姑娘们松快好玩,那么陆家三爷显然是不会同意的。 肃州石已经成为过去式,人家没有过桥抽板就很不错了。 “我当然会证明,我乃是有用之人。”夏小冬微笑道:“皇上的千千车,找到了么” s:这一章改了几次都不怎么满意,总觉得没说到位,又不想太啰嗦。真是痛苦。: 第一百零七章 千千车 皇上专门下了诏书,要寻找幼时玩耍的陀螺,此时乃是太子被撺掇预谋夺位的起因,后来好一番混乱,这陀螺反而没人提了。 “你不会说,你能找到吧”陆云芝也算见过几次夏小冬的本事,却完全无法相信她有可能找到千千车。 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任务嘛。 “千千车我当然找不回来。”夏小冬毫不含糊:“皇上真心要找的,也不是千千车,这个大家都知道的。” 陆云芝眯了眯眼睛,微微歪了歪脑袋:“那你猜到了皇上的意思” “不离十。” “哦”陆云芝两条秀美的眉毛高高扬起,两眼亮晶晶的。 “我跟你说说,你看看能不能在你爹那里,换来咱们搬出去的福利。”夏小冬随手拉开妆台的小抽屉,拿出一枚木制的千千车,右手拇指、食指、中指轻巧地捏住千千车上头细细的木棍,噌地一下捻动,那千千车登时在台面上飞快地旋转起来。 这千千车新的不能再新了,陆云芝也就没问,是不是要拿这枚给皇上的愚蠢问题。 “皇上要找千千车,说来大家之前的猜想并没错,应该还是与皇贵妃之事有关。”夏小冬娓娓而谈,将自己的看法一一道来。 实际上,当今圣上的童年生活,很难说是幸福的如果按照通常的标准,皇子们的童年都不见得幸福:与父母分离,跟着嬷嬷们长大,很早就启蒙,拔毛助长地成长,身边还经常上演宫廷大剧。 可是。今上的幼年似乎更加难过一些。他的生母,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便因为牵连到一件谋害皇后的事件之中。被打入了冷宫,很快就在冷宫之中病死了。 一位没有生母庇护的皇子。在宫廷中的艰难可想而知。他最终能登上皇位,就好像一位行人,穿过连环相撞惨烈无比的车祸现场,却毫发无损地从火光冲天的场景中缓步而出一样。 他的兄弟们争夺之下几败俱伤,最后只剩下相对最年长的今上、从开始就没起步的敏亲王,还有一位争夺中落败潜居在自己封地的安亲王。 通常的看法是,今上的运气真好。兄弟们抢啊抢,将皇位这个大馅饼抢得飞上了天。结果掉下来砸在了今上的脑袋上。 夏小冬却觉得,渔人之利,从来不是运气。 没有人能随便成功。 今上能坐稳皇位几十年,便是明证。 这样一个人,寻找千千车的诏书不是随便下的,更不是前太子所想的那般。 “皇上的妃嫔之中,必定有很早就跟着皇上的人。”夏小冬分析道:“此人如今也许已年老色衰,位份也不一定高,但在皇上心中,却是极重要之人。” “皇上连小时候玩过的千千车都念念不忘。更何况从前陪伴他的故人呢。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想将那位册立为皇贵妃。或是以皇贵妃为筹码,要将那位提升到比较高的位份上来。” 夏小冬不过是猜测,陆云芝却是听着听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历代宫廷发展史,乃是陆家姑娘的必修课。 被夏小冬如此一说,陆云芝便想起了一个人。 陈美人。 美人不过是小主。这位陈美人与美人之称亦名不符实得紧。即便陆云芝这样从小被灌输各种宫廷知识的人,也不知道陈美人的名字,或者,陈美人根本没有名字。 据说,陈美人从前是服侍今上的小宫女罢了。还是从民间选上来的最低级的那种,因为长相普通。倒没召来什么忌讳,被她一步步到了今上跟前。当其时,今上也只是个毫无动静的皇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无从查考,毕竟宫廷这么大,皇子公主这么多,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有记载的。等到今上荣登大宝,陈美人才得了个最低级的宫女子的位份,后来连升了两次,成了美人。 晋升为美人的陈美人低调依旧,皇上等闲也不往她那里去一次。因为位份低,陈美人不能主居一处,一直住在齐嫔所在的蕉凉宫的偏殿。 再后来,克扣陈美人供应的内务府太监,因御前失仪被打得残了腿;藉故打了陈美人一记耳光的齐嫔,因奢华不俭被降为淑女,搬到最偏僻的景荣宫去了。类似的事情出了几次之后,大家渐渐将陈美人视为不祥之人,倒没人再难为她,蕉凉宫也宫如其名越来越凉,主殿都没人住。 如今一桩桩一件件,细想起来,皇上心中惦记的,分明就是陈美人 陆云芝的心中对皇上多了几分好感。 长情的男子总是令人感到欣慰。如果这男子竟然还是皇上,那简直令人感动。 陈美人今年只怕已过了半百,青春的时候尚且姿色一般,如今更加可想而知,皇上得有多旧情难忘,才会费心为她下诏啊。 “如今九皇子高调向首辅的孙女求婚,她的生母良妃,自然打得是内外联合逼宫皇上的主意。”夏小冬闲闲地说道:“这主意未必行得通。皇上这性子,看着温和其实强硬。更何况,后宫之事,毕竟是皇上的内院,还得看皇上和皇后。” 皇后便是陆家的。陆皇后对努力争取皇贵妃位置的李贵妃和宁良妃都不见得乐意,那么,顺应皇上的意思,将陈美人提上来,才是正道。 而且,陈美人无子,很好。 宁良妃出了昏招,李贵妃不得要领,也很好。 陆云芝心领神会:“小东妹妹果然聪慧。我也想明白了,从前皇上不肯将陈美人的位份升上去,自是知道她没什么靠山,升得高了招人嫉恨。” “如今皇上年纪大了,大家的心思多在皇子们身上,陈美人就算做了皇贵妃也无妨。如今只是需要有人首倡罢了,偏生又被太子给搅了。我且去向父亲说去。” 至于这事儿和搬出去的关系呵呵,曾经拿出来过肃州石,耳聪目明、思路如此清晰的夏小冬姑娘,当然会令人有信心,搬出去更加自由之后,将会有更好的项目提供。 信任,建立在能力之上。你没本事,空口说个信字,非让人相信你,难道是走逗比路线么 能力,则要表现出来,别人才会知道。: 第一百零八章 初见陆云苼 中秋过后,寒露还没到,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皇上应皇后之请,册封美人陈氏为皇贵妃。 据说,极贤良的陆皇后提出,陈美人多年来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恭良谦礼让五德俱全,又是皇上潜邸时的旧人,必能胜任皇贵妃这一高尚职业。 对于这样一个连跳无数级前所未有的提议,上至九五之尊的皇上,中间倚老卖老的阁臣,以及下方乌泱泱的百官,居然都觉得合理,很合理。 皇后聪明,别人也不笨啊。 事情便是如此,没人点出来,大家都懵懂,一旦说出来之后,也就都明白了。皇上所谓寻找千千车,分明是个幌子,实乃旧情未忘嘛。 谁会不长眼,为了这么个没靠山没容貌没儿女的三无老妪,跟皇上对着干 皇贵妃,听起来雍容大方,吃喝穿戴用,都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可更重要的,是实权。 别说新任陈皇贵妃不见得能掌到实权,就算给她分了一点儿去,又有什么用她没儿子不是 就连李贵妃和宁良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恢复到原有的均衡状态。 夏小冬根本没理会宫廷里的明潮暗涌本来就离她很远,她忙着准备搬家呢。 本以为搬家很简单,无论从肃州到京城,还是从城外的避暑山庄来到陆家大宅,都没带多少行李,换个地方住就行了。没想到,要搬去墨香园,竟复杂得多。 陆云芝与陆家三老爷商量的结果,虽然得到了搬去墨香园的许可。但附带的条件,除了二房的婶娘会一起过去之外,还要为墨香园配备全套人马。从总领的管家到守角门的婆子,林林总总算下来。竟有六十多人。最后还是觉得没个男子不合适,让陆云芝的正牌哥哥陆兴晟也过去照应着。 好在陆兴晟早已成亲,在大宅里还有老婆孩子一大堆人,只能两头走动,不过是偶尔过去住上几日罢了,夏小冬也就勉强接受了。 就是这墨香园不是我的了么怎么弄来弄去,好像还不到我做主的样子。夏小冬虽然抱怨两句,却知道陆三爷的做法。真真正正是为了她好。 不然,就靠夏小冬自己,还真要费上好大的功夫,光是找合适的下人,都很困难 “喏,给你,这些算是跟着墨香园附赠的。”陆云芝将厚厚的一叠身契一股脑塞给了夏小冬,忍不住吃味道:“你可占了大便宜了。这里好些都是办老了差事的老人儿了,过去就能干活,最是好用不过。” “对了。这几家,”说着,陆云芝又就着夏小冬的手里。将那叠身契最上头的几张点了出来:“是老子娘连带闺女儿子这些家生子,都在一处的。你看看在里头挑几个女孩子出来,先在身边服侍着,回头好做陪嫁丫鬟。” 夏小冬点头谢过。陆云芝又拿出一叠东西来。 “还有”夏小冬有些小吃惊。 “这是请柬。”陆云芝将那叠东西打开来,笑道:“你来挑挑纹样,说不得,总要请些人过来暖暖屋子。” 因为夏小冬不想张扬墨香园已经易主,所以名义上还是陆家的,只说是天气渐冷。有几位主子要住过去避寒罢了。 久不住人的屋子,总是少些人气。故此通常要请些亲友闺蜜等人,过来聚一聚坐一坐。名曰暖屋。 墨香园那边屋子还在收拾,暖屋的日子已定下了,就是当月的二十二。 刚好要搬过去前两天,陆云苼回府了。 说起来,陆家对子女的教养,真是不遗余力。姑娘们并不是养在深闺的,特别是着意培养的人选,有机会都要四处走动,知天下事,识诸般人未来的皇后王妃,眼界低了可不成的。 之前陆云芝去了肃州,陆云苼则是去了万镇当然,那个地方必定有某个远亲或是近友作为借口,陆云苼据说是陪着五房的夫人,也就是她的母亲,去参加某亲戚的婚礼去了。 婚礼只有一日,但她们足足盘桓至今才回来。 在夏小冬想象中,陆云苼应该跟陆云芝差不多,都是容颜美丽温婉大方的样子,不过一见之下,倒委实被小小地惊吓了一下。 陆云苼的相貌不过是中上而已,小巧挺拔的鼻子为整张脸增色许多,可不大的眼睛又减掉不少,额上还有几点痘痘,幸好皮肤不算白,那几颗痘痘还不算显眼。 “小冬姐姐,”陆云苼见到夏小冬,立时主动打了招呼,笑容恰到好处,声音听上去如潺潺流水,甚是动听。 这必定是个又聪明又懂事的姑娘。夏小冬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判断。 陆云苼是什么人在陆家,那是与陆云芝齐名的人物。能做到与陆云芝平起平坐,却并不美丽动人,就只能是以高情商见长了。 夏小冬在陆家颇为见过一些年轻姑娘,但一见面就主动称呼她小冬姐姐的,陆云苼是第一个。 别的姑娘一般都称呼她小冬妹妹,或是先叙一番年齿,确实比她小的,才肯唤一声姐姐。 姐姐或是妹妹,很多时候,并不只是年纪这么简单。 而且,陆云苼其实比夏小冬要大上小半年呢。 “云苼姐姐,”夏小冬的笑容亦是恰到好处:“我比你还小呢,可别把我叫老了。” “哦”陆云苼惊讶道:“你比我小么哎呀呀,有这么能干的妹妹在这里,我简直不好意思当姐姐了。” “你怎么才回来啊,”陆云芝也过来一道说话,看起来跟陆云苼的关系甚好:“你那个的云婕妹妹,倒是孝心可嘉,还在小佛堂抄经书呢。” 陆云苼显然知道陆云芝在说什么,却是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留意这边,才低声道:“该让她作我和娘亲出门一趟,她就跟着我爹作祸得了教训才好呢。” 夏小冬扭头看了看正跟陆家老太太说话的五夫人,大概明白了五房的情形。 陆云苼的相貌,就是随了娘亲。: 第一百零九章 愿者出钱 五夫人相貌上乏善可陈,但一双眼睛却是厉害,看上去黑如点漆,带着一股子精气神,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人不是好欺负的。 陆家五爷虽是嫡出,但老娘的肚皮并不能代表才干,五爷乃是名符其实的纨绔。 在陆家,纨绔也是有用处的。 打马球、品名酒、赏花魁,样样都有门道。要招待贵客的时候,纨绔才是最合用之人这些他们天天玩儿啊。 只是,陆五爷是个缺乏自觉性的纨绔,总觉得自己是盘菜,能在别的事情上也插上一脚,却每每坏菜。这在肃州石的事情上,便可稍见端倪。 想分润又没想到好法子,只知道让女儿出头去胡闹,结果当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术业有专攻,纨绔跑出来客串,自然是不成的。 陆老太太也算婆婆中的另类,心知自己这个五儿子的情形,故此给五爷聘了个能干的媳妇,婚后还时时为媳妇撑腰管束着儿子。五房负责的工匠器物等事,其实也都是五夫人带着陪嫁在打理。 有句话叫做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意思是那怕同一个人的孩子,也大不相同。这话在五夫人身上也适用。陆云苼和陆云婕都是五夫人嫡出,还有两个小些的儿子,却只有陆云苼像样些罢了。 陆云苼嘴里说着要让妹妹得些教训,但到底还是到老太太面前撒了个娇,大概是考虑到陆云婕已经抄了好些日子的经书,老太太也就顺便卖了个面子给陆云苼,真的将陆云婕放出来了。 陆云婕经此一役,在陆家地位大减,虽说不用再抄经。却也被指示要在自己院子里修身养性,竟是等闲都到不了老太太跟前了,一道用餐什么的。愈发不用指望。 直到搬去墨香园暖屋那一日,夏小冬才再次见到了陆云婕。 与之前相比。陆云婕瘦了许多,看起来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一般,两眼低垂盯着地上,偶尔抬起来四处看看,眸中非但没有佛法的平和,倒添了几分戾气。 看来那些佛经大抵没产生什么用处。 毕竟是一母同胞,陆云苼对这个妹妹其实还是挺照顾的,特意拉着她跟夏小冬说了好一阵子闲话。虽然没有明说道歉的话,但说合的意思还是很明显。 夏小冬本来就没有生什么气,后来更是知道了陆云婕是被五老爷指使的,愈发没所谓了,自个儿一个心理年龄快能给人家当妈的人,跟小姑娘计较什么劲儿啊,当下一笑而过,还亲自给她们姐妹各塞了一只帕子。 因为有意在织造上寻找商机,这阵子夏小冬让人在外头买了好些布料和花样子回来,研究完了。便废物利用,让丫鬟们没事就绣些帕子出来这年头没有纸巾,用帕子的地方还挺多的。 今日暖屋。夏小冬便从这些帕子里挑了些好的,送给来客留念。其实外人请得很少,主要还是陆家的女孩子们夫人们是不凑这样的热闹的。大家叽叽喳喳,还真是让人觉得屋子人气大增。 陆云婕接了帕子,转眼便将那帕子在手里打了几个转,拧做一团,目光在夏小冬脸上睃了几次,终于还是找了个空子,扯着嘴角做出个笑容来。低声问道:“听说你和云芝姐姐最近找时新的料子,将家里绸缎庄的花样各色都拿了一尺。是要插手这个生意么” 陆云苼在旁,登时变了脸色。狠狠扯了妹妹一把,怒道:“你怎么还是如此不长进那些佛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插手不插手的,本来织造上头,就是三伯父管着,绸缎庄也是五堂哥在看,就算云芝姐姐也想知道些门道,自在情理之中。你在这里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过是白问问”陆云婕显然有几分怕陆云苼,怯怯道:“家里的四季衣裳不是三伯娘管么眼看秋尽冬来,我想问问今年冬天有没有新鲜样子罢了。” “”陆云苼对这样的借口并不满意,却不愿意做得太过,毕竟这是暖屋的好日子,呼呼喝喝摆姐姐的威风并不合适,当下只好笑道:“每回做衣裳,都是针线房的葛媳妇拿了图册到各房去走动,你到时候慢慢选看就是了,今天事儿多,别问这些有的没的。” 陆云婕撅起小嘴,闷闷道:“怎么她们就能去找弄钱的路子,咱们偏偏连问也问不得了。” 陆云苼被她这话说得一滞,索性不理会,扭头冲夏小冬笑道:“云婕年纪小说话直,你别放在心上。听说墨香园存了好些梅子酒,咱们不如取几支来尝尝。” 夏小冬笑道:“梅子酒尽有,等会儿晚膳的时候再喝。晚膳少吃点儿,我还让人准备了烤肉,等晚上咱们顶着月亮在梅树下头烤野兔子肉吃” 烤肉梅树月亮这一下说得陆云苼陆云婕两眼发亮,光听着就不错,果然搬出了大宅,好些有趣儿的东西就来了 夏小冬又转头冲陆云婕笑道:“我和云芝姐姐确实想看看有没有法子弄个新料子出来,不过如今看就看了好些,还没有明确的想法。云婕妹妹若是有兴趣,凑个份子也是行的。” “哦,对了,每份五千两银子。” 其实夏小冬已经基本想好了要做什么,但如今不过刚有个想法,具体的事情还差上许多。既然陆云婕主动打听,虽然被陆云苼打断了,夏小冬也懒得去想她们姐妹是不是在做双簧演戏,反正这事儿在陆家迟早会尽人皆知,那还不如早点放出风声去,顺便看看反应。 陆云婕甘为棋子,自己不下上几手未免浪费。 想参加没问题。 风险分担,利润共享。 每份五千两也是仔细想过的,太少的话会导致参与的人数太多,太多呢,又会将人吓跑。 “五千两”陆云婕惊讶地转头看陆云苼:“我的私房都没有五千两” “”夏小冬冲两姐妹挥挥手,走了。你们自个儿商量吧。: 第一百一十章 你借我行不? 夏小冬还是小看了陆云婕,本以为这小姑娘总要回去跟爹娘商量商量之类,或者多少有点子城府的,也将这事情先放在心里,看看情形再说。 没想到,烤肉的炭火刚燃起来不久,便又有人来找她说这个事儿了。 来的是陆云芳。 “小冬妹妹,”陆云芳纤细的身材在梅树之下看来,聘聘婷婷颇有几分看头,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我听说,你准备和云芝妹妹一起弄新料子出来么” “嗯。”夏小冬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发现陆云芳比她想象中聪明那么一点,找了个她正好在边上的时候过来,周围没什么人。 “要五千两一股” “嗯。” “可是,”陆云芳低头扯了扯腰间的丝绦,将丝绦下头系着的压裙白玉佩拉了上来,拿在手中摆弄,过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问道:“这五千两,每年能有多少利呢” “不知道啊。”夏小冬两手一摊:“如今不过是提个头,云婕妹妹便追着我问。后来我一想,也是,万事开头难,又要银子又要人手,若是有姐妹们帮衬着,多少容易些。所以才松了口,可以用五千两银子一份来入股,至于能不能得利,能有多少利,那里说得准呢。” 陆云芳的神色愈发纠结起来。肃州石之事摆在前头,如今陆家一盆火似的在弄这个,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过问了。 只是肃州石兹事体大。都是爷们在搞,姑娘们插不上手去,如今既有了新东西要出来,再不抢先一步,回头只怕汤都没的喝 但是,五千两不是小数目。陆家的姑娘出嫁,按规矩公帐上就是每人一万两银子,另有标配的箱笼若干。当然,姑娘自己手上的私房和爹娘另给的嫁妆,自是不在其内的。 陆云芳已经订了亲。明年就要出嫁。但她因为性子柔弱,在长房并不十分得宠,爹娘的补贴都很有限,此时免不了为将来的体面着急。 “小冬妹妹。你能不能”陆云芳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能不能借我些银子” “借” “嗯。借我五千,不,三千就好了。我自己还能筹出两千来。” 夏小冬盯着陆云芳的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位的智商来。 “云芳姐姐的意思,是想跟我借银子,然后加上自己手上的,再来入股” 你是啥啥派来的逗比么跟我借银子再重新投进来 “对呀。”陆云芳点点头,开始有点儿理所当然的意思了。 “真不好意思,我没有闲钱可以借。”夏小冬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可语气分明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 “怎么会”陆云芳奇道:“你跟着云芝混了这么些日子,那肃州石上头,怎么也有些银钱到手罢。” “”有没有银子跟你有关吗有吗为什么要借你 “你借给我,我当然也算你利息。”陆云芳犹豫了一下,做出十分肉痛好不容易下了狠心的模样:“就算两分利好了。我拿了这银子去入股,也是帮你啊。” 两分利当咱是小盆友么夏小冬早就打听过了,官方贷款都要四分利,民间贷款更是有六七分之多的,只有青苗法才有惠民的两分利,还多是落实不了呢。 给点利息还说什么是在帮忙,这个忙不用你帮好不。 恰好那边的烤炉附近传来一阵笑声,夏小冬张望了两眼,抬脚就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多谢云芳姐姐了。不过我手上但凡有几个银子,都是要投进去的,实在没有多的能外借。咱们快过去吧,看看她们乐什么呢。” 眼看夏小冬走去炉边烤肉去了,陆云芳跺了跺脚,将顺手折下来的一只梅枝狠狠扔在了地上。 “你怎么才来”陆云芝笑着将手上烤好的一串兔肉递了过来,飞快地向陆云芳方向瞥了一眼:“我这都烤好了,先给你尝尝。” 本来坐在陆云苼身旁的陆云婕,却将手上的肉串塞给旁边的姑娘,低低说了句要去更衣之类的话,便退了下去。 陆云苼只当未见,笑道:“既来晚了,罚你说个笑话。若是大家都不笑,嗯”说着四顾寻了一只喝掉一半的梅子酒来:“没人笑,就把这些都喝了。” 围在炉边的姑娘们都笑起来,其中一个年幼些的,夏小冬认得似乎是九房庶出的十七娘,便跟着拍手叫起来:“好呀好呀,小冬姐姐快说吧,刚才云芝姐姐和云苼姐姐她们都说了呢,可好笑啦” 既然大家都说了,夏小冬觉得说上一个也不妨。当下寻思了一下,笑道:“那就说个官老爷的故事吧。话说有一个,呃,八府巡按” “八府巡按是个什么官怎么没听说过”十七娘立时叫了起来。小姑娘声音清脆,小脸儿带着婴儿肥,活脱脱是个天然托儿。 “没听说过就对了,”夏小冬笑道:“这是我杜撰出来的官名,反正是个大官就是。” 姑娘们听了纷纷点头。虽是闺阁女孩子私下里说话,谨慎些总是没错的。用了真的官名,回头若有人对号入座,未免不美。 “快说快说不说就快喝”有姑娘催促起来,边说便找了杯子过来,就要准备倒酒了。 “话说这巡按大人有意查访民生,这一日,穿了寻常的百姓衣裳,走集市上查访行情。谁知偏生这日市上的人气不旺,看了半日也没什么看头,便去一个裁缝铺子闲坐。” “必定是有人不长眼,将这巡按大人当成普通人对欺负了”十七娘又出来做托儿了。 “那里,”夏小冬笑着摆摆手,继续道:“巡按大人去了裁缝铺子,便跟那铺子的裁缝搭话,你们的生意怎么样啊” “这官腔也太重了,”陆云苼抱怨道:“这样还不给人发现啊。” 这一句倒把众人说乐了。 “别打岔,往下说啊。”又有人催了。 “那裁缝愁眉苦脸地说道,平日还不错,偏今日说是有大人物要来,将闲杂人等都赶跑了,所以还没开张。” “巡按大人心知,必定是身边的人担心他的安危,当下便道,那我买上一些就是了,你给我扯两丈那边的府绸料子。” “不行啊,那裁缝又说,铺子里的剪刀锥子之类都被收走了,没法给您裁。” “巡按大人暗暗埋怨身边的人太过小心,从自己的靴筒里拿出裁刀来,递过去又道,好吧好吧,给你,就用这个吧。” “谁知那裁缝还是直摇头”夏小冬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唉,真不是说笑话的料子,这大概算是笑场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丑女出行 “哈哈,其实那裁缝肯定早看出来了,来者是个大官吧。摇头是不敢收他钱。”陆云芝如此猜测道。 “不会不会,”陆云苼不同意,这里大概也只有她会当面不同意陆云芝的意见,笑道:“一般的小民,若是真认出了大官的身份,早吓得跪在地上发抖了,哪儿还说得上话啊。” “快说啦不带这样儿的。”十七娘心急起来,走到夏小冬身后,给她抚背,抱怨道:“这说笑话的,自己先笑得说不出话了,分明就是个笑话。” 这下大家都笑得说不出话了。陆云芝笑得手一抖,一串本来差不多烤好的肉串掉到了炭火里,显见吃不得了,愈发引得众人笑了一番。 “其实是这样的,”夏小冬缓过气来,笑道:“那裁缝摇摇头,躬身行礼道,小的乃是暗卫假扮的裁缝,实在找不出您要的府绸是神马。” 大家之前笑过了头,听到结果哈哈一乐,反倒笑得不算厉害,只是将那半支梅子酒分着喝了,并没有灌夏小冬独享。 既然气氛不错,又有一位姑娘小心地提起了入股的事。这姑娘夏小冬不怎么认识,只知道好像是四房庶出的女孩子,估计也是被人推出来的罢了。 反正出头这种事,亲身上阵就掉价了,必定得拐一道弯儿才好。 她问的是几个人搭伙出资的事。 夏小冬才懒得去向她背后是谁,直接答道:“若是几个人凑出五千两来当一股。当然可以,不过必须得有一个人挑头,她再跟另外的人算账去,我这边儿只跟一位说话。” 废话,就是怕人多才定五千两一股,不然一千两不就得了。 事情开始说,便又有人插话询问,不外乎是到底做些什么,如何分红,利润几何之类。不愧是陆家的姑娘。对经营之事竟多少都懂得些。 夏小冬一一答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要参加,拿银子来。不参加,以后别啰嗦。 就这样。 终究没人敢当场入股的。条件太苛刻了。五千两啊,好贵呢。能将这墨香园买下一半来 “咱们明天出去看行情吧。”陆云芝推了推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夏小冬。 送走了客人。在墨香园的第一晚。陆云芝不肯回自己院子,非要在夏小冬这里同居。 “明天”夏小冬顺着陆云芝推的势头,索性翻身到了另一边:“你就不休息休息过两天再去吧。” “不用休息了。”陆云芝满肚子烤肉撑得慌。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就像你说的那个大官那样,咱们换换衣裳,扮成两个,呃,民女,对就民女到处溜达溜达好了。” 这人和人差别咋这么大呐。夏小冬其实也吃撑了,可她吃撑了之后与陆云芝不同,只想睡觉。 “好吧好吧,”与其说是想陆云芝妥协,不如说是向睡意妥协,夏小冬同意了,不过加了个条件:“你让我明天睡到自然醒,我就跟你去做民女。” 第二天终究没做成民女,因为夏小冬这个自然醒一直睡到了中午。之后在陆云芝怨念的目光中,夏小冬只好将这一天剩下的时光,都用来积极地为出行的服装道具出谋划策了。 隔日,墨香园的西角门忽然开了,几个人一涌而出,看服色都再寻常不过,匆匆绕过院墙,在街口又与另外几人合在一处,碰头之后,又分成了几股,边走边散,渐渐只剩下四名青年男女。 其中两名女子,自然是陆云芝和夏小冬,两名男子,则是陆云芝的大哥陆兴晟和邀来同行的凤世谦。分散至人群之中,暗中随行的,自然是护卫之人。 “你居然可以这么丑”陆兴晟看着自家妹妹,几乎呆住,实在想不出堪称国色天香的妹妹,怎么可以丑成这个样子。 “很丑吗”无错不跳字。陆云芝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根本不能说很丑,只是降级为中上之资罢了。 旁边同样很丑的夏小冬捂嘴偷笑,两人的模样自然是夏小冬的杰作了。 所谓三分靠人才,七分靠打扮,这女子梳妆之术,能让普通人平添几分姿色,也可以让美人变丑人嘛。 夏小冬深知,一个人令人感到美丽,主要在于两点。 莹白、光滑、细腻的皮肤能增色许多,就是常说的一白遮百丑。当然,背后的原因是,皮肤好意味着这个人身体好,罹患疾病的概率低。如此高深的基因美学就不用说出来了。 另外一个重要的美丽因子就是对称。管你眼大眼小嘴大嘴小,只要足够对称,都美。对称与平衡相对应,对称的外表,代表着高度平衡的神经发展系统和身体机能。这原因愈发高深,就更不用说了。 要让一个人变丑,只要在这两点上,反其道而行就成了。 眉毛画得一边高一边低,眼角则正相反,一边低一边高,嘴角歪一点儿,脸上描几个痘痘,行了。注意,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千万不能整出眼歪嘴斜的怪样来。 凤世谦也觉得怪怪的,将两位姑娘看来看去,明明眉眼好像还是那个眉眼,怎么就是觉得平常了许多呐。 呵呵。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看的,快出发吧。”陆云芝不耐烦起来,被当成女神习惯了,忽然被当成丑女看,还真是别扭。 “行啊。”陆兴晟应了妹妹一声,招手唤了一辆路边的青蓬小马车过来。 从墨香园到热闹的街市,颇有点儿距离。 这种马车都是单马,车厢简单轻便,常在城中四处行走,可以召来代步,类似出租马车,车费也不算贵。 陆云芝盯着那车夫看了两眼,终究还是上了车。 “那人是你的护卫假扮的吧无错不少字”陆云芝问哥哥。 “呵呵。”陆兴晟干笑了一声:“这么明显么” “那是因为你之前没听到小冬妹妹讲的笑话。”陆云芝终于还是撑不住笑了。 “什么笑话,快说来听听。”凤世谦过来帮腔,非要陆云芝说上一回。 陆云芝大大方方地讲了,又逼着陆兴晟和凤世谦也讲了两个,车厢里笑声一片,很是欢乐。 “长庆街到了。”车夫在外头叫道,一勒缰绳,停住了马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牌老太太 长庆街从前并不是这个名字。后来有一次大捷献俘之时走过这条街,当时举国欢腾,狠狠庆祝了好些日子,再之后就改名长庆。 这条街在京城是极有名的,中间一条长街足以容马车对开而行。长街之侧,更有无数小巷,形成鱼骨之形,整个区域都是热闹非凡。上至巨富官宦,下至市井小民,都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吃喝玩乐。 除了夏小冬,其实大家都是来过的,只是之前过来,都是坐着豪车、衣着锦绣大摇大摆而来,与如今两脚落地沿街而行,大不相同。 长庆街两侧大多是奢侈品店,反倒见得多了,没什么意思,小巷之中,才是好玩之所。 夏小冬与陆云芝挽手而行在前,陆兴晟和凤世谦落后两步跟着,看着兴致勃勃的两名姑娘,脸上都露出无奈的笑容来。 “咦这时候就有糖葫芦了”夏小冬见到一位卖糖葫芦的老伯,马上就迈不动腿了。 卖糖葫芦的老伯几不可见地抽了抽脸皮,收了四个铜板,卖掉了四串糖葫芦。 “原来外头卖的糖葫芦,跟咱家大厨房做出来的,味道一样嘛。”陆云芝咬下一枚山楂,将食不言三字扔到了脑后,含含糊糊地说道。 糖葫芦这等小吃,当然不能让陆家的主子们到外头去买天知道干净不干净,所以有时候大厨房会做些出来,给年纪小的小主子们尝尝,大主子自然也可以沾光。 夏小冬闻言看了陆兴晟一眼,陆兴晟立时将脑袋扭去了一边,装作没看见。 等这一行人转过了街口,原本在附近的人发现,居然有个插糖葫芦的草靶子被靠在一处墙边,上头还有不少糖葫芦呢 起初以为卖糖葫芦的临时走开了,后来渐渐有调皮的顽童过来,三五成群的,胆子也大了,一哄而上各取了一支。转眼那草靶子便空了,不知被谁踢倒在地,再没人理睬。 逛街最是消磨时间,转眼时已近午,走了一个多时辰,陆云芝快要走不动了。 “咱们先去瑞丰祥歇歇,然后去那旁边的倚云楼用午饭如何”陆兴晟提议道。 瑞丰祥便是陆家的绸缎庄子,就在长庆街上。 “那里的人都认识你啊。”陆云芝做民女上瘾了,还不怎么愿意。瑞丰祥就是陆兴晟管着的,伙计们不好说,掌柜的肯定认识他。 “那咱们分开点儿就是了。”陆兴晟失笑:“你正好体验一下做客人的感觉嘛。” 暗访自家店听起来还行。 几人进去的时候,瑞丰祥从掌柜到伙计,都正忙着呢。 有大客到了。 本来瑞丰祥乃是大店,里头的地方不小,同时接待几拨客人不在话下,只是今日来的这个客人,排场实在太大,挤得一般的客人都差不多没地方呆了。 只见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富贵至极的老太太,一身衣裳雍容华贵,不过花色略有过时这正说明人家早就是有钱人啊。脑袋上珠环翠绕,别的不说,光是抹额上钉着的珍珠,就有鸽蛋大小。 老太太身后,八字排开站着八名丫鬟,手上捧着锦帕痰盒口盅等物,整整齐齐地站着,纹丝不动。 老太太身前,半躬着身子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左颊一颗狭长的大痣,竟差不多有半寸长,上头还长着毛,十分显眼,手上捧着一匹一看就质地精良的料子,正絮絮地说着什么。 那名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位穿酱色长衫的男子,端着脸儿并不出声。 瑞蚨祥的林掌柜也在旁候着,一眼扫到了进门的陆兴晟,不觉愣了愣,五少爷怎么今日穿得如此朴素要不是看脸,还真认不出来。 陆兴晟赶紧冲他摆摆手,示意不需要理会自己,自管与凤世谦走到一边去。 夏小冬与陆云芝落后几步才进来,几乎没引起什么注意,也溜到旁边去看热闹这家人派头太大,之前之后过来的客人有好些留下来看的,故此她们一点儿也不惹眼。 恰在此时,只见那老太太摇了摇头,直摇得满脑袋金光跟着乱晃。老太太跟前的大痣男子失望地直起腰,冲林掌柜招手道:“我母亲这眼睛实实是不行了。连着跟她说了几种花色,都是不明白,如今只怕买不成了。” 说着,将手中那匹布料随手一掷,与桌上已有的一堆布料堆在一起。 既然买不成,那男子便弯腰准备扶老母亲起身,谁知那老太太还坐着不走了,口中只喃喃道:“外头热得紧,不走不走。” 周边便有几位偷笑起来。真是老小孩儿,你要买东西,怎么耍大牌都没所谓,可如今不买了,还要坐着不走,那不是耽误人家做生意么。 那大痣男子便有些为难起来。看了看林掌柜,又看了看老太太,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意思。 买东西这种事,男子本来就外行啊。 好在一名矮个子丫鬟此时走前两步,冲那男子福身笑道:“老爷,既然老夫人想歇歇,何妨在此坐一坐。这里的东西虽然一般,茶水倒还过得去。” 林掌柜脸上有些难看,旁边的陆兴晟也皱了皱眉头。瑞丰祥的东西,在京城不说是首屈一指也差不多,居然被个丫鬟说成一般,真是憋气。 只听那丫鬟继续道:“老夫人若只是闲坐,这里留两个人服侍就好了,其他的跟老爷一起,将这些衣料拿回府里去,请夫人看看花色拿主意便是。反正有马车往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等夫人看好了,老夫人也歇息过了,再回府去岂不是正好” 那丫鬟长一张瓜子脸,柳叶眉画得长长的,配上微挑的狐狸眼,看起来聪明外露,兼且口才便给,登时不知哪一位客人在旁帮腔道:“说的是,好个伶俐的丫鬟。” 那大痣男子闻言向林掌柜看了一眼,便自作主张地挥了挥手。 自有丫鬟走过去,将桌上看过的那堆料子一匹匹整理好,竟有十几匹之多。不过每个丫鬟抱上两三匹,倒也没问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慢走 林掌柜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出声制止若是不管,那人家就按那丫鬟的提议做了,将东西拿回府上去给夫人看。可若是不许,这个大客就算得罪了,从此别想做生意。 一眼瞥见陆兴晟,林掌柜马上三步两步走到陆兴晟身边,简要汇报了一番。 原来这位老太太是小梁王的婶子,素来在乡下住,最近才一家搬到京城的。跟老太太一起的大痣男子,就是老太太的儿子,小梁王的表哥,身上也有个五品的虚衔。因准备将虚衔弄成实职,所以才举家上京来。 凡是新来的人家,自然缺东少西,免不了买上许多东西,之前这家人备办秋装,就是在瑞丰祥办的,接下来备办冬装,也准备继续在此置办。说来也算常客了。 如今老太太要过寿,儿子孝心满满,特意带了老太太出来挑选喜欢的料子。 “少东家,您看这事儿”其实林掌柜并不怎么介意让人将布料搬走,不管怎么说,老太太这尊大佛在这里坐着呢,更何况,小梁王在京城也算一号人物,还能跑了 不过陆兴晟既然在这里,问问也不妨。 果然,陆兴晟丝毫不以为意,笑道:“统共十几匹料子的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主要都是好料子,全是织锦和妆花缎,还有两件大毛皮子。”林掌柜赔笑解释了两句,表示自己是因为东西贵重,尊重少东家的意思,并不是自己本事差,不能看好铺子不然难道今天少东家不来,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么 眼看那大痣男子和几个抱着东西的丫鬟,就要出门而去外头就停着马车。忽然有人唤了一声:“白爷,慢走。” 声音不高,一听就是年轻的女子。 慢走这个说法,可以表示提醒你当心走慢点,也可以表示请你慢一步且别走。 那大痣男子的背影登时僵了一僵,两只脚一只在门槛里头,一只在门槛外头,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该继续往外走,还是回到里头来。 那矮个儿丫鬟却是反应快得多,将手里的锦缎一扔,提起裙子,撒腿就跑 有人带了头,不跑也不行了。转眼便只见满地都是散落的布料,几个丫鬟和那大痣男子连带外头的车夫都跑了 还不知道出事了的,只有傻子了。 门口的伙计登时急了,口中大叫:“抓住他们”拔腿就要追去,只可惜门口都是衣料,还都是自家最贵的那几款货色,伙计条件反射地不愿意踩上去弄脏了,左跳右跳追出去,那几人已没影儿了。 长庆街如此繁华热闹,人家多半儿也还有后手备着,出了门便如鱼儿入了海,哪里找呢 对了还有老太太在里头呢 可是,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老太太,仍是一副木讷的模样这副样子,之前看去,只当人家高高在上,不屑理会闲人,如今看来,分明是有点儿傻啊。 留下来的两个丫鬟,则是一团孩子气,被吓得跪在地上直发抖,哭得说不出话来。 林掌柜抖着手,后怕得快要站不住了,勉强撑着让伙计们去将门口的衣料收回来。说不得会脏污几尺,但总好过都被人骗了去。 一个素来机灵的伙计忽然捅了捅林掌柜:“掌柜的,那老梆子脑袋上的东西,说不定能值几个钱,快扯下来是正经。” 老夫人马上降格成为老梆子,林掌柜倒觉得听起来解气,登时灵醒了些,手指一指:“快去快去,统统扯下来” 谁知居然还有人捷足先登 只见之前在大痣男子身后,穿酱色长衫的男子,在老太太身前两手飞舞,将一件件首饰飞快地摘了下来,手法居然还很灵动,首饰没有被粗暴的损坏分毫。 被摘下来的首饰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仔细看去,却是那男子将长衫的下摆兜了起来,将首饰都放了进去。 刚才大家都将这人忘记了,此时见他如此行动,真真儿是分外眼红 大伙计一马当先冲了过去,抓住那人的右手,怒喝道:“你他妈的分明是同伙,居然还想拿回首饰去,把命留下来吧” 说着手下出力,便想将那男子扭按在地。 “哎、哎、哎别呀别呀,”那男子哎呦连声,大声道:“这本就是我家的东西啊” “停停停”这回说话的林掌柜。 林掌柜走过去将那男子端详了一番,问道:“你是荟萃楼的人” “是啊是啊,”那男子好不容易从大伙计手上挣出手臂来,连忙捞住长衫的一角首饰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我是荟萃楼的二掌柜吕仁贵啊。咱们去年见过一回的。”这位吕掌柜站稳了脚,诉苦道:“这伙人是先去了我们荟萃楼,挑了老半天,然后又说,要戴在头上一阵子,看会不会太重让老太太难受。还说,要看看跟新选的衣裳料子搭配不搭配,才好决定买不买。毕竟好大一笔生意,所以我才跟着一起过来的。” 这位居然也是受害人。 吕掌柜在老太太脑袋上看了看,确认已将首饰全部拔了下来,又低头在长衫兜里数了数,方才松了口气,道:“说起来,多谢你们店里那位姑娘,不然咱们都得完蛋” 如果衣料被拿走了,那瑞丰祥的人,肯定会要求用老太太脑袋上的首饰顶账,而荟萃楼自然不肯的,这糊涂账怎么扯两家还不得打起来。 说起那位姑娘,众人的脑袋一通左看右看,只是本来店里就有好几位姑娘,后来又涌进来些看热闹的,女子愈发多了。人家自己不站出来,却不好指认是哪位的。 林掌柜当下做了个团团揖,又躬身到地为谢:“不知是哪位姑娘帮忙开的金口,林某人在此谢过了。” 陆兴晟和凤世谦却是对了个眼神,一起向夏小冬和陆云芝方向看去。 别人听不出,熟人还是知道的。 刚才出声的,分明是夏小冬嘛。 可是,大家都没发现的事情,她是如何发现,还居然知道那人的姓氏 陆云芝也在偷偷地捏夏小冬的胳膊:“快说,你是怎么发现的不说就当你是同伙” “嘁,”夏小冬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偏不说,你试试把我当同伙看看,小心被我把你整成同伙还不快来求我是正经。”: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上半场与下半场 倚云楼号称倚云,其实不过三层高,已经算是居高临下,从包间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太和殿的殿脊。作为京城最高档次酒楼的代表,格调还是相当不错的,一楼是大堂,二楼三楼都是包间,特别是三楼的包间,极尽奢华之外,还不是有钱就能用的。 陆兴晟作为陆家三房新生代的挑梁人物,吃喝上头经验十足,点的菜清淡合口,配上冰镇的碗子,一餐下来,将走了大半日的疲累都压下去了。 凤世谦在外游历的日子也不少,不过毕竟江湖伎俩所知不多,边吃边想之下,竟然还是没能想通透,冲夏小冬笑道:“这伙人的手法我倒是想明白了,就是不知道小冬妹妹是怎么看出来的。” 夏小冬笑嘻嘻夹起一枚罗汉枣吃了,抿着嘴只是不说话。 陆云芝将手里的冰碗放下,沉吟道:“难道家里的老太太不该出门来”随即又自我否定了:“也不对呀,姑娘们出门艰难些,老太太有儿子陪着,亲自逛逛并不出奇。” 对女子的约束,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来愈宽松。妙龄女孩子要出门,轻易得不到许可,偶尔逛逛,必定有兄长相伴,还要带上帷帽遮挡。可若是已婚的媳妇、年长的夫人、乃至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那就随意多了。 “唉,”过来陪坐的林掌柜叹了口气,今天虽然没被奸人得逞,但终归脸上不好看,此时只能多说几句找补,表示被骗情有可原了。“这伙人算计这个事情,应该是筹谋已久之前订过几次货,做成熟客,有信用在,自然就没那么戒备了。说起来,他们倒是下了不少本钱。” “才没有,”凤世谦不以为然:“他们正经是空手套白狼。跟你订的货,转手就可以卖掉,说不定还能小赚呢。那个老太太,不过是好吃好喝在街上哄来的颠婆子。她身上的衣裳,是押了定金跟戏班子租来的,若是事成了,衣裳还回去,定金拿回来,只费几个租钱罢了。” “首饰不用说,是从荟萃楼临时弄来的。丫鬟则是打着买人的招牌,从人牙子那里找来试用的。你倒说说看,那里要下本” 既然没被骗成,瑞丰祥连报官都嫌麻烦打发官差还要赏钱呢,如今那个老太太和两个小丫鬟都被问了一番话,暂时关到后头柴房去了。 林掌柜连忙赔笑点头道:“凤公子说得是,这些人胆大包天,连小梁王的名号也敢打出来招摇,糊弄一下戏班子人牙子之类,更是容易得紧。” 夏小冬听得心中直笑。京城里头,什么高官啊,王爷啊,不说是多如牛毛,至少比一般的地方多上许多,借用一下名号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那个小梁王,前头一个小字,已经透出来了,这人必定不是老牌的王爷,只怕底蕴不深,平时便有些暴发户的迹象,才被人拿来借了名头用。 应该承认,这伙人的手法不算差。事先找好了群众演员,线也放得足够长,只可惜,临门一脚碰上了夏小冬 “夏姑娘,”林掌柜站起来,再次向夏小冬躬身致谢:“今日真是多亏了姑娘了。还请姑娘教导一声,是如何识破这些人的,也好让小的长长见识,以后不会再上当。” 这姿态放得很低了,夏小冬微笑了一下,想着如何解说。 总不能说,其实这种骗局对自己来说并不新鲜吧。而且,同类的事情,自己的云昌府已经见过上半场,在这里不过是又见到下半场罢了。 “我先跟你们说个有趣的事情。”夏小冬决定先说说上半场,当下将之前在云昌府,见到一位风公子当街将老乞丐认作走失的老太爷之事,绘声绘色述说了一番。 在座的都不笨。 “你是说,”凤世谦很快明白了,“云昌府的那位风公子就是骗子,他大张旗鼓认下老乞丐,就是为了后来打着老太爷的名头,好做下类似今日的局” 那当然了,我会告诉你后来那位白六爷还被我收拾了吗。夏小冬点头微笑不语。 “原来如此,这些局其实都差不多,肃州的老太爷,与今日的老太太,不过是异曲同工罢了。”陆云芝拍手笑道:“小冬妹妹曾见过,所以” 陆云芝说不下去了。见过上半场,就能识破下半场么说不通啊说不通。 不过这时候,雅间的门忽然敲响了某种暗号。 陆兴晟登时两眼发亮,笑道:“小冬妹妹,看你还卖关子,如今正主儿到了”说着过去打开雅间的门,伸手从门外的人手里,拎进来一个人。 正是被夏小冬称作白爷的,那位老太太的便宜儿子,本次做局的主角大痣男。 夏小冬往门外扫了一眼,见到一张有点儿熟悉的脸。慢了一拍,直到雅间的门关上,才想起来,外头的人,不就是卖糖葫芦的老伯去掉胡子的模样嘛。 如今这位白爷看上去有几分怪异,脸上青肿了几块,一只眼睛也睁不开了,偏偏头发衣裳都好好的,看样子是被收拾了一顿,然后又整理过了。 他倒是很光棍,既然被抓到了,进来就噗通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然后便直直地跪着,等候发落。 人家没直接送官,肯定另有想法啊。 “你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敢到瑞丰祥来行骗”陆兴晟闲闲地拿筷子指了指地上的人:“你不知道瑞丰祥是陆家的么” “小的白展寅。您老叫我白二就是。”那人自报了一番家门,差点儿将夏小冬听乐了。白展寅,还白展堂呐。再想想,什么白展寅,岂不是白占银的意思果然是千门人家,这白家人的名字,还挺有意思。 白二露出谄媚的笑容来,继续道:“回这位少爷的话,就是因为是陆家的,所以才骗呐。” “啥”陆兴晟将手上茶盅里的茶,一下子全泼在了白二的脑袋上。真是奇了怪了,还有人专门老虎脑袋上拍虱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细节大破绽 白二满脑袋的茶水,顺着脖子直往领子里淌,脑门上沾着一枚碧绿的茶叶,却是一动不动,继续用谄媚的声调说道:“这位少爷,您想啊,如今小的被抓住了,尚且没有送官,若是成功了,难不成您还死追到底么就因为陆家家大业大,小的谋的这小小财物,对您来说,不过是脚底下的泥,不算什么啊。” “再说,凡事大家都爱个面子,事情传扬开去,说不定东西找不回来,自家反成了笑话,所以,千门下手之前踩盘子,都是专找世家的铺子。那种小门小户,一家子指着个小铺子过活的,最好不要碰。” “为什么呢”陆云芝追问道,对这种说法十分感兴趣。 白二挪了挪膝盖,冲陆云芝又磕了个头,陪笑道:“一则,那样的铺子都谨慎得很,其实并不好骗;再则,就算骗成了,那些财物对人家堪称性命交关,由此就结下了死仇。只要还在这个地界混饭吃,说不定什么时候给碰上了,后患无穷。” 陆兴晟不觉失笑:“这么说,岂不是咱们倒是好欺负的了。” “吃大户自古有之,你才知道自己好欺负么。”凤世谦笑道:“这些江湖上的人,最是醒目,专挑有钱的,被骗了些去也不当回事儿。上回我跟王胖子,说不定就被骗了一回。可那王胖子,前两碰上他,他还直念叨刺激有趣呢。” “王胖子那家伙,三五万都随手扔,当然没所谓了。”陆兴晟随口说了一句,又转向那位地上的白爷:“你倒是说说看,这次怎的露了马脚” 大家一直等着答案呢。 只是,白二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之下,脸上分明是困惑之色:“这个,小的也想不通啊”说着,又膝行了两步,冲夏小冬叩头道:“还请姑娘解惑,让小的死个明白。” 陆云芝已经说过话,并不是之前那一管声音。那么,揭穿自己身份的,就只能是这位一直没开口的姑娘了。 夏小冬微微一笑:“其实,只是个小地方让我生疑,随口说了一句,诈你一下罢了。” 小地方 “就是你脸上那颗大痣啊。”夏小冬笑道:“那痣实在是太显眼了。” “嗯,确实挺显眼的。”陆兴晟盯着白二脸上的痣看了半晌,没看出名堂来:“可这个为何是漏洞呢” “因为这个痣是假的。” “假的”陆兴晟满脸写着不相信,觑了夏小冬一眼,然后将脑袋伸长了些,重新端详那颗痣。 白二给他看得面红耳赤,麻蛋,大老爷们离远点儿行不。 “是假的,真的是假的。”白二竭力将脑袋后退了几分,这又真又假的说法和躲闪的模样,逗得大家齐齐莞尔。 白二说着狠狠心,一把抓住那痣上头的几根毛,用力一扯,真的扯了下来,不过脸皮也被扯得渐渐渗出血珠来。 “这是用我们白家的独门胶粘上去的,很结实的。本来另有药水,涂上去能好好掉下来。”白二解释了一句。 “小冬妹妹,你怎么看出来是假的”陆兴晟的声调里,加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佩服。 “陆五哥,”陆兴晟大排行第五,故此夏小冬称他五哥,“你想啊,如果白二成功身退,如果你要找这个人,会怎么找” “画影图形”陆兴晟说了几个字,便明白了夏小冬的意思。 脸上有一个如此明显的特征,便会让人不自觉地忽略别处。回想起来,只会想到一个脸上有长毛大痣的男子,至于眉眼如何口鼻怎样,反倒模糊不清。 这是明晃晃的障眼法啊。 “若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至少也会将那些毛剪掉吧。”夏小冬掩嘴而笑,“而且,大家子一般子弟众多,这样生有大痣的,只怕从小就会被排挤,很难出头呢。” “虽说不能完全确认,但诈他一句总没关系,他若是不姓白,自然不会认为在叫他。”夏小冬悠悠道。 “他为什么该姓白”陆云芝很不解。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千门是梧州白家做主。”夏小冬笑道:“这人将局做得这么大,胆子又这么肥,我就猜他姓白。” 之前在云昌府碰到白老三的时候,他交待了一番,说自己是连山白家,而梧州白家才是千门老大。梧州离京城不远,想来这一带都是梧州白家的地盘了。这些夏小冬还是能推演出来的。 白二老老实实又磕了个头,叫道:“今儿既然栽在姑娘手上,小的绝无二话,从此唯姑娘马首是瞻。”这句话倒是说得嘎巴溜丢脆,爽快无比。 居然有小弟纳头便拜的戏码,夏小冬暗爽了一回,不过还是挥了挥手,冲陆兴晟道:“这事还是五哥处置就好了。” 陆兴晟奇道:“小冬妹妹,这人真的应该算是栽在你手上的,还是你来吧。” 作为一名顶级的富家公子哥,陆兴晟对江湖人物其实相当有兴趣。不光是他,好些豪门,都免不了与江湖有所牵扯。 别的不说,请来的看家护院,大多是镖局武馆退下来的师傅,小来小去的贼匪来了,对上几句切口,自然就会退去。 至于闲来无事,喜欢好勇斗武练上几手的,更是想法子找来江湖老人,既能学点儿功夫,又能得知好些江湖趣事。 看了一眼陆兴晟眼中分明很有兴趣的神情,夏小冬微笑道:“最后还是五哥的人抓到的嘛。这人不过是觉得我是女孩子,总归心软些,不会太难为他。再者,我既然知道梧州白家,说不定弯弯绕绕能拉上几分交情,所以才找上我。我现在用不上这样的人,以后要用,再找五哥也一样。” “哈哈,”陆兴晟高兴地一拍桌子:“行这人我收了以后小冬妹妹想骗谁,找我就行。” 大家都笑起来。这陆家五少爷的江湖调调做得很不像啊。 白二跪在地下低着头,也只能认了。 “哦,对了,”白二猛地抬起头来,说了一声:“小的前两日听说,有人要对付陆家。”: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机会来了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白二却并不见慌乱,只是咽了口口水,来了一句千古不变的誓言:“小的若是乱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怎么回事你说。”陆兴晟初初一惊之下,很快就安定下来。陆家树大招风,每年这明枪暗箭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白二却磕下头去,就此匍匐在地,即不说话也不直腰。 “”这是什么意思说一半不说一半。陆兴晟有点儿迷惑地看了看同桌诸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掌柜。毕竟常年在铺子里,比锦衣玉食的少爷还是懂的多些,当下站起身来,笑道:“少东家,离开铺子有些时辰,我得回去照应着了。” 噢,这下大家都明白了。白二是觉得人太多了,所以才不肯说。 凤世谦也是个会做的,跟陆兴晟打了个眼风,随口说了句家里还有事,便跟林掌柜一道下楼去了。 夏小冬有点犹豫,她可不姓陆,可是,没地方去啊。 好在白二并没将她当外人,见凤世谦和林掌柜离去,便马上开始竹筒倒豆子。 梧州白家的地盘,就是祁水以北,京城、梧州和邰山一带。关于陆家,得到的消息就在京城。 令人意外的是,白二说出来的东西十分繁杂,从厨房的采买媳妇与卖肉的有一腿串通了报假账,到门上的二管家拿着五老爷的片子包揽讼事,还有最近最新鲜的,有人试图劫掠陆家姑娘。 陆兴晟和陆云芝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宅子里头脏污的东西不少,但从一个才见到没多久的家伙口中说出来,还言之凿凿,令人颇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夏小冬倒不怎么惊讶。白二这种做法,其实就是保命而已。这些消息,应该是准备对陆家的瑞丰祥下手之后,才有针对性主动搜集的,一旦像如今这样失手被擒,便可以拿出来,一则示好示忠心,二则显示自己乃有用之人。 白二没有拿这些消息来要挟或是讨价还价,而是主动说出来,已是他的聪明之处了。 夏小冬最关心的,是那一条有人意图劫掠陆家姑娘。可是追问了几句,偏偏这一样,白二所知最少。 “找我们的人,是想请我们出手,将陆家的某位姑娘骗出来。可一听是陆家这样的人家,又是家中小姐如此金贵的人物,我们立时推了。所以只知道有这样一件事,背后是谁,详情实实是不清楚了。”白二如此说道。 给个活儿给你,接了再说接下来的话,不接自然不好多问。这也是规矩。 问题在于,找白二的人,有没有再找别的人呢陆家姑娘这么多,目标又是哪位呢 “对了,那几个丫鬟跑哪儿去了”陆云芝问道。 “只有蓉蓉,就是说话的那个,”白二随手比划了一下,“她是我们白家的人。本来如果顺利的话,她还会回去一趟将老太太头上的首饰拿走。这次如果没被捉住,她可能会在约好的地方等我,也可能直接回梧州去。” “再回去把首饰拿走怎么拿”陆兴晟今天觉得自己有点儿笨,硬是什么事情也想不清爽。 “若是铺子里没起疑心,那就回去说,府里头夫人已经给老太太置办了全套头面,这些首饰都不要了。”白二毫不隐瞒,细细答道:“然后将首饰拿下来包好,还给那个吕掌柜,等吕掌柜拿过去看清楚之后,又说不小心混了一枚原本是老太太的簪子进去,等重新拿回首饰包,就找机会掉包,然后在找借口走掉。” 好一个连环骗,陆家兄妹齐齐听住了。 后来白二说了个地方,是约好逃散之后碰头之处。那个蓉蓉虽然机灵,却是经验不足,万没想到白二直接把她卖了,自然被捉了个正着。此乃后话。 与夏小冬不同,陆家兄妹都没将所谓的意图劫掠太当回事儿。开什么玩笑,陆家的人是那么容易劫走的么敢这么干的人,风险不比谋反低多少。 出去一趟,陆云芝高兴了好几天。搬离大宅果然舒服,光是微服就很过瘾啊 白二被陆兴晟带走不知送到什么地方去了,陆云芝很想将蓉蓉收进内宅来。这个想法把陆兴晟吓了一跳,狠狠数落了她好几句,硬是没同意。 “蓉蓉这样的人,用得好了,是个很好的帮手啊。”陆云芝不知道第几回在夏小冬面前念叨了。 夏小冬丝毫不为所动:“你有想她的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我跟你说的事儿呢。对了,苏南的人还没到么” 要在织造上有所发展,夏小冬最希望做出来的,是弹性面料。 为什么各种衣裳都要做得宽宽大大裙子快要抵得上降落伞,衫子的袖子塞进去两只鸡都没问题。就算穷人家做衣裳,也是宁可短也必须够肥。 没办法,料子没有弹性,不做得肥大些,如何动弹呐不然的话,动作大点儿猛烈点儿,就来个断线绽开,岂不是很美 那些穿着贴身小袄的闺秀们,举止都很温柔,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要料子有弹性,掺杂化纤成分最合适。除了有弹性,还有其他若干好处,夏小冬都费事一一去想因为弄出化纤来不可能。 石油作为化纤的基础材料,倒是早已出世,被称作猛火油。只可惜在猛火油与四面弹之间的距离,至少是一座炼油厂、一座化工厂、外加一座高科技纺织厂。 在有生之年,夏小冬都不认为自己能完成这么多厂的建设,更何况,猛火油这东西,稍有不慎就灰飞烟灭了,夏小冬还挺珍惜自己的命呢。 材料本身做不出新的来,那就只能在织法上头下功夫了。 夏小冬瞄准了绉纱的改良。 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了类似绉纱的面料,但市面上的绉纱,基本上是以类似纱料的次品出现起绉不均匀,也没有什么特定的花色可言,有钱人嫌它不够好看,穷人家嫌他轻薄不耐穿。 呵呵,机会可不就留给夏小冬了么。 按夏小冬的计算,如果赶得快的话,冬天将东西做出来,小批量试产,等过了年,春暖花开,正好上市啊。 想法很性感,现实很骨感。 别的不说,真正的织造高手并不在京城这啥啥都贵得要死的地方,根本不适合生产嘛。 没有火车飞机,连通马车的官道都不多,随便传个消息递个信,一来一回都要好些日子。 这几日,夏小冬就在掐着日子,等着从苏南招回来的纺织师傅。 傍晚时分,好消息终于来了。 袁娘子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绉纱大变身 徐娘半老。 这是夏小冬对袁娘子的印象。 这位应该已年过四旬的女子,带着一种极其特殊难描难画的风姿,一路从门外走来,让人只觉得体态优雅大方,毫无仓促之感,却很快就到了眼前。反倒是她身后跟着的两个,看起来像是徒弟的,半走半跑直喘气。 那一双眼睛看过来,并不会盯着人一直看,不过是看上一眼便转走了视线,但其中的韵味,绝不会轻易忘记。 袁娘子不是陆家的奴仆之流,而是外面请来的师傅,据说在苏南之地,管着陆家织造生意的半壁江山。 夏小冬和陆云芝,都在看到袁娘子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站起身来。 高人总要得到应有的尊重。 袁娘子的态度不卑不亢,说起话来不快不慢很有分寸,但夏小冬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耐和不屑。 劳动人家大老远地奔波而来,夏小冬其实也挺过意不去的,并没介意袁娘子暗藏的小小不满。 打过招呼,互相介绍了一番,夏小冬抬头看了看天,应该已经过了酉时,当下笑道:“眼看到晚膳的时辰了,不如先摆上饭来,等用了饭再慢慢说不迟。” 跟袁娘子打交道的事情,以夏小冬为主。本来陆云芝都可以不出现,不过一来陆云芝有些好奇,想听上一听,二来有个正经的陆家姑娘在场,袁娘子总要多给几分面子。说起话来也容易些。所以陆云芝很自觉地将自己定位为敲边鼓推波助澜的角色。 “袁娘子远路而来,必定也累了。先尝尝我们这里小厨房的手艺也好啊。”陆云芝温婉地说了一句很常规的客套话帮腔。 袁娘子坐在位置上,微微向前俯了俯身子。算是对两位姑娘邀请的感谢,口中却说道:“我就不叨扰姑娘们了。统共不需多少时辰的事情,不如姑娘先说说,等我回头好安排。” 说完,袁娘子轮流看了看陆云芝和夏小冬,目光在陆云芝脸上停留得还要久些。 请她上京城来的时候,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只说姑娘在织造上头有些想法,要跟她商量。 呵呵。袁娘子其实很想对着送信的人呵呵上一脸。 陆家的姑娘。跟别的大家闺秀比起来,或许少了几分娇骄二字,可是织造这个事情,是女孩子们捻捻针线绣绣花样就能懂的么 织造织造。两个字,一个是织,一个是造,纺织与制造,姑娘们懂哪个 别说姑娘们了,就算有时会驾临苏南的陆家三老爷,还有正在学着接手的几位少爷,又懂得多少 不过,毕竟每年拿着陆家不菲的银子。而且,这次是与陆家合作以来,第一次忽然请她上京来。袁娘子最后想了想,还是动身过来了。 有了第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因为,第二次的时候,就可以拿第一次说事儿了。 那谁,上次把我老远找了去。结果只是姑娘想了个特别的花样子,想在过年的时候穿出来出风头。这回又有什么事儿啊 谁都得要点儿脸不是。 见到袁娘子的态度。陆云芝望向了夏小冬。 她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时辰。 夏小冬沉默了片刻,转身吩咐身后的秋娟:“饭菜什么的晚点儿就晚点儿吧,你让小厨房的人准备些点心。再沏一壶冻顶乌龙过来。” “这样,”夏小冬冲袁娘子招手:“你先看看这个。”她将备在手边的一卷绉布递了过去。人家似乎赶着想走,那就直奔主题便是。 袁娘子打开看了看,不明所以。这是名符其实的废材,富人不喜穷人不爱,不值什么钱,根本上不得台面。 “如今这绉纱是如此模样,是因为纬纱的强度不够。”夏小冬伸出葱白的手指,在那打开的绉布之上,顺着纬线的方向划了一道。 袁娘子楞了一下。 不管什么料子,都有经纬之说,也就是纵线与横线。这位夏姑娘,能张口说出纬纱二字,已是足见不凡。 至少旁边的陆云芝是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模样。 什么叫纬纱为什么强度不足会变成这样不懂啊不懂。 “姑娘意欲如何”袁娘子的语气客气了些。 不管人家要做什么,至少不像是小姑娘家胡闹的。 “我想将纬纱重新定型,做成强捻纱。经纱仍然是用普通的细棉纱。”夏小冬说着将那块绉布拉伸了一下,笑道:“如此一来,纬向会有很好的伸缩性。” 弹性这词似乎很少见,确切地说,不知道有没有这词,还是用伸缩性来代替吧。 袁娘子的眉头微微皱起,两眼微闭,细细想了一回,轻声道:“若是纬纱的强度足够,那么就不会皱得如此难看,只怕,如果,设想” “嗯,若是起皱均匀,这东西轻薄柔软,倒是做春衫的好料子。”不愧是行家,一下子就与夏小冬的想法对上了。 “嗯。”夏小冬点头同意,“如果起绉之前,做松式处理,之后再加染整,效果会更加好。呃,对了,如今有色织机么” 袁娘子神色复杂地抬头看着夏小冬,机械地点了点头:“色织机,有的。” “那就好,”夏小冬没理会袁娘子的变化,继续道:“如此还可以做出素色和色织变化来,你觉得如何” 如何不如何。 其实袁娘子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别看织布绣花之类,都是女子在做,织造厂里的工人,也都是女工,但真的说到织造技艺、各种织机的制作等等,倒都是男子为主。袁娘子其实本身就是另类。 不过袁家在苏南乃是织造工艺的世家,男子固然出色,但也有包括袁娘子在内的几位女子,造诣非凡十分杰出。 可是,袁娘子自然深知,自己能有今日,是因为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又有父兄用心教导,家中与数家大族合作,能到织造厂里去实地见识,多少年下来才有如今的本事。 而这位面容平静秀美、说话不多却极其精炼的夏家姑娘,满打满算无论如何也超不过二十岁去,又是如何懂得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爽快的袁娘子 “咱们先商量一下烧毛和退浆这两样,”夏小冬继续道:“煮练、轧纹和染整恐怕今日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只能看袁娘子何时方便,改日再谈。初期我想着,先做出单向绉纹来,若是顺利,之后再考虑人字纹。” 夏小冬有条不紊地说了自己的计划。 袁娘子瞪圆了眼睛,匆匆喝了口茶,勉强按下心中的疑虑,笑道:“烧毛的师傅这次没跟过来,不过我们袁家在京城还有些旧识,等我回头找到合适的人,再跟姑娘商量这项,咱们今日且将退浆和煮练如何做商量好便是。” “好啊,”夏小冬倒是没所谓,“如今用的是什么东西来煮” 袁娘子和夏小冬越说两颗脑袋离得越近,后来还找了纸笔来,又写又画忙个不停。 夏小冬一心想着快点儿落实下去好来钱,袁娘子则使出浑身解数,万般不愿在主家面前露了怯明明已经将许多压箱底的绝招都搬出来了,可人家夏姑娘连个惊讶的表情都欠奉。 非但不惊讶,夏小冬其实真的觉得,袁娘子说出来的很多法子,都是土办法,做起来繁复无比,好像多么神秘绝妙似的,其实最后不就是配出个碱液之类么 而夏小冬随口提出的一些改良,则让袁娘子惊讶不已。并不是惊讶改良本身,毕竟要验证过才知道是否有用。而是惊讶人家毫不在意随便说出来的底气啊。 往好了说,这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推心置腹;可换个角度看去。则分明是举重若轻小菜一碟。 这两位谈得兴起,陆云芝听得无聊到家,打个招呼回自己院子了。 最苦是跟着袁娘子过来的两位。 夏小冬不在意的事情,袁娘子是很在意的,雅不愿被两位徒弟轻易听到机密,将她们俩打发到门口去等着。 等着没关系,可没凳子坐。人家陆家规矩大,门口的丫鬟都老老实实垂手侍立没坐下。当然也不会专门找小杌子来给她们坐。 而且,没饭吃。这两位真是后悔啊,刚才袁娘子拒绝先用饭的时候,怎么没劝上两句呐。如今袁娘子和夏小冬手边还有点心可以充饥。她们做徒弟的,地位勉强也就相当于人家的丫鬟,可没人专门招呼吃饭去。 这两位临时守门的徒弟,眼巴巴看着小厨房的两名丫鬟,抬着显然很沉重的食盒进去了。然后里头的丫鬟轻声说了几句,那俩丫鬟又退了回来,一路走一路轻声商量说着,葱爆羊肉放久了,大葱会太软羊肉还会有腥膻气。得重新备料回头再炒,牛尾白萝卜汤倒是可以文火焖着不妨事等等。 那俩徒弟恨不得拉住送餐的丫鬟,软了膻了没关系啊。旧的别浪费给咱呗。不过也就是脑子里想想罢了,身子还是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候着。 直到月亮都挂在了树梢上,夏小冬才笑道:“今儿大概也就这样差不多了。”又唤秋娟去端两碗汤过来:“肚子里都是点心,喝碗热汤正好暖胃。” 反正夏小冬不想这么晚了再整几样菜塞肚子里,睡觉多难受啊,至于袁娘子。呃,刚才请你吃你不吃。如今麻烦随我的意吧。 袁娘子的态度与之前大不同,跟夏小冬越说越顺溜之下,如今也不去想人家怎的懂这么多了,反倒打从心底尊敬起来。 有能力的人,总是令人尊敬的。 就像旁人尊敬袁娘子一样,袁娘子也同样尊敬夏小冬。 “多谢姑娘了。”袁娘子接过秋娟递过来的汤碗,连喝了两口,叹道:“我这人从小好强。父亲总是提点我,天外有天,这世上高人多了去了。可惜我见识少,还不以为意。”说着又叹了口气,只静静地看着那汤碗里头浮沉的白萝卜。 袁娘子未竟之语,夏小冬当然明白。这大概算是婉转地为之前的态度道歉了。 “我毕竟是个姑娘家,出入都不是很方便。”夏小冬夹起一块白萝卜咬了一口,甚是怀念辣椒酱,白萝卜点上辣椒酱,那味道才爽啊。 消灭了一块萝卜,夏小冬才接着道:“虽说有些想法,真要落到实处,还请袁娘子多费心。至于做出来之后,如何销售,倒是不用咱们操心。” “哦,对了,这个绉纱料子,可以入股,五千两一股,袁娘子要是有意,可以与陆家五少爷谈谈。”夏小冬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袁娘子做事,已拿了陆家的工银,也许还有少许分红,但与参股还是不一样的。 “哦”袁娘子眼睛一亮,左手拇指在食指中指上头点数计算了一番:“前期做下来到投入量产,怎么也得五六万银子,就是说,五千两可以拿到差不多一成” 做实事的,与陆家的姑娘们果然不同,一下子就想到比例上去了,不像陆云芳等人,只盯着五千两本身。 “运营的流水也要不少,这个陆家三房担着,所以陆家三房要先拿三成去。”流动成本也是很大一块,夏小冬早已算过了:“陆家公账还要拿走两成。前期试制,地方、人手、机器、材料,都由你这边负责。若是能控制在五万两左右,算下来,五千两大概是半成。” 半成也不少了。夏小冬很愿意将主要技术人员和项目绑在一处。 “好,”袁娘子很干脆,放下汤碗:“我加一份。今日晚了,明天我再过来,顺便将银票也带过来。本来我还带了几位师傅过来,不过如今看来,京城虽大,机器却是不齐备,真要做这个,还是苏南方便,咱们索性一口气将事情理顺,然后我就赶回去罢。” “好。”夏小冬也很干脆,这样说干就干的员工,多难找啊。 与袁娘子相比,陆家姑娘们就不干脆了。最后只有陆云苼拿出五千两来加了一份据说其中还有五夫人的私房,别的姑娘终究或是顾虑重重,或是拿不出这么多来,没有参加。 所谓让姑娘们加入,其实就是给陆家各房一个机会,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但人家不参加,也很合理不是。 夏小冬算了算手上的银子,她准备投两万进去,可这样一来,手上就没闲钱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秋海棠 夏小冬与袁娘子忙了几日,将方方面面许多细节都再三推敲,终于将绉纱的改良方案弄好。袁娘子一日都没耽搁,当天就告辞而去。 还以为能过上一阵悠闲日子,谁知在菊花下啃螃蟹望南山的次数还没几回,陆云芝就拿来了蒋府的请柬。 “蒋怡珍请大家过去赏秋海棠。”陆云芝解释道:“蒋怡珍是谁,你还记得吧” 唔,这名字虽然只听过一回,夏小冬倒有几分印象:“就是蒋首辅的嫡长孙女,九皇子当众求娶的那位吧。” “嗯嗯,”陆云芝连连点头:“你总算知道一些京城贵女了。如今怡珍姐姐要备嫁,不怎么方便出门,所以约一些相好的姊妹过去。” 女孩子订了亲,若是去外面抛头露面,免不了被人品评议论一番,甚至有大娘大婶之类,说不定还会拉住了说上半天贴心话,确实是不方便。 “对了,”夏小冬想起一个问题:“皇子们的亲事,不是应该由皇上指定么怎么九皇子居然自己出面求亲” 浪漫倒是浪漫了,可画风不对嘛。 “皇上指婚这个程序自然要走,”陆云芝为夏小冬解惑:“不过当年文宗皇帝做皇子的时候,被指婚吕氏,也就是后来的孝武皇后。因为吕氏性悍又善妒,只是吕家势大,又不能废后,文宗甚是不喜。因此对皇子们的婚事。都是让其自择,后来也就渐渐照此办理。” “一般皇子们都是有了人选,奏知皇上指婚。像九皇子这样的。略有出格,但也不算大错。” 夏小冬自然不知道文宗是那位,不过听起来应该是某位皇祖宗,反正这种东西大概知道就好了,倒也不用深究。 “这个秋海棠,我就不去赏了吧。”说回蒋府的邀请,夏小冬不怎么想去:“蒋怡珍我根本不认识。过去也不自在,云芝姐姐自己去吧。” “不行不行。”陆云芝一口否了:“怡珍姐姐特意让下帖子的人带话给我,让一定劝你同去。人家可特意给了你一张帖子呢。” 夏小冬犹豫了一下,不去似乎很扫人家的面子。 “那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我去”夏小冬追问道。 “说是有话要跟你说。”陆云芝没有隐瞒,又道:“其实不光是你。如今好些人家都有秀女在,这次怡珍姐姐请了不少秀女同去呢。人家别的秀女都抢着去,私底下有传闻,说是要为九皇子选几个侧妃呢。” 眼看夏小冬闻言变色,陆云芝连忙抚慰道:“肯定跟你没关系。不然以怡珍姐姐跟我的关系,绝不会不打招呼的。” 这样还好。夏小冬想想也就答应了。 首辅蒋丰时的府邸离宫城不远,形制与王府相仿,乃是一座极大的宅院。 夏小冬与陆云芝一道乘车从门前经过,只见一条极有序的官员队伍。从门口直排到街口去。 陆云芝低笑道:“这些大概就是过来求见首辅大人的官员了。听说还有不少规矩呢。” 夏小冬张望了一下,笑道:“什么规矩,最多就是不让人进去呗。” “那里。”陆云芝不以为然:“你以为谁都能来首辅大人的宅邸之前站门岗啊。五品以下,连过来候着都是不行的。其实这些排队的人,大多就是过来摆个求见的姿态,大多数等到晚上都见不到首辅大人。” “之前还有个趣闻,说是有个官儿,每天都来求见。渐渐跟门房的人混得精熟,”陆云芝对这些故事知之甚多。抓紧时间给夏小冬普及:“后来就被委以重任” “什么重任”听到特意加重的重任二字,夏小冬自然知道此时该问这个。 “呵呵,就是让他帮忙维持秩序啊。”陆云芝边说边笑:“别说,这人还真有些本事,据说如今这排队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你看,这样排成单行,看起来是不是比围做一堆好些而且也不影响这边道路通行。更重要的是,每次首辅大人出入,在轿中每个人都能见到,岂不是公平。” “后来那人升官了吧” “嗯,据说很快升了两极,后来还成了首辅大人的心腹嫡系,被安插在御史之中。” 这人既能放下脸皮结交门子,办实事上又有些才干,也算是个人才了。 说说笑笑之间,车子已绕过府邸的正面,在西侧停了下来,自有人在此接应,换小轿往海棠苑而去。 首辅宅中的海棠苑,果然名符其实,遍植各种海棠,竟有黄紫粉白红诸多颜色,精心催熟之下,都在此时盛开。细细看去,又有单翅、金柱、大苞诸多花形。摆放之处亦是花了心思的,辅以假山流水,颇有几分意境。 夏小冬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赏了好半天的海棠花,直到陆云芝不耐烦起来,过来催她,才想起来,通常闺秀往来说些赏花之类,不过是藉口,应该去蒋怡珍处坐坐才是正理。 不知是宅院的布局独具特色,还是故意安排所致,海棠苑竟是在整座府邸的最西南角,从西侧门过来其实不远,但再从此处往内院或是外院,都还有相当距离。 好在主家考虑周到,备了好些滑竿。若是不愿意自己走过去的,可以让婆子们抬着走。 陆云芝素来娇养不耐久行,在海棠苑走了一阵已觉累了,就想要坐滑竿。夏小冬却觉得秋高气爽,既然到了首辅宅中,就该逛逛看看景色才是。结果最后两人还是分头而行。 好在无论坐滑竿,还是步行,都不乏同路之人,陆云芝很快被另一位姑娘招呼了并行,夏小冬则没走多远,便碰到了秦四姑娘。 秦四姑娘见到夏小冬,登时两眼一亮,兴冲冲奔过来,拉住夏小冬的手,连声笑道:“小冬姐姐也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菊圃,谁知一个两个都嫌累不肯去。姐姐你陪我去吧。” “好呀,”这想法正合了夏小冬的心思,看了海棠苑,便能想象得出,这里的菊圃应该也非比寻常。 相比与一班闺秀说话聊天,夏小冬更喜欢赏花。 解语花比不上菊花啊。 后来,夏小冬发现自己错了。: 第一百二十章 比花花解语 蒋府的菊圃与海棠苑不同,里面没有婉转曲折的变化,只是最简单纯粹的围棋格子布局,一本本菊花安放其中。若要观赏,只要顺着横竖的路径走过便是。 这菊圃的位置愈发偏僻,夏小冬与秦四姑娘简直是独树一帜,过来的时候将守门的婆子吓了一跳,倒也不敢拒绝,立时开了门请她们进去,又吩咐粗使的小丫鬟去将莳弄菊花的花匠找来。 想来本就离得不远,花匠来得很快,乃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与那婆子一道,亦步亦趋地跟着夏小冬二人。 秦四姑娘有点儿奇怪,夏小冬却是明白,这大概是担心她们俩贪好玩儿随手折了花儿去。 小姑娘们常爱干这样的事儿,折下来不过把玩一会子,或是在头上插戴一下,转眼就扔了,但对于花匠来说,说不定就会落下担当,而且,真正爱花的花匠,是很反感类似的举动的。 “这是金芍药,那是金孔雀,咦,玉玲珑这么快就谢了”秦四姑娘果然是喜欢菊花,信口就点出了几本的名字。 那花匠在后头陪笑道:“中秋的时候才将菊花搬出去赏过,所以如今有的花期就到了。” 秦四姑娘和夏小冬都点点头。做花匠也不容易,主子说一声要赏花,就得让花开。这催花之技各有不同,但多少都有些后遗症,比如谢得早,再比如不结籽。 “不知道有没有春水碧波。或是绿玉如意。”夏小冬说着举目四望。看到琳琅满目的菊花,免不了想起在菊花会上相遇的丁大侠和凌小姐。 那花匠登时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竟是往门口与各处张望了一下。才低声答道:“这两本实实并没有。” “春水碧波绿玉如意名字倒是好听,都是菊花么”秦四姑娘连声追问。 “对呀,都是绿菊。应该蛮少见的。” “那花匠张惶什么啊”秦四姑娘向夏小冬凑近了些,低声问道。 “这两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要是让主子知道了,非要每样儿找几本出来,那不是要命嘛。”夏小冬亦是低低声答道。 其实花匠离得近。小声也还是能听见的,意思一下而已。 “我这爱菊花都没听说过。小冬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两本菊花在哪里见过等我也去看看”秦四姑娘一口气问了不少。那花匠也竖起耳朵来,想知道何处有这等名品。 “我也没见过啊。”夏小冬微微叹息了一声,扯了秦四姑娘继续往前走:“只是在一本叫做连城诀的话本里看到过。说是有一位姓丁的侠客,便因为这两本绿菊。与当地最出名的美人凌霜华定情。” “噢这书名好特别,那两人后来怎样了,终成眷属了么这话本什么地方有卖”秦四姑娘两眼放光,这等侠客与美人不得不说的故事,正是小姑娘们的最爱,何况还有同样是最爱的菊花在其中牵线呐。 “夏姑娘果然涉猎甚广,赏个菊花都能说出故事来。”不等夏小冬答话,秦四姑娘身后忽然传出清朗的男子声音。 两位姑娘回头望去,本来在后头的花匠和婆子。都不知去了何处,倒有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到了身畔。 “九殿下”秦四姑娘惊呼了一声,却是认得这人。 “九殿下。”夏小冬当下跟着秦四姑娘称呼了一声。蹲身行了一礼。 这位九殿下自然也传承了皇家的好皮囊,生得面如冠玉,挺直的鼻梁颇具宁家人的特色,而且唇如涂朱,鬓若刀裁,乃是非常典型的奶油小生。 夏小冬行完礼。便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让秦四姑娘顶在自己与九殿下之间。 菊圃如此偏远。偶遇是不可能的。自是有人将自己和秦四姑娘的行踪报知给九皇子,这位才会过来的。 既然秦四姑娘与他之前就认识,那正好,麻烦先上吧。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嘛,何况无论如何总还不用死的。 “九殿下怎么到这里来了”秦四姑娘倚小卖小,很直接地问道。 “我本来在那头与蒋小三说话来着,哎呀,他身边那些个家伙酸得要死,听不下去。”这位九皇子说话还挺随和,难怪秦四姑娘对他毫不畏惧:“既然今日怡珍请了大家来,我就也过来看看。” 其实还是没说怎么来的菊圃,不过秦四姑娘已经很满意,或是忘记了自己的问题了,当下笑道:“九殿下运气真好,我正让小冬姐姐讲话本故事呢,快来一起听听。” 夏小冬恨不得仰天长叹。这世道,怎么连秦四这样的小姑娘都贼精贼精呐,居然将话头又绕回自己这儿来了。 九殿下饶有兴趣地看过来:“我刚才已听了一句,凌霜华是谁是哪里最有名的美人” 凌霜华是谁这问题堪比之前那个荆轲在何处。 “你们真要听吗”夏小冬倒不介意给他们讲上一番连城诀,反正隔着时空,金大侠肯定不会在意的。而且无论九皇子来意为何,夏小冬都觉得,还是说连城诀更好啊。 “其实我更想知道,”九皇子却不上当,截口问道:“夏姑娘如何得知这许多故事听说上次在倦思园,将张世普李子琪他们几个说得一愣一愣的,如今李子琪还在国子监的书馆里翻书呢。” 噗,却是秦四姑娘听得偷笑起来。那李子琪也太较真了,居然过了这么些日子,还在查找荆轲聂政等人。 “我也是偶然得了一本阅微草堂笔记,”这书名借用一下应该不打紧,夏小冬笑道:“当时看着书本陈旧凌乱,想来是不知那里来的杂书,不过书名看着有几分底蕴,就买下来了。想不到一读之下,还真有不少野史杂文甚是有趣,不知不觉便记住了。” 这书名可不像是杜撰出来的。 文人大家著书立说,一般不会直白地命名为某某人文集,而是用别号之类,或是家乡的地名,或是得意的居所之类。只是九皇子猛想猛想之下,还是没想出来,阅微草堂这雅俗共赏的大气名字是何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相对成三人 “那连城诀呢也是淘弄来的旧书么”秦四姑娘对什么草堂笔记没兴趣,只记得菊花定情的故事。 “算是吧,那个还要更早些呢。是我在道观里的时候,小道姑偷偷拿来给我解闷的。”夏小冬笑道:“这故事觑着有趣,我都还记着呢,等回头得了闲,写下来给你看” 秦四姑娘的脸色立时大放光明,连声称谢。 九皇子渐渐有了几分不耐,冲秦四姑娘挑了挑眉毛,又歪了歪下巴,示意她走开。 秦四姑娘并不傻,可是,拜夏小冬的警觉,她之前的站位不好,正好在夏小冬与九皇子之间,而这菊圃的通道不甚宽,大概就是仅容单人行走而已,如今要撤走却是有点儿难度。 夏小冬也不傻。你们俩在这挑眉瞪眼,谁看不见啊真让秦四姑娘走了,剩下九皇子跟自己孤男寡女的,天知道会如何。虽说初次见面,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出格的事儿,但这样的风险,还是算了吧。 当下一把挽住了秦四姑娘的胳膊,笑道:“这两行看的差不多了,咱们去看那边的醉贵妃和绣芙蓉。红菊能开得这么鲜艳,也是难得的。”又冲九皇子道:“九殿下想来也是来赏菊的,不妨也多看几本。这菊圃之中,正经有不少名种。” 管你九皇子什么心思,以不变应万变,赏花 九皇子闷闷地看着两位姑娘左看一本菊花。右看一本菊花,一副看遍满园芳菲的劲头,又盯了两眼夏小冬挽着秦四姑娘的手。大概也知道,让秦四走人不太可能了。 “听说,六哥想要夏姑娘你为侧妃。”没有私密空间,那就打造私密空间九皇子最终选择将秦四姑娘当空气,径直对夏小冬说道。 啥夏小冬登时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麻蛋,上次倦思园后遗症就是这个吗 听九皇子提起张世普李子琪等人之时,夏小冬就隐隐觉得不妙这说明那日的事情传说开去了。不然九皇子如何得知。 但是,在这个没有良好信息沟通渠道的时代。夏小冬更是深知,一个消息会传播开去,通常都是有原因的。 传消息可不像发网贴一般容易,有心都未必能办得到。 那日陆兴发等人几乎是灰头土脸地离开的。谁会将自己的难堪事四处宣扬 “九殿下如何得知”夏小冬转过身来,只能同样将秦四姑娘当成空气,冲九皇子问道。 “何止是我,好些人应该都知道了。”九皇子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六哥可是放出风声来,说是被你的才华倾倒,生怕被抢了去呢。” 倾倒皇子还能这么干 夏小冬如今可以肯定了,那日陆兴发几人就是受六皇子之托。去掂量自己的斤两的。 九皇子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姑娘的反应。应该承认,六哥和宁俊武那小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姑娘别的不说,这份处变不惊的镇定功夫,连宫里好些千锤百炼的女子都比不上。 若是一般的闺秀,听说有皇子对自己有意,甚至用上了倾倒这么夸张的词儿,要么羞涩万端。要么恼怒作态,无论哪种。多少还免不了有点儿小得意。 可面前这位,只是若有所思,丝毫没有或惊或喜之色。 九皇子琢磨了一下,没想出一二三来,只好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如果夏姑娘亦是对六哥有意,不妨早做准备。若是无意的话,我倒是有个帮姑娘脱身的法子。” 这是来卖好夏小冬的目光飘到了九皇子身上。 “殿下说说看。”夏小冬微微一笑。 “嗯”九皇子犹豫了一下,瞟了一眼死盯着一本菊花似乎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秦四姑娘,继续道:“夏姑娘可以做我的侧妃啊。” 咳咳咳。秦四姑娘这下子实实忍不住,一下子被口水呛住,咳得满脸通红,还将手伸到背后摇了摇,勉强说了一声:“没事儿,没事儿。” 空气当然不会有事儿。 夏小冬伸过手去,将秦四姑娘因为剧烈咳嗽而垂下来的一绺头发,帮她顺了回去,转头冲九皇子微笑道:“多谢九殿下了。只是很抱歉,我对于做侧妃,实在没什么兴趣。” 声音很温婉,带着恰到好处的谢意。 温柔的杀猪刀也是杀猪刀,温婉的拒绝也是拒绝。 九皇子的脸色稍微黑了黑,劝说道:“只是先应个虚名。等六哥息了心思,咱们都好说。” “多谢九殿下了。只是很抱歉,我真的对于侧妃,没什么兴趣。”夏小冬几乎将之前的话,完全重复了一遍。 只是,声音之中的温婉和谢意都没了。 “那好吧,”九皇子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反正陆家姑娘跟怡珍素来是好友,你的事我总不能坐视。有什么事情,不要客气,回头只管来找我。” 夏小冬嫣然一笑:“多谢九殿下。” 第三次多谢,只剩下纯然的客气,一丝别的都没了。 九皇子很潇洒地走了。 冲着九皇子的背影,秦四姑娘终于将弯着看花的腰直了起来:“哎呦,这回可真看够了,以后再也不赏什么菊花了。” 夏小冬笑弯了腰。 “别笑了,别笑了。”秦四姑娘悻悻地推了推夏小冬:“你怎么不答应啊九殿下可是出了名的温柔,而且如今正妃也定下了,就是怡珍姐姐,那也是出了名的贤惠人儿。” “再说,就算是六殿下也不差啊。虽说性子冷了点儿,但是”秦四姑娘九皇子惊吓后遗症发作,猛地回头看了看,确认花匠和婆子都没有再回来,也没有别人进来,才继续道:“六殿下会被立为太子的呼声很高。你若是现在就做了他的侧妃,回头说不定就是皇妃啦,至少也得是个贵嫔吧。” 皇妃或是贵嫔很好么夏小冬白了她一眼:“你来告诉我,六殿下要是真的对我有意,他不去找皇上指婚,不去找我爹求娶,光放出风声来,有什么用啊” 六皇子这位呼声甚高的太子候选人,是如此没算计,随便乱来的人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没有鬼才怪 秦四姑娘毕竟年纪小,张口结舌想了半天,硬是没想明白,垂头撅嘴道:“嫁个人怎么这么麻烦,想东想西的。我以后不嫁人了。” “不想嫁你就不嫁呗。”夏小冬浑没在意,笑道:“咱们还是往前头去,跟大家会齐吧。时辰长了,还以为咱们被人拐了去了呢。” “好,”秦四姑娘也确实没心思看菊花了,当下拉着夏小冬往外走:“我知道过去的路。这里的事儿,你放心好了,我啥也没听见啥也没看见,以后要是有传言,也绝不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 小姑娘说得斩钉截铁。别看秦四姑娘嘴巴快爱说话,但不表示人家不知道轻重。 “噢,没事儿。”夏小冬安抚了秦四姑娘一句,便四下张望起来。 刚才进来的时候没太留意,如今一眼望去,菊圃之外,全是儿臂粗细、十分高大的黄竹,一丛丛茂盛非凡,好看是挺好看,可往哪儿走啊。 “跟我来。”秦四姑娘一点也不路盲,拉着夏小冬一边弯来绕去往前走,一边介绍蒋府的布局。 原来这蒋府分成三大块,外院、内院和园圃。 一般人家的花园,通常与内院在一起,方便起居赏玩。但这座府邸,因为从前的主人曾经遭遇过刺杀,布局有些特别。据说当时刺客藏身在某棵大树上,居高而下,一击得中。 从那之后。府中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便不留树木,只有少量完全无法藏人的花卉。 可一座宅邸。花木太少的话,感觉怪异住着也难受,后来便改建了中间的园圃出来,广植梅兰竹菊等物,设有专人防护巡检,以供家主和客人赏玩,有些能移动的。也时常搬去庭前展示。 “喏,为了今日这海棠会。这府里的护卫们估计昨晚半夜都没睡,得将这么大一块地方,都仔仔细细搜捡一番。”秦四姑娘将手臂挥了个圆圈,很是同情那些护卫。 “其实也不是很麻烦。”夏小冬的看法有所不同。 之前看到竹林好像很大一片。其实只是枝叶茂盛遮挡视线,真的行走其中,并不是很多。 出于安全考虑,园圃之中,真正高大能藏人的树木相当有限,大多是看着青翠好看的竹、梅之类。刺客又不是卧虎藏龙之中的李慕白,还真能在竹子上跑么 园圃显然划了片区,自有专人管着。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走了不到两刻钟,便有打扮利索的媳妇迎过来。笑着请了安,引着往内院方向过去。 又走了约两刻钟,眼前忽然敞亮起来。却是一片小小的空地,曲径凉亭,摆着几只巨大的鱼缸,里头金龙锦鲤悠然游曳,意境又是不同。 这地方显然是个分界,从园圃领路过来的媳妇躬身退下。另有穿得愈发体面的媳妇过来招呼。 鱼缸之后,乃是一道东西贯穿的女墙。自是用于分隔内院的范围。只见那女墙上却是开了两道垂花门。 两道夏小冬左看右看,觉得十分奇怪。 按道理来说,这墙上开门为出入之用,开一道就够了,也是最常见的做法。若是要多些变化,也有仿正门格式的,就是一道宽些的门,其侧另有两道小些的门,如此看起来繁复美观几分。 可这里的两道门,却是分分明明的两道,并不相邻,而且其中一道足有两丈多宽,檐柱高挑彩绘鲜明,看起来十分考究漂亮。另一道却是勉强容两人并肩而过,高度堪堪不用低头而已,且只是漆了朱漆,没什么特别装饰。 这两道门要是没鬼才是见了鬼。 接待的媳妇满脸笑容,一上来就规规矩矩地行礼,自我介绍乃是贵和家的。 “两位姑娘可有几分晚了,大家都已过去了,有好一阵子没有姑娘过来了。”贵和家的说话口齿很清晰,透露的消息也很有用。 嘴上说着话,脚下也没停,贵和家的猜度着,这两位姑娘只怕也有几分着急,当下引着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直奔那道小门而去。 秦四姑娘看上去一点异议也没有,只管跟着往前走。 夏小冬拉了她一把,轻声问道:“你以前来过吧,都是从这里走么” “对呀,”秦四姑娘没觉出问题来,不过被夏小冬的声调影响,也是轻声答道:“跟着引路的媳妇走就对了。我看那边的门,好像是给身份贵重些的走的。” 身份贵重些的走大门,那岂不是差些的走小门 夏小冬的脚步愈来愈慢,透出不情愿的意思来。 秦四姑娘只当她介意,又笑着劝道:“大家都走这个门呢,进去倒是一样的,并没去别的地方。” 重点不是这个好吧。 夏小冬索性停住了。 请我来做客,还要分出三六九等。呵呵,这客我也可以不做嘛。 走在前头的贵和家的也发现不对,连忙回身走回来,陪笑道:“姑娘别介意,这还是我家老爷交待修的呢。不光如此,修好这两道门之后,凡是有在这门前作怪的,老爷还会过问呢。” 老爷难道是首辅大人拿首辅大人来压我 首辅大人是什么意思大人物都忙得很,别说修个门,就算整个院子都翻修,也不见得会理睬。 夏小冬皱起了眉头。 身后忽然又有了动静,转头看去,只见一片五彩缤纷,好些丫鬟媳妇簇拥着一座步辇而来。 此人肯定身份尊贵不用说。 本来夏小冬和秦四姑娘都带了丫鬟过来,但丫鬟们毫无例外在府门处都被留了下来,统一带去某处休息等候了。因为,相府重地、闲人免进。 人家却能将服侍的人带进来,还不止一个。 等步辇上的人下来,果然,乃是郡主一枚,正是安宁郡主。 步辇太大,过不去垂花门,不下来不行了。 接待安宁郡主的媳妇,引着安宁郡主直奔那道大些的门而去。 转眼间,不光是安宁郡主,连跟着她的丫鬟媳妇,都从那门鱼贯而入。 感觉怎么这么别扭呐。夏小冬分明看到,安宁郡主往自己和秦四姑娘这边,随意而轻蔑地瞥了一眼,才昂首进去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尚与贼秃 贵和媳妇脸上有点儿难看。同是请来的客人,待遇不同,为难的是她们这些下人。虽然对方是郡主,可跟随的人并不是郡主,难道自己面前的两位小姐,还比不上郡主的丫鬟 连秦四姑娘都看得有几分怏怏,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人家是郡主。” 夏小冬四下看看,见到凉亭内设有石桌石椅,索性走到那石椅之处,坐了下来。 “来,你也坐会儿吧。”夏小冬招呼秦四姑娘:“走了这半天,都有点儿累了。” 难道赶着进去看安宁郡主那张脸么。 贵和家的暗暗叫苦,这位分明心中不悦要找茬儿了。只是不敢催促,在一旁侯着,两只脚挪来挪去,犹豫着要不要招呼人拿茶水上来。 若是上茶,愈发不走了。可不上茶的话,又不是待客的道理。 好在夏小冬并没有难为她的意思,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刚才说,这门是你家老爷让修的。你家老爷,就是首辅蒋大人么” 这个还是要问清楚的。各个宅中,常有十几岁的老爷,四五十岁的少爷,其实这称呼跟年纪没什么关系。 “是。”贵和家的不敢多说,只应了一个字。 “哦。”夏小冬也只说了一个字。 蒋首辅绝不会吃饱了撑的,弄两个门看着玩儿。 夏小冬心知,其实最好是头一低。随大流,走小门算了。低调不惹眼啊。可是,心里就是不顺当啊。 眼看红日中移。估计里头都快开午饭了,秦四姑娘体验了一把左右为难的困境。 夏小冬分明不愿意走小门,可秦四姑娘既没担当抛开贵和家的,一马当先去走大门,也不好意思扔下夏小冬自个儿去走小门,只好含含糊糊地提醒道:“小冬姐姐,你饿了没” 夏小冬明白秦四姑娘的意思。也觉得连带着她一道为难不太好,今日让秦四姑娘难受的时候也未免多了些。当下拉住她的手。笑道:“好妹妹,回头姐姐做些别致好吃的请你。且陪我坐坐歇歇脚,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如何” “好啊好啊。”秦四姑娘一听有故事,立时什么都忘了。拍手道:“是刚才那位丁大侠和凌小姐的故事么” 这位还记着呢。连一旁的贵和家的,听到这男男女女之事,也竖起了耳朵,满脸好奇。 “不是大侠和小姐,是晏子的故事。” “燕子”秦四姑娘呆了呆,“天上飞的燕子” “”麻蛋,这个晏字如何解说总不能说是晏殊的晏,估计秦四姑娘又要问晏殊是谁。 “这个晏子是个人,晏呢。是个姓氏。” “哦,也是大侠么” “”你能不能让我好好讲故事了。夏小冬深深感到,作为托儿的话。秦四姑娘还不如陆家十七娘合格呐。 “晏子是齐国的高官。有一次,他做为使臣出使楚国。”索性抛开秦四姑娘的问题,夏小冬直接讲道:“齐楚两国素有旧怨,楚王就想羞辱他一把,便让人在城门之侧,开了个小门。请他从小门进去。对了,这位晏子大人身高比较矮。只有五尺高。那小门也恰好五尺高。” 秦四姑娘看了看前头那两道垂花门,忽然悟了。 “那晏子大人走了小门没有”这回秦四姑娘终于做了一回像样的托儿。 “走呀”夏小冬笑道:“晏子大人对迎接的人说,出使人国,就当从人走的大门进入,出使狗国,自然就走狗洞喽。” 贵和家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了。 这分明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嘛。 “那他真的走了狗洞啊”秦四姑娘觉出意思来,尽职尽责地追问。 “哪儿能啊,若是真让他走了狗洞,那楚国不变成狗国了吗”夏小冬失笑道。 贵和家的是真心想跪了,这是要将贼秃骂到底了,若是不请她们走大门,岂不是蒋府也要变成狗窝的劲头 说着夏小冬站起身来,与秦四姑娘商量道:“也歇得差不多了,咱们是进去坐坐,还是索性回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来做一回客,连请客的蒋怡珍都还没见着呢,自然应该进去坐坐才合适。 可是,这姑娘怎么径直往狗洞,呃,不,往小门走呢贵和家的咬咬牙,飞快地赶上几步,陪笑道:“姑娘们这边走。” 自然是引着夏小冬和秦四姑娘去走大些的门了。 夏小冬并不矫情,没再说什么跟着过去,还给贵和家的塞了个特别厚些的赏封,步履轻快,转眼便进去了。 贵和家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只觉得两脚发软,无暇理会其他迎宾媳妇们惊讶的目光,跌跌撞撞到一处石椅上坐了,只管发愁。刚才她说,凡是有作怪的,老爷会过问,可不是说瞎话。 这可怎么向老爷禀告好呢。 “小冬姐姐,你知道的可真多。”秦四姑娘一边走一边由衷地钦佩道。 “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罢了。”夏小冬轻描淡写让了过去:“你这次带了什么东西来添妆” 蒋怡珍待嫁,既然过府来,当然要给人家添妆。 “我娘帮我准备的,是一对碧玉镯子。”说起这对镯子,秦四姑娘又撅嘴了:“那镯子水头可好呢我喜欢好久了,我娘都不给,如今却要给怡珍姐姐。” 不过小姑娘的心情如三月的风变幻非常,又走了几步,秦四姑娘的话风又变了:“怡珍姐姐人很好,我也喜欢她,给她就给她吧,全当她替我戴了。” 嗯。心态不错。 夏小冬准备的东西,还是陆云芝帮忙挑的,是既不算出彩也不算掉价的一只金凤簪。 蒋怡珍不愧是首辅的嫡长孙女,占着一所挺大的院子。如今三四十位姑娘在其中,有在里头坐着喝茶说话的,也有在院子里吹风纳凉聊天的,丝毫不觉得人多拥挤。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实实是最后才到的两位。 陆云芝早已张望了好些回,堪称望眼欲穿夏小冬是被她硬劝来的,走丢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一见到夏小冬二人进来,登时笑颜如花,连连招手,示意她们赶紧过去。 蒋怡珍令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双宁静的眼睛,仿如两汪湖水,波纹微漾又静谧非常,似乎没什么事情能令她震惊或是生气。: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多谢了 “小冬妹妹,快来”陆云芝为她们介绍:“这就是怡珍姐姐。你看,是不是连我都给比下去了。” “怡珍姐姐。”夏小冬很得体地见礼,将装着金凤簪的小盒子递了过去:“恭喜了回头大婚的时候,免不了还要过来叨扰。” 蒋怡珍很大方地收了,还打开看了一眼,笑道:“这凤簪做得真精细,凤头上还嵌了红宝石,看着跟我那对红宝石的坠子简直是一套的。” 夏小冬觉得,九皇子真是捡到宝了。 蒋怡珍这说话的艺术,比一般的闺秀,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夸赞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光是说这东西真不错啊,这位妹妹真好看啊,几乎没什么意义。得夸在点、子、上 简单来说,就是要具体、具体、具体。 听听人家蒋怡珍说的,夸了手工和点睛的红宝石不说,还指出这东西能与手上的坠子配上套,就是真的有用。这让送的人,心里多么熨贴啊。 夏小冬对蒋怡珍好感大增,当下与秦四姑娘一起,在陆云芝身旁坐了,几人自秋海棠说起,甚是得趣。 “对了,怡珍姐姐,你的婚期定了没”花花草草说得差不多,秦四姑娘聪明地将话题拐了弯儿。 “总要到年后,估计明年夏天的样子。”蒋怡珍笑着看了夏小冬一眼,温声道:“如今选秀的日子定在年后。九殿下也要选上两三位侧妃,到时候一起抬进门,姊妹们帮衬着。府里也热闹些。” 这肚量,夏小冬反正觉得自个儿是没法比的。当然,所谓的一起抬进门,并不是真的一、二、三排队进门,而是正妃掐着吉时,八抬大红轿正门抬进去,侧妃则是早早就小轿从角门抬进去。找个地方一塞罢了,连洞房都没有的。 即便如此。能成为皇子,特别是六皇子或是九皇子的侧妃,仍是许多女孩子的梦想。在很多人看来,带个妃字的小老婆。要比一般的小老婆,甚至比有些人家的正妻,还要好些。 谁觉得好谁去,反正夏小冬没兴趣。 选秀的日子定在年后,倒是首次听说。想想也是,如今已是深秋,年底事儿多,反正秀女们大多被亲友接走了,等忙完了年。再召回来慢慢选不迟。 “你们在说给老九选侧妃的事儿么”不知什么时候安宁郡主忽然凑了过来,一颗明晃晃的脑袋猛地出现在众人之间,将秦四姑娘吓得差点儿叫起来。 安宁郡主丝毫不觉得自己举止失当她素来认为自己是老大。想怎样就怎样。 “怡珍,你有什么人选了么”安宁郡主两只眼睛骨碌骨碌在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脸上转了转,大概觉得秦四姑娘未免年纪太小,伸出戴着长长金护甲的右手,冲夏小冬点了点:“难道是这位么模样倒还行,一看就是个走小门。” 原来这位还记得在垂花门前见过自己。夏小冬看着尖尖的护甲上镶着的五色宝石。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乐意戴这种又尖又不方便的东西。 陆云芝却十分警惕,匆匆将夏小冬往自己身旁又拖过来些。冲安宁郡主笑道:“昭慧,别乱说什么走小门的,我这妹妹,非正室不嫁” 昭慧乃是安宁郡主的闺名。陆云芝作为皇后的侄女,跟这位郡主打过几回交道,并不怕她。 安宁郡主却没理陆云芝,将眼皮一耷拉,冷笑道:“姓夏是吧难道夏姑娘刚才在垂花门那里,是走大门进来的么还在那里犹犹豫豫地摆谱,当自个儿比别人尊贵些么” 这位的声音越说越大,周围好些别的姑娘都听见了。登时有些人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尊卑自古皆有,明的暗的层级无数,但总有通用的礼节和规矩在那里。很多人被带着走小门,也就认了,或是如秦四姑娘从前那样,根本没什么特别的觉察。 可你安宁郡主将这事儿公然拿出来嘲讽,不管针对的是谁,这屋里可躺枪一片呐,你到底几个意思 安宁郡主的意思,夏小冬倒是明白的。就是人家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想说啥说啥呗。走小门,在一定范围内,与做小老婆意思想通,这分明是借题发挥。 “四郡主客气了。咱们来做客的,自然是客随主便。”夏小冬笑眯眯地说道,好像完全没听出安宁郡主话中的蔑视之意,也没提自己之前走的是大门还是小门,甚至还向蒋怡珍微微欠了一下身,表示对主人的尊重。 安宁郡主有些发愣。这位夏姑娘说自己客气了,谁跟她客气了还说什么客随主便,好像是在解释,走哪个门听主家安排就好。这是祸水东引,让自个儿跟蒋怡珍去掐安宁郡主觉得不太像,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四郡主,这个四那里来的自己并不是四郡主 “嗯哼”安宁郡主身侧一位女官模样的人,发出重重的鼻音,忽然出声道:“安宁郡主在宗室昭字辈排行十六,并不是四郡主。这位夏姑娘,你如此称呼很不妥,乃是失仪” 夏小冬秀目一挑,仔细看去,只见那女官大概三十来岁年纪,一张脸平平板板,嘴唇的颜色很深偏紫色,看起来怪怪的不怎么舒服。 不过,自这女官说话,屋子里忽然诡异地静了静,似乎这人身份有些特别。 这位的地位不低,夏小冬判断,应该是类似尚仪女官之类,而且可能是宫里派出来的,不然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插口,还是指责的语气。 好吧,你说失仪,那就失仪好了。 夏小冬当下站起身来,脸上笑意盈盈,冲那女官微微躬身道:“多谢您提醒了。不知这失仪是个什么罪名如今可如何是好” 不过是说错了排行,你还能杀了我么皇权再厉害,也不可能如此对待官员的子女。 果然,那女官竟没想到夏小冬态度如此良好,默然了一刻,才说了一句:“请姑娘下次注意就好。” “好的,多谢了”夏小冬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褪下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怪我咯 等夏小冬重新落座,安宁郡主脸上的得色愈发盛了两分,嘴角都快扯到耳朵后头去了。 那女官见了安宁郡主的神色,大概担心这位趁胜追击,再说出什么不符合郡主身份的话来,便抢先又提点夏小冬了一句:“如今有郡主封号的,统共只有两位,长乐老郡主已经吃了长斋,很少出来,所以称呼郡主的封号为好,不需要按排行称呼。” 意思是,你别下次再来个十六郡主之类,还是随大流,就叫安宁郡主好了。 “好呀,您这用心良苦,真是太感谢了。”夏小冬脸上那诚心诚意的模样,石头人都得感动一下。 众人都看着这边儿的情形,好些人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尚仪这种女官,顾名思义专掌礼仪之事,细分的话,礼乐和内外命妇朝见,也属于尚仪所管的范畴,算起来品级不低。 只是说破了天去,尚仪也就是女官而已,在宫中或者有些威风,在宫外却不见得能管到官家小姐们头上。若不是夏小冬说错了话,那尚仪大概会一直一言不发。如今用得着对她这么恭敬么 眼看夏小冬如此性情随和态度诚恳,软柿子当然有人捏,落井下石不做白不做啊,还正好可以在蒋怡珍和安宁郡主面前露脸呢。 当下,便有一名穿绯色衣衫的闺秀,自来熟地走了过来,冲夏小冬推心置腹道:“小冬妹妹。你是宣南肃州来的对吧唉,你们那地方太过偏远,竟是连数目都没人教么不识数也就罢了。藏拙也好呀。小冬妹妹,你下次可别再四郡主五郡主地乱叫了,大家听了多没意思。” 真亏她功夫还算到家,那语气,毫无尖酸之感,比夏小冬刚才说话还要诚恳几分,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这是夏小冬的至交好友在规劝呢。 咦夏小冬有两分惊讶,自己还有点儿知名度嘛。人家一上来就能点出姓名来历,显然之前就知道的。 “姐姐说的是。”夏小冬还是一副笑脸:“之前妹妹想着,天老大地老二,皇帝陛下怎么也能排老三。那么。安宁郡主自然就只能委屈在第四了,所以竟顺口叫成了四郡主,将排行的事情忘记了,难怪” 说着冲那听得目瞪口呆的尚仪女官一笑:“难怪要被这位嬷嬷说是失仪。想必,要似安宁郡主这样,才是皇家仪态的典范,妹妹我正准备用心学习呢。” 就连从不认为自己有错的安宁郡主都听出来了,这位夏小冬夏姑娘,分明是在说反话 安宁郡主如此嚣张跋扈。不是失仪,不小心说错了称呼,就被当众指责失仪。这双重标准也太严重了若是回头真是人人都学会了安宁郡主型的皇家仪态,那可真是情景太美难以想象。 “你你这个妖精”安宁郡主立起两只眉毛,好一通气急攻心,伸手就冲夏小冬挠了过来。 量你也不敢还手不是。 呵呵。 当然不会还手。但是,可以顺手。 夏小冬才不会一动不动地等着,轻轻一让。侧身移动之间,不动声色地搭了一下安宁郡主的袖子。用了一个粘的手法,将安宁郡主伸过来的手臂改了个方向。 所谓粘,是个很不起眼但极其实用的手法,就是将劲力与对方原有的力道粘在一处,然后巧妙地引导一下,一般人都察觉不到。 于是,安宁郡主发现,自己的手怎么冲刚才过来发话的绯衫姑娘去了 那姑娘也是万万没想到,自个儿明明是郡主一方的,怎的成了被攻击的对象。猝不及防之下,登时被安宁郡主手指上长长的护甲,由腮下至颈间,划了两道长长的口子 “啊”尖利的叫声响彻天际,连屋外树上的飞鸟都被惊得齐齐飞起。 终于赶在午膳之前,受伤的姑娘得到了救治,糊了一腮帮子的药膏,被安置在另外的地方休息。而安宁郡主不幸中暑以致性情不稳,被跟着的人扶走了。 至于在清凉的秋日,如何在屋里中暑,这样的高难度技术问题,就不需要留下来的人交待了,想来尚仪大人见多识广,必定能想到法子。 能进入首辅宅邸的,都不是幼稚之人,到团团围坐午膳的时候,已是一片和谐一团和气,没有一人脸上余有惊色。大家主要的话题,乃是红烧狮子头的火候,如何能做到最好,既要能成形不散,又要插了筷子提不起来。 陆云芝趁人不注意,偷偷捅了捅旁边的夏小冬:“你知道吗,今日怡珍姐姐根本就没请安宁郡主。她应该是得知你今日来到此处,所以才不请自来过来的。” “她跟着我干嘛”夏小冬有点儿奇怪。 “你什么记性啊。”陆云芝恨恨地往嘴里塞了一匙南瓜羹,瞪了夏小冬一眼:“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凡是宁俊武多看两眼的,安宁郡主都不会放过。” 夏小冬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难怪安宁郡主今日直奔自己而来,从头到尾不断为难挑刺。 如此说来,专程冲自己而来的安宁郡主,想跟自己过不去,结果却划伤了同样冲自己而来,以诚恳劝谕为名,行冷嘲热讽之实的另外一位闺秀。 呃,怪我咯。 夏小冬冲陆云芝扁扁嘴巴耸了耸肩膀,转而去对付最后一道菜上汤菘菜就是白菜啦。 陆云芝不依不饶地又将脑袋靠了过来:“你可真是个妖精其实你是故意的吧,什么天老大地老二郡主排第四,就算没有那个不长眼的凑过来,你肯定也会找到由头说出来” 夏小冬给了她一个你懂的眼神,给陆云芝夹了一筷子崧菜,笑道:“崧菜本身味道不重,所以这道菜最重要是上汤的调配。喏,蒋家这汤汁就调得不错,浓淡得宜味道鲜美,肯定是老母鸡炖的,姐姐快尝尝吧。” 等到桌上的菜碗汤碗撤下去,清茶端上来,大家正准备继续展开品茶话题的时候,风情万种,呃,不对,是玉树临风的九皇子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才子佳人对对碰 九皇子应该也是刚刚用过午膳,看起来滋润得很,穿一件墨绿色绣金色团龙纹样的袍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皇子似的。一走进来,便满脸笑容,冲站起来迎接的诸女点头致意。 这是提前预演巡视后宫吗幸好这位颜值甚高,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夏小冬半躲在陆云芝身后,几乎快笑出声来了。 “大家请坐啊。吃得还好吗”九皇子已经有些主家的意思了,边说边走开蒋怡珍身旁,竟伸出手去,抚了抚蒋怡珍的肩膀,笑道:“虽然今天太阳好,毕竟是秋天了,还是添一件长坎肩暖和些。我上次给你那块狐狸皮用了没那个的大小,用来制坎肩便正好。” 众人纷纷低头喝茶,假装没听见人家准小夫妻说话。 这位难道不知道秀恩爱死得快吗夏小冬愈发缩后了几分,勉强只能看到九皇子的一只靴子,估计九皇子应该看不到自己了。 蒋怡珍对九皇子如此举动也有些不习惯,微微缩了一下,笑道:“那里就冷得要用皮子了。其实屋里没风,略加一件就行了。” 须知对于大家闺秀来说,最难熬的是夏天。无论天气多么热都好,亵衣中衣外衫一件不能少,连个短袖都没有,从领口袖口到脚脖子,全部严严实实 怎一个热字了得 即便有时能摆上两三个冰盆。可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摆着啊,没冰的时候还是热得要死。出了汗,抹胸简直像黏在身上一样。别提多难受了。若是再来个小日子什么的,更是路都不敢多走两步。 女孩子的痛苦,男人家很难理解就对了。 好不容易天凉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将秋冻进行到底,除非真是冷得不行,不然绝不肯加衣裳。 可叹九皇子还在热切地表达关怀,索性不理会蒋怡珍的拒绝。直接吩咐丫鬟去拿衣裳来。最后蒋怡珍也只得加了一件镶兔毛的长褙子不然的话眼看九皇子就要亲自动手帮她穿了。 “你们这里下午如何安排”九皇子对蒋怡珍表达了充分的关爱之后,终于说起了来意:“那一头下午要开诗文会。若是没特别的,何不两处并一处,顺便帮他们点评一下也好。” 九皇子没特意说明那一头是什么人,夏小冬估计就是早上相遇时。九皇子提到的蒋小三那边的人,想来是些文人士子之流。随便看去,在座的姑娘们大多神色平常,没有惊讶之色,甚至有几位有些跃跃的意思。看来类似的安排实属正常。 在京城呆的日子越久,夏小冬越是感到,各种规矩明面上道貌岸然约束很多,而实际上弹性甚大。就说男女往来之事,当然是男子要做君子。女子要做淑女,双方授受不亲。而实际上呢,上层男女的往来随意性很大。或者说,在一定层面范围内,还是有受限制的自由的。 如今在首辅府中,九皇子便出面,拉着姑娘们去点评士子的文章诗词,这个都快赶上集体相亲了。 不过细想想。三年一轮的选秀,本身也就是个从上而下的相亲罢了。这么看的话。夏小冬也就看开了,高高兴兴一手挽着陆云芝,一手挽着秦四姑娘,出发了。 九皇子口中的蒋小三,便是首辅的三儿子蒋中岩,这人其实一点儿都不小,比九皇子大多了,至少已过而立之年。 这年头当官都讲究容貌,能做到首辅的蒋丰时更是仪表堂堂,人称美髯公。他的儿子们也不差,毕竟基因在哪里,爹娘都美,真生出个丑儿子来,也不好解释不是。 被蒋中岩聚至府中的士子,大概有十几人,看上去整体素质甚佳,一个个大都穿着士子专用的青衫,在女孩子们面前将素来的轻狂都收了起来,文质彬彬的很有看头。 须知,有五十少进士之说,就是指能中进士的,年纪大都老大不小了。如今蒋府能汇集这么多未婚准进士,正经不容易呐。 细细看去,其中也颇有几位风流人物。特别打眼的,是一个腰间挂着个玉葫芦的少年。不仅相貌过得去,那只玉葫芦水头好得快要滴下似的,而且神色中透出来的自信,绝对不是装的 据介绍,此人乃苏南的解元王猛,字云飞,只有十九岁。最重要的是,尚未定亲传说此人目下无尘,无数佳丽都不放在眼中,所以才拖延至今。 猛人旁边当然也是猛人。王猛旁边的,则是苏北的解元唐司文,穿一件与众不同宽宽大大类似道袍的衣裳,头发也是一半挽起来,一半披散下来,大概是要制造不羁的形象吧。 这次的人物信息,居然不是素来消息灵通的秦四姑娘,而是陆云芝一一道来的。夏小冬略一思索便想通了,以陆家的根底眼界,当然知道人才的重要性,也必须了解未来风云人物,所以娱乐八卦找秦四,社会财经问云芝,这样就对了。 还没等陆云芝将认得的士子介绍完,九皇子已经当仁不让地开口了,大意就是:人给你们带来了,机会难得,兄弟们,上啊。 拉拢人心做到这份儿上,九皇子也算可以了。 一边儿是自诩才子的少年,一边儿是卿本佳人的闺秀,当然不会立马看对眼就出去找西厢。只见有睥睨四顾寻找目标的,有飞快下手眉目传情的,更多的则是手上拿着或诗或文的稿子,装模作样求点评。 夏小冬只管看得有趣,冷不防便见那唐司文冲着自己的方向大步而来。 呃,难道自己对带个道的东西,都有致命吸引力咸宜观也就罢了,这位穿个仿道袍的,也要冲自己来 事实是,夏小冬想多了。 唐司文其实是冲陆云芝来的。 “云芝姑娘。”唐司文很是潇洒地拱了拱手,“好久不见,云芝姑娘如今愈发长得好了” 好久不见夏小冬侧目看了看陆云芝,难道有奸情 陆云芝涨红了脸,很有几分羞恼的样子,勉强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唐公子这次又来了啊。呵呵”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夏小冬发现,自己时不时躲在陆云芝身后的情形,竟然出现了反转,陆云芝说了两句话,就莲步轻移,缩到自己身后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古诗你懂吗 唐司文愣了愣,赫然发现自己面前的人换了。不过他素来不计小节,随意地打量了两眼,发现这位姑娘似乎也不错,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内蕴神采,嘴角带两分讥讽,看起来十分灵动。 “呃,”唐司文难得地张口结舌了一下。解元公不可能笨啊,当然看出来人家陆云芝躲着他呢。 “敝人唐冠一,姑娘是” “唐冠一我姓夏。”夏小冬眨眨眼,有点儿惊讶,刚才陆云芝才说这人叫唐司文,怎么又叫什么唐冠一了。 “冠一是他的字。”陆云芝在夏小冬脖子后头说了一句,真真是呵气如兰,弄得夏小冬脖子直痒痒。 陆云芝躲在后头,不过是掩耳盗铃,说的话唐司文或者说唐冠一也听见了,看夏小冬的眼神儿里,就加了几分鄙薄。 居然把士子们都有字这事儿给忘了,说不定还有什么别号呢。心中如此想,夏小冬还真的问了一句。 “敝人别号华阳子。”唐冠一答道。 还真有。 怎么将这位唐司文唐冠一华阳子整走呐要想这么多名字出来的作者君可真不容易,大家有票的话,记得给哦。 要按夏小冬的风格,见到不对付的人物,呵呵两声抬脚走人就是了。不过如今人家的目标是陆云芝,而如此做派显然不是陆云芝的风格。 “那个唐公子是来参加诗文会的”夏小冬总不能跟这位来个四目交投无语凝咽。只好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嘁,”唐冠一对身后的诸士子不屑一顾:“跟他们谈文论道没意思我只是初到京城,总要看看这维京城里。是不是能比苏北多几个像样的人物。” “哦哦。那是,那是。”夏小冬一心想着怎么打发掉此人,心不在焉地应付道:“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唐公子这样的人物,自然要找些比肩之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冠一的目光吓住了。 呃。姐说了啥这人瞪我干嘛 坏了,夏小冬转眼便想到了。大概坏事儿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句话上了。 凡是经过时间考验的,必定是有原因的。 这句诗岂不是正好搔在面前这烧包少年的心口上了他大概就认为自己乃是能领百年风骚的人物。 唉,夏小冬暗暗叹了口气。真是口不择言呐。好在之前已经在九皇子面前,杜撰出了阅微草堂笔记,从此所有东西的出处都塞在这本书里就行,倒不用费心再另找。 可是,接下来夏小冬就发现,唐冠一有些狂热的目光越过自己,看着只露出小半张脸的陆云芝。 这是什么意思这里还在想着怎么自圆其说,给这诗找到来路,你倒好。直接算在陆云芝头上了 “好一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唐冠一的声音着实不小,配合上他飘荡的道袍。一副激动的模样,大声问道:“云芝姑娘,这必定是陆家诗酒风流的狂山先生的新作吧” 陆家这样的大族,风流人物很多。这位狂山先生,夏小冬也有所听闻。据说生性狷介,是个类似李白性子的家伙。嗜酒如命。整日神龙不见首尾,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倒是常有佳句面世,乃是陆云芝的叔辈。 夏小冬简直哭笑不得,深深感到了人卑言轻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一句诗,就因为与陆云芝一道,直接被算在陆狂山的头上了。 陆云芝被当面询问,却也不想冒认,当下摇头道:“不是。” 不是唐冠一愣了愣神,转头又去问夏小冬:“那你是从哪儿听说这句诗的” 语气冲得很。 夏小冬没什么耐心了。 被陆云芝当成挡箭牌,这个没关系,自己也常拿陆云芝当挡箭牌。道友不挡箭,难道让贫道自个儿练 可这位唐冠一,你肚子里是经纶也好,是草包也罢,正常的礼仪总是要讲的。两个人当面说话,明明我说的话,你当我透明,去问我身后的人,没得到想象的答案,才回头来问我,还语气这么差劲 麻烦哪儿凉快去哪儿。 “当然是书上看来的了。”夏小冬冷飕飕地答道:“这是一首古诗啊。古诗懂吗唐公子好像很博学的样子,还是什么解元,难道这么通俗的古诗没读过么” “古诗”唐冠一钻进了牛角尖,竟没听出夏小冬话里的尖酸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究没想起来到底是古到了哪年哪月的古诗。 您呐,慢慢想吧。夏小冬拉着陆云芝走了。 其实对陆云芝这样的人物,一般人都不敢像唐冠一这样扑上来。人家这相貌这打扮这气度,一看就不是平常人能配得上的再稍微打听一下,知道是外戚陆家的姑娘,也就自动避开了。 走到边上,一时没人来打扰,总算清静了几分,夏小冬便逼问起来:“这姓唐的一上来就说好久不见,你们以前见过” 陆云芝笑道:“什么啊,他上一科,也就是三年前,就已经进京考过了。那一科只是观场,没中。就是在老靖王妃过寿的时候见过一回,要不是他的做派太特别,我都记不住他。根本没说什么话,没想到他倒记住我了。” 夏小冬看了看陆云芝的脸。嗯,想来三年前也是美人胚子,被惦记很正常。 “这里好像没什么意思,咱们不如回去怡珍姐姐那里坐坐吧。”夏小冬想撤了。 大概是担心九皇子继续当众秀恩爱,蒋怡珍根本没过来。 可惜一时还撤不走,刚一转身,便见到唐冠一与王猛王云龙二人联袂而来。 原来唐冠一想来想去想不出来那句诗的出处,不甘心地去问王云龙,结果王云龙也想不出来。这两位刨根问底来了。 “夏姑娘可否记得,载有此诗的书名或是此诗的作者”王云龙说起话来,要比唐冠一客气得多,手中的折扇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中轻拍,文人气息甚浓。 “作者”夏小冬看了看王云龙手上那把扇子,觉得秋扇见捐这个说法不怎么对,明明都深秋了,这里很多人还在捏着扇子装门面嘛。 “作者我倒是记得,姓佚。”: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粘的橡皮糖 “易”王云龙和唐冠一对视了一眼,仍然没想到什么姓易的大诗人。 “姑娘记得易先生的全名么”王云龙仍然很客气地问道。 “记得啊。”夏小冬很天真地答道:“他的名字很特别,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 “到底叫什么啊”唐冠一心急地追问道。 “叫名。” “问你的是,易先生叫什么名字”唐冠一有些烦乱了。女孩子就是这样,分不清名啊,字啊,号啊这些的,经常乱叫。问她易先生的全名,居然说什么叫名。 “就叫佚名。”夏小冬奇道:“你怎么还问不是说了嘛,作者姓佚,叫名。你不是学问很好吗不会听不懂吧” 佚名。 王云龙和唐冠一,齐齐呆住。 于是,夏小冬又拉着陆云芝,走了。 “你逗他们呢”陆云芝从来不会将夏小冬的天真当真。 “他们自己反应太慢罢了。”夏小冬笑道:“反应快的,听到个佚字,就该想到了。亏那个唐冠一,还全省第一的解元,好意思追着问什么名什么名的。” “可是,”陆云芝却不怎么高兴:“说不定他们会真的以为你不懂佚名的意思,暗地里取笑你的。” “那就笑呗。”夏小冬说着,冲陆云芝抛了个媚眼。笑道:“这样不就正好了。他们再也不会橡皮糖一般粘过来了。” 至于会被当作无知之人,呵呵,女孩子只介意她喜欢的人的看法好吧。 可惜的是。夏小冬的话音刚落,那两只橡皮糖就又过来了。 粘性可真大啊。 “夏姑娘可真会开玩笑,”还能保持风度的是王云龙,只是一会儿半开一会儿合拢的扇子,还是透露了他心中的少许焦躁:“能否告知那本书的名字呢” “哦,是叫做阅微草堂笔记。”夏小冬马上就答了。 如果是拿到书名就能让他们走人,那当然得赶紧给啊。 王云龙皱着眉头。看了看唐冠一,两人还是没听说。 “你没记错吧”不耐烦的唐冠一追问道。天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本书。这姑娘连佚名都当成姓佚名名,怎么能记住这么长的书名呢。 “我把这书的开头也记住了,”夏小冬的态度忽然好了许多,橡皮糖么。也可以粘在别处,比如,粘在书上就不错嘛。“道在天地,如汞泻地,颗颗皆圆,如月映水,处处皆见。” “后面还有,”其实阅微这本书还真是夏小冬读过且喜欢的书之一,信手拈来几句还是可以的:“大至于治国平天下。小至于一事一物一动一言,无乎不在焉。文,其道之一端也。” 夏小冬一边回想一边读出来。速度甚慢。只见王、唐二位渐渐如醉如痴,居然摇头晃脑地小声跟着读起来。 哇靠,还是小看了读书人的痴迷。夏小冬赶紧停了。 “呃,后面的呢”唐冠一急急追问,就差抓住夏小冬的袖子逼问了。 “后面的没有了。”夏小冬摊摊手,表示无奈。 “怎么会没有了。你不是说是一本书么怎么会这么少字”唐冠一快要怒了。 “是啊,是一本书。”夏小冬才不怒呢。慢条斯理道:“可这第一页就残缺不全,只有这么几句罢了,要不是句子短朗朗上口,我还记不住呢。这个好像是序言,笔记本身的内容很杂,都是些有趣的轶闻,也录有一些诗词典章之类,适才那两句便是出自其中。不过我可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其他的,就没法子说给你们听了。” 听说是残书,唐冠一只好悻悻地算了,低头思索着夏小冬之前背下来的那几句。 这等大家之言,别说面前的年轻姑娘,就算自负如唐冠一之流,都是写不出来的。所以,如今唐、王二人的思路,都在猛想什么地方有个阅微草堂,又有什么古今大家的文风相类似。 “哦,对了,”王云龙的态度愈发谦和了许多,如春风般和煦,笑道:“夏姑娘手上的书,能否借阅一下” 然后又急急保证道:“我一定会仔细保管,绝不会再增残破。若是姑娘不放心,我去贵处借读亦可。” 听王云龙如此说,唐冠一也期望满满地望了过来。若是能借读,当然也得算他一份。如今在他眼中,拥有阅微草堂笔记的夏小冬,已经比陆云芝的引力还要大了。 “不好意思。”夏小冬微微睁大双眼,很纯洁地笑了:“那本书又脏又破,我看完就让丫鬟拿去烧火了。” 烧、火、了。 唐冠一和王云龙一齐半张着嘴,石化之余,都快吐血了。 “道在天地,如汞泻地,颗颗皆圆,如月映水,处处皆见。”沉默了好半晌,唐冠一忽然一字一顿,将夏小冬刚才说的序言语句,朗声背了一遍,然后就哭了。 这回夏小冬石化掉了。 怎么弄成了这样。 唐冠一肃然而立,并没有嚎啕,只是双目圆睁,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转眼便了脸颊,看上去真心是十分悲伤。 “冠一兄、冠一兄”王云龙看上去心情也很不好,不过还是尽到了好基友的责任,努力劝慰道:“珍本沦落水火,也是常事。既然是这等锦绣文章,兼且刻印成书,自然不止一本,也许还有别处留藏,回头有机缘,再仔细找找便是。” 嗯也对哦。唐冠一登时不哭了,也不用帕子,将袖子在脸上胡乱抹抹,冲夏小冬问道:“你在哪儿弄到那本书的” 见他为了这本不存在的书如此伤心,夏小冬也不好意思计较他的态度了,只好答道:“在肃州城外的旧书摊上随手买到的。” 有了目标之后,唐冠一的精神好了许多,思索了半晌,道:“著此书之人,胸怀天下,文风大气潇洒,确实有宣南一带的品格,回头写信去请陶黎公帮忙找找才好。” 想来这位陶黎公,大概是宣南附近的人物,夏小冬也就不再理会了。 正在暗自庆幸这两只橡皮糖的注意力都转去了书上,夏小冬却发现,九皇子正施施然走过来。 不是吧,还来第三只。: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痴! 九皇子是来请大家过去拼诗文的。所谓拼诗文,乃是通俗的说法,就是姑娘们出题,士子们或诗或文拿出来,被大家点评议论一番,此乃活动的核心所在。 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到了,如今要集中表演了呗。夏小冬挽着陆云芝的手,特意落在了后面。 唐冠一和王云龙并没有特意走开,仍是两人并肩,就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四位两男两女组合虽然位置靠边,却是着实打眼,何况还有一位明晃晃耀人眼目的九皇子也在呢。 夏小冬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欢这样的状况。 今天自己已经够惹眼的了,还是低调些好。 前头早有自告奋勇的士子,大声向众人解说这诗文会的做法。大抵就是请女孩子们出题,然后才子们去抽取。 全部抽完题目之后,将燃起线香,以一炷香为限,完成所抽的题目。 之后倒是比较自由,并不像考试一般非要交卷方可,而是自信答得好答得妙的,将自己所答内容大声朗读出来,再由女孩子们品评。 这个形式不错,热闹又不失分寸,也不会让人丢面子。 一时早有清秀的僮儿捧了笔墨等物过来,请闺秀们出题。 陆云芝显然是见得多了,随手提笔便写了海棠诗三字,这是正应了今日的景儿,要求也不高,五言七言长短句都行。 “小冬妹妹。你也写一个吧。”陆云芝将手中的笔向夏小冬递了过来。 呵呵。夏小冬没接。 夏小冬的字本身写得不差,但毛笔却是用得不顺手,虽然得了空就会练练。终究还是差些火候。如今身旁的人,个顶个儿不说是书法大家,至少拿到现代都是能开展览的人物,还是藏拙为好。 “我怕沾上墨,”夏小冬冲陆云芝夹了一下眼睛:“云芝姐姐帮我写一个就好了。” “那行,你说,我写。”陆云芝爽快地答应了。 “”灵犀啊灵犀。这东西显然在夏小冬与陆云芝之间极度欠缺。夏小冬的意思,是请陆云芝直接帮她写上一题。而陆云芝的意思,则只是顺手帮她写而已。 “”夏小冬的大眼睛眨啊眨,终于还是在看过的无数网文之中,找到了一个简单的。 八股咱不懂。文章也不会做,可网文里头,穿越回去做状元文魁学霸的,不要太多可惜里头的梗,大多看过也就忘了,只记得一两个字数少的。 “就写子曰二字吧。”夏小冬最后选了这个。 “子曰”陆云芝三下两下写完了这两个字,奇道:“就这两个字么没有别的了” “没了。”夏小冬很肯定的答道:“只要简单破题就行了。” 八股的破题,大概就相当于议论文写下论点。只做破题,就是不用继续展开的意思。 陆云芝张了张嘴。没再继续追问,想了想,还是在子曰二字后头。用小字加上了破题作为提示。然后才将海棠诗与子曰两张纸分别放入备好的红封之内。僮儿立时取了去,在红封上写了标记,与别的题目放在一处。 “你这题目也太刁钻了。”陆云芝葱管似的手指掩在嘴前,瞟着夏小冬偷笑道:“只怕要石沉大海,不管谁抽了去,都不见得能做出来。” “这也算刁钻啊”夏小冬还觉得自己很厚道呢。这题目多么简洁经典在好几本书里都见过呢。 这边写题的时候。唐、王二人很自觉地走远了些,只有九皇子不用参加。仍是站在原处。此时听到两位姑娘说话,忽然神色一动,走过去在唐冠一耳边说了句什么。 “要不把我的拿回来吧”夏小冬被陆云芝说得有点儿没了底气,毕竟自己对文章一道,不是很熟悉,记得的那么三两句,回头说不定不够人家质疑的。 “那倒不用。”陆云芝笑道:“不管谁拿到了,嫌刁钻不做就是了。也没什么的。” 眼看那边才子们热热闹闹地抽题、点香、铺纸、挥毫,一个个摇头摆尾潇洒得很。姑娘们则三五成群凑在一处,说着各自出的题目,偷眼猜想自个儿的题被谁抽了去,等会儿会不会拿来读。这可都是缘份呐。 线香燃了有一寸多长的时候,蒋怡珍的贴身丫鬟过来,请陆云芝和夏小冬过去说话。 这是蒋怡珍的周到之处,一则,她下帖子的时候就提过,有话跟夏小冬说,总要对此有所交待;二则,心知这两位对诗文会没什么真正的兴趣,只是应景儿而已,所以估计时候差不多了,就搭桥让她们脱身。 望着夏小冬的背影,九皇子的身旁的唐冠一笑道:“你就这么淡定我看有人都答了一半儿了,你连题都没拆呢。” 唐冠一挥了挥手上特意抽来的红封,冷笑道:“嘁,凭她什么刁钻题目,还能难得住我难不成她比三省学政还厉害” 话是这么说,手上还是将那红封拆开,将里头的纸取了出来。 “”唐冠一将手里的纸翻了个面,又翻了回来,来回翻了两次又抖了抖,再冲红封里头看了两眼,确认就是只有那么两个大字外加两个小字无误,只觉得一股火从心里直冒出来,冲九皇子叫道:“九殿下,这题目那里是刁钻,分明是白痴” 白痴 解元的大名还是很响亮的。何况唐冠一那不羁的模样也甚是吸睛,此时大声喝了白痴二字出来,登时好些人都望了过来。 谁啊谁的题目不知是好运还是不好运,被唐冠一得了去,还被称作是白痴题 “若说秋茶,还是清水岩上那几棵老茶树上的茶叶最好。”蒋怡珍将刚刚亲手冲好的两盅茶,一一推到了陆云芝和夏小冬面前:“这是那几棵老茶树分枝出来插种的,也算难得的了,两位妹妹且尝尝。” 薄如蝉翼的青瓷,清香扑鼻的茶汤,小巧玲珑的点心。 夏小冬忽然有那么一刻恍惚。 这样的精致生活,是自己想要的么: 第一百三十章 门之玄机 蒋怡珍要说的消息,之前九皇子已经透露过了。不过夏小冬还是做出尚未知道的惊讶表情:“六殿下这是从何说起” “是啊,”蒋怡珍轻轻拍了拍夏小冬的手,笑道:“我初初听了,也很吃惊呢。不过今日见到妹妹,倒觉得六殿下的眼光不错。” 夏小冬垂下眼睛,做出微微羞涩的模样来。 “这传闻到底是从何而来”陆云芝跟蒋怡珍素来交好,直接追问起来:“是九殿下从六殿下那里当面听说的么” 传闻这东西,传了几手还是很重要的。 蒋怡珍拿起公道杯,为陆云芝和夏小冬各加了一杯茶,闲闲道:“消息是从陈哲善陈老夫子那里出来的。” 陈老夫子夏小冬目光微侧,去看陆云芝。 “陈老夫子是六殿下的幕僚之一。”陆云芝对此很清楚:“若是他传出来的风声,算是比较正式的试探。” 夏小冬沉默了。 所谓试探,不见得是试探她。 之前见到宁俊武与六皇子似乎关系不错,那么,是六皇子在试探宁俊武,会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跟他翻脸,还是顺水推舟的放弃还是宁俊武通过六皇子在试探,看她是不是待价而沽,见到皇子伸出橄榄枝就赶紧凑过去 当然,也有可能,宁俊武与六皇子的关系,不像表面的那么好。 九皇子跑出来插一杠子。却也不见得是好心。 “选秀真的定到年后了么”陆云芝没太纠结六皇子的事儿,转而询问起秀女来了。 “对呀,”蒋怡珍笑道:“听说新晋的陈皇贵妃向皇上建言。说是皇上已有了年纪,要多多保养龙体,回头小主添上一个两个,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 “所以宫里传出消息来,此次选秀,主要是为诸皇子和宗室子弟挑选正妃侧妃及侍妾等人。你看,我这次请大家来坐坐。不是好些人都带了家里的秀女来么。” 原来大家都是消息灵通啊。 “这是皇上在帮陈皇贵妃做面子呢。”陆云芝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猫腻:“陈皇贵妃性情何等低调,怎么会一当上皇贵妃。就开始说三说四分明是皇上的意思,借着陈皇贵妃的名头说出来罢了。” 蒋怡珍笑笑:“如今去烧陈皇贵妃这个热灶的人很多。大家都说你们陆家又抢先一步呢。” 陆云芝看了夏小冬一眼,没再继续陈皇贵妃的话题。 这边三人说说笑笑,看看申时都过了。陆云芝才提出告辞。蒋怡珍送了一段,便让陆云芝劝回去了,留下蒋怡珍的大丫鬟红玉带路。 走过内院女墙的时候,大家惊讶地发现,那道小的垂花门居然被挡住了好大一盆枝繁叶茂的发财树摆在当中,显然是不让走了。 “咦”红玉奇道:“难道这门的玄机被解开了” 夏小冬忽然觉得不太美妙。 自己似乎触发了什么。 “什么玄机”陆云芝奇道:“大家私下里都说,你们这府里规矩忒大,连个内院儿的门都要区分一二,快比上宫里了。怎的。还另有玄机” 入宫晋见,内命妇走东雀门,外命妇走北华门。等级森严,不能也不会走错错了不让进啊。 “其实也没什么啦,”红玉是蒋家的家生子,对府中掌故十分熟悉:“本来是那边” 红玉说着指了指外院的方向,“通往外院的门,有由高到矮三道门呢。” 三道这个夏小冬倒是没见到。 “取的是三跃龙门的意思。”红玉继续道:“平日里只开最小的那道门出入而已。只在逢取士之年,老爷会办牡丹会。那时才会三门全开,士子们按照皇榜三甲榜单入园,取牡丹簪花。” 红玉眸中露出向往之意,显然想到了园圃之中满园士子穿梭,碗大的牡丹簪在头上,是何等壮观。 “那后来怎么在这边也多开了门”怎么光说那边去了,夏小冬赶紧将红玉的思路拉回来。 “噢,好像是说,有一次九岳真人来访,”红玉四下看了看,才拉低了声音道:“给这宅子看了两眼风水,说是既然园圃通外院的墙上,开了三道门,那么通内院的,也不能只有一道门,不然就是如何如何,奴婢也说不清楚。” 红玉说着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反正大概就是那头过来的风大,这头也得多些个门,风水上头才能说得过去。” 可这算什么玄机呐夏小冬觉得红玉根本没说明白。 陆云芝也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走了几步,才想起来:“那如今怎么会又封上了到底有什么玄机你这丫头是不是讨赏呢” 说着倒真的顺手从袖子里捡了几枚金瓜子,塞在了红玉手里。 红玉涨红了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金瓜子收了,谢了赏,方道:“陆姑娘,真真儿的不是奴婢有心讨赏。是这个其实不让乱说。” 说是不能乱说,但金瓜子都收了,肯定还是会说的。这个陆云芝和夏小冬都心知肚明,只管等着下文。 果然红玉凑近了些,低声道:“本来九岳真人这么说了之后,老爷便准备在原来那门之侧,另开两道小门,给丫鬟媳妇们走动之用。可后来,九岳真人的大徒弟暗暗给老爷出了个主意,说是不妨借此设个小小的玄机,做成个什么坤兑相傍的格局。” “这东西奴婢不懂。只是后来听守门的媳妇们说,若是有人不走小门要走大门,或是放着大门不走反要走小门的,都要禀给老爷知道。所以,想来其中必有玄机。” “不过说是这么说,这门建好也有两年多了,只有一次有个什么小官儿家的姑娘,不肯从小门走,硬是搡倒了门口的媳妇,从大门闯进去了。其他时候都好好儿的呢。” 今儿似乎就不怎么好了。夏小冬暗暗想到,决定以后还是离蒋家远点儿为好。 “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看看为什么将小门封住了”红玉停住了脚,准备出发过去,同时满足自己与姑娘们的好奇心。: 第三百零一章 桃花朵朵 夏小冬当然赶紧拦住了红玉,她对与这个门有关的任何后续都没有兴趣。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赶紧走人吧。 总有那么点儿不怎么好的感觉。 事实证明,夏小冬的走人策略正确无比。就在陆云芝和夏小冬离开之后不过两三刻钟的样子,从诗文会返回的姑娘们亦纷纷与主家告辞,也在此经过。 好些姑娘还沉浸在诗文会的氛围之中,兼且大多结伴而来,此时一路走一路议论纷纷。 “二姐姐,那个王猛真的好猛啊居然可以击缶吟诗,真是好风度”这是王云龙的新晋粉。 “十九岁的解元呢。”另一位应声而和:“别说击缶这么简单的东西,听说王解元的琴乃是苏南绝响,闻者能绕梁三日食不知味。” “那位唐解元也不错呢。”一管娇嫩的声音笑道:“看上去多么的不羁。他在那里大骂那个谁白痴的时候,真是好有派头” 女孩子们一旦开始议论男子,这开放程度真是好强悍的说。 而且,呵呵,不得不承认的是,听到别的人挨骂,感觉也不赖啊。 大概是某种劣根性作怪吧。 “什么那个谁啊,”又有一位不以为然地插话进来:“你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不就是跟着陆云芝同来的那个姓夏的女孩子么” 这位说话有些刻薄:“连唐解元都直言。说她蠢得要死,出的什么白痴题还说她无知焚书,堪比焚琴煮鹤什么的。” “说人家白痴也未免过分了些。”欣赏王云龙的难免看不惯唐冠一:“我看那位夏姑娘其实挺伶俐的。之前把安宁郡主气得暴走的不是她么” “不是她,是那个被抓破脸的。”大家都没在旁边不知详情,只管乱猜:“那也是个蠢的。讨两句口头便宜,弄个破相多么不值” 秦四姑娘惶急地四下张望,多么希望小冬姐姐能立时出现,将这些胡说八道的姑娘们驳斥一番。小冬姐姐明明知道好些别人都不懂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那个唐解元口中的白痴 偏偏小冬姐姐之前就提前走了。竟现在也不见影儿,说不定已经回去了。 失望之余。秦四姑娘想想,也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小冬姐姐没有听到唐冠一气势汹汹大骂维京的姑娘都没脑子,连子曰都不懂的样子。也没看到之后好多姑娘齐齐划清界限,指出夏小冬不是维京而是肃州人的情形。 要是小冬姐姐当时在场,该有多么的难堪和难受啊。 话说,为什么小冬姐姐会以子曰为题呢秦四姑娘也很迷茫。 夏小冬完全没想到,区区子曰二字,也能引起一场风波来,只管在琢磨六皇子与九皇子都提出纳自己为侧妃之事。 显然,自己已经成为两位皇子之间的棋子。 从来高层面的对手过招,并没有自家赤膊上阵的真要如此。也要到最后无计可施的时候。 所以,棋子就适时而生。 难道周幽王被灭,真的是为了博褒姒一笑么烽火戏诸侯已经被证明是假的了好不。吴三桂叛了。真的是为了陈圆圆么怎的又不见陈圆圆有什么好结果。 夏小冬大概看出来了,别看九皇子风度翩翩言笑晏晏,跟六皇子别起苗头来,一点儿也不输阵。 再细想想,九皇子是宁良妃所生,宁良妃当然是宁家的女子。可宁俊武却似乎与六皇子交好。那么,到底敏亲王一脉支持谁呐 卖糕的。怎么这么乱啊。 夏小冬决定先不想了。这么高级的游戏好像自己玩儿不转。 回到墨香园,好好休息了两日,夏小冬正在回想承诺给秦四姑娘的连城诀,秋娟忽然来回禀,米兰来了。 这可是个稀客。 米兰自从跟着陆云芝回到京城,便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纪嬷嬷有时候还跟着陆云芝走动一下,而米兰则大多呆在自己的小院里,跟着陆云芝搬到墨香园之后,更是深居简出,连夏小冬都很少见到她。 无论如何,大家之前有那么一段师生情谊在,夏小冬还是立时迎了出去,并吩咐秋娟去沏好茶上来。 米兰仍是与在肃州是一般,穿着十分简素,不过气色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 “先生请喝茶。”夏小冬仍然沿用旧时称呼。 “其实,是云芝姑娘请我过来的。”米兰笑笑,端起茶盅意思了一下,直言道:“本来云芝姑娘想自己过来,与姑娘好生说说话。只是她是姑娘家,终究面皮薄些,思来想去,还是找了我来。说不得,夏姑娘与我,也有些缘分,所以我也就同意了。” 什么事情跟面皮薄厚有关夏小冬若有所悟:“米先生不会是说媒来的吧” “哈哈”米兰朗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不过确实与姑娘的终身有关。” “先生请说。”且看看名传天下的米家,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也好。 “姑娘会不会觉得,如今纷纷扰扰,有些不耐其烦呢”米先生伸出双手,用右手一只一只去数左手的手指:“姑娘在肃州,便与知府公子张文茂有些纠缠。” 左手大拇指按了下去。 “另外,虽然没有传闻,但我冷眼儿看着,凤尚书的公子,对姑娘亦是青眼有加。” 左手食指也按了下去。 “到了京城,敏亲王的孙子当众送上奇花虎魄,引起好一番议论。” 左手中指也倒了。 “前两日又听说,六殿下有意纳姑娘为侧妃。” 左手只剩一只尾指。 幸好米兰好像不知道秦十三郎和九皇子,不然左手还不够用呐。夏小冬有些惴惴地想着。 “那不知姑娘有没有想过”米兰说着,很认真地抬起头来,盯着夏小冬的双眼:“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多桃花么夏小冬无语,难道怪我么我分明谁也没去勾引啊。 “姑娘觉得很无辜”米兰分明从夏小冬眼中看出了委屈,微笑着问道。: 第三百零二章 梳理 “其实”米兰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姑娘一点儿也不无辜。” “夏姑娘人才不错。”米兰看了夏小冬一眼,实事求是地说道:“相貌清秀明艳,那颗美人儿痣给姑娘增色不少。不像有的美人儿,美则美矣,呆板得很。” “才情不用说,性格也很好,不然也不会跟云芝姑娘交好了。”米兰很自然地引出下文:“我若是男子,只怕也会有好逑之思。” 您都这么说了,怎么还说咱不无辜呐。夏小冬睁大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无辜地看着米兰。 “你别这么看我。”米兰失笑:“你听出来了么正因为姑娘很出色,所以才不无辜。” 听出来了。就是美丽惹的祸呗。这个在从前,被各种狼追着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无辜的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夏小冬笑道:“请先生教我。” “姑娘你看,陆云芝如何”米兰如此问道,对陆云芝称名道姓,语气很正式。 “云芝姐姐”夏小冬想都不用想,立时答道:“很好啊。模样儿不用说,性情也温柔,待人又大方,做事也大气。就算做皇后,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不是恭维,是真心话。 “那这样一位做皇后都绰绰有余的姑娘,怎么”米兰看着夏小冬,露出略有促狭的笑意:“怎么没有好逑之人啊” “因为”夏小冬正想说。因为大家都知道陆云芝是为六皇子准备的,所以才没人来求,却忽然明白了米兰的意思。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一件东西没了主人,大家都来争抢。一个姑娘没有人家,那就留下许多余地。有诚意的,没诚意的,想利用的,想下棋的,自然都来了。 夏小冬明白。为什么陆云芝不亲自过来了。 想想陆云芝,夏小冬心中也承认。陆云芝确实比自己生得好,家世不用说,陆家比夏家强了不知一点儿,性情之类就算见仁见智各有所爱。综合来讲,陆云芝与自己相比,只强不弱。 可人家就没有什么桃花纷扰。 打着个六皇子储备王妃的名头,却根本没打算嫁给六皇子,倒可以冷眼旁观慢慢挑估计被陆云芝挑中的人物,也逃不脱她的掌心去。 高招。 夏小冬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之中。 “姑娘应该也知道,我是和离之人。”米兰闲闲地说起了自己:“当初我嫁给庄次辅的孙子,很多人觉得我命好,是高嫁了。后来和离。又被人说不知好歹。” “其实,我与庄天舒,事先就商量好了。” “嗯”夏小冬被米兰的旧事吓了一跳:“商量好了的” “对呀。其实我不想嫁人,”米兰悠悠道:“我这人也不怎么适合做妻子。” 还真是直白啊。 “庄天舒呢,就是个风流性子,也不愿意有个所谓门当户对的正妻压在他头上。”米兰摊了摊双手:“这不就正好了。和离之后,我也清静了,他也舒服了。” 对于米兰来说。和离之后不再嫁乃是理所当然。而对于庄天舒来说,即便再娶。继室与原配亦是不可同日而语,一般来说,肯做继室的,各方面条件都会差上一截,想管束庄天舒,难度自然很大,所以米兰才会说他也舒服了。 居然是一场假结婚 夏小冬被这超现代的做法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了。 “你看,虽说和离之时多少有些闲言碎语,但也不过一两月就歇了。谁有那个心思总去说你啊。”米兰微笑道:“总比老大年纪不嫁,或是勉强嫁掉整日里鸡飞狗跳好得多。” 米兰说到此处,便住了口,只垂眸去喝茶,让夏小冬自己慢慢想。 夏小冬若有所思。 像米兰这样独立的职业女性,确实不见得适合这个时代的家庭。应该承认,米家不愧是教习世家,遇到问题,自有一套解决之道。 你与世俗不合拍,怎么整 把世俗改了呵呵,太累,还不见得行。逆流而上这样的日子真的好吗。 所以米兰选了一条择中的路。对外有个交待,对内呢,也对得起自己,而且,还没有损害别人那位道具夫君庄天舒也很乐意不是 夏小冬心怀感谢地送走了米兰无论如何,米兰的话确实帮到了自己。然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细细梳理了一番可供选择的人选。 两名皇子最先被划掉,皇家才不会配合你,只有你配合他们的份儿。 张文茂,算了吧,对小弟弟类型实在不感冒,而且这人未免幼稚了少许,难以同谋啊。 秦十三郎,好像也不行。这种认真想娶你的,还是不带他玩儿了。 那么,就只剩下凤世谦和宁俊武了。 凤世谦这人不错,颜值也高,尚书嫡子,还有社会经验,平常沟通也很顺畅。 夏小冬决定将凤世谦由备胎男闺蜜,升职为准候选夫婿。要不是这人性子太面有点儿娘,呃,错了,是略偏中性,还可以将准字去掉。 至于宁俊武嘛,太难控制而且一想到交换条件是帮他妈复当年的仇,就让人直打退堂鼓。 夏小冬很踏实地睡了,准备回头找机会跟凤世谦好好聊聊。 第二日见到陆云芝的时候,夏小冬忍不住先笑了起来,陆云芝也跟着笑起来,两个人好像一起偷吃了东西的小姑娘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像两只猫。 “好啦,你想好了么”陆云芝主动挽起夏小冬的手,沿着木槿花丛缓步而行。 “嗯。”夏小冬点点头:“真是难为你了,请了米兰过来,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其实你自己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不同。”陆云芝微微摇头:“有米先生亲身的例子在,你会更好接受一些。” “你自己呢”夏小冬笑道:“不会想走米先生的老路吧我还没听说陆家姑娘有和离的呢。” “那当然不行。”陆云芝显然早有谋划:“米家历代为教习,其实也有不嫁人的,也有嫁人之后仍然做教习的,所以米兰和离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这路子我就走不了了,更何况,我觉得女孩子嫁人很正常啊,只要选好就是了。” “既然你不选六皇子,那心中有别的人选么”夏小冬很好奇。 “有啊。”陆云芝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第三百零三章 摘了一朵又一朵 “是谁”夏小冬两眼发光,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打动陆云芝。 “其实你认识的,”陆云芝没有隐瞒:“就是凤世谦啊。我觉得他还可以。” “” “你觉得他不好”半天没听到夏小冬的反应,陆云芝觉得有点儿奇怪。 “” 居然被占了先。 其实夏小冬在想,如果自己先说出来准备让凤世谦做候选,情形会如何。 “他那里不好”陆云芝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夏小冬果然不喜欢凤世谦。 “不是那里不好。”夏小冬还是要澄清一下的:“只是,他好像配不上你吧。” 陆云芝抿嘴一笑:“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呢” “” 一看就是皇后的料的人物,当然只有皇子才配得上,偏偏你又不干呐。 “凤世谦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平衡。”陆云芝实事求是地说道:“你看,他父亲是户部尚书,跟我们陆家算是配得上,又不算太高。他的样子呢,五官生得很好,但搭配起来,作为男子则太过柔和。” “性子呢,谦和有余刚猛不足;身边呢,只有一个侍妾,好像还有一个外室” 陆云芝还在絮絮地试图说服夏小冬接受凤世谦,可后头的话,夏小冬已经没怎么听了。 凤世谦这人模狗样看起来还可以的家伙。居然已经再家里有一个侍妾,在外头还有一个外室,这、这、这也太颠覆了 更颠覆的是。陆云芝说到此事的时候轻描淡写的,绝不是故作轻松,而是真的没当一回事儿的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陆云芝停下话头,微微皱起了眉头:“我看你之前跟他关系也还不错的啊。” 是啊,是还行。可我不知道他还有一内一外两个小老婆啊。夏小冬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人家有没有小老婆,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毕竟。准候选,还是心里头随便想想的那种。似乎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任何关系。 可是,一想起之前凤世谦曾经说过没订亲啊,选秀不成也可以嫁给他啊这样的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亏我还当他是男闺蜜夏小冬忽然感到某种莫名的怒火。 “你刚才说。他已经有侍妾和外室了”夏小冬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陆云芝莫名其妙地看着夏小冬:“这不是很正常么难道他老大不小的,还守身如玉么” “”这代沟可怎么整 “而且他那个侍妾,其实就是贴身丫鬟升上来的通房罢了。”陆云芝细细地分析道:“外室呢,听说是赎身的花魁,一般过两年也就送人了。就算回头接进府里头,这样的身份,也翻不出浪花来。” “云芝姐姐你可真贤惠。”夏小冬真心实意地感概了一句。 “这有什么的。”陆云芝奇道:“差不多人人都有啊。你看,六殿下没有大婚,侧妃和侍妾加起来有三个。九殿下对怡珍姐姐没的说。屋里也有两个没位份的。凡是像样儿些的人家,哥儿长到十五六岁,总要给他备下暖床的人嘛。” 这性教育。还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这么说,宁俊武也有屋里人了”将凤世谦也划掉之后,夏小冬发现自己的朵朵桃花,实在凋零得厉害,只剩下这一朵,也在风雨飘摇。 陆云芝秀目微挑。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 夏小冬赶紧摇摇手,表示自己对宁俊武没什么特殊意思:“我就是看他眼高于顶的样子。又老早就听说他风头挺厉害的样子,所以随口问问。” “还别说,”陆云芝慢条斯理地说道:“宁二十六虽然传闻甚多,但还真没听说屋里有人。” “噢”夏小冬表示惊讶,这个大帅哥居然还是处 “”陆云芝沉默了片刻,想着如何措辞:“你知道的,他生母据说是被他父亲的侍妾害死的,所以他从小对内宅的人戒心很重。” 原来如此。想来内宅就算想将人送上床,也送不上去。 “说起来,那个安宁郡主到底是谁家的皇上那么纵容她。”提起宁俊武,夏小冬自然想起了对宁俊武痴缠不已的安宁郡主。 这位安宁郡主也是奇怪,每次被提起,只是提到郡主本人,并不会提及她的父兄。难道郡主不应该是某个亲王的孙女之类么 陆云芝的目光之中愈发多了两分深意,轻声道:“其实安宁郡主是从前长庆太子的遗腹女。” 只有一句话。 夏小冬凝神想了想,明白了。 遗腹女,就是爹死了才出生的。她爹是谁呢长庆太子。能被立为太子,自然是继承皇位最有希望的人。 可惜,这位最有希望的人还是挂了,皇位坐在了当今皇上的屁股底下。想来因此对这个遗腹女特别优渥反正女孩儿家,也不可能将皇位抢回去。 “小冬妹妹”陆云芝正准备继续说什么,纪嬷嬷忽然匆匆赶了过来。 如果不是有事,纪嬷嬷这样有分寸的老人儿,肯定不会过来打扰两位姑娘的私房话。 “府里头来人了,大老爷突发晕厥,只怕要不好呢。”纪嬷嬷语速虽快但吐字很清楚:“姑娘还是回去看看吧。” 陆家和所有的世家一样,长房长子长孙总是有些特殊。大老爷,也就是陆家大爷,陆云芝的大伯,在陆家仅次于陆老爷子的人。 于是,陆云芝回去换了件衣裳赶回陆家大宅去了看望病倒的长辈,总不能穿得花枝招展的。 夏小冬一个人将散步继续下去,想着陆家大老爷病倒甚至若是逝去,可能产生的影响,当然,免不了也要想想自己仅余的那一朵桃花。 她没能想太久,秦四姑娘来拜访她了。 “小冬姐姐”秦四姑娘跟在春光后头,老远就冲夏小冬招手。 “你怎么来了”夏小冬奇道:“我还准备过几日才请你过来玩儿呢。” 姑娘家并不是想去哪儿,抬腿就能去的,就算秦四姑娘有心过来玩儿,也要先打个招呼才好安排,下个帖子什么的。 “今儿阮家三姑娘过生日,我过去玩儿了大半天,这是回家的路上,特意绕过来的。”秦四姑娘急急道:“我有话跟你说。”: 第三百零四章 绰号 夏小冬看出秦四姑娘有些赶时间,便也不跟她客气,挥手让春光退了下去。 “什么话这么急要跟我说”夏小冬问道:“让个人给我带个信儿也好。” “不行”秦四姑娘大概走得急了些,小脸儿通红,额上还有几滴晶莹的汗水:“前几天去怡珍姐姐那里赏海棠,你是不是在诗文会上出了一个题目,只有子曰两个字” “哦,对呀。” 嗯不对呀。夏小冬想起来,不是说要由做出来的人读出来然后大家点评么即便如此,通常也不会提及出题人的有意借此结缘的除外。 怎么连秦四姑娘都知道自己出的题了 “有人做出来了他怎么破题的”夏小冬还是有些好奇的,本以为那一题会沉底呢。 “没有。”秦四姑娘听到夏小冬直承此事,不由得有点儿气急败坏:“小冬姐姐,你怎么搞的呀我看你平时懂好些东西,荆轲聂政连城诀的,还有晏子那些,怎么不知道破题这事儿啊这下子麻烦了” 夏小冬完全没听懂。 “子曰子曰,就是那谁说的意思。那谁呢,一般就是指师长大家之流的人物。”秦四姑娘不知不觉将那日唐冠一拿来讽刺的话说了出来:“你光有子曰二字,却不说人家说话的内容,岂不相当于空无一物” “那倒好。甩甩袖子先走了。后来唐冠一拿到你的题,在那里发起癫来,说你是白痴、绣花枕头” “白痴还绣花枕头”夏小冬一下子笑了起来。 “你还笑”秦四姑娘愈发急了:“你都成笑柄了。还笑” “” 想想唐冠一发飙的样子,夏小冬简直笑得停不下来。这效果,也太酸爽了。本以为就算不能王霸之气测漏,至少也能交差,再不济也就是石沉大海的结果,殊不知竟得了个白痴加绣花枕头的雅号。 “真的呀别笑了”秦四姑娘完全无法理解,小冬姐姐怎么会觉得这事儿好笑:“今天在阮三那里。就有人又提起这事儿来了。还给你起了个绰号呢。” 白痴和绣花枕头还不够 “什么绰号”这个夏小冬还真想知道。 “夏花。”秦四姑娘很不高兴地答道。 夏花好像不算难听啊。 “只听说夏虫不可以语冰,这个夏花是怎么个说法”夏小冬虚心请教。 “唉。小冬姐姐,你可真心宽呐。”看着夏小冬满脸笑容的模样,秦四姑娘也没脾气了人家正主儿都不生气,自个儿气啥呐。 “夏花的意思。一个是说你不懂装懂说瞎话,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夏花只是一时灿烂,转眼就要谢了。” 听起来有股子醋酸味儿嘛。夏小冬挥挥手,浑没在意:“夏花好像比白痴还好听点儿啊,也比夏丑之类的要好嘛。” “你真不生气”秦四姑娘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夏小冬的脸,实实在在没能找到愤怒的迹象。 夏小冬耸了耸肩膀。好像正好嘛。说不定因为这个还能清静清静。六皇子也好,九皇子也罢,总不见得要找个白痴侧妃吧。呵呵。 既然夏小冬都不生气。秦四姑娘立时心安了许多,马上又想起别的来了:“那个连城诀小冬姐姐,你答应写给我看的哦。可别忘记了。” “是写给你看么还是讲给你听”夏小冬实实不记得答应了什么。 “是写下来看”秦四姑娘咬死不放:“我不管,反正如今是溜过来的,我得赶着回去了,你记得写啊,我等着看呢。” 唔,好吧。夏小冬忽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个来快钱的法子,毕竟绉纱总要年后才能做出来。先印些书册弄些零花也好。 “你爹是工部侍郎对吧”夏小冬带着秦四姑娘一路往外走,一边确认了一下。 “对呀。”秦四姑娘脚步一点儿也不慢,从阮三姑娘家里绕到墨香园来,再赶回家去,路程可多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你想不想攒点儿嫁妆” “”秦四姑娘站住了。虽然赶时间,但银子更重要啊。 接下来的日子,墨香园委实清静得很。 陆云芝回了陆家大宅,便没再回来,只让人带了话儿,说是陆家大爷此次乃是中风,如今昏迷不醒情况堪忧,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不好到墨香园来住了。 如果陆家长房出事,不可避免会引起巨大的变化背后就是各种力量的博弈和利益的划分。这种时候,陆云芝当然留在那边合适。 夏小冬吩咐墨香园上下人等,将大门二门角门统统关好,除了安排人每日早上出去采买顺便倒垃圾,其他时候一律闭门不出,谁违规出去,那谁就留在外头好了,不用回来了。 墨香园的人都还摸不清这位夏姑娘的路子,一时倒都还乖乖的。 夏小冬在写话本。 毕竟时代不同,若是将金大侠的故事直接搬过来,文风似乎与市面上的流行书格格不入,夏小冬想了想,索性决定自己写。 不就是才子佳人风尘侠客大乱炖嘛,将古往今来三言二拍七侠五义放一块儿就差不多了。 夏小冬在墨香园里,正写到赏菊花初遇凌霜华,遇刺客暂遁丁大侠,想着怎么留个悬念,将此处作为第一册的结尾。 而从马球场出来的宁俊武,被乔巧儿堵住了 刚刚连打了两场的宁俊武,手上还拿着击球的长杆,汗水将头发都了,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男子气息,将迎面而至的乔巧儿看得如痴如醉 这才是真男儿 “宁大哥”乔巧儿美目连眨,将宁二十六直接称呼为大哥了,反正大哥也能算个统称吧。 “有事儿”宁俊武看了一眼乔巧儿,见她穿着可以骑马的胡服,应该是准备下场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你要下场么” 马球这种高尚游戏,类似马上高尔夫,男女都能打但不能混合打。 “嗯”乔巧儿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砰几乎要跳出来了。宁大哥居然问我是不是要下场,他会看我打球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要妾做什么? “嗯,我等会儿上场。我跟杜惠还有张玉儿她们几个组队。我们练了好久了,这次准备了好几个花样儿呢。”乔巧儿几乎有点儿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说话间不知不觉向前连走两步,差不多快要栽倒在宁俊武怀里了。 宁俊武皱了皱眉头,侧过身离乔巧儿远了些。 “你、你上次”乔巧儿忽然红了脸,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夸我花容月貌,我很高兴呢。” “”这是谁传的话那是在夸你么宁俊武的眼神怪怪的。不过乔巧儿完全没看出来。 “你还说你比不得丰状元。”乔巧儿的声音又渐渐高了起来:“其实,我我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家伙,状元又如何,我我只喜欢” 尽管乔巧儿鼓足了勇气,又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打通道路,买通了马球场两头的仆役,暂时拦住别人,得以站在宁俊武身前,可终究那句我只喜欢你还是说不出口来,只是涨红了脸儿,两只眼水汪汪地看过去。 好一个枉凝眉 看了一小会儿,乔巧儿适时地低下头去,颀长的脖颈划出优美的弧线,两只手莹白如玉轻轻揉搓着衣角。大红的胡服一衬,愈发显得白的鲜嫩红的艳丽,夺人眼目,恨不能将这一双柔荑握在手里怜惜。 佳人楚楚,欲语含羞。那个男人会不明白又有那个男人能拒绝 可是眼角瞥见的那双玄色小牛皮靴子。在地上轻轻蹭了一下,激得乔巧儿整个人都快要发抖的时候,却轻快而决然地不见了。 乔巧儿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到了宁俊武的背影。 “宁大哥”乔巧儿不甘心地大叫起来。 “”背影顿了顿。 “我那里不好我、我给你做妾也不行么”声音中分明已带着哭音了。 让乔巧儿惊喜的是,那背影不仅没有继续离去,反而转过身来。 “我不要妾。”宁俊武无所谓地说道:“要妾来做什么去害我的妻么你嫁别人吧。” 乔巧儿不知道宁俊武是什么时候走人的,应该说完就走了,也可能还略停了一小会儿,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说,你嫁别人吧。 嫁别人吧。 嫁。 别人。 我为了你。脸面不要了,矜持不要了。跟家里闹翻了,在外头被人笑。这些都不要紧,只要,有你。 可你对我说。嫁别人吧。 乔巧儿硬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哭出来,也不让自己叫起来。 等马球场的仆役见到宁俊武走了,过来看看情形的时候,发现乔巧儿居然晕在了地上。 人想要憋死自己是不行的,憋晕还可以。 可怜又可悲的乔巧儿,读者君们来点儿票,顺便把她砸醒如何 发生在马球场边上的事情,当事人不提起。自然不会有别人知道。 最近,维京城比较重要的新闻,是轩辕立道长要来了。 这位道长的名头。实实在在是如日中天。其实他还有个很长的名号,叫做秉诚至一应天九元龙武天师,只是太长难记没人叫就是了。 轩辕道长是被宗人府请来,要在过年的时候为国祈福的。当然,他肯定得提前些日子过来,好拉拢人脉。不,是汇集信众。以便设坛作法,保佑明年国泰民安。 轩辕道长人还没到,他的两个徒弟先过来打前站。 一位是明心道长,另一位则是景玉道长。 如今这两位就正在九皇子宁骢的府上龙马精神的皇上,生出来的儿子都是好马。 招待两位道长的,则是九皇子的门客之一,甚是精通佛法道规的鲁辛平。 “两位辛苦了,这是九殿下的小小敬意。”鲁辛平递过去的红封很不起眼,但相当体贴的分做两份,每人一份。 明心道长直接将红封收进了怀里,景玉道长却打开看了一眼,银票上的数码分明让这中年道士的眸子一亮,随即向明心道长打了个眼色。 皇子们的所求,不问可知。不外乎就是顺天承运,乃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呗。这样的要求能否达成很难说还要看别的皇子给出的条件呐,但至少可以做到不起反作用,就已经很好了。 不过九皇子却有一个小小的附带请求。 “方便的时候看上一眼,说上两句”景玉道长对鲁辛平附耳所言有点儿惊讶:“只是个秀女么” “此女与陆家的云芝姑娘过从甚密。”鲁辛平直言道:“若是被她得了运道,那陆云芝岂不是如虎添翼所以还请道长多少费心,适时点上两句即可。” 小小的秀女,并不需要多费心思。 在京城勋贵人家出入走动,两位道长的消息不可谓不灵通。据说陆家最出色的两名贵女,本来一位陆云芝是给六皇子预备的,另一位陆云苼则是给九皇子预备的。 如今九皇子放弃了陆云苼,与蒋首辅强强联手,那当然要打压陆家了。 不过两位道长后来却越来越迷惑了,从零星听来的消息看,九皇子辗转传言要对付的夏家姑娘,好像口碑很一般啊。 当然,一般是客气的说法了。其实好些人都说,她是只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绣花枕头啊。 这样的女子,也要顾忌么 夏小冬依然过着闭门索居的安静日子。京城里热闹非凡,临近过年,好些人家都走动得十分频繁。官员们忙着四处送碳敬拉关系,城外的庄子都赶着将收成的东西和孝敬的猎物送进来,各宅院之间送年礼的车子,亦是穿梭忙碌不堪。 墨香园倒是仍然大门紧闭,也就秦四姑娘隔三岔五跑过来,欢天喜地地将写好的话本拿走,看完之后交给书坊去印制说好卖书的利润五五开。 夏小冬不准备插手印书,实在不怎么懂这个。好在秦家在工部底蕴厚实,开版印书并不费事。 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就要交给擅长的人去做。这是夏小冬的信条之一。 即便因此少赚些也没关系。 有钱大家赚才是王道。 书的事情还算顺利,但人的事情,就不怎么对劲儿了。 墨香园里的人,在不断地丢失: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想走就走的下人 最先不见的,是外院儿乌大的闺女。 这个小闺女其实没什么像样的差事,只是家生子,跟着爹娘一起过来的,负责给外院儿的花木浇浇水,别干死就行了。这是轻省得不能更轻省的活儿了墨香园真正的园子,自有专职的花匠莳弄,她只负责所谓外院,也就是不常来的陆兴晟的院子罢了。 闺女不见了,乌大心知肚明。非但没让自个的媳妇去内院禀报给夏姑娘或是二夫人知道,反而卷吧卷吧,带上媳妇和做看门小厮的大儿子,一起跑了。 这一家子都走了,管家陆辰就有点儿慌了。别的不说,至少是他这个管家管理不力啊。其实他也知道那一家子哪儿去了不就是回去陆家大宅了嘛,当下还是没有禀报给内院,而是悄悄儿派了人回去劝说。 若是能劝回来,事情也就瞒下了。 反正这么多下人,主子们连人都认不齐,想必也是不会计较的。 可惜事与愿违,陆辰管家等来等去,不但乌大一家子没回来,连派过去的人也留下了。 陆辰当下发了狠,让自己媳妇去清点人数。结果发现,不单止乌大等人,连内院的丫鬟媳妇,甚至护院都有走掉的。 林林总总,竟走了十三个。 夏小冬放下手中的笔,满意地看着纸上的字。写了这么多日子。至少这手字总算练出来了,能见人了。 “你刚才说,走了十三个”夏小冬将视线从纸上转到陆辰的脸上:“他们去哪儿了” “回姑娘的话。他们应该都是回大宅去了。”陆辰将脑袋低下去了些:“如今,要不要禀告给二夫人知道” 在陆辰眼中,夏姑娘更像是个客人。二夫人虽然素来不管事,但总是园中像样儿的主子。 “不用。”夏小冬毫不含糊地说道。二夫人还是尽职尽责地念她的佛就好了。 “大家的身契都在我这里呢,用不着麻烦二夫人。”考虑到陆辰是管家,夏小冬还是给他说明了一下。 陆辰登时一惊。 奴仆乃是私产,身契的转移。也就意味着正式主子的转移。这位年轻轻客居的秀女,居然是自己的正经主子 陆辰稍微有点儿接受不能。总算他如今已经年过半百。见过不少事,还不至于立时失惊打怪地乱说话,只是垂着头,不让夏小冬看见他的脸色。 “陆管家坐吧。”夏小冬随手指了一把椅子。 “姑娘面前那有我的位置。”陆辰没敢坐。 “你不坐。我看你还得仰着脖子,不是更费劲嘛。”夏小冬笑道:“你只管坐,我有话问你。” 陆辰只好沾着椅子边儿坐了,看看这位夏姑娘有什么话说。 “你没给大家发月钱么”夏小冬的下一句话,就让陆辰直接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索性跪着了。 “发了小的每月支了银子,都是按时给大家发月钱的”陆辰斩钉截铁地答道,就差指天发誓了:“都有领用的簿子为证上头有手印儿呢。若是有扣除,因为什么、怎么回事儿。也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你起来说话。”夏小冬奇道:“那既然发了月钱,他们为什么还跑了” 陆辰从地上爬起来,仍然只是沾了半边椅子。苦笑道:“夏姑娘,我也算有点子年纪,说几句倚老卖老的话,您不要生气。” “你说,我不会怪你的。”夏小冬摆摆手,睁大眼睛看着陆辰。真的觉得挺奇怪的。 老实说,墨香园的活儿很轻松。从自己到陆云芝到二夫人,没有一个主子是会难为下人的。老板很好,工作轻松,薪资照发,这些人到底跑个什么劲儿嘛。 于是陆辰给夏小冬普及了一番下人的心思。 其实道理很简单。下人也是人,而只要是人,总有往上爬的心思。 甚至可以说,不想往上爬的下人,不是好的下人。 扫地的粗使丫鬟,想做浇花的三等丫鬟。浇花的三等丫鬟,想做捧帕子的二等丫鬟。而捧帕子的二等丫鬟,做梦都想成为管着姑娘衣裳首饰、可以管着别的丫鬟的一等丫鬟。 即便是一等丫鬟,也瞄着陪嫁丫鬟,进而成为姑爷的通房乃至妾室的路子。 退而求其次,也得嫁个像样儿些的小管事,混成个体面的媳妇。 以此类推,小厮们也循着小管事、大管事、管家的路子不断攀登。 正是因为有了向上爬的心思,才激励着大家努力办差,干好了好提拔。 可是,墨香园这个地方,太过平静。事情固然少,可相应的,升得慢不说,来钱的路子也少哇。 其实,本来拨到墨香园来的下人,还真是相对比较好的,但这么多人,难免还是有良莠不齐心思不一的。 “姑娘请想,咱们这园子,来客都很少,请客更少。”陆辰索性直说了:“二门上的小厮,连打赏都没拿过几个子儿,光是拿月钱,跟大宅那边儿的人,没法子比啊。” 没外快。原来如此。 “那他们回去就能有差事么”夏小冬对大宅门也不不能说一窍不通。好点儿的差事都是好些人抢呢。 “”陆辰黑着脸闷了半晌,还是说出了答案:“长房的大爷病倒了,要用的人手就多了。而且老奴打听着,他们好像还特意想要咱们这边的人。” 病人自然需要多些人服侍。再加上大爷一病倒,只怕长房手上的好些事情都会有些乱,想着趁此机会浑水摸鱼捞好处的人也不少。有心鼓动之下,自然就有人动心了。 “那他们先来说一声不行么”夏小冬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毕竟自己也是工作过的人,如果将现在的情形想象成职场,就容易明白了。可是,你要跳槽,总得先辞职吧将事情一扔就跑了算怎么回事儿呐 “”陆辰的脸更加黑了些:“这大概是担心姑娘们不懂,随口留人的话,反倒不好走了。而且,云芳姑娘快出嫁了,这些人,说不定会跟着过去。” 若是跟你辞职,你不放人怎么办索性先斩后奏,反正在主子里头,未嫁的姑娘们是最好欺负的了她们要顾忌名声。更何况,对方开出来的条件高啊,一般来说,陪嫁的人,自然都比普通的下人体面几分。 陆云芳挖墙脚挖到墨香园来了,这也忒不厚道了。 问题是,她是挖的陆云芝的墙角,还是知道这些人已经给了自己,挖的是自己的墙角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摆脸子给谁看呢 “从前府里头有过这样的事情么”凡事循着先例总没有大错,夏小冬觉得,陆家应该不会允许各房头如此明目张胆地互挖墙脚。 陆辰思索了半晌,果然摇了摇头。 “请姑娘示下,如今是将这些人找回来,还是放他们走”本来陆辰只是想着跟夏姑娘说一声,谁知身契在人家手里,这位才是正经主子,如今自然要看夏小冬的意思。 “先不管他们。”夏小冬才不愿意在这些人身上费心思,笑道:“离了他们难道还缺人手不成这样,你将剩下的人再问问,要是不愿意在这里的,说一声,我自有道理。若是不出声再走了去,可就别怪我翻脸喽。” 这事本来陆辰也准备做,当即和媳妇分别行动,果然询问了一番,又有两人想要离去的,都是外院的年轻后生。 夏小冬问了姓名,将这两人的身契捡了出来。 “喏,让他们走吧。”夏小冬将身契递给了陆辰。 “不要赎身银子么”陆辰两眼大睁,本以为夏姑娘要么将人送给长房卖个人情,要么从严发落杀鸡儆猴,谁知居然就这么放人走了 当下几乎心动,自己要不要趁机也将身契弄回来总算理智尚存,心知大树底下好乘凉,不靠着主子,自己啥都不是,还是暂息了心思。 “不用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回头想再回来,不行。”夏小冬微微一笑。 一山望着一山高,真以为大宅门的工作这么好找么干惯了锦衣玉食混吃等死的轻松活。就嫌奴籍难受了以为自己也能开辟一片天地出来呵呵。 剩下的人被整编了一番,重新划分了工作岗位与职责,并且统一涨了工资夏小冬指示,将走了的人的月钱,分摊给了没走的人。 被动精简之后的墨香园上下人等,反倒一个个精神焕发起来留下来的都是野心比较小,喜欢清静日子的。再说。谁不喜欢涨工资呐。 至于已经走了的人,夏小冬觉得。因为几个下人,跑到陆家长房去追究,未免有点儿没意思。何况长房如今有个重病的大爷在那里躺着,不管具体是怎么回事。一旦有点子大事小情的,都会显得好像在欺负人家似的。 可是,你不找事儿,不表示事儿不找你。 夏小冬终于将上中下三册,取名金佛记的话本写完,上午才交给了秦四姑娘,就好像事先约好了似的,下午陆家的马车就来接她了。 马车是陆云芝派来的,接夏小冬过去陆家大宅。 “你的墨香园。被人看上了。”陆云芝一见到夏小冬,便直接说明了找她来的缘由。 “是云芳姐姐么”夏小冬一下子就猜到了对手。 “你个小妖精,果然聪明。”陆云芝伸手捏了捏夏小冬的脸颊。 就算傻一点儿。也能想到啊。人都提前挖走了好不 “她到底要嫁给谁又是要人又是要园子的”夏小冬知道陆云芝年后就要出嫁了,还真没认真打听过,这位要嫁给谁。 陆家的姑娘结亲,都是有讲究的。何况陆云芳毕竟是长房嫡女,在陆家老太太跟前都有座位的姑娘,应该不会嫁得太差。 “说起来。她运气还不错。”陆云芝笑道。 原来,陆云芳因为本人不算很出色。所以许嫁的是翰林院王侍讲的次子。 翰林院虽然清贵,但王侍讲这人比较古板,在侍讲这个位置上已经呆了好些年,能入直内阁的机会自然也是愈来愈渺茫。 王侍讲的次子虽是嫡出,却没有官职在身,只是个举人。所以算下来,这门亲事只能算普通。 谁知明年春闱,点了王侍讲做副主考。这下子立时便不同了。副主考虽然比不上主考,但也能多上好些门生,更何况,钦点副主考也代表皇上的重视。 所以,如今陆家,特别是陆家长房,对这门亲事异常重视不单止亲家有起色,若是陆云芳的夫婿这一科高中进士的话,那就更是今非昔比。 堪堪听完前因,外头一阵动静,陆云芳竟然已经进了院子。 夏小冬微微冷笑。 来得好快。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陆云芳仍然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大概因为父亲病了好些日子,侍疾辛苦的缘故,愈发显得单薄了许多,见到夏小冬,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看着比哭还难看。 “小冬妹妹,好些日子不曾见了。”陆云芳拉着夏小冬的手,慢言慢语地说道。 那只手又凉又湿,弄得夏小冬十分不舒服,赶紧借着让茶,将自己的手拔了出来,顺手又拿帕子擦了擦,才觉得好些了。 陆云芳盯着夏小冬手里的帕子,脸色有点儿难看。 难看就难看吧,夏小冬不想理会她的感受了。这都要动手抢园子了,还谁跟谁啊。 “小冬妹妹,你看连云芝都回来大宅了,你不如也回来住罢,咱们姐妹们在一处,也多少热闹些。”陆云芳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叙叙姐妹情谊,说着鼻子一抽,眼眶发红,闷声道:“等明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呢。” 意思是,明年就要嫁了,自然从此相见难。 难就难呗。夏小冬觉得自个儿一点儿也不想见到陆云芳。 正准备撇开这些虚情假意,直接说说墨香园的事情,外头又是一阵动静,陆云婕也到了。 夏小冬转头看着陆云芳。若说陆云婕会来,跟陆云芳没关系,她才不信。 陆云芳给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硬撑着道:“小冬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让云婕过来的,大家也好说说话。” 居然还真承认了。 夏小冬没再理会,只扭头看着门口。 有些日子没见,陆云婕似乎圆润了少许,只是脸上几乎没什么笑容,平板的表情自然让人失色不少,进门跟陆云芝还算和气,扯了扯嘴角叫了一声姐姐。可等到看夏小冬的时候,却满脸尽是不悦之意。 我招你惹你了,用得着专门过来摆脸子么夏小冬本来还端着两分笑意,看了陆云婕的样子,却刷地一下把脸放了下来。 真是的,看你们一个两个小姑娘家家的,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还蹬鼻子上脸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值一万给五千 “夏姑娘,”陆云婕连小冬姐姐都不叫了,一屁股坐在夏小冬对面陆云芳旁边,冷声道:“你可把我们害苦了。” 夏小冬静静地看着她,一个字也没说。 “你这脸皮怎么这么厚”陆云婕怒道:“都说你把我们害苦了,你居然问也不问一声” 夏小冬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忽然觉得,其实陆云婕这个样子好好玩儿啊,登时笑了笑,冲陆云婕挑了挑眉毛,做了个询问的意思。 “哼自从你”陆云婕正要往下说,却被陆云芳扯了一下胳膊,止住了。 “云芳姐姐,你又来”陆云婕显然对陆云芳不愿意当面撕破脸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过略想了想之后,居然还是将本来要说的话压了下来,转而道:“好吧好吧,先说正事儿。你跟她说了没” 看来陆云芳水涨船高,未婚夫家有长进,连带陆云芳的话分量也跟着长了。 陆云芳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才到。”说着看了陆云芝一眼,才对夏小冬柔声道:“小冬妹妹,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 “不知道。”夏小冬微微一笑,看了看陆云芳,又看了看陆云婕,温声道:“我也是刚刚才到。” 陆云芳不觉滞了一滞。夏小冬重复了一遍她刚说过的话,显然不是真的在强调刚到的意思,而是暗讽她太过心急。人家一到就立时赶了过来。 “按理,本不该我来跟妹妹说这个,”陆云芳说了一句。便涨红了脸停了半晌。 确实,待嫁的姑娘自己出面处理嫁妆的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对。这些事情,要么是母亲一手操办,要么是得力的媳妇出面交涉,父兄也有插手的,总之。没有女孩儿家自己办的。 其实特殊之处在于夏小冬这边。因为但凡有交涉,都讲究个双方身份对等。 这位秀女孤身在京城。身边没有家人,那么陆云芳的母亲大夫人,就没了对等的交涉对象夏家的夫人不在啊。管家媳妇更加不用提起,夏小冬身边服侍的人。都还是陆家派去的呢。 最后也只能陆云芳恃着有限的面子情,自己出马了。 陆云芳终究还是继续说下去:“不过我父亲如今病重,母亲又急又累其实也病了,只是硬撑着罢了。如今千头万绪好些事情要做,说不得,听说妹妹来了,我正好得了个空子,便自家厚着脸皮来了。” 越说越顺溜,但其实还是打悲情牌罢了。 “其实。姐姐可以提出推迟婚期的。”夏小冬不等陆云芳继续含悲带泪地往下说,一口截住:“想来王家乃是仕宦之族诗礼传家,没有不同意。非逼着姐姐不孝扔下病重的父亲出嫁的道理。” “” 怎么可能推迟婚期呐恨不得能提前呢一旦大老爷有个不好,陆云芝就得守孝三年,那里等得起 等她孝满了再议婚期定吉日,怎么也得个半年往上前前后后这么长时间,人家儿子就斋着只怕到时候庶长子都生出来了 只是这些情形虽然大家都明白,却没法儿说出来如今夏小冬这光明正大的提议。自然不好反驳。 陆云芳向陆云婕望去。 这个时候,只能指望陆云婕的利嘴了。 “云芳姐姐的婚期。不劳你操心。”陆云婕倒是不负众望,利落地直接将话题移了回来:“如今只说墨香园之事。云芳姐姐要嫁入翰林清贵之家,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用墨香园做陪嫁正合适听说姐夫最爱读书,那些藏书也就不埋没了。” 这就叫上姐夫了夏小冬差点笑出声来。不过如今重点不是这个,真要提起未免显得尖酸。 作为陪嫁,墨香园合适是合适,只可惜,如今墨香园是我的啊。若是墨香园还在三房手里,难道你也好意思要过来做陪嫁分明是欺负人嘛。 夏小冬只端着笑脸看着陆云婕,并不往下接茬,专等对方细说买园子的条件。 你不说,咱就装傻呗。 陆云婕却不说了,又不是她要,只冲陆云芳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话头给你扳回来了,你继续吧。 陆云芳只能咬着牙往下说:“墨香园这么大,小冬妹妹其实也用不上。不如给姐姐个面子,作价让给我如何价钱上自然不能亏待妹妹。” “唔,那云芳姐姐你准备出多少银子”夏小冬倒是真心问价,若是陆云芳舍得花血本,真的用市价甚至高于市价的价钱来买,夏小冬并不认为非得别着不卖。 说到底,墨香园虽好,还不至于满京城找不出第二座来。本来夏小冬想要一座宅院,一则是为了近期出入便给,二则从此在京城有个落脚之处,三则也是长远投资,所以才借肃州石之事,将墨香园弄到手。 若是真能在陆云芳手上将墨香园变现,夏小冬就打算另置一座小些的,还能剩几个闲钱在手上,免得写话本写得手酸不是 能舒舒坦坦大家都舒服地过日子,何必非要别着劲头人人难受呐。 “五千两如何”说道价钱,陆云芳忽然爽快起来,一口说了个数。 五千两夏小冬皱起了眉头。 之前陆云芝说过,墨香园买来就花了八千多两,之后又修葺翻整过。这么算下来,怎么也得一万两才合理。 五千两岂不是等于拦腰一刀,对半折 “五千两不行。”陆云芳爽快,夏小冬也很爽快。 “不是姐姐不肯出银子。”陆云芳自然知道自己出的价太低,勉强笑道:“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小冬妹妹,你也知道,公账只有一万两陪嫁,总不能都花在墨香园上头。姐姐我的私房也着实有限” 陆云芳还要继续诉苦,夏小冬已经有些厌烦了。 你没钱,那我就要便宜卖给你这是什么道理 只是,还没等夏小冬开口说话,陆云婕居然先不耐烦起来,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云芳姐姐你跟她啰嗦这么多有什么意思,按我说,五千两都给多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五千太多了 五千两都给多了夏小冬抬眼看着陆云婕,倒要看看这位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墨香园是怎么到你手上的”陆云婕说话很冲,差不多问到夏小冬脸上来了:“难道你是真金白银买的么还不是那个肃州石你们家帮着三房顶在前头,所以才白得的么” 敢情这姑娘对肃州石的理解,还停留在夏家是幌子的概念上呢。 “如今云芳姐姐想要墨香园,那是给你面子你知道不知道,你把我们都害苦了”陆云婕再次提及被害苦了。 夏小冬眨了眨眼睛。 看上我的园子是给我面子,那这面子还是不要给就好了。 至于害苦了,更是莫名其妙,咱何德何能,能害苦你们陆家的姑娘啊 再说,就算真的害苦了你,好像,嗯,也挺不错嘛。 “好了,云婕妹妹,别再说了。”陆云芳又出来充当好人了,“小冬妹妹也不是有心的。你这么说,让小冬妹妹多难过啊,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我挺过意得去的。夏小冬心想,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害苦了你们。 “得了,前两日那个谁过来,说是探大伯的病,其实白坐了半天,还夹枪带棒说了好些话,把你气得偷偷直哭,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陆云婕只说了事情,倒没提具体的人名。 “也不知是真是假。怎么好怪在小冬妹妹身上。”陆云芝低声说了一句。 “嘁,怎么可能是假的人家唐解元的名头是白叫的么”陆云婕冷笑道:“如今满京城的闺秀,谁不知道。跟咱们陆家交好的夏花,乃是连子曰都不懂的白痴绣花枕头亏得咱们家还做保,把她从秀女堆里接出来,好吃好喝地在府里住着如今连带着咱们都被人嘲讽没面子” 这事儿居然影响这么广了夏小冬偷眼看了一下陆云芝。那位唐冠一似乎对陆云芝颇有几分意思,贬低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连陆家也牵扯进去了。 陆云芝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夏小冬完全没明白。 自从上次会错了意,再也不随便猜了。 “说你呢。你看云芝姐姐干嘛”陆云婕的语气愈发恶劣了,冷冷道:“就你这样的人。还好意思住着藏着上万册书的墨香园我都替你脸红还不趁着云芳姐姐要买,赶紧卖了呢” 夏小冬抬眼细细地看着陆云婕的脸,这樱桃小嘴生得红润娇艳正经挺可爱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 “按你的逻辑。是说我没什么才华,不配住墨香园喽”夏小冬看了半晌,嘴角翘起,微微一笑。 “是不是我刚才说得太快,你没听清楚,你知道自个儿的绰号是夏花吧”陆云婕扁扁嘴,满脸的不屑。 “知道呀。”夏小冬无辜地看着陆云婕,绰号这东西,又不是自个儿起的。 “你知道这个绰号的意思吧” “知道呀。”夏小冬仍然满脸无辜。天知道唐冠一这个看似不羁的家伙还会起绰号呐。 “那你还笑得出来”陆云婕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要是你。早就打个洞猫起来了。” “唔,我不属鼠。” “”陆云婕楞了一下,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登时大怒。 “你敢说我是老鼠”陆云婕快要跳起来了,伸手就要去抓茶盅准备扔。 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下子,陆云芳以超越她体质的速度,一下子将茶盅抢先拿走了。 陆云芳才是需要墨香园的人,真要闹起来。整件事儿就全黄了。 陆云婕没拿到茶盅,不觉愣了一下。狠狠看了陆云芳半晌,气呼呼地坐下,索性不说话了替你出头去对付夏小冬,结果你还不让我砸盅子,那你自个儿上吧。 陆云芳冲陆云婕歉意地笑了笑,才转头对夏小冬道:“小冬妹妹,说真的,你现在住墨香园,真的不太合适。不如还是卖给我,然后你搬回城外避暑山庄秀女们那里去。” 之前还说让夏小冬搬回陆家大宅,如今就改成避暑山庄了。还真是变得快啊。 “这样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墨香园曾经在你手里打过一转,只当你暂住一阵子罢了。你离了那里,自然也就没人说了。” “价钱虽然低了些,当姐姐欠你一个情便是。” “可好” 陆云芳对夏小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配合上她那纤细的身段和柔柔的声音,效果确实一流,连嘟着嘴的陆云婕都渐渐缓过脸色来了。 只是,她话里透出的意思,其实不仅要低价收回墨香园,还要夏小冬与陆家彻底分开,搬到城外去。 “我之前听说,云芝姐姐是你们陆家数一数二的姑娘。”夏小冬却忽然说起了别的:“这是真的么” 陆云芳和陆云婕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却又不能不表示同意。 “我们陆家是外戚世家。”即便同意,也不能直接说出来,陆云婕甚是尖酸地说道:“你懂什么是外戚吧就是皇后啊,皇妃啊,这些人的娘家。云芝姐姐就是准备嫁入皇家的人,你说,是不是数一数二” 其实她早就变心了,根本不准备嫁入皇家,你们不知道罢了。夏小冬肚子里暗笑,口中却继续问道:“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不是要笨笨的,才适合做皇后或是皇妃啊” “怎么会”陆云婕古怪地看了夏小冬一眼:“当然是才貌双全蕙质兰心的人物,才能入选皇家。” 虽然间接地夸奖陆云芝,让陆云婕很不乐意,但也不敢说,给皇家挑的媳妇,是如夏小冬所说那样笨笨的啊。 “可是,”夏小冬双手一摊,冲陆云芳和陆云婕展颜一笑:“大家都知道,陆家跟我最交好的姑娘,就是云芝姐姐了。如果我真像你们说得那么不堪,岂不是说,云芝姐姐择友不慎识人不明有眼无珠” 呃,陆云芳和陆云婕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点儿不妙。 墨香园的事情,三房摆出中立的态度,说是让夏小冬自行决定。可如今这位夏姑娘,分明是要将陆云芝拖下水,让事情变复杂呀。 欺负一名武官出身的秀女,和欺负三房,完全是两回事。 “你是何等的不堪,又不是我生编滥造出来的,是堂堂唐解元说的。”陆云婕立时祸水东引,将唐冠一搬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章 赌 “唐冠一么”夏小冬眉毛蹙了蹙,嘴角倒是还笑着,登时便是一副纠结的表情。 “是啊,”陆云婕幸灾乐祸地笑道:“你也就是跟着云芝姐姐,才有机会在首辅府里逛上一回,还不知道藏拙出个混账题目也就罢了,还好死不死被唐解元拿了去。如今落个白痴名声也怪不得别人,还是好好儿地将墨香园让出来罢,省得回头被人说得更难听” “这有什么呢,不就是唐冠一么。”夏小冬笑道:“等我回头找他解释解释,让他出来澄清一下就是了。” “”陆云芳和陆云婕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夏小冬,最终还是陆云芳弱弱地说了一句:“那可是解元呢。” 自然是说,人家是解元,不是一般的阿猫阿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要怎么解释,才能让解元信服还让他出来澄清开什么玩笑啊。 “唔”,陆云婕却是刻薄许多,憋粗了嗓子,学着男子的声调装腔作势道:“且让我来澄清一下。之前我说错了,夏小冬姑娘不是白痴,而是笨蛋” “你们不信么”夏小冬不以为意,笑道:“那咱们不如说好,若是唐冠一将上次的事情澄清了,你们就不要再提墨香园了。如何” 陆云芳闻言脸色一僵,眼中忽然散发出探究的光芒,在夏小冬脸上转了一圈,并没有接口。 陆云婕却是思路简单得多,立时道:“可以啊,只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这肚子里的学问可不是靠嘴巴说出来的。你要是有让唐解元出面的本事,谁还好意思去要墨香园啊,只怕你没这本事” “这样好了,如果你做不到,那就三千两银子,将墨香园卖给云芳姐姐” 说完,陆云婕得意地向陆云芳望去,显然是觉得自己灵机一动之下,又为陆云芳省了两千两。 夏小冬却不上当,只微笑道:“若是唐冠一脸皮薄不肯出面澄清,那情形不过是和如今一样。你还要往下压价,根本就没道理。” 陆云婕的说法,已经迹近于赌,却是自家不曾拿赌注出来。 更何况,好些人都是即便知道自己错了,也死不承认。唐冠一看起来不羁洒脱,但接触太少,后面会如何,还真不好说。把宝压在他身上,风险着实不小。 “是你自己说,要找唐解元澄清的。”陆云婕见夏小冬不同意,怒气登时又上来了,越说越大声:“嘁,没底气就别说这样撑门面的话” 夏小冬仍是不疾不速地说道:“我只是不同意三千两卖掉墨香园而已。至于门面什么的,正如云婕妹妹刚才说得,不是光靠嘴巴说,就能撑得起来的。其实墨香园市价至少一万,你要我三千卖掉,等于压价七千,如果这样的话,总要拿出差不多价钱的东西来对赌才行。” 陆云婕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被夏小冬一番话堵得心口闷闷的,气冲冲站起身来,竟原地踱了两个圈,时不时飞几把眼刀过来,看得夏小冬只想笑。 “我、我加上羊角街那个木器行好了”陆云婕站定了脚,最终恨声说道。 “不行”这回是陆云芳和陆云芝同时开口。 见陆云芳也出声制止,陆云芝也就没再说话。 “云婕妹妹,多谢你了。”陆云芳安抚道:“其实墨香园只是我跟夏姑娘的事情,何苦将你也饶进来再说,都是自家姐妹,因为银钱弄僵了也不好。” 说得还挺好听的,简直比唱得还好听。 “谁跟她是自家姐妹”陆云婕正在气头上,那里听得进去,又瞪了夏小冬一眼,怎么看那张带着微笑的秀美脸庞,怎么不顺眼 “就这么说定了”陆云婕冷冷道:“若是唐解元居然肯为你澄清,那墨香园你就只管留着,还能多赚个木器行若是不然呢,拿三千两银子搬回秀女那头儿去,从此离我们远点儿。” 说着,竟不等别人再劝,拉着陆云芳直接出门而去。 夏小冬无语地看着陆云婕和陆云芳的背影,心想,果然是人不中二枉少年么这就走了自己好像还没答应呢。 陆云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夏小冬身边,一起望着离去的两位,微微叹了口气。 “对了,刚才说道唐冠一,你冲我摇头是什么意思”夏小冬想起了之前的事:“那家伙不是对你有意么怎么好意思把我说得这么差劲” 讨好闺蜜乃是撩妹的重要法门,唐冠一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活该孤独一辈子,连凤世谦都争不过。 陆云芝皱着眉头,轻声道:“我摇头的意思是,这事不见得完全是唐冠一的缘故。他那日确实说了些不得体的话,但之后却是有人借题发挥,故意抹黑你。” 既然陆云芝没说是谁,想来要么不知道,要么不肯定,夏小冬也就没追问。 “还有,陆云婕说的什么木器行,当真能值七千两么”夏小冬对此相当怀疑。 “无论值不值,云婕妹妹都不该拿这个来赌。”陆云芝叹了口气,说了那木器行的原委。 说来也简单,其实就是隔代继承。羊角街上连着的五间铺子,都是五夫人的娘亲,也就是陆云婕外婆的,为了给女儿长面子,陆陆续续都给了外孙女儿和外孙,其中属于陆云婕的,便恰好是中间的那一间。 当然,也有私下的说法,说这些铺子其实是五夫人置下的,因为五爷荒唐,怕他拿了去乱来,为了掩人耳目才打着外婆的招牌罢了。这说法是不是真的,却是无从查考。 “那就是值不值七千呢”夏小冬还是比较关心银子。 陆云芝白了她一眼:“不管值不值,难道没了蠢到家的云婕,你还不理唐冠一了么你看如今事情都成什么样儿了你以为这么容易澄清的么” “对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夏小冬两只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问道:“那个唐冠一,在什么地方” 总要先找到人,才能往下继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请帮个忙 唐冠一很好找,他就住在苏北会馆里。 那是自己过去找他呢,还是请他过来一叙呢夏小冬忽然发现,事情确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怎么妥当。 最终夏小冬决定,还是修书一封算了。 多大点儿事儿,说明白就完了。 于是,夏小冬还算认真地写了一封信,去掉几句客气话,其实只说了一句:“设若今科试题即为子曰二字,奈何” 就是说,我出题子曰,你想都没想,觉得出这样题目的人是白痴。可如果主考出这样的题目,难道你还不做么 本来夏小冬想直接将子曰的破题写进去,后来觉得未免失之直白,还是让唐解元先思考再解答,如此比较有循循善诱的效果。 “你拿去苏北会馆,一定要当面交给唐解元。”夏小冬让秋娟去跑腿:“说清楚是我给他的,麻烦他当面拆看。” 一般来说,解元会中进士的机会,大大高于普通的举人,所以很多人会提前拉关系。估计唐冠一不是一般的繁忙,那些找不到人的,留书留礼物都很平常。 所以,夏小冬才交待,必须请唐解元当面拆看不然说不定会淹没在信件堆里。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秋娟跑了四五趟之后,终于见到了唐冠一。 不过,唐冠一根本没费神去拆什么信。 “他直接把信撕掉了”夏小冬已经问了第三遍了。 秋娟的脑袋低得不能再低了,心里无数次后悔,怎么姑娘找人送信的时候,自己偏偏正好在跟前呐作为一名合格的丫鬟,秋娟对于闺秀圈子里的热点,还是很清楚的。 夏姑娘被唐解元斥为白痴,还有了个绰号叫做夏花,已经传遍了。姑娘巴巴地写封信送过去,还非要人家当面拆看,肯定是求和解呗。 基于这样的理解,秋娟见到唐冠一的时候,态度不可谓不谦卑反正她本来就是丫鬟,又不是姑娘本人,就该干这个啊。 谁知道豁出去不要脸了,却没能帮姑娘找回脸来。秋娟这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夏小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即便孤傲如唐冠一,这等看也不看撕毁信件的举动,也未免太过分了。 “你从头好好说说。”夏小冬决定,如果还弄不明白,就再多叫几个人过来,来个事件重演。 影响事情结果的,不仅跟主角有关。 “嗯,前几次过去,没能碰到唐解元,今日奴婢便中午就过去坐等。”秋娟战战兢兢地述说着。事情不顺当,自个儿分分钟变炮灰啊。 “直到申时过了,唐解元才被友人的马车送了回来,似乎有些宿醉未醒的样子,头发有点儿乱,衣裳也皱巴巴的”秋娟果然详详细细说了一番。 “唉,这事儿怨我。”夏小冬很有自我反省精神地说道:“我忘了跟你说,这种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家伙,根本不用跟他客气。你就是对他太恭敬了,说不定他还以为本姑娘要求他呢。” “”难道不是吗秋娟没敢出声。 信已经被撕了一封,难道还要再送一封过去么 夏小冬决定亲自出马。 秋娟决定绝不跟着。 这种可能目睹姑娘难堪的场合,离得越远越好。 于是,第二日夏小冬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发现,资深丫鬟们纷纷摔了病了总之是倒了不能跟着了,只剩下一个有点儿呆的小丫鬟还站着呢。 这小丫鬟因为傻乎乎一根筋,名字就叫做木木,平时就木头似的站着守门。 木木就木木吧,夏小冬大概也能猜到丫鬟们的心思,并不以为意。 唐冠一不在。 夏小冬就去了苏北会馆对面的苏南会馆。王猛王云龙倒是在的。 “夏姑娘”王云龙有些惊讶。前一阵子这位夏姑娘颇有几件传闻,又是得了宁二十六的青睐,又是六皇子有意纳为侧妃的,恍惚是个佳人,只是后来在蒋府被唐冠一一通嘲讽,就销声匿迹了,据说是闭门不出没脸见人。 想不到今天却来找自己。 “王解元能不能帮个忙”夏小冬直接说了来意。 “帮忙”王云龙愣了一下,自己跟这位夏姑娘当然毫无交情可言,只是这个女子稳稳当当站在这里,坦坦荡荡提了个要求,毫无扭捏羞涩之态,正如外头的秋日阳光,只让人觉得清清朗朗,心中舒畅,丝毫生不出拒绝的意思来。 “姑娘请说。”王云龙忍不住将面前那张清水芙蓉的脸庞看了又看,暗暗希望这个需要帮的忙,最好复杂无比非自己不可。 “就是这个。”夏小冬递过来一张纸。 纸上是一句话:匹夫而为天下法,一言而为天下师。 十四个字。 这回夏小冬不费事去循循善什么诱了,连信封都没用,直接在纸上写了子曰的破题,前七个字对子,后七个字对曰。 麻蛋,幸好字数不多,意思也简单大气,不然还真记不住的说。 解元就是解元,王云龙一下子就看出来了,猛地抬头道:“这、这就是子曰的破题” 夏小冬点点头:“我本来想着,你们这些士子,整天子曰诗云说个不休,对子曰二字自然深知,以此为题足够简单,正适合诗文会上用。谁知竟起了误会。” 王云龙登时涨红了脸。 误会用词可真是温和。须知当日发飙的虽是唐冠一,但随声附和的当真不少,而王云龙自矜身份,没说什么,却也没看出,这两个字也是可以破题的。 还破得如此大气。 这让解元公情何以堪。 此事对人家姑娘的影响可想而知,事实上,之后王云龙参加过的若干次诗文会上,都听到过某些人的冷嘲热讽,甚至连与夏姑娘交好的陆家都被稍有波及。 如今人家拿了答案出来,还轻描淡写地说,是误会。 “我必定竭尽全力,为姑娘正名”王云龙拿着那张纸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所谓冤案,不过如此 “其实是这样的”夏小冬倒没指望让王云龙去正名什么的,只笑笑说了唐冠一的事情。 “什么唐某人居然将姑娘的信撕毁了”王云龙只觉得血气上涌,若是在唐冠一当面,简直恨不得给他一拳。 “我如今找不到他本人,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把这张纸给他看看。”夏小冬笑眯眯地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起吃? 那一天晚上,隔街相对但其实往来不多,事实上还经常互相比拼别苗头的苏北会馆和苏南会馆,难得的一起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戏。 苏北解元与苏南解元居然当街打了一架。 据说放浪形骸素行不羁的苏南解元唐冠一,差不多三更天,才回到会馆门口。 而文采风流风华绝代的苏北解元王云龙,一直在等他呢。见到他回来,二话不说,上来就直接动手。 好在唐解元身体不错,即便喝醉了,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只是吃了猝不及防的亏罢了。当下二人翻翻滚滚,当街打得不亦乐乎。 其实这两人还是好友。 文人惺惺相惜嘛。 昔日好友今反目,青衫碧血洒满路。当下便有好事者,将第二日的评书标题都想好了。 奇怪的是,两人打得没了力气,终于气喘吁吁满身尘污地坐在路边之后,大家只听见唐冠一气愤地质问了一声,然后王云龙说了一句什么,塞了一张纸过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王云龙站起身拍拍土走了,临走居然还踢了还坐着的唐冠一一脚,而唐冠一竟木头似的没反应。 后来唐冠一实在坐得太久了,苏北会馆的掌柜凑过去一看,只见解元郎泪流满面,竟是痴了。手上那张纸被沾湿了半边儿,字迹都模糊了。 好在会馆掌柜见惯了士子们仰头叹月低首悲秋的德性,而且这位解元郎哭哭笑笑的次数也未免多了些,当下全当没看见,招呼了两个伙计过来,将唐解元扶回房间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旁观诸人大半夜的被吵醒,最后也没能知道端倪,算是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把心痒难搔的滋味。 夏小冬没想到王云龙如此高效率地完成了自己的委托,第二日一早听到陆辰回禀的时候,颇有几分惊讶。 “唐冠一来了,要见我”夏小冬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好像不怎么合规矩吧” “那让他回去” “”想到被这家伙看也没看就撕毁的信,夏小冬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对,让他走人” 见自己有什么用,赶紧对外澄清不就得了。 快中午的时候,陆辰又来了。 “难道唐冠一又来了么”夏小冬正跟厨娘商量中午的菜呢,秋天正是调养的好时候,自个儿这个身子,迟迟不肯好好儿发育,得喝点儿靓汤才好。 “”陆辰支支吾吾了半天,咬牙道:“他就一直没走。” “没走那怎么没跟我说” “或者说,其实也算是走了。” “”到底走了还是没走,难道唐冠一是薛定谔的猫么,状态不定 “他从咱们的大门出去了,但一直在门外没走。”陆辰的舌头终于捋顺了。 “他在门外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就干站着。” “有人看见么”这唐冠一说话不经大脑也就罢了,做事也是欠考虑。夏小冬简直不知道这人的解元是怎么考到手的,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对女孩子的闺誉很不好么 “墨香园比较偏,就算有人路过,应该也还不至于做他想。”除非途经几次都见到同一个人在门前,不然一般不会有特殊想法。 “不过时间长了,就难说了。”陆辰赶紧补了一句。 “那让他进来吧。”见见就见见,夏小冬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名声似乎已经够差了,再差点儿也没啥。 唐冠一看起来有点儿狼狈。秋天风大,他那一半束起一半披散的发型,被吹得乱七八糟,几条发丝黏在额上没能发觉,颇有几分滑稽。 “你先带唐公子下去,梳梳头整理整理。”夏小冬眨了眨眼,吩咐身边的木木自从上次跟着出去了一回,如今木木也算贴身丫鬟之一了。 唐冠一再次回来的时候,全部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一绺都没披下来,在头顶束得紧紧的,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只是一想到那个木头木脑的丫鬟,居然对自己说公子你的头发看起来像疯子似的,会吓到姑娘,唐冠一就浑身不自在。 他其实很想对那丫鬟说,你太小看你家姑娘了,她那里会那么容易被吓到。 不过跟个木头似的丫鬟计较,未免有些无趣,最后唐冠一也只能忍了。 唐冠一收拾好了,小厨房的前菜也弄好了。 天气凉爽了,饭菜也凉得快,都是一边做一边上,热热乎乎的吃着味道才好。 唐冠一见到夏小冬,便是当面一个长揖,很是惭愧地道歉:“想不到我唐冠一竟也有不识金镶玉的时候,之前对姑娘多有不当之言,还望姑娘海涵。” 夏小冬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 这些话你跟我说得再客气,来上一百句也没用啊,重要的是影响好吧。 何况如今还关乎墨香园和一座木器行呢。 夏小冬看了看唐冠一,又看了看拎着食盒的厨房小丫鬟,不由得权衡了一番。 还是吃饭比较重要。 “摆上。”夏小冬先吩咐小丫鬟,随后才去问唐冠一:“要不,一起吃” 反正人都让进了门,若真有人留意到了此事,再恶意揣测的话,只怕窗帘都拉上衣裳都脱了,吃顿饭实在不算什么。 唐冠一楞了一下,继而大喜。 这位显然将这个共餐的邀请,当成了被原谅的表现。 “唔,这个糯米藕味道真不错。”唐冠一似乎偏爱甜食,连夹了两筷子。 “一个是要用冰糖,还有就是要加桂花。”夏小冬对美食也很有见地只限品尝,不会动手。 唐冠一抬头看了夏小冬一眼,然后就闷头吃东西,只是神情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主要是玉竹老鸭汤比较费时间,其实最后端上来的时候火候也还欠着点儿,将就一下也还成。 抽出帕子抹抹嘴,唐冠一下了决心。 “夏姑娘,”唐冠一眸光明亮,甚是诚恳地说道:“若是你选秀不成,可以嫁给我。” 这话早有人说过了。 夏小冬眼都没多眨一下,噗地将口中的漱口水吐在木木捧过来的水盅里。 “太晚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悲催的解元郎 “太晚了”唐冠一的样子很迷惑。 “年后才选秀女,等结果出来,都明年四五月份春暖花开了。”夏小冬端着茶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吃饱了活动活动比较好啊。 “那时候你才出来作秀,求娶什么的,都没用了。”夏小冬挑了挑秀气的眉毛,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难道不是应该尽快为我正名么” 看着那眉毛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唐冠一半天没说出任何一个字。 从来没见过如此大方的姑娘。 亦从未有那位姑娘,令人感到如此动人。 “你不会不同意吧”那双眼睛里带上了不解与询问。 “同意,当然同意。”唐冠一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说道。 “呃,我这阵子饭局文会都挺多的,自然会在人前为姑娘好好儿正名。”唐冠一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是愿意承担责任的。 夏小冬缓缓摇了摇头:“你不觉得这样子太生硬么” 是生硬了点儿。如此突兀地转变态度,未免反而惹人生疑。 “夏姑娘觉得怎样合适”唐冠一有点儿没辙了。 “唐解元不用难为自己,说要娶我什么的。我不用你用这种方式负责。”夏小冬笑道:“不如咱们做场戏,编个故事吧。” 一点儿也不难为。唐冠一默默地对自己说道。就是这样大方爽朗的姑娘,才合适吧。对了,还很有才情。 能有这样一名佳人为妻,日子该是多么有趣 唐冠一目光炯炯看着夏小冬,口中问道:“姑娘要做场什么样的戏” 剧本夏小冬已经想好了。 话说苏北才子唐解元,对秀女夏小冬一见钟情。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夏姑娘对唐解元不假辞色。于是,唐解元一气之下愤而大肆抹黑了夏姑娘。 不过,不久之后,唐解元情愫日浓悔意渐生,终究还是道出了真相,为夏姑娘洗白,发觉人间正道是沧桑,光明正大的示爱才是正途啊正途。 “这个故事怎么样”夏小冬笑道:“你看,我的名声都被你弄得乌漆麻黑了。如今你牺牲一把,也不算什么。再说,以你风流的性子,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已经有过了吧” 我只是看着风流其实不风流啊。唐冠一还真说不出不行两个字。 “那你看还有什么地方要完善一下”夏小冬问道。 两个人做戏,当然要沟通清楚。 “我应该为夏姑娘做几首言情诗,才符合身份。”唐冠一对示爱的路数还挺明白的。 “是哦。”夏小冬从善如流:“要不你就在这里先做好,咱们一块儿斟酌斟酌” “”这是信不过咱作诗的本事啊。 悲愤的唐冠一居然真的挥毫立就,很快就做了两首诗,聊表相思之意。 “” 这写得什么玩意儿看惯了精选诗词的夏小冬,还真不怎么喜欢。 经过几千年岁月洗礼流传下来的东西,还能被夏小冬记住的,当然全都是精品。唐冠一再有才,也比不了啊。 “你、不、喜、欢”唐冠一问得咬牙切齿,几个字都支离破碎了。 “你等会儿。”夏小冬拿起唐冠一刚放下的笔,重写了两首:“你看看,用这两首行不” 夏小冬写的时候,唐冠一就一直看着呢。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唐冠一反复吟诵了其中几句,竟渐渐凝噎,不说话了。 “行不行啊,痛快点儿”夏小冬催促道。看唐冠一这样,不会是想起初恋了吧,得赶紧把他拉回来。 “想不到夏姑娘居然有如此大才”唐冠一情绪是回来了,眼神儿又不对了。 “打住”夏小冬赶紧叫停:“这个,呃,不是我写的。是,对了,也是那本阅微草堂笔记上记载的。” 夏小冬犹豫了一下,虽然觉得有点牵强,还是沿用了阅微作为出处不然还得再编一本被烧掉的书出来,麻烦。 唐冠一已然不信。无论那本草堂笔记是何人所著,都要讲究个文风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和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风格也差太远了吧笔记所载的内容要随意些,却也不表示什么都有啊。 可是,再想想,拿着人家姑娘做的诗,用着人家姑娘想出来的剧情,去弥补自个儿这大嘴巴惹下的麻烦,还真是悲催 唐解元觉得吧,还是骗骗自己,相信这些诗是那啥笔记上头的算了。 “对了,你是不是会画画”夏小冬又想起了唐冠一的另一项技能。 “能涂抹两笔。”如今唐冠一已经不敢说大话了,其实他的画倒是确实不错,画风细腻婉约,若是拿去卖,价钱还挺高。 “那帮忙画几幅插画吧。”剧本的效果如何不好说,还是先在唐冠一这里找点儿实惠的吧。 夏小冬让木木去床头,将初版的金佛记拿了过来。 “这个你先看看,然后按里头的情节配上插画,回头再版按销量给你润笔。”夏小冬本打算请个画匠,正好省了。 唐冠一拿起书翻了翻,初初只觉得印刷甚是精美工部侍郎秦家找的印书铺子,能不精美嘛,渐渐看了几页,竟是沉进去了。 等他觉得光线黯淡看书费劲儿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大半个下午都过去了,天上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模样,夏姑娘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那个被唤作木木的木头木脑的丫鬟在跟前。 木木递过来一顶笠帽:“姑娘说,让你戴上这个,从后头的小角门出去。” “哦,对了,书可以带走,不用还了。但插画要快点儿画好送过来,不然要赶不及下一版了。”别看木木有点儿木,木有木的好处,连转述都带上了夏小冬的语调。 唐冠一从角门出去的时候,天上恰好开始飘起了小雨。雨滴在笠帽之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唐冠一转过身,看向自己刚刚走出来的墨香园。 角门已经关上了。一枝老梅从墙上伸出来,打了花苞,还没开。 为谁风露立中宵。 唐冠一忽然想起了这一句,虽然此时离中宵还差着好几个时辰。: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五夫人的态度 陆云芝是在午后回到墨香园的。 夏小冬还在午睡,乌黑的长发梳成松散的发辫,红艳艳的发绳有些乱了,散下来的一段正好粘在锁骨上头,愈发衬得肌肤如玉,偏生脸颊红润耳珠莹白,真真是好一幅秋睡图。 陆云芝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夏小冬的面皮上轻轻刮了刮。 “嗯”夏小冬只当残余的一两只蚊子作怪,伸手蹭了蹭,翻了个身,仍要睡去。 这次陆云芝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小巧的耳朵捏了捏。 夏小冬醒了。 “咦,你怎么回来了”帐中光线略暗,夏小冬眯起眼睛,奇怪地看向陆云芝:“是有事儿么” “也不算什么事儿。”陆云芝笑道:“不过既然有借口能回这边儿来,我自然就回逛逛。” 夏小冬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一边穿衣裳一边笑道:“多半儿是你们家五房反悔了吧。” “那当然了。”陆云芝闲闲地说道,转头冲外头招手:“过来服侍姑娘起身,顺便把你们藏着的乌梅糖和绿豆糕端出来,我且去外头喝茶去。” 秋娟快步进来,笑道:“茶已经沏好了,绿豆糕还有一碟子,乌梅糖实实是没了。” “我不管,”陆云芝转身往外走:“没有乌梅糖,就换桂花藕,反正我要是不满意,就把你们这些个小蹄子一个两个都带回大宅去。” 虽然知道是开玩笑的话,丫鬟们还是流水般端出点心来,将陆云芝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是陆云苼还是你家五夫人”夏小冬打着哈欠走出来,直接歪在了椅子上。 反正应该不是陆云婕本人,不是她姐就是她娘。 “云婕被五婶娘打了。”陆云芝捻起一颗松子麦芽糖,笑道:“这个不错,回头给我包一包带回去。” “打了”夏小冬楞了一下。还以为骂上一顿就算了,或是再抄抄佛经,关在院子里禁足之类,居然动手打了 “是,五婶娘这次真是伤心了。听说随手拿起一支美人手,把云婕妹妹抽了好几下子,后来还是云苼过去抢下来了。”陆云芝说着将松子糖放进口中,半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所谓美人手,俗称痒痒挠,竹子做的,打在身上正经挺疼。 “那然后呢”五夫人关起门来打闺女,那是她自家的事。 “然后然后五婶娘就气得大哭了一场。”陆云芝微微叹了口气:“想想也是,换我我也得哭啊。五婶娘这么刚强能干个人儿,两个姑娘两个儿子,如今也就云苼还像样些。云婕简直没长脑子,都做些什么混账事” “哭完了呢” “哭完了就把我找了去。”陆云芝从袖子里扯出一卷纸来,“说了好些话,我就不重复了。嗯,其实好些都没记住,反正之前云婕说的东西,都是小姑娘不懂事,全当没有。这个是给你做补偿的。” 想来必定有些苦情戏份,夏小冬也没兴趣追问这些,将那些纸拿过来一看,竟是一卷契书。 “木器行”夏小冬有点儿疑惑:“不是说全当没有的事么怎么还给我这个” “此木器行非彼木器行。”陆云芝笑道:“这个木器行说起来倒是离墨香园不远,就在田背巷,也是个老铺子了,但铺面不大,连上里头的存货和木料,大概能值四五百两银子。之前云婕说的那个羊角街的木器行,不光要大很多,里头的机器和师傅也要多上不少。” 明白了,就是木器店和木器厂的分别。 夏小冬翻了翻,除了铺契,还有铺子跟掌柜伙计师傅们签的契书,统共一个大掌柜,两个伙计,两个木匠师傅。 铺子确实不大。但作为赔礼,也蛮说得过去了。五夫人做事算是滴水不漏。 毕竟,夏小冬本来也没指望真能将陆云婕说的木器行赢到手。那个木器行不过是挂在陆云婕名下罢了,她不见得真的能转手过户,即便可以,这么大件事肯定会惊动更高层的人士,比如如今就已经出现的陆云婕她妈,动动手指头,也就将事情解决了。 五夫人能主动赔个铺子,真心算是会做人了。没法子,她的儿女不怎么成器,不先结下些善缘,回头还不被啃得渣都不剩。 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想得到,夏小冬必定是有几分把握,才会说能让唐冠一出面澄清为自己正名,所以陆云芳也缩头了,陆云芝也不出声。 就只有陆云婕这样的,才会一点儿都不信,不信就罢了,还要押上重注,押上重注也就罢了,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事,这不是二吗 总有那么一些人,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不可能做到。结果,最后吃亏的,当然是自己了。 不知道陆云婕挨了一顿打,会不会学得聪明些。 “云芳姐姐那边有什么动静么”五夫人又打又骂又赔东西的,陆云芳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居然还叫她姐姐。嗯,这涵养功夫还可以。”陆云芝笑嘻嘻道:“她没来找过我。” 陆云芳居然没动静夏小冬半路被弄醒,不觉又打了个哈欠:“不叫她姐姐,那叫什么她确实比我大啊。再说,称呼有什么呢,难道嘴甜的就一定是好人么” 说着说着,夏小冬觉得不太对,怎么好像把自己说成了坏人。果然没睡醒脑子不清楚。 陆云芝倒没觉出不对来,点头道:“说的是呢。像云婕这样七情上脸的,其实好对付。那些脸上一盆火手里一把刀的,才是难弄。” “云芳没来找我,不过,乌大你知道么” “乌大是之前在墨香园的人吧”要不是陆辰曾经将乌大一家放在走掉的人名单前头,夏小冬还真不知道这号人。 “他们一家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弯弯绕绕的认识不少人。”陆云芝笑道:“回来之前就铺好了路子,一回来就在长房那头,还说好了让闺女小雀做云芳的陪嫁。” “可能他们觉得这样有前途一些。”夏小冬就事论事地说道。 “你真的这么看”陆云芝笑眯眯盯住夏小冬:“陆云芳把他们一家子都撵走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来的,收不收? “撵走了”夏小冬小小惊讶了一下:“撵到哪儿去了” “谁管他们去哪儿啊。”陆云芝对夏小冬的态度也有点儿惊讶,“反正长房不要他们了。估计很快就要回来求你了。” “而且应该还不止他们一家。”陆云芝又补充了一番,将大概情况说明了一下。 首先,长房做事情并不是没头没脑乱来的。其实在大老爷病倒之初,大夫人便跟包括三房在内的各房提了一下,说是因为大老爷病重需要人手,希望大家能支援一下。 这里面当然有借机搜刮各处得用人手的意思,但这样的手法,大家早就见惯了,反正你有借口挖人,咱也有法子留人,所以各房纷纷表态,让大夫人放心,大老爷只管养病,要人要钱要啥都行,大家全力支持。 态度是态度,行动是行动。这样的态度是一定要有的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长房才将墨香园的人拉拢了一些过去。当然,说好的条件,并不见得是照顾病人,而是作为陆云芳的陪嫁。 后来,长房还派了个体面媳妇,去找三夫人要身契来着。结果才知道,这些墨香园的人,居然已经被送给了夏家大姑娘。 但陆云芳还算沉得住气,并没有继续向夏小冬索要那些人的身契,应该打的是拿到墨香园之后再说的主意到时候园子都到手了,何况是园子里的下人。 陆云婕被五夫人打了一顿关在屋里不许出门之后,陆云芳大概也觉得不太对头连五夫人这样的,都没有死撑硬赖,陆云芳若是还毫无所动,就白在大宅门长了十好几年了。 于是,这天晚上,乌大的女儿小雀就莫须有地偷拿了厨房给主子们备下的点心。 这个罪名当真巧妙。点心这东西,吃下肚就没了。不像别的,总要有个贼赃。 小雀虽然倒地打滚指天发誓坚决不承认,可她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片子,怎抵得过厨房里好几位大妈级人物,三下两下就被钉死了。 偷嘴打嘴,小雀被劈哩啪啦打了二十个嘴巴子。连带她爹娘哥哥都吃了挂落,一家子都被扔出去了。 “你得了空不如想想,这些人若是回来,该如何处置。”陆云芝提醒夏小冬。 这些去了长房的人,都是心思活泛耳目灵通之辈,见到乌大一家的情形,如何不知自己也不怎么妙回头只怕哭的闹的求的就都来了。 “处置”夏小冬笑笑:“谁费心处置他们啊,当然用银子说话了。” 夏小冬没当一回事,可陆辰陆管家却是觉得很烦心。 墨香园除开好大一片园子,剩下用于起居的地方其实不算大,外院就更小了。 陆辰是管家,比别的人住得好些,带着媳妇住在外院的小跨院里,儿子则与其他小厮和护院们住在倒座房。他女儿就是如今夏小冬身边的木木,只是夏小冬没特别注意,竟然不知道罢了。 如今陆辰就在小跨院几丈见方的小院子里转圈呢。 乌大一家回来了。 总算乌大自六七岁当小厮做起,算下来奴才做了几十年了,并不是个蠢人。回来之后,没有直接去找夏姑娘,也没有跪在门前苦求之类那样的话,相当于倒过来逼迫主子。就算主子碍于脸面,当时不好表现得太过苛责而收回来,之后要难为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乌大找了个中间人,就是如今还在墨香园当差的门房,让这位再去找陆辰说和。 如果能将管家陆辰说下来,夏姑娘嘛,呵呵,年轻姑娘,当然好糊弄。没见之前走的时候,这位夏姑娘啥也没说吗听说后来走的两个,还连身契都给了呢。 陆管家当然认识乌大一家,中间人递过话之后,陆辰抹不开面子,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看还好些。小雀的模样实在是凄惨,一张脸肿得没法儿看了,眼睛肿成一条缝,牙齿也掉了好几颗掉了可就掉了,这年代可没有种牙这一说。 见到陆管家当面,乌大当即拉着一家子跪下了,说了好些后悔的话,如今啥也不求,只求姑娘赏碗饭吃,能留在园子里刷马桶就行,麻烦您老帮忙说句话呗。 说完还塞了一个厚实的荷包过来。 话说得够凄婉够低贱够好听,但其实乌大一家当然不是为了能刷马桶,才跪倒尘埃如此哀求的。 虽然没有收那只荷包,陆辰还是为难地绕起了圈子。 作为一名合格的好管家,和任何一位好的职业经理人一样,陆管家知道,只将问题推给老板,是很不负责任的。 每一个问题,都应该跟着一个,或者不止一个,答案。 总有人觉得很奇怪,大家做同样的职位,为啥提拔别人,不提拔我呐 是不是他嘴甜会说话,而另一个她胸大会撒娇 也许,可能老板正好是个有钱任性的家伙,谁让我高兴,我就让谁高兴。 但更有可能的是,人家更能干些。 做事这件事,说白了,就是老板拿钱出来,买你干活的时间。如果只干好了老板交待的活计,抹好了桌子扫好了地,遇到事情就颠颠儿地汇报给老板处理,那么,也就停留在保住铺盖不用卷起来的地步。 如果不是你份内的事,也能主动干好了。遇到事情,不光能将事情说清楚,还能搭上自己的解决方案当然,这个方案才是见真章显本事的地方。 那么,你就节省了老板做决断的时间。想想看,老板的时间,有多么值钱 恭喜,下一个被提拔的会是谁,已经有谱了。 被提拔过好些回的陆管家,把院子里硬实的地面踩得更加硬实之后,最终决定,这次,自己还是不给任何建议了。 既不能昧着良心说,将乌大一家收回来吧。走掉的人怎么还能用刷马桶也不成。 可看到小雀的凄惨、听了乌大的哀求之后,也狠不下心来说,把他们彻底赶出去弄不好逼死人命呐。 将事情禀告给夏小冬之后,陆管家便垂着头,一心念叨着,姑娘你千万不要反过来问我,来上一句,陆管家你怎么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双倍 夏小冬没有问陆辰,这有什么好问的。 “乌大一家几口人”夏小冬问的是这个。 “四口,”陆辰松了口气,当然没有只答这两个字,而是将乌大一家四口的基本情况都介绍了一番。 问啥答啥,挤牙膏呢揣摩啊不会揣摩主子意图的下人,绝壁不是好的下人。 乌大一家就是两老两小,两老也不算很老,不过是中年罢了,两小都正是当差的好年纪,只是因为是家生子,被两个老的娇养得不怎么像样就是了。 夏小冬抬头看了看天。 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谁乐意在什么乌大之流身上纠结浪费时间啊。 “要是拿去卖了,能卖多少银子” “”陆辰的心跳缓了一拍。陆家是世家大族,和其他世家大族一样,宁可养着闲人,也很少卖人名声不好。更何况,家生子因为有亲人牵绊,还会更得信重些。 “难道卖不出银子”陆辰没答话,夏小冬有点儿奇怪。当初在云昌府买老周一家,可花了不少呢。 “四个人,总能卖出四十两左右。”陆辰这回不敢不答了,而既然答了,当然要答得仔细。 “单卖的话,乌大虽是男子,大概也就值十两。她媳妇还算能干又会做饭,能有十二两。两个小的,儿子干不了力气活正是饭量大的年纪,只能卖八两。女儿长得一般,窑子里都不要,仍是做丫鬟的话,顶天也就五两。” 夏小冬点点头:“那就让他们拿八十两来,自赎自身。拿不来就卖掉。” “八、八十两”陆辰有些回不过味儿来:“市价加倍” “对呀,”夏小冬笑道:“他们之前从咱们这儿走了,应该算是逃奴,对吧不过既然逃去了陆家,也算有一两分情有可原。多收点儿身价,只是抵了之前的错儿罢了,就不追究了。” “如果不愿意,或是没银子,那卖掉也没什么啊。”夏小冬说着,站起身准备进屋了:“反正他们本来就不想呆在这里,换个主子不是正好嘛。” 直到夏小冬换好衣裳再次走出来,陆辰还站在原地寻思这事呢。 双倍身价,其实不算多,但也不少。 就拿乌大来说,他本来的月银是一两银子,每个月外快也能有几百钱,吃住都在府里,四季衣裳也都是针线房给做,真要攒钱还是能攒下来的。 不过吃酒赌钱人情花费之类的,总得自己出。最后能剩下多少,大不相同。有的下人,看着等级不高,却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私房并不少。有的呢,则是看着光鲜体面,其实左手进右手出,家底儿没多少。 但对于大宅子的下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身份。出去买东西办事,开口说一声我是陆家的人,谁敢随便欺负若是混到主子身边去的,甚至还能狐假虎威捞上许多好处。 陆辰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位夏姑娘看着温婉大方,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其实这双倍身价的要求,分明是要将乌大一家榨干了油水再扔出去自生自灭,还是个狠人呐 夏小冬完全没想到,陆辰居然能想出这么多内涵来,其实在她看来,事情就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市价赎身不可能,等于没惩罚嘛,那就双倍呗。 换好衣裳又在脸上修饰了一番的夏小冬,看起来并不出彩,不过是中上之姿的小康人家的姑娘罢了。 “要那种双人的青蓬马车,我带木木出去逛逛。”夏小冬已经不是第一次出门了。自从陆云芝搬回陆家大宅,愈发方便多了,隔三岔五总要出去走走。 “是。”陆辰应了一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给不起身价的话,真的卖掉么” “呃”夏小冬顿了一下,才想到陆辰说的还是乌大一家:“真的卖还有,如果是陆家的人要买,也要双倍价钱。” 陆辰的脸僵了僵,没敢再问,匆匆去安排车子了。 夏小冬费了点儿力气,才找到田背巷的那间应该是属于自己的木器行木照堂。田背巷虽然离墨香园不算远,但木照堂门脸儿相当小,车子走过去一趟,竟没看见,再返回来的时候才找到。 木照堂夹在两间餐馆之间,看起来很是别扭。难怪五夫人送出去不心疼。 招牌上三个大字都是隶书,看起来倒是古朴自然,而且木色乌沉,显然有些年头了。 如今给夏小冬赶车兼作护卫的,就是之前跟着陆兴晟,抓住白二的卖糖葫芦老伯其实也不算老,只是四十出头罢了,名叫阿奇。 让阿奇将车子赶到巷子外头去,夏小冬带着木木进了木照堂。 铺子里只有一位老掌柜和一个伙计在。 “二位想看些什么”伙计穿着米白色的对襟小褂,只是有点儿没精打采的,见到有客进来,勉强蹭过来招呼一声。 “我们随便看看,有什么要的,再叫你好了。”夏小冬摆摆手示意不用人跟着。 最烦那种紧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店员了,随便拿起个东西,都要热情地介绍上半天,还让不让人好好看了。 “好咧,您慢慢看。”这几个字那伙计倒说得脆生又顺溜,显然很高兴不用费神。 老掌柜从柜台上抬起头不满地看了那伙计一眼,终究没说什么,仍然低下头去,似乎在算账。 夏小冬先大概扫了一眼铺子里的东西,发现还挺有特色的。 铺子里一半的地方,都摆着摞起来的木桌木椅。这些桌椅都做成上窄下宽的样式,叠着放不占地方,木料也只是平常的榆木柳木之类,都是些大路货。 另一半地方,则摆着些木桶木盆乃至碗筷之类的日常制品,用料平常,但榫卯平整严丝合缝,工艺却是着实不差。 最奇的是,有一处货架上方,还摆着几个木制的摆件,都是姿态各异的小和尚,看上去宝相庄严,神韵非常。只是这些摆件既放得高,客人根本拿不着,还落了灰,看起来也很少清理。 “这个,”夏小冬指了指其中一件穿黄袈裟正在打坐的小和尚摆件:“怎么卖”: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木照堂 “这个啊,”伙计有些惊讶地走过来,踩着个木凳,将那个摆件拿了下来,直接在凳上弯下腰,递给夏小冬:“这个要十两银子呢。” 十两夏小冬接了过来,顺便再次扫视了一下铺子里的东西,确实都是用便宜木料做出来的大路货,估计单件能上一两的都不见得有。 怎么会冒出个十两银子的东西 只是那摆件入手便是一沉,竟然颇为沉重。旁边的木木居然福至心灵递过来一张帕子,将灰尘抹去,登时闻到暗香浮动,仔细看看,竟是上好的桧木雕刻而成。 雕工则走的是大繁至简的路子,并无细碎的纹饰,但无论是那小和尚的面目线条,还是袈裟的纹理褶皱,都是不过寥寥几笔,便如流水般自然生动。 开什么玩笑,这简直是大师级的作品。居然跟脚盆筷子摆在同一个货架上不说,还无人问津明珠蒙尘 不过,话说,十两银子,在这样的地方,似乎确实不会有人买。 夏小冬将那摆件翻过来,只见底座之下,刻着小小的四方印记,里头只有两个字照记。 铺子名叫木照堂,里头的东西写着照记,隐隐相连。 “这东西是你们铺子里的,还是别人拿来代卖的”夏小冬问道。 如果是铺子进的货,那如今这东西就是夏小冬的啊。代卖则不同,东西是别人的,只能按说好的比例收点手续费而已。 那伙计奇道:“这个,好像跟姑娘没什么关系啊,你只管看要不要就是了,不要我就放回去了。”这位还站在凳子上呢,一副等着要拿回去放好的架势。 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样子嘛。 木木看了看姑娘,又仰头看了看那凳子上的伙计,忽然冲那伙计叫道:“你先下来问问又怎么了你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木木素来便是这等直言直语直肚肠,那伙计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嗵地一下子跳下地来,又扑起地上少许尘土来,也不搭理木木,冷冷道:“到底要不要吧” 不要别废话。 “要。”夏小冬没跟他计较,往货架上看了看,又指了一件:“那件拿下来看看。” 听说客人准备买,伙计的脸色好看了些,将凳子拖过去些,爬上去将那一件也拿了下来。 这件的造型,是小和尚摆了个太极的起手式,材质雕工与之前那件如出一辙。 “要不来两件”伙计的语气中头一次带上了温和的劝说之意。 卖出去的话,伙计或许也能有点儿提成吧。 “那件也拿下来看看。”这回夏小冬指的是最边上的一件。 伙计重新拖动凳子,等他爬到了上头,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这姑娘玩我呢吧左一件右一件的,就不能一次说完么 “要不我一次都给你拿下来算了。”伙计说着便伸长手臂,打算一下子将剩下的四个都搂下来。 “不行”夏小冬赶紧抗议:“磕了碰了划伤了,我可就不要了。” 这样的东西,最怕互相磕碰之类的硬伤了。 那伙计没办法,只好一手一件,分两次才全部拿了下来。 加上之前的两件,一共六件。 等六件摆在一处,研究了一会儿,夏小冬看出眉目来了。 这分明是一套啊。之前完全摆乱了,根本看不出来。 其实这摆件上的小和尚,乃是以双手合十为始,然后摆了起手式、白鹤晾翅、揽雀尾、高探马等几个经典招式为造型,最后以盘膝打坐收尾。 夏小冬赶紧翻了翻荷包,挑出一张五十两和一张十两的银票,将六只摆件都要下了。 见到好东西一定要立时拿下,什么欲擒故纵啊,什么假装不识货讲讲价之类,全都省省吧。 做成一笔大生意,老掌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将银票珍而重之地好生收了藏起来,吩咐伙计赶紧去找几个盒子过来,将东西装起来。 银货两讫,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铺子门脸儿虽小,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应该是师傅做活儿和居住之处。只见那伙计奔进去找盒子了,夏小冬便拖了张椅子坐下,跟老掌柜攀谈起来。 夏小冬最好奇的,自然是如此精美的摆件是谁做的,而如果这个人跟铺子有关,有如此高手坐镇,木照堂又怎会弄成如今这般模样。 老掌柜倒是并不隐瞒,反正木照堂的故事,左近的人都知道,他不说,人家别处打听打听一样能知道。 其实故事并不复杂,好的艺术家不等于好的商人,就这样。 雕制摆件的人姓谷,行四,大家一般就称呼他谷四。其实这木照堂早年间原本是另一富户的产业,那家请了谷家的一位老祖宗做师傅,后来那家败了,木照堂落在了谷家老祖宗手里。 那时的木照堂,要比如今大得多,左近都属于木照堂的范围。只是,谷家的人一代代下来,一个比一个醉心木艺,却是不善经营,将个好端端的木照堂弄得越来越小,到谷四父亲一代,便只剩下如今这么一点儿地方了。 等到了谷四手上,愈发不堪,连这一点儿地方都快要维持不下去了。最后卖给了陆家,说好保留木照堂的招牌,只能算是勉强还有个名字而已,其实芯儿已然换了。 “这谷家的人,就是板得很,认死理。”老掌柜叹了口气,“虽说我也姓谷,是谷家的远支,但也看不惯谷四的做派。整天一副我有本事我老大的模样,殊不知这世道并不认本事啊。” 夏小冬却是听得云山雾罩的。 不善经营可以理解,可是,按谷老掌柜所说,这铺面本是谷家的,那就是说,不用给铺租开过铺子的人都知道,卖东西三大成本,铺租、人工和进货。 对谷四来说,铺租不用给,省得可不止是一星半点。货呢,自个儿做,只有材料成本。人工也好办能请人请人,请不起自己兼作伙计就是了。 就这样,怎么才能将个铺子经营得要卖掉 夏小冬很虚心地向老掌柜请教。: 第一百四十八章 左手倒右手 谷老掌柜往夏小冬身上脸上看了看,笑道:“姑娘是爹娘宠着,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儿吧” 看夏小冬的打扮,顶多就是小康之家,想不通其中的道道,自然是被家里给惯的。 至于大家子小姐嘛,那本来就应该不知道。 “怎么说”夏小冬被暗示为不谙世事也不恼,只管继续追问。 “凡事要生发,极为不易,要崩塌,却是快得很呐。”谷老掌柜感叹一声:“你别说谷四,就是那些个大家公子,偌大的家业,还不是说败就败了,落到最后讨饭的都有。” “那是,”夏小冬附和道:“只是那些个公子哥儿,本来就不懂,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所以遇上家里出事,或是被坏人引得走了歪路,才败得快。可谷四,他们家败了好几代啊” 一代一代阶梯式往下,也挺不容易。 “姑娘是不是觉得,既然有个铺面在,那怕坐吃,或是索性将铺子租给人,拿租子也能过活”谷老掌柜人老成精,一猜就猜到了夏小冬的想法。 “难道不是么” “若是会过日子的,这样自然可以。”谷老掌柜叹道:“可老谷家,就是一家子都不会过日子啊。自己不怎么会经营,又不肯租给别人。说是租给别人的话,自家手艺都没地方摆了” “这么呆的人,谁不来欺负赋税定得重不说,抓丁抽壮摊派火耗,样样都不能免。” “那些个丁甲差役,一言不合略多说两句就砸东西偏生谷四又心疼他那些个玩艺儿,生怕被砸坏了,忙三叠四地拿银钱出来胡塞乱用。” “呵呵,结果呢这些个苍蝇越发多了最后只好连铺子都卖了这下好了,有陆家罩着,倒是轻省多了。这其实也就是去年的事儿,到现在,除了每个月过来盘一次账,也就夏天老太太过寿的时候,让谷四特意做了个观音像罢了。” “大家子日子就是轻松啊。”谷老掌柜最后感概了一句。 这么个小铺子,在陆家眼中,确实不会特别当回事儿。 “那谷四,如今算是铺子请的师傅”夏小冬想起来了,陆家五夫人给过来的那几张契书之中,就有请师傅的契书,两个师傅,确实都姓谷。 “对,谷四,还有他大儿子,都按月从铺子里支钱。”谷老掌柜点点头:“所以,这铺子正经赚不上几个钱,说不定那天人家就不要了,再转手给卖了呢。” 呵呵。其实已经转手了。 这边聊的差不多了,那边伙计也从里头出来了。 后头还跟着一个。 一眼看去,只觉得那人好一把大胡子,半张脸都差不多被遮住了。只是这胡子的颜色怪怪的,细细看去,原来上头沾了好些木屑。 应该是谷四。 更让人无语的是,谷四的手上还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刻刀。只是那这刻刀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他丝毫没发觉自己一边说话,一边挥舞着刻刀,时时划出一道道寒光来。 “就是你买了我的那几座禅苗”谷四问道,随手一点,刻刀刀锋所指,当然就是夏小冬了。 禅苗夏小冬看了看桌上的小和尚们,好像还挺贴切。确实跟禅有点儿关系,也确实是幼苗。 “你买去干啥”谷四继续问。 我买去干啥关你什么事儿总好过在这里的货架上落灰吧。 “如果拿去施舍给什么庙的话,那你还是别买了。”谷四的话,把站着的老掌柜气得一屁股坐下了。 “那些庙里,那有真和尚”谷四不以为然道:“一帮子骗钱的假和尚,除了敲钟念经弄银子,有几个真心向佛的根本不配用我的东西。” 问题在于,好像已经并不是你的东西了。 “我觉得这几个小和尚身形灵动,姿态天然,特别是摆在一起的话”夏小冬伸出手指,顺着桌上摆好的小和尚们的姿态起伏,流水般划过去:“看起来别有意味。所以准备买回去时时看看,应该也算修身养性了。” “噢”谷四目光大盛:“你看出来了这是一套啊你看,这只手,从这里到那里,那只脚,如此换位” 谷四遇到了知音,说着说着手舞足蹈,按着小和尚们的身形比划起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 “嗯,这套小和尚用的是同一块桧木料子,好像是五两银子买来的。货卖识家,就十两银子卖给你吧”谷四说着搔了搔脑袋,转头问老掌柜:“这都翻倍了,可以了吧” 夏小冬终于彻底明白了,这铺子为什么换了主人。 谷老掌柜根本懒得理他,把脑袋一扭,只盯着门口,看外头过往的路人。 那伙计偷偷扯了谷四一把,暗示他别说话,干笑道:“对对对,十两一个,可不就是十两一个” 十两一套和十两一个,完全是两回事儿好不。 夏小冬微微一笑。反正就是自己左边口袋的银票,挪到右边口袋里去,没所谓了。 谷四咦了一声,刚张开嘴,便被伙计一使劲,一个趔趄扯到身后去了。 “好了,小的这就给姑娘您装到盒子里去。”伙计这个殷勤劲儿,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说着将手上捧着的长方盒子,放到了桌子上面。 那盒子里头还分成六个小格,尺寸居然正好是每个小和尚一格,好似量身定做的一般。 再细看两眼,盒子边上的木屑和修整的小刨花都还没弄干净,想来是刚才现做的。 难怪刚才伙计进去了那么久。 有谷四在一旁肉疼似的看着,伙计也不敢马虎,将每个摆件都用丝布细细擦了,再用不知道那里翻出来的细棉纸裹上两层,包得妥妥帖帖的,才放进格子里去。 装到第四个的时候,门口忽然一暗,有人来了。 伙计手上一顿,抬头看了一眼,稍愣了一下,登时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来,东西也不包了,先放回桌上,然后从桌后绕过去,三步两步过去,躬着身子陪笑道:“黄二爷怎的今日得了空,过来看看” 谷老掌柜也在柜台后站起身来。 谷四则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后头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把钱交出来 夏小冬举目望去,只见这位被称作黄二爷的,乃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中等身材,长得还算白净,鼻梁附近略有几颗雀斑,只是一双眼睛异常灵动,总不肯看准一个地方,让人感觉很是不舒服。 黄二爷没理会那伙计,站在门口,先是两眼骨碌碌,将铺子里的人都看了几眼,特别在夏小冬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几分。 夏小冬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无论高高在上傲气逼人的皇子勋贵如六皇子宁俊武之流,还是心思隐晦捉摸不定的江湖人士如白二白三之辈,夏小冬都算见过几枚,这些人,都没有这等猥琐的眼神。 那目光分明好像将人的衣裳都剥了去似的,带着冷冰冰肆无忌惮的色迷迷之意,仿似一条蛇顺着领口钻进衣裳里去,游走了一圈又出来,只留下浑身湿腻黏涩之感。 夏小冬皱了皱眉头,目光飞快地越过门口的黄二爷,向外看去。 视线之内,没有马车,也没有阿奇。 以阿奇的警醒,应该不会远离,但夏小冬从来不会将宝押在别人身上。 本来放在桌上的双手,轻轻移动了一下位置,变成交叠的样子,如此便可以轻易地拿出袖口暗藏的薄匕。 是的,自从那一回白二交待,似乎有人试图劫持陆府的姑娘,夏小冬就有备无患地添置了两把薄薄的匕首。 虽然自己并不是姓陆,但毕竟最近跟陆家往来甚密。 而且,匕首又不贵。 只是黄二爷虽然多看了夏小冬一会儿,却并没有冲着夏小冬而来,而是直奔柜台。 “如今账上有多少银子先都给我拿走有急用。”黄二爷不耐烦地冲谷老掌柜说道。 听这口气,好像这铺子是他的。 谷老掌柜奇道:“初五才对过账,当时只留了五两银子做流水,这才过了没几天啊。” “初五是初五,今天是今天。”黄二爷愈发地不耐烦起来,伸出焦黄枯瘦的手指,在柜台上当当地敲了几下:“把钱柜打开,先把银子给我。都说了,急用” 谷老掌柜还在犹豫,手放在装钱的抽屉把手上,目光从夏小冬脸上睃巡而过,露出几分无奈来。 平日也就罢了,统共没什么银钱,偏偏今日做了单大的,恰好黄二爷便来啰嗦。 黄二爷那里有耐心跟谷老掌柜磨蹭,皱着眉头一把将谷老掌柜推开,双手齐上,咣当咣当晃了几晃,竟是将那装钱的抽屉整个抽了出来,摆在了柜台上。 抽屉里头跟一般的钱柜一样,设有几个格子,分别装着散碎银子、串钱和零散的铜钱。 黄二爷右手飞快,一把把将不多的几小块银子和几串钱都塞进了怀里,连铜钱也抓了好几把,看那架势,要不是衣裳是右祍的,左手往怀里放东西不方便,只怕都要左右开弓双手齐上了。 转眼抽屉空了一大半,只剩下十几枚铜钱,一只只平平地摊在底下,中间圆圆的洞孔,好像眼睛似的看着黄二爷。若是这铜钱眼睛能有神情,想必会是嘲讽之色。 铺子之中,众人寂寂,都看着黄二爷忙活。 终究黄二爷还是放过了那十几枚铜钱,大概觉得要一枚枚捻起来太过费事。 可这人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狐疑地看了看谷老掌柜和伙计,冷笑道:“就这么点儿么”说着又扫了扫货架,似乎要看看什么东西能顺了走。 谷老掌柜苦笑了一声:“黄二爷,铺子的生意你也知道,能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你如今就这么拿了去,回头我还不知道怎么交待呢。” 黄二爷嗤之以鼻:“嘁,当初要不是我牵线搭桥,这铺子能找着陆家这把大伞早就跟左右邻居一样变成饭馆儿了吧除了最开始拿了五两的中人钱,后来我找你们要钱了么每月初五对账,故意难为你们了么不要不知足懂不” 最可恨这人每问上一句,便用手指冲谷老掌柜摇晃着指点一番。 被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指着鼻子当孙子似的训斥,谷老掌柜脸色黑的能滴下水来,等听到最后两个字懂不的时候,终于忍不得了,冷冷道:“黄二爷,你本来就是陆府的人,看上了这铺子要买。卖也卖了,还要领你牵线的情就算有这回事儿,五两的中人钱也是公道价钱了。你还想怎么样” “如今这铺子是你管着不假,可进木料你要过一手不说,你家里从床底下的马桶到饭桌上的筷子,都是从这铺子里拿的,有登账么每月初五我这边是跟黄账房对账,与你何干今天你越性过来直接伸手拿钱了,到底是谁不知足” “哎呦,会还嘴了哎”黄二爷怪叫了一声:“黄账房那是我老叔要不是这铺子我管着,你以为对账那么容易过关啊” “行了行了,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黄二爷歪着嘴看了谷老掌柜两眼,随意地挥了挥手,抬腿正要走人,忽然看到了桌上装了一半的小和尚摆件。 “嗯不对啊。”这位黄二爷嘴巴够损,脑袋居然也转得挺快:“这些都要包起来了,是卖掉了给钱了没钱呢” 谷老掌柜简直是欲哭无泪。麻蛋,这几样东西摆了能有大半年了,问的人都没几个,怎么偏偏今儿好不容易卖了去,居然就撞到黄二爷来捞钱 正如黄二爷所说,府里负责这铺子对账的黄账房是他叔,小来小去的,应该不会追究,可要是涉及六十两银子,那就不一样了。 “二爷,”谷老掌柜不得不陪上了笑脸:“这个数目太大,真的不好交待。您看” “看什么看不看”黄二爷的眼珠飞快地在谷老掌柜和夏小冬脸上往复扫视:“钱呢交出来” 夏小冬稳稳地坐着,没出声。本来就站在一旁的木木,又凑近了一步,紧挨着夏小冬,一副谁敢欺负姑娘我就跟谁拼的模样。 那伙计早已躲得远远的,缩手缩脚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杌子上头,恨不能隐形。 谷老掌柜拦在夏小冬与黄二爷之间,扭头冲夏小冬苦笑道:“要不,这位姑娘改天再来买”: 第一百五十章 转手啦 看谷老掌柜的意思,是要将这笔买卖暂时隐下来,等黄二爷走了再继续。 夏小冬倒觉得这法子还好。一般来说,如果能够回避一下,不起正面冲突,夏小冬还是挺与人为善的。至于黄二爷拿走的那点儿小钱,回头再让他吐出来便是。 “这样,你们先帮我包好了,我回头让人带着银票来取。”夏小冬故意说成好像还没给钱的样子,说着还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 黄二爷眯着眼睛盯着夏小冬看了两眼,又转头看了看谷老掌柜,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哼了一声:“吃里爬外的东西” 说着将那放在桌上的装钱的抽屉猛地一掀 抽屉被翻了过来,底下赫然贴着一只厚实的封套。这其实是铺子里藏钱的常见法门,只是木照堂生意实在太差,基本上用不着这个,所以黄二爷都给忘了,也是才想起来查看。 这下谷老掌柜可急了,一下子冲上去,就要抢那个封套。 可惜他年老体衰又离得远了,怎是黄二爷的对手 黄二爷早已一把将那封套扯了下来,随便一脚便将谷老掌柜踢得哎呦一声爬不起来了。 那封套之中,平平整整好生躺着的,可不就是夏小冬才给的两张银票 黄二爷两根手指伸进去,将那两张银票夹了出来,看了一眼面额,登时眉花眼笑,赶紧塞进怀里,却冲地上的谷老掌柜又踢了一脚:“老东西,还敢藏着滚一边儿去,别挡着路” 大概他得了银票心情尚好,这一脚倒是不算重。 铺面不大,如今好几个人在里头,谷老掌柜可不就正好将黄二爷从柜台里出来的路堵住了。 谷老掌柜那里肯让就着踢的势里,一下子将黄二爷那条腿抱住了:“二爷,黄二这银票你不能拿走” 虽然是抱大腿的姿势,但谷老掌柜的话音儿却很硬实,殊无哀求之意。 黄二晃了晃腿,又往回扯了扯,可他酒色淘空了的身子,碰上死命不放的谷老掌柜,竟是没能将自个儿的腿弄回来,反倒整得另一条腿也站立不稳,整个人都摇晃起来。 “你扯着我干什么”黄二急了,身子靠着柜台保持平衡:“你放心,下个月不用对账了,这银票不会有人追究你的。” 嗯这是怎么说 谷老掌柜放开黄二的腿,挣扎着站稳脚。 总抱着也不是个事儿。黄二又不是美女,若不是情势所迫,谁不乐意抱他啊。 “真的不行”谷老掌柜仍然拦在黄二面前:“我不管你跟你老叔黄账房怎么整,对不对账都好,我这一把年纪了,给人做了这么多年掌柜,没有平白让人拿走这么多银钱的道理” 做掌柜的,自有做掌柜的风骨。 凡是生意人,没有死心眼儿的。 死心眼儿的都做不了生意。 一般的铺子,都有一定的冗量。给熟客打个折扣,给大客饶上几分添头,给地痞混混们抓两把铜钱,都是掌柜的随意控制。所以如果黄二不是太过分,谷老掌柜也不打算硬顶。 老骨头不怎么结实,闹不好就给整散架了。 可哗啦哗啦六十两啊,不顶不行了。 黄二大概看出谷老掌柜有几分拼命的意思了,倒软了两分,咽了口口水才说道:“谷掌柜,我跟你透个底,下个月真的不会对账了。这铺子已经转手了谁还费心跟你对什么账啊。” 转手了换东家了 谷老掌柜不由愣住,本来缩在角落里的伙计也悄悄走了过来,竖起耳朵听着。 “好了好了,”黄二眼珠一转,伸手将那张十两的银票拿了出来,往谷老掌柜手上塞去:“反正都要散伙了,这张给你行了吧回头你们俩商量商量,把这个东西胡乱添个毁损。新东家根本没见过是什么东西,能跟你计较个屁啊。” 转手一下子便升级为散伙。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东家的话,确实离散伙也不远了人家自然有自己的嫡系班底,很少用之前的旧人。 “真的转手了”谷老掌柜明显不太相信,但还是将那张银票接了过去,总比给黄二拿走了强。 铺子主人的转换,说简单是很简单的。契书过过手,添上几个字,新旧主人签字画押写明白就行了,此乃所谓白契。要正规点儿,就再去衙门里交两个印花税,在底册上添上一笔,盖上个大红章子,就是所谓的红契。 但若要说复杂,也可以是很复杂的。至少,总要先盘点一下吧存着十根金丝楠木的铺子,与只有两条榆木疙瘩的铺子,能一个价么除了存货,还有账上的流水,往来商家和客户的应收应付等等,都得弄清爽。 不然,刚盘下一个铺子,结果发现这铺子居然外头欠着好大一笔高利贷,还替别人做了好几个铺保分分钟要承担连带责任,那可怎么整 所以,黄二张口就说转手,还是过去式,已经完成了,也就难怪谷老掌柜不信了。 “哎呀,你头一天认识我么我什么时候说过瞎话”黄二冲谷老掌柜上下打量,似乎在掂量着,是从胳肢窝底下钻出去容易些,还是索性推倒这老头容易些。 你说瞎话的时候可多着呢。谷老掌柜还是没有轻信,但多少有些动摇。 黄二这人毛病很多,但他确实是个精明的人。今日这差不多等于明抢的举动,几乎就是铺子已经转手的明证若是没转手,那他捅下的窟窿,还不得自个儿填啊。 “就算换了东家,也不能这样啊”谷老掌柜的声音低了些,却仍是没有让开。 后头的伙计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老掌柜还在纠结那些银子你谷老头自个儿都拿了那张十两的呢 “黄二爷,”伙计凑上前去,伸长脖子,从谷老掌柜的肩膀上露出个脑袋:“到底咋回事儿,给俺们说说呗。若真是换了东家,说不定回头还得麻烦您老帮忙再找个事儿做呐。” 黄二见谷老掌柜有了让步的迹象,又有伙计递过来的梯子,当下就打了个哈哈,在柜台后头原本谷老掌柜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跟你们说啊,”黄二爷刚开了个头,忽然发现,呃,那两个姑娘也在听着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勾勾手指 人家买了东西没拿走,当然还坐着呢。 黄二的目光,在夏小冬脸上黏住就不想下来了。 这姑娘,看着真不错啊。虽然目光冷冷的跟刀子似的,可就是这样的,才够味儿不是 “你们哪儿来的银子,买这些没用的东西”黄二的大脑回路认真与众不同。那怕这银子是偷来抢来的,跟他也没关系,至于买了东西有没有用,就更加不关他的事儿了。 夏小冬没搭理他,伸手指了指桌上包了一半的东西,冲那伙计道:“麻烦装好,我要带走了。” 这是合理要求,本来已经被拖得够久的了。 那伙计磨磨蹭蹭地继续他本来正在做的事,只觉得气氛怪怪的黄二那眼神,是个男人都明白啊。 黄二却在飞快地推演。 这两个姑娘是什么人呢 木照堂做的都是街坊生意,根本没人会慕名而来,所以,应该住处不会很远。 看打扮,也就是一般的人家。如果是大家子的姑娘,绝不会如此寒酸陆家的姑娘们,黄二其实并没见过,但姑娘们的排场还是见过的。而且大家子的姑娘怎么可能随便走动,还跑到这样的小店里来 可若是小家碧玉,又基本上没什么可能拿得出六十两的银票来一般人家,一年的花销,也就十两二十两罢了,哪儿来的六十两让女孩子家胡乱花用。 更奇异的是,虽然两个姑娘穿得差不多,但黄二还是能看出来,那个站着的女孩,应该是坐着的姑娘的丫鬟。身份这东西,不是衣裳能掩饰的,坐立举动之间,自然就能显现出来。 什么样的姑娘,住得不远,身份不高,容颜出色,银钱很多,还能带着丫鬟呢 伙计包到第五个小和尚的时候,黄二也得出了结论。 “这位姑娘,”黄二脸上的笑容仿如盛开的菊花,虽然年纪尚轻,但眼角的纹路已是清晰可见:“想来必定是莲香院的慧姬了” 莲香院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慧姬慧姬是只什么鸡 夏小冬好像没听见一般。跟这种人废话,简直都是脏了自己的嘴。 那伙计倒是奇怪地抬起头来,盯着夏小冬看:“慧姬真的是慧姬姑娘么” 看来果然是只名鸡,居然连这伙计都知道。 夏小冬敲了敲桌子,示意伙计赶紧包好东西,别耽误干活。 那边黄二跟谷老掌柜说了几句,硬是将谷老掌柜说得坐到门口去了还是防着黄二走掉,而黄二自己则终于从柜台后头出来了。 这位居然捋了捋头发,又抻了抻衣裳,特意将怀里因塞了不少银钱而鼓鼓囊囊的地方弄得平顺了些,才人模狗样摇摇摆摆地走到夏小冬身前,然后双手交叠,做了个拱手不像拱手、作揖不像作揖、打躬也不像打躬的姿势:“慧姬姑娘好” 这是什么鬼夏小冬真有见了鬼的感觉。 “慧姬姑娘不愿意自承身份,小的明白,明白。”黄二居然也会很谦卑的说话。 夏小冬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这下子黄二惊呆了。 慧姬姑娘冲咱勾手指头 黄二两只眼睛盯住那只莹白细韧的手指,直接看成了对眼儿。 眼中那只手指又勾了勾。 黄二觉得自己变成了木头做的,僵硬地挪动着脚步,半躬着身子,朝着那手走了过去,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夏小冬看了看栽倒在地上的黄二,将手中的最后一个小和尚翻过来掉过去看了一番。还好,这东西还好好的,一点儿都没坏。 桧木果然是好材料,挺硬实的。 至于黄二的脖子,当然就没那么硬实了。 小和尚可爱的小嫩手,借着夏小冬的力道,劈出去的手刀,效果也是杠杠的。 “上铺板”夏小冬指了指靠在边上的几块木板,直接下了指令。 在不知所措的时候,通常都会听从此时发布命令的人。 谷老掌柜和伙计快手快脚,将门和窗都上了铺板这就表示铺子暂时关门不营业了,便不会再有人进来。 铺子里登时暗了下来。 “把他抢走的银钱拿回来。”夏小冬指了指地下的黄二。 谷老掌柜还是先探了探黄二的鼻息,确认这人没死,然后才将银票和银子铜钱之类逐一拿了。 然后呢 夏小冬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看着铺子再往里走的通道。 谷老掌柜疑惑地跟伙计对了对眼神儿,这姑娘看什么呢难道在这个当口,还指望后头的谷四能出来挑起大梁 并没等多久,里头果然有人出来了。 但并不是谷四。 阿奇。 阿奇当然一直留意着这铺子的动静,后来更是索性坐在了旁边小餐馆放在外头的桌子边上,甚至点了一碗面。 这都上铺板了,当然是该进来的时候了。 铺子基本上都是前店后居的格局,从前头冲进来动静太大,走后头就简单多了。 “你先把这人弄走。”夏小冬吩咐阿奇:“嗯,卷吧卷吧塞车里得了,回头再发落他。” 阿奇走过去,先拿出一段细绳,将黄二两只大拇指绕在一处绑死这是非常有经验的做法,不费绳子,而且很难解开,然后又将自己腰间的汗巾解了下来。 那汗巾看上去不过比一般的略长些,及至展开却是很宽的一大幅,轻而易举地将黄二卷吧卷吧,卷成了一个大包袱。 阿奇很轻松地扛着包袱,原路走不见了。 他不是个多话爱问的人。 夏小冬很满意。 “慧姬姑娘,”谷老掌柜有些惴惴地问道:“那位,也是莲香院的么” 院子里的青皮打手,可都是很厉害的。想来慧姬姑娘出门,总要跟着一两个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谷老掌柜便安下心来。如果真是莲香院出手,那黄二挨了一下子,只要没出人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能开院子挣钱的,那后台,也不是黄二能惹得起的。 可惜面前姑娘的下一句话,又让谷老掌柜的心情沉入了谷底。 “到底慧姬是谁” 会这么问的,当然绝不可能是慧姬姑娘本人了。 作威作福的黄二爷,和后来莫名出现的男子,已经一起不见了,铺子里幽暗的环境也颇有安抚作用,那伙计倒渐渐缓过劲儿来,此时凑过来答道:“是一位谁也没见过的清倌人。” 想多弄钱吊高来卖乃不二法门。 开院子的,都知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住附近 说起莲香院的慧姬,那伙计还真知道不少。 莲香院在田背街往南不远,乃是那一带院子里的头一号。而慧姬,跟别的当红姑娘一样,走的是挂上帘子不让看路线。 越是不让看才越是要看,才越有神秘感,才越能搂钱啊。 慧姬的独特之处,在于此女禅心独运,从小就喜欢神佛之道,常喜静坐。如今在莲香院,每晚在珠帘之后,一曲警世禅音,据说能洗涤凡心,令人有心旷神怡身心俱静之效。 在靡靡青楼之中,滚滚红尘扑面而来之处,竟有这样一位清静女子,岂不是令士子们倾倒万分自然比常见些的女校书之类更加引人注意。 “光是进门钱,就要五两银子。”那伙计面露向往:“交上五两银子,不过是与众人坐在一处,听慧姬弹上一曲罢了。若要进帘子里头去见慧姬一面,就不光给钱就行,才得会说什么和尚话,听说都有和尚偷偷过去的呢。” 谷老掌柜不觉笑起来:“什么叫和尚话,你不懂不要乱说惹人笑话。那叫做打机锋。想来要有禅心之人,才能入慧姬的眼了。” 那伙计却不以为然:“什么机锋啊禅心啊,还不是那帮子王八头子想出来玩艺儿,难道最后还不卖” 卖肯定还是要卖的,只是要卖个好价罢了。 说了几句慧姬,谷老掌柜终究还是冲夏小冬拱拱手,问道:“姑娘可住在附近若是今日之事连累了姑娘,实是小老儿的错了。” 说得很婉转,故意反着说,其实意思是,姑娘您到底是那位黄二的事要是撕掳不清爽,可就把我们都连累了。 夏小冬微微一笑,摆摆手:“没事儿,我也要走了。你们只管放心,打开门做生意便是,绝不会有人过来查问。” 听她口风很紧,而且说得甚是有把握,谷老掌柜也无计可施,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有官家来查问,索性推说黄二根本不曾来过。 从木照堂出来,夏小冬没再上车,带着木木顺着田背巷慢慢闲逛。 一边走一边想,很容易便将黄二的事情想明白了。 因为陆云婕胡乱赌气,五夫人便将这个既不起眼也不算值钱、但至少还是个铺子的木照堂,给了自己算是赔礼,如此一来,手续上便与正常的买卖不大相同。 五夫人那头,总要将原本管着木照堂的人召回去,所以黄二先得了消息。这位黄二一向在木照堂拿好处捞惯了,如今到了最后时刻,又怎会手软便急急赶过来,要将铺子里的银钱一举拿空少了盘账的环节,新旧主家都不见得能发现此事,只会当作被对方拿了去。 只能说,黄二的手脚还是不够快,或是不够慢他要是晚来两刻钟,夏小冬也就已经走了。 田背巷是个颇具生活气息的地方,不算长的一条小街,吃喝穿戴用各式铺子都用,品种齐全货色居然还不算差,算是个区域性的小商业中心的模式。 夏小冬在一间小吃店停了下来。 小吃店真的很小,里头只有两张桌子,外头倒摆了六张,如今不到饭点儿,食客甚少。夏小冬选了外头一张看着还算干净的,示意木木也坐下来。 一份儿糖不甩,一碟醋花生,几只小巧的羊肉饺子,配上最简单的蛋花汤,夏小冬吃得相当满足。 吃小吃就得去小店儿 这糖不甩,甜滑可口,弹牙而不粘牙,正是夏小冬的最爱 可惜木木无论如何放不开手脚,根本不敢跟姑娘在一个碟子里夹东西吃,喝了一碗汤之后,低低说了声要方便,便走到小店后头去了,看样子不等夏小冬吃完是不打算出来了。 夏小冬也就由她去了。 阳光正好,秋风习习。一年到头,真正不冷不热的好天气,也就这么几天。 岂可辜负。 夏小冬吃了个七分饱,半眯着眼睛,看着周围路过的行人,竟有微醺之感。 桌旁有人坐了下来。 夏小冬只当是木木回来了,头都懒得转过去,只盯着路边一个小姑娘在看。 那小姑娘不过四五岁年纪,穿着红袄子,扎着羊角辫,正撅着小屁股,拿个小铲子挖地。不知是要挖什么宝贝,小姑娘已忙活了半天,小脸儿红彤彤的,时不时停下来,将挖出来的土块研究上半天。 只有在这样的年纪,才会将如此简单的事情,做得认真而快乐。 夏小冬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听得同桌的人说了一句:“就要一样的吧,每样儿再来一份。” 嗯男的 夏小冬赶紧将脑袋和身子一起转了回去,一看之下,可不是,坐在原本木木位置上,正跟小店伙计说话的,确实是个男的。 还是个认识的。 “你不会又安排了信鸽之类的东西吧”夏小冬奇怪的问道。 至于偶遇还是算了。 “如今你住在城里,又不是城外。离得不算远,用不着信鸽。”宁俊武随手从桌上的筷筒之中抽了一双筷子,开始一颗一颗吃碟子里的醋花生。 那是我的,你点的还没上呢。夏小冬心中念叨,却只是扁扁嘴,没说话。 今日宁俊武穿的是一件蓝黑色的棉布袍子,居然还洗得有的地方有点儿泛白,看上去跟这地方倒是挺相衬的。 夏小冬觉得这样的形象看上去似乎比之前要顺眼不少。事实上,在见过黄二这样的恶心家伙之后,如今的夏小冬,看谁都挺顺眼。 “我就住在这附近。”宁俊武说着身子往后让了让,等着伙计将刚端来的糖不甩和醋花生放在桌上这两样儿都是事先做好的,装碟就能上,所以来得最快。 夏小冬看了看田背巷两边的房子,没看到适合装宁俊武这尊大佛的。 “那头,你看。”宁俊武用筷子指点着,“只能看见一点儿,那座房檐上蹲着个小狮子的。” 确实有那么一间。就是光看到个房檐,完全没办法形成整体概念罢了。 “咱们也算有缘份了。”宁俊武笑道:“你住在墨香园,我呢,正好就在附近有房子。你出来逛逛,我也正好出来逛逛。是不是缘份” 缘什么份啊,不就是信鸽传书改成守株待兔嘛。: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交易 夏小冬并不揭穿宁俊武,只笑笑问道:“你在维京城,有几处房子” 宁俊武的脸黑了一下,好在他皮厚,倒不怎么显,停了一下才答道:“八处。” 嗯,四面八方。想必无论想跟谁住得近些,都不难。 “我上回的提议,你再考虑一下如何”宁俊武提起茶壶,先倒了些茶水,将粗瓷茶杯洗了洗倒掉,然后才斟了一杯来喝。 上回的提议 “你是说嫁给你的那个提议”夏小冬并没有忘记。 “是啊,”宁俊武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过来:“其实真的很划算的” 这是什么买卖,还划算 “你看,刚才我也说了,光是维京城,我就有八处房产。这还只是我自己置下的私产。”宁俊武笑眯眯地劝说道:“至于回头能从家里分到的,就更多了。我娘还给我留下了很多她当年的嫁妆,这些别人想抢都抢不去。” “而且,”宁俊武加重了语气:“从宣南赈灾回来,我的差事算办得不错,父亲已经交了折子上去,提请我做世子,就是说,等我父亲故去,我就是名正言顺新的燕王了。” “你若是嫁给我,到时自然就是燕王妃。” “你觉得如何” 夏小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条件就是,找到当年害你母亲的凶手” 提到母亲,宁俊武的情绪低沉了些,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道:“主要我如今已经成年,出入内宅甚是不便,在内宅也没有什么过硬的人手,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夏小冬摇摇头:“这事儿其实很简单。” “简单”宁俊武的表情怪怪的。 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当年的燕王妃,不知道底下有多少暗潮汹涌,你居然说很简单 “这个咱们回头再说,我先说说我的条件,你听听如何”夏小冬坐直了身子,搓了搓手,觉得这位送上门来的高富帅,还是蛮值得考虑一下的。 “”为什么会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宁俊武按下心中升起的不妙之感,点了点头:“你说。” 夏小冬的条件其实比宁俊武开出来的更加容易,只要宁俊武做出痴情非卿不娶的姿态即可,至于到底要不要真的成亲,再视情形而定。 “就是让别人觉得,我已经是有主儿的了。”夏小冬很直白地说道:“这样对我来说,可以少些麻烦。” “仅此而已”宁俊武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可你如果不嫁给我,如何进入王府内宅不入内宅又怎能找到当年的真凶” “”这人真是一条筋。难道要找到当年的坏人,就非得进入王府内宅即便如此,方法也不是非得嫁给他吧。 “而且,我是宗室子弟,你知道吧”宁俊武问道。 “”夏小冬想起来了,秀女的出路之一,似乎、好像、应该就是嫁给宗室子弟。 “如果我表示出真的对你有意的姿态,”宁俊武说着挑了挑眉毛:“皇上说不定就会把你指给我的。” 夏小冬的脸有点儿黑。就算用脑瓜门儿想想,也知道若是皇上指婚,那可就得假戏真做了。唉,还是对什么宗室没概念的缘故,居然忘记了,宁俊武乃是敏亲王的孙子,不光是宗室,还是近支的宗室。 “那咱们先说好,若是真的要嫁给你,也是假的”夏小冬未雨绸缪地加了一句。 “嫁给我就这么难为你么”这回轮到宁俊武脸黑了。 夏小冬端详了一下宁俊武的脸:“呃,其实不算很难为啦。只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咱们现在不是在谈一场交易么” 宁俊武也端详了一下夏小冬的脸,看着那双带着认真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 交易就交易吧。有交易可谈,总比上一次好多了。 见宁俊武用沉默表示承认,夏小冬心下也松了口气,当即笑道:“那咱们要不要商量一下,用什么方式来表态比较好” “不用。”宁俊武闷着头,连吃了两粒糖不甩,又一口喝掉杯中茶,才继续道:“我又不是唐冠一,难道还要写上两首情诗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会。” “” 这位这么快就听说了唐冠一的诗么看来唐冠一也还有那么点儿影响力嘛。嗯,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看来简单这个概念对不同的人,也是不同的。 自个儿觉得宁俊武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不难,而宁俊武则觉得示爱很容易,这场交易其实大家各得其所。夏小冬东想西想,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哎、哎”宁俊武有些不悦地在夏小冬面前晃了晃手掌,引起她的注意:“该你了。” “该我了什么该我了”夏小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该你说了。”宁俊武饿死鬼投胎一般赌气地塞了两只饺子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倒说说看,不嫁到府里头去,怎么找到那人” “大概有点儿想法”夏小冬垂下眼帘,拿筷子拨弄着碟子里所剩无几的醋花生,随即放下筷子:“你先跟我说说,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俊武抬起头,阳光给他一侧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颇有雕塑般的美感,浓眉下的眸子深不见底,睫毛长而卷,但丝毫不见柔弱,反而让那双眼显得愈发黑亮。嘴唇上沾了油,带着润泽的光辉,微微张开似乎是要说话,却又很快闭上了,好像不知该从何说起。 夏小冬嘴角抽了抽。让你说你又玩深沉,来个沉默是金,咱是神仙也搞不掂你的问题啊。 沉默带着某种力量,连小店儿的伙计都不敢过来添水了。 暖暖的阳光凉凉的风,俊朗的男子秀美的姑娘,难道不该来点儿风花雪月怎么越整越沉重了,夏小冬表示很无奈的说。 好在宁俊武沉默了一会子,就化失语为食欲,风卷残云,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随手扔下一小块银子,丝毫没理会喜出望外的店家,抬腿就走。 夏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事 “其实我小的时候,并没觉得,没有母亲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宁俊武忽然开始说话,声音平平板板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因为,别的孩子,也并不经常跟母亲在一起。”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比较,孩子的世界也不例外。从某个角度来说,宗室子弟很少在父母身边这样的事实,对于自幼失恃的宁俊武来说,反倒是件相对的好事。 “我们这些宗室子弟身边,都有很多人。年长的嬷嬷们,最怕你摔倒的丫鬟们,只会陪着玩儿年纪差不多的小厮,还有一些莫名其妙凑过来的人。”宁俊武说着,大概想起了身边的某些人物,嘴角浮现了少许笑意:“一点儿也不寂寞。” “至于父母早晚请安拜见,有时候一块儿吃饭而已。我和别人的区别,是我只需要问候父亲,他们则是父母都要问候。” “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孝”宁俊武忽然停下话头,也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问了夏小冬一句。 “不会。”夏小冬很自然地摇头。 亲情固然有血缘的因素在里头,但更多的,还是相伴滋生出来的。 为啥皇权争斗的时候,时时出现父子兄弟相残相杀的情景权力真的如此迷人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皇家的亲情与众不同。 皇上说不定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不记得,有的孩子连抱都没抱过,没有从小的亲昵、游戏、陪伴、教导,感情从哪儿来呢 “你真的觉得没问题”宁俊武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看来他还真是挺重视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 夏小冬也同样认真的看回去:“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几岁” “不到一岁。” “那就是说,其实你对你母亲,应该没有任何记忆。” “嗯,是。” “那你不觉得,如果你对母亲感情深厚,才不对头么”夏小冬的声音清冷如初雪,带着某种残酷的理智:“即便你对母亲有任何孺慕之情,事实上,也只是对母亲这一身份罢了,而不是你真正的母亲。因为,你根本不记得她这个人。这跟孝或者不孝没什么关系。” 宁俊武站在原地,好半天既没说话也没动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就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或者说,不只是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说话。 仿佛从完全不同的视角,在陈述完全不同的理解。 总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候,对他说着同一件事。你必须缅怀母亲,你要为她复仇,不然,就是不孝 可是,如何去想念一位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娘亲,如何去痛恨某位不知道是谁的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终于有一个人,说,这跟孝或者不孝,没什么关系。 这一刻,在某处,有一颗种子发芽、抽枝,开始默默但飞快地成长。 “我七岁的时候,冬天在冰上摔了一跤,把嘴巴磕破了,门牙也掉了两颗。”宁俊武终于移开视线,忽然说起了另外的事:“其实那两颗牙本来就有点儿松,该换了。” “后来,跟着我的丫鬟小厮,全都挨了打还被撵出府去了。”宁俊武忽然顿了一下:“那天,刘嬷嬷,嗯,她是我母亲的奶娘,一位很老很有体面的嬷嬷。那天她第一次对我提起母亲的事情。” “最毒妇人心你可要小心着些,别让人给害了。”宁俊武的声音带上了某种带着怨气的狠毒,显然是在复述那位刘嬷嬷的话。 宁俊武和夏小冬并肩而行,穿过田背街,走过离素巷,顺着一座突然出现的城中村饶了一圈,又踏上了一条不知名的青石板路。 远远跟在后头的木木,已经走得两脚发木,实在想不通姑娘到底在找什么地方,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找到。 虽然她是木木,却也知道无论如何不能上前去询问。 那个忽然出现的人,是姑娘未来的夫婿么木木替姑娘感到高兴。那人的背影多么挺拔,走路的姿势多么好看,偶尔顺风的时候飘过来几个字,声音又是多么清润好听。 而且,他陪着姑娘找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陪了这么久,肯定是个耐心好脾气的人啊。 真正有耐心的,是夏小冬。 大部分时候,都是宁俊武在说。各式各样的事情,有大到涉及人命的古怪事件,有知道或不知道原因的各种大小意外,也有小到拿弹弓打鸟的儿时趣事,当然还有从各种人口中得知的,当年燕王妃的死亡事件。 宁俊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忽然管不住嘴,也管不住心,便信马由缰、想哪说哪儿地开始说话。 也许是因为身旁姑娘那异乎寻常的冷静态度,也许是因为那特意将人往丑里打扮的妆容,也许是因为那剪水双眸中认真倾听的态度,也许与这些也许都无关,只是风中的秋意令人放松而已。 等到再次回到田背街上,太阳已经懒洋洋地滑下了山坡,只留下半壁天空的火烧云。 宁俊武忽然发现,自己说得嗓子都哑了,猛然停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夏小冬望向嘴唇微干的宁俊武,轻盈地眨了眨眼睛,知道如今不是继续商量的时候,垂首低声道:“情况我知道了,嗯,下次碰到的时候再说吧。如今我得回去了。” 在墨香园虽说自由很多,但若是天黑了还在外头,总是不合适。 宁俊武点点头。 夏小冬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在寻找什么。 阿奇赶着马车,忽然神奇地出现在夏小冬身后。木木看了看姑娘,又看了看马车,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不过在阿奇冲她招手之后,也就先上车去了。 夏小冬转过身,也准备登车而去。 她的手被抓住了。 宁俊武的手干燥而有力,修长的手指算不上光滑,带着令人舒服的粗糙。 夏小冬扭头看去,目光自然碰上了正等着她的另一双眼。 宁俊武冲她微微一笑,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成交。”: 第一百五十五章 狗咬狗(上) 陆辰没想到,夏姑娘这一出门就是一天,已经急得差不多要站在门口悬望了。好在一直没见到求救的烟花讯号,应该不至于有事。以阿奇的身手,若是连求救都没机会发出,那大概赶过去也是于事无补的。 仅剩的少许残阳像一把火,燎得陆管家眉毛都要焦了,而转过街角的马车,当然就是扑灭这把火的水了。 看到阿奇抱着马鞭的沉稳身影,陆管家彻底放下心来,赶紧躲进去了他可不想让姑娘认为,自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所以,陆辰没能见到阿奇从车上提下来一个相当大的包袱。 夏小冬在二门前停住脚。后面的阿奇自然也站住了,将手上的包袱放在地下。 阿奇是不进内院的,那个包袱,当然更加不行。 “把这个家伙先塞到柴房去好了。”夏小冬厌恶地看着包袱。 包袱正在不停地变幻着形状,时不时在某处突出一条类似胳膊或腿支起来的地方。 听到说话的声音,包袱暂停了挣扎的举动。 阿奇正要弯腰将包袱重新提起来,夏小冬又改了主意:“等等,我再想想。” “” “索性把这家伙做掉怎么样”夏小冬问阿奇。 “做掉很容易。”阿奇好像在说杀鸡很容易一样,“就是首尾有点儿麻烦。这个黄二是五夫人那边黄账房的侄子,算是个小管事。虽然五夫人不见得知道这个人,但真的不见了,黄账房闹起来的话,总要有个说法。” 像黄二这样在外头跑的小管事,根本到不了五夫人跟前。但账房先生还是有些地位的。 “唔”夏小冬眨了眨眼,慢慢说道:“像他这样的年轻毛头小子,东跑西颠儿的,应该经常出意外吧” “意外”阿奇有些诧异地看着夏小冬,这姑娘连意外都懂 “出个什么样的意外合适呢”夏小冬念叨起来:“摔断腿扭折了腰还是干脆淹死了” 地上的包袱剧烈地扭动起来,居然被他扭成个跪地磕头的形状,还发出低低的唔唔之声,显然是在求饶。 夏小冬无声地笑了起来。 阿奇心领神会,狠声道:“这些都容易,姑娘且去晚膳,等回头想好了吩咐一声,保管做得再意外也没有了。” “好吧,”夏小冬抬腿走人:“先打一顿塞在柴房里。” 打一顿阿奇觉得,对这样的人,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墨香园的护卫一共有二十人,分成十人一队两个小队,轮班巡视。后来走了两个,如今还有十八人,九人一队。 值完白班的小队下了值,一个个狼吞虎咽将晚饭塞进肚子里墨香园的伙食还是相当不错的,便打着饱嗝说笑着往倒座房走去。 虽是倒座房,地方却不小,长条形的大屋子,除去大通铺,还有地方摆上桌椅,喝酒赌钱都够位置。 大家进门的时候,发现里头已经有人了。 坐着的阿奇正在吃桌上的茴香豆。旁边还有一个跪着的家伙。 “咦有新人么”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后生叫了起来。 之前走了一个,大家有时也会议论,会不会再补一名回来。 “你怎么把人家嘴巴也堵上了,这样多不好玩儿啊。”另一名长着招风耳的护卫也叫了起来。 新人总是会挨欺负,当然有后台的除外。 有了新来的,会被蒙上眼睛狠揍一顿,直到他乖乖地将老人儿们都称为大哥,做小伏低自认小弟。 蒙上眼睛,是不让他看到谁动的手。 但若是嘴巴也堵上了,岂不是听不到哎呦呦的叫声和求饶声 “不是新来的,”阿奇毫不在乎地答道:“就是带来给你们玩儿的,要不要不要我就带走了。” “要当然要了。”做护卫的,大多是混过江湖的好勇斗狠之辈,有沙包送来,怎会不要。 “那你们慢慢玩,从小心点儿别玩死了就成。”阿奇说完打了个呵欠,踢掉鞋子往大通铺上一倒,干脆睡了。 几名护卫围过去,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某人,一起笑了起来。 “玛的,嘴巴堵上了,玩不了嫦娥洗澡。”刀疤脸抱怨道:“要不先给他拿下来,回头再堵回去。” “不行。”另一位看了看大通铺已经开始扯起小呼噜的阿奇:“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胡说些什么,别乱来。” 被带来折磨的,不用说,肯定有前因啊。还是不知道为好。 “嗯,那就来犟驴上磨好了。”招风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哈哈,你小子当初被犟驴上磨整惨了,要找回来是不”刀疤脸笑嘻嘻地跟招风耳开着玩笑,便转身去找萝卜了。 所谓犟驴上磨,就是在犟驴的背上,绑一条细竹竿,上头挂一根萝卜,恰好在嘴巴前头晃荡,然后大家鞭赶犟驴,直到犟驴将萝卜吃完才行。 只是这次的犟驴连张嘴都不行,自然就彻底乃是玩具了。 等到差不多三更天,阿奇伸着懒腰从大通铺上爬起来的时候,犟驴已经成了肥驴,身上这里那里被抽得肿了起来,有的地方还在渗血。 连赶驴的护卫们都累了,大多睡下了,只剩下招风耳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玩儿。 “辛苦了。给兄弟们打酒喝。”阿奇随手扔了一小块银子过去,便将那头肥驴带走了。 “呜呜”到了柴房,嘴巴里的东西一被拿出来,黄二就登时嚎哭起来。 长着么大,还真是没挨过这么狠的。狠也就算了,被逼着顶着个萝卜满地乱爬,那滋味未免太过酸爽。 阿奇拿出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又含了一口。 “噗”一口酒喷在黄二身上,嚎哭马上转换成惨叫。 “再来点儿”阿奇问道。 “”惨叫没声儿了。 “说吧,”阿奇从柴堆里拖出一个略粗些的木头墩子坐下了:“你老叔,就是那个黄账房,有些什么烂账。”: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狗咬狗(下) 陆辰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不想刚吃了早饭,便被夏小冬叫了去。 “乌大一家怎么样了”夏小冬刚喝了两碗暖暖的白粥,只觉得胸腹暖洋洋的十分舒服,连带心情也不错。 陆辰勉强挤出点儿笑容来:“他们,说是,砸锅卖铁能凑出六十两来,想看看能不能请姑娘通融一下。” 本来陆辰就在为难怎么跟姑娘开口呢,现在好了,姑娘先过问了,那就顺势说了罢。 “六十两”夏小冬想了想:“之前说的是,跟他们要八十两自赎自身,对吧” “是,就是想减免二十两。”陆辰暗暗寻思着,不知道夏姑娘会不会答应。乌大一家不见得真的再找不出二十两来,但到了如今这山穷水尽坐吃山空的地步,自然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试试姑娘的心思也好。 “哦,二十两。”夏小冬掐了掐手指头,做出一副掐算的模样来。 就二十两,算什么啊。陆辰将腰身弯下去两分,假装没看见。 “八十加二十,正好一百。”夏小冬很高兴地算出来了:“让他们拿两锭五十两的官银过来赎身吧。” 陆辰张大了嘴。 原来是这么个算法。 想减二十那就再加上二十 还讨价还价不 而且,银子这东西,成色也有好大的区分。成色最好的,便是新出炉的官银。大锭的官银就是五十两,元宝形状银光闪闪,底下还有官府银库的印记,乃是最硬正的通货了。 要求用官银,就是在成色上一点儿都不能通融的意思。 这回乌大他们实实是弄巧成拙了。 试探姑娘呵呵,代价很高的说。 “我这就去跟乌大他们说清楚。”这么来上一回,陆辰倒是将夏小冬的性子摸清了不少,立时恭敬地回道。 “等等,其实还有个折衷的法子。”夏小冬笑道:“总要多给人家一条路子,别让人说我苛待他们。” 还有多一条路 “请姑娘示下。”陆辰赶紧折了回来。 “陆家五房有个姓黄的账房,你知道么” “那必定是黄中昌了。他这人不光姓黄,脸色也黄,连眼珠子都发黄,据说身子不大好,大家私底下偷偷都叫他黄老不。”陆辰知无不言。 黄老不。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人好像不怎么得人心嘛。 “这位黄账房有个侄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一般都叫他黄二爷,你知道么” “没什么爷不爷的,外头的人乱叫罢了。那个黄二,大名叫黄道苕,有个外号叫黄倒灶。常干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没少给黄账房惹麻烦。”陆辰言无不尽:“说是黄账房的侄子,其实黄二他爹去的早,从小跟着黄账房,跟他儿子也差不多远。” “嗯,就是黄二。”夏小冬对陆辰的态度很满意:“你去跟乌大他们说,若是将黄二的身契弄来给我,那就可以把他们一家的身契都换了去。就这样。” 看起来一个换四个,似乎有点儿亏。不过夏小冬知道,乌大一家,真正说了算的,应该只有一人,多半儿就是乌大。其他人都是马圈里的骡子听喝的,跟着两边瞎跑而已。所以也谈不上亏不亏。 如果夏小冬去跟五房交涉,当然绝对能毫不费力地将事情解决。五夫人这么精明的人,送铺子给人,绝对会送得干净漂亮,若是知道黄二弄的那么一出,必定不会护着。不但不会护着,说不定会直接打死给夏小冬看呢。 但是,没必要不是 下头就能解决的事情,完全没必要惊动上头。 这是大宅门的重要潜规则之一。 夏小冬还是很懂的。 让乌大去对付黄二,相当于给他省了一百两银子,还是官银呐,肯定吃奶的劲儿都会使出来。 像乌大这样在陆家多年,又有野心求上进的人,对上夏小冬这样的主子级人物,也许还会技穷,若是对付奴才们,那手段多了去了。 而且,黄二背后的黄账房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其中的种种关系,乌大更清楚哇肯定会斩草除根不给自己留麻烦的。 这不比夏小冬亲自去办,好得多嘛。 陆辰当然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心惊之愈,愈发恭谨了几分,连声应了,退到了二门之外。 迎面碰上了阿奇。 “”陆辰的嘴角抽了抽。这位阿奇,朝点头晚见面的,自然认得,可人家的根底,却是不怎么清楚。 “陆管家,”阿奇态度很亲热,好像专程等在这里似的:“姑娘找你去,是不是说黄二的事儿” 陆辰点点头,不过还是谨慎地没有透露具体的情况。 “那这个给你。”阿奇递过来一张纸:“喏,黄账房的老底子,还有这几年黄二干的那些龌龊事儿。黄二亲自说的。” 得,要杀人,连刀都给你准备好了。要是杀得不利索,简直不好意思见人呐。 黄账房觉得这两天有些不对头,眼皮跳得飞快,心口却时快时慢跳得乱七八糟。一起坐在账房屋里看账本的其他几位,眼神儿都带着点儿怪异,好像在看死人。 他决定告几天假,回家休息休息。总管账房的陆管事陆家最得信重的管事才可以被赐姓陆,稳稳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子,便爽快地同意了:“行啊,让阿宣陪你回去吧。” 阿宣是名小厮,在账房里类似学徒,平时除了洗笔磨墨,就是服侍账房先生们起居。 出于账房这一职业的敏感性,落单容易被与猫腻联系在一起,先生们出入都自觉地搭伴而行,就算回家也叫个小厮跟着,所以陆管事让阿宣陪着,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黄账房觉得,阿宣的眼神也不对劲儿,怎么总盯着自己的两只脚,好像生怕自己拔脚就跑似的 黄账房揉了揉眼睛。 一定是最近劳累过度,心神都恍惚了。若是看谁都不对劲儿,那显然不对劲儿的是自个儿啊。得让阿苕买点补品来炖汤才好。对了,阿苕那小子好几天没见了,多半儿又去莲香院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连根拔起 被黄账房唤作阿苕的黄道苕黄二爷,当然没可能去什么莲香院,他其实正在黄账房家里呢。 “这里、还有那里”黄二急急地东指西指,好像生怕动作慢了底下的东西会长腿跑掉似的,偶尔还抬起头,畏惧地看上一眼角落里不起眼的一位黑衣人。 随着他的手指的指向,一把把锄头镐头纷纷而下,银两、私账、玉器、首饰不断有耀人眼目的东西出现,惹起阵阵轻声的低呼。 其实地点黄二早就交待清楚了,但出现在现场,效果更好些。 黄账房前脚刚迈进院子,一眼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后脚就已经软了。 软了没关系,后头有阿宣扶着呐。 只听到里头黄二在叫:“快点快点,挖完了这里赶紧走,在丁文街还有一处外宅呢。” 于是,黄账房直接晕过去了。 到了下半晌,神采焕发的陆管事,已经出发去向五夫人回禀了。谁都知道,抄家最肥啊。抄了黄账房的后院,五房整个账房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连只出力气扛锄头的力工,都得了一百钱。 情况很简单。黄账房不成器的侄子黄二,看上了莲香院的翠翠姑娘,利令智昏之下,举报了自己的老叔黄账房,只求立功好拿回自家身契,能得个自在身子,跟翠翠双宿双飞。 五夫人爽快地将黄二的身契给了陆管事,只细细问了黄账房的作案手法,并将那些私账留下慢慢研究。 至于有些细节不甚合理的地方,当然不需理会。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五夫人还是很清楚的。到底下头是怎么回事,如何狗咬狗,根本不需要知道。 整件事情,别说木照堂,甚至连乌大,都没有出现在五房的视野范围之内。 但是,黄二的身契,已经放在了夏小冬面前的桌上。而黄二本人,则哆哆嗦嗦地跪在二门之外,比秋风中的树叶还要飘零几分夏小冬根本不想看见他。 夏小冬并没为黄二费多少心思。 看过阿奇写下来的黄二的自白,夏小冬对坏人这个概念,有了全新的认识。 光是黄二自己承认的,以各种法子强占的民女,就有六位之多。而且更恶劣的是,玩过之后,黄二就把这些民女都卖去了青楼。不旦卖了,还要每隔一段时间去那些青楼,再帮衬一下自己卖过去的姑娘。 夏小冬都没办法继续看其他那些抢财霸产的事情了。黄二该死,剩下的只是该怎么死。 朱红色的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手招了招,随后门后的木木交待了阿奇几句话。 黄二的命运就此被决定。 直到两年多之后,满身被工头抽打的鞭痕,在漆黑的煤窑里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的黄二,还在为自己从前的贪婪和愚蠢后悔。 夏小冬这几日都在忙着画图。 年关将近,需要准备些特别的礼物,送给陆家的人。再说,也得给木照堂找些活儿干才好。 如今,木照堂已经让陆辰先过去办了交接,但暂时还是按原样维持着罢了。 好久没画这样的透视图,加上没有合用的笔,夏小冬的进度很慢。 最后索性停了下来,准备先充当一回烧炭女还是弄几支炭笔来用吧,不然真心整不出来,不信你拿毛笔划条直线试试。 秋娟等人当然不会让姑娘动手,几个丫鬟嘻嘻哈哈,在厨房跟厨娘们一道忙活了两三天,也不知烧了多少东西,终于在弄得满头满脸黑灰之余,烧出了几根合用的炭条。 虽然用帕子包住炭条来用,终究还是弄得手上黑乎乎的,才勉强画好了几张图纸。 秋娟、春光和木木,都看了看自己指甲里洗也洗不干净的黑灰,再看看姑娘画出来的东西,硬是没明白忙活了这几天,到底忙活了什么出来。 “这个花儿真是特别呢,花瓣好大。”春光还是赞了一句,惹得另外两位丫鬟齐齐看过来。 这是花儿么有这样的花儿么可若说不是,那又是啥呢 夏小冬拍拍手,就着木木捧过来的水盆洗手,笑道:“对呀,这个就是花儿,乃是风花。” “啊”秋娟大吃一惊:“是风花雪月的风花么原来风花是真的花儿啊奴婢真是头一回见到呢” 这丫鬟还懂几个文词嘛。 夏小冬正想着怎么跟她们解释,外头丫鬟过来通传,俊大嫂子过来了。 俊大嫂子在陆府乃是响当当的人物人家管着内宅呢,放在大观园里头,就是王熙凤。 夏小冬吓了一跳,俊大嫂子怎么来了,赶紧擦干手迎出去。 俊大嫂子和陆云芝是一道来的,身后还跟着好些丫鬟媳妇,手里抱着长长短短各色料子。 “小冬妹妹,你怎的瘦了。”俊大嫂子亲热地拉住夏小冬的手,顺手摸了摸胳膊,笑道:“姑娘家的,吃少了可不成的。” 说着叫身后的一个媳妇:“你,快把东西放下,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合手的东西,煲个好汤来。回头喝得好了有赏” 看来那媳妇是个擅厨艺的,当下福了一福答应一声去了。 夏小冬连忙将俊大嫂子和陆云芝往里让,又让丫鬟去冲茶。 等坐定下来,俊大嫂子便让人把那些衣料都捧过来,笑道:“我刚才拉着云芝,出去挑了好些料子。这是回府的路上绕过来的。妹妹快看看,有什么合用的,只管留下。” 夏小冬便往陆云芝脸上看去,只见陆云芝笑意盈盈微有得色,却只是喝茶并不说话。 俊大嫂子说的什么出去挑料子顺路过来之类,自然都是借口罢了。陆家自有绸缎庄子,就算要买别家的,随便吩咐一声,自然送上门去任挑任拣,那里需要俊大嫂子亲自过去看呢。 所谓让自己先挑,当然是示好之意。 那么,真正的来意是什么呢夏小冬想了想,需要拉上陆云芝来找自己的事,要么是为了俊大嫂子的小姑子陆云芳,要么就是为了改良版的绉纱。 很可能兼而有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让她去祸害别家 俊大嫂子并没绕太大的圈子,拉了几句家常便直接开口道歉:“都是我如今忙得要死,自从公爹病倒愈发顾不过来了,竟没得了空子理会云芳。谁知她素日乖巧得紧,却忽然作起妖来。妹妹你看在嫂子的份儿上,别跟她计较了。” “如今已跟婆婆禀明了,云芳只管好生呆在自个儿院子里绣嫁妆。那些个原本墨香园的人,一概赶了走,妹妹爱如何处置都好,不用看长房的面子。” 听上去处置的干净利落。陆云芳被禁足,原本不该动的人原封退回。 至于要不要看长房的面子,说是不用看,其实还是不能弄得太难看。 做为长房长媳,掌着陆家内宅的宗妇,俊大嫂子自然是陆家细细选了才娶进门的,人才亦是了得。夏小冬一点儿也不敢小看人家。 说起来,俊大嫂子也是难做,本来管着一大家子好大一摊事儿,已经够忙的了,小姑子又在后头不消停,不声不响惹下麻烦来,还得嫂子跟在后头收拾。 夏小冬倒是真心对那跑掉的十来个人没什么所谓,当下将自己处理的法子说了。 “让他们出双倍身价”俊大嫂子不是对这个法子本身感到惊讶,而是对夏小冬这样的小姑娘,居然能想到这个法子感到惊讶。 “对呀,这样三心二意的人,我可不敢收回来再用。”夏小冬笑道:“只有乌大一家,原本定了一百两的身价,后来让我给免了,也是看他们家小雀被打得可怜的缘故。” “小雀被打了”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俊大嫂子还真不知道。 “是啊,说是在长房的时候偷嘴吃,被打了二十个嘴巴子。”夏小冬笑道:“你说他们一家子,一盆火似的上赶着,过去云芳姐姐那边也就算了,结果好果子没吃着,嘴巴子倒吃了不少。想想也是可怜,我就放他们去了,没收赎身的银子。” 俊大嫂子脸色变幻,对小姑子陆云芳愈发不满起来。这借调来的人,本来就归属未明,拿来使唤也还罢了,要责打却是不同。 就好像若是如今跟着俊大嫂子过来的人,在墨香园闯了祸,比如失手打烂了贵重的茶盅,难道夏小冬能翻脸将那人惩治一番么当然是不合适的,只能让人家的正经主子俊大嫂子来处理。 所以小雀偷吃之事,一则存疑;二则即便要打,也该将事情告知墨香园这边,让夏小冬来打;三来处罚得太重,一般就算偷吃属实,也是扣月钱了事,打上三五下都是多的,何况打了二十 这样的事情,遇上好欺负的,自然也只能忍气吞声,可夏小冬是好欺负的么就算夏小冬是好欺负的,难道陆云芝也是好欺负的 要把人送回墨香园,有很多办法,而陆云芳对待小雀的方式,几乎是最蠢的一种。 不过俊大嫂子的郁闷不过一闪而过,小姑子虽然蠢,好在说到底没多大的事儿,如今人家夏小冬已经开出价来了,漂漂亮亮地给了就完了。 一念及此,俊大嫂子便笑道:“说起来总是云芳年纪小,因是快要嫁了,婆母一心让她练练手学学掌家,回头到婆家去能撑起门户来。只是姑娘家毕竟比不得媳妇,好些规矩门道都不晓得。” 说着又打趣道:“好在如今婆母想通了,让她在娘家且自在些不用管事儿了,等回头到了婆家,自管祸害他家去。” 虽说将小姑子说成祸害,不过听到的不过是夏小冬和陆云芝两人罢了,想来这两位也不会四下传说去。 “小冬妹妹心善,免了乌大一家的身价银子。可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因云芳而起,回头我就让人送两百两过来,等小冬妹妹再买几个好的使。” “这如何使得,”夏小冬自然要推辞一番:“原本这园子里的人,就是白送给我使。放了乌大一家去,也算不上什么损失,怎么好让大嫂子再拿银子来,这是绝不收的。” 肃州石的内情,陆家也有好些人不知道,但作为掌家媳妇的俊大嫂子,还是清清楚楚的。所谓下人跟着园子白送之类,不过是说着好听,其实陆家还是占了老大的便宜。 不过转念一想,真金白银的送过来,似乎确实不太合适,好像是赔款似的虽然确实是赔款,但不能看上去是赔款。 这其中奥妙,也蛮复杂的。 “小冬妹妹,”俊大嫂子笑道:“你既如此说,那银子我且省下了。不如这样,年前家里要新买一批人进来,回头你跟我一块儿去挑,凡是看上的只管带走,后头的首尾都是嫂子帮你弄好。” 这样明面儿上就好看多了。夏小冬不用出买人的银子,又能添置人手,十分实惠。更重要的是,来来去去的,挑人、试用、办身契等等,自然就会更加熟悉。 情分这东西,都是相处出来的。 几个月才见一回,原本要好的朋友也要淡了。 夏小冬还想客气一下,俊大嫂子索性生气了:“妹妹你再推,嫂子我都不好意思坐这儿了。本来还有事儿找你说,也只能算了。” 果然还有事儿。 夏小冬也就顺水推舟:“那就多谢嫂子了。挑人这事儿我不懂,到时候还要嫂子好好帮忙掌掌眼。” “这个好说。”俊大嫂子见此事顺利解决,心情大好,笑着冲后头的一个媳妇招手:“拿过来。” 那媳妇显是事先得了吩咐,立时捧着一卷的东西过来。 只见那卷东西扁而平,似乎是一卷衣料,却又不似别的衣料一般直接能见到花色质地,而是外头用上好的油布细细包裹着,一副珍而重之的样子。 俊大嫂子亲自动手,将最外一层油布去了,又揭开一层内衬的细棉布,才抱出一卷衣料来。 果然是夏小冬想象中的绉纱。 这绉纱与市面上不被待见的绉纱大不同,看上去均匀柔顺,一道道纵纹细致入微,极具肌理之感,入手糯爽软弹,就算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得出,绝壁是高档货。: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个不行那个行 “这是袁娘子才做出来的,只有两匹。”见说到绉纱之事,陆云芝也过来了:“除了这一匹朱红的,家里还有一匹湖蓝的。袁娘子说让你看看,合不合意。” 染色工艺,红与蓝最为成熟。 合意夏小冬对袁娘子的织造功底和执行力深感佩服。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就是纸上谈兵与身体力行的差距。本来夏小冬对绉纱能达到设想,抱的是五五开的希望,想不到袁娘子居然赶在年前就试制成功,那么,年后量产,开春上市也就指日可待了。 “两样事情,”夏小冬飞快地想到了给袁娘子的回复:“一个,绉纱上色很容易,可以多试些颜色。这样等推出的时候,春光明媚,纱衫五彩,正可一炮而红。还有一个,可以试试做得厚实些,给男子用亦可。” “好。”陆云芝深以为然,等了一会儿,见夏小冬没再补充什么,便看了俊大嫂子一眼,又开口道:“小冬妹妹,你看如今还能再加份子么” 俊大嫂子应声也看了过来,面露微笑,等着夏小冬回答。 夏小冬已想明白了。 若是陆家长房要分润三房的织造生意,自然是陆家自家的老爷少爷夫人等等去交涉,那怕闹到陆家老太爷面前去,都不关夏小冬的事儿。 而如今却是俊大嫂子与陆云芝一道,来与自己商量,那就应该与长房无关,而是俊大嫂子要经营嫁妆银子。陆云芝与俊大嫂子素来交好,故此便帮着她提了出来。 之所以请陆云芝来提,而不是俊大嫂子亲自说出来,并不是俊大嫂子自矜身份,或是面子上下不来,反而是体谅夏小冬。 让夏小冬容易拒绝。 关系亲近些,大家推心置腹的,有啥想法,开诚布公说出来,不成也没关系。 反倒是关系远的,人家好不容易舍下脸来求你一回,你不答应,就得罪了人,说不定还能结下仇。 如今绉纱的试制样品都出来了,长眼睛的都知道必定能火能赚钱。这时候入伙,与当初只有粗略想法的时候入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风险大不同。 在商言商,夏小冬不准备因为陆云芝出面就同意。 “云芝姐姐,”夏小冬对陆云芝说话,但其实看着俊大嫂子:“绉纱这一块,如今要再加份子,不是不行,但肯定不是之前五千两一份能占上半成的情形了,只怕拿一万出来,都未必能占上半成。” 这是很婉转的拒绝。俊大嫂子和陆云芝都听出来了。 俊大嫂子的脸色僵了一僵,陆云芝则有些怏怏的。 虽说之前并没抱多大希望如今加进来,等于硬是从原来的人手里分银子走,但真的被拒了,总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 俊大嫂子清了清喉咙,正准备再说话,夏小冬又说起了下文。 “我正准备再弄一款新料子,明年秋冬的时候推出来。”夏小冬很诚恳地看着俊大嫂子:“大嫂子若是有兴趣,不妨考虑一下。” 俊大嫂子两眼直发光。 “你怎么之前没提起过”陆云芝不干了,嗔怪起来:“不是想扔下我吧” “我扔谁也不能扔你啊。”夏小冬哈哈笑起来:“如今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这不是才想起来嘛。” 之前没想到袁娘子竟然如此犀利,有的想法只是随便想想就算了,如今却可以拿到桌上来研究一番了。 陆云芝也就等同于陆家三房,离了人家,资金设备人手就全没了,夏小冬自个儿怎么玩儿啊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其实已经抬高了自己,应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和蚂蚁才贴切。 当下几人凑在一起,好生讨论了一番。只可惜具体的技术问题,陆云芝和俊大嫂子如鸭子听雷,云里雾里的根本不懂,也就只能先讨论一下股份划分的初步意向。 最后俊大嫂子喝完自个儿带来的媳妇煲的靓汤,用了些晚膳,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至于带来给夏小冬挑选的衣料,则一股脑全部留了下来,反正本来就是借口,用不着带回陆家大宅。 陆云芝则没走,说好留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去。府里那头,自有俊大嫂子帮忙处理。 “哎呀,还是这里舒服啊。”俊大嫂子带着一堆丫鬟媳妇前脚刚走,陆云芝后脚就没形象地趴在了罗汉床上。 看样子在大宅里被约束的够呛。 夏小冬拉过两只大迎枕靠在背后,歪在了罗汉床的另一头。 “你到底把那位唐解元怎么了”陆云芝将脑袋趴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之上,侧过头看着夏小冬:“听说他如今对你痴情得要死。写的两首言情诗在士子圈子里头,都传遍了。连我都听说了,又是立中宵,又是人憔悴的。” 夏小冬忍不住微笑起来。 女孩子们的话题,常离不开一个情字。 “嗯,你这笑容有意思。”陆云芝点评道:“难道你终于开窍动春心了” 夏小冬的脸,忽然莫名的红了。 这回陆云芝一骨碌坐起来了:“咦脸都红了果然是动了春心你老实交待,真的是那个唐冠一” “去去去,这个可不能乱说。”夏小冬懒得坐起来,拿膝盖撞了一下,将陆云芝又撞趴下去了:“我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将之前那一题的破题告诉他了。这人倒是挺光棍的,过来找我道歉来着。” 夏小冬既不想跟陆云芝说假话,又不想说出自己与唐冠一合演的剧本,于是含糊其辞,只说了前半段,没提后半段。 “他来找你道歉”陆云芝挑了挑眉毛:“来哪儿找你的这里么他怎么道歉的” 说着陆云芝索性凑到了夏小冬身旁,笑道:“这人性情大开大阖的,有没有痛哭高歌,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若是不原谅他就跑院子中间立中宵什么的” 看着陆云芝亮晶晶好奇的眼睛,夏小冬觉得,八卦这事儿吧,美女和旁的女孩儿一样,没啥不同。: 第一百六十章 打架神器 第二日送走陆云芝,夏小冬便带着陆辰和木木去了木照堂。 铺子虽小,终归是自家的,还是要充分利用的。 自陆辰接手之后,木照堂有了少许变化。原本木照堂有两个伙计,如今索性辞退了一个,就是之前夏小冬见过的那个,实在算不上出彩又懒又胆小的。 少了一个伙计,相应的,营业时间也缩短了。本来就是,没啥生意还非死撑着,从早到晚开着门,根本没必要。 从左侧餐馆经过的时候,里头似乎起了争执,正在打架呢。夏小冬刚站住脚略看了两眼,便见里头一只凳子正好飞了出来,咣当一声跌在门口,断了一只凳脚。 “快走快走。”陆辰赶紧招呼着夏小冬冲进木照堂里躲避。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们打你们的,别打到咱就好了。 谷老掌柜和谷四见到夏小冬的时候,都颇为愣了半天神儿。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之前见过的姑娘,原来是新东家的缘故;另一方面,则难免有些奇怪,明明确实应是同一个人,怎的上次见到的时候,不过是中上之姿,可这次却明艳了不少 大家说了几句铺子里的安排,夏小冬便将画好的手稿递给谷四:“你先看看,能不能按图做出来,越快越好,一定工艺精准要赶在年前做好,我准备送礼用。” 谷四将那几张画着风花的纸研究了半晌,狐疑地看着夏小冬:“这东西送礼” 拿木雕送礼,自然再平常不过。无论是观音坐佛老夫子,或是古树小桥流水人家,各种造型,谷四都做过。 可这风花看上去真是花不像花树不像树,事实上,不像任何谷四见过或知道的东西。 “唔”听到谷四如此询问,夏小冬寻思了一下:“你要是觉得太过单调,那在上头刻上些纹饰也好。” “”重点不是纹饰啊。谷四感到自己作为一名世代相传以大师自诩的木匠,做这样的东西,简直是大材小用。不过新东家头一回交待做东西,却也不好拒绝。 谷四沉着脸翻了翻墙上的黄历:“初十就能做好。” 初十就是后天。人家谷四的意思就是,这种东西,一天半天就能做出来。 夏小冬大感惊讶。本以为怎么也得个十天半个月,看来继袁娘子之后,谷四也准备让自己惊喜了。 “那太好了,我到时候再过来。如果有问题,可以马上调整。”夏小冬准备如果顺利的话,就再多做一些。 这里正说着话,左边小餐馆的伙计跑过来一个,大呼小叫地嚷着:“大江大江今天砸坏了两张桌子七只凳子赶紧的。”嚷完了抬眼一看,木照堂里好些人,还有个姑娘,吓得立时哑巴了,冲大江点点头,吱溜就跑走了。 大江就是仅余的那个伙计。当下十分熟练地将铺子里的桌椅按数量点出来,跑了几趟给搬到隔壁去了。 夏小冬终于明白,为什么木照堂里备着这么多桌椅了。 这种能叠着放的桌椅,乃是餐馆儿的最爱啊。 谷老掌柜脸上有点儿尴尬的意思,干笑了两声,正要解释。 大江回来了。 大江将桌椅的钱带回来了,还带了餐馆老板的一句话:“老马说,上回的桌子太结实了。有一张整个人被扔上去,居然都没坏让咱们暗伤做得明白点儿。” 古老掌柜登时涨红了脸,看也不敢看夏小冬的方向,冲大江杀鸡抹脖的直瞪眼,示意这个憨直的小伙子赶紧一边儿去。 夏小冬倒觉得没什么的。木照堂又不是派出所,难道还要负责维持当地秩序么 那间老有人打架的餐馆儿,多半儿是三教九流聚集地啊。人家要打架,咱管不着。老板要赚桌椅板凳钱,咱也管不着。 咱只能满足顾客上帝的需要,将这桌椅的暗伤做得恰到好处。 要做到正常吃饭的时候屹立不倒,打架斗殴的时候随时散架,还真是个技术活儿。 “你们之前是怎么做的”夏小冬问谷四。 “一个是将榫头做得细一些,”谷四并不避讳自己的绝技:“呃,榫头你知道是什么吧” “知道,就是要卯进去的,凸出来的那一小块儿。”这点儿常识夏小冬还是有的。 “榫头细了,装的时候再松动些,就会容易断。”谷四用右手食指表示榫头,左手虚握成孔,表示衔接的另一端,将手指插进去活动了几下,作为演示。 这个动作有点儿邪恶,幸好夏小冬很纯洁,一点也没想歪,马上追问道:“那另一种法子呢” 谷四挠了挠脑袋:“噢,那个更简单,就是放料的时候,将有虫眼啊结节啊什么的料子,放在正吃劲的地方就行了。” 这两个法子都还可以,就是效果不保证,而且有可能误伤群众说不定人家只是正常的食客,碰上不结实的桌子正好折了腿,难保不会被翻倒的食物烫着。 夏小冬打量了一下铺子里的桌椅:“你会做折凳么” “折凳”谷四表示没听说过折凳是什么凳。 这等大排档必备的打架神器,难道还没有出现 夏小冬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就连椅子这种看起来毫无技术含量,也毫无任何创意可言的东西,其实都很晚才出现从前大家都是坐在席子上。不对,不是坐,而是跪在席子上吃喝玩乐的。 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跟席有关的词儿呢又是出席,又是列席,请个客要坐无虚席,上个菜叫席上之珍。新人出场,连一席之地都很难找的说。 “你这里有纸么”夏小冬从荷包里拿出一根炭条来。这东西好用,也挺好携带的。 纸当然有,从账本上撕一张下来就是。 谷四看着夏小冬当着他的面,画下来的折凳图样,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一大把胡子,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父亲和爷爷。 谷家好几代人,都痴迷木艺。 可是,这么简单的结构,怎么就没早点儿想到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讲个故事 “大概就是这样,谷师傅你是行家,再帮忙完善一下,应该就行了。”夏小冬笑道:“这东西往大了做,就是折叠桌,往小了做,就是折叠凳。还可以做得更小,变成折叠小杌子。” 至于折叠的优点,就不用细说了。 “要结实的话,中间这个轴最好用铁制。”夏小冬点了一句。 要想不结实的话,就不用铁呗。嘿嘿。 折叠桌椅因为结构的原因,如果正常撑起来使用,是没有问题的,但在抗暴力抗打击方面,就有点儿欠缺了。 “之前那个东西更重要,你可别忘了。”看到谷四脸上有些悲喜交加的神情,夏小冬相当不理解,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提醒了一下。 走出木照堂,夏小冬不自觉地左右张望了几眼,却没有看到任何特殊的人。 陆辰小心翼翼地走在夏小冬的侧后方,搜肠刮肚地想着,夏姑娘不是在道观里头长大的么这道姑什么时候还懂木匠了曾经有什么木匠半路出家修道去了么 走过之前曾经吃过东西的小吃店,夏小冬不走了。 “我在这里略坐坐,你先回去吧,让阿奇回头过来接我就好。”夏小冬吩咐陆辰。 这当然不太妥当,但陆辰已经越来越习惯听从夏小冬的指示了,当下二话不说就走了,只留下了木木。 木木根本没坐下,站在桌边跟伙计点单:“要糖不甩、醋花生、羊肉蒸饺和蛋花汤。” 夏小冬看着木木,一下子笑了起来。木木自有木木的好处,至少记性就很不错。 木木听到姑娘的笑声,转头看了过去,只觉得姑娘今天没有打扮,真是看起来赏心悦目,笑起来一口白牙满脸明媚,真是舒服。 接着,她就在姑娘身后,看见了另一位令人赏心悦目的人。 咦木木怎么忽然像小老鼠似的溜走了夏小冬扭头一看,然后找到了答案。 “再来一份儿一样的。”宁俊武冲还没走远的伙计说了一声,自顾坐了下来。 “” “” 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 伙计捧来一大壶茶,飞快地小跑走了。 一男一女这样的客人,最烦被打扰了。越少出现在他们面前,回头得的赏钱就越多。 宁俊武伸过手来,将夏小冬面前的茶杯碗碟都拉了过去,跟他自己那一套放在一处,拿热茶都重新洗了一遍,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棉布帕子,将上头的水珠都擦了去。 夏小冬看着他忙活,莫名只觉得心情很愉悦。 小店的餐具都是粗瓷的,不是那种柔和的象牙白,而是带着点灰的本白,好在并没有豁口。看着那些碗盏,在修长的手指之下灵动的翻转,让人对即将到来的茶汤,都有了几分期待。 “你的手为什么有点儿粗粗的”夏小冬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之前被那双手握住了一回,最奇怪就是这个了。娇生惯养的宗室子弟,最多也就有一两个拉弓射箭磨出来的茧子罢。 “我种了一小块儿菜地。”宁俊武将碗碟重新摆在两人面前,又斟了两杯茶,分了一杯过来。 “菜地”这位有菜地不奇怪,可自己种 “对呀,有机会带你去看。”宁俊武将自己修长的手掌摊开,指着掌心的一面:“喏,握锄头磨的。” 你当自个儿是老农民么其实根本看不出来好吧,这要摸上去才能知道。 摸。 夏小冬忽然觉得呼地一下子,整个儿脸连带耳朵和脖子,都热乎乎的。 肯定红了。 据说脸红这回事儿,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夏小冬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提起的话题,好像很不合适,居然问人家的手为什么粗,这不是暗示,咱们拉过手,有了肌肤之亲么。 宁俊武则直接看呆了。 从来听人说什么惊艳,总觉得这两个字实在俗气。艳就艳呗,有什么可惊的 可现在看着对面姑娘那有些躲闪的眸子、那红红的脸庞、还有比脸庞更加红润的嘴唇,除了惊艳之外,竟想不出别的词儿来。 什么声音在砰砰作响就是所谓的心如擂鼓么宁俊武只觉得口干舌燥,放在桌上的双手指尖微麻,很想伸出去在那可爱的嘴唇上点一点,偏偏就是一丝也挪动不得。 “呃,那个”夏小冬好不容易挣扎着开始说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呗。” “好、好啊。”宁俊武也回过神儿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伙计已经快手快脚,将两人点的东西都端上来了。 “话说有夫妻二人,一起进城去。在途径城外树林的时候,忽然出了事,那位丈夫被利刃所伤,几乎要没命了。后来,官府捉到了在那片树林出没的一名强人。”夏小冬将心思集中在故事上头,尽可能说得简单明确。 “问题来了,这位丈夫是怎么受伤的呢” 宁俊武还有点儿心不在焉,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夏小冬身上移开,集中在蒸饺的褶儿上,随口道:“这还不简单多半儿是那个强盗劫财害命干的呗。” 夏小冬微微一笑:“可是,那个强盗说,他本来只想抢点儿钱财。谁知刚一跳出来,那个丈夫就吓得屁滚尿流,不仅将财物交出,还将美貌的妻子奉上,只求能饶他一命。” “这人怎么这么没用。”宁俊武筷子一抖,刚夹上来的一只饺子便掉了回去。 “那强盗还说,本来他享用了女子之后,觉得既然人财两得,不妨放那丈夫一马,便转身走人了。谁知却听到身后那丈夫对那女子大声斥骂,说她不贞。他实在受不了这等伪君子面孔,就回去给了那丈夫一刀。”夏小冬继续讲故事。 “该杀”宁俊武差点儿拍案而起:“这等龌龊小人不能护着妻子,还有脸骂人” “你是想说,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可能另有内情”宁俊武微笑起来,觉得自己看出了夏小冬的隐喻。 “我还没讲完呢。”夏小冬横了他一眼。: 第一百六十二章 毒 “继续、继续。”宁俊武觉得自己今天不是一般的笨,被那一眼看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刚才只是强盗的说法,”夏小冬闲闲道:“你不妨想想,那位丈夫怎么说” “怎么说”这么宁俊武没自行猜想,而是追问起来。 “那位丈夫的说法是,见到强人之后,那女子吓得六神无主,为求活命连丈夫都不顾了,当着丈夫的面对那强盗投怀送抱。甚至在事后怕丈夫追究,还苦苦哀求那强盗将她带走。于是这位丈夫终于受不了了,按下心中的害怕,愤而冲上前去揪打奸夫,结果被奸夫杀伤。” 夏小冬说着,笑眯眯地看着宁俊武。 宁俊武摸了摸下巴,这回学乖了,没有急着表态,想了想问道:“那个女子怎么说” 聪明人就是学得快。 “那个女子说,强盗见色起意,而夫君不足为倚,不幸被贼人玷污。后来强盗心满意足地走了,夫君冲她大发雷霆,她便拿出了护身匕首,让夫君杀掉她。” “谁知她夫君却不肯动手,只嘲笑她不肯自裁。结果她气得晕了过去,醒来就发现匕首插在夫君的身上了。也不知是一气之下动的手,还是晕过去之后曾另有他人。” “嗯,这次我讲完了。”夏小冬声明道。 就是简化改编版的罗生门。 经典总有成为经典的理由。罗生门便是经典中的经典。 宁俊武垂下眼帘,手指轻轻叩击着桌子。 他自然能想到,夏小冬不会平白的给他讲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有三个人,三个说法。 “那么真相呢谁说的是真的”宁俊武抬头问道。 “没有真相。”夏小冬轻声道:“或者说,你想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要不为什么信用很重要呢。就是因为一个人若是没有信用,那怕他说的是事实,也没人信。没人相信的事实不能成为真相。 宁俊武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年的燕王妃之死。 燕王妃的逝去,其实很简单。 很正常的一天,丰盛的晚膳之后,殁。 好好吃顿饭,然后就死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其中的一个说法,是说有侍妾意图讨好王妃,进献了家乡的特产,而这个特产似乎与餐桌上的某样食物相冲克,结果,就将王妃克死了。 后来那名侍妾、怂恿那名侍妾讨好王妃的另一名侍妾,从炒菜的厨娘到端上桌的丫鬟整个晚膳链条上的全部人,统统都被处置了。 当然,对外的话,王妃乃是产后失于调养,不幸病逝的。 反正只要生完孩子没超过十年,都能算在产后的头上。 “仔细想想,当年我娘亲,也许并不是中毒”宁俊武语气飘忽地问道。 “我再跟你说一下中毒的事情。”夏小冬坐直了身子,先喝了杯茶润润喉,才给宁俊武普及了一番中毒的知识。 一般说的有毒,其实可以分为神经毒、血液循环毒和混合毒。不过这么复杂的原理,还是省省不用说了。 夏小冬尽可能简单扼要又浅显易懂地述说了一番不用专业词的话,还真不容易呐。 所以夏小冬是从吃东西开始说起的。 人类的成长史,可以描述为不断发现与鉴别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的过程,付出相当大的尝试代价,才决定了什么东西可以出现在餐桌上。 一个人要吃一样东西进嘴,如果这东西没见过,或是很少见,那么肯定要寻思一下,这玩意能吃吗不肯这样想的人已被进化的洪流淘汰,几乎绝迹了。 比如来一碟颜色鲜艳的毒蘑菇,下筷子之前总要犹豫犹豫吧不肯犹豫的人,请参见上一段,他们已没机会将这个不肯犹豫基因传下去。 有条件的话,肯定要找人试吃一下。燕王妃就有这个条件。即便退一步想,不让人试吃,自己要吃也必然是浅尝辄止,不会吃太多。 那么,再说有毒的东西。 入口封喉沾上立毙的食物,好像并没有,有也是传说。就是说,要求有一定的剂量。离开剂量说中毒,那是耍流氓。 “不过若是吃河豚的话,鱼肝、鱼眼、鱼皮这些倒是挺毒的。”夏小冬告诉宁俊武:“所以最好就是彻底别吃。估计这样的东西,也完全不会在王府出现。” 宁俊武果然根本没听说过河豚为何物。 另一样很重要的则是,毒药的味道。 毒药其实真心不好吃。砒霜入口会有金属味道,马钱子则很苦,乌头呢,根本就是药,那怕混在药里都能被吃出来。所以用毒杀人常用一个灌字,不止是因为对方不愿意,还因为很难吃啊。 能下毒的菜式,必然味道浓郁,才能掩盖毒药。 如此想下来,就能知道,为什么历史上被用下毒这种方式暗害的人不多了。那些被毒死的人大多是被鸠杀的好吧,就是硬灌一壶注意剂量毒酒挂的。 虽然这个时空的历史,与夏小冬从前经历的时空不同,但总的来看,结论还是能直接推演出来的。 “你好像懂很多”宁俊武的表情有点儿呆滞。 “咱们不是说好成交了吗”夏小冬已经想好理由:“那我当然要做做功课了。我说的这些都有据可查,能在医书上找到的。你若是有心,也可以自己去看。” “多谢你了。”宁俊武有些动容。 “没关系。你先想一下,若是有什么我没说清楚的地方,你再问我。”夏小冬说了好大一通,决定暂停一下,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么说,应该不是中毒。”宁俊武有点儿失落的样子。 一直在往毒的方向考虑,忽然发现可能不是,难免令人茫然。 “这么下结论的话,倒也为时尚早。”夏小冬匆匆咽下嘴里的几颗醋花生,轻声道:“你忘了么王妃好端端吃了饭就忽然故去,也只是一种说法。” “就好像,史书上写的,都是真的么” 说不定你娘当年,确实是好端端吃了一顿饭,不过之后被灌了一壶加料酒,然后故去的。谁说得准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态度很重要 “咱们不妨再从人的方向去想。”夏小冬提醒道。 “人” “对呀,无论做什么怎么做,都必然跟人有关。你能不能告诉我,谁会想你母亲死呢”做事总要有个动机啊。 “那些个侧妃姨娘侍妾们,自然都是妒忌主母的。”宁俊武很自然的答道。 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出身,但无论哪一个,都没法子跟燕王正妃相比,肯定心里头都是羡慕嫉妒恨,时机合适的时候,就会下手害人。 而且不单会害娘亲,还会继续加害自己。 类似的说法,宁俊武已经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 “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小冬没有纠缠宁俊武的答案,而是提了个新问题。 宁俊武想了想,微笑道:“娘亲出身端肃王府,应该是很标准的大家闺秀,性情应是很温婉。我没听过有人说她的坏话。” “若是害了你母亲,任何一位侍妾或是侧妃都好,能扶正么” “不可以。”宁俊武以为夏小冬不懂这些,还细细解释了一番:“若是有侧妃家世好又有儿子,也有能扶正的。但一般来说,因为能找到条件更好的继室,扶正的情形很少见。而且,我父亲身边也没有合适能扶正的人。” “不可以扶正的话,她们知道谁会成为你父亲的继室么” “这个只怕连我父亲自己都不知道,她们又怎么会知道。” “那么,侍妾加害正妻,罪名不小吧” “是的,如果送官定罪,可以凌迟。不送官也好不到哪里去。”宁俊武毫不迟疑地答道。 不送官只是为了面上好看。那位据说有意或无意害了燕王妃的侍妾,就被打死了。 “即便被处死,估计你家和你母亲的娘家,只怕也不会放过那人的家人吧” “那是自然。”宁俊武隐隐感到了夏小冬的意思,面色愈来愈严峻起来。 夏小冬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默默地对付自己的那碗蛋花汤,让宁俊武有时间仔细思索。 别看只是小店里的一碗蛋花汤,但做得相当不错,蛋花朵朵颜色金黄,配着嫩嫩的黄花菜和崧菜丝,还有少许榨菜,勾芡正合适,入口咸鲜,味道甚好。 宁俊武不是笨蛋。 有时候,提问比答案更有力量。 一名侍妾,冒着自己被打死家人被牵连的风险,处心积虑将温婉和顺的正妃害死,为了什么她有病啊 为了不可能的扶正,还是为了下一位不知是谁,但多半儿更差的正妃要知道,继室的地位要比原配差上许多,所以基本可以肯定,燕王妃的继任是不如燕王妃的。 多年来,不断在耳边嗡嗡的,都是说,你母亲被那些小贱人害了。总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问题只在于,找出是哪个贱人而已。 可如今却忽然发现,小贱人们好像没什么理由去害正妃。 除非,正妃做过什么恶毒之事,令人处心积虑非要复仇不可。宁俊武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一定不是这样。 “还有什么可能,你再说说看。”宁俊武忽然有一种无力感,声音也弱了些。 “哦,你知道桃花廯么”夏小冬眨眨眼睛,不知道宁俊武为什么情绪似乎变坏了。 “桃花廯”这跟燕王妃有什么关系,那个时候又没有桃花。 “桃花廯就是有的人沾上桃花,就会浑身生红疹,成为桃花廯。”夏小冬解释道:“还有一种情形叫做病酒,只喝一点点酒,就醉得不成样子,浑身通红说不定还会呕吐晕厥什么的,你听说过么” “知道的。”宁俊武仍是闷闷的。 “这两个都是例子,就是说有的人对有的东西有特殊的反应,甚至有反应激烈可能致死的。”夏小冬指了指桌上的花生:“比如就有人,只吃一颗花生,就可能喉咙肿得透不过气来,严重的说不定就会死。” 麻蛋,解释个过敏容易么。 “嗯”宁俊武来了点儿精神:“你是说,那侍妾从家乡拿来的吃食,虽说无毒,但也可能我母亲对那样东西有特殊的反应”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夏小冬对着刚被她指过的几颗花生,有点儿出神,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其实,有的时候将事情想得很复杂,但真相却简单得难以置信。而另一些时候则相反,看着简单,底下却很复杂。” “所以,我的看法是,令堂当年,要么是意外,也许吃到引起特别反应的东西,也许跟那餐饭无关,只是恰好饭后突发心疾之类,所以才致身故。” “要么,则是真的遇害。”夏小冬的声音冷清清的:“如果考虑这个方向,需要想清楚几个问题。” “谁,有动机去害她。” “她死了,谁,会得到好处。” “谁,有能力安排一场针对王妃的暗害。” “不过,在考虑这些之前,还有一个事情要想清楚。”夏小冬抬起眼,仔细地看着宁俊武:“就是,你是不是真的要弄清楚这件事。” 放下也是一种态度。 “我得回去了。”夏小冬没有等待宁俊武的想法,这些并不是一时三刻立时能决定的。 “别走。”声音低而坚决。 夏小冬楞了一下。 “别走。”这次声音高了一点儿。 “”夏小冬终究还是继续留了下来。毕竟,一起谈过当年王府旧事之后,马上就走人,似乎多少有点儿不近人情。 不让夏小冬走,宁俊武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默然地给她的茶杯加了茶水。 小店的茶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茶叶,而是炒熟的大麦,用滚热的水冲了,带着浓浓的麦香,喝下肚去,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以前,我还真的考虑过乔巧儿的。”宁俊武忽然提起了这位他们都认识的人。 那位肤白貌美总爱穿红衣裳的女孩子,很自然地被夏小冬想了起来。只是,很难跟宁俊武联系在一处。 这是在坦白前任么夏小冬嘴角微翘,等着听听下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快去看热闹 “你知不知道,乔巧儿为什么爱穿红衣裳”宁俊武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别看这人长得帅,其实根本不懂爱。夏小冬瞬间得出结论。 前任这种角色,还是尽可能当她隐形,不出现就对了。若是真有什么需要交待的,赶紧的,竹筒倒豆子,说完了事。 问什么问,她喜欢穿红穿黑,谁有心思去想啊 好在宁俊武似乎本来也没指望得到回答,很快就自问自答想继续往下说了:“她母亲原本是贵妾,后来扶正的。所以乔巧儿的身份有些尴尬,原是庶出,后来又可以算是嫡出,大抵在嫡庶之间。” 正室才可以穿大红。想来乔巧儿因此对红色甚是偏爱。 “她的性子,颇有几分狠辣,胆子也挺大。”宁俊武说着叹了口气:“原来想着,或许,这样的女子,才能以毒攻毒,在内宅立稳脚跟,帮我查找线索。” 听到以毒攻毒四字,夏小冬差点儿笑起来。整半天,原来不是什么前任,只是举个栗子,说明一下帅哥的婚姻观变迁史。 还以毒攻毒,你这是养蛊啊,还是找老婆啊。 这得将内宅想得多阴暗,才会想找个毒妻。 “嗯,我错了。”宁俊武是最后用三个字作出了总结。 错了这帅哥挺爽快嘛。 夏小冬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本来觉得,妻子如棋子,重要的是要有用,至于是谁倒是没所谓。”宁俊武怅然道:“我又错了。” 是挺错的。 这次宁俊武停顿了良久,才忽然开口。 “认识你之后,我才渐渐发现,只有是你,才真的没所谓。” 这句话说得很快,而宁俊武更快,说完之后,他就噌地站起身来,嗖地一下子走不见了。 夏小冬还没回过味儿来。 这算是表白刚才酝酿半天,就是为了这嗖的一下子 真是看不出,帅哥也有腼腆的时候,居然说上一句就跑了。夏小冬哭笑不得,我要走你不让,结果你自个儿跑了,你跑就跑吧,这单还没结呢,我我身上好像没钱啊。 今日是带着陆辰和木木一起出来的,所以夏小冬自己没带银钱在身上。 对了,夏小冬微微叹了口气,跟笨笨的宁帅哥一起,似乎自己也变笨了。没钱自己怎么会坐下来吃东西呢钱在木木那里嘛。 宁俊武其实没走远,只是转过了街角而已,他甚至一直在看着坐在桌边的那道窈窕的身影,过了好半天,直到见到木木出现,才想起来,夏小冬坐在原位不走,大概就是在等着木木回来买单。 宁俊武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大个儿的那种。 这一段日子,王云龙觉得很不爽。作为一名解元郎,对别的解元郎当然是关注的。 解元郎的含金量也是不同的。各省文风各异,像宣南那样的边远地区,能不能凑出来几个举人来应考,有时候都成问题,所谓的头名解元,当然不能跟苏南苏北这样的大省相比。 能让苏南解元王云龙不爽的,自然就是本来与他齐名的苏北解元唐冠一了。 这两位本来风格大不同,各领风骚齐头并进,有时会一起论论文写写诗,还有几分交情在。 上次当街打了一架,倒也不算什么。文人癫狂之态,多了去了,打一架又算什么何况事出有因,王云龙对自己竟然亮剑出拳,十分满意。 可是,万万没想到。唐冠一这家伙,没过几天就一反常态,居然成了痴情种子。从前左拥右抱醉倒花丛的举动,立时被众人解读为痴情无处化解所致。 而唐解元心心念念的对象,竟是被他之前贬到了尘埃里的某位姑娘。原来是因情生恨,才故意怨谤。 这要是换了别的人,只怕唾沫星子都要将那人淹死了。这等渣男,也好意思立足天地间 偏生到了解元郎头上,大家的宽容度瞬间升级,都觉得堂堂解元,被粗鄙武官家的姑娘所拒,做什么都可以原谅的了。 更何况,人家唐解元不是堂堂正正站出来承认了么而且还做了两首堪称千古佳句的诗出来,以做缅怀。 如今这两首诗已是洛阳纸贵,早被传开了。现在若是哪位少年要表达爱意,不在院子里站上半夜,表达立中宵的诚恳,简直不好意思派人过去提亲 更加明显的,则是士子们衣着的变化。 从前大家腰间的束带,无论是棉的布的皮的革的,素色的暗纹的绣花的镶玉的,总之都是紧束在腰间,以显得身姿挺拔矫健。 如今这样的,不时兴了 一个两个,腰间都是松松垮垮,大有下垂到膝盖的架势非如此,怎有衣带渐宽的意境呐 反倒是唐冠一本人,本来爱穿个道袍,连衣带都没有,如今却改成长袍玉带,连本来有些狂放的发型,都变成十分规矩的束发了。收拾一番,没了从前的不羁,认真一看,竟是唇红齿白美少年一枚,愈发引人注目了。 大家的议论是,经过一场情灾,唐解元看样子反倒要发愤了,只怕今科必然高中,未来腾达指日可待 真是,不管怎么样都是他有理居然还要过来抢占自己的美少年市场,王元龙王解元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怨妇了,索性放下书本,坐在苏南会馆楼下的大堂,叫了一壶清茶,看看街景散散心。 他的运气还真不错,这一日果然有景儿可看。 才坐下没多一会儿,便有马车遴遴而至,哗啦啦涌出四个颇为健壮的男子来。一看身上的短打装扮,就知道,不是哪家的亲随护院,就是武馆里请来了的打手。 应该是前者,因为马车上分明有敏亲王府的徽记嘛。 人下来了,车却没有走,仍然停在苏南苏北两会馆中间的路上。 高头大马哒哒地踩着蹄子,咴咴地喷着响鼻儿,加上漆黑油亮的马车,杀气腾腾的护卫,登时引得众人纷纷而来。 瞎子都知道有热闹可看啦: 第一百六十五章 能教我么? “怎么了,怎么了”王云龙座位本来视线很好,却正好被两名随后赶过来的挡住了半边。这两人就站在离王云龙不远之处,其中一人连声问另外一人:“是不是王解元和唐解元又打起来了” “不像吧。他们都是外省过来的,那里会有这样的马车。”另一人不以为然,只是他的见识也很有限,居然不认得敏亲王府的徽记。 “嗯,也是。这样的双驾马车,非王侯人家不可用。许是有什么贵人,过来拜访会馆里的士子的。” “不见得吧,那些人气势汹汹的,那里是请人的样子。”旁边的人冷笑道:“更何况,这么早就跑到京城来备考的士子,大多是准备提前钻营门路的,还用得着谁过来请,早就自己颠颠地送帖子上门了。” “呵呵,也不都是如此。来晚了,只怕连住的地方都不好找”正说着,其中一人忽然发现,身后就坐着王云龙王解元,吃惊之下连正要说的话都忘了,匆匆拉着另一人赶紧走了。 等这两人让开了,王云龙才发现,刚才下了车的四名男子,不见了两名。 王云龙四下看看,没见到苏南会馆多出什么人来,这么说,那两个人进去对面的苏北会馆了。 正如此想着,只见苏北会馆门口一阵扰攘,那两名男子出来了。 中间还扶着一个人。 正是苏北解元郎唐冠一。 唐冠一满脸的不解。自从忙了几日,大肆发挥了一通,按剧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演出完成后,唐冠一觉得自己已经入戏太深,都快要难以自拔了,最近将应酬统统推了,专心在忙着画那本金佛记的插画呢。 好端端正在画画呢,忽八啦跑来两人,状似恭敬、实则强硬地请求一番,让到外头去见他家主子。别说是唐冠一,不管换成谁,都会觉得挺难理解的。 更难理解的事情在后头。 见到唐冠一被请了出来,马车里似乎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几名青壮男子登时围了过来,你一拳我一脚,将唐解元揍了一顿。 事后大家点评,都说揍的这一顿,远没有之前两位解元郎打得好看。 之前那一场,因为是半夜,目击之人不算多,但流传之下,添了好些油加了好些醋,已经成为经典战役。 而现在这一场,四个打一个,实力相差也太悬殊了。就连唐冠一自己,都没生出反抗的心思,直接抱住头跟个虾米似的护住要害这位其实是从小打到大的,经验很丰富的说。 打完拍手去,留下姓与名。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痴心妄想”其中一名护卫大声呵斥道:“再敢鲁莽,我家二十六爷绝不放过你” 将敏亲王府的徽记与二十六这个数字一结合,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么难道马车里头,竟是大名鼎鼎的宁二十六爷 天啦噜,只听说女子为他打架的,他居然也会开打 马车扬长而去,唐冠一也拍拍衣裳站了起来。 啥四个打一个,打了好半天还能站起来围观的人失望地摇摇头,觉得公子哥儿办事就是不靠谱,打人都打得不好看呐。 王云龙本来想过去扶一下唐冠一,可惜他的位置略远,早有好几位仁兄冲过处表示安慰了,也就只在外围冲唐冠一点了点头,没往里挤了。 众人殷切地帮唐冠一扶好了头上的冠,拉平了身上的衫,扣紧了腰间的带,拾回了远处的履,却没能听见唐冠一怒气冲冲要找敏亲王府算账的言辞。 真没劲儿。一个巴掌拍不响,唐冠一萎了,后头就没好戏看了。 散场。 唐冠一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但不是生宁二十六的气。 “你派个人先跟我说一声嘛打几下也没所谓,可把我的鞋子都踢走了,如此未免难看了些。”唐冠一忿忿地说道。 夏小冬觉得好无辜。 虽然自己客串了一回编剧加导演,但临时加戏这种事,肯定还是会事先沟通的,怎么能硬赖在自己头上嘛。 这个唐冠一,不会是认为,凡是跟自己有关的,都是按剧本演的吧 不过,这次的话,宁俊武派人动手,似乎也可以算成是两人之前交易的一部分。高调是够高调了,也确实产生了宁俊武心有所属,夏小冬名花有主的客观效果,若说跟自己完全无关,又难免心虚。 “幸好你没被打伤,倒是可以正好借此抽身。”夏小冬只能含糊其辞了。 唐冠一默然了一会儿,将这一页揭了过去,从袖子里抽出画好的插画:“先画了五张,你看看可还满意” 相当不错。 无论人物的形象,动态的捕捉,乃至背景的描绘,都十分到位。 比如赏菊那一张,丁典只有一个背影,但姿态挺拔飘逸,一看就是个侠客。与丁典隔花相对的凌霜华,则是容颜秀丽身形纤纤,非常符合大众的审美观,就连略远些的小丫鬟,俏皮灵动之意亦是呼之欲出。 别说只是话本的插画,若是工笔再描绘一番,作为独立的画作,也很不错了。 就是,夏小冬总觉得人物的身材比例不太对。 其实就是人物的脑袋有点儿偏大,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描绘表情的需要。另一个就是,只是平面,基本没什么立体感。 唐冠一见夏小冬缓缓点头表示收货,却又有些迟疑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快起来。 难不成解元郎的画儿,都有问题 心中如此想,唐冠一也就问出来了:“夏姑娘可是有什么想法而是有,只管说出来,我再画就是了。” 夏小冬左右看看,找到了半截之前用剩的炭笔,随手拿了一张毛边儿纸,这还是之前画风花剩下的。 “插画的话,这几张完全没问题。”夏小冬先表示收货,然后又问道:“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人物的画法,唐解元能不能指导一下。” 话说得很客气。 唐冠一很高兴。: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怎么能画这个?! 夏小冬拿起炭笔,刷刷几下,便画出了一个女子形态的示意图,又在那女子旁边画了一道竖线,作为比例尺。 “喏,常人这身子与头的比例,一般是六比一。”夏小冬一边说,一边在那条比例尺上等分出截断来,“女孩子个子略矮,但比例一般不变。” 夏小冬说着,在那女子全身像上头又补了几笔,加上了简单的五官,看起来生动些。这样的素描功夫,对她来说,还是很轻易的。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之前的人物画作,都画成五比一的样子,如此,会显得,呃,头部有点儿大啊。”夏小冬很诚恳地询问道:“唐解元能否为我解惑” 唐解元的样子显然没办法解惑,因为他看上去红头涨脸,一副中暑了的样子,别说解惑了,能不能说话都成问题。 夏小冬奇怪地看了看天色太阳并不猛,又看了看唐冠一身上的衣裳穿得也不算多。 为了表示坦荡无私,二人是在庭院中说话的。 夏小冬早就让人在院中的大树下设了桌椅,平时就经常在此写字看书什么的。这么纯天然无污染的环境,当然要充分利用,总闷在屋里多么无趣,光线还差。 这样的设置,用来接待客人也蛮合适。服侍的人都远远站着,看得见听不着,多么方便。 在大秋天的院子里,唐冠一怎么会中暑 “唐解元”夏小冬轻声唤道:“要不要让人去做一碗解暑汤这秋老虎也挺厉害的,今天还真是有点儿热。” 如今也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不用、不用”唐冠一的脸愈发红了,连声说不用,只是那双眼睛,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一会儿看树一会儿看花儿,就是不敢看夏小冬。 这人到底怎么了夏小冬只好将作画的比例问题先放到了一边。 “还有就是,如果加些立体之感,会不会效果更好”夏小冬说这个,只是觉得说点儿什么,比看着不断向大红虾靠拢的唐冠一要好。 “立体之感”果然,说到别的,唐冠一正常了许多。 “嗯,就是这样。”夏小冬换了一张纸,在纸上画了一个圆。 “譬如这是一颗女孩子戴在头上的珠子,或是小孩子踢的绒球。”夏小冬指着那个圆说道:“一般也就是画成这样,或许再加些纹饰罢了。” “嗯,不错。”唐冠一渐渐缓过来,虽然还是不敢看夏小冬,但至少能说话了:“若是头上戴的珍珠,取色用霜色为佳,略添少许缃黄。若是画童子图,绒球宜做五彩” 不知道是要掩饰什么,唐冠一张口就不停,将配色用笔逐项细细说了一番。 这些东西夏小冬还真不知道,她学画纯粹是为了业余消遣,只学了素描,连后头的油画基础技法都没学,所以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你刚才说那个立体之感,是指什么”滔滔了一番之后,唐冠一想起了最初的问题。 “嗯,这样。”夏小冬用炭笔在最初的那个圆圈上进行了深加工,为了求快,细节就算了,只是分出黑白灰的层次,留好反光点,再加上些阴影。 一颗圆球,跃然纸上。 唐冠一不觉凑近了些,看了又看,甚至将那张纸拿了过去,侧着看了看之后,还翻过去看背面。 拜托,那是一张纸,不是一个真正的球。 “或者这样也可以。”那张圆球图被唐冠一抽了去,自然下头那张女子图就成了最上面的一张。 夏小冬便在那女子的鼻翼和下巴、腰间等处,绘了些阴影,额头脸颊肩膀等处,则做成高光的效果。 窈窕呀这效果夏小冬还挺满意的。 “这就是所谓的立体了。就是,你看,身体好像活的一样,嗯,有层次,不是那么平板。”夏小冬伸手在那画上头比划了两下,觉得语言代沟也挺麻烦。 唐冠一又不出声了。 “你到底怎么了”实在没办法继续敷衍了,夏小冬直接问道:“一会儿说个不停,一会儿一言不发,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的,难道我说的很不对么” 是不是太过颠覆,让唐解元同志有些接受不能 “那、那个”唐冠一的不羁形象早已成为久远的历史,不知怎的,还结巴起来:“不、不、不是不对。” 夏小冬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什么素质啊,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怎么能画春宫图呢”大概被这个眼神刺激了一下,唐冠一忽然利索起来。 春啥夏小冬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画的东西,呃,难道这样就算那啥 不过是个女子示意图,线条毫不复杂,关键部位还都只是一两笔带过而已,这也能算春 “你不要乱说”夏小冬赶紧要将唐冠一的观念扳回来,“亏你还是诗文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子,怎么心思如此龌龊。这个呃,只有女子,又没有男子,怎么能算呢” 不是说不出口,主要是需要兼顾一下唐冠一的接受能力。 有女无男不算春唐冠一被夏小冬这个理由雷得外焦里嫩,又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目瞪口呆了半天,终归还是将手上哪一张圆球放回桌上,将那女子图样遮住,如此才能继续讨论关于立体的话题。 好在立体的效果还是很震撼的。唐冠一很快便沉浸在画技的探讨之中,连夏小冬声称没有师傅教,没事儿随便画两笔发现的这一说法,都全盘照收竟没有质疑。 这种画法确实未曾见过,想质疑亦是无从质疑起就是真的。 送走唐冠一,夏小冬立时将底下那张画卷起来自己收了。 以后还是谨慎一点,不要随便画这样的题材了。 “秋娟,”夏小冬又想起一事,冲秋娟招手:“我需要坚韧耐磨又好看的绳子,你帮我想想,什么样的绳子合适。” 坚韧耐磨,还要好看这两样好像有点儿不搭。秋娟想了想,便跑去拿了一卷皮绳过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花 “姑娘看看这个成不成”秋娟将皮绳拉开,原来并不是一整圈,而是好几根卷在一处:“这还是前一阵子五爷要做马鞭子,前头的小厮央我们帮他们搓的皮绳。用的是小羊皮呢,材料太多了,还剩这么些。” “这个就好。”夏小冬眉开眼笑,竟有现成的,真是太好了。 “我要出去一趟。”有了皮绳,夏小冬就急不可待地要出门了。 谷老掌柜看着黑着脸坐在铺子里的谷四,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谷四,平时都只在后头忙活,很少到前头铺子里来。今儿可倒好,先是一趟两趟的过来张望,后来索性坐等不走了。 人家夏姑娘是主子,随口说一句做好了她过来看,难道就非得来这谷四忒不懂事 虽然等着的时候黑口黑脸的,但见到夏姑娘的一刻,谷四那张黑脸还是瞬间明亮起来。 真来了 那几张古怪的图纸,可真是将谷四折磨得不轻。 并不是说多么难做,图纸标注得很清楚,做工并不难,折磨人的是,实在想不出,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谷四能看出,其中几样东西,显然是连动的,但他拼来拼去,拼不出什么效果来。 难道是什么特制的机关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没点儿爱好奇爱琢磨的性子,是很难有所成就的。谷四硬是琢磨了两天。 “夏姑娘,”谷四笑得络腮胡子直抖,一句客气话没有,直接上干货:“东西已经做好了,快来看看。” 不单按图做好了,连毛边都打磨得光滑细致,看上去非常漂亮。 夏小冬也有几分兴奋。 部件不算很多,但组装顺序不能错,夏小冬花了差不多两刻钟才终于装好了。 谷老掌柜已经避嫌地躲了开去,但谷四一直眼珠儿不错地看着。 “把皮绳给我。”夏小冬招呼木木。 将皮绳穿过去,然后接头又成了问题。 若是有个大大的绳结,可是不成的。 谷四的理解力当真不是盖的,没等夏小冬说话,已经飞奔到里头去,拿了几样工具回来,然后叮叮咚咚啪,弄好了。 这眼力见儿,非比寻常 “站开些。”夏小冬示意谷四往后退。 这是卸磨杀驴么刚把绳头弄好了,后面的就不让看了谷四脸色很不好。 不过,马上一股扑面而来的风,就将谷四正准备说出来的抱怨的话,吹回了肚子里。 哪儿来的风 那朵风花吹出来的呗。 大大的花瓣,也就是扇叶呼呼直转,一阵阵风自然就随之而出。 “这是风车”谷老掌柜也沉不住气了,走过来看。 “怎么会”谷四马上予以反驳:“磨坊的风车是风吹了会动,这个是动起来有风,怎么会是一样的东西。” “那这是什么”谷老掌柜看向夏小冬。 “这个,就叫风花好了。”夏小冬觉得之前木木的叫法还挺贴切的。 确实有风,确实也像花,就风花吧。 早在天气很热的夏天,夏小冬就很怀念风扇了。毕竟空调实在太过遥远,风扇总距离近上一点儿。 风扇的原理很简单,电机的转子带动扇叶旋转推动空气流通。 没有电机没关系,用人力代替就行了。扯动皮绳,里头的齿轮会带动中轴,进而转动扇叶,结构并不复杂。 什么让人直接扇扇子也一样那能一样嘛时髦知道吗高大上知道吗 千篇一律让人拿把扇子扇啊扇,和独树一帜来一朵风花,那个拉风更何况,咱这风花还冷热咸宜 “木木,去弄个碳盆来放在后头,看看能不能鼓出热风来。”初步成功,夏小冬兴头很高。 热风是有了,就是要小心点儿,别把风花点着了。 弄清了这东西的组装方法和用途,谷四比谁都积极:“外头得加个壳子,这样竖得稳当些,也不容易被转动的花瓣打着。后头得封固起来,不然很快就得让人拆开学了去。侧面得加上咱们木照堂的徽记,嗯,这皮绳不见得够结实” “以后这个风花,就归你继续改良了。”夏小冬赶紧将谷四打住,“反正我准备用这个当年礼,你年前给我备好三四个就成。以后木照堂就主营折叠桌椅和风花,其他杂七杂八都撤了就好。” 经营最忌三心二意,什么钱都想赚,最后什么都弄不好,简简单单将一两样做好做精,就行了。 时日匆匆,算一算,离过年也就只剩下十几天,要送给别人的年礼也有了着落,夏小冬却开心不起来。 她想家了。 在这里想家,跟从前想家还大不同。从前想家,总有个盼头,等放假了,等过年了,等有钱了,等某个时候,就回家看看。 如今,原来的家,再也看不着了吧新的家在哪儿呢夏家虽然还不错,可归属感这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 晚上,夏小冬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 天亮,夏小冬躺在帐子里,不想起来。 眼睛又酸又涩,几乎睁不开,心里空空的,不知道起来要干什么。 几个丫鬟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姑娘的样子不对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推一个,最终还是木木轻手轻脚进来了。 “姑娘是不是身上不舒坦”屋子里有点儿暗,木木将帐子撩起来挂在两边的挂钩上,轻声道:“早上煮了红枣薏米粥,还在灶上闷着呢。” 有了人声,似乎感觉好些了。夏小冬闷闷地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再过两刻就午时了。” 夏小冬对时辰一直熟悉不起来,计算了一下,才想到应该是快十一点了。 “我给姑娘通通头吧,好好梳一梳,人也清爽些。”木木说着便找来梳子行动起来。 果然感觉好些了。 日子总还要过下去,饭还是要吃的。 喝掉两碗薏米粥之后,身上愈发暖和了,夏小冬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一棵秋海棠。 花瓣和树叶时不时地飘落一两片下来,在微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这就是所谓的闲看花开花落么 夏小冬只觉得怏怏的,看了一会儿,居然就这样又眯了一会。后来还是木木过来将她唤醒:“俊大奶奶派了车来,要接姑娘过去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挑人 俊大嫂子夏小冬想起来了,之前说好,让她一起过去,挑些新的人来使唤呢。 年关难过,对很多人来说并非虚言。各中账债往来,都要在年前结清。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卖儿卖女甚至卖自己的,不在少数。 好些人家过年的时候人来客往应酬多,也需要多些人手。所以这时候乃是人牙子的春天,买卖人口的旺季。 像陆家,当然不至于非要添人才够使,但俊大嫂子这样有经验的当家媳妇,却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 夏小冬赶到的时候,还是被那场面吓了一跳。 这人也太多了。 院子里,横排成行竖排成列,满满的都是人,大略一估摸,能有两百多人。这还只是内院的丫鬟媳妇们的候选而已。 这些人显然都是精心准备过的,一个个衣裳无论新旧都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有几个甚至还插着银簪子,根本不像必须卖身的人。 不过见过黄二这样的人之后,夏小冬对与大家仆的印象更为直观一些。在陆家根本拎不上台面的小人物,一样可以捧着鸡毛当令箭,在外头作威作福,所以并不乏有人愿意舍弃自由甘心为奴的。 一般来说,世家对奴仆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因为如果奴仆在外做坏事,最后这笔账说不定会牵连到主家头上,落下个纵奴行凶的罪名,有的时候甚至可以伤筋动骨惹出大麻烦来。所以,恶仆多少都有,但还不至于太多。 当然,因为势力大的缘故,小来小去的,大多数事情终归闹不大罢了。 像陆家乃外戚,更加要顾着皇后的脸面,对奴才们自然约束更加多些。 能做陆家生意的,自然是经验丰富的顶尖牙婆,乃是一位大概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头上一枚单髻梳得紧紧地,插两只明晃晃的金簪,看上去又精神又利索。 见到夏小冬进来,俊大嫂子连忙招手让她过去,笑道:“好妹妹,快来。想不到今年的人比往年都多些,正好仔细挑挑。”又指那女子道:“这是严婆子,她家是在维京领帖的牙行。” 所谓领帖牙行,就是官牙。不光是做这买卖人口的生意合法合规,而且还常有经官发卖的人口。 那些侍立等候的人,随着严婆子的吩咐,一批一批过来被挑选。 挑人自有章程,每一批过来,都是先统一跪下磕头,站起来之后,再逐一行一个日常的福礼并开口请安,这是让看看一般的举止礼节和声音,然后就要身条溜直地站好,抬头挺胸任看任摸。 夏小冬看了一回,发现这些批次的划分,完全是按用途来的。 先过来的几批,相貌都不过是平头正脸,没有特别出挑的,但都略识几个字,还会算账。 这当然是看人下菜碟,先迎合俊大嫂子的需要了。果然,夏小冬一个都没要,俊大嫂子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挑了三个。 之后过来的一批,个顶个儿,一个比一个漂亮,而且还是梅兰竹菊各有特色,估计都是通房候选,宅斗炮灰的角色。 严婆子一把将打头的一个拉了过来,那姑娘一下子没防备,被拉得一个趔趄,登时被严婆子凌厉的目光瞪了一眼,吓得立时直溜溜地站好了,一动也不敢动。 这些人应该都被教导过了,除非被问话,不然不能开口说话。那姑娘一双眼水盈盈的,一张脸粉面含悲,虽然没说话,却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是原来鹿儿府苏知州家的六小姐。”严婆子介绍道:“她爹贪赃问罪上个月已经没了,追赃不足,家眷一体发卖。这个生得好,又识文断字还能吟上两句诗,我想着贵府这样的人家,或许用得上。毕竟曾经也是官家小姐,可怜见儿的还是嫡出呢,总好过卖到风月之地,连我的名声都做坏了。” 严婆子说起话来,又快又脆生,一大篇话一口气就说完了。只将那前苏六小姐推上前来任看。 俊大嫂子瞥了一眼,便转头问夏小冬:“有人爱用这样的女孩子做陪嫁,妹妹你要么” 陪嫁丫鬟的重要用途之一,就是给姑爷做通房。这样美貌又有才的,当然容易入姑爷的眼。而且苏六这样家里已经几乎没人的孤女,有点子手段的就能拿捏。 夏小冬摇摇头。 她要的是能干活好用的,整一娇滴滴的小姐来,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俊大嫂子见她摇头,倒有两分惊讶,正要再看别的人,却见陆云芳扶着个丫鬟过来了。 小姑子没出嫁之前,在家中地位还是很重要的至少能在婆婆面前上眼药。俊大嫂子忙召唤了陆云芳一声。 虽然明摆着是要来的,但唤上一声也是欢迎的意思。 “母亲让我过来,挑两个人儿。”陆云芳声音细细的,解释了一句,又冲夏小冬点头道:“小冬妹妹好。” 相当的温和有礼。一点儿也看不出,夏小冬今日能坐在此处挑人,还是因为她之前挑事儿,挖了墨香园的人的缘故。 “云芳姐姐好。”夏小冬虽然心情欠佳,但出来走动一番之后,倒觉得好了不少,这些面儿上的事,做得一点儿不差,嘴角扯得都差点儿能看到八颗牙了。 几人寒暄了几句,一旁的严婆子也跟陆云芳见了礼,便立时眼明嘴快地将前苏六小姐又介绍了一番。 作为牙婆的基本功之一,就是要清楚各大宅门的内宅情况。所以严婆子知道陆云芳出嫁在即,这次过来虽没有明说,但多半儿是要挑陪嫁的丫鬟。 姑娘的陪嫁丫鬟,不光是升职为通房的机会高,而且平日也比旁的丫鬟体面几分除非夫妻关系差得离谱,不然姑爷家的人总要看在姑娘面子上,对陪嫁的人好些,所以陪嫁素来是热门岗位。 陆云芳显然被严婆子说动了,将那苏六小姐看了又看,就差扳开嘴检查牙齿了,直看得苏六小姐不堪其辱两腮通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大嫂子和小冬妹妹不要么”陆云芳并没有直接要下,还是谦让了一句。 “你哥屋里已经有六个了。”俊大嫂子笑道:“再添人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只怕你哥的身子受不了。” 陆云芳不觉红了脸,转头去看夏小冬。 “我也不用。”夏小冬笑道:“姐姐只管随便挑。”: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可怜 既然俊大嫂子和夏小冬都不要,陆云芳便点头将人要下了。 对于前苏六小姐来说,其实应该算是件好事。要知道,好些人托人钻营要进陆府尚且不可得,而且陆云芳虽然蠢一点,却不是个狠心的。 谁知那前苏六小姐本来还能好好地站着,知道被选中之后,反倒一下子软倒在地,来了一回以泪洗面。 严婆子却是见得多了。 这些小姐们,都是娇养惯了的,被发至官卖自然少不了磨锉一番,但总有人心存幻想,认为父兄获罪乃是冤枉的,自家被发卖自然更加冤枉了。 若是再有上几分颜色,则是愈发不得了,说不定存着落难小姐遇檀郎、携手翻案见皇上的心思。如今为奴为婢之事马上就要落到实处,很快就要真的在别人家小姐身后做小伏低,便成了极难接受之事。 “先扶下去洗洗脸。”严婆子一出声,立时有两个跟来的媳妇,一左一右将苏六扶走了。 “云芳姑娘可还要她么”严婆子很有职业风度,鉴于苏六的表现有可能让人退货,先追问了一句。 “要啊。”陆云芳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人说不定回头是个祸害。”俊大嫂子忍不住提醒了小姑一句。 “她虽长得美,但身子又弱性子又娇,回头身契在我手上,她怎么能成祸害呢”陆云芳不甚明白。 有严婆子在场,俊大嫂子不好说得太明白,只好叹了口气算了。 反正这人回头若是乖乖的,也就罢了,若是敢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一巴掌拍死也很容易。 “而且,你们不觉得,她很可怜么”陆云芳会选苏六,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可怜她。 俊大嫂子不觉又叹了口气,小姑子还真是幼稚,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可怜得过来么挑人跟这人可怜与否有什么干系 陆云芝分明在嫂子脸上看到了不赞成,于是,又将视线投向了夏小冬:“她父亲的事与她何干如今竟然沦落为婢。难道小冬妹妹也不觉得她可怜么” “她哪儿可怜呢”夏小冬将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不解之色。 “我不是刚说了么,她都要从小姐变成丫鬟了,还不可怜么”陆云芳奇道:“她父亲的事又跟她没关系。” “那她父亲贪墨来的银子,她不曾花用么”夏小冬的大眼睛里,一派纯洁。 “”陆云芳皱着眉头苦思了一会儿,又道:“就算她花了用了,也是因为身份在那儿呢。难不成她身为知州小姐,非要俭省得如平常人家么更何况,她又不知道那些银子的来路。” “所以,她只是托生得好些,生来身份贵重些罢了。”夏小冬指了指站在院中的那些人:“难道这些人就生来应该受苦的跟这些人比起来,苏六还多享用了好些年呢。这么看的话,她其实比大家都要幸运吧。” 好些人觉得苏六可怜,主要就是因为苏六身份的巨大落差。前一日还是呼奴使婢的千金,后一日便是低三下四的被人使的婢,怎不令人感伤 其实只是将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拿走了而已。 就算不官卖,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女,以何为生是吟两句闺阁诗能挣钱还是绣两幅帕子能养活自己只怕最后还是得卖,说不定卖得更加不堪。 夏小冬既不认为她可怜,也不认为即便她可怜就要买来给自个儿找麻烦。 陆云芳还是理解不了夏小冬的想法,不过俊大嫂子适时地嘘寒问暖,让丫鬟们给小姑子上暖茶喝着、取点心吃着、拿软枕靠着,放上手炉脚炉煨着,也就舒舒服服地继续往下看后头的人了。 主家的主子姑娘们说话,严婆子一直恭敬地站在一边候着,听了几句,倒听出门道来这位夏姑娘别看年纪不大,是个有主意的 有主意就好办最怕碰上那些没主意的,犹犹豫豫,也不知道自个儿要什么样的人,这个也好,那个也不差,挑上一箩筐,又用不了那许多,折腾到天黑都整不完。 严婆子便略作调整,先让适合做陪嫁的两批过来,让陆云芳挑陆家是老客户又是大客户,还是要先顾着的。看陆云芳的挑法,很快就能挑够人。 果然,陆云芳三下两下便看花了眼,随后又挑了三个,都是貌美妖娆的美少女,令人无语的是,居然又挑了一名官卖的罪官家眷。 这是要让未来夫婿精尽人亡的节奏啊。 “要不要挑几个身边用的”俊大嫂子婉转地提醒陆云芳。你是要嫁人,又不是去开院子,弄那么多美女做毛线,给姑爷备上一个两个就好了,想要多的放心,他自个儿会找。 “我把如今身边的人都带去就好。”陆云芳还算大方,径直笑笑道:“她们也都老大不小了,回头在那边找些妥当人嫁了,还能继续跟着我。” 俊大嫂子闭上了嘴,决定将教导小姑子这个艰巨任务还是让婆婆去做就好。 一般小主子身边服侍的人,都要有几个年纪比主子还要大些的。年纪大的懂事会干活,才能照顾小主子。相应的,这些年长些的,因为是照应着主子长大,情分自然与别个不同。 若是要提携她们,就应该赶紧在这边儿嫁了,然后夫妻俩一起作为陪房跟过去。让她们先跟过去,再在那边嫁,这是想打入敌人内部么 嫁过去只要不满一年,都算崭新崭新的新媳妇。自个儿还两眼一抹黑,诸事要小心再小心,上哪儿找合适的人嫁丫鬟只怕反会被人家借机将身边得力的人都弄走。 不过陆云芳看起来温言细语挺柔和,但却是常说的那种老猪腰子主意正正的。俊大嫂子才不去做这个恶人,提点了一回没效果,立时转头去问夏小冬:“小冬妹妹,你要什么样的人,心里头想好了没” “这里有能打的人么”夏小冬扫了一眼下面的人,倒是没见到特别健壮的。 “能打的”严婆子和俊大嫂子都有点儿不解。: 第一百七十章 我要能打的 姑娘们讲究的是温婉大方娴淑贞静,身边的人要求也不低,那些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粗手大脚的丫鬟,都不在考虑之列。 能打这两个字,难免要跟粗婢、壮妇、暴力女联想到一块儿去。 “小冬妹妹干嘛要这样的人啊”陆云芳掩口笑道:“难不成得了空要跟她对打么” 这人真不会说话,还对打,这不一下子就将夏小冬扯到丫鬟的同一水平线上去了。 夏小冬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其实我身边服侍的人尽够用了,之前少了几个人,都是不认得的。如今既然要添,就添能防身的好了。” 意思是,你之前挖的,都是连主子都见不着,根本不认得的边缘人士罢了。 只是能打这一项,从来不在选人的条件之中,俊大嫂子便向严婆子看去。 严婆子一点儿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即便有也掩饰得很好。人家才不要看你一惊一乍的样子,人家是找人来办事儿的。 “姑娘看看这个吧。”严婆子说着指了一名,立时便有人将那女孩子叫了过来。 “长庆班散了,里头的人有的就卖了。”严婆子说了一下这女孩子的来历,便说道:“有啥想知道的,姑娘只管问。” 这女孩子看上去就是扔进人堆找不着的那种,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除了普通以外,硬是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她。 长庆班应该是戏班子,里头养着不少孩子,都是要从小练起的。像这样的女孩子,做花旦青衣都没可能,估计也就是打杂出力跑龙套用的。 “你会些什么”夏小冬在买人方面经验不足,但面试这事儿还是懂点的。不外乎开始就是自我介绍。 “奴婢力气大。”那女孩子站得笔直,应该是得过教导,不能垂着头低着脑袋让人家看啥故此脖颈也直溜溜儿的,一张脸乏善可陈,倒也算不上丑。 “那你有什么缺点么”自我介绍之后,就是发掘优缺点环节,夏小冬给简化了一下。 “奴婢吃得多。”声音小了不少。 连严婆子都撑不住笑了。 “行了,就这个吧。”本来还应该多问一些,再让她演示一下到底力气有多大之类,不过夏小冬觉得这就是个实诚孩子,带回去慢慢弄清楚就是,真的看错了人重新卖了就是。 力气大勉强也能算能打的一种类型,至于真的懂功夫的,严婆子手上也没有。俊大嫂子也苦劝,那样的不能要。真的太能打,有什么事儿闹起来,要制住都不容易。 只要一个还是少了点儿,到后面夏小冬又点了两个一看就是老实头的女孩子。 差不多挑完的时候,陆云芝也过来了。 大家又是一通见礼,俊大嫂子便挥挥手让严婆子将剩下的几个带走算完事儿。 “哎,等等。”陆云芝指了其中一个:“这个还行,小冬你要了去吧。” 容长脸儿,五官一般,皮肤却是不错。 “让她们走人,别的都是一副失望的样子,肩膀也耷拉了,腰腿也松垮了。”陆云芝跟夏小冬解释:“就这个,虽然也有点儿不高兴,但大样儿没走,是个性子强的。” 啧啧,这眼光。看一眼就能挑出人来,夏小冬不得不佩服一把。 不去干皇后那份工作,真是太浪费了。 前头看的,都是有特长的,后头的大部分,则都是差不多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排在前头还是后头,主要看运气。排在最后的几位,自然也是等的时间最长的。 等了老长时间,结果人家看都不看,就挥手让走人,能不失望吗心中失望还能不松劲儿,难得。 忙碌了大半天,夏小冬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想想那位苏六小姐,再看看那些像长了腿的货物似的,被人拉来扯去的女孩子们,其实自己已经算不错了,至少没穿成奴籍不是。 现实就是现实,无论面对与否,都是现实。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不知道那边的父母亲人如何了,但他们终归都是希望自己好的。 将自己的日子经营好,何尝不是一种负责的态度。 挑好的人,自有人带去洗澡换衣裳,还要教几日的规矩,才会领到主子跟前去。陆云芝便将夏小冬拖到了自己屋里。 “我家老祖宗可发话了,让你过年的时候过来呢。”陆云芝笑道:“到时候也别住什么客院了,就在这儿跟我住吧。” 住哪儿其实没所谓,夏小冬当下应了,笑道:“我估计也得是如此安排,还备了点儿不怎么像样的年礼。正要请教你,我的年礼应该是提前送过来,还是到时候带过来” “那东西个头大不大”陆云芝问的问题很实际。 若是个头大的,你人在前头走,后头还得跟两个人扛着,这形象未免有点儿太美。 “个头儿有点儿大,但一个人也能捧得动。主要是这个东西用起来,得先教一下,不然你们可能不会用。”跟陆云芝说话,夏小冬也比较随便。 “不会用”陆云芝嘭地扔了个枕头过去:“你咋不说,我们陆家的人眼皮子浅,没见过你那宝贝呐。” “”估计你们真没见过。 “到底是什么要是那些檀木屏风玉观音金如意鬼脸佛珠黄花梨手杖之类,就蔫不悄儿地先拿来收库里就是了。”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怎么听起来好像要烂大街似的。 陆云芝见夏小冬没说话,也正经了些,笑道:“若是你费了老大心思淘弄来的古董,或是西洋来的什么特别玩艺儿,到时候亲自拿过去也行。虽说老祖宗啥都见过了,总会给你个面子夸上几句的。” 各家各户逢年过节做寿成亲洗三百天之类各种活动,也就那么回事儿,送来送去,早就送不出什么特殊花样儿了。 “这样吧,反正还有些日子呢,等东西做得了,你先过去看看,若是好呢,就直接帮我搬过这边来,若是不好呢,我赶紧找别的去,也还有时间。”夏小冬找了个折衷的法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升级为祸水 “做得了你在哪儿定做的呀”定做礼物不稀奇,在哪儿做的才重要。 “就是木照堂。” “”木照堂的东西也能拿来送礼吗 陆云芝决定先不说这个了。 “宗人府又有新章程了,过两日秀女们去避暑山庄,连我们这些京城的秀女也要一起去。要开团年宴呢。” 就是预热呗。夏小冬很明白。 外地来的秀女们,大多被京城的亲朋接了去,不过每逢旬日,就是十、二十、三十这几天,要回去避暑山庄点个卯,表示这人还在呢,有什么事情要通知大家也方便。 之前回去几次,都是简单至极,连门都不用进,在门口登记一下印个手印就完了。 如今在年前让众人聚一聚,估计年三十的那次点卯就不用再去了,同时也要为年后的选秀做准备。 于是,腊月二十这一日,陆家的马车便将陆云芝、陆云苼姐妹与夏小冬一道,送去了皇家避暑山庄。 虽然避暑山庄主要是避暑用的,不表示这地方秋冬时节就不能看了。正相反,还有许多地方可见青翠的松柏,而且可能有山有水的缘故,山庄里比别处还要暖和些。 如今昼短夜长,秀女们的团年宴安排在酉时。夏小冬抵达的时候,不过午时刚过,还有好些时间可以消磨。 秀女们陆陆续续到达,出现了很多新面孔,自然都是京城的闺秀。 姑娘们平时也能弄个赏花会之类见面说话,甚至还有办诗社的,但毕竟都是大家闺秀,没有整天往外头跑的道理,所以今日有个聚会的机会,便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且是说得热闹。 陆家姐妹与夏小冬组合自然引人注目,好些目光便如蛛丝一般,虽然没有直接看过来,但又分明有那种飘在空中黏在身上的感觉。 陆云苼便笑道:“咱们不如去找周嬷嬷,要小厨房的点心吃去。” 点心还在其次,主要是找个清静地方。 与相对高冷的陆云芝相比,陆云苼显然更加亲民,在寻找周嬷嬷的过程中,便遇上好几拨亲热打招呼的姑娘们,最后还硬生生被一位穿黄的姑娘拉走了。 夏小冬看出来了,陆云苼其实并不见得想跟她们一路同行。 容貌略逊一筹的陆云苼,如果跟陆云芝在一起,当然就会被姐姐的光环掩盖下去,不过陆云苼虽然年纪不大,却与陆云婕陆云芳之流不同,能够将自己的情绪与想法掩饰得很好。 陆云芝对这避暑山庄比夏小冬还要熟悉,她从前跟着姑母,也就是当今皇后,曾经来小住过不止一回,与夏小冬一边说着话,一边东弯西绕地闲逛。 这样的日子,周嬷嬷也很忙碌的,在小厨房没见到人,在听涛阁也没碰上,倒在叮叮廊下遇到了乔巧儿和张文娟。 叮叮廊本身只是听涛阁与烟波殿之间的回廊,其实并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是这回廊之下挂有许多风铃,行走其间,但闻叮叮之声,故有叮叮廊的俗称。 乔巧儿和张文娟并不像陆云芝与夏小冬一般并肩挽手而行,而是乔巧儿在前,张文娟在后,倒好像小姐带着丫鬟似的。 “云芝姐姐好。”乔巧儿乖巧地抢先行礼,随即眼睛往夏小冬脸上一瞟,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夏姑娘也在啊。” 可不是在嘛。 夏小冬微微一笑:“乔姑娘好,张姑娘好。” 张文娟在后头低着头,弯了弯腰表示问候。 一般来说,这样的对面碰到,说上两句就可以错身而过了。不过乔巧儿显然有话要说。 “姐姐是要去烟波殿么”乔巧儿亲热地去拉陆云芝的手,却被陆云芝巧妙地避了开去。 “我们随便走走罢了。”陆云芝随口答道,已经抬腿走出去两步了。 “安宁郡主来了,好些人都在那边儿呢,姐姐何妨过去看看。”乔巧儿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脸上僵了僵,仍是竭力推销道:“我们刚从那边儿过来,安宁郡主带了好些东西过来,做彩头请大家玩射箭,可热闹了。” 说着,乔巧儿还从腰间拿出一个荷包来晃了晃:“看,我还得了一只金镶玉的臂环呢。” 秀女们的团年宴,安宁郡主跑来凑什么热闹 陆云芝只微笑道:“好呀,若是顺路,看看也不妨。” 听着明显就是应付,乔巧儿倒是也不恼,只将那荷包收了起来,又往夏小冬脸上看了两眼。 夏小冬干脆转过脸儿去了。 有什么好看的。 乔巧儿追上两步,赶在陆云芝身边,故意将陆云芝一扯,做出咱们一边说话的样子来,其实也就离开那么几步远,根本和在一起差不多。 “云芝姐姐,你怎么还跟她在一起难道没听到传言么”乔巧儿推心置腹地说着,还伸出一只手指,偷偷地指了指夏小冬。 “什么传言”陆云芝一双妙目往夏小冬身上看了一眼,丝毫不为乔巧儿所动。 “祸水呀”乔巧儿奇道:“好些人都知道了,姐姐你真的没听说么” 祸水 乔巧儿的话夏小冬当然也听到了,不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美到祸水级别了 “最近明心道长和景玉道长在京,姐姐知道么”乔巧儿问陆云芝。 陆云芝点点头。 这两位道长忙碌得很,不光做了几件法事,还为好几家的老爷子老夫人看过病道士素来可以兼做大夫的。 客观的说,这两位的医术似乎还不错,特别擅长老年疾病,陆家老太太还找他们拿了几盒荣养丸呢,陆云芝当然知道了。 “听说景玉道长见到六殿下的时候,忽然说他气色有异,恐有女祸之危。当时把六殿下吓了一跳”乔巧儿说得绘形绘色,好像她当时在场似的:“后来六殿下让身边的姬妾都出来,给景玉道长看了一回,谁知景玉道长都摇头说不是。” 这个情形描绘得怪怪的,实在无法想象六皇子那样的人,会因为一名道士的话,就将姬妾都叫出来。不过传言这东西,想来有许多后期加工,真伪只能存疑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怎么塌了? “后来明心道长去给敏亲王把脉,”乔巧儿这双旁观的眼睛,好像总能出现在各种地方:“也忽然说了一句,说让敏亲王约束家中子弟,小心别被女子害了。” 先是说夏小冬是祸水,之后又先后讲了两位道长见到六皇子和敏亲王的情形,这事儿的结论也就呼之欲出了。 凡是爱传话的人,基本也都擅长增删内容添加想象。有六皇子欲纳夏小冬为侧妃的说法在先,宁二十六为了夏小冬对解元郎大打出手在后,谁是女祸的根源、害人的祸首,那不是明摆着的么 这个传闻还真是新鲜,无论陆云芝还是夏小冬都是首次听闻。想来也是才出现不久的。 不过陆云芝只是得体地表示,多谢告知,再见。 乔巧儿没能见到夏小冬被陆云芝马上抛弃在原地的情形,扁扁嘴而去,倒是张文娟在经过夏小冬身边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呈握拳状,但食指突出在外为钩状。 这是个九的意思。 夏小冬心中一动。九还能是哪个九应该就是九皇子了。九皇子这是要把自己坑到底么好像没得罪过他啊。 自从宁俊武高调跑过去苏北会馆将唐冠一揍了一顿,加上之前在倦思园送奇花虎魄之事,算是已经对夏小冬宣示主权了,其后六皇子收侧妃的说法已经几乎销声匿迹,九皇子更加没有任何动静。毕竟,大家都有皇家血统的,真的争闹起来很是不好看。 想不到居然又凭空冒出新的传闻来了。 麻蛋,九皇子你要跟六皇子争,就不能明刀明枪地直接上吗没事儿扯这些有几个意思 夏小冬不觉转头去问陆云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陆云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一时想不通,等回去我再打听打听。而且,明心道长和景玉道长,虽然有有些名声,但都只是轩辕道长的徒弟,到底如何,还要等轩辕道长的说法。” 这么说,也许明心道长和景玉道长只是试探罢了。不过据说轩辕道长也即将到京,说不定很快会有新说法。 顺着叮叮廊又走了一段,却发现烟波殿这边似乎是个热门,不断有人从对面走来,也有人正朝烟波殿赶去。 从对面来人的神色和打招呼时的说法来看,安宁郡主今日似乎表现不错,拿出来的彩头又好又多,而据说射箭的靶子既大且近,每人都能至少射上三箭,只要上靶就有奖,中红心的话,则愈发可观。 看来安宁郡主是来拉拢人心,改善形象的。 陆云芝站下了脚,再继续走,就自然要走到烟波殿了。 “咱们去么” “不去。”夏小冬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上回在蒋怡珍哪里还闹得不够热闹么不管安宁郡主是来干嘛的,反正都不是来讨好自己的,还是远远避之大吉。 “那咱们往那边儿走吧。”陆云芝随手指了指左边。 叮叮廊横穿一片梅林而建,两边都是梅树,左边看起来似乎更加幽静些。 这个时候梅树已经打了花苞,个别还绽了小骨朵,梅香隐隐,感觉非常舒服。展目望去,衣袂飘飘,已有几位姑娘在其中漫步。 “好啊。”夏小冬答应着,随口问道:“开团年宴的明珠堂在哪边” 明珠堂夏小冬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在叮叮廊的什么方位。路盲,没办法。 “噢,去明珠堂的话,咱们从这边穿过去,比从烟波殿过去还要近呢。”陆云芝知道得很清楚:“过了这片林子,是小梅馆,里头有好些盆景可看,再走过落花桥就到了。” 不过陆云芝没看到小梅馆里的盆景,因为刚离开叮叮廊没多远,便有一名安宁郡主身边的侍女跑了过来,万般恳切地表示,郡主请云芝姑娘过去。 提也没提夏小冬。 眼看那侍女无论如何不肯放走陆云芝,马上就要跪下来抱腿了,陆云芝也只好无奈地冲夏小冬笑笑:“要不,咱们一块儿去” 不去。 夏小冬再次问清了方向和路标之后,单身上路了。 小梅馆的盆景真的不错,山水盆景、草花盆景、树桩盆景都有,还设有暖房,一盆盆郁郁葱葱,修剪得当,气韵非凡。 可是,从小梅馆出来,夏小冬就迷路了。 走了好长一段,也没见到陆云芝所说的落花桥,再原路折回去,才发现小梅馆有好几个出口呢,原来出错了门。 折腾了一趟,天已擦黑,团年宴的时辰快到了,夏小冬不觉有了几分心急。 迟到总是不太好。 这次跟小梅馆的宫人问清了方向,夏小冬便加快了脚步,匆匆而行。 可是,怎么又错了呐 夏小冬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天色似乎黑得很快,周围也静的不太合理。 刚刚喘了口气,站稳了脚,抬头看了看天,想试图辨别一下方向,耳边忽然听到几声破空的呼啸之音,然后,就发现天塌了。 头上的天幕仿佛一大块黑布,带着奇异的呼呼声,往下坠落而来。 夏小冬瞬间睁大双眼,足足过了两三个呼吸,才意识到,从脑袋上方盖下来的,真的,就是一大块黑布 双脚比大脑的反应还要快,已经往前跑出去好几步,想要冲出黑布的覆盖范围。 只是,这黑布比想象中的要大,大得多。 转眼之间,夏小冬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 因为周围都只有黑色。 头顶是黑色,左边是黑色,右边也是黑色。 这些黑色还在不断地聚拢而来,越收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色的大口袋,将中间的夏小冬包了起来。 夏小冬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没让自己在里面又踢又打又尖声大叫。 不会有用的,只会让对方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制服自己。 “咦”外面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听声音年纪不大:“真的是这个人吗不是说是秀女么” “是她,没错。”另一人的声音确认道:“刚才还在小梅馆里呢,模样衣裳裙子我都看得很清楚。” 夏小冬的心沉了一下。这声音分明是刚才自己问路的那名宫人。这人要么是假扮的,要么是被买通了。 “秀女不都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么”之前的声音奇怪地问道:“怎么不喊不叫的我还没见过不喊不叫的小姐呢” “吓呆了呗。”另一人冷笑道:“不管了,先弄走再说。”: 第一百七十三章 袋外的人 夏小冬登时觉得腰上一紧,已被人拦腰拎了起来,随即进入移动状态。 “识相的就别动别叫唤,不然的话,直接把你惯在地上摔晕”头上传来冷冷的话音,声音略有些粗,少了几分柔和,似乎是个中年女子:“还是别吃眼前亏的好,其实你就算叫也没人听见,听见了,也不会理睬。” 避暑山庄相当于皇家的别院。凡是跟皇家沾边的人,都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从不多管闲事。 这么说,至少有三个人了,一个假宫人,一个年纪小的,还有一个中年女子。 夏小冬默默地想着,借着走路的晃动,将袖子里薄薄的短匕首拿了出来。 上次在黄二身上没用上,难道今天,这匕首要见血了么 夏小冬稍微试了一下,想用匕首在包住自己的黑布上头,划出一道口子来。这样可以看看外头的情形,也更加主动些,至少能透透气不是。 可惜这黑布虽然又薄又软,却有点子分量,里头似乎参杂了细铜丝之类的东西,连划了几次,居然还划不破。 夏小冬不禁有点儿慌。麻蛋,这要是回头被隔着布,直接来上一招乱棍打死,岂不是跑不掉 不过转念一想,无论如今动手的是什么人,如果是想自己死,那又何必这么费事又包又裹的,还要拎着走呐肯定有机会重见天日的 夏小冬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打气。沉住气沉住气,最重要就是沉住气。 走了不长时间,这几人便停了下来。轻轻的叩击声响起,简单的对答之后,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在启动什么门户,重新开始走动的时候,却是顺着阶梯往下而去。 阶梯长而曲折,走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又是敲门和开门的轻微响动,接着走了没几步就停下。这次似乎终于走入某个所在,夏小冬被放下了。 夏小冬索性一动不动,装作已在里头晕去的样子。 “得手了”一名男子的声音略微带着颤音,显然见到这几个女子和大大的黑布袋子有些激动。 “嗯,幸不辱命”答话的声音,是那名曾在小梅馆见过,被夏小冬命名为假宫人的女子,看来这位才是头儿。 “肯定是肃州夏家的夏姑娘么可别弄错了人。”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 “没错,”仍是那假宫人答道:“公子尽管放心,若是弄错了,回头自然唯我们是问。” “唔,好吧。怎么不动弹,不是死了吧”一只脚踢了黑布袋一下,随口问道。 “不会。”一只手放在了夏小冬背上,感觉了一下呼吸的节奏,应该是那名假宫人,因为接着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大概是过来的时候,连吓带勒的,晕了。” 又有一只手放在了相同的位置上,大概感到确实呼吸轻而浅,相信了晕了的说法,很快那手便移动到了黑布袋的一头,随意地拨弄了几下。 “这东西怎么弄开” “公子小心”那假宫人急声道:“这结头的线又细又韧,很容易划伤手。喏,要扯开这里,才可以打开。不过公子还请想好之后再打开为好,因为再要收回去,就会比较麻烦。” “好了好了,知道了。”那位公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你们如今可以走了。记得藏好别让人发现了,不要到处乱跑。等我办完了事,再叫你们。” “是。”那假宫人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脚步声响,似乎那几个女子都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仿佛之前是在倾听离去几人的脚步声,忽然有一名男子语气恭谨地问另一人:“公子,回头那几个女人怎么办她们都有点儿功夫,还真是麻烦。” “这山庄里就有弩箭,要不直接在这里找几个侍卫把她们处理掉算了。正好她们都穿着宫女的衣裳,说一声私入禁地,功夫再高也打死了。” 看来这人乃是仆从之流。 “不行,等会还要用呢。”那公子仍然是有些不耐的语气,没好气的说道:“不然,难道你去把这小娘皮放到二十六的床上去” “公子真的要这么干么”那仆从小心翼翼地劝说道:“二十六爷的性子可真是不怎么好惹。” “嘁,不好惹”那公子不以为然地冷笑道:“那你不妨想想,他为什么不好惹他能不好惹,还不是因为老爷子和我那糊涂爹罩着他等他做出让家门蒙羞的下作混账事来,罩也罩不住了,他还能怎么不好惹” 那仆从又继续道:“可夏指挥使听说也是有脾气的。他家大小姐吃了亏,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夏指挥使”某只脚又踢了踢袋子里的夏小冬:“那也得这个小娘皮好意思跟她老爹说啊。呵呵,这样的事儿,她说得出口么先是跟二十六打得火热众人皆知,然后又被捉奸在床。难道她好意思说,其实之前还被咱们得了手只怕她爹会先杀了这个坏了名声的女儿就是真的。” “行了行了,”那公子说着说着急躁起来:“这些话你都说了有一百遍了如今事情都做下了,人都在这儿了,你还要念叨胆子就这么小事情要往好的方面想,比如,咱们马上就要将二十六那小子心心念念的女人,剥得光溜溜的玩个够了” 就算隔着黑布袋,夏小冬仍然能感到两道淫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那就现在就办了她”另一名男子低声道:“小的在外头给公子望风吧。”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望什么风啊。”那公子声音中急躁之意愈发浓了:“去去去,你外头等着去等我办完了,再叫你进来,让你也尝尝滋味儿。” “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另一人惊喜异常,显然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儿:“听说武官家的女孩儿多有练武的,那身子可结实呢小的还没试过” 只听咚的一声,多半儿是那人被踢了一脚。 “少啰嗦,快滚” 少倾,略远处传来关门的声音。 于是,只剩下一个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生命诚可贵 “会不会已经醒了”那公子低声自语道,然后伸手过来,隔着黑布袋一通摸索,兴高采烈道:“夏姑娘,醒了么要是醒了就别装了。噢,对了,夏姑娘这个叫法也太生分了。我那哥哥是不是叫得更亲热些怎么叫好呢小夏小冬冬儿冬冬好像还是冬冬比较好听啊。” “咦这个是脚鞋子还掉了” 夏小冬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咬着牙齿,狠狠憋着一口气在胸口,才能忍住不动弹继续装晕。 这个死变态,居然隔着布袋捧住一只脚摸个不停。 夏小冬从没有如此希望自己的脚是臭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人终于放开了那只脚。 “还真的晕了啊。”声音里竟似有点儿失望的意思:“玛德,软绵绵的就没那么好玩了。算了,还是先把人弄出来吧。” 大概考虑到躺着的姿势会压住布袋不好弄出来,这位估计是宁二十六某位弟弟的家伙,居然先费力将夏小冬扶成靠坐的姿势,然后才打开了上头的袋口。 里面的姑娘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头发自然早就散了,披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孔,能看到的那只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弧形的阴影。那睫毛微微颤动,呈将醒未醒之态。 哇靠,不要太撩人就是这种将醒未醒的状态最好一想到回头这姑娘彻底醒来之时,将会发现正不着一缕被自己按在身下,这人简直停不下来 “啧啧,难怪二十六要动心呐。”一只手伸过来,急切地拨开头发,将那张嫩滑如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的脸狠狠看了两眼,然后便急不可耐地凑过来,使劲儿将堆在肩膀处的黑布袋往下推,试图将夏小冬从里头抱出来,一张臭嘴便想凑在脸颊肩颈之间乱拱。 然而,眼看嘴巴距离那雪白润泽的肌肤只有一寸的距离,甚至已经能闻到那种处子特有的清香,他的动作就僵硬地停住了,一手捂住自己的小腹,喉中格格作响,不可置信地缓缓将脑袋抬高几寸,看了过去。 面前的眸子已经睁开,黑白分明。 这一双眼睛,漆黑清亮,可以明眸善睐,可以顾盼生辉,可以传情达意,当然也可以媚眼如丝,不过此时其中波光粼粼,却唯见冰冷。 那人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不过没等他叫出声来,便有一团东西塞进了口中,硬生生将叫声堵了回去,结果只能用鼻子发出含糊的嗯嗯声。 密室门外的人听到了这个声音,不觉会心一笑,面露猥琐之色。看来公子已经得手了,正在得趣呢如此想着,便又走开了几步,免得听到这等动静,心中愈发火烧火燎地着急。 室内的人却是如坠冰窟,挣扎着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腹中剧痛手脚发软,低头一看,小腹之中,正插着一枚匕首,只有短短的把手在外。等再抬起头来,却看到了愈发令人感到冰冷的一幕:那位夏姑娘已站起身来,抬腿从黑布袋里出来了 匕首是哪儿来的这姑娘怎么没晕那人又退后了两步,只觉得浑身的力量飞快地流失,颤抖着想抬起手来,将塞住嘴巴的东西拿走。 那手才抬到一半,便被在曲池的位置砸了一下子,登时又软软地垂了下去。 夏小冬看了看面前这位满脸不知是冷汗还是虚汗的家伙,果然与宁俊武有三两分相似,身上穿的居然是太监的服色。 就是看起来脸色煞白,肚子上还有把刀,整体形象不怎么样就是了。 这人脚边居然还有一卷绳子,看来是本来是为夏小冬准备的。 夏小冬用脚尖一勾一挑,将那卷绳子抓在了手里。 “唔、唔”这位公子哥儿还挺会做的,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反正本来也站不住了,正好求饶。 这疼得整张脸都歪扭了,做出来的谄媚之态实在有些难看。 夏小冬静静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去,将绳子一圈一圈绕在他的右手前臂上,勒紧。 要绑也是两只手绑一块儿,这只缠一只手,是什么意思虽然脸色越来越白,肚子一抽一抽地痛,可对于未知的事情,还是免不了感到极度的恐惧。 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啊 那人两眼圆睁,竟然没想到挣扎,只是发出低低的呜呜声,仿如丧家之犬。 “我要把你这只手切掉。”夏小冬很平静地告诉他:“先缠住,过一会儿再切,这样的话,因为血脉不通,不会弄得到处都是血。” 不缠住的话,动脉血就不是流,而是喷呐。 手都要没了,谁还考虑流血啊那人情急之下,居然灵机一动,发现手臂已经不再酸麻,连忙伸手一把将嘴里的东西扯了出去。 这次夏小冬没有制止,从这人的伤情和精神状态来看,已经没有威胁了。再说,还要靠他将外头的人弄进来呢。 那公子哥儿干咳了几声,开口哀求道:“姑、姑娘放过我,我、我把银子都给你。有、有好、好几万两呢。” 夏小冬奇怪地看了看他的肚子,很诚恳地问他:“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命” “” 人之将死,给点儿盼头都不行吗 “肚腹受伤,是死得最慢的。”夏小冬很耐心地跟他解释:“我想了许久,特意选在这一处,一个是顺手,正好这个位置就在手边,另一个就是让你死得慢些。” “毕竟人生苦短,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嘛。” 夏小冬伸出左手,在右手拿着的另一只匕首上试了试锋利程度,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唔,前臂有两根骨头,尺骨还好些,桡骨比较粗硬,这匕首好像未必能划得断”夏小冬轻声自语着,举目四顾,似乎是在找更加趁手的工具:“要不切少些顺着腕骨的骨缝切过去倒是容易” 那人只听得毛骨悚然,看了看自己被缠住之后变得颜色紫红的右手,又看了看肚子上的刀柄,有点儿想索性将那刀刺得深些,或是拔出来另刺在要害上,总之赶紧死了算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少一个 可惜最初的剧痛过去之后,虽然仍是痛得直抽抽,但总有一种侥幸的想法,说不定还能救得活呢战场上不就有人脏腑受伤,但最终也没死的么希望虽然渺茫,但总还有那么一丝啊。 更何况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对别人固然无情狠辣,对自己却是很温柔的,怎么下得去狠手 “夏姑娘,咱、咱们商量一下行不”那家伙眼珠儿跟着夏小冬的身影直转:“你、你饶过我,我告诉你,是谁要害你” “你是说,不是你”夏小冬转过头看着他,大眼睛愈发睁得大了些,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说不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我、我是说,还、还有别人” “当然还有别人了,”夏小冬走到黑布袋前头,在里头翻了翻,把自己的鞋子找了出来穿好。 这间没有窗子的屋子,还真是奢华得紧,地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毡,虽然有的地方已被虫蛀了,但总的来说还算好,夏小冬之前又有点儿忙,居然把鞋子都忘了。 “救命啊”就这么个穿鞋子的当口,跪着的家伙忽然扯着嗓子叫唤起来,还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而去。 等在外面的人,早就听到里面似乎有些古怪的动静,还隐隐传来有男有女说话的声音。呵呵,这是公子尽兴之后,在冷嘲热讽逗那姑娘玩儿呢还是怜香惜玉哄她呢 果然还是公子厉害对女人的心思了解得透彻。这姑娘醒来之后,居然好端端地跟公子说话按往常的经验,那些姑娘被欺负了之后,得了机会,要么又喊又叫,尖利的声音能把屋顶刺穿;要么闷声不响伤心欲绝,好像马上要去死似的,哪儿还能好好说话。 所以听到那声救命之后,门外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女子的声音怎么变调得这么厉害了楞了半晌才想起,好像似乎仿佛可能难道竟然是公子在叫 在门外之人愣神的功夫,又有一声短促的叫声传过来,只是这叫声分不出男女,好像是受伤的野兽濒死之时发出的声音,痛楚、粗哑而绝望。 里头出事了 一时想不了太多,那人急急冲门口奔去,到了门前,原本贪生怕死的本性终于发挥了作用在门前刹住脚停住了。 这时里头反而寂寂无声,连之前模糊的语声都没了。 那人抬手用小指上养着的长指甲挖了挖耳朵,难道是听错了 不过如此静寂,就算是傻瓜,也知道必定有问题。里头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如果是公子不小心把那姑娘弄坏了甚至弄死了,那如今就应该扬声让自己进去。而且之前不应该有救命之类的叫声。 这么说,是公子出事了 宝_ 书_网_w_w _w_._b_a_o_s _h_u_2_. c_o_m 这样的想法让那人几乎想拔脚飞逃。公子都出事了,自个儿留下继续当炮灰啊。 可是,逃走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让那人不得不继续将双脚钉在地上想下去。 如果是那姑娘激烈反抗,或是之后伺机偷袭,伤到了公子至于公子会死掉的可能性,此人拒绝去想,那么,她就该冲出来逃走才对。 正在穿衣裳 还是两败俱伤对,应该就是两败俱伤公子一个大男人,就算被抓了几把,肯定也不会让那小娘皮好过 自认为聪明的家伙,觉得自己已经想得很周到了。 于是,他轻轻推开了门说不定公子忽然不出声,是脸上被挠得难看正不高兴呢,也可能为狼狈地喊出救命来恼火呢,一下子冲进去难保不被迁怒啊。 作为一名合格的奴才,随时随地地揣摩主子的心思,已经成为他深入骨髓的习惯。 门里面的情形,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 公子歪倒在地上,手腕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折着,显然已经断了,而脖子上还踩着一只脚。 难怪不能出声了。这是他最后一个想法。 而眼前的景象则成为他看到的最后一幕。 说是最后一幕也许不太贴切,因为其后分明又有一张秀美而平静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夏小冬收回踩在那公子哥儿脖子上的脚,这只鞋要记得扔了,她暗暗提醒自己,然后看向后来进来的那人。 那人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 当然就是之前夏小冬手中的那一柄。 自从为自己配置了两把薄匕,夏小冬便时常做投掷练习。之前她看过一篇论文,研究的就是不同投掷方式对飞刀的影响这种东西都有人要写成论文。 简而言之,就是拿着飞刀的把儿往外扔,或是倒过来把儿冲前反手往外扔,这两种法子各有千秋。那篇论文对投掷的力度、角度、旋转的切角、命中的准头等等,进行了全方位全角度的论述,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偏生夏小冬将结论忘了。 不过以练习的情况来看,还是拿着把儿心理感觉比较好至少这样不用担心划伤自己的手。今日实践了一把,效果也还不错。 毕竟距离还是很近的,统共屋子没多大,命中率自然是很高的。即使命中不了,那人被飞刀吓一跳的情形之下,夏小冬也蛮有把握能把他撂倒的。 实际情况则是,在高浓度肾上腺激素的作用下,夏小冬无论判断力还是投掷力,都极其出色飞出去的匕首在夏小冬眼中仿佛慢镜头一样,在空中飞行、飞行、飞噗 正正地插在了那人的脖颈中央。 于是,那家伙透不过气来了。 气管被截断,当然透不过气了。 于是,夏小冬便和挣扎着坐起来正竭力吸气的某人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那脖子上插着飞刀的人,一下子栽倒在地,还翻滚了一下,双手徒劳地在脖颈上抓挠,却已没有力气拔出匕首来其实拔出来或许死得更快些也不一定。 两眼显然已经没了焦距,两腿蹬动了几下便只剩下了微微的抽搐,整个人渐渐不动了。 直到看到地上的人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变成某种奇异的灰色,夏小冬才侧过头,去看还活着或者说还没死的那一位。: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来一杯 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 夏小冬对自己力道的掌控很满意。正好,让他出不了声喘不上气还不致命。 “夏姑娘、夏奶奶、夏祖宗”那位公子哥儿被夏小冬一看,登时如筛糠般颤抖起来,之前喊救命的勇气早已不见,跪瘫在地仿佛一滩泥,伏着身子做叩头状,哀求道:“给我个痛快吧刚才是我蠢我笨姑娘也整治过了,如今请给我个痛快吧” 说着,还提起左手来,往自个儿脸上抽了几巴掌。只是他肚腹又痛得紧,脖子也不得劲,右手也折了,这只左手分明没什么力气,做个姿态而已。 从前那些被他折磨的人求饶的样子,还是见过不少的。 有样学样呗。 “你是说”夏小冬指了指另外一人:“想像他那样” “” 整个过程确实时间不算长,并不比一只被割了脖子的鸡扑腾得更久。可是,看过那人的死状之后,却实在无法决定步其后尘呐。 那公子哥儿大口喘息了几下,犹犹豫豫道:“要不请姑娘将这刀子再、再插进去些吧” 这样也许更好 “你肯定么”夏小冬俯身看着他闪烁着绝望的眼睛:“你知道肚腹上的这个地方是哪里么” “” “我告诉你吧。”夏小冬指了指匕首的刀柄:“这个地方呢,叫做肠脏。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如果再往里捅,嗯,还是肠脏噢。” “所以,只会比刚才更加痛苦,并不见得死的更快些。”夏小冬实事求是地说道:“如果将匕首拔出来,会导致内出血的情况加速并加剧,倒是会死得快些,但总还是也需要些时辰的。” “如果你真的要插深些,或是拔出来,自己动手就是。”夏小冬冲那公子哥儿点点头:“我建议你拔出来,不光死得快,还手里能多了一把刀,说不定能给我一下子。” 那公子哥儿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有能自己动手的狠劲儿,还会是如今这德行么。 “如果你不想把最后的机会浪费在我身上,而是要用在自己身上,”夏小冬葱管儿似的手指轻轻摇晃:“那拔出来之后,也可以插在别的地方。” 手指指向右胁之下:“喏,这里是肝脏,一刀下去血流如注,很快的。”指尖转而向上:“这里,肋骨下头,是肺脏,也很快,但会呼吸困难吐血泡泡什么的,而且要是准头不行刀尖卡在肋骨上,还成功不了。所以我不建议你选这里。” “脖子嘛,到处都是要害,可以随便割,但一定要用力再要害的地方,只割破皮是不成的,动脉也好,气管也好,最好割断。” 夏小冬在他身上继续打量,好像准备继续往下说。 可是,这个家伙已经直接晕了。 晕就晕了吧,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夏小冬将门口的那位先拖了进来因为一见到人就动手了,所以这家伙倒下去正好把门挡住了。 还是关上门比较好。 夏小冬终于有时间,可以仔细看看这个房间了。之前因为里头一个半死的,外头一个活的,精力几乎完全集中在人的了身上,如今情况简单多了,终于可以兼顾环境。 这间屋子不算大,但没有窗子感觉十分怪异,密闭恐惧人士必须慎入 墙上点着好几盏长明灯,光线倒是相当不错。屋子里并没有憋闷之感,想来还设有隐蔽的通风之处。 地上放着之前将夏小冬装过来的黑布袋,夏小冬仔细研究了一下。 这东西还挺有意思,里头金光闪闪,果然是混有细铜丝。如果完全展开,应该是一大块环状的黑布这种特殊材质,姑且称为布吧,这黑布的大小两个环,都有特制的细绳穿在其中,可以收紧。 就是说,用的时候可以完全展开,像渔网似的罩下来,夏小冬之前听到的呼啸之声,应该就是发射这个东西的机关的响声。将捕捉对象罩住之后,两头都收紧的话,自然就成了一个上小下大的大黑布袋了。 相当有心思的东西。 就是太沉了,夏小冬最终还是将它堆在了一旁。 屋里的设施倒是与平常的卧室差不多。床并不是另制的,而是类似炕一样,直接靠着墙边砌出来,上头还铺着被褥,十分整齐。其他的,桌椅齐全,桌上还有剩下的茶水点心,应该是那公子哥儿等待的时候食用的。 再仔细看看,桌子却是石制,沉重还在其次,桌腿却是深入地面,不知道下头如何固定,夏小冬推了两下,那桌子纹丝没动坚挺得很。 夏小冬没敢再使劲,说不定是个什么机关,用力之下飞出一大堆弩箭之类怎么办刺猬这东西,能不做还是不要做了。 这显然是一间密室。 皇家山庄,有几间密室,再平常不过了。 可是,密室里难道没有财宝么夏小冬很郁闷。 再找找看。 又想找可能被藏着的东西,又要小心可能存在的机关,还真是为难。 最后夏小冬只发现,被褥之下有暗门,整张床或者说炕的表面可以像推拉门似的推开,而下面,满满的,都是一袋袋的粮食,还是一罐罐的水。 储备还挺丰富嘛。就是存东西的人,难道没想过,这粮食怎么煮 想到煮的问题,夏小冬倒是看出来了,有几个罐子看起来特别结实些,似乎与水罐不同。 好不容易弄开一个。 这个,算不算宝贝呢夏小冬不好肯定。这又黑又粘看上去有些像油脂的,分明是石油,也就是这里所说的猛火油嘛。 存了几罐猛火油,本来是要做什么的,真是不好说。是要煮饭呐还是呐还是用来拒敌呐前者只与用量有关,后面两个是哪个,就要看风向了。 还是放回去吧。 夏小冬刚重新整理好床铺,地上那个半死的家伙又缓过气来了。 这回他好像把求死的事情忘了,只是一口一口地倒着气,好像下一口随时会断掉似的。两眼无神地看着夏小冬,好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收拾 “你要害的人呗。”夏小冬耸了耸肩膀,微微眯起眼睛,反问道:“你又到底是谁” “我”那人嘴角扯了扯,泛起一个自嘲的表情:“我是宁家二十八爷,你那情郎的弟弟。” 情郎么好像还不算吧。 “你不会正好叫宁俊文吧”夏小冬问道。 “你知道我”那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是不是我哥跟你提起过我” 只是猜的好吧。有文有武嘛,应该哥哥叫文、弟弟叫武才对夏小冬忽然有点儿走神儿。 “他居然提起过我原来他还是防备着我的并没有当我是废物”宁二十八忽然振奋起来。 做坏人最悲催的,大概就是对方根本没将自己当成对手看待吧。有时候,能成为被重视的对手,也是一种肯定啊 “你们本来的计划是什么”虽然大概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但总要再确认补充完善一下。夏小冬顺手将桌上的茶盅倒满了壶里的残茶,递给了宁二十八。 宁二十八用唯一的好手接了过去,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只是茶盅太小,不过三五口就喝完了,又眼巴巴地看过来。 也是,这人肚子里其实一直在慢慢失血呢,不口渴才怪。 那就再来一杯。 夏小冬又给他满上了。 这次够了。 “谢了。”到了这个时候,知道逃不掉一个死字,宁二十八反倒少了些无赖,更像一个正常些的人。 “不客气,我还想听你说话呢。”夏小冬的声音也很正常,“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甚至愿意帮你输血,好让你多活一阵子。” 可惜没条件不是。 “”输血是神马,宁二十八深有不明觉厉之感。 两盅茶下肚,宁二十八定了定神,开始说话。 “是安宁郡主先派人过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将二十六打趴。”宁二十八苦笑了一声:“大家都知道,我跟二十六,说是兄弟,其实不是一个妈生的,跟仇人差不了多少。” “如今我爹给他请封世子的折子都递上去了,要不是快过年了,皇上又整天待在陈皇贵妃那里,没什么心思理事,只怕批复都要下来了。” “我再不抓紧,黄花菜都要凉了。所以,我就同意了。”宁二十八停了一下,脸上肌肉扭曲,喉中发出嗬嗬之声,似乎是肚腹疼痛的样子。 等这一波疼痛过去,宁二十八继续往下讲:“我平日里结交的狐朋狗友三教九流的人多,负责找人,要几个女的,好混到你身边去,把你抓出来。还有一些人,之后过去捉奸。” 说到这里,宁二十八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轻声道:“奇怪,我找人的时候,好像听说,安宁郡主也找过人想把你劫走,只是她不得要领,没人尿她。可那时候,二十六还没为了你打架呢,她干嘛跟你过不去” 你这消息太不灵通了。宁二十六之前还送了一朵奇花虎魄呢。安宁郡主早就恨上我了。夏小冬默默在心中说道。 “呃,不理这个。”宁二十八晃了晃脑袋,看上去有些晕沉:“后来听说有了这个团年宴,那就正好了。避暑山庄这么大,做手脚更容易些。” “本来我想找个偏僻点儿的地方,把你办了就完了。或者先带出山庄去,慢慢收拾。可安宁郡主说”宁二十八的眼皮开始打架了,声音也慢了下来。 “安宁郡主说,你好像身子挺灵便的,又是武官家里的姑娘,闹不好叫起来或是挣脱跑了,都很麻烦。为免夜长梦多,还是赶紧办了的好。” “她就给了我这个地方的标识,说”宁二十六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好像快要昏睡过去。 别睡呀,这睡下去,大概就要一睡不醒啦。 夏小冬拿脚尖踢了踢他肚子上匕首的柄。 “嗷”这下子清醒了,还发出了一声惨叫。 “说呀,别睡。” 宁二十八叫唤了半天,似乎有点子糊涂了,喘息了几下,茫然地到处乱看。 “安宁郡主给了你这地方的标识,然后呢”夏小冬只好提醒他一下。 “噢,她说,这地方安全得很,在地底下呢。就算叫破嗓子,上头的人也听不见。”宁二十八回过神儿来,继续往下说:“等把你办完了,就装回那个袋子里,用厨房送厨余的车子送出去。还是让刚才那几个人,把人送到我哥的床上去。” 大概被自己脑子中想象的情景所刺激,宁二十八脸色渐渐潮红起来,人也精神多了:“若是我哥不在呢,就先把你放在屋里,等他一回来,就冲进去捉奸。若是他已经在里头呢,就直接带着你冲进去,到时候扔床上,也是捉奸。” “反正女的,咳、咳,光光的已经失了身子,还是刚被办过没多久的,咳咳,男的怎么说都没人信”宁二十八咳嗽起来了,嘴角溢出血来,显然伤情越来越重了,渐渐委顿下去,看来刚才可能是回光返照。 “那之后会怎样呢这算什么罪名”捉奸只是手段,总有目的吧。 “罪名这其实不算什么大罪名,”宁二十八随口道:“大宅门里头,龌龊事儿多着呢,爬灰偷小叔子睡小妈的,还不都有睡个姑娘也不算什么大罪。但有这么个事,就算是,怎么说来着,呃,德行有亏。” “嗯,对,德行有亏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哥还不是随便我们搓扁揉圆啊。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让他娶安宁郡主做正妻,你呢,就给他做侍妾。”宁二十八很理所当然地说道:“世子之位就归我。” 就是人归安宁郡主,位置归宁二十八。瓜分完毕,好买卖。至于夏小冬,若是计划成功了,失了身子的女子,给个侍妾的位子,已经很大方了。 夏小冬长吸了口气,按下心中的烦闷,追问道:“捉奸的人手藏在哪儿” “在、在我哥那边儿等着啊。” “你哥在哪儿”既然要去捉奸,还在附近备下人手,自然是知道宁俊武的落脚之处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还有三个 “他最近都住在田背街的宅子里。”宁二十八若有所悟:“是为了离你那个什么墨香园近吧女人,果然都是祸水” 夏小冬忽然一阵火大,麻蛋,祸什么水,到底谁祸害谁啊一时想不出还要问什么,便站起身来,冲宁二十八的下巴狠狠踢了一脚。 宁二十八自然马上没了动静。 不过还没死。 千古艰难惟一死,让你胡乱惹妹子。 看着地上一个死了,一个死了八成的两个家伙,夏小冬无比怀念传说中的化尸粉。若是有这个东东,该有多么的简单方便 可惜没有。 夏小冬实在没本事将两个大男人,从这地底下不知道有多深的地方整出去。就算整出去了,也不知道该放哪儿。 那就先放这里,然后再找人来处理。 谁能做清道夫呐 夏小冬一边想,一边将没死透的宁二十八绑在了石桌的桌脚上。 稳妥为上。别跟电视剧里那些坏蛋似的,一不小心再活过来跑了。 搜身当然是必须的。两个人身上统共有两千两的银票和几块散碎银子,估计要用来打发那些找来的捉奸打手的。被夏小冬和其他杂物一起,一股脑用帕子包了一小包,掖在了袖子里。 宽大的袖子虽然有点儿烦人,但除了飘逸好看,还是有其实用价值的。 两样有用的东西画出密室位置的山庄简图,还有一块代表宁二十八身份的玉牌,则被夏小冬另外挑出来,装进了一只荷包,掖在了腰间。 夏小冬又仔细检视了一番,将掉落在黑布袋里的发簪捡了出来,将头发重新挽起,确认没什么痕迹之后,才准备离开这间屋子。 吹熄了最后一盏长明灯,夏小冬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停了一会儿,略微习惯了黑暗之后,才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还有一处类似外间的地方,但空空无物,再往外,就是长长的阶梯。墙上每隔丈许,便有一处缩进去,内有长明灯,但不知为什么只点燃了其中的两盏,只勉强可以照明而已。 每走过一盏,夏小冬便吹熄一盏。在黑暗之中,站在阶梯上方的门前,夏小冬忽然想起来了,忘了问,那几个女子哪里去了 回去把宁二十八弄醒过来再继续问还是不理这个,打开门出去呢 夏小冬想了一会儿。就算知道那几个女子在何处,自己也没有把握一个对三个。这三个人很可能都有功夫在身,并不好对付,而且在外面的话,与密室之中不同,情形不对可以跑啊。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回去问了。 夏小冬推开了出去的门。 像这样的门,都是要从外头进来不容易,必须知道机关,但若要从里头出来,通常并不难。 因为本身密室的作用,就是让知道机关的人,才可以进来藏身,但如果情况有变,需要再从密室里逃出去,那就得非常便捷快速才行。 夏小冬回想了一下,之前进来的时候,那几个女子应该也是不知道启门的法子,而是先敲门,等着里面的人打开的。 这样的话,她们不能自己回去看到密室之内的情形,更加可以放心些。 夏小冬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发现所谓密室的门,其实隐藏在一排陈旧弃用的屋舍之中,看上去毫不起眼。 转头看向远方,那处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之声的地方,应该就是办团年宴的明珠堂。 一阵微风吹过,夏小冬发觉身上凉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出过一身汗。 剧烈的恶心之感,毫无预兆地猛然袭来,夏小冬一下子弯下腰干呕起来。 本来就是准备去参加秀女团年宴的,这又过了好长时间,肚子里根本没有东西可吐,可是身体中间的一截只管剧烈地压榨,夏小冬觉得人都要被掏空了,也只是吐出两口来。 口中又酸又苦,胃里绞着劲儿地疼,夏小冬不得不勉强走了两步,弯着腰扶住一棵罗汉松,才能让自己不软倒下去。 刚挽好不久的头发,又垂下一绺来,四肢无力直打颤,好不容易才抖着手将那绺头发顺到了耳后夏小冬可不想头发沾上什么。 硬是又吐了一口之后,才渐渐缓了过来。 虽然对付那两个家伙的方式,夏小冬一点儿都不后悔,都你死我活了,可不是讲究什么仁心的时候。只是身体自有主意,一旦离了那里,便自然而然反应起来。 麻蛋,姐也算是经过洗礼的了。 夏小冬换了一棵粗壮些的树,将身子靠在树干上,不断地深呼吸,好止住不停打颤的腿。 这个地方自然是比较偏僻的,周围都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黑魆魆的树影之后,每一棵都好像藏着人。 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夏小冬咬咬牙,从这棵树走几步到下一棵树,扶着树喘几口气,再换一棵继续走下去。 走了一段,风中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夏小冬立时猫下了腰,觉得自个儿要是会就地十八滚就好了,骨碌骨碌就能前进,还不容易被发现。 轻手轻脚再走几步,便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就算不会就地十八滚,也可以自创的。夏小冬毫不犹豫往地上一趴,伸手抱住头脸,横着翻了几滚,便躲在了一颗山石之下。 山石的另一侧,正是之前那三名女子。 本来还琢磨着怎么对付这三位呢,可如今以夏小冬的状态,别说三个,一个都搞不掂。若是被发现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 回头想想,确实离开密室之后大意了一点,这三个女子虽说要藏起来,但若是细想想,就能想到,她们并不会藏身太远她们就本来还要帮忙运人呢。 “怎么还没出来啊。”一名年轻女子不耐烦地说道,伸手在山石上撑了一下,伸头往密室的方向张望。 几枚山石上的砂石被那只手扫了下去,其中一颗正打在夏小冬的肩膀上。 夏小冬一动也没动,甚至没有试图躲得更加隐蔽一些。 动态的东西更加容易被发现,如今绝不能动。: 第一百七十九章 走 “急什么啊,这不还没到时辰呢嘛。”另一名中年女子笑道:“你也不想想,那里头两个人呢,难道就一个人快活肯定两个都要啊。等第二个快活完了,说不定第一个又能上了,如此轮流下去,那么嫩的小姑娘,还不得多来几次,哪能快呢。” 这话说得着实不堪,夏小冬觉得刚刚勉强平复下去的肠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可,我看,呃,他们好像是太监啊。”最初的女子声音弱弱地说道。 “哈”压抑的低低的笑声登时响了起来,“小妹你太好玩儿了,穿太监衣裳就是太监啊,哈哈” “好了好了,别笑了。”那假宫人的声音说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你们以为这次给的银子多,就是个好活儿么也要有命花才是。” “不会吧,”那说话粗俗的中年女子笑道:“这算什么,那里就要灭口了呢。上次咱们帮汝阳公主教训驸马,把那个驸马的外室扒光了不说,还把头发都剃了烧了,烧的灰都冲成水灌给驸马喝了,不也没啥么” 这人似乎有话痨的毛病,又边笑边说道:“后来那驸马还要去偷腥,不是又被咱们找了几个人,当着他的面把那个新欢给上了么也没见谁出来放个屁汝阳公主给的银子,到如今都没花完吧” “你胡说什么完全是两回事儿”那假宫人似乎有些不快,怒道:“汝阳公主的驸马是什么人小白脸而已何况又没怎么欺负他,只是跟那些个贱人过不去罢了。不过是些个瘦马花魁之类。今日捉的这个可不一样,那是正经的秀女,官家小姐呢。而且” 假宫人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这还在其次,咱们知道了那个藏人的地方,才只怕有些关碍。” 这回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凡是密室啊密道啊这些的,都属于禁忌的范畴。一般当初修建的人都得被屠掉。她们虽说不知道进去的法子,可毕竟知道了所在的位置。 “做完了就赶紧走,尾数先不收了。”假宫人最终如此决定:“反正前头拿的不少了,等过一阵子看情形再说。” 远远的铃声响起。提铃宫女的声音缓慢而悠长。 “天下太平” 这是宫廷与皇家山庄打更的方式。 “二更了”假宫人面上露出惊色:“走” 这几人显然与宁二十八主仆有所约定,一见打了二更,再不理会旁人,立时抬腿走人。 直到这几个人影子都不见了之后好久,夏小冬才慢慢从石头下方的阴影里爬起来。 浑身酸软脚抽筋,还真是恨不得就此睡过去。 身上沾了好些树叶和泥土,头发再次散掉。夏小冬在黑暗中默默将自己收拾好,最无语是鞋子还又掉了一只。夏小冬决定以后要将所有的鞋子都装上后跟绑带 只能以指当梳,散过几次之后,夏小冬已经不敢去想象自己脑袋上的效果了,定了定神,开步,走。 这次应该不会迷路,明珠堂还是明晃晃的挺好认的。 等夏小冬终于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明珠堂外围,已经能看到有的姑娘开始三三两两往外走了。 正好散场。 夏小冬退后了些,将自己隐在一颗树影之后。 她看到了安宁郡主。 安宁郡主应该是作为类似嘉宾之类的人在场的,此时满脸笑容,还非常明显地将满头珠翠的脑袋摆来摆去,似乎在找什么人。 没能找到之后,安宁郡主的心情,看上去更好了些。 身份尊贵的人身旁,总是不缺知情识趣会说话的,离得这么远,夏小冬都能听到,有一位姑娘大声问道:“郡主您在找哪位呢今日看您都找了好几回了。” 安宁郡主的回答没那么大声听不清楚,但很快周围几位姑娘都跟着笑了起来,显得这一小堆人十分引人注目。 毕竟已经二更多天了,众人大都赶着回去,很快便簇拥着安宁郡主走了。 夏小冬也看到了乔巧儿,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仍是带着张文娟,匆匆而去。 差不多到最后,才看到了陆云芝和陆云笙姐妹俩。陆云芝的样子非常不好,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来她是勉强在撑着,有几名姑娘过来搭话,都很快或识趣或难堪地走了。 陆云笙挽着姐姐的手,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在使劲儿地四处张望。 夏小冬冲她们扔了一枚石子。 想不到投石问路还可以这么用。 正在焦躁的陆家姐妹对额外的动静分外敏感,马上就向夏小冬方向看了过来。 于是,看到了在树后半藏半露的夏小冬。 呼,虽然离得远听不见,但夏小冬分明感到陆云芝长出了一口气。 大概也看出来夏小冬的样子有几分狼狈至少与精心装扮的秀女们相比算是挺狼狈了,陆云芝并没有马上过来,而是做出跟陆云笙在商量事情的样子,继续拖延下去,直到只剩下几个忙着收拾场地的小宫女,没人注意她们,才走了过来。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走得近了,陆云芝仍然忍不住震惊了一把。 “唉”夏小冬真心实意地长叹了一声:“我迷路了。” “” “” 陆家姐妹齐齐无语了。 不过如今不是追问的时候,陆云芝看了看夏小冬,当机立断,对陆云笙道:“你赶紧跑一趟,想法子找件斗篷过来。” 这皇家避暑山庄对于陆云笙来说,自然也不会陌生,多半儿也认识几个人,不长时间便匆匆回来,果然带回了一件带兜帽的长斗篷。 不愧是跟陆云芝齐名的人物,想得很周到。 于是,夏小冬便被斗篷紧紧裹了起来,脑袋自然也罩在兜帽之中,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大概终于见到了失踪的夏小冬,陆云芝心情甚好,一边扶着夏小冬前行,一边笑道:“刚才开宴的时候,有人问你怎么没来。我就说,小冬妹妹身子不舒服,找了个地方休息呢。你这个样子,倒是替我圆了谎了。”: 第一百八十章 夜访 夏小冬叹道:“云芝姐姐还真是未卜先知,我还真是不怎么舒坦。” 陆云芝挽着夏小冬一边胳膊,也觉得夏小冬的身子似乎在微微打颤,奇道:“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迷了路还不舒服起来” 说着话恰好走到了陆家的马车所在之处,陆云笙当先上了车,又与陆云芝一上一下,将夏小冬扶了上去。 等陆云芝也上来坐好,夏小冬才叹道:“别提了,都是那个小梅馆。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那个小梅馆居然有好几个出口” “啊”路盲的世界好难理解,陆云芝瞠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从不对的出口出去了,结果就迷路了” “对呀,我走着走着觉得不对,还折回去了一趟小梅馆,找了个宫人问了路又走,居然还走错了。结果天渐渐黑透了,愈发看不清路途,人又累脚又酸,偏偏肚子还疼起来,再不小心绊了一跤。” “后来我找了块石头休息了一阵子,才顺着明珠堂的灯火过来的。可这个样子不好见人,也就没进去。” 前后都正确,只是中间少了一大块而已。 “哎呀,小冬姐姐,你这下子将一整年的坏运气都用光了”陆云笙拍手道:“从此肯定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哇靠,坏运气全用光,这情商这话听着让人多舒服夏小冬暗暗被震撼了一把,连忙拉住陆云笙的胳膊,笑道:“承你吉言不过今日的事儿,你们可要给我保密哦若是被人知道了我的狼狈样儿,这账可要算在你们身上的。” 陆云芝在一旁倒不干了,笑道:“谁知道你路上有没有被人瞧了去,怎么就非要算在我们身上” 一时车厢之内,传出阵阵女孩子们欢快的语音和笑声来。 按陆云芝的意思,想让夏小冬直接一块去陆家大宅,不过夏小冬坚持我这个样子越少人看见越好,非要回墨香园去,后来也就顺了她的意,先将夏小冬在墨香园放下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已经差不多三更天了。 丫鬟们大都去歇了,只剩下秋娟和木木,围着茶炉子,一边打着梅花络,一边说些闲话等着姑娘回来。 “要不,你先去睡吧。”秋娟见木木已连着打错了两个花样,知道她也是撑不住了,便推她出去:“说不定姑娘跟着云芝姑娘她们过大宅那边儿去了,回不回来还难说呢。” 刚说完这句,外头便有了动静,夏小冬回来了。 “姑娘怎么去吃个团年宴,连头发都乱了”秋娟行了礼,帮夏小冬将斗篷卸了,不觉吃了一惊。 “跟那些人应酬,实在乏得紧,我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子,反正回来就睡了,下车的时候就没收拾。”夏小冬如此解释了一番。 姑娘都累成这样了,而且一看脸色就不怎么好,秋娟和木木连忙齐齐行动起来,秋娟兑了温水来给夏小冬擦脸,木木则给她重新梳通头发换了睡觉的衣裳。 “行了,你们快下去睡吧。”夏小冬素来不用丫鬟值夜的,很快便将丫鬟们都赶走了,看上去马上就要倒在床上睡着了。 丫鬟们走开不久,躺在床上的夏小冬便爬了起来。 虽然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但死撑活撑还是必须要撑着起来。 还有事儿要办呢。 夏小冬轻手轻脚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套蓝色的胡服,其实黑色的效果更好,只是没有,蓝色也只能将就了。 斗篷卷起来先拿着。 夏小冬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然后将枕头塞进被子里,假做有人在睡着,又将帐子放好,才轻轻地推开了窗子。 唉,自己的屋子,要出去还得翻窗,感觉还真是怪。 出了屋子,夏小冬便将斗篷抖开,将自己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天上多云不见月,正好隐匿身形。 离开墨香园还是很轻松的。 绕过巡夜的兵士也不难。 总算田背街去过几次了,还不至于迷路。 夏小冬站在那间曾经吃过东西的小吃店之前,抬头望向某一个方向。 飞檐上的小狮子在夜色中只能看到剪影,小小的狮头向上抬起面向远方,姿态端肃威武。 就是那里。 夜凉如水,静谧无声。 田背街的青石板路散发出淡淡的光辉,踩在上面发出的哒哒轻响在夜色中似乎很清楚,但其实稍远也就听不到了。 半个时辰之后。 夏小冬几乎是精疲力尽地看着那扇有些斑驳的黑色小门,心中好一番郁闷。 这算不算望山跑死马,从小吃店过来,居然走了差不多一个钟头,这就是宁俊武所说的不远么 这小门当然并不是宅院的正门,而是后头的角门。 半夜三更去正门登门拜访,还是女子去找男子,就算放在现代,都有些不合适吧。更何况,那些准备捉奸的打手就藏在附近的民房里,动静太大弄不好让那些人以为时机已到,岂不是糟糕。 这座宅院和其他附近的宅院一样,只是一进的小宅子,相当于大点儿的四合院而已。夏小冬围着院墙绕了大半圈,自然就找到了角门。 即便是角门,也没有大开着的道理。 夏小冬推了推,不出所料里头闩上了。 之前那两把匕首,都留在了原位,夏小冬没有拔出来带走。反正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又不想要了。 如今这一把,还是新拿的。 轻薄的匕首,从门缝伸进去,一点一点将门闩拨开,然后在门闩跌落的一刻,要掌握好时机,伸手过去接住,以免发出声响。 这还是夏小冬在云昌府的时候,见过白老六做过一回学会的。 很顺利。 从角门进去,就是一块菜地。 想到宁俊武略为粗糙而干燥的手掌,兜帽之下的夏小冬,不禁抿嘴微微一笑。 很快就能见到了呢。 夏小冬很顺利地走到了正房的门边儿上。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动静。这年头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别说三更多天,二更天已经很晚了主要是照明问题没解决。 敲门还是敲窗: 第一百八十一章 居然挨了一下子 不等夏小冬想好敲门还是敲窗合适,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忽然拢上心头,夏小冬急忙回身一看,只见一只拳头正疾速冲自己而来 那拳头的主人,则是一名黑衣男子,原本位于夏小冬的侧后方,面目一时看不清,只见眸中两点寒光闪烁,带着沉默的冷静。 若是平时,夏小冬绝不会让人欺近至这样的距离,只是此时一则是累了,二则带兜帽的斗篷固然可以遮掩身形,却也多少会遮掩视线和听力。 眼看拳头已经到了,目标正是左胸这地方正是心脏所在之处,若是被大力完全击中,几乎马上就会闭过气去 夏小冬来不及思考,急忙滑步往侧边一让,同时急吸气,让胸骨向后贴去,再顺着那拳头的势头,使个卸字诀,将力道卸去了大半,饶是如此,那拳头仍是击在了左胁之下,痛得夏小冬如虾米一般弯下腰去。 那人确实毫不手软,立时跟上一步,举手为刀,就往夏小冬的后颈砍去。 拨开门闩之后就一直拿在手中的匕首此时适时而出,斜斜地冲那人的胸口飞去。 “咦”那人发出轻而短的惊讶之声,只好将手刀收回去,先将那匕首拍开。 而此时夏小冬已将袖中的另一把匕首抽出来,横在身前,空着的左手则反手去拍门。 都打成这样了,就不用考虑敲门还是敲窗了,那个近就拍那个吧。 只是没等她将门拍响,那门已经应手而开。 那黑衣人大概担心误伤了夏小冬身后的宁俊武,暂时停下手来,但从站位的地方来看,显然是不让夏小冬离去。 夏小冬没敢完全回过头去,谁知道黑衣人会不会趁机偷袭只是往左侧跨开一步,略侧头看了一眼。 宁俊武只穿着中衣,右手拿着一柄短剑。 夏小冬松了口气。最怕彻底弄错了地方,或是地方虽对,但里头的人不对。 “你怎么来了”月光从云间缝隙里偷偷洒下少许光辉,让宁俊武一下子认出了夏小冬。 夏小冬没说话,转头去看那黑衣人。 从宁俊武的表现来看,夏小冬已经大概猜到了,那黑衣人应该是类似护院保镖之类的人。以宁俊武的身份,怎么可能孤身在外居住。 果然,宁俊武冲那人挥挥手:“虎子,你下去吧,没事了。” 宁俊武说没事儿了,但虎子显然觉得还有事儿,收了紧绷绷的战斗姿势,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这是爷的朋友” 宁俊武眉毛一挑:“怎么了” “呃,若是爷的朋友,那个”虎子好像牙疼犯了:“刚才她中了我一下子力贯拳,最好吃些伤药。” 什么夏小冬被打伤了宁俊武一下子急了,力贯拳他知道,虎子的功力他也知道,若真的被虎子打实了一拳,明伤还在其次,其中的暗劲儿却是极难调养的。 只是转头一看,夏小冬已经不见了。 夏小冬当然是自己走进屋里去了。 站在外头很风凉么有事当然是进屋说了。 “你受伤了么虎子说打了你一拳。”宁俊武一进屋便急急问道。 “应该没受伤。”夏小冬轻声答道。 宁俊武摸到桌上的火折子,连忙晃着了,将灯烛点亮。 然后便看清了夏小冬的样子,登时就是一呆。刚才在外面,毕竟看不真切,如今则大不同 夏小冬没有挽发髻,大晚上的出门,再顶着发髻开什么玩笑,这一晚被这一脑袋长发折腾的够够的了故此夏小冬只将头发在脑后编成了一条发辫,清爽利索还不容易乱。 此时已放下兜帽,在跳跃的烛光之下,一张脸清秀明丽,神情清冷而严肃,只是目光中带着朦胧的雾气,显示人已经相当的疲累了。 宁俊武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夏小冬。 “真的没受伤么”宁俊武看了又看,勉强忍住将面前的姑娘一把抱在怀中安慰的想法,连声追问道。 说着还往夏小冬身上打量了几回。 长长的斗篷如流水般垂落,有轻微的颤动。 她一个姑娘家,忽然大半夜地跑过来找自己,还被护卫当成来历不明之人,一定很紧张吧。宁俊武先是心中一痛,然后才想到,一定有事 “我没事。”夏小冬再次否认了受伤之事。虽然被打得挺疼,但还不至于内伤,这个夏小冬还是能判断得出来的。 那个叫虎子的护卫根本就是一上来就出了全力,倒不见得想打死她,但见到入侵者,要先解除对方的威胁,这样的做法其实是非常合适的。 如果双方换位的话,夏小冬也会同样做。 那些先喝问一声是谁,再罗里吧嗦你来我往谈上老半天也不动手的,嗯,可能是因为编剧写剧本是按字数收费的缘故吧。 这就好像,睡到半夜忽然觉得有动静惊醒,发现家里有个黑影在行动,一般都会判断他是盗匪之流,而不会当成是从天而降的艳遇。当然,除了惊慌失措吱哇乱叫之外,其实还有继续装睡等他自行离去,和伺机暴起伤敌的选项注意:选择需谨慎,动手有风险。 虎子就很冷静地选择了蹑迹跟踪强力出拳的办法。人家是合格的护卫,夏小冬并不会因为挨了一下子就迁怒。 “你这里有多少人手”夏小冬自己在桌边的圆凳坐下了。 一坐下,简直就不想站起来。这月黑风高杀人夜,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好累。 “外头应该有八个护卫,还有八个轮值的在睡觉。”宁俊武不知道夏小冬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答了。 难怪被发现了。那么大的墨香园,也就统共十八个护卫,每一班真正当值的也就九个。你这么小个宅子,整八个护卫守着,岂不是四面八方都有人。 夏小冬觉得脑子好像生了锈一般,转得慢悠悠的,也就不想了。从腰间拿出荷包来,将里头的两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给你。” 宁俊武的眼睛瞬间睁大。那张薄薄的纸不知道是什么,将那块玉牌却是很熟悉的。 宗室子弟都有这样一块玉牌,上头刻有姓名等信息,自然是证明身份用的。但一般很少随身带着,不小心跌碎或是丢失都很麻烦。: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对坐 宁俊武伸手将玉牌先拿起来看了看,是宁二十八,也就是自己那位异母弟弟宁俊文的。 再看看那张纸,拿上手才发现,竟是一张防水的蜡纸。上头画着的有简笔的山水楼阁,应是一份地图,再仔细看看,小楼旁标注着小梅馆,小桥上注着落花桥,还有若干地方,显然是皇家避暑山庄的一部分,其中某处以朱砂点红,甚是醒目。 “你这宅子附近的某处民居,藏着一些外头找来的人。”夏小冬轻声道:“你的人里头,若是有擅长夜行的,不妨先派出去查探一下。” 那些人不会离得很远,说不定只隔着一两家宅院。不然远远跑来一大帮人捉奸,没等跑到门首,奸夫淫妇早跑没影儿了。 “人数很可能不少。”夏小冬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自己可以不知道或是没想到,但宁二十八多半儿是知道宁俊武身边的护卫情况的。 宁俊武嘴唇微张,心疼地看了夏小冬一眼,才抬腿走到窗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叫来了什么人,总之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回到桌边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你还好么”宁俊武伸出手去,将夏小冬的双手都握在自己掌中。 好凉。那双手光滑而细韧,入手生寒,宁俊武一下子打了个轻轻的寒噤,心中不觉酸楚难当。她肯定经历过什么才会簧夜而至 好暖。包裹住自己双手的大手和上次一样,带着令人舒适的粗糙感,干燥而温暖,让人整个心都能松缓下来。 “我还好。”夏小冬眨了眨眼,将泛起的眼泪眨回去。“那个” 怎么搞的,脑子真是不怎么灵了,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夏小冬定定神,将手从宁俊武手里抽出来,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还略有温度,便自行倒了一杯茶出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从中午到现在,还水米未进呢。 谁能想到,自个儿还有又渴又饿的时候呐。 宁俊武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夏小冬自个儿倒茶喝,自然是他这个主人不合格啊。可看夏小冬的样子,显然有很重要的事情,如今又不合适走开去烹茶。 也许该找几块点心过来宁俊武忽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怎么搞的,身上还是睡下的时候穿的中衣,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人还在这里跟夏小冬对坐 宁俊武匆匆走开,去穿衣裳了。夏小冬则将茶壶里的茶都喝了。 茶水温吞吞的,而且在壶中时间太长,味道也不算好,但对口渴的人来说还是能接受的。 然后衣着整齐的宁俊武,和终于不那么渴的夏小冬,就可以说事儿了。 “我把宁俊文和跟着他的一个人给杀了。”夏小冬自己都没想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居然还有淡淡的笑意。 “准确的说,宁俊文也许还没死。”夏小冬点了点地图上朱砂所标的位置:“他们就在此处。” 宁俊文的计划和谋求,说复杂也复杂,但讲出来也就那么几句话罢了。夏小冬尽可能直接而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即便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之下,都能见到宁俊武的脸色和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红。 这是传说中的急眼了么夏小冬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臂:“不要生气你看我还好好的,倒是他们死了。如今还要收拾这边埋伏的人,还有赶紧善后。” 恰好此时,窗棂上响起叩击之声。 宁俊武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有三十多人。”从窗边走回桌前,宁俊武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满面森寒,两眼深邃不见底,中央两点火苗跃动,看起来仿佛沉睡的火山一般。 宁俊武的视线转到夏小冬身上,眸中的烛火变换为美丽的容颜,不觉宁静了许多。 “我送你回去吧。”宁俊武轻声道。 “是该回去了。”夏小冬发动最强意志,又撑了一下桌子,终于站起身来:“我自己能走,你不要去送我。这边和那边,都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行”宁俊武的声音很严厉:“我送你决不能在你身上再有差池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可违逆的决然之意。 “那就快走吧。”夏小冬不是磨磨唧唧之人,自己也确实有点儿撑不住了,再争执啰嗦一番,后头的时间就更少了。 从这里到墨香园,夏小冬可花了不少时间才走过来呢。 见夏小冬终于同意自己护送,宁俊武脸上露出喜色来,马上转身走开了一下,然后,牵了一匹马过来。 一匹马 这里居然还有马。 夏小冬无语地叹了口气,自己先踩磴而上,宁俊武自然便坐在了她身后。 两个人就是比一个人暖和。 为了不惊动附近的人,仍然是走的后头的角门。门框低矮,两人不约而同地俯下身来,夏小冬的脸颊贴着马脖子,而宁俊武的脸颊,就贴着夏小冬的脖子。 虽然有斗篷相隔,夏小冬还是偷偷脸红了一下。 算了,今晚更离谱的事都做了,跟这宁二十六并骑也不算什么了,是吧是吧 出了角门,宁俊武指了个方向:“那些人就在那里躲着。” 不过隔开三间宅院而已。 “咱们走这边。”宁俊武拨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匹马身形高大,一身毛油顺无比,显然是被精心打理的好马,性情也温顺,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小跑,速度竟然也不慢。 虽然骑马会快些,可是,怎么才转过一个弯儿,就看到那间小吃店了呐夏小冬想想自己走的冤枉路,恨恨地把胳膊肘往后头一捅,给了宁俊武一个不轻不重的肘锤。 就是这家伙没说清楚 “怎么了是马儿跑太快了么”宁俊武挨了一下子,倒不知道平白地被怪上了。 “不是。”夏小冬闷声说了两个字,便转过头去,专心看那被精心梳成无数小辫、正随着跑动起伏的马鬃。 出了田背街,马速便快了起来。这个时辰,长街之上根本没人,夏小冬坐在马背上,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头上的兜帽被吹了下去,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寒意,却是令人精神振奋。: 第一百八十三章 终于可以睡了 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墨香园后门不远的地方,宁俊武勒住马,轻轻把夏小冬扶了下来。 这个位置不错,走过去路程不远,又不至于引起墨香园那边的注意。 夏小冬下来之后才发现,这匹马的蹄子特别大,仔细看看,原来穿着特制的棉鞋,比那种随便裹上棉絮之类好看多了,从一路跑来的动静来听,效果也不错。 “你快回去吧,”夏小冬垂头道:“夜长梦多,还是抓紧些好。” “没事儿。”宁俊武却一时不舍得走,笑道:“那一帮子乌合之众,虎子已经带人过去了。我等一下从这里直接出城去,到了避暑山庄那边再跟他们会合。” 就是说,咱们俩双人并骑纵马长街的时候,也就是那一帮准备捉奸的人被围歼的时候。夏小冬不禁微微一笑。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夜色最浓的时候,宁俊武看不太清楚面前姑娘的表情,但那淡淡的笑意却绝不会弄错,登时心中也愉悦起来。 接着便无比的懊恼,出门的时候居然忘记披上一件大氅不然现在用大氅将夏小冬包起来,多么的合适比自己贸贸然伸出手臂去行动,要好得多 夏小冬如何看不出他蠢蠢欲动的企图,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赶紧抬腿走人,匆匆挥手道:“有安排就好,我要回去睡一会儿了。” 宁俊武伸出手去想拉住她,那只手只摸到了飘起的斗篷边缘。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追上去。 现在确实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而且夏小冬也确实应该睡一下了。 虽然没追过去,宁俊武仍是坠在夏小冬身后,直到那斗篷隐入墨香园的后门不见了,才默然了半晌转身回去找马。 飞奔中的黑骏马心中暗暗奇怪。 半夜里被拉出来出动不算奇怪,四条腿都穿上不太常穿的马鞋这是黑骏马给这鞋子起的称呼,也不算奇怪,可是,为毛身上重重的骑了两个人的时候,主子的心情很不错,如今身上轻松了,只有主子一个的时候,那心情却越来越阴郁,甚至带上了怒气呐 是的,马儿是聪明又敏感的,绝壁能知道主子的心情。这是悄悄话儿,千万别让那些奴才们知道,不然就要争着来拍马屁了。 从窗子翻回自己的屋子,夏小冬登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屋子里很安静当然安静了,没人嘛。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秋娟她们曾经熏过香,淡淡的丁香味道若有若无的飘过来飘过去。 夏小冬深吸了一口,缓缓放松下来,先将斗篷解了,折好放回原位,再将里头的胡服脱了,折好放回原位,最后将搭在床头的阔脚细棉睡裤穿上,然后撩开帐子,睡觉。 原本藏在被中的枕头正好拿来抱住,脚下踢到个硬硬的东西,踩了踩,暖的,是汤婆子。呼,夏小冬的脑袋一沾上枕头,便长出了一口气,随即陷入了最深的睡眠。 清道夫已经出马,后头的事情,再也不用烦了。 维京城很大,人口也很多,高官显宦勋贵阁臣固然不少,市井小民三教九流更是众多。 每到晨光微启,整座城市也渐渐苏醒过来。倒夜香的小驴车最早穿行在大街小巷,打着哈欠的大家丫鬟或是小家媳妇,有的还穿着睡衣睡裤,便匆匆出来召唤赶车的老婆子。 等小驴车走了,才有扫地的汉子过来清扫,再过一阵子,卖菜的担子、拉水的车子才会出现。 不过,这些人不约而同地都绕过一片特殊的区域。 庞公胡同。 所谓庞公,据说是史上的一位宰相级人物,乃是开创女乐的祖师爷。女乐嘛,你懂的。 这庞公胡同的地点,倒也颇有些讽刺的意思,就在维京府衙和学政衙门之间。说是个胡同,其实有好大一片地方,林林总总形形色色,绝非平常小胡同可比。 大家为啥一大早的,都要绕着这块儿地方走呐很简单啊,那里的人还没起床呢好吧。跑过去扰人清梦,是讨赏呢还是讨打呢 与别处天亮开工、天黑收工不同,庞公胡同里的人,都是入夜才开始,半夜才高潮,四更才就寝,三竿才起床。 不过今日金凤楼的莹莹姑娘没等到日上三竿,巳时还没过完,便从帐子里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懒洋洋地召唤着丫鬟:“宝儿,打洗脸水来。” “姑娘这就起来么”按院子里的规矩,姑娘跟客人一起的时候,除非客人不同意,不然丫鬟便要一直在旁服侍的,捧茶捧果、穿脱衣裳、抹身洗浴,乃至拿夜壶倒夜香,都是丫鬟的事。 知道姑娘昨晚不爽快碰上个粗鲁汉子,丝毫不解风情,半点儿怜香惜玉没有,反倒大耳刮子扇过来,吐痰放屁骂婊子,能爽快么所以宝儿都没怎么敢睡觉,早早就在床边儿候着,好服侍姑娘和那客人起身不然一不小心又要挨打了。 莹莹姑娘说着话,已经坐起身来,将帐子撩开了些,露出半边儿雪白的身子来,不耐道:“让你打水就快去,啰嗦什么” 宝儿应了一声,正要去打水,不想姑娘身后那汉子也醒了,一只又粗又黑满是长毛的胳膊伸过来,一把揽着姑娘的腰,将姑娘重新扯回帐子里去了。 “洗脸水够干什么使,去拎几桶热水来,老子要泡澡”粗豪的声音吩咐道:“对了,还得去后头买两碗新鲜的浆子来” 眼看低垂的粉帐摇得厉害,宝儿扁扁嘴,转身先出去买浆子。 这个时候,平常来卖浆子的林老头还没出来呢,得去后街他家里买。 莹莹姑娘心中不快,任那汉子折腾,不言不动,索性把一张娇滴滴的脸儿扭去一边儿,看也不看过去。 “老子花了银子,不是要个死人的”那汉子怒气横生,两手抓住莹莹姑娘的身子,只管狠命摇晃。 “不、不、不好了”帐外忽然传来宝儿气喘吁吁的叫声:“有、有、有死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见了 啥那汉子停下动作,也不下来,只撩开帐子问道:“什么死人哪来的死人” 看来这位是个胆大的,居然没吓出马上风来。 宝儿站在地下,抖得话都说不囫囵了:“就、就在咱、咱们院、院子,外、头” “你肯定是死人么不是喝醉了的醉鬼”喝上半夜醉醺醺出门而去,结果栽倒在门口睡上几个时辰的家伙,不要太常见。 宝儿很想说,脑袋都快整个儿掉下来了,肯定活不成,绝对是死人,只是嘴巴无论如何不肯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点头,表示是死人无疑。 看宝儿吓成这个样子,那汉子不觉心中打了个突。 自己接的这一票,虽然银子多,但是风险也不小,所以才让二当家的带着兄弟们过去,自己则缩了,只在这风月之地消遣。 难道有弟兄栽了带着伤跑来找自己,倒在了最后一步或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那汉子心中烦乱,一下子从床榻上跳了下来,随手抓了件袍子穿了,道:“我下去看看。”在门口又停住脚,指着宝儿道:“让你们家费妈妈也过去。” 宝儿当然知道应该叫院子里的妈妈过去,只是她实在吓得狠了,只知道一气乱跑,而费妈妈等人都还在睡觉呢,所以才一路跑了回来。 此时缓过口气,宝儿觉得力气渐渐回来了,当下先将莹莹姑娘扶出来随便套了两件衣裳,然后才拉着莹莹姑娘一起去找费妈妈。不然扰了费妈妈安睡,不用等她开口,就会先挨上几巴掌。 等费妈妈带着两个青皮,跟着宝儿去到院子后头的小巷,却发现所谓的死人呢 费妈妈转头看向宝儿。她倒不是怀疑宝儿撒谎,借宝儿十个胆子也不敢啊,更何况,撒这样的谎,对宝儿也完全没有好处。 宝儿指了指地上某处:“就是这里啊妈妈,奴婢、奴婢真的看到了啊。还是两个死人呢” 真是见了鬼了。 一出门见到两个死人已经够诡异吓人的了,如今谁知两个死人居然还能不见了 宝儿站在原地抖做一团,谁都能看出来,她的惊惶恐惧之色不是假装的。 “对了,黑老爷呢”宝儿忽然想起来:“刚才黑老爷说要过来看看,怎么他也不见了不会也死了吧” 黑老爷便是那嫖宿莹莹姑娘的粗鲁汉子,自称姓黑,是外地来的客商。这人看起来跟客商没有半钱银子的关系,不过他能掏出大锭的银子来,别说当他是客商,当他是皇商都没问题。 正说着,便见那黑老爷从远处的小巷之中转了出来,冲这边来了。庞公胡同里自然也分三六九等,那些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头的,都是最下等的野鸡流莺,愈发污浊不堪的去处。 黑老爷黑着脸,冲费妈妈招招手,便当先进了门。费妈妈心领神会,立时将两个青皮和宝儿都叫了回来。 反正所谓的死人已经不见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费妈妈亲手关好后门,让青皮和宝儿都先该干嘛干嘛去,自己跟黑老爷说话。 “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黑老爷抢先大模大样地说道。 费妈妈已经年近四旬,自十五岁梳栊从头牌姑娘做起,在院子里摸爬滚打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岂会被这么一句吓住,当下只稳稳地不出声,看这姓黑的要说些什么。 “那两个死人,我帮你拖到那后头去了。”黑老大似乎心情不太好,“那两人已经死了好久,这附近又没有血迹,定是有仇家故意放在这里,要陷害你们。我昨晚玩儿得高兴,今儿就帮你们一把,把他们弄走了。你说,是不是该谢谢我” 谢你个王八蛋费妈妈心里直接将黑老大上下五千年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在这院子里这么多年,坑蒙拐骗什么门道没见过 客人里头,逢场作戏是惯例,痴情种子也常有,酸溜溜的文人、金晃晃的商人、莽撞撞的武夫、虚巴巴的官员都见得多了,就是从来没见过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的 就算有,你黑某人头一回来,玛德,哪怕莹莹姑娘是天仙女下凡,也没本事让你去做拖死尸这样的事儿吧九成九那两具尸体就是你招来的 不过费妈妈脸上也还端得住,立时扯出个笑容来,还作势推了黑老爷一把,撒娇道:“哎呀,真是看不出,我们莹莹姑娘这么好命,居然碰到黑老爷这么有情有义的客人。这么肯帮忙这样的事儿都帮我们弄好了” “没说的,黑老爷是要将莹莹姑娘带走么昨晚黑老爷才梳栊的,人才好不好,就不用我说了。如今趁着还没有别的客人沾过,黑老爷便带了去吧,我就不收你身价银子了。” 所谓梳栊,就是指头一回接客,自然价钱奇贵无比,也多有客人用得满意,第二日便赎了去的。 至于莹莹姑娘其实已经是第八回被梳栊了,专挑黑老爷这样的生客下手,其中的门道,各家院子的妈妈自有秘技,绝不外传。 那黑老爷心知这费妈妈不好糊弄,故意塞个姑娘来恶心他呢,只不耐烦地摇摇头:“我要四处走动拜访亲朋,还有几家年礼要送去呢,没事儿弄个女人在身边干什么。我跟你明说了吧,尸首拖走了,你少了官府的麻烦,回头若是有人问起,不要说我来过这里。” 说着,黑老爷立起两只眼来,恶狠狠瞪着费妈妈,自有一股凶悍之气,冷声道:“老子从前也是上阵杀过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按我说的做,让你们满院子的王八婊子都没好下场” 费妈妈闻言登时将脸上的假笑收起,往黑老爷脸上看了又看,冷冷道:“你当我是雏儿么三句两句就能吓住如今你给我立马走人,回头我就把莹莹和宝儿都先送到城外去,反正到了年关也是淡季。若是官府来查问,能糊弄自然就糊弄过去,糊弄不过去,便看你运道罢。” 那两个人倒不见得就是这位黑老爷杀的,费妈妈也不想惹事,打发走了事。: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情况不妙 庞公胡同出人命案子的频率,要远远高于别的地方。 客人们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的几乎每天都有,这些人不见得真是多么一往情深,好些时候就是为了个面子。偏偏面子这东西,在有的人眼里,简直比性命还重要,以至于大打出手的大有人在。 所谓骂人无好口打人无好手,既然动手了,手底下没个轻重,不小心就会有挂掉的。反倒是院子里养着的青皮打手,却是经验丰富,知道怎么打人又疼又不出大事,打死人的情形比较少见。 至于喝得太多醉死的,没银子付费被剥了衣裳扔出去冻死的,不小心栽到阴沟里淹死的,时不时也偶有所见。 所以最初发现野鸡窝后面的阴沟里,有两具尸体的时候,维京府衙并没有太当回事儿。 去帮衬野鸡的,差不多是京城里最没钱的人。钱与势永远相连,有势力的人怎么可能没钱反推回来,没钱的人自然就没什么势力。 陆陆续续过去验看的人很多,衙役、仵作、推官都去了,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过去看了一眼。毕竟一下子死两个呢。 只是这两人身上都没有可供标识身份的东西,样子又比较凄惨,被扔进阴沟之后满脸污泥,虽然被泼了两瓢水冲了一下,眼耳口鼻等处仍是有不少污迹,看得甚是不分明,所以一时半会儿并不知道是什么人。 更麻烦的是,附近并没有血迹,发现之处显然只是抛尸地点而已。这也就意味着案情复杂。 复杂麻烦还不知道谁死了的案子,谁愿意接啊很快就要过年了好不 于是,这两位便被列入疑难案件,被丢进了垃圾堆,啊,不,是待侦破案件系统。 不过,仅仅隔了一天之后,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乔府尹和龚推官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燕王的片子,说是宁家的一位少爷,宁二十八爷,呃,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二十八爷的一位亲随。 麻烦帮忙找找,悄悄儿找。 宁二十八爷在府衙的名头很大,一会儿打人了,一会儿闹事了,一会儿吃个霸王鸡什么的并不是他没银子,只是他总认为别人应该捧着他,什么都白送才合理。 只是那些被他打了的人,还有人家院子里的后台,也都不是吃素的,所以燕王的帖子在府衙自然也就不陌生了,时不时要送过来给二十八爷说情。 所以,这帖子其实已经越来越不值钱了。无论有多大的情面,都讲究个适可而止呐。 这回却是不同,乔府尹和龚推官都不敢怠慢。 不管怎么说,宁二十八爷也是宗室子弟,居然销声匿迹了,闹不好是个大丑闻还是赶紧找到人,帮着遮掩一二为好。 皇家体面总还是要维持的,不然等吏部评议官员等级的时候,说不定就评不上优异,只能弄个中平之类,基本就等同升官无望了。 要找人,自然总要有些特征让人籍此去抓寻,故此跟着燕王的片子一块儿拿过来的,还有两张纸,写着些身长五尺面白无须之类的特征。 龚推官看着其中一张,脸色相当的难看。 “怎么回事”乔府尹为官多年,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强。 “这个,”龚推官指了指其中一张:“上头写着左腿腿腘处有紫色胎记一枚。” 能当成特征写出来的,这胎记自然不会很小。 “你见过这胎记”乔府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据他所知,龚推官好色或许有之,但对相公兔爷儿并没什么兴趣,那怎么会见到另一个大男人身上的胎记呐而且那个男人还是宁二十八爷的亲随 “大人,”龚推官欠了欠身,问道:“您记不记得庞公胡同那两桩人命案子” 不是吧乔府尹眼前一黑。那头死了两个,这头要找两个。难道 龚推官没有等乔府尹回答,便继续道:“其中一人的尸格上,似乎有一样记载,说是腿腘处有紫黑淤伤。” 本来做尸检的仵作就水平有限,加上从上到下都不重视,发现之处的野鸡窝又是榨不出油水的地方,况且连个肯给赏钱的尸亲都没有,愈发随意看看就算,将胎记认作淤伤,似乎也很正常啊。 乔府尹的脸色登时便有向紫黑色转变的趋势。 “那两具尸首呢” “”龚推官只能寄希望近日的天气足够冷,野狗们都不怎么活动了。 乔府尹和龚推官焦头烂额之际,安宁郡主的心情也很坏。 那日在避暑山庄的团年宴上,安宁郡主没有见到夏小冬出现,心中还暗自高兴,只当夏小冬着了宁二十八的道儿。 第二日让人去打听,知道夏小冬似乎好端端地在墨香园呢,也只当她是羞愧难当不敢声张的缘故。 可是,宁二十八却不见了踪影,竟然也不互通一下有无,汇报一声大家一起安排的计划的进度情况,这就让安宁郡主有些烦了。 等听说宁二十六还在公开露面的时候,安宁郡主气恼之余,当然知道计划至少失败了后面的一半。 可就算失败了,也不至于宁二十八连人都不见啊,还可以再安排下一次嘛。就算宁二十八失手了不好意思见人,那也可以派亲随过来说一声嘛。 安宁郡主满心牢骚,只觉得人人都跟她作对,这一日在床上赖到巳时才匆匆起身。 反正她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太子爷早就不在了,两个哥哥也不幸罹难。而母亲勉强生下她之后,似乎心中已了无生意,生完孩子也不调养,胡吃海塞还要喝酒发酒疯,后来有一日酒后乱跑,终于跑进荷花池就此追随父亲而去。 所以安宁郡主身边,一个管着她的人都没有。当然,换个角度看,也一个亲人都没有。 难怪皇上对她甚是优渥,果然身世堪怜。 将自己这还不到二十年的人生缅怀了一番之后,安宁郡主愈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怜可悲的郡主,没有之一。 哪有郡主看上个帅哥,还要处心积虑去倒追的问题还追不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又有人不见了 安宁郡主的早膳足足摆了一大桌子,除了白米粥黄米粥糯米粥梗米粥红枣粥桂圆粥等好几样儿粥品之外,还有八咸八甜十六样点心,八冷八热十六样小菜。 见郡主被簇拥而来,自有伶俐的,早将安宁郡主素日最爱吃的梗米粥盛了一碗,至于爱吃的小菜和点心,倒是本来就摆在最近的地方,不劳特殊移动了。 安宁郡主懒洋洋浑身不得劲儿地坐了下来,拿起调匙吃了一勺粥,立时皱起眉头来,将手中的调匙啪嗒一声扔回了碗里,烦道:“天气这么冷,一大早的,正该热热地喝上一碗。你们怎么当差的这温温吞吞的粥那里能吃” 身边服侍的众人面面相觑,偷眼看一下头顶上马上就要告别巳时踏入午时的太阳,并没人敢反驳郡主对一大早的定义,早有人过去将那粥撤了去,吩咐厨房的人热了再拿过来。 倒是安宁郡主的奶娘素来有体面,悄悄过来轻声道:“郡主这两日似是烦得紧,可是小日子来了不如让厨房熬些红糖水来喝。” 安宁郡主摇摇头,只瞪着满桌子碗碗碟碟,竟找不出一样儿想吃的。一时厨房将热热的梗米粥重新端了回来。见到那装着粥的小瓦煲咕嘟嘟冒着热气,过去盛粥的丫鬟十分为难。 若是烫了郡主,麻烦可就比刚才还大了。 “行了,行了,你不会少盛点儿”安宁郡主冷冷道:“你这么笨,不如笨死算了” 虽然被骂笨死,至少得了个少盛点儿的吩咐,于是那丫鬟便盛了个小半碗,那调匙搅了又搅,还吹了又吹,才小心翼翼安放在了安宁郡主面前。 她显然低估了安宁郡主的脾气。 安宁郡主才喝了一口,那半碗粥便扣在了那丫鬟的脸上 “你要烫死我么让你少盛点儿少盛点儿,你盛这么老多干什么”那丫鬟被热粥糊住了眼睛,只听到郡主尖利的声音响起来,也顾不得脸上热热的,赶紧跪下请罪。 “好了好了,赶紧下去。”奶娘看着情形不对,又过来打圆场。 好在那被能烫死人的粥烫到的宫人情形不严重,在脸上抹了两把之后就睁开了眼睛,还能在退下去的时候顺带拾走了那跌成三块的粥碗。 不等奶娘再劝说,安宁郡主烦躁地挥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能这么” 话音儿和手臂忽然同时顿住。 安宁郡主左右看了看,心中忽然生出了惊惶之感。那位宫里派过来的尚仪女官宋嫲嫲哪里去了这人如跗骨之蛆逐臭之蝇,整日在自己耳边嗡嗡,今日怎么不见了 “宋嫲嫲去哪儿了”安宁郡主问奶娘。 “昨晚有个小宫女来找她,说了几句话,她就随那小宫女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许是宫中有事。”奶娘笑道:“我想着正好让郡主松快松快,也就没来回。” 原来如此。安宁郡主松了口气,想到宋嫲嫲不在身边,果然松快了许多。 这位宋嫲嫲虽说银子拿了不少,对宫里也确实没说什么坏话,但就是嘴巴太烦人。光是上次在蒋怡珍那里,将那位姑娘的脸划伤的事,就足足唠叨了十来天,对景儿就要说上几句,今日若是在这里,肯定又要说上半天。 转念一想,却仍是有几分不安。宋嫲嫲既然是尚仪女官,对各种规矩都是如数家珍了如指掌,出入进退都十分讲究总要以身作则嘛,不然怎么好意思教导郡主 她要离府而去,怎么会不过来禀告一声奶娘虽然知道有小宫女来找之事,但奶娘并不是主子。 这样就走了,很不合规矩。 安宁郡主想着,等宋嫲嫲回来了,一定要说这句话给她听 她没能等到这样的机会。 夏小冬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舒适而漫长,有时隐隐感觉似乎有人在帮自己翻身或移动,但身体尚未恢复的那种倦怠,让她丝毫没有睁开眼睛的愿望。 她甚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带着宁俊武一起,游啊游啊,游回了那个自己从前出发的海滩,还带回了家。最好玩儿的是,梦到自己在梦里想,原来这样就可以回去,还想着,妈妈对这样的帅哥应该满意吧 在梦里可以想东西么 这个古怪的念头,让夏小冬忽然睁开了眼。 熟悉的丁香味道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传来,雪白的帐子上有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暗纹。 这里是墨香园。 夏小冬动了动,发现有那么点儿困难,手和脚都重重的,她轻轻抓握了几下手指,也活动了一下脚趾,几乎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整个人越来越清醒了。 “姑娘姑娘你醒了么”帐外传来带着惊喜的询问,是秋娟。 帐子被撩开,秋娟一对上姑娘那双黑漆漆的双眼,便惊喜地叫了一声,然后就转身跑了。 呃,秋娟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没规矩了。 夏小冬觉得有点儿怪怪的,无语地用手肘撑起身体,让自己的视线好一些。肩膀好像生了锈一般,就差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了,好不容易才半坐起来。 从外头传来疾步的脚步声,秋娟又回来了。 还有春光、木木,还有陆云芝。 陆云芝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平日里总是精心梳理的头发有点儿毛躁,几乎没戴什么首饰,连耳朵上的坠子都少了一只,不知是丢了还是忘了戴。 “小冬妹妹,你好些了么”陆云芝一把抓住夏小冬的手,又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夏小冬有点儿疑惑地看着陆云芝:“云芝姐姐,你怎么了,病了么” 陆云芝一下子笑了:“你呀,还说我病了,明明是你病了啊。” “我病了”夏小冬用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摸了摸脸,“我病了么” 这位连自个儿病了没有都没整明白,一下子陆云芝和秋娟等人都笑了起来。 “你已经睡了两天了。”陆云芝摸了摸夏小冬的额头,不发烧,又放心了些:“之前还发烧呢,帮你翻身挪动都不醒。”: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回访的来了 难怪整个人都好像锈住了一样,竟然睡了这么久。至于发烧什么的,夏小冬倒觉得还好,应该只是身体过于疲劳的一种反应而已。 “要不是怎么看都觉得你怎么像是在睡着,我可都要让人给你灌药了。”陆云芝微微叹息了一声。 秋娟在旁笑道:“可不是嘛,云芝姑娘自个儿都没怎么睡,一个半个时辰都要过来看一看,好在孟医婆虽然开了药,也只说先看看不妨事,过了今晚还不醒来才要灌呢。” 居然连医婆都来过了,夏小冬心中歉然,赶紧坐起来,笑道:“其实就是倦得狠了,倒让大家都跟着不得安宁。如今好了,我真的没事儿了。” 正说着话,忽然响起了一声咕,声音甚是响亮,连夏小冬都吓了一跳。 接着又有一声咕,连着还有两声短些的,却都是从夏小冬肚子里传出来的。 居然可以这么响夏小冬不觉涨红了脸,陆云芝和秋娟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总算陆云芝还能端得住,冲秋娟连声道:“好了好了,看你家姑娘都饿成这样了,还不快去将熬好的粥端一碗来呢。” 秋娟去端粥,春光和木木也连忙过来,整衣的整衣,拿鞋的拿鞋,扶着夏小冬出了屋子。 看看天上西斜的太阳,再想想刚才陆云芝所说的两天两夜的话,夏小冬算了算,若是中间隔了一日,还真是睡了这么久。 本来也快到晚膳的时辰,陆云芝便陪着夏小冬一道用了些粥和点心就算了。吃饱喝足,陆云芝才拉了夏小东的手,似笑非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你不是迷路那么简单吧” 迷路虽然累些,还不至于要睡这么久。 虽说大家关系很好,不过夏小冬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全部让陆云芝知道为好,毕竟自己对付宁二十八的手段,实在说不上温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当下便只提了前半段,说是在避暑山庄遇到宁二十八乔装太监,带着人突然袭来,似是有意将自己擒获,好不容易才脱身,一路狂奔之下,才导致那日的狼狈模样和如今入睡许久的情形。 “宁二十八”陆云芝忽然面露异色:“可是,我倒是听说他好像不见了。” “不见了”夏小冬好不容易装出惊讶之色。挂了当然不见了。也不知道后来宁俊武是怎么处理的。 “嗯,这事儿还没有传开。”陆云芝神色凝重:“只是敏亲王府的规矩甚严,子弟的行踪都要在家中报备的,不得无故滞留在外。” 陆云芝皱眉道:“宁二十八这两日没回去,连带他的长随也不见影儿,所以他娘亲害怕他回头被老王爷责怪,四下里在勋贵人家偷偷打听要不我怎么知道了呢。想让他找个好些的由头,类似忽然急病,病得不能动了之类。” “”确实不能动了,只是不是病了。 “他要捉你,多半儿跟宁二十六有关。”陆云芝相当醒目,一下子就想到了关窍:“自从燕王递了请封世子的折子,宁二十六的两个弟弟都又气又急快疯了。我看,宁二十八多半儿是没抓到你,懊恼之下,不知道在哪里喝醉了,所以才没回去。” “嗯嗯嗯。”夏小冬连连点头。 “他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皇家山庄动手。”陆云芝的脸色很不好看:“等过年的时候进宫去,我要跟皇后姑姑说说才好。” “算了,这种人理他做什么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夏小冬打了个哈哈,心想,等过年的时候,宁二十八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出去了吧。 最终陆云芝硬是给夏小冬又留下了八个护卫,生怕她再遇到突袭之类的事件,千叮咛万嘱咐她要注意安全之后,才回了陆家大宅。 一下子睡了这么久,晚上夏小冬反倒不想睡了。 之前饿得太厉害,不敢吃东西,只能先吃些软烂食物,等到了二更,夏小冬觉得无碍了,又让厨房煮了宵夜送来。 丫鬟们折腾了两天,早让夏小冬打发去睡,眼看抬食盒来的两个小丫鬟,也是有些迷迷糊糊了,夏小冬便赏了她们两碟果子,让她们先下去,明早再来收东西。 虽然只是宵夜,厨房十分用心,也做了四样小菜,一大碗手擀牛肉打卤面,还有一盅南瓜番薯甜汤,摆在一处也蛮像样的。 姑娘吃东西,没有捧着大碗直接拨拉的,所以另外还配了两只小巧的碗碟。 夏小冬挑了一筷子打卤面在小碗里,先闻了一下,味道浓郁鲜香,真该趁热赶紧吃。 只是还没等她把那长长的面条吃进嘴里,就听到了一句:“给我也来一碗啊。” 很熟悉。声音不大,刚好能听清而已。 夏小冬转头看去,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半张俊朗的面孔从那缝隙露出来,恰好可以看到一只长而浓的眉毛和半边上翘的嘴角。 见屋里的姑娘看了过来,窗外的人也就将窗子全部推开,轻巧地跃了进屋。细心地将窗子重新关好,才走了过来。 “你、你偷看了多久了”夏小冬忽然有了几分羞恼。 自己刚才对着一小桌宵夜,又是搓手,又是闻香,一副饥不可耐的模样,岂不是都被这家伙看了去 真是的,自己过去找他,结果给护卫来了一下子,如今他过来找自己,倒是不单不用挨打,还有好东西吃 “我我才来啊。”宁俊武殊不知夏小冬已经想了好大一篇了,懵懂道:“一来就见到你要吃东西,嘿嘿,这么多东西,那里吃得完,我来帮忙吧” 这个厚脸皮看他的样子不像说谎,夏小冬也就不计较了,另拿了那只原本要用来装甜汤的碗,给他也挑了一筷子。 可是,没有筷子了。厨房总不能还想着,姑娘会把筷子掉地上,非要准备多一份儿吧。 夏小冬咬了咬嘴唇,实在说不出你等一会儿,我先吃,吃完再把筷子给你,或是你先吃,吃了再给我这样的话。 于是,那只面碗上头,就加了个勺子。: 第一百八十八章 沟通 “”宁俊武端详了一下那只又粗又短、样子倒是蠢蠢的很好看的瓷勺,终于还是拿起来去对付那碗又长又韧还有些滑的面条。 面条的味道很不错。 灯下对坐吃宵夜,感觉更好。 不过谈话的内容,倒是与旖旎无关。 “你后来过去,那个二十八怎么样了”夏小冬先问了这个。虽然只说了个数字,但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 “唔,”宁俊武将嘴巴外头的一小截面条吸了进去,三下两下解决掉,才开口道:“大半夜的避暑山庄不太好进,而且那个地方的门有些麻烦,费了点儿时间才打开,所以进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已经没办法把他救过来了。” 声音中颇有几分遗憾。若是能弄醒,说不定还能榨出点儿什么呐。 挂了就对了。夏小冬没问宁俊武之后如何处理那两具咸鱼,转而问道:“那里的东西呢还在原处还是你拿走了” “东西你是说那些粮食什么的么”宁俊武觉得夏小冬关心这些有点怪。食物燃料和水,乃是密室的标准储备。 “我想要那几罐猛火油。”夏小冬也就直说了。 “猛火油”宁俊武眨眨眼:“你要这个做什么” “反正你若是拿出来了就给我吧,要是没拿就算了。” “哦,好吧,知道了。下回再过去那边,方便的话就拿给你好了。”宁俊武并不觉得这个有多难。 夏小冬又想起了另外一边的情形:“对了,还有田背街那三十多人呢抓住了几个” “嘿嘿,”宁俊武低声笑了两声,得意地将脑袋凑过来两分:“全抓住了。” “全抓住了”夏小冬有些惊讶。宁俊武说过,那边的护卫,就算把睡下的都叫醒,也就十六个,跟对方几乎是一比二的阵容。 本以为能惊散或是抓住三五个就不错了,没想到居然全抓住了。 宁俊武显然对夏小冬的惊讶表情十分满意,大喇喇将那只小碗一伸:“再来一碗” 这么小的碗,对宁俊武来说,一碗也就三两口。 夏小冬便随手用筷子又给他挑了两筷子,没留意顺手把筷子也给过去了。直到回手要吃自己那一份,才发现筷子没了。抬头一看,宁俊武拿着筷子吃得正香,假装没发现,只好伸手把他之前放在桌上的瓷勺拿了过去。 好在所剩不多,直接扒完,勺子用来喝甜汤还是很合适的。 “我告诉你吧,”宁俊武见夏小冬拿走了瓷勺,心中十分欢喜,笑眯眯道:“以人少对人多,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一旦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别说只是些个临时找来的乌合之众,就算是训练有素的敌军,也只能弃阵而逃或是就地投降。” “所以事先要选好位置,四下里都有人,呈合围之势,冲进去先声夺人,一下子砍翻几个,对方根本不知道这边有多少人,三下两下就都投降了” “你刚才说,全抓住了”这次夏小冬问题的重音在抓字上头。 是全抓住了,不是全杀了 抓来干嘛在夏小冬看来,要么狠辣些,全杀掉算了,反正就是挖个大坑还是挖个小坑的区别;要么收拾一顿打跑也行。这些被找来准备捉奸的,多半儿都是些地痞混混之流,不见得有死罪。 抓起来反而麻烦啊。这么多人,存放都成问题。而且吃喝拉撒睡都得安排,不是给自己找事做么。 “咱们还真是小看了我那个弟弟。”宁俊武评论了一句:“本来不想抓他们的,揍一顿狠的也就是了。我又不吃人肉,养几十只两脚羊干嘛呢。” “不过虎子那时候略问了几句,发现这些人还真不是三个五个临时凑起来的,”宁俊武说着伸出手去,将放得远的辣椒小炒肉和腊味炒豆干换到了近前,想来是他爱吃的。 “他们居然是黑风寨的人。如今年关到了,本是出来要宰几只肥羊好过年,结果正好被我那好弟弟重金拉拢了去。” 黑风寨。这名字一听就是经典传统标准的大盗窝嘛。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把这些人全留下了。”宁俊武耸了耸肩膀,“他们都是死有余辜之辈,之后自有用场。” 难道要在他们身上试验一番死士养成系统么 想来这些人的下场不会好,夏小冬也就不问了。 “对了,听说你病了。”宁俊武说着往夏小冬身上又重新看了两遍,一副你明明没病的表情。 夏小冬直接踢了他一脚:“病了也可以好啊” 麻蛋,这家伙所谓风靡京城若干闺秀,肯定是全靠看脸分明一点儿也不懂哄女孩子。难道不应该问你病好了么或是看到你没事儿我很高兴之类么 这一脚正踢在宁俊武小腿的迎面骨上,登时将他疼得龇牙咧嘴,还一副你干嘛踢我的表情。 你是表情包吗还挺会花样秀脸。 夏小冬端起小炒肉的盘子,往自己碗里拨了好些。哼,你爱吃,我也爱吃。 “你生气了”宁俊武看看那少了半盘子的小炒肉,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不想理你。 “其实刚才在窗外,看到你没生病,我心里很高兴的。”宁俊武忽然柔声道:“可能是太高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是不是有那句话让你生气了” “”夏小冬忽然觉得,小炒肉这么辣,弄这么多来做什么。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 “是我得意忘形了,你就别生气了好不” “”得意忘形是这么用的吗 夏小冬叹了口气,把自己碗里的小炒肉,倒了一大半到宁俊武的碗里。 宁俊武再笨,也知道这是原谅了自己的意思,虽然从头到尾也没弄明白,到底那里做错了,或是那句话说错了。 “嗯,这个给你。”宁俊武决定还是重启新话题比较合适,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薄薄的皮革小包来。 这只小包乃是小牛皮所制,不过五六寸见方,看上去十分精致。 算你会做啦,还有礼物。 夏小冬脸上不觉微微有了笑意,将那小包接过来打开。 男人的礼物,果然不一样。: 第一百八十九章 礼物 只见里头的东西,在烛光下光芒四射耀眼生辉,居然是一排飞刀。 小牛皮包乃是对折设计,摊开之后便是个长方形,上头用同样的小牛皮缝制了几个卡位,整整齐齐排着六柄飞刀。 夏小冬抽了一柄出来细看。 这飞刀跟自己之前随便买的大路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每把刀都用单独的黑鲨皮软刀鞘装着,一看就是少见的高档货。 抽出来看里头,只见刀刃极薄带着淡蓝色的光芒,显然锋利无比。刀柄上缠着防滑的革带。整把刀没有任何纹饰徽记之类多余的东西,看上去极其简洁,但入手不仅刀柄的手感很舒适,更重要的是配重很好,想来准头也能提高不少。 “能查到来路么”夏小冬很关心这个。 别回头这刀子出现在某人的脖子上,结果被人家一查,原来是某年某月某人所制,然后就给了宁某人。 “这样的刀子当然有来路。”宁俊武笑道:“不过不会查到我头上来。” 如此精良的刀具,一般的打铁铺子都做不了,无论是用料还是工艺还是制作之人,都应该有据可查。但既然宁俊武说不会查到他头上,夏小冬也就相信他了。 查不到宁俊武头上,当然也就更加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主要是,这刀子实在太好,还是先留下吧。 “还有另一样在里面。”宁俊武说着将那小牛皮包拿了过去,又打开一层,原来里头还有隔层。 这次拿出来的,是一件细长条形的革带,上面带着一个带孔的小扁铁盒。 宁俊武示意夏小冬把手伸出来,将那条革带扣在了她的前臂之上。 原来是个类似袖箭的东西。 “这个是百花针。”宁俊武指了指铁盒上的一个位置:“使劲按才能激发,注意发射的时候,手要往下收,不然就全钉自己手上了。” “”我看起来这么笨吗夏小冬瞪了宁俊武一眼,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这个百花针非常轻便,几乎没什么重量。可没什么重量,也就意味着射程和准头都不会很好。 果然,宁俊武接着道:“这东西只能射出去两尺左右,如果迫不得已要用,一定要注意距离。” 射程只有两尺的话,也就不用考虑准头的事情了这么近不可能射偏。 “你看,”宁俊武将夏小冬的手臂翻转过来,让她看小铁盒对侧的革带位置,上头有一个卡扣的位置:“这里可以插一柄飞刀,也可以算是一套吧。” 这设计还真是不错,想来是名家出品。 “谢谢你。”夏小冬看着宁俊武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你能把我的手臂放开吗,这个姿势很暧昧啊。夏小冬一边道谢,一边偷偷将手臂往回抽。 她没有成功。 不单没有成功的抽回来,反倒被拉了一把,整个人都被拉到了某人的怀里。 “这次别那么狠心把我弄晕哦。”这个姿势显然让宁俊武想起来在肃州的事情来。 “”其实夏小冬也想起了那日的事情,心中暗暗嘀咕,谁让你那个时候没诚意还要动手动脚呐。 “前两日送你回来”宁俊武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想静夜中的告别:“后来我好后悔。” “如果我给你暖一暖再放你走,可能你就不会生病了。嗯,今天补上”宁俊武很有决心地说道。 背后的手臂忽然一紧,夏小冬的脸登时贴住了那温暖的胸膛。 不行,不行,要赶紧推开他踢开他甚至真的再弄晕他,怎么能这么随便就让他抱住了呢夏小冬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嚷着。 可是真的很暖啊。 这是一个沉默而悠长的拥抱。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宁俊武将下巴窝在夏小冬的肩膀上,而夏小冬则将耳朵贴在宁俊武的胸口。 有这样一个姑娘,可以安静地抱着,感觉真好。 有这样一个男子,可以安静地靠着,感觉真好。 安宁郡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肚子上好像压着一头天竺国来的大象,脑袋晕沉沉的,似乎是做了个噩梦,却想不起来内容是什么。 “水。”她的声音很小,更像是梦呓,外头值夜的丫鬟应该根本没听见。 “水拿水来”安宁郡主猛地大叫了一声,连她自己都能听见声音在屋子里的回音。 帐外很快传来脚步声响,胆战心惊的丫鬟跪着捧上一盏茶来。刚庆幸了一下,因为郡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茶拿去喝了,转眼便觉得肚子剧痛,整个人滚倒在了地上,却是直接被一脚踢翻了。 “睡着了谁让你睡的能睡吗”安宁郡主的声音带着某种莫名的恐慌,似乎只有大声地训斥,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本身和还拥有处置他人的权威。 “奴婢没睡。”那丫鬟挣扎着爬起来跪着,小声辩解道。 “你还犟嘴”安宁郡主随手扔过去一个枕头,发现毫无威力,又俯身拎起一只绣鞋来,冲那丫鬟劈头盖脸地抽打起来。 绣鞋的面儿虽然又软又薄还绣着花,可底儿却是皮的,抽下去啪啪作响十分疼痛。那丫鬟既不敢阻挡更谈不上还手,跪在那里动不得,很快一边脸颊就被抽得紫涨起来。 大概是安宁郡主刚才叫得实在太大声,奶娘很快匆匆而至,连忙上前将郡主手中的绣鞋抢了下来,劝道:“郡主仔细手酸了,明日拿不得筷子。” 又冲地上的丫鬟道:“还不下去换个人来服侍。等明儿天亮了再定你的错儿。”那丫鬟磕了个头哭着退了下去。 等天亮了谁还记得这码子事,其实奶娘是在护着她呢,不过丫鬟的这顿打也算是白挨了。 “郡主你是怎么了既然不是小日子来了,必定是心中有事。”奶娘对安宁郡主还是相当了解的。 “宋嫲嫲还没有消息么”安宁郡主两眼无神,手臂正如奶娘所说,急抽了一轮之后又酸又软,都快提不起来了,顺手将那只绣鞋扔在了地下。: 第一百九十章 升级版风花 陆云芝隔天又过来了。自前两日秋娟辗转找了纪嫲嫲,才知会到陆云芝夏小冬病倒之事,陆云芝便觉得自己在陆家大宅,未免庭院深深,夏小冬想找她不容易,还是主动些好。 而且,能离开大宅,在墨香园,可舒服得多。 陆云芝来的时候,正好谷四带着大江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大木头箱子。 “云芝姐姐,”夏小冬连忙上前招呼:“正准备让人去请你呢。喏,这个就是我给你们家准备的年礼。” “噢”陆云芝眼睛一亮,立时站到了夏小冬身侧,一起看开箱。 不能不承认,谷四作为木匠大师鲁班级的人才,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夏小冬上次装出来出来的一点零版风花,明晃晃就是个裸机,底座加叶片加催动部件三大部分都清晰可见。 如今在领会了核心技术与用途之后,经过谷四改良的二点零版,堪称改头换面大变身。只见从木箱中搬出来的东西,呈现为精美的长方体。 长方体的上半部分,美丽的外壳之下,只是简洁至极的三片叶片,其他部分全部隐没在下半部分,而八个角都做成完美的弧度,不虞被尖角磕碰到不说,而且这样一来视觉效果圆润,档次一下子就上去了。 用料更是讲究,外壳全是木纹精致的黄花梨,就算看不见的部分,为求实用,竟是最坚硬耐磨的紫檀。工艺不用说,整个儿一大繁至简的感觉,接缝是神马没点儿好眼神根本找都找不着 而据谷四介绍,为了免得很快被别家学了去,不仅将核心的驱动部分掩藏起来,而且还设了联动自毁装置,如果有人暴力打开的话,会让里头的东西都脱开当初谷四未经夏小冬指点装不起来的东西,在他看来,别人也不可能装得起来。 最令人惊喜的,则是谷四居然创造性地在最底下设了一个抽屉。其设计理念是,将抽屉拉开,可以放入冰盆或炭盆,这样风花吹出来的风,就不再是纯粹的自然风,而是冷风或热风了。 这明明就是被改装成了手动版冷气暖风机嘛。 等秋娟过去演示了一把,那效果,别说陆云芝,连夏小冬都觉得相当不错。 “一共做了几个”夏小冬见到了一个,不知道是时间有限或是材料不足,只做了这么一个,还是这个是样板。 之前夏小冬让谷四做出三四个来,如今见到这个的质量,觉得哪怕只有这一个,也可以收货了。 谷四一副邀功的得意表情,颇为期待地看着夏小冬:“这么大的做了两个,材料不够了,还做了两个小的。这东西装箱很麻烦,一不小心磕坏了外壳,就不美气了。所以另外的都没拿来。等姑娘看看,要送哪家,直接送过去还便利些。” “还有,折叠桌椅那边,工艺比较简单,我又临时请了几个小工,让我家老大带着他们干。”谷四顺便汇报了一下工作,说着说着笑逐颜开:“哎呀,忙得一天到晚连轴转,货都供不上了。” “为啥这么多人要货”夏小冬不太明白,本来不是为了做打架神器用的么 “新鲜好用价钱不贵啊”谷四不明白夏姑娘为啥不明白,“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老远的人都过来订货呢。如今整个正月的货都订出去了。” 哎呦喂,夏小冬还真是小看了新品的吸引力了。 陆云芝听得不耐烦,忽然插口道:“这个你们回头再说吧,那些风花,帮我统统送到陆家大宅去” 这是要抢么 谷四没敢答应,也没敢不答应。这位后面过来的姑娘,一看就气度不凡乃贵女无疑,而且看样子还是夏姑娘的好友。 夏小冬冲陆云芝挑了挑眉毛:“年礼不用这么多吧” 若是随意一点儿,给陆家拢共送一份年礼就行了。若是贴心些,给陆家的一份之外,另外再给三房一份也是合理的显得大家情分不同嘛。 再多,就有些奇怪了。 陆云芝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一把拉住夏小冬的手:“好妹妹,其实我想到一个用处,回头跟你细说,你就都送了我吧回头若是有好处,算你一份便是。” 夏小冬倒不是心疼这几个风花,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听陆云芝如此说,自然也就顺势吩咐谷四安排人都送去陆府便是。 “对了,”陆云芝又急急冲谷四吩咐道:“不要跟旁人说起这东西,回头我让”说着将身后的一名贴身丫鬟拉了过来:“看清楚,回头我让她在门口等你们,直接送到我的院子里来。” 还真是重视。 夏小冬十分奇怪,风花这东西,其实远远不是什么必须品,一般的人家根本不需要,也就是富贵人家往脸上贴金的一朵小小金箔罢了,更何况刚做出来,受不受欢迎都还难说呢。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吃茶的时候,陆云芝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她想将风花作为陆家的年礼,送到宫里去,准确地说,是辗转送给新晋的陈皇贵妃。 陈皇贵妃虽说年老色衰又没儿子,但圣眷却是非比寻常。据说皇上几乎每隔一两日,总要去她那里坐坐闲话。临幸过夜虽然很少,但光是这份体面,连皇后都比不得。 更何况,闲话二字,含着多少内容难道皇上和陈皇贵妃天天研究什么茶好喝,什么点心好吃么皇上为了她,特意拐弯抹角地下诏找什么千千车,这打小的情分岂可轻忽 无论什么事儿,若是陈皇贵妃肯帮忙说上一句半句话,肯定有事半功倍之效所以,如今赶着交好陈皇贵妃的人,真真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可是,问题来了,陈皇贵妃能的皇上如此看重,不是没原因的。实在是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女汉子,简直是八风吹不动,凭你上山下海九曲十八弯找来的好东西,基本上都只有登记入库的命入的还是皇上的内库。 陆家当然不至于要巴结陈皇贵妃,毕竟陈皇贵妃能够上位,还是陆皇后提出来的呢。但对于这样一位皇上苦心孤诣提拔上来的人,能交好还是交好的好。 所以,风花在陆云芝眼中,变成了非常合适的礼物。 首先,风花不贵重。用料用工再讲究,跟那些三尺高的珊瑚,两丈阔的屏风相比,还是不值一晒。 其次呢,送礼这个东西,最好就是送到人家的心坎上合用为上 “你知道么”陆云芝将她最喜欢的松子糖都放下了,凑近了些,道:“陈皇贵妃一搬进建恒宫,就流鼻血了” 原来如此。夏小冬有点儿明白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查问 说到保暖这个事,对于富贵人家来说,还真是糟心。 为啥穷人家被称作寒门呢正所谓积寒所在,故曰寒门,简直言之,就是冷啊。 富贵人家的主子们当然不冷,有柴有碳,建宅院的时候就起好了火墙,甚至还有豪富之家,设有地龙的。可是暖和了之后,冷暖之间,这火候又成了问题。 屋里放炭盆,会有烟火气,所谓无烟的银霜炭,也就是比一般的少些烟罢了,更糟糕的是,炭盆不能一直放着会一氧化碳中毒好吧。 要不,点着炭盆再开点儿窗子前面烘得暖暖,后脖子灌冷风的感觉,未免太过酸爽。 至于汤婆子手炉脚炉之类,一般都维持不了太长时间,只是短时间捧着抱着暖和一下用的。 宫里当然是有地龙的,但实际上,地龙的覆盖范围也是极其有限烧地龙的成本不是一般的高,而且和别的许多东西一样,能否配备地龙这样的高级装备,当然也是地位的象征之一。 陈皇贵妃从前都是没享用过地龙的,能不能有充足的碳都不一定,所以,住进有地龙的高大上宫殿之一的建恒宫,就登时鼻血长流太干燥了。 太热不行,太干不行,冷了潮了当然更不行,这事儿还真麻烦。 这样的情形之下,风花的暖风功能就能大派用场了。 “你想啊,”陆云芝冲夏小冬眨了眨眼睛:“这几只风花送到皇后姑姑手上,皇后姑姑自然会分赏下去,陈皇贵妃就应该能拿到一个大的了。” 如此曲折的送礼路线,也就陆家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头脑了。 夏小冬举手投降:“好吧好吧,都给你。回头再做出新的来,也给你你是不是还要把木照堂也整回去啊” 咦此话一出,两人都不觉楞了一下。 对呀,陆云芝当然不至于要抢木照堂,但若是陆家三房参上一股,日后经营起来,倒是便利许多。 夏小冬从来不认为独霸是个良好的习惯,生意这个事儿,还是合伙比较便宜。而且木照堂没了五房照应,说不定地方上的里甲地痞之流,就要开始生事。有了三房加入,那陆家这把大伞,就又撑上了不是 而且陆家三房当然不会平白插进来,份子就等于银子,有了这样一大股活水,夏小冬就不用往里面投钱了,分明是借鸡生蛋的好买卖嘛。 陆云芝与夏小冬相视一笑,默契地开始商量起具体的细节来了。 自从黑老大见到宁二十八的那张死人脸,就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虽然色厉内荏地吓唬了费妈妈一番,勉强换来了让莹莹姑娘和宝儿避开,暂时也不会将自己说出去的条件,但黑老大离了金凤楼,还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本以为最多是哪个兄弟栽了,谁知过去一看,居然是雇请自己一帮人出马的主家栽了,那时节,怎一个惊字了得 黑老大如惊弓之鸟,闷头走了一阵子之后,决定还是仍旧在庞公胡同找个地方合适。 庞公胡同差不多是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却也是人员最复杂的地方之一。若是藏身其中,不光不容易被发现,而且还能掌握事情的最新动态。 见到官府马马虎虎的态度之后,黑老大又放心了些,什么事情都怕拖,只要拖过了年后,基本上就成了无头公案,不会再仔细查了。 于是,黑老大继续躲回了如今帮衬的这家三等窑子叫野香苑的。这家的姑娘当然比不上莹莹姑娘,但好在性子粗疏,给银子就行,诸事不问,也就权当客栈住了。 可一夜过去,早饭午饭也都平安无事,到傍黑的时候,风声猛然一变 本来天色一黑,正是各家院子高高挑起大红灯笼,将姑娘们的牌子一个个挂起来,准备开始新一日生意的时辰,谁知先是哒哒哒马蹄声响,胡同两头被封起来了,接着一大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丁壮等人,飞快地扑了进来 进了胡同这些人便分开两边,一左一右,各有一队,逐间搜查询问起来。 黑老大匆匆从二楼自己的房间窗子望出去,只见有一队人进了金凤楼,盘恒了一阵子又走了,刚将一颗心放下去些,便听到外头乒呤乓啷好一番乱响,却是另一队人进了野香苑。 将耳朵贴在门后,仔细听着下头的动静。听到院子的妈妈好言好语地塞了银子过去,又听到姑娘们被毛手毛脚的家伙们摸得吱哇乱叫的声音,转眼咚咚作响的脚步声,已经顺着楼梯往上走了。 黑老大好一阵犹豫,其实他如今暗暗有些后悔,之前不该去移动尸体。虽说整件事自己脱不了干系,可人并不是自己杀的啊当时若不是一惊之下,只想着将尸体赶紧弄远些,而是镇静点儿大摇大摆从金凤楼走开,反而更好。 不对,黑老大又摇了摇头,对方将尸体扔在金凤楼附近,肯定是已经知道自己在里头,就是要震慑,无论怎么做,都是不成的。 听得外头脚步声响,马上就要到这间房门口了,黑老大摸了摸刚剃得光光的下巴,终究还是不愿意面对官差,轻轻拉开屋里的门闩,然后转身两步奔到了窗前,轻轻巧巧推开了窗户,探出身子去扳住窗外的滴水檐,一个倒挂金钩,轻轻巧巧便翻了出去。 黑老大能成为老大,身手自是不凡,竟贴着墙壁,就站在滴水檐之上,凝神听着里头的说话声。 门闩是必须拉开的。若非有阅历的江湖人士,一般不会记得如此操作。道理倒是很简单。如果门从里头闩住,那不是等于告诉人家,之前有人在里面么。 外头的人推门不开叫门不应,踢开一看,里面没人。除非脑子进水了,不然都会觉得不对劲儿吧闩门的人去哪儿了 拉开门闩让门处于虚掩状态,那么大家反而弄不清楚,原本这屋的人,是不是有事早就出去了。 “这是谁的屋子”这个时辰,绝大部分屋子都还没有客人,像黑老大这样过夜又长包的,其实很少。所以官差只是问这屋子里的姑娘是谁。: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找到你了 “就是金花姑娘啊。”妈妈连忙将自己身后的一名姑娘推了出来,还暗暗掐了一下她的胳膊。 不用妈妈掐,金花姑娘也知道该说什么。 “屋里有客人么” “本来有,如今不在,想来是走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奴家,会不会回来呢。”娇声婉转,还有几分客人不告而别的遗憾,金花姑娘连眼泪都准备好了。 至于刚才还在的客人,怎么能不被看见地飞下楼梯奔出大门就此不见,妈妈和姑娘会说出来给自己找麻烦么 大致搜查了几个能藏人的地方、顺便摸走了金花姑娘几个私房钱之后,那一队人也就转战下一间了。 金花姑娘和妈妈对了个眼神儿,心中都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那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痴情偏偏又赖死不走的黑脸大汉,说不定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好人没关系,本来在这里出入的也没几个好人,但如果是杀人凶手,就要另当别论了。 她们都做好了不收钱请他吃霸王鸡,顺带塞几个路费请他走人的准备,但那个客人,倒真的就此不见了。 黑老大逃过一劫之后,并没有翻身回到屋里,而是继续向上,翻上了屋顶,靠着粗大的烟囱坐着,准备在屋顶藏一阵子,等这一轮搜索过去之后,就索性离开庞公胡同。 下面忙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搜查的人员才终于撤走了,身后扯了一大串非法嫖娼或是身份存疑的人员,须知,有些身份的人,是根本不能出现在这里的,而另外一些没带身份证的,当然也是很好的外财路子。 黑老大听了又听,觉得可以走了,当下手一撑腰一挺,从地上一跃而起。 然后,就懵逼站着不动了。 同一个烟囱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另有两个人在此。 两个黑衣人,在黑夜之中,站在黑乎乎没有灯火的屋顶上,还真是不算显眼。可毕竟距离如此之近,实在无法错过就是了。 “居然真的找到了哎。”其中一人相当惊喜地冲另一人说道。 “就他那点儿胆子,让弟兄们去干事,自个儿猫在婊子的裤裆里,还能有多大出息”虎子不以为然地呸了一声,就在黑老大对这难听的话感到有点儿愤怒的时候,猛地飞起一脚,一下子踹在了黑老大的小肚子上 虽然黑老大自见到这两人就全神戒备,硬是没能躲开总算他还算硬气,当然也是担心引来更多的注意,弓着身子倒在地上,居然没有痛楚地叫嚷起来。 “先弄走。”虎子从来不会在难以控制全局的地方久留。 于是,明明是被挟持着的黑老大,从屋顶回到地面上,立时身份提升为喝醉了的老爷,被随从扶着走了。 “我的兄弟们呢”黑老大发现,关押他的地方,既不是什么牢狱之地,也没有跟别的兄弟在一起。 “他们在别处。”虎子冷冷地看着被大字型绑着的黑老大,冷笑道:“还兄弟别让我笑了。你让他们去干黑活,自个儿拿了订金去快活。他们呢,也好不到那里去,大刑还没上呢,小打小闹来几下子,一个个都萎了,立时就把你给卖了。” “这么说来,倒还真是一窝子的。”虎子冲黑老大抹搭了一下眼皮,随即挑起一边眉毛:“如今你是想好好来个痛快点儿的呢还是想慢点儿你手底下那些人,可说了不少你们对付别人的法。,嗯,那些法子有的还挺不错的,够难受还死不了。要不要逐样给你试试” 黑老大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他虽然被擒,但一直还能保持镇定,就是觉得既然没一上来就杀他,也没将他送官,那就是说,抓他的人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既然还有用,就意味着可能有活路啊。 能活谁想死呢。 谁知人家一上来,问的就是想怎么死。 在上纵横了好些年,黑老大早就没指望死在床上,但总要死个明白。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金凤楼还扔了两条咸鱼过去”黑老大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了,因为去金凤楼的事情,纯粹是随机找了一间,连二当家和兄弟们都不知道。那这些人怎么会知道,还将那两个人的尸首扔在附近的呢 “我们不知道呀。”虎子翻了个白眼儿:“庞公胡同的院子那么多,谁知道你要去哪一间。” “其实,我们后来才知道你有爱找姐儿的习惯。”虎子摊了摊手,“只是我们要扔咸鱼的时候,天早就大亮了,别的地方都人山人海的,咋扔啊” “毕竟你也知道,那两条咸鱼,至少其中一条,总是有点儿身份的人,难道扔阴沟里所以,只能扔庞公胡同了。” 只有庞公胡同大白天的时候安安静静不是 黑老大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这点儿怎么就这么背啊人家是随手扔的,居然就扔中了不过再想想,那位将自己害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终究还是被自个儿扔进了阴沟,心里头又舒服了少许。其实细想想,黑老大也不算很冤。他之所以去金凤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金凤楼的位置,比较靠近胡同口。而抛尸的人呐,也不可能搬着好重的两个家伙,走老远才扔吧也容易被发现不是两下合一,才有了这个巧合。 “后来你的小兄弟一交待,我们才发现这说不定是一招好棋,就过去庞公胡同守着。”虎子微笑道:“所以,你一上那个滴水檐,不就跟个靶子似的,显形了么” 黑老大认栽了,别的不说,自个儿再硬气,对从前黑风寨的那些个手段,也是承受不起的。 “好吧,如今要让我干啥是杀人还是放火说吧”黑老大转头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又将脸转回来,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唔,”虎子对黑老大的表现毫不意外,冷笑了一声道:“不用你杀人,也不用你放火,只要你到了地方好好站着,让你说啥你好好说,就行了。” “站着说话就行”肯定不会是好话,估计必定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东西,黑老大皱起了眉头:“要是让我文绉绉来上一大篇,打死都不成的那玩意儿背不下来” “很简单的,只有一句话。”虎子脸上的笑容大大的绽放开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训妹 夏小冬终于被陆云芝劝着,谈不上勉强地,跟着那几只风花一起,搬去了陆家大宅。 主要是墨香园的安全问题,还是让夏小冬不是很放心。而且那么大个园子,真是不住不知道,住了一阵子才发现,正经需要管的事儿不少。 从日常的吃喝穿戴用,到人力资源配置、财务资金管理、乃至防火防盗防挖人,甚至兼职月老拉郎配之类都要做,让夏小冬实在有点儿不堪其扰。 特别是出了陆家长房挖人一事,和避暑山庄那漫长的一夜之后,让夏小冬愈发对墨香园有了其他的看法。 墨香园是个好地方,但不表示真的是适合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常住。 这就好像,明明一个人有个六七十平的小屋,已经很舒服了,就算再考虑有时候来个闺蜜什么的,有个百十平也足够了。偏偏整了个六七百平的独栋住着,结果光打扫卫生都能烦死,不住的屋子还会生出蛇虫鼠蚁来。外人看你住这样的地方,只当你是个某二代,时不时要来谋算一番。 那些额外的麻烦,夏小冬统统不想要。 本来弄一处宅院,一则是为了从陆家搬出来行动方便些,另外也考虑若是日后夏家来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可如今好处没见到多少,坏处倒是先出来了。 夏小冬觉着吧,反正没几天就过年了,年前先住陆家大宅,年后呢,看情况再说。 她完全没想到的是,年前年后这不算长的日子里,居然风起云涌,将会发生很多事情。 为了达到出人意料的效果,风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特快直送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与之前陆云芝所说,送到她的院中不同,东西被送到老太太之处不说,还直接进了西厢房。虽然知道有特别的东西进奉皇后娘娘一事的人不少,但知道到底这特别的东西是什么的,就很有限了,至于知道这东西来自木照堂的人,就更加少了。 “啪”跪在地上的陆云婕脸上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算重,只是把脸打得有些红,并没有留下手指印。 “母亲手下留情”匆匆而来的陆云笙连忙抢步上前,一把挽住了五夫人再次提起的手臂。 “马上就要过年了,每日都要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这府里头上下都看着呢,母亲真要打,身上拍两下就是,万不好打脸的。”陆云笙柔声劝说道:“再说,之前都打过一回了,总要给妹妹存些体面才好。” 听姐姐说了这几句,地上的陆云婕愈发哭得气噎声嘶,喉间直抽抽,差点儿都要闭过气去了。 五夫人寒着脸,顺着陆云笙挽着的势头,直坐了下去,好半晌才无力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这儿女都是债都是我自家没教导好,有什么可说的。你们且下去吧。” 这么一说,陆云婕哭得愈发大声了,抽抽噎噎哭道:“母亲索性勒死我,权当没养我这个女儿得了我不就是看不惯夏小冬那个贱货的样子么她算什么东西大老粗武官家里的姑娘先是在肃州不知怎的巴上了云芝姐姐,等到了京城,愈发将三叔也巴结好了,兴晟表哥都说她好话不就是一张嘴巴巴儿的会说么” “你、你可真是太不懂事了”五夫人被陆云婕说得胸口发闷右胁之下暗暗疼痛,心知是气大伤肝所致,用右手按住肚子,伸左手出去,点着陆云婕骂道:“你还说别人,什么叫她算什么东西,你也不想想,你算什么东西你若不是托生在我肚子里,早让人吃干抹净渣子都没了” “”五夫人张了张嘴还要再说,终归是自己的女儿,太难听的话说不出口,狠狠吸了两口气,见陆云婕满面不服之色,愈发觉得肝气盛了几分,便用手肘拐了陆云笙一下,“你跟你妹妹说去。” 陆云笙叹了口气,先走过去弯下腰去,将陆云婕扶了起来,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又拿了帕子出来,亲手给陆云婕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才开口问道:“云婕,你想过没有,人家夏小冬就是这个样子,跟三叔那一房素来亲近,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怎的不见别的姐妹找她麻烦” 陆云婕被陆云笙收拾了一番,止了哭觉得清爽了好些,倒也能听进去几分,皱眉道:“你是说,别人都会做,就算要跟她过不去,也没我这么明显” “嗯,这是可能之一。”陆云笙只顺着陆云婕往下说,“只是不见得都要跟她过不去。跟她过不去又什么好处呢” 是啊,有什么好处呢损人不利已,这种事谁干谁傻啊。 损人也是要成本的,若是不利己,也就相当于损人又损己。而更加冰冷的现实是,损人还不一定成功,若是不成功,就会变成不损人只损己就像陆云婕之前做出来的效果一样。 “不知道妹妹你看出来没有,就连俊大嫂子,对三房和夏小冬,都是捧着惯着,要特别好些。”陆云笙看着陆云婕:“俊大嫂子来咱们家,也有好些年了。做掌家媳妇,都有五六年了,难道是不知轻重的人么” 自个儿的妈妈姐姐,当然不能做样板,怎么说都不会服气,那就将旁人拉出来溜溜。 陆云婕果然不吭气了,好半晌才道:“那是因为云芳姐姐惹着夏小冬了,俊大嫂子帮她弥缝儿呢。” 这下五夫人和陆云笙都不禁有些好笑的意思。陆云婕也是有点子小聪明的。 陆云笙笑道:“是啊,俊大嫂子固然实在帮云芳姐姐弥缝儿,之前母亲动手打你,还将木照堂给了夏小冬,又何尝不是帮你弥缝儿呢你可要知道母亲的苦心才好。” 陆云婕给说得垂下头去,其实之前她挨了五夫人一顿打,心中一直别扭不高兴,今日被姐姐拿上明面来说,倒渐渐明白了几分。 “而且,你还要再往深了想想。”陆云笙继续循循善诱。: 第一百九十四章 挖角? “云芳姐姐要谋墨香园还有墨香园的人手,那是为了带去夫家的。”陆云笙很是郑重地说道:“成了当然再好没有了,就算没成,用不上两个月她拍拍手就嫁了,无论得罪了谁,弄出什么样的烂摊子来,都没什么大关系。可你呢” “你又有什么好处”陆云笙冷声道:“上回母亲和我不在,父亲撺掇着你去搞事,你拉上了云芳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被你拉去呢难道就找不到理由推脱么” “这回你和她又找人家的麻烦,结果没得了什么好果子,可云芳姐姐也没什么大损失吧嗯你呢” “你是不是觉得云芳姐姐性子又软又面,根本提不起来可你要记得,看事情不能看表面,要看结果。” “结果就是,冲锋在前吃亏在后的,总是你呀。你这个小笨蛋”陆云笙终于忍不住,在妹妹额头上点了一指头。 陆云婕被姐姐细说了一回,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却又含着一包眼泪,委屈道:“可我最近都被禁足了,啥也没干,怎么还要无端端怪我呢” “唉”五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说话。 “还不是上次的尾巴。”陆云笙也叹了口气:“那个木照堂,在夏小冬手里,居然立时便有了起色,听说如今卖什么折叠桌椅卖得很火,连三房都入了股了你说,这不相当于咱们的东西转到三房去了么让母亲心里怎么过得去” “啥三房还插手这个”陆云婕登时不干了:“我跟父亲说,请他找老太爷去若是各房头都是看什么赚钱就要插手,那当初老太爷分配的各房的营生不是乱套了么” 这不单止是银钱的问题,还是脸面呐。 “得了,你这听风就是雨、凡事不肯仔细想想的毛病,一定的戒了去。”陆云笙有点儿烦闷,这个妹妹,还真是不好整,“参股木照堂,用的是三婶的嫁妆银子,老太爷也管不着。” “嫁妆银子”陆云婕扁扁嘴:“若是大家伙都见到好营生就先用嫁妆,吃亏的还不是公账。” 这话五夫人和陆云笙都没搭理。 当然是先私后公了,大家都一样,有什么好说的。 “对了,那个卖得很火的是什么东西”陆云婕的思路倒是转得很快。 “折叠桌椅。”陆云笙伸手比划了两下:“就是不用的时候能折着立起来不占地方,用的时候又能铺开的桌椅。” 听起来好复杂,陆云婕完全不明白,硬邦邦的桌椅怎么才能折叠起来,但既然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那就没理由是夏小冬想出来的吧 “这东西是木照堂原来就有的吧只怕是管事和掌柜的、师傅们串通起来瞒着咱们的。如今换了东家,倒拿出来讨好新东家了。”陆云婕如此说道。 五夫人听了,心中不觉一动,觉得未尝没有可能。云婕虽然直肚肠没脑子,但这事儿却是说的有点儿意思。 只是木照堂转手不久,黄二就卖了他叔父黄账房,拿走身契然后吱溜一下也跟着没影儿了。五夫人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人原本管着木照堂的,如今也无处查问去。 而且即便是谷家藏私,人家并没有卖身,不是陆家的奴仆,也是无话可说。 “母亲是因为这个生气么”陆云婕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十分不平:“不如把做工的师傅挖过来咱们家的木器行好了。那自然什么都带过来了。咱们从前不知道木照堂的师傅厉害,给的工钱只怕不高,这回多给就是了,大不了给他提成” 陆云婕毕竟名下有一间颇具规模的木器行,而且五夫人有心让她习学,对木器行知道的不少。比如,师傅都是签的工契,若是中途跳槽,也只是需要赔点儿银钱而已。 这招堪称釜底抽薪。 师傅带着技术跑了,木照堂自然也就倒了。至于如今的红火什么的,也就是昙花一现罢了。 “我再看看吧。”五夫人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挥手道:“云笙你带云婕下去,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我要躺躺了。” 养儿养女真是费心呐,五夫人这肝疼,一时半会儿大概好不了了。 陆家老太太的心情非常好,不光肝不疼胸不闷,连从前因为上了年纪,每日都有一两回的眩晕都没发作。 解决了年前的一桩大事。 每年给宫里送年礼,都是费老了心思了。作为皇后的外家,这年礼要求也忒高了没法子,必须做标杆给别人看 作为合格的年礼,要值钱但不能太值钱,要新奇出彩但还必须实用不然就会被扣上玩物的帽子。 玩物丧志 每年陆老太太都觉得为此多白上好些根儿头发。 本来今年老早就将问题解决了大半。自从苏南织造那边送来了两匹新版的绉纱料子,陆老太太立时就决定,就这个了 为了这个,陆老太太还把三儿子教导了一番。做了这么多年的织造,怎么眼界这么窄呐光看到这料子轻薄软弹做春装很好,怎么就看不出,用来做亵衣睡衣这样的贴身衫裤,也再好没有了 贴身的衣裳,真是谁用谁知道 别看那些妃嫔小主们,穿着颜色鲜亮的肚兜,绣着大红的牡丹翠绿的兰草嫩黄的迎春花,煞是养眼好看,可凡是绣花的地方,背面都大不一样哦,而且会硬硬的哦,就算再加上衬里,也还是不太舒服哦。 真正舒服的,是素色的细棉布,好好洗上几水,又软又吸汗,才是好东西。可这样的好东西,好像就没什么魅惑之效了。 而新出的绉纱,自带竖条纹,这不是天然显瘦嘛而且轻薄垂顺,穿在身上,举手投足之间,自有风韵天成啊。 陆老太太一下子就想好了,那匹红的,皇后娘娘可以拿来赏人,只要微微暗示一下这料子的用途,赏谁就表示认可谁等于皇后觉得你为皇上侍寝合适的意思。 至于那匹蓝的,这颜色男女通用,正好皇上和皇后各做上一身儿睡衣,多么般配 所以陆老太太最一开始听说风花的时候,心中其实蛮遗憾的,好东西咋都一块儿来了,这风花若是等明年就更好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龚推官的解决之道 风花推到明年去当然不可能,一旦夜长梦多,这样的东西已经流传开去,或是被别人抢先进贡宫中,那就失去意义了。 而且转念一想,陆老太太又觉得,正如陆云芝所说,风花正适合通过皇后娘娘,转到陈皇贵妃手中,这东西不贵重,谈不上什么讨好,却又很实用,正好将关系拉近些。 于是,在陆老太太的指示之下,今年陆家的年礼便定为三样儿:绉纱两匹,红蓝各一;风花四朵,大小各二;明珠十斛,东南各五。 最后的明珠,主要是用来拉高整体价格的,不然未免新奇好用固然有之,却多少有些寒酸。当然,东珠和南珠都有名而难得,无论是用来赏人打首饰或是钉衣裳,也都很实用就是。 只可怜夏小冬,折腾出两样东西来,绉纱和风花,结果只是摸上一摸,过了过眼,一样都尚且没福消受。 回到陆家大宅,夏小冬发现,大家都多少有了些变化,除了因为即将过年而带来的喜气洋洋之外,陆云芳多了几分焦躁,大概是婚前恐惧症发作,陆云婕倒比从前沉稳了几分,至少知道该闭上嘴少说话了。 宅中川流不息的丫鬟媳妇婆子让人有些不习惯,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安全感强啊。 如今夏小冬还真是挺需要安全感的,毕竟宁二十六通常都不在不是。 乔府尹和龚推官看着面前那两具光溜溜残缺不全的尸体,脸色简直比尸体还要难看。 如今天气冷,倒是没怎么腐坏。但天冷食物也少了,野狗们饿得不行,无论多硬的东西,总要啃上一番。 如果只是不幸遇害也还罢了,总归并不是乔府尹和龚推官害的,可变得这难看模样,如何跟敏亲王和燕王这两位前所未见的高位尸亲交代 乔府尹忍不住埋怨道:“老龚,你也是,另一个就算了,这宁小爷”说着他指了指宁二十八:“头脸又没有损伤,你怎么也认不出了” 这人是咱这衙门的熟客好不这都能不认识 龚推官会告诉他自己根本没走近,只是让仵作去验看么 “咳咳,”龚推官干咳了两声,拱手道:“总是下官万没想到竟是他罢了。之前这面目扭曲又有许多污泥,在那样的地方发现,实实出人意表。” 谁能想到宁二十八这样的人会出现在阴沟里呢还是庞公胡同里最低等的野鸡窝旁边的阴沟 乔府尹烦躁地挥了挥手,心知就算换了自己,只怕也是认不出的。不过,如今这锅,最好就让龚推官结结实实的背上,自己领个领导责任就好。 “你看,”乔府尹打起了官腔:“事已至此,你去敏亲王府跑一趟吧” 龚推官如何不知乔府尹的想法,心中早想好了应对。当下站起身来,躬身道:“下官以为,确实是事已至此,但还不是报给老亲王和燕王的时候。” “哦”乔府尹挑了挑眉毛。 “当务之急,乃是找到真凶”龚推官走前一步,俯身低声道:“只要有真凶,王府的怒火自然就冲着真凶去了咱们这头,说不定还有功劳” 功劳二字,登时打动了乔府尹。欺上瞒下的事情,乔府尹最是精熟。领导责任也是责任,若是能变责任为功劳,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而且若有了真凶,自然什么都能推到真凶头上去。 事情不怕大,只怕瞒不下。 眼看乔府尹不再说话,只是两眼精光四射,龚推官索性在乔府尹旁边的椅子上,沾了个边儿坐了下来,好离得更加近些,将脑袋凑过去低声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外乎两边,庞公胡同那边和咱们自己这边。” “庞公胡同那头,每过个三五天就要死上一个半个的,只怕早就忘了,就算没忘,那些个下九流的龟公婊子,还能翻起浪花来不成” 娼门乃是下九流。正所谓婊子无情,事不关己,早已高高挂起。 乔府尹微微点头。 “再说咱们这边,如今仵作早吓得回家躲被窝里发抖了,另有几只小虾米,愈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龚推官随手做了个外推的姿势:“等事情过了,放他们出外就是了。只怕他们还更乐意些。” 乔府尹心思电转,觉得龚推官的想法,还是颇具可行性的,最重要的是,就算最后出了事露了底,还是有法子都推到龚推官头上,自己仍然只是个领导责任。 “那让什么人做真凶合适”乔府尹问的可不是如何找到真凶,谁也不是黑脸神探之流,上哪儿找真凶去。 “下官之意,如今先等上两日,看看真凶是不知对方身份,偶发冲突下的手,还是处心积虑故意为之”龚推官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推官,到处乱跑的肥猪总见过几只,故此这么说。 敢杀宁二十八的,不外乎两种,一种是不知道这位的身份,大家打起来不小心杀了。另一种则是知道这位是谁,还下的死手。 若是后者,真凶应该另有后手,说不定一两日之间,也就有所动作。 “如果不见动静,就找只壮鹅来便是。”龚推官轻描淡写说道。 所谓鹅者,乃是隐称,便是专门用于顶罪之人。这些人大多是走投无路之人,被帮派收罗了去,谈好了条件,平日里便好吃好喝养着,就是为了关键的时候卖个好价钱。 若是有那等富家子弟失手犯了重罪的,知道门路的便可买只鹅教导好了,过去认了罪名,另外上下银子打点到,自然无事。 另有官府碰上大案要案,上头压得紧,又委实找不出真凶的,也会拿这些鹅来顶账。 去做鹅的,大多是老弱病残之辈,其中老鹅最多,而壮鹅甚少。故此壮鹅价钱比较贵。 听龚推官说得头头是道,乔府尹忽然长身而起,淡淡说了句:“说起来,其实我今日身子不爽,头晕目眩一直在睡觉来着。” 说着竟扬长而去。 这话的意思是,我今天根本没来,既不知道这两条咸鱼是敏亲王府要找的人,也不知道你龚推官的想法或做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安宁郡主不安宁 龚推官不觉面露笑容,心知乔府尹这是让他只管放手去做,不会拖后腿捅刀子之类,但若是事有不谐,人家也是一推六二五,根本不知情的。 安排得力心腹将两具尸体用冰块堆掩起来之后,龚推官想了又想,终究最核心之处不敢另找他人去办,只得自己换了衣裳,青衣小帽地溜出去找人。 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 龚推官去找的,自然是维京城最大的江湖大佬周中策。 周中策人如其名,颇有几分书生气。不认得他的,完全想象不到,此人乃是叱咤风云的大佬级人物。而知道他手段的,却是见着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都要打冷战。 “如今敏亲王府在找宁二十八爷,催得厉害”龚推官才不会一上来就开门见山,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你这里可知道什么线索不” 周中策叹了口气:“我这边儿也有人来找过了。宁二十八好赌又风流,跟下头的一个堂主关系不错。” 宁二十八虽然为人不堪,但总爱摆个谱儿。若是肯巴着他的,也愿意做个仗义疏财肝胆相照的德性出来,故此也有几个肯哄着他的。 龚推官眼睛一亮。 大家有共同的压力,好事啊 “可有见到他主仆二人踪影”龚推官追问道。 “呵呵,”周中策似笑非笑看着龚推官身上那件小圆立领的褂子,忽然伸出手去,将那领子往上提了提,温声道:“这样的衫子,领子一定要立起来才精神。” 龚推官一下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绝不是因为那伸到颈间的手指有几分凉意的缘故,而是周中策此语,分明是在警告 你都被逼得便装跑来求我了,还装什么大爷 “咳咳,”龚推官咳嗽一声,勉强提升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官威,坐直了身子,直接道明了来意。 “需要三只鹅”周中策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两名扮做他们主仆,还有一名作为真凶” 龚推官点头。 “三只壮鹅,我如今没那么多在手上。而且,那个亲随身上还有胎记,这个不好弄。”周中策没有直接拒绝,提出来的问题也相当现实。 年纪身形之类都好办,毁掉面容不能辨认也不难,但若是恰好连有胎记之处都毁了真当人家敏亲王阖府上下都是傻子么 “实在为难,只要一只充作真凶的壮鹅也行。”龚推官顺利引出了本意:“到时候必定上报定为大辟,若是上头改成重刑,就安排瘐毙。” 条件一定要先说好。大辟就是砍头,最受欢迎,次之绞刑亦可,但若是腰斩甚至剐刑,可就没人愿意干了。 买鹅卖鹅之事,你情我愿还是很重要的好些地方都要招供,乃至说出些作案的细节,越大的案子,审的人越多,问得越仔细。不情愿的鹅是教不来也做不来的。 周中策默然思索了片刻,点头道:“过两日就能有,你到时候再过来一趟便是。” 这养鹅生意和古董生意差不多,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平时都是养在外地京城干啥都贵呀养鹅自然也贵,一不小心有个反悔跑了的,都不好办呐。 安宁郡主的府邸其实就是原来的旧太子府的一部分。自安宁郡主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的旧太子挂掉,按惯例,这种不吉的宅子,便不会另赐出去,而是改建一番,充为他用。 不过既然旧太子留有遗腹女,改建后的府邸就被围墙从中分隔,其中的一边给了安宁郡主居住。 如今,偌大的宅邸几乎雅雀无声,上下人等走路都踮着脚,不小心滑倒摔了跤都要赶紧爬起来看看,这摔倒砸在地上的咕咚声有没有引起注意,说话更加是比比划划加上轻声细语,时不时还要左右看看,生怕惊扰了什么。 饶是小心再小心,仍是不断有人触怒了郡主,鼻青脸肿或是一瘸一拐地从郡主面前退下来,接下来轮到的人只能心中哀叹着,脚下却丝毫不敢慢地过去接班略慢上一分,又是错儿。 安宁郡主分明觉得,有一张阴谋的大网,隐隐向自己罩下来,偏偏实在想不到,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宋嫲嫲一去不复返,终于连奶娘都觉出些不对来。只是这事儿有些难办,宋嫲嫲是宫里派出来的,并不是郡主自家府邸中的,要查问她的去处,自然有所不便。 为此,安宁郡主甚至专门找借口进宫了一趟,坐在皇后娘娘身前有的没的呆了好半晌,还故意多有举止不当之处,指望着皇后娘娘问一声你身边的宋嫲嫲哪里去了,就好借此告知宋嫲嫲忽然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回了宫里。 可惜皇后娘娘的涵养非一般的良好,完全没有问起宋嫲嫲,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陆皇后早已忘记这个宋嫲嫲是何许人。毕竟,给郡主派个教养嫲嫲这样的事,只要皇后娘娘随口吩咐一声,自有人去办,并不劳她自己操心。 安宁郡主坐立不宁地犹豫了好久,想要直接开口询问宋嫲嫲的去向,却是终究闭嘴而归。她如今已是草木皆兵,胡思乱想之下,又担心问这样一个小人物,会显得自己心虚,反倒被怀疑有什么隐瞒的错处。 更加奇怪的是,继宋嫲嫲之后,本来服侍宋嫲嫲的两个小丫鬟,也陆续不见了。再之后,府中的下人,也有几个不见了,不知道是见情形怪异索性跑了去的,还是真的因故不见了。 本来还耐着性子劝慰郡主的奶娘,也渐渐有些不安。不过见到安宁郡主烦躁不堪的模样,显然根本没办法认真想事情,奶娘也就打消了禀报又有人不见的心思。 不见了就不见了吧。奶娘如此想着,反正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回头过完年写张单子,送到衙门去,给她们统统扣上逃奴的帽子 “我听到窸窸窣窣古怪的声音。”安宁郡主觉得自己一定快要疯了,含着一泡眼泪,对奶娘叫道:“一定是有人行巫蛊之事,要镇魇我” 奶娘站定脚步,凝神细听。 什么也没听见。 好吧,为了让安宁郡主安宁,那就查一查所谓的巫蛊也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封不上的衙门 安宁郡主在府里逐间翻箱倒柜,搜寻巫蛊之物的时候,宗人府来了一位奇怪的访客。 宗人府专门管理皇家宗室人员,从有婴儿出世建玉牒开始,到死后应该安葬哪处墓穴,期间嫁娶分家诸多事宜,爵禄祭祀诸项,乃至宗学及宗室子弟行为不检举止失当的惩处,都归宗人府负责。 如今年关将近,宗人府也正准备和其他诸多衙门一样,关门封衙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年去了。 偏偏就在封府的最后一日,忽然一位宫装中年女子姗姗而来,面露纠结之色,站在门首久久不语。 当值的府丞刚冲了一壶热热的好茶,在炭盆里新加了剩下的最后几块银霜炭,正拿起一块五味斋的招牌点心绿豆糕,准备美美地度过这悠闲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果却看见有人上门来了。 “今日就要封衙了”府丞不快地说道:“若是要预支银钱,绝无可能再说,不是每家都发了一匹布一斗米么若是有家宅纠纷,今日也处理不了了” 皇家,特别是传承多年的皇家,几乎可以说是最大的大族。宗室人员,一个比一个能生,反正生了不愁养活。渐渐也就发展出许多分支去。 皇家宗室当然也有远近之分,但只要是宗室,都能按月在宗人府支领银米,逢年过节,另有福利发放。总不能让宗室子弟还有冻饿之事发生。 东西银钱早就发下去,临近年关过来宗人府的,一种就是穷得厉害或是欠了债的,年关不好过,便来哀求一番,想要预支年后份额的。 另一种常见的情形,则是常有外室私生子之类,趁着这喜庆的日子找上门来,想弄个正经名分,还真是常有就此得手的反正不成功也能恶心恶心人家,大家都过不好年就是。 所以这府丞一开口,便先将这两样封死了,希望那女子趁早知难而退,自个儿好认真享用热茶美点。 只可惜那女子好像没听懂似的,居然缓步走了进来,站在那府丞的桌前。 “好吧好吧,”府丞无奈地将茶壶挪了挪位置,将登记册子拿了过来,“你是哪里来的什么事儿先跟你说好啊,就算今日登了册,也要年后才有人手办事。” 最后一个工作日也是工作日,真要不办公也说不过去。 宗人府这样的地方,倒是几乎没有普通百姓过来闲撞的,更何况这女子穿着宫装,一般都是近支宗室府中才有这样的服饰。 “我姓宋,是宫里的。”真的进了宗人府,宋嫲嫲的纠结之色渐渐不见了。 “宫里的”那府丞停住手中的笔,狐疑道:“你肯定是找宗人府不是内务府” “是。”宋嫲嫲的声音低而稳定,忽然伸手到袖中,取出一个竹筒来:“请先看看这个。” 府丞打开竹筒,发现这个竹筒显然是起保护作用的,免得里面的东西受损。 将东西取出来仔细看了又看之后,府丞的嘴巴不禁越张越大,忽然大声叫嚷起来:“经历大人经历大人” 总领宗人府的乃是宗令,宗令大人不是亲王就是郡王,如今的宗令就是敏亲王,当然是不用坐衙的。 宗令大人往下,乃是宗人,设左宗人和右宗人各一,亦是由王爷级别的人物任职,也不太常出现。 真正处理日常事务的,乃是经历司。 听到府丞这么快就将事情升级叫救兵了,宋嫲嫲忽然觉得信心愈发增加了几分。 夏小冬沾了陆云芝的光,每日的晚膳都是去老太太院子,跟老太太一道用的。 虽然食不言有点儿难受,慢悠悠的节奏也让人有点儿着急,但只要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将之视为一种调剂,到也还算不错。 主要是,很有面子。 跟陆家往来的日子多了,夏小冬已经明白了许多潜规则。 好些东西,并不是拿到台面之上,写成白纸黑字的。 比如,陆家的女孩子其实很多,但能到老太太跟前的,不论是陪着说说闲话,还是一块儿吃个饭遛个弯儿,都代表着体面。 老太太的态度,代表着她对某位姑娘的喜爱与否,也代表着她对某个房头的赞许与否。 而且,老太太还能一定程度地代表老太爷。 老太爷虽说也有几房姬妾,但与老妻还是颇有默契的,至少对老太太在内宅事务上的发言权,从来都予以充分的尊重与肯定,从不随意插手内宅的事情。 这固然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模式,但实际上,内外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儿能分得太清楚呢 就拿年礼的事情来说,本来人情往来送礼之事,当然该是老太太管着,但该给宫里送什么东西,难道不需要跟老太爷商量么 而外头的事情,比如陆家颇有几个名额,可以让子弟荫官当然是名头好听没实权的官位,白拿俸禄不用干活的那种。这些名额给谁不给谁,老太爷难道不需要跟老太太商量么 老太太的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争相表孝心,乃是在老太太面前上演的常规戏码。 夏小冬才过来两日,便见到了好些新奇的玩意儿。 比如番邦来的奇花异草,大冬天的开着花香气扑鼻、手抄的整卷佛经,一字不错字字工整,而类似手制的抹额、衣裳、鞋子之类,更是层出不穷花样儿翻新,令人叹为观止。 陆云芝也为老太太备了一幅猫儿双面绣,让丫鬟捧着,跟夏小冬一路往老太太那边去。 一路走,夏小冬一路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给陆老太太送点儿什么礼物表示亲近之前送的,虽然东西得到了充分的认可,但毕竟是送给陆家的。而从这两日见到的情形来看,还应该有些纯私人的礼物,才符合自己得到的宠爱。 是的,在很多人眼中,夏小冬实实是个很特殊的受宠之人。之前从没有外头的姑娘,能有如此的体面,哪怕是沾亲带故的表姑娘之类,都没有。 就算拿沾了陆云芝的光来解释,也不是很通,因为与陆云芝有往来的闺秀还是蛮多的,曾在府中小住的也有。: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礼物小交锋 夏小冬一路都在琢磨,是将那一套小和尚雕件送给陆老太太呢,还是自己好生写上一份心经送过去比较好。 想来想去,还是小和尚就好。主要是心经的话,虽然字少好抄,内容也言简义丰具大智慧,但至今没有见过,难免拿不准在这个时空是否存在。 陆老太太的信仰跟别的老太太差不多各路神佛都拜。尼姑来了给香油钱,道士来了也一样布施,若有人跟她讲个信上帝教之类,说不定也能给些银子。 反正礼多神不怪,给就给呗,陆老太太不差那几个钱。 小和尚雕件当然并非夏小冬亲手所制,诚心上显得差了一层,但胜在雕工够好,而且一套六件,动态十足,用来赏玩还是相当不错的。 只是这东西没带过来,还在墨香园,夏小冬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让秋娟回去跑一趟,下午就可以送出去了。 只是,不等第二日的安排,这一日便遇上了麻烦。 夏小冬和陆云芝走出院子没多久,便遇上了同路的陆云芳。 这两日也见过陆云芳,但并没有特别说话,今日同路,就不好故意分开走,或是沉默不语。 没话也得找点儿话,何况人家就等着说话呢。 “云芝妹妹,这是你给老太太的年礼么”陆云芳打量了两眼陆云芝身后丫鬟手中捧着的双面绣。 既然是双面绣,自然是做成绣屏最合适了,两面都能观赏。陆云芝这个绣屏乃是圆形,下头加了个紫檀座。 木料的颜色深沉,愈发衬得绣品上那雪白的猫儿精巧灵动,煞是可爱。 陆云芳看了一会,再前行之时,脸上便有了犹豫之色,显然心中有话但是不好说。 没关系,她不好说,自然有人帮忙说。 只见陆云芳身后一名丫鬟,走上前两步,虚托着陆云芳的手肘,笑道:“姑娘,这猫儿如此可爱,听说姑爷便是个爱猫之人,屋里养着乌云盖顶和雪里拖枪,另有两只金丝小奶猫呢姑娘若是带上这样的绣屏过去,姑爷肯定喜欢的。” 这话说得声音可不低,固然是跟陆云芳说,其实更是说给陆云芝听的。 夏小冬不禁侧目,仔细一看,哇靠,这不是那日见过的前苏六小姐吗这么快都能贴身跟着陆云芳了自己要的那几个,都还在学规矩,根本没送过来呢。 陆云芳时时都留意着夏小冬,自然见到了她的异色,当下便笑道:“说来两位妹妹都还不怎么知道,这是新来的丫鬟。小冬妹妹应该还记得,她本姓苏,可怜她家如今没什么人了,便将这姓氏留着,索性叫个苏苏。” 苏苏,这名字可真是。若只是往苏这个姓去想,倒也还好,似乎苏苏有点儿酥酥软软的意思,带着几分柔和。只是若是纯粹听这个名字,只让夏小冬想到蛇吐信子的声音。 再看那苏苏的样子,虽然梳着丫鬟的发型,身上的衣裳却似乎是从前陆云芳不要了的,估计也是陆云芳赏的,与一般穿褙子的丫鬟大不一样。若是不说这个是丫鬟,看那形容身段,宛然便是个小姐。 好一条美女蛇。 陆云芳还在絮絮地解释:“苏苏从小在大宅门里长大,规矩都清楚着呢,所以我就让她早些过来当差了。想不到她做事还真是妥帖” 夏小冬才不想听这些,一口截断,笑道:“那日云芳姐姐还定了几个人呢,如今都学好规矩了么” “还有一个阿琪也是个懂事的,和苏苏一样,直接提了二等。”陆云芳知道夏小冬问的,其实是另外一位和苏苏一样,家人犯了事的。 夏小冬点点头:“想来那个阿琪,应该是本姓齐了。” 你让这些丫鬟如此不忘本,真的好吗。 “对呀,说起来,阿琪”陆云芳还要往下说,那苏苏却等不得了,何况说的还是她如今的死对头、专门一起打擂台的阿琪,连忙扶了陆云芝一把,笑道:“姑娘小心脚下。奴婢听说,下围那边,出了一只月影乌瞳金丝虎呢。” 话题马上又回到猫上头来了。 所谓月影乌瞳金丝虎,并不是小老虎之类,而是一种通体漆黑的猫。这猫儿从两眼之间直到尾巴尖,有一条细细的金色毛发,只在月光下才能看得清,故此得名。 一说回猫,重点当然不是这只月影乌瞳,陆云芳便想起本来的想法来,连忙丢下夏小冬和苏苏阿琪之类,冲陆云芝笑道:“云芝妹妹,这绣屏当真是功力了得,什么时候得了闲,要去跟妹妹请教一下针法指法才好。” 说是要请教,可那两眼之中,分明有两分期盼之意。 陆云芝那里不明白,所谓请教什么针法,不过是个托词,意思其实是:我很想要这个,你也送我一个呗,没听见刚才丫鬟都说出来了,未来的夫婿喜欢猫啊。白要未免脸皮太厚,只好说跟你学着做,等你自家说出送的意思来。 “这个可有些麻烦呢,”陆云芝温声道:“当初我跟针线房的范妈妈学了小半年,才略有些眉目。只怕云芳姐姐不够时间学。要不,跟俊大嫂子说一声,让范妈妈跟你过去,岂不是两便。” 范妈妈已经年过四旬,早过了作为一名绣娘的最佳年龄,基本上都不怎么捻针了,如今又是针线房的管事,主要是指导手下的绣娘们,还要安排阖府上下四季衣裳和官服、诰命服饰的保养修补等事,怎么可能去做什么陪嫁。 所以,陆云芝的意思,其实是说,你别想把我当绣娘用哦。 夏小冬在旁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琢磨,这两位算起来是堂姐妹,随便路遇说点儿事,都是拐弯抹角隐含深意,若是与己无关,还真是挺好玩儿的。 只可惜,陆云芳碰了个软钉子,干笑了一声,接着就问道:“这绣屏算是你们俩一起送的么” 夏小冬赶紧将这话翻译了一下,因为绣屏明明是陆云芝一个人绣的,那么这话其实是说你夏小冬没有自个儿为老太太准备礼物,又要沾陆云芝的光么。: 第一百九十九章 频道不同 夏小冬这略一琢磨的功夫,陆云芝已经开口笑道:“小冬妹妹原是过来给府里送年礼,被我硬留下来了。那里就有先见之明,连给老太太的东西都带着呢。不过这绣屏的底座,还是在木照堂做的。云芳姐姐倒提了个醒,若是算我们俩的,也再合适不过了。” 这话乃是个活扣,夏小冬若是有心再给老太太送点儿礼物,甚至已经都准备好了,那就回应上半段就好,若是没准备呢,顺着下半段的坡下驴也很方便。 夏小冬便接口道:“云芝姐姐别寒碜我了,这座子本就不用多少料,你还另给了工钱呢,怎么好硬加我一份儿进去。给老太太的东西,早就备下了,不过不知道府上的规矩,原本想着,等年三十儿那日才奉上不迟。如今看来,还是赶早的好。” 说着便吩咐身后的秋娟,记得得了空便回去拿了来。 陆云芳关注的重点,却在陆云芝所说的下半段,当下笑道:“上次云婕跟小冬妹妹赌气,说起来还是因为我的缘故。总是姐姐一时兴起,想跟小冬妹妹商量买墨香园的事情。谁知话赶话的,倒将云婕妹妹绕进去了。” “说来也是五婶娘多想,不过是自家姐妹们说两句赌气话罢了,那里就当真了,硬是赔出去一间好端端的木器铺子去。怎的五婶娘果真如此大方,这铺子里师傅的本事这么好么” 陆云芳两眼灼灼这次不看绣屏上的猫,只看那底座上的云纹。 好花也要绿叶陪着,好画也要认真裱好,一副好的绣屏,配上合适的底座,才能更出彩啊。 那猫儿姿态灵活,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举在半空中,正要捕一只翩翩而飞的五彩大花蝶,另一只小爪子缩在胸前,呈蠢蠢欲动之态,愈发显出几分可爱来。 白猫、彩蝶。 无论颜色还是动态,都已足够。 所以底座线条十分简单,只是用横竖格栅做出层次来,最底下配上云纹而已。 别小看这简单的云纹,正是小中见大的基本款。只见那几朵云纹姿态舒曼,圆润流畅之余,竟有几分如猫儿一般慵懒的韵味,与上头的绣屏堪称绝配 陆云芳那个心里,就别提多么别扭了。自己乃是陆家长房嫡女,按说也是天之骄女了,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哥哥娶个嫂子进来,别看是个能干的,也得看她这个小姑子脸色不是 可是,正所谓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天生的姿色比不上陆云芝也就罢了,怎的运气也比不上呐 陆云芝去了宣南一趟,回到京城,这三房就开始抖起来了先是肃州石风光了一把,至今已是愈演愈烈,隐隐成了陆家的支柱产业之一,得了老太爷的青眼不说,长房和五房都得承情。 好在三房主业是织造,肃州石只当是偏得的,谁知人家织造上头也有长进,而且这长进还不小 那两匹绉纱料子,不知道红了多少小姑娘的眼睛凡是摸过的,都能在姐妹中间显摆一回。 小姑娘们还只是盯着料子本身,盘算着能不能弄到手里几尺,可各房的老爷夫人们,自然看出后头跟着的,乃是大把大把的银子。 据说,已经有两位爷,私下里去找了老太爷,提出老太爷当年分配的产业结构,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已经呈现不合理不均衡的态势大道理之下,当然指的是三房占多了,要求重新划分呢。 这些大头,老实说,如今陆云芳也插不进去多少,谁让她当初不肯拿出五千两银子入股绉纱没有扛风险的狠劲儿,那有分银子的爽劲儿 可就算小的地方,陆云芳也憋气得很。想买个墨香园,咋就那么费劲没买成就罢了,倒让夏小冬轻轻巧巧就弄了个木照堂过去。 这费劲与轻巧之间,满满的都是不明白。 弄去就弄去吧,反正本来也是五房的东西,虽然五夫人有些小小不满,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怎么在五房手上鸡肋似的木照堂,转眼就死灰复燃红火起来了 其实这个跟陆云芳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在长房,大老爷病倒长晕不醒成了植物人,大少爷能吃能喝能嫖能赌,就是不善经营,三少爷会经营却不是大夫人肚皮里生出来的。 于是免不了诸多内讧,至于其他诸房,更是站干岸看热闹的多。连陆云芳的嫁妆,除了公中的和大夫人贴补的,竟就此没了大老爷的东西,如今凭谁也动不得。 陆云芳诸事不顺之下,自然就看不得别人过得好,她虽然问的是木照堂的师傅本事好不好,其实是在暗讽夏小冬贪心不过是几句玩笑话,你就真的拿了人家一间好铺子。 可惜夏小冬还是修行不够,硬是没听出来,只当陆云芳真的是问师傅,当下认真道:“谷师傅那手艺,真是没说的。人家乃是世代传家的老师傅了,这点子云纹,我那日当面看他做的,没几下就雕好了,反而是后来要打磨上漆费了不少功夫。” 陆云芳被这个答案噎得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嘛。 陆云芝在旁偷着乐。她当然听懂了陆云芳,也听明白了夏小冬,心道,小冬妹妹这招以直报怨、如封似闭、大智若愚,还真是正合适 这边闲庭信步随口说话暗藏机锋,而在安宁郡主的府上,却已经到了弓上弦刀出鞘双方对恃见真章的时候了 对于一般人来说,维持某一种特殊的状态,很难持久。比如狂喜,再高兴的事情,欢欣鼓舞一阵子,也要渐渐镇定下来。再比如狂悲,多么凶暴的情绪,发作一番,最后也得面对现实。 安宁郡主烦躁了两天之后,终于觉得该好好想想事情了再烦也烦不出花儿来,反倒是身边原本得力的人都被她打跑了,连奶娘都挨了两巴掌了,有毛用 可是,就在安宁郡主开始回归理智细细思量的时候,宋嫲嫲回来了。: 第二百章 是她,就是她! 宋嫲嫲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后还跟着奇形怪状形形色色好长的尾巴。 安宁郡主正坐在正房的廊下,裹着严严实实的狐裘,手里抱着手炉,脚下踩着脚炉,坐在宽大的圈椅上,正看着有些乌沉沉的天发愣。 见到让自己梦萦魂牵的宋嫲嫲,安宁郡主并没费心去看后头的人,她死盯着宋嫲嫲,想从这人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她是来为不告而别请罪的还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回来回来当差的还是真的回了一趟宫里,带回了娘娘的什么话 安宁郡主想得太简单了。 宋嫲嫲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眉毛画得粗平,眼线也描得很重,眼角一丁点都没有上翘的线条,极其端正。鼻梁更端正,既不偏一丝左,也不偏一丝右。嘴唇涂成紫黑的颜色,看起来有点儿像鬼。 其实这才是非常正统的正妆。非正式场合不用。 女子么,就是要端肃。 那些柳叶眉啊,狐狸眼啊,额钿啊,红唇啊,统统不用。 这样传统的正妆,除了最古板的老古董,就算在宫宴甚至册封这样的场合,大家都很少用了。时代是变迁的,难道皇上就喜欢看满眼清一色的端肃妆容么 宋嫲嫲如此妆饰,什么意思 安宁郡主和宋嫲嫲对视了一眼,很快发现了两点。 一个,宋嫲嫲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心虚的意思。 另一个,宋嫲嫲不光是脸上画成正妆,身上穿的也是最繁琐最正式的宫装她是正五品的尚仪女官,全套穿戴起来,里外有七层之多,从领子就能看出来。 安宁郡主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忽快忽慢地跳动,让她整个人都有了几分慌乱。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最令人心慌的,就是完全不知道什么事情要发生啊 安宁郡主咬了咬嘴唇,将自己最近半年的恶行其实她也知道什么是恶行的,飞快地检索了一遍。 跟永昌县主打架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宋嫲嫲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来到自己身边的么 壮妇角力当场就解决了呀。 抓花美人脸这事被眼前这位宋嫲嫲念叨了无数遍,后来还派人给对方送去了宫中特制的美颜霜,估计最多也就留下少许划痕,多擦点儿粉就能盖住,应该也没事了。 与宁二十八的合谋想到这个,安宁郡主心跳慢了一拍,毕竟这是时间上头最接近的大事了。不过随即想起,这个不是失败了吗无论夏小冬还是宁俊武都好好的呢,倒是宁二十八不见了。 打骂奴婢这能算是罪么 想了一遍以后,安宁郡主心中安宁下来。 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安宁郡主坐直了身子,色厉内荏地怒斥道:“宋嫲嫲,你身为尚仪女官,居然不告而别这几日去哪儿了” 安宁郡主也并非全然不认得宋嫲嫲身后的人,其中有几位,明明看着十分脸熟,乃是宗人府的人嘛。 不知道宋嫲嫲跟宗人府胡说了些什么,如今总要先声夺人。 宋嫲嫲又看了安宁郡主一眼,眼中分明带着安宁郡主丝毫不能理解的怜悯之色。 然后宋嫲嫲仍然一言不发,但往侧面让了让。 安宁郡主面前便出现了一名粗黑的汉子,冲着安宁郡主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上的黑毛,好像毛蜘蛛的腿,让安宁郡主好一阵反感。 那里来的家伙,还是男子,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是她就是她”黑老大中气十足地叫嚷道。 什么叫是她就是她 安宁郡主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我。可是,分明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到底不是我干的啥呐 忽然好像有一只手,将心脏死死地捏住,让安宁郡主本来就忽慢忽快的心跳,简直要停下来不跳了,随即又放松开去,于是,那颗心就跳得飞快,简直停不下来。 安宁郡主惊惶地看了看周围。 奶娘呢噢,被自己两巴掌扇跑了。其实没使劲儿嘛,只是发泄一下气恼罢了,这样就跑了,真没用 还有春花夏雨秋风冬雪呢这些死丫头都死哪儿去了噢,好像似乎也被自己陆陆续续打跑了。一群没用的东西 跑了也不知道回来 安宁郡主发现,不光原本身边的人早已不见,就算原本不在身边后来调上来的,也要么没了踪影,要么被拦得远远地过不来。 这是所谓的众叛亲离么安宁郡主忽然生出一股子怒气来。 我干什么了我 我乃是身娇肉贵血脉最高贵的皇家郡主要不是阴差阳错,我本应住在那巍峨的宫殿之内,是最尊贵的公主 打你们是看得起你们骂你们是给你们脸面平常人能到得了我面前么想被我打两下骂几句都不行嘛 这些个小人,吃我的、喝我的、穿着我赏的衣裳、戴着我赏的首饰、怀里揣着我赏的银子,麻蛋这个时候都跑了跑了 对了,还有这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汉子,居然还敢伸手还指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能指的吗 安宁郡主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离得不远的黑老大冲了过去。 咦怎么有一把刀柄在途中,还真是顺手果然有懂事会当差的。 能坐在陆老太太身前的姑娘,大多是懂得凑趣会说话的,就算不懂这些,至少也懂得贞淑贤静不开口讨嫌。 所以,陆云芝拿过来的双面绣屏,很快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 花花轿子人抬人。今日夸了她的,明日再夸我的。互相吹捧远比互相挑刺容易。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忽然不知道哪位姑娘,居然问出了与陆云芳一样的问题。 “咦这东西,是不是小冬姐姐也要算一份儿呀” 场面登时为之一静。 拿出来的时候,人家夏小冬啥也没说,只有陆云芝上前,说是给老太太过年摆着,看着顽的。意思很明显了,就只是陆云芝送的。 问出这样的问题,岂不是在和谐之中制造不和谐,挑事儿呢。: 第二百零一章 送礼趁人少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四房的十九娘叫做云欣的。 这十九娘才十一岁,只因长得玉雪可爱,且素来嘴甜爱说话,所以得了老太太的欢喜,时不时找她过来凑趣说些闲话,恰好今日也在。 别看十九娘年纪小,心思玲珑却是个聪明的。此时见大家忽然都不说话来看她,立时知道不好了,当下连忙笑道:“哎呀,我这是不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原想着,虽是云芝姐姐拿来的,可这东西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做好,小冬姐姐素来跟云芝姐姐要好,必定有帮忙的,哪能将小冬姐姐的功劳埋没了呢” 说着快手快脚斟了杯茶过来,双手捧着,笑道:“如今看姐姐们都将眼睛瞪得牛一般大,必定是我什么地方说错了。来来来,得罪了谁,快将这茶拿了去,妹妹我在这里赔礼了。” 一番话叽叽呱呱说下来,倒将众人都说得笑了。 陆云芝便推了陆云欣一把,笑道:“得了,你个小猴儿精既是好心的,谁好意思喝你这茶。小冬妹妹自然另给老祖宗备了好东西,不用一两日,大家也就见到了。” 陆云欣借势便将那杯茶放下,却往夏小冬身前推去,笑道:“小冬姐姐既然另有东西,那自然是妹妹之前说错了,这杯茶请姐姐喝了吧。” 夏小冬那里肯喝,笑道:“你这拍马脚我也认了就是。赶明儿我将东西拿过来,你必得好生给我夸出花儿来,不然就两样儿一并罚你” 一时大家都凑趣跟着笑起来。 只是夏小冬早已不动声色将四周打量了一番。世上巧合很多,但并不见得都是真正的巧合。陆云欣再聪明,毕竟是个小姑娘,被人提点两句或是撺掇两句,自然就说错了话。 果然,只见那新晋的丫鬟苏苏正一小步一小步,缓缓挪回陆云芳身后,看那移动的方向,正是从陆云欣那里回来的。 夏小冬眯了眯眼睛,不好判断,到底是苏苏自作主张,还是被陆云芳指使的。 不过说到底,只是极小的一件事。夏小冬只淡淡记下一笔,才懒得跟随便什么人计较。 若是总被人在小小的礼物上做文章,未免无趣。故此夏小冬便让秋娟第二日一大早便跑了一趟,赶在早膳之后,便将那一套小和尚雕件取了回来。 夏小冬又细细思索了一回,索性穿了一套行动简便的胡服在内,外面套一件男子式样的袍子,才让秋娟捧了那几个小和尚,又叫上陆云芝一起,去老太太那里送礼。 如今夏小冬便住在陆云芝院子的西厢房,两人一起出入是极方便的。 见到夏小冬的打扮,陆云芝不觉吃了一惊,笑道:“你今日怎的好兴致,倒打扮起来了。” 女孩子穿胡服也好,穿男装也好,只要是量身定制,便不算奇装异服,反而是潮流之一。不过一般都是出门踏青,或是闺阁相聚约好了一起如此穿着。 夏小冬便解释给陆云芝听:“我这礼,不光能看,还能演呢穿成这样,便是要演给老太太看。” “”陆云芝不觉瞠目。这是要彩衣娱亲么没听说夏小冬还会唱戏呐 “那要不要把府里养着的几个小倌儿也叫过来,给你配戏”既然闺蜜要演,陆云芝也只能硬着头皮配合了。 “你说到哪里去了。”夏小冬失笑:“等会儿你看就是了,就那么几下子。穿这个腿脚活动方便罢了。” 说着扯了扯身上的袍子给陆云芝看。男装的袍子,和女装的裙子一样,都是拖到脚面的,不同的是,裙子像个面口袋,行动难免不便,而袍子开叉甚高,双腿不受限。 “好吧好吧,你如今连我也卖起关子来了。”陆云芝也只好让步,嘱咐秋娟好生捧着东西,一起往老太太处去了。 夏小冬赶在上午拿过去,便是不希望在场的人太多。果然,只有陆云欣早早到了,在陪着老太太闲话,别的姑娘都还没来。 “哎呀,小冬姐姐云芝姐姐”陆云欣老早便站起身来,麻利地行了礼,十分亲热地打招呼:“小冬姐姐,这是你给老太太的好东西么快给我看看让我好好夸一夸刚才老太太还骂我呢,说我光看着伶俐,其实死笨死笨的” 难怪老太太喜欢陆云欣,光是这管声音,又清又脆,婉转玲珑不说,个中起伏变调,更是花样儿百出,听得人心里头就爽利又想笑。 更何况小姑娘那张脸,还没完全长开,却分明是陆云芝第二,完完全全的美人胚子,带着点儿婴儿肥,现下粉红润泽的嘴巴扁一扁,学着老太太的语气说着死笨死笨的,真是爱娇到了十分。 夏小冬暗暗觉得,苏苏或是陆云芳只怕打错了主意,这陆云欣虽然年纪小,分明不是个容易利用的。拿别人当枪使,可要做好准备,分分钟被那支枪反坐一下,被枪杆捅得不轻呢。 陆老太太给陆云欣逗得哈哈大笑,好半晌才笑道:“才说你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你小冬姐姐给我的好东西,那里到你先看,还不给我拿过来呢。” 陆云欣只嘻嘻笑,亲手从秋娟手上接了东西过来,小心放在桌上,开了盒子,一件件取了出来。 人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家年纪大了,特别像陆老太太这样荣华富贵了一辈子的,多少金玉宝贝绫罗绸缎都见过了,反倒喜欢童趣萌蠢之风,故此陆云欣能得宠,故此夏小冬的礼物,马上就得了好评 只见陆老太太笑逐颜开,一时拿起这件仔细看看,一时又拿起另一件认真瞅瞅,再加上陆云欣在旁点评,一会儿说这小和尚表情好玩儿死了,一会儿说哇,他这手脚的姿势好有趣儿啊,是在打功夫么”,颇有锦上添花画龙点睛之效。 “对了,你不是说,还有什么要演的么”陆云芝想起来,低声提醒夏小冬。 她自己也很好奇等着呢。: 第二百零二章 不理你还上脸了 陆云芝的声音甚低,老太太年纪大了耳朵有点儿背,并没听见,陆云欣却是听见了,登时睁大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冲夏小冬看过来。 那眼中分明有询问之意,就是该不该我听见,见夏小冬微微点头,才连声冲陆老太太道:“老祖宗,老祖宗,这礼物还有花样儿呢小冬姐姐还要演给你看” 噢还能演这是什么意思。 夏小冬倒是极大方,笑笑站起身来,道:“其实这小和尚的姿态,乃是一组健身之法,称为太极。只因动静皆宜,姿态舒缓,最合老人家日常活动之用,故此我才送了来,顺便演给老祖宗看看。若是老祖宗愿意,每日照着比划两回,天长日久的,身子都能好些呢。” “这小和尚打的,就是太极么”陆老太太兴趣大增谁不想延年益寿啊。从前只听说太极乃道家的好东西,想不到今日竟能得见。 夏小冬比量了一下老太太这屋里的空地,差不多也够了,当下便指了指其中一个小和尚:“喏,他这个姿势,便是起手式。” 说着便逐一按照那些小和尚的几个姿势,一边演示,一边解说了一番要领。 这几个都是最基础的姿势,其实并不难,夏小冬加上几个过渡,便成了最简单的短套太极。 到最后双手抱元归一,静守片刻,夏小冬才开口道:“老太太有意的话,初学只需这几招,等练得熟了,若是还要学,我再让人另雕几座过来,自然仍是演给老太太看的。” 从陆家老太太,到陆云芝陆云欣姐妹,连带后头服侍的几个丫鬟,已是全看呆了。 提起夏小冬来,总免不了有人记得,这是个武官家的姑娘,似乎跟粗鄙二字多少有点儿联系,就算不粗鄙,似乎也有舞枪弄棒拳打脚踢的嫌疑,只是今日一见,这太极之功,分明开合有度圆转如意内蕴深意,极有大家风范,跟那些什么开山拳扫地腿之类,根本不是一码事儿啊。 “这东西好”陆老太太可是识货之人,当下兴致大起,连声吩咐,“赶紧的,咱们都换衣裳去” 这下子连陆云芝都有了兴致,加上陆云欣在旁起哄,一时都换了胡服,移师到了宽阔些的廊下,居然一板一眼真的演练起来。 这几个动作都十分简单,等丫鬟过来请示午膳的时候,基本上大家都学会了,至少也能照葫芦画瓢地比划了。 老太太这么比划了几下,只觉得神清气爽,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干啥都有劲儿了。连胃口都好了许多,午膳的时候,居然吃了整整一碗饭 中午陪坐用膳的,要比晚上的人少。因为大家都知道老太太最喜欢午睡起来说些闲话,故此都赶着那个时候,而中午用了饭,没说上几句话,老太太就要午睡了。 所以,这一日午膳,只有最近常来的陆云芳,还有两三个夏小冬不常见到的姑娘在座。 陆云芳因为年后就要出嫁,如今正加紧讨好老太太,早中晚都能见到她的人影,指望着从老太太这里弄点儿好东西去,不行的话,公中能略松一松,陪送的标准品档次质量高那么一层也好啊。 见到老太太心情好胃口也好,陆云芳好不容易按捺到吃完漱了口,便匆匆笑道:“今儿老祖宗吃得香其实我早来了,被拦在外头,连院子都进不得。想来老太太是碰上高兴的事儿了。” 夏小冬看了她一眼,心道,你这凑趣的本事,还赶不上小你好几岁的陆云欣既然把你拦在了外头,分明是不见得想让你参合进来,还问什么问” 果然,陆老太太正端起一盅老祖宗专用红参茶,刚揭了盖子,专心一志地喝呢,连头都不曾抬起。 陆云芳不由得讪讪的,转头去看别人。 殊不知陆云欣瞪了她身后的苏苏两眼,满肚子生气呢。夏小冬和陆云芝更加不会搭话,其他两位姑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还是没人理她。 最后还是老太太身后的大丫鬟芙蓉笑道:“原是今日夏姑娘送了好东西过来,大家说了一回,热闹些罢了。” 这是避重就轻的说法,并没有说夏小冬送的东西好不好,只说因此热闹。 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自然比别人多些体面,且芙蓉又素来是最得力的,此时答话也不算不合适。 陆云芳却觉得十分尴尬,面上只硬撑着,笑道:“别是什么木雕摆件之类吧” 咦这下大家倒有几分奇怪。听陆云芳问的问题,分明不知道夏小冬送了什么,怎么一猜就猜中了 看了看芙蓉脸上惊讶的申请,陆云芳自然知道自己猜中了,不觉面露得色,掩口娇笑道:“这下子云婕妹妹可要气恼死了。” 在座的除了陆云欣慢了一拍,另有两位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之外,又岂会不知道陆云芳的意思 因为陆云婕的缘故,五夫人送了夏小冬一间木器行,这事儿该知道的都是知道的。 即便老太太一副诸事不问的模样,自然有人主动过来通报消息,只是仍然装作不知罢了。 陆云芳说云婕会着恼,意思自然是,木雕制品必然出自夏小冬新得的木器行,那也就是说,本该云婕送来好东西得了老太太的欢喜,结果主角却换了夏小冬。 大家都是点头醒尾闻一知十的人,就算陆云芳笑得再娇媚,骨子里还是在嘲笑夏小冬借花献佛、白占了五房的铺子。 夏小冬本来不打算理会,只是看着陆云芳的笑容实在难受。各人有各人合适的表情,拜托陆云芳你要做柔弱之态,就装到底便是,或是像陆云婕似的,夹枪带棒直接上也好,就是别这样遮遮掩掩故做俏皮了,画虎不成反类犬,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好不。 “云婕妹妹怎的没来”夏小冬也来个明知故问。 明明陆云婕如今已经没资格出现在老太太的餐桌上了。 “她若是气恼,没关系,只管说一声,还了她就是。”夏小冬笑道:“本来也不是我找她要的。木器这东西,我又不懂。何苦为了这么个小铺子,弄得大家伤了和气。”: 第二百零三章 你发烧了么? 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拿回来更何况那是人家五房的事情,陆云芳不过是心里不舒坦,讽刺两句罢了。 听夏小冬如此说,只得干笑道:“小冬妹妹何苦赌气。我的意思是说,云婕妹妹小孩子心性,若是知道因为她不懂事的缘故,害得五婶娘失了一间好铺子,怕是要难过罢了。” 夏小冬笑容满面地点点头:“云芳姐姐说的是,我记下了。云婕妹妹乃是小孩子心性、不懂事的。以后再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陆云芳脸色一僵,这是要将自己说陆云婕的坏话,敲砖钉脚落地生根呐。以陆云婕那性子,还不咬自己两口只是那些话确实一字不错乃是自己刚刚说的,不觉张口结舌:“其实,呃,我” 不等她想到如何分说,只听咚的一声,却是老太太喝完了那参茶,将盅子顿在了桌上 老太太看了陆云芳一眼,啥也没说。 这一眼,夏小冬也看见了。 果然是姜是老的辣,人家一个字都不用说,眼神儿便表达了一切,正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呐。 陆云芳登时蔫了,看了一眼陆云欣,谁知陆云欣正转头跟旁边的十七娘说话,根本没看见她这一眼。 其实陆云欣之前跟陆云芳的关系还算不错,只因四房素来唯大房马首是瞻,故此四夫人免不了提点陆云欣,让她哄着陆云芳。 不过昨日才被那个苏苏摆了一道,今日陆云欣便再不肯帮忙,反正陆云芳很快就要嫁了,关系好坏都无所谓了。 出嫁这事儿实实是个双刃剑。陆云芳固然可以因此少了些顾忌,肆意妄为几分;可别人也同样可以因此不搭理她啊。 陆云芳只好垂头不语,听老太太很是和煦地跟夏小冬商量什么一日比划几次合适其他的什么时候能有之类,只听着满脑袋浆糊丝毫不懂。 好在身后的苏苏适时凑了过来,将用兔皮包裹的手炉递了过来吃饭的时候捧着手炉不方便,故此是苏苏拿着的。 “姑娘好生暖一暖,这东西还真是好呢。”苏苏柔声说道,显然有心安慰陆云芳。 “嗯,你也算有心了。”摸着柔软的兔毛,感到里头透出来的暖意,陆云芳觉得好多了。 恰好此时是个空子,陆云芳终归不敢放开老太太这条大粗腿,匆匆想了个话题,连忙陪笑道:“如今一日冷似一日,我如今正给老太太准备手炉呢,只怕再有一两日也就得了。” 说着将手中的手炉举了一下,笑道:“便是如这个一般的。” 这次总算六房的十三娘肯接话,笑道:“怎么个宝贝,难不成手炉还要金子做的不成” 有个托儿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陆云芳向十三娘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笑道:“金子倒是不至于。其实这是前几日去冯学士家做客,正好碰上了安宁郡主,本是她手上拿着的,我见到好,赞了两句,她便非要送我。” “后来我仔细看看,这东西真是做得精致,里头是纯铜打造,外头包着上等的兔毛,真是又暖和又不怕烫着,最要紧是能用上两个时辰之久本想就此送了老太太,终究还是觉得不妥,另让人照着去做全新的。回头就给老太太拿来,总是我的一片心意。” 说着还站起身来,冲老太太福身一礼。 夏小冬差点儿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这算什么事儿分明是你碰上安宁郡主,赶过去讨好,结果人家顺手赏你个用过的小玩意儿,你还当个宝 不过陆云芳要嫁的是翰林侍讲之家,提前跟翰林冯学士的内宅搞好关系,也算多少有点儿远见。至于安宁郡主,既然同被冯学士府里请去,陆云芳当然也只有交好的份儿。 老太太脸色好了几分,毕竟孙女儿表孝心,总要做个姿态给大家看,当下微笑道:“如今让人做了几个既然去做,总要多做几个,你爹你娘和哥哥姐姐们都要有才好。” 陆云芳见到老太太有了笑容,心下大喜,连忙欠身答道:“一气儿做了十多个呢,回头都拿来,等老太太好生挑挑,然后再拿来赏人也是好的。” 陆老太太点点头,不再说这个,伸手拿过芙蓉递过来的热毛巾把子,擦了擦手,便准备要回屋睡觉了。 谁知刚才提起安宁郡主,陆云芳忽然冲夏小冬皱眉道:“小冬妹妹,说起手炉,我倒想起来了,那日见到安宁郡主,她对你可没说什么好话,还让我也离你远着些。你那里冲撞了郡主改日过去赔罪才好。不然郡主真的生气起来,只怕我们家在中间也很为难呢。” 大概得了个手炉,又得了老太太一个笑脸,陆云芳觉得恢复了尊严和身份,便俨然为安宁郡主代言起来。 虽然她说得隐晦,可安宁郡主那个脾气性子,忽然为难夏小冬,人人都能想到原因肯定是因为宁二十六啊。 唐冠一痴情作诗在先,宁二十六豪爽打人在后,反正夏小冬名花有主、被宁俊武看中之事,在闺阁圈子里,早已不是新闻了。 当然,大多数人,包括对宁二十六有意的人,都没有太当回事儿。无论是谁,即便做了宁二十六的正妻,难道还能独霸么 别说看上个武官家出身的秀女,就是连那位钟情了许久的窦尚书的幼女、还有乔府尹家的巧儿都要了,只要是小的,就没关系啊。 也就安宁郡主这样心胸狭窄的,才会在八字都没一撇的时候,就开始出手吧。 陆云芳的话,分明是说,你跟人家郡主抢什么男人,赶紧的,赔礼道歉去,别连我都拖累了回头真的闹起来,我们陆家也不会为你撑腰 “云芳姐姐,你发烧了么”夏小冬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珍珠都没这么真。 因为她真的觉得,陆云芳有病。 “”陆云芳只管看着夏小冬,好好儿的怎么问发烧 “我看你捧着个手炉还脸色不大好呢别是身上发冷病了罢”夏小冬说着还将手动了动,好像要去摸她额头的样子。: 第二百零四章 拥有的和无法拥有的 “没有。”陆云芳往后缩了一下,冷冷地答了两个字。她终于听出了夏小冬的讽刺之意这是说我有病多管闲事儿呢偏偏人家的语气毫无尖酸,满满的都是关切,至于脸色好不好的,也真是不好说。 “姐姐怎么了难道对安宁郡主的事情这么上心么竟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理会了。”夏小冬一脸的纯洁,委屈道:“人家郡主身份尊贵,我怎么好硬凑上去呢。回头我离她远点儿就是了。” 陆云芳却只觉得,夏小冬分明是在讽刺她硬往安宁郡主身边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一眼瞥见老太太脸色不虞,登时住了口。 若是招来老太太一句半句的重话,那可就亏死了。 正在此时,忽见俊大嫂子疾步而来,直奔老太太而去 若真是按一般大家世族的规矩,各房夫人和孙媳妇,也都是应该在老太太处站规矩的。不过老太太年老随性,只喜年轻姑娘们陪伴,故此大家倒是得了便宜。而此时俊大嫂子匆匆而来,肯定是有事儿啊 “老祖宗,”俊大嫂子匆匆行了一礼:“老太爷请您过去呢。” 陆老太太不敢怠慢,看这情形,分明是有大事,只是不知是自家的大事,还是别家的大事。 “外头出了什么事”老太太虽然有两分心惊,仍是没什么急促之态,一边由着身后的芙蓉等丫鬟七手八脚地系好大毛的一口钟,套上暖和的棉鞋套子,一边问了一句。 “安宁郡主被抓了”这事儿迟早众人皆知,俊大嫂子并没有隐瞒。 “什么”一下子叫出声来的,正是陆云芳。 陆老太太又看了陆云芝一眼,显然是嫌弃她失惊打怪的不够稳重,心下倒安稳了几分。安宁郡主出事儿固然既突然又奇怪,但总比宫里娘娘出事,或是自家的什么人出事要好得多。 “昨日便被抓了,只是消息秘而不宣,直到证据确凿,才慢慢透出信儿来。”俊大嫂子语速快而郑重:“老太爷有话,咱家平日里,与安宁郡主少不了也有所往来,如今各房头都要仔细检看,凡是有安宁郡主给的东西,一概交出,另册登记先存着。” “若是有送安宁郡主东西的,好生将礼单找出来。没有礼单的,就自己另写下来,也都建册登记好备用。” “若是有隐瞒不报的,但有发现,便逐出家门自生自灭这是老太爷的原话,大家可都要记好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消息才传出来。基本可以肯定的是,事情肯定足够大,才能隐瞒得这么严实。 大家都看向陆云芳。 这位刚才还捧着手炉一个劲儿夸赞呢,转眼那手炉就得交出去了。 “是犯了什么事儿”陆云芳好不容易提起几分力气,哆哆嗦嗦问了一句。 郡主能犯什么事儿呐其实大家心里都有几分嘀咕。 特别安宁郡主,毕竟是皇家贵女,轻来轻去的,根本不会追究,略重些的过错,顶多被叫进宫去训导几句,再多派几位教养嫲嫲管束着罢了。 说得难听些,就算安宁郡主死不要脸养上几个面首,说不定皇家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真的闹起来了,最多也就是被塞进小轿,送去皇家大觉寺或是万寿观祈福静修罢了。 她一个女子,还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而且从小娇生惯养的,就算让她去干坏事儿,她是能杀人啊,还是能放火如今居然被抓起来了 “谋逆。”俊大嫂子扔下两个字,扶着陆老太太,走了。 “谋逆”陆云欣睁大一双妙目,轻声重复了一边。以她小小的年纪,实在无法理解,郡主谋逆做什么呐难道她难能当皇上不成 郡主当然不能当皇上。 但谋逆是一项很大的罪名,也涵盖很大的范围。 至于安宁郡主到底是如何完成,或者说试图完成谋逆这项伟业的,还真是要等后面的消息,才能略知一二。 快步奔向那名竟敢冲自己指指点点,还胡说八道什么是她,就是她的家伙的时候,安宁郡主的心里,带着某种难以描画的快乐感觉。 但应该还不是传说中的高潮。 让你指指点点,让你胡说八道,哼哼,等我扑上去,对你拳打脚踢,再咬下那根手指,看你还敢不敢 皇家的体统贵女的仪态呵呵,都给我见鬼去吧。 安宁郡主感觉到最强烈的叛逆之冲动。 从记事的时候起,安宁郡主实际上,就在不断挣扎着,寻找皇上的底线。 她总觉得很冷。 奶娘常常会抱着她,但她并不觉得温暖。 那个女人,有奶,但不是娘。 她的屋子里,有各式各样用之不竭的贡品。她拥有这个国度里,最美味的食物,最华丽的衣裳,最贵重的首饰,还有最精致的器具。 可是,她饿,她冷。 她拥有上百间屋子,上百顷土地,上百名奴仆,还有无数试图与她分享这些的人。 可是,她还是饿,还是冷。 她想要的喂哺,没人能给她,她想要的温暖,也没人能给她。 皇上纵着她,皇后也纵着她。 没人管。 天知道,她有多么希望,有人肯在她身上用哪怕一点儿心思,肯认真管着她。 可是,没人肯管。 管教嫲嫲板着脸儿说着各种规矩,那不是管。皇后娘娘带着笑容说着劝谕的话,那也不是管。 她骄横,她霸道,她乱来,她想发疯。 还是没人管。 第一次见到宁二十六,这个男子皱起眉头,厌恶地对她说,你怎么能穿成这个样子 那天,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里面只有一件抹胸。 从此,她想嫁给他。 因为她知道,如果真的嫁给了他,这个人会管着她。这个人不稀罕她的任何东西,所以才会如此跟她说话,跟别的人都不一样。 自从有了目标,日子马上就不一样了。 就像现在,她的面前有了一个目标,心情马上就不一样了。 她要杀掉这个家伙 在适当的位置,出现了一把适当的刀。 于是,她成功了,或者说,部分成功了。: 第二百零五章 围歼 刀子非常趁手,而且很快很锋利。 安宁郡主几乎没感到如何用力,便已经将刀子插进了那汉子的腹中。 当然,她也几乎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奇异的是,那汉子既不躲、也不让、更不抗拒,居然就那么好端端地站着,然后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这一刻,安宁郡主的愤怒真是难以言说。 什么人啊,被插了一刀,还笑 笑什么笑 安宁郡主抽出刀来,又来了一下子 那汉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人也慢慢软倒,当然正好向前软倒,正扑在站在他身前的安宁郡主身上。 “玛德,原来能死在你这样的女人身上。值”几乎就在黑老大吐出值这个字的同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弩箭,直接贯穿了黑老大的脑袋 红的、白的、黄的、黑的安宁郡主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混乱,各种颜色混杂飞舞,而某种液体顺着脖颈淌下去,带着温热的腥气。 安宁郡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在自己身上流过的,是那汉子的血她顿时尖叫了一声,拼命撕扯自己的衣裳,用扯下来的衣裳去擦身上的血迹,这么污秽的东西,怎么能沾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安宁郡主将自己扯得半裸,看着那汉子前额上的箭尾,终于再也无法理解和接受这太过刺激的情形,扑倒在地晕了。 “安宁郡主忽然暴起,夺护卫腰刀,突袭而至,对不愿从贼愤而指证之义士某刀刃加身者二。义士某立而不扑,愤然曰,竟死于尔妇人之手当其时,众皆震惊僵立,忽有箭矢之声。竟有暗藏之死士,见郡主发动,乃击发私藏之八臂弩,悍然将义士某击杀灭口。” 这是后来对此事的记录文献之中,对相关场景的描述。 票票票文言文害死好多脑细胞,读者君们快给点票票补一下。谢啦 半裸的郡主被拖下去看着这活儿好些人抢着干,能光明正大地摸摸郡主,就算这郡主已经马上要完蛋了,机会也不常有啊 远处的死士,当然也要马上剿灭。 一时之间,原本在宋嫲嫲身后的各色人等,都将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本来过来之前,还有些不确定来着,所以才会让宋嫲嫲顶在前面啊。 如今地上的尸体,尸体脑袋上的弩箭,无一不在证明安宁郡主的罪行,那大家就能放开手脚干了 声嘶力竭的命令不断发布下去,守在外面的人手不断调拨进来,箭矢呼啸、刀枪碰撞、惨叫连连、血腥飘荡,好一番分功大战 是的,是分功,不是分工。 惨叫和鲜血,呃,不知道哪儿来的,不用自己去面对就好,反正最后死的都是郡主府里的死士,还有几个惊慌之下乱跑乱撞被误伤的下人。 郡主最后到底算是犯了什么事儿不好说,但她当众杀了指认她的证人,这总是千真万确的,这个不是心虚,什么是心虚这个不是杀人,什么是杀人 皇族杀人,按八议,可以惩罚轻一些,但也要看杀的是谁,怎么杀的,还有,更重要的是,议罪的时候,她是什么身份。 为了暂时保密,围困府邸的兵士,并没有在外面耀武扬威高头大马的宣示,而是进入府门之后,沿着内院墙不断铺开,如此将整个宅院围住。 身为宗人府宗令的老敏亲王,已经全身戎甲,不怒自威地坐在了庭前。左宗人和右宗人,也是两名王爷,只是这两位不像老敏亲王是曾经带过兵的,坐在敏亲王后方,颇有几分不自在。 场面确实有些吓人。 威力巨大的弩箭和寒光闪闪的箭矢,还有同样闪着寒光的刀枪等物,噼里啪啦堆了不少在面前。这些也还算了,可还有横七竖八好几具死士的尸体,一个个死状恐怖,有的还鲜血直滴,就很考验人的神经了。 这一头在发动,皇家避暑山庄那一头也闻风而动,全身黑衣的神武营兵士,个个都是千挑万选拿银子堆出来的精兵,飞快地躬身潜行,很快就到达了某处毫不起眼的废旧房屋的门口。 开门的法子,早已了然于胸,领头的队长搬动机括,又拉又拽又拧又按,忙了一番之后,终于开启了传说中的密室之门。 门后是长长的阶梯,安静之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机。一队人相互接应,好不容易才抵达了下方。 怎么还是很安静呐 里头的人这么沉得住气 队长再次搬动机括,又拉又拽又拧又按,忙了一番之后,终于开启了传说中的内室之门。 见真章的时候到了 所有人训练有素地同时趴在了地上甚至连发出的声音,都是统一而轻微的噗的一声罢了。 好在并没有任何预想中的箭矢飞出来。 里头的人到底在干嘛真的如此沉得住气 难道其实情报有误,没人 队长匍匐了两下,旱地游泳一般游到了门缝之处,将脑袋抬起两寸高,往里头看了一眼。 然后,然后队长的嘴巴就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连哈喇子流下来了都浑然不觉。 后头有个胆大的,捅了捅队长的腿:“老大啥情况啊” “玛德,好大一屋子废物害得老子白紧张半天”队长被捅了腿,登时跳起身来,哈哈大笑,一脚将屋门踢开。 于是,大家都看见了。 屋里东倒西歪,至少有二十来个人,个个都气息奄奄,不过一眼看去,倒没见到什么明显的外伤或是血迹。 “这就是死士啊”一个十岁的青年兵士笑道:“哎呦,真是吓死人了,死成这个德行的死士啊” 好些人跟着哄笑起来,大家跟着队长进了屋子,手脚快的,已经一手提起某一个死士,另一手扬起刀子,而眼睛盯着队长的手。 只要队长抬手往下一批,就是干掉这些人的意思。 每一颗脑袋都是功劳,早抢早划算。 队长却有点儿犹豫,这些人显然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要不要捉活的: 第二百零六章 灭 如果捉到了活口,队长的功劳当然会大些。但是都捉活的的话,人数太多了,不太好搞弄不好中途跑了一个,反倒成了错处。 可若是杀掉大半,留下几个的话,一不小心把知情的头目杀了,留下的是打死也没啥可说的小喽啰,好像也没啥意思。 那队长生气地踢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家伙一脚,玛德,这些人,无组织无纪律,怎么连个服色都没有,怎么分辨谁是头目 有的事儿,就是经不起琢磨,若是这些家伙都生龙活虎的,一上来就打生打死,自然也就根本用不着分辨什么头目和喽啰了。 出于对自己队伍能力的信任,队长最终还是决定,要活的。 “先弄上去再说”队长没理会手中拿着刀的兵士眼中的失望之色,自己当先将刚被踢了一脚的那个家伙提了起来。 咔哒。 咝 “跑”队长反应很快,马上意识到这人身下压着机关,如今被自己这一提给触发了,大喊了一声,转身就带头往外跑。 兵士们稍微楞了一下,随即人人听见了那咝咝的声响。 这声响不算陌生,鞭炮总是放过的,这不是引火索的声音吗 玛德,快跑 大家也顾不上去找寻,这声音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有没有机会切断,原本还在屋里的人身上翻寻外快的,也飞快地缩手抬脚,赶紧往外冲。 咝咝声如梦魇一般,在众人身后毫无中断地继续响着,而且在想象之中还越来越大声。 好在这条导火索似乎相当的长,直到所有人都跑了出去,都没有听到爆炸声。 整整一队人,都趴在离密室门三十丈远的地方,探头探脑地张望。 队长将人数点了一遍又一遍,还好,没少。 “你”队长指了指其中一位。 “啥”那位大惊失色:“老大,你不是让我回去看看情况吧咱们再等等呗。” “你个胆小鬼”队长作势轻轻给了他一脚:“去调几辆水车过来。” 神武营也不是白吃饭的,各种情形都有预演的好不。 应着队长的话音,浓浓的黑烟,从门缝了喷涌而出。 “死士计二十有三,于密室中坐而待命。奈何天亡之室中原有密设通风之处,此辈无知,因寒冷故,循隙闭之。神武营至时,众皆气闷怠死矣。然密室竟另有机关,引猛火油爆燃。幸军士已退,唯众贼丧命尔。” 关于这些死士诡异的情形,后来的描述,当然也只能靠猜了。 大概的猜测就是,这些人是自个儿找死。本来被安排在此处候命,结果他们嫌冷,非要顺着冷风的来源,把通气孔给堵了。 这下倒是不冷了,就算冷也感觉不到了大家都被闷晕乎了。 只可惜这些人里竟有聪明的,设下机关引燃了猛火油,所以队长同志再也不用考虑活口问题了。 当然,他调来的水车也没用上。猛火油这东西,越是浇水越是烧得猛烈,只能等着里头慢慢闷烧。 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一天光烧就烧了好几个时辰,烧完了还得冷却呢。 城中兵士的奇怪调拨,城外某处冒起的古怪黑烟和怪异味道,当然引起了种种猜测。 等到第二日中午,事情渐渐浮出水面。 对外和对内有两种不同版本。 所谓对外,当然是指普通的市井百姓,也就是常说的民心所在。 太子谋反的事情才过去没多长时间,再来个郡主谋逆,好像舆论不太和谐吧 一般人,谁分得清谋反和谋逆的区别 其实谋反是为了坐上那个位置,重要在个反字,要把上头的人整下来,换咱坐坐。若是成功坐上去了,那就不是谋反,那是拨乱反正。谋而未成,得,谋反大罪就没跑啦。 而谋逆,重要的在于逆,谁爱坐那个位置咱不关心,就是看那个位置上的人不顺眼,就是要逆着你,咋的同上,成了没话说,后来坐上去的人还要感谢呐,没成啊麻烦把谋逆这个帽子戴在头上。 上次是儿子要反老子,这次是侄女要逆叔父好像关系都挺亲近的。算了,还是低调处理,不然,民心还当咱这皇上多么差劲,老有人想要给整下去。 而且,把郡主拉出去,好像一般的谋逆之人一样,腰斩或是剥光了剐上几千刀,似乎也有违皇家仁爱之心呐。 总之画风不对,还是低调再低调的好。 所以,最终安宁郡主谋逆一事,对外便成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唉,其实是叛逆而已啦,谁家没个熊孩子,郡主都惭愧得自告奋勇陪她的前太子堂兄圈禁去了,还说个啥快改成研究一下明年的天气比较接地气。 至于圈禁了几个月之后,郡主又一不小心步了当年她母亲的后尘,一头栽进了荷花池,那时候大家早已将这人彻底忘记了。 而对内也就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勋贵圈子,则大不相同。 关起门来,有话敞开了说。 据说皇上大为震动、震惊加震怒,连陈皇贵妃都没能劝住,将安宁郡主大骂了一顿,还气得少吃了一顿饭。 想想也是,安宁郡主还真是令皇上伤心。这么多年来,好吃好喝好言好语地供着,待遇比起公主来,都只有更好没有更差,结果安宁郡主不但不感恩,居然还要谋逆 她也不想想,被赐封号为安宁,不就是让她老实点安安宁宁的意思么没事蹦跶一下也就算了,咋还蹦跶大劲儿了,整成谋逆了呐 不过,知情的人,都暗暗感慨,这安宁郡主,还真是坏在了一件小事儿上。 心中有不好的想法这没关系,谁心底没点儿黑暗的角落,乃至将不好的想法真的干出来这也没关系,只要本事够大,干得天衣无缝,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或是后台够硬,被知道了也无计可施就行。 不过在不好的想法真的落实之前,千万要记得睡觉老实点儿 不然,就没有不然了。 没听说么安宁郡主就是因为说梦话完蛋的。: 第二百零七章 说梦话的不良后果 自从听说了安宁郡主谋逆的事情之后,夏小冬总觉得怪怪的。 太过巧合了。 前脚安宁郡主还处心积虑把自己当成情敌,联合宁二十八一块儿,劫掠在前捉奸在后,好一番谋划,怎么后脚就又跑去忙活谋逆去了 这完全是两个不同层次的活动嘛。 在夏小冬看来,就算让安宁郡主敞开了搞,卯着劲儿上,她都没本事谋什么逆连自己这个小小的秀女都谋算不成,还谋算皇上 所以,安宁郡主肯定是被人谋算了嘛。 被谁呢 夏小冬觉得非宁某人莫属。 不然哪有那么巧的,这头计划刚失败,还丢掉了宁二十八和亲随的命,然后没过几天,那头安宁郡主就栽了。 但话说回来,即便以夏小冬的头脑,也没能想出来怎么把谋逆这个罪名加到安宁郡主头上去的。 她能想到的是,所谓的死士,当然,如今这些死士真的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这些人很可能就是当初准备去捉奸的那些。 虽然这些黑风寨的匪徒死不足惜,但如何将江湖山匪变身为郡主死士,这戏法似乎也不太好变。 陆家上下,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基本上连说笑都没了。这种氛围之下,你笑一个试试 好在严防死守自查自纠了两天之后,风声日渐明确,对外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内呢,也没有扩大化连坐的意思。 许多细节也渐渐传了出来。 于是,夏小冬便去找陆云芝打听。 作为储备皇后,了解并分析重大事件,乃是必修课之一。所以,陆家的资讯,并不会瞒着陆云芝。 陆云芝也没有打算瞒着夏小冬。 “小冬妹妹,”听夏小冬问起安宁郡主,陆云芝先反问道:“咱们一块儿睡的时候,你听到我说梦话没有” “”我也睡着了,怎么会知道。 “算了,我应该不说梦话。”陆云芝其实并不怎么担心:“我问过身边那几个丫鬟了,她们都说没听见过。噢,告诉你一声,你也不说梦话的。” “那个安宁郡主,真的是梦中自己泄密的么”夏小冬仍然觉得这个说法很玄乎。 梦话这东西,听不到自己的,多少总听过别人的,一般都是含糊不清,根本听不明白。 而且,就算做了个怪梦,比如了梦里成了武则天登基做皇上了,来上几句梦中的狂妄之言,也不至于就因此成了罪过。 “好像还真是这样。反正那个出首的宋嫲嫲是这么说的。”陆云芝倒是很相信这个说法没有别的解释啊。难道安宁郡主傻了,主动告诉宋嫲嫲的么 “那她到底说了什么梦话”夏小冬追问道。说不定安宁郡主天赋异禀,能在睡梦中跟人闲谈也不一定。 “就因为她说的梦话太过诡异,所以才引起了宋嫲嫲的疑心。”陆云芝徐徐道:“她说的是,左三、上二、右五。” 左三、上二、右五。 这是什么密码暗号 “我跟你好好说说,你就知道安生睡觉的重要性了。”陆云芝很郑重地冲夏小冬说道。 原来,这两日间,陆家已经收集汇总了各渠道的消息,拿到了很多复印件,呃,不,是抄写件,包括但不限于宋嫲嫲出首时提供的书面材料、涉案人员的口供、宗人府内部汇报总结的会议记录等,还有参与缉拿的人员提供的记录材料若干。 综合这些材料,事情也就能梳理出来了。 据说,安宁郡主确实有爱说梦话的毛病,小到呵斥奴婢,大到喊打喊杀,她身边的人早就习惯了,也没太当回事儿。 可是,等宋嫲嫲被派到郡主身边,却被她听出不对劲儿的地方来了。 作为一名贵女,睡姿也是很重要的,绝不能四仰八叉地胡躺乱睡,所以,有时安宁郡主入睡的时候,宋嫲嫲会在旁监督。 结果,就监督到了左三、上二、右五这几个词。 若只是一次半次,大概也就当郡主随口胡说罢了,只是,按宋嫲嫲的说法,郡主连着几日,都会将这几个词念叨几遍。 这就很奇怪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郡主既然不停地念叨这个,必然与白日的事情有关。 会是什么事呢 胸怀国家效忠皇上的宋嫲嫲,时时不忘忠君为国,刻刻小心阶级敌人,故此对郡主府邸上下,进行了不动声色的巡查。 既然有上下左右之说,合理的推论是,这几个词是在表述一个位置。 宋嫲嫲很快在书房左起第三个书架,从上往下数的第二层,再从右往左数的第五本书之中,发现了问题。 那本书里,夹着两张密图。 一张是远比现在的郡主府要大得多的、前旧太子府邸的图纸。另一张则是皇家避暑山庄的图纸。 极薄极韧的特制纸张,还经过浸蜡防水处理。 若说这两样东西没问题,有人信么 更何况,除了正常的各处位置描画,分明还有密室的标注呐。 持有这样两份密图,可不是一位正常的郡主应有的行为。 宋嫲嫲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是向郡主询问这两张图的事情,还是直接去宗人府告发 最后宋嫲嫲决定,还是先实地查探一番比较好。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 于是,她按照图纸所示,先找到了郡主府的一处密室,并按照图纸上所示意的,打开了门。 此处为空。 宋嫲嫲心乱之下,安排了个小宫女过来找自己,谎称有事离开了郡主府,又去查探避暑山庄的密室。 此处不为空。 “她运气还真是不错,”陆云芝笑道:“她过去看的时候,里面只有许多甲胄和兵器,死士还没有进去,不然,这样子闯进去肯定会被人杀了。” “嗯嗯。”夏小冬连连点头,不过心中对宋嫲嫲到底有没有去过密室,相当的怀疑。 “那后来她就去告发了么”夏小冬问道:“难道她前脚走,那些死士就来了” “她是去宗人府出首了,可是,宗人府也不能因此就打上门去啊,总要先核实一下。”陆云芝笑道。: 第二百零八章 收尾 宗人府动作很快,核查到的情形与宋嫲嫲自己查访的情况也差不多。 这时,就出现了一个有问题的地方。 这两张密图,按宋嫲嫲所说,是从安宁郡主的梦话中找到线索弄来的,但这毕竟是一面之词。 密室里的东西都是死物,到底是从前旧太子时期就已经有了的,还是后来安宁郡主放进去的,甚至是不是宋嫲嫲出于某种目的栽赃的,都不好说啊。 一头是郡主,一头是尚仪女官。 总要掂量一下。 好在此时有一位粗鲁的汉子出现了。 黑老大。 “江湖人士也能去宗人府出首么”夏小冬奇怪地问道。 宗人府这样的地方,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吧 “当然不能了。”陆云芝瞪了夏小冬一眼:“好好听着嘛,之前他根本不是去的宗人府。” 噢,好吧。夏小冬老实了,专心做个乖宝宝,好听众。 这位黑老大是在本地江湖大佬周中策的陪同之下,私下找到了维京府的龚推官。 据黑老大向龚推官坦承,他本是一名江湖侠客听到这里夏小冬好不容易才控制好表情,不让自己做出吃惊的样子来。 黑侠客声称,他和兄弟们都接到了招募。 有一位倾国倾城的贵女说到这里,陆云芝扁了扁嘴,显然对黑老大的审美颇为不认同,试图重金招揽黑老大和兄弟们去办事。 办什么事呐人家没直说,只说要杀一个奸佞之人这是江湖侠客的本职工作嘛,怎么好拒绝呢 而且这位贵女不仅开出的条件十分优渥,预付的银两都十分可观,还承诺事成之后,愿以身相筹。 哇靠,这下子兄弟们都精虫上脑,热情高涨唯有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处不胜寒的黑老大觉出了不对。 代价越高,所谋越大啊。 虽然被招揽之后,只能在有限的地方活动,黑老大还是成功的从蛛丝马迹之中,发现这位贵女,应该就是安宁郡主 当然,到底详情如何,由于黑老大已经被灭了口,他的兄弟们情形则更加糟糕,所以也就无从查考了。 总之,发现问题的黑老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逃走了 只是碍于身份,他逃走之后,便去找了周中策这才是侠客的正确轨迹,难道他不去找江湖组织,反倒直奔官府么 具有敏锐感觉的周中策,不愧是大佬级人物,马上将周老大所说,与另一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敏亲王府的宁二十八爷忽然失踪,这位爷常与江湖人士混迹一处,说不定难道他是匿迹安宁郡主府中一起图谋,还是察觉了郡主的事情遇害了 于是,周中策带着黑老大,找到了龚推官。 于是,龚推官带着黑老大,找到了宗人府。 于是,宗人府带着黑老大,找到了安宁郡主。 于是,在安宁郡主府上,找到了已成为死士的黑老大的兄弟们,还有不幸罹难的宁二十八爷和他的亲随。 于是,安宁郡主就谋逆了。 “小冬妹妹,你觉得很惊讶么”陆云芝被夏小冬难得的目瞪口呆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 自从肃州相识以来,陆云芝还真没见过夏小冬如此傻乎乎的样子。想来这种权谋,她在肃州那样的地方,几乎见不着的缘故。 “可安宁郡主为什么要谋逆呢”夏小冬合上了下巴。 “为什么”陆云芝奇道:“这不是很明显么当然是为她父母报仇了。她将从前旧账,一概算在了皇上身上,想必是心怀怨怼的。” “那她本来打算找那些人来干什么呢” “那就不知道了,如今安宁郡主还口口声声说冤枉呢,怎么肯承认到底要做什么。”陆云芝摊了摊双手:“不过她还能做什么应该是从招揽来的人里头,再挑出一两个厉害的,伺机刺杀吧。” “过年前后,宫中出入的人多,有机会混进去个把人。从前皇上还有白龙鱼服出外的时候呢,说不定也能找到机会。” 看样子,陆云芝还真信了。 反正夏小冬是不信的。 不过,能让陆云芝都相信,说明某人的安排,还是不错的。 大情节说得过去,小细节死无对证,行了。 夏小冬翘起了嘴角。 “说起来,好些人都在称赞明心道长呢。”陆云芝忽然说起了这个。 “明心道长做了什么值得称赞的”作为一名好听众,夏小冬当然适时追问了。 “你忘了么”陆云芝冲夏小冬挑了挑眉毛:“不是有传说么,说是前一阵子,明心道长见到敏亲王的时候,就提醒他让家中的子弟小心,别让女子祸害了。” 噢,这个呀。夏小冬还真记得,这消息还是乔巧儿故作玄虚地说出来的,暗指那位可能祸害敏亲王府的祸水就是自己呢。 “如今宁二十八遇害,可不就是安宁郡主害的么真真儿没想到,他这样的纨绔,居然能阴差阳错跟安宁郡主碰上了。”陆云芝道:“岂不是正应了明心道长的话。” “呵呵。”夏小冬也只能呵呵了。 从来做预测这种事,包括批命算卦都好,专门说的就是含糊的话,谓之天机不可泄露,全靠各人理解。 就算没有安宁郡主,也没有她夏小冬,敏亲王府那么大,那么多儿子孙子乃至重孙子,那么多女子,要找出个印证明心道长所言的实证,完全没难度啊。 “后来,那个宁二十八”夏小冬还是有点儿好奇。 “被追封为靖宇龙禁尉,许葬皇陵之侧。” “那个宋嫲嫲” “赏银五百,回乡养老去了。” 每个人的结局,陆云芝都门儿清。 夏小冬觉得这样也不错。宋嫲嫲九成是宁俊武的人,也不知是本来的暗线,还是临时威逼利诱弄过来的。这样的关键人物,能急流勇退拿到实惠走人,只要真的能走远,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至于那个宁二十八,别说许葬皇陵之侧,就算直接葬进皇上的位置,也没关系啊。说到底,挂了不是身后尊荣,有毛用 再说,如果宁二十八被定为因别事死于非命,或是被安上安宁郡主同谋的罪名,对敏亲王府也是很不利的。 如今这样,就很好,很周到。 夏小冬嘴角,不知不觉翘得更高了。 别的人,就不见得这么愉快了。: 第二百零九章 夜话 最开始,周中策找到龚推官商量的时候,龚推官还是非常高兴的。 因为周中策提出的建议是,帮他将手上的两具咸鱼处理掉。准确的说,就是先将那两具咸鱼搬走,然后再安排壮鹅登场,让龚推官在真凶抛尸的环节出现,来个当场擒拿。 这样的话,真凶也就是壮鹅的罪名,自然就坐实了,尸身的毁损,当然也算在了真凶头上。 所以,龚推官当时就同意了,由着周中策去操作,还秒速将任何知情或是可能知情的人,统统赏了银子,放假回家过年去了。等过完年,再将这些人远远打发了完事。 可是,一转身,周中策就带着一位怎么看都不像是做鹅的汉子来了,还说了另外一个、在龚推官看来离奇的要命的故事。 不过,龚推官寻思了一下,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风险。说到底,周中策要求自己做的,本来就是自己这个位置应该做的啊。 于是,龚推官很快就成为宋嫲嫲身后的尾巴人员之一,见证了一场场面宏大的大戏。 然后,他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艘贼船。 至少,在见到安宁郡主的下场之后,他不认为,得罪周中策,或是周中策背后的人,是一件好事。 于是,龚推官爽快地支付了普通壮鹅双倍的价钱,还很郑重地告诉询问原委的乔府尹:“大人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于是,乔府尹很警觉地闭上了嘴巴,只说了四个字:“封印、闭衙。” 大家都要过年了。 年关难过年年过,还有两三天就到年三十了,大宅门们都还在互相观望。 这年,怎么个过法能挂红灯笼么能贴挥春么能放鞭炮么 气氛不对,好像怎么都别扭。 没有明令不许,可若是喜气洋洋的,惹了什么人可怎么好若是不喜气洋洋的,又惹了什么人可怎么好 敏亲王府里,气氛更加压抑许多。 宁二十八的娘亲,如今的燕王妃,已经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动很久了,连太医院医正开的药,都灌不下去。 本以为在外头吃喝嫖赌乐不思蜀的儿子,忽然成了僵硬的尸体,而且还是在郡主府这样奇怪的地方,虽然最终解读为撞破郡主的谋划英勇就义的,但作为娘亲,还是接受不了哇 燕王,也就是敏亲王的六儿子,也不好意思到姬妾的房中去胡混了,只能垂头丧气地在正房陪着。 连甚少在府中居住的宁二十六,都暂时搬了回来总要在表面上做出个抚慰双亲的孝模样出来。 如今宁二十六,便被老敏亲王唤了去。 老敏亲王的书房,乃是府中重地。除了一位老仆日常打扫清洁,其他人非经传召,不得入内。即便如此,里头也设了双层的墙和窗,除非高声大吼,不然外头根本听不见里头的动静。 书籍易燃,所以书房内进的储书之地,根本不许灯烛入内,外间的日常书写绘画之所,也只有一盏琉璃宫灯。 如今这盏宫灯便正燃着,其实照明效果甚差,不过金黄的琉璃灯罩,将里头红红的烛火染上了黄色,成为一种橙色的光芒,映得宫灯两侧的人脸,都有了夕阳的味道。 老敏亲王从热水小瓦盆里将小酒壶拎出来,倒了两盅酒,随手推了一盅过去:“来,这是有名的苏南黄酒,温上一温,冬天喝,最是暖胃暖身。” 听着语气,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他孙子,而是他的好友似的。 宁俊武没有客气,拿过来一口喝干。果然如喝下去一团火一般,胸腹之间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你小子,还真是狠呐”老敏亲王敲了敲桌子,“人家安宁郡主对你可一往情深,你说掀桌子就掀桌子,可把她往死里整了。” 宁俊武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冷笑道:“一往情深嘁,她见过我几回跟谁情深当我是戏班子里的相公么靠脸吃饭” 伸手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宁俊武继续笑道:“爷爷,你才是过桥抽板啊。怎么能说我心狠呢,若不是您老出手,就我手上这点儿人手,那里够弄这么大阵仗出来。别的不说,那个周中策,我就指挥不动。” 老敏亲王叹了口气,也将手上那杯酒喝干了,示意宁俊武给他再满上,叹道:“前一阵子有个说法挺多人念叨的,叫什么来着上半句我忘了,下半句说的是,各领风骚数百年。” “咱们宁家占着这大楚也有两百多年了。为啥能长盛不衰二十六,你告诉我吧” 老爷子飞起一只大脚,把球给踢过来了。 宁俊武撇撇嘴,笑道:“我还以为老爷子的意思是咱们风骚得差不多了,原来是还差得远啊。” 老敏亲王伸出一只巴掌,叉开五指摇了摇:“你小子不识数啊数百年无三不成几,数百年怎么也得个四五百年罢。让你说,你老实说别打岔” 宁俊武暗道,人家那风骚数百年,是说名声影响数百年,可不是说坐江山坐上数百年。不过他也知道,老爷子其实肚子里文采有限,自然也不好揭穿,只做冥思苦想状:“一个呢,当然是放权了。” “嗯,”老敏亲王点头:“皇家不与百官争权。” “另一个呢,就是不夺利。” “嗯,”老敏亲王又点头:“不与民争利。让百姓有好日子过。” 这老宁家的皇上,既不争权也不夺利,大概只剩下后宫三千种马功能了。宁俊武心中暗暗好笑,继续道:“还有,呃,我想不出来了。” “想不出来”老敏亲王吱地一声,又干了一杯:“你不想说出来就是真的。还有一样儿,就是专挑愿意守着祖宗成法的皇子继位” 几杯热酒下肚,老亲王的脸红彤彤的,再被灯光一照,整个儿一大红虾形象,只有两只眼睛精光四射,此时凑近了些,瞪着宁俊武道:“你想啊,既然要走这守成的路子,若是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守都受不住,或是个心思大的,没事儿就跟阁老干个架,跟百姓加个赋,在来个开疆拓土什么的,说不定根本折腾不了几年” “就是乌龟路线呗。”在爷爷面前,宁俊武说话相当随便。: 第二百一十章 传说中的相思 “对,就是乌龟路线。”老敏亲王一口认了:“乌龟寿千年,非如此不能长久。” 两人又对饮了一杯,老敏亲王叹道:“想当年,我还就是装乌龟装得不如,啊,那位么。” 说着往南边指了指,意思是指皇上。 “要不是我挑头领过一回兵,而且战绩还不错,只怕当年父皇就会选我了。”老敏亲王叹道:“最后还是生怕我穷兵黩武坏了家底儿,硬生生让今上捡了便宜。说起来,那时候还是年轻,不懂得跟乌龟似的缩头缩脚呐。”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宁俊武不以为然,“坐在那个位置上,就真的舒服么你看皇上,为了提拔一下陈皇贵妃,费了多少力气,拐了多少弯儿” “写个诏书出来,还让太子会错了意若是坐上皇位,连自己想护着的女子,都不能堂而皇之的护着,那又有什么意思” 老敏亲王默然了一会儿,才闷声道:“有时候不护着才是真护着。你不懂” “这有什么难懂的,”宁俊武晃了晃酒壶,似乎已经差不多空了,俯身拿起装酒的小坛子,又装满了一壶,放去小瓦盆里温着。 一边忙活着热酒,宁俊武一边继续道:“不就是怕宠着她了,倒招来别人的嫉恨么让她身边没有别人,不就行了。” “你看看咱们府里,正经主子有多少,那些大小姨娘、没名分的侍妾又有多少比正经主子还多多得多” 眼看宁俊武说着说着有点儿激动的意思,老敏亲王连忙劝道:“得了得了,别说这个了。我知道,你被那些个老人儿挑唆着,总觉得当年你娘是被人害了,所以对姨娘们都是横看竖看不顺眼,其实她们也不过是些可怜人罢了。” “怎么扯着扯着扯远了,”老敏亲王不耐烦地伸出手去,将炖在热水中的小酒壶转着圈的摇晃着,好热得快些,“本来说什么来着对了,安宁郡主的事儿,我让你留的后手,都弄好了么” “弄好了。”宁俊武毫不含糊地答道:“那两张图纸,做的时候,就做了两套,其中的暗记都是一模一样的。安宁郡主的私印,如今也在我手上。只可惜她的字实在太差,仿写很困难。” 皇家秘密图纸,当然是有暗记的。不然难道找人随便画上一张,拿红笔打个叉,写上此乃密室,就能充当了么 所谓暗记,其实也是有明有暗。明的是纸上某些地方,会有特定人员才能鉴识的标志。这些标志,可能是某种纹路,或是看上去不经意滴下的墨点,或是不易觉察的笔误。 暗的,则是明着看不见,需要用某种手段才能见到的印记。比如火烤,再比如水浸,又或者是刷上特制的药水之类。 正因为深知其中的门道,所以才做得恰如其分。宋嫲嫲拿出去的时候,图纸本身便很快被认定,没有引起丝毫的怀疑。 私印当然可以用于更加广泛的用途。 至于安宁郡主的字,试过的都知道,越差的字越难模仿正如美女都差不多,而人丑则各有各的丑法,这字也一样,好字不外乎那么几种风格,可差字却是各有各的差法。 就好像让个大人去学小孩子写字画画,真心写不出那种稚气。 “唔。”老敏亲王敷衍地点点头表示听见了,心思分明还在酒上,也顾不得还没有温透,已拿起来又给自己和孙子斟满了。 这顿酒已经喝到了七分,过了一口闷的阶段了。 酒香醇厚,一时之间,祖孙两个,都握着酒杯小口啜饮,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老敏亲王仍然在想着,如何利用安宁郡主的倒台,将手上的筹码用到尽,换来更多的利益。 帮宁俊武对付安宁郡主,可不是为了那个废物宁二十八,也并不完全是为了维护王府的名声,其实原因相当简单:安宁郡主很好对付。 柿子当然先捏软的。 若是说得直白些,安宁郡主就是个皇家孤女。无论往她身边埋下暗线,还是买通仆役自由进出,将那些违禁之物和死士们弄进去,都很容易。 就连安宁郡主对此事的反应,都能轻易推算出来。 当然,如果她居然沉得住气,忍住不去主动出击杀黑老大,一样另有安排,总之会让黑老大死在她手上。 对付好对付的安宁郡主,其后便可以此为媒,将来可以再进而对付其他不好对付的人。 安宁郡主的罪名已经坐实。 但这并不表示,她没有同党,同样也并不表示,她不是受人撺掇指使。 老敏亲王只觉得酒意一阵阵涌上来,晕晕乎乎地很舒服,却是很难集中精神想事儿了。 宁俊武则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能和她一起,对坐小酌,该是多么惬意。 下次去看她,一定要带上一葫芦酒 她知道,自己做的许多事,都是憋着一口气,绝不让算计她的人好过么 夜已深,她睡了么她睡觉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她会说梦话么她会像小猫儿一样打小呼噜么 宁俊武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 脸很热,手很凉。 这是传说中的相思么 他忽然愤恨起唐冠一来,麻蛋,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你小子凭什么为她憔悴凭什么会写诗还敢写得这么好 宁俊武后悔起来,上次就该揍狠些唉,那时候只想着有效果就行了,如今才觉得,唐冠一还真是欠揍 嗯,还有,六皇子曾经放过风声,有意纳她为侧妃。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他再这么说,是不是该跟他绝交 思绪仿佛蛛丝,左一条右一条,丝丝缕缕黏在那女子身上,替她想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恨不能绕成一个大茧,将她包裹起来,安放身边,从此再没有思念的苦恼。 祖孙俩随意的谈话断断续续说到了半夜,等宁俊武推开书房的门出来,一阵寒风吹过,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自从某一日开始,披着大氅已经成了宁二十六的习惯。 晴空无月。 她明早起床出门的时候,会与自己现在一样,觉得冷么 宁俊武决定,将自己存着的溜光水滑的豹子皮都找出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终于到了 冬天的早上,总是充满各种丰富的内容。 比如,起床。 夏小冬缩在暖暖的被子里,拉了拉被头,将脖子裹得密密实实的,一点儿风也不透。用脚蹬了蹬下方的汤婆子,已经不暖了,于是将那个硬邦邦的家伙踢了出去,两脚一收一卷,将脚底下也裹得密密实实。 好了,可以睡回笼觉了。 舒舒服服的回笼觉直睡到辰时过了,夏小冬才好不容易伸出两条手臂来,让自己熟悉熟悉外头的寒冷。 木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上抱着备好的衣裳。 “姑娘快起来穿衣裳,”这种天气早已没了蚊虫,帐子根本没有放下来,木木一眼就看到姑娘已经醒了,“在暖炉子上烘得热乎乎的,再不穿就凉了。” 夏小冬在热被窝与暖衣裳之间小小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了穿衣裳。虽然打了招呼今日不去陆老太太那里吃早膳,但毕竟是住在别人家里,赖到日上三竿总是不太合适。 打着小哈欠走出来,才发现陆云芝正坐在外间呢。 “咦,云芝姐姐过来了,你怎么不早点儿让丫鬟叫我”夏小冬瞪大眼睛看过去一眼,才想起来还没洗脸,也不知道有没有侈么虎。 一旁的秋娟和春光,一人捧着水盆一人捧着帕子,早就候着呢,赶紧过来打了帕子递过去。 “还丫鬟呢,我亲自去叫你来着。”陆云芝看上去精神饱满,肯定已经起床很久了,“看你睡得跟猪似的,唉,就让你睡一会儿吧。” 夏小冬扁扁嘴,擦了脸终于不困了,不过身子还是有些软软的,挨着陆云芝坐下来,拿手肘撑在桌上,手掌则撑着下巴,斜了陆云芝一眼:“过两日就是年三十了,之后初一、初二,一路下去,估计没几日能睡懒觉的。今日好不容易得个空子,还不让我睡睡。” “谁不让你睡了,这都睡到自然醒了,再睡就直接在床上吃午饭得了。”陆云芝笑着点了点夏小冬的额头:“有个消息告诉你,明儿咱们一块儿去吧。” 说着招手让一个拎着食盒的丫鬟过来,摆了一碗白粥两碟小菜上来。 “都这么晚了,吃两口润润就行了。”陆云芝想得挺周到。 果然安排得好。 “凤世谦那小子一定修了八辈子的好福气,居然能被你看上。”夏小冬感慨了一声,“这么体贴周到的好姑娘。一想到你要跟他吃一辈子的饭,我就想踢他两脚。” 陆云芝掩口而笑:“谁也没说非他不嫁,只是如今的人选里头,就他还算过得去罢了。” “嗯”夏小冬拿起勺子,先喝了两口粥,冲陆云芝挑了挑眉毛:“你有没有找个机会,给他个秋波啥的不然,他多半儿还傻乎乎地觉得自个儿没戏呐。” “这个不急,”陆云芝轻描淡写地答道:“正月里,各家好些往来,看看再说吧。凤世谦这样的条件,也不急着娶媳妇。”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陆云芝倒是老神在在的。 两样儿送粥的小菜,是麻油拌黄豆芽和嫩蒸咸蛋肉饼,味道相当不错。夏小冬一口气连粥带菜唏哩呼噜全进了肚。 感觉午饭都不用吃了。 摸了摸肚子,夏小冬想起来了:“你最开始说啥来着什么消息要告诉我明天要去干嘛” “我看你根本不想动弹吧。这时候才问”陆云芝一边看着丫鬟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一边笑道:“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有意思的,我也不会找你。” “能有啥有意思的,”吃了东西,夏小冬又有点儿倦意,打了个小哈欠,含含糊糊道:“来来去去,还不是这家看景儿,那家作诗的,都没意思。” “昨天夜里,轩辕道长终于到了”忍不得夏小冬那疲赖样子,陆云芝直接抛消息出来了。 “轩辕道长之前那两个什么道长的师傅”夏小冬不打哈欠了,“他到底什么身份,是不是,呃,国师” “国师”陆云芝奇道:“你哪儿听来的名头道长就是道长,又不能为官做宰的,没有别的身份了。” 轩辕道长很会扮清高嘛。 身为道长,若是热衷于别的附加身份,马上就少几分仙风道骨,这位相当懂得信众的心理。 “明天你能见到他”夏小冬有些奇怪,估计轩辕道长很热门的,没看人家弟子都被各家争抢呢么。 陆云芝能排上 陆云芝的表情更加古怪:“明天大家都能见到他啊。轩辕道长要在城外太一观,为国运祈福。咱们也去观礼吧。” 原来是公开表演,想来座位不少,若是连皇后的娘家都分不到,这位轩辕道长的道行就未免太差了。 夏小冬也有几分好奇,总要看看这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也得见识见识太一观,当下就答应了。 “对了,轩辕道长怎么这么晚才来啊”虽说正主儿总要姗姗来迟表示自己身份不凡,可这位也未免太晚了,再迟两日都明年了。 “据说他去了瀛洲,回来的时候海上风浪太大,故此迟了。好在紧赶慢赶,还是来得及。”陆云芝笑道:“太一观的祭坛早就弄好了,小道士们都排演过多次了,轩辕道长一到,马上就能举行。” 夏小冬眨了眨眼,忽然又想到一事:“那皇上皇后会去么” 似乎很盛大的样子,说起来,夏小冬还没见过皇上呢。 当然,本来皇上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又不是祭天祭太庙,皇上自然是不去的。”陆云芝笑道:“若是皇上要出京城,咱们可就都去不成了,光是皇上的仪仗和护卫,太一观都不见得能装下。” “不过之后轩辕道长总要入宫去见皇上的,宫中应该还另有祈福之举。” 在夏小冬的想象之中,轩辕道长应该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人物,却万万没想到,第二起了个大早,坐了大半个时辰的马车,又走了好长一大段路太一观内不得行车,终于坐下来之后,却见到祭坛中央站着一位,红光满面的大胖子。: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好强大的……法力? 一般来说,都是胖和尚瘦道士。因道家十分讲究动功导引之术,而且道士游走四方者甚多,加上道袍又宽大,可以遮掩身形,故此日常所见,都是袍袖飘飘长身玉立的瘦子为多。 可站在上头的那位,年纪显然已经不小了,至少年过花甲,闹不好古稀都有了。除了一张脸饱满圆润红光外放,有几分特殊之外,其他地方怎么看,都是一个胖老头儿啊。 脑袋上头发已经全白还没多少了,挽成一个小小的道家发髻,插着一根桃木簪。道袍自然是全新的,上头还有不少图案,反正夏小冬看不太懂,只是这件特制的道袍仍然遮不住那颇具规模的肚子,下头露出来的两只脚,更是肉呼呼圆滚滚,拿去炖蹄髈肯定够一锅。 要不是这位手上拿着一柄一看就相当有年头的桃木剑,夏小冬一定以为是上去摆祭品的火工道士。 “那位”夏小冬偷偷指了指,反正目标如此之大不容错过:“就是轩辕道长么” 坐在旁边的陆云芝点点头:“嗯,他老人家又发福了几分。” 看来轩辕道长还胖得很有传统。 “站在祭品台子两侧的,就是景玉和明心两位道长了。”陆云芝又指了指两位头戴道冠、身穿道袍、手持拂尘、道貌岸然的中年道士。 这两位看起来太过符合心目中的道士形象,已经被轩辕道长的巨大反差给压得快隐形了。 祭坛看起来相当高大,有三层之多,为土木所建,并不像是临时建筑,想来是太一观本来就有的,只是重新修葺一番。 下面两层整齐地站满了小道士,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居然都差不多一般高,每人手上都捧着一只小小的三足鼎。 放在一侧的巨大沙漏不断地提示着时辰,更有礼官时不时地高声吟唱着古怪的字眼,小道士们则训练有素的予以应和。 感觉就像大型舞台剧一样。 夏小冬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放了一枚礼炮,然后只听得礼乐大作,站在祭坛中央的轩辕道长就真的开始舞起来了。 只见他手上的桃木剑上下翻飞,身上的袍子迎风飘荡,以与身材极度不相符的灵活,在祭坛的不同方位快速地游走。 还挺好看的。 能成为举国最富盛名的道长,轩辕立也是有几分功底的。动作大开大合之间,颇有几分风起云涌的态势,不知道什么地方竟有隐隐的雷声响起。 大家不约而同地举头望向天空,并没能找到一丝云彩,低下头来再次望向轩辕道长的时候,目光中不觉都带上了敬畏。 这人能引动天雷什么时候场合转成玄幻了夏小冬才不信呢,举目四顾,很是疑心地看着祭坛侧面的几块绘成太极纹样的圆形装饰。 每个太极图之前,都有小道士站着,配合着轩辕道长手舞足蹈一块儿表演。 这东西如果是皮制的,里面装上扩音的箱子之类,那不就是类似大鼓么,敲出几下闷雷,还是不难的。 正寻思之间,上头又有了新花样,祭坛四方,四队小道士齐心协力地搬上来四座大缸。 看样子还挺沉,里面有东西。 大缸按方位放好,显然应该代表着四面八方,小道士们恭恭敬敬地退至后方,轩辕道长则游走其间,桃木剑所指之处,大缸里的东西轰然点燃,很快就红红火火一大片了。 中央的轩辕道长显然不怎么怕这火,口中念念有词地掐着道诀,逐一从大缸前走过。说来也怪,只要他走过,那缸里的火便自然熄了。 等全部火熄掉,四周礼乐大盛,几名礼官齐声唱和道:“四海靖安、天下太平” 就这样 还有。 最后轩辕道长还在一张巨大的符纸之上,当场以符水画了平安符。那符水明明看着就是清水实际上也是清水,不过是念过符咒的清水,但画在黄色的符纸上,却显出红色的印迹来,又引发一片低声赞叹。 据说这道符,会按照轩辕道长算出来的位置,贴在皇宫的某道门上面,可以保佑宁家的天下平安一年。 明年还得换新的。 不换也不行,这字迹会自行渐渐变淡乃至消失这当然是福佑之力不断消耗减弱的明证。 作法之后的轩辕道长消耗甚大,大冷天的满脑门汗珠子,似乎肚子都小了一圈,在景玉、明心两位弟子的扶持之下,才缓步走下了祭坛。 这是当然的,要是办完了事,还神完气足的,那不是表示没尽心尽力嘛。 夏小冬看得目瞪口呆。 就这呀表演的功力很不错,可什么祭坛下隐藏的雷声,什么低燃点的火光,还有什么清水写红字,这也太小儿科了吧 对化学为主业的夏小冬来说,还真是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容易啊。 陆云芝捅了夏小冬一把,笑道:“如何轩辕道长功力非凡吧我看你都呆住了。” 可不是呆住了嘛,被雷得外焦里嫩的,能不呆么。 “回头在门口会有小幅的平安符派发,咱们也去领几个吧。这个要亲自领取才有用。”陆云芝稳稳地坐着,由得旁人渐渐离去。 夏小冬也稳稳地坐着。这和电影散场是一个道理,完全用不着一窝蜂地跟着往外走,说上几句闲话,等到最后再轻松出去就是。 “轩辕道长大老远地赶过来,就是做这么一场法事”夏小冬拿不准是不是叫做法事,感觉更像跳大神。 “这祭祀之礼,非德高望重法力高强的道长不能胜任,也只好劳动轩辕道长奔波了。”陆云芝笑道:“按往年的情形,他老人家会在京城逗留一两个月,好些人家都盼着他呢。” 就在离夏小冬和陆云芝不远的三清大殿的侧殿,轩辕道长接过景玉递过来的帕子,狠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顺手啪的一下子,将那帕子抽在了景玉的肩膀上。 “怎么不蠢死你呐”轩辕道长冲他发起火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有缘之人 景玉道长被抽了一下子,缩了一下身子,哎呦连声:“师父,今儿不是挺顺利的么您老人家好端端冲我上个什么劲儿啊,快好生坐着,我去给您端一锅红烧肉来消消气儿。” “滚一边儿去。”轩辕道长身宽体热,刚擦过的脑门又有汗珠子渗出来了,伸手抹了一把,显得满脸油光锃亮的,喝问道:“那个坐在陆家小姑娘旁边儿的,是不是就是你们俩提起过的那个姓夏的小姑娘。” 指着哄着大宅门的老太爷老太太夫人小姐们吃饭呢,轩辕道长对维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都熟悉得很,特别是外戚陆家,更是十分上心这是能在皇后面前上眼药的人家啊。 别看轩辕道长站得高远,早已将各家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要知道,光是谁家那位来了那位没来,都能说明好些问题的。 而从上头下来的时候,更是将陆家来的几位都打量了一番离得近了,都能看清表情了。 那位面生的姑娘,分明是震惊之中带着不屑,不屑之中又带着自信,自信之中又带着从容。 麻蛋,这位要是姓夏,说不定已经被景玉那个蠢货给惹下了 别说人家这副神态,就是只说人家能站在陆云芝旁边,关系如此之好,怎么能随便惹呢 “你这个蠢材,过来”轩辕道长冲刚被他训斥滚一边儿去的景玉招手。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管说啥,都要留有余地。余地”轩辕道长说着指了指明心:“你看,如今大家是不是找明心的,比找你的,要多好多,对吧” “这不正好出了安宁郡主的事儿嘛。”景玉道长陪笑道:“说不定回头弟子也说中一两件,自然就一样了。” “一样个屁”轩辕道长说着打了个哈欠,真是的,为了这个典仪,四更天就爬起来准备,还真是累人。 “明心能说中,你没说中。为啥难道无量那个天尊特别关照他”轩辕道长抽了抽圆滚滚的鼻头,冷笑道:“因为他说话,比你说话,要宽泛” “你们收了九皇子的银子,然后分头去操作。为什么效果不同呐嗯你看看你,啥也不准备,就颠颠地跑去六皇子那里说什么女祸去了。”轩辕道长嗤之以鼻:“你也不想想,六皇子是什么性子,他是容易被女子摆布的人么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有几个女子你研究过没有” “这些都不知道,你他玛地就跑去胡说,能说中嘛”轩辕道长说着说着又生气起来,冲景玉的小腿迎面骨就是一脚,踢得景玉龇牙咧嘴地用剩下那只脚直蹦跶。 “没说中就没说中,玛德还弄得流言满天飞。现在好了,那个夏指挥使家的姑娘多半儿记恨上你们了,人家能不在陆家说你们的小话”轩辕道长叹了口气,“又得我舍上老脸帮你去收拾” 景玉道长吐了吐舌头,见师父这顿脾气发得差不多了,连忙走到殿门口,吩咐小道士将午饭拿过来,陪笑道:“师父赶紧吃点儿东西歇一会子,外头还有好些人等着见您老人家呐。别的事,回头再说不迟。” 轩辕道长闷哼一声,打开食盒一看,果然有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登时笑逐颜开:“算你小子会做。得了,那小姑娘,回头我去陆家的时候,给她露两手,唬住就算了。” 男左女右。夏小冬与陆云芝一道,顺着太一观大门右侧的女眷通道一路向外而去。 应着今日这个大日子,通道两旁都摆了长条桌案,除了有一张专门摆放经轩辕道长统一开光的平安符之外,其他的桌上也都是琳琅满目,摆着短短的桃木剑挂在屋里能辟邪,给小孩子顽也不错;还有常用的镇宅符、正财符、佳缘符等符箓要别的符也有,有道长当场书写;还有给在家居士穿的道袍道鞋道冠等等。 为了顺应过年的需求,还专有一张几案,设了笔墨纸砚,一位擅长书法的道长正忙着挥毫泼墨制挥春。 这些都是免费的,当然,所有几案之后,都站着穿得干干净净眉眼清秀的小道僮,随时提供咨询及包装服务。而漆成朱红之色,写着功德箱三个大字的物体,更是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不容错过。 谁好意思真的免费拿啊,不布施点儿功德,也不诚心不是 人手一张的,自然是平安符了。夏小冬也不能免俗,跟在陆云芝后头,拿了一张,随手投了一角银子进去。 这一角银子一投进去,忽听得叮的磬响,几案之后的小道士脸上露出大大的惊喜之色,笑道:“这位姑娘,您这运道真是没的说,竟是今日的有缘之人。” 说着从几案底下拿出好大一个长形的包裹来,双手递了过去,虚而又虚地来了一句:“此物唯有缘者得之,请姑娘收好。” 还可以这样 周围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连陆云芝都伸手过来摸了摸,笑道:“什么好东西,之前怎么没听说有什么有缘人之说。” 那小道士笑道:“刚才姑娘有没有听见一声钟磬之声” 这个好些人都听见了,陆云芝点点头。 “就是这个了。”小道士指了指功德箱,“箱中设有机关,凡累积银钱到了一定重量,便会让其中的钟磬响起,最后一位投钱的,便是有缘人了。” 功德箱还有这个功能旁边一位夫人狐疑道:“所有的功德箱都有么怎么从前不曾听说有这回事儿” 那小道士早已准备,立时笑道:“这个缘分不易得呐,若是重量不足,当然不会响起磬声,但若是一下子超过了,也是没有的。故此甚少出现。”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很少见到所谓的有缘人了。旁观诸人纷纷恍然,都忘了追问到底是不是每个功德箱都是如此,只当小道士默认了。 夏小冬只觉得怪怪的,雅不愿在此被人围观,这么大个包裹也不好意思就此拿了走,匆匆投了个五两的小锭银子,拉着陆云芝向前而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心情很好的谷四 其实大家的目光多是盯着功德箱,倒没太留意夏小冬这个有缘人。 管你谁是有缘人,反正又不是我。 不过有了这么一个投小钱得了大包裹的示例,加上盼着自己也有缘的想头,倒是让许多人增加了投币的次数和金额,以至于轩辕道长大受启发,在功德箱里头真的装上了这样的机关,这就是后话了。 “到底是什么”上了陆家的马车,陆云芝将那包裹抢了过去,又摸又捏,只觉得软软滑滑,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物事,而且那包裹还封得十分严实,车上没有刀剪等物,竟是弄不开。 陆云芝悻悻地还给夏小冬:“算了,不看了。想来是哪个多情种子变着法子送你的,你就留着吧。” 没想到陆云芝还真是一下子就说中了。 等回到陆家大宅,秋娟春光齐动手,费了半天力气,才将外头的包裹打开。 夏小冬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张被子。 豹皮被子。 看大小,被子应该是两张豹皮中间的整块部分拼接而成,难得的是上头的纹路竟是浑然天成,几乎看不出是两只。 再仔细看看,原本豹皮的四肢部分,则缝制成了一个厚实的暖手筒,卷在被子里头。 这个谁送的呐 几个丫鬟都围着被子研究去了,夏小冬将暖手筒拿过来,双手插进去试了试。 这暖手筒居然里外都用的豹皮,略过一会儿,便觉得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夏小冬双手在里头活动了一下,登时觉得有个地方有点硌手,摸索一下,竟是一枚扣针。 扣针当然好好的扣着呢,不然还不把手扎了。 夏小冬将扣针握在手心里,偷偷藏了起来。 才不让丫鬟们看见呢。 等偷空看了一眼,夏小冬的嘴角登时翘了起来。 扣针的款式很简单,只在一头嵌了一颗小指肚大小的虎魄。 与从前的那一枚奇花虎魄,颜色一样。 觉得宁二十六这送礼方式还算特别的读者君,记得砸票票啊。票票越多,小武跑得越快,赶紧将咱们小冬抱回去呀。 谷四的身前,也有一只媳妇给缝的暖手筒,正抄着双手,一摇一晃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呢。 家里,也就是木照堂的后院。谷四一家就住在木照堂里。前店后居,中间的院子做工用,这一带都是这样的格局。 走上几步,便回头看上一眼。 身后那名穿着短袄的汉子,肩上垫着粗布,扛着半片猪肉,手上提着一大包蘑菇木耳粉条花生爪子麦芽糖等等,呼哧呼哧地走着,见谷四望过来,连忙赶上了两步,笑着跟谷四招呼道:“上半晌还看见你家老大在桥底下转悠,是不是还要请短工我家小四如今也能干活了,年后能去试试不” 桥底下,其实指的是不远处的一座石拱桥的两头。因常有打短工的在此聚集等人来请,算是田背街一带的天然劳工市场。 年二十九还在桥底下转悠的短工,多半也会愿意年后早早过来开工,所以谷四让大儿子过去看看,先找好人,初三就开始干活,别到时候抓瞎。 “你家小四”谷四对四还是挺敏感的,问道:“他今年几岁了。” “十一了。”感到可能有门,那汉子又凑上两步:“你要是嫌做短工年纪太小,给你当徒弟也成” 做短工的,大多是青壮。干一天活儿,给一天钱。而且工钱也都是随行就市,基本固定的。所以年纪太小或太老的,主家就不愿意请了一样的价钱,能干的活儿不一样。 做徒弟却是大不同。一般学徒都是十到十二岁的半大少年,管吃管住但不用给工钱,不单不用给工钱,有的时候,学徒家里还要反过来给拜师钱呢。 谷四的手艺,这一带的人自然都知道,只是一来谷四自家有儿子,二来木照堂的经营每况愈下,令人难免担心自己的孩子送过去,将来的出路不知道怎样,所以热衷给谷四做徒弟的很少。 可如今大不同,自从木照堂换了东主,转眼间就鸟枪换炮日益红火起来,这汉子便起了将四儿子送来的念头。 没法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能吃的年纪,不送出去做学徒,让他干待在家里啃老么 谷四寻思了一番,大概觉得那家的小四也还行,点头道:“最近忙得要死,初三就要开工,你让他那时候过来,先帮帮忙打打下手,若真是个灵巧的,过了正月再找里正签契书。” 就是试用一个月的意思。 那汉子登时大喜,脚下都轻快了几分。等将东西送到了,死活不肯收谷四脚力钱,一溜烟儿跑回家跟媳妇报喜去了。 谷四看着堆在后门的这一堆年货,几乎哭笑不得,你收不收钱再说,倒是帮我拿进去啊,别的都好说,这半边猪肉根本拖不动。 双手满满,将小件的年货拿进去,见到儿子还没回来,谷四只好叫媳妇来帮忙了。 谷四媳妇平日在一家富户家里做厨娘,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今日主家通融给了一日假,明日年三十又要回去给人家做年夜饭的。听到谷四在外头叫,连忙出来,听说是要搬猪肉,顺手又拿了一把剔骨刀。 “拿不动就拆呗。”谷四媳妇一边利落地将那半边猪肉分成两大块,一边数落道:“你怎么离了木头就啥都不会想了难道每回拿木料,你都是整根儿扛回来的么怎么木头换成猪肉,你就傻了” 谷四只管笑,抱起媳妇分好的一大块猪肉就往里走。 媳妇儿永远是对的,跟媳妇儿顶嘴的男人都是傻瓜。 谷四媳妇也是快嘴惯了,见谷四已经跑了,在后头笑笑,继续将剩下的再分成两块。 可是,统共没几步路,怎么这家伙进去就半天不出来了 谷四媳妇气呼呼地一手拎起四分之一的半片猪肉,一手仍是拿着那把剔骨刀,准备进去教训教训谷四了。 不过,院子里静悄悄的,谷四拿进来的猪肉就放在木架子上,人却不见了。 前头铺子里,倒是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二十两 谷四看着面前的矮个儿男子,不觉搔了搔脑袋,转头向古老掌柜望去。 这人看起来脸熟,好像从前跟着黄二爷来过一两回,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姓名来。 古老掌柜不咸不淡地介绍了一句:“这位是陆府的茅管事。” “噢,茅管事。”谷四招呼了一声,又搔了搔脑袋。 木照堂好像不是陆家的了吧这茅管事跑来干啥 如今木照堂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原有的零零散散的各种日用品,已经都低价卖了去。腾出来的位置新做了架子,准备回头摆放风花使用。 原本那种桌椅也还在卖,但只在角落里占着很少的地方。大部分地方都放着各种大小的折叠桌椅。 如今最好卖的,除了餐馆用的桌椅之外,竟然是折叠小板凳,这个便宜,好些人买了去踏青钓鱼,甚至听说还有用这个送礼的。 茅管事一时也没说话,打量着大变样的铺面,权衡着该用什么态度合适。 最终茅管事在脸上堆出些笑意来,拱了拱手:“谷四爷,恭喜你了” 恭喜啥呀恭喜过年么谷四继续搔脑袋,颇有几分将头发扯下几根的意思,对谷四爷这个称呼很不习惯,好半天才答道:“同喜同喜,恭喜发财” “”这人可真是的,茅管事也有了搔脑袋的冲动,刚才不是在说贺年词好么。 “我不是恭喜你这个”茅管事斟酌着正准备将喜事说出来,结果便听到谷四奇怪的问道:“你是说,不恭喜我发财” “”茅管事好不容易准备好的词儿全咽回去了,急扯白脸道:“怎么会当然要发财,我就是来恭喜你发财的” “噢,”谷四明白了,“那多谢了,还特意跑一趟来恭喜发财。” 这家伙怎么这么无聊。谷四暗暗嘀咕,根本就不熟,就算要过来贺年,也该带点礼吧啊呀,谷四猛地想起来,自己被老掌柜叫到前面来见客,媳妇还在后门守着猪肉呐。 “我回去后院了。”谷四随口说了一句,也没管人家听见没听见有啥反应,兔子似的窜回去了。 “”这还啥也没说呢。茅管事看着谷四的背影,拿不定主意是索性跟去后院继续说,还是让老掌柜再把谷四叫出来。 虽然茅管事姓茅,但不表示他对三顾茅庐有兴趣。被谷四晾了一把,茅管事闷闷了一会子,便转而跟老掌柜搭讪起来。 “如今这铺子好像挺红火”茅管事瞄了瞄古老掌柜手边的账本,很想伸手去翻上一翻。 谷老掌柜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延伸开去,仿佛一条老狐狸。 “茅管事辛苦了,”谷老掌柜没有回答茅管事的话,而是打开抽屉,抓了两小块银子,塞了过去:“到底怎么个章程,你跟我透个底儿呗。” 这个茅管事,谷老掌柜见过好几回,都是跟着黄二过来的,想来在陆府,是比黄二还要差上一等之人,如今派他过来,肯定是因为多少有点儿认识,有个面子情的缘故。 越是等级低的人,越容易收买。因为这些人相对缺乏大局观,并不知道自己透露的消息的重要性,同时,银钱对他们的相对价值也比较高。 果然,茅管事掂了掂那两小块儿银子,便觉得告诉古老掌柜也没有关系,反正本来自己也打算让谷老掌柜帮忙去做谷四的工作,甚至还可以将谷老掌柜一起挖走的。 “谷老头,”茅管事将银子揣进怀里,笑道:“你们还真是运气如今你也知道,这铺子已经换了主儿了。可是上头的主子念旧,前两日把我找了去,特意交待了,铺子里的老人儿,不能因着转手的事情受了委屈。” “我就把铺子里这几个人的情形,都跟主子禀告了。主子发话了,谷四是老师傅了,可以去家里的另一个大木器行干活你说,这是不是值得恭喜的好事儿” 谷老掌柜闻言,不禁心中一跳,故意做出有些不悦的样子来,眼皮一抹搭,唉声叹气道:“谷四那个木头疙瘩,在哪儿不是干我看你还是别费那个心了。” 茅管事眼珠儿转了转,心知若是没东西打动谷老掌柜,这老家伙只怕不单不帮忙,还要帮倒忙。 当下从柜台上探身过去,笑道:“我这还没说完呢,您老这头儿,也有好处若是愿意一块儿过去呢,在那边也能做上二掌柜。” 眼看谷老掌柜有话要说,茅管事连忙摆手道:“您别不愿意啊。不是要降您的格,可要知道,羊角街的铺子,这木照堂十个八个都顶不上那边的二掌柜比如今您这大掌柜还尊贵体面呢” 羊角街。 谷老掌柜又捕捉到了一丝信息,因笑道:“不是我不乐意去,只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这样撇炮走了,可不是把我多年的名声都坏了,只怕到了那边,也要被同行耻笑呢。” 注:撇炮,撇是扔下的意思。炮指武器。撇炮的字面是扔下武器,意思就是忽然不干了。 名声这东西,在掌柜的职业经理人这一行,还是非常重要的。你给这家干着干着忽然不干跳槽了,那谁还敢请你你又跑了怎么办所以没有足够的代价,一般没人肯干。 茅管事毫不含糊,当下道:“只要您老肯帮忙,让谷四过档,就有二十两现银可收”再也不提让谷老掌柜也跳槽之事。 其实五夫人开出来的条件,是可以给谷老掌柜一百两的劝说费,不过在茅管事看来,一百两实在是太没必要了,于是就对折再对折,只开出了二十两的价钱。 这也跟谷老掌柜一年干到头能拿到的银子差不多了。更何况,以木照堂之前的生意情况来看,谷老掌柜只怕一年还未必能拿到二十两呢。 “当然了,谷四跳槽要赔的银子,也不用他自己出。具体的条件,我再跟他谈,你帮我敲敲边鼓就行了。”茅管事继续慷慨地说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翻倍再翻倍咋办? 说句老实话,若是茅管事真的一百两砸下来,说不定还真能将谷老掌柜的砸得活动了。 因为谷老掌柜毕竟年纪在这里,已经干不了几年了。木照堂虽然有了起色,但能持续多久,还是未知之数,而白花花的一大笔银子,则是落袋平安的。 预期收益差不多的情况下,当然选稳妥的。 在商言商,无论是谷老掌柜还是谷四等人,一样要养家糊口,至少在如今这个阶段,对夏小冬还谈不上多么深厚的个人关系或是所谓的忠诚。 更何况,所有的东西都有价钱,包括忠诚本身。 可如今茅管事只开出二十两的价钱,那就只是夏小冬给的固定年薪一样而已,谷老掌柜的收益,还另有年销售额的提成呢。 这么一算,二十两当然就完全没有吸引力了。把谷四劝走了,那木照堂谁来干活儿让谷老掌柜坐吃这二十两么 不过谷老掌柜人老成精,并不会当面拒绝,只是满脸笑容,起身道:“我去后头看看,再把谷四拉出来。” 若是谷四歪了心思非要跳槽,那二十两也是不要白不要嘛。 茅管事只当谷老掌柜这是肯帮自己的意思,当下拖了张椅子坐下,晃着二郎腿,寻思着怎么跟谷四谈条件。 嗯,谷老掌柜这块儿,自己已经落下了八十两的差额,谷四那里,再克扣克扣,这个年,还真是肥的流油啊。 谷老掌柜去到后院的时候,发现谷四已经将茅管事彻底忘记了,正跟媳妇研究晚上是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肘子呢。 谷四媳妇比谷四还明白呢,谷老掌柜也就没有回避她,三言两语就将茅管事的来意说明白了。 “不管怎么样,你总要过去应付他一下。”谷老掌柜说完,便给了谷四一个模棱两可的简单建议。 至于怎么应付,当然还要看谷四本人。 谷四扭头去看媳妇。 他只关心有地方能琢磨他的木头工艺。 “先拖一拖,让他走,别给他准话。”谷四媳妇一点儿不含糊:“陆家这样的人家,随便哪个主子伸个手指头,就把咱们碾扁了。咱们谁也得罪不起,让老东家跟新东家打擂台去。” “好”对谷四来说,媳妇的话比圣旨都好使,立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啥你一个大老爷们,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不能做主,要等你媳妇回来商量”茅管事听了谷四说出来的理由,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嗯”谷四的脑袋如鸡啄米一般点了几点:“我媳妇在别人家帮厨,要做完年夜饭才能走。到时候我去接她。” 谷四只是没说今天媳妇放假罢了。 茅管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不难的事情,怎么还要罗里吧嗦地出幺蛾子,看样子得年后才能落实了。 还有怕老婆怕得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 不过看看谷四那副一个劲儿只会搔脑袋的模样,倒也不难理解。 茅管事也没辙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人家连怕老婆都承认了,还能怎么的 “这样吧,我把条件先跟你说说,你回头也好跟你媳妇商量。”茅管事皱着眉头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站起身来道:“不论如今你拿多少工钱,过去之后,一律翻倍。但要签十年的长契。要补给这边的银子,自然也是我们出。” “嗯,还有,呃,”茅管事最终按照谷老掌柜的标准同样自己昧下八十两,提出了额外的补偿:“二十两的安家费。回头你肯定不能再住这里,要搬去羊角街,所以才有这个银子。” 谷四扳着手指头记着呢:“嗯,二十两安家费、两倍工钱、十年长契。” 之所以要签长契,除了要锁定谷四这个人,也让他难以藏私再藏下去就年纪大了,没什么力气干了。 而且契书的时段越长,中途若是违约离去的话,需要支付的补偿银子也越多。 “唔,说不定新东家也愿意出一样多呢。”扳完了手指头,谷四念念有词的说道,转身就要往后头走。 这人原来并没傻到家啊。 “哎哎哎,”茅管事连忙叫住他:“你到底听懂了没有啊,无论新东家给多少,我们都给双份儿,是双份儿” 谷四满脸懵懂,又伸手去搔脑袋,看得茅管事恨不得将他那只手硬扳下来。 “那要是新东家也这么说”谷四搔了一会儿脑袋,放下手来,又开始数手指:“这边加一倍,那边再加一倍,然后这边再加一倍,那边再加一倍” 手指头不够用了。 你还真当自个儿是什么绝世珍宝,值得两边交互翻倍啊。茅管事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 “你还是跟媳妇商量商量再说吧。”要不是男女有别而且谷四声称媳妇还没回来,茅管事简直恨不得直接到后院,跟谷四媳妇说话去。 经过轩辕道长的祈福之后,整体氛围明显向欢快风转换。 轩辕道长进宫一趟之后,情形愈发好了。皇上亲笔书写的红底黑字的福字,由小黄门飞奔着送到各大臣的家里。一对对儿的宫女从北定门出来,将皇后口谕传至各处,邀请内外命妇年初一进宫贺年。 有了宫里的信号,各大宅邸马上张灯结彩热闹起来。欢声也有了,笑语也来了,御赐的福字贴在中堂,才到手的平安符挂去门首,好一片安乐祥和。 至于被圈禁在高墙之内的旧太子和安宁郡主,早已被抛至了九霄云外。 陆家早已做好热闹与低调两手准备,丝毫不乱地抢先营造了浓郁的节日气氛,并开始具体落实初一那一日的安排。 初一实在是很繁忙的一天。 自家本应该在大年初一所做的种种,统统都要往后调整,因为,男女主子都不在。 虽然不要实权,但陆家男子的头上大都有大大小小的封号或是虚职,年初一那一日,凡是在府中能被称为老爷或以上的,都要到长生殿去参加大朝会。 凡是有诰命的夫人,则都要在年初一入宫去参加宫宴。 无论大朝会还是宫宴,都是让你参加是给你脸的场合。只可惜通常一天下来,不但吃不饱,而且多半儿还要吹寒风冻得够呛。: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小隙起争端 年三十这日上午,陆家老太太的院子里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陆家姑娘,竟是聚了十来位之多。 大红的一品诰命夫人服饰,正摆在众人面前。衣裳的料子就不用说了,刺绣精美异常,若是仔细看,仅仅下摆的水波纹就用了三种颜色四种针法,霞帔上的纹饰更是登峰造极,简直堪称刺绣针法大全。 凤冠本来装在帽盒之内,此时已经取出,放在一个特制的架子上,只见金玉珍珠相互辉映,红蓝宝石间杂其中,两侧垂下来的金珠流苏足有一尺多长,在空中微微晃动之间,散发出流转的光芒。 夏小冬虽然与陆云芝一道过来,也在这屋里,却并没有往前凑,索性溜边儿找了张绣墩坐了,好好儿做一名安安静静的观众。 乖巧地坐在她旁边陪着、只偶尔低语几句的,居然不是陆云芝,而是陆云欣。 只因下午便要开团年宴,明日便是繁忙的大年初一,宫宴的准备工作,便只能在今日完成了。 其实真正的准备工作只有一项,就是将要穿的诰命服饰拿出来检查一番,若是有些什么细微的毁损脏污之处,也好赶紧修补翻新。 当然,这身服饰一年也就用上一回半回的。只是架不住老太太年纪够大,当年被封为一品诰命的时间也够早,所以这套看上去还挺新的冠服,实际上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无论多么用心保养,东西和人一样,上了年纪,总要留下痕迹。 陆老太太身边的芙蓉,正一寸一寸地检查着礼服,好几位姑娘围在旁边,七嘴八舌绞尽脑汁地夸赞着这礼服的好处。 陆家孙辈甚众,能不能得陆老太太的青眼,条件也是很清晰的。 不外乎天然的出身和本人的资质两样。 嫡出、聪慧、美貌,肯定有份儿没跑,比如陆云芝。 嫡出、聪慧、不美貌,机会同样甚高,比如陆云笙。 嫡出、不聪慧、不美貌,那就要看房头,还有那一房有几位姑娘了。若是恰好房头好,又只有一个嫡女,也只能要了,比如长房独生嫡女陆云芳。 庶出、聪慧、美貌,有机会,不高。 庶出、聪慧、不美貌,有机会,渺茫。 庶出、不聪慧、不美貌回屋呆着去当老太太这里是菜市场么谁想来都行 平日里难得在老太太面前露脸的姑娘,就只能在特殊的节庆日子里多表现抢机会了。比如今日便是。 夏小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各人的表现。难怪这几位平日根本到不了陆老太太身前,别说跟陆云芝、陆云笙等人比较,就算跟年纪尚幼的陆云欣都比不了。 诰命的服饰会不好么谁敢说不好还用得着特意跑过去夸赞这种根本用不着拍的马屁,还要跑上去拍,谄媚取悦之意未免太过明显。 这不,没多久,陆老太太便嫌吵,说是闹得脑仁儿疼,让陆云芝和陆云笙搀着到里屋歪着去了,其实多少也有些懒得看这些孙女。要不,怎么是陆云欣陪着夏小冬呢。 须知,拍马屁的最高境界,乃是拍而无形,要让被拍者毫无觉察才好呀。 再一个,还显示出拍马屁的人眼力见儿很差找不到别的马屁点。 这就好像,直接夸美女很美,人家已经听过八百回了,早腻歪了。若是能描述上几句目如秋水耳若垂珠之类的细节,勉强算是上了一个档次。 但要是来上一句你们学校校花怎么那么一般啊,选的那天你没去么,哇靠,立马提升好几个段位有没有 当然,要是能做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样的诗来,那就根本不用考虑如何拍马屁的事了,该是别人来拍你马屁。 夏小冬正在这里观摩思考,忽然听到啪的一声。 原来是一位姑娘光是围着转圈看觉得不过瘾,伸出手去,要摸那衣裳的料子。殊不知大家都互相监督着呢,登时旁边的一位便大义凛然的出手了,将那只伸出去的手打了一下。 “不要摸”打人的是名年长些的姑娘,一副教训幼妹的样子:“摸脏了怎么好勾了丝怎么办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毛躁” 说别人毛躁,自然就是在显示自己沉稳了。 那被打的姑娘,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背,再看看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姐姐,满脸的不甘,却又不敢冲上去撕打的,只委屈道:“我的手一点儿也不粗,洗了两遍呢怎么会摸脏摸抽丝呢”说着嘴巴一扁,两眼珠泪盈盈,眼看就要哭了。 “这样的好日子,你敢哭一个试试”那打人的姑娘却是有点儿慌了,真要闹起来,伸手的其实不算什么错,小小摸一下能怎么的她打过去的那一下子,自然就失了爱惜幼妹的意思。而且为啥要打一下拉一把不是阻止的效果一样么。 挨打的姑娘这时忽然灵醒起来。她不过是庶出,排行又靠后,惹出祸来也不怕的这么丁点儿事,顶多饿两顿饭不许出院子,反正她本来也很少出院子。 “姐姐,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打我啊连母亲都只会罚我,不会动手打呢”小姑娘做张做智地哀求起来。 被称作母亲的,指的乃是嫡母而不是亲生的庶母。看来这小姑娘被嫡母罚得够呛,趁机也捎带着抱怨上了。 “谁、谁打你了”那姑娘涨红了脸,怒道:“不就是轻轻拍那么一下。你还没完了你那爪子没事儿乱伸就对了” 眼看这两位越呛呛越厉害,旁边的姑娘们连诰命服饰也不看了,如何讨好老太太也不想了,只盯着这两人看热闹,但并没人出来劝说。 后来夏小冬才知道,陆家内宅自有规矩,凡是起了明面上的争端,原则上平辈的,一概不劝。盖因事情涉及的人越多,越难弄明白来龙去脉,参杂进来几个助太平拳的,说不定乱成一团,其后反倒不好收拾。 只有长辈可以出面弹压,或是晚辈奴婢之流可以帮忙劝和他们必然是劝和,因为若是挑拨得更凶,最后板子当然打在晚辈或奴婢身上了,他们本就是炮灰嘛。: 第二百一十八章 坐着也躺枪? 事情很小,不过是姐姐打了妹妹一下子。这一下子,说轻不算太轻,毕竟打红了;说重又实在算不上重,别说破皮流血,连肿起来的的手指印子都没有。 若是在平时,对几句嘴,大概也就过去了。奈何今日乃是一年里不多的几日里,能进到老太太院子的日子。大家都指望着表现好些,说不定就此成了常客呢老太太手指缝儿漏下来一点儿,都够盆满钵满的怎能不争 只是大家采取的策略不同,有装温婉扮含蓄气质养成的,有描眉画鬓力求美貌出挑的,有活泼可爱塑造讨喜个性的,还有试图集诸项于一身显示自己乃遗珠的,真真儿是春兰秋菊各擅专场。 至于老太太已经走了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继续装下去,暗暗捏着袖子里的红封,准备回头好好打赏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帮忙说上几句好话。 所以,当芙蓉微微皱了皱眉,过来劝说的时候,两位姑娘都立时收敛了好些。 “这是怎么说,云珠姑娘怎么迷了眼睛”芙蓉当然绝不会说出姑娘怎么哭了这样的傻话来,只拉住那位陆云珠姑娘的手,摩挲了一回表示抚慰,再吩咐小丫鬟拧帕子来给姑娘擦脸,最后还捧过礼服所配的革质玉带来,给大家传看了一番这东西结实,轻易摸不坏。 本来这事就这样也就行了。 谁知自有不肯消停的人。 大家都知道,能有玉带拿在手中细看,还多得陆玉珠挨的一下子。只因起因是陆云珠要伸手去摸,芙蓉才会将玉带拿出来,算是对陆云珠的变相小小安慰,所以传看了一圈之后,那玉带便落在了云珠姑娘的手里。 陆云珠心中得意,手上已是不红了,自认有了脸面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芙蓉都来哄劝呢当下细细看了一回,又斜眼瞟了刚才打她的陆云秀一眼,才举步过去,要将玉带还给芙蓉。 所谓变生肘腋之间的事情,便在此时出现了也不知是有人下黑脚还是云珠姑娘自家不小心,脚下猛然一个大踉跄,险险就要跌倒,连忙抢出去两步,眼看就要扑在挂着诰命礼服的架子上了。 这一下若是扑实了,还不定是什么结果嘿嘿,当仁不让啊,站在一旁的另一位姑娘陆云秀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从侧面将陆云珠狠推了一把,将她推得歪了两步,避开了礼服架子,跌在了一旁。 在众人面前摔倒,陆云珠也顾不上疼不疼了,赶忙爬了起来再优雅再美丽的女子,摔跤的样子也必定是难看的。 不巧的是,她今日特意穿了一条八幅的马面襕裙。 这种裙子要比平常的长裙还要长一寸,要的是几乎将脚全部遮住的效果,以突出最前面,也就是马面的那一幅,其上通常都有极精美的刺绣。 相应的,穿这样的裙子,不光要求身材要瘦请自行想象肥马的形象,而且还必须举止有度,基本上不能有大动作,不然裙子底下露出脚来,就算功夫不到家。 悲催地陆云珠,刚刚匆忙爬起来,便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子前幅上。 于是,她又华丽丽地扑了。 已经与地面有了一次亲密接触,陆云珠显然不想再来第二回了,下了死劲儿要稳住。 只可惜,人要摔倒,正如天要下雨娘要嫁,是没法子的事情。 既然摔倒不可避免,那么多拉上一位也好啊。 只因陆云珠一摔再摔,早已偏离了原本的地方,要不,她倒是很愿意拉上陆云秀一起,但此时离她最近的却是坐在夏小冬旁边的陆云欣。 云欣妹妹有点儿无辜。不过陆云珠心中却闪过一丝窃喜。让你小小年纪就长这么好看,还能说会道地哄得老太太宠着,这回给我垫底下吧。 越是出身好的人,越有可能得到相对公平的竞争机会人家在起跑线上已胜出一筹。而出身差些的,则容易产生强烈的不公平感凭什么你靠琴棋书画就能上位,我还得先摆脱出身的桎梏,然后才有机会去拼琴棋书画 所以层次越是往下,越是倾轧的厉害。必须将同层次的人压下去,才能有出头往上爬的机会。 如今陆云珠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可能,能将陆云欣一起扑倒滚落尘埃,诱惑不可谓不大。 陆云欣则完全吓呆了。 云珠姐姐摔倒,当然不太好,可自己并没有任何嘲笑她的意思,怎么她忽然身子一歪,冲自己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 陆云欣只觉得身子一紧,一股力量卷过来,已是离了那张绣墩但并没有倒在地上。 她被夏小冬拉开了。 于是,陆云珠没有扑到陆云欣,而是扑到了陆云欣屁股底下的绣墩她若是本来就扑往这个方向的,或许也就扶着绣墩站定了,可惜她是中途扭腰别腿强行拐弯的,如今力气用老了,姿势也不顺,那就只能真的扑了。 屋里登时响起阵阵惊呼之声。 陆云珠直接扑到绣墩另一头去了。 陆老太太屋里的绣墩,面儿上铺着织锦绣花的椅套,但下面乃是黑檀木的,沉重得很,要搬动都得两个丫鬟抬。 陆云珠这一扑,竟是无法撼动绣墩,从上头滚了过去,倒是把椅套带了下去,可绣墩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露出黑檀木乌沉沉的颜色,正如陆云珠的脸。 老太太屋里的丫鬟,连忙奔过去两个,将云珠姑娘扶起来。只见陆云珠头发散了半边,手上的镯子跌碎了一个,裙子也歪扭了马面已经跑到侧面去了。 这回陆云珠倒不哭了,脸黑得要下雨,胸口起伏不定,猛地甩开扶她的丫鬟,冲夏小冬叫嚷道:“你干嘛要让开不扶我一把就是你使坏” 以夏小冬的聪慧,硬是愣了足足两个呼吸,才想明白这位云珠姑娘的逻辑。 唉,居然坐在一边儿都能躺枪。 大宅门果然水深似海。: 第二百一十九章 出去就出去呗 其实陆云珠这几句话,针对的对象乃是陆云欣。 前两句的意思是,你怎么能躲开呢,应该由着我把你扑倒。但不能如此直接说,只能说成怎么不扶我。 但是对上陆云欣的话,陆云珠并不敢轻易得罪,所以便冲着陆云欣旁边的夏小冬来了。 最后一句,则是索性将事情全怪在一个人身上算了,反正都是砸在这个外来的姑娘头上。 夏小冬的身份和重要性,陆家的核心人物多少都知道,即便没见过夏小冬,也都听说过了。 陆家三房强势崛起,大家都有目共睹。这位夏姑娘,听说是陆云芝在肃州认识的,到底是三房推出来的幌子,还是有真材实料,这个不好说,但与陆云芝交好,被三房护着,这总是真的。 常在老太太身边的姑娘,更是清楚得很就连老太太,对夏姑娘也是另眼相看的。 老太太另眼相看的人,自然也是要另眼相看的。 但外围的人,就不清楚这里头的情形了。 不清楚的时候,如何做判断呢 首要的判断方式,当然是与老太太的距离了。离得越近,越受重视越受宠,反之亦然。 次要的判断方式,则是衣着打扮谈吐等等了。 在陆云珠看来,这位夏姑娘虽然跟着云芝姐姐一起来的,但转眼就被扔下了,陆云欣陪伴一事,则被她自动调整为,是夏小冬在陪着陆云欣反正这位夏姑娘不是在讨好陆云芝,就是在讨好陆云欣。 而且,这位一看就小家子气十足。只溜边儿坐着,连往前凑凑说上几句都不敢,那不是小家子气是什么 更何况,夏小冬素来不喜欢弄得脑袋上沉甸甸的,只插了两只玉簪和一枚迎合过年气氛的红宝石点翠步摇。 陆云珠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支步摇,分明是云芝姐姐的她对此的解读是夏姑娘穷得没首饰,为了过年找云芝姐姐借的。 这样一个老太太都不搭理、穷得要借首饰戴、缩手缩脚只能呆坐一旁的姑娘,特别是,她还是外姓人,不欺负她欺负谁 陆云珠越想越理直气壮,对了,就是她拉了云欣一把,所以才害得自己摔倒绣墩后头去了 “你你给我出去”陆云珠将夏小冬短暂的反应时间,认作胆小不敢顶撞,两眼一立,登时拿出大家姑娘的架势来了。 哼,在家里虽然垫底,但是对外头来说,陆家的姑娘,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呐 “出去这是我们陆家不是你夏家”陆云珠气性上来了,也顾不上因此惹恼了陆云芝和三房,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了,继续发作道:“你以为,对我使了坏,还能呆在这里么还不赶紧走人呢” 总算陆云珠多少还有些教养,没说出个滚字来。 看着这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还在故作威风的小姑娘,夏小冬只觉得好笑。 于是,她真的笑了。 “你肯定么要我出去”夏小冬一双大眼睛微微睁大,眉毛略挑,微笑着问道。 “出、出去”陆云珠觉得那笑容有点儿怪怪的,丝毫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怯懦或是畏缩,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撑了。 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等这姑娘被赶走了,那后头还不是自己想说啥就说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难道屋里陆家的姑娘们会不帮自己帮外人有事儿推在外人头上,正好嘛。 “好呀,那我就回去了。”夏小冬笑笑,拍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腿就走。 陆云欣却是急了。明明跟小冬姐姐没有半钱银子关系的事儿,怎么能让她因此被赶走了呢 她赶紧伸出小手,一把拉住了夏小冬。 “小冬姐姐,别走呀。”陆云欣已经快哭了,好不容易弄出点儿笑容来:“等老太太出来,慢慢分说便是。” “没关系的。”夏小冬握住陆云欣的小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拿下来。小姑娘这手柔柔嫩嫩的,就是没什么力气,怎么可能拉得住夏小冬。 “这屋子里人多,怪气闷的,我也要出去透透气。正好还有事儿要交代我的丫鬟呢。”夏小冬想起来了,还真是有事儿呢。 这样的天气,早已不用夏天凉爽透气的湘竹帘子,也换下了秋天厚实的绒布帘子,如今在门上的,是夹棉的细花菱所制的厚门帘,中间还有一道杠子,方便掀起来出入。 一起一落之间,屋子里已经少了一个人。 大家都有点儿发蒙。 懂事些的,如陆云欣和芙蓉等人,只觉得此事大大的不对,偏又赶上年三十这样的日子,若是生拉硬拽地不让走,或是高声大气地跟陆云珠理论,都不合适。 陆云欣看向陆云珠的眼神,简直如刀子似的,难为她小小年纪,竟硬忍着一言不发。 陆云珠给她看得发毛,赶紧扭过头去,却又正对上芙蓉的眼神。 芙蓉的眼神不像刀子,只是像在看死人。 陆云珠赶紧继续扭头,差点儿把脖子拗断,这回看到了陆云秀。 对了,云秀姐姐肯定会帮自己的,刚才就是她还推了自己一把呢难道不用找替罪羊 “云秀姐姐,”陆云珠凑过去两步:“若是老太太怪咱们得罪了夏姑娘,你可要帮我作证啊,是她先推我害我摔倒的。” 陆云秀眨了眨眼,明白了陆云珠的意思。不过她既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只是指了指陆云珠的脑袋:“你不把头发重新梳梳么” 呃,把这个都忘了。陆云珠再一低头,才发现裙子也歪扭了,倒抽了一口气,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到外屋找丫鬟收拾去了。 她自认在夏小冬身上已经找补回来,并不觉得多么丢脸了。等到了外屋,发现夏小冬居然真的彻底走了,不光是离了正房,甚至离了老太太的院子,应该回去了,心中愈发得意了两分。 等陆云珠收拾好了,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正好听见一个丫鬟的声音:“夏姑娘呢老太太找她过去呢。”: 第二百二十章慢点儿走 这边有些吵吵嚷嚷的,歪在床榻上休息的老太太,还有陪在旁边说闲话的陆云芝和陆云笙当然都听见了动静,听不真亮罢了,不过大家都当没听见。 这些姑娘们哪回碰到一处,不是这样那样的闹别扭多少总要整出点儿事来的。回头听芙蓉当笑话说说就完了,大多还要罚上一个两个的。 这不,扰攘了一阵子之后,还不是安静下来了。 就是,好像安静的时候有些久。 陆云芝正跟老太太描述轩辕道长的本事老太太懒得动没去看现场,陆云笙在旁时不时补充几句。 一直说到夏小冬居然成了什么有缘之人,中了个大奖,外头似乎还是很安静的样子。 这就有点儿怪了。一般来说,应该是一波一波的,闹哄一阵子,安静一阵子,然后又闹哄起来这样的。 老太太忽然在大迎枕上坐直了身子:“快去把小冬叫进来,别让她看了笑话去。” 之前因为老太太确实有意躺一躺,所以就没有专门叫上夏小冬进来。在自己孙女面前,坐卧都无所谓,但在外人面前,陆老太太还是很讲究仪态的。而且夏小冬还有陆云欣陪着,也不算慢待或是失礼。 现在想想,若是被夏小冬见到,那些嫡出不得宠的和庶出的姑娘你来我往斗嘴的样子,就不太好了。 一名丫鬟立时应了一声出去了,老太太也坐起身来,问陆云芝:“我这头发睡毛了没有拿梳子来抿抿。” 头发好着呢,不过陆云芝还是听话地拿梳子给老太太收了收鬓角,顺便将之前摘下来的抹额给她老人家重新戴上了,还退后两步,端详着抹额戴得正不正。 这时候,那丫鬟回来了。 身后并没有夏小冬。 屋里三个主子齐齐看过来。 丫鬟的表情怪怪的,蹲身行礼道:“老太太、云芝姑娘、云笙姑娘,夏姑娘不在外头。” 不在 陆云芝面露异色,夏小冬既不是那种不打招呼就走的失礼之人,也不是体力欠佳坐一会儿就撑不下去的娇小姐,怎么会不在呢 那丫鬟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当然不是笨的,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云珠姑娘说,夏姑娘忽然想起来有事儿,就先回去了。” “云珠姑娘说”陆云芝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什么时候轮到陆云珠说话了。 “对呀,”那丫鬟也觉得怪怪的,“奴婢过去传话的时候,姑娘们都不说话,全都看着云珠姑娘。后来,云珠姑娘就这么说了。” 大家都不出声全看着陆云珠一个 “那芙蓉呢”老太太问的是自己的大丫鬟。 “芙蓉姐姐的眼睛瞪得老大,但也没出声。”那丫鬟答道。 不知怎么搞的,大家都有点儿不太妙的感觉。 “请老太太示下,要不要请芙蓉姐姐过来”那丫鬟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头,可惜要先回来回话弄不清楚首尾,便如此建议道。 陆老太太点点头。 芙蓉过了一会儿才进来。 “奴婢把那套诰命行头收起来了。”芙蓉先解释了一句:“不然,奴婢走开了,不定还出什么事。” 这话说得有内涵。 “嗯。”老太太直奔主题:“夏姑娘呢真的走了么” “”芙蓉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陆云珠说的话,简直让人没法重复。 “小冬那性子我知道,”陆云芝看看气氛不对,毕竟是大过年的,笑着打起了圆场,“是不是谁惹着她了。她一时气性大走了” “不是不是。”这种说法,芙蓉可不敢认。夏姑娘气性大人家一点儿气性都没有,让走就走,麻溜儿就走了,怎敢说人家气性大。 “那许是真的一时想起了什么事儿,赶着回去处理了。”陆云笙也调整到满面笑容频道,说着还站起来了:“说起来,我屋里也有几样儿事要交待一声。大节下的,丫鬟们都疲了,得提点几分才行。” 陆云笙站起身告个罪撤了,陆云芝怎么不懂当下也找了个理由出来。 各人有各人的法子,很快事情就很清楚了。 等两刻钟之后,陆云芝和陆云笙回到老太太跟前的时候,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是只限嘴角不达眼底。 老太太皱着眉头不出声。而夏小冬其实跟陆云笙没什么关系。最后还是陆云芝笑道:“其实有什么呢,芝麻大个事儿,我回去把小冬妹妹找回来吧。” 老太太点点头:“你慢点儿走。” “是。”陆云芝应了一声。 老太太让她慢点儿走的意思,当然要用这个空档将事情处理好了,不然把夏小冬找回来,继续看陆云珠那张脸还是继续听陆云珠说难听的话 夏小冬倒是真的想起来,还有几样东西要买,就是不知道卖东西的铺子还开门不 秋娟见姑娘忽然回来了,自然有几分惊讶,不过识趣地啥也没问,表示还会有少量的铺子会一直营业,当下拿了夏小冬写下的清单,琢磨了一番。 姑娘真是太奇怪了,大年三十的,居然要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在药铺卖,有的在杂货铺卖,甚至还要文房四宝铺子里的颜料。 多听少问嘴闭紧。秋娟将从老娘的老娘那一辈传下来的奴婢金句念叨了又念叨,握紧手上的银子,赶紧出发了。 陆云芝过来的时候,夏小冬已经让人冲好了一壶猴儿茶,正准备来上几只糯米红豆糕。 “快来,也来两个垫一垫吧。”夏小冬对陆云芝的出现毫不惊讶,笑眯眯地招呼了一声。 陆云芝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只。只见那红豆糕做成梅花模样,一口半个两口一个,味道软糯香甜甚是可口,不觉笑道:“又是木木的手艺吧如今连木木那个木头都开窍了,倒是做得一手好点心。” 夏小冬微微一笑。 每个人都有擅长之处,比如木木,虽然木一点儿,却有个认死劲儿够认真的特点。这些点心繁琐的炮制程序,也就木木能记住,还能一样样一丝不苟地做下来。 陆云芝吃了个六七分饱才停下来。团年宴素来开得早,申时就开始上前菜,故此今日是没有午膳吃的。 “你怎么那么听话,让你走就走了”陆云芝笑笑问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忙里偷闲说闲话 “不走留下来干嘛”夏小冬白了她一眼:“跟个小姑娘拌嘴吵架还是急扯白脸地分辨半天要不,给她两个耳刮子,把事儿闹大,大家都别过年” “我才懒得费神呢,走就走呗。就像你们家陆云珠说的,这里是陆家,又不是夏家。”夏小冬笑道:“再说了,别人就罢了,你怎么会舍得让我走,这不就来请我了吗” 陆云芝和夏小冬对视一眼,齐齐咯咯笑起来。 “还真当自个儿是团年宴上一盘大菜非你不可啊,”陆云芝笑了半天,赶紧喝了半盅茶压了压,“谁来请你了,我就是回来看看,你是不是把我的东西都卷了跑了。” “卷跑”夏小冬很爽快,“快点儿,既然你回来了,快去帮我卷,咱俩一块儿跑得了。” “唉,”说到一块儿跑,陆云芝不觉叹了口气,“真要能远远儿地跑了去,不知有多自在呢这大宅门的日子那里是人过的” “走错一步都有人指指点点,说错一句都能惹出一堆麻烦来,时时刻刻都得提着心只可惜我舍不得我娘,也舍不得我哥和那两个小侄儿。” 听了陆云芝的话,夏小冬也有几分感慨:“从前我看过一个话本,叫做一文钱小隙造奇冤,说的是因为一文钱,最后辗辗转转竟是害了十三条性命。当时只觉得话本这么写,为个离奇曲折而已。今日倒是长了见识,一丁点儿小事,原来真是能闹起来的。” “你说,为这么点子事儿置气,多么不值”夏小冬拿起最后一块糕,想想还是放下了,“咱们是现在就回去,还是晚点儿” 夏小冬可没有拿上一把,让人家三请四请的矫情。估计等自己回去,那位云珠姑娘大概已经被请回自己院子了吧。 陆云芝可不打算马上就动身,既然老太太有话让慢点儿,急什么呐。 “咱们歇一歇再过去吧。”陆云芝其实很想小睡一回,不过想到要睡的话,回头还得重新梳头装扮,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拿手撑着下巴,闲闲道:“说起话本,你好像有一回说过,跟秦四一块儿在刻印话本挣点儿零钱什么的,就是这个一文钱奇冤么也不说给我一本看看。” “不是这个,已经出了的那个叫金佛记。”夏小冬笑道:“我也是从前看过再翻写出来的,那里就正经弄这个了。转眼开春,绉纱也能上市了,袁娘子若是得了空能过来,还要跟她研究秋冬的新料子呢。” 说起新料子,陆云芝登时精神了几分。绉纱的效果现成摆在那儿,如何让人不期待后续 而且因为许了俊大嫂子能参上一份,如今那头儿可是一盆火似的催着盼着呢。 “要不要准备些什么东西”陆云芝冲长房方向虚指了一下:“反正有俊大嫂子帮忙,让她多少出点儿力气,只怕还心安些。” “唔,”夏小冬寻思了一下,“若是有安静又相连的小宅子,我倒想要上两套。” “墨香园不够地方么”陆云芝奇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宅子肃州石的份子拿来换了墨香园。如今问你一句要不要准备东西,你又要宅子干什么” “这不一样,”夏小冬笑道:“墨香园人多眼杂的,不方便。两套连着的宅子,一个住人,一个试制新料子用。免得互相干扰罢了。” 说到人多眼杂,陆云芝自然深有体会,正要开口说话,只见芙蓉忽然快步过来,便又停了口。 “宫里的米尚仪来了。”芙蓉走得太快,声音都带喘了。 米尚仪是皇后身边的人,自然会带来皇后方面的消息。 “是不是有赏赐”陆云芝连忙坐直身子,招手让自己的丫鬟过来,准备擦擦脸,整理一下头发和衣裳。 “米尚仪才刚刚进府门。”芙蓉稳了稳气息,一边帮着给陆云芝整理,一边说道:“二门上的小厮传了消息过来,老太太就让奴婢赶紧来找姑娘。今儿这样的好日子,无论如何都会有几样儿赏赐的。” 陆家大宅的这个大字可不是虚的。进了府门换乘小轿,估计也得一顿饭功夫才能到内院。 没听说有什么大事,那么米尚仪此来,多半儿是皇后娘娘节前赏些东西,这本是常例,今年特别晚些罢了。 就算是皇后有什么机密话要传递,同样也得赏上几样遮遮外头的眼睛。 “小冬妹妹,你也一块儿去吧。”本来也没什么不妥之处,陆云芝转眼就焕然一新准备出发了。 “我”皇后是你们家的,咱跑去凑什么热闹夏小冬笑着摇头:“我晚点儿自己过去老太太那边便是。人少些,你家招呼米尚仪也方便些。人多了说不定又弄出什么事儿来。你又忘了么我可不姓陆。” 夏小冬跟陆云芝玩笑惯了,并没觉出什么来。芙蓉听了这最后两句,却是有两分讪讪,觉得夏姑娘许是颇为介意陆云珠说的混账话。 作为陆家的家生子,又在陆老太太身边当差多年,芙蓉对陆家的认同感,比一般的少爷姑娘还要厉害些。谁若是不以大局为重丢了陆家的脸,或是缺了孝心惹了老太太生气,在芙蓉这里,绝对看不到好脸儿,塞赏钱过去,都不带收的。 皇家赏赐,自有一套接收程序。陆云芝和芙蓉回到老太太院子的时候,程序已经走完了,米尚仪正坐在老太太下首闲话家常。 陆云芝既是晚辈又没有品轶,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一旁好生坐着。拿眼一扫,老太太这里只剩下了陆云笙,再有陆云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 陆云芝和陆云笙是默认为皇家预备的候选,亦是应届秀女,陆云芳则是长房嫡女,所以也可以留下。 身份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 米尚仪从前是陆皇后做姑娘时候的教习,如今已是年过半百,花白的头发梳成端正的单螺高髻,戴着女官的金梁冠,看起来精精神神,毫无老态。: 第二百二十二章 米尚仪的八卦 对陆云芝点头示意之后,米尚仪仍然继续之前与陆老太太的话题:“陈皇贵妃最后得了一大一小两个,皇上将他那个大的,也让人搬到建恒宫去了。” 陆云芝竖起耳朵,听着这大大小小的,大致猜到,说的应是风花。 一共四只风花,两大两小。虽说陆家的本意,是要用这个进一步促进皇后与陈皇贵妃的关系,但并不能直接都给了陈皇贵妃不合规矩,皇贵妃上头,还有皇上和皇后呢。 所以正常的分配是:皇上和皇后各拿一个大的,陈皇贵妃拿一个小的,另一个小的皇后自由分派。 合理的预期则是:皇上常去建恒宫,多半儿会将自己那只也搬过去。 接下来,贤良的皇后体恤皇上,再把自己那只大的送给皇上。 完成。 相关诸人,自然心照。 若是皇上居然不将自己那只大风花搬给陈皇贵妃,马上就能说明问题陈皇贵妃没能真正得到皇上的关心。 皇上不给的话,皇后当然也能给。随便找个由头,将用过的二手风花赏给陈皇贵妃就是了。但其中的意义,却是大不相同。 听米尚仪所说,看来陈皇贵妃仍然圣眷满满,陆家的打算丝毫不错。 “用着可还好”陆老太太追问道。 “陈皇贵妃拿到的第二日,特意过来了一趟表示感谢。”米尚仪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陆老太太自然很是高兴,正要说话,只听米尚仪又来了一句:“皇上说了,可作为贡品日常供奉。” 呃,贡品 “可”陆老太太只重复了其中一个字。 这个字大有讲究。 “对,是可。”米尚仪深知其中奥妙,转述的时候就特别注意了,自然不会错。 贡品这东西,有人欢喜有人忧。当然,欢喜的还是占绝大多数的。 贡者,从下献上之称也。既然称之为贡,就是说,皇上他老人家是不给钱白拿的。 贡品又有特贡与常贡之分。 特贡指的乃是新奇特殊之物。臣下见到什么难得的的好东西,赶紧白送给皇上,拍拍龙屁。 常贡当然就是年年贡时时贡、让皇上和他的老婆们都能用上的贡品。 一般说贡品,指的是常贡。 皇上的意思就是,这东西试用了不错,可以常常拿来多多拿来。 为什么陆老太太要追问这个可字呢 可就是可以,意思是你可以贡上来,我会收下。 并不是白送给皇上的东西,皇上就会都收下,都能成为贡品,你当皇上的品味那么差么要达到相当的质量才可以。 所以某样东西能成为贡品,相当于龙鳞灿灿的广告。皇上和他的老婆们充其量能用多少这广告费不贵。 皇上的话,就相当于说,同意帮忙打广告,愿意的话就送来。 不愿意,也可以不送来。 如果皇上说的,不是可字,而是应字,那就大不同了。 皇上认为应该是贡品的东西,必须成为贡品。愿意不愿意都是如此。 你不愿意试试。 陆老太太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她不乐意继续进贡风花,主要是她知道,夏小冬那个小铺,就是很纯粹的小铺,就算叮叮当当,什么别的活儿都不干,专门忙着做风花,也供应不上皇宫的需求。 既然皇上说的是可字,可见对陆家还是很宽厚的。 “皇上还说了,风花这叫法虽好,难免让人想起风花雪月这等倦政之语,下次送来的时候,另用别名为好。”米尚仪又提点了一句。 陆老太太自是应了,其实这本就是故意留下来的缺陷。 风花对雪月,大家都知道。 有时候,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完美,要有意无意留下那么一点儿无伤大雅、不影响大局的瑕疵,好让领导能挑出来。 你啥啥都行,算无遗策百无一漏,那让领导干啥呐难道你比领导还高明么是不是这领导该让你来当 这个瑕疵要恰到好处的容易被领导指出来,又要恰到好处地不大不小太大了就不是瑕疵是出错,太小了显得领导鸡蛋里挑骨头。 经过请教老太爷,其实风花二代的名字已经想好,就叫做木叶,可不就像木制的大叶子么多么朴实 这时候倒是先不用透露,陆老太太只是谦逊的表示绝无问题。说着还往陆云芝身侧看了一眼。 夏小冬当然不在。就算她过来了,也只会留在外间,不会出现在此处。 陆老太太已经开始盘算,如果将做风花,不,是做木叶的那间铺子拿回来,出多少银子合适了。 随意闲话了几句,米尚仪又说起绉纱来。她本来就是来反馈消息的,自然将诸项事情逐一说起。。 “说起来,幸好娘娘心思细致,才没出岔子。这东西皇上很喜欢呢。”米尚仪笑道:“原本年前事情多,娘娘便让人先给皇上做了一套,自己那套准备迟些再说。” 事情不大,就是皇上穿上了自己的那套绉纱睡衣之后,第二日便抱怨起来。 抱怨啥 没替换的啊。 皇上的衣裳不至于天天穿新的,正所谓妻不如新衣不如旧,旧衣裳才舒服呢,但总要天天换洗的。 绉纱睡衣只有一套,第二日穿回原来的棉麻中衣,皇上便难免有些不足。 皇上虽然不算很老,但坐了多年的皇位,自然而然便会越来越精致起来,享用最好的东西已经成为习惯。 皇上这么小的要求,马上得到了满足。皇后赶紧将剩下的拿出来,指示针工局的人好生使用。 针工局的人还真不含糊,居然不仅做出了一套新睡衣,还用剩下的边角料,弄出了几个包头巾来。毕竟皇上的脑袋和平常人一样,并不怎么乐意整天顶着冠冕之类的物体。 这回皇上高兴了,高兴的后果则是绉纱要做为常贡的贡品。 此乃应有之义。 这下好了,木叶和绉纱都列入贡品。东西得到皇家的认可,再也不用担心后续的销售了。 “那匹红的如何了”陆老太太也是有八卦之心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凤 米尚仪看了看陪坐的几位姑娘,把身子俯前了些,低声对老太太道:“那红的,皇上和陈皇贵妃各做了一套。” 这个想象一下,皇上和陈皇贵妃一块儿,穿着红睡衣,怎么好像不太对,感觉像新婚啊。 陆老太太心中微微一沉,觉得有些麻烦。 皇上对陈皇贵妃太好了,就算其中有补偿的意思,但陆家总是站在皇后这边的,难免有几分吃醋。 幸好那匹红的是朱红不是大红。 “开春肯定能用大批的绉纱到京么”米尚仪问道:“娘娘的意思,湖蓝、天青、樱草、月白、秋香这些颜色,最好能都有。” 没有红色。 当然不是米尚仪记漏了或是说漏了。 陆老太太心领神会,笑道:“连过年都加了双份儿的工钱不歇工,日夜赶着做呢。只要路上顺利,赏桃花的时候,必定能穿上。”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米尚仪招手让跟着的宫女捧上一个盒子来。 “这是娘娘另赏给家里姑娘们戴的,回头开团年宴的时候,看着也整齐。”米尚仪说着打开了盒子。 里头是两排六枚小小的步摇。每一枚都制成小凤的样子,只有一寸半长短,做工极是精致。 凤羽丝丝,细看的话,用的竟是虾须工艺,凤头上嵌一颗米粒大的红宝石为凤目,口中垂下一条流苏,下坠莹白的珍珠一枚。 严格说来,形状为凤的首饰,不是人人能佩戴的,有许多讲究在其中,只是如今大多不论罢了。这些小凤既是皇后赏的,愈发无妨。 老太太当即给在座的三位姑娘一人发了一枚。陆云芝等人自然马上便插在了鬓上。 老太太想了想,又挑了一枚,递给了陆云芝:“这个给夏姑娘戴我先头扫了一眼,大过年的,她头上也太过简素。正好也沾沾皇后娘娘的福气。” 陆云芝连忙替夏小冬谢了接过。 米尚仪目光微闪,笑道:“是那位与云芝曾一起在肃州读书的么” 陆云芝连忙恭声道:“正是。如今她上京来选秀女,暂住在此处。” 米尚仪点点头:“这样儿安排不错,听说是个聪明孩子,回头你们一起选秀女,也能照应一下。” 听说从哪儿听说老太太和陆云芝对了一下眼神,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否定。 陆家当然不会闲得发慌去说木叶绉纱与夏小冬的关系,有时晋见皇后娘娘,大事还说不完呢,岂会提起夏小冬这小小的秀女。 那米尚仪怎么知道她的呢 陆云芝先想到了:“想来是米先生曾经提起” 米尚仪点头:“我家米兰倒是甚少夸人。” 意思是米兰对夏小冬的评价不错。 米尚仪是女官不是宫女,每十日便有一日沐休,即便不沐休的日子,不当值的时候,想回家也是可以的,只要第二日及时赶回来就好。想来是曾经见过米兰的。 好在米尚仪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提出要见夏小冬,眼看时间不早,又说了几句那十斛珍珠的去向,便告辞而去。 送走了米尚仪,陆老太太也有几分乏了跟米尚仪说话可是个累人的事儿,每一句话都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听仔细了。 陆云芝嘱咐了芙蓉等人安顿老太太歇息一会儿,便出来找夏小冬。 时间刚刚好。陆云芝去到花厅的时候,正好夏小冬也来了。 “算你懂事啦,”陆云芝笑道:“果然自己过来了。喏,给你的。” 说着手一翻,将那枚小凤步摇拿了出来。 夏小冬见到那只小凤步摇,并没太惊讶,不过听说是皇后娘娘赏的,还是推辞了一番。 统共才六只,只怕陆家的姑娘还不够分得抢呢。 “你快戴上吧。”陆云芝没理她,围着夏小冬左右转了转,最终替她插在了右侧鬓角之上和陆云芝自己插的位置一样。 “老太太说了给你,谁敢不服”陆云芝笑道:“而且插了这个,自然就没有不长眼的再敢胡说了。” “我要不要冲皇宫来个叩拜谢恩什么的”夏小冬有点儿迷惑。 陆云芝一下子笑起来,都插在脑袋上了,才想起来谢恩。 “不用,这个不算御赐,只是皇后娘娘随手赏的罢了,而且之前当着米尚仪,老太太已经谢过了。”陆云芝转头四顾,发现外间只坐着夏小冬和几位年幼的妹妹,好些人都不见了,犹豫了一下,仍是继续说下去。 “听说之前还有好大一个盒子,人人都有份儿的。” 大盒子里当然不是一样的东西,但人人有份儿就是真的。只是这人人怎么少了不少 陆云芝仔细看了看,发现了角落里的的陆云欣。 陆云欣有些恹恹的样子,笑容很勉强。 “人都去哪儿了”陆云芝走过去问陆云欣:“你怎么也跟霜打了似的,小心回头老太太不高兴。” 大过年的,大家都要看笑脸啊。 “老太太让姐姐们都先去钟平堂了。”陆云欣答道,偷眼看了看另一边的夏小冬,大概觉得夏小冬神色很自在,不觉自己也精神了两分:“小冬姐姐还好么云芝姐姐,你去看她的时候,她哭了没” 敢情陆云欣感同身受,还在替夏小冬委屈呢。 钟平堂便是下午开团年宴的地方。老太太让那些姑娘们这个时候就过去坐着,自然是表示不乐意看见她们的意思,多少也带着惩罚。 陆云芝想想,倒觉得这罚坐的招数颇为高明,暗暗记下了。 至于闯祸的陆云珠,想来连罚坐的机会都没有,多半儿被关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你小冬姐姐好着呢,怎么会哭呢”陆云芝奇道:“我去的时候,她不光没哭,还喝茶吃点心不知道多乐呵呢。” “真的”陆云欣的小脸儿又光亮了不少。 “骗你做什么。”陆云芝笑道:“原来你闷在这儿就是担心她呀早知道找你陪我过去就好了。” 陆云欣叹道:“要不是因为拉了我一把,小冬姐姐怎么会被云珠姐姐迁怒呢要是我反应快点儿,提前扶住云珠姐姐就好了。” 小家伙还挺有自我反省精神。只是当时事情发生得那么快,就算换了陆云芝,只怕也是反应不及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拦路 “你要是真去扶她,还不定怎么样呢。如今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不是没事儿了么。”陆云芝说着作势往陆云欣脸上一抹,做了个变脸的手势,笑道:“快变个笑脸儿来看看。” 陆云欣连忙躲了,脸上果然多了笑容。 “老太太说什么了”陆云芝轻声打听道。 “老太太”陆云欣摇头:“老太太根本没出来。先是芍药姐姐出来,把云珠姐姐叫走了。不久芙蓉姐姐又出来了,传老太太的话,凡是在场比云珠姐姐大的姐姐们,一律先去钟平堂坐着,连桌号都给她们指好了。” 因陆云欣年幼,对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亦是一律称呼姐姐,所以一番话说了好多位姐姐出来,听起来有点儿乱,不过陆云芝还是听懂了。 老太太的意思,暗责在场的年长的姐姐们不懂事,由着陆云珠胡闹,既不出手帮扶,也不出面圆场。 你们既然没用,就都一边儿坐着去吧。 这样按长幼一概而论,自然免不了有被牵连的,却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然真的纠查起来,谁离得近谁离得远,谁该出手帮忙,谁又想帮也帮不上,等等,只能愈发混乱,根本理不清。 知道理不清便根本不理,一剪子下去,完事儿。 “桌号是癸戌。”陆云欣补充了最后一个重要信息。 团年宴的桌号,按天干地支排序,一年年下来,今年天干正好排到壬、癸,壬为男席,癸为女席。算下来,癸戌都排到女席第十一桌去了,可真够远的。 “好了,知道了。”陆云芝点点头,便携了陆云欣,一起去找夏小冬商量:“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呢,咱们是去园子里逛逛,还是找个地方打双陆好” 陆云欣忽然睁大眼睛,看了看陆云芝,又看了看夏小冬,奇道:“你们怎么戴着一样的步摇原本是一对儿么” “这是娘娘赏的。”陆云芝笑道:“一共有六只呢。” “才六只”陆云欣惊叫一声,“咱家光嫡出的姐姐就有十多个了不行我得去老太太那里守着,嗯,帮她老人家赶赶蚊虫等她老人家醒了,肯定会给我一只。” 小姑娘飞快地跑走,大冬天的赶蚊子去了。 陆云芝笑道:“云欣妹妹跟我说了,心里好过意不去。如今跑得这么快,大概还是有两分不好意思见你呢。” “根本跟她没关系啊。”夏小冬笑道:“回头若是她没得着,就把我这枚给她哄哄她吧。”又道:“回头团年宴还要坐上好久,不如先活动活动逛逛去。” 陆云芝无可无不可,当下二人便往园子里逛去。 冬天只有梅花可看,但梅园在宅子的西南角,实在太远了,最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索性去找俊大嫂子说话去。 身后跟着的丫鬟们都大喜过望。从老太太的院子去长房,路程正好不远不近,最重要的是,一路上都已经扫过了雪,用粗盐和细砂垫了,再也不用小心姑娘们会滑倒了。 一路走去,只见各处院子都贴窗花挂灯笼,红彤彤一片甚是喜气,碰上几波人,也都是穿红着绿满脸笑容,过年的气氛还挺浓的。 呼吸着凉凉的空气,笼着豹皮暖手筒,看着一片喜洋洋,夏小冬的心情相当不错。 只可惜,快到俊大嫂子院子的时候,还是出状况了。 俊大嫂子毕竟是掌家媳妇,越是临近她的院子,便能见到越多人出入,多是些管事媳妇等人。 只是有两个人看上去怪怪的。 一名中年女子带着个小丫鬟。 夏小冬的第一感觉,是这个的女子有点儿像苏苏因为她们都是长得相当不错,而装扮介于主子和奴婢之间。 身上的衣裳样式并非奴婢常穿的,但又有几分陈旧。这么旧的衣裳,主子大都不穿了赏给奴婢。 让人一眼就觉得怪的地方,不仅仅是衣裳,还有那女子的头上居然一件首饰也没有。 连她身后的小丫鬟,都插着两根银簪子呢。 这样的穿着打扮,在阖府簇簇新的对比之下,自然是很显眼的了。 这是啥人是不是趁过年来找俊大嫂子上访的这么大个陆府,肯定有被苛待的人啊。 只是一眼看过去,夏小冬发现,陆云芝的表情也变得有点儿怪怪的。 有点儿烦的意思。 看来这位是上访专业户。 夏小冬浑没想到这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还寻思着等会儿要提醒俊大嫂子一声,外头可能有上访的,也不知道俊大嫂子那里有没有专门的信访办。 谁知那女子见到陆云芝,登时两眼一亮,疾走两步拦在了二人面前。 “云芝姑娘,”这女子说起话来有点儿哆嗦,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云芝姑娘,这位,就是夏姑娘么” 陆云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勉强扯了扯嘴角,道:“耿姨娘,不管你有什么想头,今日都不是好时候,过两日再说吧。” 原来是一位姨娘。 难怪。陆家虽然相对而言,有的房头境况略差些,但也还不至于正经的夫人小姐要穿戴成这个样子的。 难道是陆云芝她爹陆三老爷的姨娘或是陆云芝她哥陆兴晟的姨娘 夏小冬还看热闹呢,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谁知那位耿姨娘忽然转头冲着她,叫了一声:“夏姑娘” 然后,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嗯你找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呀。 夏小冬连忙侧身避开,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这位好像没找错人,她一上来不就在确认自己的身份么 陆云芝已经刷地一下放下脸来,冷笑道:“耿姨娘,你不要以为今儿是年三十,就能想怎样就怎样难不成过个年,就要把人都纵上天去了么” “我怎么敢这么想。”耿姨娘两眼含泪,好一副楚楚之态,“可怜我的珠儿,被捆了塞到柴房去了这大冷天又大过年的,我只求能让我给她送件衣裳、送碗年夜饭就好。”: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说个理由来听听 陆云珠被捆了塞柴房了陆家老太太这么凶残夏小冬难免呆滞了一下。 以陆云珠的言行,肯定是要处置的,夏小冬也不认为,会在接下来的团年宴上再见到她。 至于其他的处置,对付没出阁小姐的,也就那么几种,抄抄经书禁禁足之类,若是饿上一两顿都了不得了,罚跪已是极罕见的,挨打更加不用提起。 虽然柴房确实是笨人呆的地方,但是这捆了塞柴房的待遇,不是应该只对下人的么 “夏姑娘,我求你了”那位耿姨娘膝行了两步,很有几分要抱腿的意思,“帮忙在老太太跟前说两句话吧那里又冷又饿的,珠儿怎么受得了” 她这一动弹,便露出了两只脚竟然没有鞋子。 夏小冬抬头看去,果然那双夹棉的绣鞋在原本耿姨娘站着的地方整齐的摆着呢。 这人居然早有准备,脱了鞋子过来跪这是什么鬼 幸好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露出来的,耿姨娘脚上还穿着棉布袜子,一时倒看不出来有没有冻伤。 好像是有个什么说法,叫脱簪待罪,这人连鞋都脱了,看来自认罪行挺深呐。 “你先起来吧。”时不时路过的,都往这边看呢,而且夏小冬感到非常的不习惯。 跪拜作为一种礼节,是可以接受的。但作为一种哀求的姿态,就未免太没意思了。 有事儿说事儿。 事儿还没说明白,你先矮半截儿下去算怎么回事儿。 耿姨娘非但没起来,还磕下头去了:“夏姑娘,你行行好。” 麻蛋,你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讨饭呐。 让你起来不起来,给脸不要拉倒。 夏小冬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陆云芝也跟着走了。 等耿姨娘抬起头来,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不起来也不行了,耿姨娘连忙爬起身来追了过去。 夏小冬没有被追得拔足飞奔的想法,陆云芝更加连飞奔都不会,自然几步就被追上了。 这回耿姨娘学乖了,没有再下跪,只是伸出冻得红红的手,试图去扯夏小冬的胳膊。 抱不上腿就抱胳膊吧。 夏小冬手臂一收,竖起了一根手指,非常清楚地说了两个字:“别动” 耿姨娘的手定格在了空中。之前夏小冬拔脚就走的举动,分明告诉她,听话才好。 “为什么我要去帮云珠妹妹说情”夏小冬站定了脚,微笑道:”你先说个道理来听听。” 这人都能不穿鞋跑着追上来,还是撕掳干净比较好。夏小冬可不想整天要防着冷不丁有个人跳出来跪着。 亏得夏小冬还将云珠妹妹四字说得流畅无比,硬是将耿姨娘听愣了。 看样子,夏姑娘还有几分姐妹之情不是冷酷之人 她想多了,其实夏小冬真的只觉得是个称呼而已。总不能跟着耿姨娘叫什么珠儿,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好不。 “你要是没理可说,那就让开吧,也不要再追来了。”夏小冬很是平静地说道。 耿姨娘作为陆云珠的生母,心疼女儿也不可厚非,甚至为此豁出去脸面,夏小冬其实也有几分同情她。 眼看夏小冬又有要走的意思,耿姨娘赶紧跨前一步,匆匆道:“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夏姑娘肯帮忙” “是,我要是肯开口求情,老太太会给我个面子。”夏小冬点头道:“这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道理。请说道理。为什么我要去” “”耿姨娘费力地吞了口口水,“说到底,事情是珠儿不懂事,对姑娘无礼而起。” “这是起因,不是道理。”夏小冬冲耿姨娘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还有么请继续。” “珠儿年纪小,这孩子性子太冲动。她身子娇娇的,柴房那地方怎能呆得。”耿姨娘的眼泪又泛上来了。 “这只是现状,也不是道理。”夏小冬平静地看过去,这眼神让耿姨娘把后头的话,都塞回肚子里了。 夏小冬疑惑地转头看了看陆云芝。你们陆府姨娘的段位这么低么连个话都说不清楚。最基本的道理是,让人去帮你办事,总要付出代价的吧 谁欠你的么一定要帮你更何况非但不欠你的,似乎应该是陆云珠欠咱的才对啊。 一般来说,明的代价不外乎是金银珠宝房屋店铺,都行。这个甚至可以跟老太太明说。 那啥,收了二百两银子,咱们一人一半。您老人家通融一下行不 说不定还能博老太太一笑呢。 暗的代价,通常是人情。欠下个人情下次补报。这样的话,就需要证明自个儿有用没用的人,谁要你的人情来干啥 耿姨娘咬了咬嘴唇,两只脚踩着凉地,大概冷得很,交替着直倒脚,终于垂头道:“总是我没教导好,姑娘要怪,就怪我吧还请放过珠儿” “你刚才不是说送件衣裳送碗饭就行了么怎么改成要放过她了”夏小冬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有临时升级的。 “” 送饭什么的,那只是个说法而已,重点不是这个啊。真的只是要送东西进去,塞点儿小钱给守门的婆子就行了。耿姨娘抖着嘴唇,半晌方道:“总之是我的错儿。请姑娘对珠儿高抬贵手” “嗯,姑娘家为人处事,确实不是天生就能会的。没人教导,这个倒是可以算是个理由。”夏小冬缓缓点头,“但是,你弄错了两样事情。” “一个,云珠妹妹的教导之责,好像应该在嫡母身上,并不在你身上。你若是要指责嫡母失职,不该来找我。” “另外呢,正如之前云珠妹妹自己说的,这里是陆家,不是夏家。如今其实是你们陆家自家的家事,不是我抬不抬手的事情。” “你听明白了么” 耿姨娘当然听明白了,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在六房之中百试百灵的手段,怎么在夏姑娘身上没作用呢 “明不明白随便你吧。”夏小冬不愿意继续在这人身上费时间了,“反正我说清楚了,就这样吧。” “夏姑娘,你、你不能这么对我们娘俩”耿姨娘的态度忽然硬气了几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这次不灵了 “我从十六岁家里遭了灾,爹娘都死了,被叔叔卖进府里来,这么多年,服侍夫人照顾老爷,又生了浩哥儿和珠儿,辛辛苦苦”耿姨娘说得飞快,语气中充满了忿忿不平。 夏小冬往侧边让开一步,本来正准备走开,闻言倒站住了,一口打断了耿姨娘的长篇大论,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弱你有理” “我、我”耿姨娘说不下去了。怎么回事儿之前比悲惨比苦劳的时候,自己都能赢的,这次怎么不对头了。 总不能真的说,对,我弱小,我悲惨,我辛苦,所以我就有理,大家都该怜悯、体恤、让着我 夏小冬绕过耿姨娘走了,陆云芝很是不善地看了耿姨娘两眼,也走了。 耿姨娘孤零零地站在当地,等她的丫鬟战战兢兢过来扶她的时候,才发现脚都冻得麻了,只好在路边搓了半天脚,好不容易才能一瘸一拐地走开。 “云珠妹妹以前也是像今日这样的么”夏小冬扭头看着陆云芝问道。 “不知道啊。”陆云芝之前没说什么话,其实觉得耿姨娘挺丢陆家的脸,此时皱着眉头道:“家里这么多姐姐妹妹的,云珠总爱缩在自己屋里,并不怎么出来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性子如何。耿姨娘倒是个有名的人物。” 夏小冬挑了挑眉。 想来是能哭够可怜,所以有名罢。 果然,陆云芝继续道:“她因长得好,性子又柔弱,六叔素来宠着几分。除了云珠,还有个小儿子。只因儿女都养在六婶跟前,时不时闹腾一阵子,说是六婶慢待了庶出的如何如何。” “上一回,因为六婶罚了云珠妹妹一日不得吃饭,耿姨娘硬是在六房的廊下跪着,给云珠妹妹讨情,拉都拉不起来。” “终于跪到六叔回来看见了,后来就跟六婶置气,说她刻薄,对姨娘和庶女不好等等,气得六婶反倒两天没吃饭。再后来,六婶就不怎么管她们了。” 有这么个柔弱的姨娘,罚庶女一日没饭吃,结果自个儿气得两日没吃饭,这位六夫人也挺悲催的。 “这次她这么着急,可能也是跟开祠堂的事情有关。”陆云芝想了想,又道:“好像本来今年开祠堂,会将云珠妹妹入谱的。如今被关起来了,只怕又入不上了。” 族谱并不是每年都俢,像陆家这样的大族,五六年才增补一次很正常的。 陆云珠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终于等到没有夭折的风险,可以上谱了,再盼到了俢谱之年,结果多半儿又要没戏了。 没办法,脚上的泡都是自个儿走出来的。 “听说你们被耿姨娘拦住了”俊大嫂子的消息比夏小冬她们的脚程还要快。 夏小冬点点头。 “别理她”俊大嫂子很干脆,“一个做姨娘的,老爷给她点好脸,生了少爷姑娘,就不知道自个儿的斤两了她有本事,哄着六叔去找老太太不就得了” 是哦,还有这样的路线呢。果然俊大嫂子更加老道些。本来耿姨娘的正常申shang诉fang路线,就应该是请六房的正经主子,也就是六老爷或者六夫人,出面去跟老太太求情才对。 看来还是觉得年轻姑娘脸皮薄儿,好商量,心又软,会让步,所以才来拦路的吧。 俊大嫂子这里甚是热闹,夏小冬和陆云芝只管在一旁拿小钳子夹松子吃,有一搭没一搭跟俊大嫂子说说闲话,顺便看看俊大嫂子跟那些来回事儿的媳妇们打擂台。 团年宴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但与诸多大型活动一样,免不了临时又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一会儿说主厨之一滑倒,伤了手腕不能颠勺了;一会儿说负责配乐的家养小戏班子,因为节赏分配不匀闹起来了;一会儿说照明用的大蜡烛说不定不够了,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大,听着还挺有意思。 转眼未时将尽,外头的大丫鬟进来回禀:“老太太那头已经睡醒,正梳洗呢。”,俊大嫂子连忙唤了陆云芝和夏小冬,出门往钟平堂而去。 夏小冬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两世为人加起来,吃过的,最不团的一餐团年宴。 如果一家子,父亲、母亲、儿子、女儿,分别坐在四桌上,那怎么团圆呢 可是,席分男女,男女两边再按照辈分和身份排座位,最终产生的客观效果,就是一家子七零八落了。 当然,对于一家子的定义,或许夏小冬的看法过于小了。 从陆家整体来说,倒确实是团聚了,除了在宫中的皇后之外。 夏小冬与另外五位头上插着小凤步摇的姑娘,坐在同一桌,金晃晃六只皇后娘娘赏下来的步摇,宣示着这桌姑娘的重要性。 对夏小冬而言,这场冗长的团年宴,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这只小小的步摇带给她的。 这只步摇昭示着陆老太太的认可。从诸多欣喜夸奖赞、或是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夏小冬解读出来了同一个意思:自己已成为在陆家有重要地位的姑娘之一。 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小看了,虽然本来也没有在意过。 这场团年宴,在难忘今宵这一主题思想的指引下,设有领导讲话、御赐福字展示、各部门主管致贺词、十八道美食迎新春、男子组作贺年诗词、女子组制应景谜语、欢声笑语贺新年等环节,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于亥初时分落下了的帷幕 幸好守夜是各房各人自由安排,不然就连夏小冬这样体力算不错的,都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如果真要守夜的话,估计陆家各位主子都会吃不消,因为四更天就要入宫,那就意味着更早就要开始穿上官服或是诰命服饰准备出发,那就整夜都不用睡了。 不睡不要紧,若是因此到了宫中,不小心打个哈欠甚至打个瞌睡什么的,往大了去,说不定会被定性为失仪;往小了去,也免不了被人嘀咕一番,类似连娘后的娘家都如何如何。 所以还是赶紧洗洗睡吧。 陆家的主子们都进宫去了,夏小冬难得地在大年初一竟能睡个懒觉。: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带这样的 朦胧中瞄到有人披着个戴兜帽的大斗篷,轻盈地出现在床边,夏小冬模糊的想法是云芝姐姐这是准备出去,还是已经出去过了才回来 更直接的反应,则是一下子裹紧被子,滚到里床去了,只给外头那人一个后背看。 “不起来,不起来”夏小冬半边儿脸捂在被子里,含含糊糊地叫了两声,几乎又要睡去。 嗯不对呀,这个时候云芝姐姐要么会脱掉斗篷,挤到外床来歪上一会子,要么会说东说西,把自己说的投降起床来,怎么悄然无声 难道看错了 夏小冬疑惑地把脑袋转回去些。 登时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这、这位已经将兜帽放下来的家伙,分明并不是云芝姐姐 宁二十六不带这么吓人的好吗 宁俊武大概也没想到夏小冬反应这么强烈,显然是被自己吓到了,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两眼睁大了几分紧闭着嘴,一副噤若寒蝉、还带点儿诚惶诚恐的样子,弄得夏小冬简直哭笑不得。 这人去墨香园夜访也就罢了,怎么大白天的,还跑到人家陆家来了。 而且,难道不知道,女孩子最不乐意被看见的时候,就是早上刚起床的时候吗跟你有这么熟么 一想到,头发肯定睡乱了,嘴巴说不定有口气,若是睡得太香流口水什么的,说不定嘴角还有口水印子夏小冬很有想抓狂的感觉。 麻蛋,这家伙一定是处,根本不懂女孩子呃,这么想想,似乎感觉倒好点儿了。 幸好睡觉都是穿着密密实实的中衣,倒没有走光的风险。 匆匆在脑袋上拢了两把,感觉还不算太乱,夏小冬勉强平复了一些,瞪了宁俊武一眼,便探头出去,看门口。 居然还看不见。 宁俊武很识趣地伸手做了个闩门的手势,示意自己已经把门闩好了。 闩好了也不成啊,只是暂时不会被发觉而已。 夏小冬无语地栽倒在床上,一把拉起被子,把自己全蒙上了。 这么大个活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又得怎么才能整出去呐 对哦,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好了。 夏小冬噌地一下又坐起来了。 这回把宁俊武吓了一跳。他见到夏小冬蒙上了头,正凑过来俯身想看看呢,结果啪嗒一下被子又掀开了,姑娘还坐了起来,俩人整一脸儿对脸儿 呼地一下子,或者说两下子,两张脸都红了。 夏小冬转过头去,盯着帐子边上垂下来的大红丝绦,那丝绦打成连环的梅花如意结,无风自动,在轻轻摇晃着。 宁俊武则盯着姑娘转头之后的侧脸,那脸上的红晕,还有卷而翘的长睫毛,真是好看和无数次想念中想象出来的样子一样 “你怎么进来的”夏小冬终于还是转回头来先开口了,毕竟这是她主场,不过声音很轻,近乎耳语。 外头应该就有丫鬟才对吧。 听到夏小冬说话了,宁俊武登时傻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看着面前的姑娘,舍不得转开眼去,轻声道:“你一个人在这边儿过年,家里人都不在身边,所以我来陪陪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宁静的气息,似乎他就是她理所当然的家人,就应该出现在这里。 夏小冬白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昨天那个年三十儿太累了,没留下感伤的时间,很快就睡着了。 现在想想,有个人记着你,怕你孤单,专门费事穿过层层门户过来陪你,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 “这个,”宁俊武伸手摸了摸被子,感觉到了被套之下,那光滑柔软的皮毛,“够暖么” “嗯。”夏小冬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挥之不去,不觉有两分羞涩之意。 豹皮被子未免太过显眼,所以夏小冬已经第一时间在外头套上了被套,这样也不容易脏,还能换洗,就是可惜了那些漂亮的豹纹了。 人家的豹子皮都是都是整张的挂墙上或是铺地上,显摆给大家看的。咱这豹子皮拿来裁了做被子,还要另加被套遮住。 大概就是所谓的低调奢华有内涵吧。 “暖和就好。”宁俊武的手伸出去,握住了夏小冬在被子外头的手。 果然是暖的。 两人对视一眼,这回同时笑了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夏小冬追问道,这问题还没答呢。 “调虎离山呗。”宁俊武很轻松地答道:“虎子跟我一块进来的,他负责引开一路碰到的人,我就溜进来了。” 想想也知道,昨日忙到大半夜的,今日主子们又都不在,府里的各色人等,肯定都疲懒几分,想来就给宁二十六找到了机会。 夏小冬瞄了一眼他身上的斗篷,发现,好像还是件女式的这也真是难为他了。 “好了,我好好的,你快出去吧。”夏小冬狠狠心,还是赶人了。 宁俊武根本没动弹,只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溜进来了,没说上几句话,没呆上一时半刻的,就让走 好吧,夏小冬垂下头去,心又软了。 让他再坐一会儿,应该也无妨。 “你看。”没被继续赶走,宁俊武登时满血复活,从怀里掏出个十分玲珑的小葫芦来,颜色金黄,大概两寸高,腰上系着红绳,看着很精致。 夏小冬还以为这是礼物呢。 豹皮都盖在身上了,一只小葫芦而已,夏小冬没怎么犹豫就接了过来,提着红绳晃了晃,笑道:“绳子这么短,往哪儿挂呀” 至少也得一尺多长,才能挂在脖子上。不过若是挂在脖子上的,似乎这葫芦又大了些,人家都是挂半寸长的金葫芦啊。 难道是挂在帐子上用的夏小冬比比划划的想着,不妨一只手伸过来,打开了葫芦嘴儿上的塞子。 好香。酒香。 这么小的葫芦,能装一两就不错了。在宁俊武的示意下,夏小冬尝了一口。 反正也不会喝醉。 很好喝的甜黄酒,带着少许桃花香。 “这是桃花酿。”手上的葫芦被拿走了 这还带收回去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新进展 看着宁俊武轻轻啜饮了一口,就把那只小葫芦重新塞好,又小心地放回了怀里,夏小冬居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下次带个大葫芦来吧。” 这句话是怎么冒出来的这是邀请他还要再来,而且还要多带些酒来夏小冬真想重新把被子蒙回头上去。 宁俊武笑笑口地看着有些羞恼、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夏小冬,觉得为了这次见面,费的力气都太值了 不过毕竟时间有限,外间似乎有丫鬟走动的声音传来,宁俊武俯身凑在夏小冬耳边,轻声道:“你小心些,听说轩辕道长明日回去六皇子府上,后日就要到陆家来。” 轩辕道长的行程这跟自己有关么夏小冬不觉得自己如此重要。宁二十六太多心太紧张了吧。 “我会想法子跟那老胖子说说的。”宁俊武继续道:“你只管小心点儿,可不许让别人娶了你去” 夏小冬正想说什么,不想这家伙说完了话,居然在她耳垂上顺势啄了一口 不等被人家推开,或是给个大耳刮子之类,宁俊武已经如行云流水一般,像猫儿一般灵巧地窜到了窗前,格格两声打开窗子,嗖地跳出去了。 等夏小冬反应过来,望向窗口的时候,只见到大半张得手之后得意洋洋的俊朗面孔,还有一只修长的手。 然后那只手,噗的一下,就把窗子关上了。 这家伙,简直像个偷吃的小孩 夏小冬气急败坏地冲窗子挥了挥拳头,匆匆走到门边,先将门闩尽可能轻地拉开,然后又三步两步回到了床上。 闩门自然是不得已,若是正好有丫鬟推门,也只能到时候想个借口,总好过被人一头撞见。 被子里余温尚在,仍然暖暖的,夏小冬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睡还睡的话,好像怪怪的,却忽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物件。 是个小金葫芦。也不知那家伙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这算纪念么 第一次共饮留念。夏小冬微笑起来。 葫芦腰上绕着细长的红绳,挂在脖子上正好。 于是,夏小冬就挂上了。 绳子有点儿长,葫芦垂到了锁骨再往下的地方。 这家伙是成心的还是无意的 夏小冬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与男子有所不同的胸口,不禁哎呦一声,终究还是将被子重新蒙在了头上。 陆云芝觉得,夏小冬差不多中午才起身,也不算什么,毕竟她自己也是刚刚才起来嘛。 嘿嘿。 早膳直接省了,不过原本为早膳准备的、焖得稠稠的小黄米红枣粥,倒是可以来上一碗。 不过旁边服侍的几个丫鬟,都有点儿精神不振,还有些疑神疑鬼,不时地扭头东张西望。 “你们怎么了在看什么呢”陆云芝奇怪地问自己的大丫鬟。 “回姑娘的话,”那大丫鬟连忙笑道,“今儿早上好像老有些小动静,可奴婢跟秋娟她们几个四处看来看去,又没见到什么不妥之处。所以特意互相提醒,要多注意看看。” “嗯,”陆云芝点点头,“今儿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都不在,连俊大嫂子都进了宫,保不齐有人大节下的起了歪心思,你们小心些就是。” 夏小冬埋头喝粥,假装没留意。 “对了,你那只小凤步摇呢”陆云芝盯着夏小冬的脑袋。 “不用总戴着吧”步摇虽然精致漂亮,但是有点儿太过精致漂亮,若是插在头上,相应的,其他的衣饰也都要比较像样才好。夏小冬懒得弄那么多。 “你还是插上吧,至少过年这阵子戴着。”陆云芝掀开汤盅的盖子,准备先喝上一盅青红萝卜羊肉汤暖暖身子。 “耿姨娘去陪她姑娘去了。”陆云芝嘟起嘴巴吹了吹汤上飘起的热气:“她在这府里有些年头了,也拉拢了几个人儿,都是些姨娘或是管事媳妇之类,上不得台面的。” “而且,我昨儿忘了提起,她妹妹当年也卖进了府里,没混上个姨娘,嫁给五房的一个姓茅的管事了,如今在五房小厨房里帮厨。” “你戴上那只凤,别看个头小,那些个只认首饰不认人的混账,就不敢再拦着路哭哭闹闹的了。” 后头那一堆关系,夏小冬根本没认真听,只琢磨着前面一句。 “是老太太关的”夏小冬追问道。难道耿姨娘真的辗转又求到老太太面前,结果一块儿被收拾了 “不是,那里用老太太费神。”陆云芝慢悠悠地夹起一块萝卜吃了,“嗯,这汤炖得够火候,萝卜吸足了汁儿,味道很不错。小冬妹妹,你也快喝吧。” 夏小冬应了一声,继续猜:“那难道是俊大嫂子看不过眼” “你呀,”陆云芝不满地叫了夏小冬一声,“昨天听你跟耿姨娘说话,一副挺懂的样子。” 说着陆云芝拧了拧肩膀,做出假扮自己是夏小冬的样子来,用夏小冬的语气学着说道:“你先说个道理来听听” 没等夏小冬笑出声来,陆云芝自己先撑不住了,一下子塌了肩膀,笑得勺子直磕汤盅的沿儿:“怎么睡了一觉,今天就糊涂起来了俊大嫂子隔着房头呢,怎么好去收拾六叔的屋里人当然是六婶收拾的了” 那位被气得两天没吃饭的六夫人 夏小冬刚才自动把她忽略了。 正房夫人收拾姨娘,本来就是手拿把掐的事儿嘛。估计那位耿姨娘想必是不死心,回去之后不知道又怎么闹腾呢,结果人家六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狠招。 你想给云珠送饭送衣裳行,去吧然后你也留下就好,不用回来了。 “那你六叔没意见么”之前六夫人不发飙,就是因为有六老爷护着啊。 “可能有吧,我也就听了两句,没细打听。” “你从哪儿听来的啊咱们不是一直在一处么,怎么我没听见”夏小冬想了一回,昨天团年宴是坐的一桌,之后还是一道回来的,怎么陆云芝还能另有消息来源,难道也有人翻窗去找她么 “谁跟你一直在一处啊。”陆云芝笑道:“团年宴那么长时间,各桌敬酒、猜谜说话什么的,时不时都会分开的。那些有心递消息的,哪儿会找不到机会。” 也是。 “那还有什么消息”夏小冬追问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古怪的来客 “轩辕道长过两日会过府来。”陆云芝笑道:“你可是太一观的有缘之人,若是有什么事儿想请轩辕道长出手,说不定有机会。” 轩辕道长与景玉、明心两位弟子不同,肯定谱儿更大,轻易不肯出手的。 “唔,我想想吧。”夏小冬敷衍了一句,倒是认真思索起来,年三十儿那天,赶着让秋娟买来的东西,终究有些没买到,不是很齐全,到底派上什么用场好呢 过年前后,差不多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年初一自然有不少拜年走动的,四处时不时传来鞭炮的炸响,而庞公胡同,则陷入了短暂的淡季。 就算最好色的男子,也不大好意思在这样的时节,丢下老婆孩子跑到院子里去鬼混的。 所以,初一这一日,费妈妈难得地居然在上午就起身了昨晚没什么客人来啊。 本来也可以叫上院子里的姑娘们,一块儿乐一乐,但一年到头都是忙着迎来送往笑脸待人,让费妈妈在空闲的日子里,根本不愿意笑 卖笑卖笑,笑是拿来卖的,不给钱,不笑。 住在二楼的是有自己屋子的头牌姑娘,住在一楼的则是没有专用屋子的普通姑娘,没生意的时候,只能睡在大通铺上,有生意的时候,才能带客人进房间去。 请来的青皮打手,也要回家过年的,反正没客人也就没争端,如今只有两个青皮还在,正懒洋洋地在一楼乱晃,准备看那个姑娘好说话,去讨几分便宜。 费妈妈靠在楼梯旁边的大红柱子上,冷眼看着这白天里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地方,不知怎的,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妈妈,那个狠毒的老虔婆 呸呸,费妈妈啐了两口,随即想起了那老虔婆的下场被客人的窝心脚踢得吐血,折腾了四五天终究还是没挺过去。 自己将来 呸呸,费妈妈赶紧又吐了两口口水,将脑中不好的想法赶走。自己已经存下了不少银子,还在乡下置了田置了屋,肯定会有好结果的。 门口传来动静,有人来了。 来者身形纤瘦,穿着厚实的棉袍,一看用料就很扎实。外头还有一件高领的披风解有袖的斗篷,用的是极好的小羊皮,脖子上围着厚厚的长围巾,将下半边儿脸都遮住了。 费妈妈条件反射一般浮现在脸上的笑容,在浮现到一半儿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这人虽然遮得如此严实,但从露出来的额头和眉眼儿来看,是个女子。 每天从费妈妈眼前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打小儿就被训练着如何察言观色主要用于判断来客的财力和需求风格,几十年下来,若是连男女都看不出,早就不用混了。 女子来逛院子的,其实并不少见。事实上,在院子里,对此还有一个专门的叫法,称作过班。 只是一般的过班,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们,好奇心胜,过来长长见识,看看而已。通常都是男客带着女客过来,女客穿着男装意思意思不然被当成院子里的姑娘就不好了。 能带人来过班的男客,也必须是常客熟客,作为院子里的金主,这特殊服务,也只能应酬一下。 而且过班的招待项目,也只限打茶围。摆上几样儿时鲜果品,给男客点上水烟,为女客捧上热茶,院子里的姑娘都不会出场,由妈妈亲自陪上一回,最多再叫两个清倌人过来唱两只清曲儿。 就这样,一场下来,所有的费用都要加倍。而且,其实院子里还不太欢迎。 要不是来的这位女子穿着不凡,费妈妈都不会往过班上想,因为没有男客带着啊。 女子自己过来的,不外乎两种情形。 一种是没法子了,要自卖自身求个好价的院子里肯出的价钱要比一般的大户人家高不少。 另一种则是想来挂牌的姑娘。本就是做这一行的,攒下钱来或是有客人肯花银子,已经赎了身子,那就可以自由做业务。 可这位看上去既不穷,也没有风尘气。 居然是个四不像。到底是什么人可不要说是走错了门 费妈妈冷眼儿看着门口,身子没动。 自有伙计匆匆奔过去,先大哈腰行了个礼,正要抬头说话,便见到一只手伸了出来。 手上是一小锭银子,五两。 进门没说话就先打赏迎客的伙计不是一般的机灵,登时把腰重新弯下去,根本不抬头看了,飞快地收好赏钱,吆喝了一声:“您先等会儿。”便继续弯着腰倒着走了几步,然后才转身而去当然是去找费妈妈了。 这样特立独行的客人,不是伙计能处理得了的。 费妈妈本就离得不远看着呢,不等那伙计说话,直接摆摆手让他走开,自己微微眯着眼走了过去。 “姑娘有何贵干”费妈妈一开口就开门见山,别以为穿了男装就能瞒过我去。 要不是看你这么大方,过来的就不是费妈妈,而是青皮打手,直接扔出去,至少还得将那件披风解留下来才行。 那姑娘露在外头的皮肤,看上去白嫩无比,几乎透明一般,必然手感很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若是练习一番,也必定能把那些男人勾得魂儿都没了。 费妈妈很老道地评估着这姑娘的本钱,脸上则是摆出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来。 那姑娘垂下眼睛,好半天没出声。 费妈妈很有耐心。 反正也没有别的客人,玩玩呗。 难道是谁家的逃妾 总有一些女孩子,被人锦衣玉食地养着,就以为吃香的喝辣的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稍有不顺心就跑将出来,最后发现没路走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算回去跟老爷太太磕头认错,也比来院子里强吧 费妈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假设,又换了几个思路去想,想到第四种情形的时候,那姑娘终于开口了。 “我想学点儿东西。”那姑娘仍是垂着眼,细声道:“学费不成问题。” 学费当然不成问题。成问题也不教你不是问题是,你跑到院子里来,要学什么呐: 第二百三十章 学费 “姑娘来这边儿说话。”费妈妈把这位领到了旁边一间屋里,反手关上了门。 院子里的屋子,隔音效果都还不错的。 那女子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张看上去相当干净并且十分华美的床榻,只贴着床边坐了下来。 费妈妈不着痕迹地扁了扁嘴,马上换上了和煦的笑容。 “姑娘是要学习媚术么”有什么东西非要到这里来学呢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呵呵。 那女子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听说,还,还可以假装是原装,这个也要学。” 媚术学了自然是为了用的。用完了怎么办呐总要将后路准备好。 大家子姑娘若是被发现没有落红,退婚的后果,大概也只有一死以证清白了。 “可以。”费妈妈很爽快。 虽然各家院子都有自家的秘术,但秘术这东西,传承了好多好多年之后,会自然而然的互相取长补短,最后也就差不多了。 再说,这姑娘难道还能转手卖出去不成 “五百两。”这个价钱是费妈妈估算了这女子身上的装扮之后得出来的。 成交。 费妈妈收好银票,很有诚意地问道:“姑娘是只想听我跟你说说就好,还是要看看呢” “看”那女子有些惊讶。 “对呀,我这里姑娘多的是,男子也好找。”费妈妈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现场观摩的话,加上我从旁解说,会更容易明白些。” “那”声音明显哆嗦起来,有些犹豫。 “看的话,也能快些。”费妈妈加了一句。这姑娘绝壁是偷走出来的,时间肯定就是金钱。 “好吧。”听说能快些,那姑娘下了决心,将遮脸的围巾又拉上了些,“看吧” “要再加二百。”刚才你拿银票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有嘛。费妈妈的眼神儿,可不一般呐。要对付这么个雏儿,不要太容易。 二百就二百。 费妈妈出门去,扫了扫那两个青皮,冲其中一个近的招了招手,又吩咐了一声,外头很快响起了喊堂伙计响亮的叫声:“莹莹姑娘,有客。” 半个时辰之后。 饶是经验丰富的莹莹姑娘,也是给弄得满脸通红,一边系裙带,一边匆匆往外走。而她身后的青皮,则是脚步虚软脸色青白,差不多要扶墙了。 “姑娘你看,他们如此辛苦,也该封两个红封才好。”费妈妈也说得有些口干了,不过并没忘记多要些银子出来。 “我、我没带、红封”床边的女子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一双手在这半个时辰里,早已被她自己的长指甲掐得都是一道道的指痕。 “没事儿,红封这里就有。”费妈妈伸手的枕头底下抽出几个空的红封来。 请客人装银票的赏封,当然是常备的,若是给的是现银,也有现成的荷包,完全没问题。 那女子大概也明白了,不将最后一点儿银钱都掏出来,大概没那么容易走出这个门去,默然地又摸出几块银子来,直接放在了红封之上。 “姑娘怎么想到来我们这里的啊金凤楼可不算是庞公胡同最好的院子呢。”费妈妈装腔作势地掩着嘴,似乎是在故意扯开话题,让大家轻松几分。 “噢,我爹有个姨娘是这里出去的,所以知道你们家。”那女子随口答了一句,丝毫没想到费妈妈在套她的话。 反正在她看来,院子里的姑娘那么多,这么一句根本不会跟她本来的身份拉扯到一起的。 殊不知,能好好儿地从良,嫁到大户人家里去,已经是非常好的出路了,其实并不常见。 “我得走了。”那女子一边说话一边匆匆站起身来,“不然我爹娘要回来了。” “姑娘慢走。”费妈妈没有挽留,只笑笑道:“那个,原装的事情,刚才说过了,到时候需要的材料,可以来找我拿。这个免费。” 那女子顿了顿脚,微微点点头,随即推开屋门,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出院子的大门,转眼不见了。 费妈妈还在屋里没出去。 她在盘算着,这些年来,有几位姑娘是嫁做姨娘了,而且,应该就在这维京城里。 在宫中过年,实在是一件累人的事情。陆家的大小主子们,基本上一回到府中,便纷纷表示,肚子很饿,赶紧传膳身子很累,快吃快睡 不过陆家老太太还精气神挺足,居然还让人找了陆云芝和夏小冬过去说话。 “老祖宗,您这什么话不能等明儿再说,非要这时候把我跟小冬妹妹叫过来。”陆云芝刚一行完礼,便埋怨起老太太来。 说着又埋怨老太太旁边的芙蓉:“人若是累过头了,有时反而会看着精神足些。你们也不说劝着些,回头老太太有个不舒坦,都是你们害的” 老太太便笑起来:“什么累过头了。皇后娘娘再尊贵,也是我闺女。我进宫去舒坦着呢,不用跟那些个命妇一样端着候着的,还在皇后娘娘的偏殿里歪了一会子呢。那里就累着了。” 说着一把将一柄美人锤塞进了陆云芝手里:“既说我累了,快给我捶捶腿。本来就是找你小冬妹妹来说两句话,你不过是捎带罢了。” 陆云芝本只是故意跟陆老太太闹着玩儿的,老太太每年都要进宫去,通常情形如何,陆云芝又岂会不知当下接了美人锤,只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眼睛却看着夏小冬。 陆老太太虽说累不着还有地方歇息,但总归整日都在宫里,皇后娘娘又有好些典仪要忙忙着穿着重重的行头端正地坐着,不能跟陆老太太说闲话之类,所以陆老太太便有了许多可以用来思考的时间。 想得最多的,就是陆家新增的两样贡品了。 贡品本身没什么难的。宫廷上下,统共一万多人,但有资格享用贡品的,不超过一百。这点儿用量,对陆家来说实在是名副其实的洒洒水。 但在贡品背后,则是巨大的高官显贵市场。: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七千 一样儿新风尚,是如何兴起的呢引导风尚的,是什么人呢 其实,好些东西最初兴起的源头,是皇宫。还有另一个源头,则是青楼,呃,那个就不说了。 这是御用的贡品,这是宫廷秘方,这是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随便什么娘娘,反正是个宫里的娘娘喜欢的东西。 还用得着担心别人不买 陆家如今的问题,就是原有的业务,面临被分割的风险。 虽然很多生意都是跟别的勋贵人家联手做,那也只是让陆家,变成以陆家为中心的集团,靶子大一些而已。 生意把持得越久,面临的压力越大。 凭啥银子都给你陆家赚了去呐 比如说盐业,人人都知道这东西好赚,没见那些盐商富得流油 可是,有钱要大家赚,轮流赚盐政上的官员,还每三年一轮呢甚至有些重要的位置,约定俗成是一年一换 凭啥你陆家长期都能弄到盐引,可以转卖给盐商赚大钱就凭你家姑娘漂亮这些盐引难道不该各家轮换着拿 所以陆家已经答应不再插手盐业,原本长房负责的军械一块,也被挖走了好大一口,若不是有了肃州石填补,今年便已经能看出与往年的不同来了。 陆老太太非常希望木叶和绉纱能顺利发展壮大,补上即将被出让的其他业务。 说老实话,陆家若是一脚将夏小冬踢开,自行经营的话,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夏小冬何德何能,离了她不行 但是,陆老太太并不打算这么做。 涸泽而渔,是很蠢的做法。 陆老太太当年能嫁入陆家,她的女儿能嫁给合适的皇子最终成为皇后,都不是偶然。 偶然、运气。这些词汇只是失败者用来安慰自己的。 陆老太太不笨。她非但不笨,还非常精明。 她已经足够老,老得知道,很多事情,简单粗暴反而会坏事儿。 夏小冬固然可以被一脚踢开,但踢开之后呢真的可以毫无影响么其他的合作者真的心中毫无芥蒂 过桥抽板、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些事情,都可以做。 陆家可不是道德楷模。 但是,做这些,要看代价,也要看时机。 桥还没过完呢,就去抽板,想掉下去么天上还有很多鸟,你收起弓来做毛线 自从夏小冬被陆云芝带回家,这姑娘就好像幸运星似的,小打小闹弄点儿玩意,就是好东西 就连五房那个在手上拿了好几年,也没见什么起色,后来弃之如敝履,送给夏小冬的木照堂,都转眼就弄出了木叶这样的贡品 更重要的是,夏小冬不贪心。 这点很重要。 人家本来拿的不多,就意味着踢走之后,陆家能收回来的也不多。 那还踢个什么劲儿 从夏小冬用一成的肃州石份子,只换了一座墨香园,陆老太太就看出来了,这位姑娘不贪心,或者说,非常识相。 留不住,或者说硬留下来会招祸的东西,就放手。 换成能留住的东西。 陆老太太有一种感觉,若是日后木叶或是绉纱做大了,夏小冬多半儿还会继续退出等人家动脚来踢,就伤了情分了,没必要不是。 与这样一位聪明懂事不贪心,有需要的时候还随时能踢开的姑娘合作,陆老太太挺放心的。 “贡品”夏小冬有点儿惊讶,不觉转头看了陆云芝一眼。这事儿陆云芝没提起过。 陆云芝冲她点点头,转而去问老太太:“今儿皇后娘娘说起此事了么” 不然的话,干嘛老太太一回到家就要找她们俩过来呢。 “皇后娘娘的意思,如今木叶一物,宫里眼热者甚多,最好尽快多贡上一些,也免得陈皇贵妃太过惹眼。”老太太歪在大迎枕上,由着陆云芝给她捶着腿,身后的芙蓉则正在小心地将她头上的发髻解开。 “木照堂的师傅,能将木叶之技,拿出来么若是只靠他一个,只怕是做不及的。”老太太看向夏小冬:“只要他肯拿出来,银子好说。不要等到要逼勒他交出来,就不好看了。” 好言好语给银子不干的话,那就只能硬来了。陆老太太这话也带着点儿硬气。 夏小冬的神情则是有些古怪,略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问道:“这木器行的生意,其实我倒是不太懂,老太太估计,木叶若是销得好,一年能有多大的利” 这个早就估算过了,陆老太太当下便笑道:“若是放开手去做,怎么也有上万两。前头两年,必定是卖得贵,等后头产量上去了,即便便宜些,总数也差不多远。” 自己会算,夏小冬一样会算,直接说了,倒显得坦荡些。所以陆老太太丝毫没有隐瞒。 “这样啊,”夏小冬微微一笑,“那我就可以做主,木叶的制作之法,可以按七千两卖掉。” 七千 这个数字委实不算高,也就是拿走了头一年的利润大头而已。 可这个数字有点儿怪。一般人开价,习惯性要么三千五千,要么一万,要么就真的精打细算,有个六千七百四十九之类的数字出来。夏小冬张口七千,想必有个说法的。 老太太不甚明白,陆云芝倒是想起来了。 “是不是上次墨香园的事情”陆云芝眨了眨一双妙目,温声问道。 “嗯。”夏小冬点点头。 老太太此时没有细问,只半合着眼思量了一下,便点头道:“七千便七千,不过要快着些。” 这个没问题啊,夏小冬也想快点儿拿银子。 “木照堂我还想留着,”夏小冬继续提出细节,七千两只是木叶技术的费用:“谷师傅的去留,自然看他自己的意思。” 铺子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啊,夏小冬就算想买,一时也不知拿着银子买哪家合适。木照堂还是留下比较好。 至于谷师傅,本身就不是奴仆之流,自由来去亦是应有之义。 “行啊,”老太太示意陆云芝不用再捶了,坐起身来,指着夏小冬笑道:“难不成我老婆子绕了老大的弯子,要谋那么个小铺不成你只管好生照看着,回头当嫁妆去。” 一时大家都笑起来,绉纱之事此时不忙提起,闲话了几句也就散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砰! 既然要卖成银子了,夏小冬自然不敢怠慢,第二日早早起来,选了最好的炭条,关起门来细细描画。 之前画给谷四看的,随便画几下能让他明白就行了,如今要成为某种量产的规范性示意,那标准自然不同。 夏小冬甚至找来了裁衣尺充当直尺,还用细绳和炭条竹棍等物自制了一把最简单的圆规。 忙活了大半个上午,终于制好了一张整体透视图,然后再做几张零件的分图,也就差不多了。 猛然想起今日已是初二,那位轩辕道长明日要来陆府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会到。 既然宁二十六麻麻烦烦特意跑来告诉自己一回,夏小冬便觉得宁可有备无患才好。当即将画画的家什收了,另将秋娟年前买来的东西搬了出来。 秋娟几个丫鬟都很清闲,见到姑娘严词交待了不许打扰,在明间里关起门来不知忙些什么,便一起聚在廊下,将绣花笸箩拿出来,有拿着绷子绣帕子的,有挑着丝线打络子的,一边做着活计,一边等着姑娘或许有什么吩咐。 只是屋里静悄悄的,姑娘竟是许久都不曾叫人,连茶也不让送。秋娟不由得略有些不安,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正想着听一听里头的动静,猛地听到一声闷响,倒是吓了好大一跳。 这动静也太大了。 其实这声闷响说大倒也不算很大,比天上的雷声小多了,但肯定不是什么正常的声音,连正房那边陆云芝的丫鬟们都听见了,探头探脑在看呢。 秋娟正要询问姑娘有没有事,便见那门从里面开了。 夏小冬没什么事儿,但桌子就不太妙了,被烧得焦黑了一大片。 “这个,呃,”夏小冬暗暗庆幸将木叶的图画都放得远远的,不过如今这桌子就有点儿难办了。 “你先别说出去,只说刚才那声音是不小心翻倒了凳子。”夏小冬寻思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说辞:“等到了晚上,再说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把桌子烧坏了。” “”秋娟看着那块面积相当大的焦糊之处,再看看姑娘额前几根卷曲的头发,再闻闻屋里古怪的味道,觉得姑娘肯定从来没打翻过烛台。 “行了,就这样。”没等秋娟反对,门又关上了。 看来太复杂的不太好弄,夏小冬叹了口气,重新琢磨起来。 春光和木木都在后头看着等着呢,秋娟咬了咬嘴唇,皱着眉头道:“你们去帮忙,找两只烛台来,要大的。” 这边有点儿乱,但并没见陆云芝过来询问。 因为陆云芝被老太太叫去了。 “那个七千两,怎么个缘故”老太太的目的很明确,昨日当着夏小冬不好问,今日便找孙女过来。 “老祖宗不知道详情么”陆云芝笑道,“原是云婕惹下的。” 说着便将之前的事情说了。原是陆云芳要买墨香园,后来说来说去,陆云婕竟赌气要拿出值七千两的羊角街木器行来赌,再后来被五夫人用木照堂将事情弥了过去。 “唔,”老太太点点头,“这事儿我倒是知道,只是不知有个七千两在里头。小冬是个有主意的,也算是厚道了,本该有七千,如今也就只要七千。” “你回头去跟俊哥儿媳妇说说,早些准备好银票,等过了年衙门开衙启印,再去报备一下,稳妥为好。” 陆云芝赶紧应了,有银子拿的事情,当然要抓紧啊。她都忘记自己是陆家的姑娘,只顾着替夏小冬想了。 “老祖宗放心吧,今儿一早我就看见小冬妹妹开始忙了,多半儿就是忙这个木叶的事情的,必定误不了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反倒糊涂了。 “你的意思是,木叶不是木照堂谷师傅拿出来的,是你小冬妹妹手上的”老太太本以为,夏小冬会拿出七千两的一部分,再在谷四手上买呢。 什么时候秀女还能懂木匠了 “我也是听丫鬟们说的。”陆云芝笑道:“原本这东西只是小冬妹妹随手画着顽的,连从前风花的名字,还是木木那个木头丫鬟随口说的呢。后来给了木照堂的师傅,想不到竟真的做出来了,再认真打磨一番,才有了后来的风花。” “呵呵,”老太太默然了一会子,忽然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前两日得了个消息,说是云婕还不死心,要将那谷师傅要回来,弄到羊角街去干活呢,只怕她又打错了主意了。” 噢还有这情况陆云芝暗暗记下,准备回头跟夏小冬说一声。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陆云芝便笑眯眯凑近了些,挑了挑眉毛,问道:“老祖宗真的让人把云珠妹妹捆了关柴房了么” “没有啊。”陆老太太脸不红气不喘,很是从容地答道:“我只是让把她先弄到后头去,别出来丢人现眼罢了。大正月的,谁爱搭理她,过了年再处置。” 偌大的宅子,自然是越核心的部分越尊贵,所谓的后头,都是边远之地,比如下人住的地方,或是柴房、煤房、仓房这样的所在。再有,为了清静和防火,小佛堂和藏书阁也在后头。 老太太说得含糊,操作上便有了无限的可能。 关到小佛堂,也是后头,关到柴房,也是后头,到底关哪儿呢那就看陆云珠会不会做了。 她是当面听到老太太的这个话的,若是个明白老实的,赶紧有个认错的态度,乖乖地跟着走人,再给押人的婆子塞上一两百钱,说不定就能有去安静暖和的小佛堂吃斋饭的待遇。 可非要又哭又闹,还嘴硬横加指责就是夏小冬害她了,那就没办法,只有去四面漏风柴房挨风寒这一条道了。 “对了,”提起陆云珠,老太太忽然想起来,转头冲芙蓉道:“你帮我记着,下回各房太太过来请安的时候,要交待她们一声,庶子庶女都要好生养在嫡母跟前,规矩要好生学着,不许让那些个姨娘指手画脚的作怪” “嗯,再把我那串楠木手串拿来,回头给老六媳妇戴。” 看来老太太觉得六夫人终于硬气了一回,把耿姨娘也送进了柴房,是件值得奖励的事儿。: 第二百三十三章 苦肉计 秋娟是个细心的丫鬟,不单弄来了烛台,还真让那烛台上的大蜡烛倒在桌上烧了一阵子,将原本焦黑部分的其中一块,烧得更加明显些,加上周围流淌的蜡油,看上去倒真像是烛台惹的祸了。 夏小冬为此赏了她一只荷包,里头是两颗非常精致的小银鱼。 这些小银鱼都是陆家统一定制,陆云芝提前送给夏小冬,以备过年的时候零用的。一个个肚儿肥肥的,便仿佛年画上那大鲤鱼的缩小版,不过半寸长短,一片片小鱼麟清晰可见,小鱼嘴儿微微嘟起,煞是可爱。 这样的小银鱼拿来做赏钱最合适不过了,除了本身是纯银所制之外,稍加处理,在鱼嘴之处加上扣环,做耳环或是吊坠也都是可以的,每逢年节,在大户人家很受欢迎。 转眼便到了初三这一日。 夏小冬既是做客,又不想惹事,索性做个蜗居客,只管窝在屋子里,准备若是陆云芝不叫她,便那里也不去。 什么轩辕道长,最好就是跟自己没关系才好。 只可惜她不找事儿,不表示事儿不找她。 还没到中午,忽然有个媳妇子匆匆来到了院子里,直奔陆云芝房中而去,说了半天话,同样匆匆的走了。 然后,陆云芝便面色凝重地过来找夏小冬了。 “小冬妹妹,”陆云芝挥挥手示意丫鬟们走开,“耿姨娘昨晚在柴房自杀了。” 呃这人居然舍得死 夏小冬本来正在拿着支炭条在比比划划,闻言赶紧放下了:“成功了么” 陆云芝摇摇头:“最后如何还不知道,但被发现的时候还多少有点儿气息。” 原来耿姨娘被跟陆云珠一起关起来之后,大概是左思右想之下,索性想不开了。 可是柴房条件有限,想服毒没毒药,想撞柱没有助跑空间,想上吊连长些的绳子都没有。之前捆陆云珠的绳子,在关进柴房之后便解开收走了。反正以陆云珠那小身板,也没法子强行从柴房出去。 最后耿姨娘就用自己的衣带和抽出来的柴棒,做成了一根绞索。 据陆云珠所说,因为耿姨娘过来看她的时候,只带了一床被子,所以她本来和姨娘是抱在一起勉强取暖睡觉的,结果差不多天亮的时候,忽然冷醒了。 醒来之后发现,耿姨娘已经不在身边,而是离开了被窝,在另一处死了,脖子上缠着衣带和柴棒,当即吓得大声哭喊起来。估计大约叫嚷了一刻钟左右,终于引起了一名路过的花匠的注意。 如今已经请了大夫,耿姨娘正在抢救之中。 “噢,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听明白原委之后,夏小冬又坐了回去。 “你怎么这么肯定”陆云芝有些奇怪。 若是耿姨娘真的死了,大正月的晦气不说,因为耿姨娘是生有儿女的姨娘,属于姨娘之中相对身份比较高的一种,还是会有些麻烦的。 “时间啊,”夏小冬奇道:“这个你想不到么她要真想死,应该在半夜云珠妹妹睡得最熟的时候动手,就算勒不死自己,昏过去之后,冻也冻死了。” 昏迷之后的体温调节能力,比正常情况下,是要差上许多的。 “她半夜不动手,快天亮才动手,就是知道这时候会有人走动,就算没人经过,总有人给她们送早饭吧,那还不是就得救了” “而且,若真是死意已决,什么时候不能死,非要死在女儿身边,吓也把女儿吓死了。说不定整件事云珠妹妹都知道亦未可知。” “再说,自己勒自己,是勒不死的,勒得迷迷糊糊自然就会松手了。你听说谁自己把自己勒死了”夏小冬如此问道。 一松手,绞扣自然就松了,若不是天气冷,说不定昏迷都不见能有。这些倒是不用说出来,会显得自己有些冷酷。 即便如此,陆云芝还是有些惊讶,在夏小冬对面坐了下来:“看不出你的心还挺硬的人家都快死了,你还没事儿一样。” “为什么我要有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夏小冬莫名其妙:“柴房虽然艰苦一些,你们陆家总不至于真要将姨娘和姑娘冻死饿死,三餐总有吧被子总有吧” “她们挨上几日,你那位六叔难道真会忘了她们跟老太太说两句好的,请六夫人给个面子,多半儿也就放出来了,回自个儿院子禁足去之类。” “可她才呆了两天便忍不得了,非得闹腾,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那就闹去呗。她自个儿愿意的啊。” 夏小冬双手一摊,好无辜的样子:“我根本从头到尾啥都没干啊。” 就是嘛,好端端的坐着,躺枪就算了,咱也很听话啊,陆云珠让咱走人,就立马走人了;陆云芝让咱回去,也就自个儿又回去了。还想咋的 陆云芝已是笑了起来:“就是因为你啥都没干,人家才恨你呢。我估摸着,在耿姨娘心里,除了怨恨老太太和六婶,就应该是怨你了。” 是啊,在耿姨娘看来,就应该顺应她的恳求,赶紧去找老太太把陆云珠救出来才对。这世上就数她可怜,大家都该听她的才对呢。 既然夏小冬和六夫人都先后不肯可怜她,那就只好寻死觅活的,好对自己的可怜度进行提升了。 耿姨娘的策略,在某个方向上拐了个弯儿,居然产生了另类的效果。 因为,今日恰好轩辕道长在陆府。 本来内宅出了事,是不会让轩辕道长知道的。 只是,大家在柴房那里一通忙乱,抬人的抬人,找大夫的找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居然把陆云珠给忘了。 陆云珠一直在耿姨娘旁边哀哀地哭,好好的小姑娘,这两日在柴房不好过,脸色实在不佳,再挂上眼泪,就跟小花猫似的,大家免不了有几分可怜。 再加上毕竟是府里的姑娘,也不好磨锉太过,所以也就任她陪着耿姨娘。 后来耿姨娘被抬回自己的屋子,先后灌了热姜汤和大夫开的活血的药,性命无忧只是沉沉睡着,也没人再提起将陆云珠关回柴房去的事。 陆云珠若是个聪明的,就此老实呆着,大家看她姨娘可怜,又是正月里头,说不定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就算了。 可惜,陆云珠本人不过十四岁,不见得有多大的见识,而为她谋划的耿姨娘,愈发没什么格局可言,结果,陆云珠在耿姨娘床边呆坐了好半天,就站起身来,从六房跑了。 这一跑,还给她跑到了轩辕道长面前。: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纠结的轩辕道长 其实陆云珠在轩辕道长面前,甚至连轩辕道长的样子都未必看清了,根本一句话都没说上,只叫了一声老太太,便被人拖下去了。 陆云珠毕竟也是娇养十多年的姑娘,从六房出来的时候,看上去还蛮正常的,甚至还带着小姐的气势,以至于门口的丫鬟都没拦着她。 走在路上也挺正常的,除了身后没有丫鬟跟着,与往日并没有别的不同。 她本来是直奔老太太院子而去的耿姨娘之前给她的交待就是,能脱身的时候就去找老太太认错,一定要一把鼻涕一把泪,越诚恳越好,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老太太自然也就不好再难为她了。 如此,初六开祠堂,她才有希望入谱,入了谱,以后才有希望嫁个好人家。 只是一路走着走着,陆云珠在暖云轩停住了脚。 因为她在暖云轩的院子里,见到了芙蓉。 老太太若是离了芙蓉,只怕头也不会梳了、脸也不会洗了、饭都吃不下了。芙蓉当然不会没事儿乱走,应该是跟着老太太的。 陆云珠不仅看见了芙蓉,还看见了琉璃、锦绣、柳儿等好几位跟着各房夫人的丫鬟。 不光有丫鬟,还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正跟那几个丫鬟轻声说话。 看样子,老太太和太太们正在暖云轩会客,而客人,多半儿就是轩辕道长了。 陆云珠果然聪明了一回,猜想得很正确。 可接下来她就恢复了不聪明的本质。 按陆云珠的想法,有外人在,特别是这个外人,还是闻名遐迩的轩辕道长,那么,老太太总要顾着脸面,不会在外人面前非要难为自己,只要自己舍下脸,跪一跪认个错,表面上这事儿就得算过去了。 至于老太太若是心里不爽快,要找茬也得下次,自个儿只要好好儿的,别跑出去惹眼,自然过一阵子也就淡了。 所以,陆云珠便冲着暖云轩来了。 初初进门的时候,还走得比较慢,守门的丫鬟认得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不知道云珠姑娘是被叫过来的,还是自己过来的,看上去似乎还挺理所当然的样子,也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廊下的芙蓉却是登时立起两只眼睛,低声严厉地喝了一句:“拦住云珠姑娘” 只是偏生如今在附近的,都是各位太太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这些大丫鬟差不多就是二小姐,走的都是弱柳扶风路线,何曾干过强行阻拦这样的事儿。 粗使丫鬟并婆子们都不在跟前。守门丫鬟离得远,也没听清芙蓉的呼喝声。 结果连带芙蓉在内,虽然做出了阻拦的姿态,却没能拦住陆云珠这位一听到芙蓉的话,就开始快步猛冲,除非一头抱上去,不然根本拦不住。 等守门丫鬟看出不对追上来,已经被陆云珠冲进去了。 从外头进到屋里,难免眼前一暗,陆云珠几乎是凭直觉,噗通一声冲着坐在中间主位上的老太太就跪下了。 只是她才喘过口气来,叫了一声老太太,后面的丫鬟们已经跟进来了。 陆云珠眼巴巴地往前看,渐渐习惯了光线,看清老太太的神情之后,却是心里打了个突。 芙蓉大概是气得狠了,进来匆匆冲老太太方向福了福身,便两三步走过来,亲自动手,一把就着陆云珠跪的势里,捂住嘴就往外拖,另外的人也顾不上平时是不是干这个的了,七手八脚过来帮忙。 陆云珠冲进来这一下子,力气使得差不多了,又被老太太的神色吓了一吓,愈发四肢无力,那里挣得过,很快就被拖下去了。 老太太看着晃动的门帘,神情复杂地转头看了看轩辕道长:“还真是让道长说中了,大正月的,就开始家宅不宁。” 轩辕道长很郁闷。 他对陆老太太说,陆家今年有家宅不宁之忧。 但其实呢,是想见见夏小冬。 应邀来陆家拜访,正如之前对景玉道长所言,轩辕道长的目的之一,就是化解之前景玉道长可能结下的因果。 可是陆家并不会让姑娘们出来跟一位道长同坐,无论这位道长多么有名。 根本没道理嘛,跟道长请教家宅风水来年运势等事,跟姑娘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要帮她们问问姻缘么 若是根本见不到夏小冬,那无论轩辕道长准备采用何等策略,都没有用的地方啊。 所以在外院跟老太爷和老爷们说话的时候,轩辕道长只是敷衍了一番,重点则放在陆家老太太这边。 果然,当轩辕道长做出家宅不宁预测的时候,陆老太太和几位夫人的样子,都有些不安。 按照轩辕道长本来的想法,是先做出家宅不宁的预测,然后再询问是否有外人参与到陆家来,这个外人当然指的就是夏小冬了。 大家都更加愿意相信,不安宁是因为外来因素带来的,而不是内在滋生的。 当然,轩辕道长绝不会自己说出夏字来,而是会引导陆老太太或是某位夫人自己说出来。 等外人被锁定为夏小冬之后,那怎么办呐 轩辕道长当仁不让,就要被委托化解此事了。 这是他本来的想法,但要落实的话,还是要逐步推进的。 大家子为什么特别重视规矩因为无规矩无以成方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了规矩约束,那拥有大量人员的宅院才能按照既定轨迹运行,不出乱子,或者说,不出大乱子。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如果出现家宅不宁的情形,对陆家来说,还意味着名声受损,甚至圣眷下降。 但家宅不宁这事儿吧,真是可大可小。这么大一家子人,哪能真的相安无事呢,总会有各式各样的纷争。 到底家宅不宁说的是大到全家动荡的情形,还是只影响陆家的某个房头呢 事情正讨论到这里的时候,陆云珠冲进来。 于是轩辕道长陷入了纠结,一个马上就得到了证实的预测,当然会令陆家印象非常深刻,而且对自己的名声也很有好处。 但如果就此收场,就没办法将外人的概念扯进来了。那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弥补与那位夏姑娘的关系。: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用偷也能听 昨日才好不容易哄好了六皇子,好一通装神弄鬼,将景玉所说的所谓女祸消解掉了,轩辕道长其实蛮希望将夏姑娘这一头也弄好,让事情彻底得到解决。 但是,另一方面,得到确认的预测,所带来的好处不仅明显,而且还马上会实现,相当于落袋平安。 而引入夏小冬再进行化解,则仍然存在不确定因素。相当于期货博弈。 轩辕道长很快做出了选择。 他冲陆老太太微微俯了俯身,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将身子往后一靠,双目半睁半闭,整个人一动不动,看上去很快就进入了入静的状态。 陆老太太和众位夫人都静静地等待。 足足过了一盏茶时分,轩辕道长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重新坐直,然后道:“贫道适才仔细掐算了一番,贵府的不宁之处在艮方,距西门约三百四十丈。” 哇靠,要不要这么准确啊,陆老太太她们都惊呆了。 大家飞快地换算了一番,艮方,就是东北方向,往那个方向去,自然有无数的庭院,但是如果是距西门三百多丈的话,那岂不是 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六夫人身上,分明全部带着无比的惊讶,随即这些惊讶变成崇敬,转而投向了轩辕道长。 刚才冲进来的陆云珠,可不就正是六房的。 若是她们此时知道,六房里还躺着一个半条命的耿姨娘,大概会惊讶得更加厉害几分。 六夫人反而是最不惊讶的,还似乎有几分高兴终于有理由狠狠处置那些喜欢乱蹦跶的人了。 在座的没有一位,会认为轩辕道长认得陆云珠。这位不起眼的庶女实在上不得台面,别说外来的人,连本府的夫人们都不过是看着她面熟罢了。 轩辕道长确实不认得陆云珠,但就在陆云珠进来,到被拖走这很短的一会儿时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陆云珠身上,而轩辕道长却在不动声色地观测全场,已经将各人神色尽收眼底,岂会发现不了六夫人神色有异 至于六房所在的位置,对于熟知京城各大宅邸的轩辕道长来说,有难度么 轩辕道长怀里揣着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一千两银票,满de脸yi淡yang然yang地离开了陆府。 嗯这位居然就此走了。听到消息的夏小冬略有愕然。本来还以为会被找借口叫过去呢,看来人家还是没怎么把自己放在心上嘛。 这就好,被人惦记可不见得是好事。 夏小冬收拾好本来为轩辕道长准备的东西,装进一个略大些的荷包,小心地收好。说不定什么时候碰上,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然后夏小冬就去办理出府手续既然不用等待轩辕道长可能的见面,那就要赶去田背街。 因为实在太忙,木照堂初三便开工。作为主要的东主,夏小冬觉得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自己过去一趟,派发开工利是比较好。更何况,木叶的结构图里面,也还缺少谷四后来添加的自毁装置部分,这个也要补齐。 虽然陆云芝也想出门走走,但最终得到批准成行的,只有夏小冬而已。 田背街上的铺子只开了很少的几间,路上行人也不多,陆家的马车几乎长驱直入,直接停在了木照堂门口旁边的饭馆前。 夏小冬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折叠桌椅的效果,见到这饭馆门前挂着幌子,已经开门营业了,便让车夫将车子提前少许停住了。 鉴于陆家的严格规矩,夏小冬入乡随俗地戴上了帷帽,带着木木下了车,饭馆的迎客伙计颇有几分呆滞地迎了上来竟有人坐着这么气派的大马车来帮衬,真是太想不到了。 夏小冬本来没打算吃东西,不过既然在人家门口下的车,被伙计招呼了一声之后,也就顺势进去了。 考察总要深入才好。 此时并不是饭点,里头客人也很少。过年时节,吃饭都变成了一件不定时的事情,所以饭菜点心倒也正常供应。 接下来不过是例行的抹桌子上茶递菜单,夏小冬才坐下不久,便听到了一句很难忽略的话。 “里头都是木料,肯定很容易点着。” 声音尖利,带着某种急切又不耐烦地劝说之意。 啥这不会就是在说隔壁的木照堂吧 夏小冬微微侧身,扫了一眼与自己背对背的说话之人。 是一个妇人。 面目看不见,头发梳成非常紧实的单髻,插着两根金簪子,但头发之中,杂着明显的白发,显然已是不年轻了。 妇人对面则是一名男子,一瞥之下,只觉得那男子相貌近乎猥琐地普通,从坐高来看,个子也不会高。 夏小冬扫了扫这小餐馆的布局,便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与那两人相邻了。 餐馆一共大概十来张台子,如今已经一概换了木照堂的折叠桌椅。临街开着半人高的窗子,靠窗的座位都是四人小方桌,其他桌子则是较大的圆桌。 迎面墙上几个大字要打出去打打坏照价赔也不知是什么人写的,龙飞凤舞倒是挺有气势,看起来还挺厚道的,至少有提醒不是。 再仔细看看,下头还有一行小字大桌五两、小桌三两、椅子一两,若不是有心寻找,根本看不见。 夏小冬不觉会心一笑,这伎俩好眼熟。 其实总共只有三桌客人。一桌人稍多,坐在中间位置,而包括夏小冬在内的两桌,都被安排在临窗的座位上。 一则临窗的座位光线好些,客人喜欢,二则外头的人看过来,见到里头有人在用餐,自然会觉得此处有人气,会选择这家的机会就高了。 夏小冬随手点了两样茶点,示意木木坐在对面,自己则是凝神听后头的人说话。 只听到那男子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妇人便冷笑道:“你个没用的货,难怪从前连黄二那样的黄毛小子,都能混得比你强。好不容易那小子跑了,轮到你出头,还是这么个怂样你在家冲我挺腰杆子的劲头哪儿去了” 那男子这回声音高了些,夏小冬便听到了一句尾巴:“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什么兜着走,”那妇人不耐道:“又不是让你自己去干,吃不饱饭的破落户有的是刚才我扫了两眼,就看见旮旯里搭着烂窝棚,住着好几家人呢。给他们个一两半两的,别说扔个火把,就是把老婆给人睡,只怕也是愿意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挖啊挖啊有点儿松 “嘁,”那男子的声音没有特意压低,夏小冬便听到他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老婆早就睡腻了,卖老婆当然更容易些,只是他们那老婆又丑又脏,没人要罢了,不然早就卖了。” 接下来便是啪的一声,似乎是摔筷子的声音,那妇人怒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老娘又丑又脏早就睡腻了” “怎么会怎么会”那男子连忙笑嘻嘻道:“老婆大人又白又胖,不是,是又白又嫩,摸上去滑溜溜,骑上去软绵绵,两个小金花都比不上啊。” 这是什么形容 夏小冬这回没再回头,而是低头从手臂下方看过去,瞄了一眼那妇人的身子。 这个屁股已经到椅子外头去了,难怪说是什么两个小金花都赶不上,若是小金花是个正常偏瘦的女子,弄不好三个绑一块儿都没人家的这肉多啊。 “滚一边儿去。”那妇人没再发火,反倒讥笑道:“小金花小金花得多少银子一晚你只怕连请人家吃花酒的银子都舍不得出呢。” “吃花酒谁干啊”那男子不以为然:“那里吃酒不是吃院子里的酒水贵的要死,连手瘾都过不上,最多唱两只曲儿,我才不做那个冤大头。” 这两人怎么越说越远了,夏小冬哭笑不得地将活计端上来的点心,全都推到了木木面前,示意自己不用吃。 好在那妇人还记得自己的本意,总算又扳回来了:“你头一回领个像样的差事,能不能混上二等管事,就看这一回的了昨晚儿你不是想得好好儿的吗怎么事到临头就缩了,要不是老娘跟着你,你是不是准备另找点儿什么说辞蒙我啊” 说着说着,那妇人忽然明白过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分:“你是不是昨晚就在敷衍我” 客人高声大气要吵架门口的掌柜和不远处的伙计都两眼发亮。那伙计立时提着大茶壶,各桌走了一圈添水,顺便不显山不露水地踢动了几张凳子。 要随时为客人发火打砸提供方便,此乃此地的重要规则。 那男子岂会承认敷衍,连忙道:“我哪儿敢敷衍你啊,咱家的家底,都是你姐帮忙在外头放印子钱,这几年都翻了一倍了。我敷衍谁也不敢敷衍你啊。” 掐住男人的钱袋子,就等于掐住他的命根子,这妇人还真是挺精明的。 “那你就说吧,到底怎么个章程,别一会儿干一会儿不干的。”那妇人愈发不耐起来,冷笑道:“你若是不干,我自然另外想法子,回头你别后悔就好。” “” 身后的声音沉寂下来,想来那男子也在为难。 木木已经跟完成任务似的,将点心三口五下地吃完了,规规矩矩地坐着。 夏小冬也不想再听了,一则人家完全没提过木照堂三个字,不见得就与自己有关;二来,以那男子摇摆的态度来看,就算此时说出来的事情,回头说不定还会变化,继续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就完了。 木照堂门口都是鞭炮的碎屑,前头的铺子也没什么客人,但后头谷四带着大儿子和几个短工,却是干得热火朝天。 开工利是短工是没份儿的,不过夏小冬还是额外给了两百钱,大家高兴一下嘛。 谷老掌柜和谷四父子、大江等人都是一样的封装,每人一枚簇簇新的小银饼子,大概有一两上下,刻着喜上眉梢的花样,非常漂亮喜庆。 一两银的开工利是,在这田背街上委实少见,木照堂更是从未出现过。谷老掌柜也还罢了,那伙计大江则是喜得一连磕了三个头,说了一大车的喜庆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听说风花要改名为木叶,而且还卖掉了,谷四脸上的笑容马上就不见了,好半天才说道:“我刚刚才给风花加上了摇柄,这样只用一个人摇动就行了,不用扯皮绳那么麻烦了。” 刚进行了科研创新,转眼项目跑了,这还真是打击人呐。 “噢”夏小冬闻言很高兴:“那太好了,这样还能涨价” 涨价。谷四仍旧苦着脸,不是价钱的事情啊。对于谷四来说,钻研技艺才是他的兴趣所在,要不,从前木照堂又怎会每况愈下呢。 “你还是可以继续做木叶的。”夏小冬间谷四神色不对,连忙解释道:“既然卖了,咱们以后只升级不做现货就行了,做出来的升级版本,还可以继续卖。若是木叶做腻了,谷师傅你也可以做别的啊。” 想来谷四的兴趣,应该也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进一步的完善。 “你若是要跟着项目走,想到那边的工坊去,应该也是没问题的,算是咱们木照堂外派过去的也行,算是过档也可以。你大儿子留在这边,将折叠桌椅做好就行了。”夏小冬觉得自己算是很为谷四着想的了。 说起过档,谷四看了看谷老掌柜,谷老掌柜又看回谷四,两人你来我往眉来眼去了半天,终于还是谷老掌柜败下阵来谷四那张笨嘴,估计也说不清楚。 当下走过来冲夏小冬拱拱手:“夏姑娘,如今还有一桩麻烦事。你若是早来一会儿,也就当面碰上了。” 原来今日那位茅管事又来了,自然是催问谷四的回话,甚至将安家费增加到了四十两银子。 谷老掌柜将前后情况述说了一回,说完很是惴惴地看着夏小冬。 将事情说出来,本身就带着我要过档,你看着办的意思,若是没这个心思,那直接回绝就完了,说过来说过去的,几个意思 谷老掌柜既然替谷四开口说了,自然也替谷四揪着心。 其实这是谷四媳妇的意思。 谷四本来的看法是,一动不如一静,只要肚子吃饱了不饿、头上有屋顶身子不冷,能继续他的木匠工艺研究就行了。 自从换了新东家,木照堂起色不少,他很愿意继续守着这祖宗基业干活,哪怕这祖宗基业的产权已经不属于他了。 可媳妇不干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 醉翁之意 在谷四媳妇看来,按你谷四这所谓一家之主的思路,这么多年来,银子没攒下来,铺面都卖了去,你还好意思继续 如今儿子也大了,马上要考虑婚事了。手上只有当初转让木照堂得的银子,几年下来东花西用的,只剩下两百两。你准备拿什么给儿子娶媳妇媳妇娶进来住哪儿孙子生下来住哪儿 现实与理想之间,谷四也只能投降。 谷四媳妇的想法也很简单。 新东家若是不放人,至少也知道谷四的价值不是明年总要给涨点儿工资不是 夏小冬皱着眉头,陷入了思索之中。 好像什么地方不对。 若是从时间上来看,自己刚才在小餐馆看到的那两位,其中的男子,可能就是谷老掌柜口中的茅管事,那到底这位茅管事,是打算挖角谷四呢还是一拍两散烧店完事儿呢 这投火把的打算,似乎也未免太早了些至少等谷四严词拒绝,确实没希望之后,再恼羞成怒不迟啊。 谷老掌柜和谷四显然都误会了夏小冬的表情,以为新东家皱着眉头,是心中不悦的意思。 想想也是啊,本来这木照堂半死不活的,勉强撑着生意,还有那个黄二时不时地跑来打打秋风,日子过得很是没意思。 人家夏姑娘接手之后,也没什么大动作,轻飘飘画两张图纸,风花木叶也有了,折叠桌椅也红了,前门过来下单的人常有,后门过来拉货的车子不断,左邻右舍都笑脸相迎,打听着想将自家儿子送过来做伙计或是学徒。 如今好嘛,红火了就拿上一把,用老东家的召唤,来反逼新东家涨工钱了。 人家能不生气么 谷四瞄了瞄谷老掌柜,两只脚在地下慢慢蹭着往后退,退了两步,吱溜一下子跑到后头去了。 谷老掌柜哭笑不得,明明是谷四的事儿,他不肯说让自己代劳也就罢了,如今还索性连人都跑了,这算什么事儿嘛。 谷四动静一大,夏小冬也反应过来了,还挺奇怪的:“谷师傅怎么走了” 谷老掌柜:“” 没脸见你呗。 夏小冬也大概猜到了,笑道:“还是劳烦掌柜的把他叫回来,我还有话说。” 谷老掌柜只好去叫人。 谷四直接躺床上了。 “不去不去,”见到谷老掌柜,谷四索性把身子一番,蒙着脑袋扎在枕头上,倒把屁股露在了外面。 谷老掌柜在那屁股上直接来了一巴掌,反正穿着棉裤呢,也打不疼。 “你还能一辈子躲在被窝里,快出去把话说清楚。”谷老掌柜提起袍子的前襟,作势提起腿来:“你要是不起来,我可就上脚踢了” 对付谷四,有时候就得来硬的。 反正谷老掌柜也是跟谷四媳妇学的。 谷四偷眼瞄了一下,果然见到谷老掌柜要动脚了,登时一个鹞子翻身坐了起来,嘟囔道:“本来我就说,不要理那个姓茅的。你看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什么姓不好姓,非要姓茅厕的茅。” “得了得了,”谷老掌柜推了他一把:“天下姓茅的多了。这人好不好,跟姓什么有关系么就算有关系,也该怪他爹,关他什么事。” 谷四一头儿磨磨蹭蹭往外走,一头儿念叨:“等过两日犇儿他娘回来,定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这做人呐,不能一山望着一山高到时候你可要帮我啊。” 犇儿就是谷四的大儿子,因从小长得壮实,跟小牛犊儿似的,且犇与木匠常用的锛同音,故此就唤作犇儿。 小儿子则唤作福儿,因谷四夫妇都不得闲照看,被媳妇放在姥姥家里养着。 谷老掌柜心道,等你真见到媳妇,如今这气势早没了,还帮啥帮啊。 眼看谷四满脸通红一副囧样,夏小冬赶紧笑道:“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那位茅管事很可能,是看中了如今红火的折叠桌椅和木叶这两样,特别是木叶。只是如今木叶已经卖了,你最好不要随意外传。” “而折叠桌椅如此简单,估计市面上很快就会有仿品,所以你最好把话跟他说清楚,看他还是不是原来的意思。” 夏小冬话说的柔和,但意思很明白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能不是看中你这个人,而是看中了赚钱的技术,你最好问清楚,别嘣噔一下子跳槽过去了,到时候再傻了眼。 如今想想,夏小冬倒有两分后悔,当初觉得木照堂是自己的,并没太注意技术问题,应该让谷四等人签好文书,不得泄露木叶的技术才好。 夏小冬可不认为,这里会有专利技术保护之类的东西。 既然之前没签文书,现在让谷四不外传,就只能靠人品了。 谁知谷四和谷老掌柜都有些奇怪地看着夏小冬。 夏小冬眨眨眼:“我什么地方说错了么” 谷四这会儿脸红脖子粗的,但与之前的窘态大不相同,只冷不丁来了一句:“夏姑娘,不要瞧不起我。” 夏小冬:“”啥时候瞧不起你了,这不好好跟你商量呢么。 还是谷老掌柜反应得快,连忙推了谷四一把,不让他犯倔,冲夏小冬笑道:“夏姑娘想来不知道木工公约,所以才会如此说。” 木工公约还有这么一听就高大上的东西 再听谷老掌柜解说一番,夏小冬才明白,原来木工作为古老的行业,早就有了行会,谷四的爷爷,甚至还做过一任的行首。 木匠们必须加入行会,才能揽活干,在行业之内自由流通。而加入行会之时,便需要签公约,其中便设有不得抄袭仿制、各家的绝活秘技非经允许不得外传等条款。 若是有人违反,经查实的话,轻则罚银子降级别行会还兼有为木匠定级的功能,不同级别的师傅,自然待遇不同。 严重的,说不定就会被行会除名,基本上也就不能在木工这个行当混饭吃了。 难怪谷四觉得夏小冬的说法是看不起他了。绝大部分匠人都很自觉地遵守行规的,若是大家都乱来,整个行当也就乱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普及 “那要是不肯加入行会,或是外面新来的,难道就不能接活儿做么”夏小冬还是很好奇的。 “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都知道根底啊。”谷老掌柜很耐心,觉得若是这样能把夏姑娘的怒气磨下去些也好,“入行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本地的肯定会入的。外来的没有木工行的斧锯牌,也不会有人找他们。” 谷老掌柜说着拿手一指,果然在柜台后头的墙上,钉着一块一尺见方的木牌,上头是交叉的斧锯,想来便是谷老掌柜口中的斧锯牌了。 有行规的话,简直太好了。 夏小冬当下便麻烦谷老掌柜,帮忙抄一份木工公约来看,又冲谷四笑道:“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不过是白嘱咐一声。过档的事情,你只管好生问清楚,自行考虑,我这里倒是无妨的。” 人才自由流动嘛,夏小冬觉得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自己并没有多少精力来照管木照堂,已经跟陆云芝说好,回头陆家三房会派个管事帮着看账这并非对谷老掌柜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制度建设问题。 在夏小冬看来,一间正常的经营单位,无论是大到有几百上千人,还是小到像木照堂似的只有三四个人,都应该无论少了谁都能正常运营。 谷四如果决定要走,他的离职自然会带来不便甚至损失,但这些直接间接的损失,由谷四的离职赔偿相抵补。 如果抵补不了,那下次与师傅签契书,这个赔偿金额就要认真些拟定,免得再次发生类似的情况。 制度就是在不断磨合中完善的。 至于茅管事夫妇似乎心怀恶意,有意图纵火之企图,但这与谷四跳槽与否,只是有关联的两件独立事件,因为所指向的目标不同,还是要分开处理的。 企图纵火自然是针对木照堂的,而鼓动跳槽的目标则是谷四。为什么两件事都与茅管事相关,倒是要仔细想想才好。 谷四听了夏小冬的话,脸色就有些难看。他虽然憨直些,却并不是傻的,而且凡是涉及跳槽事件的时候,当事人没有得到热情洋溢不容推拒的挽留,总会心里不得劲儿的。 好在这事儿不用马上决定,还需要与那位茅管事,还有自己的媳妇,进行进一步沟通。谷四也就暂时将此事放下,与夏姑娘说起木叶的新改良摇柄事宜刚才夏姑娘可说了,这个可以多卖钱。 夏小冬为木叶的自毁防盗版技术和改良摇柄技术,一共支付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夏小冬很体贴地觉得,如果给一张一千两的,谷四拿出去用的时候,就会露白,还是十张一百的比较有诚意,看上去视觉效果也多些嘛。 果然,谷四和谷老掌柜都被震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初木照堂只是卖了四百两罢了,如今这么个木叶的改进,就能卖一千 谷四抓着银票,数了五遍之后,才塞进了怀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嘴唇直哆嗦。 其实谷四很想说,我绝不跳槽跟你干可未经跟媳妇商量,这话又不敢说出去。最后纠结之下,谷四猛地伸出双手,把一脑袋本来就没梳好的头发一通乱搔,然后就顶着个鸡窝头冲回后院去了。 夏小冬:“”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呐嫌多应该不会,谁嫌银子多;嫌少他又不说。 “因为木叶本是我想出来的,所以给谷师傅的,只是改进部分的费用。”谷四又跑了,夏小冬只好跟谷老掌柜解释几句:“他若是觉得不妥,要尽快跟我说一声。” 谷老掌柜:“”怎么会不妥,都妥妥的呢。 “如今天干气躁的,咱们这里木料又多,防火之事,务必小心。”夏小冬最后还是提了一句。 “姑娘放心,”谷老掌柜一口应承:“咱们做木器行的,跟书铺子一样,最怕火了。后院廊下靠墙摞着一百多只水罐子呢,都是满的。而且如今做短工的人多,给了钱让他们晚上轮值呢,有点儿火星都能发现。” 活儿多,自然存的木料也多,准备被提走的成品也多,都要小心在意。谷老掌柜在木器行当混了好几十年,这些还是知道的。 “为什么要那么多水罐子”夏小冬没听懂:“直接摆些大水缸不好么” “会结冰啊。毕竟不是活水,放得时间长了,大水缸里的水都能冻住。”谷老掌柜随口道:“真要是走了水,水罐子小些,直接往火里砸就是了,冰也能灭火。” 夏小冬:“”看来要认真想一下再说话,怎么觉得自己这么笨呐。 既然防火工作已经做足,似乎自己还没有谷老掌柜有经验,夏小冬也就不瞎指挥了,叮嘱了一番便准备回去了。 远远看去,吃过两次东西的小吃铺子,还没有挂幌子出来,夏小冬微微有些怅然。 如果那铺子开了门,去吃东西的话,还会遇到他么 事实上,宁俊武根本没在田背街。 他正有些疑惑地盯着远处的一处垂花门。 刚才在那边匆匆经过的女子,无论是简洁清爽的头发,还是淡青色的衣饰风格,分明有几分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 是她不是她 宁俊武立定脚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夏小冬跑到跟陆家几乎是死对头的宣平侯穆家来干什么。 要是早知道夏小冬会来,那早就过来了,那里还用爷爷催逼。就算碰不上,知道她就在附近,心里头也舒服不是。 垂花门是出入之所,时不时便有一两个丫鬟媳妇等人经过,宁俊武看着不长时间,便见到一个半大才留头的小丫鬟匆匆出来,脸上带着很古怪的表情。 能不古怪么为毛紧贴着垂花门旁边,站着一位姑娘这可真是太稀奇了。本想过去行个礼询问一声,结果才走近两步,就看到了那姑娘恶狠狠瞪过来一眼,吓得赶紧跑了。 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才过年就有。 在他还离得远远的时候,聘聘婷婷穿过垂花门,却在一过了门边他看不到的时候,就马上停了下来的乔巧儿,则是在勉强按捺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尽量让呼吸深沉一些。 费妈妈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第二百三十九章 第二步,成功! “你先要记住,男人都是贱皮子你若是死皮赖脸硬扑上去,生生死死非他不行,哪怕你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一样没两日便丢在一旁” “你要远远地勾着,让他看得见吃不着,听得见摸不着越是费神费力弄上手的,越是如珠似宝的爱着护着再在床上用上这内媚的功夫,保证让他上去了不想下来,恨不得死在你肚皮上” 这些直白到无耻的话,乃是人家几十年风月场里打滚总结出来的。 乔巧儿咬了咬嘴唇,一只手放在胸口轻轻拍了拍,另一只手顺了顺一侧的步摇鬓,举步往外走去。 注:步摇鬓就是那种在鬓边垂下的细细一绺头发。通常以发绳缠绕装饰,因走动的时候跟着身形摇摆而得名。 乔巧儿并不笨。 七百多两银子,即便对于乔巧儿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以此换来的东西,就算再忍不得,也狠狠地过了几遍,闭上眼睛预演,睁开眼睛琢磨,乔巧儿觉得自己简直比媳妇们还要懂男人了。 他喜欢什么样儿的琢磨做 头发,梳 衣裳,换 就不信了,他会不看过来。 那么,刚才,他到底看见了么又要有距离,又要假装不经意,还真是不容易。 鼓足了勇气的乔巧儿才一转出垂花门,本来就砰砰直跳的心,便愈发无法按捺地狂跳起来。 他居然还没走 第一步,惊鸿一瞥,成功 宁俊武看着再次出现的姑娘,先是有点儿失望,果然不是想见的人。就是嘛,她实在没道理在此地。 然后又有些惊讶,虽然不是希望的人,却也认得。 乔巧儿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宁俊武颇有几分疑惑,不过想到上次在马球场外,被乔巧儿拦住的情形,又有几分不喜。 难道上次还不够决绝么这位不会又过来纠缠吧 只是,这次乔巧儿似乎丝毫没有拦路的意思,非但没有拦路的意思,简直离得足有八丈远,只是微微蹲身行了个礼,轻声叫了一句宁大哥,然后就准备走了。 还真是转了性子。 对于正常的女孩子,宁俊武也还是能保持正常的礼仪的,当下点点头,招呼了一声:“乔姑娘。” 二人就此相距甚远地错身而过。 宁俊武感到有点儿奇怪,乔姑娘一个人也不带,往那个方向去干嘛那边不是这府里的外院么自己才从那里告辞出来的。 乔巧儿心中则是充满了狂喜,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练习了好些遍的勾魂媚眼抛出去主要是还没练好,再有时机也没到。 他跟我打招呼了,没有不理不睬 第二步,步入常轨,成功 乔巧儿当然并不需要往外院去,走了一小段,估计宁俊武已经走不见了,偷偷回头看看果然如此,便转身回内院去了。 今日宣平侯家里的穆七娘找了几位密友来做暖炉会,本来乔巧儿便是硬凑过来的,若是走开太久,终归不太好。 穆七娘见乔巧儿回来,登时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刚才还说呢,不知你是不是私会情郎去了,怎的这么久也不回来。” 宣平老侯爷以军功起家,在勋贵圈子里有些另类,一直走的是粗犷路线,连女孩子们都是口无遮拦的。 乔巧儿也还撑得住,笑道:“早知道你肯如此行方便,我可不就真去了。还不是你家那丛早梅生得好,我远远看着红红一片,本想去看看,谁知望山跑死马,硬是绕了大半天,人都绕回来了,也没找到那梅树。”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其中一位姑娘便说道:“你若是喜欢梅花,墨香园的梅花极有名的,不妨想法子去逛逛。” 刚说完忽然想起,似乎有传闻,在中秋时节,这位乔巧儿曾经跟陆云芝提过,要去墨香园赏梅,结果吃了个软钉子,被当面驳了。 那姑娘暗悔失言,连忙转圜道:“不过墨香园的梅花,多是老梅,花开得晚,只怕还不到赏的日子。说起来,避暑山庄的梅花也是极好的,听说,过了十五,秀女们便要离了家里,去山庄演习规矩了,到时候你只管看个够。” 这倒是个新消息,乔巧儿连忙追问了一番。 原来出了安宁郡主一事,因各家观望,生怕被牵连,终究对新年的气氛多少有所影响,故此皇上便授意宗人府,将本来计划过了正月才进行的选秀,提前到十五之后便开始做准备,以提升整体祥和的氛围。 这位姑娘因家中有人在宗人府,故此提前得了消息。 乔巧儿倒是皱起了眉头,本来还准备与宁俊武多安排几次远距离接触,连宁二十六近期的行程去向都打听得七七八八了,被这选秀之事一搅,竟是没多少日子可操作了。 岂不是只能加快进度 陆家的消息渠道极为畅通,凡是与皇家相关的,更是第一时间就有人通风报信。 所以,夏小冬也很快得到了选秀的消息,而且,比乔巧儿所知道的,更加精准细致。 选秀的第一步,就是教规矩仪态。 虽然各省秀女打着学习礼仪的招牌,被留在避暑山庄,但实际上,大部分都很快被各家亲友接走了。真正的礼仪学习,才是选秀的开始。 选秀这东西,看起来很简单。就是按规定穿好正装、便装、泳装,呃,不好意思,泳装划掉,皇上的此项福利尚未开通,然后按照指定的路线走上一圈,再站在指定的位置,答上几个指定的问题。 最后由指定的人选走他指定的人。 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之下,乃是巨大的冰山。 “光是分成六人一组,整齐的行礼这一项,就要练三天。”陆云芝看着已经听得晕头晕脑的夏小冬,微微一笑。 夏小冬嘴唇微张,点了点头:“好吧,你还是不要再说了,不就是做牵线木偶么我好好地跟着线行动,不就成了么” “那倒是。”陆云芝同意了:“诸多麻烦,就是总有人不愿意被牵着走,想出头想出挑。你既然乐意听话,那就容易。后头的安排我就不啰嗦了,反正到时候说不定又有变化,咱们随机应变就是。” “对了,”夏小冬想起来了:“你不是不愿意被选上么如今怎么个打算呢” 陆云芝斜了她一眼:“你问我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个打算呢要我帮忙不” 夏小冬被问得一滞。本来就是来打酱油的,可现在怎么整由着宁二十六想法子,把自己指婚过去可一想到敏亲王府庞大的内宅,就让人烦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嫁给一个人,某种程度上,也是嫁给他全家。 总不能要求别人孤家寡人毫无牵扯,就是,宁二十六这家子未免太大了些。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见到夏小冬满脸纠结,陆云芝也笑起来:“你既然去过木照堂了,那木叶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老太太可早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呢。”: 第二百四十章 松枝金簪 既然老太太心急,夏小冬便忙忙取了已装好的整卷图纸,与陆云芝一道,往老太太院子里来。 正好六夫人也在。 这还是夏小冬头一次近距离接触六夫人,只见乃是一位脸儿圆圆甚是富态的女子,说起话来慢声细语,但十分清楚明白。 陆云芝和夏小冬见过礼靠边儿坐了,且听老太太和六夫人说话。 只听六夫人笑道:“那一房虽是早早分了出去,但这些年日子也还不错。听说去年还有个妥当孩子考中了童生。廉州虽说远了些,官道也是通的,驿站也使得,交通消息并没有不便之处。” 夏小冬偷眼看了看陆云芝。这是在给谁说亲么可无论如何,陆家姑娘配童生的话,似乎也低了些,怎么也该是个举人,再不济也得是个秀才吧。 陆云芝却似早已猜到此事,眉毛微挑,伸手弹了弹耳朵上的珍珠坠子,意思是,这是在说陆云珠。 这是对陆云珠的惩罚么下嫁个童生 夏小冬还真是小看了六夫人。 介绍完大致情况,六夫人便冲老太太笑道:“终究如何,我不过是做嫡母的,不好干涉太过,总还要看云珠自己的意思。” “若她是个有孝心的,在家庙给咱家念念经、给平安灯填填油,自然少不了她的素斋吃。” “若她还是想好生嫁人生子,过继到廉州表叔父名下,自然也不会亏待她的。” 这回夏小冬听明白了,说得是挺好听,什么嫡母不干涉如何如何,其实给陆云珠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保留如今的身份,去家庙念经去,要么过继到旁支,真正一表三千里的表叔名下去做继女,那一支统共才一名童生,想来陆云珠顶天也只能嫁个普通的小康人家罢了。 老太太满脸和煦:“你果然想得周到,好在云珠也没有入谱,过继的话,只要把人送过去就完了。若她是个有孝心的,去陪她娘也好。” 得,看来老太太和六夫人,其实都是希望陆云珠去家庙最好。而且听老太太提到的,看来耿姨娘已经必须要去家庙清修没跑的了。 而陆云珠如果不孝,选择过继这条路,显然她将成为,根本没在陆家留下痕迹之人族谱上没有她一个字。 六夫人当即站起身来,行礼告退:“母亲说的是,我这就去跟云珠商量。若是六爷有什么说道,母亲只管让他找我打擂台去” 这话大家都心领神会,必须反着听。意思是,若是六老爷闹起来,既然老太太也同意这样的处置方式,那就麻烦帮帮忙管着点儿。 老太太哈哈一笑:“有轩辕道长的话摆在那儿呢,他敢闹腾,就连他一起治了。” 六老爷乃是庶出,根本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来的,收拾他的话,老太太那是丝毫不手软的,所以其实六老爷素来也只敢关起门来做老爷罢了。 眯着眼睛看了看六夫人退去的背影,老太太将脑袋一转,冲夏小冬伸出手来:“拿来” 夏小冬手上拿着长长的竹筒,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啊。 一时大家看了一回,老太太便叫芙蓉过来,重新将图纸装回竹筒收好,又笑道:“芙蓉你去把那只镶金刚石的簪子拿来,给小冬姑娘拿去戴。” 芙蓉闻言笑道:“这可是最后一支了,老太太果然舍得么” 老太太便推了她一把:“这样的东西,必是小姑娘家家的,戴着才好看,我这满脸褶子了,留着也是白浪费了好东西。难不成还能下崽儿” 一时芙蓉取了来,只见那簪子装在一只长形的黄花梨盒子之中,内衬丝绒,形制简单华美,单股赤金的簪子做成镂空的松枝缠枝纹样,顶头则嵌了一颗明晃晃的金刚石。 夏小冬心知,这是老太太见到木叶有所改良,故此在说好的七千两之外,给自己的补偿。 只是这簪子委实贵重,当下死死推脱不要。 老太太那里理她,只管吩咐芙蓉:“你亲自送过去,让夏姑娘的丫鬟好生收了,等十五那日赏灯,必要让她插在头上给我看。” 芙蓉连忙应了,冲夏小冬笑道:“姑娘慢坐,我这就送过去。这样的好东西,错过了,可就再也不能得了。说不定吃过顿饭去,老祖宗就要后悔的。” 说着果然紧紧抱着那盒子,掀帘而去。 陆云芝也劝道:“其实无妨,这簪子一套三只,乃是梅、兰、松三种花样儿,梅花那只被云芳姐姐讨了去,兰花的在我手上呢,这只松枝的给你正好,回头咱们一起戴。” 夏小冬便起身谢过,此时万没有想到,到了十五那日,竟因为这金刚石簪子,还有一场风波。 老太太拿到了木叶的图纸,但木叶的制作,不可能另找人来重起炉灶,自然还是要着落在负责家族工匠器物这条线的五房身上。 虽然五房的内外事情,都是五夫人在打理,但明面上,老太太总要给五儿子面子,故此这一筒图纸,还是交给了老太爷,再由老太爷交给了五老爷。 既然是家里已经拿下来,只是给五房交办的,那自然公中要拿大头,五房只能拿小头。所以老太爷定下来的比例是三七开,公账要拿走七成。 等五夫人拿到那只竹筒,已经是第二日午膳之后了。 “咱家今年送进宫宫里的风花,如今老太爷改名叫做木叶,已经定为贡品。你看着安排下去吧。”五老爷自知自己不过是二传手,三言五语说了几句,便只管去找年前新纳的小妾取乐去了。 五夫人听说与公中定成七三开,便觉得浑身不自在。登时将陆云笙陆云婕姐妹唤了来。 “年前便说了,要将木照堂的谷师傅请过去羊角街,怎的如今还不见动静”五夫人双眉紧锁,一看就是不高兴了。 陆云笙姐妹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当母亲心急,陆云笙只管拿眼看妹妹。这挖角一事,本就是陆云婕提出来的,后来也是她一力去安排。: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二选一 陆云婕被五夫人打怕了,非但不上前,还退了一步,奇道:“年前派了茅管事去过了,他回话说,谷师傅要跟家里商量,年后就能落实。” “我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昨儿还催着茅管事又去了一趟呢,说是再等三五天就差不多有准信儿了。母亲怎么忽然问这个” 五夫人冷笑道:“再等三五天哼,如今黄花菜都已经凉了”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竹筒:“如今图纸都拿来了,公中为这个东西,出了七千两如今还要七三开,咱们只有三” 陆云笙和陆云婕都是惊讶万分。谷师傅有什么本事,能直接搭上公中的线 路线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东西为公中所得,再发下来五房,那么,公中为七,五房为三。 若是反过来,五房先得了,除了能用嫁妆银子占上一份,跟公中的划分多半也得倒过来,五房为七,公中为三。 因为陆家的策略,是鼓励大家努力拓展,广开财路嘛。 陆云笙略想了想,便理顺了想法,凝声道:“这么说来,必定是小冬姐姐走了老太太的路子,那七千两,是她拿了去。” 陆云婕一听不干了,梗着脖子道:“这样可不成姐姐你要跟老太太分说分说,这东西明明是谷师傅的,怎能由着夏小冬花言巧语骗了银子去” “再说,她骗了七千两也就罢了,谷师傅原是木照堂的旧人,这东西应该算是咱们五房拿出来的,咱们应该占大头” 陆云笙却一时不语,只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想不透关窍。 陆云婕却是等不得,扁嘴道:“姐姐你不肯,我就去找父亲去。” “住嘴”五夫人给陆云婕吵得头疼,怒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太太跟你一样蠢,几句好话就能哄住六房云珠的下场你不知道事情没弄明白,胡乱跑到老太太那里闹什么闹” 提到陆云珠,陆云婕登时老实了许多。虽然陆云婕作为五房的嫡女,无论如何不会落到陆云珠的程度,但毕竟物伤其类,眼看陆云珠如今被关在院子里,过了正月就要送到远远的廉州去,总是有几分不是滋味。 “这样吧,”五夫人发话道:“让人将谷四请过来,我要亲自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算要到老太太跟前去分说,总也要有个证人。” 意思是东西如果是谷四的,那自然要谷四自家在老太太面前说明白的。 这样要比五房的人,空口白牙指责夏小冬,要有力得多。 谁知派过去找谷四的人,没多久就来回话,说木照堂只有一名小伙计叫大江的在守铺子,另有个叫犇儿的少年带着短工在干活,而谷老掌柜和谷四,都不见了。 秋娟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明间的门,没什么心思跟春光她们几个说闲话。 姑娘又进去了,还关上了门,还过了好半天没动静。 不会跟上次似的,再来砰地一声吧上回虽然勉强用烛台翻倒掩饰了一下,但这样的把戏,遮遮陆云芝这样的姑娘的眼还可以,对底下的丫鬟们就说不通了。 那一声响声,别人也都听见了,翻倒个凳子那里会那么响 只是大家都是眉眼通透之人,既然说了是烛台闯的祸,那就烛台闯的祸。除了真是关系好的姊妹,私下里揣摩两句,再也没人提起了。 但一次就够了,若是再来一次,可就大家一块儿玩完啦。 想到姑娘这次吩咐搬进去的,只是些衣料,虽然数量多了些,但想来衣料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大事。 至少不会砰砰响啊。 这么想的时候,秋娟便将心放下来些。 可转念又一想,上次姑娘拿进去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出奇,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还是自己亲自在大年三十赶着去买的呢。怎么就砰了呢 这么想的时候,秋娟又将心重新提了起来。 明间里头,夏小冬也有几分苦恼。 这间明间很是对得起一个明字,光线通明很是敞亮。中间一张大方桌,做事情也方便。 难得陆家的仓库如此厉害,什么都有。这么结实漂亮工工整整的桌子,才烧坏了一张,居然很快就搬来了另一张差不多的。 原本跟俊大嫂子和陆云芝说起过的,准备研制出适合秋冬的新料子来。既然过了十五就要搬回避暑山庄,夏小冬便准备抓紧些,至少在离开之前,将立项做好。 夏小冬心目中的新料子,就是呢子。 呢子的原料可以只是羊毛,经过梭织染色整理,做得好的话,厚密暖和手感又软滑,做外罩的斗篷之类的衣裳十分合适。 以夏小冬的观察,也见到有类似呢料的斗篷,但都不是大楚本地出产的,而是从北方和西北北交易而来,类似粗呢,摸上去还略有扎手之感,价钱又贵得离谱。 若是能顺利地纺出呢料来,那必将与绉纱一道,将冷暖两级市场统统霸占啊。 可问题也有一大把。 头一样就是原料。陆家的织造业,以丝织和棉织为主,麻料都甚少嫌粗。而羊毛或别的什么毛都好,嗯,统统没有。 当然,原料是相对最容易解决的,没有就买呗。维京城中物华天宝具备,堪称龙光射斗牛之墟,难道连羊毛都买不到 买不到就派人出去买,肯定能有。 可问题二又来了。 从前没纺过羊毛,也就意味着,与纺羊毛有关的一切,都没有。机器没有。工人没有。经验你开玩笑吗机器和工人都没有,哪来的经验。 从零做起,这难度就大大提升了。以至于在呢子这一项目上,陆家不再具有资源优势。还不如跟别人合作呢,想必有跟羊毛有关系的世家吧。 看着满桌子的绫罗绸缎和各式市面上能找到的羊毛制品,夏小冬接下来能想到的另一个项目,就是避弹衣。 这词放在这个时代,未免无法理解。 还是称作软甲吧。 如今已经存在的金丝软甲,与夏小冬打算制作的软甲,简直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人呢? 如今所谓的金丝软甲,当然并不是金子做的。就算肯出这个金子,可金子太软,反而不合适。 但即便是细铜丝编制出来的软甲,也是非常昂贵的光手工就很厉害了。通常软甲的价钱,相当于等重量的银子。若是手工精良的,价钱甚至可以达到等重量的金子。 可如此昂贵的软甲,真的好用么 还真的不好用。 软甲当然注重一个软字,与笨重的铠甲比起来,软甲要贴身好看,活动起来也容易些仅限看起来而已。 实际上呢,那些顶盔掼甲的武将们,本身体力不错之外,盔甲上都设有各种繁杂的扣锁,将重量分散到腰背臀等处,总之就是全身都重,但有本事就能操控。 豪奢的金丝软甲,其使用者大都是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人,比如亲征的御驾,比如躲在后头喊喊口号的监军之类,这些人的的身体,就没那么强壮了。 软甲相对较轻,重量却全都挂在肩膀上,没多久,肩膀就酸软没劲儿了。 肩膀没劲儿是什么意思呐就挥不动刀啦 到了战场上,若是真的打到了要近战的地步,那穿软甲的人,连刀都挥不动了,有多么悲催,请自行想象。 若是没有打到需要战斗的地步,呃,那么,穿着软甲做啥子呐 就是为了看着好看,还有让肩膀酸得下一顿饭提不起来筷子么。 更糟糕的是,这种金丝软甲的防御力,其实相当有局限。基本只限普通的刀砍,若是沉重的斧头之类,能将制甲的金属丝砍断,而尖锐的箭矢,则可以刺穿金属丝的缝隙。 反正,难怪这东西没什么人用。 皇上也不怎么乐意亲征的嘛。 夏小冬准备制作的软甲,则是由多层丝绸制作,至少防御效果上,肯定能远超金丝软甲。 遥想避弹衣当年,就是用若干层丝绸所制,连子弹都能挡住噢。 夏小冬的思路,渐渐往软甲方向倾斜,决定先将呢子放下,转而为减少战争的伤亡做出贡献。 正准备挑几样布料试试的时候,门外想起来怯怯的敲门声。 一见到姑娘明显不怎么高兴的脸色,秋娟赶紧表示:“云芝姑娘请姑娘过去呢,云笙姑娘和云婕姑娘过来了。” 咦这两姐妹来干嘛 夏小冬觉得肯定是出了点儿什么事儿。若是陆云笙要过来说说闲话,肯定是不会带着陆云婕的。 果然,两姐妹看上去心事重重,特别是陆云婕,鼓着个脸,一副要找人晦气的模样。 夏小冬快速地想了一番,似乎除了木叶之外,跟五房没什么交集,难道是木叶的图不够清楚,她们看不懂 看不懂也没关系,本来也不是给闺阁小姐看的。 陆云芝和陆云笙正在说耿姨娘和陆云珠的事情,见夏小冬进来,齐齐住口打了个招呼。 陆云笙便不说了,陆云芝却是不干,笑道:“小冬妹妹又不是外人,你好好儿说完了,再跟她说话不迟。” 陆云笙只得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耿姨娘被连夜送走了,如今她妹妹和几个平日几个要好的姊妹,都急得不得了。我刚才过来,她妹妹还跑过来跟我跪了一回,说是要追上去送送姐姐呢。” 陆云婕在旁撇撇嘴:“我看她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她整日在厨房帮厨,就会偷嘴吃,只怕比主子吃得还多些,撑得比猪还胖,就算让她去追,又那里追的上。” 陆云笙笑笑不语,便将这事先放下了。 “小冬姐姐,你在忙什么呢”陆云笙转而对夏小冬笑道:“我听云芝姐姐说,你连闲话也不陪她说了,只管闷在屋子里,还不让人打扰。若是还在画木叶的细图,其实大可不必。母亲已经看过,现有的几张尽够用了。” 这话说得亲热体贴又婉转,却带着好几个意思在里头。 问夏小冬在做什么,只是拉近距离,并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既然不让打扰又闷在屋里,自然是不愿意说出来的。 重点在后面。 假设夏小冬在画图,就是在暗暗试探,这木叶的图纸到底是哪里来的。是夏小冬亲自画的呢,还是谷四做出来的。 声称已经看过,则是点明这事儿如今已经从老太太手上转到了五房手上。 夏小冬如今也算久经磨练了,自然是一听就懂,当下笑道:“木叶的事情,早已跟老太太交待完,银货两讫,如今我已撒手不管了。若是妹妹还想再要一套,喏,” 说着伸出手来:“拿银子来买,制图费一百两一套。” 这自然是玩笑话了,最资深的匠人,描上一套图,有一两银也撑死了。 陆云笙试探的东西,一样也没得到答案。 不过这大概也在她预想之中,丝毫不以为意,只在夏小冬的手掌上轻拍了一下,顺着夏小冬的话,笑道:“小冬姐姐真会说笑,你那里就缺了银子呢。如今说不得,还要麻烦姐姐,且将木照堂的生意放一放,将谷四师傅借来帮帮忙。” “嗯”夏小冬听得一愣,这么直接来要人了 只是这么光明正大地借调过去的谷四,和私下挖角成功挖过去的谷四,却是不一样的。 借调的谷四,类似外派的技术指导,地位是很超然的。 而跳槽过档的话,就只是正常的雇佣师傅。当然,凭谷四的手艺技能,应该也是不差,但具体能拿到怎样的工作条件,就看他的谈判能力了。 “谷师傅毕竟已经做了好几只木叶出来,”陆云笙笑道:“只可惜一只也没留下,如今既要量产,少不得请他过去帮上一阵子,绝对不会亏待他。” “本来这事儿跟我们女孩儿家没什么关系,只是自从木照堂转了手,母亲便不愿意再提这三个字,所以,只好我们姐妹厚颜来找姐姐相商了。”陆云笙的声音柔柔的,将自家的难处一一道来。 夏小冬已经准备开口表示同意了她本来就同意嘛。 谁知陆云婕却忽然跳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就是我藏的,怎么了? 陆云婕在一旁,早已不耐很久了,不等夏小冬答话,便怒道:“姐姐你真是好性子跟她绕啊绕啊说这么多做什么她到底把谷老掌柜和谷师傅弄到哪儿去了让她交人” 闻言夏小冬和陆云芝都吃了一惊。听陆云婕的意思,似乎谷老掌柜和谷四都不见了。 夏小冬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说,他们不见了” “装你就装吧继续装”陆云婕也站了起来:“这两个人在木照堂有好些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都在铺子里,就算有事儿要出去,总要留一个下来。如今居然两个都不见了,不是你故意把人藏起来了,难道是我” 夏小冬见陆云婕的神情不似作伪,不觉皱起了眉头。 虽然陆云婕冲自己要人毫无道理,但从她前头的话来看,木照堂多半儿有事发生,不然不会两个人都走开。 “只有他们不见了么别的人呢应该还有伙计,还有谷四的大儿子。”夏小冬先问的是这个。 “别人都好好儿的呢。他们这些芝麻绿豆啥也不懂,只怕你也是懒得藏吧。”陆云婕丝毫没将别人放在心上。 “那去他们家里找过么”夏小冬又问了这个。 陆云婕莫名其妙地看着夏小冬:“他们都在铺子里住,你不知道么” “谷老掌柜也在么”谷四一家住在后头,夏小冬是知道的,但谷老掌柜应该有自己的家才对吧。 “是啊。”陆云婕冷笑了一声:“他去年死了老婆,儿子在城西做事又住得远。大过年的要开工,不住在铺子里,难道一个人冷冷清清回自己的小院儿去么” “就是说,没去他家找过”夏小冬追问道。 “如今是我问你要人”陆云婕怒道:“难不成我们五房的人要听你的还要帮你找你的人” 夏小冬如今没心思跟小姑娘扯来扯去,还要赶紧去找找谷四等人是正经,当下微笑道:“妹妹也说了,这两个是我的人。那这两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干嘛找我要人” 说到底,其实谷老掌柜和谷四,如今跟五房确实没什么关系。 “”陆云婕一下子憋得脸都红了,好半晌才道:“你、你就是不想让我们跟他们有关系,所以才把人藏起来了。” “好吧,你非要如此说,那就算我藏起来了好了。”夏小冬很随意地挥了挥手,好像在赶苍蝇似的:“那又怎么了他们都成年了,两个大男人,总不会是我绑了走的。人家乐意怎么了” 你情我愿呐。你说我藏的,那就我藏的呗,可终归得人家自愿才能藏吧你陆云婕跑来嘚嘚啥 “”陆云婕彻底说不出话了,扭头看着姐姐,希望陆云笙能帮腔。 陆云笙一点儿帮腔的意思也没有。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陆云芝衣领上的暗纹缠枝牡丹花。 听到这边哑火了,才好整以暇地笑道:“这花儿绣得精致,看着不像咱们府里绣娘的手艺,姐姐在外头找人绣的么” 陆云芝低头看了看衣领:“这还是上回袁娘子上京来带来的料子,看着像绣的,其实是织机织出来的,故此摸上去平顺的很。” 说着便拉陆云笙的手去摸,果然与绣花大不相同。 陆云婕见姐姐不理自己,站在一旁,胸口不停地起伏,忽然大叫了一声:“我不管了”叫完居然转身腾腾腾地迈着大步走了。 跟着陆云婕的大丫鬟,纠结地看了看快步远去的陆云婕,又看了看淡定坐着的陆云笙,也只得赶紧跟了上去。 “你可真是费了心思。”陆云芝看着陆云婕的背影,不再说什么织花,微微叹了口气。 “只怕费了心思,还是没什么用。本来不用带她来也是一样的,我特意带了来,让她好生听着看着学着,结果呢” 陆云笙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一人一个性子,非要让云婕多长几个心眼出来,只怕比硬在她身上挖几个眼儿还难呢。” “我娘让我嫁得好些,回头才好照应着弟弟妹妹们,”陆云笙颇有两分落寞:“可别人照应得再好,也不如自己能立得起来啊。他们的性子,焉知不是因为母亲和我太过强的缘故” 陆云芝叹了口气,不再说陆云婕,只低声问道:“如今五婶怎么个章程必要这两个人不可么” “那里就非他们不可了呢。”陆云笙笑道:“其实跟谷老掌柜关系不大,只是年前曾与谷师傅商量过到羊角街做活之事,如今又恰好有木叶生意要忙,故此想再问一声罢了。谁知竟是连人都找不见了。” 陆云芝便举目去看夏小冬:“你觉得他们会去哪儿” 夏小冬在她们姐妹说话的时候,心中早已转过若干想法,此时听陆云芝问起,只凝神道:“我记得谷老掌柜在田背街上有个小宅子。还是先去看看的好。” 谷老掌柜和谷四等人,此时还真的就在谷老掌柜的小宅子里。 夏姑娘走后不久,茅管事就又来了。 谷老掌柜觉得夏姑娘和茅管事简直就像商量好的似的,前后脚相差不过一刻钟,硬是碰不上。 只是茅管事的态度忽然硬气起来,一听说木叶和折叠桌椅,并非谷家的传家之技,也不是谷四想出来的,当即转身而去,到门口还满不在乎地吐了一口浓痰,把谷老掌柜给恶心坏了。 做生意讲究个生意不成仁义在,无论事谐与否,大家总要维持个客气体面。这位茅管事倒好,连话都不说了,直接来了个呸。 分明不给日后见面留余地。 谷四也是脸上青红不定,给气得够呛。他这样的人,其实跟肃州的那位匠人大师雷雄有点儿像,更重视精神层面的东西。 无论木叶对木工技艺的创造性发挥,还是技术改良所带来的一千两收益,无一不令谷四心中感到熨贴。 一千两固然不容忽视,一千两所代表的重视与肯定,更加不容忽视地令人心中高兴。 虽然那口浓痰很讨厌,但也代表着一种结束想必茅管事不会再来了。 茅管事确实没再来,但很快隔壁餐馆的老板来了。 同行的还有一名男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天黑好放火 谷老掌柜当然认得隔壁餐馆的岳掌柜,两人交情还相当不错。毕竟是多年的邻居,还经常买木照堂的东西。 但谷老掌柜同样认得,跟在岳掌柜旁边的人,就是田背街有名的混混头子,大家都叫他黑小龙。 据说此人背上天生有一道细长的黑色印记,像极了一只蜿蜒的小蛇,甚至连蛇信子都有。 黑蛇未免难听,所以称为黑小龙。 但黑小龙其实姓白,他喜欢别人叫他龙爷。 岳掌柜显然是陪客,落了一步在后头,黑小龙直接冲谷老掌柜说了一句:“借一步说话。” 谷老掌柜四下看看,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借一步,恰好此时没什么客人,便冲大江呼喝了一声,让他到后院给短工们帮忙去。 眼睛看着大江,黑小龙口中却冲谷老掌柜说了一句:“有人要烧你们这铺子。” “真要烧啊”之前夏姑娘才千叮咛万嘱咐地说防火之事,谷老掌柜心中便有所怀疑,如今再被黑小龙如此一说,登时便叫了起来。 “嗯你知道这事儿”黑小龙挑了挑眉毛,觉得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看来这准备下黑手的人,口风极度不紧呐,人家正主儿都有防备了。 “不知道。”谷老掌柜赶紧摇头,很是会做地抓出两块银子塞给了黑小龙,另给了一小块给岳掌柜,“怎么回事儿您老给说说” 如今木照堂的业务今非昔比,给黑小龙的这两块银子足有五两上下,做个信息费绰绰有余。 黑老大过来就是要卖消息的,当下便细说了一番。 原来不久前与茅管事夫妇,还有夏小冬一道,同在小餐馆用餐的另一桌,便是黑小龙手下的兄弟。 本来这餐馆便是黑小龙和兄弟们聚餐的食堂啊。若是约人讲数,也都是在此地。 本来那几位兄弟只是过年期间无家可回,索性凑在一处吃吃喝喝,准备吃饱喝足便就地开始推牌九。 谁知却碰上了一单生意。 茅管事夫妇的声音时高时低,不光夏小冬听到了,黑小龙的兄弟们也听到了一鳞半瓜。 扔火把这送上门的生意岂可不做 夏小冬离去后不久,茅管事夫妇说话愈发不甚提防起来。 好些人都是如此。若是左近有人,还记得压低几分音量,生怕被听了去。若是见到人离得比较远,便只认为人家必定听不见。殊不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全然漏了底。 当下便有个兄弟过去搭讪,表示可以帮忙扔火把。 “一两银子一根。”黑小龙笑道:“那两人倒是有钱,特别是妇人。” 说着呸地吐了一口痰,“难怪说最毒妇人心。” “那他们想扔几根”谷老掌柜瞄了瞄黑小龙手中抛来抛去的那两小块银子,寻思着若是黑小龙不说得太离谱,便补给他好了。 人家来卖消息,至少也要拿到本应拿到的银子。 比如扔火把能得十两,卖消息才得五两,没说的,扔五根火把补上。 可若是黑小龙说个一百根,那就无法承受,得另外想办法。 黑小龙倒是很有职业道德,笑道:“本来那妇人说只管扔,扔到着起来为止,按实际数量算钱。” “结果那男人倒不干了,说是混乱之中如何数数怕故意多报好拿银子。最后说好先扔五根,若是效果欠佳点不起来,便再加五根。” “多谢龙爷”谷老掌柜拱拱手,算是承黑小龙一个情:“那个要放火的,是不是个矮瘦男子,脸儿黑黑的,一副棺材板模样儿” 黑小龙笑道:“嗯,差不多这个样子。那妇人倒是更好认,又高又胖,肥得跟猪似的,皮肤还挺白。” 好吧,矮瘦黑和高白胖,这组合还真是好认。 黑小龙接下来道:“他们很心急,说好明晚就要动手。接下来如何,还要看你们的意思。” 既然通了消息,黑小龙这一帮人是肯定不会当真动手的了,一般是到时候找个理由推了,若是木照堂这边要捉拿始作俑者,那就要另给银子才会配合。 “明晚这么快”谷老掌柜吃了一惊,原来茅管事打的是这么个狠主意,难怪离开之时如此决绝。 “不赶着月初,难道等十五月亮底下好办事儿么”黑小龙不觉笑了一声,觉得谷老掌柜年纪胡子一大把,这些门道却是不通。 其实那位被卖掉的雇主,显然对放火这一行也极度不了解。 放火是个技术活儿。特别是冬天,到处是积雪,愈发不容易。木料又不是一点就着的刨花,木照堂也不是头一天开业的新铺子,人家也会防着的。 真要放火,扔火把本身就是很蠢的法子谁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且扔过的人都知道,火把倒下之后,底端的内焰是最不好点火的,要顶端的也外焰才好用。这样子想点着木料堆,还真得有点儿运气才能成。 若是真要烧掉木照堂,合理的做法是先派个灵巧的,在要烧的木料堆上泼些油,再淋出一些油线来。这样只要能点着其中一处,便会轰然着起来。 这样的复杂法子,黑小龙会教给别人么 说出去之后,凡是类似情形着火的,都算在他头上怎么整 更何况,放火固然要找会放火的熟手,但也不能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只隔着一道墙的地方找人手啊。 你一个两眼一抹黑外来的,这种事是能乱来的吗越是主动凑过去的,越是要小心才对。 这点子江湖经验都没有,还想学人家放火 “这样,”谷老掌柜这几十年的盐酱也不是白吃的,当下便道:“麻烦龙爷今明两日不要走远,我去找找游里正,再去看看李班头要多少银子才能请动,谷四去找找我们东家,回头咱们就在我那小院会齐,定个章程,如何” 黑小龙心中一喜,知道又要有银子入账了,当即笑道:“这个容易。你们四下活动也不用多少时辰,我叫上两三个兄弟,直接带上些酒肉,到你院儿里等着就是。” 酒肉的事情,自然由岳掌柜负责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熟悉的陌生人 茅管事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心里头好像窝了一把火,却不知该冲谁发作。 他也是这两日才知道,老婆不光将家中的余钱,而且将她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都交给她姐姐,也就是耿姨娘去放印子钱了。 如今耿姨娘忽然被送走,临急临忙之下,好些事情都没交待清楚。 更糟糕的是,耿姨娘的丫鬟也被一起送走了,这下在六房,连一个知情的都没了。 耿姨娘之所以能笼络下来一些人,就是因为她傍着六老爷,搭上了外头放印子钱的路子,所以大家都求着她,将手上的闲钱,拿去生几个利息。 如今她作死被送走了,这烂摊子怎么办 好在六房里头也有不少参与的,甚至还有两个姨娘都有份儿。好些人便去跟六夫人求情通融。 后来六夫人也就松了口,说是只要手上有凭据的,就赶紧交过去,回头请六老爷一起跟外头的人交涉。 既然本来就是六老爷搭的线,想必至少能收回本钱来。 结果大家又犯难了。 特别像茅管事夫妇这样的。 因为当初拿出去的银子,就是不明不白的钱啊。 谁也不是傻子,都会算账。你们夫妇一个月总共二两银子的月钱,下头还有两个小的,是怎么存下二百两拿去放印子钱的十年不吃不喝么 这就好像某些人遭了贼偷,还得硬着头皮,说没啥损失,就算追了贼赃回来,也还是得继续硬着头皮说不是我们家的,乃是一个道理。 无论是做管事,还是在厨房当差,都是有油水的,这个大家心知肚明,但也只限于心知肚明,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明明是自家的银子,偏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拿回来,茅管事这心呐,滴了好多的血。 “你个死娘们怎么就这么笨不知道分开几个单据来写么非要写成一张”茅管事气得连怕老婆都忘了,或者说,如今老婆已经没了被人怕的根底了。 若是写成几张,至少能拿回一部分啊。 “你冲我吼什么吼”如果论狮子吼功夫,茅管事还要被老婆甩开八条街,“冤有头债有主。我之前就让你动手烧掉那个烂铺子,你牠玛的前怕狼后怕虎,请几个混混还要怕费钱,如今跟我来什么劲儿” 茅管事被老婆吼得两耳嗡嗡作响,脑袋却忽然开了窍,怒道:“你叫着要烧掉木照堂,说得倒好听,又是不会被发现,又是能让夫人解气什么的,其实是为了给你姐姐出气是吧我我才不做这冤大头” “你姐姐都给送走了,估摸着这辈子也回不来了,还把咱家的银子都坑了。我牠玛脑袋进水了,才会为她去出气还得再出五两银子呢不干” 茅管事的狗熊本色占了上风,此时反口不愿意了。 他媳妇耿娘子登时走过来,冲他脑袋上就削了一下子:“死蠢呢你为我姐出气,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么她都走了看得着么就知道你是个硬不起来的软货,所以才没跟你说” “只要木照堂烧得一塌糊涂,那之后怎么说,不就随便你两片嘴唇一碰,爱说啥说啥了么” “之前云婕姑娘不是给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说是让你看着给他们做安家费的么若是谷四或是谷老头烧死了,你就说,那银票已经给了,都烧没了。” 茅管事瞪大了眼睛,万万想不到每日睡在自己身边的白胖女人,居然心思如此狠毒,全然不顾谷老掌柜和谷四的性命。 之前可只说放火,没说伤人的。 可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是含糊的一句:“若是给了银票,总要有个收据的。” “人都死了,造个收据你都不会啊”耿娘子奇道:“你可真出息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当初黄二,别说造个收据,说不定造个账本都算平常。” “行了行了。”茅管事被耿娘子的比较弄得心烦意乱,男人最讨厌的,就是被女人说不如别的男人。 “若是他们都没烧死,”耿娘子还有后续的打算:“你就说,将那二百两拿去给我姐放印子钱了” “啊”茅管事愣了半天神儿,总觉得不对,“可时间对不上啊,给你姐银子是中秋节前后的事情,如今这二百两才拿到手没几天。” “你真是,笨死了”耿娘子气吁吁道:“十个盆子九个盖,你不会说,之前是挪用了别的什么地方的钱,然后再用后头过手的钱,再挪上去补上的挪来挪去,不就挪到这二百两了么” “为啥要烧掉木照堂,因为没了木照堂,夫人和姑娘会心里头舒坦你们男人不懂。” 本来是自己的东西,到了别人手上却成了聚宝盆,那种憋屈得恨不将那东西毁了的心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夫人心里舒坦了,你就算说得错漏百出也没啥了,别说还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耿娘子渐渐缓了声气,劝起丈夫来:“挪用虽说有错,但也不算大错。夫人一高兴,若是肯帮忙跟六夫人说上一句,咱们不就能拿到二百两了么” 茅管事只觉得这个老婆自己已经不认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然的话,”耿娘子忽然垂眸伤心起来:“咱们啥啥都没了,好不容易攒了点儿家底,一下子全完了。你这回差事没办好,只怕管事也不能做了,到时候被扔到下面去干些杂活,是什么情形,你自个儿想吧。” “不对,”茅管事觉得脑袋都快不会转了,缓缓道:“你最先说要烧掉木照堂的时候,我的差事还没办砸呢,你其实还是要为你姐报仇呢吧” “”耿娘子的眸光渐冷,冷笑道:“我们姐妹爹娘去的早,从小被卖在这府里,若不是互相照应着,早就被踩下去了。好不容易我姐跟了六爷,这么多年,没照应你么” “你这管事的位置怎么来的不是她把身边的丫鬟许给了黄账房换来的么如今你倒计较上了难道我的打算不对么” “让你干的,就是过去给那几个混混几两银子罢了,也不用你亲自动手,甚至不用你在场看着。你说,怎么会被发现” “你到底去不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你怎么了? 茅管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背街上的时候,其实心里还在纠结。 到底老婆是向着她姐姐多些还是向着自己家多些 回头老婆的打算真的靠谱么真能将那二百两银子弄回来 不过纠结到底也是没用,反正如今家底都没了,不走老婆指出来的这条路,自己也一时想不到别的法子。 再转念想想,其实也没啥,真的风险不高。 不就是找到上次的那几个人,扔几根火把么 茅管事已经下了决心,若是五根火把点不起火来,打死也不再加银子继续扔了。这大概算是某种折中吧。 五根扔进去,若是没点着,屁事没有。若是点着了,怎么能扯上跟自己有关那些混混都不见得能被抓住,就算抓住了,也指认不着自己,并没有通过姓名,而且早就走老远了好不。 如此一想,茅管事心里又安定下来。 茅管事与黑小龙的兄弟们说好的见面之处,仍然是那间餐馆。 餐馆自然已经打烊,但还留着门。 屋里黑乎乎地,一张桌上油灯如豆,映得桌旁几人的脸都带着飘忽的阴森之色。 茅管事辨认了一下,确实有那日跟自己商量的混混没错,当即摸出三两银子,往桌上一抛,转身就要走。 “哎,”其中之前与茅管事交涉的人叫了起来:“你怎么要走啊,不是说好的吗你跟着我们一起去木照堂的后院墙,我们扔火把你数数,若是五根火把点不起火来,你再另添银子。”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啰嗦,还要把计划都述说一番,茅管事皱了皱眉眉头,支吾道:“如今我改主意了,不加了,就五根你们看着办就好了。” “那不成”人家还不干:“你看看,我们这里兄弟都有六七个,只扔五根的话,一人一根都不够,还是按原先说好的办。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儿,你若是这都不肯去,谁知是不是在那边下了套,等我们去钻呢” 说着,猛然又有一人从桌边站起身来,走到茅管事身旁,笑道:“你之前给了二两的定银,对吧如今再给三两,加起来也就是五两,对吧” 那人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堪称皮笑肉不笑的典范:“不如这样,还是一两银子一根火把,你按人头算算,一人扔一根,如何别让有兄弟白跑一趟嘛。” 茅管事心中忽然泛起不太妥当的感觉,自己不留下来监看,这些人应该高兴才对,说不定一根不扔,直接就昧下了五两银子,怎么反倒不让自己走还说什么自己可能给他们下套自己能下什么套 他本就有些犹疑,此时索性不再说话,只是摇摇头,便加大步子,冲门口而去。 他没能走到门口。 因为有一只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那只手仿佛有千斤重,茅管事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肯定有事儿啊。茅管事心中砰砰直跳,是黑还是白只得哭丧着脸转过身来,只管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不过是几块散碎银子,大概能有二两。 “兄弟们,我认了还不成么银子都拿去,事儿也不用办了。”事到如今,茅管事只能期望是黑吃黑,要被这些混混死咬一口罢了。 谁知搭住他肩膀的那只手缩了回去,然后重新伸出来的时候,那手上却多了一块腰牌。 旁边原本用来装餐具的柜子,忽然被人从里头推开了门。 只见里头的隔板竟已全部拆掉,一个人手中拿着纸笔,一边从柜子里迈步出来,一边还念叨着乌漆麻黑的,也不知道写清楚了没有,惹得那些混混们哄笑起来。 完了,是白的。 茅管事一下子瘫软在地。 大家都没怎么搭理他,只大声让掌柜的再来两壶庆功酒,仿佛地上的是个死人。 “妈的,听说这家伙是为了银子才要干这个的。”有个混混冲地上的茅管事吐了口口水,“真是他娘的要钱不要命。” “所以说啊,有油水的地方最滑。”另一个混混推心置腹地感慨道:“越是银钱多,越是要小心呐。这道理大家伙都要知道知道。” 哈哈哈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只有茅管事同样张大了嘴,流进嘴里的,却是咸且苦的眼泪。 夏小冬有些恹恹的,随手将一块绸布料子,缠过来绕过去,扭得跟麻花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陆云芝坐在她对面,正在将一块块料子叠放起来:“难道运筹帷幄于五里之外,感觉不如千里之外” 夏小冬勉强笑笑:“云芝姐姐,我还真是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为什么呢”陆云芝有些不解:“茅管事和耿娘子连带他们那两个孩子,都一股脑关起来了,等过了正月再处置。你放心好了,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夏小冬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麻花慢慢解开,试图将皱巴巴的布料重新抹平。 “你不至于是为了陆家的名声着想吧”陆云芝继续猜:“如今府衙还没有开衙呢,那个班头是额外塞银子请来充场面的,事情不会传开的。” “担心因为这事儿得罪了五婶”陆云芝扁扁嘴:“你才不会担心这个呢。再说,别看云婕有点儿缺心眼儿,脑袋慢嘴巴快,可五婶精着呢,才不会因为两个下人难为你。何况理在你这边儿,应该她担心因此得罪了你才是啊。” “好啦好啦,你别乱猜了。”夏小冬将那皱巴巴的帕子折了两折,放在陆云芝那叠布料一处,微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的。” “这让人藏在柜子里,把说的话写下来的主意,还是你出的。让人在说话的时候,把前因后果都提上一提,也是你交待的。”陆云芝奇道:“如今都用上了,可你连个笑模样都没有,怎么能说是没什么呢” “其实吧,”夏小冬决定还是说出来算了,陆云芝或许能理解。“我就是不明白,他们夫妻俩怎么这么狠毒。大家没有生死仇怨,怎么就要放火了呢” “”陆云芝睁大一双美目,奇怪地看着夏小冬。: 第二百四十七章 谈感情多伤钱啊 难道连云芝姐姐也不能理解么夏小冬继续道:“你看,我谁也没害呀难道我要由着她们利用来利用去,搓扁揉圆没话说,才能免灾” “而且,耿姨娘也只是去念念经,云珠妹妹也许会境况差一点儿,但也不至于冻饿吧,比很多老百姓都好多了” 夏小冬还要往下说,陆云芝已伸出手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是不是觉得,她们都是自己作出来的,不关你事,所以没道理要跟你过不去,更没道理要去烧你的木照堂” “嗯。”夏小冬点点头。 “我跟你说件事儿吧。”陆云芝脸色忽然有点儿难看:“大概几年前,七房我有个小侄儿,被人推到了深水池塘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小冬闻言一惊,连忙问道:“你那小侄儿如何了” “幸好跟着的人里,有个丫鬟是个肯护主的,立时跳下去救上来了。”陆云芝道:“后来七叔赏了她老子娘一套宅子,还让她妹妹也进府来当差作为补偿。” 游水这技能太高端,特别在维京这样的内陆地方,基本上没人会。看来那丫鬟大抵没能救回来。 “噢,那推人的呢” “推人的推完就直接跟着跳进去了。”陆云芝冷笑道:“其实不过是她做错了事,被扣了半年的月钱。她本是家生子,亲爹就在外院当差,家就住在府后头的巷子里。” “可她娘没能在府里谋上差事,只在家闲着。她每个月都要从月钱里拿三百钱回去补贴家里,结果因没钱拿回去,给她娘臭骂了一顿,亲爹也没给个好脸儿。” “后来她从家里回来,跟要好的姊妹哭了一场,转身就冲我那小侄儿去了。”陆云芝冷笑道:“你说小小的孩子,招谁惹谁了就因为几百个钱,白白遭了一场祸。” 这个,夏小冬发现,自己还是见少识窄啊。 “他们和咱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陆云芝淡淡的总结道:“他们想事儿的方式,和咱们大不同。你何苦因为这些人,倒弄得自己没精打采的,趁早忘了是正经。” 就是大家脑回路不同呗。 夏小冬认真想了想,觉得其实还是眼界不同所致。 好些时候,觉得有些人采取极端的做法很难理解。明明有其他的路可走,为什么非要去害人害己 可在那些人眼中,因为眼界的限制,根本看不道别的路,或是不知道别的路要怎样走,只能顺着自己唯一见到的绝路,一路走到黑了。 说话间,陆云芝已将那些布料都整理好了,一整叠拿起来抖了抖:“你就是这个意思么好多层叠在一起就能当软甲了” “哪有这么简单。”夏小冬将耿氏姐妹和陆云珠茅管事之流丢到了一边儿去,伸手将那叠衣料接了过来:“用些什么料子,怎么个叠法儿,其中大有讲究。” 说着挑了挑,将几样儿不合用的挑了出去,又将剩下的叠放顺序重新调整了一番,再打量打量,笑道:“这样的话,倒是可以一试,且算作第一版吧。” 陆云芝当下取一个大木头夹子,将那一叠布料夹了,问道:“总不能只靠咱们自己忙,听说你时不时一个人闷在屋里,你不如挑上一两个妥当人儿帮忙,若是身边没有合适的,我帮你挑两个家生子也好。” “我看木木就可以,回头让她弄去。”夏小冬笑道:“如今不过试制罢了,真要认真做,只怕要等选完秀女才得空呢。说起来,你家有瓷窑么” “瓷窑没有。”陆云芝摇头:“瓷器还是官窑的好。如今官窑都是宫里造办处管着,我家也不好硬去插一手。难道你还打算弄这个” “那倒不是。”夏小冬指了指那叠衣料:“若是这里加上一层按体形定制的瓷片,可以分散打击,防御效果更加好些。既然没有,那就等以后再想法子好了。” “如果要求不高的话,倒是好办。”陆云芝寻思道:“俊大嫂子好像就有个陪嫁的瓷窑,不太大,在定州那边儿,似乎是专做茶具的。” 说到俊大嫂子,夏小冬又想起软甲的股份来。 为了二百两银子,跟茅管事夫妇很是折腾了一番,夏小冬如今对银钱相当敏感。 若是拿着部分股份,每年分利润,自然是源源不绝很不错,不过从至今为止的情形来看,说不定还不如落袋平安。 陆家家大业大人也多,难保没有眼红手黑的,何苦惹人瞩目。 虽说现在跟陆云芝关系不错,陆老太太也相当给面子,但靠她们护着,总不是长久之计。 陆云芝一两年间也就要嫁了,自己只怕也是要嫁的,到时候又是一番格局,还不如像木叶一般,直接卖断算了。 一旦想明白这个,夏小冬只觉得通身舒泰。难怪说钱财最是羁绊人心,果然不贪之后感觉心都畅快了。 当下便将想法与陆云芝说了。陆云芝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劝说了一番。 陆云芝的看法是,若是夏小冬担心份子被人抢,大家可以摒弃之前君子协定的做法,订立正式的文契,甚至可以到衙门去备案,做成红契。 如此的话,夏小冬手上的份额,不光可以作为嫁妆,未来也能长期持有,甚至还可以拿去抵押乃至卖掉,无论哪一样儿,都比一锤子买卖先拿上一笔要好。 “你这是短视”陆云芝说到后来,似是有些恼了,“我不信你这样的人,会看不出这些来,还要我在这里啰嗦。” 陆云芝神色很严肃:“咱们认识虽说不算久,可我素来没什么事儿瞒你,难不成你看不出我是何等样人将来无论怎样,就算你我都嫁了,也不会少了你的。” 说着忽然迟疑起来:“小冬妹妹,你不会是故意这么说,来试探陆家的态度的吧” 眼看陆云芝越想越复杂,夏小冬连忙笑道:“云芝姐姐,你不要乱想。谈感情多伤钱啊,咱们还是在商言商,好好说说钱的事儿就好。” 陆云芝给她这句谈感情多伤钱,说得哭笑不得,只得叹了口气,道:“那你说吧,如何在商言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咱也是土豪了 “云芝姐姐,你刚才说了一箩筐,道理我自然明白。”夏小冬笑道:“只是,姐姐从小在陆家,只怕也是见得多了。” “头一样,有份子的各方股东,特别是大股东,通常都要参与经营的,对吧” 陆云芝点点头。 “就算不参与经营,至少要派个账房过来帮着管账的。就算连账房也不派,至少每年总要审一次账的。” “为啥呢因为股东们就算互相认识,但交情归交情,业务归业务。各人该得多少,还是要明算账的,对吧” 陆云芝点点头。 “嗯,我耗不起这个精神去理账。”夏小冬很简洁地表态。 陆云芝正要张口反驳,夏小冬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示意她先不要说,又继续道:“还有,且不说我是个外人,就算你们陆家,各房之间,只怕争财夺利,龌龊不少吧” “远的不说,就说这软甲,如果能试制成功,只怕你们三房,就要和长房撕掳半天。” 陆云芝又张了张嘴,不过,过了一会儿自己又闭上了。 确实,这个软甲实际上相当麻烦。 这东西,主要材料是丝织料子,自然由负责织造的三房组织生产。而且提供技术的夏小冬,也是三房勾搭来的。三房当然想要占大头了。 但软甲的用途是在军伍一途,这条线则是在长房手中。 长房素来当自己居长便了不得了,掐着销路在手上,岂肯认小头 最后多半儿还是要老太爷出来和稀泥,其中曲折,简直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呢,”夏小冬给了点儿时间让陆云芝思考,然后才开口道:“咱们还是不要说感情,只说银子就好了。如果咱们没有从前的情分在,难道你还会拦着我么” “只怕你也会觉得,卖断才是清清爽爽的好法子吧。” “所以如今咱们只说银子,连之前的绉纱都是如此,一次卖断,你帮我跟老太太说去回头给个价给我,合适呢,就你们家了。” 说着夏小冬笑起来,做张牙舞爪状:”不过,你家要是仗势欺人,给的价儿太低了,别怪我货卖两家,下次再有好东西,也不给你们了噢。” 想要独家买断、生意常做常有,麻烦给个厚道价钱。 陆云芝点点头,当晚便跟老太太说了。 第二日,陆家老太爷便发话给了价。 绉纱方面,原本夏小冬在肃州石上得的银子,都投了进去,这部分按三分利返还。绉纱织造技术本身,作价三万两。 软甲只在雏形,同样作价三万,预付一万,出了成品,再付两万。 另外,为了表示陆家合作的诚意,除了墨香园之外,再给出羽田街相连的宅子四套。 哇靠,夏小冬直接被银子砸晕了。 这个价要比想象之中多得多,本以为会跟木叶差不多,最多弄了一万八千的样子,谁知多了这么多 虽然绉纱也好,木叶也好,正在规划中的软甲也罢,确实都是很赚钱的东西,但说到底,自己并没有出多少力气,就是出出主意画画图,能有这样的价码,真的是很高了。 若是换上别家,谁认得你是谁啊多半儿是拿不到这样的价码的。 当然,这也说明陆家老太爷是相当有魄力的。 别的不好说,不要份子只要银子那还不简单,砸非让你死心塌地跟我们陆家绑在一起才行。 国库一年才多少银子不过一千多万两。 而现在绉纱和软甲各三万,加上肃州石二万及利息,还有木叶的七千,再有各处宅院,林林总总要有十万了。 十万银子是什么概念夏小冬大概按照购买力算过,这里的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后世的一百多元软妹币,那十万的话,岂不是千万富翁 夏小冬恨不得再扳扳手指好好算算。 咱也是土豪了,奥耶 陆云芝看着高兴的夏小冬,不觉也笑得像个小狐狸。 嗯夏小冬忽然想起来,连忙问道:“这些都是给银票么” “怎么会”陆云芝笑道:“这么多银子,若是都给银票,你敢拿着放哪儿啊不怕被人偷了抢了,或是一不小心自个儿弄坏了烧着了” 是噢,那大额资产怎么办呐 “等过了十五,咱们去陆家的钱庄给你开个户头便是,”陆云芝笑道:“到时候你按个手印,留个印鉴,先开几张小额的银票留在手上用着,以后随用随支便是了。” “不过你最好先想好,要不要将这些银子放在柜上放贷,若是不放贷的话,每年还要给钱庄付保管费的。” 夏小冬:“” 存款没利息,还要给保管费。真是太没天理了。 仔细想想,原来最后这银子还是在陆家的钱庄里,其实陆家并不需要一下子真金白银拿出十万来。 “如果放贷的话,保证能收回本息么”夏小冬乖乖地请教钱庄常识。 “那就要看你选什么样的方式了,”陆云芝对此知之甚详:“若是由钱庄转贷,那就是一分利,保证本息的。另有一些项目可以自选,那就看你眼光了。” 好吧,夏小冬准备年后去见识见识,如今还是赶紧的,将软甲弄出来变现比较好啊。 自初八开始,忽然飘起了小雪。 天色不算十分暗沉,轻盈的雪花如精灵飞舞,直到午后才渐渐停了,地上已积了半尺厚上下的一层。 夏小冬午睡初醒,拥着被子,只是发怔。忽然想着,他,在干嘛呢 宁俊武还在睡。 他自己也没想到,昨晚一帮子人这一通灌,居然真把自己灌得醉了个七八分。早上醒来随便吃了两口粥,头痛的难受,索性继续躺倒睡下了。 这一下便又睡了两个多时辰。 其实迷迷糊糊人已经基本上醒了,眼睛却只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帐子没有放下来,能直接看到窗子。 这窗子好陌生。 宁俊武想起来了,这不是自己的屋子。自己昨晚是在小冠南侯的府上,那么应该是客房吧。 在枕上晃了晃脑袋,似乎不怎么痛了,宁俊武叹了口气,心想,以后真的不能喝这么多了。喝的时候热闹过瘾,宿醉可真是难受。 正准备坐起身来,门口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人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暗香浮动美人来 来人显然对开门这个活儿不是很熟练,折腾了半天,终究还是发出咣当一声,将门闩捅得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撞击之声。 门外的人大概也被吓住了,好半天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听到里面也没有动静,认为是睡得很熟,外头的人便轻手轻脚进了门,回身又把门关上了。 一双没穿鞋、只穿着厚棉袜的脚,轻轻踮起脚尖,灵动的穿过外间,转眼便站在了宁俊武的床帐后头。 所以,宁俊武最先看见的,是一只手,手上还拎着一双鞋。 小牛皮底子的绣鞋,样子十分玲珑秀气,鞋头是纯净的大红,只是沾上了些雪,之后那些雪又融了,留下些深浅不匀的印子。 鞋帮上绣着浅碧色的纹样,屋里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这是一名女子。 宁俊武的心猛跳了一下。 是她吗 不,不可能。 拎着绣鞋的手缩了回去,换成另一只手,轻轻地将本就挂在帐勾上的帐子,再拉开了一些。 然后,宁俊武便瞄见了白狐狸皮镶边的斗篷,还有半只眼睛。 那半只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便缩回了帐后,似乎并没能发现宁俊武略睁一线的状态,只当他还在睡。 然后呢宁俊武随意地猜测着。他只看清这应该是个女子。 对他献媚的女子,实在是见过不少了。直言不讳者有之,端茶送水者有之,投怀送抱者有之,不过都是在人醒着的时候凑过来的,趁睡着了溜进来的,还真不多,试图爬床的丫鬟除外。 帐后好一阵子安静。 噗地一声轻响,似乎是一件衣裳掉在了地上。 轻微的衣袂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十分清晰。 当然,其实还是很细微的,如果宁俊武真的睡着的话,应该是听不到的。 不对宁俊武忽然觉得大大的不对头,正准备装作恰好醒来,却觉得脚下一凉,有人从下方掀开了被子。 仿佛鱼儿游进了水里,有人飞快地钻进了被子里。 这下宁俊武再也没法子装睡了,登时打了个滚,将被子裹在身上,坐了起来。 就算是个刺客,想一下子刺穿厚厚的被子,也不大可能。 嗯,这个,床榻上只有一床被子,被宁俊武卷走之后,钻进来的人就没有被子了。 那人也飞快地坐了起来。 宁俊武惊讶地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乔巧儿。 也看清了她的身子。 啥也没穿。 屋里当然要比外头暖和得多,但在这样的冬日,还是相当冷的。 女子刚刚感觉到一丝被中的温暖,便彻底暴露在空气之中。细白的肌肤瞬间便泛起无数微小的鸡皮疙瘩,双手环抱在胸前,红润的双唇变得暗紫,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声:“宁大哥” 宁俊武几乎呆住。 虽说乔巧儿的母亲原本是贵妾,后来才扶正的,想来有几分手段,乔巧儿总能学到几下子,可是,这样也太过了吧 就算院子里的姑娘,头一回,还要故作羞涩欲拒还迎地装一下乔,哪有这么直接的 “宁大哥”乔巧儿忽然放下双手,哽咽地唤了一声。 少女满脸通红,渐次连脖子和耳朵都红了,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两滴眼泪掉了下来,其中一滴正好跌落在胸前的红梅之上,在那里将落未落,随着胸前的饱满微微颤动。 乔巧儿随即抬起眼来,向宁俊武凝神看去。 一双大眼满满的蓄着泪水,幽深而娇艳。 乔巧儿毫不怀疑自己这眼神的杀伤力。 对着镜子整整练了五六天,连自己都快被自己勾了魂去了,不信有男子能抵得住 本来,乔巧儿是打算慢点儿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虽然已准备好将自己送给某人吃掉,但慢慢来才有味儿不是才勾得紧不是 可是,时间不等人啊。过了十五,就要到避暑山庄去集训了,若是不抓紧,说不定就没戏了宁二十六肯定会找皇上,要那个夏小冬而不是自己啊。 做妾没关系,娘亲不也是从做妾开始的么最后能上位就好了。但如果能一开始就做妻,不是更好么 事实上,这几日宁俊武在外四处拜年做客,乔巧儿都不断暗暗打听着找机会。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自老冠南侯死后,小冠南侯根本不会管家,夫人也是个性子粗疏的。这座宅邸的管理堪称错漏百出,要打探消息乃至出入其间,都只是银子的事儿而已。 天雪,人醉,宜相会。 就是宁二十六的反应不太对。 “你是想生米煮成熟饭,一定要在我身边弄个位份;还是准备一拍两散,把大家的名声都弄坏掉”宁俊武忽然问道。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冷,仿佛不是与一名少女在床塌上说话,而是在谈判桌上,与敌国的将领相商。 “我”乔巧儿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分明没能发现任何意乱情迷的迹象,难道辛辛苦苦学来的东西,根本不好用 “我只要和你一起就好。”乔巧儿不甘心地朝前偎依过去。 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也不差多做一步。 她扑到了一床被子。 被子下面的人,已经如金蝉脱壳一般,下了床。 宁俊武在床脚看到了一件白色的斗篷,想来乔巧儿钻进来之前,还是披着这个的。当下将那斗篷扔在了乔巧儿身上。 乔巧儿已经又转过来面对他,斗篷遮住了大半的身体,只有一双雪白蜷曲的腿还在外面。 “我去洗脸,你把衣裳穿起来吧。”宁俊武淡淡说了一句,便去了侧间的净室。 这里的客房结构很合理,就是净室里没有热水。 宁俊武直接拿冷水擦了擦脸,连打了两个寒噤,觉得整个人都清爽加清醒了许多。 随手拿起架子上的袍子穿了,再束上一条巴掌宽的革带,现在就差袜子了。 等宁俊武终于全套穿束完毕,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乔巧儿已经走了。 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有少许女子的香气,床榻上还有两根长长的头发,这人简直好像就没有来过一样。 “虎子”宁俊武大声叫了一声。 虎子很快便推门而进,脸上笑嘻嘻的:“爷,叫我” “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宁俊武眯起了眼睛:“有人进来了,你不知道么”: 第二百五十章 不堪回首 虎子脸上的笑容再明显不过了:“当然看到了。她还留了个丫鬟在外头望风呢。望个屁呀,根本没发现我。我还看到她出来了呢。” “噢”这个宁俊武可没看到,随口问道:“她出来的时候什么样子” “挺正常的呀,”虎子想了想,补了一句:“她把鞋穿上了。” “对了,”虎子又想到了:“这回好像不是上次那位姑娘啊。身手差老远了不过我想着,上次打错了人,这回还是别坏爷的好事儿了。” “你胡说什么”宁俊武皱着眉头,抬腿就踢了过去。 虎子灵巧地闪开了,陪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么弱个姑娘家,难道爷还对付不了小的就没多事。” 看来上次因为误会,给了夏小冬一下,虎子的心理阴影面积挺大。 宁俊武烦躁地摆摆手:“以后除了夏姑娘,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不许放进来。再有下次,我就让小柯跟着我,不用你了。” “别呀。”虎子吓了一跳,看来二十六爷对夏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连忙再三保证绝不再犯,甚至还抛出了杀手锏:“爷,我听说田背街上黑小龙那帮子人,弄出了件事儿来,好像跟夏姑娘有关。您要是不计较了,我就说出来。” 于是,虎子的脑袋上挨了个大大的暴栗。 “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宁二十六挥舞着手臂:“快说” 乔巧儿走得非常快,她身后的丫鬟基本上得小跑才能跟得上。 只是,一过了二门到了内院,速度马上就慢了下来,然后,丫鬟便看到姑娘找了棵光秃秃、枝丫上落了好些雪的大树,就在那大树底下坐下来了。 丫鬟心虚地四下看了看,幸好这时候没什么人。大冷天的,谁没事跑树底下来啊,又不是有枝有花的梅树。 乔巧儿根本没看丫鬟,或是根本就忘了还有个丫鬟跟着,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行动。 一旦停步坐了下来,便将身子缩成了一团,双腿蜷在胸前,双手抱住膝盖,将斗篷拉过来将整个人包住,戴着兜帽的头垂下来,抵在了膝上。 好像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之前可真是冷啊。 好像全世界的冷风,都刮到了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寒冷彻骨。 乔巧儿失神地呆着,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如何到了此处,然后还要去何处。 直到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在一旁候着的丫鬟,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再说,偶尔经过的丫鬟婆子们,看过来的奇怪目光,也让人很难忍啊。 丫鬟轻轻推了推乔巧儿的肩膀:“姑娘姑娘” 乔巧儿抬起头,有些呆滞地看过去。 “姑娘”丫鬟觑着她的脸色:“咱们还是先回去二姑娘那里吧。” 乔巧儿想起来了,自己是打着探访这里的二姑娘的名目来的。 “好,”乔巧儿勉力站了起来,那丫鬟连忙过来扶着。 “姑娘是不是那里不舒坦”一边慢慢走着,那丫鬟一边给乔巧儿的行为找了个借口。 “嗯,是啊。”乔巧儿嘴角浮现了一丝苦笑:“我心疼,我的心要疼死了。” 这话听着好古怪。 丫鬟一时不敢接话,好半晌才道:“可不是,奴婢听人说,这心口疼,能疼得撕心裂肺的,连带着前胸后背都疼呢。” “啊呵呵”乔巧儿忽然轻笑起来:“可不是撕心裂肺么。对,我就是心口疼。等会儿你就这么跟二姑娘说就好。” 乔巧儿一进屋就几乎一头栽倒,将这里的二姑娘给吓得够呛,听丫鬟说是心口疼,愈发担心起来,连忙安顿乔巧儿去躺着,又让人去找医婆过来看。 真是的,本来就不太熟,可人家毕竟是府尹家的姑娘,忽八啦过来拜年,总不能不接待。结果之后还要走不见了,回来再来个心口疼,二姑娘简直被折腾得恨不得自己也心口疼了。 喝了一碗汤药之后,乔巧儿被安置在客房休息。 这被子好像和外院客房的一样呢。看来是一起置办下的。 乔巧儿抱紧被子,只觉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似乎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等无耻之事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居然不为所动 乔巧儿盯着被头上细密的针脚和被面上的五福图样,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思路飘忽忽的,倒想起了几年前,曾见到父亲到娘亲屋里去歇息,自己心中好奇,装睡骗过了奶娘,然后偷偷跑到窗下去偷听。 她听不太懂里面传来的各式各样的声音,不过听懂了父亲说的一句话:“婵娘,你是贵妾。如今好好地给我养着儿女,回头太太若是死了,我也不会再续娶,就把你扶正便是。” 太太比娘亲的年纪大好些。 不久之后,太太果然死了。 不久之后,娘亲果然扶正了。 可乔巧儿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也许是因为,太太临死前,无论如何不肯闭上双眼;也许是因为,娘亲将太太亲生的大姐和二姐,都很快嫁掉;也许是因为,娘亲只关注哥哥和弟弟,却总是对自己说,嫁给差不多的人家做妻,或是高嫁做贵妾,你自己想吧。 所以,见到宁俊武的时候,这名传说中母亲被姨娘所害的俊美男子,让乔巧儿感到了魔一般的引力。 或许,这是乔巧儿自己都难以觉察的,对自己的娘亲有所怀疑的代偿。 乔巧儿觉得自己站在了孤岛之上,无人诉说。 她也说不出口。无论多么亲密的闺友,她都无法想象去描述自己的举动。而且,紧缩在被中的乔巧儿,忽然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有真正的密友。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也许是灌下去的汤药起了作用,也许是一直卷着的被子终于生出了些许暖意,乔巧儿渐渐缓了过来,以手撑床,慢慢坐了起来。 “青梅,”乔巧儿唤道:“给我梳头,咱们回去了。” 一次冲动而失败的勾引之后,乔巧儿发现,自己的心思,改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消失的金刚石 夏小冬终于赶在正月十五之前,将第一批两件软甲做出来了。 软甲的样子有些类似套头的长褙子,最外层做成黑色,若是穿在里头,外面再罩上袍子,基本上都看不出来穿了软甲。 将这么多层布料缝制在一起,在没有电动缝纫机的年代,比想象之中要困难得多。也就是木木有股子韧劲儿,才勉强做出来两件,右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新茧子。 夏小冬只是裁剪和技术指导,也累得有些吃不消了。 大家都在打马吊玩叶子牌,至少也打打双陆赌个骰子什么的取个乐,过年嘛。 就自己还在忙,还真是个忙碌的命啊。 不过想想白花花的银子,夏小冬的心情马上又好了,立时给了木木一个五两的赏封,弄得木木莫名其妙。 “姑娘之前给过了。”木木不肯收。 给过了夏小冬想了想,好像是给了个一两的。 “给你就收着,这是封口费。”夏小冬知道对木木只能直来直去:“关于这件东西,你就记着谁问也不说就对了。” 这回木木收下了。封口费嘛,姑娘说的。 东西交出去,夏小冬只觉得浑身轻松,好好睡了个足足的午觉,直到差不多酉时才起来。 嗯,正好出发去陆老太太那边儿用晚膳。 只是,陆云芝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云芝姐姐,”夏小冬有点儿不明白:“是那两件软甲不满意么” 总要测试过才知道行不行,不至于这么快不满意的吧夏小冬对自己的作品还是蛮有信心的。 陆云芝摇摇头:“不是这个。” “咱们一边儿走一边儿说吧。”陆云芝挽了夏小东的手,笑道:“你可不能听完了,站干岸看笑话才好。” “听你这么说,好像应该是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夏小冬伸手将斗篷的兜帽戴上,与陆云芝一起往外走。 唉,如今身子还是单薄了些,特别怕冷。 “是这么回事儿,”陆云芝微微叹了口气,才开口述说了一番。 原来,因为过两日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陆家的姑娘们便开始互相走动频繁起来主要是交流赏灯那日,准备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 只因姑娘们的四季衣裳、日常穿戴等物,好些都是一块儿做的,花样款式都差不多,所以事先沟通好,可以免得到时候撞衫撞首饰。 而且知道别人的打算,那也好决定自己的选择,到时候好凸显特别啊。 结果今日中午,竟因此出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用过午膳之后,陆云芳便顺路邀请陆云芝、陆云欣和陆云笙几位,到长房去坐坐。目的当然就是晒一晒她准备的行头了。 陆云芳作为长房嫡女,素来自视甚高,自从未来的公公被点做春闱副主考,未来的夫婿又据说能高中的机会甚高,愈发将自己看高了一等,故此叫上的,都是陆家有分量的姑娘。 能被拿出来晒的,自然也都是一等一的货色,其中便有一只梅花图样的金刚石簪子。 那簪子一套三只,陆云芳得了梅花的,陆云芝得了兰花的,而松枝的则是前几日才被老太太给了夏小冬。 只因大楚并没地方出产金刚石,更加没人懂得如何切割打磨这东西,故此凡是带金刚石的饰品,无一不是藩国的贡品。臣下家中若是有的,皆是宫中赏下来的,算是十分难得的东西。 陆云芳将这簪子拿出来,多少有些炫耀之意。只是陆云芝本就有一只同一套的,陆云笙更是诸事不形于色的,故此只有陆云欣年幼,颇有几分羡慕。 “你记不记得云芳姐姐身边,有个新来的丫鬟,叫苏苏的”说道此处,陆云芝转头问夏小冬。 “记得。”这为苏苏不太容易忘记,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 “嗯,”陆云芝继续道:“如今这位苏苏似乎愈发对了云芳姐姐的心思,让她照管着衣裳首饰。当时苏苏便在旁进言,说道,既然云欣姑娘喜欢,不如借给云欣姑娘戴,不然等明年,只怕想借也没机会了。” 这意思就是,陆云芳就要嫁了,此时应该有点儿姊妹情深的表演秀呗。 也不知苏苏此语是事先交待好的,还是恰好对了陆云芳的心思,总之陆云芳当下就同意了。 显摆的更高境界,当然是不止显摆自己头上的,还能显摆妹妹脑袋上戴的,也是自己的。 陆云欣其实并不怎么想借那金刚石簪子她自有不错的首饰,并不需要外借,只是话说到这样的程度,反倒不好拒绝,也就顺口应了。 当下苏苏拿过盒子来,将那簪子装了,递给跟着陆云欣的大丫鬟桂枝捧着,后来就给陆云欣带回去了。 可是,等大家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散了,陆云欣回到自己院子,因本也没太过在意那金刚石簪子,便吩咐桂枝先收起来。谁知桂枝却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只因她打开盒子一看那簪子上头的金刚石,居然不见了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桂枝急得快要去跳冰窟窿了,跪在地上指天发誓对地诅咒,表示自己绝没有碰过那根簪子,连盒子都是刚刚才打开的。 陆云欣自然是信自己的丫鬟的,更何况那丫鬟一直跟着她,并不曾离了眼前,又如何做得了手脚 于是,陆云欣便带着丫鬟和盒子,当然还有盒子里没了金刚石的簪子,又回了陆云芳的院子。 等当时在场的陆云芝和陆云笙,再次被请回长房的时候,苏苏和桂枝,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毕竟,说到底,不过是根簪子的事儿,再说,姑娘们从来不会错,事情出了岔子,当然是丫鬟们的事情。 只是陆云芳和陆云欣都分别护着自己的丫鬟,事情越说越糊涂,最后索性连陆云芝和陆云笙都请回来了,可这两位也是想不明白。 无论苏苏和桂枝那一位,都不太像又机会下手的人,而且如果真的有机会弄走那颗金刚石,为什么不干脆整支簪子拿走,而要费事只拿金刚石呐: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丫鬟之道 “那后来呢”夏小冬追问道。 既然陆云芝已经回来了,事情想来应该处理完了。 “最后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呗。”陆云芝叹了口气,“两人都扣半年的月钱,以后也不许再管着姑娘的衣裳首饰。” 能为姑娘管贴身东西的,至少都是二等丫鬟。不让管这些了,又没了月钱,其实相当于变相的降级。 苏苏也就罢了,反正她也是新来的,可陆云欣身边的桂枝,已是老人儿了,打小儿跟着陆云欣的,再过一年半载就要配人了,这一下处罚,却是影响不小。 大概相当于,本来能配个管事,如今既然做事不妥当,还说不定有偷拿的首尾,那就只能配个小厮完事。 “桂枝当时就磕了几个头,转身跑了。”陆云芝叹道:“估计是躲起来哭呢。如今正月里,她再怎么委屈,也不敢让人看见掉眼泪的。” “云欣妹妹自是信她自己的丫鬟,也是气得不行。可如今,终归因为她借这簪子的缘故,害得云芳姐姐倒没了这样东西,总是大家不好看。” 陆云芝看看前方,眼看就要到老太太的院子了,连忙嘱咐道:“等会儿若是又说起此事,你千万帮忙安抚云欣妹妹几句。她恨不得咬那个苏苏几口呢。” “不至于吧,”夏小冬笑道:“云芳姐姐再如何,也不会还带着那个苏苏,总要避忌一下。再说,此事虽然云欣妹妹的丫鬟有错,但事情主要还是出在云芳姐姐那边儿。” 正说着,陆老太太身边的芙蓉从老太太院子里迎出来,福身行礼道:“两位姑娘好。老太太可正念叨你们呢,快进去吧。” 陆云芝奇道:“怎的要你撇下老太太跑出来,我们每日都来的,又不是外人。” 芙蓉等陆云芝和夏小冬走过她身边,便转身跟在后头,轻声道:“云芳姑娘身边的丫鬟,一个两个的爱挑事儿,刚才云芳姑娘又跟云欣姑娘打擂台呢,惹得老太太心里不痛快。所以奴婢出来看看,迎一迎姑娘们。” 夏小冬便看了芙蓉一眼,觉得这个丫鬟能混成陆老太太身边的第一人,果然是有原因的。 虽说只有几句话,该说的都说了。 事件定性陆云芳的丫鬟挑事儿。 形成原因云芳和云欣两位姑娘对上了。 产生结果老太太不痛快。 采取行动出来迎陆云芝和夏小冬。 预期效果还用说吗当然是要让老太太高高兴兴,两位姑娘和和睦睦,挑事儿的丫鬟滚一边儿去,从此欢乐祥和幸福到永远了。 说话间,正房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来,几人依次进了屋。 正如芙蓉所说,屋子里的气氛相当不对头。 下头坐着的陆云芳和陆云欣,一个脸朝东,一个脸朝西,都板着脸儿一言不发。 陆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脸上不见怒气,却也没有笑模样,正跟芍药说话:“你这辫子编的不好,太紧了。” 老太太捻着芍药的辫梢,轻轻抖了抖,絮絮道:“你们女孩子家,这辫子要编得松紧合适才好。每股之间啊,要留下玉米粒儿大小的空儿,这样辫子才活泛,走动起来飘摇好看。” “像你编这么紧,弄得硬撅撅的,把好好儿的灵气都整没了。” 宁可跟丫鬟说闲话,看来老太太确实被惹了。 芍药自是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下说:“可不正是老太太说的这个理儿,等奴婢回头好好琢磨琢磨,再多编几回就好了。” 难道能告诉老太太,编得紧紧的,是为了不容易毛躁,也能防着掉下发丝来惹事儿么 谁还不知道溜光水滑甩过来摆过去的辫子灵动可爱可问题是,这不当着差呢嘛。若是来个少爷给老太太请安,过去低头捧个茶,刺溜滑过来一根乌黑的辫子,那算是勾引呢还是勾引呢 抬眼看见有人进来,芍药便轻手利脚地走过来,跟芙蓉一起给陆云芝和夏小冬解了外头的斗篷,等她们给老太太行了礼,又跟陆云芳陆云欣打了招呼,才捧了手炉过来给两位姑娘塞好。 老太太见了夏小冬,登时有了笑模样,笑道:“你拿出来那两件东西,真真儿是好货刚才晟哥儿还过来报喜,说是找了他手下最厉害的护卫,连砍三下子,都砍不穿呢。” 既然夏小冬只要银子不占份子,事情也就几乎摊在了明面儿上,何况能出现陆老太太面前的,都是陆家有体面的,所以陆老太太并没有瞒着谁。 夏小冬闻言,连忙起身笑道:“这敢情好,至少强度是够了。不过只怕还要做些别的测试才好,等我回头另写下来,让人给五哥送去。” 陆兴晟在兴字辈排五,夏小冬便跟着陆云芝称他五哥。 听见老太太在跟夏小冬说起软甲之事,旁边的陆云芳愈发的不快起来。 到底软甲的份子,在长房和三房以及公账之间如何划分,至今还没能定论,但最后多半儿是各占三成,还有一成则由相关人员瓜分。 因为要将手上一些经营多年的项目让出去,陆家对新发展的几样业务,都不打算再分润给别人了。 所谓相关人员,按照陆家的潜规则,原则上不太过分的情况下,就是用媳妇的嫁妆和姑娘的私房参与反正统共一成的份子,用来加强家族凝聚力嘛。 只可惜,经过长房和三房协商之后,将参与之人定为大夫人、俊大嫂子、五夫人和陆云芝,也就是每房两人,每人出五千。 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陆云芳没能挤进相关人员的队伍,一则是因为她马上就是泼出去的水,二则是因为俊大嫂子的参与是早就说好了的,没名额了。 俊大嫂子跟谁说好了呢是跟夏小冬和陆云芝。 夏小冬将自己摘得挺干净,但毕竟影响力还是有的。所以三房很爽快地同意仍然加俊大嫂子一份,却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加陆云芳一份。 “小冬妹妹,”陆云芳很是温婉地笑道:“看你连过年都忙得很,还真是辛苦。明儿要一块儿去赏灯,可准备好了么”: 第二百五十三章 现象与本质 夏小冬如今是何等功力一听陆云芳的话,马上就明白了。 所谓赏灯准备好了么自然是说衣裳首饰准备好了么,接着当然就要往金刚石簪子上头引了。 这位陆云芳大姐怎么不见长进啊。 其实连陆云欣都听明白了,微微撇撇嘴,冲夏小冬皱了皱小鼻子,意思是让夏小冬别搭理陆云芳便是。 夏小冬往陆云芳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见苏苏,而是另一个丫鬟低眉顺眼垂手而立,看上去身量不高,眉眼柔柔的有几分面善,却是那日陆云芳买的另外一名罪官家属,如今名唤阿琪的。 也不知她刚才怎么挑事儿来着,连芙蓉都不肯说她好话。 陆云芳这爱好还真是,大概觉得将从前的官家小姐当丫鬟使唤,心理上特别有感觉吧。 当然,明着说出来的理由是,苏苏和阿琪都熟悉规矩她们从前就是规矩的执行者嘛,而且教养好性子不错之类。 “多谢姐姐惦记着。”夏小冬以丝毫不逊陆云芳的温婉态度微笑道:“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反正到时候总要先到老太太这里来,自然有老祖宗给把关呢。” 说着往陆老太太脸上一溜。 连夏小冬和陆云欣都能听懂的话,陆老太太岂会不懂若是陆老太太不愿意朝着陆云芳的方向走,自然会引着朝别处走。 果然,陆老太太闻言笑道:“到时候我可就只管说好。你别指望整一身破衣裳烂首饰的,想算计我的好东西去。” 老太太开玩笑,谁敢不笑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芙蓉在旁凑趣道:“夏姑娘正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好身段,又是戴什么都好看的好颜色。老祖宗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东西我都收着呢,锁得严严实实的,绝不让夏姑娘弄了去。” “对,”陆老太太哈哈一笑,顺着芙蓉的话头道:“回头你记得把那锁的钥匙给我,等我绑在手腕上。” 陆云芳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夏小冬,终究干笑了两声,支应了几句,并没敢再提起金刚石簪子的事情。 一时陆续又有陆云笙等人过来,丫鬟来请示晚膳摆在何处,老太太缩缩脚,笑道:“如今天冷懒得动,便在这里支上桌子吧。” 食不言。 其实所谓食不言,可以分为若干层次。一般的人家,只是嘴巴里有食物的时候不说话而已。不然,一则容易呛咳,二来食物碎屑掉下来难免不雅。 严谨些的人家,则是从拿起筷子到放下筷子期间,是不说话的。这其实是对别人的尊重不能同时做两件事。就算嘴巴里没东西,但一边在挑选乃至翻检菜肴,一边跟别人说话,就不太合适。 再严格些的人家,整餐饭期间,都是不说话的。因为就算你手上没拿筷子没吃东西,说不定对方正在或者正准备拿起筷子吃东西呢开口说话可能让别人不便正吃东西呢,答你的话自己不雅,不答你的话又似乎失礼。 这么多时间地点人物,什么时候不能另找个地方跟人说事儿去,非要赶着吃饭的时候还是整餐都别说话的好。 陆家对食不言的执行便是相当彻底的,不光吃饭的时候鸦雀无声,连餐具撞击之声都极少出现。 夏小冬这方面的本事一般,毕竟不是从小练出来的,只能以慢补拙,一边慢悠悠地吃着,一边冷眼儿看着。 从前只有陆老太太有芙蓉在旁服侍,姑娘们都是不用人服侍的,不过如今那位阿琪静悄悄站在陆云芳身侧,时不时伸出手来,悄无声息地将装菜的碟子挪动一下。 陆云芳面露满意之色,显然阿琪挪过来的菜,正是她爱吃想吃的。 看来陆云芳的策略,是与细微之处下手,要显出众姊妹的不同来。 但是,她这么做,终极目的是什么呢 夏小冬慢慢嚼着几颗红焖排骨里配的黄豆,努力让自己养成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习惯。 陆云芳很快要嫁了,若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自己院子里绣嫁妆,并不会引起任何非议,甚至在很多人家,这样才是标准的做法。 但陆家与别家不同。 陆家走的是外戚路线,而且是不谋权只谋利的外戚路线。因此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家里的姑娘反要特别贵重些。 除了礼仪规矩方面的重视之外,还设有闺学请了专门的教习,有意让女孩子们参与家中事务乃至生意。即便嫁出去,仍然与陆家有着紧密的联系,也要成为宫中皇后或皇妃的好帮手。 那么,如今陆云芳之种种,并不见得真的是在意一只簪子,或是吃个饭非要有个丫鬟服侍着,好显得更加体面,而是她要显示我有能力压住别的姊妹,建立自己的规则。 这也就意味着,嫁去夫家之后,也能一定程度的把控内宅。这样的话,当然有助于亲家之间关系更加紧密。 夏小冬不知道这些主意,是陆云芳自己想的,还是别人给她出的,反正,好像不怎么成功嘛。 没见陆老太太眼皮都没多夹她一眼么。 按惯例,用过晚膳,老太太就要准备睡了,大家都告辞而去。 自从出了茅管事和耿娘子一事,陆云婕再也没在夏小冬面前出现,陆云笙也有一两分讪讪,此时匆匆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夏小冬与陆云芝一道,缓步落在了后头,有意跟陆云欣聚在了一处。 金刚石的事情,只怕不会就此揭过。夏小冬觉得,还是先跟陆云欣问清楚才好。 吃饱了肚子,陆云欣似乎情绪好了许多。陆云芝便拉住她,笑道:“我先头听芙蓉说了一句,说是你和云芳姐姐又对上了。怎么回事儿,还是那只簪子的事儿么” “哼,”陆云欣俏皮的小鼻子一皱,指了指已经走远,只能看到隐约的灯笼的陆云芳,笑道:“我看云芳姐姐迟早让她身边的人给吃了。亏她还一个两个当做真心为她呢。哪儿来那么多不值钱的真心” 原来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陆云芳带了个新丫鬟罢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可能就是她 本来呢,姑娘们到了老太太院子,跟过来的丫鬟是不会进正房的,只在廊下等着,若是姑娘从里头出来,再继续跟上服侍。 只因在老太太屋里,自然有人服侍不过是好生坐着说说话,能有多少事儿需要服侍再者若是每位姑娘都带上一两个丫鬟,难免人太多。 人多就嘴多事儿也多,索性人少就好了。常在老太太身边的,都是千挑万选手快嘴严的老人儿,大家说起话来也不需要避忌,很方便。 但今日陆云芳带了阿琪过来,因是生面孔,便跟芙蓉打了个招呼,说带进去给老太太也见见。 芙蓉见那阿琪生得好,只当陆云芳是给未来姑爷准备的,估计是想让老太太给掌掌眼,也就没多管闲事,还引着阿琪在门边儿给老太太磕了头。 陆老太太搭了个眼,顺手给了个一两的荷包,不过是嘱咐好生当差服侍姑娘等语。 谁知那阿琪,看着柔柔弱弱,换身衣裳就能做小姐的模样,说起话来,口齿倒是便给,顺着老太太的话,表了一番忠心,说了必定尽心竭力,绝不会如苏苏一般。 老太太年纪大了,最爱听个闲篇儿,岂会听不出阿琪的话音儿来不过只以为是丫鬟们争锋,权当好玩儿,便问了几句。 陆云芳岂有不添油加醋说上一番的 总之她作为姐姐,好心好意找了妹妹们来研究赏灯的衣饰,结果云欣看上了她的金刚石簪子,非要借了去。 一来二去,金刚石忽八啦不见了,倒连她的丫鬟都被连累了。 这一通说下来,陆云欣脸色难看,老太太也有了几分不悦自然是觉得陆云芳没有做姐姐的风度。 “原来是这样。”夏小冬点点头。 想不到这位阿琪竟有这样的本事,将陆云芳和老太太的心思都拿捏得十分准确。她只是提了一句苏苏,便合上了老人家爱八卦和陆云芳想告状的路子,后头再也不用说一句,只管垂手站着看戏就好了。 说话间便到了陆云芝的院子,陆云芝便拿眼去看夏小冬。 夏小冬当然明白陆云芝的意思,当下便冲陆云欣道:“妹妹若是不急着回去睡,不如进来坐坐,咱们将这事儿分剖明白算了。免得明日或是什么时候,说不定云芳姐姐还要拿来说。” “嗯、嗯”陆云欣小脸儿放光,“小冬姐姐,你是不是想明白了桂枝跟着我好些年了,多少好东西没见过我的东西都是她收着,从来没出过错儿的。必定不是她做下的手脚。” “咱们进来说话。”夏小冬拉了陆云欣一把,将她扯进了院门。 如今跟着陆云欣的,已不是桂枝,换了另一个丫鬟,待进了屋子,快手快脚地帮着卸斗篷铺椅子拿手炉,做事相当麻利有章法。 见仆知主。夏小冬暗暗点头,心知陆云欣虽年幼,倒是教养的好,想来四房的风气也错不了。 等大家都坐定,捧上了茶盅,夏小冬才缓声问陆云欣:“云欣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桂枝很冤枉” “那当然了,”陆云欣一双大眼睛晶莹剔透,长长的睫毛随着眨动微颤,煞是认真的样子:“桂枝又不傻。别说她不会拿,就算要拿,也拿走一整只,费事拆那个金刚石做什么” “那不见得,”夏小冬淡淡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她从前有下过手,你没发现罢了。或许她从不下手,就等着这一回呢。” “至于只拿走金刚石,自然是整支簪子不好藏,小小的金刚石容易放了。而且,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有些古怪,愈发不会认真怀疑她了。” “”陆云欣自然还是不信,一时却想不出反驳之语。 陆云芝在旁掩口笑道:“咱们还说那个苏苏嘴巴厉害,立起两只眼睛来,巴拉巴拉硬是堵得桂枝没话说。如今看来,跟咱们小冬姑娘还差得远呢若是苏苏有小冬的本事,大概也不用跟着扣月钱挨罚了。” 夏小冬顺手捻起一枚脆枣这是摆上来的茶果,直接往陆云芝嘴里塞去,笑道:“你还好说我,连我都编排上了。把我跟个丫鬟比什么。” 陆云芝连忙侧过脸儿躲了,伸手接了那枚枣子,笑道:“人家可不是平常的丫鬟,本来是正经的官家姑娘呢,比咱们也不差多少。”说完才将那枣子放去吃。 陆云欣忽然开口道:“小冬姐姐,还是不对。根本没有时间嘛,桂枝一只捧着那盒子,回到我屋里之后,因我没打算真要戴那个,让她收起来,然后就发现了。她哪有时间去拆那金刚石” 夏小冬瞟了她一眼:“这还要多少时间拿手掰当然掰不下来,但若是找个硬实的地方,磕一磕也就下来了,这能需要多少时间那簪子上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么” 这么一说,陆云欣倒犹疑起来,缓缓道:“好像确实有个磕过的印子,很浅的” 难道真的是桂枝陆云欣只觉得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浑不知该做如何想。 陆云芝却是深知夏小冬的,当下推了她一把,笑道:“行了行了,你已经将云欣妹妹唬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吧。” 夏小冬给她说得笑起来,抿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上脸了是吧”陆云芝作势就要拍桌子,只是脸上笑得藏不住,连忙咳嗽两声,道:“快说吧,我也等着听呢。” 陆云欣在旁提起茶壶来,依次给大家加了茶,因拉着夏小冬的手笑道:“好姐姐,到底那里出的幺蛾子,你快说了吧,回头我做驴打滚给你吃。我做的驴打滚,老太太吃了都说好呢。” “好了好了,”夏小冬笑道:“我看你就快成小驴儿满地打滚了。快放了手,听我慢慢跟你说。” 陆云欣果然放了手,将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一副正襟危坐听老师讲习的姿势,惹得大家又笑了一回。 “真相只有一个。”夏小冬借用了某句著名的名句,微笑道:“如果不是桂枝,那金刚石到底哪儿去了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非此即彼 “对呀,那金刚石到底哪儿里去了呢”陆云欣跟复读机似的,复读了一遍。 夏小冬摊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啥陆云欣不干了,娇嗔道:“小冬姐姐” “我真的不知道啊。”夏小冬很诚恳地说道:“我当时不在场,需得你先说,把情形一点一点详细说出来,才好参详。” 陆云欣无奈,只好将事情又述说了一遍,与之前陆云芝所说,基本一致。 “那只少了金刚石的簪子,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夏小冬问道。 陆云欣回想了半天:“没有,姐姐你刚才提醒了之后,我倒是想起来,确实有一道很浅的凹痕,也许是磕出来的,但很不起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磕的。” 夏小冬眯了眯眼睛:“簪子在苏苏手上的时候,有没有跌落过,或是碰撞过” 陆云欣正要摇头,忽然又有些犹豫,转头望向陆云芝,轻声道:“云芝姐姐,她好像跟那个阿琪撞过一下子,会不会那个时候撞掉了” 陆云芝也有些犹豫的样子,凝神回想道:“她们确实撞到过一起。但簪子应该没有跌落到地上去。当时” “嗯,云芳姐姐说手炉不暖了,让阿琪去加碳。”陆云芝一边想一边慢慢说道:“阿琪回来的时候,正好苏苏要去将那只簪子装盒子,两人撞了一下,好像还低声对了几句嘴。” “但肯定簪子没有跌在地上。”陆云欣也在想那时的情形,接口道:“若是掉了,苏苏肯定要弯腰去拾,大家不会看不见的。” “会不会是那时磕在手炉上,只将金刚石磕掉了。”陆云芝凝神道:“当时都没再说这簪子,改说那件白玉压裙了。如果只是磕掉了金刚石,大家倒是可能没留意。” 陆云欣不觉大喜,跳起身来道:“小冬姐姐,你的法子真是太好了果然细细想想,就能想出毛病来必定是那时候磕掉了。” “苏苏要么怕担责任,要么想着回头将金刚石捡回来自己昧下,所以将个没了金刚石的簪子装进盒子,拉上了桂枝顶账” “小冬姐姐,你说是不是” 陆云欣终究还是要跟夏小冬确认一下。 “有可能。”夏小冬笑道:“你只管记住,细节是魔鬼事情前后就这么短的时间,在场不过这么几个人,细细推想了去,总能找到缘由。最怕不好生捋一捋事情的前后,反倒大家一通乱扯,你说我我说你,结果撕扯不清。” “嗯嗯,”陆云欣连连点头:“之前可不就是这样才弄不清爽。”说着便兴冲冲告辞而去,决定乘兴去跟陆云芳也说说。 若是能将那颗金刚石找回来,就更美了。 陆云欣才走了没半个时辰,陆云芳派人来请陆云芝和夏小冬了。 “我们姑娘被云欣姑娘弄得没法子了,还请两位姑娘过去帮帮忙。”过来请人的丫鬟很是恭敬。 看来还是没撕掳明白,两人只好跟上那丫鬟过去。 路上听那丫鬟说了几句,原来陆云芳听了陆云欣的说法,也觉得有两分道理,毕竟苏苏和阿琪撞在一处,大家都见了的。那簪子又是她心爱的,若是能找回金刚石,自然再好不过。 当下便找了苏苏和阿琪过来对质,这两人自然是谁都不肯认的。又在地上细细搜索了一回,连犄角旮旯都查了,柜子桌子椅子都搬开找了,也不曾找见那金刚石。 等陆云芝和夏小冬进去,便见到苏苏和阿琪并排跪在地上,苏苏的裙子少了一幅,阿琪的脖子上却被指甲划了一道长长的红痕,看来还撕打了两下。 又有两位姑娘到来,阿琪将身子愈发俯下去些,苏苏却将脊背挺直了两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陆云芳倒是好整以暇坐在上头剥松子,陆云欣脸色也好不少,显然如今的问题是,到底阿琪或是苏苏,哪一个责任大些,而不是在苏苏和桂枝之间争拗了。 让了座看了茶,陆云芳便笑道:“如今我倒是常闹笑话让大家来看了。晚饭前嫂子才说我,没多大个事儿,何必让云欣妹妹作难。才吃了饭,云欣妹妹又找上来了。两位妹妹不要只帮着云欣想,也要帮姐姐想想,总要将这事弄明白了才好。” 这是说我们拉偏架么有陆云芝在,夏小冬才不会先开口。 陆云芝便笑道:“云芳姐姐说到哪儿去了。不过是大节下的,又顾着老太太,所以才弄得这么麻烦。不然的话,凡是在场说不明白的,一体都打发到园子里去,专门采梅花儿上的雪去。谁跟她们费心呢。” 这么说虽然不分青红皂白,但却是处理此类事件的正常做法。几个奴才的事情,主子们岂会乐意多花心思肯费神,必定有别的缘故在其中。 地上的苏苏和阿琪脸色一白,陆云芳也僵了一僵,强笑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话说,趁早说明白了。等到园子里去挨冻,就没有机会了。” 苏苏张嘴正要说话,却被阿琪抢先膝行跪上了一步,叩头道:“回姑娘的话。当时奴婢才去换了手炉里的碳,因担心姑娘冷心里着急,一路往回走,一路往那手炉上包暖套。” “当时都在那手炉上,是苏苏自己撞上来的,后来如何,奴婢也没看清,也没理会,真是实实不知的。” 这话倒也有理。手炉若是新换了里头的碳,其实是相当热的。想必阿琪是一手提着手炉的提梁,另一手去往上包隔热保温的暖套。 如此情形之下,自然不好分心的。本就是一边走一边做,若是再分心,就很容易被烫着了。 苏苏在旁冷笑了一声,也膝行了一步,跪在阿琪旁边,道:“就因为她低着头顾着手炉不看人,所以才撞到了奴婢身上。若果真是那时将金刚石撞落,说不定掉落在手炉里。定是她之后收拾炉灰的时候拿了去” 这个说法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那金刚石遍寻不见。 这些话陆云芳早已听过了,此时只看着陆云芝和夏小冬。 既然来了,没理由坐视。夏小冬便笑道:“不如将手炉和那簪子,都拿过来看看。”: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过是过眼云烟 陆云芳这只手炉非常精美,做成南瓜形状,乃黄铜所制,分成两部分。 下半部分圆润厚实,乃是装碳用的;上半部分做成镂空的喜报三元花样,作为盖子,也便于排烟透气。 外头另有夹棉的绣花暖套,是按尺寸做的,将炉身包得严严实实,并无冗余。 那只簪子形状甚是特殊,侧面看有些似如意,其实是梅枝的形状,只是一头为尖,可以插戴,另一头乃是一朵手工极精致的梅花,连花瓣上的纹路和花芯都清晰可见,那颗金刚石,便是在梅花的中心之处。 但这簪子为了方便拿取,在盒中并不是正面摆放,而是侧着嵌在丝绒之中。夏小冬一眼看去,觉得即便没了金刚石,这簪子也还相当不错呢。 再细看之时,果然如陆云欣所说,其中一处略有凹痕,似乎是磕碰过。 夏小冬拿着簪子,在手炉上比划了两下,笑道:“看来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这是怎么说”大家都看了过来。 夏小冬便比给大家看:“你们看,这手炉上的图样,乃是喜鹊站在桂圆树上,这树枝还挂着三颗又大又圆的桂圆。” 这正是喜报三元的图样,大家自然都懂的。 “喏,”夏小冬将那簪子的凹痕之处,贴在桂圆树的树干上,“若是这么撞上一下子,那么簪子的头,便会卡在这里。”说着纤长的手指点着簪子最顶端的花瓣正顶在喜鹊的嘴上。 “金子质软,如此连撞带折,因为卡住了,再用力扯上两扯,只怕上头的金刚石就掉下去了。” 掉下去,当然就掉到手炉里面去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相当合理。簪子又是枝叶又是花瓣的,好些地方支出去。而手炉上的镂空花纹多有空隙,有的地方空隙还挺大。果然碰到的话,卡住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苏苏大喜,连声道:“多谢夏姑娘多谢夏姑娘必定是这样的” 又冲阿琪恨声道:“姑娘的手炉脚炉都是你管着,还不赶紧将金刚石交出来” 夏小冬比的这几处丝毫不错,两个丫鬟曾经相撞过,又是二人都承认的,阿琪的脸登时白了,只喃喃道:“奴婢没拿,没拿。我就是好好儿走着呢,她就撞上来了” 说到后来,连奴婢都忘了自称了。 陆云芳脸上有些难看,之前她一直护着苏苏,只是将错处安在桂枝头上。如今弄来弄去,虽然不是苏苏,还是她的丫鬟拿了,自然脸上有些下不来,冷声道:“吃里扒外的下贱货给我先把她拖下去,剥了衣裳好好搜再把她的东西都仔细查一查” 阿琪一下子软瘫在地。她原本父亲也是官员,锦衣玉食长大的,自然知道规矩。凡是曾被剥了衣裳的奴婢,九成九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已经一丁点儿体面都不留了,之后自然是愈发肆意地糟践。 陆云欣撇撇嘴,不看地上的阿琪,只得意地对陆云芝笑道:“回头得跟桂枝好好说说,如今水落石出,也不用扣她月钱了。以后好好当差便是。” 眼看边上又过来一个丫鬟,准备与苏苏一道,将阿琪拉走,夏小冬奇道:“你们在做什么那金刚石早就没有了,还搜捡什么” 没有了 东西是陆云芳的,自然还是她最为关心,立时问道:“刚才你还说掉到手炉里去了,怎么又说没有了” “掉到手炉里去,就没有了呀。”夏小冬莫名其妙看着陆云芳:“当然是烧掉了,变成烟了,飞了,没了。” 这是传说中的灰飞烟灭么 这怎么可能包括陆云芝在内,大家统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陆云芳的样子简直像是在看白痴。 反应最强烈的,却是正拉着阿琪一边胳膊的苏苏,猛地转过头来,尊卑都忘了,直接叫嚷起来:“怎么会烧掉真金不怕红炉火,这手炉里就那么点子细碳,连金都烧不化,更何况金刚石” 金刚石显然比金子硬得多,这个大楚人都知道 “对呀,是烧不化金子,但是能烧掉金刚石。”夏小冬微笑道:“信不信随便你们,反正我已经说了。” 夏小冬这个说法,违反常理啊,是吧陆云芝看了看陆云欣,陆云欣看了看陆云芳,陆云芳则皱着眉头。 虽然觉得夏小冬说得不对,但毕竟是客人,指责客人总是不大好。陆家的三位姑娘很为难。 苏苏却是急了,她将姑娘们的神情当成了将信将疑。 无论最终能不能找到,只要认定金刚石被阿琪昧下了,那主要的错处就在阿琪身上,苏苏只承担次要责任。 但如果金刚石被烧掉了,那主要的错处就回到了苏苏身上她负责拿着金簪的,没拿好让上头的金刚石掉到了手炉里,当然该她负责啊。 “姑娘,”苏苏对陆云芳的首饰还是挺了解的,此时忽然道:“姑娘记不记得,有一只红宝石的镯子,配了有几颗小小的金刚石,如今也不怎么戴了。不如拆一颗下来试试。总要让这小贱人心服口服” 说着还恶狠狠偷踩了阿琪一脚。 她这一说,陆云芳也想起来了。那只镯子就是因为配饰的几颗小金刚石,不知怎的掉了两颗,本想补回红宝石去,后来放下就没再理会,若是再拆一颗下来,倒是影响不大,当下便点了头。 苏苏登时飞奔而去,不多时便拉着如今管首饰的大丫鬟,带着那枚镯子过来了。 阿琪虽说心中也是不信的,但到底有了两分指望,生出点儿力气来,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去用铜盘端过来一小块儿正热的红碳。 小米粒大小的金刚石,转眼便化作了极细的一丝青烟,没了踪影。 真的灰飞烟灭了 这回轮到苏苏傻眼了,用手中的铁筷子翻来覆去地翻弄那块碳,只盼着是金刚石太小,自己说不定手一抖给掉没了。 “还真能给烧掉呀”陆云欣很是惊讶,无比崇拜地看着夏小冬:“小冬姐姐,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哇。” “咳咳,”夏小冬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嘛。金刚石虽然比金子硬,但它确实很怕火的。” 陆云芝忽然哎呀了一声:“我记得前两年,老太太有一枚金刚石的戒指,不知怎的,也是上头的金刚石不见了,当时发落了好几个人呢。不会也是不小心烧掉了吧” 呃,这种陈年旧事,夏小冬就没兴趣参与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花非花 到底最后苏苏与阿琪如何了,夏小冬并没有等着看,与云芝云欣姐妹一起告辞走了。 “小冬姐姐,你为什么要帮阿琪啊”在陆云欣眼中,夏小冬无疑是阿琪的恩人了。 “我没有特意要帮她的意思。”夏小冬笑道:“只是事情本身是如此。我既然知道,便说出来罢了。” “其实,就算不去验证金刚石会不会烧掉,只要细想想,就能知道,不会是阿琪拿了。”夏小冬继续道:“如果是阿琪拿了,那既然已经发落了桂枝和苏苏,她肯定希望事情就此尽快被忘记,不会在老太太那里又勾起此事来说。” 陆云欣寻思一回,果然是这个道理,不觉叹道:“小冬姐姐,你身边的人可真有福气,一点儿也不用担心会被冤枉什么的。” 夏小冬微微一笑,道:“其实你也要提点桂枝一下,她这次也不算是白白遭一回祸事。不管什么时候,但凡有东西要交接,都要看清楚,对明白。若是她谨慎一点儿,当时就打开盒子认真查看,不就没后来这些事儿了。” “可不是,她吃这一回亏,只怕会记上一辈子,再也不会贪方便不查看了。”陆云欣点头笑道:“别说她了,连我都觉得,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糊弄了。小冬姐姐,真是谢谢你了。” 夏小冬展颜一笑,伸手摸了摸陆云欣的头。 这小姑娘真是讨喜,长得又好,嘴巴也甜。 其实细想想,连带老成的桂枝在内,这些人里,就没有超过二十岁的,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少女,弄出这么些花样来,也真是难为大家了。 如此想想,夏小冬又有两分索然,自己这都两世为人,算算年纪,甩她们好几条街呢。比她们见识多懂得也多,简直是天经地义啊。 自己是不是在欺负小妹妹。 第二日便是上元节的正日子,下半晌在陆老太太处齐聚的时候,夏小冬留意看了两眼,苏苏和阿琪的都不见了踪影。 估计陆云欣已将事情说给了老太太知道,居然得了老太太的赏,转眼头上便多了一朵十分漂亮的珠花,虽然并没有金刚石,但那些珠子颗颗一样大小,中间的花芯乃极细极匀的金丝所制,行走之间微微晃动,工艺甚是不凡,自然也不是平常货色。 及至真的出门去赏灯,倒有几分乏善可陈。 陆家女眷出门,外围用巨大的帷幔围住,固然遮挡了外来的视线,可里面的人要看外头,却也不怎么方便。 夏小冬本来还想着能不能溜走,自由活动一番,最后也没找到空子帷幔之外,满满的都是护卫,也只能悻悻地算了。 早已习惯了灯火辉煌的现代灯艺,对这些主要以巨大的蜡烛和油灯为内核的灯饰,自然毫无震撼之感。 仔细看看,夏小冬倒觉得,这蜡烛的制作也是大有改善空间,很是盘算了一回,不过最后想想还是算了,贪多嚼不烂,如今自己也算小土豪姐儿一枚,还是不要到处乱参合了。 正月十八便要回去皇家避暑山庄,所以过完了上元节,陆云芝便马上带着夏小冬去了陆家的钱庄汇通钱庄。 “喏,你的。”陆云芝将一个相当精美挺括的硬纸封套递给了夏小冬。 夏小冬看了看自己红彤彤的手指按完手印之后,这印泥怎么都洗不干净,觉得应该不至于还会印到封套上,然后才接了过来。 封套颜色暗红,边角还包了同色的贴布,美观又防磨损,式样为抽插式,里头则是折叠成风琴模样的硬纸。 展开只见那纸的右上角贴着官府统一印制的印花税票,上头则是从右到左、纵列记载的存取日期和款项金额,另有书写人的印鉴。 字迹的左边还有许多空白,若是将风琴褶拉开,愈发还有许多位置,估计以后每过来存取一笔,就要照样记上一列。 果然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看人家这钱庄,连存折都有了,还相当不错。 夏小冬将存折和开好的几张不同银码的银票都仔细收好,又向钱庄的掌柜询问了一番投资事宜。 与想象之中的,有钱就是大爷完全不同的是,汇通钱庄根本不求着人来存银子。 事实上,单纯的存银,正如陆云芝之前所说,是要交保管费的。而保管费这项收入,根本不是汇通钱庄的主要收入。 若是要在此放贷,那就麻烦多了,不单要有人介绍,还要经过资格审查,最后利息还不保证。 夏小冬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相当的颠覆。 “你怎么好像有点儿惊讶的样子”陆云芝对此相当的不解。小冬妹妹看起来总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居然不清楚钱庄要收保管费,也不知道放贷要知根知底,这才是常识吧 “”也不算很惊讶啊,问多了几句而已。 “难道肃州那边儿不是这样的么”陆云芝想了想,自己找到了答案:“对了,你们家是武将,估计银子都是放在自家的银窖里的,难怪你不太清楚。” 因为钱庄要收保管费,有能力自保的家族建有银窖的,也很多。 “”夏小冬只能笑笑转移话题了:“我要回墨香园一趟。” 存折不大,但也不能总随身带着。 陆云芝心领神会:“那你不如在那边住两天,等十八那日再过来跟老太太辞行,然后咱们一道去避暑山庄就好。” 墨香园的梅花开了。 难怪是京城闻名遐迩的梅园,夏小冬在里面转了半天,只看到满眼都是树,到处都是花,幽香阵阵,刚刚从鼻端飘过,转个弯儿,竟又扑面而来。 一时想起那首花非花来,不觉轻声吟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谁谁夜半来,天明去” 那手上的,分明是一只好大的葫芦。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决定 夏小冬转头看去,果然见到碰上了一双蕴着满满笑意的眸子。 “你怎么来了”夏小冬退后了一步,免得那只葫芦都快碰上自己的鼻子尖儿了。 “我昨天就跟着你了。”宁俊武笑道:“本以为上元这样的日子,陆家总不会管得太死,想不到只能在离塔之上看两眼罢了。” 宁俊武说着,四下看看,挑了一颗枝干遒劲的老梅,三下两下便跳了上去,伸出袖子扫了扫上头的雪,冲夏小冬招手道:“你能上来么” 夏小冬不觉失笑,这人可真像个大小孩。 幸好如今天气冷,裙子更像是装饰,里头都是厚实的棉裤,外头罩着宽大的斗篷,行动之间,倒也不至于难看。当下也攀了上去,上头的宁俊武搭了把手,便想让夏小冬坐在他身旁。 呃,还是坐远点儿吧。 夏小冬在旁边选了一处三角位置,有一边可以搭脚,还有一条粗大的分枝可以靠着。宁俊武见那地方十分稳当,没有掉下树去之虞,也就没有反对。 只见宁俊武手腕一翻,手里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两只杯子 夏小冬静静地看着他打开葫芦的盖子,斟了两杯酒,心中却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给。”一只手,一杯酒。 夏小冬将那杯酒接了过来。 指尖碰到了指尖,暖的。 男孩子就是火气旺啊,总是热乎乎暖洋洋的。夏小冬心中暗想,嘴角不觉浮出两分笑意来。 宁俊武冲她举了举杯。 夏小冬也举了举杯。 干了。 太阳慵懒地坠在树梢上,给梅花添上一抹暖色。 夏小冬凝神看着不远处,那张俊朗的面孔,浓眉之下的双眸,比葫芦里的酒,还要令人想要沉醉其中。 可是,心里酸酸的,眼中涩涩的,夏小冬莫名地,只觉得很难过。 再来一杯吧。 宁俊武对伸过来的空杯子稍微有点儿惊讶,随即笑笑给她满上了。 夏小冬冲他举了举杯,不等他有所反应,直接将这一杯也喝掉了。 不知道是什么酒,很甜很好喝。 再来一杯吧。 宁俊武把那只杯子拿走了。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我做了一个决定。”夏小冬同样轻声道。 “什么决定” “” 宁俊武也沉默下来,忽然有了某种不太妙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才笑笑问道:“听说田背街上有些事情,是不是烦到你了。” “也是,也不是。”夏小冬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了,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也不算什么事。” “”宁俊武觉得面前的姑娘,情绪有些低落,可是刚才见到她独行的时候,分明并没有这种感觉。 “其实我最近碰到了好几件事。”夏小冬望着在斜阳下轮廓分明的男子面孔,觉得这一刻是如此美好,居然说不下去了。 宁俊武伸出手去,握住了夏小冬的手。 她没有拒绝。 宁俊武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挪动了一下,坐到了夏小冬身边去,然后这家伙就伸手将夏小冬身上的斗篷拨到了一边儿去,然后用身上的大氅将自己和夏小冬一起包了起来。 “好了。”宁俊武轻轻揽住夏小冬的肩膀:“你说说看,碰上什么烂事儿了。” “你看到我头上这支步摇了么”夏小冬指了指头上那只小巧的小凤。 宁俊武看到了,他轻轻碰了碰步摇下方坠下来的珍珠。 “说起这支步摇,先得说大年三十儿那天”夏小冬开始说话,她说起陆云珠,说起陆云欣,当然也说到陆云芝和陆云婕,她提到了陆老太太的诰命服饰,也讲到了陆云芳的梅花簪上的金刚石。 太阳已经没了踪影,但天空并没有暗下来,夏小冬觉得,空中的梅花香气,几乎化为实质,在眼前的空气中浮动,令人有一种奇异的漂浮感。 “还有酒么”夏小冬终于停了下来。 宁俊武从怀里摸出酒葫芦,又斟了两杯。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他听得出来,她不喜欢这些因为小小纠葛就要起争端的日子。 可是,她的日子,如今离他如此遥远,他连要见她一次,都要费尽周章,怎么才能帮到她呢 “嗯,你很快就可以离开陆家了。”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笨拙的理由。 “然后呢”夏小冬喝掉杯中酒,轻笑道:“然后,从陆家离开,再去另外一个陆家或者,比陆家更糟糕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决定。”夏小冬将空杯伸过去。 宁俊武给那只杯子斟满了酒,却没有追问那个决定。 他只是将身边的姑娘抱得更加紧些。 他不会放她走。 “姑娘姑娘”远处飘来秋娟的声音。 “姑娘多半儿迷路了。”还有春光。 “嘻嘻。”两个丫鬟齐声低笑起来。 姑娘这找不到路的毛病,在自家园子里都会犯呢。 “咱们分头去找吧。”春光提议道。 “好吧,以后可不能再让姑娘自个儿乱走了。”秋娟笑道:“至少也得让木木跟着。” “我们下去吧。”夏小冬扶着宁俊武的肩膀,站了起来。 站在树上,还真是看得远呢,至少这一片梅树,看起来风景大不同,红梅与白雪相间,映着远远的火烧云,恍如世外梅园。只是,这世上真有世外之地,可以远离尘嚣么 宁俊武携了夏小冬的手,一起跃下树来。 白雪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大氅重新回到一个人的背上,宁俊武在那只微凉细韧的手上加了几分力气:“我会想办法的。” 他没说要为什么事情想办法。 她也没问。 正月十八是个阴阴的日子,天色青灰。 歇了两天之后,夏小冬的精神终于好了不少,看着陆家过来接她的马车,忽然想到了非常经典的金句:车到山前必有路。 转头看看墨香园的大门,夏小冬微笑起来。 这个宽敞的园子里,放着精美的存折、厚厚的房契、还有不少人的身契。自己有房住有钱花有人使,明明站到了金字塔的上段,却要嫌弃世界太复杂,争夺太凶狠。麻蛋,在下段的人看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矫情吧。: 第二百五十九 重回避暑山庄 城外的皇家避暑山庄相当繁忙,此次聚集的,是本次选秀所有的秀女。三省选拔上来的,还有京城的闺秀们,都将齐聚于此,总共有三百多人,正在陆续抵达。 夏小冬和陆云芝没有选择住在一起。按照陆云芝的建议,两人分开,反而容易多知道些信息,反正秀女们的屋子都相距不远,要见面说话也很容易。 于是,夏小冬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住的屋子,而且同室之人,赫然仍是张文娟。 张文娟看起来又瘦了些,她本就生得单薄,这下子更加好像能来阵风就吹走了似的,见到夏小冬,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放下行李,转眼又不见了影儿。 至少这回是自己拿着东西,没找山庄的粗使丫鬟帮忙。 十八这日不过是点名报道整理庶务之类,等睡了一晚上,到了第二日,风格却是为之一变。 三百一十七名秀女,整整齐齐地站在烟波殿前的空地上。 空地之侧,竖起了一只巨大的沙漏。 夏小冬一开始,根本没认出那是一只沙漏后来问了陆云芝才知道,还以为是时钟呢,很是奇怪地看了好半天。 主要是这个所谓的沙漏,表面看上去不但是一个圆盘,而且圆盘的中心居然还有指针,指针的周围还有时刻盘 那枚巨大的指针倒没能实现流线型运行,而是每过一刻钟就跳上一格。 当指针指到巳时这个整点时辰的时候,时刻盘的中间忽然开了两扇小门,二个小木人从里头哒哒地走了出来。 这两个小木人穿着精致的红色袍子,腰间系着木鼓,手上还拿着鼓锤,咚咚咚咚一通敲,然后又哒哒地退回去了,两扇小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何处有门。 夏小冬看得叹为观止,心中暗暗奇怪。这个类似时钟的沙漏,显然需要极其精巧的齿轮传动,既然有这样的能人在,自己弄出来的木叶,似乎就有些不够看了。 踩着巳时的鼓点,东方逶迤走来一队人,就好像是被那两个小木人召唤出来似的。 打头的是两名女官如今夏小冬对尚仪女官的服色还是挺眼熟的,神色十分严肃,身后跟着的,看样子也都是宫里的女官,但品轶应该会低一些。 两名尚仪,一位姓崔,一位姓林。 崔尚仪为主,林尚仪为副。 夏小冬很怀疑崔尚仪经常做一些类似唱名之类的事务,因为这位的声音非常宏亮,扬声说话的时候,听起来有一种类似男声的感觉,还带着点儿低沉的回响。 崔尚仪当即发表了开场讲话,对今年选秀工作的总体安排和宏观导向进行了综合指导。 随后林尚仪也发表了开场讲话,补充说明了作为一国之君的皇上对本次选秀工作的重视,并就礼仪、化妆、美工、服装、庶务等组别的具体工作进行了划分。 接下来,一位位女官就具体安排分别进行了阐述,一直讲到那两个小木人又跑出来一回,才终于结束了这个上午的内容,让大家去吃午饭。 连上之前的等候时间,大家足足站了一个半时辰。刚一宣布吃饭,登时有好些人就撑不住了,几乎是互相扶持着东倒西歪地去用餐,有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夏小冬倒还好,并且惊讶地发现,陆云芝陆云笙姐妹都还状况不错。 “这算什么啊,”陆云芝笑道:“这阵子已经懈怠了。之前我们陆家的闺学,就有这一项站姿课,至少要能连着站两个时辰不走样,才算过关。” 说着,趁还没开始吃,拿起筷子,将面前的几碟菜拨来拨去重新处理了一番。 最后变成每人面前都有一个碟子,而碟中装了好几样儿菜,如此既不需要伸长筷子去夹菜,又不用几双筷子在一个盘子里搅合。 陆云笙在旁捧着茶盅,叹道:“我可真是好久没练这个了。只当自己从前练得好,应该还没扔下,谁知别的还好,就是腰酸得厉害。” “对了,小冬姐姐,”自从来了避暑山庄,大家似乎都将从前种种抛开,陆云笙对夏小冬也自然了许多,陆云笙向前俯身,对夏小冬轻声道:“等会儿只要开始吃东西,就不要再说话了。其实附近都有人在暗暗观察咱们呢。” “噢”这就开始选上了夏小冬不动声色地四下看了一番,果然见到几名穿得灰扑扑很不起眼的宫人,看着似乎是杂役,其实什么都不干,只是在角落里站着,观察秀女们的表现。 下午就要开始礼仪课了,夏小冬抓紧时间,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将早上女官们传达的资讯整理了一番。 其中最让夏小冬感到颠覆的,就是选秀其实是不能随意退出的。 本来想过来长长见识看看热闹打打酱油,差不多就可以撤了,结果发现,若是不认真对待,弄不好就会变成坑爹坑妈坑全家。 虽然夏家并不是真正的家,夏小冬也没有要坑上一把的打算。 想到此处,夏小冬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见陆家姐妹也都吃好了估计这快速吃饭也是训练过的,平时可没见她们这么快。 便低声问道:“之前崔尚仪说,若是因为犯错被取消秀女资格,还要视情形处置家人,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了。”陆云笙奇道:“选秀的规矩,跟宫里的规矩差不多,都是很严的。” “昨日有两名秀女没来,今日一早才来的。”陆云芝闲闲道:“已经被退了回去。按藐视皇家处置,父亲降一级原位留任,母亲的诰命却被褫夺了。” 居然已经杀了两只鸡,夏小冬看了看周围的诸多猴子,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不过是迟个到而已,后果如此严重。 “皇家的差事,可不是想不干就能不干的。”陆云笙看了看夏小冬的神情,放缓了语气,给她普及知识:“凡是入宫之人,如非上赐,连自裁都是不许的。” “若是自裁的话,无论牵扯到什么事儿,一概按有罪论处,本人没死处置本人,本人自裁成功的,就处置家人。即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要按逃役,罪及宫外的家人。” 哇靠,居然连死的权利都不归自个儿了。 夏小冬差点儿把漱口水给喝下去。: 第二百六十章 张文娟的变化 后来陆云笙又补充解释了一番,夏小冬愈发明白了不少。 其实选秀采用的是先松后紧政策。就是说,开始的时候,给大家留个口子,只要求十五岁以上又没定亲的女孩子参选,不愿意候选的,早点儿定亲就行了。 等进入了选秀的流程,那就不是可以随意来去的了。不然皇家体面何存打生打死打半天,好不容易抢来了皇位,重要的好处之一,不就是能天下佳丽任我选吗你想削弱皇族的福利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皇家的权力。 好吧,夏小冬明白了,但也没有太过担心。来选秀的秀女们,虽然目标也许有所不同,但主流还是力争上游的,自己只要低调再低调,力争下游应该问题不大。 礼仪培训是一件相当枯燥的事情。 说白了,就那么几样站、行、跪、拜、起。 前前后后折腾上大半年,大老远地过来京城,其实最后能在皇上面前出现的时间,非常的短暂。 先站在旁边候着,轮到了就走过去,跪下行礼然后站起来。 标准流程到此结束。 如非被重点关注的特殊人物,完成这加起来顶多三分钟的过程之后,就可以华丽丽,不对,是灰溜溜的退场了。 而且整个过程都有司仪在旁唱礼,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跪,什么时候兴兴就是起来,跟着做就行了。 开口说话不用费那个神。允许自己报名乃是一种荣誉都是由旁边的专人逐一介绍的。 就为了这御前三分钟,从正月十九开始,秀女们将每天都进行一个时辰的练习,直到选秀之日。 练习的第一步是分组,每组六人。 一下子人太多,皇上看不过来不是。 组别是按照秀女父兄的地位依次排下来的,比如勋贵人家的姑娘便排在一组,一品大员的女儿也在一组,以此类推,同一组的秀女背景基本上相差不远。 但同一组里的排位就没有特殊规定大家可以抢了。 比较抢手的是第一、三、四这三个位置。 排第一顺位的,入场的时候打头,自然引人瞩目一些,而第三、第四两个位置,在停下来之后,则是中间,正对着上位,当然也有便宜。 至于既不靠前也不在正中的二、五、六,就不怎么招人待见了。 夏小冬悄无声息地落在后头,自觉地选了第六,登时赢得了同组的好感。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位虽然长得好,但并没有争位出头的意思。 可接下来却难免不对头了。 教习礼仪的嫲嫲手上拿着细长的竹篾,谁的动作不到位,刷地就抽上去了。手不对抽手,腿不对抽腿。力气不大抽得不算狠,但也能留下个红印子,而且被抽得多了,脸上也不好看啊。 只有夏小冬没被抽过。 倒不是是夏小冬每次动作都多么的完美,而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好啊。 教习嫲嫲也没长六双眼睛,所以其实每次都是重点关注其中的一位,捎带着看看别人,如此轮流。 夏小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特点,每次自己被关注的时候,都做得尽善尽美,而不被关注的时候嘛,只要大动作不出格,比身旁的人做得好就行了。 嘿嘿。 “夏姐姐,”到了休息的时候,排在夏小冬前面第五位的,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鼻子生得特别小巧可爱,很是同情地说道:“你家的家教很严吧” “”这是什么意思夏小冬含糊答道:“还好吧。” “我看你一次都没被打过,肯定是动作特别标准,连嫲嫲都挑不出毛病来,必定平时经常练习啊。”那姑娘叹道:“光是选秀练这么几日,我都快吃不消了。若是平时也要练,那就太辛苦了” 夏小冬:“” 呃,这误会也不算很难接受。 两三天下来,夏小冬对张文娟的表现,颇有几分意外。 虽然已经摇摇欲坠显然累得不行了,但张文娟居然还真的能挺住而且她如今基本上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再也不是连提裙子都不会的小姑娘了。 果然现实永远是最好的老师。离开了肃州的父母身边,连张文娟都长大了呢。 做为室友,张文娟和夏小冬的交流实在不能算多。不过这天晚上,张文娟忽然主动提起了话头。 “夏小冬,我弟是不是完全没希望了”张文娟说起了张文茂:“他给我来信,还问你呢。” 夏小冬已经歪在床上准备看会儿书就睡了,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习惯。 “文茂公子性子淳朴,”夏小冬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道:“其实,真的不太合适。要不,我把那盒东西还给他吧” 张文娟白了她一眼。 “不用,我好不容易带过来的,才不会带回去呢。”张文娟摇摇头:“他那个傻瓜,我就知道。” “”知道你还问。 “过两天,会有很多人过来这里。”张文娟默然了一会儿,还是直接将消息说了出来。 “嗯是什么人”夏小冬有点儿奇怪,自己还没能从陆云芝那里得到消息,怎么张文娟倒有路子。 “要在这里开马球赛。”张文娟冷笑道:“到底有哪些人会来还不清楚,不过想必会有几位皇子,还有些宗室子弟的。” 避暑山庄相当大,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后山就有好大一片马球场。 “谢谢了。”提供消息当然是示好的表现,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总归能交好还是要交好的。 “马球”陆云芝稍微有点儿惊讶:“我还以为多半儿是射箭呢,想不到是要打马球。” 这已是第二日午饭时分了。 陆云笙笑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那位张姑娘住在乔府尹家里。要打马球,肯定要提前征集民夫清理场上的积雪,所以乔家先得了信儿。” 原来门道在这里,夏小冬一听也就懂了。 “那咱们这些秀女要做什么呢”夏小冬虚心请教。 “咱们在这里,就要要被选的啊。”陆家姐妹齐齐露出你怎么这也不知道的表情。: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好热闹 “每回选秀,都会有些类似的活动。”陆云芝笑道:“所以我们都没特意去打听,反正不是骑马就是射箭,有一年还进山打了一回猎,害得一名秀女被狼拖走了。后来就不再拉出去,只在京城里活动。” “今年大抵会特别热闹些。”陆云笙补充道:“听说,因为陈皇贵妃劝谕皇上保重龙体,这回皇上大概只是意思一下,选个一两个罢了,主要还是让宗室子弟认真挑选,所以” 陆云笙没有往下说,不过很容易想象。 本来皇上先挑,然后才到大家选。这回皇上基本不挑,那当然要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了。 果然,第二日集训完毕,吃完午饭往回走的时候,便见到有宫人忙着将部分地段隔开。虽然用于分隔的不过是半人高的简易竹篱,根本遮挡不了视线,也拦不住有心要翻越的人,但总还是要意思一下的。 再过了一晚,次日的礼仪课被提前了,结束之后,秀女们直接在教习嫲嫲的带领之下,集结在避暑山庄中央的大道两旁。 山庄之内不能骑马,夏小冬一眼便看见,领头牵着马的两位,赫然是六皇子和九皇子,后头还有几位身上有明黄色的,估计也都是皇子。再后头,则都是年纪在十七八到二十上下的青年,一个个装束得十分整齐,大多穿着胡服马裤,看上去相当精神。 最终,以皇子们为首的男方阵营,和教习嫲嫲们带领之下的女方阵营,还是在山庄中最宽阔的烟波殿前聚首。 崔尚仪再次踏着小木人的鼓声出现,讲解了一番马球赛的日程,以及大家需要做的角色安排。 简而言之,就是一场看与被看的交换。 首先下场的是男方阵营,为女方阵营提供观赏性、娱乐性、刺激性俱全的马球表演。 秀女们可以通过扔手帕、射箭这个夏小冬完全没弄懂、抛彩球等远距离投射方式,表达自己的认可。 然后下场的是女方阵营,为男方阵营提供同样观赏性、娱乐性、刺激性俱全的厨艺表演。 各位皇子及宗室子弟则是通过亲身品尝与投珠这个夏小冬也完全不明白相结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认可。 若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那后面的就不用说了,宗人府自有一套程序。 夏小冬左右看看,却没能找到别的面露惊讶之人,看来这种在自己看来相当颠覆的大型相亲活动,确实每隔三年都在上演。 她向隔着几个人的陆云芝看去,恰好陆云芝也看了过来。 夏小冬便看到陆云芝冲她挑高眉毛,还伸了伸舌头,做了个一点儿也不吓人的鬼脸。 “你真的不知道么从来从来都没人跟你说过么”等到午饭时分碰头的时候,陆云芝还是满脸的不信:“每回都一样啊,秀女都是厨艺,这个多少都会吧。” “为什么是厨艺呢”夏小冬还真是不明白了,那么多东西好比拼,为什么要弄这个 “简单、公平。” 这还简单还公平夏小冬看着说这话的陆云笙,觉得无话可说。 一点儿也不简单啊,要准备食材、锅具、杯具、碗具、还要用柴动火,很麻烦的好不 至于公平呃,难道不会的只有我一个么 恰好此时秦四姑娘凑了过来,兴冲冲道:“哎呀,你们想好了做什么点心了么” 所谓厨艺,不见得要煎炒烹炸那么麻烦,大家多是做些点心小吃之类罢了。 “你也知道要表演什么厨艺么”夏小冬奇道。 “对呀,不是每回都一样嘛。”秦四姑娘的说法与陆云芝如出一辙:“小冬姐姐,你不是不会吧” “”会吃不会做啊。 “不会也没关系。”秦四姑娘见闻甚广:“我记得有一回” 说着声音压低了些,左右看看,继续道:“有一回太仆寺李少卿家的十一娘,就是一点儿都不会啊,后来她就做了白水煮蛋。你猜怎么着煮了十多只鸡蛋,全被拿走了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呐” 嗯,看来是挺公平的。不会做复杂的,难道还不会做简单的说到底,还是拼颜值啊。 可是,夏小冬看了看一屋子规规矩矩坐着吃饭的姑娘们,还是无法想象,这么多人怎么能一起下厨 “你跟我说说,这个厨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夏小冬拉住了秦四姑娘,瞪了颇有两分幸灾乐祸的陆云芝一眼。 “什么怎么回事儿”秦四姑娘奇道:“不就是弄两样儿点心嘛,看马球的时候捎带着就做了。” 终于弄明白之后,夏小冬也发现,其实真的很简单的。 若论起历史来,这个活动还真是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开朝太祖的年代。 只因当年太祖的皇后乃平民出身,对民以食为天十分推崇重视,所以第一届普选秀女的时候,便提出要求,皇上身边的女子,应该懂得民间疾苦,至少也得会把食物弄熟吧 虽然太祖皇后的要求不高,但下面的人又岂敢轻忽 开始的时候,秀女们要在御膳房厨娘的监看之下,能做出一桌子菜才算过关。再后来,国势渐强,秀女们的条件也越来越好也就意味着下厨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个要求也就不断变化。 演变到了如今,已经更近似一种形式。秀女们根本不用自己动手洗切砍剁拌等等,而是只要指挥厨娘们去做就行,反正最后端出去一两份东西,哪怕是水煮蛋,只要另一方肯认就好嘛。 而且由于人数众多,不好同时操作,当然也不太方便让秀女们都跑到厨房去,所以通常都是设几处临时屋舍,秀女们轮流过去做出些食物就好了。 “今年有马球赛,所以做点心的地方,就选在球场侧面的芍药廊。”秦四姑娘的消息着实灵通:“正好赛后就可以过来吃东西。而且马球赛要比三天,也足够大家都去做的了。” 难怪陆云芝说,将选秀提前,是为了提升气氛用的。只要想象一下,一边是龙精虎猛的男子们在场中奔腾打球,另一边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们在场外素手制羹汤,似乎真的很热闹哦。: 第二百六十二章 你骨骼清奇 “那要是又想看球赛,又要做点心,可怎么办呢”夏小冬随口问道。 马球赛这东西,没怎么看过,夏小冬还真想好好看看。 不过陆云芝等几人似乎都误会了这个问题,不约而同露出暧昧的笑容来。 “”你们笑什么夏小冬表示不懂。 “比赛有三天呢。”终归是秦四姑娘大方些,笑道:“难道,小冬姐姐想看的人,每场都下场么若真是每场都下场,错过一场也没关系吧。” 呃,夏小冬发现自己问了个比较蠢的问题。 “小冬姐姐肯定是喜欢看马球。”陆云笙适时出来解围了,“若是不想错过比赛,也可以提前点儿来或是晚点儿才走,这个管得不严,在登记簿子上有记录就行了。” “马球的话,听说宁二十六最厉害了不过他今天好像还没来。”秦四姑娘马上转到了追星频道:“他和那个窦小九配合得特别好哇不知道这次他们俩是不是一组的。” “” 陆云芝偷眼看了一眼夏小冬,伸出修长的手指,捂着嘴巴,笑了。 马球将在两日后开赛。 夏小冬发现,秀女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连礼仪训练都整齐了许多,旁边的教习嫲嫲脸上,都露出了深知其中所以然的笑容来。 走在路上,经常可以看到,新竖起的竹篱之后,经常有青年男子搔首弄姿,胆大的扬声搭话,甚至有吹口哨的,含蓄些的也看得目不转睛很是认真。 须知,大多数走秀女路线的姑娘,到了京城,都是不打算再回去了,或高或低总要找一位嫁掉,此时不下手,下回等三年呢。 皇家对自家的宗室子弟,还真是特别宽容些。 夏小冬没想到的是,这日晚饭之后,正从膳堂往回走,居然见到了一位完全没想到的人。 因为陆云芝被另一位秀女绊住了,此时夏小冬是一个人。 远处好大一个块头,渐渐走近的,不就是轩辕道长么 夏小冬转头张望了一下,没错呀,竹篱在远方,另一边还有男子走动,自己确实是还在秀女这边儿。 轩辕道长难道两边儿通杀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到那个挺着肥圆肚子的大块头,正好在自己面前停住了。 夏小冬回想了一下,嗯,自己与这位轩辕道长,确实应该是不认识的。或者说,自己认识人家,人家不应该认识自己。 之前只是远远地看着这位轩辕道长跳大神,不,祈福而已啊。 这么说,轩辕道长停下来想必是巧合了。 夏小冬正准备绕过去继续前进,忽然见到那位道长两眼圆睁,口中说道:“姑娘我见你骨骼清奇,与我道家大有缘分” 啥夏小冬被这句话吓得同样两眼圆睁,眼珠儿缓缓转了过去。轩辕道长,可不可以再俗气一点儿啊 接下来的事实马上证明,是可以的。 轩辕道长见夏小冬被吓住了,马上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用棒槌似的手指头左指右点掐算了一番,继续道:“乾上坤下、六爻安定,申子辰人逢癸酉。嗯,姑娘必定姓夏” 这几句话有毛线关系有么就算有,能推算出我姓夏么夏小冬狠狠憋了口气,免得自己不小心笑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夏小冬才眨了眨眼,惊道:“道长神算我确实姓夏。” 然后呐你到底想干嘛 “夏姑娘,”轩辕道长理所当然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夏小冬的正对面,仔细端详了一番:“你财帛宫正直兴旺,必定衣食无忧且有外财,只是额间有青色,却有小人作祟啊” 夏小冬闻言摸了摸鼻子。 所谓财帛宫,就是鼻子嘛。 鼻子生得端正含蓄,大抵就算是好鼻子了。若是鼻孔外翻鼻毛外露之类,则是破财之相。 看来轩辕道长显然是做过功课的,不仅知道自己姓夏,应该还了解到了一些与陆家的合作之事,关于小人作祟,呵呵,不就是他的徒弟干的好事儿嘛。 更何况,小人这东西,谁身边没围着几个,简直不好意思见人。 夏小冬心中有数,轩辕道长采用如今这样的策略,就是要讲和的意思。 “那请教一下道长,这小人作祟,要如何化解呢”夏小冬微微一笑,温声问道。 轩辕道长的视线,跟着夏小冬之前放在鼻子上的手,划了一道向下的弧线,心中不觉升起两分不安。 夏姑娘摸鼻子的动作,可不见得是恰好此时随手而为,人家分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化解么”轩辕道长不知不觉也摸了摸鼻子,沉吟起来。 这当然是故作高深了。 “道长可以在此地随意走动么”夏小冬笑笑,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房舍:“若是可以的话,不妨过去坐坐如何” 估计轩辕道长地位超然,又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出家人,大抵在秀女这一边也是可以自由行动的。 “好”轩辕道长当下就答应了,“姑娘且先行,贫道要先观一观这周围的风水,随后再过去拜访。” 夏小冬蹲身行了个礼,便先走了。如今每天都行好多遍的各种礼节,已是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了。 一路走一路觉得好笑,既然自己骨骼清奇,那么,堂堂轩辕道长为自己免费看风水,也就很正常了。 张文娟与前几日一样,这个时辰还没有回来。夏小冬将屋里桌上的油灯和墙上的壁灯都点亮,赶紧翻出一只荷包来,将里头的东西放在手边备用。 又将桌上的茶杯茶壶布置了一番,刚刚弄好,便觉门口一暗,轩辕道长果然来了。 “你这个位置,总算风水还不错。不然的话,要做风水局就麻烦得很。”轩辕道长堂而皇之地坐了,大肚子愈发明显,很有几分弥勒佛的样子了。 说了一句风水,大抵自己也觉得那个大肚子太过显眼,随即自嘲道:“想不到贫道时常四处云游,风餐露宿的,倒也还能心宽体胖。” 夏小冬微笑道:“所谓笑口常开,笑世上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道长何需介怀。”: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你来我往 “笑口常开,笑世上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轩辕道长不觉将这两句朗朗上口的话重复了一遍,忍不住问道:“姑娘这两句话,从何处得来” 难道一不小心又原创了一把夏小冬一双大眼微微睁大,笑道:“我印象里是太一观里,一副道长的画像上的题字。怎的道长反而不知,难道我记错了么” 哇靠,这么会做轩辕道长身子微微后撤,将夏小冬又重新打量了两遍。 这样的说法,就是把原创权给送了过来。轩辕道长的脑中,登时出现了一副画作,中间乃是长袖飘飘大腹便便的道长,两侧的题字则如对联一般,分别提上笑口常开和大肚能容这两个长句,效果当然是一流了。 嗯,最好找擅长画人物的伍道子来画,再请书圣苏夫子来题字,再请古玩街的秦老怪帮忙做旧一番,最后再忽悠皇上写上两下御笔轩辕道长越想越高兴,哈哈笑道:“姑娘果然是骨骼清奇,与我道家大有缘分。” 拜托能不能换换词儿。看来这套说法在此地还没有烂大街,闹不好还是轩辕道长的招牌话术呐。 夏小冬提起茶壶,给轩辕道长斟了一杯茶,用指尖轻轻推了过去:“道长既然指点有小人作祟,还请帮忙化解一二。” 是哦,还有这个正事儿没办呢。轩辕道长连忙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点头道:“这个自然,请姑娘倒一杯清水过来。” 这是要画符了。 夏小冬心中暗笑,面儿上只当没听懂,连忙道:“必定是这里的茶叶不合道长的口味,如此请饮清水。”说着另取了茶杯,从水壶之中,直接倒了两杯,依旧是轩辕道长和自己各一杯。 轩辕道长见夏小冬竟不甚懂,心情愈发好了几分,呵呵笑道:“茶叶尚可,这水另有用途,你且看着,我给你画一道辟邪符。你只要随身带着,从此诸邪辟易,再无小人之忧。” “多谢道长”夏小冬很上道的站起来,又福了福身:“不知除了清水,还需要别的东西么” “不用”轩辕道长也站了起来,袍袖一挥:“这画符呢,最重要是要道法自然,取天地之力,方为有效外物不过是辅助罢了。” “你看,这不过是普通的毛笔。”轩辕道长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淡黄的符纸,并一只毛笔来,又用笔头指了指装清水的杯子:“那里呢,也只是普通的清水。但在法力加持之下,便能写出符来了。” 看着符纸上画出来的复杂曲折鲜红色的符箓,夏小冬觉得,轩辕道长其实也还算厚道了。 至少没说这是什么仙长的鲜血写出来的。 “匆忙之间,也只能做到如此了。”轩辕道长一副不甚满意的表情,将那符纸抖了抖,递给了夏小冬:“你且用着。既是有缘人,日后自有再见之时,到时候再给你换张好的。” 很会留后手啊。 夏小冬将那符纸接过来,细看了一回当然完全看不懂。 不过用毛笔画出来的线条,自然有粗细不一之处,夏小冬随手指了两三个稍窄之处,笑道:“道长必定适才在外头看风水累着了,这几处果然不甚圆润饱满。” 轩辕道长听得一愣。嫌符箓画得不够好,这话当然听着不怎么舒服。只是自己才谦称了一番匆忙之间如何如何,此时就不好幡然作色了。 才一愣神儿之间,便见到面前的姑娘,伸出纤长的手指,在茶杯中的清水中略搅了搅,然后用指尖沾着清水,在之前所指的几处轻轻抹过欠圆润的地方,马上就圆润了,不饱满的地方,也马上都饱满了。 颜色一模一样,丝毫不错,一眼看去,简直就好像本来就画成如此完美。 夏小冬取了帕子来,擦干了手,才重新拿起符纸,伸长了手臂,重看了一回,转头问轩辕道长:“道长您觉得这样效果如何” 如何轩辕道长觉得不如何。 很不如何。 麻蛋,真的碰上骨骼清奇的了。轩辕道长此时恨不得将景玉扯着耳朵揪过来,臭骂一顿再踢上两脚 这些表现法力的玄机法门,都是师徒口口相传,乃至手把手教的,并没有文字流传。轩辕道长当然知道,清水虽然是清水,但毛笔并不是普通的毛笔,符纸当然也不是普通的黄纸。 可人家拿手指头就能画出来,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的师傅比自己的师傅厉害也就是传说中的法力高强啊。 “听说姑娘在咸宜观居住多年,请教,师从何人”轩辕道长也不装自己是掐算出来的了,脸上宽厚的笑容,和世外高人的表情包也一块儿收了起来。 夏小冬将那符纸压在茶杯下面,抬眼笑道:“从前有位老师太照应我,如今早已去世了。” 咸宜观存世那么多年,想必有几位老师太的吧。反正如果有人较真儿去查问,以余观主的精明,肯定会找个生前避世而居、死后绝无传人的老师太出来顶包的。 师太这么说是女道士轩辕道长寻思了一回,并没想出能对号入座的人来。 懂得这些法门,当然是要用来忽悠人的难道关起门来忽悠自己么所以高人也就意味着名声应该很大才对,偏偏又想不到是谁。 师父是谁其实不怎么要紧,要紧的还是眼前人。 轩辕道长左手搭右手拱了拱手,放下手来的时候,右手上已多了一把桃木剑。 “符箓毕竟效用有限,还需时时带在身边,不如我帮你除了去吧。”轩辕道长说着将那桃木剑往空中一挥,刷的一下,剑身之上凭空出现了一道暗黑的痕迹,仿佛是某种扭曲五官的样子。 夏小冬看了看那柄桃木剑,心知这是轩辕道长在示威了。 这人不是把自己看成抢生意的吧其实只是告诉他,你的那些招数唬不住我而已啦。 而且,桃木剑这招,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自己并不会啊。 夏小冬挑了挑眉毛,手掌一翻,拿出了一条小银鱼。: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小银鱼儿 这银鱼精致可爱,还是陆家过年的时候专程做来赏人用的。 轩辕道长看着那莹白手掌之上的小银鱼,不知何意。 然后便见到夏小冬的左手伸过来,将右手手掌上的小银鱼,拎着鱼尾巴提了起来。 少女的手,非常柔美。 微微摇晃的小鱼儿,在灯光下看起来不像银色,而是被染上了淡淡的红霞。 然后那只手拎着那小银鱼,晃荡晃荡晃荡,放在了一只茶杯里 手指放开银鱼,轻轻巧巧地撤走了。 轩辕道长往茶杯里看了一眼,登时变了脸色。 杯中无水,银鱼静静地悬在杯子中间。 中间中间 轩辕道长凑近了些仔细看。确实没看错,那小银鱼并不是躺在杯底,而是悬在中间。 再将油灯举起凑近一些,看得愈发清楚,那小鱼儿还在杯底投了个影子呢。 轩辕道长不死心地伸出粗粗的手指,进去碰了一下。指端传来非常难以描述的力感,小银鱼被碰触之后,马上跌落在杯底,发出细微的一声轻响。 这杯子绝壁有猫腻轩辕道长伸出手去,便想将那杯子拿起来琢磨琢磨,不过手臂伸到一半,终究还是停住了。 懂法不破法。 人家并没有拿自己的桃木剑去研究,自己怎么好拿人家的杯子来看 轩辕道长叹了口气,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将另一只手上的桃木剑也收了起来,连桌上那张符纸也抽了回来塞进了袖子里,然后才转向夏小冬:“景玉就是个笨蛋,请姑娘不要跟他置气。” “原来是为这个。”夏小冬当然不会说自己早就猜到了,只笑笑道:“道长太客气了。” 客气事实上,如今轩辕道长无比庆幸自己所采取的行动。 麻蛋,法力这么高强的姑娘,若是肯来点儿装神弄鬼的把戏,绝壁甩自己八条街啊。 要是真惹翻了,别的不说,用她与陆家的关系,随便戳穿几个法术,自己师徒立马就得卷铺盖滚远点儿,说不定还会被皇上弄个欺君之罪的帽子盖在脑袋上。 “姑娘果然宽宏。”轩辕道长先奉上高帽一顶,然后才摸了摸肥圆的下巴,沉吟道:“景玉那个蠢货,收了银子便管不住嘴巴,胡言乱语惹人厌。好在他明日就要出发去覃岛一带,寻找炼丹的材料,倒不至于再出昏招。” 将景玉发配出去,这是诚意的体现,也是初步的试探。 夏小冬摇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回头京城还需要景玉道长处理,轩辕道长何必着急。” 谁介意那个景玉在什么鬼地方啊,这条件,不要。 噢轩辕道长挑了挑眉毛。对事不对人。这是好事儿,最怕那种意气用事的,上来噼里啪啦先发一通脾气,把人折腾得够呛,回头想想事情本身没解决,还要来找补。 “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轩辕道长马上转换方向:“说不定我们师徒多少能帮上些忙。” 至少已经混得有些名气了不是 夏小冬想了想:“我想先问问,不知是哪位请景玉道长出马的” 冤有头债有主,找对人才是正路。 轩辕道长却犹豫起来。他没有护着谁的意思,但这样做不合规矩,也会坏了名声。 “那这样,我自己猜,若是猜对了,道长便喝口水如何”轩辕道长略一停顿,夏小冬已想到了他的难处,马上提出了解决方案。 轩辕道长的手停在了茶杯上。 “九皇子。”夏小冬只说了三个字。 一猜即中。 轩辕道长很爽快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他之前没说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其实就是要先听听夏小冬的猜测。 如果这位夏姑娘猜上三五个甚至七八个,那在听到正确的人名之时给出暗示,其实跟直接交出金主,并没有什么大不同,是做不得的。 但像现在这样,人家分明已经知道了,一语中的,还犹豫个毛线啊,赶紧表态才是正经。 “”得到了轩辕道长的确认,夏小冬倒犹豫起来。 对九皇子,要不要反击 这位九皇子的意图,未免有些难猜。夏小冬的感觉是,自己不过是小小池鱼,九皇子真正要对付的人,应该是六皇子。 景玉道长的祸水之说,其实至今也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麻烦。在这种情况下,反击不见得是合适的举动。 老虎正准备对付狮子,你这只路过的小猫被不小心踩了一下爪子。若是这个时候去反击老虎,弄不好人家先放开狮子,把小猫干掉再说。 最好溜边儿走自己的路,让狮子老虎对着干去吧。 想明白了此节,夏小冬便看了看外头的夜色,笑道:“道长还是将那张符箓留给我吧,回头我也好有个交待。” 这个交待,当然是交待给类似张文娟、以及左邻右舍之类的人看的。虽然房门是开着的,但大名鼎鼎的轩辕道长到此一游,总要有个解释。 “姑娘当真有大智慧。”轩辕道长说着站起身来。他之前还一直盘算着,若是夏姑娘提出要对付九皇子,该如何推脱呢。 谁知人家虽是年轻姑娘,但既沉稳又大度,毫无小姑娘们常见的浮躁和小心眼儿,让轩辕道长愈发刮目相看。 “道长慢走。”夏小冬也站起身来准备相送了。 轩辕道长果然在慢走,或者说,根本没动地方。 他刚一抬脚便停住了,如今在看杯子里的小银鱼儿。 这个招数很高明啊。轩辕道长其实很眼热的,却不好打听其中的奥妙。 以轩辕道长的眼力和经验,当然看出来,这小银鱼并不能浮空多少,在茶杯之中操作也是障眼法,但说到底,悬空就是悬空,哪怕只是悬了一根头发丝的高度,也是悬空。 这个空,就是法。 轩辕道长甚至马上就能构想出,可以运用这个悬空法的各式场景。 “唉,”轩辕道长两眼盯着那装小银鱼儿的茶杯,口中却装模作样地说道:“景玉被黄白之物迷了眼睛,实乃我辈修道之人的大错贫道此去,当认真提点他一番。” 夏小冬也看着那茶杯,微微一笑:“小孩子才计较对错。” 大人么,终究利益才是根本。轩辕道长岂会不懂: 第二百六十五章 芍药廊 轩辕道长走后不久,张文娟就回来了。见到轩辕道长留下的辟邪符,张文娟不觉笑道:“你这个倒是特别些,不过轩辕道长今日已发了好几张平安符,听说还有人得了佳缘符呢。” 看来轩辕道长做事还挺周到,并没有一上来就直奔自己而来,有这样的潜在合作伙伴,夏小冬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因见张文娟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便随口问道:“你明日去看马球么” “嗯。”张文娟点点头,显然对即将到来的马球赛相当期待:“若是能嫁给像样些的宗室子弟,说不定还能给父亲帮上忙,他年后很快就要上京述职了。” 抱有类似想法的秀女很多,因为从小就被灌输一些类似的观念,都会认为以联姻连接的亲家关系,将会非常牢固而且会双方都有所助益。 “嗯,那个,乔巧儿时不时跟我打听你呢。”说到看马球赛,张文娟想起乔巧儿来,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你最好留意她一下。” 夏小冬已经快把乔巧儿这人忘记了,虽然被提醒了一句,却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可特别留意的。难道乔巧儿还能打得过自己么 乔巧儿如今真正密切关注的,却是另外的人。准确的说,是另外的两个人。 马球场的位置,在避暑山庄的西南角,依山而建,乃是极大的一块空地,东北两侧都设有看台,看台后方,则是若干亭台楼阁馆所,为饮食休憩之处。 如今乔巧儿就站在看台最边上的位置,正看着两支马球队依次入场。 马球又称击鞠,两队各十人,将鞠,也就是一枚木制的小球,击入对方球门则得分,在规定时间之内,得分高的一队胜出。 只见这两队人员分别穿着红、蓝二色的衣裳,人人手执数尺长的毬杖,杖身上还绘着精美的纹饰,有的人脸上都涂上了彩色的颜料,看起来威武之中带两分狰狞,真真儿是人如虎马如龙,惹得看台上的众人纷纷喝彩起来。 乔巧儿没有发出声音,她觉得那是很幼稚的做法。她的目光,在两队人的第一位之间游走,微微眯起眼睛来,看了又看。 红队由六皇子带领。蓝队则由九皇子带领。 因为站在最边上,乔巧儿甚至听到他们在经过的时候,九皇子还在调侃六皇子:“今日宁二十六不在,皇兄你这队只怕要逊色一筹” 六皇子如何回说,乔巧儿并没有听到,她只觉得眼前一暗,似乎原本鲜明的各色服饰和旗帜都失去了色彩,变成黯淡的灰白之色。连着深喘了两口气,又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才恢复了原状。 连他的名字都听不得了么乔巧儿心下一片冰凉,忽然瞥见脚下有不知什么人什么时候扔下的一段梅枝,上头还有一朵残梅,便俯身捡了起来。 就用这个来卜决吧。 一片花瓣飘下来,六。 又一片花瓣飘下来,九。 还有两三片。 到底选六还是九 第一场马球赛非常精彩,很有可能是最后的决赛之前,最精彩的一场了。因为由两名皇子领队,出场的自然都是最精锐的人马,秀女们几乎倾巢而出,将整个儿看台都坐满了。 夏小冬没去。 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妈妈从小儿就这么教的。夏小冬觉得很有道理。反正场上并没有她想看的人。 她去了芍药廊。趁着大家都去看比赛,赶紧将厨艺功课交了就好。 果然,在芍药廊忙碌的秀女很少,夏小冬还有时间,可以好好研究一下规则。 规则不算复杂,却也不简单。 食材当然必须用已有的,不能非要厨房的人去给你抓天上飞的大雁、水里游的大虾或是山里跑的兔子。 至于具体对付这些食材的办法,秀女们不大可能比厨娘还厉害,基本上不构成限制。 每位秀女至少要来一次,做出一样东西来,表示对选秀工作的认可与支持。若是有心多来多做,好好展示一番,给自己增添机会,当然也是可以的。 让夏小冬有些头疼的,是规定做出来的东西,必须自己当众先品尝一次,然后要守在附近,直到食物被取光为止。 怎么感觉像是开小吃摊卖东西似的。 自从夏小冬走进芍药廊,便有两三名厨娘暗暗留意着她呢厨娘们也要给自己找活儿干,若是先给这位姑娘打下手了,那自然就不用理会别人了。 所以厨娘们也在挑秀女。若是碰上个不会又脾气大的,说不定会很麻烦。到时候做出来的东西不好,那脾气就撒在厨娘头上,非说是厨娘做错了。 眼看这位姑娘是个模样清秀、一看性子就沉稳大方的,又在四下张望有些不解的样子冲,当下就有两名厨娘走了过来,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名矮胖的,便退了下去。 另一名个子高挑些嘴唇有些厚的,便过来行礼:“这位姑娘好,奴婢姓姚。请问姑娘,如今是不是准备做些点心” 夏小冬便冲那姚娘子笑笑,道:“点心不忙做,我想先问问,这个做好了,能不能由姚娘子帮忙守着呢我哪有那个闲功夫,再说,若是没人来拿可怎么好” 姚娘子便掩口而笑,道:“回头姑娘就知道了,奴婢自然是要帮忙的,姑娘却也不能不过去。其实,这点心也好,小菜也罢,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姑娘只管放心,这些宗室子弟也都是有教养之人,并不会胡言乱语讨人嫌的。” 夏小冬听得半懂不懂,索性算了。当下想了想,便决定做个蛋花汤。 蛋花汤够简单,而且这样的冷天,热热的喝上一碗,也是极舒服的。 本来想跟从前那位李十一娘一般,煮几个白水蛋就好。后来仔细想想,还是不妥。简单固然简单,但说不定便如李十一娘一般,反而惹人议论,这不,过了若干年呢,还是会被提起。 真正的低调,随大流才是王道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交差的蛋花汤 越是简单的东西,要做得出彩越是不容易。蛋花汤最难的便是蛋花,要嫩而不散,凝而不硬,形成漂亮的朵朵蛋花,方为上品。 虽然不怎么会下厨房,但蛋花汤还是知道做法的。夏小冬当即指挥姚娘子,油锅爆香姜蒜、加热水、加嫩豆腐、水发木耳丝、白菜丝、肉丝调味儿,最后打蛋、下锅、等蛋花浮起,再加点儿葱花儿,也就差不多了。 “噢,对了,有胡椒么撒点儿胡椒粉上去。”夏小冬喝汤比较喜欢加胡椒粉。 “”姚娘子眨了眨眼,没说话。 “”夏小冬也眨了眨眼,难道胡椒还不曾面世 “那个”姚娘子终于还是出声了,“一定要加么” 看样子还是有啊。夏小冬奇道:“加这个有什么说法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要使用特殊食材的话,要跟那边的孔娘子拿才有。”姚娘子指了指一位类似管事娘子的妇人。 “胡椒还算特殊食材”这又不是人参鹿茸虫草灵芝,也不是鲍鱼燕窝鹅肝松茸之类。夏小冬很是不解。 姚娘子更加不解:“当然了,胡椒胡椒,都是从胡人那边老远运来的,一两胡椒一两金,老贵了。” 不就是个胡椒么还老贵了 “好吧好吧,那就不用了。”夏小冬懒得麻烦,挥挥手正准备将这个东东放弃掉,谁知旁边忽然过来一位姑娘,笑道:“夏姐姐要用这个么我刚拿了要还回去呢,你若要用,应该也是不妨事的。” 夏小冬转头一看,却是跟自己礼仪培训时一组的仇姑娘。这姑娘虽然姓仇,但性子一点也不苦大仇深,反而有几分大大咧咧。 那只装胡椒的瓶子相当精美,夏小冬就在仇姑娘手中看了一眼,还是摇了摇头,笑道:“我是要用胡椒粉的,这里一颗一颗的,若是再要磨成粉,锅里的葱花儿都要过头了,还是算了,多谢你了。” 仇姑娘闻言点点头,便将那瓶子转手给了身边的另一位厨娘,见夏小冬也煮好了,便提议道:“不如咱们一起出去如何” 嗯嗯,有人陪当然好了。 想象一下,守着一锅蛋花汤,有人愿意品尝就盛上一碗。夏小冬觉得应该能有几分当垆卖酒的感觉,还挺好玩儿的。 其实她又想多了。 秀女们毕竟大多是有分身的闺阁女子,能抛头露面让宗室子弟相看已经很不错了,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外头一连串设了十几张长条桌案,秀女们只管端坐在桌案的侧后方,至于为经过的宗室子弟提供服务,自有厨娘帮忙也就是之前动手做的那一位。 姚娘子先给夏小冬盛了大半碗,这也是应有之义。 喝着热热的蛋花汤,夏小冬倒想明白了这里头的缘故,说来说去,还是安全问题啊。 凡是入口的东西,都是要谨慎再谨慎。因为太祖时期传下来的习惯,形成了这样一种约定俗成的选秀方式,但也不能抛弃对食品安全的重视。 所以涉及的人越少越好动手制作和动手派发的,都是同一位厨娘。 而为这样食品负责的秀女,则要率先品尝,其实也就暗藏着试毒的意思在其中了。 夏小冬为自己想通了一件事而感到十分高兴。然后便笑眯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得到了第一枚投珠。 因为有人喝了一碗汤。 长条桌案前方的角儿上,放着一只青瓷的深口碟子,不过三寸左右大小,夏小冬还以为是用作装饰或是装点儿调料之类用的。 直到看到一枚晶莹圆润的珍珠,被投放其中,骨碌碌地在碟中转动,夏小冬才想到,原来这碟子是做投珠用的。 细看那珍珠,还相当的不错,足有小拇指肚儿大小,竟呈浅浅的粉红色。抬头看时,只见一位清俊的少年,正眼睁睁地望过来,额头和鼻尖上都是细细的汗珠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喝汤热的。 “”夏小冬的相亲经验不能说少,此时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根本没准备锦帕荷包之类的定情信物,就算身上有,也没有准备给人。 好在姚娘子很有经验,眼睛一瞟之下,已经知道夏姑娘无意回馈,当下便快手快脚又盛了一碗蛋花汤出来。 这个动作显然具有某种约定的含义,那少年失望地又看了一眼过来,然后就走了。 夏小冬只是垂眸端坐,暗暗有点儿后悔,实在对这事儿太过不上心,没仔细想好。应该少做点儿,弄上一碗两碗就好了。 想到一碗,夏小冬看了一眼姚娘子用的精致小碗,又瞄了瞄还剩下的大半锅汤,只能暗暗期望口渴的人赶紧过来,喝光完事儿。 最终这一小锅,在夏小冬看来顶多三四碗的蛋花汤,硬是被姚娘子盛出了十六碗,得了大大小小十二颗珍珠。 看着见底的小瓦锅,夏小冬松了口气,姚娘子则叹了口气,请了旁边的嫲嫲过来见证,数一数摞在一起的空碗,再数一数碟子里的珍珠,在登记簿子上做了记载。 那十二颗珍珠,则是夏小冬与姚娘子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这法子不错,可以保证厨娘从头到尾的积极性。 难怪姚娘子叹气,肯定是后悔一开始水放少了,二来也惋惜碗还是太大呗。 总算完成了一件事,夏小冬松了口气,看看天上的日头,也没用多少时间,听听不远处传来的阵阵喝彩之声,马球赛也还没结束,不觉脸上露出了笑容。 转头看向旁边,仇姑娘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她做的也是汤,酸辣汤,如今也是见了底,就是只收到两颗珍珠,连带她那边的厨娘都脸色难看。 随着马球赛接近尾声,芍药廊的秀女越来越多,目标自然是马球赛结束后过来的队员们了。 夏小冬招呼了仇姑娘一声,两人一道走了,并没有看到从旁边经过的乔巧儿。 乔巧儿一直看着夏小冬,但眼神之中毫无波动,似乎这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又走了一段路,乔巧儿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已经光秃秃的梅枝,便顺手将那梅枝扔在了地下,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冻僵了的赤练蛇。: 第二百六十七章 等候 九皇子从马球场出来的时候,用意气风发这四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没有宁二十六和窦小九,六皇子的队伍逊色了何止一筹九皇子的一众人马势如破竹,差不多是压着对方打,一场下来,赢得酣畅淋漓,九皇子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舒爽地冒着热气,浑没觉出这是冬天来。 九皇子没有去芍药廊,他在这避暑山庄里有自己的院子,虽然比不上父皇的行宫,但也似模似样,还是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的好,如今身上的气味,连他自己都觉得熏得慌。 快走到院子的时候,九皇子才觉得身上的汗渐渐冷了,厚厚的大氅也挡不住外面吹过来的冷风,里面的亵衣当然已经汗湿,只想马上脱下来泡在浴桶里。 等会儿是让杏儿过来服侍,还是找阿彤呢九皇子一边加快步伐,一边随意地寻思着,眼角扫过门口,却发现那里有个人。 那人裹在雪白的斗篷之中,在雪地里不是很明显,但走得近了,还是能发现的。 这不是乔府尹家的巧儿么乔巧儿九皇子是见过的。事实上,九皇子印象更深的是乔巧儿的娘亲,真真是个美人儿虽说论年纪比九皇子要大上十岁,但举止之间那种成熟的韵味,还是让九皇子十分流连。难怪那个乔老头把她扶了正 乔巧儿也见到了九皇子她就是来见他的嘛,当下蹲身行礼,樱唇轻启,唤了一声:“九殿下。” 九皇子站住脚,细细看了乔巧儿两眼。 从前见到乔巧儿,都是在京城青年人之间的活动之中,说过几句话,却也算不上熟悉。如今却是大不同,乔巧儿只有过一次传闻与宁二十六议亲,后来也不了了之,其后也没有与别人定亲,自然是符合秀女条件的。 一名待选的秀女,忽然跑到自己院子附近来跟自己偶遇,九皇子只要不是傻到了家,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事实上,他几乎每天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偶遇上好几个呢。 像乔巧儿这样,就站在院门口的,是不是要算送上门 在九皇子饶有趣味的目光之下,乔巧儿含羞带嗔地瞪了他一眼:“九殿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这一眼愈发瞪出感觉来了。 九皇子发现,今日的乔巧儿,与从前所见,大不相同。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双宜喜宜嗔的含情目,就看得人心底痒痒的,何止心底痒痒的,简直浑身都痒痒的 浑身痒痒之下,九皇子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贴身亵衣凉冰冰的感觉来,马上举步往里走,一边冲乔巧儿招招手:“有事儿里面说。” 管她什么事儿,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啊。 娇小玲珑的杏儿和身段袅娜的阿彤都迎上来服侍,解衣的解衣,脱鞋的脱鞋。 杏儿伸手往九皇子衣裳里头一模,连忙道:“哎呀,爷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人带了干爽的衣包跟着么怎的打完了球也不说换换衣裳这着了凉可怎么好” 说着转头去问阿彤:“阿彤妹妹,浴桶可备好了前几日才得了的玫瑰香胰子,就在多宝格最底下的盒子里,可拿出来了” 阿彤扁扁嘴,对杏儿略带指使的语气十分不满,不过并不敢在九皇子面前跟杏儿对嘴,只是不理杏儿,直接对九皇子笑道:“爷快进去吧,一大早小祥子就带人新搬来了一只好大的浴桶。奴婢看着,别说一个人,三四个都能装下了。” 阿彤一边说,一边掩口而笑,一边推着九皇子就往里头走去。 乔巧儿站在后头,就尴尬得很了。跟进去显然是不妥的九皇子是要去沐浴的。 可留下来似乎也不大对头,一个是九皇子进去之后,就只剩下杏儿在外。而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杏儿也好,阿彤也罢,都几乎当自己是透明的一般。留下肯定会被慢待的。 天知道九皇子要沐浴多久。而且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九皇子沐浴出来,必然是穿着家常的衣裳,说不定还湿着头发,无论如何不可能是正襟危坐见客的打扮。那情形似乎也不太美妙。 乔巧儿开始有点儿不知所措起来。这次的决定未免仓促了些。其实她本来觉得六皇子更加合适,但既然梅花花瓣卜出来是九皇子,恰好今日九皇子在球场上表现又十分抢眼,压了六皇子一头,乔巧儿也就顺应天意,索性选了九皇子。 无论谁都好,反正都不是宁二十六。 算了,还是先离了这里,回头再找机会吧。 乔巧儿刚退后一步,准备自己走人算了,已经走出去几步的九皇子却停了下来,转身冲她招了招手:“你一起来吧。” 一起来去干嘛一起沐浴么 乔巧儿睁大了双眼,有两分失措。 九皇子不耐烦地说道:“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儿么那就过来说” 说着踢踢踏踏竟是先走进去了。 乔巧儿一呆。所谓有事儿,大半只是借口罢了。孤男寡女能有什么事儿好事儿美事儿可是,乔巧儿咬了咬嘴唇,终究有点儿狠不下心来。 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非但没能拢住九皇子,反倒把他得罪了。 胳膊忽然一紧,却是杏儿过来拉她了。眼看阿彤已经跟着九皇子进了净室,杏儿当然要想法子给阿彤添点儿堵了。 “姑娘快过去吧。”杏儿笑嘻嘻地,只管拉着乔巧儿往前走,边走边笑道:“爷也真是的,原来是有新姐姐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儿,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 杏儿个子娇小,只到乔巧儿的肩膀,如此抱着她的手臂往前拉扯,加上声音娇糯,就好像妹妹跟姐姐撒娇似的。 “嗯,我姓乔。”乔巧儿只觉得两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跟着机械地走了过去。 净室的门没有关,里头水汽缭绕,似乎阿彤刚刚兑好热水。九皇子则已经除去了衣裳,正跨入浴桶之中。 乔巧儿便看到了一个修长的男子背影。: 第二百六十八章 谁都一样 “你们两个下去。”九皇子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随口让自己的侍妾走人。 这个,乔巧儿有些茫然地看着杏儿和阿彤嘟着嘴巴,娇嗔了几句都匆匆退去,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好,还是不在的好。 若是这两人在此,虽然有些尴尬,终归九皇子不会太出格吧。但她们走了的话,只剩下自己和九皇子了,九皇子还是那种情形。 咔哒一声,净室的门在身后关上了。门外隐隐传来两句杏儿和阿彤拌嘴的声音,随后便恢复了悄然。 “你过来呀。”前方则传来九皇子懒洋洋的声音,仍然是背对着乔巧儿,但搭在浴桶沿儿上的一只手臂则往前摇了摇,示意乔巧儿上前去。 乔巧儿长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事到如今,就这样吧。 你既然不要,那给谁都没所谓了。乔巧儿心中苦涩,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转头看向九皇子:“殿下有何吩咐” “你披着斗篷不热嘛,”九皇子泡在热水里,一场激烈的马球比赛之后的疲乏渐渐被泡了出来,慵懒地弹了弹手指尖:“把斗篷卸了。” 乔巧儿确实感到热了。这净室不知道是用碳盆烘过,还是下头有地龙,比平常的屋子热很多。 稍远之处有挂衣裳的木架子,乔巧儿走过去,将斗篷挂了起来。 “唔,你可真喜欢穿红衣裳。”九皇子感叹了一声,还是用那种懒洋洋的语调笑道:“不过你穿红还真是好看。谁让你皮肤白呢,白得跟牛乳似的。” 九皇子的手指慢悠悠地往外拨了拨,微微眯起眼睛:“继续” 继续。 乔巧儿深深地呼吸了两下,眼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决然。 继续就继续。 衣裳一件又一件,整整齐齐地挂在架子上,从外到里,从大到小。 乔巧儿不着急。 动作要慢,快了容易走了韵味。最好在缓慢之中,还要带上悠然和无所谓的调调。 九皇子看着那雪白的背脊,中间只有一道细细的大红色肚兜带子,系成蝴蝶扣,还垂下两道直到腰间。再往下,是薄薄的月白绫制的中裤,垂顺而光滑,在水汽之中仿佛带上了水波的纹路一般,一漾一漾地惹人遐思。 嗯这个乔巧儿,还挺有意思的嘛。 九皇子不觉在浴桶之中,坐起来了一些。像九皇子这样的身份,基本上可以达到花魁任点闺秀任挑的程度,但问题在于,无论花魁多么风骚,闺秀多么端庄,都不见得有什么意思预料之中嘛。 所以受欢迎的,是端庄的花魁和风骚的闺秀后者很少见。 院子里的妈妈们早已通透,姑娘们不叫花魁,要叫女校书。弹琴唱曲那是二等。真正一等一的人物,要能张口谈诗,抬手填词,躺在床上还能来两句红豆生南国愿君多采撷。 只是,闺秀们风骚与否,就不怎么容易见到了。至少人家面儿上都是很端庄的。 九皇子的正妃已经定了,是首辅的孙女蒋怡珍,满京城数一数二的闺秀之一。美则美矣,就是怎么看也看不出风骚二字来,难免让九皇子有少许缺憾之感。 如今就在自己身前,便有人主动示好,雪肌如玉、乌发如瀑,明明是送上门来的,偏偏还要差上两尺才能摸到,嘴角含笑,眼中却带两分嘲讽,似乎在说你行么。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嘴边的肥肉,当然要咬一口。 眼看过了大半个时辰了,净室之中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时不时到门口了穿梭一趟的杏儿和阿彤碰到了一处,两人对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扁了扁嘴。 “里头连罗汉床都没有一张,到处硬邦邦的。”杏儿不以为然地低声道:“亏得咱们爷还折腾了这么久。” 阿彤闻言掩口而笑:“爷在上头,有什么关系上回也是你服侍爷洗浴,后来我看你胳膊肘和后脖子都青了,真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怎的才能弄成那个样儿。” 杏儿瞟了阿彤一眼,冷笑道:“这有什么难想的,你自个儿回头试试不就知道了倒是上个月,你跟红玉一块儿跟爷混了大半个晚上。照我看,你倒要小心些,那个红玉,是未来王妃身边的丫鬟,现在就能到了爷身边,可不是个省心的。” 阿彤当然不会认为杏儿如此好心提点,并不往下接茬儿,只指了指净室的门,低声道:“只怕里头的水都不够热了,不如等我进去问问,要不要添些热水,或者索性也该穿衣裳出来了。”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细细的水流从门缝儿处竟蜿蜿蜒蜒流了出来,杏儿连忙跨步避开,免得被那水弄湿了鞋。 这得多大的动作,才能弄成这样啊 杏儿和阿彤都不看对方,不约而同恨恨地盯着净室的门。 “不要脸”阿彤刚刚低声骂了一句,那门忽然应声而开,将她吓了一跳,不觉连退了好几步。 出来的是乔巧儿。 与杏儿和阿彤心中暗想的各种狼狈完全不同的是,乔巧儿看起来跟进去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衣裳整整齐齐,连斗篷都披得好好儿的,只是用双手略提起来些,免得沾到地上的水。 若不是这位满面生春,一看就是刚刚雨露润泽过的,兼且脖子上有一道紫色的唇痕,出来的地方又是净室这样的所在,看上去简直跟一般做客之后的常规告辞毫无分别。 乔巧儿的步履稍有迟滞,脚尖轻点避开地上的水痕,冲门外的两位很随意地点了点头,不过目光在阿彤脸上停留的时间,要略久那么一丁点儿。 阿彤心中一跳,也不知刚才那句不要脸是不是被听了去,赶紧将脑袋垂下去,做出谦恭的样子来:“姑娘这就要走么外头好像起风了。” 乔巧儿没有答话,只扯了扯嘴角,便抬起头昂然而出,转眼雪白的斗篷飘过门口,已不见了踪影。 “嘁”阿彤冲乔巧儿的背影撇撇嘴,转眼去看净室之内,登时吓了一跳。: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这个有潜力 净室再大,跟卧房也不能比,跟花厅明间之类更加不能相提并论,不过是三四丈见方罢了。 只见这小小的地方,乱得不能再乱了。巾帕之类四处乱丢,洗澡用的香胰子和洗头用的皂角居然都分做了几块,皂角也就罢了,今日新拿出来的香胰子都能裂开,阿彤实在想不明白。 地上自然有不少水迹,这里那里还有几点猩红刺人眼目。再看九皇子之时,杏儿登时轻呼了一声。 九皇子看上去十分疲惫,正靠着浴桶歪着。上半身打着赤膊,身上竟然有好几道指甲的抓痕,下半身裹着一块月白绫子,却似乎从前并没有见过。 阿彤抢先一步,去衣架子上取了为九皇子备下的中衣,正准备过去给九皇子披上,却发现那中衣湿了一大块,只好悻悻地放下,匆匆又去另取。 杏儿打开旁边的柜子,取了干爽的巾帕出来,赶着过来给九皇子擦身:“这可是怎么说爷,是不是那个小贱人不识抬举” 也不知杏儿是心怀不忿,抑或是不够小心,手中的巾帕恰好碰到了一处指甲划破的伤痕,九皇子咝了一声,反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刮子。 “不会服侍就滚一边儿去。”九皇子丝毫不理会跌在地上弄湿了半边身子的杏儿,抬脚就从她身上跨了过去,站在门口,由着赶过来的阿彤给穿上衣裳,却只是眯着眼睛在想事儿。 刚才被抓的时候,只觉得辣爽歪歪,怎么现在倒疼起来了。九皇子一想起之前那好一番大战,不觉心中又火热起来。 明明是元红尚在的处子,初初的时候还痛得软语哀求,没想到不多久便花样百出,真真是让九皇子这等花丛老手都汗颜。 “这必定是媚骨天成,刚开苞便如此风骚,若是再调教一番”九皇子将蹲身为他整理衣襟的阿彤也一脚踢开,只觉得这些庸脂俗粉都索然无味,乔巧儿才是大有潜力之人。 “她后来说的事情,也大有可为之处。”九皇子一边思索,一边缓缓点头,自顾往里去了。 杏儿和阿彤都谈不上受伤,只是一个挨了个耳刮子,一个挨了个大脚丫,不免都看看远去的殿下的背影,又看看之前乔巧儿离去的方向,满眼都是不甘之色。 乔巧儿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淡然和轻松,才走出去没多远,便扶着一棵树停了下来,只觉得两腿战战,股间冰凉粘腻十分不舒服,休息了好半晌,才继续前行。 好在又走了一段,终于遇到一位认识的秀女,连忙叫住了,扶持着好不容易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是一闭上眼睛,就不觉想到九皇子那张湿漉漉血脉偾张的脸,连脖子上的血管都如蚯蚓般隆起可见,让乔巧儿忍不住连声咳嗽,胸口一阵阵发闷,觉得浑身就像被蜘蛛爬过了似的恶心。 秀女们并没有浴桶这样的条件,只能打热水来擦身。乔巧儿挣扎着叫来粗使丫鬟,给了两百钱,打来两桶热水,硬是将自己狠狠擦了七八遍。 等用过晚饭,张文娟例行过来找她说话的时候,抬手指着她的脸,半天才问道:“乔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怎么了”乔巧儿也觉得眼睛刺痛难受,对着镜子一看,却是又红又肿。 什么时候哭了乔巧儿想不起来了。她啪的一声,将镜子扣在桌上,冷声道:“没怎么。你若是没事儿就先回去吧。” 张文娟默然了一刻。乔巧儿让她每日过来,都是事无巨细地,要她将在避暑山庄的见闻说出来,时不时打听一下某一位姑娘,当然包括夏小冬在内。 其实别的都是遮掩,想知道夏小冬的情形,才是真正的目的吧张文娟并不傻,她知道乔巧儿对宁俊武的意思,也知道宁俊武对夏小冬的意思,岂会看不明白 像乔巧儿这样,当别人是傻子,只以为自己聪明的人,其实才是傻子。 “今日已经有一些姑娘去了芍药廊。”张文娟不去看乔巧儿的脸,只摆弄着桌上的茶杯和茶碟,笑道:“跟我同屋的夏小冬也去了。她可真行,就做了个蛋花汤。也不说多做点儿,才盛了十来碗就没了。看样子就是应个景儿,很快就走了。” 这是当趣事在说。 “好了,我今日不舒坦,这些有的没的,回头再说吧。”乔巧儿说着,也不搭理张文娟,合身倒在了床上,接着拿脚一勾,将半边儿帐子也勾了下来。 张文娟很识趣地站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帮乔巧儿将另外半边儿帐子也放了下来,放软了声音道:“既是不舒坦,就早点儿睡吧。” 既然你自己不想说话,那就不用说轩辕道长曾经到访的事情了。 “等等,”乔巧儿倒又问了一句:“她得了多少投珠” “是三一开。”张文娟在心中算了算才答到。 “”乔巧儿对这个数字很是不爽,不过身子实在沉得厉害,几乎动不得了,也就翻身睡去,不再说话了。 投珠的计算,并不是按照绝对的珍珠个数,而是按比例算的。 若是按绝对个数来算,那些勤快肯多做的,岂不是占便宜。故此用于计算的,是珍珠个数与总份数的比例。比如夏小冬的蛋花汤,分成了十六份,得了十二只珍珠,就可以简化为三一开,就是每四份就有三份能得到投珠,只有一份没有。 这个算法,只有深谙选秀规则,或者有心打听的人,才会知道。张文娟还是听乔巧儿说的。只是最后的数据既不会公开,也没有直接的名次之类,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就实在不清楚了。 维京城的中央,才是宫城之所在。宫城的中央,乃是天元殿。 以天元殿为界,宫城往北,都是宫城的内院,也就是常说的后宫。 建恒宫就在后宫的东北方向,离皇后的坤宁宫相当近。 皇上就在建恒宫里,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厚厚的一叠画像。 这些,都是画工在避暑山庄,隐身在杂役之中,偷偷观察之后所绘。: 第二百七十章 皇上与陈皇贵妃 宫廷画工的风格极其相近,这些画都是统一的两尺大小的画幅,一般画中只有一名或两名秀女,因工笔实在太过费事,故此人脸用的也只是半工笔的画法,衣饰和背景则不过寥寥数笔,交待一下罢了。 皇上手上的一叠,大概有二三十张的样子,一张张翻去,时不时还会环肥燕廋有所点评。 “你看,这不是窦尚书家的老幺么”皇上忽然点了点手上那一张,跟陈皇贵妃闲话:“她放了话,非宁二十六不嫁,就算做妾也在所不惜。如今还没聘人家,所以也在秀女里头。” 陈皇贵妃看上去实在是其貌不扬,若是换一身平常的衣裳,跟街头的老太太们毫无二致,正坐在皇上身侧,一同看这些画作,闻言又细看了一回,笑道:“其实也算好模样。皇上这是想做月老,索性将她指给二十六么” “那怎么成”皇上毫不犹豫将窦姑娘翻篇儿了,“这么刁蛮的姑娘,跟二十六根本不合适” 于是大胆追求自由恋爱的窦姑娘,便悲催地没希望了。 “你看,这个才是二十六跟我求的人。”皇上连翻了好几张,停在一张半身像上。 陈皇贵妃抬眼一看,只见那姑娘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碗筷等物,似乎是正准备用膳的样子,左手竖起支着左腮,目光炯炯看着另外一边的不知什么人。 “一看就是个大方姑娘。”陈皇贵妃笑道:“这颗美人痣长得倒是俏皮。二十六是求她做侧妃么” 画像的右下角写着画中人的身份,陈皇贵妃一看之下,便觉得这身份做宁俊武这样的近枝宗室子弟的正室,略有不足。特别是,宁俊武还是相当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燕王的。 “对了,”陈皇贵妃又想起一事来:“燕王给二十六请封世子的折子,皇上批了没有” “批下去了。”皇上侧过头,点了点自己左边脖子,示意陈皇贵妃帮他捏一捏:“所以说,二十六也太贪心了。朕已经同意了封他做燕王世子,他还想求这女子为妻。这还不说,他居然还想让朕给他找个能出京的差事,让他带着老婆去逍遥” 在陈皇贵妃这里,皇上显然非常自在,说话也极是随便:“朕上哪儿给他找这样的差事要是有,朕还想自己去呢就算他要出京去办差,老婆也要留在府里侍奉翁姑,这样的道理,难道还要朕亲自跟他说” “你说,他是不是太贪心老婆还没娶进门呢,就先护上了。” 陈皇贵妃的双手,与她身上华美的皇贵妃常服十分不相称,粗糙多皱不说,骨节还颇为粗大,看上去就像是农妇的双手。 此时这双手正在皇上的龙颈之上按揉,将皇上的龙筋捋得十分舒服。 “这姑娘既然是肃州那样地方来的,想必对敏亲王府不见得能习惯。”陈皇贵妃不紧不慢地说道:“说起来,燕王都封王好些年了,皇上也不赏一座府邸让他出来住。敏亲王府虽然大,总归一府两王有些别扭。” “本来是说另赐燕王府的。”皇上对此倒不以为意,“这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你不太清楚。当时我那八弟硬是给辞了,说燕王年青,还是留在身边看着,免得出了岔子。” “本来就是八弟有功劳,只因他已经没什么好封赏的了,所以才让他自己挑个儿子封了燕王。这些事情,自然看八弟自己的意思了。” “皇上既然说,是多年前的事情,”陈皇贵妃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那说不定时过境迁,如今大不一样了也不一定。别的不说,敏亲王府那一大家子,寻常姑娘谁敢嫁进去啊只怕人都认不清呢。” 皇上伸出手去,握住了陈皇贵妃正在他脖子上忙的手,将那只手拿到自己身前轻抚了几下,笑道:“敏亲王府其实早就分过好几回了,有出息的儿子孙子都另过了,留下的都是赖着老王爷的货。” “咱们不说这个,让他们自家打擂台去。”皇上摸着陈皇贵妃的手,叹道:“这些年,真是亏了你了。你这手养了这么多日子,还是没养好。茧子一时没退掉也还罢了,怎的还总是凉凉的是不是孙医正的药吃着不对” 陈皇贵妃摇摇头,笑道:“谁还不知道,如今我是宫里头一号娇贵人儿,只怕皇后也得让三分。孙医正怎么敢不尽心。不过是好多年的老底子了,一时还没见效罢了。” 皇上点点头:“虽是这么个理,总也要人多尽力才好。”说着拍手唤人。 一名中年太监立时进来,躬着身子听吩咐。 在陈皇贵妃这里,与别处大不同,皇上除了不让太监宫女们在身前,只用陈皇贵妃亲自服侍之外,连日常礼仪诸项,都一概减省了许多。 “传朕的旨意,于建恒宫西侧殿,设椒房一所,即日动工,尽快完成。”皇上的话很简单,就是要将陈皇贵妃这里的侧殿进行改造,建成新的寝殿。 而且这新增的寝殿,乃是椒房。所谓椒房,就是以胡椒和泥再增加一层墙面。因胡椒有温中、解毒之效,而且还传说有助性的效果,故此会赏赐椒房给有宠的妃嫔居住,即为所谓椒房之宠。 这宠可必定是真的非常宠爱,因为胡椒老贵了,还不见得常年有货。银子还是从皇上的内库里支出,不是真心宠爱,绝对没有这样的待遇。 “皇上何必费这个银子。”陈皇贵妃从不当着人反驳皇上的意思,直等那大太监退下了,才轻声道:“再说,椒房味道重,能不能住得惯还难说。” “没关系,朕的内库今年多了一两样开源之处,这笔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皇上满不在乎:“味道重就散一散才住。若是住在椒房之中,说不定你这身子也能调理得快些,早晚多陪我些时辰。” 想到日渐丰盈的内库,皇上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山雨欲来 直到马球赛的最后一日,传说中马球技艺非凡、在京城闺秀心中颇有一席之地的宁俊武都没有出现,让众多秀女失望不已,而夏小冬则是既有些失望,又有些高兴。 失望的当然是没能见到这个家伙,别的不说,估计他打马球的姿态应该还是挺不错的。高兴的,则是认为宁二十六不在此时出现,相当于表示对别人没有意思,听说窦小妹没见到宁俊武,难过得哭了一场呢。 想象中热闹的男子马球和女子厨艺,确实热闹非凡,但并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事件,想来选秀工作并非第一次举办,组织方经验十足,严防死守之下,顺利进行也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除了个别皇子和宗室子弟偶尔乱晃一下之外,秀女们基本恢复了日常的礼仪培训,连最终选秀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就是二月初八。 有意通过选秀得到皇家指婚的人家,已经进入最后的活动阶段,避暑山庄之内,秀女们更加认真努力,而山庄之外,想必各种往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 然而,就在正式选秀的前两日,陆家忽然派人过来,将陆云芝和陆云笙都接走了。 直到秦四姑娘匆匆过来告知,夏小冬才得知这一消息。 秦四姑娘就住在陆云芝旁边,所以对情形知道得比较清楚,因为走得急,小脸儿涨得通红,皱着眉头道:“我还没听说过秀女能提前接走的呢除非已经没了参加选秀的资格,再不就是突发急病什么的才行。这次也算开了先例了。” “嗯,这个给你,是云芝姐姐让我带给你的。”秦四姑娘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来。 果然正是陆云芝平常佩在腰上的宝蓝荷包,大概是扯得急了,荷包上头的带子都断了,绣着的荷花花瓣都给指甲勾得脱了一根长长的丝。 夏小冬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折起来的纸,一眼看去,就是白纸一张啊。 “这个”夏小冬将那张纸翻了过来。 还是白纸。 “嗯”秦四姑娘也凑过来,连忙道:“我马上就过来了,可没打开过啊。” 夏小冬当然不至于怀疑秦四姑娘,将那纸对光看了看,才看出端倪来,上头是用指甲划出来的一个退字。 看来是太过仓促,一时来不及用纸笔的缘故。 退。 当然是让自己想办法,赶紧退走的意思。 麻蛋,早就想退了,也得退得走才行啊。这不是不让退嘛。 “云芝姐姐她们是被用什么理由接走的”所谓不能退出,当然主要针对的是一般的秀女,像陆家的姑娘们,选秀只是个形式,指婚给哪位则是在背后博弈的,真要退出,自然还是有法子的。 “听说,好像是陆家老夫人忽然病危了。”秦四姑娘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马上又解释道:“这也不一定的,我并没有听真切。” 总不会是陆老太太真的赶在这个时候病危了吧夏小冬想了想,觉得应该不至于。不说陆老太太身子还挺硬朗,即便真的病危了,陆云芝没理由要让自己也退出。 能够让陆家惊惶,连陆老太太病危这样的理由都搬出来的事情,还真是不多。 须知,这样的借口多少有几分咒人的意思,谁乐意用啊。 陆云芝和陆云笙的突然离去,在秀女们中间只引起了小小的涟漪,大多数人将此理解为陆家的特权特权这个事情很常见啊,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少了两大对手。 选秀之日近在眼前,连统一的服饰都发了下来。选秀的前一日例行培训亦取消,让大家好好调理保养,以便将最佳状态呈现在御前。 夏小冬试图去找了周嫲嫲。这位周嫲嫲是陆家喂饱了的自己人,一直对陆家姐妹和夏小冬照应有加。 只是周嫲嫲也是两眼一抹黑,甚至比夏小冬还要着急一些陆家姐妹就是她帮忙放走的,如果陆家真的出了什么事,没人追究也就罢了,真要追究,说不定周嫲嫲也要受些牵连。 就算没受到牵连,以后没了陆家的支撑,日子也比不上如今。 “应该是宫里有事。”周嫲嫲疑虑重重地表示:“可是外头都好好的,这宫里能有什么事儿呢” 对于陆家来说,宫里也就意味着陆皇后。 皇后这个位置,摆设作用大于妻子作用,政治意义大于现实意义。陆皇后自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嫁了过去,到如今稳坐后位十几年了,在没有外界影响的情况下,很难想象会出什么事情。 夏小冬对着镜子,相当认真地画了一个常规的丑妆,就是看上去皮肤略黄,五官稍有不明显的不对称,进而形成颜色大减效果的妆容。 然后,便出去走走。 困坐愁城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 夏小冬一路走一路想。如今即便一时没有理由退出去,但最差的结果,也就是那么几种。 一种是被皇上选中,成为宫中的小主。从此开始白天参加宫斗、晚上陪伴老男人的生活。 一种是被指婚。如果宁俊武这几日没出现,确实是在背后活动的话,就可能直接被指婚过去,但到底是正妻还是侧妃就难说了。 那就将进入白天参加宅斗、晚上有帅哥安慰的生活似乎比上一种要好些。 如果宁俊武活动失败,或是别人的努力更加成功的话,那么也可能会被指婚给别的皇子或是宗室子弟。 想到这里,夏小冬忽然眯起了眼睛。 不对,这些都不对。 自己想到的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是在情理之中的,就算自己不怎么乐意并正在努力避免,但在很多人眼中,却是梦寐以求的好出路。 更重要的是,无论陆云芝在,或者不在,都是如此。 那么,陆云芝为什么要特意在匆匆之际,还惦记着让自己赶紧退出呢 一定是有什么变数 夏小冬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却看到了竹篱之后,站着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正颇有兴味地看过来,仿佛对在此地见到她有些意外。 九皇子。: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风萧萧雨茫茫 与上次在蒋首辅家的菊圃见到之时相比,九皇子看上去少了几分温润君子之感,多了几分凌厉。 “九殿下。”夏小冬微微一愣,马上如行云流水般行礼如仪。 如今行礼这个事儿,经过多日的训练,已经快成为本能了。 夏小冬对自己的反应很满意,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礼仪。 “夏姑娘。”九皇子的眼睛眨了眨,又眯了眯,似乎有点儿奇怪,印象中的美人儿怎么没有那么美了。 行了,礼节已经完成。夏小冬倒退了两步,就准备走人了。 “等等,”美人儿虽然没那么美了,既然碰上了,还是可以搭几句话的,九皇子嘴角微翘,笑道:“夏姑娘别忙,跟你说个事儿。” 夏小冬站住了脚,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睁大眼睛望了过去。 有话快说。 “你应该知道了,陆云芝已经回了陆家。”九皇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难道九皇子知道什么 “你和她好像是好姐妹,”九皇子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要不,明日让父皇把你指给我你就可以继续和她做好姐妹了。” 夏小冬心中一跳。九皇子这个话的意思,似乎陆云芝要给他了可他已经有蒋怡珍为正妻,难道陆云芝还能做小不成 “九殿下客气了,小女子高攀不起。”夏小冬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唔”九皇子好像没听见一般,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那张呈四十五度角的脸就没有放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喜欢熬鹰么” “因为,将那本在天上飞、性子桀骜的鹰,熬得乖乖的听话,感觉可真是好呢。”九皇子仍然昂着头,视线却向着夏小冬斜着瞟过来:“有的鹰,就是不肯服软,结果就死了扔了” 九皇子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抬腿走了。 夏小冬希望他那个脑袋再抬高点儿,看不见路摔一跤才好呢。 夏小冬心中沉重了几分。这种明明觉得不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的情形,还真是令人难受。 没走几步,她又看见了乔巧儿。 回头看了看已经远去的九皇子,再看看前头不远处的乔巧儿,虽然对方向实在没什么感觉,但不知怎的,夏小冬就是觉得这两个人似乎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乔巧儿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斗篷,一张脸看上去比斗篷还要白上几分,嘴唇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眼珠子定定地看过来,颇有几分瘆人。 夏小冬没打算跟她打招呼。 不过就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乔巧儿忽然用鼻子哼了一声:“他是不是提出要你” 这样的措辞,在大家闺秀之中,堪称粗俗了。 他他是谁应该是九皇子,却连个尊称都没有。至于要你,更是歧义甚多。 夏小冬惊讶地看过去,从乔巧儿眼中看出居高临下的嘲讽来。 “你不妨好好考虑考虑。”乔巧儿冷笑道:“他虽然花心好色,但至少蒋怡珍是个好的,将来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怎么一个两个,都好像自己马上要陷入很糟糕的境地似的 夏小冬站住了脚,微笑道:“乔姑娘,可有什么消息么你既然好心让我考虑,总要让我知道,到底要考虑什么啊” 乔巧儿也站住了脚,冷笑道:“考虑什么我就告诉你吧。陆家已经递了话过来,如果九皇子肯高抬贵手,陆家的姑娘们,随便他挑来做侧妃。” 这算什么条件九皇子有什么本事,能逼迫陆家至此陆家宫里头坐着的皇后是摆设么 想到皇后,夏小冬的心一沉。 只怕,就是皇后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夏小冬又看了看九皇子远去的方向。乔巧儿也只是个秀女而已,自己什么消息都问不出来,她却张口连陆家的态度都知道了,未免太过奇怪。 “猜的。”乔巧儿左右扭了扭颀长的脖子,翘起手指来端详了一下指甲的弧度,满不在乎地笑道:“随便猜的反正猜错了又不用掉脑袋。” 这位还学会阴阳怪气了。 夏小冬看着乔巧儿旁若无人地抖了抖斗篷,施施然地走了,只觉得怪不可言。 也许,张文娟能知道些什么。 夏小冬忽然想到了这个。张文娟素来跟乔巧儿走得近,试试无妨。 张文娟却并不在房中。 夏小冬几乎陷入了冥思的状态。宫里出事几乎已成定论,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出的事,对陆家、对自己又有何影响,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了。 信息实在太少啊。 如今如果强行要退出的话,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吃点儿低剂量的毒物,故意摔上一跤之类,皇家规矩再严,总不能让一位气息奄奄或是行走不便的秀女去参选的。 但夏小冬觉得这些类似自残的法子实在没什么必要。 呵呵,来打上一回酱油,总要看看皇上的龙颜才好嘛。 毕竟,就算陆皇后出了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陆家要倒也得费些功夫。而且,自己姓夏,并不是陆家的人,应该不会直接受到牵连。 陆家做了这么多年外戚,怎么算都是皇族拐着弯的近亲,终归皇上是不可能下太狠的手段的。 别说抄斩九族,就算抄斩三族,就直接要斩到皇族头上了。 这么想了一番,夏小冬愈发安心下来,甚至等张文娟回来,也没有主动打听乔巧儿可能知道的消息。 反正明天一早就要见真章了,知道不知道也都没所谓了。 就不信了,难道乔巧儿还能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张文娟倒主动说起话来:“乔巧儿要成为九殿下的侧妃了。” “嗯”夏小冬本来早早就躺下来明早可是很辛苦的,闻言又坐了起来:“她自己说的” “她如今都快要住到九皇子的院子里去了。”张文娟冷笑道:“我看她只当别人都是瞎子、傻子,就她自己耳聪目明的。” “不过,”张文娟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九皇子对她倒真的挺上心的样子,连随身的九龙佩给送给她了。侧妃之说,大抵差不离。”: 第二百七十三章 顺利的选秀 虽说皇家也好,勋贵之家也罢,常有生活糜烂的纨绔子弟,但真要是谈及婚嫁,还是比较谨慎的。至于女孩子家中,更是管束得十分严格。 想不到乔巧儿竟然真的与九皇子混到了一处,这样的做法,要么是孤注一掷,要么是手拿把掐胜算在握。如今是那种不好说,但终归让乔巧儿的话又有了几分可信。 夏小冬决定再警醒一些。 第二日天还没亮,便有宫人过来叫起其实不用叫,绝大多数秀女都已经起了身,借着实在不怎么样的灯光在化妆了。 夏小冬例行画了一个丑妆。与张文娟一起不约而同地将上衣下裳缝到了一处,免得临时出什么状况。 秀女们不可以披斗篷御寒,等聚到了一处,颇有几位爱苗条不肯多穿的,被冻得瑟瑟发抖。 早膳大家都不敢多吃,一则紧张没胃口,二则吃多了回头就需要去方便,那简直是非一般的麻烦,还是能省则省的好。 抵达宫城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整齐的秀女队伍,吸引了无数娘娘小主和宫人太监们的目光,但并没有三五成群过来旁观的,大多是远远的看上两眼罢了。 练习多日的礼仪和站功,此时充分体现了功力出来,秀女们足足站到差不多午膳时分,才开始被传召分批入内。 没多久又停了,估计皇上老大用膳去了,这一下又等到下午未时将尽,才继续进行。 等轮到夏小冬这一批的时候,申时都过了一小半儿了。 和彩排过无数次的情形一样,先站在一边等着,然后跟着司礼女官类似唱腔的引导声之中,六名秀女依次前行,走到中间再转身,之后来个五体投地,再之后,就是老老实实地站着让人家选了。 夏小冬一进场便偷眼往上看了看。 中间那唯一的一名大叔,应该就是皇上他老人家了。与想象中穿着明黄色耀眼生辉的形象大不同的是,皇上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衣裳,样子看不太清,但感觉就是很和蔼的一位老者罢了。 皇上左右各有两三名盛装女子,当然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帮皇上做参谋。 没有陆皇后。 夏小冬特意做了功课,在这样的场合,盛装的皇后是很有特点的头上应该戴着双龙单凤的凤冠。 与九龙九凤用于册封、谒庙、朝会时的礼冠不同,这顶不那么夸张的凤冠也是很好认的。两条龙向两侧做飞腾状,其下有花丝工艺制作的如意云头,龙头则口衔长长珠宝串饰。凤冠的中央是展翅飞翔的金凤,口中衔着各色珠宝。 如今那几位女子的脑袋上,虽然也是珠环翠绕的,但分明都没有这样的东西。 陆皇后肯定不是病了。 如果皇后病了,那肯定是让选秀改期,而不是让皇后缺席才对啊。 夏小冬老老实实在最末一位垂手站着,听着女官扬声报着每一位秀女的出身、姓名和年纪。上头时不时随风飘来细碎的说笑之声,但一个字也听不清。 这么看来,宫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然的话,皇上就不会有这样的好心情了吧。 呃,不对,说不定皇上正因为皇后出了事,所以才心情好呐。传说中渣男的幸福点,不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么。 在夏小冬的胡思乱想之中,耳边传来女官悠长的声音:“宣南省肃州指挥使夏拔山嫡长女夏小冬” 每位被念到名字的秀女,要走前一步,以示听到了,确认正是本人到场无误。 夏小冬抬头一看,另外五位都在一步之前呢,果然是到自己了,连忙跨前一步,福身行了一礼,然后继续侍立的状态。 上头忽然静了静,也许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在这一刻,夏小冬忽然觉得,也许,被直接指婚给宁俊武,是最好的情形了。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嫁给某个人,其实就是嫁给他一家。 一家就一家吧。事在人为,难道宅斗这种事儿,还真能把人难住么只是有点儿烦罢了。 只是,在仿佛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的一小会儿之后,夏小冬的眼角,扫到了一只轻轻挥动的手。 这是,没事儿了结束了 马上有嫲嫲领着这一批秀女下去了。 一个也没有选中。 夏小冬心里感觉怪怪的,不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从皇上面前退下来,秀女们马上松懈起来,那位比较熟悉的仇姑娘一把拉住夏小冬,叹道:“哎呀我的妈呀,终于选完了。刚才看见皇上,我吓得心都快不会跳了。” 前头的嫲嫲转头看过来一眼,并没有出言训斥,只是指了旁边一间侧殿,示意大家可以过去休息。 侧殿里已经有了好些人,夏小冬留意找了找,没找到陆云芝或是陆云笙,看来她们彻底退出了选秀,今日也并没有直接从家里过来。 秦四姑娘如鱼儿一般飞快地游到了夏小冬面前,惊讶地叫道:“小冬姐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夏小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是都要过来的么。 “中选的秀女都被领到别处去了。”秦四姑娘一下子就猜到了夏小冬的想法,奇道:“那个宁二十六为了你,把人家唐解元都打了。怎么皇上不给你们指婚呢” 我怎么知道夏小冬白了她一眼。 “你知道皇后娘娘哪儿去了么”夏小冬更关心这个,将秦四姑娘拉到安静些的角落里,询问起来。 秦四姑娘闻言也赶紧四下看了看,然后才轻声道:“明面儿上是说恰好身子不舒坦,不过,其实可能是被软禁起来了。” 软禁 “知道是什么事儿么”事情肯定没有尘埃落定,不然就不是软禁,而是囚禁,乃至更加严厉的处置了。 “好像与陈皇贵妃有关。”秦四姑娘叹道:“奇就奇在这儿了。据说陈皇贵妃自己倒是竭力为皇后开脱,说是没有的事儿。所以事情才僵住了,还在查。” 被害人不承认被害,那事情当然难办了。 “这么说,陈皇贵妃其实没事儿”夏小冬心中略安,即便最后说是皇后使了坏,这既遂与未遂,还是差别挺大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利益交换 “我也是刚才跟我小姑的宫人说了几句话,才多少知道些。”秦四姑娘为自己的不知情有些惭愧,解释道:“时间太仓促,还要问我自个儿的事情,所以好些细节都不知道。” 夏小冬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宫里的贵人都知道了,看来皇后被软禁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只是对外还撑着个不舒服的幌子罢了。 “你看见乔巧儿了么”心里总有某一处非常不自在,自己固然没有被指给宁二十六,但也没有被指给九皇子,那昨天九皇子和乔巧儿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倒是攀上高枝儿了。”秦四姑娘扁扁嘴,“皇上本来倒是无可无不可,但良妃娘娘嘀咕了几句,后来就把她指给了九皇子。等九皇子大婚之后,就可以抬她过去做侧妃了。” 良妃就是九皇子的生母。 “你还知道得挺清楚的。”想不到秦四姑娘描述得这么详细。 “她跟我是一组啊。”秦四姑娘笑道:“看她那志在必得的样子,只怕早就勾搭上了。” 呵呵。 夏小冬心中不安之感愈来愈强烈。 乔巧儿所谋成真,不至于她说的话,也能成真吧 而且,乔巧儿的宁二十六的倾慕之说,传说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位就这么变心了没这么简单吧 夏小冬不怎么愿意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想似乎怎么想都想不到什么好东西出来。 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近来,冲夏小冬躬了躬身子:“这位是夏姑娘么” “嗯。”夏小冬点点头。 “请跟我来。”小太监又躬了躬身子,直接做出准备在前领路的样子。 自己在宫里不认识什么人啊。夏小冬犹豫了一下,不过旁边的秦四姑娘推了她一把:“快去吧,这宫里没人敢乱传话的,说不定是好事儿呢。” 也是,特别是旁边还有这么多秀女见证呢,总不能把自己就此骗走卖了。 小太监步子很快,其实只是将夏小冬带到不远处另一处侧殿罢了,随即飞快地走开了。 夏小冬眯了眯眼睛。 侧殿之中这大块头,丝毫不容错过。 轩辕道长找自己做什么 轩辕道长挥挥手,看着小太监走远之后,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小银鱼可以换消息。” 意思是用小银鱼悬空的门道,可以换到宫里的消息呗。轩辕道长出入宫廷的次数不可谓不多,肯定知道不少内情。 麻蛋,这利益交换也太直接了吧。 想到时间确实紧迫,地点也有点儿尴尬,夏小冬很爽快地同意了:“成交。” “我先说,你可以以后再说。”轩辕道长很光棍:“反正我不怕你反悔。” 我根本没打算反悔啊。夏小冬点点头:“道长请说。” “陆皇后被软禁了。”轩辕道长面无表情地直接说着:“起因是陈皇贵妃的建恒宫。” 夏小冬没听懂。 “建恒宫是仅次于坤宁宫的地方,除了正殿之外,还有东西两处侧殿。皇上前一阵子传旨,要将西侧殿改建为椒房殿。” 这还真是宠爱啊。陆皇后总不至于不长眼地反对吧。 夏小冬一言不发,只管静静地听着。 轩辕道长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沉稳很是满意,点点头继续道:“所谓椒房就是用胡椒和泥涂墙,非极贵的妃嫔不得享用。” 这个咱知道啊。夏小冬还是没出声。 “可是,才涂了第一层,工匠中就有两人头晕眼花,从高架上跌了下来。”轩辕道长语气平缓不带任何感彩:“当时还只道是工匠自己不小心,又换了老师傅过去。” “涂到第二层,又有新到的两名工匠忽然烦躁不堪,抱着脑袋满地打滚,说是头痛得忍不得;还有三名之前就在干活的小工遍身生红斑,皮溃肉烂口唇生疮。”轩辕道长说到此处停了一会儿。 建个椒房殿,还真是不太平呐。 “后来请了太医院的人来看,一直换到孙医正,才确定为中毒。”轩辕道长说到换医者的时候,一个一个地竖起手指,直到竖起四只手指才停下,意思应该是换了四个。 一般的工匠身子不妥,想来先是找个医员就不错了。医员不行,医士出马;医士不行,医官出马;中毒这种结论岂是可以轻易下的最后要请到医正才敢如此说。 “既说是毒,诸人不敢隐瞒,直达天听。”轩辕道长叹道:“后来宫中流言四起,说是皇后嫉妒,暗中使人下毒,本欲谋害陈皇贵妃。谁知天理昭昭,竟被工匠当灾,致提前暴露。” 这个嘛,听着还蛮顺当的。不过,若是下毒,仅凭这样的猜测肯定是不能定罪的,充其量只能说有动机。 动机与现实之间,还要有具体的手段和执行,才能形成真正的链条。 就是说,怎么才能实现下毒具体又是什么人做的怎么做的要扳倒一名皇后,并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后来,皇后命人将坤宁宫门户封锁,避居其中避嫌。言明等皇上查明真相之后,再还她清白即可。”轩辕道长说着看向夏小冬,指了指坤宁宫的方向。 原来所谓软禁,其实是皇后的自我圈禁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自明。意思是,你查去吧,我都自个儿把自个儿关起来了,不可能去抹杀事后的痕迹,或是阻碍调查了。 反正不是我干的,谅你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出问题来。 等真的查不出问题来,皇后就占据了主动。 “不过,很快就查到,涂抹椒房殿所用的胡椒,全部是陆家长房大爷去年中秋前后进贡的。”轩辕道长脸色变得不怎么好:“因为胡椒气味浓烈且价格贵重,故此都是用小箱封装,外头再加黄泥封固,上头有陆家的印鉴。此事已由多人证实。” 这是神马意思难道陆家从去年中秋就处心积虑要谋害什么人那时候还没有旨意给陈皇贵妃建什么椒房殿嘛。 “那还有剩下的么”夏小冬对这个问题的肯定性答复不抱什么希望。如果有剩下的,查验一下剩下的有没有毒不就行了,想必是都用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轩辕道长的资讯 果然,轩辕道长马上就摇了摇头:“胡椒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常见。据说陆家大爷好不容易得了一批,就乐颠颠给宫里拿了大半儿过来,当时还得了皇上几句好话,说他尽心竭力什么的。” “只是建椒房殿,虽说只是涂装一间寝殿,所需胡椒的份量,亦是可观。所以皇上旨意一下,内库便将所有库存尽数拨付。匠作监那边也不敢含糊,即日便动工操作。” “等回头去查问,这批胡椒的来源、数量、出入库情况倒是分明,只是东西已全数用了。别说查清是如何下的毒,如今连到底是什么毒都还弄不清楚。” 轩辕道长说着皱眉道:“因此宫中风声又是一变,说是皇后心思恶毒,指使其兄进贡的便是毒胡椒。故此只要皇上对某位妃嫔有椒房之宠,那位娘娘就要不幸中招了。” 好嘛,马上这目标就变成了不特定的受宠之人。皇后娘娘作为犯罪嫌疑人,涉嫌罪名也相应地,上升成了危害宫中公共安全罪。 这种说法,自然会令自认有宠的娘娘小主们同仇敌忾,不愿意团结在以皇后娘娘为中心的陆家周围了。 另外的附加作用则隐蔽一些。如果说皇后娘娘有心暗害陈皇贵妃,难免有人觉得莫名其妙陈皇贵妃本来就是皇后参透了千千车的含义,之后提议晋升上来的,当时还因此得了贤良的好名声,而且陈皇贵妃又没有儿女,害了她,对皇后有什么好处 一旦将暗害的对象变更为不特定的受宠之人,上述不解就能化解了。 凡是针对不特定对象的行动,总会引起莫名的恐慌大家都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为什么一名连环杀手能吓得全城的长头发年轻女子都不敢出门并不是他有本事同时对付所有人,而是当目标是长头发年轻女子的时候,符合这一特征的,人人自危啊。 皇后多年来,都很好地维持着温良敦厚的形象,忽然撕下面具,变成谁最得宠谁遭殃,造成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夏小冬琢磨了一下,难怪陆家紧张不已。如今陆家大爷中风成了植物人,陆皇后自闭宫中坐等水落石出,这两个人关键人物都不出声,自然也就谈不上自辩,可污水一桶一桶泼过来,就算是百足之虫,也有淹死的时候。 “据说本来这下来毒胡椒之中的毒,本应慢慢发作,到时中毒之人因何出事,便会揪扯不清。谁能想到,皇上御赐以示恩宠的椒房,竟会是剧毒的源头呢只是没想到工匠先出了事,所以才露了马脚。”轩辕道长最后点评了一句,留下袅袅尾音,终于住口不说了。 这个消息要换小银鱼儿的秘密夏小冬看向轩辕道长,挑了挑眉毛:“道长,就这些么” 这些可不算很值钱噢。虽然夏小冬之前确实并不知道,但总的来说,轩辕道长讲的,基本上都是半公开的东西,只要腾出空来,并不难打听出来。如今知道略微提前知道罢了。 轩辕道长看了看夏小冬,不觉摸了摸鼻子,脸上一直很严肃的表情忽然融化了。 “呵呵,你小姑娘真是人精”轩辕道长笑道:“咱们说好了换消息,你这是要反悔么” 夏小冬摇摇头:“轩辕道长您这么实在,我也不好意思耍滑呀。不过是白问一声罢了。”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从里头挑了一只小银鱼出来,随手就递了过去。 轩辕道长接过来掂了掂,马上便发现这小银鱼儿是做了手脚的,应该是鱼肚子里面有东西。 只是面前的姑娘分明没有解说的意思,轩辕道长瞬间明白了,自己说的消息不过如此,人家给的东西也就不过如此。 反正小银鱼给你了,有本事研究出来那就有,研究不出来就没有喽。 轩辕道长先将小银鱼收好,才又笑眯眯问道:“夏姑娘,你听说过齐国么” 齐国这名字也太大众化了吧,想没听说过也不行啊。 夏小冬很谨慎地问道:“哪个齐国历史上的还是如今健在的” 轩辕道长听到健在二字,不觉莞尔,伸手指了指北方,叹道:“齐国雄踞北方,咱们想它衰弱尚且困难,更何况灭亡人家可不是好好儿的健在呢么。” 夏小冬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地点头,表示赞成。还要听后头的消息,当然要做个好听众。 轩辕道长肯定不成平白无故想起齐国来的。 “齐国年初新君即位,已传檄四方。”轩辕道长恢复了道貌岸然的端正形象:“周建弘将于五月初八大婚。届时大楚自然将派人祝贺。” 看来周建弘就是齐国的新任君王了。登基不久马上大婚,一则是表示自己已成年足以担当重任,再则应该也是借此与周边各国联络联络,看看大家的态度。 “皇上的意思,既然齐王大婚,就送十名滕妾过去为贺。”轩辕道长直盯着夏小冬的眼睛,缓缓言道。 啥啥啥人家邻国的君主大婚,咱们要送十个小老婆过去作为贺礼 这是去祝贺啊,还是去添乱啊人家的大老婆能高兴么。 夏小冬皱起了眉头。看样子这十个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小老婆,多半儿就有自己一份儿。不然轩辕道长提这个完全没意义。 “大楚比齐国要弱么”夏小冬追问道。 一般来说,这种送女上门的事情,都是小国向大国讨好的行为吧。 “稍微弱一点儿。”轩辕道长画了一个类似大饼的模样,然后又画了一个略小的饼:“咱们大楚的地方要比北齐小些,而且齐国民风彪悍非常,几乎是全民皆兵。男丁都善骑射,通常上马就能打仗。就连女子,也多有能征善战的。” 这国土相邻的两个国家,差别咋这么大呐。 “而且,君主大婚,邻国护送滕妾,也是常俗。”轩辕道长笑道:“当年皇上是在登基前便已大婚,登基之后,齐国还补送了五名女子过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滕妾 好吧,这么高层次的东西太难理解。反正女子们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就是了。 “这十名滕妾是如何挑选的呢”夏小冬已经在寻找落选的机会了。 “今年正好是选秀之年,就按照投珠的排序选出来的。”轩辕道长对此如数家珍,“你的排序还挺高的,在这十二名秀女中排在第三位。” “十二位”夏小冬挑了挑眉毛。 才说了是十名,怎么转眼又加了两名 “此去北齐山高路远,难保路上人人平安,所以会多备两名。”答案马上就来了。 居然还要准备损耗。 “投珠排序”夏小冬回想了一下,自己不过是得了十二只珍珠罢了,跟姚娘子一分,只剩六只了。虽然是十二只之中比较大的那六只,但应该也不算什么吧就这还能排第三 “每次选秀,投珠都会排序的啊。不过并不是按照数量排序,而是按照相应的比例排序。”轩辕道长奇道:“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我只是来打打酱油。夏小冬其实没太听懂,到底是什么跟什么的比例呐不过她不准备把时间耗在这个上头,连忙转而问道:“既然齐王是五月才大婚,那总要过一阵子才会出发,想来还有变动的机会” 凡事都怕对比啊,跟被送到两眼一抹黑的齐国去做滕妾相比,似乎别的路子都好了许多。敏亲王府的规模在夏小冬眼中直线缩小,宁二十六的后妈和诸多兄弟妯娌也不那么难接受了。 “呵呵,”轩辕道长扯了扯嘴角,“机会也许有,但不容易。你自己再想想吧。” 夏小冬点点头,知道不能万事都指望轩辕道长。当下又将那荷包拿出来,将另一枚物事挑出来,递了过去。 “这个和小银鱼配套用效果比较好。”只要轩辕道长将两样儿东西放在一处,自然会发现玄机所在。 其实根本没什么的,只是微小型磁悬浮罢了。原理很简单,操作才困难,大概比竖鸡蛋容易少许吧。 “姑娘只怕还会在宫中逗留若干时日,咱们后会有期。”轩辕道长笑呵呵地袍袖一挥,转眼便将东西收了起来。 秦四姑娘见夏小冬回来,第一时间凑了过来:“谁找你有什么事儿么” 八卦总是秦四姑娘的最爱。 夏小冬却不愿意在细节上花时间,一把扯住秦四姑娘问道:“你知道咱们北边的齐国么快跟我说说。” “齐国”秦四姑娘眨了眨眼:“当然知道了。咱们大楚当年的太祖,不就是从齐国分出来的么” 还有这样的事 “你家不就是守着边疆的么虽然不是邻着齐国的那一边,但这个难道不知道么”秦四姑娘困惑不已。 “我还真是不知道呀。”夏小冬拉着秦四姑娘,找了个地方坐了,笑道:“从前都不喜欢听这些古记,父亲又不常在家,所以实实不曾听说。好妹妹,你快跟我说说。” 其实当年的事情很简单,三言两语也就说完了。 这附近的几个国家,北齐南楚东林西邶,原本都是一个大齐。若干年前这个大齐出了一个暴戾的君王,终于惹得民不聊生犯了众怒,各路人马纷纷揭竿而起,咔嚓、咔嚓、咔嚓,掰出了楚、林、邺三国来。 弄得分疆裂土,那位暴君也就被顺势拉下了台,禅位给了弟弟,后来新君缓步稳住局势,总算还保住了大半。 如今,虽说这三国立国也有些年头了,但对齐国总有几分芥蒂,大概类似于独立出去的儿子对老子的心情。 “你听说了齐国的什么事情么”秦四姑娘可不傻,极具新闻触角。 “唔,现在不太好说,过一阵子你也就听说了。”夏小冬犹豫了一下,刚跟秦四姑娘打听了齐国的事情,自己却不肯投桃报李,未免有失厚道,不过轩辕道长的消息,似乎又确实不适合现在发布出去,只好敷衍一下秦四了。 事实证明,夏小冬想多了,因为,秦四姑娘也被留了下来。 酉时前后,最后一批秀女从御前退了下来。崔尚仪和林尚仪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传语秀女们起身,准备回去避暑山庄了。 只有十二位姑娘除外。 夏小冬冷眼看去,被留下的姑娘都是姿容出色之辈,只是大多家中父兄的官职不是很高真正的高官勋贵人家的闺秀,要么不来选秀,要么都被指出去了。 被留下的最后一位,就是秦四姑娘。 “不是吧,”这十二人之中,秦四姑娘与夏小冬算是熟人,当下瞠目道:“难道咱们要被选去做小主了这不合规矩啊从前被选中的,都是在皇上当面,就会赐下玉如意的。” 小主你想得太美了。 “不是。”夏小冬郁郁道:“你先别跟别人说。我听说齐国新君大婚,咱们都是要送过去做礼物的。” “齐国新君是不是之前的建弘太子即位了”秦四姑娘的关注点与夏小冬大不同:“真的吗建弘太子可是天下闻名的美男子听说他之前的王妃,就是让三千健儿齐解甲的依兰姑娘” “只因依兰姑娘姓甄,故此又有甄真国色的美誉”秦四姑娘两眼亮晶晶,显然对俊男美女无限向往,随即又发现了不对:“呃,怎么又要大婚了,难道甄妃殁了好像没听说啊。” 难道真的是吾之砒霜人之蜜糖么怎么秦四姑娘一点儿没觉得,即将成为滕妾是一件悲催的事儿呐 被留下来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多眸中带着不安。 很快空旷下来的偌大侧殿之中,区区十二位姑娘,仿佛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儿一般柔弱,不知不觉聚在了一起,等着有人来告知详情。 她们不用等太久。 不久殿门口便传来脚步声响,几名太监和宫女服色的人列队而来。夏小冬在队首,看到了一位熟人。 蔡中官。 夏小冬还以为,这位负责去宣南等三省甄选秀女的中官,回到京城之后就交付差事了,没想到,竟在此地重逢。: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戏里戏外 “呵,”趴在床榻上的皇上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想不到看看美人儿也能这么累。” “这是皇上的特权,别人想看,都只能偷看,难得能坐在上头,光明正大的看呢。”陈皇贵妃慢言慢语地答道。 她穿着淡青色的绉纱衫裤后来陆家又赶着,将新制好的时兴颜色的绉纱上贡了几匹,此时正侧身坐在皇上身侧,用指甲挑着小瓷瓶里的一种淡黄色的药膏,往皇上身上涂抹。 皇上懒懒地将脑袋在枕上摆来摆去,笑道:“如今看这些小姑娘们,只让人觉得自个儿老了。看得见摸得着,就是咬不动喽。” “”陈皇贵妃在皇上身后不可见地抿嘴一笑,将手中的瓷瓶盖好盖子,放回到了桌上,笑道:“红粉骷髅,少些也没什么的。我看皇上最后挑的那个,封了美人的刘氏就很好,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所谓好生养,就是脸圆屁股大。脸圆为福相,屁股大生育容易。 “好生养么”皇上笑道:“我倒没往那上头想去,只觉得她的样子,跟你当年有两分像,一看就是本分人。如今连皇后都要闹腾两下子,朕可不想再弄些狐媚子进来了。” 陈皇贵妃将皇上背上的药膏,顺着肌肤的纹理,一下下推开,温声道:“皇上这话没道理。皇后姐姐都把自己关在了宫里头,还要说她闹腾,那怎么才算不闹腾难道要就此认了” “”皇上半天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太过疲累,又被陈皇贵妃按摩得舒舒服服的,就此睡着了。 陈皇贵妃连忙放轻了手势,缓缓挪动身子,想觑一眼皇上的脸。 忽听皇上开口道:“用力些,朕没睡。” “朕只是没想明白,到底这毒是怎么下的。”皇上拱了拱肩膀,示意陈皇贵妃在肩胛骨处多按两下。 “臣妾也还没想明白。”陈皇贵妃笑道:“咱们打小儿在这宫里长大,混了这几十年,什么法子没见过想不到这回见识了个新鲜。” 皇上冷笑道:“说不定皇后就是看准了,没人能参透她的法子,所以才如此笃定。” 说着皇上忽然坐起身来,扬声叫人来:“传朕的旨意,椒房殿一事,着慎刑司会同宗人府、大理寺共同办案,必得水落石出” 之前这事儿一直半遮半掩的,只是由宫中的慎刑司在查问,如今再加上宗人府和大理寺,便是将事情公开化,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有个交待了。 没有交待,找个替罪羊也要交待。 “皇上如此大张旗鼓,只怕淑妃和良妃都要着急了。”陈皇贵妃没再提起陆皇后,反倒说起了六皇子的生母李淑妃和九皇子的生母苗良妃。 如今皇后自禁,若是能将罪名落实下去,马上就是后位空悬。陈皇贵妃虽然得宠,但毕竟出身实在太低,而且又没有子女,恐怕不见得能正位中宫,那李、苗二妃的机会就到了。 这可不仅仅是做皇后的机会,可以想见的是,无论皇上册立哪一位为皇后,基本上就是准备让哪一位的儿子继位了。 “就是要让她们着急嘛。”皇上很轻松地笑道:“蹦跶多了,马脚也就出来了。” “皇上和当年真是不一样了。”陈皇贵妃扶着皇上坐起来,亲手拿过一件短衫,服侍着皇上穿上:“如今也学会看戏了。” “哈哈”皇上摸了摸陈皇贵妃实在谈不上光滑的脸颊,笑道:“好不容易可以坐着看戏,不用下场演戏了,怎么能不好好儿看看呢” 陈皇贵妃给皇上系好衣带,笑嗔了一句:“老小孩。” 直到躺到了床榻之上,皇上脸上的笑意仍然没有褪去。 “有这么高兴么”陈皇贵妃奇道:“皇后跟皇上也是这么多年夫妻了,皇上不要太过才好。” “噢,不是这个。”皇上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朕的梓童自然会好生照顾自己的,不劳我们操心。” “那皇上笑什么” “朕在想,等宁二十六那小子,知道自己是送亲使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什么” 陈皇贵妃登时吃了一惊,由平躺改为侧身,仔细看了看皇上的表情,随即松了口气:“皇上这是要逗他玩儿呢吧” “君无戏言”皇上作态扳起了脸儿:“要让他知道知道贪心不足的下场。朕当年,为了封你做个小小的美人,就花了多大的心机呢。” 想想从前的艰苦,陈皇贵妃也沉默了下来。 夏小冬等十二名准备充作滕妾的秀女,被安排在一处略为偏远的梅舒宫之中。 梅舒宫就在御花园的梅林之侧,之前是用作皇上和娘娘小主们赏梅之时的休憩之所,如今就暂时划给这十二名秀女使用。 蔡中官还记得夏小冬,虽然当众不好有所表示,但给她安排了一间朝阳还带火墙的屋子,还让秦四姑娘与她同住,算是相当照顾了。 夏小冬想起来了,这位在肃州进行秀女初选的时候,对自己就另眼相看,特意进行了考查但不是为了皇上考查的,而是受了宁俊武之托。 蔡中官例行训了一番话,要求秀女们好生等着,回头自有资深的嫲嫲过来,为大家进行进一步的礼仪培训。至于培训了做什么用,却是只字未提。 礼仪二字,如今夏小冬已经听到快吐了。真是万金油式的字眼儿,无论什么场合,什么地点,什么事情,反正打上礼仪的招牌,都行。 解散之后,秀女们大多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或是三两个认识的聚在一处商量。夏小冬则瞄着蔡中官离去的脚步那步伐分明并不快,当下便连忙赶了过去。 “蔡公公。”夏小冬先行了个礼,然后非常顺手地递了个封套过去。 封套并非显眼的大红,而是极其常见的浅棕色,大小也很合适,正好手掌大而已,里头是折起来的银票。 无论之前是什么关系,如今都需要重新建立。 夏小冬很懂规矩。: 第二百七十八章 叫我蒋姐姐 夏小冬递了装银票的封套过去,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垂手垂眸等着。若是有人有心看过来的话,也只会见到一名恭顺的秀女,似乎正在听着中官的教导。 蔡中官当然不会将封套打开来看,只是变戏法一般收起,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夏姑娘尽管安心暂住,后头的安排,总还要三五日。如今选秀刚刚结束,好些宗室子弟还在活动,最后如何,尚无定论。” 封套里乃是一百两的银票。 一百两能换到的,当然不止这么两三句话。 不过既然蔡中官还没看到银票,便不会先透露过多的消息。 夏小冬很明白这样的道理,也知道,蔡中官口中的宗室子弟,其实不是泛指,而是特指某一位宗室子弟。 “多谢蔡公公。”夏小冬俯首称谢:“我之前一直住在陆家,如今留在了宫中,还烦请帮忙知会一声,免得还等我回去。” 这样的小事,当然不需要劳动蔡中官,意思其实是还想要知道陆家的情形。 “姑娘放心。不只是姑娘一人,这里的诸位亲友家中,都会有人去通知的。”蔡中官说着微微点点头,转身而去。 “夏姐姐,你认识蔡中官么”回到屋里,秦四姑娘正在整理统一发下来的被褥衣裳等物,见夏小冬回来,便随口问了一句。 “嗯,之前就是他去肃州做的初选。”夏小冬说着,走过去将发给自己的那一包东西,也准备打开看看。 “哎,你们两个”门口忽然传来大声小气的叫声。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立时转头看过去。 在宫里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还真是不多呢。 敢这么做的,要么真的腰杆子够硬,已经爬上去了,要么早就被踩到了泥里,已经看不见脸了。 只见一位姑娘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显见是嫌地上不够干净,只踮着脚尖,手上拿着一只锦帕,随着手臂的摆动一起舞动着,看上去倒像是在跳舞。 “哎,你们两个”那姑娘又说了一遍:“怎么木头似的,叫你们也没反应啊” 谁请你进来的啊,还非得有反应 “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吗”秦四姑娘看着夏小冬,夏小冬便开口问了一句。 “我姓蒋,你们以后就叫我蒋姐姐。”这姑娘还真是挺自信的。 称呼姐姐或者妹妹,有时候跟年纪没什么关系,年纪大的赶着年纪小的叫姐姐的,还是蛮常见的,主要是表示尊重。 “蒋姑娘有什么事呢”夏小冬没搭理她这个说法。 那位蒋姑娘登时立起眼睛来:“你耳朵聋了不是说了,要叫我蒋姐姐么” 哎呦,脾气还挺大。大概是莫名其妙被留了下来,大家心中都有些莫名的恐惧感。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各人对心绪的排解方法大不相同。 有的人可能喜欢跟别人聊聊天,将心中顾虑说出来,便会感觉好上许多。 有的人可能喜欢整理整理东西比如秦四姑娘,将东西都弄得整整齐齐了,便会感到至少事情在一定范围内是可控的。 有的人则喜欢一个人静静,慢慢也就平复了。但也有的人,觉得炫示自己的权威,是在新地方站稳脚跟的好办法比如这位蒋姑娘。 姓蒋的也许跟蒋首辅有关说不定是蒋怡珍的什么表姐表妹之类呢。夏小冬随意地想着,索性转过身去,继续去解自己那个大包袱上打着的结。 就不叫蒋姐姐,就不搭理你。怎么着吧最好闹起来,大家一块儿被赶出去,一拍两散,多么好啊。 谁愿意在这儿呆着。 夏小冬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进来的时候已经仔细看过了,这宫城最外边的宫墙足有三丈多高麻蛋,就算是壁虎,想爬上去也得费些力气。 就连这梅舒宫,宫墙都要一丈多高。反正以夏小冬的身手,是翻越不过去的除非有爬墙专用的爪钩绳索之类。 而且,不知是常规如此,还是专门防着这十二名秀女,梅舒宫外还有一队侍卫守着呢。光是夏小冬见到的,就有六名,应该还有不在门口驻守而是围着宫墙巡查的,若是再考虑到换班,统共应该有大概二十名侍卫的样子。 所以,如果想自行逃走,那么就需要先穿越梅舒宫的侍卫,再避过一路巡查的人马,再翻越难以翻越的宫墙,再游过难以游过的环绕宫城的碧水河,再浑身湿漉漉疲累不堪地走远夏小冬想到宫墙这一步,就没有再继续仔细想了暴力突围不可行啊不可行。 如果可行的话,估计皇上早被刺客杀了吧。 蒋姑娘大概完全没想到,会遇到根本不搭理自己的人,硬是愣了半晌,才踏前一步,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夏小冬打开了包袱上的结,发现里面是叠得非常整齐的被、褥各一,还有换洗衣裳两套、巾帕两块、皂角头油梳子头绳等物若干,东西不少,但收拢有序,显然不是仓促弄出来的。 宫廷自有一套秩序,千万不要小看别人。 “你”蒋姑娘又走上了一步,离夏小冬只剩两步之遥了:“我、我是蒋家的姑娘” “什么叫降价的姑娘”夏小冬忽然抬起头来,冲蒋姑娘嫣然一笑:“为什么要降价你嫁不出去,要降价处理么” “不是降价是蒋家”那姑娘怒道:“你听清楚,我是蒋家的姑娘” “蒋家蒋家不是降价我是蒋家降价的姑娘” 可怜那姑娘气呼呼一通叫嚷,忽地咬了舌头,将自个儿说成了蒋家降价的姑娘,一下子反应过来哑了下去,登时顿在了当地,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一下子都笑出声儿来了。 这位看来不常干这样颐指气使的事儿吧。一听就知道夏小冬是故意找茬儿的,哪有还要辩驳蒋家或是降价的 终究还是秦四姑娘厚道些,搭了一句话让她好下台:“到底蒋姑娘过来有什么事儿么” 总不会就是过来研究,自个儿是不是降价的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又怎么了? 那位蒋姑娘看了秦四姑娘半晌,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指责秦四姑娘没叫她蒋姐姐,最后终于还是将称呼之事抛开,转而伸手指了指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这屋子我要了,你们跟我换,搬到我那边儿去吧。” 你要了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的四只眼睛都看着蒋姑娘。 六目相对,很是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蒋姑娘先开口了:“我怕冷我刚才转了一圈,就这间屋子暖和,朝阳还有火墙。” 这算什么理由你怕冷,所以好屋子就要给你 秦四姑娘看着自己已经打开的包袱,还有已经铺好了的床榻,为难道:“这样不好吧,我都弄好了呢。” “嗯,”蒋姑娘琢磨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反正都是新的,大家都一样的。你就当替我铺的就是了,这些都留下,你过去那边儿,用我的就是了。”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决方案,可问题是,凭啥这屋子要让给你呢 本来就是推脱一下,你就坡下驴,说两句类似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了,我再去找多点些碳来也是一样的之类的场面话,走人也就是了,难道真的看不出,不是人人都能随便招惹的么 可谁让蒋姑娘偏偏此时想到了解决方案呐这么好的方案,怎么舍得不说出来呐 于是,她就说了。 于是,秦四姑娘就为难了。 于是,就轮到夏小冬开口了。 总不能真让好说话的秦四姑娘跟这个什么蒋姑娘换位置,那不是辜负了蔡中官的人情么。 “蒋姑娘,宫里的规则我们不怎么懂。”夏小冬笑眯眯地说得很客气也很肯定:“等回头嫲嫲们过来,问问再说也不迟。这本是中官大人的安排,咱们随意改了,总是不合适。” 蒋姑娘似乎不太会听话中的隐意,跟她说话还是直白些的好。 “不就是个屋子嘛。”蒋姑娘扁扁嘴:“我已经说了,我是蒋家的姑娘难道宫里还会为了间破屋子,跟蒋家过不去我们蒋家,可是首辅呢” 果然是首辅蒋家。 夏小冬将这位蒋姑娘重新打量了一下,生得大眉大眼的,与蒋怡珍的面容确有两分相像,要不是带着几分霸道,其实看起来还挺不错的。 不然也不能入选十二分之一。 “问题在于,姑娘觉得”夏小冬抬眼仔细地看着蒋姑娘:“你真的可以代表蒋家么” 蒋姑娘:“” 她是有点儿二,但并不见得真蠢。 “而且,”夏小冬展颜笑道:“宫里毕竟是皇家后院儿,似乎,就算是蒋首辅,也没有理由,非要在里头占一间屋子。” “哼”蒋姑娘眼睛一眯,冲夏小冬冷笑道:“皇家后院咱们如今不是已经占了这梅舒宫么至于里头的屋子怎么分,难不成皇上还理这样的小事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随便说上几句就能唬住我。”蒋姑娘冲夏小冬点了点手指头:“你姓夏对吧上回,你跟着陆云芝一块儿到怡珍姐姐那里做客来着。我也在那屋里呢,只怕你眼睛长在头顶上,没看见吧” 这个嘛,夏小冬回想了一下,蒋怡珍那日是请大家去赏秋海棠的,自己和秦四姑娘还去菊圃逛了一圈,差不多是最后才进屋去的,满屋子莺莺燕燕的,那里分得清谁是谁啊。 “真是不好意思,原来蒋姑娘那日也在,我还真是不记得了。”夏小冬口中说着不好意思,脸色却分明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意思也没有,看得蒋姑娘好一阵冒火。 “你以为自己长得一副狐媚子模样,惹得唐解元啊、宁二十六什么的为你争风吃醋的,又攀上了陆家的高枝儿,就了不得了么”蒋姑娘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你要知道,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光长得好有什么用”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登时瞪大了眼睛,这位还掉起文词儿来了 “还有,”蒋姑娘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夏小冬和秦四吃惊的样子,觉得必定是自己的博学将她们都惊住了,继续冷声道:“陆家已经不行了皇后被关在坤宁宫里,被废掉也不过是几日间的事儿罢了。外头的陆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蹦跶不了几天了” 看来蒋姑娘知道些情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小冬曼声笑道:“陆家百年外戚,那里是那么容易倒的呢。” “树倒猕猴散,还不就是一下子的事情。”蒋姑娘说着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并没意识到夏小冬在套她的话,居然还生出几分感慨来:“陆家已经将最美貌的姑娘陆云芝,喏,就是跟你关系挺好的那个,都许嫁给了户部凤尚书家里。还不就是为了能保下些产业来,不至于落得太凄惨罢了。” 户部相当于财政大管家,这个说法未为无因。 秦四姑娘闻言大吃一惊:“云芝姐姐居然要嫁给凤家么那四殿下怎么办” “四殿下”蒋姑娘奇道:“四殿下还愁没有合适的姑娘为妻么有什么怎么办的如今四殿下怎么可能还选陆家的女子。” 夏小冬却没有秦四姑娘那么惊讶,心中只觉得怪怪的。本来陆云芝就没准备嫁给四皇子,而是属意凤世谦的,那如今被许嫁凤家,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顺水推舟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蒋姑娘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赶紧的,你” 她指了指夏小冬:“拿这你的东西搬过去。顺便告诉跟我同屋的方三姑娘,让她过来。” “你”这回指的是秦四姑娘:“东西就不要拿了,直接过去就好,到了那边用我的就行了。” 这还指派得挺有条理的。 夏小冬睁大眼睛看着蒋姑娘,咬了咬嘴唇,露出少许怯怯之色。没说话,却也没动弹。 “又怎么了”蒋姑娘怒道:话都跟你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做这个模样给谁看”: 第二百八十章 写不写 夏小冬微微睁大眼睛,很无辜地轻声道:“我就是怕啊。咱们在这里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真是半点儿也不敢行差踏错。” “你是蒋家的姑娘,背靠大树好乘凉,当然可以不在乎。”夏小冬垂下眼睛:“可我不敢乱来呢。” 蒋姑娘硬是没听出来,夏小冬这话是在说她乱来,皱了皱眉头,很潇洒地挥了挥手:“不妨事反正是我提出来的,你只管照做。回头若是有事儿,尽管推在我身上就是。” “”夏小冬仍是沉默了半晌,才喏喏道:“要不,你给我写个东西” 写个东西 “写什么”蒋姑娘立起眼睛来,有点儿警惕。 “就说,这是蔡中官的意思,让你转达的呗。”夏小冬耸耸肩膀,飞快地扯了扯嘴角。 “可这不是蔡中官的意思啊。” “那就是了。”夏小冬委委屈屈道:“咱们总共十二个人,分成六间屋子,都是刚才蔡中官亲自指定的。虽说他老人家只是随手指那么一指,可终究不能当没指过吧” “只要你拿来蔡中官的手令也好,或是自己写一张,说转达的是蔡中官的意思也好,我遵照而行,才有个凭据不是” “换屋子这事,如果确实不妨事,蔡中官并不会过问,或是即便过问了你也能应付过去,那这东西自然用不着,只是白放着罢了。难道这样你也不肯么” 夏小冬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一句难道这样你也不肯么,丝毫没有质问的语气,倒好像十分不解的意思。 蒋姑娘被她说得浑身不自在,拿嘴巴说的东西,怎么说都无妨。就算如今说得壮怀激烈气冲斗牛,真有事儿的时候,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比如换屋子,完全可以说成是夏小冬和秦四姑娘两个,为了讨好自个儿,主动提出来的。那就能彻底将自己摘出去了。 与口头言语相对应的,黑纸白字的东西,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蔡中官虽然没有下面,可人家毕竟是中官,在宫里也是有身份的人。更何况县官不如现管,他如今就管着这十二名秀女,怎么能轻易假传他的意思呢 再说,这姓夏的,说得好听,什么用不上只是白放着,说不定转手就拿去蔡中官那里告状去了。 可是,难道要直承自己不敢写蒋姑娘又觉得有点儿面子上下不来。 “不行”蒋姑娘终于再次福至心灵,想到了拒绝的理由:“我不会写字。” 不会写字写字字。 这理由还真是强大,亏得蒋姑娘好意思说得如此大声,堪称声振屋瓦。 虽说识文断字算是高端技能,但大家闺秀之中,不会写字的还真是少见得很。 “没关系啊。”夏小冬很快来了精神,笑盈盈道:“那就我来写,你按个手印就好了。” 不会写字不要紧,肯画押就好。 “不行”蒋姑娘更不干了,这还不如自个儿写呢:“我、我不识字。” 不光不会写,连认识都不认识了。 “那不如这样,”夏小冬服务到家,马上提出了新的建议:“你去找信得过的人来写,写好拿过来,当面按个手印就好了。” 这年头不识字的人多了,难道不识字还啥也干不成了 蒋姑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紫涨了起来,显是一时想不出推脱的法子,憋了半天,忽然撂下一句:“我去找方三姑娘商量商量再说。”,便嗖地一下子走出门去,转眼就不见了。 夏小冬看着她的背影,不觉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只见秦四姑娘居然也是紫涨了脸,不知怎么回事。 “你”夏小冬刚说出一个字,便见到秦四姑娘一下子滚倒在刚铺好的床榻之上,笑得透不过气来了。 有这么好笑嘛。 “哎呀呀,憋死我了。”秦四姑娘在床上砸枕头踢被子,笑得不亦乐乎:“从看到你做出那个可怜样儿,我就想要笑了。哎呀哎呀,完蛋了” 秦四姑娘笑得太厉害,大抵是弄到肚子疼,一手按着肚子,拱成个虾米模样,一边还要继续笑,这样子倒实在是蛮好笑的。 夏小冬便坐到她身侧,给她抚了抚背,微笑道:“我又没打她,也没骂她,好好地哄走了,不是挺好嘛。” “是啊,是挺好。”秦四姑娘挣扎着坐了起来,发觉头发已是散了半边儿,因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眼看就要吃晚饭了,想着饭后就要睡了,索性也不重新梳,只拢起来与另一侧的发髻绕在一处便算,勉强是个臃肿版的坠马髻。 “你居然逼得她硬说自个儿不认字”秦四姑娘想想又笑了两声:“她这个连字都不认得的,还想到建弘太子身边去嘿嘿,只怕要没份儿了吧。” 不是吧怎么好像秦四姑娘真的觉得,被送去齐王身边很不错的样子。 “蒋姑娘只是不怎么会变通罢了。”夏小冬笑道:“做事总要有个风格。她要么一直像开始似的,蛮横霸道,其实也挺难弄的。要么走苦情路线,说说自个儿身子弱啊怕冷什么的,也不是很好推脱。” “再不济打背景牌也好,以势压人就压到底好了。”夏小冬说着挑了挑眉毛,翘起兰花指,扮做蒋姑娘的样子,冲秦四姑娘一指:“写什么写什么都没有就凭我姓蒋,你们都给我滚蛋” 这下又勾得秦四姑娘揉起肚子来了。 “结果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整了个四不像。”夏小冬放下手指恢复了原状:“要我说啊,大概这些招数,都是从前有人用过在她身上的,她记下了,却只会胡乱搬用,不懂变通。” 夏小冬摊摊手,很是无辜:“所以,真的不是我欺负她啊。本来我还想着,她要是抵死坚持赖着不走,我就乖乖地跟她换呢。” 秦四姑娘赶紧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扶着头发,不让自个儿笑得歪倒下去:“你就跟我卖乖吧。你要是肯乖乖的换,太阳都能从西边儿出来” 唉,夏小冬暗暗叹了口气,这还不信其实自己真的是想着可以试试低调加软弱,老老实实地换屋子呢。 谁知蒋姑娘如此没用,居然就此落荒而逃。: 第二百八十一章 胶着 今日实在是非常忙乱,秦四姑娘不觉连打了两个哈欠,叹道:“这位傻傻的蒋姑娘也还罢了,小冬姐姐,你要小心些那个方三姑娘。” 方三姑娘便是之前蒋姑娘提起过的,与她同室之人。这位自个儿不露面,但分明脱不了干系。 夏小冬寻思一回,秀女中认识的不多,面熟的不少,但一时之间,方三姑娘这个称呼却是找不到对应的面孔。 “你认识方三姑娘么”既然秦四姑娘如此说,多半儿认得。 “不能算认得。”秦四姑娘又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怎么还没有饭吃,我都想睡了。方三姑娘应该是方御史家庶出的姑娘,上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姐姐。因为长得出挑,大概日子不见得好过,后来不知怎的,去了苏北老宅那边,养在方老太太跟前。这回是从苏北选上来的。” 哇靠,一听就是宅斗达人。 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小老婆们姿色上佳,那么庶女天生美貌的几率,也自然大大增加。 无论什么时代,才貌双全、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大床的大老婆都是非常罕见的,相应的,有贤少色的正妻所生的嫡女,姿色就大多平庸了。 物以稀为贵。要不,陆云芝蒋怡珍等人怎么会成为稀缺资源呐。 上头两名嫡姐,居然能游刃有余避敌机锋,远遁而去也就罢了,还能遁到了老太太跟前,这手腕可就相当不一般了。 反正那里都有小人,见识过耿姨娘陆云珠黄二等人睚眦必报的嘴脸之后,夏小冬如今觉得从前的张文娟,简直就是乖女一枚,至于方三姑娘之流,爱咋咋地离远点儿就好了。 好在秦四姑娘并不用抱怨太久,太黑之后不久,便有穿着藏蓝色衣裳的宫人抬了食盒过来,大家匆匆用了饭休息不提。 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礼仪培训,居然是真的。 而且比在避暑山庄之时,还要严格得多。 刚刚选完秀女,第二日蔡中官便带了司仪女官过来,这还不算,居然连教坊司的人也来了。 这是不光要学习行走坐卧各项举止,还得会点儿歌舞之类,到时候好魅惑那个周建弘 夏小冬研究了一番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二位秀女,发现还真是普遍姿色上佳体态婀娜,难怪之前投珠的成绩比较好夏小冬已经弄清楚投珠的算法了,其实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大众吸引力评测罢了。 蔡中官带来的消息有好有不好。 皇后涉嫌指使兄长在胡椒中落毒一事,陷入了胶着。主要是谁也弄不清楚,如何在胡椒之中下毒要指证人家下毒,总要有个具体的手法吧。 下毒这门学问,宫中精通的人其实挺多的,会放手的人当然更多啊。 最容易落毒的,是下在调味的汤汁之中,好用浓郁的味道来遮掩毒药的口感。直接下在汤里当然也行了。 剂量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下得少了,没什么效果。下得多了,味道太重容易被发现不说,吃下去没两三个刻钟,就会恶心呕吐这是人对外来有毒物质的天然反应,吐出来之后,剩下的还能不能毒死人,就真的不好说了。 如果不通过进食,而是用别的办法下毒还真是少见又少见,就比如这次的椒房事件。 胡椒这东西,硬硬的一颗又一颗,怎么下毒呐而且这毒还不用服下去那些中毒的工匠可没有偷吃胡椒泥 就算将胡椒浸在砒霜里,再拿来涂抹,都没有任何效果。慎刑司的人经过若干种毒物测试,目前正处于极度抓狂状态。 宗人府和大理寺更加没头没绪。他们本来就不擅长这个,被皇上点出来撑场面罢了。 而经手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不太重要的,甚至都动了大刑,也没能找到任何用得上的线索。 如果宫里的胶着状态,相对算是好消息的话,那宫外陆家的情形,就不怎么妙了。 树倒猕猴散、墙倒众人推。虽然陆家还没倒,但摇摇欲坠之态还是有的。担心这颗大树真的倒了跑不及的人,此时都纷纷提前走了。素来的对头们,当然也不会放过推墙的机会。 陆家可不是一般枝繁叶茂的大树,这是金光灿烂的摇钱树这棵树倒了,捡根树杈回去插自家地里,那都是银子 当然,观望的还是大多数。 此时贸然动手,一旦陆家撑住了没倒,反扑也是很厉害的。 听到蔡中官确认了陆云芝许嫁凤家的消息,夏小冬只觉得五味杂陈,只是自己如今也无计可施,连门都出不去。 夏小冬不认为自己这个小蚂蚁,有扶起大象的本事。 既然陆云芝也算有个着落,夏小冬决定先安心好好呆着,保住自己是正经。 教坊司的人,只教一样儿东西胡旋舞。 本来会弹琴的四名秀女就占了便宜,她们在一旁负责配乐。剩下的八名秀女则要排练舞姿。 明面上的说法,是要排演胡旋舞在赶牛节上为国祈愿。 赶牛节,名字很俗气,却是极为盛大的活动。宫中的皇上皇后都要亲民地下田去,意思意思在牛身上抽打两下,以示春耕的开始。 皇上都去种田了,闺秀们跳跳舞,表达对上苍风调雨顺的诚挚请求,不是很平常么往年也是要跳的,不过只是甄选京城原本就会跳舞的闺秀去做罢了。 所以,大多数秀女都认为很正常今年选秀嘛,想必京城的贵女们年年跳也累了。 只有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这两个人知情的,还有一两位原本就是京城闺秀的姑娘,觉得不对劲儿罢了。 胡旋舞学会并不难,但要跳得好也不容易。简而言之,腰身要够挺拔,转得越快越多越好。 这对夏小冬完全不构成难度,她原本就有功底在身,体力又好,加上身材高挑,结果虽然竭力假装不会这个实在很难装,终究还是被安排在头排的中间位置。 谁让别的姑娘都一个个弱质纤纤实在拎不起来呐。: 第二百八十二章 怎么想都不对 每日里,上午忙着行礼,下午忙着弹琴跳舞,秀女们都疲累不堪。谁知还没过几天,不知道什么人出的主意,居然连饭也不能安生吃了。 每日午膳,秀女们都要轮流到各个宫妃之处观摩。 说是观摩,其实就是去见识见识前辈呗,当然,顺便也要被人家见一见的。 也许,后者才是重点。 夏小冬第一次见到李淑妃,就觉得怪怪的。 李淑妃乃是六皇子的生母,应该也就是四十上下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两只眼睛圆圆的,非常灵动。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夏小冬总觉得李淑妃的眼睛常常在看自己。 连六皇子都有一阵子没见过了,更别提六皇子他妈了。 十二名秀女排成两行,规规矩矩地侍立在侧,观摩李淑妃用膳。 夏小冬相当怀疑,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问候想到这种安排的人。无论是站着看得,还是坐着吃的,都不会觉得舒服啊。 观摩完了,就到被观摩。 李淑妃当然不是站在一旁看,而是远远地坐到了廊下,只是随意地看上两眼。但即便如此,秀女们也一个个小心翼翼味同嚼蜡一般。 好在夏小冬在陆家久经锻炼,倒也不成问题。 午膳用得差不多了,淑妃娘娘手指轻点,叫了一位秀女过去说闲话。说了几句,又换了一位。 夏小冬是第三个。 “淑妃娘娘。”夏小冬先蹲身行礼。 淑妃随意地挥挥手,示意她起身,微笑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好模样的姑娘。” 夏小冬垂着眼帘,并没有接口。 这又不是问话,没有规矩说一定要接口。 如果是上位者的问话,无论知道不知道答案,都是一定要回答的,而且答话还有格式,类似回xxxx主子称呼的话,xx自称如何如何,夏小冬已经用得很熟练了。 淑妃对夏小冬的反应稍微有点儿意外。一般人挺了淑妃之前那一句,要么自谦模样不算好,要么拐弯抹角地打听什么事情可惜了,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会多少有点儿反应。 这姑娘却只是维持着得体的浅淡笑容,一言未发。 沉默其实是一种特权,但用得好的人很少。 淑妃将身子坐直了些。 “来,坐下说话儿。本宫这里不用拘束。”淑妃指了指她对面的另一把椅子。 与淑妃平起平坐夏小冬没准备这么做。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附近,拖了一只绣墩过来,坐在了三分之一处。 “多谢淑妃娘娘。”人家让你不用拘束,不表示就可以当成自个儿家里。 有宫女捧上茶来,给夏小冬面前也放上了一杯。 细白瓷的盖碗,里头是黑糖红枣八宝茶。 “听说你跟陆家关系不错”淑妃用右手没有套护甲的三根手指,轻巧地拿起茶盅的盖子,拨弄着那颗红圆的枣子。 “回淑妃娘娘的话,”夏小冬略为低了一下头,微笑道:“我这回来京城选秀,就住在陆家。之前陆云芝去肃州帮忙赈灾,住在夏家。” 既没说关系好,也没说关系不好。只是陈述了两件事实。 谁都知道的事实。 但同样的事实,可以有不同的解读。 从时间来看,当然是陆云芝去肃州在先,那么可以理解为,夏小冬之后住在陆家,只是正常的往来之前你住我家,如今我住你家,如此而已。 但另一方面来说,能住到某人家里去,本身就是有代表意义的。 “本宫这里很随意的。”淑妃笑道:“你不用拿这些套话来装门面。我不过是白问一声,若是有人因为陆家难为你,你只管跟本宫说,本宫处置她们” “多谢淑妃娘娘。”夏小冬很是恭顺地表达了谢意。 淑妃抬眼看了看另外那些还在桌边正襟危坐的秀女们,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让她们都散了吧。本宫与夏姑娘投缘,夏姑娘就先留一下,晚点儿才回去。” 投缘就说了这么两句话,投什么缘啊 夏小冬只管垂头看着那细白的茶碗,好像上头描绘了最靓丽的丹青一般。 秀女们当然都乖乖地行礼退走了,其中不乏冲夏小冬左看右看多看了好几眼的。 怎么才能投中皇妃的缘,可真是学问。看人家,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坐着,就行了 “你知道乔巧儿么”看到最后一名秀女都退了下去,淑妃将手中的茶盅一放,问了个夏小冬万万没想到的问题。 乔巧儿跟自己有关么有么 “回淑妃娘娘的话,”夏小冬稍微斟酌了一下:“乔巧儿也是这一批的秀女,在避暑山庄,就住在不远之处。” 淑妃很有翻白眼的冲动。还说是回本宫的话,根本说了等于没说好不这姑娘简直是为宫廷而生,太懂得在宫里说话的道道了。 “说起来,巧儿还是本宫的亲戚呢。”淑妃丝毫不带感彩地说道:“当年我表妹,就嫁给了巧儿的父亲,如今的乔府尹乔厚策。” 夏小冬闹钟警铃大作。 这么算下来,乔巧儿是不是就是李淑妃的表侄女还是表外甥女反正差不多吧。 “不过她被指给了九皇子,也算不错了。”淑妃继续轻描淡写地说道。 乔巧儿在选秀当日,就被指给九皇子为侧妃,这个夏小冬早就知道了。可这个消息,在淑妃口中打了个转之后,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李淑妃是六皇子的生母,她的表侄女将会嫁给九皇子。而六皇子和九皇子,都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难道乔巧儿是被派到九皇子身边的无间道 不对,这个无间道也太明显了。有心打听的话,肯定能打听到乔巧儿与李淑妃的关系的。 就算九皇子自己无所谓,只要人美就行了,可他身边肯定有谋士之类的人物的。 嗯夏小冬又想起来了,乔巧儿似乎并不是乔府尹的正妻生的,也就是说,她跟李淑妃并没有真正的亲戚关系。 不光没有亲戚关系,说不定李淑妃还不见得会喜欢她。谁会喜欢自己的表妹夫跟小老婆生的孩子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靠山 左想右算也没太弄明白乔巧儿在淑妃这里的位置,夏小冬索性不想了,只是颔首道:“原来如此。” 就是听到了的意思。知道了你表妹嫁给了乔巧儿她爹,至于别的,都在未知之数。 想来淑妃娘娘应该会揭盅的,不然她又何必说。 谁知淑妃却忽然微笑道:“我也只是问问,远近都好,毕竟是亲戚。这回皇上指婚的不多,也就巧儿跟本宫有这么点子关系,所以多打听打听罢了。” 夏小冬眼观鼻鼻观心,您是娘娘,爱打听啥都行,其实根本不用解释。 “就是有点儿巧呢。”淑妃继续闲闲道:“才听说九皇子看上了乔家的巧儿,没多久陈皇贵妃的椒房殿就出了毛病。” “其实本宫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就算跟乔巧儿有关系,也不会牵扯到本宫这里来的。”淑妃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盖子盖回了茶盅上:“夏姑娘,你说呢” “回淑妃娘娘的话,我觉得娘娘所言甚是。”夏小冬礼数非常周到。 乔巧儿能扳得动皇后别开玩笑了,十个绑一块儿都不成。 “你还挺沉的住气。”淑妃忽然话锋一转,点头道:“宁二十六跟小六儿那磨叽,求到了本宫头上,让本宫照应你一下。你只管放心,有本宫在,不会有人动你的。” 夏小冬这回真的有点儿惊讶了。 闹半天,这淑妃娘娘都是在考查自己,看值不值得应宁二十六之请,在宫里照应一下自己。 照应二字,说起来简单,似乎也没什么的,有点儿类似冷了送你点儿碳,热了赏你两把扇子的感觉。但其实深层的意思则是我愿意做你的靠山。 山就在这里,靠不靠随你。 “多谢淑妃娘娘。”今天已经谢了好几回了,不过这次最是真心实意。 从淑妃的宫里回梅舒宫的路上,夏小冬一直在琢磨,到底乔巧儿跟九皇子混在了一处,与陆皇后卷入椒房殿风波,这两者有没有关系。 只是如淑妃所说,是时间上的巧合还是真的有关 夏小冬莫名地感到,也许有关系,但其中的关系,说不定只是蝴蝶的翅膀,与龙卷风的关系。 乔厚策乔府尹,觉得自己一定是过年的时候,有那一位神仙没有拜到,这才开年没多久,就咣当一下,被当头来了一棒子。 本来已经将女儿的婚事谋划得差不多了,因为知道她属意宁俊武,虽然之前碰了软钉子,但乔厚策还是又费了好些心思,去结交宁俊武的父亲,也就是燕王。 好不容易谈得七七八八,至少可以做个侧妃这本就是乔巧儿也同意的嘛。 只是燕王不愿意去请皇上指婚,不过是个侧妃,有什么好指的。乔府尹也没有催逼。为了这个女儿已经心力憔悴,赶紧弄出门去,在老婆面前有个交待就好了。 想到美艳娇嗲让自己迷恋十几年的继妻,乔府尹对女儿的刁蛮任性也就认了。甚至还想着,说不定等嫁过去了,女儿还能凭这个性子站稳脚呢有的男人就吃这一套啊。 至于选秀,本来就是因为拖来拖去拖到年纪大了,才不得不去选的,好在皇上今年只选一两个,应该还不至于就选到巧儿。 谁知皇上是没选,却将巧儿指给了九皇子 听到这个消息,乔府尹一把抓住来报信的太监,急吼吼地问道:“是不是搞错了是六皇子才对吧” “没有没有。”那太监使劲儿挣着自己的手,陪笑道:“这个怎么能搞错。听说还是当时良妃娘娘开口,跟皇上求来的呢。” 良妃是九皇子生母。既然是良妃求的,那就不会错了。 乔府尹的第一反应是,良妃娘娘是故意的。要将自己的女儿纳入九皇子府中去磨锉,以此向淑妃示威。 乔家是淑妃一脉,京城人都知道啊。 接着又觉得不对。良妃在宫里,真真儿是十年如一日的贤良,这样的手段,画风未免太过不搭。 反正不管对不对,女儿去路已定,乔府尹也只能接受了。 可是,龚推官的脸色,为毛一天比一天差呐 “老龚,是不是有棘手的案子”这一日碰上龚推官,乔府尹忍不住问了一声。 真要有大案要案,这管理职责也是要执行的。 龚推官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还是提了一句:“倒是有个事儿,不知道要紧不要紧。” 看你那表情,分明是很要紧。 “你说。”乔府尹面无表情,准备随时假装没听见。 “年前抓了一伙卖假鸡血石的,乔大人还记得么”龚推官提起了一件旧案。 乔府尹翻了翻眼睛:“好像有点儿印象,不是很记得了。” 这种鸡毛蒜皮的案子,能有点儿印象就不错了。 “后来他们有掌柜的过来做保,说是并非有意售假,只是伙计们不懂,胡乱说的。”龚推官继续道:“当时便纳银取赎,把人给放了,但东西还扣押着。” 龚推官说着皱起眉头来:“前两日大理寺居然来了两个人,问起那批货来。” “我连忙去查看,居然也不在了。”龚推官郁闷道:“下头的人做了手脚,竟将整件案子都销掉了。按咱们簿子上记的,东西是低价官卖了,其实就是卖给了原来的货主。” “大理寺”乔府尹也皱起了眉头:“这跟大理寺有什么关系” 龚推官说的事儿,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本来卖假货就不是大罪,有人肯做保肯出银子,从上到下自然都一只眼睁一只眼闭,找个由头就连人带东西都弄回去了。 怎么会惹来大理寺的人 “说是那批货被宫里的内侍采买去了。”龚推官两手一摊:“大理寺的人又不肯说是什么事,只是问了又问,做了笔录才回去。” 这么说来,肯定是那批货出了毛病呗。而且还是大毛病。不然的话,宫里的事情都是慎刑司处理,就是捂着盖子内部处理就完事。 牵扯到了大理寺,事情都不小。 最近需要大理寺参与的,只有一件事。: 第二百八十四章 去劝劝 继李淑妃之后,夏小冬不久便见到了苗良妃。 这位良妃娘娘,看起来真的很贤良,说起话来慢声细语,样子也是细眉细眼地十分温婉,丝毫没有难为任何一位秀女,甚至还耐心地教导了好些用餐细节。 幸好这位没有特意留任何一位秀女说话的意思,让夏小冬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很快秀女们就到了陈皇贵妃跟前。 这回夏小冬又被留下来了。 陈皇贵妃的形象颠覆了所有秀女对宫中娘娘的印象,既不雍容亦不华贵,分明是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穿上皇贵妃的衣裳也不像个身份贵重之人。 但是,不得不佩服的是,陈皇贵妃的礼仪真是非常非常的出色。 一丁点儿错处都没有。 秀女们就是打着观摩的旗号出现在各位娘娘面前的,当然要认真看仔细学。不过其实李淑妃也好,苗良妃也好,都只是大面上还好,细节上头就差了好些。 爬到上头去,就是为了为所欲为啊,若是还要谨小慎微,未免日子太难过。 陈皇贵妃则不然,当真是大到出入仪制,小到指甲的长度,都非常的合乎规则。 夏小冬想了想,这应该是陈皇贵妃的生存之道之一不让人挑出毛病来。 还真是辛苦。 陈皇贵妃没有像淑妃一样,前头还找了两位秀女做幌子,而是在用过午膳之后,看似随意其实很直接地指了指夏小冬:“这位夏姑娘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别的姑娘们先回去吧。” 大家都愣了愣神儿。 夏小冬被淑妃留下,还有个投缘的说法,再次被陈皇贵妃留下,则连个说法都没了。 难道这位天赋异禀,跟谁都投缘 而且陈皇贵妃一语道出夏姑娘三字,又是如何认得的呢因为人数太多,秀女们都是没有自我介绍。这说明,要么二人之前认识,要么陈皇贵妃事先有所了解 包括蒋姑娘在内的两三名秀女,脸色都很难看。 陈皇贵妃态度非常和蔼,指了指角落里的木叶,笑道:“听皇后娘娘说,这个还是你进上的。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东西很不错。” “多谢娘娘夸奖。”夏小冬并没有因为受到夸奖便露出喜色,只微笑答道:“只是从前在杂记之中见过,又请了铺子里的师傅琢磨出来的。实在不敢居功。” “皇后姐姐还真是,她素来性子好,这回倒较起真儿来。”陈皇贵妃不过用那木叶做个开场,表示自己是善意的罢了,马上就步入了正题。 夏小冬只垂首不语。 皇后娘娘岂是好品评的。她较不较真儿,还轮不到自己说话。 陈皇贵妃端详了夏小冬一番,叹道:“果然好个人儿,难怪你争我夺的。听说,宁二十六为了你,跟人打架呢。” 夏小冬继续垂首不语,两眼左右乱看,有点儿不安的样子。 “你知道这次留下十二位秀女,是做什么的么”陈皇贵妃问道。 “回娘娘的话,”夏小冬恭敬地答道:“蔡中官跟我们说了,要努力练习,赶牛节上献舞。” “蔡中官啊”陈皇贵妃看了看夏小冬的脸,嘴角浮出笑意来:“你不用这么谨慎。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是觉得皇后姐姐幽居不出,知道的,明白她是自矜身份不屑分辨,只等水落石出。不知道的呢,那些混账话不说也罢。” “你愿意去坤宁宫,劝劝皇后娘娘么”陈皇贵妃悠悠说道。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了你的面前,你是去呢还是去呢 “劝劝皇后娘娘”夏小冬微微有点儿诧异,随后倒明白过来。 如今事情僵持至此,大家都有点儿下不来台。 皇后困居,已经有些日子了,本来就是自禁,总不能再自己打开大门,好像没事儿发生过。 可皇上这边呢,也有些为难。若是直接让人开门将皇后请出来,就等于宣称皇后无辜,椒房殿之事与皇后无关现在显然还不能做出这个结论。 但是,皇后与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陆家的乱相,却未必是皇上所乐见的皇上的内库,就因为陆家的缘故,可丰盈了不少。 虽说接手陆家事务的,也不敢怠慢了皇上,但终究没有用惯了的顺手嘛。如果真的不是皇后下的手,又何必影响到陆家。 时间拖得越久,也就意味着越难寻找到所谓的真相,越难证实皇后涉嫌的罪行。 黄金七十二小时的道理,不用说,大家也都能明白。距离事件发生的时间越长,人的记忆越模糊,证明力越弱。各种细节也会被抹去。 椒房殿之事,在目前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宫里无数大事小情,都是不了了之,也不差这一件。 但终归事涉陈皇贵妃,只怕皇上心里总是有根刺。 所以,陈皇贵妃便出面来处理。 她的建议,便是让夏小冬去劝劝。 这个劝,可以是真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皇后娘娘劝出来。也可以是假劝,有个形式,皇后娘娘借势出来就算了。 再继续下去,陆家就要伤了元气,亏大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无论真劝假劝,皇后娘娘会听劝的机会很高。被陆家多年教养,又在皇后的位置上坐了许久,陆皇后还是非常识大体的。 这个劝说的工作,差不多是个明摆着的大馅饼,给谁谁吃撑。 夏小冬很快就想明白了,但并没有很快就点头应承下来。 为什么让自己去劝呢难道不应该是个皇后娘娘认识的人,更加顺理成章么 忽八啦跑去一个陆云芝的闺中密友、今年的秀女、即将被送去齐国的滕妾之一,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吧。 别说宫里头合适的人很多,就是宫外的人,请陆老太太过来,就很合适。 陆老太太有诰命在身,又是皇后她娘,过来劝上几句,皇后光是打着母命难违的旗号,就能又下了坡,又表了孝心。 “怎么样”陈皇贵妃温言道:“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过去坤宁宫如何”: 第二百八十五章 老小孩 “回娘娘的话,”夏小冬俯首道:“若是娘娘有命,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想问一声,想来宫中与皇后娘娘交厚之人甚多,这些娘娘小主们说不定也心中殷殷,想要为皇后娘娘宽解呢。” 陈皇贵妃看了夏小冬一眼,眸中颇有深意。 这姑娘真是稳当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说得挺好听,什么自然要去的,其实前头的说法是若是娘娘有命。 就是说,你指派我去,那我才去。 可陈皇贵妃一直是在用商量的语气,明明是想让夏小冬自告奋勇地前去。反正年轻的女孩子,总有一股子冲劲儿,行止稍有不妥当,也不妨事。若是劝说成功,那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么。 而且夏小冬这手太极打得十分微妙,左手拨,右手推,刚刚婉转表达了自己不太合适的意思,接着就送上了可供考虑的人。 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肯定有自己的嫡系。稍微放点儿风声出去,愿意登门劝解的不要太多。 陈皇贵妃叹了口气:“不是没人肯去,而是别的人呢,位份低的,如今不想抬举她们;位份高的呢,淑妃和良妃都是有儿子的,有些尴尬;本宫虽然合适,可最近皇上常在建恒宫,本宫去劝的话,有那些个小人,只怕就会说是皇上低了头。” 这可是实打实掏心窝子的说法了。 夏小冬不觉微微动容,抬头看去,竟在陈皇贵妃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 “呵呵,”陈皇贵妃一直带着得体微笑的脸,上面的笑意忽然如春花绽放,让这张如乡下老太太似的面庞一下子灿烂如菊:“你听说过老小孩的说法么” 怎么扯到这个上头去了 夏小冬点点头。 “世人常说,人老了,反倒跟小孩子似的,要人哄着,脾气也像孩子一般反复无常。”陈皇贵妃看着廊下大花盆,那里几颗罗汉松修剪的精致漂亮,罗列成行十分养眼。 “其实,如今本宫也有了几分年纪,倒看得更加分明些。”陈皇贵妃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看向夏小冬:“小孩,和老小孩,其实大不一样。” 陈皇贵妃的声音带了少许欢欣:“小孩子,是因为不懂,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也不知道隐瞒,所以性情率真。” “老小孩呢,却是因为懂得太多了,反倒看开了。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被规矩道道束缚了一辈子,老了老了,有什么好顾忌的也就随性去了。” 这个说法,夏小冬倒是比较认同的。心境的变化,与年龄阅历大有关系。固然有年纪大了,仍然比年轻人还有干劲冲劲的人物,也有戴着假面直到最后一刻的,但陈皇贵妃的说法,却也能代表相当一部分人。 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多少都会觉得,前半辈子活得太累,后半辈子不如任性一些。 “所谓老夫聊发少年狂,就算有点儿年纪,还有少年人的心性,也未尝不是好事儿。”夏小冬应了一句。 “老夫聊发少年狂,嗯,这句很好”陈皇贵妃连忙追问道:“这诗谁写的你记得整首诗么” 一听就是个老头儿写的嘛。夏小冬这样的年轻姑娘,绝壁不会写出什么老夫这样的字眼儿来。 夏小冬估计陈皇贵妃大概是要拿去给皇上看。自己不过是一时想起,不过反正有现成的说法,倒也不妨事,当下笑道:“这是在一本笔记杂谈上看到的,也不知是谁写的。回头将整首录下来给娘娘送来便是。” 陈皇贵妃却马上站起身来,笑道:“哪儿那么多回头记得要做的事,跟本宫过来赶紧写了就是。” 偌大的宫殿,当然有类似书房的地方可供书写,夏小冬一边写,一边又将偶然得了阅微草堂笔记,后来竟烧了等语说了一遍。反正之前跟唐冠一说过一次,如今这故事已经很圆满了。 陈皇贵妃命人将那写好的纸收了,笑道:“咱们说着说着又说远了,其实本宫找你来呢,一则是你跟皇后姐姐多少能扯上点儿关系。” 算是有关系吧,是皇后的侄女的好友嘛。陈皇贵妃一边儿说,夏小冬一边儿在心中解读。 “二则呢,就算没劝下来,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没关系。” 可不是嘛,咱这没脸没皮的,别说没劝成功,就算吃了闭门羹,也没啥关系。不像别的人,若是不成,脸上有些下不来。 “还有呢,”陈皇贵妃说着顿了顿,悠然道:“二十六那小子我见过一回,本宫也想看看,他心仪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这下夏小冬有些为难了。自己该作何反应合适呐假装不知道宁二十六是谁所谓心仪,也可以是暗恋嘛。还是承认两情相悦,请陈皇贵妃成全一把这似乎跨度又太大了。 终究夏小冬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脖颈正了正,表情稍作调整,一副请看请看,娘娘您想看看,便请仔细看的样子。 陈皇贵妃居然真的仔细看了半天。 只见这姑娘生得端正秀美不说,最难得一双眼睛清亮中正,既无慌乱,亦无羞窘,真正是大大方方不卑不亢之人。 “宁二十六想求你为正妻。”陈皇贵妃微笑了一下,继续道:“还想你们小两口自家飞得远远儿的,双宿双栖另过好日子去。” 夏小冬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将头偏了偏。连陈皇贵妃都知道了,这小子看来还闹腾得挺厉害。 “他倒是挺尽心的,上上下下,能搭上的关系都用上了。”陈皇贵妃笑道:“结果倒把皇上给惹毛了。” “刚才不是跟你说嘛,老小孩老小孩,皇上一生气,偏不给你们指婚。结果又逢上齐王大婚之事,呃,你知道吧你们这一批秀女,都要陪送过去的。” 夏小冬点点头,觉得继续假装不知情没什么意义。 “皇上还说了,喏,这不离敏亲王府老远了么也算是将二十六那小子所求,做到了一半嘛。”陈皇贵妃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样也行: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详情 皇上果然是皇上啊,怎么说都行。人家宁二十六求了两件事,一个是要老婆,一个是要离开纷乱是非之家。 结果皇上您老人家,如此跳脱地将他要的老婆,送去老远的地方。确实是离开了敏亲王府,但却要给别人做小老婆,真的合适吗 而且还要说,嗯,你的要求,给你完成了一半 麻蛋,那另一半怎么办凉拌么 夏小冬颇有哭笑不得之感。人家别的皇帝老了要乱来,都是什么荒淫无度啊,或是什么乱起刀兵之类。 今上可倒好,老了老了,任性起来,就守着老陈皇贵妃,既不荒也不淫不说,还要在这里乱点什么鸳鸯谱 “本宫想着,你要是能把皇后劝出来,大小也是一件功劳。说不定皇上就能改了主意,不用让你去大齐了。或者,小二十六若是有什么过分之举,比如把你硬抢了走之类,皇上也不至于太过震怒。” 陈皇贵妃如此解说道。 可夏小冬却觉得自己像是一枚棋子,或者说,像是被逗着玩儿的小猫小狗。自己与宁二十六能不能终成眷属,不过是皇上与陈皇贵妃的小小兴头。 皇上所谓的生气,不见得是真生气皇上要是因为臣下所求太多就生气,那早就气死了。 而陈皇贵妃所说的硬抢了走,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蛊惑。 一个举起棒子作势要打散鸳鸯,让你们劳燕分飞,一个装腔拦着,偷偷摆手,说你们快跑。 说不定皇上和陈皇贵妃还下了赌注呢吧 算了,上位者的思路,还是不要去想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今看来,皇后那里,总要去走一趟的。 “多谢娘娘费心了。”夏小冬福身为礼致谢:“不过椒房殿一事,只听到诸多传闻,到底如何,实实是不清楚,还要劳烦娘娘派人跟我说一说,回头在皇后娘娘面前才好进言。” 让我去劝,这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听了两耳朵乱七八槽的传闻,怎么劝呐 “这个自然,你在这里略坐坐,本宫让慎刑司的人过来跟你细说。”陈皇贵妃马上答应了。 慎刑司的人,在宫里相当不受欢迎。凡是涉及到慎刑司,那可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大家都恨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过来的是两名中年太监,看服色应该是主事,并非普通的掌刑太监。 慎刑司的衣裳,颜色很特别,是一种古怪的灰蓝色。这宫里,穿灰色的不少,穿蓝色的更多,但穿这种灰蓝色的,就只限慎刑司的人了。 通常这种衣裳的人一出现,大家都会自觉不自觉地避开行走。 见到慎刑司的人进来,连建恒宫的人都笑得勉强起来。宫女将那两位带到陈皇贵妃指定的偏殿,向夏小冬介绍了几句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连茶都没有奉上一杯。 慎刑司的两位太监,一位姓杜,一位姓葛。其中杜太监乃是此时查办椒房殿案件的主审,竟是一位副宫正。 夏小冬不知道副宫正有多么厉害,只当是类似太监主管之类的名目,并没太放在心上,自然只是以常礼待之,反倒让杜太监暗中很是吃了一惊。 其实没什么可寒暄的,桌上茶水点心一概没有,杜、葛二位对此习以为常,当下在杜太监的示意之下,葛太监便开始讲述椒房殿事件的始末。 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 椒房的建设工程并不常有,但这也难不倒匠作监的人。与无数宫中的事务一样,椒房工程有极其详细的制作规则。 按规矩办事总是没错的。 按规矩,这椒泥最多可以涂七层。但因为陈皇贵妃担心味道过于浓郁不舒服,所以最终的指令是要求涂三层。 当然,胡椒不够用,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结果,一板一眼地按照操作流程做下来,将将涂完第一层,两名工匠就跌下了竹架。等涂第二层,陆续又有五人病倒,症状的开端不同,但渐渐都归于一致,全部出现了头痛、呕吐、身上生斑、口中生疮的情形。 再之后,就是被确认为中毒,展开了进一步的调查。 胡椒全部是陆家长房大爷进献,只可惜已经全部用了,虽说从墙上铲下了胡椒泥,但因为胡椒已经都被磨成了粉,实在没有办法分拣出来。 从别处另找了胡椒来,也用若干常见或是不常见,总之手上有的毒物做了测试,至今也没能找到下毒的手法。 “其实,皇后娘娘闭门不出,固然有自明之意。”杜太监等葛太监汇报完毕,慢悠悠地叹息道:“可难免有人质疑,此举有阻碍查明真相之嫌。” 皇后关起了门,并不是只有皇后一个人在里头,整个坤宁宫的人,都还要继续在里面服侍。 这些人固然不会自己出来,但外头的人,想要找里面的人问话,却也不能。 至于询问皇后,更加是想都不用想。 调查案件,可关键的嫌疑人和嫌疑人周围的人,都没有问到,当然会造成相当的不便。 “夏姑娘若是去探访皇后娘娘,不妨对皇后娘娘言明此事。”葛太监生怕这位年轻姑娘听不懂杜太监的话,马上接过话头,说得更加明白了些。 夏小冬却是若有所思,在想别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夏小冬才问道:“那陆家大爷那边,总该能问到的。” 要下毒也是在外头下的,总不会都进了宫里的库房,再费事巴拉地派人过去下毒。 关键在陆家大爷那边。 “没有用。”杜太监淡淡道:“陆家进货的番商,订购箱子的铺子里的人,还有装箱、送货的,全部都审过问过,没发现什么端倪。” 轻飘飘一句审过问过,不知怎的听起来冷飕飕的。 夏小冬默然了半晌。 这些人绝大部分,甚至可能全部都是无辜之人。但是在皇权面前,全都一文不值。 “那些胡椒,真的一点儿都没有了么”夏小冬总觉得不太可能。不说别人,自己在避暑山庄就见过一小瓶呢。: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追根究底 听了夏小冬的问题,杜太监当即转头去看葛太监。 葛太监面无表情地看向夏小冬,声音平板地答道:“陆家共进贡胡椒十二箱。入库之时,每箱连箱毛重约三十一至三十二斤。” 这封箱还算挺精准的。也就是说,每箱的净重应该在三十斤左右。十二箱,也就是三百六十斤上下。 夏小冬飞快地盘算着,葛太监则继续往下说:“在椒房殿取用之前,只开了一箱。里面又分成三十小包,每包约一斤。御厨房取用了其中两斤。” “因胡椒性温味辛,冬天做汤饮可用。御厨房曾以其制汤两次,以备上用,幸好均不曾饮。后来避暑山庄选秀期间,分了一些过去,有三名秀女选用过,但没有食用者感觉不适的记录。” “只是,我们后来去找御厨房和避暑山庄剩下的胡椒,却没有找到。”葛太监冷冷道:“御厨房的人说,都拿到避暑山庄去了。避暑山庄的人则说,那几日食材众多有些乱,剩下的胡椒竟然不见了。” 葛太监说着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有心遮掩,怎么会恰好不见了必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还查访得挺仔细的。 夏小冬微微点头:“只是这做手脚之人,既可能是落毒者的同党,试图毁灭证据;但也可能是想要钉死皇后娘娘的人,让她百口莫辩。” 杜太监和葛太监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目光一闪。 能想到是毁灭证据的人甚多,但能想到是另一方下手的,就不多了。 “其实我恰好认得其中一名用过胡椒的姑娘。”夏小冬笑道:“当日她就在我旁边,好像用过她所制汤羹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妥。” 那天自己本来还想,在蛋花汤里加点儿胡椒来着呢,虽然后来并没有用,但仇姑娘用了,总是记得的。 葛太监点点头:“你是说仇兰琴么只有她和你是同一日在芍药廊的。我们找她问过了。当日共有二十四人用过她的汤羹,确实并没有听说谁后来感觉不适。” 夏小冬有点儿瞠目之感。 千万不要小看慎刑司,人家可是专业人士呐。 初初想起仇姑娘的胡椒汤的时候,夏小冬心里其实稍微有那么点儿小得意说不定你们找啊找啊找不到的东西,咱就知道哦。其实有一些被搬到避暑山庄,供给秀女们表演厨艺去了,你们若是没查那一块,就会错过了。 谁知人家不光查了,还查得相当细致。 “所以后来认为,这毒或许需要相当数量方可令人不适。”葛太监继续往下述说调查情况:“当日饮用仇兰琴的羹汤的,每人都是只限一碗。那个碗比茶盅也大不了多少,估计平均下来,每人能饮入的胡椒,也就是两三颗的样子。” “这么少的话,哪怕全是砒霜,也不见得会有事。”葛太监显然认为,那些喝汤的宗室子弟好好儿的,不能说明胡椒没有问题。 “我们还询问了那些宗室子弟,”杜太监微笑着看着夏小冬:“他们说,味道有些怪怪的。不知道是他们不习惯饮胡椒汤,还是确实有问题。” 得,连随访都做了。 夏小冬打消了顺着胡椒这条线继续下去的想法。 “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杜太监的态度很好。 “我还想知道,具体这椒泥的制法,还有涂装时候的工艺。”夏小冬微笑道:“若是能见到所有需要用到的材料就好了。” 杜太监眨了眨眼睛:“这个容易,只是东西都在慎刑司。姑娘如果要看,只能过去看了。” 证据这东西,拿出来总是不合适的。 “好啊。”夏小冬当即同意了。 夏小冬虽然留在了建恒宫,但其他的秀女都还是要照常回去练习胡旋舞的。 因为少了一个人,负责排舞的教坊司教习,索性采用了轮空的办法来练习,就是再减掉一个人,将原本的八人变成六人来排练,轮空的那位则休息,如此大家轮流休息,就不用另外安排中间休息的时间了。 等到申时将尽,终于完成了这一日的排练的时候,秦四姑娘发现,有好几位秀女看过来的眼神都不太对头。 秦四姑娘四处看看,当即向其中一位凑了过去:“伍姐姐,是有什么事儿么” 在宫里呆了这几天,秦四姑娘在秀女之中年纪偏小,嘴巴又甜,又常有消息分享,所以跟大家关系还算不错。这位伍姑娘,乃是秀女之中不多的京城闺秀之一,平时跟秦四姑娘就认得的。 伍姑娘连忙将秦四姑娘拉到一边,神色颇有几分紧张:“跟你同屋的那个夏姑娘,不是被陈皇贵妃娘娘留下了么。” “嗯嗯,对啊。”秦四姑娘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了问题:“是她出事儿了么” 伍姑娘飞快地左右看了看,轻声道:“听说,咱们走后不久,便有慎刑司的人也过去了。” 啥慎刑司怎么听起来不像好事儿呐 “过去的还是杜宫正。”伍姑娘正色说道。 杜太监虽然只是副宫正,但习惯上没人会带上那个副字除非真正的宫正大人就在旁边。 “可是,”秦四姑娘皱着眉头苦苦回想:“我看陈皇贵妃娘娘的样子,好像没什么不妥啊。她不是说,让小冬姐姐留下,跟她说说闲话么” “借口呗。”伍姑娘不以为然,“还有呢后来,慎刑司的人,将夏姑娘带走了。” “带走了”这下秦四姑娘冷静不下来了:“带到哪儿去了” “应该是慎刑司吧。”伍姑娘猜测道。 谁还敢跟着慎刑司的宫正过去看看被慎刑司的人带走,理所当然的想法,就是被带去慎刑司啊。 秦四姑娘有点儿六神无主了:“小冬姐姐从来都好好儿的,能有什么事儿被慎刑司的人带走啊” 她不觉抬头向蒋姑娘的方向看去。 如果说有什么事儿的话,也只有刚住进来那日,因为换屋子的缘故,与蒋姑娘有小小冲突罢了。 这也够不上要去慎刑司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鹊巢鸠占 秦四姑娘看过去的时候,蒋姑娘也正在看过来,她旁边,还有一位身段苗条模样温婉的女子,就是她的同室之人,方三姑娘。 那两位姑娘看起来也在说着什么事。秦四姑娘觉得,多半儿也是小冬姐姐的事。 果然,蒋姑娘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轻蔑和挑衅之意。 秦四姑娘垂下眼帘,犹豫着要不要再找个人问问,却被伍姑娘拉了一把。 “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都不要再提起夏小冬了。”伍姑娘如此劝告道:“慎刑司从来都是进去了出不来,就算出来了,只怕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你千万别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这是真心大实话。 别说一般的好友亲朋,就算是亲生的爹娘儿女,也得寻思寻思。贸贸然的话,说错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一个不好,就是一锅端。 秦四姑娘郁郁地随便吃了两口晚饭,觉得那口豆腐简直是哽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令人气儿都喘不匀了。 跟小冬姐姐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大家着实挺说得来的。小冬姐姐长得那么好看,还那么有才学,连看过的话本小说,都能默下来去卖钱呢,怎么会惹上跟慎刑司有关的事儿。 秦四姑娘忽然想起,话本金佛记的分红,还没给小冬姐姐呢,如今说不定都给不出去了。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不觉红了眼圈。秦四姑娘发现,大家都很自觉地跟她保持着距离,连之前说过话的伍姑娘,都被另外一个姑娘找借口拉走了。 这慎刑司就这么吓人么 秦四姑娘回到屋里,没情没绪地坐着,提不起力气来去洗浴,两眼盯着门口,总觉得说不定小冬姐姐很快就会从那门里进来呢。 门口一暗,却并不是夏小冬。 当然是,只能是,阴魂不散的蒋姑娘了。 后来秦四姑娘也打听到了,这位蒋姑娘也是蒋首辅的孙女,与蒋怡珍算是堂姐妹关系,不过是庶出,故此之前没有许人家,想走走秀女路线。 宗室子弟们多半儿是冲着蒋家这块金字大招牌,才将珍珠投给她的吧。 蒋姑娘在门口站了站,没等秦四姑娘招呼,就自顾走进来了。 “蒋姐姐。”秦四姑娘站起身来,勉强招呼了一声。 秦四姑娘年纪略小些,但冷暖还是知道的。如今这个情形,还是应付一下蒋姑娘算了。 “咦你居然还在”蒋姑娘明明在门外就看到秦四姑娘了,却做出惊讶的样子来:“你怎么没去慎刑司” 秦四姑娘脸有点儿黑:“我为什么要去又没说让我去。” “噢,还没说啊。”蒋姑娘下巴抬得高高的,冷笑道:“谁不知道啊,慎刑司办案,素来有点儿牵扯的人,都要找过去问话的。你跟夏小冬同室而居,她进去了,下一个自然就是你了。” 秦四姑娘的黑脸登时向惨白转变。 蒋姑娘说得难听,却是事实。 幸好秦四姑娘向来嘴皮子不是吃素的,当下就顶了回去:“说不定小冬姐姐就只是被什么人牵连了,过去问两句就要回来的” 慎刑司牵连再广,也有个限度,总不能几何级数地不断找人过去。秦四姑娘说得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对,一定是这样。小冬姐姐只是被别的什么人牵连罢了。 “牵连”蒋姑娘将下巴放了下来,却又将整个脑袋向前探过来,离秦四姑娘不过半尺的光景,恶狠狠瞪过去:“你到底知道消息不夏小冬被陈皇贵妃留下了,然后慎刑司的人就去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慎刑司的人,就是陈皇贵妃找去的呀” 秦四姑娘有点儿站不稳了。好像真是这样的。如果不是陈皇贵妃找去的,慎刑司的人吃了豹子胆,也还不至于敢到建恒宫去抓人。就算要抓夏小冬,也得等她从里头出来。 “你想啊,陈皇贵妃将慎刑司的人找了去,”蒋姑娘得意洋洋地笑道:“如果只是问问话,当场问问,说明白了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将人带走呢” “肯定是她摘不清爽,所以才要去慎刑司审明白啊” 蒋姑娘的话,一句句好像鼓锤一般,锤在秦四姑娘心里。小姑娘实在撑不下去了,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冬姐姐一直跟咱们在一块儿,什么都没干。” “咱们谁跟她是咱们”蒋姑娘冷笑道:“还什么都没干她什么都没干,那是陈皇贵妃吃饱了撑的,还是慎刑司的人吃饱了撑的,要巴巴儿地去找她麻烦” 蒋姑娘说着,四下一打量,马上找到了夏小冬的起居之所,伸手就拿起来一只枕头,三步两步走到门口,嗖地一下子,就把那只枕头扔出去了 看她这架势,似乎想这么干很久了。只可惜枕头绵软不受力,扔不远就是了。 “你干嘛”秦四姑娘瞪大了眼睛。 “干嘛”蒋姑娘嬉笑起来:“扔东西呀,她人都被带走了,难道这些破烂东西,还好意思霸着好屋子当然要马上扔出去啊。” “”秦四姑娘气得胸口一起一伏,一下子想明白了:“你、你还是想要搬过来是吧” “对呀,你还挺聪明的嘛。”蒋姑娘撇撇嘴,又将床榻上的被子胡乱卷吧卷吧,半边还拖在地上,就这么拖到了门外去。 “你准备怎么样”看着门外乱糟糟的被子和枕头,蒋姑娘心里那个爽快就别提了。 这个夏小冬,霸着好屋子不肯换,还逼得自己承认连字都不认识,跳个胡旋舞还要占着最好的位置这下好了,让她在慎刑司好好享受享受吧,她的地方嘛,当然就该易主了 “什么怎么样”秦四姑娘也看着地上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只觉得心里也乱糟糟的,混没个头绪。 “你要是会做的,就自个儿搬到我那里去,请方三姑娘过来。”蒋姑娘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要是不肯呢,那死赖在这里跟我住也行啊。” 看来蒋姑娘是无论如何不准备走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辰砂石 秦四姑娘看看门外,又看看门里,实在不想再看见蒋姑娘那张脸了。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的床榻之前,将被子衣裳等物卷做一堆,双手一抱,往门外走去。 从这间屋子,到蒋姑娘之前住的屋子,其实并没有几步路都在梅舒宫里头,能有多远呢。 秦四姑娘从来没觉得,这段路可以这么长。 好几间屋子的门口,都有秀女或站或坐,见到秦四姑娘,都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连本来分派在梅舒宫服侍秀女们的几位宫女,都远远看上一眼,马上装着有事情在做,并没有过来帮忙的。 秦四姑娘咬了咬嘴唇,死死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 我爹是工部尚书呢。你们这些个眼皮子浅的,这会儿都在站干岸看着,等回头得了机会,必定要收拾你们 秦四姑娘恨恨地想着,努力昂着头,将步子迈得大些,好不容易走到了那屋子的门口。 “咦,秦四妹妹,你怎么来了”方三姑娘好像才发现秦四姑娘是要来这里似的,匆匆迎了上来,甚至还伸出手来,想要帮秦四姑娘拿那卷东西。 秦四姑娘手臂一转,避开了方三姑娘的双手,冷冷道:“蒋姑娘要跟我和小冬姐姐换屋子呢。你快过去吧。” 方三姑娘愣了愣,随即笑道:“哎呀,蒋姐姐也真是娇气。也难怪,她素日果然是极怕冷的。” 说着,方三姑娘便将一张床榻上的被褥飞快地卷了起来,腾出位置来给秦四姑娘安放东西,却并没有起身而去,反倒叫来了两名宫女,让她们将蒋姑娘的东西都搬过去。 秦四姑娘胡乱放下东西,也不铺床,直接坐在了光床板上,冷笑道:“你还不过去么小心去晚了,再让别人抢了位置去。” 方三姑娘笑笑坐下,随手拆下两枚发簪来,侧过头来,只管拿长柄梳子通头发:“我又不怕冷,何苦这时候跑过去,看着跟落井下石似的。” 这位还真不去啊秦四姑娘眨眨眼,看了看方三姑娘,心中狐疑起来。本来以为蒋姑娘必定是被这位撺掇去当枪的,谁知这位还稳坐钓鱼台呐。 方三姑娘坐得很稳当,蒋姑娘就不怎么稳当了。看看方三姑娘半天没过来,蒋姑娘便自个儿回来了。 “你怎么还不去呢”蒋姑娘一头伸进门就问。 “她们给你铺好床了么”方三姑娘很关心的问到:“我还特意嘱咐她们,要铺在朝阳那边儿呢。” “铺好了。”蒋姑娘不耐烦道:“两个小宫女,还不是让她们干啥就干啥。我是说,你怎么还不去呢” “唉”方三姑娘叹了口气:“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夏小冬那张床太晦气了。不如等明儿让人熏一熏,然后再过去住好了。” 这个借口可真不错。 蒋姑娘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的床,被铺在了原本秦四姑娘的位置,终于没能说出什么来。 “你是不是自己一个有些闷啊,”方三姑娘善解人意地站起身来,将头发挽了个松松的单髻,拉住了蒋姑娘的手:“那我过去陪你说说话儿就好了。” 将蒋姑娘送回去,方三姑娘也没逗留多久,估计也就安抚了一番,然后很快就回来了。 还顺手把秦四姑娘的手炉给带了回来。 “如今虽说比过年那阵子暖和些,但这屋子有点儿阴冷,手炉还是要抱着的。”方三姑娘甚至给那手炉加了两块碳,然后才包好递了过来。 秦四姑娘看着方三姑娘情真意切的脸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慎刑司比夏小冬想象的要远。 简直就是在宫廷最偏僻的地方啊。好在夏小冬久经锻炼,跟着杜、葛二位的步伐,倒也不成问题。 不过一路走,夏小冬一路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之前这两位慎刑司的太监,来得那么快呢难道陈皇贵妃之前就已经召唤了他们,准备向自己介绍情况么 慎刑司看上去和别的地方没有太大的不同,除了有个地牢之外。 估计令人不快的东西都已经藏在了地下,上头的厅房都温暖如春,地上摆着不止一个碳盆,窗明几净的视线很不错。 椒房殿显然是目前最重要的案件,所有的文书都放在最顺手的地方,杜太监很快就找到了夏小冬提出来要看的东西。 夏小冬的阅读速度很快。 看完椒房的制作方法,夏小冬马上意识到,除了胡椒之外,还需要不少别的材料。 比如水、比如土、再比如辰砂 辰砂 不就是朱砂么原来椒房是要涂成红色的。 夏小冬眯了眯眼睛,手指点了点写着文书中写着辰砂的某处:“这个辰砂” “就是这个。”葛太监闻弦歌而知雅意,很快在旁边一处架子上,拿出了一个贴着标签的盒子。 夏小冬往那边一看,原来那架子上全部是同样的木制盒子,上头写着盒中物件的名称和归属案件等等。 盒子用黄纸封固,上头还有两个人签署的印鉴。 真是蛮严谨的。 幸好杜太监和葛太监的权限甚高,并不需要找到原本签封的人,只要他们二人在登记簿子上记一笔,就可以拆封了。 盒子里大概有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 夏小冬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辰砂实物。 原本以为,既然称之为砂,可能是类似细沙之类的砂状物,没想到却是一块块类似石头的样子,或许是还没有加工成砂的缘故。 这些石头大部分是红色,其他地方则间杂着或灰或白甚至黑色,大的如鸡蛋,小的如指肚,基本上都是长形的。 “这些都是上好的辰砂石。”葛太监随手拿起一块颜色艳红的,笑道:“你看,这块的颜色多么纯净难怪有人当鸡血石卖呢。” 看来这东西的来龙去脉,也都被慎刑司弄得相当清楚了。 夏小冬将整个盒子拿过来,细细地研究了一番。 “嗯,这里还真是暖和。”夏小冬放下盒子,凑到一处碳盆之前,将双手拢上去烘了烘,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桌前。 将那盒子辰砂石又研究了一番,再将几份文件又反复看了两遍,夏小冬瞄了瞄碳盆,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起身笑道:“看得眼都花了,我要去门口透透气。”: 第二百九十章 送你一件功劳 夏小冬要去透气,杜、葛两位太监都没有阻拦。别说只是去透气,人家抬腿要走人,也没话说,本来就不是被抓过来的。相反,按照陈皇贵妃的指示,还必须尽量配合。 陈皇贵妃作为椒房案件的目标受害人,还是如今皇上跟前最得宠之人,说话的份量不可谓不重。 夏小冬只是站在门外的廊下,静静地看着相当宽敞的院子。 或许是出于减少藏污纳垢的考虑,整个慎刑司之中,冗余之物基本没有。常见的装饰同样欠奉。 院子很平整,太平整了。方砖一块一块横平竖直,没有任何变化。庭院中常见的小径、假山、高矮花草树木全部没有。 又偏又远空荡荡光秃秃的慎刑司,蛇虫鼠蚁鸟雀飞鹰也没地方藏身,一时并不见有人走动,周围都是异乎寻常的寂静。 夏小冬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等太久。 屋子里传出咳嗽干呕呼叫的声音,很快咣当一下,门被狠狠地推开,两名太监互相扶持着走了出来,弯腰扶膝,大口大口地吸着外头清冷的空气。 这两位其实留在里面,也就是要将那些拿出来的东西收拾好。文书要放回柜中,盒子要重新封固钤印,相关事项要在簿子上做上记载。 只是,事情还没办完,年纪稍大的杜太监就先觉得不舒服,葛太监才问了两声,自个儿也难受起来。 在慎刑司这么些年,这两位都是精得不能再精了。一位不舒服也许是偶然,两位都不舒服那就是必然啊。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喘息了半晌,杜太监觉得似乎好些了,直起腰来,眯着眼睛向夏小冬看去。 “过一会儿就会好的,”夏小冬立时站开了几步,微笑道:“最好把衣服换一下。” 这下连葛太监都知道,事情想必与这位夏姑娘有关了。 肯定是毒啊本来就在查看椒房殿事件,然后自己两位就难受起来,而在此之前,夏姑娘先找个简单的理由走开了,当然就是她干的了 杜、葛两位太监对了一下眼神儿,都觉得先去换衣裳比较重要。 两人匆匆走去了后院,但走之前还是又叫来了两个身形十分壮悍的婆子,在一旁看着夏小冬。 夏小冬根本没有逃走的意思。 这样的做法也许会小小得罪杜、葛两位,但是一想到他们说到审问牵涉到的各色人等之时,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夏小冬就一点儿也不觉得他们无辜。 得罪就得罪吧,反正这些人,就是皇家养的狗,本身不见得会咬人的,只会听指挥。 自己若是有了把柄要落入慎刑司,无论是否得罪了他们,他们都绝不会手软。 离了那间屋子,又换过了衣裳,杜葛二位都觉得好了不少,基本没什么事了。 二人一路往回走,葛太监忽然道:“我刚才只觉得头晕得厉害。难道,最初从竹架上掉下来的工匠,就是这个缘故” 后来中毒的几人,情形比较严重,至今还没有痊愈,所以很受重视,太医院的人轮番上阵,慎刑司和大理寺等处的人,也去看过多次。 但最初的两人,除了其中一人摔伤了膝盖,要将养一下,另一人只是额头碰青了一块,都只是外伤。 所以分不太清楚,到底是中了毒,还是个人不小心。唯一诡异的,只是恰好差不多时间摔下来罢了。后来也就没太理会。 听葛太监如此说,杜太监只点了点头,心中打定主意,回头找那两名工匠好生问问。 “夏姑娘做了什么手脚最好跟我们说说。”杜太监再次回到夏小冬面前的时候,脸色颇有几分难看,说话也不太客气了。 “杜公公不用客气,这个功劳本来就是要送给你们的。”夏小冬笑颜如花,温声道:“杜公公为了查明案情,不惜以身试毒,还皇后娘娘清白,真是令人心悦诚服铭感五内” 呃,杜太监的脸色忽然好了不少。 好像也是噢。 作为皇家的狗,以身犯险为主子服务,实在是本分啊。而这个险,如今看来,似乎是有惊无险罢了。 还挺划算呐。 “来人呐,”杜太监招呼那两个婆子:“搬些桌椅过来,再弄些茶点过来,我们要在这里坐坐。” 两名婆子只当大人们嫌屋里气闷,傻头傻脑地就要去之前那房间搬桌椅,登时被葛太监冲过去踢了两脚,赶紧远远儿地跑去别处扛了桌椅来,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两样点心一壶茶,竟然还挺精致。 看着这两个婆子奔忙,大家都没说话。 杜太监暗暗揉了揉胸腹太阳穴等处,愈发觉得差不多全好了,看那葛太监之时,葛太监微微点头,示意自己也没事儿了。 “夏姑娘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贼人下毒的法子”杜太监抬手斟了一杯茶,往夏小冬身前推了推。 夏小冬目中露出少许困惑的表情。慎刑司的人,按说见多识广,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想到自己的手法 “杜公公想必知道,如果有人胆敢偷入陵墓,常有晕厥倒地乃至就此死去的。”夏小冬采用了迂回的解说方式。 最好还是让慎刑司的人自己找出门道来,要比自己说好得多啊。 夏小冬可不想弄个下毒高手的名头在脑袋上。 “嗯,”杜太监点头:“只因墓穴封固甚密,气息不流动,所以入内自然会气闷” 说着说着,杜太监觉得不对,声音渐渐慢了下来。 夏姑娘要引出的,不可能是这样无聊的东西。别说陵墓,即便一般的屋子,关门关窗的还闷呢。 而且那些个摸金校尉,都醒目得很,入内之前,会开好窍穴,还会将火纸先行垂下,然后才会跟下去。 眼看杜太监不出声了,夏小冬等了半晌,竟没能等到下文,只好继续引导:“杜公公有没有听说过一物,其状如水,其色似银。” 都说得这么直白了,不会还不懂吧 “水银”杜太监的眼睛睁大了,双手一拍:“不错,只因有水银池,其气剧毒,故此乱入者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先来点儿风声 然后呐杜太监说完了,又看向夏小冬。 不是吧水银都说出来了,你还看我干啥 夏小冬眨了眨眼:“请教一下杜公公,这水银从何而来呢” 这要还不懂,真是只能自个儿揭盅了。 “青州东南有水银坑。皇陵所需,皆是从那里运来。”杜太监眉头紧皱,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和葛太监所中的毒,多半儿就是水银之毒了。 但是水银坑很少见,凡有发现,皆被征为公有。而且,刚才那屋里,东西都是慎刑司里原有的,并不是人家夏小冬带来的,那么,水银从哪儿来呢 据说民间也有土法,可以制备水银,但多是制出少量以做药用罢了。炼金之家亦有秘法,可以制出水银来点金,具体如何,杜太监还真是不知道。 夏小冬又等了半天,终究没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在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笑逐颜开,作势拱拱手,做了个佩服的姿势,笑道:“适才在屋里,两位公公为了查找真相,仔细勘察所涉材料,那个认真细致劲儿,真是敬业之典范” “所谓天道酬勤,两位公公多次尝试之下,果然发现辰砂石被碳火煅烧之后,所生烟气能令人不适,相应的症状,与那些中毒之人很像啊。恭喜二位了。” 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容易。 “辰砂石。”杜公公低声说了三个字,两眼发光,视线又向房门飘去。 如果真的是辰砂石的缘故,肯定还要再拿些来测试。 葛太监却有些不解,开口问道:“可那些工匠还有更加严重的,譬如体生红斑” 正说着,被杜太监瞪了一眼,马上又停住了。 “葛公公果然精忠国体”夏小冬看了葛公公一眼,马上送上高帽一顶:“想不到葛公公竟然愿意继续试下去只要长时间吸入,自然就会陆续有中毒之状产生。” 葛太监脸一白,缩到一边不出声了。 “莫非,这辰砂石煅烧之后,所生烟气便是水银之气”杜太监联想到之前夏姑娘的百般暗示,心中自有定论。 当下也不等夏小冬回答,立时站起身来,将手臂一挥:“将下头那几个以下犯上、拟罪杖毙的,都提上来。” 夏小冬抬头看了看天,起身告辞了。 后面的事情,不用自己操心。 明天,应该也不用去劝什么皇后了。 既然问题不在胡椒身上,事情就跟皇后没什么关系了。皇后洗清了嫌疑,那就不需要自己去劝,而该皇上出马,去抚慰两句才行了。 杜太监留下来继续对辰砂石的研究,让葛太监送夏小冬,回去陈皇贵妃之处。 哪儿来回哪儿去,慎刑司的人很谨慎的,绝不会让从他们这里出去的人,满世界的乱跑一不小心出点儿啥事,说不定还得背锅。 陈皇贵妃正准备用膳呢。 “都看明白了过来一道用晚膳吧。”陈皇贵妃当然知道夏小冬去了什么地方干什么事儿去了,当下只循例问了一声,便招呼夏小冬一块儿吃饭。 “多谢娘娘。”夏小冬心情甚佳,在下首坐了,接了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慎刑司诸位办事用心,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去过慎刑司的,都印象深刻。 陈皇贵妃没太当回事儿,举箸开吃。夏小冬在此谨小慎微,执行了最严格的食不言策略,顺便还再次观摩了一番皇家餐桌礼仪。 等吃完了饭漱完了口,陈皇贵妃发现了一位不和谐的人物。 “他怎么还在这儿”陈皇贵妃指了指在远处躬身侍立的葛太监,有些疑惑地问身边的大宫女。 将夏小冬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了,这人就该跟黄花鱼似的,溜边儿走人才对啊,怎么一顿饭都吃完了,还在呢 大宫女也不知道啊,当下将葛太监带了过来。 “娘娘大喜”葛太监一过来就跪下了道贺。 站了一顿饭的功夫,葛太监已经将该说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了。过来的时候,杜太监当然有所指示,但具体发挥,还得靠自个儿。 “娘娘洪福齐天适才在慎刑司,杜宫正偶然发现,原来椒房殿之事,并非胡椒之中落毒,而是辰砂石之故”葛太监大致述说了一番,不外乎是辰砂石之中竟蕴含水银等等,只因诸多细节尚待落实,也就含糊过了。 反正说来说去,事情是杜宫正发现的,至于具体如何,倒也不用细说。 花花轿子人抬人。葛太监只管将功劳往杜太监身上安,回头杜太监自然也会投桃报李,所以此时不忙为自己表功反倒容易落人口舌,有自夸之嫌。 陈皇贵妃能在宫中成功自保多年,看事情不是一般的准确,当下直接问道:“如此说来,当与皇后无涉” “正是辰砂石的来路,之前早已查过,并无任何陆家人牵涉其中。”葛太监连连碰头,陪笑道:“如此一来,皇后娘娘声名无亏,娘娘与皇后娘娘的姐妹情谊无损,岂不是大喜” 陈皇贵妃不觉露出了笑容,连声道:“如此甚好。可曾报与皇上知道” 葛太监连忙道:“杜宫正素习谨慎,如今还在复核。如无意外,明日还要请宗人府和大理寺的人过来查验,方可最终定论。奴才想着娘娘心中必定惦记此事,故此违规先行禀报,还请娘娘恕罪” 嘴里说着恕罪,其实分明是表功。 这样的大事,当然不能草率结论。而且即便是辰砂石作怪,也要找出动手之人,才能最终结案,估计快的话也得三五天。若是程序上拖一拖,或是再牵涉上什么人进来,说不定会更晚。 葛太监先报了信,透露出皇后无辜的情况来,对陈皇贵妃接下来的态度影响很大,当然是有功的。 陈皇贵妃怎会不懂当下笑笑,命人拿荷包赏他,笑道:“你只管用心办事,皇上和本宫都心里有数的。” 意思是,回头就会将此事转告皇上。: 第二百九十二章 住两天再回去 葛太监又磕了个头谢赏,然后抬头的时候,偷眼看了夏小冬一眼。 这是一个故意要被看到的细节。 椒房殿的案子,查了这么长时间,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进展,为什么今日夏小冬过去了半日,就有了眉目 若说与夏小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也得有人信呐。 葛太监这个眼神,恰到好处的表明,这事儿与夏小冬有关。至于如何有关,陈皇贵妃可以直接开口询问,也可以之后再问夏小冬。 陈皇贵妃当下便笑道:“说起来,怎么这么巧夏姑娘一过去,你们就发现了,原来是辰砂石的缘故” 反正总要问一声,当然是给机会让他们当面对好说辞比较好了。 陈皇贵妃从来都是很会做的。 葛太监当下又碰头道:“说来,夏姑娘真真儿是福星。原本这辰砂石,奴才们也颠过来倒过去,看过好几回了,并不曾发现什么。恰好今日夏姑娘要看,又搬出来捣鼓一回。” “结果刚好就有一小块儿掉进了碳盆里,如此才发现,原来这辰砂石要加热了才散出毒来只怕回头还要跟匠作监造办处各处说一声,以后再采买使用这些,务必要小心着了。” 其实还是没说,到底这辰砂石是怎么进的碳盆。只用刚好二字掩过罢了。 夏小冬便笑道:“其实真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呆了一小会儿,我就嫌气闷到外头去了,还是杜太监和葛太监二位心思细,才能发现端倪。” 听夏小冬当着陈皇贵妃的面儿如此说,葛太监登时将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 再也不用担心这位跳出来抢功了。 陈皇贵妃便明白,夏小冬和慎刑司已经有所默契,无论夏小冬其实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此事明着与夏小冬是无关的。 打发走葛太监,陈皇贵妃便冲夏小冬笑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去见皇后娘娘么”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你为了不用去见皇后,居然宁可费事去把案子本身给结了。 其实陈皇贵妃也确实有几分不解。按道理来说,如果夏小冬在慎刑司发现了问题所在,隐下来不说,等第二日见到皇后的时候,直接跟皇后说说,这个好儿卖得妥妥的呀,皇后岂会不领情。 可人家宁可两手空空啥也不要、归功给慎刑司,至少在年轻姑娘之中,能如此放手的,实在少有。 夏小冬闻言只微微一笑,俯首道:“回娘娘的话,其实真的是慎刑司发现的。若是能得见皇后当面,乃是无上尊荣,怎会有不情愿之说。” 陈皇贵妃看了她两眼,也只得此事撂开不提。 眼看时辰不早,陈皇贵妃便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天黑不好走,你收拾间屋子,让夏姑娘在这里住下吧。跟那边儿蔡中官说一声,让夏姑娘在本宫这里盘恒几日。” 夏小冬心知,还是因为椒房殿的案子,这几日只怕还有纷扰,故此陈皇贵妃索性将自己留下,说不定等会儿皇上过来,也会找自己过去问话都不一定。 那大宫女便过来接引夏小冬,笑盈盈道:“屋子都是现成的,姑娘请跟我来。”又吩咐小宫女,去梅舒宫将夏姑娘的换洗衣裳拿两套过来。 建恒宫当然有衣裳,但秀女自有秀女的服饰。何况陈皇贵妃年纪大了,个子也比夏小冬要矮,衣裳多是深色偏暗的,并不合适。 那大宫女便将夏小冬带去偏殿的一处,原是陈皇贵妃闲时做针线的地方,设有暖暖的火炕,诸样器物都是齐备的。若是偶有留客,都是宿在此处。 原来那大宫女叫做云棠,今年已二十四岁,明年就要放出宫去了,此时身边跟着四五个小宫女,都是要学好规矩,回头好顶上去当差的。 云棠在宫中日久,在宫外反倒没什么根脚,深知夏小冬不是寻常秀女,跟陆家有关系深厚,如今又得了陈皇贵妃高看一眼,岂会不用心结纳、为自己铺好后路的 夏小冬虽说在梅舒宫住了几日,对几位娘娘还生疏得紧,自然也借此机会多多打听。 二人倒是说得很是投契。 不多时,外头一阵喧闹,却是皇上过来了,云棠赶着过去服侍了一回,很快又回来了。 这次云棠没有坐下,显然马上又要走,只指挥着小宫女搬进一只小号的木叶来,笑道:“听说这东西跟姑娘还有些关系。娘娘今日要用大的,这个小的且放在姑娘这里。要用时,只管指派她们出力。” 夏小冬也想看看木叶的效果,道了谢,正要让小宫女摆好试试,忽见另一名小宫女在门口探头张望过来。 云棠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探头探脑乃是大忌。有事儿有事儿,有话回话,鬼鬼祟祟做什么 “东西呢”云棠盯了那小宫女两眼,想起来正是被自己派出去,给夏小冬取换洗衣裳的那个。 那小宫女战战兢兢站前了两步,垂手道:“没没拿到。” 没拿到 怎么会没拿到难道衣裳自个儿长了腿,跑了 “云棠姑姑”那小宫女又往前蹭了两步,偷眼看了夏小冬一眼,却不敢往下说。 “到底怎么了”云棠只觉得出气儿都不顺了。这个小宫女平日做事也还算妥当,怎么今日去办这么简单个事儿,磨磨蹭蹭不说,还能给办砸了。 一看云棠立起了眼睛,那小宫女腿一软,索性出溜一下跪地上了,吭吭呲呲好半天才说清楚。 原来那小宫女到了梅舒宫,因为天已经黑了,先是跟守门的婆子磨叽了半天,进去之后才发现,夏小冬住的屋子已经关门黑灯,似乎里头的人已经睡了。 这下小宫女就为了难,敲门好呢还是就此回去等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屋门之前,乱七八糟堆了不少东西,黑灯瞎火之下,居然还绊了一跤,踩了好几脚。 等爬起来仔细看看,原来是被褥衣裳等杂物,却又不知是谁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悬案 小宫女当然觉得事情不太妙。一间屋子两个人住,那么,这些东西可能是夏姑娘的机会,就高达一半儿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在夏姑娘的东西上头踩了两脚,小宫女简直眼泪都快下来了。 想了又想,终究敲门总是不太合适,好在还有两间屋子有灯光,小宫女便过去询问。 一问之下,愈发证实了心中猜想。 那些地上的东西,果然就是夏姑娘的不知怎的,被人扔了出来。 小宫女赶紧过去翻检了一番,只是实在看不清楚,最后也只好算了。 “后来,后来奴婢又去找了蔡中官,”小宫女颤声道:“想看看能不能领两套新的出来。可蔡中官也很为难,说是他那里没有现成的,要领也得明日去库里领。” 就是啊,蔡中官没事儿放两套秀女的衣裳在屋里干啥呐。 云棠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没心思理会那小宫女了,转头去看夏小冬:“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么” 夏小冬摇摇头,冲那小宫女温声道:“没关系的,如今天气冷不怎么出汗,一两日不换衣裳也没什么,明日再领新的来就是了。” 云棠不觉心中一凛。 难怪夏姑娘能被陈皇贵妃留下来过夜,这个沉稳劲儿,比陈皇贵妃本人也不遑多让啊。 一般贴身的物件,譬如衣裳啦被子啦,都经常会被赋予代表本人的意义。被人扔在地上、踩在脚下,总是感觉不好。 所以那小宫女才那么害怕啊。 想到此处,云棠倒觉得那小宫女还算实在,至少没撒谎不是当下也伸手扶了一下,将那小宫女从地上拉起来:“好了好了,你去我屋里,在墙角桃木箱子里的衣裳,挑好的拿两套过来,先给夏姑娘穿吧。” 又转头冲夏小冬道:“原本正如姑娘所说,如今天气冷,一两日不换衣裳也没什么的。不过今日姑娘毕竟去了一趟慎刑司,还是好好洗个澡,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好些。我的衣裳也是前几日娘娘赏的,还请姑娘将就一下。” 看来这慎刑司在大家眼中,是非一般的晦气啊。 夏小冬想想也好,至于自己的东西是谁扔的,大概也猜得出来,倒也不忙,等过两日回去再处理不迟。 没想到的是,在这建恒宫,居然一住三天。 只因椒房殿的事情,扯出萝卜带出泥,竟纠缠了许久。 原本这批辰砂石,经过慎刑司连夜测试,硬是毒死了两个人之后,已经确凿无疑,乃是有毒的了。 但接下来问题又来了,到底是辰砂石本就有毒呢还是这一批被另外加了毒 于是,第二日慎刑司再加上宗人府和大理寺,好大一堆人忙活来忙活去,又弄了一些辰砂石过来,几番检测之后,结论出来了:是辰砂石的缘故。 这回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如此就好解释了,必定是工匠们不小心,将辰砂石跌落到碳盆里去了,结果生出了毒气,陆续将工匠们毒翻了。 解决。 只是,即便如此,也总要有个工匠出来认头,表示就是他不小心的,才算圆满。 于是,各大衙门齐上阵,软硬兼施,将工匠们都吓唬了一番,不外乎就是你们做的手脚,已经查出来了,别人已经将你咬出来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然连你宫外的家人都要连累等语。 再加上你本就不是有心的,如今也没什么严重后果,就算认了也只是打几板子赶出去的事儿之类。 可是,结果却让众人瞠目结舌。 竟有一名工匠,在攻心政策之下,真的招认了。 可他招认的,却不是辰砂石,而是被人指使,偷偷带了水银进来,然后将水银置于浅盘之中,藏在隐蔽之处。 而这名工匠,赫然竟是此次事件之中中毒最深最重之人 真是灯下黑,谁知受害的,就是下手的呐。 按照他的口供,果然找到了放水银的浅盘,里面的水银早已消散一空。而所谓指使之人,则语焉不详,只知道是个女子。 这下大家伙又抓瞎了。 麻蛋,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自圆其说的场景,居然还被破坏了。 做出招认的那名工匠,宫外并没有什么近亲家人,只有他孤身在京。招认后不久,刑伤加毒发,居然就此挂了。 事情又成了悬案。 好在皇后已经开门理事,而悬案这种事情,最终多半儿就会久悬不决就此慢慢淡化,所以宫中的气氛,比之前还是好了许多。 借着向陈皇贵妃汇报工作的机会,杜太监又找了一次夏小冬。这位姑娘似乎对辰砂石颇为了解,那么对水银应该也知道不少。 杜太监以一颗好奇的心,很想知道,那位已经挂掉的工匠,会不是其实主要是因为水银中毒才挂的。 说到底,杜太监还是比较担心自己吸入的那么一点儿呢。 “杜公公必定已做了许多测试,何必如此介怀。”夏小冬如此安慰他。 你自己做的测试,自己还不信么其实没那么容易挂的。 “其实此人可能只是放个空盘子在哪儿,然后胡说曾放了水银。”夏小冬摊了摊手:“如今根本无从证实啊。至少他的死因,还要看太医院的验证。” 咱就算是法医,没见着人,也说不出死因来啊。 “空盘子”杜太监的脸颊急剧抽动,猛地一头跳起来,匆匆长躬到底:“多谢姑娘” 然后就走了。 这次短暂的会面,夏小冬很快就忘记了,她只是指出了一个可能而已。至于这个可能,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就不关她事了。 等夏小冬最终回到梅舒宫的时候,却没有见到本以为会见到的情形。 地上当然干干净净,已经没有了那些被扔出来的东西。但在夏小冬的想象之中,自己的屋子应该已经被别人占了不然怎么会扔东西出来呢。 跑来占屋子的没别人,肯定是有前科的蒋姑娘啊。 可夏小冬并没在屋里见到蒋姑娘,或是蒋姑娘的室友方三姑娘,而是仍然见到了秦四姑娘。 不光秦四姑娘好好儿的在屋里,自己的床榻也是整整齐齐的,上头被褥齐全,衣裳巾帕等物也都在还全套都是全新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收拾好了 “我好像听说,我的东西被扔出去了。”夏小冬看了看意气风发的秦四姑娘,有些疑惑地问道:“现在这些,是你帮我新置下的” “哪儿啊,才不是我呢。”秦四姑娘笑嘻嘻过来,挽着夏小冬的手,在床边坐了,指着那崭新的满床东西笑道:“原来那些是谁扔的,如今这些就是谁买回来的。” “是谁蒋姑娘么”夏小冬自然有所猜测。 “不是她还有谁。”秦四姑娘扁扁嘴:“小冬姐姐,你是没看见啊,哎呦呦,那副嘴脸啊” “刚听说你去了慎刑司,那就跟兔子似的,嘣噔一下子就跳出来了,吆五喝六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你的东西都给扔出去了。”秦四姑娘说得兴高采烈,此时回头看去,已经不记得当日的难堪了。 “然后呢” “然后就把我也赶走了,让我上她那屋去。”秦四姑娘耸耸肩膀:“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我也不想跟她一个屋里呆着,后来我就去了。哎,我跟你说啊,那个方三姑娘可真是个有心机的” 在秦四姑娘叽叽呱呱的述说中,夏小冬很快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想不到自己往慎刑司去了一趟,居然就被误会是被抓了,还延伸出这么一出闹剧来。 只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被抓进去的夏小冬,很快就出来了,不光出来了,还被陈皇贵妃娘娘留住。 于是,蒋姑娘统共也就在那间屋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早上消息还没完全传开,也还在继续与秀女们一道学习礼仪,等到了午膳时分,情形就彻底变了。 大家从练习礼仪的花厅一出来,就见到蔡中官站在外头,脸板得一丝表情都没有这表示他很不高兴。 别人还可能不知道,可蔡中官前一天晚上被拿衣裳的小宫女找过一回,当然知道的倍儿清楚啊。出于谨慎,早上再打听了一下,尼玛,皇后娘娘都已经扬眉吐气,跟皇上一块儿用的早膳 蔡中官能给蒋姑娘好脸儿就出奇了。 不过秀女们的身份比较特殊,她们并不是宫女,也不是女官,就是说,秀女们并没有列入宫廷职级体系之中。 说白了,蔡中官并不是秀女们真正的上级,他实际上没有权力真正的处置秀女,既不能免除秀女的资格,更谈不上处理秀女家中的父兄等人。 事实上,这一批秀女本身的身份就有些尴尬。本来住在宫里的,要么是皇帝的女人,要么是随时准备着,成为皇帝的女人的女人。 这十二名秀女,却是准备成为隔壁那个皇帝的女人的女人。 不知皇上出于什么考虑,这一信息还尚未公开。 还有一样烦人的,就是蒋姑娘的身份。蒋姑娘仿佛被放开了缰绳的小马驹,在这里可着劲儿地尥蹶子,实则是之前在蒋府被拘得狠了。谁让她是不得宠的庶女呐 蒋首辅孙女众多,都不见得认得她。但无论如何,毕竟是蒋首辅的孙女,不看憎面看佛面,也不好处理得太过了。 种种因素权衡之下,也还是难不倒蔡中官的。 蔡中官的法子很简单,也很冠冕。 与在避暑山庄类似,在宫里,秀女们是不能带自己的丫鬟进来的。大多数内务均是自理,粗重活计则由共用的四名宫女帮忙。 蔡中官宣布,为了增强凝聚力、切实锻炼大家的动手能力、并体现互助友爱的情谊,自即日起,执行轮流执役制度。 就是大家轮流去充当宫女的角色。 这安排如果是真的,其实也没什么。无论要做什么都好,毕竟是轮流嘛。今天我做,明天你做,就算要斟茶倒水铺床叠被,甚至刷马桶都好,反正人人都一样。 可是,蔡中官有意无意地伸手一指,就指向了蒋姑娘,说是从她开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具体怎么个轮流法儿,每人要执役多长时间,接下来如何排序换班等等,统统没有 小鞋两只,妥妥的。蒋姑娘,穿吧。 “当时蒋姑娘那个脸啊,又红又黑,说不清楚是什么色了。”秦四姑娘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嘴巴张开就没闭上明明是想跟蔡中官理论一番,却没那个胆子” 秦四姑娘捂嘴笑了一回,继续道:“结果反倒让蔡中官给训斥了。说她没规矩,被派了差事也不知道应声回话,让她立时去找鲁嫲嫲,将这一部分礼仪好好练练。” 这就是欺负了你,你还得恭恭敬敬好生接着,不然就连态度一块儿治 蔡中官不能动手,但教习礼仪的嫲嫲却是可以教导的。不知是蒋姑娘心怀怨忿,确实做得不好,还是鲁嫲嫲暗中得了指示,反正那日中午,蒋姑娘不单没饭吃要重温礼仪,跪得腰酸腿软,据说还被抽了好几下子。 “后来她就老实了,”秦四姑娘得意地笑道:“乖乖地搬回去了不说,还给你重新置办了东西。” 蒋姑娘老实了,不完全是被修理了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很快就发现,夏小冬被抓去慎刑司一事,不过是个传说。 这样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算了。 蔡中官作为太监,权力有限,只能给双小鞋,但人家鼻子底下长着嘴呀,不老老实实的,说不定就要往上汇报了。真闹大了影响到家里,那蒋姑娘可真不会有好果子吃。 本来事情并不大,不过是秀女们抢抢屋子。虽然蒋姑娘的态度嚣张了些,但事情的本质并没有变,只是大家争夺更好的资源罢了。 类似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宫廷各处上演呢么 愿赌服输,伸手去抢,就要做好被人打手、乃至于打脸的准备。 蒋姑娘在蒋家也没闲着,经验还挺丰富的。所以,还真的老实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夏小冬倒没什么感觉。本来她的打算,就是如果真的被占了地方,就循着正常渠道去找蔡中官投诉的。 宫里别的不多,规矩很多。这样的情况,肯定有法子处理。 想不到,根本不用自己去投诉,蔡中官已经把事情办完了,还将蒋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直接贬成要为别的秀女干活的情形了。 夏小冬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果然大家都是聪明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一样的蒋姑娘 夏小冬并没在蒋姑娘身上费什么心思,跟秦四姑娘闲话了一回,就抱着手炉歪在床榻上想事情。 她主要想的,还是椒房殿案件。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诡异别扭。 一个呢,陈皇贵妃虽然得宠,但是在并没多少被算计的本钱。很简单,因为她没有儿女。 哪怕宠上了天去,可陈皇贵妃实实在在是年老色衰的典范,之前没有,之后也没可能有儿女。 那也就意味着,皇上活着,陈皇贵妃没有封后的机会,而等皇上挂了,陈皇贵妃也只能变成陈皇贵太妃,连个太后的头衔都不会有。 这样一个人,去对付她,风险远远大于收益。风险是明摆着的,被发现的话,肯定是人神共愤皇上震怒下场堪忧。可收益呢什么没有至少夏小冬在这个时候想不出能有什么收益来。 就算陈皇贵妃得了个椒房之宠,又如何这个椒房除了香喷喷的味道比较特别,再有个陈皇贵妃根本用不上的助性的作用还是个传说而已啦,其他的既不能吃也不能穿,有什么好阻挠的 更何况,就算阻挠了,也只能阻挠椒房,阻挠不了皇上的宠啊。皇上这个宠,可不是一般的侍寝宠幸,而是心里真的宠爱。 除了面向的对象令人不解之外,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就是那名招供的工匠了。 工匠当然不是外面请来的那是男人好不真正的男人,怎么会有机会跑到皇上的后院来晃悠。别说工匠了,就算皇上的弟弟、儿子、或者别的什么性别为男的亲属,要到后宫来,都是有严格限定的。 最宽松的是皇子,但也只是在限定的区域之内,而且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出宫去另外建府居住。 至于那些亲王之类,根本只能念后宫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谁让他当年没抢着皇位呐。即使恭亲王要见见慈禧太后,还得慈安也在一旁,还有宫女太监若干人等,中间还要垂上一挂帘子呢。 所以在椒房殿干活的工匠,其实都是匠作监的太监。声称将水银碟子放入椒房殿的,当然也是一名太监了。 在夏小冬看来,这位太监,会被吓唬得说出自己的罪行,是相当难理解的。 工匠们在这件事里的角色,一直跟陈皇贵妃一样,是受害者。毕竟有多人受伤嘛。 另外,慎刑司的人,虽然声色俱厉颇具审讯手腕,但在这位招供之前,丝毫没有想到一个不起眼的碟子,会是装水银的。 按杜太监透露的情况来看,之前慎刑司根本没太留意这个碟子,看见了只怕也只会当做某人吃完东西随手放的罢了。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工匠的招供就耐人寻味了。 招了之后,处境只会更糟,并不会变好。再结合他不久便毒发身亡的情况,夏小冬认为,这人更像是一名心怀死志的死士。 这年头,蠢人常有,而死士不常有。 千古艰难惟一死。 这人慨然一死,就是为了说明一只碟子的用途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呐。 虽然椒房殿之事,跟夏小冬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作为一名解难题爱好者,加上此乃近期最热门的八卦事件了,夏小冬还是乐此不疲地思索了很久,渐渐有了几分昏昏欲睡之感。 外间传来轻微的动静,夏小冬坐起身来,穿上在屋里穿的软底鞋,走到门口往外看。 只见有人吃力地端了一盆水进来,正在往净室门口的大水缸里倒。 平日里洗手净面,秀女们都是自己动手,从这个大水缸里舀水,只有洗浴的时候,再另外让人提热水过来。 但从外头提水添到水缸里,就是粗使宫女们的活儿了。 那人看起来有几分面熟,等转过身来一看,果然就是蒋姑娘。 夏小冬不觉吃了一惊。 听秦四姑娘说,蒋姑娘要承担实际上不轮流的轮流执役。夏小冬以为,应该只限一些轻省活计,说到底,也是位闺秀嘛。 让她干重活,也干不了。 可是提水 就蒋姑娘那小身板,要是负责给大家提水的话,估计没两天就要压趴了。 “你怎么干这个”夏小冬轻声问了一句。 蒋姑娘抬眼看了看她,忽然无力地垂下手去,将那个装水的木盆翻过来往地上一扣,随后就坐在了那木盆的底儿上。 看样子,她这么干还挺熟练的,估计平时也都是干一会儿歇一会儿的。 “别的屋都不用做这个。”过了一阵,蒋姑娘忽然开口说道:“就是这里,秦四姑娘说,全部活儿都要我包了。” 当然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了。 夏小冬被噎了一下子。没想到秦四姑娘还真是记仇,现报现还,这就难为起蒋姑娘来了。 蒋姑娘说着敲了敲那个木盆的边儿,苦笑道:“木桶我提不动,就用盆,一盆一盆地端呗。谁让我蠢呐 说着抬头看过来:“夏小冬,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屋里光线有些暗,蒋姑娘坐得矮,如今仰起头来,便看到双眸之中,两点眸光在暗室之中微闪,带着湿润之意。 她好像快哭了。 “嗯,你是有点儿傻。”夏小冬婉转地将蠢字换成了傻,微笑道:“不过你能知道自个儿傻,就还没傻到家啊。” 真正的蠢货,从来都认为自己很精的。只有聪明人,才会发现自己的不足。 蒋姑娘双手按着膝盖,挣扎着站起身来:“其实,方三姑娘跟我说,像提水这种活,我我要是硬顶着不做,就算秦四姑娘闹起来,蔡中官也只会说她做得过了,不会怪我的。” 方三姑娘这话好像还挺有道理。 诸事都讲究一个度。过了这个度,就不妥当了。 比如蒋姑娘头一回来找夏小冬想换屋子,争论了一回,无论成功与否,都还在正常范围之内。但第二次,她将夏小冬的东西扔了出来,这就越线了。 越线就要受罚。蒋姑娘秀女的身份不变,但做的事情变了,就相当于变相地短期降级。至于这个短期是多短或者多长,就看她表现了。 既然蒋姑娘已经受了罚,秦四姑娘却进一步要求她做粗重活计等于级别降得更低了。那么,越线的,就是秦四姑娘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真是自个儿摔的 蒋姑娘说着重新将木盆捧起,扯了扯嘴角:“不过这回我没听她的。” “她每次说话,都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我还当她是个好的,心思厉害还肯帮我。可一次次下来,按她说的做了,也没见得了什么好处,回头去问她,她一样有好些道理可说。” 夏小冬给蒋姑娘说得只想笑,不过看蒋姑娘愤愤的样子,又不好真的笑出来,只能强忍着。 “这回不能再听她的了。”蒋姑娘低头看了看木盆的纹路:“这木盆我都熟得很了。每次端水,我都念叨着,教训、教训这就是教训。嗯,一直端下去,说不定力气还能大些,身子也能好些呢。” 这小姑娘好像还真有点儿开窍了。 “这样,”夏小冬笑道:“下回再有方三姑娘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挑唆你去做事儿,你就跟她们说,这么好的事儿,你自己去吧” 蒋姑娘登时睁大了眼睛:“这话我说过了” 啊居然还说过了。夏小冬有点儿惊奇。 “可我这么说的时候,方三姑娘就说”蒋姑娘寻思了一下,似乎在回想方三姑娘的原话:“她就说,你是蒋首辅的亲孙女,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压得住人。我这样儿的,就算肯去,没几下就让人挡回来了。” “而且她还说,我们蒋家与九皇子联姻,摆明了如果九皇子登位,陆家再没有外戚的好事儿了,所以蒋家与陆家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蒋姑娘说着看了夏小冬两眼,继续道:“你跟陆家好,那就是蒋家的天然敌人,所以我要是跟你做对,家里只有叫好儿的” 夏小冬闻言笑道:“你还记得挺清楚的。那你也不想想,如果蒋家与陆家真是水火不容,那怎么怡珍姐姐和云芝姐姐还是好友呢” “装的呗。”蒋姑娘毫不犹豫地答道。嗯随后又觉出不对来:“既然怡珍姐姐都要装,那我干嘛要强出头” 小姑娘果然没有笨到家。 “你们蒋家的姑娘们,只怕也少不了偶有争执。”夏小冬循循善诱:“你一般是赢的时候多还是赢不了的时候多” 赢不了,就是输呗。 “我一个庶出的,当然赢不了啊。”蒋姑娘郁郁道。 “你是庶出的,可庶出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你在庶出的姑娘里,能赢么” “”蒋姑娘不说话了。其实她被推过来选秀,本身就是赢不了的缘故。 蒋首辅作为内阁的头把交椅,更愿意让家中的女子与官员联姻,形成庞大的姻亲体系。至于入宫做皇妃或是嫁给宗室子弟,则并不鼓励。 但对于皇家选秀,首辅大人也得意思意思表示一下支持,所以每次还是有一名蒋家姑娘参加通常会落选。 因为蒋首辅严谨持家,娶进门的媳妇都是重徳不重貌,又限制子孙纳妾,所以蒋家女子并不以美貌见长。 “可是,我的投珠挺多呢。”过了半天,蒋姑娘不甘心地嗫嗫道。 “”这回夏小冬没出声。那些投珠的,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冲蒋家去的,实在难说。 “我还绣了好几块锦帕。”蒋姑娘垂头道:“可若是随便送出去了,又怕被人轻贱,最后都留着呢。” 看来蒋姑娘的本性还不算坏,夏小冬正准备劝慰她两句,蒋姑娘又将头抬了起来:“我娘总是跟我说,要忍,凡事要谋定而后动。宁可一时吃亏,也要想清楚了,别被人当枪使。” 老妈总是对的。 “可方三姑娘跟我说,要抓住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稍晚一步,就没我啥事儿了。” 别人的话似乎也没错。 “我为什么总是该忍的时候没忍住,该上的时候又没抢上呢”蒋姑娘很困惑。 真是个好问题。 “你有没听说过一句俗话,”夏小冬想了想才说道:“叫做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 有那金刚钻,才去揽瓷器活儿。什么时候该守着,什么时候该出击,别说你只是蒋首辅的孙女,即便是蒋首辅本人,这火候也不见得每次都能掌握好啊。 老老实实做个小女人不好么 蒋姑娘默然了一会儿,忽然狠狠点了点头,抬腿昂然而去。 不过刚走了两步,便在门槛上绊了一跤,人倒还好,虽说扑倒在地,并没受什么伤,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只是手上的木盆一下子飞了出去,在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还打了几个旋儿才扣在了院子中间。 只抬头看天,不低头看路可不成噢。 秦四姑娘回来的时候,堪称兴高采烈,一进门便冲夏小冬嚷道:“小冬姐姐听说你大发神威,把那个蒋啥啥痛打了一顿,窝心脚踹到门外去了连她手上拿着的东西都滚了一地” 蒋姑娘的名字有点儿拗口,至今秦四姑娘和夏小冬都没记住。 “”能说是她自个儿摔的么 “有好几个人都亲眼看见了呢”秦四姑娘继续兴高采烈:“亏她挨了打还死撑着,硬说是自个儿不小心摔的。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还有人亲眼所见哇靠,夏小冬再次见识到了传闻的巨大威力。这才过了多长时间 “那个,”夏小冬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她真是不小心自个儿摔的。” “嗯嗯嗯,对的对的。”秦四姑娘看着夏小冬,连连眨眼,心领神会地说到:“她就是自个儿摔的她自个儿都这么说啊,当然是自个儿摔的” 夏小冬只好抛开摔倒的缘由问题,让秦四姑娘不要再难为蒋姑娘了。 秦四姑娘爽快地同意了。大概在她看来,夏小冬已经亲自出手,把人都当众痛打了一顿,再继续难为人家的话,未免会落人口舌,显得太过分了。 蔡中官那里,夏小冬也递了话,表示自己不再追究蒋姑娘了。恰好此时又有一名秀女惹事生非,于是那轮流执役制度,竟理所当然地轮流下去,由那名秀女顶替了蒋姑娘的位置。 再后来这样的执役制度,竟渐渐成了定规,不但在选秀之时使用,连日常宫中,都经常参照,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相会 赶牛节是每年的二月十四。时光踏入二月,秀女们的排练愈发紧张起来。 椒房殿案件果然如预期的一般,渐渐沉寂下去,各色罪名统统安在死去的工匠头上,似乎几方合作编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故事,也就算了。对外则愈发语焉不详,几乎不怎么提起。 而且闹了这么一回,如今胡椒也没了,总要等天气暖和,再有番商过来的时候,才能重新进货,故此椒房殿也没再继续施工,甚至连那座偏殿,都几乎不怎么用了。 几位皇妃娘娘那里,安排秀女们去过几回之后,也就停了。如今的礼仪培训,风格忽然一变,加上了大齐的习俗规制等项,关于秀女们的去向,也有了风声,说是要送去大齐做为陪滕。 令夏小冬非常惊讶的是,大多数人与秦四姑娘一样,对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抗拒。非但不抗拒,似乎还有几分向往。 “听说大齐国君这次要迎娶的皇后,是大将单丙的女儿” “单丙这名字好古怪啊,她的女儿好看么” “单家的儿子,都是用甲乙丙丁起名的,听说他女儿是绝色因为单将军娶了强抢来的北原第一美女” “那咱们过去了,会不会被皇后欺负啊她既然是大将的女儿,说不定很凶呢”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当年的建弘太子,真是凤仪如玉啊就算皇后凶一点儿,咱们好好守着规矩就好啦” 类似的对话,夏小冬时不时都能在秀女之中听到,而且作为副作用,大家练舞都勤快认真了许多。 连之前一位只负责配乐的,都自告奋勇要登台露面,不肯在后头老实弹琴了传说这胡旋舞不光要在赶牛节上跳,还要在新任的齐皇周建弘面前跳呢。 夏小冬不得不拉住秦四姑娘,重新了解了一下这个陪送滕妾的事情。 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果然不一样。 原本夏小冬以为,陪送滕妾是很简单的,送过去就是小老婆呗,还能多复杂 可仔细一听,这小老婆分成三六九等固然是应有之义,但居然还要抢这真是太好了到时候不抢不就行了 不过想到自己认为简单可以随时落选的选秀之行,夏小冬还是打起精神,研究了一番滕妾之事。 简而言之,就是送给人家的,就是人家的了。 反正送到地方的滕妾,就归齐皇了。至于齐皇是真的收入宫中为嫔妃,还是拿来赏人,或是赐还宁家,都要看齐皇的意思。 还有机会赐还宁家夏小冬决定争取这样的机会。赐还宁家的宁家,当然不是宁俊武他家,而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意思罢了。这样也很好啊。 夏小冬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秀女服饰,认真考虑了半天这次公派出国的风险多日游。 想来想去,世界这么大,到处看看当然很好,何况还是公费。不过,真的被纳入神马后宫,就还是算了。 这天晚上,夏小冬看着天上的月亮,想了很多。 秦时明月汉时关,一朝穿越几时还 直到如今,夏小冬也不知道,自己是穿越了时间,还是穿越了空间,还是既穿越了时间又穿越了空间。 无论如何,至今也没能看到任何能回去的路线或者说可能,夏小冬已经将这个时空,当做了本身生命的延续。 这一场说穿就穿、说越就越的旅行,走哪儿算哪儿也不错啊。 夏小冬望着月亮,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秀女们忙碌地排练胡旋舞的同期,太一观亦是一片繁忙景象。 皇上和皇后要赶牛,总要有牛可赶,还得有田给牛耕。例行的选址,便是在太一观周边的土地。 作为头号皇家道观,信众给过来的供养田都是上好的良田,大多在太一观左近。如今已清理一新,好些健壮的大黄牯牛其实没啥可干,都在悠闲地四处闲逛。 因为每年都有赶牛节,此处甚至有一所规制不大的皇家行宫,供赶牛节期间皇家人物休息起居。 九皇子就正在其中一间之中,有些焦灼地望着门口。 难道她又不肯来么 九皇子眯起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之意。 好在这个时候远远地有人来了。 雪白的斗篷在黄土地上略显扎眼地上的积雪全部被清理干净了,还重新铺了细幼的黄沙。不过皇家场所,倒没有什么人敢多管闲事地乱看。 九皇子站起身来,迎上了两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仍旧倚在床榻上,甚至闭上了眼睛,做出假寐之状。 几重门户都没有关,跟着的人也都让九皇子调走或是赶走了,雪白的人影儿长驱直入,还一路细心地将门都重新关好了。 房间里被带进一股微寒的气息,九皇子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于是看到了一张娇媚的面孔,雪白的肌肤吹弹得破,红润的双唇如樱桃一般诱人。 “你怎么才来”本来想好的声色俱厉的训斥,说出口来却似怨妇一般,带着久侯的不耐与盼望。 九皇子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如今回家去了,比在避暑山庄的时候,还要不自在呢,哪儿那么容易出来。”红唇一张一合,柔糯的声音婉转地解释着。 不过九皇子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见,只觉得那微湿的红唇带着无尽诱惑,只管粗鲁地伸过手去,将那柔软的身子搂在怀里,将那红唇贝齿狠狠品尝了一番。 “唔、唔”乔巧儿扭动起来,试图将那双大手推开。 这下更是要了命了,九皇子再也不想忍了,三下两下将那斗篷扯下来扔在了地上,一把将怀中人按倒在床榻之上,决意今日要让这个骚货好好体验一把他的雄风 只可惜,事与愿违的是,直到一刻钟之后,九皇子大口地喘着气,心满意足地翻身下来去洗浴的时候,也没能实现他的目标。 如果九皇子经验再多一点儿,大概就会知道,女子没有真的动心的话,是很难意乱情迷的,剩下的,只是逢场作戏。: 第二百九十八章 谁利用谁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找了你好多次,都不出来。”九皇子一边穿衣裳,一边抱怨着。 “有事儿说事儿。”乔巧儿已经匆匆擦拭了一下,穿好了衣裳,正在梳头发:“没事儿总找我干什么反正皇上已经指了婚,回头总是你的,日子长着呢。” “哎呦,你还端上了”九皇子扯过一块锦帕,觉得发际微湿,用那锦帕擦了擦,冷笑道:“你这是过河拆桥么让我帮你办的事儿,都办好了,穿上裙子就要不认账了么” 乔巧儿噗嗤一笑,心知男子在这样的时候,最是惹不得,只悄然笑道:“从来只听说男子不认账的,九殿下倒是讨巧,反说起我来。” 九皇子哼了一声,从乔巧儿领口伸手进去,在那最是绵软柔滑之处狠狠拧了一把,抽出手来冷笑道:“你素来钟情宁二十六,谁不知道让我帮你对付那个夏小冬,还不是因妒成恨打量我是个傻子,任你摆布呢” 乔巧儿不觉白了脸,哽咽道:“殿下何出此言从前不过是父亲为着仕途,要走勋贵的门路,拿我去送礼呢至于夏小冬,还不是因为她有来钱的路子,我想着,若是能给良妃娘娘做个帮手就好,怎么就说到妒恨上头去了” 说着珠泪盈盈,竟真的哭起来了。 偷眼看九皇子似乎在犹疑不定之间,乔巧儿又哭道:“我对殿下如何,殿下难道当真不知若不是心中、心中实在舍不下殿下,那日、那日又怎会送上门去” 想到那天竟一念之差成了别人嘴边儿的肥肉,乔巧儿索性一头扑倒在枕头上大哭起来。 只见那一头瀑布似的黑发,随着呜呜咽咽的抽泣,缎子一般起伏,九皇子心中难免得意。 其实差不多的话,几乎每次见面都要掉着花样说上一回,但是,作为一名青年男子的恶趣味,九皇子就是喜欢听乔巧儿直承心慕自己啊 “好啦好啦,”九皇子坐到乔巧儿身边,伸手在那头发上抚摸了一回,笑道:“用不了几个月,我就要大婚了,到时候你一块儿进门来,不就满天风雨都散了我也是想你嘛。” 乔巧儿坐直了身子,一把将九皇子推开,一头气呼呼挽头发,一头冷笑道:“行了,别没的恶心大概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玩意儿罢了说什么想啊念啊的,你身边难道还缺了暖床的人儿” 九皇子便凑上去,只在那雪白的脖颈上亲了又亲,笑道:“那些个笨蛋,一个个跟挺尸似的,那里比得上你。你就算是玩意儿,也是个好玩意儿啊。” 乔巧儿身子一僵,猛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进了净室,咣当一声连门都关上了。 九皇子看着那被摔得直颤悠的门,仿佛在看着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老鼠。 那门很快又开了,乔巧儿已重新洗了脸,连头发都挽好了,出来便径直从地上捡起斗篷来披好,又环视了一遍屋里,从枕边捡起一枚耳坠子,随手掖在袖中,便要开门出去。 “哎、哎,别走啊。”九皇子伸手一捞,只捞到斗篷的一端,连忙扯住了,笑道:“正事儿还没说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乔巧儿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殿下如此尊贵的人物,跟个好玩意儿有什么好说的趁早放开了手,好赶紧再去找别的玩意儿去” 九皇子那里肯放,一把将乔巧儿扯在自己腿上坐着,柔声道:“好宝贝儿,你怎么这么不经逗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儿呢嘛。要不是惦记着你,我用得着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嘛” 乔巧儿定了定神,终究将到了嘴边的那句本来你就要过来验看赶牛节的准备咽了回去,转而委委屈屈道:“你大老远地过来难道我不是大老远地过来如今不似过年那阵子,说一句出门去拜年就能走了,要瞒过我爹娘容易么” “是是是,”九皇子已有些不耐,连声道:“知道你不容易,等会儿我好好补偿你还不行么” “补偿”乔巧儿眸光流转,调侃道:“你居然还有余力” 九皇子被这一眼看得骨头都快酥了,登时有了跃跃欲试之意,不过想到此行确实还有正事,只好暂时按捺下去,道:“咱们说正经的。你上次说的那个红丸的事情,是从哪儿听说的” 乔巧儿斜了九皇子一眼,却没有开口的意思。所谓红丸,就是辰砂所制的一种丸药,因色泽红艳,故称红丸。 这东西是从前院子里给姑娘们用的一种手段,不光是有孕止孕无孕绝孕,而且对身子损伤甚大,常有绝经绝育乃至短命身死的。后来连院子里都不怎么用了,故此上次费妈妈索性当成添头告诉给了乔巧儿。 难道能说出来么 “你不肯说就不说吧。反正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声。”九皇子其实并没太当回事儿,笑道:“想不到辰砂经了火,愈发毒得厉害。如今椒房殿的事情,看着过去了,其实明松暗紧,只有宗人府不再理会,慎刑司和大理寺都还在查,你小心些,别让人查出首尾来便是。” 椒房殿之事,随着皇后重新开门理事,已渐渐传了开去,主要的版本还是工匠不小心将辰砂石跌落碳盆这样的说法。 “怎么可能查到我这里来”乔巧儿奇道:“没什么东西跟我有关啊。” 就算将红丸有毒之事,当成轶闻讲给你听,也牵扯不到椒房殿去吧。 “噢,”九皇子轻描淡写地答道:“椒房殿用的那批辰砂石,正好是你父亲的府衙里,曾经扣押过的。后来不知怎的,不明不白又给解封了,结果被内侍采买了来。” “什么”乔巧儿皱起了眉头:“辰砂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那么多辰砂好用,为什么非要用这一批” 乔巧儿说着说着,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难明白的,面前这个俊美的男子、皇家的皇子、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轻松地置身事外当然要伏下一笔。 没事儿呢,自然大家没事儿。若是有事儿呢,乔家说不定就一体被扯下去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谁? “你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么”乔巧儿不再追问,将双手放在膝上,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指甲,轻声问道。 “当然不止这个了。”九皇子仍然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笑道:“你之前跟我说,让我想法子让夏小冬的投珠情形好看些,再找机会在她身上用上红丸,好让她没儿没女甚至嫁不出去,就能随心摆布她。” “可如今她要被送去给周建弘了,你怎么个主意总要说一声。” “你问我”乔巧儿挑了一下眉毛,冷笑道:“我还没问你呢从来投珠越好,越是有机会留在宫中,至不济也有个女官做做。皇上既然没选夏小冬入宫,也没给她指婚,怎的良妃娘娘不将她要了去” “这难道不是咱们说好的么让她在良妃娘娘身边,做个尚食或是尚服女官不是很好么不行的话,在皇上身边做个女史也好啊。怎么反倒让她被选到陪滕那边儿去了” 听着乔巧儿越说越是咄咄逼人,甚至带上了这点儿事都办不下来的意思,九皇子脸色也难看起来,郁郁道:“不是母妃不肯,只是先是跟皇上要了你,说要给我做侧妃。后来再跟皇上说夏小冬的时候,谁知皇上只是打个哈哈不置可否。” “你也知道母妃的性情,从来都不愿意勉强别人,更谈不上使性子耍手腕了,皇上当时既然没应下来,之后再也不肯提起的。” 九皇子这话的意思,暗指乔巧儿贪心。虽说皇恩浩荡,但总要广施泽被,总不能良妃提一个要求答应了,再提一个要求还答应。那别人怎么办 统统都答应你当皇上是傀儡啊。 乔巧儿登时竖起了眉毛,冷笑道:“我何时要殿下去求皇上指婚了殿下若是果然对我有情有意,不用皇上指婚,好生去我家求娶便是。何苦现在拿这个来推搪” 这就是将九皇子的说法驳回去了。让你办的是夏小冬的事儿,你没办成就是不够重视,还想将理由赖回我这儿来,美的你啊 九皇子只管将乔巧儿搂在怀里,将嘴唇凑到那小巧的耳朵边儿上,柔声道:“我这不是觉得做侧妃委屈了你嘛,怕你将来被蒋怡珍压住。有个指婚的名头,回头你也好立足,脸上也好看些。” 这话听着舒服,乔巧儿脸上柔和了许多,只觉得耳边阵阵热息传来,听得九皇子继续道:“再说,夏小冬什么的,真要摆布她,还不容易要不,我索性把她弄过来做侍妾,位份还在你之下,如何” “这不可能吧”乔巧儿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九皇子用鼻子在乔巧儿耳后拱了拱,轻笑道:“我刚得了个新花样儿,叫做冰火两重天,你乖乖地听话,把我服侍好了,说不定这事儿就可能了。” 还冰火两重天,你咋不直接上天呐乔巧儿正要开口拒绝,冷不防两手都被九皇子捉了,一下子扭在背后箍住了。她不过是弱质纤纤的女子,那里挣得过整日里弓马娴熟的九皇子 至于最后到底上了几重天,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直到离了太一观,乔巧儿才想起来,被九皇子缠磨得太厉害,竟没找到机会追问要紧的事儿。 辰砂石为主料制成的红丸,能损害身体令女子不育,这消息虽说是自己告诉给九皇子的,但到底跟椒房殿之事有没有关系 若说没关系,未免太过巧合。才告诉九皇子没多久,椒房殿就出事儿了,查到最后,还是辰砂石惹的祸。 可若说有关系,乔巧儿却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别的不说,九皇子的生母良妃,实在是太过贤良柔弱,简直不知道是如何在宫廷生存至今的。这样一个人,能操纵出椒房殿的事情来么 算了。乔巧儿一路走一路思索,想来是有关的,但应该不是全部有关,只是不知道那一部分是九皇子做下的罢了。反正宫里那些人,并不是自己在意的,随他去吧。 而自己在意的,乔巧儿面前浮现出一张俊朗而决然,还带着讥诮的面孔来,不觉心中大痛。 就是那个人,他说,要妾来做什么去害我的妻么,他还说,我去洗脸,你把衣裳穿起来吧。,一想到那日的情形,乔巧儿还是忍不住难堪得浑身发抖。 自个儿这块送到嘴边的肉,不够肥美么且看九皇子吃得多么香甜他是如此的冷硬,就因为他的妻 乔巧儿猛地站住了脚,眯起了眼睛,盯着虚无中的某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哦,乔巧儿这个妖精难怪说二八佳人体似酥呐”九皇子呻吟了一声,看着门口飘然远去的衣角,连打了两个哈欠,只觉得浑身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软绵绵提不起力气来,在床榻上就势一滚,将被子卷紧了,半张脸埋在枕中,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再说。 反正赶牛节这东西,年年还不都一样办差的人都是办老了事儿的,不用盯着也没关系的。 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睡了多久,九皇子忽然觉得有点儿冷。 他在被窝里缩得愈发进去了些,迟迟不愿意睁开眼睛。 是刚才巧儿走的时候没关好门还是地上的碳盆熄了九皇子咂了咂嘴巴,喊了一声自己的长随,却没有听到反应。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身边的人都被他赶走了。 “这个笨蛋,”九皇子喃喃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过来看看。玛德,笨的要死,前两天还好意思跟我讨情,想要把凝翠弄上手去,做梦呢” “嗯哼”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九皇子登时被吓得一个激灵虽说从小到大身边都有无数人跟着围着护着,但作为皇家子弟,除了要防着磕了碰了摔了病了,还要防火防盗防父防兄,一不小心,小命儿就分分钟没了。 怎么屋里竟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第三百章 娇养的皇子伤不起 九皇子动作极快地拥被而起被子这么厚,至少能挡刀啊。 抬眼看去,床榻之前站着一个人,面色沉静似水,正冷冷地瞪着他呢。 呼,九皇子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喘着气道:“小二十六,人吓人吓死人的好不你没事儿跑我这儿来干什么还连门也不敲” 宁俊武微微勾起了嘴角:“你倒说说看,我来这儿要干什么” 九皇子有点儿心虚地左右看了看,也没能多看出别的什么人来。宁俊武神色不善,显然是来找茬儿的啊只好强笑道:“你、你、你,这个、啊,呃,咱们喝酒吧对酒桌上好说话有事儿摊开了说” 若是宁俊武肯坐下来对斟,就表示没什么大事儿。 而且坐在床榻上,天然就比宁二十六矮不少,无论是对嘴还是动手,都吃亏啊。 九皇子一边说,一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想去扯堆在床头的衣裳。 啪 他的手臂登时挨了一下子。 九皇子定睛一看,麻蛋,宁二十六手里还拎着马鞭呐。 不是吧九皇子很有崩溃之感。 这种跳下马气势汹汹拎着马鞭子找人麻烦的事儿,自个儿也没少干,可轮到别人对自己这么干的时候,感觉可就不好了。 九皇子瞄了瞄门口,实在不知道该盼着不要有人来,还是盼着有人来的好。 若是没人过来,那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无论闹得多么难看,按照勋贵圈子的潜规则,回头两个人都是不会说出去的。宁俊武既不能跟人耀武扬威声称把九皇子揍了,九皇子当然也不会承认挨了打。 但若是有人在这个当口过来,总要拉拉架劝解一番的,九皇子就能免掉一些皮肉之苦。就算是长随之流,宁俊武也总不好当着人还要动手,说到底,别看年纪差不多,九皇子还是宁俊武的皇叔呐。 想到自个儿的身份,九皇子忽然硬气了一分,抖着手臂指了过去:“你你小子,毛硬了,敢” 话还没说完,手臂上又挨了一下子。 “我最讨厌别人冲我指手划脚了。”宁俊武面无表情地说道,冷冷地看着九皇子的那只手臂,手上的马鞭晃啊晃啊,大有一副你再抬起来,我就继续抽的意思。 九皇子只觉得手臂火辣辣的,分明感到了两道细长的马鞭印痕,前臂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 不吃眼前亏、不吃眼前亏。九皇子在心底跟自己默念着,口中色厉内荏地叫道:“大白天的,你喝酒了么跑我这里来发什么疯趁早” 这回话还是没能说完,因为宁俊武已经根本不听他说,只管将那马鞭狠狠地抽过来了。 “哎呦哎呦”前两下抽在肩膀上,抽得九皇子直叫唤,躲闪之间,原本裹在身上的被子也滑了下去,登时腰上也挨了两下子。 九皇子连滚带爬地就想扑下床去,好找机会逃走。 他这挨打的经验实在不足若是裹紧了被子做乌龟,按照不能打头脸的潜规则,说不定宁俊武还不太好下手。可这一挣扎想逃走,登时就露了大破绽,被宁俊武扑上来,拿膝盖压住了肩胛骨,一下子就使不出力了。 饶是蹬着两腿试图缓解形势,奈何宁俊武手上的马鞭已经雨点儿一般抽下来了,重点就是最顺手的臀腿等处。 这下子九皇子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本就在乔巧儿身上将力气用得差不多了,根本没缓过来,更何况本来宁俊武就比他强壮不少,竟一下都没躲过去 没过多久,宁俊武正打得兴起,九皇子已经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求饶了。 “小二十六,你不能这么对我呀。”九皇子的声音都变了调了:“我没招你惹你啊,你抽两下就得了,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啊,哎呦哎呦,轻点儿行不行啊” “没招我惹我”宁俊武停下手,将左腿从九皇子的肩胛之间放了下来,换成右腿踩在九皇子的腰上,冷笑道:“那我问你,你干嘛跟好几个宗室子弟打招呼,让他们去给夏家大姑娘投珠” “我没有”九皇子下意识地就要否认。 为啥那是乔巧儿让他干的呗,说是想让夏小冬有机会被选入宫中,做小主或是女官都好,反正只要进了宫,就有机会被良妃拉拢摆布了。 乔巧儿的说法,九皇子并不全信,但并不阻碍他找了几个人,去拉高夏小冬的投珠成绩。 惠而不费嘛。珍珠又不是太贵重的东西,就算巧儿的计划实现不了,也没什么大损失。 事实上,那几个去投珠的家伙,后来还一个个乐滋滋地表示,汤鲜人美,他们都投得心甘情愿呐。 “我真没有”想到那几个人的说法,九皇子觉得心里有了底气。就算自己没找人,夏小冬的投珠也差不了,这怎么能赖我呢 啪啪 宁俊武才不跟他废话,直接用马鞭说话,噼里啪啦又是一通抽。这回换了地方,主要都抽在背上。 九皇子只觉得背后的身子都快不是自个儿的了,左一道右一道痛入骨髓,再也忍不得,连声道:“我招我招” 这不就是严刑逼供嘛。九皇子这心酸就别提了。 “说吧。”宁俊武果然停了手。 “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九皇子争辩道:“就是觉得夏姑娘人不错,想着帮她争取多些机会” 宁俊武不听了。 九皇子身上又多了十好几道鞭痕,彻底老实了:“好吧好吧,我真的招真的招都是乔巧儿那个小娘皮,想让夏姑娘能进宫去好摆布她。” “乔巧儿”宁俊武倒有几分意外。那个只会脱了衣裳钻被窝的女子,在宁俊武眼中,跟爬床的丫鬟,没什么大区别。 趁宁俊武思索的功夫,九皇子连忙从他脚底下挣扎出来,只是刚一翻身,便触到了痛处,哎呦一声,连忙又趴了回来,改成竭力往里缩,尽量离宁俊武远点儿罢了。 “你仔细说说,乔巧儿怎么个打算”宁俊武索性在床边儿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望着狼狈的九皇子。: 第三百零一章 不忍不行 “那个没脑子的贱货,能有什么打算。”九皇子早已将软玉温香拥满怀的快感抛到了九霄云外,气哼哼地觉得,都是乔巧儿将自己害成这样的。 不过在宁俊武冷飕飕目光的逼视之下,九皇子还是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一番。 宁俊武倒有几分愕然。乔巧儿跟九皇子滚到了一处,并不奇怪。在宁俊武看来,既然这个女子在自己这里如此不知廉耻,那很随性地跟了九皇子,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还要处心积虑地想将夏小冬弄进宫去,想将夏小冬的生财之道榨出来,甚至连绝育的药都准备好了,却真是应了最毒妇人心这句话。 “其实我不是真要帮她的。”九皇子觉得宁俊武的态度缓和了些,连忙为自己辩解:“既然把她睡了,总不好就此撂开手,只是顺便罢了。再说了,她想的那些,都不过是妇人之见,那里能成事呢。” “哦”宁俊武挑了挑眉毛。 既然认为不能成,你还帮她干嘛 九皇子用一只手臂挣扎着撑起身子:“她想得挺美,可也不能当别人都是傻子、是木头,由着她来吧所以除了投珠的事儿,我是猪油蒙了心,找了人去办之外,别的、真的、都没办” 这是大实话。九皇子确实觉得让夏小冬进宫,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主要是宫里的良妃,性子太弱。夏小冬那样的,岂是良妃能拿捏得住的弄不好就便宜了别人。 而之所以在投珠的事情上,顺了乔巧儿的意,则是因为九皇子很清楚,皇上在陈皇贵妃的影响下,只会选老实甚至有些笨笨的姑娘,根本不会选夏小冬这样的。 当然,乔巧儿提供的别的消息,比如红丸,就可以另加利用了。这些,九皇子还没有傻到主动透露。 “你应该知道,我也在跟大家打招呼,说我正在求皇上将夏姑娘指给我呢。”宁俊武似笑非笑地看着九皇子,冷冷道:“你还说什么,只在投珠上做了手脚。就这一样,还不够么” 麻蛋,已经被宣示了主权的姑娘,你还找人去给她投珠,这不是公然作对么 宁俊武一想到如今夏小冬的处境,就浑身烦闷。偏生自己找了好几个人,连宫里的淑妃都搭上了线,就是没什么效果,心中不觉又升气怒气来,猛地站起身来 一看势头不对,九皇子总算被打得学乖了,第一时间更加使劲儿地往床角缩去,口中连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啊,再打再打我就要去宗人府告状了啊。” “告状”这家伙缩进去之后,宁俊武还真有点儿打不着离得略远,鞭梢就不吃劲儿了。 “你告啊你丢得起人,就去告啊”宁俊武索性不用马鞭了,噌地一下站上了床沿,冲着九皇子狠狠踢了好几脚,才冷哼了一声,跳下了床扬长而去。 九皇子看着衣裳上的大脚印子,感觉到五脏六腑好像都错了位,绞着劲儿地疼,嘴巴往两边儿一咧,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不就是对付个女人么宁二十六你真好意思下狠手 九皇子在向宗人府告状,还是忍气吞声另外找机会还手之间,摇摆了好长时间,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如果真的向宗人府告状,在场只有两个人,一个打人的,一个被打的,肯定是各执一词要争拗半天。到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会被扯出来,九皇子有点儿心虚呐。 而且,做为将问鼎皇位当做目标的人,九皇子不怎么情愿,有这样一个被打得如此狼狈的记录。 “等我坐在了上头,左边儿夏小冬,右边儿乔巧儿,让她俩一块儿服侍”九皇子恨恨地想着:“嗯,对,到时候让宁俊武在旁边看着他要是敢吭声,就也拿马鞭子抽他哼哼” 有了白日梦的支撑,九皇子居然觉得身上都不那么疼了,还真是神奇。 赶牛节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如期而至,只见太一观及周边,都是旌旗招展黄土垫道,当真是车粼粼马萧萧,好一番皇家风范。 就差在路边找一群小学生欢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 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轩辕道长及两名弟子当然披挂上阵,又上演了一番跳大神式的开场。 令人惊艳的是,除了往年常规的几样儿,今年轩辕道长居然弄出来一只黄铜所制的黄牛。 只见那黄牛金光灿烂,昂首挺胸四蹄矫健,正是一副开荒牛拉犁的模样,而轩辕道长只是轻轻扶着一只牛角,便将那只牛一路扶到了皇上及众人面前。 这么大只牛,又是铜做的,不是活物自个儿会走,怎么这样就会前行呐众人定睛一看,愈发大吃一惊那牛分明是浮空而行 这幅情景成为之后好长时间的议论对象,但见轩辕道长袍袖飘飘,身旁的牛儿通灵一般四蹄不着地如影随形,这一人一牛缓缓前进,直到了皇上面前,那牛才落到了实地。 连皇上也啧啧称奇,居然伸出龙爪,也去扶那只牛。呵呵,铜牛甚是沉重,那里扶得动去看轩辕道长时,道长却只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宽大的道袍一挥:“请皇上下田赶牛” 若是夏小冬在场的话,必定还是要感叹一番,这才一个月左右的功夫,轩辕道长就将小银鱼儿的原理运用到如此地步,若是再给他点儿时间,说不定磁悬浮车子都能登场了。 这厢皇上和众多大臣穿着短棉袄肥腿儿裤子,亲民的下地去赶牛,那厢秀女们紧锣密鼓忙梳妆,准备上演胡旋舞。 经过坚持不懈的藏拙,加上别的秀女积极上位,夏小冬终于混到了第二排,不用站在正中间惹眼了。 胡旋舞的服装相当漂亮,不光是衫袖和裙子层层叠叠宽大绚丽,头上还有华美的披帛和面纱,快速旋转之下,便如一朵朵鲜花绽放秀美无俦。: 第三百零二章 偷吃 秀女们装扮好了,便在高大宽敞的台子下方候场。这台子还真心设计得不错,大概有两丈多高。中空分成若干房间,可以做道具房、化妆间和候场之地,两侧有楼梯可以循序登台。还设有看起来像装饰一样的镂空窗子,既透气又能看到外头的动静。 众人等得无聊,难免四下走动一下。想来时间尚早,连领队的教坊司嫲嫲都只顾着往外张望,并不强求大家留在原地。 夏小冬在一处窗前张望了一小会儿,刚往后退了两步,忽然觉得有人在自己胳膊上轻轻点了一下。 回过头去,一时竟没看见人。难道不是有人,是勾到了什么地方么夏小冬疑惑间再仔细看了一回,才发现一处相当隐蔽的门扉半掩。留着两寸宽的一道缝隙,见她望过来,那门隙马上开到了一人宽。 看了一眼门后隐约的人影,夏小冬嘴角浮起笑意来,一闪身便进了去,反手将那道小门掩好。 有力的手臂伸过来,一下子将夏小冬抱在了怀里。夏小冬也伸出手去,揽住了那宽阔厚实的腰。 两人都顾忌着衣裳和头发,这个有分寸的拥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愈发好像抱着精致易碎的瓷瓶一般,令人舍不得放手。 默默地偎依了好一会儿,夏小冬才勉力站开了些,张望了一下周围。 这是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头胡乱地堆着些桌椅,显然陈旧不堪;而靠门的地方,则放着一些看上去还很新的布料,似乎是做旌旗剩下的。 “你胆子可真大这时候也敢来。”夏小冬轻声嗔怪着,语调中却满满的都是甜蜜之意。 “色胆包天嘛。”宁俊武拉住夏小冬的手,凑在自己的脸上摩挲了两下,随即伸出手去,抬起了夏小冬的下巴,调侃道:“来,小妞儿,给爷笑一个” 夏小冬真的笑了,给他逗的。 小小的杂物间自然没有灯火,也没有窗子,只在木板缝隙之中透出少许日头,即便在这明亮的白天仍然昏暗如暮。 少女雪白整齐的牙齿,在这灰暗的角落里,闪着微湿的光,发出竭力忍住的静寂笑声来。其实辨不出颜色的嘴唇,却分明饱满如成熟的果实,散发着诱人的馨香。 宁俊武没能抵住诱惑。 他在那唇上轻而浅地啄了一下。 然后,又啄了一下。 夏小冬愣了一下。这就给他尝了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轰地一下子,如火一般发烫的脸颊,还是暴露了心中微涩的甜蜜。 “你,”夏小冬的声音低沉而含糊,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半晌才垂头道:“我,该出去了,可能要开始了。” “不急,还有时间呢。”宁俊武轻声笑道:“等皇上鞭打慢牛走上两圈,再去洗手换衣裳折腾半天,然后还要奏敬天礼乐,之后才到胡旋舞呢。” 想想也是,皇上这十指不沾阳春水、衣带都不会系的人物,踩到黄泥地里去赶牛,之后肯定要整理半天啊。 宁俊武略带粗糙的手抚了抚夏小冬的面颊,温热顺滑。 嗯这么热与每次都带着凉意的触感不同,宁俊武有点儿意外,忽然明白过来,低笑道:“原来你这么大方个人儿,也会脸红啊。” 夏小冬在他胸口捶了几下子算是回答。 “我帮你凉一下。”另一只手也顺理成章地伸了过来。 双手稳稳地捧住那张与无数次想起之时一模一样的秀美脸庞,嘴唇也跟了过来,仿佛贪婪的孩子,吃了一口又一口。 鼻子擦着鼻子,嘴唇贴着嘴唇,婉转相依。 夏小冬只觉得整个人都热起来,不觉退后了一步,不知踩到了什么,那东西的另一头弹起来打在了身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两人都低头看去,原是一根短竹杖,也不知本是做什么用的。 宁俊武拉了夏小冬一把,让她在一处矮凳上坐了下来。 夏小冬发现,那凳上居然还软软地铺垫着布料,想来是宁俊武等候的时候准备的,不觉心中又是一软。 两人偎依着挤在凳上,周围都是各式各样的杂物,仿如两个躲在衣橱里偷吃的孩子,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夏小冬回想了下,只能在更早的时候才有机会。 果然宁俊武笑道:“你们还没过来,我就先进来了。不然这一堆姑娘在里头,哪儿还有我这个大男人溜边儿的份儿啊。” 夏小冬瞄了一眼这狭小的屋子,伸出手去,挽住了近自己这边的手臂,缓缓将头靠在了那坚实的肩膀上一定要慢点儿,这时候若是弄散了头发,可就麻烦大了。 “我把九皇子那个混蛋打了一顿。”身边传来宁俊武略带得意地表功。 “嗯”刚歪过去的头又重新竖直,夏小冬转头看去,奇道:“你好好儿的打他干什么” “什么好好儿的啊。”宁俊武不满地抗议:“就是那家伙害的你他找了好几个宗室子弟,去给你投珠呢。” 宁俊武絮絮地将九皇子和乔巧儿都念叨了一回。 夏小冬渐渐明白了。 就说呢,蛋花汤再好喝,也就是好喝的蛋花汤罢了,又不是琼汁玉液。自个儿再好看,还不至于倾国倾城。更何况各花入各眼,各人口味不同,怎么会有那么高比例的投珠,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知道了回头防备着就是了。”夏小冬低声道:“你何苦去揍他。把他得罪狠了,也是麻烦。再说,他不是还有可能那啥么。” “那啥能轮得上他”宁俊武笑道:“皇上还没老糊涂。老九之所以呼声甚高,一个他生母是我们家的表姑奶奶,大家都当我们家老爷子是支持他的;再一个,他那性子,不管事阁臣们当然乐意有这么个皇上摆着,大权旁落都归他们啊。” 夏小冬听出少许端倪来:“你的意思是说,你家老爷子,不见得支持九皇子” 弯弯绕绕的关系在那里,有时候,支持与否,并不能全凭自己。: 第三百零三章 转转转……倒! “我们家老爷子,精着呢。”宁俊武笑道:“他就算如今不支持九皇子,难道将来九皇子上去了,还能抛开我们家么没办法,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夏小冬其实弄不太明白,也不太想弄明白这些明的暗的关系,只劝道:“无论如何,动了手就撕破了脸,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本来另想个法子阴他一把也行,”宁俊武摸了摸夏小冬的脸:“可就是心里气不过,正好他那里居然连护卫都被遣开了,呵呵,不打他几下子,不是浪费了好机会么” 算了,打都打了。 夏小冬不好判断宁俊武这种举动,应该说他莽撞呢,还是率性。 想想九皇子挨了一顿好的,果然心中舒畅了不少,夏小冬也就不提此事了。 “皇上好像故意在别苗头,本来我想着,就算他不同意给我找个能携眷出京的机会,至少也会给咱们指婚,谁知一样儿都不给。”宁俊武叹了口气,估摸了一下时间,抓紧将要说的话说完。 “如今我还会尽量想办法。如果你还是要被送去大齐,那我就半道上找机会去接你,只要咱们能溜走,回头谁也拿咱们没办法。”宁俊武对皇家爱面子的情形非常清楚:“若是你人不见了,送亲使都不敢声张,说不定报个病了,就直接把你减掉了。” 本来准备十二名秀女,其中就有两名是预留的损耗嘛。 看来宁俊武是打算将这两名损耗,直接预订一个名额。 “咱们在外头猫两年,到时候说不定孩子都有一窝了。难道还要治咱们的罪”宁俊武想到与夏小冬双宿双飞的日子,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夏小冬不觉失笑,孩子是论窝的么两年整一窝,这实在太难为人了。 “聘则为妻奔为妾。”偷笑了一回,夏小冬还是正色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在外头改名换姓做正头夫妻,还是让双方家里都不得不接受我这个妾室” 妻、妾。一字之差。 意义大不同。妻贵妾贱,妻为正,妾为偏。 “”宁俊武半天没说话。 双宿双飞当然很美好。 但是,感情可以在天上飞,过日子则要接地气。 从此成为另外的人,顶着另外的名字,抛开现在的一切还是让夏小冬在无数的白眼之中,以妾室的身份成为敏亲王府里的一员 好像,都接受不了。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带着人呼啸而去,半路上劫得美人儿归,对男子而言,当然是很长脸的轶闻,最多被宗人府不痛不痒地处罚两下子,罚点儿银子,或是要去敬思堂思过几天。 而对女子一方,却会被视作淫奔无耻之流。有人抢你你心不甘情不愿能抢得去吗该以死明志啊居然跟人跑了不好意思,只能做妾了,还是贱妾不是贵妾,将来连扶正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宁俊武脸色越来越难看,夏小冬奇道:“多大点儿事儿啊,你怎么还郁闷起来了” “多、多大点儿事儿”宁俊武眉毛挑得高高的,比夏小冬还要惊奇:“什么叫多大点儿事儿这是咱们的终身大事啊” “噢,我觉得你将这件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夏小冬微笑道:“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咱也停不住。遇山开山遇水渡水,一步步想法子就是了。实在不行,再卷银子跑路不迟嘛。” 宁俊武心中一阵狂喜,正要说话,忽听外头礼磬声响,已是开始奏礼乐了。 这意味着很快就要到胡旋舞了。 夏小冬马上站起身来,将门开了一条缝,转身冲宁俊武摆了摆手,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机会,嗖地一下出去了。 伊人已去,余香渺渺。 宁俊武在之前夏小冬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静静地思索起来,直到外头脚步声响成一片,秀女们都登场而去,才偷偷溜了出去,赶着往前头去了。 他还想看夏小冬跳舞呢。 胡旋舞的配乐主要是激昂的鼓声,那几名弹琴的秀女只是协奏而已。 鼓点咚咚、琵琶铮铮、长琴淙淙。 乐声起,贵女至。 没人敢在这样御驾亲临的场合做手脚,不过是一刻钟左右的舞蹈,早已彩排过多次,一切都顺畅娴熟,不过,还是在最后的环节,出了小小的岔子。 只要是群舞,总要有一名出挑的在中央,类似领舞的角色。夏小冬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位置,如今在后排的位置,就在领舞之人的正后方。 那名领舞的姑娘,就是之前弹琴的一位,后来放弃配乐转为跳舞的。这位颇具音乐天赋,不光会弹琴,跳舞也很有看头,据说还能唱昆曲。 按照原本的安排,最后一段舞姿,乃是众人呈花瓣状,由外至内依次倒伏,只剩下中央一名舞者如花芯一般,还在旋转,最终反折腰摆一个高难度的造型出来。 可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有心在此表现一把,领舞的姑娘比彩排之时,要旋得更加快这也就意味着,在同样长短的配乐情况下,旋转的圈数更加多。 结果,等鼓点渐缓,那姑娘也放慢了脚步准备停下来的时候,就华丽丽地要扑了。 唉,旋转这东西,其实正在转的时候,是不会觉得晕的,这里涉及前庭还有半规管好复杂的原理,就不说了。 但是,请注意,只要一停下来,那么出来转的总是要还的转得越厉害,眩晕的感觉就越严重,而且丝毫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天啦噜,就是说,转得停不下来,非要停下来,就只有扑了。 眼看最核心的花芯飘零震荡,情况不太对头,头一个想先于领舞晕倒的,就是教坊司的嫲嫲了别人没这么专业的眼光,一时没看出来有问题啊。 就在正后方,本来的姿势是向前伸开的夏小冬,也看出不妥来了。 领舞姑娘的眼神,分明满满的都是绝望啊。 估计她心里在想,早知道会这样,老老实实弹琴多么的好: 第三百零四章 事情一箩筐 说时迟那时快,根本没经过大脑所谓理智的思考,夏小冬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挺了一下腰,跨前两步,双手卡在领舞姑娘的腰间,直接一个托举,将她托了起来。 其实托得也不高,只是双脚略离地罢了,如此一来,两人叠起来,便好似双层之花,看上去很是美妙。 上头的姑娘脚一离地,登时心里一松,知道不用摔倒了这不光是难看不难看的问题,说不定还能被解读为破坏整个活动、甚至是破坏全年的国运啊。 不愧是领舞之人,反应还真不是盖的,当下双手在头顶伸展如翅,脸上展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登时赢得了满堂彩 夏小冬在下头,反倒被她大大的裙摆遮得几乎看不见了。 一时舞毕,大家列队而下。奇怪的是,分明有几位看向夏小冬的眼色,并不怎么友善。 这又怎么了夏小冬寻思了一下,便大概心中有数。自己离得近,所以见到领舞者的尴尬,才出手救场。可离得远的,只会看到结局有人偏离了排练的位置,抢上去表现。 爱咋想咋想吧,咱可是连脸都没露。最好你们谁有本事把咱彻底挤走才好呐。夏小冬根本没理这些。 胡旋舞之后,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便登台宣读了皇上的旨意。 冗长的文字之下,意思很简单:适才跳舞的秀女们,都将作为本届杰出秀女代表,送去大齐为新君新婚之贺。 尚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难免有几分骚动。 接下来那大太监继续冗长下去,宣读了长长的送亲队伍名单。 正使是如今已经年过花甲的黎郡王,作用跟摆在前头的仪仗差不多。使者的级别表示对出使之国的尊重嘛。 副使则是宁俊武等三人。 宁俊武听到自己的名字,很是愣神了好半晌。 被点到名字的正副使节及使团成员纷纷出列谢恩,站在宁俊武身边的一名宗室子弟,也赶紧推了宁俊武一把。 礼毕起身的时候,宁俊武分明感到,皇上意味深长的眼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被任命为副使,也就是说,这次送亲行动,成败与否、有无疏漏错失,都与他直接相关。如果他要在途中将夏小冬拐走,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很严重了。 大概相当于监守自盗。只是他守的东西比较特别,是美人儿。 宁俊武用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心中默念,多大点儿事儿啊多大点儿事儿啊夏小冬都能坦然面对的,自己难道还不如女孩子么 麻蛋,还真是很难啊。宁俊武真的很有泪流满面、随便找个人狠揍一顿的冲动。 毕竟接下来就要远行,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来,总算皇恩浩荡,念在秀女们离家日久,特准在赶牛节之后,让这十二位秀女都可以回家、或是回各自的亲友家里,休息三天。 再次集合的时候,就要出发了。 夏小冬总算离开了宫廷,毫不犹豫地直奔墨香园。 反正皇家并不担心这些秀女们飞上天去,家在京城的不用说,不在京城的,亦只需要各人声明一下,就顺利地出宫了。 如果三天之后,谁敢不回来那么等待她父兄和全家的,将是极其严厉的惩罚。 墨香园看起来,和任何一座不对外的园子一样,安宁之中带着隐隐的优雅。探出墙外的梅枝,散发出寂静的幽香,引得偶然经过的途人观之忘俗。 宫廷专用的青布毛驴小车,沿街缓缓而来,停在了墨香园的门首。 守在门房里头围着碳盆取暖的两名小厮,漫不经心地往外看去,随即惊叫起来:“姑娘回来了” 这五个字转眼以递进的方式满园子里响起来,等夏小冬回到后院自个儿的屋子,发现这里温暖而舒适,与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有秋娟木木等一众丫鬟脸上的惊喜神色是全新的。 “姑娘可回来了。”秋娟长出了一口气,显然这些日子都悬着心:“已经兑好了热水,姑娘快去泡泡换身衣裳吧。” 三天时间,实在太少了。 泡在浴桶里的夏小冬郁闷地发现,光是从宫里回来,连走程序带路上的时间,就用去了大半天。 而且,肚子咕咕叫,午饭还没用呐。 需要处理的事情好像一箩筐那么多,吃饭多么的费时 等到夏小冬在一处不起眼之处,发现了两只眼熟的罐子之后,愈发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那不是猛火油么之前跟宁俊武提过想要这个,不过后来避暑山庄飘出来不少黑烟,夏小冬还以为都烧掉了,看样子烧个密室,并不需要用太多。 还有剩。 也不知宁俊武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法子拿过来的,居然大半掩在一棵梅树之下,想来丫鬟们见了,也只当是埋下备着冲茶的雪水,并没人特别留意。 既然有了猛火油,别的事情倒要先放一放了。 宁俊武并没有回敏亲王府,而是去了田背街的宅子。这座宅子虽小,东西也没有大宅里齐备奢华,但却让人心中宁静。 可惜没能宁静多久,很快阿虎便期期艾艾地跑来敲门了。 “贾嫲嫲忽然过来了。”看了看宁俊武难看的脸色,阿虎马上利索地通报了一声。 宁俊武的脸色愈发黑了两分:“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阿虎当然不会反问回去,只嬉笑道:“她老人家就是忽然来了,如今就坐在门口呢。请她进来也不进,这是想让爷您亲自过去的意思” 宁俊武脸上阴晴不定,好半天没说话。 换了别的人,跑到这里来这么个做派,宁俊武会搭理才怪呢。但是这位贾嫲嫲是当年母亲的陪嫁,准确的说,是首席陪嫁大丫鬟。 虽然被称作嫲嫲,但贾嫲嫲其实一直没有嫁人,自当年燕王妃逝后,便立志自梳,佛前发下终身不嫁的誓愿,从此盘起头发,以服侍燕王妃留下的唯一血脉也就是宁俊武,为人生的唯一目标。 这样的所谓下人,地位当然与众不同,不能以平常下人看待。 宁俊武终于还是大踏步走了过去。: 第三百零五章 你想干什么? 贾嫲嫲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额上深深的纹路,配合下拉的嘴角和相当明显的法令纹,那副苦大仇恨的表情,简直好像已经刻印在了脸上。 加上她一点儿笑的意思都没有,带来的视觉观感实在不能称之为愉悦。 见到宁俊武大步而来,贾嫲嫲迎上了一步,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福礼,很是正经地说道:“给二十六爷请安。” 这是请安么宁俊武觉得见到她之后,愈发不安宁了。 “贾嫲嫲。”宁俊武伸手虚扶了一下,又往门外张望了一下:“谁送你过来的,也不说提前递个信儿。” “是啊。”贾嫲嫲淡然道:“奴婢哪儿敢找人送啊,是自个儿在外头找了个小驴车过来的。若是找人送,只怕到了这儿,只能见到一座空院子,未必能见到二十六爷呢。” “”宁俊武给她噎得闭口不言。他在敏亲王府当然有人会通风报信,但也不至于被撵得落跑吧。 “嫲嫲进来说话吧。”宁俊武索性不再说什么客气话,让开身子,示意贾嫲嫲不要站在门口。 “不用了。”贾嫲嫲抹搭了一下眼皮,眼睛盯着门首的拴马石,冷声道:“二十六爷打的是什么主意,自个儿心里清楚只怕早把奴婢这老婆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奴婢何苦进去惹人厌。” 原来还知道自己是来惹人厌的。 问题是,你站在门口,似乎更加惹人厌啊。 “”宁俊武的脸又黑了几分。本来自己亲自过来请,已经算给足了贾嫲嫲面子,而且以贾嫲嫲素日的做派,就算要端着点儿,显出与众不同的体面,一般都不会做得太过。 让你进来不进来,那干啥呐大家在门口玩你看我看大家看游戏么 “贾嫲嫲”宁俊武正打算问问贾嫲嫲的来意,听话音儿分明来者不善,但也得当面锣对面鼓说出来吧。 谁知眼看着贾嫲嫲噌的一下,将本来放在脚下的一个包袱拿了起来。 那包袱不大,青布的包袱皮洗得略为发白,并不像一般的包袱一样鼓鼓囊囊,而是平平整整的,连打得结都很平整。 贾嫲嫲一手抱着包袱,另一只手将上头的结打开,然后将包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穿在了身上。 这是一件孝服。 粗白布做成的孝服式样很简单,基本就是个麻袋开了个套头用的洞,腰间再加一条带子罢了。 宁俊武已经明白贾嫲嫲的来意了。 这又是在提醒自己,当年母亲故去的旧事。 远远望着这边的阿虎看得目瞪口呆。贾嫲嫲这也太凶残了在门口披麻戴孝,这得多大仇啊至于嘛 显然贾嫲嫲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有必要。 她穿戴好孝服,便将那包袱皮整齐地叠成一个方块,铺在了地上,然后就跪在了那包袱皮上。 没直接跪地上,看来还没有自虐到家。 “你到底要怎样”宁俊武的浓眉拧了起来,声音也冷硬起来。 跪在地上的贾嫲嫲毫无卑微之色,抬起头来,正视着宁俊武,沉声问道:“二十六爷是准备逃走吗” “” “二十六爷是不是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奴婢不可能知道”贾嫲嫲平平板板地说道:“可是,爷这阵子一直缠磨着老爷子,让他帮忙去求皇上,想要那个夏小冬为妻。这事儿府里好些人都知道。” “如今夏小冬要被送人了,还是爷亲自去送。”贾嫲嫲目光如冰:“爷就受不了了么” “你到底什么意思”其实宁俊武很想给她一脚。 “奴婢什么意思”贾嫲嫲冷声道:“爷这两日让保贵、保平那两个小子,将铺子里的现银都拿走了,又去银铺开了不少银票,还将素日备下的金叶子都夹在书里头,装模作样要带几本在路上读。还开了一张名叫艾庆的路引,这是爷给自个儿取的新名字么” “”宁俊武还真没想到,自己的种种安排,竟然都被贾嫲嫲知道了。 “之前爷要求娶夏姑娘,奴婢想着,以爷的眼光,夏姑娘应该也是个不差的。所以从头到尾一声儿没出。”贾嫲嫲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奴婢,说起话来,倒像个主子。 “如今就算爷要领着夏姑娘私奔,也不是奴婢能置喙的。可是,爷这是要将当年王妃惨死之事,抛之脑后吗” 贾嫲嫲的表情狰狞起来:“王妃死了这么多年,竟是沉冤不能得雪如今左不过就是那两个小贱人,也用不着分辨是哪个了。” “奴婢夜夜盼着,等爷娶了妻,内宅之中便有了主事的,手段也好施展了,索性将那两个小贱人都弄死就完了” “谁知爷只惦记着美人如玉,竟有了一走了之的打算,只怕早将生身之母忘了”贾嫲嫲一个头磕在地上,哀声道:“二十六爷,百行孝为先,你不能不孝啊” 宁俊武神色复杂地看着贾嫲嫲。 说实话,这位贾嫲嫲能多年如一日,尽心竭力护佑自己长大,若说跟她没有感情,未免过了,可一想到她那张几乎从来不笑的脸,又实在令人亲近不起来。 “哎呀,不能吃要等狗子尝过了才行。” “哎呀,不能喝大热天的,喝冰饮要肚子疼了。” “哎呀,路上怎么有石头把少爷绊了怎么办” “哎呀,不能爬摔下来可不得了呢。” “哎呀,这个人不行怎么拐带着少爷一块儿玩。” “哎呀,那个人不行居然拿闲书给少爷看。” “哎呀,谁让丫鬟过来服侍的王妃当年,就是被害在这些个狐媚子手上。” “哎呀,怎么能骑马” “哎呀,射箭可危险” “哎呀,” 总之,在贾嫲嫲眼中,大概宁俊武最好每天都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坐着,啥也别干就最安全了。 至于三五不时地念叨一番当年王妃如何如何惨死,还有你若是将孝字记在心底,就万不能忘了等等,更是日常的必修课。 宁俊武觉得,自己虽然平安长大,但居然没有发疯,还长成了沉稳有度的青年,简直堪称奇迹。: 第三百零六章 安置 “贾嫲嫲,母亲当年之事,是否有隐情,我自然会慢慢查明。如今,你先回去吧。”宁俊武尽量用最和缓的语气劝说道。 “二十六爷,你这是否二字”贾嫲嫲眯起眼睛,神色中透出狠历来:“想糊弄奴婢这老婆子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忽然就去了怎么会没有隐情” “你若是忘了母亲,要做个不孝之人”贾嫲嫲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声音中满满的都是悲凉:“奴婢也只能当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你要是一去不复返,奴婢便去王妃墓前,一头碰死” 这连以死相逼都弄出来了。 “”宁俊武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贾嫲嫲这些话说得相当过分,什么叫养了个白眼狼若是宁俊武狠下心来,光是这个养字,就是大错特错。 之前见到贾嫲嫲对旧事念念不忘,还觉得她可怜。因为她一家据说都是当年母亲未出阁之时做主买回来的,后来老子娘和一个哥哥都在府里当差,过得不错。还有一个姐姐嫁给了府里的管事,也相当美满。所以对母亲十分的感恩戴德。 而燕王妃逝后,对她陪嫁过来的人,原本敏亲王府里的人就免不了捧高踩低,贾嫲嫲又要护着小主子,日子其实相当艰难。直到后来,宁俊武被养在老姑奶奶身边,情况才有所好转。 可是,这对所有人都防备着的偏执,已经根深蒂固愈演愈烈了。 宁俊武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贾嫲嫲将脑袋一抬,居然就此抬腿走了。 看着贾嫲嫲挺直的后背和略显缓慢的步伐,宁俊武真是觉得头痛欲裂。 这人可怎么整打不得骂不得踢不得踹不得,而且以多年相处的经验来看,她还真能干得出跑去碰死的事儿来 难道真的就此不理她 秋娟盯着小屋的门,心中暗想:“难道真的就这么干等着” 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好在秋娟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小屋的门开了,夏小冬施施然走了出来。 这屋子真是不错,够偏。 猛火油的处理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虽然每次都只使用很少量,积少成多的处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仔细地将屋门锁好,夏小冬才问秋娟:“晚饭准备好了么” 秋娟一边带着夏小冬往外走不然说不定姑娘又要在自家园子里走丢了,一边点点头,小心地答道:“早就准备好了。那个,刚才好像有一阵子怪怪的味道” 就是从那间原本给花匠堆放工具用的小屋那边传过来的啊,只是秋娟拿不准,到底是小屋里传出来的,还是从另外的地方飘过来的。 “呵呵”夏小冬干笑了一声:“我也闻到了,应该没什么的,说不定回头还有更怪的味道呢。” 看来姑娘心中有数,秋娟得体的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道:“姑娘明日要去看云芝姑娘么” 如今的情形,大家都知道,统共只有三天时间,总要去陆家看看吧。 没想到夏小冬摇了摇头:“不用,明天我还在这屋里有事。你先过去一趟,跟云芝姑娘说一声,我隔一日再去。” 陆家还是放在最后吧,直接连道别一起做了。 “对了,我想问一声,你们各人怎么个打算”夏小冬问得有点儿含糊,但秋娟一样听懂了。 姑娘马上就要出发去大齐,如无意外,只怕就要留在那边儿了。那么,这墨香园上下人等,可怎么好 秋娟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只是咬了咬嘴唇,笑道:“奴婢们自然是听姑娘的。” 夏小冬早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 身为奴婢,说凄凉也蛮凄凉的。就像这墨香园的人,被陆家说一声送,啪嗒,老母鸡变成鸭,主子就换了人,由声名赫赫的外戚陆家,变成了名不见经传的一位年轻姑娘了。 至于再次被送人或转卖,在府中因故被处罚等等,也都只能任人鱼肉。因为按照当代的律法,主子对奴仆具有相当大的所有权即便打死了,也可以罚银子了事。 但另一方面来说,能成为大户人家的奴婢,也是一条求之不得的出路。至少吃穿不愁,甚至能小有积蓄。如果人家足够好,不光自个儿的吃穿不用愁了,将来儿女的吃穿也都解决了。 生存不易。 如果将墨香园的人,一下子都放了藉,让她们自谋出路。绝大部分人,马上就得抓瞎 能谋到什么样的出路呢 位置决定眼界。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才知道路在何方。在底层挣扎的人,只能先看到碗里的饭。 做惯了轻省活计,在大树阴凉之处呆惯了,让她们去享受一把暴风骤雨,马上就得蔫 吃过晚饭,夏小冬把管家陆辰和秋娟春光这两个大丫鬟叫到了一处。 “这是咱们园子里大家的身契。”夏小冬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书,递给了秋娟:“你们帮我逐个问一问,有多少想脱藉另立门户的,明日中午之前就要定下来,下午将手续办了。” “身价银子怎么算”陆辰第一时间问到了这个。上回被陆家长房挖走的那些人,可交了市价两倍的身价银子。 “不用银子。”夏小冬觉得时间有限,不打算纠缠在银子上头:“但是拿了身契走了的,日后不能再投靠回来。” 卖身为奴,不是说一声就完的。要签投靠文书。同样的,要走人,也不是将身契一拿,或是撕成两半就行了。 涉及复杂的人身关系,哪有这么简单的。所以夏小冬才要求明日下午统一办理。 难道夏小冬愿意放人,这些人就能自动拥有京城户口么当然不行啊。人口在官府都有登记,需要过去一趟,将手续都办清爽。 让夏小冬惊奇的是,等她第二日又忙活了半天,从小屋里出来的时候,秋娟告诉她,没有人愿意脱藉。 “为什么”夏小冬奇道:“回头我要是不回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第三百零七章 临行在即 “怎么办”秋娟笑道:“姑娘多虑了,我们在这里都好着呢。别的不说,咱们这园子,出息就够大家自给自足的了。” “梅花折枝可以卖钱,花朵晒干了也可以卖钱,阁子里的书,随便拿一本出去,那些刻书坊都愿意给钱照着加印,至于荷花池里的藕,葡萄架下的葡萄,竹林里的竹子,当然也都是钱,只是零碎些罢了。” 秋娟显然是算过的。 “这些钱够么” “”秋娟挑起了一边眉毛,笑嘻嘻看着夏小冬:“平常过日子差不多够了,若要涨月钱,当然就没指望了。只是,既然大家都忠心耿耿的,难道姑娘没什么安排么” “哈哈”夏小冬失笑。原来大家打着这样的主意。 “其实,主要是背着个背主的名声,回头日子真的不会好过,还不如留下。”秋娟还是说出了真心话。 做奴仆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才干得往后排,最要紧是忠心呐。 一旦有了个且顾自家不顾主子死活的名声,别说继续找人家投靠做奴仆,就算从此自己找点儿营生去干,都很不容易。 说到底,就是个信字。 人家凭啥信任你看过往呗。 所以一般人轻易不敢往自个儿脸上抹黑。 虽然大家都愿意留下来,夏小冬还是做出了若干安排。一个是适龄男女,允许自择配偶,这事儿就由陆辰负责审核;一个是如果银钱不足,可以将墨香园短期出租,供大户人家在此举办墨香园一日游活动,赚些外快来用。 其实还可以做得更加大方,不过夏小冬觉得过犹不及。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能维持就好了。 毕竟,在夏小冬看来,自己还是会回来的。 第三日的时间,夏小冬主要都用来整理行装,将赶着用猛火油做出来的东西都带上了,又随身装了不少银票总要为万不得已而进行的逃走做些准备。 用过午饭,夏小冬便带着木木和新来的豆豆,还有不少行李,出发去了陆府。她准备在陆府盘恒半日,住上一晚,第二日就直接从陆府出发去集结了。 豆豆就是过年前才挑的,那位能吃力气也大的新丫鬟。经过学规矩等诸多练习,如今看起来有板有眼,至少还很听话。 与之前选秀之时不同,因只有十二位姑娘,故此允许每人带两名贴身丫鬟随侍不然还得另外安排人服侍,不用大家用惯了的合适。 陆家大宅看上去巍峨依旧,但似乎总是少了几分气势。毕竟经椒房殿一役,虽然最后有惊无险,皇后又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但陆家也因此愈发地低调了。 夏小冬进到内院的时候,老太太还在歇午觉没起身,陆云芝远远便迎了出来。 “你可还好”陆云芝携了夏小冬的手,一双美目只管在夏小冬脸上左看右看。 “看什么呀,我脸上又没长花儿。”夏小冬用那只没被握住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波流转,微微一笑。 “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嘛。”陆云芝笑道:“其实周建弘性情刚毅,又是出了名儿的美男子。你若是真能将他哄住了,你们其实也挺般配的。” “”夏小冬白了她一眼,没接茬儿。 “好了,咱们不说这个,快来。”陆云芝间夏小冬神色尚好,便不再追问,将她拉到了自己屋里,让人上了茶,便全都打发走了。 然后搬出一只小箱子来。 打开箱盖,最上头是一张屋契。 “送我的”夏小冬真是太惊奇了。 这简直是国民好闺蜜啊。陆云芝真是太知吾心啦,知道咱的愿望之一,就是要将产权遍布各地。 “”这回轮到陆云芝白了夏小冬一眼。 “这是麻烦你此去大齐带过去的。”陆云芝指了指屋契上的名字,示意夏小冬仔细看看。 不是夏小冬。 仔细看看,那间宅子就在大齐的京城风间城,但地方并不大,只是个两进的小宅院。 “如今这宅子里,只有当年老太爷身边的两个老人儿在守着。”陆云芝解释道:“好些年不见,或许还另添了几个人,但应该也不会很多。” 随着陆云芝的讲解,夏小冬明白过来了。 这是陆家留下的后路之一。 后路这东西,跟银子一样,不怕多啊。既然正好夏小冬要去大齐,那就带些东西过去存着。 屋契之下,小箱子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值钱的金珠美玉等物,一件件用细棉布仔细包了,掖得紧紧的,防着互相碰撞伤了。估计这么一箱子,很可能价值过万。 夏小冬随意看了一两件,便知道陆家对留后路这事儿很有经验。这些东西,都值钱但并非罕见也就意味着不容易留下踪迹,而且容易变现。 若是来上一块和氏璧级别的,值钱是值钱了,可不能拿出去用啊一照面就会被认出来的好不 夏小冬连数都没数,将小箱子重新关好,当即点头答应了。 兼职送个快递而已,没什么的。 然后便惊喜的发现,咦快递费还很高呢 因为陆云芝又递过来一个扁扁的小盒子:“喏,这个才是给你的。” 里头也有一张屋契。屋主的名字同样不认得。 夏小冬略有疑惑,再仔细看看,屋契下头,还有路引和户籍纸。 这分明是一整套身份证件,连物业奉送。如果形势所迫,夏小冬便可以顶着王珍这样满大街都有的名字随机应变了。 再看看户籍纸上关于王珍此人的描述,赫然与陆云芝差不多。好在与陆云芝差不多,基本上也就跟大多数美人儿差不多,夏小冬用上也毫无违和。 “那你”这显然是陆云芝为自己准备的东西。 “我现在一时也用不上,还是你拿去吧。”陆云芝笑道:“狡兔三窟么,其实我还有别的。而且与凤家的婚期定在九月,到时候更是一个都用不上了。” 这婚期定得未免有些仓促,夏小冬谢了一声,连忙问道:“你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定下来了” 陆云芝正要答话,却见她身边的大丫鬟匆匆过来回禀:“云芳姑娘和云婕姑娘过来了。” 这两位又凑到一处去了,果然是臭味相投么。夏小冬暗笑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日到陆府来,便是这两位来拜访。想不到出行在即,又碰上她们了。: 第三百零八章 每年要上千两银子?! 再次见到陆云芳和陆云婕,夏小冬最大的感概就是生活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经过椒房殿事件皇后自闭之事上下这一颠簸,不懂事的也多少懂点儿事儿了,小不点儿也长大了些。 陆云芳和陆云婕看上去都端庄大方很是得体,颇有几分在老太太面前的态度。 知道除了在老太太面前意外,在别的地方也知道装了,这就是成长啊。 本来陆云芝和夏小冬几乎就是在密谈,听说这两位来了,当然该收的都收了起来,丫鬟们也都进来服侍,一时间,屋子里莺声燕语很是热闹。 说了一会儿闲话,不外乎你好吗我好啊天气也很好,陆云芳首先步入正题,招手将身后一名丫鬟叫了过来。 那丫鬟显然知道叫她是为什么事,过来便很乖巧地跪在地上,低眉垂目很听话的模样。 夏小冬细看了一回,眉眼精致温婉,这不是阿琪吗看样子要送给我 心中不觉感叹了一声,才穿过来没多久,已经养成了自动忽略周围的丫鬟下人的坏习惯,分明是入乡随俗,就快变成万恶的统治阶级了啊。 陆云芳接下来果然不出所料的笑道:“小冬妹妹马上要出远门了,我这做姐姐的,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个阿琪你也认得,从前也是大家子里娇养长大的,模样也还过得去,便送给你带了去,身边也有个端茶倒水能说上话的。” 还能说上话的,这解语花真是为咱准备的吗夏小冬正想拒绝,转念之间,却又变了主意。 此去遥遥,到底大齐那边是个什么情景,还真是难说。带着美貌妖娆有心思的,说不定还真能用上。 当下便笑道:“云芳姐姐果然想得周到,如此多谢了。”转头看了看原本跟着的木木和豆豆,便让木木回头回墨香园去。 夏小冬如今当然已经知道,木木就是陆辰的女儿,留下来其实更好些。看阿琪喜孜孜的样子,还真是各得其所。 “说起墨香园,”陆云芳听着夏小冬吩咐木木,连忙搭话道:“小冬妹妹如今怎么个打算” 看她那着急的样子,多半儿就是为这墨香园来的吧。 还真是念念不忘呐。 夏小冬似乎对阿琪更感兴趣的样子,好不容易才将视线转到陆云芳身上,很天真很困惑地问道:“墨香园那么大个园子,又不会飞又不会跑,有什么好打算的” “咳、咳”陆云芳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说别人,就是陆家,闲置的园子都不知凡几,要不那些被打发去守园子的怎么会近乎流放呐。 好在还有陆云婕,在旁接过话去,笑道:“小冬姐姐,你不常在京里住,故此可能不知道。这么大一座园子,固然是不会飞也不会跑,可生生摆在那里,也是要用银子的。” 不就是说咱是土老帽不懂么夏小冬只管微笑着听着。 之间陆云婕伸出白嫩的小手,很贴心地替夏小冬算起账来:“园子总不能就此荒废了,花木要打理修剪,浇水施肥好些事儿要做,花匠就要好几个。墨香园以藏书闻名,那书阁也要有人打扫,天气好时还要搬书出来晒” 陆云婕林林总总说了一大篇,最后总结道:“养着这些人的饮食月银,加上屋舍的各项花费,一年下来,总要上千的银子呢” “”夏小冬没说话,只看着陆云婕,眸中满满的都是疑惑。 上千又如何 “”陆云婕没想到夏小冬竟是不明白,只得又继续道:“你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难道还要留下银子给那些奴才们花费么若是不留银钱,一时短了少了,那些人便免不了生事,何苦留这样的尾巴不如卖了省心省事。” “留银子”夏小冬仍然很天真很困惑地问道:“留什么银子” 敢情刚才那么多全白说了陆云婕气结,好一会儿才道:“就是园子里的人吃喝穿戴用和维持园子的银子啊” “这些还要另外留银子”夏小冬转头去看陆云芝:“我看陆辰和秋娟她们几个都还挺老实的样子,难道骗我” 陆云芳听到个骗字,登时精神一振,不等陆云芝说话,连忙道:“小冬妹妹,你素来性子大方,从不跟奴才们计较的。须知那些个人,心眼里都是自个儿,有几个将主子放在心上的万不能只看表面的不如连人带园子,一块儿卖了省事。” “云芳姐姐想买么”夏小冬睁大一双美目,冲陆云芳眨了眨。 “呃”刚鼓动完人家卖园子,接口就说自己要买,好像不太好啊。 而且上回要买这墨香园,弄来弄去,便宜没占到,反弄得五房少了一座木照堂,自己长房这边也要俊大嫂子出面去描补。如今旧事重提,陆云芳其实心里有点儿没底气。 “嗯,小冬姐姐,是这么回事儿。”陆云婕尽职尽责地将解说的职责揽了过来:“自年后出了那一档子事,王翰林家里,态度也变了不少。本来说好的这个月底的婚期,非说王翰林要准备做春闱的副主考,没时间筹备,硬是推后了两个月。” 说着陆云婕愤愤道:“难道他家是这几日才知道王翰林要做副主考的么再说,筹备婚事,有夫人操持就够了。这说法明明是借口。等再过两个月,说不定又要说,春闱要放榜了,新科进士们要来拜老师了等等,借口还不有的是。” “咳咳。”陆云芳显然不乐意陆云婕说得太多,被未婚的夫家借故拖延,实在不是什么有面子的好事情。 “所以,大伯娘准备给云芳姐姐多带些嫁妆过去。”于是陆云婕直奔主题:“咱们陆家的姑娘,万不能让王家小看了去” “小冬姐姐,你这墨香园,就在京城里,又大、又近、又有藏书合着王翰林家读书人的身份,又有梅花清雅好看。你既然要走了,不如就给了云芳姐姐吧,云芳姐姐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看上咱这园子低调奢华有内涵么: 第三百零九章 程仪 “可是”夏小冬忽闪忽闪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陆云芝,一会儿看看陆云芳和陆云婕,喏喏道:“园子里的人跟我说,园中出息的东西,尽够花销了,不用另外留银子。所以,我已经答应他们可以自给自足了” 陆云婕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她刚才说了半天花费,刻意没提可能存在的收入,就是要吓住夏小冬,好让她卖园子啊。 谁知原来人家不傻,早就知道了。 此时陆云婕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之前夏小冬所说的陆辰等人难道骗我,其实说的是这个。意指一方说要花费上千银子一年,另一方说可以收支平衡,自然有一方是骗。 那岂不是在拐着弯儿的说我在骗人,陆云婕想到此处,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听陆云芳强笑道:“只怕他们是担心被遣散了去,故此特意这么说的。其实园子里的东西,虽说能卖些银子,可是,一则不见得够使费,二则呢,高门大院儿的,竟算计这些小钱,只怕不好看呢。” 说的也是。勋贵人家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宁可偷偷包了古董,三文不值两文地悄悄儿在当铺里当了趁钱,也不愿意光明正大地将府里的出产拿出去卖。生怕被人说一句:买得起马配不起鞍,你养不起下人弄那么个园子做什么。 “应该够用的,”夏小冬浑没理会陆云芝后面的话,只应对了前一句:“若是真的不够,墨香园也算有点儿小名气,到时候许租给那些个喜欢风花雪月的士子什么的,拿游园的租金补贴补贴就好了。” “”陆云芳自动将喜欢风花雪月的士子,跟自己未来的夫君对号入座,愈发觉得这园子合用了。 眼看想让夏小冬主动放手,并没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终究还是陆云芝出来打圆场:“其实小冬妹妹也不见得非要留着这园子,只是我前几日打听着,如今放盘的园子甚少,墨香园若是要卖,能卖上一万两千银子呢。” 说着看向陆云芳:“云芳姐姐,如今你好些东西要准备,有这么多现银么” 若是真要凑,陆云芳或许也能拿出来这些银子,但手上肯定所剩无几了。 更重要的是,陆云芳想买墨香园,肯定是要占便宜啊。 墨香园虽好,但也不是城隍庙的旗杆独一无二,真要市价买,并没必要。 “不如这样吧,”夏小冬倒想到了法子,笑道:“就像刚才云婕妹妹说的,养个园子还要老大的花费,云芳姐姐买了去,这些花费仍是省不得。” “而且云芳姐姐就算嫁了,总不好搬到外头去住,这园子想来也只是个产业,能让未来的姑爷时不时去游玩罢了。不如就算五百两一年,可以任选十日过去使用。” “这样平日云芳姐姐不用费心,要去时也自有人服侍。这些银子,对园子里的人,也是好大的贴补。云芳姐姐省下买园子的银子,还可以放出去收印子钱,岂不是两不耽误” 十天五百两,算下来每天的租金只有五十两。这京城里,上哪儿找五十两肯租的园子啊夏小冬这个条件,算是相当宽厚了。 但对于陆辰等人来说,租给陆云芳,又比零零碎碎租给别人要好。 陆云芳一盘算,登时发现夏小冬这个建议可谓面面俱到。本来她打算花上八千左右将这园子盘下来,如今八千不用花了,拿去放贷,即便一分利,这利息银子都有八百,比那五百两还多呢。 而游园这种事情,虽说风雅有趣,但其实即便王翰林家这样的读书人家,也不见得会每月都去上一趟的。每年十天足够用了,即便不够,按价延期就是。 其实就是个观念问题。之前认住了要买,就只管往买上头去想,琢磨着怎么能便宜点儿少花银子。等窗户纸被捅破了一看,咦原来还可以租才发现这样更实际啊。 有了这样的条件,陆云芳简直想盼着夏小冬再也不回来才好呢。当下满脸笑容道:“难怪传说妹妹是有财运在身的,果然想个主意出来,便是极妥当的。” 什么叫有财运在身,夏小冬听得怪怪的。 好像被当成吉祥物似的。 陆云婕见陆云芳一盆火似的捧着夏小冬,心中只是别扭,一时插不上话,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来,随手递了过去。 “我姐送你的。”陆云婕也不点名道姓,直接将那荷包往夏小冬面前一递。 你姐,还你妹呢。 夏小冬楞了一下,才想到陆云婕口中的我姐,应该是指陆云笙。 那荷包要比女孩子常用的荷包要大不少,也不是常见的椭圆或是元宝形状,而是方方正正的长方形,背后还钉着带子,可以很方便的系在手臂上或是脚腕上。 这显然是特意做的。 夏小冬连忙谢了一声,接过来打开一看,难怪要做成长方形,里面竟是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银票的面额不大,都是二十两,计十五张,也就是三百两。 直接送银票,当然没什么情调。但这个银子有个好听的说法,称作程仪,作为送别的礼物,在夏小冬看来,比那个阿琪还实用呢。 只是这些银票看起来有点儿特别,是一间叫做安平昌的票庄所出。 根本没听说过。 陆云芝探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是大齐的票号。云笙妹妹还真是花了心思,怕你到了那边银钱不就手。” 居然是大齐的银票。 之前夏小冬已经问过,自己手上的银票,在大齐都是不能通用的。但等到了差不多两国交界之处,有专门兑换的票庄,当然是要打折扣的人家赚的就是兑换的差价嘛。 想不到陆云笙如此细心,送程仪都送的是目的地的银票。夏小冬登时看了陆云婕一眼。 陆云笙自个儿不过来,也不亲自送这荷包,而是让陆云婕转送,说明什么呢当然不是对自己不重视如果不重视,费那个神找大齐的银票干嘛 说明陆云婕肯定要干点儿天怒人怨不得体的事儿出来。陆云笙这是先给妹妹打个底,免得事情弄得太难看啊。 姐姐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真是醉了。: 第三百一十章 这就跑了? 至于陆云婕的心思,简直就像小毛驴一撅尾巴,想干啥是明摆着的嘛。 除了木照堂,根本没有别的事情与五房有关。 既然五夫人和陆云笙都装聋作哑不出声,那么五房打的主意,要么是碰碰运气,说不定真让陆云婕弄成了呢。 要么就是给陆云婕个教训,反正这小姑娘很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对这样的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她去撞,撞到明白了为止。 在家里不让她撞,那日后到了外头,只会撞得更狠。 夏小冬看了看那特制的荷包和特意弄来的银票,还是给陆云笙个面子,当下便笑道:“真是多谢云笙妹妹了。说起来,我明日就要启程,还有个事情要拜托云笙妹妹和云婕妹妹。” 噢还有事儿要拜托 陆云婕两眼发亮,心情大好。原来你夏小冬也有求人的时候呐。 “什么事儿呀小冬姐姐你说。”陆云婕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嗯嗯,就是木照堂啊。”夏小冬笑道:“如今木叶的生意,已经是你们那边儿接过去了,不过谷四师傅应该还在时不时琢磨着改进一下,若是真有好主意,还要劳烦用个好价码买过去。” “折叠桌椅这一块呢,走的是量。量大才能挣到银钱,如今木照堂已是越做越大,很是忙碌了。只是我将木照堂卖回给了谷四师傅,就怕有人眼红找事儿,还要拜托” 夏小冬后头要说的,拜托五房帮忙照看一下,还没能说出口呢,陆云婕已经跟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噌地跳了起来不说,还浑身冒火气直炸毛。 “你说什么”陆云婕大怒道:“你居然把我们家的木照堂给卖了” 看来在这小姑娘眼中,木照堂妥妥的还是她家的呢,至少是认定非她莫属。 “本来就是跟谷四用四百两买来的,”夏小冬很诚恳地解释道:“他做个木匠师傅也不容易。我并没赚他差价,还是用四百两卖回给他了。” 木照堂今非昔比,若是真要放出去,只怕上千两都打不住,只是一来时间匆忙,二来夏小冬对谷四的艺术家精神还算挺认可的,兼且性情耿直不会耍花枪,所以也就维持原价上次木叶改进方案给了谷四一千两银子,他手上有钱。 “你傻啊怎么能卖了呢”陆云婕痛心疾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木照堂就是生金蛋的鸡 如今折叠桌椅都火成什么样儿了开餐馆儿的,若是用不上有木照堂徽记的桌椅,怎么好意思说自个儿是餐饮业的 打架斗殴的,若是用不上有木照堂徽记的折叠凳,怎么好意思说自个儿是道上混的 这样一只金鸡,居然区区四百两就给卖了 陆云婕坐不住了,一下子站起身来,恶狠狠瞪了夏小冬一眼,怒道:“亏得云芳姐姐还是你是什么有财运的,你是专门往外送财运的吧你要送,也该送给我啊” 财运这东西,能随便送么再说,跟你啥交情要送你啊夏小冬莫名其妙地看着陆云婕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要去干嘛”夏小冬很天真很困惑地问道。 陆云芝:“” 陆云芳:“” “你们别这样看我啊。”夏小冬这次还真是不明白。 本来想着陆云婕多半儿意在木照堂,那等着她说出来再拒绝,多么难堪总不能跟墨香园似的,还能将木照堂也租给陆云婕,所以夏小冬特意自己主动,点出了木照堂已经转手的事实,谁知陆云婕一听之下,就此给气跑了。 “也许她是想,赶紧去找那个谁,再买回来”陆云芝不确定地说道。她不太清楚木照堂里的人,一直没记住谷四其人。 “噢,那倒没什么。”自从得知了木匠行业有行会,还有木工公约这样的公契之后,夏小冬对木照堂就没那么上心了。真正值钱的是技术,不是铺子本身啊。 陆云芳心神不定地时不时看两眼门口,似乎很希望能将陆云婕给看回来。两个人同来,中间一个人走了,总是不太好。 陆云婕并没有被看回来,倒是陆云笙来了。 “小冬姐姐,几日不见,你这气色越发好了。”陆云笙笑意盈盈,完全看不出要给妹妹找场子的意思。 “承你吉言。”夏小冬起身回礼:“多谢你的程仪。” “云婕回去气得不行,如今还在那里哭呢,”陆云笙没绕弯子,跟聪明人绕弯子没意义:“问她也说不明白,好像是木照堂给卖了。唉,小姑娘家的,她算是钻进了牛角尖,死认这个木照堂了。” 其实陆云婕回去,可不光是哭,还叫着要安排管事,再跟衙门里通通气,总之是威逼利诱坑蒙拐骗怎么都好,要将木照堂再买回来,连带谷四师傅,当然也是要一块儿的。只是被陆云笙好说歹说按下了。此时自然不好说出来。 “是有这么回事儿。”夏小冬自然要承认的:“木照堂确实卖了。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云婕妹妹若真是属意木照堂,那就去买回来便是。我已经跟谷四师傅和谷老掌柜都说好了,只要有人要买,尽可以卖的。” 啥陆家三姐妹都有点儿懵。 都说好了尽可以卖尤其是陆云笙,若是这么轻易就能买到,那陆云婕闹腾啥呐 “那个,价钱呢”追问的不是陆云笙,竟是陆云芳。 “原价就可以啊。”夏小冬毫不含糊:“当然,若是能多卖,就更好了。” 真要将木照堂卖掉,那木照堂的徽记就不能用了。但相应的,因为技术在夏小冬手里,或者说,在夏小冬授权的谷四手里,那么新东家也不能再生产折叠桌椅了。 这其实是双输的情形。 不过夏小冬想到,如果自己远走,以谷四那个脾气,硬顶只怕要出事儿的,不如老老实实卖掉,另起炉灶便是不就是少赚点儿银子的事嘛,还是平安为上。 “那云婕哭什么呢”陆云笙索性问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夏小冬摊摊手,“才提了个头儿,说木照堂卖了,她就哭着跑了,你来之前,我们都还在猜呢。” 敢情是听一半儿不听一半儿惹得祸啊。陆云笙哭笑不得,正想着怎么回去跟妹妹好生说说,便听到陆云芝的丫鬟来回禀。 “芙蓉姐姐让人带了话来,老太太已经午觉起来了,如今正梳头呢。请姑娘们过去,一块儿用冰糖莲子羹。”: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体己 走在去老太太院子的路上,陆云芝与夏小冬挽着手落在了后头。 陆云芝便在夏小冬手臂上捏了一把,低笑道:“我记得那木照堂还有我们三房的份子呢,你怎么直接就给卖了” 语带调侃,并不是质问的意思。 为了在上头撑上一把保护伞,之前曾拉了陆云芝来木照堂入伙,不过只是私底下说好的,并没有上契,占的也只是小头。故此陆云芝又如此一问。 夏小冬便顺手晃了晃陆云芝的手臂:“这不是时间仓促,来不及跟你商量嘛。其实转给谷四,也不过是在契书上记上一笔,回头我若是不回来,再转手方便些。” 铺契屋契之类的契书,都是相当大的一张纸,大概一半儿左右的地方用来描述此物业的位置、户型、面积、间数、新旧程度和装修情况诸如此类。而另外一半儿地方,就是用来记载转手情况的。 通常来说,卖方是一定要写的,类似经议价,某人愿意某价出让此处物业,然后还要由充当掮客和见证人的中人签押,若是有铺保当然更好了。 反而买家倒是可写可不写的谁持有这张契书,便表示谁拥有产权。所以才会常有败家子赌输了钱,偷拿祖屋的屋契去抵债的故事。 夏小冬所做的,其实就是再契书上写明自己已经转手出去,再派人送过去给了谷四,顺便带话过去,说明自己的意思时间太紧,实在没空自己亲自去。 反正谷四肯定会愿意买的,就算真的不愿意,将契书拿回来,也不耽误卖给别人。 除了这么一项记载,木照堂的其他事项,全部照旧。 作为技术提供方,夏小冬还是该拿多少拿多少。 作为保护伞提供方,陆家三房也还是该拿多少拿多少。 夏小冬跟陆云芝解释了几句,陆云芝自然一听就听明白了,当下笑道:“只怕是之前五房急着将那个耿娘子和茅管事都处置了,并没细细问清楚。所以云婕妹妹还只当木照堂卖的东西,都是谷四家传的技艺呢。要不,她紧张个什么劲儿。” “嗯。”夏小冬点点头。知识就是金钱啊。做决定之前,一定要将信息搜集得越齐全越好,不然的话,就会犯陆云婕式的错误了。自个儿着急上火瞎生气不说,重要的是,于事无补甚至白添乱呐。 “其实我本来想着,木叶后头的改善,还要倚仗谷四师傅,五房与木照堂,终归不能桥归桥路归路弄得太清爽,若是她们愿意出钱,我就直接将我这份儿也卖给她们呢。”夏小冬叹了口气:“谁知如今弄成这样。”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钱多了咬手。夏小冬如今不缺银钱,所以对木照堂这只金鸡也不是非常看重主要是为了这个木照堂,来来去去整出来的事儿太多了,烦。 “这样啊,”陆云芝想了想,笑道:“人家都是抱着这样的好东西绝不撒手,所以事情才难办。既然你有心放手,那就再容易不过了。” “你只管将木照堂撂在一边,等过几再找机会跟五婶娘说去,不光给你商量个好价儿,我还能落下个人情呢。” 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陆云芝去跟五夫人擀旋,当然要比陆云婕与夏小冬有效率得多。 “好啊,那得来的银子,你就直接留下吧。”夏小冬连个意向价都没提:“估计你出嫁的时候,我多半儿都是不在的。这笔银子,或多或少,都算是我给你的添妆。” 陆云芝的脚步登时顿了顿。 这添妆可相当的大手笔。 “再过四五个月,我父亲应该就要上京来述职。”夏小冬跟陆云芝打招呼:“到时候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帮忙照应一二。” 其实夏拔山能在肃州留任多年,这述职的路子早已走得精熟,所谓照应一二,不过是找个借口,让陆云芝对拿这笔钱更加心安理得罢了。 陆云芝怎会不懂不过她跟夏小冬早已盘根错节好些事情纠缠在一处,倒也不差这一件了,当下自是应了。眼看已到了老太太门口,连忙又整了整衣饰入内不提。 夏小冬远行之事,各人反应真是千差万别。陆云芝为她备下了后路,陆云芳陆云婕等人便急吼吼忙着想占便宜,而陆老太太则跟没事儿人一样。 “快来,”老太太冲行完礼的姑娘们招手:“刚炖好的冰糖莲子羹,手慢的没了可就没了。” 姑娘们自然都笑着凑趣,你一碗我一碗取来吃了。一时又说些闲话,叽叽咯咯且是热闹。 听着这些少女们清脆的声音,人都跟着活泼不少。难怪老人家常喜欢孙辈在身边。 大家坐了一回,老太太便只留夏小冬说话,让别人都回去了。 陆云芳心知老太太只怕要送些体己的东西给夏小冬,难免心里酸酸的。她风雨无阻地在老太太跟前讨好,只望老太太松松手指缝,多少给她添补些嫁妆,却至今也没能得手。想不到夏小冬一个外来的,竟能抢了先。 老太太拿出来的体己,并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之类,而是一小盒子金花。这些金花每朵也就一两左右,做成极精致的石斛模样,整齐地码在盒中。 “千好万好,没有金银傍身好。”老太太很实际:“这东西直接花费也可,拿去赏人也可。若是不太重要的人物,直接送礼都行。你收着吧。” 夏小冬连忙谢了:“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我银票倒是带上了一些,不过用银子毕竟难看些,这些金花就好多了,又精致又体面。” 陆老太太便笑了一声,转而问道:“你如今到底怎么个打算那个宁二十六怎么办” 大家心中都明镜儿似的。 “老太太不是让云芝姐姐把东西都给我了么”夏小冬微微低头,做出个稍许羞涩的样子来。 陆云芝拿出来的全套身份文件,没有老太太的首肯,当然不会到了自己手上。而这样的做法,实际上相当于变相地同意自己中隐隐于市嘛。: 第三百一十二章 请来一叙 不到实在没办法的最后关头,夏小冬还是不准备跑路的。宁俊武很好,但是,真的值得为了两个人能在一起,就要忍受偷偷摸摸紧紧巴巴的日子么 此时能接受,但正所谓情到浓时情转薄,再过几年,终归还是要平平淡淡脚踏实地地过日子的,那时,还能接受么 从某个角度来说,放弃自己穿越以来好不容易经营的夏指挥使嫡长女的身份,当然是一种牺牲。而宁俊武放弃他敏亲王的孙子、燕王世子的身份,当然也是一种牺牲。 建立在两个人都牺牲原有身份基础上的后续,另外开始一段两个人都不熟悉的生活方式,真的会长久么时间长了,多半儿会有一方觉得当年的牺牲不值吧。 世事难料,夏小冬更希望一定程度的由自己把握方向,而不是率性而为,将未来抵押在宁俊武会从一而终之上。 至于奔为妾,过一阵子跟着宁二十六回去敏亲王府做妾室,夏小冬更是完全不予考虑。 开什么玩笑,牺牲也是有限度的好吧。现在这个身份,本来就是歪打正着,因着一颗美人痣,被咸宜观拿来顶包的,丢了也就丢了。要去做妾不可能噢。 实在不行,就跟他分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张俊朗的面孔,再也不能拥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夏小冬不禁心中一痛。 “女人呐,总要有一样遂心意的东西。”陆老太太望着夏小冬,呵呵笑了笑:“有的女孩子,爱个体面。就好像云芳,连姑爷都没见过,就因为要嫁去翰林家里,已是心满意足,忙着给姑爷找猫呢。” 陆云芳未来的夫君,是个正经资深铲屎官呐。 “还有的女孩子,喜欢轻松些的实在日子。所以前一阵要跟凤尚书联姻,我就把云芝许过去了。” 看来陆云芝那点儿小心思,也瞒不过老太太啊。 “你这一去,自个儿心里要拿定主意。”老太太提了提自己的两个孙女,便言归正传,伸出满是皱纹的手,点了点夏小冬的额头:“你是个聪明的,不用我多说。只记得,想好要什么就好。” 这话说得简单,却是老人家一辈子下来的经验总结。 鱼我所欲也,熊掌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咋办想好要什么就好。 夏小冬心中感动,站起身来裣衽为礼:“多谢老太太。” 说完又笑道:“说不定用不上太长时候,就又能见面了呢。” 言外之意,自己还是要想法子回来。 陆老太太登时笑了:“那我就等着你带回来的大齐土仪了。明儿你直接走就是,不用来辞行了。我如今老了,最是见不得这些。” 夏小冬当下便恭恭敬敬给陆老太太行了辞行之礼,算是就此别过了。 短短三日,夏小冬等即将被送走的陪滕,固然是忙乱不堪,别的人,倒也没有闲着。 比如九皇子,就念念不忘左拥右抱大计,在脑中搜罗了一番,想着如何了半路上将夏小冬弄回来呢。 十二位姑娘,其中有两个名额的损耗,这个事儿九皇子自然是知道的。 甚至损耗还可以更多些,毕竟人力不可抗天,有人非要在路上病了伤了甚至死了,大家也没法子不是 他可没有宁俊武那么多顾忌,只要把人弄到手了,先在某处藏娇一阵子,然后再接回府中做侍妾就是了。 本来对于夏小冬,虽说有些垂涎,但还不至于情深千尺之类,但应承乔巧儿在先,被宁俊武鞭抽在后,如今倒是有些必要得之而后快的想法。 “说不定夏指挥使还会觉得,攀上了皇家,是无上荣光呢。”九皇子得意洋洋的想着。“至于宁二十六,哼,让你在我面前逞强,你将我按在底下狠揍,我就将你心仪的女子按在底下嘿嘿。” “如果夏小冬真的丢了,宁俊武这个送亲的副使,还要担上罪责。哈哈哈”九皇子觉得抢到人之后,一定要长笑三声以表达自己的彪悍。 令他愈发心花怒放的是,恰在此时,长随还递了信儿过来,说是蒋怡珍请他过去说说话。 哎呀,这可真是,心痒难搔恰好有人搔啊。 对于蒋怡珍这位自己高调求来的未来王妃,九皇子其实心中略有不足这女子端庄有余娇媚欠奉,作为与首辅的政治联姻对象,自然无可挑剔,但作为妻子,嗯,九皇子还是喜欢更柔和些的。 自从订亲之后,蒋怡珍对自己无论人前人后,都丝毫不假辞色,连小手儿都没能拉上一把,九皇子还真是不甘心呐。 这次居然主动邀请自己过去,想必是乔巧儿被指为侧妃,把她刺激到了吧九皇子一边赶往蒋首辅的府邸,一边暗暗琢磨。 没有竞争就没有推动力啊。看自己身边那几个侍妾,就因为互相争夺龙马精神,所以一个个都变着法儿的讨好自己,多么的惬意。 如今蒋怡珍也感觉到了危机,看来也要放下身段来哄劝了。 九皇子是从蒋府的正门进去的。堂堂皇子,难道要偷鸡摸狗地走小门角门么 先是去拜见正在上朝肯定不在府中的蒋首辅,然后再坐在书房里喝了一杯茶表示等候过了,之后九皇子才塞给领路的小厮一块银子,表示自己要随便逛逛。 小厮心领神会地放任九皇子逛去了。反正这位既是皇子,又是怡珍姑娘未来的姑爷,逛逛自是无妨。 九皇子没逛多久,便被蒋怡珍身边的大丫鬟领到了一处空置的房舍之中。 蒋怡珍当然不会在婚前,就让九皇子到自己的闺房里去。 虽说是空置的,屋子里的东西还是相当齐全的,不光有桌椅板凳碳盆热水,甚至还有一张罗汉床。 九皇子等着等着,自然想入非非起来。这地方一看就是蒋怡珍早就备好的,难道,她想和乔巧儿一样,自荐枕席 唔,九皇子长吸了一口气,想到等一下就能与蒋怡珍提前将洞房办了,浑身都火热起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抵赖是一种本领 九皇子既然如此想,立时行动起来,将身上的大氅去了,披在椅背上,又将身上的锦袍扯松,斜倚在那罗汉床上,摆出一个美人儿快来,等你好久了的造型来。 这个造型居然真的摆了好久,直到九皇子肩膀都酸了,正打算换个姿势的时候,才听到门外有动静,连忙又重新躺好,将酝酿良久自认为深幽无比必将令人沉醉的目光投向了门口。 蒋怡珍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罗衫半解的九皇子,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你身子还好么” 其实意思就是你有病么,总算蒋怡珍幼承庭训,说不出难听的话罢了。 九皇子见到蒋怡珍的样子,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便如那天边浮云,实在是不着边际。 九皇子与乔巧儿偷过几回,算是颇有经验了。女子有心幽会,衣裳都是尽可能简单好脱易穿,发式也是自己就能重新挽好的坠马髻之类不然散了怎么办呐难道唤人来重梳至于配饰等物,亦是越少越好不小心掉了一个半个的,又是一番麻烦。 而面前的蒋怡珍穿得整齐而正规,头上梳着繁复的发式,还插着没有十只也有八只各色簪子、扁方、步摇等物,根本不是要来偷偷洞房的架势。 九皇子只好怏怏地坐起身来,将衣裳整好,郁郁道:“等你等得都睏了。正想睡一会儿呢。你找我什么事儿” 蒋怡珍一副剔透心肝玲珑心,怎会不知道九皇子的龌龊想头当下离得远远的,找一张椅子端然坐了,冷笑道:“我找你做什么再不找你,只怕你要翻了天呢。” “翻天”九皇子楞了一下,一时想不到蒋怡珍指的是什么,偷眼看了一眼,那张美丽容颜如寒冰一般,一丝笑容皆无,自然还是不得要领。 “你,那个、是不是因为巧儿的事情生气了”九皇子只好顺着自己之前的猜测去问了。 身边冒出来一位皇家指婚的侧妃,对于蒋怡珍来说,肯定堵心啊。这就是九皇子的看法了。 “乔巧儿她算是什么东西”蒋怡珍对此不屑一顾。 这还嘴硬不承认九皇子寻思了一回,仍是没想到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能让蒋怡珍不快,当下硬着头皮劝解到:“她既是乔府尹的女儿,如今她娘亲扶了正,勉强也算是嫡出的。肯做小也算是低了头,你素来大度,不要计较这个。难道,回头还不让我身边有人不成” 九皇子越说越硬气起来,作为一名皇子,身边珠环翠绕有无数侍妾,这是自己的权力即便蒋怡珍是正妃,也不能嫉妒 只是,蒋怡珍分明比他更硬气,一个冷冰冰的眼刀飞过来,登时将九皇子的气势削了下去。 “九殿下,”蒋怡珍的语气相当疏远,“我请你来,是想问一声,你为什么要在椒房殿动手脚。” 说是问一声,其实明明是在指责。 作为联盟,以蒋首辅为首的内阁,与继承皇位有望的九皇子,应当是守望相助互通声息的关系。 九皇子不打招呼,便在椒房殿动手,实则犯了大忌。 一名在位多年的皇后,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么没有内外夹击几下里同时发力,能成功么你九皇子当自己是老几想干啥干啥 “我、我、我没啊。”九皇子喃喃地吐出了几个字。 还要抵赖 “没没什么”蒋怡珍冷声道:“你说清楚些。” 拜托,就算抵赖,也要抵赖得足够强硬,才能赖得过去好不一定要摆出大义在手的凛然,还有被冤枉的悲愤,再配合上身段和声音的到位,才能达到效果啊。 连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基本功都没练好,还想抵赖 “我没”九皇子说到一半儿,忽然想到了另一种说法:“你凭什么说是我在椒房殿动的手脚” “呵呵,你还不服气啊。”蒋怡珍翘起一只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就因为乔巧儿啊。” “巧儿”九皇子彻底晕菜了,怎么说来说去,又说到乔巧儿身上去了。 “这世上没有巧合这种事儿。”蒋怡珍冷冷道:“供应椒房殿的辰砂石,曾经被乔巧儿的父亲查没,在衙门扣押了好一阵子。偏偏乔巧儿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得了你的青眼,被指为侧妃。怎么会什么事儿都跟乔家有关” 九皇子心底一凉。故意使用那一批辰砂石,本意确实是要将乔巧儿与此事辗转拢在一块儿,以便日后好拿捏她。谁知自个儿还没用上,别人倒先看出端倪来了。 “若是顺着匠作监的工匠,或是各色材料的来源去查,查来查去,或许还查不到你头上。”蒋怡珍将手放下,冲九皇子看去:“但若是对这个巧合起了疑心,顺着乔巧儿去查,那就容易多了。” 蒋怡珍的脸,平静无波,看不出生气,当然也没有任何喜色,却让九皇子从里到外直冒冷气。 “不过是将乔巧儿身边的丫鬟,捉过来问了几句,便什么都问出来了。”蒋怡珍平平的声音继续说道:“说起来,乔家真不愧是扶正的妾室当家,真是一点儿家教都没有。姑娘身边的丫鬟,都能随意出府去。问完了放回去,她家大概还不知道呢。” 姑娘的丫鬟,俗称副小姐啊,在大家子里,也是颇有体面的人物,基本上也都是跟着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乔巧儿的丫鬟,竟能被轻易捉住,还很没忠心没骨气地马上招了,所以才让蒋怡珍有乔家没家教之叹。 “你为什么会看上乔巧儿”蒋怡珍说着大惑不解地盯着九皇子:“她居然以为凡是做下人的都贪财,只要银子喂饱了,就会帮她隐瞒。” “难道不是么”九皇子也有点儿不解。不靠银子收买人心,那还能靠啥 “贪财是人之本性,自然没错。可不能只靠这一样啊。”蒋怡珍给他解释:“用银子说话,那别人给的更多,是不是那就可以把你卖了而且银子再多,也要有命去花,那些人更加惜命惜身啊。” 蒋怡珍说着往后一靠:“那日只是将拶子往她面前一扔,那丫鬟立时就软倒在地什么都说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认识的东西 九皇子眨了眨眼睛,勉强道:“不过是个丫鬟,能知道什么” “是啊,”蒋怡珍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本来也没想到如此容易。但凡长点儿脑子走点儿心的,就不要总是带着同一个丫鬟。不然也不至于一下子暴露太多。” “”九皇子忽然发现,即便信任身边的人,也还是要将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才好。 “乔巧儿给你的红丸,你手上还有么”蒋怡珍不想继续谈那个丫鬟了。 九皇子摇摇头。就算还有,他还没有傻到要交给蒋怡珍。 “你以为只有乔巧儿这一个破绽么”蒋怡珍竖起了两根手指:“还有,你在宫里根本没什么得力的人手,其实还是良妃娘娘身边有几个老人儿,帮你打通的匠作监的关系。对不” “”九皇子的眼睛瞬间睁大,没想到这个路子也被蒋家知道了。 首辅难道是吃素的么 “你倒是说说看,到底为什么要在椒房殿做手脚”蒋怡珍重新提出了最初的问题。 “不过是顺便罢了。”九皇子垂头道:“既然知道辰砂可生毒气,恰好陈皇贵妃那里要炮制椒房,那就试试手呗。” “本来按照我的设想,最好是将陈皇贵妃和皇后一块干掉”九皇子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大计,“陈皇贵妃本就年纪大了,若是中了毒,说不定就此命不久长。” “在建的是椒房,大家自然往胡椒上去想,那皇后也就难辞其咎。岂不是一举两得” “得什么得啊”蒋怡珍忽然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冷声道:“你得了什么陈皇贵妃死了,陆皇后倒了,你能得什么” “我、我”九皇子被吓了一跳,原来端庄的人儿也会发火呐。 “皇后倒了,你母妃铁定能上位么”蒋怡珍质问道。 “嗯”九皇子偷眼觑着蒋怡珍的脸色,喏喏道:“若是蒋首辅在外帮帮腔。说不定有戏啊” “你也知道,需要祖父出力啊。”蒋怡珍讽刺道:“那就不知道先通个声气” 这不是想显摆一回自个儿不是草包嘛。九皇子不好明说,支吾道:“总要事情做成了,才好谋下一步。” “什么叫成了才好谋下一步下棋还要预先想三步呢更何况,你做成了么”蒋怡珍斜着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拿起桌上的水壶,往茶壶里添了些热水茶叶已是备好在里面了。 “”事情没做成,九皇子自然无话可说。 “你还当自己能做成是吧”蒋怡珍自顾倒了一盅茶,一点儿都没有给九皇子也倒一杯的意思,轻轻啜了一口,淡淡道:“就因为你安排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局,害得祖父白白损失了一个人手。” “那个放水银的匠人,是蒋首辅的人”既然称之为损失,自然就是这次椒房殿事件唯一死去的人那名工匠了。 “根本没放什么水银,”蒋怡珍静静地喝了半盅茶,落寞道:“不过是如此招供,故意将水搅浑罢了。” “”九皇子很有几分不好意思。他自己试过,当然知道,要在宫里培养死心塌地的人手,是多么的不容易。 见到蒋怡珍很是不悦的样子,九皇子只好上前几步,准备好好哄哄。 不哄不行啊。这场联姻对自己很重要,而且现在蒋怡珍显然是代表蒋首辅,来跟自己谈这个事情的。把蒋怡珍哄好了,她也能帮自己在蒋首辅面前周旋。 如何哄女孩子,九皇子自认还是有几分功底的。 只可惜,还没等他脸上的笑容充分展开,便觉得胸前一热,蒋怡珍已将手中剩下的半盏茶,全都泼到了他身上。 茶是热茶,虽然不至于烫到,可这样的冷天,衣裳湿了的话,还是相当的难受。 “你、你别生气。”九皇子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功夫,居然没有就此发作。 谁让自己干了蠢事呐。泼就泼吧。 若是被泼上半盏茶,就能将此事揭过,还是蛮划算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嫁给你吗”蒋怡珍泼完了茶,马上又抬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九皇子赶紧退远了些,再来一杯就不太好了,而且这杯新倒的还要更热。 “因为你听话呀。”蒋怡珍自问自答地继续道:“你若是不听话,那就用不着你了。” 首辅要选择扶植一位皇子,不外乎选两种人。 一种是听话的,回头登上了皇位,任由阁臣摆布。当皇上的,尽可以在后宫酒池肉林玩得不亦乐乎,前朝的事情,就让臣子们去操心吧。很好。 第二种则是明理的。皇上要揽权不要紧,只要脑袋清楚,大家能好好说话讲道理,自然也有合作的可能。权力不过是一块大饼,皇上和大臣分着吃,掉点儿渣渣给百姓自主。 最烦人的皇上,大概就是高不成低不就,既没本事管好江山社稷,又不肯退而安安稳稳地享乐,没事儿就跟臣子们吵吵,闹不好就乱来一通,惹得内忧外患,大饼变小饼,乃至无饼可吃。 这个道理,之前蒋首辅便曾经隐晦地跟九皇子点过。 九皇子愈发心虚起来,半晌方道:“我以后都听话。” “好啊。”蒋怡珍自进屋以来,头一次露出了笑脸。 “我真的听话,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要吃鸭子我绝不抓鸡”九皇子赶紧就杆儿往上爬,说了两句甜言蜜语。 “好啊。”蒋怡珍的笑容更加大了,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一个柜子:“那里有个东西,你去拿出来。” 九皇子依言取了出来。 这个是神马一块长方形的木头,上面还有好几十条沟槽九皇子真心不认识。 “这是我跟院子里的粗使丫鬟拿的,有点儿旧,上头的棱都不怎么锐利了,倒也算正好。”蒋怡珍指了指那块搓衣板,“你找个地方放好,在头上跪两刻钟思过吧。” 啥这个东东,就是传说中的搓衣板九皇子登时惊呆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搓衣板,九皇子还真听说过。身边的长随护卫等人,有时候开玩笑,就会说,回家嫂子让你跪搓衣板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如今这跪搓衣板的待遇,居然轮到自个儿头上了 这怎么可能堂堂皇子,怎么能跪还跪在搓衣板上 九皇子登时脸色一黑,将手中的搓衣板咣当一声扔在了地上。 蒋怡珍看着自己面前地上的搓衣板,马上站了起来:“你放这里干嘛,不是让你跪我,只是跪着思过就好。” “我、我不跪”九皇子如今的模样,就是典型的脸红脖子粗了。 “不跪”蒋怡珍抬了抬眉毛:“真的不跪” “我、我你、你”九皇子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来了一句:“我是皇子,你不能如此折辱我” “噢,那你就放回去吧。”蒋怡珍当下便同意了。 “放回去”蒋怡珍如此爽快,九皇子反倒打了个激灵。 这难道是个测试,看看自己是不是仍然听话的意思 来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后理所当然地将自己一脚踢开 九皇子悟了。 不肯跪,就意味着不听话。不听话,就意味着失去蒋首辅的支持。失去支持,就意味着登位无望。 九皇子半张着嘴,望着蒋怡珍竟有些释然的面孔,急促地呼吸了好几口,猛地撩起袍子,矮身下去居然真的跪在了搓衣板上。 搓衣板本就是旧的,又隔了厚厚的棉裤,其实膝盖并不算疼,只是略有些硌得慌而已。九皇子看了一眼蒋怡珍愕然的样子,觉得自己一定是雄韬伟略之才,所以才能如此不拘小节啊。 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无不能忍人所不能忍跪就跪吧,其实也没啥嘛,之前在宗学,也不是没被罚跪过。 给自己找理由,总是很容易的。 九皇子居然越跪越是心安理得,神色渐渐由愤恨到若有所思,最后干脆变成了一种自得的样子。 蒋怡珍捧着茶盅坐在罗汉床上,心中却好一番烦闷。 本来身边的心腹大丫鬟半开玩笑地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蒋怡珍是拒绝的这也太儿戏了。 后来想想,又觉得正因为儿戏,试试也无妨。反正自己对九皇子的无能已是深恶痛绝,借此翻脸岂不是正好 谁知这位堂堂皇子,还真是跪了。眼前的情景,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荒谬之感。难道将来的皇位,就会被此人得去 更加令蒋怡珍哭笑不得的,是九皇子居然还想将那只搓衣板带走。 这是防着下回还要跪么 “不行,”蒋怡珍皱着眉头很是不耐地说道:“你手里拿着这个,像什么样儿你若是真要用,让人另外买去你若是怕下回,那做事儿的时候,好好想想再说,不要乱来就好。” 其实蒋怡珍想错了,九皇子想要搓衣板,并不是防着下回,而是打算用在乔巧儿身上。 麻蛋,都是这个小娘皮,害死人了。不让她也尝尝滋味儿,真是太对不起自己跪的这两刻钟嗯,对了,就因为她,还害得自己被宁二十六狠抽了一顿这些都要在她身上找回来 九皇子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一时没能找到机会去对付乔巧儿。 因为,乔家出了大麻烦。 很快就要出发了,对于乔家,宁俊武一点儿也没耽误功夫,跟老敏亲王打了个招呼,马上就动手了。 本来乔家算是淑妃一脉淑妃的表妹,嫁给了乔厚策做嫡妻。只是这位嫡妻一去,乔厚策就扶正了小妾,其实跟淑妃的关系已是远了。如今这小妾的女儿,也就是乔巧儿,居然还要投到九皇子那边去。 这只鸡不杀,站在淑妃身边的其他猴子们怎么办 至于这只鸡要怎么杀,倒是有点儿讲究。 乔厚策最近心情不太好。自从女儿被指了婚,总觉得周围的人看着自己的眼光都不太对了。 好像在看一只咬了主人的狗。 可乔府尹大人总不能站出来嘶吼一声:“那是巧儿自作主张的” 他也只能在如今的继室、从前的贵妾叶氏身上发泄了。 “巧儿怎么能这样呢”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念叨了,乔府尹趴在床榻之上,一边抱怨着,一边享受着叶氏的按捏因为声称头痛得厉害,叶氏正给他捏着后脑的风池、天柱、玉枕等穴,还挺舒服的。 他也只能跟叶氏抱怨了。因为乔巧儿如今是皇家指婚、九皇子的准侧妃,他这个当爹的,反而不能轻易训斥了。 叶氏一声没出。对唠叨的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让他唠叨个够,总有嘴巴说干的时候。 “之前她看上宁二十六,也算是淑妃娘娘那边儿的人,我还在变着法子给她想辙呢。”乔府尹碎碎念:“结果她倒好,跟九皇子搭上了。还是良妃娘娘亲自开口跟皇上求的,这让我怎么跟人分说” 这几句颠来倒去的话,叶氏几乎会背了,仍然一声不吭。反正在她看来,女儿能嫁给皇子,比嫁给宁二十六还要好。 成年的皇子都是封王的,女儿一嫁过去,现成的就是侧妃。若是九皇子能登上大宝,更是皇妃的位置没跑,将来再生下一男半女的,说不定连自己这个生母都能弄个诰命在头上按乔府尹的官职,其妻也是有诰命的,但已经被前头的原配得了,叶氏却是没有的。 “我也是荣登皇榜、二甲进士出身的正印官,”乔府尹很是不解地说道:“怎的巧儿就不能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室,非要宁可做偏房,也要攀高枝儿呐。” 十年寒窗苦,弄个正牌科举出身容易么乔府尹其实对自己的现状还是挺满意的。再往上当然更好了,但以他四十来岁的年纪,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算很难得的了。 若是认真论起来,发妻的关系也功不可没。想到此处,乔府尹愈发对巧儿多了几分不满。 偏偏他刚才的话,触到了叶氏的痛处。: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打扰 本来乔府尹只是无心念叨罢了。只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氏乃是后来扶正的,心中自然有根刺,听了乔府尹指责巧儿去做侧妃,一声声一句句,都觉得是在讽刺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有完没完”叶氏手上加力,在乔府尹的后脑用力一捏:“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你个大老爷们男人家,说一次就好,说两次也算了,再三再四我也忍了,怎么还就没完了” 人心中带着气,这一下子便实在重了些,捏得乔府尹又酸又痛,哎呦一声翻身便坐了起来,抬手便在叶氏胸口推了一把,怒道:“你这么重手干什么我就没完就没完巧儿这不光是赔钱货,简直就是个赔爹货” “赔爹货”乔府尹气哼哼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叶氏被乔府尹那一把推得倒退了一步,见乔府尹似是动了真怒,便不敢认真计较,只将脸儿微微垂下,一双丹凤眼含嗔带怨望将过去,柔声道:“有话好好说,你打人家干什么” 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叶氏不过三十五六岁年纪,这等成熟妙味,非尝过不能知也。 乔府尹早已拜倒在石榴裙下多年,不然也不会不再续娶,而是将叶氏扶正了。当下被那眼神扫过,怒气已抛飞了半边儿,伸手过去,往叶氏胸口摸去,口中只道:“谁让你捏得我死痛。过来看看,打到了那里” 叶氏顺势偎了过去,靠在乔府尹怀里,伸手引着那只大手揉摸过去,娇声道:“就是这里嘛你看,都给打红了。” 红确实红了一块,至于是打红的,还是摸红的,就难说了。 乔府尹给她勾得心猿意马,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先不过是上下其手,接着便两手抓住那大红短袄的衣领,用力往左右一分,登时绷开了好几粒盘扣,将里头一抹鸭蛋青的肚兜露了出来。 因之前那两只不老实的手的缘故,那肚兜已是被扯松了带子歪在一边儿,如今一眼看去,丰润饱满沟壑深邃,真真儿是令人欲罢不能。 自个儿的老婆,还用得着客气乔府尹好一番驰骋,正在兴头上呢,不提防门上拍得乱响,叶氏的大丫鬟在外头叫道:“老爷老爷有客到了” 乔府尹这个气啊。什么贵客,值得在这个当口来拍门叫嚷 不过那个大丫鬟是个年轻美貌又水嫩的,乃是叶氏特意带在身边笼络老爷之用,早已被乔府尹偷上了手,心知说不得就是故意来搅扰好事儿的,郁闷了一回也就算了。 当下整理衣裳开门出来,只见那丫鬟粉面飞春,分明是个晓事的这么老半天才出来,怎么会猜不到里头的情形乔府尹便在那丫鬟身上揣了两把,调笑道:“你个作妖的小嫩货,今晚可要好好服侍老爷我,认真赔补才行。” 那丫鬟低低垂着头,一双水盈盈的眼睛飞快地冲乔府尹溜了一下,蹲身道:“是龚推官过来了,请老爷快前头去吧。” 嗯这个客,还真有点儿特别。 龚推官算是乔府尹的二把,平日关系至少表面还能维持。只是每日里在府衙时常相见,故此龚推官是极少过来拜访乔府尹的无论于私于公,有事儿尽可以在衙门里谈。 难道忽然有了大案要案乔府尹一边往外头走,一边暗自琢磨,连那领路俏丫鬟的窈窕身段都忘了看了。心中又觉得不像。即便真有大案要案,龚推官也不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而是应该布置人手去办案才对啊。 等见到稳坐花厅闲吃茶的龚推官,乔府尹愈发觉出不对来。 乔府尹为上官,龚推官为下官。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作为正印官,乔府尹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权柄是很大的,在一定范围内几乎可以一手遮天。 平常与龚推官见面,对方的态度都是相当的恭敬这是很正常的官场礼节。官大一级压死人呐,不然大家干嘛费劲儿往上爬啊。 可是,今日龚推官却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花厅的门是大敞着的,明明远远就望见了从后院过来的府尹大人,却没有早早站起身来迎候,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已经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呗。 乔府尹按下心中不安,迈着四方步进了花厅,龚推官仍是没有起身,只是坐着草草拱了拱手,随口寒暄了一句:“实在不好意思,搅扰乔大人休息了。” “无妨。”乔府尹三角眼一翻,冷冷地盯了龚推官一眼。你小子最好没弄错,若是没有过硬的底牌,就跑来搅扰加无礼,那就等着回头算后账吧。 丫鬟捧上茶来,也被这冷冰冰的气氛吓到了,赶紧三步两步退了出去。 龚推官一点没犹豫,两眼就盯着那丫鬟,看着那丫鬟前脚迈过了门槛,后脚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东西来。 “大人请看看这个。”龚推官仍然用了个请字。 那是一叠折成四方胜的纸,居然有四五张之多。 乔府尹接过来看了看开头,是一份所谓的举报信,当下便略过内容,直接去看落款。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非实名举报,一概不予受理。公务猿都很忙的,九不搭八随便什么人投一份胡说八道的东西,都要去查来访去,怎么可能 落款是一个有正义感的百姓。 那个义字大概笔画太多,还索性写成了个一字。 真是好有正一啊。 乔府尹觉得龚推官很二。大家都不是头一日做官了,官场规矩都不懂了拿个没名没姓的正一举报信,就敢来自己府里撒野 正准备将那份东西摔在桌上,或是扔到龚推官的脸上去,总算乔府尹年纪老大不小,多少有那么点儿自制力,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龚推官在官场也混了好些年了,远的不说,近的,年前因为庞公胡同发现的那两具咸鱼,大家还合作的亲密无间呢,怎么就变脸了呢 乔府尹的脸色也变了几分,将手上的举报信重新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信不信咬你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举报信上的东西,还真是有料贪赃枉法是必然的,贪污受贿是必须的,贪花好色是必定的,最糟糕的是,一桩桩一件件,居然宛如亲见,连细节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就涉及一个技巧问题了。比如指责一个人,大叫说他贪腐成风鬻官卖爵欺男霸女恶贯满盈。听的人大概还免不了心中存疑太过宽泛。 但如果说,他康乾九年四月初八收了某人三千两的银票,其中两张一千两,两张五百两,是充作做寿的贺礼收下的,实则是为了将送礼人的小舅子的哥们的连襟从大牢里捞出来。 那么,听的人立时就会信了分。 很简单啊,细节足够详实。 这样就能将公务猿调查的过程都省了。人家只要敲敲键盘,呃,不,是敲敲桌子,吩咐一声让杂役把文件翻一翻,就能很轻易地核实了。 乔府尹越看越是心惊,渐渐的手都有些发抖,连那几张纸都快拿不住了。 上头写的东西,几乎都是真的。 可是,乔府尹心中真是苦哇。以如今的官场情状,闭着眼睛往衙门里扔块砖头,无论砸中了谁,举报信中的几样罪名安上去,基本都没跑咋就有人闲得蛋疼,非要搜集咱的黑材料呐。 乔府尹端起茶盅来,顾不上手抖得茶盅的盖子叮当作响,也顾不得那茶还热得烫嘴,匆匆喝了好几口。 心中飞快地思索着,龚推官此来,目的何在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来表功的。老大你看,有人整你的黑材料,咱帮你压下来了。是哥们吧来来来,咱们好好寻思寻思,那个不长眼的,竟敢干这样的事儿。 略好点儿的情况,则是来勒索的。别当自个儿是老大,如今你的黑材料在咱手上呐。办还是不办,就是咱一句话的事儿。你会做吧 比较糟糕的,是来通风报信的。这东西已是在处理了,双规人员在路上,咱们同僚一场,先跟你说一声儿。 最糟糕的,当然是来打前站的。说不定外头就有来抓捕自己的兵丁想到此处,乔府尹的手再也把持不住,当啷一声将茶盅跌在了桌上,竟将盖子跌成了两半儿,残茶少许,流成一小滩。 这样都能跌碎乔府尹看着那分开两半儿的茶盅盖子,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直窜出来。 真牠玛的不吉利 “那个,龚兄,这个怎么个说法”乔府尹浑身不自在,连称呼都弄不明白了,按说无论是论级别还是论年纪,他最多称呼龚推官一声龚老弟,已是相当给面子的亲热叫法了。 龚推官倒是对龚兄的称呼泰然纳之,冲南方拱了拱手,道:“吾既蒙皇恩,腆任推官之职,自当尽心竭力,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 麻蛋,这位还打起官腔来了。乔府尹简直快哭了。 “龚兄、龚兄”多叫上几声龚兄,乔府尹也是习惯了,打断龚推官明显是长篇大论的开头,乔府尹索性站起身来,一揖到地:“龚兄这写信之人藏头露尾,连姓名都不敢署,分明是污蔑” 对就是污蔑乔府尹忽然见到了一线曙。自个儿怎么傻了呐当然要先否认啊,这个姿态总要做到足 当下乔府尹冲着南方,噗通就跪下了,当当当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站起身来,冲龚推官道:“吾自本朝元年恩科高中二甲一百三十七名,历任为官十余载既蒙皇恩简拔,自当呕心沥血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岂容小人跳梁,颠倒黑白” 官腔打了这么多年,谁不会啊 “乔大人,稍安勿躁。”眼看乔府尹说得口沫横飞,大有继续说上一个时辰不重样的架势,龚推官倒是不着急,只闲闲地打断了一句。 稍安勿躁这也得安得下来啊。不过龚推官既然如此说,肯定还有下文。此时只有自己与龚推官二人,乔府尹也觉得,不用演得太过了。 表演这东西,观众多效果才好啊。 “龚兄请说。”乔府尹乖乖地勿躁了,马上坐回了原位,甚至还伸手将歪倒的茶盅扶了起来,连盖子都拼了回去,勉强掩在上头。 接下来龚推官只说了一句话,登时让乔府尹如坠冰窟。刚在桌上站稳脚的茶盅,立时遭到了被扫落桌下的命运,彻底粉身碎骨了。 龚推官说的是:“这是我写的。” “你、写、的”乔府尹硬是张大了嘴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龚推官奇道:“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或是你的宝贝女儿啊。” 乔府尹明白了。 “你、你、”乔府尹嘴唇抖了半晌,最后来了一句:“你这样是犯了官场大忌的” 下属举报上司,当然犯忌了。谁还敢用这样的下属。 “所以才匿名啊。”龚推官跟看白痴似的看着乔府尹。谁比谁笨呐只是两个人在此,才当面锣对面鼓跟你摊牌的好不谁还跑大街上叫嚣去不成 东西既然是龚推官亲自操刀,也就意味着货真价实证据确凿,肯定一查一个准啊。 乔府尹这个心啊,好像在油锅里熬着一般。憋了半天,又来了一句:“你、你就不怕我把你也咬进来” 从来外头的怕里头的,官员之间互相牵扯,弄成大案的,还真是很常见。 说出个咬字,乔府尹心中忽然镇定了少许,磨牙霍霍,还真有冲龚推官来上一口的冲动。 “这里头,有的就是咱俩一块儿做下的。”乔府尹真的咬上了:“我拼着认了罪,也要把你扯下去你信不信” “信我当然信了。”龚推官横眼看着乔府尹,奇道:“可是乔大人,乔厚策老兄,你做了这么多年官,难道真的不知道里头的门道么” “重要的不是我信不信,甚至不是事情真不真实不实。谁的屁股是干净的重要的是想让谁上去,又想让谁下来啊。”: 第三百一十八章 怒火 乔厚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龚推官的,只记得龚推官说出的最后通牒三日内,如果自己辞官挂印的话,举报信可以不上交,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但是,辞官对于乔厚策来说,已经是输到家了。通常文官们斗来斗去,输家的命运就是被贬谪或是辞官归故里了,通常倒是不要人命的。 可如今不辞官的话,那封举报信一递上去,大抵终归还是官帽不保,而且愈发难看上几分。 乔府尹浑浑噩噩晃晃荡荡地往后院走,那脸上的神色,连本准备凑上来抛个媚眼的丫鬟,都吓得远远的溜了。 走过乔巧儿的院子,乔府尹猛地惊醒过来。 都是这个赔爹货,如今果然将爹赔进去了无论自己这个爹有没有官职在身,她倒是仍然可以嫁到九皇子府中去,毕竟有指婚的旨意在那儿呢。 乔府尹只觉得一股怒气憋在心里,将胸腹之间添得满满的,整个人便如胀鼓鼓的蛤蟆一般,只想大吼大叫。 看着那关着的两扇朱红小门,乔府尹一点儿没客气,大脚上去咣当就是一下。 后院里再隔出来的小院子,本就不是防着汪洋大盗的,只是有个矮墙有个院门意思一下而已,那里抵得住这样一脚登时被踢得往两边大开,本来守在门口的两名粗使丫鬟齐声惊叫起来,待看清楚是老爷干的,又马上跪在了地上不敢出声。 乔府尹大踏步长驱直入,在正房门口正碰上了听到动静走出来的乔巧儿。 因屋里暖和,乔巧儿只穿着一件妆花缎的小袄,头发并没有盘起,而是梳成了一条大辫子垂在脑后,从前头看去,正是清爽俏丽的美人儿一枚。 女儿总是像父亲多几分,乔巧儿的眉眼与乔府尹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口鼻与脸型则随了叶氏。乔府尹从前见到女儿,总觉得心怀甚慰,只是今日看去,却是烦厌无比。 一想到如今种种,都是这个女儿惹下的,乔府尹提起手来,劈头盖脑就给了乔巧儿几下子 乔巧儿完全没想到父亲会动手,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双手抱头左右躲闪,只是晚了一步,两颊已是霎时间红肿起来,指印斐然。 “父亲”乔巧儿觉得父亲一定是忽然失心疯了。自己这几日都好端端乖乖呆在院子里,根本啥都没干啊。 “如今索性打死你算完”乔府尹打了几下子,只觉得心中舒畅无比,见乔巧儿抱着脑袋退远了,毫不犹豫便追上了几步,先在身上抽了几巴掌,可惜衣裳太厚,仅有隔靴搔痒之效。 “父亲父亲爹”乔巧儿愈发肯定,父亲一定是痰迷了心窍。这那里是一名府尹能干出来的就是市井粗鲁之人,也少有如此野蛮的。 乔府尹接着干脆上脚了,一脚将乔巧儿踢倒在地,也不管什么地方了,连着又踹了几下。 随后左右看看,没找到合适的东西,索性将自己的衣带扯了下来,三下两下将乔巧儿按在地下,将那衣带缠在她脖子上,只管出力去勒。 乔府尹毕竟不是专门干这勒脖子的活儿的,那衣带乃是上好的府绸缝制,还钉着白玉的带扣,自然也不是为勒脖子设计的,绕了两圈之后,剩下能手抓的长度不够,竟是一个劲儿打滑使不上劲儿。 饶是如此,乔巧儿已是被勒的叫都叫不出来了,两手连抓,直抓得脖子上都是血痕。 乔府尹两眼血红,猛然想到,若是这个女儿死了,便可以找个中间人去传话,言明之前之事与自己无关,已勒令女儿自尽谢罪了。事情多半儿还有转圜。 至于淑妃一脉的人会不会相信,龚推官又会不会放弃这个把他扯下来的机会,此时已不去想了 “乔厚策”门口传来尖利的魔音穿耳,正是叶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正见到乔巧儿在那里挣命呢,登时整个人合身扑了上去,一把将乔厚策的帽子打掉了,扯住头上的发髻狠狠地只管往后扯。 乔厚策那里肯放手,只腾出一只手来,反手抓住叶氏的肩膀胡乱推搡。 身上又多了一个人,乔巧儿两脚乱蹬,真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的份儿了。 旁边的丫鬟们,见到老爷夫人和小姐滚作一团,心眼精的,早就不知钻到那里躲起来了,剩下几个老实的,扎着手也不知拉哪一个好,只跟着乱喊。 一时整个院子里鸡飞狗跳,怎一个乱字了得 总算叶氏心中急切,在扯头发无果之后,好不容易又使出抠眼珠的绝技,虽然没抠中,到底趁着乔府尹躲闪的时机,将乔巧儿一把扯开了些。 乔巧儿勉强坐起身来,抚着脖子好一通咳嗽,偏生乔府尹还是不甘心,被叶氏拉扯之下,居然又抽冷子一脚踢过来。 胁下又挨了一下子,刚坐起来不久的乔巧儿歪在地上,整个人被勒得浑身无力,只好勉力爬开了几步,指望娘亲能拦住父亲。 “老爷疯了快去后头茅厕灌些粪水来”叶氏气喘吁吁地吩咐丫鬟们,一边死盯着乔府尹,防着他再次暴起发难。 痰迷之人,赶紧灌些污秽之物,刺激之下,将迷住的痰吐出来,便有望恢复正常。 “不许去”乔府尹如何肯接受这样的待遇,大喝了一声,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 只见他发髻也歪了,衣裳也散了,鞋子也掉了一只,果然有几分疯疯癫癫的样子,不过显然折腾得有几分脱力,众人便没那么怕了,慢慢围了过来。 终于还是一名长随大着胆子上前,陪笑道:“老爷且进去梳洗梳洗喝杯热茶再说。”,扶着乔府尹的手臂,将他扶到屋里去了。 叶氏先看了看乔巧儿,见女儿缓过气来,至少性命无忧,一时放下心来,转头将在场的丫鬟媳妇们,声色俱厉地嘱咐了一番,不外是不许外泄之类,才让众人离去。 忽然一眼看见之前来通禀有客来的俏丫鬟,连忙将她留了下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寻找新靠山 “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氏看着那丫鬟一张水嫩嫩的俏脸儿,心中好生烦闷。 “奴婢也不知道啊。”那丫鬟也好生烦闷。本以为偷上了老爷,回头一个姨娘的身份没跑,总是件好事儿,如今见到乔府尹对自己女儿下如此狠手,至今仍是小心脏砰砰直跳,难免有几分悔意,觉得嫁个平头小子,似乎也不错了。 “刚才是谁来了”叶氏那里会被不知道三字搪塞过去细细问了一回,才吩咐丫鬟们好生照看小姐,自己则进屋去看乔府尹。 乔巧儿屋里自然东西都齐备,乔府尹已被长随收拾利索了,若不是眼中红丝尚未褪尽,根本看不出这位刚发了一大通脾气。 “老爷,到底龚推官过来,说了什么事儿”叶氏能爬上正妻的位置,并非全凭色相。龚推官才走,老爷便大发雷霆,不仅相关,而且必有大事。 “唉”乔府尹叹道:“这次真是被巧儿害惨了。” 忽听到门口有动静,转头一看,正是乔巧儿重新过来了。 乔府尹没搭理她,只是继续往下说,一番细说之下,叶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转眼又见到女儿两颊通红,脖子上红一道紫一道,更是看不得了,叶氏的眼泪登时下来了,冲乔府尹哭道:“亏得老爷是个爷们,怎的如此没担当。出了事不说先想法子,只管到内院来冲我们娘们儿发火,算是哪门子的男人” 乔府尹冷着脸,只是不出声。心道,我的法子就是勒死这个女儿,就怕你不肯。 只是人这狠劲儿一旦过去了,再要提起精气神来动手,便不那么容易了。 眼看门口女儿那可怜的模样,乔府尹亦是不觉心中一软,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狠心了。 乔巧儿听了这番前因后果,抚了抚颈项,抬腿走了进来,竟是也不行礼,只冲乔府尹冷笑道:“父亲大人,你只怕打错了算盘” 声音嘶哑枯涩,全无往日娇媚,自然被勒伤了喉咙。 乔府尹被她这一声指责,又说得不自在起来,右手刚一提起,便被叶氏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并不给他再动手的机会。 乔巧儿冷冷看了一眼乔府尹被叶氏抱在怀里的手臂,随即收回视线,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裙子那上头还有几个脚印子,尚未及更换。 “父亲若是要勒死我,将事情推在我头上,那已是迟了。”乔巧儿心底一片冰凉,反倒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世间事,最忌左倚右靠。那个是吃素的如今只能真的改换门庭,靠着九殿下才是正经。” 乔府尹心中大恸。这个道理,自己也是知道的啊 为官多年,乔府尹岂会不知,女儿被指为九皇子侧妃,已是无可挽回之事。唠叨抱怨忿恨其实都于事无补,早就应该跟着女儿一道,将九皇子的大腿抱紧才对啊 可是自己一时舍不下脸来,本还指望九皇子看在女儿面上,能主动过来招揽被招揽的条件肯定要比主动投靠好,谁知招揽还没等来,淑妃六皇子一脉的报复竟先来了 “既然龚推官已经出手,毕竟是因为九殿下的缘故,”乔巧儿冷笑道:“父亲不赶紧去拜访九殿下求护佑,过来冲女儿撒什么气” 乔府尹眨眨眼,心底后悔起来。若要去求九殿下,自然带着乔巧儿一起效果更好。可女儿这副模样,如何见人 侧妃说起来好听,其实也就是高级点儿的妾罢了。而妾的父母,并不是正经亲家,乔府尹与九皇子,全靠乔巧儿在中间才能联在一处。 而且人家九皇子与蒋首辅家联盟在先,乔府尹靠着女儿投靠在后,未免有点儿摘桃子的嫌疑九皇子若是能上位,乔巧儿能水涨船高成为皇妃,如今水还没张上去呢,先要救你乔家于水火之中,当人家蒋家是吃素的呢。 乔府尹想来想去,已是乱了分寸。乔巧儿冷冷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难不成,如今还有别的法子么” “”还真没有。乔府尹无话可说,愈发后悔起来,没有乔巧儿同去,成功的机会大减不说,就算九皇子肯帮忙,那日后倚仗女儿的地方,就更多了。有了今日之事,女儿岂有不怨恨的 别跟乔府尹说什么父女天性之类,一家人你杀我我杀你的事情,在京城里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少见。今日若是他手重些勒死了巧儿,果真能就此过关,那说不定还能弄个果决的名声。 算了最终乔府尹掩面而出,决定将脸皮扔在地上,去求九皇子。 九皇子若是对自己见死不救,那岂不是让别的投靠之人心寒乔府尹如此想着,心中浮起少许希望。可随即又发现,九皇子身边,还真是没什么像样的人呐。 对了,既然没什么像样的人,那自己投靠过去,自然奇货可居啊。乔府尹分明感到,心中希望的火苗大了少许。 可是,人家蒋家要的就是个傀儡皇帝,难道还能允许这个傀儡另外招兵买马那火苗瞬间又小了下去。 乔府尹简直是晕头涨脑想不明白了,稀里糊涂地到了九皇子府前。 九皇子倒是没有闭门不见他还不知道乔府尹面对的事情呢。 但凡勋贵人家也好,宗室子弟也好,最讲究的就是个面子。 乔府尹并没有忘记这个常识,为了表示自己对此次见面的重视,特意选了一身极其堂皇的装扮,从头上的绞丝金冠,到脚上的方头云履,都乃细心挑选。颌下长髯,更是梳理得整整齐齐。 虽然心中好像滚水一般,乔府尹仍是打着官腔端着架子,表示自己只是顺路过来拜访,没事儿闲坐而已。 这点子小伎俩,九皇子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心中琢磨,乔巧儿被指为自己的侧妃不久,她爹就来了,多半儿是来谈条件的吧。 侧妃进门,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当天晚上睡不睡。 大婚当日,正妃当然是吉时与正门抬进去,侧妃就看方便找个时间,从侧门抬进去就完了。 而与正妃洞房之后,侧妃能不能分到点儿雨露,就要看新郎同学的体力,还有,肯不肯给面子了。 不能不承认,这位九皇子,简直是十猜九不中之人。: 第三百二十章 天上掉下来个头衔 乔府尹是头一次到九皇子府上来,门上的人根本不认识,九皇子也没有特别吩咐,因此乔家的马车并没有被引领进去,更别提给马匹喂草刷毛之类的待遇了。 车夫只好将车子远远地停在街边停得近了都不行,嫌妨碍别的车子进去,两眼盯着那两扇朱红的大门,心中觉得怪怪的。 内院闹的厉害,外院也多有耳闻,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但乔家起了乱相,奴仆们说不关心,必定是假的。 作为人家的财产,却又不是不会思不能动的金银等物,当然会关心自己的处境了。 一不小心就会被卖了,甚至杀了好不。 那些满门抄斩上下多少多少人,就包括下人啊。 老爷今日穿戴一新到这里来,车夫心里就盼着,最好大包小包抱出来。若是相见欢,总要给客人带上几样茶叶点心之类,反正你在人家府里称赞过什么,基本就可以拿什么东西走。 想到此处,车夫倒想起来了,老爷好像是空着手去的,连装幌子的礼物都没拿,心中又凉了几分。这样的话,多半儿还会空手出来。 果然,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乔府尹身影的时候,车夫首先便留意到,他的手上是空的。 再仔细看看,手上空着也就罢了,怎么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好了脑袋上的金冠平白的黯淡了几分,身上的锦袍怎么看怎么别扭,而且乔府尹出了门,居然就呆呆的站着,浑不知该往何处去。 车夫连忙将马车赶过去,心中已经做好被痛骂一顿甚至踹上几脚的准备,谁知乔府尹一言未发,就此失魂落魄的上车了,连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都没发现,还是车夫给捡回来的。 乔府尹回府的时候,叶氏和乔巧儿都心焦地在书房等着呢。毕竟成败在此一举。 “老爷,如何了”迎上去的叶氏连声问道,而乔巧儿则只是站在门边,并没有迎上去。 “”乔府尹没说话。 “九皇子不肯”叶氏看了看乔府尹难看的脸色,心底一片冰凉。 “”乔府尹迈步进了书房的门,拿起桌上已凉的茶随口灌了两口:“也不能这么说。” 不能这么说那就是同意了同意了你这么一副死人脸是什么意思 叶氏跟乔巧儿对了对眼神儿。 还是乔巧儿想到了:“他提了什么条件” “”乔府尹又是好一番犹豫,才开口道:“也不能说提了什么条件。” 还能不能愉快地说话了。叶氏很有挠他两下子的意思。 “我觉得了九皇子说的有道理,”乔府尹缓过来一点儿:“找他其实是找错了人。” 九皇子还能说出有道理的话来乔巧儿是三人之中最惊奇的了。 乔家焦头烂额的时候,夏小冬也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这一日乃是名义上出发的日子。 说是名义上,是因为有无数的繁文缛节要进行,其实只要走出了维京城,就算是出发了。 十二位秀女,如今也不能再叫做秀女了,而是有个了好听的名字,唤作楚姬,就是大楚美女的意思。 作为礼物,这些楚姬也代表着大楚的脸面,被盛装打扮不说,还派出了长长的一队送亲使,一大早地,绕着宫城晃悠了半天,然后由正副送亲使带着十二名楚姬,一同入内到皇上面前陛辞。 这不过是礼仪的一部分罢了。其实皇上并不用说话,由他旁边的内监说,来辞别的人也不用说话,由旁边的礼官来说。 夏小冬觉得挺好笑的。一大堆人,连带皇上在内,跟木偶似的,摆出造型来,也不知要给谁看。有限的观众,似乎就是史官和负责记录起居注的翰林官员。 可惜她很快就笑不出了。 皇上当完了木偶,并没有按常规抬抬手,让大家退下,而是干咳了两声,准备说话。 旁边的内监连忙挥了几下拂尘,示意大家肃静。本来就很安静,这下愈发雅雀无声了。 皇上只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就是,楚姬有十二位之多,特别任命领队两名,就是夏小冬,还有道录司左正之女廖宜兰,也就是胡旋舞的领舞之人。 这个任命相当的简单,也没人会在这种小事儿上去反驳皇上,大家当然赶紧谢恩领命。礼官当即指挥着夏小冬和廖宜兰排到了前头去。 可是,夏小冬往前走的时候,偷眼往上看了一眼,却分明在皇上眼中看到了戏谑之色。 什么地方不对呢 不对的地方太多了。 多达十二名蔡姬,当然需要领头之人,甚至不止一人。但这个领队,并不需要任命,更不需要皇上来多管闲事的任命。 就好像,当年西施郑旦等人被送给夫差,其实一送就送了六个,但貌美如西施自然就跑出来了,剩下五个也就勉强郑旦留下个名字,别人都无声无息不见了。 领队这东西,姑娘们拼爹拼兄拼貌拼才,七拼八拼自然就拼出来了,连送亲使都不需要为此费心。 皇上若是连这个都操心,天下多少事儿,还不累死 终于退出来的时候,夏小冬往宁俊武身上看了一眼。 宁俊武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皇上。 夏小冬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增加难度嘛。本来自己作为楚姬中的一员,若是损耗了,还不算很惹眼。但如果领队居然损耗了,那可就得真的损耗了,想打马虎眼就不成了。 人家老头老太太,老了老了,都乐意当个月老红娘啥的,这位皇上老人家,怎么乐此不疲地搞破坏呐 夏小冬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十二名楚姬,每人都有一辆不小的马车。大家都带着两个丫鬟和不少行李,一人一辆还不够呢。 幸好行程安排得相当宽裕,计划是在路上走一个月,到了大齐离周建弘大婚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富余。 马车布置得很奢华,椅垫铺的都是上好的面料。但舒适就实在谈不上了,轮子上没包充气橡胶,坐垫里没有海绵,软垫铺得再厚,还是不抗震啊。 一天下来,连夏小冬都有点儿晕乎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有心生罅隙 本以为自己在楚姬队中,宁俊武则是光明正大的送亲使,总会有机会说话商量的,谁知连走了两日,见面的时候尽有,想要两个人私会,却是很难。 如今的楚姬们,已经被视作大齐周建弘的禁脔。大楚的男子们一个个可远观不可近看,反倒需要诸多避忌。有什么安排,都是丫鬟们奔前跑后的传话,除了吃饭住宿,楚姬们几乎都在马车里不出来。 走得虽慢,行程却是满的,宁俊武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钻进夏小冬的马车吧。 有一种相见,就是在人群中看着你。 每天上下车的时候遥望两眼,夏小冬不知道宁俊武如何,自己倒是觉得有几分趣味,路上都不那么无聊了。 本以为在车上要颠簸许久,幸好车到鹿港,便换乘了船,总算觉得好了些晕船的除外。 十二名楚姬分乘两艘大大的舫船,除了舫船上有兵士护卫,前后还另有两艘水师派出来的兵船。在夏小冬看来,堪称招摇过水。 到了船上,仍是每人独间舱室,但大家便有了机会走动。秦四姑娘很快找到了夏小冬。 “小冬姐姐,你要小心点儿。”秦四姑娘急着找夏小冬,自然是有原因的。 我要小心的东西多着呢。夏小冬心中默念,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样。 “我听说,廖宜兰对你很不满呢。”秦四姑娘说得很肯定,似乎就是听廖宜兰亲口说的似的。 “廖宜兰”这位的话,还真是让夏小冬有少少意外。 大家都是领队。上次赶牛节的时候,自己还帮了她一把,其后交往甚少,有什么可不满的 “嗯嗯,”秦四姑娘撇撇嘴:“你之前没留意么蒋姑娘已经不理方三姑娘了,如今方三姑娘跟廖宜兰倒是打得火热。之前在驿站的时候,有时候还挤在一处睡呢。” “你的意思是,方三姑娘挑唆什么了”说着廖宜兰,秦四姑娘却扯上方三,自然意有所指。 “这个只能猜喽。”秦四姑娘在夏小冬面前很是直接:“你看蒋姑娘,如今多么老实,想来从前也不是个惹事儿的,怎么之前就跑来找麻烦呐” “再说廖宜兰,大家一块儿排舞都排过好多天,也好好儿的呀。可这两日就忽然心气儿不顺了,总有个原因吧。” 夏小冬点点头。总有一种人,特别擅长将别人心中黑暗的东西挖掘出来。 “那廖宜兰什么地方不高兴啊”夏小冬便追问起秦四姑娘来。 “还能是什么地方。”秦四姑娘奇怪地看着夏小冬,觉得这是明摆着的:“当然是你做领队的事儿了。” “她也是领队啊。” “你的名字在她名字前头。” “”夏小冬一下子给憋住了,就这么个前后问题,也值得不高兴 “领队不分正副,总要有人被先说到,说不定只是因为我的姓氏笔画少呢。”其实夏小冬觉得,廖宜兰能有个领队可做,说不定还是沾自己的光皇上可能觉得只指定一名领队太过显眼,才多指定了一位。 “这跟笔画有什么关系。”秦四姑娘当即给夏小冬上了一堂关于排名前后的课程。 一般来说,没有绝对的平级这回事儿。如果真的完全平等了,那有事情需要决断的时候,到底谁听谁的 有时候,这个差别体现在名称之上。比如左右。 “就拿廖宜兰她父亲来说,”秦四姑娘给夏小冬就近举了个例子:“她父亲是道录司左正,而道录司还有右正。左正右正都是正五品,看着平级,其实却是以左为尊。” 总之就是上下左右前后都有特定的意思,先叫到谁后叫到谁自然也有所区别。所谓平级,呵呵,只是指待遇而已,职权则是另外一回事儿。 “可咱们这几人的领队,没什么权力可言吧”夏小冬还真不觉得领队有什么用,如果有的话,也就是领着楚姬的队行进而已。 “到时候,领队是排在最前面的啊。”秦四姑娘两只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认定小冬姐姐这样的聪明人,绝不会不明白这个。 到时候,当然是见到周建弘的时候。 “那我和廖宜兰也应该是并排吧”并排也要不满这人不要太小气啊。 “不一定的。”秦四姑娘摇头:“如果是排成单列,或是分成两组,那就大不一样了。” 这还没定下来,根本不清楚的事情,也要提前不满么 “回头有机会,我跟廖姑娘说说就好了。”夏小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其实,领队什么的,只是个由头罢了。”秦四姑娘说着看了夏小冬一眼,犹犹豫豫道:“还有个说法,说你能做上领队,就是因为赶牛节的时候,故意上前表现的缘故。也正因如此,廖宜兰觉得你是踩着她上位,才要不高兴的。” 这个么,别人不知道,廖宜兰本人应该知道,自己当时是救场的啊。夏小冬沉吟了一下,心中有了两分明白。 廖宜兰还真的可能会不高兴。因为并没有绝对的真相。各种事实,都是存在于记忆中的情形而已,完全可以做出不同的解读。 当其时,廖宜兰可能真的是知道怎么回事儿,知道自己马上要摔倒了,对上前来救场的夏小冬心存感激。 但等时过境迁,再去回想的时候,却可能会认为,就算没人来救场,自己也能稳住这样想的话,说不定反生出嗔怪来就因为你跑上前来,弄得别人误会我要跌倒了。 这是个无解之事。大家都不可能再回去当时,重新来一遍,看看没人扶的话,廖宜兰会不会摔倒。 夏小冬伸手捏了捏秦四姑娘的小脸儿:“你刚才犹豫什么是不是觉得这个说法有那么两分可信” 秦四姑娘摇摇头:“不是。若是小冬姐姐你有心表现,廖宜兰哪有机会去做什么领舞,本来那就是你的位置嘛。我只是觉得,把这事儿告诉你,好像、好像跟那个方三似的,有挑拨之嫌。” 作为一名消息灵通人士,秦四姑娘还是相当的爱惜羽毛。 “怎么会”夏小冬摸了摸秦四姑娘的头,笑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把消息说全了,反倒不像挑拨了。说一半儿不说一半儿,倒是会显得居心不良。好啦,这事儿我心中有数,真是谢谢你了。” 秦四姑娘离去不久,刚刚被议论过的方三姑娘却来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求第二 夏小冬与方三姑娘极少打交道,即便有,也都是比较间接的。见她忽然过来,难免与之前秦四姑娘的拜访连在一处想,只当她是来解释的。 不过方三姑娘似乎根本不知道秦四曾经来过,只是很矜持地寒暄了几句,表示:“从前没机会亲近,如今同船而行,还请姐姐多照应。” 典型的讨好领队拜姐姐场景。 人家专程来示好,夏小冬也没打算大棒子打出去,毕竟自己跟方三姑娘从来都没有翻脸,面子情还是要维持的。 方三姑娘说了一会子闲话,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显然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来,笑道:“这是妹妹我闲着没事儿绣的,姐姐若是不嫌弃,便拿去赏人吧。回头看到那里绣功不到,千万跟我说一声儿,我再另绣好的来。” 夏小冬双眼微微睁大,这人还真是会做,不光说得好听,做得也很上道。 自己素来并不以刺绣闻名,人家当然不是真的巴巴的送个荷包来请教的。荷包里肯定有东西,也许是银票,也许是金银珠宝,这是连拜码头的礼物都送来了。 夏小冬心中一动,这个荷包自然要笑纳,说不定,还能知道些别的,当下笑道:“妹妹何需客气。凡是认得我的,都知道我这人素来最是直爽,妹妹有什么心事,只管跟我说。” 意思是,开条件出来听听。 方三姑娘两眼炯炯,微微一笑:“姐姐果然是个爽快人。其实妹妹只是想站在姐姐身后追随姐姐骥尾而已。” 明白了。 这位想要排第二位。 既然领队已经占了头位,那么,大家只能去争夺第二的位置了。 “这个好说。”夏小冬当下就伸手把那荷包拿过去了。 别说第二了,你想要第一都可以给你啊。 方三姑娘见夏小冬如此直接,倒小小吃了一惊,随即站起身来,裣衽为礼道谢道:“多谢姐姐了。” “不妨事。”夏小冬挥挥手,笑道:“我素来不爱说闲话,所以消息也不怎么灵通。正好跟你打听一声,出京的时候,听说轩辕道长也往西边走呢,你知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因为出行的时候,头两日轩辕道长便是与楚姬们同路,上船后才分开。所以夏小冬所问,并不算新闻。 方三姑娘顿了顿,与夏小冬对视了一眼,才答道:“大齐国君大婚,周边各国多有道贺的。轩辕道长身怀望气之术,也是要去大齐的。” 咦望气之术轩辕道长居然还开发出了新技能夏小冬还真是惊奇了一把。 望气这东西,还真是玄乎呢。大至一国之运,小至个一时得失,据说都能从玄之又玄的气上头望出来。 方三姑娘垂下眼帘,随手拿起一枚糖渍乌梅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咬。这个时节并没什么时令鲜果,故此各个舱室都只是备着些干果,一则可以闲了打打牙祭,二则也能防着些晕船。 适才夏小冬的问题和方三姑娘的回答都是有些含义的。 夏小冬问起轩辕道长,看似随意,其实大有深意。 为什么方三姑娘应该知道轩辕道长的行踪呢因为廖宜兰,或者说,因为廖宜兰她爹。 廖宜兰的父亲,乃是道录司左正。道录司并不是重要的衙门,类似于宗教管理协会,还只管着道教这一家。 对于轩辕道长这样的名道士,道录司当然不敢管,但是大致的去向,还是要了解一下的。不然说不定皇上想起来问一声,难道谁还敢说不知道 夏小冬的问题,其实是个试探。意思是,你是只来拜我这一个领队还是连上廖宜兰,两个领队一起交好 如果方三姑娘只打算认准夏小冬,那么关于轩辕道长的问题,就应该回答不知道。反之,就知道说知道,不知道也要说帮忙去打听。 而方三姑娘经过权衡,显然觉得自己与廖宜兰的关系,并没有办法隐瞒夏小冬,也没有必要隐瞒两方都交好,也是合理的做法。 应该说,方三姑娘确实是个聪明人。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方三姑娘也就告辞了,只是手中还有一只乌梅核,四下看了一番,转手扔到了角落里一只专门装弃物的小藤篮之中。 这个动作,让夏小冬心中升起某种古怪的感觉。 乌梅核很小,藤篮也不大。方三姑娘一投即中,毫无拖泥带水。那只小小的果核划过一道棕色的弧线,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果核。对了。 夏小冬想起来了。 曾经,自己居住的地方,莫名出现过几只熟透的野果。野果而已,也没什么大影响,只是召来了些蚊子。蚊子而已,也没什么大影响,只是叮了几个包而已,在秦真真身上。 然后,秦真真就打道回府,连京城的门都没进,直接回肃州去了。 至于那几只招蚊子的香甜果实,最后也不知道,是如何滚到床下去的。粗线条的秦真真,根本没当回事儿,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之前几日落下的。但天天扫地的夏小冬,却是很清楚,那熟透了的果子,只能是有人从窗外扔进去的。 可那时住在避暑山庄的秀女足有好几百,实在是不好猜是哪位。 如今仅凭人家方三姑娘扔东西扔得准就起疑心,似乎又多疑了些。 不过,多疑并不见得是坏习惯。 夏小冬决定将多疑进行到底。 荷包里既不是银票,也不是常见的小金锭或是珍珠宝石等物,而是一枚折叠成三角形状的符箓。 这枚符箓夏小冬看不出是什么符,打眼儿看去,似乎既不是最常见的平安符,也不是曾见过的辟邪符或是清心符。 能当做礼物送人,肯定不是一般的符,说不定又是什么轩辕道长手书的之类,夏小冬不禁笑了笑,方三姑娘这可真是下雨天浇地,白费功夫。 不过,拿手捏了捏,夏小冬又转了念头。一则,方三姑娘不像这么笨的人,送礼也不打听打听被送之人的喜好;二则呢,这枚符箓之中,似乎还有东西呢。 夏小冬微微眯了眯眼睛,并没有打开那枚符箓,而是将整个符箓都收了起来,另取了一枚自己原就带着的平安符这还是过年的时候在太一观得的呢,将那枚平安符折成三角形状,重新放回了荷包里。: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上门拜访 夏小冬的日子,便如船下的水一样,风平浪静的过去,并没有如预想一般,起什么波澜。 京城乔家的大不一样了。 虽然宁俊武已经离京,但针对乔家的安排,仍然一步步在进行之中。本来这些事情,也不需要宁俊武亲力亲为,只要决定传达下去,自有利益获得者去执行,通常来说,获得利益最大的,执行的积极性最高。 将乔府尹拉下马,毫无疑问,龚推官是最积极的。 谁乐意当千年老二啊。 秋后的蚂蚱,也总要蹦跶几下。乔府尹一院子大活人,当然不会没反应。 乔府尹终究不肯自行辞官而去。倒不是他如何如何恋栈,只是自行辞官的话,实在找不到好借口。 辞官并不是他一人一家之事。读书是一件相当费钱的事情。读书者不事劳作,本身就减了一个劳力。笔墨纸砚的日常支出、请先生教导的束脩、多次赶考的路费,都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所以支持族中的子弟读书,通常都是举族出力。相应的,若是供养的子弟中有出息的,也要反哺族人,除了族人产业可以挂靠过来免赋税之外,还有狐假虎威强买强卖仗势欺人等若干隐形收益。 乔府尹在官位上,为族里做多少,做到什么地步,当然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但如果他辞官回去,情况却会颠倒过来,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一想到自己做官所得,说不定得拿出来报答族里的培育之恩,乔府尹就无论如何也不想辞官了。 他最后选择的办法,是双管齐下。先给龚推官送去了一笔好处不是让他放手,这几乎不可能,而是请他延期几天。 延期用来干什么等乔巧儿能被看见的伤势好转呗。 如今乔府尹每天都要痛悔几次,早知道女儿还有用,怎么能动手呐就算动手,怎么能打脸呐还勒脖子唉。 果然打人不打脸的俗语是极有道理的。 乔巧儿能见人之后,马上出发去拜访蒋怡珍。 这就是九皇子提出来的条件,或者说,是九皇子跟乔府尹解说了一番,大家都明白的道理。 所谓投靠九皇子,其实应该是投靠九皇子加蒋首辅等大臣组合。 在这个组合里,九皇子是相对不重要的角色,更像是个符号。 他是被摆上神台的领袖而已,真的说了算的是人家蒋首辅。 乔府尹并不是蒋首辅的门生,之前也实在谈不上有公事以外的交集大家的圈子和路线都不同,何来的交集。 如今忽然要蒋首辅搭救,乔府尹自己出面自然是行不通的,只能由乔巧儿出面。 乔巧儿比乔府尹要懂事得多事到临头,不懂也不行了,她没有两手空空地过去,而是带了礼物。 两小篓黄瓜。 在这个时节,碧绿的黄瓜堪称稀罕物了,又比金银等俗物要高雅不少,拿来送给蒋怡珍这样的人物,就正合适了。 而且没有侧妃拜见正妃的谄媚之感。求人也不能求得太掉价。 蒋怡珍没有拒绝乔巧儿的拜访,她只是对九皇子感到失望。 如果一个男人,跪在搓衣板上,还是不能想明白自己是如何落到如此境地的,那么,似乎就连跪搓衣板的资格,都将岌岌可危。 乔家的事情,已经渐渐有了风声。本来蒋怡珍并不知道乔巧儿的来访,与九皇子有关。其实乔巧儿在得到指婚之后,就应当第一时间来拜访才对,如今已是晚了。 只是九皇子还巴巴地派了人过来表功,告诉了蒋怡珍自己是如何夫纲大振逼迫乔家低头的。 你还可以再蠢一点儿么 蒋怡珍简直哭笑不得。 让你听话、听话、听话你转眼就找个幺蛾子来堵心,这叫听话 乔巧儿倒没有给人家添堵的意思,态度非常谦卑,见面就示意随行的丫鬟铺好软垫,给蒋怡珍行了妾室参见的礼节。 蒋怡珍避而不受。 跪在软垫上的乔巧儿难免愕然。这是什么意思连皇家指婚的侧妃都不让自己做了么 “妹妹你先起来。”蒋怡珍仍是一派温婉:“咱们先说说话,见礼之事,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乔巧儿无法,只得先站了起来,仍是做出一副垂手侍立的姿态。 “你是想保你父亲么”蒋怡珍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还请姐姐高抬贵手。”乔巧儿瞄了瞄地上的软垫,又觑了觑蒋怡珍的脸色,总算并没有重新跪下去。 “这不是我高抬贵手的事情啊。”蒋怡珍失笑。作为蒋首辅的嫡长孙女,蒋怡珍甚至比陆云芝懂的事情还要多。 “只要姐姐肯接纳小妹,”乔巧儿咬了咬嘴唇,顿了顿才低声道:“你我都要服侍九殿下,自是姐妹一般。只要姐姐肯接纳小妹,父亲愿为蒋首辅效犬马之劳全凭驱策” 后一句才是重点。 “都要服侍九殿下”蒋怡珍冷笑了一声,忽然问道:“我先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嫁给他还只是个侧妃罢了。之前我还听说,你父亲在跟燕王套近乎,要把你许给宁二十六呢。” “父亲燕王”这事儿乔巧儿还真是不知道,不过略一寻思,便黯然道:“宁二十六心有所属,我嗯正好在避暑山庄碰到九殿下” “正好碰到”蒋怡珍眸光冷冷:“正好碰到的人多了,你难道不用脑子想你们乔家乃是淑妃一脉提拔起来的,素来是六皇子的嫡系,你碰到九皇子就能跟着九皇子了么” 乔巧儿目光中露出厌恶之色。她非常不愿意提起嫡母。作为淑妃的表妹,嫡母因为后台够硬,在府中基本上是一手遮天,别说叶氏和其他侍妾,就是乔府尹,也是呼来喝去的,动不动就说一些类似没有我就没有你们今日之类戳人心的话,给乔巧儿留下的记忆,毫无任何愉悦可言。 “如今嫡母已逝,我们其实跟那边没什么关系了。”乔巧儿低声说道,算是某种解释。: 第三百二十四章 端茶 “看来你跟你母亲一样,恨不能将嫡妻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才好呢。”蒋怡珍淡淡笑了一声。 这种情形其实各家都一样,所以将妾室扶正之事,是极少发生的不能给妾室这样的指望,免得会起谋害正室的心思。 而且妾室的眼界心机不行,扶正之后经常不能帮扶夫君,反倒会帮倒忙妾室之前被正妻欺压得狠了,上位之后便会拨乱反正,结果诸事大乱极难收拾。 乔巧儿固然本就是打算倚靠一名皇子,籍此对宁俊武和夏小冬采取行动是,但最终会选择九皇子,除了当日用花瓣卜算之外,亦未尝没有跟嫡母从前的立场,划分界限的意思。 只是在乔巧儿看来,转换阵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跟闺秀之间,今天我跟你好,明天我不跟你好了,换成跟她好一样。 不就是在朝堂之上,父亲该帮谁说话的事儿嘛。 要真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于是,乔巧儿就成了赔爹货。 如今的叶氏母女,估计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妾室扶正的反面教材了。 “姐姐,”乔巧儿勉强笑道:“如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是蒋首辅肯出面转圜,父亲愿将多年为官所得,尽数奉出。且维京府尹,掌着京畿重地,也是要职,蒋首辅能握在手中,或许亦能有所助益。” 蒋怡珍丝毫不为所动。这种临阵倒戈过来的依附,根本一文不值。至于什么为官所得,难道蒋家缺钱而且这钱烫手,谁敢要啊。 “妹妹所说,都是与祖父相关的公事。”蒋怡珍捧起一直没碰的茶盅,淡淡道:“我等闺阁女子,还是贞静贤淑为要,不要胡乱参与为好。” 端茶送客的规矩,乔巧儿还是知道的。若是一开始就大家品茶言欢,也就罢了。若是呐茶盅只是摆设,主家端起来,客人就要识趣地告辞才好。 “姐姐”乔巧儿终究凄然唤了一声,还是跪了下去。“若是姐姐不肯援手,只怕妹妹就无缘再与姐姐相见了” 皇家指婚,指的是府尹之女,难道一介平民的女儿也能嫁入皇家么不是不行,但侧妃肯定不行了。 当初选秀的时候,皇上也只是在良妃的恳求下,下了个口谕,就那么一说。等乔巧儿嫁过去了,到底是什么位份,还有复杂的程序要在宗人府履行。 乔巧儿如今只能指望用凄楚的目光、与卑微的姿态,来打动蒋怡珍了。 当然,打动了之后,日后如何翻身做主人,就是另外的事儿了。乔巧儿有叶氏这位现成的老师在呢。 “不见就不见好了。”蒋怡珍微微一笑,抬手将茶盅放在嘴边,左手托碟,右手持盖,手肘与手腕平齐,衣袖如旗帜般下垂,相当仪式化地喝了一口茶。 端茶就好走了,人家都喝了一口了,还要死赖着跪在地上么 乔巧儿面如死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孤注一掷地喃喃道:“姐姐有什么条件的话,也可以说出来,乔家必定竭尽全力” “条件”蒋怡珍看着乔巧儿的样子,心中有少许不忍,叹了口气,走近了两步,轻声道:“乔家妹妹,难道你如今还看不明白么若是乔家还有用,便不会被舍弃啊。” “可是,”乔巧儿还真是不明白:“乔家还是乔家,我爹还是我爹,之前有什么用,之后就还有什么用,并没有变啊。” 这人真是榆木疙瘩。 蒋怡珍失去了耐心,将走前的那两步又退了回去,在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才开口道:“之前的用处,之后无论什么人坐上府尹之位,都还有同样的用处。你们家变的,就是忠心啊。” 很多东西上拍卖才能得个好价钱。唯有忠心,一旦货卖两家,便一文不值。 舫船每过三四日便会靠岸半日,自有船上的杂役,下船去采买菜蔬鸡鸭之类,姑娘们若是实在觉得气闷了,也可以带上面幕,在丫鬟和护卫们的陪伴下,到码头所在的地方走走。 说是面幕,在夏小冬看来,称作半身幕更为合理,因为那丝幕从额前一直垂到腰间,连双手都可以缩进去不被看见。 基本上每到一处,夏小冬都会下来走走。码头是个很有趣的地方,聚着一群群非常能体现当地风貌的人物。 在这样的晚冬,天气其实还相当寒冷,但忙碌的苦力们只穿着单衣,肩上搭着破烂的麻袋片,仍是热得浑身白气蒸腾。 专做往来船客生意的小贩,则大都挑着担子,或是推着小车,一边叫卖一边顺着各个船只走过,碰到有意的客人才会停下来,无论生意成与不成,都会大声地介绍着货品,试图籍此招来更多人的注意。 凡是不带面幕或帷帽的女子,基本上都是暗门子。不顾青天白日的,甚至四五个排成一列,手上都拎着颜色鲜艳的帕子,扭腰摆胯姿势夸张地在男人中间穿行,猩红的嘴唇与摇摆的帕子,传递着明确而强烈的邀请。 夏小冬通常找一个当地的小吃摊子,给上几个钱,带着阿琪和豆豆吃上一顿。再闲坐一会儿除非生意特别好,小吃摊的老板们都是非常欢迎这样的客人的,免费广告哇,谁乐意帮衬冷冷清清的摊子呐 宁俊武很快就找到了规律,会在差不多的时候,带上几名随行送亲的护卫,要么在附近随意逛逛,要么在不远处找个地方坐坐。 二人总能找到相视一笑的机会。 在船上,姑娘们所在的区域,男子都是不能随意进入的,送亲使也不例外。 其实,这支送行的队伍,不过就是皇家派出的保镖,只是护送的货物比较特殊,是活的。 就算让人送一筐鲜桃,还要封锁甚固,防着送货之人偷吃。更何况送的是如此鲜嫩的一筐,咳咳,不是一筐,是一打美人儿,当然更加要严防死守。 路上有了损耗,还在情理之中,但若是弄出丑闻来,就大家不好看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混乱 这一日下了船,夏小冬与秦四姑娘一道同行,四下闲逛了一番,买了几样小玩意儿,便找了个馄饨摊子,叫了六碗馄饨姑娘和丫鬟们都有份儿。 卖馄饨的是一个矮墩墩的大娘,一张脸鼓溜溜的,五官都不大,眼睛鼻子嘴挤在一处,看着倒像一只小笼包,不过两只眼睛圆溜溜极是灵活,嘴巴也利索,见有客帮衬,立时从煮馄饨的小车后头,变戏法一般弄出两张圆凳来这自是给姑娘们坐的,丫鬟们坐长条粗木板凳就行了。 夏小冬仔细一看,咦,这不是自家木照堂的折叠凳么想不到已经流传到这里来了。当下将面幕撩开半边,一边与秦四姑娘随口说闲话,一边看那大娘包馄饨下锅。 馄饨皮和馅都是事先备好的,只等客人点了馅料,才马上包好提前的话,外皮会变硬,煮出来口感不好。 刚煮好两碗,便端来给两位姑娘,只是太烫还不能下嘴。那大娘正在包丫鬟的份量,忽然有一队人雄赳赳气昂昂而来。 这些人足有二十多人,都穿着黑衣黑裤,腰间系着巴掌宽的带子,只有带子的颜色不同。 一看就是码头上的帮派之人。领头的竟有四五个,其中一人老远便大声小气地叫道:“彭大娘,快着点儿兄弟们一人一碗”又吩咐后头的一个半大小伙儿:“去老赵头那里切一碗猪脸儿过来做浇头,大家吃得畅快些” 夏小冬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却有些为难。她并不怎么想跟这些帮派混混碰到,但若是就此而去,连刚煮好的馄饨都放弃,可惜不说,似乎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秦四姑娘却没想那么多,又吹气又嘟嘴地好不容易吃掉了一只馄饨,兴高采烈地笑道:“小冬姐姐,这羊肉大葱馅儿的,还真是合适冬天吃一点儿也不膻,只觉得又鲜又香,还热热的真暖和” 夏小冬还不及接话,旁边便有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接口道:“可不是又鲜又香,还热热的真暖和” 语调中浓浓的都是暧昧,说的显然不是馄饨他们点的馄饨还没开始包呢。 还有人敢调戏要送去大齐的楚姬 这些人肯定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人夏小冬下回往自己船只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却是一沉。 刚才与宁俊武已在路上碰到过,甚至还胆大包天的同行了一小段路,如今宁俊武等人不知哪里去了,视线所及,虽有几名送亲的护卫,但相距甚远,即便马上过来,也需要一两刻钟,更何况,那几个人更本没发现此时的情形。 谁能想到,要送去大齐的美人儿,还有人敢伸手呐这些送亲的人,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仪仗还更合适些。 远水解不得近火。夏小冬匆匆放下面幕,心中真的有了几分焦急。最后肯定不会有事儿,但吃个眼前亏也让人憋屈不是。 亏得秦四姑娘真是心大,居然还冲那开口的混混奇道:“你是这里的熟客吧还没吃就知道好吃。” 那混混反倒被问得张口结舌,连连眨了眨眼睛,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从来被调戏的姑娘,破口大骂者有之,动手就打者有之,装听不见者最多,含羞避去的也不少,万没想到今日竟遇到个极品,人家根本没听懂不说,居然还搭腔了 除了黑灯瞎火跟暗门子胡乱调笑几句,这个混混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孩子说话。 夏小冬连忙捅了捅秦四姑娘,示意她不要随便搭理外头的人。跟着秦四姑娘的丫鬟也赶紧上去,挡在了秦四姑娘身前。 令人惊讶的是,那些混混都没有显示出进一步调笑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码头上有什么特殊的规矩。 夏小冬食不知味地尝了一个馄饨,觉得是在无法继续在此停留,当即冲秦四姑娘低声道:“别吃了,咱们回船上去。”说着当先站了起来。 秦四姑娘吃惊地抬起头来,夏小冬语气中的严峻让她意识到应该听话才好。 不过不等秦四姑娘站起身来,便见到一名领头的混混已抢先站了起来,不光人站了起来,还反手将屁股下面的板凳拎了起来。 折叠凳在他手中马上变成了武器。 果然是打架神器。 只是打架的双方,一方是娇滴滴的好几位女孩子,另一方则是凶神恶煞数量也多几倍的青壮男子,怎么看怎么怪异。 看起来根本不像要打架,更像围殴。打架总要有双方,只有一方动手的话,就是围殴。 领头的混混只说了一句话,便让所有的女子都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说的是:“谁敢乱动,马上剥光”作为示范,他伸出没拿折凳的另一只手,猛地抓住身边一名小兄弟的脖领子,唰地往下一撕 这手劲儿还是真够厉害,那小兄弟穿着的袄子看上去也挺厚实,至少袄面是那种结实的老粗布,却在他这一撕之下,仿如香蕉皮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撕开。 背后少了大半边儿的袄子自然穿不住,那小兄弟笑着跳起身来,便被那只手反手再一扯,变成了彻底的光膀子。 这震慑效果,还真是杠杠的。 秦四姑娘当即愣住,四个丫鬟都变成了木偶,最彻底的是阿琪,喉中发出含糊的一声短促叫声之后,干脆趴在桌上晕过去了。 没等夏小冬想到任何主意,一队好像是忽然冒出来的暗门子姑娘,正好从此处路过。 于是,情况更加混乱了。 这几位看似暗门子的姑娘,穿的真是一个花枝招展,常见的红蓝绿紫诸色差不多都齐了,但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位姑娘穿一种颜色,当下便有两名分别与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衣着颜色相近的女子,分别站在了她们俩旁边。 “那个矮的”有一个混混头目指了指身材略矮的秦四姑娘,似乎稍有异议。 “都带走。”手拿折凳的头目放心地看着后来的几位姑娘,将折凳重新放下了,然后居然拿起秦四姑娘用过的筷子,将她碗里的馄饨夹起一只来扔进了嘴里,三口两口吞了,才冷笑道:“你们两个老实听话,站到那边儿去记得走路的时候要扭腰”: 第三百二十六章 近者遭殃 这显然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置换。夏小冬明白了,宁俊武等护送之人不在附近,应该也是对方等待甚至制造出来的时机。 假扮暗门子的女子,接下来便将要假扮成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等回到船上,一时半会儿不见得会被发现,估计她们另有脱身的法子。 如果会游水的话,要从船上离去,还是相当容易的。就算不会游水,只要能捱到下一个停靠之处,扮成丫鬟也好,船上的闲杂人员也罢,都不会引人注目。 为什么是自己从之前那伙人之中有人想放弃秦四姑娘的情形来看,夏小冬才是主要目标,秦四姑娘只是池鱼罢了。 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宁俊武,但这个想法马上就被否决了。 不,这些人太过低俗下流,宁俊武不可能选择与这样的人合作。如果宁俊武意图制造自己被人劫走的假象,实则要将自己藏起来的话,不需要找那几个假暗门子过来,也不需要拉上秦四姑娘,直接将人抢走就是了。 更重要的是,夏小冬心知,宁俊武不会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自作主张的。 还有谁夏小冬飞快地将曾经对自己有意的人,统统在心中过了一遍。要安排这样一场劫掠,需要动用的银子、权势和人情,都不在少数。 这些已经出场的人,演技都相当不错,计划亦颇可一观,绝非三四流混码头的小角色。 时间不容许夏小冬继续往下细想,那领头之人又开口了:“你们几个丫鬟放明白点儿,这两位姑娘也不是一般人,都是道上的女侠,要扯落你们的衣裳,只会比我快,不会比我慢。” “不要脸的回头只管大喊大叫,后果其实也没什么,最多从此在这码头上混,做个暗门子罢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求我们爷们照应呢。” 说是没什么,可一想到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掉衣裳,对女孩子来说,要比打骂威胁有效得多。 “我跟你们说啊,”那领头之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只要上了船,你们尽可以说,一位一直留在舱里没下船,另一位下了船的呢,因为两位姑娘要说悄悄话,故此把你们先给赶回去了。” 这人当然不是真的好心肠,但策略却是相当不错的。让丫鬟们意识到,自己也可能蒙混过关,那么配合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没有紧跟姑娘,当然是有过错的,但既然是被姑娘们赶走的,过错自动会小很多。如果丫鬟们演技过关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人指责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自作自受呢你们把跟着的丫鬟遣走了,结果落了单惹来坏人,怪谁 夏小冬趁那领头之人说话的时候,往他脸上打量了半天,还是没能看出,这人是真的主谋,还是只是个执行者。 秦四姑娘此时已明白过来,这伙人不是好人她的面幕刚才为了吃东西方便,已经往两侧挂起,此时只见小姑娘两眼大睁,嘴唇紧紧抿着,显然吓坏了。 夏小冬将周围的人大致数了数,黑衣男子有十多个,加上后来的暗门子,一共有二十多人。而自己这边,去掉晕倒的阿琪,只有五个人,没有一个超过二十岁。 “好了,你们马上出发”领头的黑衣人先指了指暗门子队伍。首要之务,当然是要将要劫的人劫走。 “小姑娘,你们俩在中间,快走吧。”暗门子之中站在最前面的女人开口了,安排了一下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的位置。 听到这一句,夏小冬一下子觉得心跳加快,即便隔着面幕,那人仍是感到夏小冬的目光盯着她不放。 “看什么看看也没用。”那女子冷笑了一声,只当夏小冬心中不忿,“快点儿不然宁可大家一拍两散,就此把你衣裳撕了” 说到撕衣裳,又有一名女子,正是准备扮做秦四姑娘的,此时开口了:“三姐,得把她们的面幕拿走,不然也太显眼了。” 还真是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戴着面幕的暗门子,当然相当的不合理。 之前说话的女子哈哈一笑:“还是小妹心细,对,拿走给你们戴才合适。” 你们,就是准备假扮夏小冬和秦四姑娘回船上的人。 “你们到底是吓呆了,还是人本来就傻”那女子说着指了指夏小冬二人,“快把面幕摘下来。” 摘就摘。 夏小冬伸手拿住面幕的边缘,轻轻将面幕举高,然后才从头上慢慢拿了下来。这动作没人说什么,因为摘面幕就是如此,太快了的话,很容易弄乱头发。 “是你”那两位暗门子忽然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调门明显不对。 领头的黑衣人正要询问,却见到令人无比惊讶的一幕。 那两人话音儿未落,其中一名离夏小冬近的,也就是被称作三姐的女子,已经被夏小冬一把扯了过去,扯过去不说,电光火石之间,脖颈之上,已经挨了一刀 夏小冬右手匕首划过,然后便飞快地躲到了那女子的身后。 颈动脉被划破,鲜血可不是淌下来的,也不是汹涌奔流的,而是如喷泉一般,喷出去的 这一股血箭,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吓呆了。 只听呃的一声,原本跟着秦四姑娘的一个丫鬟也晕了过去,另一个则是软在凳上,一副恨不能晕过去的样子,加上本就晕了的阿琪,如今丫鬟里能站着的,只剩下豆豆了。 血腥之色飞快地蔓延开去,地上极快地积了一滩。周围传来惊呼与跑动的声音,远远地传出杀人了的喊叫离的近的反而都不敢叫。混码头的都知道,敢公然杀人的,都是极厉害的,你在旁边乱叫,想死吗 夏小冬一击得手,再不犹豫,将那女子半死不活的身子往前一推,直接摔在一名黑衣青年身上,再快步往前两步,正要去对付那个小妹,不妨本来准备替代夏小冬的那名女子,忽然大叫了一声,猛扑了上来 你来那就是你吧。 那女子右手一甩,便有一枚匕首出现在了手里。: 第三百二十七章 咱们是看热闹的 夏小冬正准备接招呢,谁知那女子扑得挺猛,可是后劲儿却不足,竟踉跄了几步,呃,吧唧直接扑地上了手上的匕首摔出去半丈远,发出一声响亮的当啷声。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扑街 夏小冬肚子里暗笑了一把,好多人都以为扑街就是扑倒在街上的意思,其实这个词是个音译词,原本为英文的ouy,不过变身扑街之后,还真是蛮形象的。 当下冲豆豆点了点头以示鼓励。那女子当然不是真的如此没用,扑两步都没力气,而是才一举步,便被唯一还站着的丫鬟、一直老老实实站在她旁边,呈瑟缩状的豆豆,在她背上来了一下子。 豆豆的拳头,并没有什么章法,但力气却是实打实的大,在后心捣实了,一般的九流高手都是顶不下来的。 眼看己方连着倒下两人,其中一个马上就不活了,那些黑衣小混混们也都给吓住了。 打过群架的人都知道,气势要比人数重要得多,那些江湖大侠以一敌百的故事,固然是传闻居多,但也是以事实为基础的。 人人都知道,如果真的打,人数占绝对多数的一方,当然也会占据绝对优势靠人堆也把对方堆死了。 但以少胜多的事情,还是经久不衰地在各处上演包括战场。抛开战术战略之类不说,很重要的因素之一,就是人多的一方没人肯先上。 先上先死啊。 领头的也顶不住了,互相对了对眼神儿,再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形势也不容乐观。 本来这伙人就人数众多,之前还好,毕竟码头本就常有多人往来,而且这些人一看就不好惹,并没人多管闲事,连多看两眼的都不多。 可如今显然出了大事,看热闹的天性登时显露无遗,老远都有人呼喝着往这边儿跑。原本在远处的几名护卫,也发现情况不对,拔腿正在向此飞奔,更远处的船上低沉的鼓声作响,应该也来紧急召集人手要过来。 那领头的黑衣人便恶狠狠说了一声撤,大家都等着这一声呢,当下便四下奔逃,只是那领头的终究不甘心,一边倒退着往后撤,一边恶毒地盯着夏小冬,似乎要将这女子的面容牢牢记住。 夏小冬可不打算就此放他们走人,早就瞄好了那个小妹,想要将这位留下来这个小妹确实年纪比较小,而且反应也偏慢,听到个撤字,还愣了愣神儿,完全没能从变化多端的状况之中反应过来。 忽见领头者的手指缝间银光一闪,夏小冬当下也不及去想是什么东西,一把将那小妹扯过来挡在身前,谁知豆豆也恰好看见了,冲过来要帮夏小冬挡着,这下那小妹和豆豆倒是撞了个正着,只听哎呀连声,又见血光,却是一时分不清是哪个受了伤。 夏小冬忙而不乱,左手仍是扯住那个小妹不放,右边肩膀顶住豆豆,手腕却是一翻,将飞刀掷了出去。 那领头的黑衣人还没跑出去几步,距离实在不能说远,怎会不中那飞刀直没至柄,在黑色衣裳的遮掩下,几乎看不见了。 夏小冬绝不想让这人跑掉谁乐意被这样一双恶毒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啊。 这人还真是个狠角色,背上插着一把刀,不过是踉跄了几步,居然接着连滚带爬地继续跑不过终究没跑几步,被从船上下来的护卫一巴掌撂倒了。 剩下的几名女子都跑不快,索性坐在地上又哭又叫耍起赖来。 情况不断向愈来愈混乱发展,夏小冬查看了一下,之前黑衣领头者的飞刀正插在小妹的右胸之上,豆豆并没什么事,只是额上撞起了个大包而已。当下随口抚慰了两句,便重新将面幕扣在头上,一把拉起秦四姑娘,什么都不理会,直接就往船上走。 直到走到了上船的舷梯前面,才碰到面色铁青的宁俊武。 他也顾不上避忌了,一把抓住夏小冬的手臂,急声道:“你怎么样受伤了么” 夏小冬摇摇头:“没有,你先过去看吧。” 宁俊武犹豫了一下,夏小冬马上追加了一句:“弄清楚是些什么人更重要。” 这是正理。 宁俊武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在夏小冬手上按了按,点头道:“你放心。” 秦四姑娘跟木偶似的,只管跟着夏小冬一路向上,直到进了舱室,才喃喃说了一句:“那几个丫鬟” 夏小冬根本没有回头看,不知道那些丫鬟晕倒的醒了没,醒了的跟上来没,对此也不是特别关心。 在大多数时候,人都得靠自己,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关照上面。 丫鬟们若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谈什么照顾姑娘夏小冬并不认为自己是丫鬟的丫鬟,还要负责照顾她们。 “你要下去接她们么”夏小冬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秦四姑娘。 秦四姑娘摇摇头,接过茶来,一口气喝光了,手上拿着空杯子,却盯着夏小冬刚才递茶杯过来的手。 “小冬姐姐,”秦四姑娘的眼珠儿好像不会转了:“是你” “不是。”夏小冬没等秦四姑娘一句话说完,直接一口截断:“其实这事儿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只是码头上的暗门子抢客,抢得打起来罢了。咱们恰好路过,看了一会子热闹,见情形不对就赶紧走了。” “那丫鬟们” “丫鬟们没见过世面,都吓坏了,胡说什么都不可信。”夏小冬从舱室狭小的窗子向外看去。从这里看过去,却是看不到事发之地,只能见到越来越多的人向那个方向奔去。 夏小冬收回视线,冷笑道:“她们若是懂事的,自然知道该怎么说,或者索性一直晕着也好。真要胡说八道的,自会有人让她们住口。” 楚姬下了船,无论是被人意图劫掠也好,被小混混调戏也罢,都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再加上有几个暗门子混杂其中,还不定有什么难听的传言。 是以夏小冬直接把自己从当事者,变成了旁观之人。 秦四姑娘抬眼看了一眼夏小冬的脸。 这张脸秀美而沉静,眸中带着少许冷漠,却令秦四姑娘莫名地心神镇定下来。 “小冬姐姐,谢谢你。”秦四姑娘是个明白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认识的人 一直到原本该起锚的时辰了,宁俊武才带着人匆匆回了船上。 行程仍然在按部就班地继续,码头上的一场纠纷,似乎与楚姬的座船根本不痛不痒毫无关系。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姑娘们互串舱室的情况明显增多,甚至有好几个原本关系一般,不怎么熟的,都藉故跑到夏小冬这里来说上几句闲话。 不过以夏小冬的观察,她们倒不见得是特意找上自己打听,而是在逐一寻找知情可以八卦的人罢了。 直到第二日午饭之后,船上浮躁的情况有所缓解,大家都昏昏然午睡去了,宁俊武才找到机会与夏小冬会面。 会面的理由很堂皇,当然是配合调查了。看热闹也有看热闹的职责嘛,总要说说自己的所见所闻。 会面的地方也很堂皇,就在中央的舱室,这个地方特别大些,乃是宴饮之所。不过因为姑娘们都是在舱室用餐,反倒闲置起来,偶尔会有不当值的丫鬟们,聚在此处打打马吊赌几个小钱。 宁俊武四下扫了扫,没见到探头探脑的闲杂人等,便公然伸出手来,将夏小冬的双手握住,问道:“你吓着了没” 夏小冬看了看宁俊武身后的两名护卫,那两人分别看着左边和右边的舷窗,显然认为窗外的水色要比眼前的美色好看得多,看得目不转睛很是入神。 应该都是宁俊武的心腹。 夏小冬便由着他握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没事儿。如今情况如何” “哼”宁俊武闷哼了一声,声音中有了几分怒气:“这伙人是从琅昉山便一路跟下来的,亏他们好脚力,在水上怕被发现,是从陆路下来的。” 走水路,当然是因为同向的陆路不好走。两岸大多是山,没有山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平坦的官道,要沿着陆路随行,确实不容易。 “是冲我来的么”夏小冬问道。 “应该是。”宁俊武点点头,两道浓眉拧得紧紧的:“其实是冲咱们俩来的。若是你出了事儿,我这个送亲使也难辞其咎。” 说到送亲使三字,宁俊武露出苦涩之意来,叹道:“我倒是恨不得你不用去大齐,想不到还有别人有一样儿的心思。” “是谁” “那个领头的死了。”宁俊武说了这么一句。 死人没办法开口。 “对了,这个还你。”宁俊武从桌下递过来一件东西。 是那把飞刀,刀刃用厚厚的布裹了起来,免得误伤。 夏小冬微笑了一下,借机抽出手来,将那飞刀重新装在了手臂内侧。这飞刀还是宁俊武送的呢。 宁俊武很简洁地介绍了一番情况,有的甚至还是在船已起锚之后才发现的,看样子自有其消息通报的来源。 准备下手的人,其实都不是那处码头的本地人,而是俗称的过江龙,大概是打算干完这票就立即逃离,所以连拜码头的手续都省了。 所谓拜码头,就是外地的江湖人士,到了地头,要跟当地的大佬打个招呼,通常还要奉上些礼物,说明自己要干什么。一般事成之后,若是有收获或是报酬,还要分些过去。相应的,在当地期间,也能得到当地大佬的照顾。 不拜码头的好处,除了节省费用,还有就是难找。黑白两道,消息再灵通的人士,也不可能通晓天下所有的事情。忽八啦跑出一伙人,干了一票之后不知去向,立马大家全抓瞎。 但是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就是好找。这个好找与上头的难找相对应。 事情做成了,也跑成功了,当然难找。但若是出了岔子,或是逃走的时候不顺利,那么,这些外地来的人,在本地,就像是沙子里的珍珠一样显眼。谁也不肯为他们担上干系,眼见耳闻纷纷提供线索,没两下就能被找到。 本地大佬又不傻,自己连见面礼都没收,为啥要替他们遮掩啊还有规矩可言吗再说,遮掩下来了,官府逼得紧,闹不好这事儿就套在自个儿脑袋上了。 “他们其实只有四男三女,其他人,都是临时花银子雇的。”宁俊武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卫之一,将另一张桌上放着的叶子牌拿过来。 宁俊武抽了七张牌出来,也不看牌面,只用清一色的背面,一排四张,一排三张。 “这个看起来是领头的人,后来死了。”宁俊武将上排的一张横了过来,表示已被消灭。 应该就是后心中了夏小冬飞刀的人。 “这三名女子,只有一名当时还活着。”宁俊武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将下排的两张牌也横了过来。 “那个小妹也死了”夏小冬记忆之中,那个女子只是右胸中刀,这样也致命 “嗯,吐了好多血沫子,挨了七个时辰才死。”宁俊武冷冷道,似乎觉得七个时辰实在太少。 夏小冬倒觉得这个小妹有点儿可怜,年纪这么小,多半儿只是被姐姐们带着做而已,却死得这么凄惨。只是她身上的刀子,其实是同伙之人扔的,却也无话可说。 “这几个人我认识。”夏小冬伸出细长的手指,在下排三张牌上扫过。 “认识” “嗯,或者说,知道更加准确些。其实之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夏小冬抬起头,看着宁俊武:“你记得上次避暑山庄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怎么会忘。 “那次假扮成宫女,把我捉到密室里的,就是这三个人。”夏小冬眉头微蹙,仔细回想着:“她们没开口之前,我也认不出来,但是一开口就知道了。肯定没错。” 想当初,夏小冬被塞在黑乎乎的袋子里,还有后来躲在石头后面,着实听到了不少这三名女子的谈话,对声音相当熟悉了。 “其中一个应该见过,”就是曾经找她问过路的那个,夏小冬继续道:“但一样认不出来,她们的化妆技术很不错。” “”宁俊武沉着脸没说话。之前安宁郡主与宁二十八联手暗算,这两位主谋固然没有好下场,但别的参与之人,还是有漏网的。想不到竟在此处又遇上了。 这次,这些人又是被谁雇用的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楚齐有别 “那几个活口说出了什么”死了三个,还有四个活的呢。被活捉是肯定会开口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他们其实都是琅昉山柏家的人。这一趟,收了五千两银子。”宁俊武看了看夏小冬,目光中带着几分庆幸:“还有几个暗门子,就是真的暗门子,她们的窦口,就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 原来按照这些人本来的计划,挟持了夏小冬之后,就直接带到暗门子里去。至此就算大功告成。 污水泼在身上,想洗净可没那么容易。只要人进了暗门子,哪怕一根头发都没掉,一根汗毛也没损失,也会就此污了名声。 难道堂堂大楚,能将一名或两名,从暗门子里出来的女子,送给齐君为滕妾么至于如何从暗门子里出来,是逃出来还是救出来,甚至只是走个过子马上就出来了,谁会费神去理会 下手的人,心思还真阴暗的说。 他们打算,在暗门子里避上几天风头,若是没事儿,就会把你们带回琅昉山那边儿去,到时候会另有人去接人。”只弄坏名声,当然不是重点,只是备用或是额外而已,重点是将人带走。 “柏家”夏小冬挑了挑眉毛。这姓氏还挺特别。 “他们从前是千门白家的分支,因为不成器总是接黑活,白家不认他们了。”宁俊武解释道:“后来就在白旁边加了个木字边儿,改成姓柏了。” 盗亦有道。千门自有千门的规矩。 “那他们到底算不算黑道啊”夏小冬好奇起来。被千门所不容,那会变成什么人呢 “还算黑道的。”宁俊武懂得还挺多:“不过属于黑道老大看不起的那种,因为他们肯帮白道的人做事。” 黑道。白道。黑白分明的两条道。 肯定有小路贯通两道之间。但在明面儿上,黑道永远是白道打击的对象,而六扇门的人,也被黑道所忌恨。 夏小冬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那些活口里面,有没有看上去还好,并没有打坏的” 从这些人的手法和技巧来看,都不是新手了。既然知道是柏家的人,就算领头的人死了,若是仔细查访,也还是有机会找到雇主的。 不过,夏小冬有个更简单的想法。 经过那日一番混乱,楚姬们下船闲逛的机会都被统统取消了。舫船停靠补给的时候,大家也只能看看风景罢了,最多辗转让丫鬟找到船上的采买,帮着买点儿东西上来。 闲言碎语当然有,但是敢动手见红的楚姬,未免比看热闹吓得惊慌失措更加令人难以置信,后来不知道怎的,竟然出现了一种很玄幻的说法。 大意是说,楚姬们洪福齐天自有神佑,所到之处诸邪辟易诸恶伏诛。典型事例就是,曾有两名楚姬,不过是途经心有恶念之人,那些人便原形毕露起了内讧,死伤数人不说,余下的众人尽皆改邪归正云云。 对这样奇怪的说法,夏小冬只能说一声呵呵了。秦四姑娘倒是十分有兴趣,似乎为那日的事件找到了说法或是依据,连看夏小冬的眼神都带上了神奇的色彩,好像夏小冬头上有光环似的。 夏小冬算是又领教了一回代沟。原来对不明不白的事情,还可以归之于鬼神。 在船上闷了十来天,又下舟登车,劳顿了五六日,逶迤的蔡姬队伍,终于抵达了边境。 大家都在边城兑换了数量不等的大齐银票有专门做兑换的钱庄,当然抽头也很可观。大多数人还添置了一些茶叶丝绸之类的特产,虽说价钱比京城要贵上许多,但毕竟少了一路上带着走,还是划算的。 楚齐两国,以山为界。 穿过驻满己方兵士的山谷,对方边境的将士进行了详细盘查审核,以及围观送给国君的美人儿啊怎能不围观虽然围了也观了,只不过见到若干被面幕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大家也还是很满足的。 没看见的部分,可以想象啊。越是这样,只见到飘荡的裙裾与少许莲足鞋尖,越是令人可以无限遐想,心驰神往 从在边境开始,夏小冬便明显感觉到,大齐的风气,似乎更加开放一些。不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简直就是窈窕淑女直接上去求。 夏小冬甚至听到两名军官模样的人,在谈论这一批楚姬的质量,以及能否向皇上讨上几个过来。 如今人家口中的皇上,已经不再是大楚的皇上,而是大齐的皇上了。 想想也是,除了大楚之外,周边的国家很可能也会送若干滕妾过来,那位新任的皇上周建弘,哪怕是日御十女,说不定洞房也得持续上若干天才行,必定会将这些作为礼物的滕妾再分配一下才合适。 终于穿过崎岖的山脉,眼前豁然开朗,乃是好大一片平原。 巍峨的高山挡住了寒风,这边儿的天气要和暖许多,老黄牛甩着尾巴拉着犁,农夫农妇卷着裤腿戴着斗笠已经开始忙着播种了。宽阔的官道之上,除了车马往来,骑马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女孩子们极少戴面幕,衣饰鲜明连丫鬟都不带的独身女子,并不算什么特立独行的风景。至于并没多少保镖护送的商队,也相当常见。 这地方治安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嘛。 进了大齐地界,送亲的队伍都活泛起来,不像在大楚的时候,真是楚河汉界跟楚姬们都不怎么交流。卫队都配了马,好些年轻的护卫时不时找些借口,在楚姬的驼轿之侧飞驰,显示自己的非凡骑术。搭个话儿帮忙买东西什么的,更是司空见惯了。 虽然眼看手勿动,终归吃不着,但在美女面前表现自己,实在是男子的天性啊天性。 有过关文书在手,又是使节加美人儿的组合,整个队伍基本上一路通行无阻,直到抵达了贵步城。 大齐的地域与大楚不同,并不是按郡或省划分,而是以城为中心,通常会将一座城及其周边一同分封。 贵步城便是桂王周建策的封地。: 第三百三十章 宴无好宴 桂王周建策,一听名字就知道,跟周建弘是同一辈的。事实上,桂王就是大齐皇上的亲弟弟。 当然是不同妈的。 楚姬的队伍一进城,当天就收到了桂王的邀请请大家住到他的别院里去。 这个邀请稍有不同寻常,但也不算很不对头。毕竟来自大楚的这个队伍,人数未免多了些。一路行来,住驿站之类,也就是从权,反正安置好楚姬们就行了,别的人,过得去也就差不多了。 但进了贵步城,总要讲个体面,若是能住到城主,也就是桂王,提供的别院中去,方便舒服还显得受到了重视,挺好。 等到真的住下了,不对的地方才显现出来。 这个所谓别院的大门,跟桂王府的大门,还是相距甚远的足有六条街,朝向也不同,一个朝南,一个朝北。这样看的话,似乎真的是别院。 可若是不看大门看后门的话,呃,怎么会是门对门 这桂王府还真是大。 再仔细看看,原来这个别院,也不止住了这一队人,里头原本还有一些呢。 有人住不奇怪,是别院又不是弃院,守院子的下人是必须的,再有几位喜欢清静的主子也很正常。就是这里头原本的人,竟是一班家养的小戏。 说是小戏,可其实那些女子又不唱戏。 “这间别院居然被称作猎艳院”宁俊武刚得了消息,便去找送亲正是黎郡王。 黎郡王年事已高,一路上都几乎不管事儿,除了赶路就是休息。若是跑一趟送个美人儿,一不小心再把自己的老命搭上了,多么不划算。黎郡王还是很爱惜生命的。 但这次事关齐皇的弟弟桂王,宁俊武作为副使,还是要跟黎郡王商量一下的。 “猎艳院”黎郡王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示意正给他捶腿的一左一右两名丫鬟继续,不用回避。 “我记得,这里是乐颐院吧是不是以讹传讹,胡乱说的。”黎郡王打了个哈欠,觉得名字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乱说的。据说这里乃是桂王的藏娇之地。”宁俊武自顾坐了下来,将紫砂壶里沏好的白茶倒了一杯出来,顺手又拉了两碟点心过来。黎郡王对享受的要求是很高的。 “藏娇之地呵呵。”黎郡王打了个哈哈:“年轻就是好啊,还可以藏娇。那如今也算是帮他哥哥藏娇嘛。” “”宁俊武估计黎郡王大概是不会同意更换驻地了,便退而求其次:“这猎艳院在本地名声似乎不是很好。据说曾有女子被强行掠至此地,每年还有什么春猎、秋猎的。咱们明日还是早些启程吧。” 黎郡王又打了个哈欠,算是同意了。 只是,第二日根本没走成。 桂王遣人送来了帖子,为了对皇兄未来的小老婆们表示热烈欢迎,桂王特意备下薄酒,举办了欢迎宴会,敬请光临。 人家要尽地主之谊,不光临也不行啊。 桂王府派来了一长串的马车,不知是表示重视,还是显摆他家的马车多,反正在夏小冬看来,上下车花的时间,比马车在路上走的时间还要多,还不如直接从后门走过去呢。 宴会只有男女各两席,堪称极尽奢华。 诡异的是,女席就是十二位楚姬,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连个陪客的都没有。 难道真的就是请大家过来吃一顿么 男席之上,除了桂王,倒是还有几名类似纨绔的年轻人,估计是贵步城中的勋贵子弟。 桂王的身材高大而魁梧,长着一只少见的高高的鼻子,眼睛下边有明显的黑影,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楚姬们都很老实,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大家闷头一个吃,偶尔熟识地姑娘们交换一下眼神,都觉得这宴会怪异无比,不知道该作何表现为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桌上的黎郡王索性半眯着眼睛打起盹来,反正他的主要作用就是摆设,肯摆在这里就算完成任务。 而在桂王的带头之下,几名纨绔的话题,却越来越露骨起来。 “你上回说的那个,啊啥啥车,做好了么”桂王拿手中的筷子,指了指一名蓝衣青年。 “御女车”桂王说不出车子的名称,那青年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大声道:“就快好了这不是要多做几辆,让王爷你挑一挑嘛。再说,上回那辆,王爷嫌垫子不够软棉,让人去找水鸭子翅膀下头的软毛了,这东西实在不怎么好收集,所以需要些日子。” 旁边另一人便调侃道:“得了,潘小三儿,你别整天扯上女人亵裤,有话好好说就完了。不就是没做出来么拿水鸭子毛说啥” 桂王却将手虚虚一招,仿佛拿着什么东西在手上,凑在鼻端闻了闻,笑道:“女人亵裤这是什么意思” 一小伙儿纨绔都跟着笑起来,之前说话之人便挤眉弄眼笑道:“女人亵裤,就是用来装逼的嘛。咱就是看不惯潘小三那个装样儿啊” “啊哈哈”桂王带头,几人都大笑起来,连被称作潘小三儿的也不例外。 宁俊武长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胸口一股浊气压了下去。这些人愈说愈是不堪,若不是当面看见一个个衣着锦绣,确实都是上流之人,只听这些话,分明比院子里的龟公还要下流。 而且那个什么御女车,更是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宁俊武向女席望了望,私下里庆幸夏小冬听不着这些话,暗自希望赶紧将这顿饭应酬过去,最多再推一日,早早出发。 只是,桂王提起御女车,并非无缘无故的。只见他话风一转,冲黎郡王和宁俊武等人笑道:“说起来,这御女车,乃是春猎的奖品。诸位既然适逢其会,不如参加了春猎之后再启程吧。” 似乎是商量,但语气中毫无商量之意。 春猎黎郡王不得不中止了打盹的状态,这样的事情,他作为正使,还是得表态的。 “时间”黎郡王刚开了个头,还没等将紧迫二字说出口,桂王已经截口说道:“这里到京城,也就两三日路程罢了。如今离皇兄大婚,还有一个多月呢。你们不要拿时间来搪塞” 这是不参加不行的意思: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春猎是什么鬼? “那么王爷的春猎,安排在何时”黎郡王倒也不恼,反正打猎这种事,也用不着他这种老家伙出马,参加一回也没什么。 “就在后天。”桂王听了黎郡王的答话,马上恢复了笑容:“郡王若是要休息,尽可自便。这其实是年轻人的玩意儿。” 正合了黎郡王的意。 黎郡王看了看宁俊武,宁俊武拧着眉。刀枪无眼,打猎这种事,总是容易发生意外的。不动武器,当然无法杀伤野兽,可动了武器,便常有箭射歪了、刀砍错了、或是野兽没被杀死扑过来了等等,最好不要在路上弄这个。 春天好些野兽冬眠方醒,腹中饥饿,性情都十分暴躁,还有的恰在发情,更是难以捉摸,而且在大齐,还有地形不熟的短板,能不参加还是不要参加好了。 宁俊武冲黎郡王摇摇头。 固然是摇给黎郡王看的,但大家都在一桌,谁看不见谁啊 桂王不等黎郡王说话,直接伸手点了点宁俊武,笑道:“春猎乃是我们贵步城的传统,凡是受邀之人,无不欢欣雀跃,就你们还推三阻四的。看你好模好样像个人物似的,怎么跟个公鸡似的摸不着蛋呐” 那帮子人都跟着狂笑起来。 宁俊武挑了挑眉毛。这人真是桂王不是假冒的说话也太粗俗了吧 眼看桂王看似说笑,神情之间却渐渐狰狞起来,黎郡王连忙过来和浆糊,笑道:“宁副使也是忧心皇命。我们到了京城,也还有许多俗务。” 并不是赶在大婚之前将人送到就算的,确实还有别的事情,光是两国之间递送文书之类,一来一往都要耗时不少。 千万不要高估公务猿的效率。 “那好吧,”桂王算是给了黎郡王一个面子:“往常春猎都要进行三日,这次就只办一日,无论收获如何,都放你们走人便是。如何” 三天压缩成一天。 黎郡王只好拱手同意了。 楚姬们好像打酱油的,过去吃了一顿好的,再坐上马车,绕了个大弯子,又回来了。 两日之后,将进行春猎的消息,当然很快传开了。 护卫们擦拳磨掌,都觉得是表现的好机会。 打猎的话,越是身份尊贵之人,要做的事情越少。 自有人将猎物赶出来,再射上几箭或是砍上几刀,很技巧地让主子加上最后一根稻草,嗯,不是稻草,是加上最后一刀,或是射上一箭,让猎物倒毙在主子脚下,成为主子的猎获。 到大齐来一趟,居然有机会驰马纵横,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准备给大齐人好看呢。 一路上舟车穿换不停,说不累还真是假的。如今要在贵步城多停留几日,楚姬们心中还是暗暗欢迎的。何况停留的原因,乃是春猎。按照一般的惯例,男子们打猎,多半儿是为了给女子们看啊,楚姬们都认为会有旁观的乐趣。 秦四姑娘早已从码头事件中恢复过来,兴高采烈地来找夏小冬说话。 “小冬姐姐,你知道这一带有什么野兽么”秦四姑娘很是向往的样子:“我还真是不知道大齐有什么呢。” “我还不如你呢,那里懂这些。总不过是些狐狸兔子之类,说不准还有熊。”夏小冬说着示意侍女倒茶过来。 住进这间别院,桂王又给配了许多侍女,故此夏小冬便让阿琪和豆豆歇着去了。本地的侍女熟门熟路做事方便快捷,只是打扮略有奇怪每位侍女都蒙着半张脸,就是鼻子和嘴巴被遮了起来。 这又不出门,又不见外男,蒙脸做什么呐夏小冬问过,但侍女们异口同声,都说是桂王府的特殊规矩。好在只是特殊一点儿,并没有别的不便,夏小冬也就没再理会。 那侍女却木木地没动,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颇有几分惊诧之意。 “怎么了”夏小冬看了看那侍女。 “这位姑娘”那侍女有些无礼地指了指秦四姑娘:“刚才是在说春猎么” “对呀。”不等夏小冬回答,秦四姑娘自己接上了话。这是明摆着的呀,不是春猎,谈什么野兽嘛。 “可是,可是”那侍女的眼睛睁得愈发大了,语无伦次地可是了半天,还是没能可是出什么东西来。 “这个春猎,有什么讲究么”夏小冬看出苗头来。 那侍女喉咙中呃呃响了两声,忽然反问道:“姑娘们以为,春猎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因如今时值春日,万物复苏之际,去猎场围猎了。”秦四姑娘又抢先答道。 “呃”那侍女吞了口口水,好半天才答道:“可在这贵步城,春猎乃是一项传统。” 还传统就算是传统,也还是去打猎啊。秦四姑娘奇道:“多久的传统了” 被称之为传统,要不要百八十年 “自桂王入主本城才开始。”那侍女垂头道。 桂王才多大就是说没几年这也能叫做传统么 “因为大家都印象甚深,所以虽说推行没多少年,还是被视为传统。”那侍女的笑容实在勉强得不能再勉强了。 “那你们贵步城的春猎,有何特殊之处”夏小冬追问道。 那侍女两只眼睛四下乱看,忽然脸红起来,低声道:“据说王爷某日兴起,说道:春色无边,吾当猎之。,从此乃有春猎之俗。” 啥色无边春 此春不同彼春。春猎春猎,居然与春天无关,猎的竟是春色无边的春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愣神儿。 这个春,要怎么猎啊 “不行”宁俊武冲黎郡王叫道:“想不到桂王身为皇族,居然如此无耻咱们绝不能参加” 即便是老而昏聩的黎郡王,听到荒诞不经前所未闻的春猎规则之后,也无法反对宁俊武的意见。 “那就找个妥当人,过去好好儿说一声。就说咱们旅途疲累,实在无力参与。”黎郡王长叹了一声,觉得这个贵步城真是令人心烦:“若是惹恼了桂王,就是不放咱们走,也是件麻烦事儿。” “他如此荒悖,难道周建弘对此就不闻不问”宁俊武对桂王极其不满,连带对齐皇都称名道姓起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准备 “不闻不问”黎郡王笑道:“说不定桂王就是要做给他皇兄看的,这有什么呢” 宁俊武也是宗室子弟,自然一听就明白了。 给皇上做兄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不小心做得太好了,嗯,皇兄摸摸脑袋,这个弟弟如此出色,奖点儿啥好呢那就杀了吧。 所以,王爷们各种不成器,也就顺理成章了。桂王的贵步城,离京城如此之近,只有两三日路程,分明是被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的,你冒个尖儿试试 “就算是自污,做到这个地步,也太”宁俊武满脸厌恶之色,都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形容桂王了。 “也不见得完全是自污。”黎郡王呵呵一笑:“桂王素来有好色之名。据说他十二岁,还在宫里没被封王,就已经让宫娥侍寝。后来传闻还与大齐先帝的一名贵人不清不楚的。” 黎郡王对邻国的消息,知道的十分清楚,说起后宫轶闻来头头是道:“后来那名贵人殉了葬,也就这么算了。” 宫廷的龌龊,大家都心中有数。 “不光是好色,”黎郡王叹了口气,对接下这趟活儿有点儿后悔了:“桂王还有癫狂的名声,什么梦中杀人呐,酒后乱性呐,都干过。三九天光着膀子到处乱跑,也是他干的。” 好色这种男人的普遍爱好,已经难以满足桂王的需求了。 派去传话的人,只带回来两个字:不行。 “不行”宁俊武看着那名素来能说会道的使团成员这人不是普通的护卫,是礼部的一名随行官员,姓鲁,因为通晓多国语言,被派过来备用。 鲁通译苦着脸,叹道:“人家桂王肯见我就不错了,一听咱们打了退堂鼓,就甩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了。” 其实桂王还说了你们参加也得参加,不参加也得参加,只是语带威胁,为了减少冲突矛盾,鲁通译将这一句给省了。 “那咱们就不参加,他还能怎么的”宁俊武望着桂王府方向,冷冷道。 “要不,咱们随意应付一下”鲁通译很有几分息事宁人的意思。 “应付”宁俊武目光如电,看得鲁通译登时瑟缩了一下:“那什么去应付他就是冲着楚姬来的,你以为能拿丫鬟们应付过去” “”鲁通译还真有点儿这样的想法。楚姬们带着的丫鬟,还颇有一些看得过去的。 “不理他”宁俊武站起身来,“我去跟郡王说一声,咱们收拾收拾,明天就出发看他桂王还敢让人拦住城门不让走” 如果桂王不肯在文书上加盖印章的话,闯城门之举,确实是有风险的。鲁通译心中有几分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绕着这贵步城走呐。 天知道竟有人敢打楚姬的主意。殊不知,正因为是皇兄未来的小老婆,桂王才要动手,好充分显示自己好色无能的底细。 “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夏小冬和秦四姑娘都好奇的看着新拿来的装备。 侍女先指了指那一筒包着圆头饰有尾羽的木杆:“这个就是箭。”又指了指那一小桶颜色鲜红的颜料:“这个涂在箭头上。” 圆的箭头。也就是意思意思。 夏小冬掂了掂手中几乎毫无分量的弓,试着搭了一根箭。 箭的配重很糟糕,头重脚轻,弓弦也是软得厉害,射出去两丈远,便啪唧掉在了地上。 “要先涂上颜料,射中之后才能留下印记。”侍女尽职尽责地提醒:“千万别踢倒弄洒了,这个不好调配。” 有什么不好调配的。朱砂色,不就是用辰砂石研碎了勾兑而成的么 想到辰砂石,好像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夏小冬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将心思收拢在春猎之上。 春猎的规则其实很简单,就是以美人儿为猎物。 凡是要下场围猎的,都要至少献出一名美人儿,多则不限必须是真正的美人儿,这个要经过桂王目测,想用歪瓜裂枣滥竽充数可是没门儿的。 捕猎者每人有三支箭,被射中的美人儿,归射出箭矢者所有,可以亵玩,也可以带走。 考虑到不会挣扎的猎物不是好猎物,美人儿们也每人有三支箭,用来抵抗捕猎者。 侍女看了看院子里放着的沙漏,提醒道:“巳时快到了,很快就会有人进来。” “这准备时间也太仓促了。”秦四姑娘抱怨道。她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若是被猎获,可能产生的糟糕后果。 作为楚姬,总有一种下意识的感觉,自己是为皇帝准备的贺礼,别人不敢动。 夏小冬却分明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 “别的姑娘那里如何了”夏小冬问道。 侍女摇摇头:“奴婢只是服侍姑娘这里,秦姑娘正好一早过来找姑娘,你们一处也无妨。别的姑娘,应该另有人通报的。” “那你赶紧派个丫鬟回去,”夏小冬马上跟秦四姑娘说道:“把你的那一份拿过来” 楚姬们住进别院,都有个独立的小院子,结构很简单,只有三间正房和一片花圃,没有厢房倒座之类,秦四姑娘的院子,就在夏小冬隔壁。 昨日得知春猎另有含义之后,秦四姑娘便坐立不安,不肯相信夏小冬所说送亲使也会得到消息,自然会想办法的劝说,今天一早又过来了。 想来她的侍女也会给她一份弓箭和颜料。 果然,回去的丫鬟不仅带回了东西,连分配给秦四姑娘的两名本地侍女都一起带回来了。 预想中来自宁俊武的事情已解决的消息迟迟未至,应验了秦四姑娘的乌鸦嘴,夏小冬不得不重做准备。 从侍女带着春猎的物品进入院子,夏小冬就知道,事情肯定发生了变化。 似乎大家都逃不过猎物的命运。 夏小冬点了点人数,如今自己这里便聚集了,自己和秦四姑娘两名楚姬,还有两人带的四名丫鬟其中三个不顶事儿,大概也就豆豆可以派点儿用场,再有四名本地侍女,合计十个人。 那么,猎人会有几位呢 :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不参加不行 宁俊武看着架在乐颐院墙上的一排排弩箭,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本来一大早装束停当,正准备招呼众人出发去闯城门,结果却发现,门外和墙上都是明晃晃的箭簇。 不震惊不愤怒才是见了鬼。 宁俊武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些弩箭,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八臂弩后面的桂王,一言不发,转身就去找黎郡王了。 真要开打,黎郡王也不能缩在屋里。 黎郡王倒也不含糊,听说大家伙儿都被置于威胁之下,当即披挂上阵。 当然,他这么老了,是披挂不了盔甲的,大楚一行人也没有带着盔甲,只是披挂上全套官服,手上捧着要交付给齐皇的国书,也就是大婚贺礼礼单,出现在了门口。 桂王对全套披挂的黎郡王早有准备,一见到黎郡王的身影,马上挥了挥手。 站在八臂弩之侧的几名兵士,当即开始推动绞盘。八臂弩劲力足射程远,需要几个人同时出力才能上满弦。 黎郡王往外看了一眼。已他所在的距离,如果八臂弩当真发射的话,估计能整个人都被带飞出去这位毫无含糊,猛地用右手在左胸上一捂,干脆利落地倒在了地上。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郡王不站弩箭之前。 宁俊武对黎郡王的晕倒不算意外,不过他有意无意地慢了一步,没能及时扶住他好不跌在地上,而只是接住了他手上的东西。 “将郡王爷扶下去。”宁俊武一声吩咐,赶过来干这活儿的人不要太多。 “桂王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大楚来使用强么”宁俊武一上来就扣了顶大帽子。 “啊呵呵呵”桂王的笑声瓮声瓮气,跟他高大的身形倒是很相配,“宁副使言重了,这跟天下没什么关系。本王不过是见到楚姬美色,有所垂涎罢了。呵呵呵。” “再说,参加这春猎之举,也是你们同意的啊。”桂王话风一转,说回了之前的共识。 “我们只同意去打猎。”宁俊武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地方就有很多猎物。”桂王不耐烦起来,指了指身前和左右的弩箭:“反正弩箭已经在此了。” 又指了指身后诸人:“参加的人也都来了,你们要参加,就一起参加。不参加就让开,我们自己玩儿。” 宁俊武大怒,猛地踏上一步,正正站在八臂弩巨大的弩箭之前,冷声道:“那你就从我身上过去好了。” “啊呵呵呵”桂王的招牌笑声又响了:“我对男人没兴趣。” 宁俊武还真没见过如此无品无耻又无赖的王爷,直气得脸都红了,怒气冲冲之下抬腿便给了八臂弩旁边的兵士一脚。 那兵士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故意示弱,亦或是真心不敌,居然被这一脚踢得骨碌碌来了两个后滚翻,直接滚到桂王后头去了。 众人:“” 这又是什么表演 宁俊武本来还想继续踢,看到这情景,也踢不下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桂王毫不在意:“宁副使心中不悦,尽可为所欲为。反正我早已传令下去,绝不会与贵国使者为难,我们只是打猎而已。” 打猎。麻蛋,就是猎物特别啊。 宁俊武吸了口气,缓了缓心神。 桂王显然并不傻,此时早有预谋。如果真杀了楚使,那事情就大条了,弄不好开战都有可能。但如果只是抢了楚姬,性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还没有正式交付,但在大家的眼中,楚姬应该是齐皇的。被桂王抢了,也只是因为女色的缘故,对兄长不敬罢了。 难道齐皇大婚之际,要为了几名没见过的女子,跟弟弟翻脸也就哈哈一笑,顺势将这几名女子送给弟弟,再就礼节上的不合情理之处,给楚使赏赐多些礼物予以安抚。 如果不是夏小冬就在楚姬之中,说不定宁俊武都不见得会硬顶。反正这些女子已经送入齐国境内,被桂王劫了去,谁爱找桂王麻烦谁就找去好了。 “咱们说好的是明日吧。”宁俊武决定先行缓兵,至少心中有数,不至于仓促应对。 “我改主意了。”桂王很是无赖地笑道:“我劝你们还是参加的好,不然若是你们非要拦着的话,那就一拍两散,让他们放箭了。能不能躲得过去,就看里头的人的运气了。” 桂王的手,指向墙头的一排连弩。连弩配有箭匣,可连发八到十只弩箭,故此得名。这种弩要比八臂弩轻巧得多,故此可以安放在墙头,居高临下对付下面的人已是足够。 随着桂王的手指,操纵连弩的兵士纷纷压低连弩,正对着下方楚姬所在的院落。 这架势就是,反正美人儿我是抢定了,你们要是参加呢,就多些你争我夺的趣味,你们若是不参加呢,就愈发少些顾忌。你们看着办吧。 宁俊武神色阴沉地咬着牙,心知若是自己带着人参加,特别是带上那些随行的官员的话,桂王是不敢真的动用真刀真枪的。而若是不参加,说不定桂王真的丧心病狂让人发射怎么办 虽然估计他是虚张声势,可这个险不能冒啊。 参加就参加。 宁俊武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桂王。 周建策,记住你了。 宁俊武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夏小冬不行被桂王猎中,那就拼着翻脸动手,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抢回来。 贵步城的乐颐院,展开了一场特殊的春猎,而在琅昉山脚下的琅镇,也有人等得十分心焦。 琅镇说是镇,其实差不多是一座小城。琅昉山中农人猎户众多,也有躲在山里的黑户,还有时不时出来溜达的山匪马帮,都给这个镇子带来不少生意。 镇中最大的老王客栈里,靠东边的小跨院儿被人包下了。负责这个跨院儿的伙计望着黑灯瞎火的一溜儿六间客房,高兴地摇头晃脑,冲旁边新来的一个半大孩子笑道:“你看到没这就是有钱包下这么大个院子,硬是不来住只在付钱的时候打了个照面,之后就一直空在这儿呢。” 若是客人住在此地,出入起居当然会召唤伙计,入夜了连灯都没点,自然是没人住。 被认为没人住的六间屋子里的某一间,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却映见了一双黑幽幽的眸子。: 第三百三十四章 遭遇 琅镇的夜晚很是热闹,骑坐在青皮肩膀上出外局的姑娘们穿梭往来,给各处酒楼食肆添上许多香艳之色。几间赌坊都热闹非凡,吆五喝六之声不断,门前常有彪悍的男子,猛地惯下头上的狗皮帽子,当街扑对打架,也是大家都乐见的风景。 直到时近三更,青石板街道才渐渐静寂下来,却有两辆单马拉着的马车,忽然来到老王客栈门前。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当值的二掌柜连忙冲伙计使眼色,让人赶紧去招呼。心中却有些犯难。 乘马车来的,一般是有钱的主儿,而且除了主家住店之外,车夫怎么也得有个大通铺,停车、喂马都可以另收钱,乃是好生意。 只是,今日客栈的上房中房都满了,只怕人家未必肯住下房。 二掌柜正在琢磨能不能捯饬出一间像样的房间,却见迎客的伙计已经又回来了,继续杵在了原位,抄着手准备打盹儿了。 “怎么这么快”二掌柜奇道:“他们肯住下房” “哪儿啊,他们是去东跨院儿。”伙计打了个哈欠:“说得清楚明白,热水毛巾宵夜点心一概不要,让离远点儿别碍事。” 二掌柜立马一缩脖子,也不出声儿了。 老王客栈经营多年,南来北往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那东跨院,被人提前交钱包了两个月,硬是没怎么见人过来,没猫腻就见了鬼了。 客栈的生意若要长久,很重要的是,得知道什么时候该齐齐全全带着眼睛鼻子耳朵嘴,眼光六路耳听八方地为客人服务,另外一些时候,则要忘带点儿什么,有时候不需要带眼睛,有时候不需要带耳朵,大多数时候不需要带着嘴巴。而对东跨院这样的客人,其实更好办,整个人都不用带去。 东跨院的门早已重新关好,两辆马车都停在院子里,先后都有人下来,又合力从后头的车子上抬下一个大大的柳条箱子。 院子里的气死风灯和屋里的煤油灯,都没有被点起。几个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忙碌着。 直到将柳条箱子在屋角安顿好,坐在桌旁的两个人才低声交谈了几句。 “外头的记号弄好了么” “嗯,一进来就弄好了。” “估计多久能有人来” “说好只等三天。” “好。” “” “” 两个人都在沉默地各想心事,似乎在盘算这三天怎么过。 他们并不是需要等三天那么久,事实上,连三个时辰都不用。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击之声。 一短,引起注意。连续的四下,停顿,再连续的四下。 人来了。 屋里的两人都飞快地站起身来,分别站在门内两侧。 一、四、四。门外重新叩击了一遍。 一般人敲门不会连敲四下,这样的暗号比三短两长之类要好得多。 门左之人看了看门右之人,门右之人踌躇了一下,开口道:“谁呀说了不用服侍了。” 门外的人似乎同样踌躇了一下,答话道:“看贵客没点灯,特意送灯油来的。” 听声音,竟是名女子。 这两句对答,随便放那间客栈里,都是司空见惯的。比起天王盖地虎宝马镇河妖之类,更加的不起眼。 门右之人冲门左之人点点头,示意对答没问题。 当下门左之人便打开了门。 黑魆魆的,大家都只能看个轮廓。那女子默不作声踏进屋来,飞快地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低声问道:“人呢” 能在此处见面,自然已经得手。那女子没有询问下手的过程与结果,直接问的是人在哪儿。 门右男子指了指地上的柳条箱。 那女子看了看毫无生气的柳条箱,疑惑道:“没死吧迷晕了” “是,灌了迷药。”门右男子答道:“点子很扎手,大哥都折进去了。路上不敢再冒险,只能放箱子里。银票呢” 人给你弄来了,尾数也要结账。 “在我身上。”那女子对银子并不在意,但听说有人折进去了,只管追问道:“你大哥不会开口说什么吧” “死了。”门右之人硬邦邦地答道。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指了指柳条箱:“打开看看。” 验货给钱,天经地义。 门右之人蹲下身去,准备打开柳条箱的盖子。 那女子忽然觉得不对。看男子的手势,柳条箱的盖子只是虚掩,并没有锁死 走 晚了。 柳条箱的盖子猛地弹开,一名男子从里头跳了出来箱内男子和那女子一见面,四目相对,登时两人都呆了一呆,然后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门外的女子转身就跑,箱内男子抬腿就追 大家都没有叫人。 门外的女子没能跑出去几步,连房门都没出去,便被男子一脚踢在腰上,爬在地上起不来了。 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直接揪着那女子的衣裳,将人拎了起来。 “点灯。”男子吩咐道,随手将那女子掼在了床榻之上。 老王客栈提供的煤油灯,质量相当好。粗大的灯芯儿,霎时放出光芒,让屋里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了闭眼睛。 橙黄地灯光之下,那女子已经在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一手捂住右边腰,脸颊抽动,显然甚是疼痛。 看着身侧的三名男子,那女子先是对上了箱内男子的目光,不禁瑟缩了一下,垂下头去,随后马上又抬了起来,瞪着之前的门右之人:“柏斐你们柏家什么时候落到这样的地步了,连客人也要卖” 中了埋伏,又有柏家的人在场,不用说,肯定是被出卖了。那女子直接将门右之人的名字叫了出来。 要卖大家卖,用不着掖着藏着。 受雇去办事,事儿没办成,把雇主卖了。当然是不合规矩的。那女子的指责很正确。 柏斐却毫无愧色,冷笑道:“你还好意思发飙是你们先把我们卖了” “我们没有”那女子如何肯认,怒道:“找你们请的是好朋友,银子比市价高三成。那里对不起你们了” 意思是,通过双方都认识的好朋友介绍,花高价请你们去办事。是很合乎规矩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怎么会是你?! 柏斐冷笑了一声:“合规矩最烦你这种半吊子,懂那么一星半点儿的规矩,就当自己是老江湖了。千门有不能倒踩门的规矩,你懂不” “”那女子呆了呆,显然是不懂。 “我们柏家也算是千门一脉传承下来的。”柏斐当然不肯承认自己这一脉是被赶出来,再说,就算赶出来的,好些规矩也是要传承的。 “千门出手,一击不中,绝不再招惹。”柏斐怒道:“你们故意含糊其词,迟迟不肯说出对方的身份,直到最后才指出下手的对象,结果害得我们失了手若是早知道要捉的是夏家大姑娘,我们根本不会接这趟活儿” 之前在避暑山庄,柏家的几名女子见情形不对,提前遁走了。 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千门的做法是,在一个人身上失了手,从此就要远离此人。 上次明明天时地利人和,将夏小冬都装在袋子里弄走了,结果最后居然惨败收场,甚至连内情如何都没弄明白。这样的人,惹得起么 那女子觉得甚是憋屈:“我这不是怕你们知道她是领队之人不敢下手。并不知道你们之前跟她打过交道。” “行了,以后时间多的是,你们慢慢再说这些吧。”阿虎,也就是柳条箱中跳起来之人,不耐烦地伸出手隔在柏斐与那女子之间,随后化掌为指,冲柏斐点了点,示意他先推到一边儿去。 柏斐悻悻地看了那女子两眼,暂时先退下了。同行的另外一人马上跟了过去,显然是看着他不能做小动作。 阿虎转头冲那女子问道:“你一个人来的么” 那女子似乎不想与阿虎有视线接触,垂下头点了两点,低声道:“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到,只留我在这里守着。接到人的话,再联系镇上的人手。” 要将一名大活人弄走,只凭一个女子肯定是不成的。 阿虎听完面无表情,毫不客气地上前两步,一点儿也不顾忌男女之别,伸手将那女子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头上的发髻全部打散,身上的衣裳几乎剥光,甚至连股间脚底之类的地方都不放过,一一仔细检查清楚。 那女子咬着牙几乎没怎么反抗,只是被摸到胸口的时候,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屋里没有点碳盆,很快就冷得抱着胳膊直打颤,披头散发的样子跟女鬼相去不远了。阿虎根本不理会她,只管将搜出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散碎银两和手巾口脂等物无需理会,包得密密实实的两千两银票,应该是给柏家准备的尾数,另有一个小小的瓷罐,阿虎打开看了看,里头是粉末状的东西,凑过去闻了闻,随即黑了脸。 “你居然带的是迷情粉。”这东西只要放在饮食中吃下去,便能够令人昏迷上一阵子,乃是采花贼的手段。只是迷情粉味道比较古怪,吃得越少昏迷的时间越短,甚至只是有些头晕,而且这东西不肯溶于水,比较容易被发现,故此非专业人士很少使用。 “没人想要她。”那女子扭过头去,冷冷道:“费银子费劲儿弄回来,还不是为了送到二十六爷身边去,谁敢动她啊。” “朝霞你也太放肆了”那女子的语气触怒了阿虎,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朝霞的半边儿脸登时肿了。阿虎的手劲儿可不是盖的,这还是没出全力。若是出了全力,只怕半口呀就得全没了。 “放肆不放肆的,反正事情都这样儿了。”朝霞的脸肿了,话音儿也含糊了,透出无奈的意思来。 “贾嫲嫲什么意思你从头儿好好说清楚,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阿虎叹了口气,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又指挥另外两人:“你们再到别的屋子里看看,是不是真的没人。” 朝霞说她是一个人来的,总要确认一下。刚才不方便,现在方便了。再说,也不知道朝霞会不会说出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来,特别是那个柏斐,还是不用听了。 直到那两人出去,朝霞仍然盯着阿虎放在膝上的那只手也就是刚才抽她的那只。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在阿虎以为她不肯开口,还要加点儿料的时候,朝霞开口了。 阿虎眯了眯眼睛。这是要爆大招的意思套路就应该是,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谁谁谁的什么什么人,或是我是谁谁谁照着的总之一般来头不小,才会如此说话。 “我是贾嫲嫲的儿子的寄养人家的女儿。”朝霞跟说绕口令似的说道。 阿虎被绕得晕了一下。谁的女儿好像没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名字。等等,贾嫲嫲再等等,儿子 好像什么地方不对。 贾嫲嫲作为当年燕王妃的陪嫁丫鬟,自王妃逝去,就自梳不嫁,一直守着二十六爷,怎么忽然有了个儿子 而且,贾嫲嫲那副一丝不苟的古板样子,谁乐意要她啊 “咳、咳。”阿虎干咳了两声,皱起眉头想了想,终究觉得就算贾嫲嫲有个私生儿子,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隐秘,听了就听了,当下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 朝霞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阿虎,说了一个不算奇怪的故事。 原来若干年前,敏亲王府老敏亲王六儿媳,也就是当年燕王妃,身边的陪嫁丫鬟,也就是后来的贾嫲嫲,忽然找到了朝霞的父母。 朝霞一家姓龚,勉强算是小康,在京郊有十亩薄田,没有请佃农,就是靠着朝霞父母二人耕种为生。 谁知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朝霞在家排行老三,本来的名字是俗的不能再俗招弟。这位招弟名副其实,果然招来了一个弟弟,相差只有一岁半。 龚家拉扯着四个孩子,每日里忙着土里刨食,发愁女儿的嫁妆和儿子的媳妇。这一日,忽然天上掉下来一只大馅饼。 这个大馅饼乃是一个孩子年轻的贾嫲嫲抱着的孩子。 男孩。: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这回均衡了 “那孩子的父亲是谁”阿虎听到此处,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这个贾嫲嫲怎么会说”朝霞白了阿虎一眼,居然还有两分风情,接着冷笑道:“不过自我进了府,见到咱们王爷,倒是觉得我家果果跟他有几分相像。” 所谓果果,便是贾嫲嫲抱过去的孩子。为了好养活,男孩子经常取个女名或是贱名。这孩子的名字男女皆可,大抵是贾嫲嫲终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弄个女孩儿名的缘故。 难道贾嫲嫲的私生儿子,竟然是贾嫲嫲和王爷的私生儿子阿虎眨了眨眼,心中升了少许悔意。 主子的隐秘,不知道比较好啊。 只是问都问了,问到一半儿,也只能继续下去。 朝霞没再继续说孩子的父亲,只从自家这边儿说开去。 贾嫲嫲找到龚家,只说那孩子是朋友的孩子,无力抚养,要找个好人家。大家心照不宣,当然知道朋友不过是托词。 看贾嫲嫲当时的发式,还是未出嫁的大姑娘。无论多么要好的朋友,都不可能让一位黄花闺女帮她处理野孩子,这孩子必定就是贾嫲嫲自己的。 代为抚养的条件相当之好,除了当即支付的一百两银子,还有每年二十两的柴米钱,另外,还将龚家姐弟都介绍到敏亲王府里去当差。 当时朝霞八岁,弟弟六岁,其实当不了什么差。朝霞可以做粗使小丫鬟跑跑腿儿什么的,弟弟却正好适合给少爷们做伴读书僮。 对龚家来说,这下可赚大了。 敏亲王府可不是容易进去的府邸。闺女儿子这样的年纪,在家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张着嘴白吃饭,四处乱跑费衣裳。 送到府里去,白少了两张嘴,每个月还多了几百钱的月钱,另有主子的赏赐四季衣裳等等,好处简直说不完 虽说心知贾嫲嫲这样的安排,有点儿人质的意思你家的闺女儿子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呢,你们要好好照看我儿子,但本来也准备对养子好些,自然觉得是可以理解并接受的。 女儿若是在府里混得好,回头那怕只是嫁个小管事,也能对家里帮扶不少。那可是敏亲王府人家拔个汗毛,比一般人家的腿都粗 儿子跟着少爷们,将来更是出路多多,总比跟着爹娘干农活好。 龚家当即就答应了,贾嫲嫲放下一个带走俩。从此朝霞借着每月两日的轮休,时不时能跟外头的家人通消息,再将果果的情况带进来。 贾嫲嫲若是能脱身,也偶尔过去看看。 孩子们都渐渐长大,朝霞在内院,被贾嫲嫲要在宁俊武院子里,顺理成章地成了贾嫲嫲的心腹之人。 “那你弟弟呢”阿虎追问道。 府里上下人等实在太多,而且外头的人进来之后都要改名字,自己原本的姓名几乎不用提起。很多乡下孩子,更是连本名都没有,入府之前只有个小名儿胡乱叫着。所以阿虎倒不知道朝霞的弟弟是谁。 朝霞的目光忽然变了,带上了悲色,转头看了半晌炕琴的推拉门上的花纹,才说了一句:“他死了。” “死了”阿虎觉得不太妙,犹豫着不准备继续问这个了。 朝霞的弟弟六岁进府,中途夭折的话,再常见不过了。 主要是这事儿,跟自己准备了解的正事儿没什么关系。让朝霞继续说,弄得凄凄惨惨的就不好了现在朝霞的境况已经够凄惨了。 不等阿虎再说什么,朝霞伸手抹了一把脸,漠然道:“他原本是跟着二十八爷的。年前遭了祸。” 啥阿虎这回真正被吓了一跳。 原来朝霞的弟弟就是跟着宁二十八的那位长随,被一刀封喉死翘翘了。 难怪,阿虎的目光往门口看了一眼。估计柏斐等两人早已看完另外几间屋子,不过很识趣地并没有再进来。 难怪都用上了柏家之人。看来朝霞能联络上柏家,应该就是之前弟弟留下的路子。不然她和贾嫲嫲都是内院之人,上哪儿找这些江湖佬儿 两个人都沉默了半晌,各有所思各有所想。 还是朝霞打破了沉默,继续招认:“其实嫲嫲也没什么坏心,就是知道二十六爷喜欢夏姑娘,而夏姑娘又要被送走,便请了人将夏姑娘再请回来。” “嫲嫲吩咐我,要按对主子的礼节对夏姑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等风声过去,再找个由头或是换个名字,给二十六爷送过去。” “其实,我看嫲嫲也是为了帮爷啊。”朝霞如此看待此事。 “好心”阿虎冷笑了一声:“她若是真好心,怎么会事前不跟爷商量爷如今又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用得着她越俎代庖地瞎搅合她明明是要将夏姑娘捏在手里,要拿捏爷呢。” “对了,贾嫲嫲哪儿来这么多银子”请柏家出马,五千银子的出手费哪儿来的 “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价啊。”朝霞说了半天话,渐渐没开始的时候那么怕了,等说到贾嫲嫲如此做的用意,就跟自我催眠似的,愈发觉得好像并没什么了好心嘛。 此时语带调侃道:“贾嫲嫲掌着二十六爷的院子,吃喝穿戴用,哪一样儿不来钱从前王妃的嫁妆也在她手里把着,就算不敢挪用,生息上头的手脚,还不多了去了。” 嫁妆自有嫁妆单子,没了少了自是不行,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拿了去生财还是有道的。 “若是成功了,难道爷还能白白将人收了去”朝霞又补了一句,暗示成功的话,这笔银子需要宁俊武负担。 阿虎扁扁嘴。你们都当爷是傻子啊 “你也知道夏姑娘是楚姬的领队,若是被劫走了,只怕爷也是要吃挂落的。”阿虎抛开银子的事儿,愤愤说道。 “顶多就是世子的头衔被撤了呗。”朝霞满不在乎地说道。 “顶多”阿虎扬起手,啪地在她另一边脸上也来了一下子。 这下两边儿就均衡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不清不楚的规则 “就是这样么”夏小冬看着远处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张牙舞瓜的白衣男子们,奇怪地询问侍女。 这些一看就不着调的家伙们,就是所谓的猎人 侍女也很奇怪地看回夏小冬,瞪大眼睛,吞了口口水,好半天才问道:“姑娘不怕” “怕什么”他们这德性,能猎到谁啊连弓都不一定会开。 “噢,对了,姑娘还要穿上这个。”侍女说着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衣箱来。 里头是几件月白色的褙子,做工简单还算精致。看来早有准备嘛。 穿就穿吧,估计跟外头那些白衣男子一样,是为了显眼。白底红箭头,射中的话,一定有印子。 只是穿上去跟孝服似的。夏小冬倒是无所谓,管他谁会死呢,保住自个儿就好。 “这么说,要射中白衣才算了”夏小冬一点就通。褙子正好遮住胸腹要害,估计是充作靶子作用的。 “嗯,对姑娘们优待些,男子的白袍是全身的。”侍女解释道。 就是说,男子必须射中女子的要害部位,而女子则只需射中任意部位均可。 咚 仿佛是对侍女话语的回应,有人在关着的门上狠狠踢了一脚。 外头的院门形同虚设,门闩根本松懈不严,旁边的院墙更是只有一人高,力气大的,一搭手就翻进来了。 如今便有三名男子,已聚在正房门口。 咚 其中一人又踢了一脚。 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呼延兄,小心脚疼咱们先四下看看,里头的人又跑不了。” 这些人还挺惜身的。 另一人也笑道:“就是,急什么嘛,慢火煎鱼才有意思。难道呼延兄这就想捉到一位,到御女车上去快活么” 啊哈哈哈几人同时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夏小冬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那三个人在门口东敲西打了半天,没找到太便宜的法子,便举步而行,往窗边走去,寻找薄弱之处好击破。 只是,没走出去几步,其中一人便大叫起来。 “哇啦哇啦哇”这人还叫得挺特别:“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们因为要分头去寻芳,他们所配备的颜料,并不是用小桶装的,而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囊,就挂在配弓的一头。 那叫嚷男子的颜料囊,不知怎的竟忽然破了,里头的红颜料自然淋漓而下,弄得白袍下摆一片血红。 另一名男子登时狂笑起来,指着那男子的袍子,学着那男子的语气,笑道:“哇啦哇啦哇,你这是月事到了吗” 这些人还真是荤素不忌。 那男子被笑得不悦,立起眉毛来,正要反击,忽然瞪着狂笑男子的衣襟,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嗯怎么了”狂笑男子觉出不对,低头一看。 哇靠,原来自己也月事来了 还有一名男子已走出略远,见两人没有跟上,还在后头不知笑些什么,便转过身来,叫道:“你们俩磨蹭什么这院里的窗子都是双层的,还有些麻烦,咱们且看看,能不能将窗棂打烂。” 北方的屋子为了防寒,一般窗子不大且做成双层,窗格之内另有花纹繁复的窗棂,然后才是厚实的窗户纸,要打烂还真是不太容易。 他不转身也还罢了,这一转过身来,后面两人登时就不对着对方笑了,齐齐转身看过来,然后便冲着前头这人狂笑起来。 哇啦哇啦哇原来你也中招了。 前头这人的情形更是夸张,大概是颜料囊的破口比较大的缘故,竟在袍子前襟的正中央,染了足有碗口大的一块,亏得这人竟然不曾留意到。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狂笑了一回,然后就大眼瞪小眼儿停下了。 一个人出事儿,或许是恰好颜料囊漏了这种事儿以前也发生过;两个人的话,呃,看来这批颜料囊质量不太好;三个人麻蛋,还不知道是被人暗算了,那岂不是头号大傻瓜 一直站在门后负责顶住门,兼且从缝隙里看外头动静的豆豆,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笑道:“姑娘的法子真是好这三个家伙都没颜料了” 没颜料,射个屁啊 豆豆手中,拿着一只细细的竹竿这是掸灰的鸡毛掸子的杆,一头还绑着一只薄薄的匕首。 被派过来的大齐侍女的脸色都变了。原来,人家楚姬已经动手了。 秦四姑娘啧啧称奇,拿过豆豆手中的特制工具研究了一番。这东西够小巧,恰好能从缝隙伸出去,最难是这番心思,匆忙之间能想到这样的法子,确实不容易。 夏小冬倒不觉得怎样,这其实就是一只加长版的匕首而已,还是得了之前曾用匕首挑门闩的启发。 “你还是好好拿着,回头说不定还有用。”夏小冬交待了豆豆一句,转头去问侍女:“现在这几个人是不是应该算我的俘虏” 既然是猎,你能猎我,我也应该能猎你才对吧。 侍女们都呆了呆,互相对看了几眼,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本来就是个游戏,哪儿有那么清楚的规则啊。 之前那几年春猎,都是一边倒,美人儿们仓惶奔逃,就像真的猎物一样被围追堵截,谈什么反猎或是俘虏啊 “之前就没有性子刚烈,或是有些身手,能反过来射中猎人的么”夏小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进场的白衣男子们,只好称之为猎人了。 既然给猎物也配了弓箭颜料,当然是允许反击的。既然允许反击,总有成功的吧 “嗯,前年倒是有一位姑娘,是武馆教头的女儿,辣得很。”其中一位侍女想起来了:“她就射中了两人,不过马上自己就被桂王亲自射中了,如今就在王府里做侍妾呢。” 另一位侍女酸溜溜道:“说不定她就是知道王爷喜欢辣的,特意迎上去的。要不怎的那么得宠,成日里被王爷唤作胭脂马呢” “那几个人没走”秦四姑娘没听她们说话,跑到窗前将窗户纸润开了一个小洞,往外头看了一眼。 “没走”侍女们快抓狂了。 满身红颜料,还不赶紧走人,这是真的准备做俘虏吗: 第三百三十八章 合作的俘虏 夏小冬算是看明白了。所谓春猎,所谓传统,往年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闹剧,难怪这乐颐院又称猎艳院,就是给桂王和勋贵公子取乐玩闹用的。 今年略有不同,桂王同学见楚姬而心痒,强行将楚姬们拉入了春猎的范围,可是时间仓促,也就那么回事儿,事情弄得乱七八糟,反正自己小心些,别让人抓了去就好。 夏小冬看了看身上刚穿上不久的月白褙子,三下两下又脱了下来,指了指阿琪:“这个你穿。” 阿琪眨眨眼。这是要冒名顶替啊。她自然不会也不敢拒绝,当下接过来穿上了。 褙子就是个开襟大背心,很容易穿脱的。 “只有姑娘们才可以参加”一名侍女喃喃道。 大齐侍女应该肩负协助和监督两项职能。 “她若是被射中,我认账就是了。”夏小冬冷冷道,看了那侍女一眼,登时让她闭上了嘴。 “你看好阿琪。”夏小冬指示门口的豆豆。 然后,自己打开了门。 “你们几个,”夏小冬笑语嫣然,冲那三个人笑道:“姑娘让我来问问,你们愿意做她的俘虏么” 那三个人睃巡不去,其实一个是这样便退下去,必定会被别人耻笑,总要磨蹭上一会儿,再商量个说得过去的说辞才好。再一个也想弄清楚,自己是如何中招的。 殊不知,人家楚姬果然与本地胭脂不同,胆子大得很,居然主动开门,还出来了一个俏丫鬟来交涉。 “俘虏”那位被称作呼延兄的男子脸上变色,显然对这个词很是不乐意。 “诸位虽说颜料袋出了点儿问题,但毕竟染了袍子,就此出去岂不是”那俏丫鬟说到此处便住了嘴,掩了口悄然而笑,一双大眼美目流转,向院子外头瞟了瞟,意思自然是就此出去,岂不是被人笑。 这姑娘还挺会说话的,只说是出了点儿问题,并没有摆出胜者之姿。 “那就让我们做俘虏”呼延兄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儿,谁让这俏丫鬟真的很俏很好看啊。颜值高素来占便宜,男人总是心软滴。 “不过是个说法儿罢了,”夏小冬笑道:“若不然叫做合作伙伴也可以。” 原来是有心合作。 “怎么个合作法儿”呼延兄没有继续纠结算不算俘虏,反问道。 “几位若是承诺绝不攻击我们,那么就可以进去,大家一起对付后来的人。”夏小冬答得干脆简洁。 这个邀请当然有点儿冒险,若是这几个人进了屋就反了水,便是名副其实的引狼入室。 不过夏小冬仔细权衡过,这个春猎,虽然诸多地方不清不楚,但本身确实属于君子之约的范畴很简单,若是用强,那根本不用搞什么春猎,桂王也好,勋贵子弟也罢,要霸占几个美人儿,还是很容易的。 既然大家要玩游戏,自然就会遵守游戏的基本规则。 综合来看,风险不高。 呼延兄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另外两位,三人都颇为意动。 进去帮忙,当然有很大机会让后来的人铩羽而归,自己再跟在后头出去,就没那么丢人现眼了。 而且,美人儿相邀联手,这种事情,从前从未发生过,似乎相当有意思啊。 围猎美人儿,固然很有趣儿,如今有机会联手,便又有了谋略之意,更加好玩儿啊。 三人眸光闪闪,尽是兴奋之意。 夏小冬自然看出来了,当下也不催促,自管抛下一句若是同意便进来,脚步轻快,转眼已重新进去了,只是身后那门并没有扑地一下关起来,而是缓缓合拢,倒仿佛是某种无言的暗示。 呼延兄等人再不犹豫,也不知是哪一个带头,抑或是不约而同地一齐举步,竟一窝蜂地跟了过来,将那门推得大开,几人都进了屋。 从外头进来,难免觉得光线暗些,呼延兄等人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屋内之人。 只见外间几位丫鬟或侍女模样的少女,或坐或站,都向门口望来。桌子旁边,坐着两位穿着白褙子的姑娘,自然便是楚姬了。 呼延兄一眼看见了阿琪,便再也挪不开眼去。 “嗯嗯”夏小冬看着呼延兄愣神儿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难不成这位还想来个一见钟情“请教几位公子如何称呼” 既然要合作,总不能叫人家甲一甲二甲三吧。 原来这三位分别是呼延明、南门庆和南门普。除了呼延明,另外两位乃是兄弟。 “你就是夏小冬”呼延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阿琪。 阿琪终于抬眼看了一眼呼延明,只见这青年男子皮肤黝黑,高鼻深目,方方正正的脸上留着好大一把络腮胡子,配上一双浓眉,乃是一个极其英俊的异族青年。 从小养在深闺,阿琪何曾见过如此粗犷的男子,登时羞得连脖子都红了,粉颈低垂,两手扯住那褙子的衣角,一个劲儿地只是揉搓。 呼延勇也看得呆了。 大齐之地,会骑马射箭,甚至会甩套索套情郎的女孩子尽有,但如此娇媚柔顺的南方佳人却是实实少见 这个,呼延勇竟手足无措起来,不知不觉往前走了两步,竟走成了同手同脚,惹得南门兄弟好一阵窃笑。 呼延勇恶狠狠转头瞪了他们一眼,又将一颗大脑袋转了回来,对阿琪道:“夏姑娘” 然后,呃,就没有然后了。 可怜呼延勇对女子们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要么你情我愿,要么直接用抢的,如今竟不知该如何跟美人儿搭讪。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夏小冬当机立断,斜着插上一步,挡在了阿琪的身前。不能再给呼延勇时间了,等你们俩眉来眼去整半天,事情都耽误了。 呼延勇伸着脖子,有点儿不甘心地从夏小冬身侧又看向阿琪只看到了一边儿袖子。 “二十个。”呼延勇悻悻地缩回头,瞪着眼前护主的丫鬟,好在这丫鬟也相当可观,心情还不算坏,很是干脆地答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推啊推 “二十个”夏小冬微微歪头,看了看门的方向。适才视线所及,并不觉得有那么多人。 呼延明倒是知无不言,当下将大门外的情形说了一番,只是将桂王调来弓弩之事虚化不提,只说了齐楚双方最后的协议。 春猎例行的规则,下场的男子,至少要提供一名美人儿作为猎物,也就是说,楚方有十二名楚姬,那么可以下场十二人。 齐方坐拥地利,美人儿自然是应有尽有,不过桂王表示,为了体现春猎的趣味性、游戏性与戏剧性,不能以压倒性人数出场,所以只下场二十人。 “就是说,你们还有二十名美人儿入场”夏小冬听懂了。 可是,人呢 “是啊是啊,”提到美人儿,南门兄弟也凑了过来,南门庆笑道:“她们都已经来了,我们兄弟还带了两个呢。” 美人儿就是入场费,当然不能全部由桂王提供。 “那她们去哪儿了”夏小冬问道。 “当然是去堵住你们的人了。”南门普接话道:“要拦住你们的人别过来碍事。” 这三位你一言我一语,将齐方调兵遣将的情形透露无遗。 又不是真的打仗。大家现在正合作呢,当然要有诚意了。 原来,为了拦住宁俊武带人过来营救楚姬,桂王亲自带着另外十一人,一共十二位男子进行拦截。 男子一对一的比例并不保险,入场的齐方美人儿也都留在了那边儿。 美人儿没有战斗力,但是,可以消耗对方的箭矢啊。每人只有三支箭,用完就没啦。 二十人去掉拦截的十二人,剩下八人,便扑向了楚姬。 这么算下来,自己这边儿来了三个,还算是多的了。 “又有人来了”门口的豆豆忽然低叫了一声。说着,伸手抄起靠在身边的加长版匕首,准备再次下手。 哇靠,原来是这东西干的呼延明看到豆豆手中的工具,不觉两眼放光,凑过去道:“这回我来” 你来就你来。夏小冬示意豆豆把东西交给呼延明。 外头又来了三位,还有一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被拉着跟在旁边。 定睛一看,咦,那姑娘正是另外一位领队廖宜兰。看样子那三人是先去捉了廖宜兰,然后没见到呼延勇等人,便又到这边来支援的。 夏小冬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你们八个人,是随便找目标,还是有分工的” “夏姑娘和廖姑娘是领队,各派三人,还有两个就随便了。”呼延明提到夏姑娘的时候,目光往阿琪身上溜了一眼,带着些异样的温柔。 “姑娘放心,既然我们进来合作,肯定不会让他们得手”呼延明接着表决心,听着还相当的真诚。 说话间,另外三人已经来到了门前。 “咦呼延和南门他们几个那里去了”一个头上扎了十几条小辫子的男子四下张望,很是奇怪。 “是不是已经带着人走了”旁边一位答道,这人似乎很怕冷,脑袋上扣着好大一顶狐皮帽子,后头还垂着一根长长的狐狸尾。 “这地方统共也没多大,若是带走了,一路总有些动静,咱们不会看不到吧。”小辫子狐疑道,盯着紧闭的房门,有点儿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看来这人辫子多心眼儿也多。 “管他呢,把门踢开看看再说。”狐皮帽走上一步,抬腿就想动脚。 “等等。”小辫子把他拉住:“说不定门后就有箭等着你呢,咱们站旁边儿去。” “站旁边儿不好使劲儿啊。”狐皮帽不怎么乐意。 小辫子退开一步,冷笑道:“好啊,那你先上,我们在后头给你护卫。” 有挡在前面保护的,有在侧翼守卫的,可在后头的话,到底谁护卫谁啊门后若是真有箭,谁踢开的谁遭殃。 狐皮帽还没傻到家,呵呵笑了笑,跟着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楚人奸猾,小心为上。” 小辫子转头冲最后那人歪了歪下巴:“让那个楚姬上来。” 廖宜兰被连推带拉地弄了过来,哭得愈发厉害了。 “嗯嗯,对,就这样,哭得越厉害越好。”小辫子很满意:“你过去叫门,让里头的人开门。” 廖宜兰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关系,说话这个事儿,可以代劳。 “里头有人吗快开门”狐皮帽笑嘻嘻从靴子里抽出一根短马鞭来,冲着廖宜兰不紧不慢地开始乱抽。 这下廖宜兰的哭声里,夹上了痛楚的哀叫。 “开门啊,开门”没抽上几下,廖宜兰已经受不了,开始变节,跟着狐皮帽一块儿叫起门来了。 这是苦肉计么 夏小冬回头扫了扫,将自己这边儿的三个俘虏打量了一下,当下走过去,将南门普脖子上的一条貂尾脖套扯了下来。 南门普楞了一下,没想到这俏丫鬟说动手就动手,拿你的东西没商量,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根本没抗议。 外头的狐皮帽自认为计策高明,得意洋洋正要继续,忽然那门猛地开了一下,马上又关上了。 一开一关之间,门口多了一样儿东西。 这种紫黑色的貂尾,乃是大齐特产,而且脖套粗厚,显然是男子身上用的。 狐皮帽被吓得连退了两步,手中的短马鞭差点儿掉在地上,惊疑不定地向小辫子看去:“他们几个” 大家正对着眼神儿,猜着之前此处或许发生的事情。说时迟那时快,那门又开了,一只手伸出来,飞快地抓住廖宜兰的胳膊,将她拉了进去 “你敢”狐皮帽离得最近,大叫了一声,猛扑过去,要将廖宜兰抢回来。 他扑在了门板上。 门还差两寸宽才关上 “快顶住”夏小冬叫了一声,按之前说好的分工,南门兄弟双双扑了上去,呼延明则蹲在地上,伺机从缝隙出手。 顶门这种事儿,还是男子比较合适。 另一边儿的人也反应过来,还有两人齐齐奔上。 仨对俩,南门兄弟有了败像。 当大家在争夺一样东西的时候,很容易忘记,这东西其实并不是要争的啊 门渐渐被推开了半尺、一尺,小辫子从半开的门向内望去。 便望见了一支箭。: 第三百四十章 好容易 箭头是看上去很不妙的红色。 小辫子登时顾不上推门了,连忙闪身往后撤。他确实闪开了,箭射在了他身后狐皮帽的胸口之上。 狐皮帽愣了一下,也忘了使劲,这下门外少了两人,那门咚的一声关上了,门后随即想起闩门和搬动物件的声音当然是用来抵在门后顶住用的。 “我靠”狐皮帽身后又传来懊恼的声音,呼延明终于得手了一次。那人的颜料囊破了。 门外的人竟没想到是有人暗算,只当是在推门的时候,将颜料囊挤压到了,几人咒骂了半天,毫无头绪。 在门口拉了半天锯,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之前猎获的廖宜兰被救走了,三人之中还倒下了两个。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小辫子这是硕果仅存的一位尚能参战人员了。 小辫子想了想,踏上两步站在了门边,怒吼道:“谁在里头吃里扒外当叛徒了” 他自然想到了,里面若只有女子,未必挡得住他们强行推门,肯定有反水的男子帮忙,却没想到之前三个都被一窝端了。 屋里寂寂无声,小辫子半躬着腰,将脑袋往前探了探,想听听动静,却不妨身后的窗子忽然开了。 窗中伸出一只手来。 手上拿着一支箭。 距离这么近,连弓都不用了。那只手轻轻巧巧地一甩,于是,在狐皮帽和另一人睁得老大的四只眼,眼睁睁看着之下,那箭在空中划过短短的弧线,啪唧,在小辫子的后心留下了一个大红印子。 “什么”小辫子跳了起来,只见他身前的颜料囊也破裂开来,在这一跳之下,红艳艳的颜色如梅花盛开,在他的前襟上绽放。 呼延明再次得手 至今大齐出场六人,前后都中招的,还真是就这么一位了。 小辫子反手摸了摸后心,又低头看了看前襟,心中哇凉哇凉啊。 夏小冬权衡了一下,打消了将小辫子等人俘获的念头。只有三个俘虏的话,即便反水也能控制,而且看呼延勇对阿琪的眼神儿,估计反水的可能性越来越趋近为无。 但若是再来三个,情况未免过于复杂,还是算了。 小辫子等三人在门口恨恨了半晌,还是很快便退走了。 夏小冬腾出手来,帮廖宜兰收拾了一下,重新洗洗脸梳梳头,人的精神自然便不同了。 回到了自己人这边,廖宜兰的心神也定了,不过很快又想起一事,脸上变色道:“方三姑娘也被他们捉住了,你们快想法子救她吧” 方三姑娘被捉了夏小冬挑了挑眉毛,没出声。 她被捉了,我们就要去救么怎么救天知道她在那里。一旦离了这屋子,将自己置于空旷之处,那就失去了屏障,很难保护自己了。 泥菩萨还逞强去护佑别人别开玩笑了。 秦四姑娘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方三姑娘被捉了她被捉去哪儿了” “说来还是我害了她。”廖宜兰哭道:“她要过来找我,结果运气不好,一出门半路上就被人捉了。后来他们几人踢门进来,连我也捉了,乱糟糟的,倒没看见方三姑娘被捉去了何处。” “那当然是被带去御女车了。”南门庆听说有楚姬被捉了,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至少自己这边儿还不算一败涂地嘛。 “御女车”廖宜兰的脸一白。 “对呀,”南门庆解说道:“女人被塞进御女车,便有机关锁住手脚,再也动弹不得,只能随男子舞弄。车中另有暗格,还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 这位说得口沫横飞,不妨被呼延明从后头踢了一脚,才醒悟到跟女孩子们说这些不合适,张口结舌住了嘴。 呼延明可不乐意在夏姑娘面前留下荒淫的印象,连忙上前道:“那个什么车,还是从前你们楚国一个小官想出来的东西,进献给上官的。后来不知怎的传过来的。其实大家只是看着新鲜,并不怎么用的。” 廖宜兰心中着急,只管望着夏小冬,眸中尽是恳求之意。 夏小冬却转过了头并不看她。 咱又不是圣母玛利亚,更不是观世音菩萨,实在没办法普渡众生呐。 大概是夏小冬这边火力太强,前后干掉了六个。外头过来的宁俊武等人也不弱,牵制住了齐方大部分人,楚姬这边竟再没什么人过来。 这也未免太容易了。 夏小冬将一名大齐侍女叫了过来:“从前的春猎也是这样的么” 那怎么可能侍女心中腹诽,要都是这个样子,早就乱套了,如今这是谁猎谁啊。 “往年姑娘们在屋子里都躲不住。”那侍女陪笑道:“男子们力气大,踢开门砸烂窗,在屋子里的话,就好像那个瓦罐里头抓乌龟” 室内窄小,躲在其中难以逃脱。往年躲在屋里的,那有夏小冬她们如此好整以暇,都是愈发的艰难。而室外空旷,总还有逃掉的机会,姑娘们大多往外跑,但也大多被围追堵截,如狩猎一般被抓住。 夏小冬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春猎虽说猎的是美人儿,道理和狩猎确实一样。 “得了得了,不会说就别说。”南门庆走过来,一把将那侍女推开:“还瓦罐里头抓乌龟,你咋不去抓个金龟婿来看看呐那叫瓮中捉鳖” 那侍女不敢回嘴,垂头退下了。 南门庆便冲夏小冬道:“今年不同往年。照我看,往年那些美人儿,好多都是故意想被捉住呢。怎能相比想不到你们楚国的美人儿不过如此,看样子吓也能吓晕几个。”说着冲阿琪瞄了两眼南门庆不喜欢这种娇怯怯情状的。 “不过你们这两个丫鬟倒是挺厉害。”南门庆继续道:“我看刚才那个小矮个儿也帮着顶门来着,还挺灵活的。” 小矮个儿自然是指豆豆。 那侍女在旁听了,看了看俏丫鬟夏小冬,又看了看夏姑娘阿琪,终究还是没说话。 南门庆这番话却是别有用心,接着道:“其实你们这些丫鬟应该是不能帮忙的,这样算犯规。”说着两步冲到夏姑娘,也就是阿琪面前,猛地一拍桌子:“既然犯了规,你把这个丫鬟赔给我就行我绝不揭露此事” 拍完桌子手一指,赫然指向了夏小冬。: 第三百四十一章 桂王的心思 阿琪给南门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得整个人一哆嗦,一双眼睛如惊恐的小鹿一般,四下扫视着寻求帮助。 呼延勇当仁不让,三步两步冲上前来,将南门庆拍在桌上的手,咚的一下撩开了。 “你瞎咋呼什么”呼延勇护花心切,急吼吼道:“什么时候说不让丫鬟帮忙了规矩是你定的么你算老几就算乱了规矩,就由着你了么” 南门庆瞠目道:“呼延兄,你还真看上这个夏姑娘了不成啊,这是桂王殿下点名要的人,你没机会的。” 说着眼光往夏小冬身上一溜,意思是你呼延勇想要夏姑娘没戏,还是别挡道,估计咱弄个丫鬟还是有可能的。 呼延勇却比他知道的还多,当下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桂王殿下要夏姑娘,并不是为自个儿留着的。回头我找殿下说说,说不定就能给了我呢。” 桂王不是为自己留的这可真新鲜啊。就好像饕餮客不要嘴边儿的肥肉一样。 夏小冬听出点儿端倪来,当下走过来将阿琪挡住,笑道:“我家姑娘胆子小,你们两个大老爷们,也好意思在这里吵吵。” 俘虏能不能有点儿俘虏的样子,想翻天么 南门庆早已看出来了,这个俏丫鬟才是屋子里诸人的主心骨,比软绵绵娇滴滴的夏姑娘能干多了,笑道:“我虽不是世子,可我爹是王爷,嫁到我家,也不算辱没你。我让你做正经姨娘可好” 吓唬夏姑娘,被呼延勇出面拦住,南门庆索性直接诱惑起丫鬟本人来了。 “多谢抬爱。”夏小冬冷冷道:“咱们还是拿规矩说话好了。”她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位侍女:“我之前听她说,参加春猎的男子,每位至少提供一位美人儿参加。对吧” 南门庆点点头,心中微微升起不怎么妙的感觉。 “至少一位,就是说,可以提供多位了,对吧” 南门庆又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情况,那些人大多是为了讨好桂王,带来好几位美人儿以供猎取。 夏小冬摊摊手,逐一看了看南门庆兄弟和呼延勇,并没再说话。 道理很明显,既然可以一带多,那蔡姬身边的丫鬟被允许留在乐颐院,就可以认为是楚人带进来的。 这么算的话,还少给了咱们箭矢呢,应该补上丫鬟们的份额。 或者反过来算的话,宁俊武应该可以带上三十五个人进来,而不是现在的十一个。 如今己方形势占优,那就不痛打落水狗说得这么明白了。 南门庆大抵算学不怎么样,或许是国文先生顺带教的,还一副疑惑的样子。南门普已是反应过来,连忙将兄长扯去一边儿,低声嘀咕了几句。 呼延勇一直站在夏姑娘旁边没有走开,此时搓着手冲阿琪叹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姑娘的丫鬟都如此出色,想来必是姑娘教导有方” 你还能再肉麻一点儿么夏小冬看了呼延勇一眼,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粗鲁汉子一样会说好听的话。 夏小冬见阿琪只是低垂着头,一副羞涩的模样在那里装鹌鹑,连忙按下心中的好笑,干咳了一声,冲阿琪使了个眼色。 阿琪楞了一下。她素来心思灵透,这次跟夏小冬出来,看上去是陆云芳送的,其实暗地里在陆云芳身上用了不少功夫,自然也是有所打算的。 略一琢磨,已明白了夏小冬的意思。当下几不可见地冲夏小冬点了点头,转而冲呼延勇说了一声:“谢谢。” 这两个字低沉而柔软,带着弹性与张力,仿如荷叶上头的水珠,在呼延勇耳中滚过来滚过去,说不出的舒坦。 呼延勇两道浓眉扬起,嘴巴半张,好些胡子都抖动起来:“夏姑娘,你跟我说话” 阿琪白了他一眼:“多谢呼延公子仗义执言。” 这一眼将呼延勇的骨头都看得酥了。 “小事儿小事儿”呼延勇又凑近了半步,两眼瞪得足有铜铃大,将一边儿的南门兄弟瞅了又瞅,一副你们再敢胡说八道试试的架势。 “呼延兄,”阿琪站了起来,与呼延勇并肩而立,低声询问:“刚才你们说到桂王殿下,不知到底是何意” 说什么夏姑娘是桂王点名要的,又不是为他自己什么的,切身相关,麻烦说明白点儿呗。 美人儿在侧,淡淡的胭脂味道传过去,呼延勇都快站不稳了,转头看着夏姑娘的半边脸颊,只觉得那凝脂般的肌肤,必得为自己所有方好。 “我们过来的时候,桂王殿下特意交待过的。”呼延勇当下便将桂王给卖了:“两名领队,夏姑娘为主,另一位只是顺带的,免得太过明显。无论谁得了夏姑娘,都要交给桂王殿下。” 另一位领队只是顺带的。廖宜兰的脸色马上就不好了。 “早知道夏姑娘是如此人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呼延勇还是伺机含蓄地表白了一番。 “是啊是啊,”南门庆显然看不惯他这个样子,当下开口拆台:“只可惜世上并没有早知道这回事儿。” 呼延勇的脸色黑了黑,只好继续出卖桂王,看看能不能将功赎罪俘获美人儿心了:“这样的要求前所未有,所以桂王殿下又解释了几句,大概是说他想要夏姑娘,并非充作禁脔,而是另有他用。” 另有他用 夏小冬眯了眯眼睛。 门外传来嘈杂之声,又有人来了。这回大家都蛮熟练的了。南门兄弟准备顶门,呼延勇准备见缝插匕首,阿琪和秦四姑娘赶紧退后,夏小冬和豆豆则随机应变。 夏小冬从窗户往外看去,外头呼呼啦啦来了不少人。 有男有女,大多数人的袍子或褙子上,都印上了曾被射中的红印,只有七个人是干净的。 干净的七个人,五女,两男。 两男。桂王。宁俊武。 大家都两手空空,没箭了。 “啊呀,遭了,”南门庆忽然苦笑道:“咱们忘了跟着刚才那几个出去了。” 如今留在这屋里,岂不是坐实了助敌: 第三百四十二章 那就成全你们吧 “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呼延勇不以为然,冷笑道:“不过是大家玩个热闹,这么紧张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只是话音儿刚落,呼延勇便猛地一矮身,窜至桌旁,将阿琪拦腰抱起,往肩膀上一甩,迈开大步,直奔门口而去 站在门口两侧准备顶门的南门兄弟硬是没看明白,只觉得眼前一花,本来就在旁边的呼延勇已经去而复返,肩上还多了一个人。然后咣当一声门已经被打开,这位扛着夏姑娘一马当先,冲桂王殿下而去 “快走”南门普要比南门庆靠谱那么一丁点儿,见呼延勇劫了夏姑娘,猛地明白过来。 桂王殿下搞这么大阵仗,硬要将楚姬拉入春猎,明明就是冲夏姑娘来的啊 看人家呼延勇嘴巴上说的多么好听,又是倾慕夏姑娘,又是不怕桂王怪罪,其实早有所谋吧 呼延勇所谋尚不止于此。 他扛着夏姑娘跑到院子中央,才将人从肩上放了下来面朝自己,背对着桂王和宁俊武等人,两手揽着夏姑娘的纤腰,左手往上,右手往下,竟是当众上下其手,很是过了一把瘾。 嘿嘿。摸都摸了,难道齐人还好意思将此女送上去为滕妾桂王殿下还好意思将此女抢走 呼延勇打的主意不可谓不妙。 先斩后奏。不就是个女人嘛,谁好意思跟咱抢 宁俊武跟夏小冬熟的不能再熟,自然认得不是自己牵挂之人,但终归穿着白褙子,应是一名蔡姬,当下冲桂王怒道:“你的人怎么这么没规矩,自己中了箭,反倒乱来” 大家都穿着白衣裳,一目了然。 桂王周建策心有猜测,只打了个哈哈,笑道:“楚姬美艳,想来呼延公子也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的呼延公子听到这一句回护之言,当下便放开怀中女子,跪倒在地:“桂王殿下、宁副使,小臣对这位夏姑娘倾慕万分,还请二位成全。” 呼延勇并不是正经大臣,但脑袋上也有个世袭的闲职,故此自称小臣,这句话说出来,听到夏姑娘三字,桂王和宁俊武的表情都相当精彩。 桂王皱了皱眉头,似乎对呼延勇先下手的表现不太满意,但又觉得总比鸡飞蛋打啥也没有强,只故意板着脸,喝道:“这些楚姬都是要送给皇兄的,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麻蛋,你非让楚姬参加春猎的时候,怎么不说是给你皇兄的呐宁俊武很是鄙夷地看了桂王一眼,温声道:“你是对这位姑娘有意么” “是,请宁副使网开一面”呼延勇见宁俊武没发火,觉得颇有几分希望。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在呼延勇与阿琪身上打转,只见一个壮健,一个纤弱;一个高声大气,一个低泣不语;一个直言想要豪爽得不要不要,一个掩面而泣婉转得不行不行,看来看去,还真的挺像一对儿啊。 桂王当即冲宁俊武抱了抱拳:“我看呼延公子很有诚意,不如宁副使帮帮忙如何皇兄那边儿,自有我去一力承担。” 此时宁俊武早已看清楚了,那个女子不是夏小冬身边的阿琪么再往后看去,只见正房的窗子大开,隐隐见到夏小冬在里头冲自己挥了挥手,示意一切安好。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但送个丫鬟这样的事情,还是可以做主的。 “呼延公子当真对此女有意么”宁俊武还是敲砖钉脚,又重问了一遍。 “绝不相负”亏得呼延勇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山盟海誓,还叫得挺响亮。 宁俊武暂时不答此事,转头问桂王道:“如今这春猎算是结束了么” 按时辰算的话,应该还没到。但桂王看了看呼延勇旁边的夏姑娘,也就点头道:“大家都没箭了,就此结了吧。” 宁俊武抬头看了看天,应该是午时刚过不久:“那我们即时启程离去,想来桂王殿下也应该没问题了” 这是一刻也不乐意留了么桂王冷笑了一声:“无妨。好走不送。” 只是宁俊武面无表情,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桂王眼神微闪,干笑了一声,从腰间扯出一枚丝绦系着的私章,递给了宁俊武:“拿这个去指挥使衙门,便可换取通关文书。” 贵步城已近大齐京城,关防还是很严密的。 宁俊武接了,冷冷地扫了桂王一眼,转身向后头看去。 略远处,齐楚双方已中箭退出的人,都在后头跟着呢。宁俊武叫过一位来,吩咐他去办文书,又叫过另一位,让他去传话,马上启程。 这边儿,呼延勇还满怀希望地看着呢。 宁俊武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个女子,你既然喜欢就抱走吧。” 就这样 呼延勇楞了一下,才赶紧笑道:“多谢宁副使”再去看身边的夏姑娘,笑容愈发盛了。 就这样 阿琪连哭都忘了,将手臂放下来,看看宁俊武,又看看旁边的呼延勇,恰好四目相对,碰上一双心满意足的眼,一下子羞窘得满脸通红,重新又用双手将脸捂了起来。 这等小女儿家情态,直将桂王都看得一愣一愣的。麻蛋,难怪大楚的九皇子,大老远儿的打招呼,非要将这个女子留下来。只是,如今是呼延勇将人要下来的,怎么再从呼延勇手里弄来呐 虽然呼延勇把人家扛在肩上,还过了把手瘾,但只要没动真格的,九皇子肯定是不在意的他也根本不会知道。 只是呼延勇似乎挺认真的,倒是有些麻烦。 琢磨了一小会儿,桂王忽然觉得不对。 不对,不对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人是呼延勇亲自弄出来的,一口一个夏姑娘,容颜动人体态风流,确是贵女闺秀无疑这点子看女子的眼光,桂王还是有的。 那里不对呢 啊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只是此时那位夏姑娘虽然不再捂着脸,却也垂着头,还是看不清楚脸上。 桂王心头一凛,连忙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捏住夏姑娘的下巴,将那张脸抬了起来,在日光下细细观看。 那颗传说中的美人儿痣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赶紧走 按照九皇子的描述,这位夏姑娘,乃是肃州指挥使夏拔山的嫡长女,蔡姬的领队之一。身高五尺有余,相貌秀丽无俦,且颌下有美人痣一颗。 这也能弄错 桂王捏在下巴上的手渐渐用力,阿琪忍不住扭了扭脖子,试图挣脱开去。只是那手如铁箍一般,那里挣得开。 呼延勇也颇有几分不快,人家宁俊武都让抱走了,你桂王殿下就算不愿意让我占了这女子,也不能当众就跑过来调戏吧 面子大家都要个面子好不 私下里送妾大被同眠,无论多么荒淫无耻,反正一床锦被遮盖了,总是没所谓。可明面儿上,还是要讲究些的。 “你是谁”桂王没理会呼延勇,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问道,一股隔夜的酒肉气息,差点儿将阿琪熏晕过去。 “”你捏着下巴,让人怎么说话 桂王却根本没准备听任何回答,手下用力一推,登时将阿琪推得一个趔趄,歪歪斜斜走了两步,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 看看周围穿梭往来,正准备全线赶路出发的楚国人等,桂王犹豫了一下,大踏步走到了宁俊武身旁。 “那个不是我想要留下的人。”桂王冷冷道。 “当然。”宁俊武同样冷冷道。若是你想留下的人,咱会这么爽快同意么 “你若是肯将人留下来,可以换到两个人情。”到了桂王这样的层面,金银珠宝名马大宅,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倒是人情更有用。 两个人情,当然是桂王一个,还有真正想要的人一个。 宁俊武把头一扭,不再搭理桂王,只看着正从屋里出来的夏小冬和秦四姑娘,眸中透出柔和来。 桂王也跟着看过去,神情跟着夏小冬的步伐而微动,近乎自语地说道:“早就该发现,听说你跟夏姑娘恋奸情热,怎么会如此轻易放手。” 宁俊武抬头看了看天,感叹了一声:“好大的风”说完径直抬腿就走,去迎夏小冬了,将桂王抛在了当地。 风哪儿来的风没觉得有风这人抽风了么桂王疑惑地左右转了转脖子,半天没弄明白。 “他是在说,请王爷小心风大闪了舌头。”呼延勇对桂王适才的举动甚是不满,当即借机嘲讽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桂王的脸黑得快刮风了。 “你”风头登时转向呼延勇,你小子自个儿撞过来,就别怪人不客气了:“怎么不蠢死你呐连人都分不清楚那女子根本不姓夏蠢猪笨蛋废物” 桂王怒气冲冲,劈头盖脑骂了起来。 “”呼延勇逞一时之勇多说了一句,惹来一顿好骂,也只好老实听着,好不容易等桂王骂得没新花样了,才小心翼翼问道:“既然不是王爷要的人,那我可带走了。” “走走走滚你妈的蛋”桂王气急败坏,冲着呼延勇的屁股就来了一脚。 桂王安排了一番春猎活动,却没能留下想留下的人。最后打了个哈哈,还是将楚姬一行人都放走了。他可以狂悖不端,但也得适可而止。 就是多了好些人。 一场春猎,宁俊武带着十一个人下场,遭遇了齐人的拦截,结果射回了十五名齐国的美女。 后来发现方三姑娘被捉了去,好在时间仓促,虽然吓得够呛,但并没什么实质性损失,经过协商,用三名齐女将方三姑娘换回来了。 还有十二名齐女怎么整呐万没料到春猎竟有这样的后遗症。宁俊武赶着离开贵步城,免得桂王不知又生出什么怪异的想法来留人,一时找不到地方安置,便将这十二名齐女都带上了。 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可供落脚的大镇,临时先安顿了下来。 经过贵步城这一番折腾,大家倒愈发随意了许多。用过晚饭,宁俊武便打着压惊安抚的旗号,给每位楚姬都发了一份慰问品,也就是一套五香瓜子、松子糖和甘草桃脯组合,外加两只冻秋梨。 最后才发到夏小冬这一份。 宁俊武示意跟着的人守着门,又看了看在床脚老实坐着、准备值夜的豆豆,笑道:“害得你少了个丫鬟服侍,不如你在那些齐女之中挑一个算了。” “我才不要呢。”夏小冬笑道:“本来阿琪也干不了什么活儿。说起来,也难怪他们弄错,阿琪比我还像正经的主子姑娘呢。” 阿琪被留在了贵步城,固然是前途未卜,但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被呼延勇扛走,直到后来被留下,都只是或哭或泣,表现点儿悲悲戚戚的情绪而已,并没有反抗或是不屈的意思,显见心中还是乐意的。 她跟到齐国来,难道还能跟齐皇周建弘弄到一块儿去能被勋贵子弟收做侍妾,也算不错的出路。至于将来如何,能不能争得宠爱,就看她自己的手段了。 “也许你还不知道,”宁俊武温声道:“她父亲就发配在西里一带,若是从贵步城过去,比从维京城过去要近得多。” 犯官发配,大多发去边远之地。原来阿琪的父亲就在与大齐临近的西里。 这样的话,若是将来阿琪在呼延勇身边过得不错,等父亲流放期满,说不定还有机会将父亲也弄过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比起在大楚顶着罪犯家属的帽子,日子或许会更好。 “谢谢你。”夏小冬冲宁俊武微微一笑。阿琪不算什么,大家相处的日子甚短,还谈不上什么情分,但宁俊武顾及她身边少了人的心意,还是让人心中微甜很是舒服。 “我今天下午收到了阿虎的飞鸽传书。”在这里停留太久也不好,宁俊武接下来便谈到了正事。 “嗯”夏小冬也将身子坐直了些:“琅昉山那边捉到人了么” “捉到了。”宁俊武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九皇子么”夏小冬总觉得九皇子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不是。”宁俊武摇摇头:“桂王弄那个春猎,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就是要把你留下。我估计,很可能他才是九皇子交托的人。” “九皇子跟桂王很熟”结交邻国的王爷,这种关系不合适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方向之一 “其实呀,你想过没有,九皇子这么个草包,为什么会有几位大臣支持,被视作六皇子的有力竞争者”宁俊武问得很直白,心中难免有少许得意。 说起政治来,男子总要占些优势。 “”夏小冬摇摇头。对这些真是没什么兴趣。 “除了他够草包容易摆布之外,还因为他曾经在大齐呆过一段时间的,与大齐从前的几位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几位王爷关系还不错,大家难免猜测皇上的意思。”宁俊武用手指指了指地下,示意九皇子就曾在这个大齐呆过。 原来齐楚两国,因为历史渊源问题,又是接壤的邻国,素有互质的习惯。就是互相派出一位皇子,到对方的地盘去做人质。 能做人质的皇子,一般来说,都是简在帝心有相当宠爱的皇子。不然,你派个杂鱼过去,那就不是出质,是找抽看不起人家嘛。 而做人质这个事儿,皇子们其实还挺愿意的。 人质,听起来似乎挺危险挺没自由的,但实际上,危险几乎不存在,除非真的彻底翻脸开战,不然只会对质子好吃好喝好招待,就算真的开战了,也不见得会有杀身之祸,毕竟对方也有质子在自己这边。 自由更不用说,只要不跑回自己的国家,在出质国也是可以随意走动的。 礼遇是必须的。逢年过节大事小情的,经常可以享受大熊猫待遇。 更重要的是,出质乃是重要的政治资本。曾作为质子本身,就是对国忠诚的充分表现。在出质期间,还可以堂而皇之地与出质国上下人等结交这是质子的本职之一。 “周建弘就曾经在维京城住过四五年之久。”宁俊武冲夏小冬微笑道:“九皇子会玩爱闹,在大齐的时候,跟不少宗室关系不错。桂王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结交下的。” 从前出质大楚的周建弘已经成了齐皇,难怪曾经出质大齐的九皇子对皇位颇为热衷了。 “当初六皇子怎么不过来呢”人质这种好工作,六皇子也该抢啊。 “本来皇上的意思,六皇子和九皇子都可以,但大齐这边挑了九皇子。”宁俊武解释道:“质子的年纪小些,更加容易控制。” 那是,年纪越小越容易施加影响。皇子时期大家都是发小,等做了皇上,好意思让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那现在是谁在大齐为质”夏小冬很是好奇。 “自从前两年周建弘要回国争夺皇位,九皇子也就回来了,一直没有再互换质子。”宁俊武微笑道:“估计等之后,才会重提此事。” 他说得含糊,但夏小冬听懂了。当然是等大楚也完成新老交替。 弄明白九皇子与桂王之前的关系,夏小冬心中也就释然了反正桂王也没成功,以后小心些就好。 “那阿虎在信里说对方是谁”既然不是自己猜测的九皇子,那是谁夏小冬眼光光看着宁俊武。 宁俊武苦笑了一声:“估计是贾嫲嫲。” 贾嫲嫲没听说过。夏小冬静等下文。 “贾嫲嫲已经不见了。”宁俊武叹道:“捉到的是她的心腹朝霞。” 朝霞更没听说过。夏小冬继续静等下文。 “你自己看吧。”宁俊武动了动嘴唇,觉得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主要是这些人夏小冬都不认识,而且有的细节也没弄清楚。 飞鸽传书,不可能传上好几张纸过来,只是一张窄而长的纸条,纸质极薄,上头是蝇头小字,看起来还挺费劲儿。 信上只陈述了基本的状况,至于相关人员的辩解,或是写信人的分析之类,都一概欠奉。 夏小冬细细读了两遍,将信还给了宁俊武,半闭起眼睛,双手十指对撑,搭成桥状竖在桌上,认真思索起来。 宁俊武看着她微微颤动的长长睫毛,并没有打扰她。 “这个贾嫲嫲,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小冬放下手,抬起了头。 “很古板,认死理儿的一个人。”宁俊武说出了自己的主要印象:“我这次出发之前,她还专门到田背街去了一趟,劝说我不能为了你,抛下当年母亲的仇怨,就此私奔走掉。” “她为什么担心你走掉”夏小冬奇道。 “她那个,我、那个”宁俊武的脸黑了黑,觉得自己似乎办事不够妥帖,整理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出发前让人筹了些银子带着,被贾嫲嫲发现了。” 夏小冬眯了眯眼睛:“你让谁去办的这个事情” 消息走漏,肯定有走漏的人。 “是我身边的人。”宁俊武明白夏小冬关注的重点,解释道:“不是这个人跟贾嫲嫲通风报信,而是贾嫲嫲发现我将铺子里的存银取走,然后才知道的。” 发现了蛛丝马迹,再继续发掘,就容易多了。 “就是说,贾嫲嫲随时留意着铺子和银子的变化,也留意着你的举动。”夏小冬淡淡道。 不然怎么能及时发现呐 为什么被夏小冬这么一总结,就好像贾嫲嫲一向存心不良似的。宁俊武回想了一下贾嫲嫲多年的举止,还是帮她说了一句话:“她一向掌着我母亲和我的东西,想来也是我没打算瞒她的缘故。” “这个事情呢,可以有好几种解释。”夏小冬眯了眯眼睛,贾嫲嫲毕竟差不多相当于宁俊武的半个娘亲,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还是先挑好的说吧。 往轻了说,或许这位贾嫲嫲,只是发现了宁俊武备下了私奔的后手,由此知道夏小冬对他十分重要。 为此,贾嫲嫲便找人想将夏小冬劫走,一则,如此夏小冬当然不会被送出去了;二则,没了女方,私奔当然无从说起;三则,回头将夏小冬送还给宁俊武,再编个恰好偶然遇上仗义援手施救的故事,就能让宁俊武感恩戴德,进而言听计从。 总之,往这个的方向看的话,总归是好心办坏事,夏小冬只是居中的筹码,贾嫲嫲的终极目标,是控制宁俊武罢了。 听夏小冬如此解说了一番,宁俊武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贾嫲嫲可不就是这样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么 “这是往轻了说,”宁俊武追问道:“那若是往重了说呢”: 第三百四十五章 方向之二 夏小冬耸了耸肩膀,笑道:“若是往重了说,换个方向看到的话,自然是有人包藏祸心,其心可诛。此事不清不楚之处甚多,随便拎一样儿出来,都能推敲出许多潜在的阴谋来。” 宁俊武点头:“比如说,贾嫲嫲的那个孩子就相当的蹊跷。” 父亲是谁 “贾嫲嫲年轻的时候”夏小冬眉毛微挑,眨了眨大眼睛,露出狡黠之色:“长得好看吗” 这、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宁俊武扁扁嘴:“我那时候年纪小,没印象。打记事儿的时候起,似乎贾嫲嫲就总是一丝不苟的样子。” 若是一个人衣裳总是很平整,头发也从来没乱过,几乎从来不笑,说话更是毫无风趣可言,那就完全没办法跟好不好看之类的念头联系起来,甚至连性别的概念都会模糊掉。 “再比如,阿虎的信上说,朝霞的弟弟,就是二十八身边的长随。”夏小冬若有所思道:“你知道朝霞有个弟弟么” 宁俊武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她上头有两个姐姐,下头有两个弟弟。但不知道这两个弟弟,居然一个就在外院当差,还有一个则是贾嫲嫲送过去养的。还以为都只是在家中务农。” “嗯,”夏小冬点头道:“他们入府的时候年纪小,若是贾嫲嫲交待了不要透露关系,倒也是瞒得过去的。只是,为什么要隐瞒姐弟关系,自是有些古怪。” 这个宁俊武却是知道的,给夏小冬解释了一番。 为啥家生子会特别受到重视呢无他,知根知底。 丫鬟配小厮,两个都是奴才。生下儿女来,也都是小奴才。吃着府里大厨房的饭菜,穿着府里做的四季衣裳,住着府里赏的房舍院子,死了说不定还要埋在主子旁边,好在地下继续做奴才。 家生子依附大宅门生存,也能得到更多的信任。相应的,半路出家买来的奴仆,在根底上头,就要弱很多了。 无论是官府的户籍管理,还是民间宗族的族谱记载,主要依据都是自行申报。虽然里正户长等人会进行一定的监督,但在报户口这个事情上,大家还是要好好权衡一番的。 报了户口,就要按丁口计算赋税劳役等项,可若是不报户口,有些按人头计算的好处,又拿不到手。 所以常见的做法是,小孩子夭折率高,先不忙着报户口,反正十四岁才算成丁,长到十二三岁再报就是。 故此像当初朝霞和弟弟入府来的时候,大抵并没有正式的官方人口记载,顶多有个乡里出的家世清白证明。有贾嫲嫲做内应,说不定连这个证明都没有。 既没有官方记载,又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只要注意自己不说,别人并不容易知道这两位乃是姐弟。 主子会费心去查奴才的祖宗十八代么至于奴才和奴才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除了各种拐着弯的亲戚,认干亲也相当常见,通常主子更加不会费心去理会。 只是要个奴才点头哈腰忙前跑后的做事,肯用心干活就好了。 其实宁俊武说起这些来,颇有些干巴巴的,一点儿不像秦四姑娘说起八卦之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不过并不妨碍夏小冬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是这样。”夏小冬点头道:“你看,如果是阴谋论者,马上就能发现阴谋了。” “什么阴谋”宁俊武觉得阴谋论者这个称呼很有意思,看来自己不是啊,怎么硬是没看出来什么来。 “两头下注呗。”夏小冬先伸出左手:“贾嫲嫲将大头,也就是她自己和朝霞,都押在你身上。但总不能可着一棵树吊死,还得再找一棵。” 夏小冬说着又伸出右手:“于是,让朝霞的弟弟跟着二十八。毕竟二十八是如今的当家太太生的,也有出头的机会。” 左手、右手、两只手。 两手做了个左右掂量的姿势,夏小冬继续道:“喏,无论你们两兄弟那个赢了,贾嫲嫲都稳坐钓鱼台,可以向胜者邀功。” “邀功”宁俊武奇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自保。” “嘁,只是自保这么低阶,估计贾嫲嫲应该不屑费这么大工夫去做吧。”夏小冬笑道:“你不妨回想一下,若是贾嫲嫲有没有暗示过,二十八学坏乃是她安排人引诱的” 宁俊武双眸一闪,不禁露出了惊容。 “这难道不是邀功”夏小冬冷声道:“若是二十八胜出,她就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刻意让你不忘当年母亲的旧事,养成睚眦必报的性子,又在女色上头纵容你,终于成功削弱了你的战斗力。” “”宁俊武忽然觉得,跟刚才那些往轻了说的分析一样,这往重了说的分析,也挺有道理啊。 “难道她真是心机深沉之人”宁俊武看着夏小冬,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夏小冬却只是微微一笑:“都说了阴谋论者才会如此想。我既没见过,更谈不上认识贾嫲嫲,只能说万事皆有可能,却是无从定论。” “贾嫲嫲若是要害我,”宁俊武拿起一枚他带来的松子糖,食不知味地咬了半口,沉吟道:“她一向在我身边,机会俯拾可得,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她为什么要主动去害你”夏小冬奇道:“害了你对她有什么好处” 奴才在一座府邸之中的地位,是由她跟着的主子决定的。正所谓宰相的门房七品官,贾嫲嫲正因为宁俊武的存在,才有她一席之地。 若是没了宁俊武,她一位前王妃的陪嫁丫鬟,算是个什么人物典型的四边不靠啊。跟敏亲王府里的老人儿没交情,跟新王妃带来的新人更加没交情,只有泯然众人罢了。 “她这次找人来对付你,不就是害我么”宁俊武郁郁道:“亏她从来自诩对我忠心耿耿,时时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来跟我将孝道。结果她自己养个私孩子不说,还两头下注”: 第三百四十六章 方向之三 夏小冬伸出手去,在宁俊武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抚慰。只是那手一伸出去,便如那打狗的肉包子,被某人反手一把握住,再也抽不回来了。 握住就握住吧,夏小冬伸出另一只手,纤细的指尖,顺着那只大手的轮廓,轻轻描画。宁俊武的手微微一颤,手心愈发热了几分。 夏小冬垂下眼帘,嘴角浮上一丝笑意:“你如今郁闷未免早了些。刚才说了一大篇儿,却都不过是揣测。贾嫲嫲的人没找到,到底实情如何,其实不好说。” 宁俊武点头:“我知道。只是贾嫲嫲平日里跟个端方的老学究似的,听起来看起来都是一心一意的,想不到” “对了,”夏小冬猛地严肃起来,打断宁俊武在此伤春悲秋,正色道:“你可能真的要安排人手,将当年你母亲的事情仔细查房一番才好。” 宁俊武不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难道,当年贾嫲嫲就是加害我母亲之人” 但是,陪嫁丫鬟必然要依着嫁过来的姑娘,目前来看,贾嫲嫲实在有点儿没有动机。 “她应该不至于直接动手。”夏小冬迟疑道:“事到如今,只能用最险恶的心思去想。推波助澜也是加害,见死不救当然也是。” 夏小冬的目光穿过窗子投向远方,仿佛要看过时光长河,看清当年的真相。 当年旧事总要有个说法,不然总会在宁俊武心中留下一个结。 结这种东西,能解则解之,不能解则斩之,斩也斩不断则烧之,总之,不能留之。 “嗯”宁俊武点点头,眸光冰冷起来:“贾嫲嫲忽然不见,府里应该也会查问,正好可以安插人手。” “对了,过两日就要到大齐的京城中都,你有什么打算”宁俊武的手,不觉将夏小冬手握得更加紧些。 一直想着到时候见机行事,宁俊武心中却十分担心,暗暗盘算着,或者应该将夏小冬藏起来,权当贾嫲嫲成功了就是。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实则因为心知,夏小冬不会同意罢了。 夏小冬的计划只是个雏形,确实需要宁俊武帮忙配合,当下将头凑过去:“等进了中都城,你能找到轩辕道长么” “轩辕道长”宁俊武呆了呆,没想到这事儿跟那个胖道人有什么关系。 “嗯嗯。”夏小冬使劲儿点头。抢占舆论高地这种事情,跟宁俊武说了,大概他也不会懂吧。 轩辕道长其实先一步便进了中都,事实上,他如今也不大不小算是个名人。 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轩辕道长作为外来的道士,一样混得风生水起相当不错。本来轩辕道长的名声就不限楚地,在齐、邺等处亦颇有几分名头,如今又增添了新技能新手段,俨然乃是望气界的一枚新星当然是肥圆的那种。 据曾经见过的人说道,轩辕道长望气之时,与别的望气者大不相同。 一般的望气者,都是抬头往上看,要看被望者头顶的气,据说若有紫气冲云霄,则为天子气。至今也没人敢说当今皇上脑袋顶上有没有天子气,周建弘当然也不会没事儿非要问这个。 而轩辕道长却打开了新局面,望气的时候不光望头顶,还会将被望者周边的气场都望个清楚明白。 在传说中的轩辕道长见宰相的一幕中,轩辕道长自袖中取出赤金所制的仙龟一只,一边围着大齐宰相封顺启缓步行走,一边凝神张望其气场。 那只仙龟竟无需手拿掌托,自行悬浮在轩辕道长的手臂上,而轩辕道长只有一根手指轻点龟背,那金龟便如影随形,时而仰头,时而转身,连本来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闲闲地站着的封相,都硬是看得呆住了。 只可惜,轩辕道长围着封相绕了大半个圈子,行至东南方的时候,那金龟忽然头一低尾一翘,啪唧掉下来了。好在轩辕道长眼明手快,当下一把接住,却是长叹了一声,不肯开口。 后来封相将那金龟要在手中,反复把玩,只觉得如常见的金制物品一般,入手沉重,虽然做工极其精巧,连龟甲上的纹路都栩栩如生,但无论如何也参悟不透之前金龟浮空之秘,当下悚然而惊,谓冥冥中自有天机,鬼神之说不可不信也。 这个故事传来传去,有许多版本,既有简单些平铺直叙的,也有更加夸张神乎其神的,但轩辕道长曾见过封顺启总是真的,为其望过气也总是真的,有只金龟也总是真的。 于是,不知怎的,一间以土茯苓老龟汤做招牌菜的酒楼忽然被人砸了,中都城里养龟的人家忽然多了起来,就算偶有一只两只爬出去,在路上也会被好生款待,总能很快找回来,绝无变成炖盅的担忧。 进入中都城不久,夏小冬便见到了轩辕道长。 与大多数国家的京城一样,中都城极其繁华。因为坐居中央,交通便利,且一国之中顶尖的人物,都在此个城中,中都城堪称物华天宝无所不有,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比大楚的维京差不多要大一倍有余,连晚上都灯火辉煌,颇有不夜天之势。 夏小冬一行,便是赶在二更天,才找到接待的四夷馆。 本来进城的时候,天还没黑呢,只是万没想到居然进错了城门,或者说,这中都城实在太大了。 楚姬们是从南门进的城,而四夷馆却在偏北方向,等于差不多要穿过大半个城才能抵达。大家又饥又渴,中途只好停下来用了晚饭,然后再继续赶路。 夏小冬很怀疑,是不是每个国家都有四夷馆,反正大家都觉得自己才是正统,周围四边的国家都是蛮夷。 大齐的四夷馆相当大,估计是为了让四夷过来的人,都被煌煌天威吓上一跳才好。进门是一块极高极长的照壁,或者称为挡墙更合适,因为要仰着头才能看到照壁的飞檐,左右的长度差不多能将清明上河图都印上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一栋小楼 四夷馆的照壁上,当然不会印清明上河图,而是刻着长长的画卷,天晚了看不太清楚,似乎是在讲大齐建国的故事。 晚上也有值班的官员,乃是一位礼部宾客司的主事。显然这阵子过来为齐皇贺喜的使团甚多,这位主事熟门熟路,三锤两棒没几下便将诸项事务安排妥当了。 礼单,收下、编号、存档。 回执,写好、盖印、拿走。 楚姬,收下、记名、居内馆。 使节,登记、住下、居外馆。 礼部主事对各种情况,都是一副处变不惊公事公办的白板脸,对各种问题有问必答,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大国风范。 噢路上收了十二名大齐美人儿这个不算礼物,哪儿凉快放哪儿去,这里不留。 噢楚姬们还有随身的丫鬟们。这些人也不能算礼物,哪儿凉快放哪儿去,这里不留。 噢桂王在路上使绊子来着这也能算新闻么看你们一个个都全须全尾的,那桂王还好么还好啊,那就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 噢想知道其他消息还想跟你们送来的楚姬们继续保持联络来来来,咱们到后头去,商量一下价钱。 总之一番忙乱之后,夏小冬发现,自己和其他十一位楚姬,无一例外的落单了,送亲的使臣护卫、随行服侍的丫鬟人等,统统不见,只有两名四夷馆的使女,打着昏暗的灯笼,引着大家到内馆去就寝。 这待遇,直线下降啊。 楚姬们都是娇小姐,委实拿不了多少东西,丫鬟们又都不能跟随,大家只好各自挑重要的东西带了几样,剩下的暂时堆在车中。至于回头车子会停在何处,则完全是未知之数。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天,才终于到了一处两层楼的院子,上下各五,十间屋子,便是楚姬们的住处了。 “姑娘们可以随意挑选心仪的房间。”手持灯笼、位置居左的侍女站在院子中间,不再往前走,伸手指了指小楼,就算是介绍了。 心仪心仪你妹啊,这黑灯瞎火的,连门都快找不着了,心仪啥啊。 话说回来,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十间房间,十二位楚姬。 楚姬们都好好儿的,虽然颇有几位水土不服,看上去纤瘦羸弱的,但竟然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损耗,所以最后就是十二位了。 自从在四夷馆办了交接,理论上,这十二位楚姬,就归齐皇周建弘所有了。 眼看人多房少,当下便有人一马当先,往楼梯方向走去。 “等等”夏小冬连忙叫了一声。 自己这个领队,多少也得发挥那么点儿作用。若是一到大齐,就上演一番群美争屋的戏码,未免太过难看。 楚姬被人看低几分,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那当先奔出去的人,听到等等二字,脚下一顿,只好转过头来,却是方三姑娘。 自从春猎之时被掳走消失了一阵子,后来才被用三名齐女换回来,方三姑娘一路上都很沉默。大家都各乘一车忙着赶路,也没人主动找她搭话,只有廖宜兰还照应她几分。 本以为方三姑娘会自己提出理由来损耗的,可她将沉默进行到底,无论黎郡王还是宁俊武,都没有多事要将她带回去。 其实在楚姬之中,知道方三姑娘被捉走的,并不多。当时大家都关门闭户严防死守,方三姑娘闹出来的动静也不大,后来人也回来了,看上去尚好,所以并没太多的闲话。 毕竟春猎这个事情,齐人或许可以当成传统,但楚姬们还是感觉很坏的,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淡化此事。 方三姑娘并没有执意要上楼去要是来个不听话的,夏小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整,总不能冲上去把人揪下来。 无论在楚国的时候,还是在一路上,长期的大局观培训还是有一定效果的,不听话无论在那里,都不是个好名声那是人家宠姬的专利好不,你没事儿僭越什么。 方三姑娘走回来两步,并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问道:“夏姑娘有何指教” 声音柔柔的,但总有那么一股隐隐不服的味道。 夏小冬笑道:“如今人多房少,咱们先商量一下如何分配才好。” “如何分配”方三姑娘冷笑了一声:“那不如抓阄好了。” 抓阄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楚姬们便有了少许骚动,有人低声附和起来。 夏小冬看了方三姑娘一眼,咱这领队还没说话呢,你倒先分配上了。 “抓阄这主意不错。”夏小冬嘴上并没有反驳,“不过如今天晚,我实在累了,不如将这间屋子给我跟秦四姑娘住,其他的你们再抓阄吧。” 夏小冬说着伸手一指,正指着一楼靠楼梯的一间房。 凡是楼房,一般楼层越高房间越好视线好通风也好。同一楼层,越往里去房间越好安静免打扰。总之就是越难到达的房间越好,在某种程度上跟身份一样,越难见到的人身份越高。 夏小冬选的这间房,显然是这栋小楼里最差的房间了,而且还提出跟秦四姑娘同住。就算抓阄,也不太会抓到这样的情形。 秦四姑娘被夏小冬点到,只稍微愣了愣,随即高兴起来,她本就在夏小冬身侧,当下一把挽住夏小冬的手,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小冬姐姐,我正觉得到了这里,心里头乱乱的不得劲儿。咱们一块儿住,真是太好了” 人生地不熟的,有伴儿的感觉才好啊。 夏小冬带了头,另一位领队廖宜兰咬了咬嘴唇,也站出来点了另一位交好的姑娘同住。她倒是有心跟方三姑娘同住,可看之前方三姑娘的举动,分明是想一个人住,也就打消了年头。 这样一来,房间不够分的事情便解决了。 有趣的是,不知道是不是秦四姑娘欢快的声音感染了众人,楚姬们居然自发地组对儿,各自找起室友来,很快就只剩下了方三姑娘和另外一人,蒋姑娘。: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不请自来 方三姑娘和蒋姑娘对看了一眼,各自扭开头去,并不搭理对方。 这样算算,只需要七间房。 房间既然足够,抓阄似乎就没什么意思了。毕竟这几间房相差不会太远,抓阄也需要一些客观条件,比如纸笔什么的,大家都累了,并不想为此再折腾一番。 最终夏小冬并没有住紧靠楼梯的房间,而是住在了二楼最里,也就是这栋楼最好的房间大家回过味儿来,觉得夏领队的处理很不错,如此,怎么能让她住最差的房呢。 房间里头跟客栈似的,对开的两张床榻,标配的床头柜衣柜等物,但净室与妆台都是公用。 秦四姑娘一进门就吧唧摊在了榻上,很有就此直接睡的意思。 “终于到地方了,”秦四姑娘翻过身来,望着头顶并不雪白的天花板,叹息道:“咱们这一路走了多长时间好像要四十多天我觉着这屁股都给墩得不像自个儿的了。” 夏小冬闻言不禁笑起来,她并没秦四姑娘那么累,快手快脚去净室取了一张帕子,打湿了将床头等处大概擦了擦,其实也干净不了多少,这样只是心理上舒服些罢了。 “你起来洗个脸通通头发再睡。”夏小冬连秦四姑娘那边也都擦了,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快起来,净室让你先用。” 秦四姑娘唉呦连声地爬起来,正要往净室去。不妨此时忽然咣当一声,房门竟被推开了。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都是一惊。 刚才进来的时候,因为想着透透气,直接将那门大开着,之后那门自动缓缓关了回去,也还开着半尺宽的一道缝隙,准备稍晚再关好。 此处乃是四夷馆的内院,又整栋都是楚姬居住,防范之心自然会弱些。 怎么还有人会闯进来 不请自来的,是方三姑娘,后头落后两步的,则是廖宜兰。 连门都不敲,心中怨气不小。 难道是来抢房间的夏小冬眨了眨眼,轮流看了看方三姑娘和廖宜兰。若是刚才方三姑娘抢先上来,确实有机会霸上这间房的。 犯得着为了个睡觉的地方,不依不饶地非要闹腾弄得大家都没得睡么夏小冬皱了皱眉头。 她猜错了。 方三姑娘并不是为房间来的,她的目光如锥子似的,在夏小冬和秦四姑娘身上,还有那两个临时放在床脚的包袱上打转。 怎么一副找贼赃的模样。 夏小冬忽然失去了耐性。麻蛋,成了什么见了鬼的楚姬,已经够烦人的了,山长水远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半夜三更的不赶紧休息,冲进来看毛线 “你们”不等方三姑娘收回视线开口说出来意,夏小冬已伸手指了指门口:“出去” 啊进来的方三姑娘和廖宜兰,连带本来坐在榻上的秦四姑娘,都被夏小冬的举动吓了一跳。 这么不客气 “听到没有”夏小冬冷声道:“打从初选开始,礼仪都不知道教过多少轮了。你们连最基本的非请勿进都不懂么这里又不是菜市场,就算是菜市场半夜也不开门” “你们都出去有事儿敲门再进来说”夏小冬又指了指门口。说着伸手就要去拉本来就站在门口不远的廖宜兰。 弄出去一个是一个。 廖宜兰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避开夏小东的手。这下直接退到门外去了。 夏小冬的手又指向方三姑娘:“你呢出去不出去不出去我可动手了。” 声音之中带着几分不耐,但绝对不包含迟疑。 方三姑娘看着指向自己的那只纤长的手,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被抛上岸的鱼,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动手这个不是那些市井蠢妇无计可施才动手撕打的么这位夏姑娘,一言不合就威胁要动手不对,不能说一言不合,根本就还一言未发呢,人家直接上来就动手赶人了。 可面前之人,长眉微蹙俏脸含威,指过来的手,虽然细白却是坚定无比,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呢。 “那个总是妹妹心急了些,那门又没锁”方三姑娘勉强扯了一丝笑容出来,试图解释两句。 “没锁就能直接进来么出去”夏小冬放下手臂,冲门的方向歪了歪脑袋。 方三姑娘长吸了口气,胸口起伏了半晌,大概觉得没敲门就进来,终究有些理亏,好在屋子不大,三两步之间,也就退到了门外,还不算太过尴尬。 夏小冬贴着她的身子,哐当一声把门关了,又咣当一声,将门闩上了。 知趣点儿的,就不要敲门了。 门外果然半天没有动静,并没有接着就敲门。 “哇,小冬姐姐。”秦四姑娘站起身来,简直快要五体投地了:“你可真是” 真是啥呐倒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儿,快去收拾收拾睡了。”夏小冬笑道:你快着点儿,我还等着呢。” 秦四姑娘便笑嘻嘻往净室走去,走到净室门口,又转过身来:“小冬姐姐,要是她们不走,你真的会动手么” 夏小冬扬了扬眉毛:“当然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谁有心思理她们啊。” 秦四姑娘挥了挥小拳头:“好真要动手,我肯定帮小冬姐姐。” 虽然一时将方三姑娘和廖宜兰赶了出去,夏小冬并没有将这事儿抛之脑后,只觉得必有下文。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算下来,自己对廖宜兰两次相救,一次是赶牛节的时候,跳胡旋舞救场,还有一次则是春猎的时候,及时将她拉进了屋里,无论怎么说,都没有害过她。 但世上事,难说得很。有的人,对见过自己狼狈相的人,常带着莫名的怨恨。 这就好像,一不小心摔个大马趴,若是边上没人,无论怎么丑态百出都好,自然爬起来拍拍土,不会觉得如何。但若是恰好此情此景被某路人见到了,嗯,也还好啦,反正只是路人。 若是不幸这位路人竟恰好认识,啊啊啊,那简直了,从此最好再不相见见到就要痛恨,你这家伙为什么正好要路过: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肯 廖宜兰作为领队,又适逢其会被夏小冬拉进了屋子,所以知道许多内情,比如她被捉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只来捉夏小冬太过显眼。 作为池鱼的廖宜兰,对夏小冬的看法,想必复杂无比。 夏小冬微微叹了口气,将廖宜兰放到一边去,再去想方三姑娘。 自己跟方三姑娘的交集甚少,在船上的时候,方三姑娘还曾经主动过来示好,送了一只荷包。 嗯那只荷包 夏小冬隐隐觉得抓到了什么。 门外的两位,其实并没有走,只是在走廊上略站远了些,正在商量。 要不要敲门进去。 廖宜兰本来就有些犹豫,如今更是打起了退堂鼓:“我看夏小冬硬气得很,只怕咱们再进去,也讨不了好去。不如慢慢看看再说。” 方三姑娘却想一鼓作气:“姐姐如何怕她不管怎么说,咱们这十来个人,论人才,论本事,姐姐都是一等一的。今日若是不将她压下来,等明日便难说了。” 按照之前方三姑娘的鼓动,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找夏小冬麻烦,便是因为今日天晚,关于蔡姬的许多事情,都没有跟大齐这边交待清楚。 比如领队。 凡是出现人数略多的情形,都必然会树立一个领头的,称作领队也好,组长也罢,或是别的什么名称,都是一样的好管理。 大事小情的,通知传达组织之类,让领头的去安排,当然比一个个跟进容易得多。 估计明日晨起,这四夷馆的内院,就会有人来问谁是楚姬的领头人了。 见廖宜兰仍是一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样子,方三姑娘索性将话挑明了:“姐姐不如这么想,就算击之不中,又能如何如今大家都是一样的,将来如何,还要看个人造化。她夏小冬难道就必定能得了宠去” 廖宜兰脸色青白不定,心想,以夏小冬的模样手段,说不定还真能得宠呢。 “要不,咱们就好生问问如何”方三姑娘改变了策略:“白问一声,总没关系吧” “好吧。”廖宜兰勉勉强强同意了。 这回,方三姑娘先敲了敲门。 听到门上咚咚响,夏小冬叹了口气,只好去开门。 看来那两位还不死心呐。 “两位什么事儿”夏小冬站在门口,并没有让她们进来的意思。 问得也很不客气。 廖宜兰脸一白,转头去看方三姑娘。 方三姑娘倒是盘算好了,笑道:“夏姐姐,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是这样的,廖姐姐不见了要紧东西,想四处找找,又担心影响不好,故此过来跟姐姐商量一下。” 丢东西了这是要栽赃么有什么好商量的夏小冬冷笑了一声:“既然是要紧东西,就应该仔细放好了。如今不见了,我也没法子。” 呃。方三姑娘和廖宜兰面面相觑,都有些脸上下不来。难道听说丢了要紧东西,不是应该赶紧问问是什么东西,然后要么澄清与己无关,要么帮忙找找么 这位夏姑娘可倒好,上来一句,先是怪丢东西的人不仔细,接着就表示没法子,让人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那就自说自话吧。方三姑娘顿了顿,笑道:“可惜如今已不见了。好在大家都刚刚安顿下来,想必那拿了东西的人,还来不及藏在别处,要么放在身上,要么放在包袱里,只要略搜捡一番,就能搜捡出来。” 夏小冬闻言,眯了眯眼睛,将方三姑娘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直看得方三姑娘满身的不自在,才冷冷道:“你的意思,不是要搜捡我的东西吧” “我,那个”方三姑娘给她看得浑身直发毛,好不容易才挤出点儿笑容来:“夏姐姐既然是领队,若是肯带头,自然最好不过了。” 领队带头让搜,那别的人自然不好抗议了。而且在方三姑娘的计划里,就会直接在夏小冬的东西之中搜出来,所谓带头,不过是个借口。 带头带你妹啊。夏小冬只说了三个字:“我不肯。” 人家不肯。方三姑娘快吐血了。不肯你也说得婉转些,这硬邦邦的三个字砸下来,接下来可怎么办 好在这个时候,廖宜兰出面了。毕竟是她的东西不见了,总让方三姑娘去交涉,显得很没担当。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廖宜兰拉了方三姑娘一把,似乎准备撤了:“只是一枚祈运符罢了。因我这阵子运道不好,方三姑娘觉着,必定是失了这道符的关系,所以帮忙找找。” 说着廖宜兰自嘲地一笑:“这东西小得很,塞在头发里也行,缝在衣角也可,那里就能搜捡出来。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方三姑娘发了急:“就算姐姐心慈不追究,可偷窃一事,与人的品行相关,怎么能就此算了呢。不然心中有了猜忌,倒好像人人都似贼了。” “大家都是好姐妹,心怀坦荡的,正好让看看去去疑。”方三姑娘扭头看向夏小冬:“夏姐姐,你说是不是” “不是。”夏小冬抹搭了一下眼皮,说了两个字。 呃。方三姑娘又噎住了。 就算你觉得不是,也多说一些,为啥觉得咱说得不对,如此也能继续辩驳下去。光溜溜就两字:不是。 跟你说话咋这么难受呐。 “夏姐姐觉得,妹妹那里说得不对”方三姑娘总算还能维持着,话音儿里没带出火气来,但终究有两分不悦在其中。 夏小冬却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望向了廖宜兰。 “你丢了一枚祈运符,想找回来。是吧”夏小冬问道。 “嗯。”廖宜兰点了点头。 “那你先得证明,你曾经有祈运符,而且,如今那枚祈运符不在你那里了。”夏小冬实事求是道。 你说丢了东西,那得先证明,你真的有那样东西,而如今,那东西真的没有了。不然,随便谁声称丢了某样物品,大家就要翻箱倒柜搜身搜包搜屋子的找么开什么玩笑: 第三百五十章 聚门首 廖宜兰的脸一白,如何证明曾经拥有某件东西,还真是无从下手。 方三姑娘干咳了两声,竭力证明道:“廖姐姐的祈运符,我是曾经见过的。” “嗯,一名人证。”夏小冬很正式地点点头:“一般来说,若是用人证来证实的话,最好有两名。” 一名的话,你俩交情好,咋说咋好,不足以取信。两名的话,则可以互相印证。 廖宜兰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我素来随身带着,方妹妹也是偶然见到罢了。别的人,只怕找不出来了。” 不是没有别的人见过,只是见过的人都在老远的大楚呢。 “嗯,那就先当是有吧。”夏小冬微笑道:“只是若真要搜捡,就要先从廖姑娘的东西搜起才对。说不定只是放错了或是记错了地方而已。” 你说丢了,那就是丢了么你说被偷了,那就是被偷了么说不定还在你自己的东西里头呢。 “我一向放在腰间的荷包里,不会弄错的。如今确实不见了。”廖宜兰涨红了脸,觉得自己倒好像是个被审问的贼。 “嗯嗯嗯。”方三姑娘在旁忙不迭地表示认可。 “既然贴身放着,那怎么会不见了”夏小冬奇道:“是整个荷包不见了,还是只有荷包里的祈运符不见了” “只是祈运符不见了。”廖宜兰忽然也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方三姑娘曾经说道,夏小冬这阵子运道惊人,简直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说不定就是得了祈运符的缘故。 当时听着好像挺有道理,怎么现在觉得越来越飘渺呢。看夏小冬遇到事情这老神在在毫不慌张的样子,人家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是必然的么。 “什么时候不见的”夏小冬继续追问。 “不、不知道。”廖宜兰愈发尴尬起来,赶紧解释道:“我也不是经常打开来看的。直到前几日,嗯,就是春猎那日,才想起来打开看看,结果发现不见了。” 碰上事儿了,觉得祈运符咋没用呐结果一看,哇靠,原来没了。 这个说法听着像真的。 “发现的时候没找,到今晚才来找”夏小冬困惑地看着廖宜兰。 “那个”廖宜兰只能去看方三姑娘。 “是我让廖姐姐先别声张的。”方三姑娘连忙解释:“正如适才所说,这东西如此之小,极易隐藏,若是声张起来,说不定拿走的人将之毁去,未免太过可惜。” “噢。”夏小冬奇道:“那现在就不担心这个了” 方三姑娘对廖宜兰的说法,是看哪位姑娘气运突增,便表示可能拿走了祈运符。只是这个说法却不能对夏小冬说明,只好笑笑道:“如今已过了些日子,想来拿走东西的人已自以为得手,再趁着今日刚刚安顿下来不及处理,所以或许有机会发现。” 还说得似模似样嘛。 “即便如此,难道不应该先仔细找找廖姑娘的东西么”夏小冬似笑非笑看着面前这两位:“找东西总是这样的,有时以为在某处,发现不在便以为丢了,其实不过是放在了别处罢了。” “我已经找过了。”廖宜兰迟疑道。人家夏小冬说得挺有道理,这个拒绝实在软弱无力。 “我也帮着找过了。”方三姑娘奋起帮腔。 总不能折腾一回,居然要回去折腾廖宜兰的东西。 夏小冬看着方三姑娘,嘴角浮起大大的笑容来。 看着那笑容如繁花盛开层层绽放,方三姑娘心中却升起怪异而不妙的感觉来。 恰在此时,屋里传来动静,秦四姑娘从净室出来了。 “咦你们又来了”秦四姑娘已打散了头发,梳成一条松松的长辫子,准备睡了,却见到这二位阴魂不散,又出现在门前,不禁睁大了双眼,凑过来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要看出花儿来似的。 廖宜兰不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打了个招呼。方三姑娘两眼发亮,秦四姑娘出来了出来了好哇,夏小冬跟块石头似的,实在难啃,秦四姑娘就好办多了。 “到底有什么事儿你们干嘛站在门口说话啊”秦四姑娘看向夏小冬,大概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刚才夏小冬以没敲门为由将人赶走了,这回估计是敲过门的,却也没请人进来。 夏小冬转而看向廖宜兰和方三姑娘。什么事儿你们说吧。 方三姑娘却在眼巴巴等着秦四姑娘继续往下呢。秦四姑娘也在这屋里住,当然也可以请人进去的。干嘛站在门口说话的下句,理所当然应该是进来坐坐慢慢儿说啊。 谁知秦四姑娘年纪小却并不傻,见到门口诸人神色微妙,再想想夏小冬之前与现在的态度,居然说道:“不如先睡吧。有事儿等明儿再说吧。” 不光嘴上如此说,秦四姑娘还伸手拉了夏小冬一把,笑道:“小冬姐姐,我已经收拾好了,到你了。” 这下方三姑娘着急了。事情已经说出来了,夏小冬又不是笨蛋,肯定会想到自己送的荷包上去。之所以如今不说出来,大概是猜到自己不会承认的缘故。 只要稍有机会,夏小冬肯定会销赃灭迹,再要栽到她头上,就没了实据了。 “夏姐姐,”方三姑娘连忙拉住夏小冬的另一只手,急声道:“姐姐还是帮帮忙带个头吧,如若不然,回头一则会被人说你心虚,二则也会被人说你和廖姐姐两位领队不合啊。” 夏小冬被秦四姑娘和方三姑娘各拉住一只手,倒有点儿像拔河的意思,当下将两只手都收了回来,道:“你们俩个都放手,咱们慢慢说便是。” 秦四姑娘与方三姑娘对视一眼,都缓缓放了手。 “其实我这里,除了你上回送我的那枚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符,绝无别的”夏小冬先冲方三姑娘笑道:“照我看,还是不要去翻看东西了,毕竟还是难看不是廖姑娘丢失的祈运符,咱们还得细细琢磨才好。” 说着转头又对秦四姑娘道:“廖姑娘前几日” 还没等夏小冬解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听到方三姑娘叫了一声:“夏姐姐,话可不要乱说我何曾送过你什么符”: 第三百五十一章 越来越大声 这就直接否认了夏小冬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只做出惊讶之色。 “你没送过你上次送我的荷包,里头明明就是一张符啊”夏小冬一副急扯白脸的样子:“那符是黄纸,上头用朱笔画的。还折得好好儿的呢。” 方三姑娘心中大定。只要你承认手上有符就好。 “夏姑娘,”这回方三姑娘连姐姐都不叫了,冷冷道:“我送你一只荷包不假,可里头是一只碧玉玦,并没有什么符箓” 哼哼,那碧玉玦就在祈运符里头包着呢,只要你将东西拿出来,就能坐实祈运符是你拿的,故意包在别人送的碧玉玦之上,防着被发现的时候好强辩。 夏小冬脸上惊疑不定,一看就是心中已知中了别人算计,却不知该如何解说。 方三姑娘心中大快,愈发赌起咒来:“我确实是送了碧玉玦给夏小冬,但有虚言,天打雷劈大不吉” 这个咒起得有技巧。 “你何不先将东西拿出来,等廖姐姐辨上一辨,看是不是廖姐姐丢的就是了。”方三姑娘语气愈发冰冷了些,直接催促起来,视线只管在夏小冬怀里腰间,这些放东西的地方扫来扫去。 “你说这个么”夏小冬真的从腰间拿出个荷包来,托在手上。 方三姑娘展目一看,可不正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个 “对,就是这个”方三姑娘点头道:“不过我送你的时候,里头是碧玉玦。” 说着便伸手要来拿。 “且慢。”夏小冬手掌轻轻巧巧地一让,没让方三姑娘得手,转而冲廖宜兰道:“廖姑娘,你真的认为是我拿了你的祈运符么” 对上夏小冬坦荡荡的目光,廖宜兰竟不知不觉摇了摇头,结果被旁边的方三姑娘在胁下捅了一下子,连忙又改成点头,只是点了两下就停了下来,颇有几分茫然。 “廖姑娘,事情还是自己仔细想清楚的好。”夏小冬微笑道:“刚才我便说,咱们只要细细琢磨,便能找到真相。廖姑娘不妨先想想,什么人有机会拿走你的祈运符。” “人人都有机会。”方三姑娘却不希望廖宜兰去思索,在旁冷笑道:“咱们女孩儿家,耳鬓厮磨的常有近身接触,这一路上同吃同住,若是有心,人人都能拿到。” 夏小冬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用这么看我。”方三姑娘只道自己明白夏小冬的意思:“你想说只有我常跟廖姐姐在一处,才有机会么这么想可就错了廖姐姐放祈运符的荷包,是平日最常用的,里头还有舌丁香和正气丸,时常拿出来的,并非只有我才有机会。” 符箓这东西,当然要随身带着才好。方三姑娘之前还打着领队带头搜捡的幌子,如今则差不多直接认定在夏小冬头上了。 方三姑娘挂拉呱啦说了一通,有意无意竟是越说越大声。 此时早已月上中天,动作快的楚姬已睡下了,稍慢的还在梳洗或是整理东西,之前这几人在门口说话,已有人注意。 这种叽叽喳喳的低语,在夜里也蛮容易听到的,即便听不清,也知道有人在说话。等方三姑娘说得大声起来,很快便有几处打开房门,有人探出头来看。 虽然困倦,热闹也还是要看的。 及至见到两位领队,加上方三姑娘和秦四姑娘都站在一处,看样子倒好像在吵架,大家愈发好奇心起,连楼下的都有跑上来远远站着看的。 方三姑娘四下扫扫,见有人过来,心中得意,索性大声道:“夏姑娘,你还是将东西交出来吧” 这句话听起来歧义甚多,但是指责无疑。 看热闹的都走近几步,伸长脖子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交出来。 夏小冬心下有几分奇怪,方三姑娘将事情闹大,又有什么意思心中忽然警觉起来。 方三姑娘处心积虑,早就布下暗招,想要诬陷自己,这个不难看破。但是,为什么呐 总不会这人害人成瘾,不陷害个谁,就浑身不舒服吧。 不过当前局面,总要应付。夏小冬冷笑了一声,将手中荷包紧紧攥着,一副生怕被人硬抢了去查看的样子,颤声道:“你、你胡说你、你血口喷人这里头的东西,明明就是你送的” “我送的”方三姑娘阴阳怪气地叫道:“你要找借口,也找个像样点儿的。任人都知道,符箓这东西,素来是自己求来的,最是灵验。哪有送人送这个的明明是你自己偷拿的,还要赖别人” 夏小冬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一时看看方三姑娘,一时看看廖宜兰,转头又望望周围诸人,真真儿是楚楚可怜。 方三姑娘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正要再说,猛地从旁边窜过一个人来,将大家都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居然是蒋姑娘。 蒋姑娘满脸的不耐烦,直接将方三姑娘推了一把,推到了旁边,冷声道:“你们几个真是的,我都听了老半天了,不就是个什么见鬼的祈运符嘛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敢情儿这位早就到了,一直躲在边儿上听着呢。 方三姑娘见蒋姑娘跳出来,虽然被横推了一把,却是丝毫不恼。蒋姑娘好呀,蒋姑娘妙这位拿来当枪使最好用啦。 “蒋妹妹,”不等夏小冬或廖宜兰说什么,方三姑娘先陪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扰了妹妹休息了。这个祈运符是廖姐姐” 还不等她说完,蒋姑娘便一下子将她的话截断了:“行了行了,我刚才已经听见了,不用再啰嗦了。”说着指了指廖宜兰:“不就是廖姐姐有个祈运符不见了。你们便想趁着大家刚安顿下来,四处搜捡一番,将那个贼偷找出来么” 贼偷二字一出,众人都脸上变色。这个名声可真是不好听。 有些后面才来的,并不知道具体是何事,听到四处搜捡的意思,亦是难免心中不快。: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不是 “嗯,是啊是啊,”方三姑娘看到众人的表情,赶紧将这话糊弄过去,快言快语道:“所以本想请夏姑娘作为领队带个好头,谁知说来说去,夏姑娘却拿出个荷包来,硬说那祈运符是我送给她的” 后头的情形,听到见到的人就多了几位,大家的目光在楚楚可怜的夏小冬和满面不甘的方三姑娘之间移动,弄不太准到底夏小冬说的是实话呢,还是眼看要被搜捡东西,逼迫不过硬要栽给方三姑娘。 方三姑娘的脸上差不多大大个儿写着冤枉二字,继续叫嚷道:“这是从何说起我若是拿了廖姐姐的祈运符,难道不会留下给自己,非要送人么明明就是” “行了行了”方三姑娘的控诉又被蒋姑娘不耐烦地打断了:“你哔哩吧啦叫唤得不累么” 啥哔哩吧啦叫唤方三姑娘张口结舌愣住了。什么时候蒋姑娘说话这么难听了 秦四姑娘从夏小冬身后探出头来,冲方三姑娘做了个鬼脸:“就是就是,人家廖姐姐是失主,都没怎么出声,只听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呃,哔哩吧啦,你不累么” 秦四姑娘忽然发现,自己这嘴巴还需磨练,哔哩吧啦这几字竟说得不甚流畅。 “我、我”方三姑娘气得连咽了两口唾沫,才艰难道:“我也是为廖姐姐不平” 说着转头去看廖宜兰,谁知廖宜兰最不愿意出现如今这众人瞩目的情形,本来过来找夏小冬,便是在方三姑娘的怂恿加推动之下,才犹犹豫豫过来的,此时简直恨不能此事根本没发生,竟在方三姑娘的视线之下,往后退了一步。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方三姑娘往廖宜兰身上移去,却见到廖宜兰往后一退,登时这些目光又都回到了方三姑娘身上。 你说是帮廖宜兰出头,可人家廖宜兰分明是不想惹事。 “呃”方三姑娘尴尬万分,不觉又看向蒋姑娘,正要再想法子解释几句。谁知蒋姑娘已将手臂一挥,皱眉瞪了她一眼,大声道:“罗里吧嗦说了好半天,连这个荷包里到底有没有那个祈运符都不知道,还吵个什么鬼” 咦大家再一看,哇靠,还是蒋姑娘生猛,刚才一挥手之间,居然冷不防将夏小冬攥在手里的荷包给抢过来了 “不可以打开”夏小冬急急叫道:“你们不可以随便查看我的东西” 就算是个小荷包,也不能随便看嘛。 蒋姑娘顿了顿,往夏小冬脸上看了看,不觉犹豫起来。 “快打开”方三姑娘恨不得再从蒋姑娘手上,将那荷包抢过来,连声催促道:“你帮她干什么之前她害得你挨罚,还有打你的事情,难道你都忘记了” 方三姑娘也是心急之下口不择言,提起了从前旧事,蒋姑娘登时脸上难看起来,将手中的荷包一把摔在了方三姑娘脸上 “要看你自己打开看少让我替你出头”蒋姑娘自然想起被方三姑娘鼓动的情形来,之前的事情,她后来可全怪在方三姑娘头上了。 方三姑娘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那荷包打在额头上,好在那荷包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打着也不痛,也顾不得跟蒋姑娘理论,赶紧坐实了祈运符之事要紧。 眼看那荷包落在地上,夏小冬已举步作势要去捡。可万不能让夏小冬再拿回去方三姑娘一下子扑上去,将那荷包抢在了手中。 “快还我”夏小冬的语气之中似乎带了上绝望,珠泪盈盈望着方三姑娘,恳求道:“这真是你送我的啊。你怎么能这样” 方三姑娘把脸一偏,不看夏小冬,而是冲众人道:“就说今日,她夏小冬非要赖在我头上,说是我送的,所以我也就非要打开看看不可了” “大家刚才也都看到了,这荷包就是刚才夏小冬自己拿出来的,后来蒋姑娘仗义出手拿过来的,”方三姑娘一边解荷包的纽子,一边大声说道:“大家请看,这里头是不是一枚符箓” 见到荷包里淡黄色的符箓,方三姑娘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你还有什么话说”方三姑娘转头冲夏小冬喝道:“不要再指望栽在我或是别的什么人头上了,就是你拿了” 夏小冬好像被吓住了,莹白纤细的手指抖抖索索地伸出去,指了指方三姑娘手里捏着的符箓,声音细细地说道:“这个,真的是廖姑娘丢的么” “当然是真的。”方三姑娘轻蔑道:“你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说着将那符箓递给了廖宜兰:“喏,你看看,是不是你的祈运符这样的贼偷,连张符箓都要下手,怎么好意思做咱们的领队” 方三姑娘得意洋洋还要继续,却被廖宜兰狠狠扯了一下袖子。 “别扯我,我还没说完呢。”方三姑娘继续对众人道:“虽说领队是当初皇上指定的,只是如今已入了齐境,自然诸事可以从权,领队须由德行” 袖子又被狠狠扯了一下。 “都说别扯我了。”方三姑娘很是不悦地看了一眼廖宜兰。她对今日廖宜兰的表现甚是不满太没担当了,简直就是猪队友嘛。 廖宜兰刷地一下放下手,同样不悦地看了方三姑娘一眼,冷冷道:“不是。” “嗯,知道了。”方三姑娘继续被打断了的话:“领队须由德行品貌兼优之人担任,” 嗯方三姑娘先是发现自己的听众,也就是诸位楚姬的神情不太对,难后才想起“不是”她猛地转过去,瞪着廖宜兰:“你胡说什么怎么会不是” “你自己看吧。”廖宜兰觉得今日自己彻底犯了个错误,根本就不该过来,即便要过来,也该好生跟夏小冬商量,而不是带着方三姑娘,将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方三姑娘接过廖宜兰递过来的符箓原本折着的符箓已经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这张分明是司空见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人都在随身带的平安符嘛。: 第三百五十三章 那是真眼泪 “不是这张”方三姑娘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转头冲夏小冬叫道:“你快将廖姐姐的转运符交出来” 夏小冬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两只大眼之中,泪水越来越多,竟滚滚而下,即便走廊之上只有两盏昏暗的壁灯,仍是看得清清楚楚。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夏小冬看了一会儿方三姑娘,又将视线转向廖宜兰,然后是蒋姑娘,再然后是围观的诸位。 就是不说话。也用不着说话。 “你当自个儿是谁啊,在这儿吆五喝六的。”蒋姑娘给了方三姑娘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冷笑了一声:“刚才不是你自己老大声了,说这荷包是夏姑娘自己拿出来的。人家说,这里的符箓是你送的,你死不承认,硬要说是祈运符,啥祈运符” 蒋姑娘左看看右看看,问道:“大家谁见过廖宜兰的祈运符了” 楚姬们齐齐摇头。开什么玩笑,别说真没见过,就算见过也不能承认啊。 “你看,大家根本没见过这东西。就你口口声声非说有,”蒋姑娘冷声道:“就算是有吧,你凭什么让夏姑娘交出来呐你哪只眼睛看见是她拿了我还说是你拿了,你倒是交出来啊” 方三姑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明白那个平安符是怎么来的,将那符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又看,忽然醒悟道:“啊,我知道了” 转而冲廖宜兰叫道:“廖姐姐,肯定是你一开始就弄错了,你手上的本来就是平安符,不是转运符所以,还是被她拿了” 毕竟心底发虚,方三姑娘没敢用那个偷字。 廖宜兰冷冷地看了方三姑娘一眼,决定向夏小冬学习,索性一言不发,只管抬腿就走,心中无比庆幸,幸好不用跟方三姑娘同住,走到自己的房间其实不远,同在二楼的另一头,便扑地一声将门关了。 方三姑娘看着廖宜兰的背影,只觉得那一步步分明是踩在自己心上,口中喃喃道:“我是为了你” 蒋姑娘在旁接口道:“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还为了这个、为了那个的,就是为了你自个儿吧。”说完同样扬长而去,还故意用肩膀撞了方三姑娘一下。 看热闹的:“” 似乎没热闹看了,只剩下方三姑娘那张脸,惨白惨白,比死人只多一口气,也没啥好看的。 有人有心去安慰一下领队夏姑娘,却发现夏小冬已被同室的秦四姑娘扶进去休息了,便纷纷给了方三姑娘几个白眼儿之后,渐渐散了。 方三姑娘本就独占了一间房,此时孤零零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了看身周空空荡荡,不觉悲从中来,忽然一下子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偶尔漏出一两声没能忍耐住的抽泣之声。 只是并没人听见,有人听见也没人理会。 一回到屋里,秦四姑娘便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在床榻上,笑得双肩起伏一定,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辫子,随着笑声如灵蛇轻舞,在背上扭来扭去。 夏小冬见她如此,也不觉莞尔,只管收拾巾帕中衣等物,先去了净室梳洗准备睡觉了。 等她出了来,却发现之前颇有几分困倦的秦四姑娘,目光炯炯正坐着看她呢。 “哎,小冬姐姐,”秦四姑娘的关注点相当有趣:“你刚才从哪儿来的眼泪啊” “难道我就不能真的哭了么”夏小冬挑了挑靠近秦四姑娘那边的眉毛。 “得了吧,”秦四姑娘不以为然,一点也不上当:“你唬得了别人,还想唬我啊。你才不会哭呢。” “快告诉我,怎么才能弄出眼泪来回头我说不定也能用上。”这样的神技能,怎能轻易放过,当然要好好学学啊。秦四姑娘做出个掐脖子逼问的手势,笑道:“快说,不说我可告诉别人去了,就说你假装” “那你就告诉去吧,看人家信不信。”夏小冬可是威武不能屈的。 “哎呀,小冬姐姐,好姐姐,我的亲姐姐”秦四姑娘马上换成了怀柔之策,笑嘻嘻地央告起来。 “其实很容易啊。”夏小冬将头发顺在一边儿,辫起辫子来头发太长了,若是不辫起来,早上分分钟滚成结发同心,可是自己跟自己结发而已。 “你有没有发现,若是睏了打哈欠的时候,就会流眼泪”夏小冬启发道。 “嗯,对呀。”这个是常识吧。 “所以,只要闭着嘴打哈欠就好了。”夏小冬的窍门很简单的。 闭着嘴那叫打哈欠么 秦四姑娘试了几次,弄得脸上怪模怪样的,却是不得要领。 “你要模拟打哈欠的情形,把里头的软腭往上顶。”夏小冬无私地予以了指导:“眼睛同时眯一眯。实在不行转过身去,偷偷打个真哈欠,再转回来。” 最后秦四姑娘学会没有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两人笑闹了一番,也就不知不觉睡去。 等到第二日早起,秦四姑娘已忘记如何流出天然泪水的事情,转而问道:“到底方三姑娘要干嘛” 这个我也想知道啊。夏小冬沉吟了一下,反问道:“说起来,这位方三姑娘,到底方家那个房头的哪位啊” 之前没太放在心上,还真没怎么打听这个。 楚姬之中,京城的闺秀占比不多。因为京城的女孩子们占着地利,若是有心嫁入宗室,并不需要走秀女的路线,完全可以按照正常的议婚方式,先找个中间人透露一下意向,然后再你来我往慢慢商量。 参加秀女的京城闺秀,要么是像陆云芝这样,家中有意要拿个皇家指婚的荣耀;要么像乔巧儿那样,过了年纪还没定亲,那就只能参选。 方三姑娘应该是属于后者。 “方三啊,”秦四姑娘如数家珍,笑道:“她是都察院右都御使方有道的女儿。这位方御史很厉害的,无论夫人还是妾室,大多只生儿子,女儿反倒少见,所以方三上头只有两个姐姐,却有呃,”秦四姑娘数了数手指头:“好像七个还是八个哥哥。”: 第三百五十四章 猜测 “那位方御史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小冬问道。 “方御史名如其人,倒是挺方正的。”秦四姑娘站起身来,到了夏小冬身后,捞起夏小冬的长发:“我来帮你梳,等会儿你再帮我梳。” 自己挽头发的话,只能挽个坠马髻之类的简单发型,这又长又滑的头发,夏小冬确实有些头痛,当下将手中梳子递了过去,由着秦四姑娘摆弄。 “那方御史算是什么派系的人”不外乎九皇子或是六皇子吧。被称作言官的御史,一样是有立场的,所以要看他为谁代言。 秦四姑娘手上忙活,嘴里也没闲着,笑道:“小冬姐姐,我看你人聪明,脑子也好使,怎的对这些朝中之事,竟一窍不通好歹知道几位大臣,总有用上的时候。” 大臣在夏小冬的印象里,御史这东东,不说是过江之鲫也差不多,不是多得是么这也算大臣 “方御史的官儿,很大么”夏小冬素来不耻下问,不知道就问呗,秦四姑娘又不是外人。 “跟我父亲是同一品阶的。”秦四姑娘听夏小冬问如此幼稚的问题,便猜到了她对御史很不了解,当下笑道:“都察院的御史虽说不少,有差不多两百位,但方御史是右都御使,乃是仅次于左都御史的人物。” “左右都御史,都是入阁的热门。”秦四姑娘很快将夏小冬左边的头发梳成垂髻,又去对付右边。 夏小冬思路飞快,既然方三姑娘她爹有心入阁,那要么是讨好阁臣以图举荐,要么是将阁臣弄走一个半个的,才能有机会。 阁臣之中,最重要的人物,当然是蒋首辅,而蒋首辅要将孙女嫁给九皇子,立场也是很分明的。 难道绕来绕去,还是九皇子在作怪这人咋这么阴魂不散呐。 “小冬姐姐,”秦四姑娘自然不知道夏小冬已经想去了别处,仍然在寻思昨晚的事情:“你说那个方三姑娘,实牙实齿好像智珠在握似的,非说那个荷包里头就是廖宜兰的祈运符,到底怎么会弄错了呐” 夏小冬在镜子里冲秦四姑娘笑笑,没说话。 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好在秦四姑娘不需要任何人告诉,脑补乃是八卦的重要技能,只管自行补充完整。 “我看呐,一定是这样,”秦四姑娘将夏小冬右边的头发也梳成了垂髻,退后两步端详着左右是不是一样,口中道:“方三姑娘送你荷包的时候,还没拿到廖宜兰的祈运符呢,就拿一枚常见的平安符抵数。” “本来这些符都是黄纸写的,看上去跟鬼画符似的,也都差不多” “喂喂你不是打算给我梳成这么个发型吧”夏小冬看着镜中自己双垂髻的样子,赶紧抗议起来。双垂髻还包包头呐,这样看上去年纪太小了。 “啊你不喜欢啊”秦四姑娘扁扁嘴:“别急,这还没弄完呢。”说着将那两边的垂髻分别卷起,再用发簪扣在了一处。 这还差不多,看上去清爽大方。 夏小冬弄好了,于是两人换位,到夏小冬帮秦四姑娘梳头。 梳头这个活儿,夏小冬还真是不怎么会干,想了想,索性将秦四姑娘侧面的头发辫成细发辫,然后与中间的头发汇齐,头顶只做个简单的平髻,剩下的统统垂在脑后就好了。 秦四姑娘看着夏小冬给她一缕缕编织边上的头发,对效果十分期待,口中继续猜测道:“咦刚才说哪儿了噢,对了,她先送你个平安符,这东西一般人都不会扔掉的。然后,趁着昨晚初到没收拾好东西,拉上廖宜兰过来,想搜捡你的东西。” “嗯”秦四姑娘对自己的想象力相当满意:“若是小冬姐姐你略弱上一弱,她搜捡东西的时候,便会啪,狸猫换太子,将那荷包里的平安符换掉,换成祈运符,那小冬姐姐可就怎么也解释不清啦。” “呵呵。”夏小冬也对秦四姑娘的想象力表示呵呵。 “谁知她为人不修,得罪的人太多了,好死不死忽然跳出个蒋姑娘来,结果她这戏就唱不下去了。”秦四姑娘拍手道:“小冬姐姐,你说会不会就是这样” “说不定吧。”夏小冬敷衍了一句。其实秦四姑娘的臆想之中,存在一个很明显的重大漏洞如果方三姑娘知道荷包里的是平安符,那就不会交给廖宜兰去确认,之后也不会如此惊讶了。 “反正她就是个烂泥巴搅事精”秦四姑娘听出了夏小东的敷衍,怏怏道。 夏小冬听到烂泥巴三字,却不觉眯了眯眼睛。 所谓泥巴糊在裤子里,不是那啥也像那啥。 方三姑娘做出来的这个局,实在谈不上高明。虽说她送荷包是出发不久还在船上的事情,看上去还挺有心机,挺有布局谋篇之感的,但总的来说,这却是个两败俱伤的局。 即便里头的符箓并没有被换成平安符,还是用来栽赃的祈运符,那又能如何 区区一枚符箓,能定个什么罪 更何况,夏小冬说这东西是方三姑娘送的,方三姑娘说不是她送的,也就是各执一词。 就夏小冬所知,一般来说,各执一词说不清楚的事情,从来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反正就是你俩的事,那就两个都滚蛋吧。 夏小冬不介意滚蛋,很不介意。但很介意滚蛋的方式。被按个贼名,不行。 细想方三姑娘所为,其实更像是为了闹而闹,只要闹起来了,自然会对夏小冬的名声有所影响不让搜,显得心虚;让搜,分分钟就真的搜出祈运符来了;没搜出祈运符,也还可以硬赖。 这人是属疯狗的么还是大齐有什么特别之处,以至于刚到四夷馆,就亟不可待地发动了夏小冬想着方三姑娘一向来的举止,还真是不怎么明白。 从之前方三姑娘怂恿蒋姑娘出头的情形来看,这位属于幕后狗头军师型啊,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身先士卒型呐: 第三百五十五章 见闻 终于梳洗停当,夏小冬和秦四姑娘手挽手出来,将这四夷馆熟悉了一番。 虽然两名大齐侍女就在院子里候着,但也只是逢问必答,告诉些去什么地方吃饭之类的事情,并不阻拦楚姬们往外走。 这四夷馆还真是相当有特色。 吃饭的地方,与其说是食堂,不如说是更像酒楼。每人都有常规的份例,早餐是一盅两件,除了热茶和两样儿点心,还有熬得火候十足的糖水一份。午晚两餐则是两荤一素三个菜,外加一饭一汤,足够了。 取饭菜并不需要任何凭证,想来也没什么人过来蹭吃蹭喝。若是对份例的饭菜不满意,还可以另点,水陆杂陈菜品丰富,煎炒烹炸丰俭由人。 夏小冬和秦四姑娘都只是取了份例的点心糖水等等,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 “嗯,这红豆好香。”秦四姑娘尝了一口红豆莲子糖水,对此赞不绝口,眼神一扫,便见到又有四位楚姬进来。 只是那四人领了食物却去了另一边坐下,并没过来跟夏小冬和秦四姑娘搭话。 “哼。”秦四姑娘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冷哼了一声:“一群笨蛋。都是属黄花鱼的,有事没事儿就知道溜边儿。” 夏小冬却觉得方三姑娘两败俱伤的策略,虽然应该说是失败了,但多少也还有点儿效果。 毕竟昨晚之事,大家都不知道来龙去脉,即便到了最后,也有不少地方不清不楚,在这种情况下,敬而远之明哲保身也就可以理解了换成夏小冬自己,说不定亦会如此。 大家又没什么交情,为什么要将自己带下水连秦四姑娘都脑补得乱七八糟,别的人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这样不是更好么,清静。”夏小冬笑道,捻起一枚葱油饼尝了尝,笑道:“这饼子真不错,你也吃一个吧。” 那葱油饼不过寸半方圆,做得精致可爱,甜咸鲜香,甚是可口。 秦四姑娘便伸手也拿了一枚。两人正在品评葱油饼呢,只听门口一阵喧哗,却是一下子来了七八个人。 只见这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位十分美貌的少女,一边说笑一边进来找地方就座。略听了一两句,竟都是在奉承那为首的女子。 这是个什么贵女级的人物秦四姑娘好奇心大起,不顾那些人是背对着自己,将身子在凳上扭转了大半,冲那女子打量起来。 如今最冷的天气早已过去,穿个夹棉的袄子便够了。只见那女子好像嫌自己不够抢眼一般,仍旧披一件极其华美的狐皮斗篷。 那斗篷乃是火红的红狐皮所制,而围绕红狐皮一圈的,则是雪白的白狐狸尾,红白相映,极是夺目。 早有她跟前的姑娘抢着帮她将斗篷解了,里头乃是一件湖水绿的织锦面短袄,配着嫩黄的百褶裙,裙下的鞋子看不清,只见到鞋尖上一枚硕大的珍珠流光溢彩。 再看头上,真真儿是称作金碧辉煌也不为过,金的簪子,红的宝石,绿的翡翠,蓝的点翠,数之不尽应有尽有,简直就是活动的珠宝铺子,亏她不嫌沉得慌。 这位是暴发户吧秦四姑娘不确定地将头转回来,跟夏小冬对了个眼神儿。 “你再看她身后的人。”夏小冬小声提醒了一句。 秦四姑娘又将头转了回去,好嘛,那位贵女身后的人,竟然也都差不多,穿得五颜六色不说,脑袋上也是珠环翠绕。 那些女子吵吵嚷嚷,便在中央的地方坐了下来,甚至那名贵女还举目四顾,似乎要看看有没有不识相地要跟她抢。 这么高调而彪悍的一帮人,估计是没人要跟她们过不去的。 没想到还真有。 秦四姑娘正看得有趣,门口忽然又有了动静,这次来的人数要少些,只有五个人,但声势丝毫不弱她们每个人脑袋顶上都插着高高的雉鸡翎,就跟戏台上的穆桂英似的。 为首的少女生得明眸皓齿,比之前那位贵女丝毫不弱,身上一件锦裘,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乌黑发亮极为服帖,走动的时候还自带闪光。 后来的几人就坐在之前那帮人旁边的桌上,就当旁边的人都是空气一般,只听为首的少女抬头看着大家问道:“昨儿情形如何了” 身旁自有会凑趣的,接口道:“赢了六枚呢” 这一问一答,声音着实不小,举室皆闻,显然是故意说来给人听的。 这六枚不知道什么东西,看来大半是从旁桌的人身上弄来的,只听砰砰之声不绝,都是摔筷子的声音,那些五颜六色的美少女,颇有几位站起身来,要扑过去动手了。 “吃饭”那桌上的贵女啪嗒一声,也摔了筷子,却是冲自己的人发火:“输了就输了,今儿再赢回来就是。我要用早膳,你们乒呤乓啷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站起来的几人都讪讪地坐了下来,改为冲邻桌的人龇牙咧嘴做鬼脸表示抗议。 “啧啧啧,”旁边桌上的美少女冷笑道:“快去端早饭来咱们要吃饭啊,用餐啊,不像人家,还用的是什么早膳,什么东西学个词儿都学不会” 这是在嘲笑那位贵女将早膳二字说得支离破碎。 秦四姑娘要看那边,需要扭着头,如此倒跟隔壁那桌近了些,正好见到那桌一名紫衣女子也看得津津有味,二人不觉相视一笑,颇有心心相惜之感。 “哎,她们在那里说赢了六枚,你知道是什么东西么”秦四姑娘自来熟地冲那紫衣女子打听道。 “咦你新来的啊”紫衣女子听到这样的问题,当下笑道:“回头你们院儿里的管事,应该会跟你们说的。” “管事”秦四姑娘奇道:“还有管事啊,我只见到两个侍女。” “不光有管事,还有礼仪嫲嫲呢。”紫衣女子索性挪了挪凳子,好跟秦四姑娘说话方便些:“她们说的东西,其实只是竹签子,刚来的时候,每人都有三枚。” 竹签秦四姑娘回头看了看夏小冬,觉得这些人为了几枚竹签争夺,实在是怪怪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养蛊之法 “那两个人是谁”既然竹签人人都有,很快就会发下来,倒是不忙着问,秦四姑娘改为打听那两位格调张扬的贵女。 “那个穿红狐狸皮的,”紫衣少女很乐意显摆一下先来者的优越:“是邺国的领队。这回大邺送了十六位滕妾过来,她是右贤王的小女儿,被封做县主的。” “县主也来做滕妾”秦四姑娘觉得脑袋有点儿不够用。县主这封号虽然比公主郡主之类要差点儿,可也挺尊贵的,她爹还是右贤王,用得着到大齐来么。 “噢,她从小就立志要嫁给皇上的。”紫衣少女指了指南方,示意皇上指的是大齐的皇上周建弘。 秦四姑娘的脸不觉抽了抽。虽说周建弘同学艳名远播,连自己也不觉得做他的妃嫔又什么不妥,但听说连县主也来争位,还从小立志什么的,总是心中怪怪的。 “那一位,”紫衣少女指了指稍远处后来的美少女:“是青宁族送来的。领头的是副族长的女儿,叫做青羽。青宁族就送了这五个人,倒个顶个都挺厉害的,而且都很听青羽的话。” 青宁族没听说过。秦四姑娘发现换了地方,自己消息灵通的优势立马没了,心中空落落的,连话都懒得说了说得越多越显得自己啥也不知道啊。 紫衣少女倒是没留意秦四姑娘神态的变化,仍是顺嘴介绍下去。原来青宁族在大齐的西南之地,占着好大一块地方,颇有几分国中之国的意思。 虽然每年都纳粮纳贡,但青宁并不同意大齐派驻官员,时不时跟地方还有些冲突。大齐朝中,已有了风声,要将青宁族当做占山为王的匪类看待,想要剿灭。 这次齐皇大婚,青宁族送出族女为滕妾,大抵也是希望能吹吹枕头风,让青宁这个独立王国能延续下去。 又是大邺,又是青宁的,秦四姑娘叹了口气,问道:“到底这回有多少滕妾送过来啊” 总要知道知道对手有多少。 “如今已经到了的,有四十多位了。”紫衣少女答道:“估计还会有人来,但不多了,统共能有六七十吧。” 咳咳。秦四姑娘和夏小冬不约而同地咳嗽起来。 六七十,这对周建弘的龙马精神可要要求真高呐。 用过早饭,回到院子里不久,果然有两位面生的中年女子过来了。一位姓钱,一位姓贺。 贺嫲嫲负责礼仪,姓钱的则是这个院子的总管,脸上总带着面具式的笑容,将楚姬们唤到一处,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便给每人发了三枚竹签。 说是竹签,还不如称作竹棒更合适,大概有半尺长,涂成朱红的颜色,做工还相当的不错,尾端绘有淡黄色的云纹,中段则刻着四夷两个篆字。 竹签的用途很简单,就是类似筹码。 原来这四夷馆的内院,这阵子专门用作各处送来的滕妾们的居所。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是非。 对于自己这些未来的妃嫔们,齐皇周建弘的策略是,有是非,就要先行疏导。所以在四夷馆中设点签处两所。 所谓点签处,顾名思义,就是清点竹签的地方,其实也就是让滕妾们正规交手的地方,赢者可获得输者的竹签,自有专人见证。 而交手有文武两种。文的呢,抽题作答,答出者为胜,双方都答出则做平局。武的呢,也很简单,就是推手为戏。当然,若是双方都同意,直接大打出手,也是可以的。 推手并不是太极推手,而是最简单的那种双方分隔两尺左右站好,手掌互推,谁先移动脚步则为输。 “若是手上没有竹签了,就到沅田馆去,那里另有人招呼。手上竹签数目最多的前二十人,可以奉上礼物。”钱管事简单说了几句,便扬长而去。 “沅田馆”楚姬之中显然已有人提前听到了消息,有人惊呼道:“那岂不是输上三场,就要去沅田馆了。” “沅田馆有什么说道儿”当下便有人追问。 “去了沅田馆,就没有机会见到齐皇了。”之前那名楚姬脸色发白,叹道:“那里就跟宫里的冷宫差不多,里头的女子不能入宫,大多拿来赏人的。” 也是,不然弄这么麻烦干嘛呐。 夏小冬算是看明白了,这分明是养蛊之术嘛,让这六七十名滕妾自行争斗,大概为了免得斗得太凶内耗过多,还设好了名目,然后选出前二十来。 可是,送礼物是什么意思麻蛋,这送礼物的资格还要抢么咱不送还不行么。 钱管事已经走了,剩下一位贺嫲嫲仪态很不错,但看上去很不好说话的样子,夏小冬心中的疑虑简直多不胜数,都只好先闷在肚子里。 好在宁俊武很快就来了。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真的应夏小冬的要求,将轩辕道长找了来。 四夷馆毕竟不是什么大宅门,而是接待四夷来宾的馆舍,出入都要随意得多,给外头的人塞了足够的银子,宁俊武等人甚至被安排在一座很不错的敞轩之内。 轩辕道长看上去红光满面,见到夏小冬便打趣起来:“啊哈,南夏来了。” 南夏这又是什么新称呼 “你不知道么”轩辕道长看了看夏小冬的表情,哈哈笑道:“也不知是什么人放出的风声,说是四夷馆的女子里,最拔尖的都姓夏,一个是大邺的夏丹凤,一个是大楚的夏小冬,被分别称作北夏和南夏。” 南夏北夏,还西施跟东施呐,夏小冬的脸黑了黑,倒发现这是个好的切入点,当下笑道:“道长别来无恙。你听说过西施的故事么” “西施”轩辕道长一双圆溜溜的小眼,在肥圆的脸上转了两转,还是没想到这是个什么人。 “这也是道长说起南夏二字,我才想起来的。”夏小冬笑笑,便将西施的故事说了。 轩辕道长不是笨人,眼神在宁俊武和夏小冬脸上转了转,登时醒悟道:“夏姑娘这是要做大楚的西施么”: 第三百五十七章 周建弘其人 “只是舆情上的。”夏小冬要找轩辕道长,就是要占领舆论高地:“烦请道长帮忙放出风去,不妨说我乃是祸国殃民的祸水,谁碰谁遭殃,故此才被送来大齐。” 轩辕道长奇怪地看着夏小冬:“你不知道么真的有这样的说法啊。” 咳咳。夏小冬一下子咳嗽起来。居然还真有。嗯,对了,好像就是这位轩辕道长的弟子干的。 “你可别算在景玉身上。”轩辕道长何等样人,见到夏小冬神色有异,马上醒悟过来:“这个说法还是最近才有的。乃是因着乔家的事情。” 轩辕道长自有他的消息来源,对大楚的情形,仍有相当的了解。 “乔家”乔家关我什么事 “乔府尹被撤职查办了。”轩辕道长淡淡道:“算下来,这事儿都过去有一个多月了,如今说不定最后的结果都出来了。” “乔府尹”夏小冬还是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不知道么”轩辕道长看了宁俊武一眼。你小子动手不告诉相好么 “咳”宁俊武清了清嗓子,“乔家本来是六皇子一脉,后来” “噢,好了,明白了。”夏小冬马上懂了。既然提到六皇子一脉,肯定是事涉乔家在两位皇子之间的站队问题,结果乔家被整治了。自己被传说在其中起祸水的作用,大概这事儿又被掺杂了些桃红色彩,不外乎就是争风吃醋抢男人呗。 轩辕道长却不肯就此罢休,两只小眼眨啊眨,笑嘻嘻道:“据说本来夏、乔两位姑娘,都对宁二十六有意,难免时有芥蒂。”说到此处,又冲宁俊武挤挤眼儿。 “谁知后来夏姑娘被远送大齐,乔姑娘又被六皇子得了去,结果宁二十六冲冠一怒为红颜,竟迁怒乔家,将人家给拉下马。府尹之位,便落在对六皇子忠心耿耿的龚推官手上了。” 这故事说的,都能编成话本了。 “那就说我是祸水”夏小冬听得哭笑不得:“怎么不说乔巧儿才是祸水呐” “这回乔府尹倒得很彻底,只怕乔巧儿未必能嫁给六皇子了。”轩辕道长叹道:“祸水这称号,当然是给赢家的。” 若是祸水连自个儿都祸祸进去了,简直对不起祸水之名啊。 “好吧,说我就说我吧。”夏小冬索性认了:“还请道长将此发扬光大,至少也要让那个周建弘和几位重要的大臣知道。” 被秦四姑娘一番教导,如今夏小冬也明白大臣的重要性了。 “姑娘倒是打得好主意。”轩辕道长同意了:“四处说说不难,不过周建弘与众不同,说不定非要迎难而上,见识见识祸水的本事,你可就反倒走不脱了。” 这个嘛,总要试试才知道。 当然,后手也是要准备好的,夏小冬转而问道:“对了,我听说还要给周建弘送礼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送礼求宠幸周建弘当自己是谁啊。虽然他确实是个皇上,还是个据说颜值很高的皇上,可要送礼还是很夸张的说。 这个宁俊武也不知道,满脸茫然,转头去看轩辕道长。 “嘿嘿,周建弘还真是个鬼才。”轩辕道长倒好像对这个主意很欣赏的样子:“他的说法是,他的儿子女儿,不能是空有美貌的蠢女人所生。” 轩辕道长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番齐皇周建弘,看来他先到大齐,功课还是做得相当充分的。 周建弘乃是慧妃所生,无论容貌还是性情,都酷似其母。因父皇前头忙于朝政,后头忙于玩乐,并没什么时间陪伴儿女,周建弘就是在母亲的教导下长大的,故此对母亲极为推崇,一登上宝座,便将母亲尊封为荣慧圣母皇太后。 受亲身经历的影响,周建弘认为,那些常见的认为女子只是玩物供生育之用的看法,乃是短视故此对自己的后院要求甚高。 他还在做皇子的时候,便不会轻易收用侍妾,对正妻的选择更是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娶了太傅的孙女,乃是一位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佳人。 只是慧者短寿,婚后才两年,妻子便病故了。之后一直未再娶,直到如今,皇上总不能没有皇后,才定下了定国公的长女,据说是一位英姿飒爽善骑射的女子。 皇上的后宫,是必须充盈的,但周建弘这个皇上,对用来充盈之人的要求,一点儿不含糊。所以对外面送过来的滕妾,就采用了如今的法子。 反正都是要内斗的,那索性制定好规则,让你们在咱指定的范围里头斗就好。文斗胜出表示聪慧,武斗胜出表示敏捷,都不错。最后胜出的,才有机会入宫。 而送礼物这个事情,其实有个更加好听又通俗的说法,叫做斗宝。并不是专为滕妾们所设,乃是周建弘从做皇子时期便在后院流行的做法了。 具体就是,逢年过节过生日之类的特殊日子,想要取悦周建弘的女子们,各自拿出宝来,若是有哪样儿宝贝合了周建弘的心意,那么就可以让周建弘为她做一件事。 此次大婚,当然算是特殊日子。 如今周建弘已做了皇上,让皇上为你做件事,吸引力不可谓不大别的不说,让他封个妃啊嫔啊的,总是没问题的。 至于什么东西才是宝,那就见仁见智了。 夏小冬默默总结了一下。就是说,如今要披荆斩棘、过关斩将、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在六七十名滕妾之中进入前二十,才能取得个送礼的机会。若是礼物中了标,才能得偿所愿。 还是请轩辕道长加把劲儿吧。既然周建弘对后院的人这么在意看重,那想来也不愿意整个祸水进去啊。 又说了一阵子话,轩辕道长识趣地先走了,让宁俊武留下与夏小冬单独说说话。 敞轩这种地方,四面透风又透光,说起话来光明正大,不虞有人偷听没地方藏,但也就没办法做小动作了比如摸摸小手。 宁俊武怔怔地看了夏小冬一会儿,却是无话可说。佳人如玉,就在眼前。将来能不能日久天长,却还要再看。 “你要盯着轩辕道长。”夏小冬只是嘱咐了一句。 “嗯。”宁俊武重重点头:“这老胖子敢不好好出力,肯定让他好看”: 第三百五十八章 好运气 只隔了一天,夏小冬便接到了去文斗的邀请。 来邀战的人五颜六色,一看就是北夏那边儿的。 夏小冬答应了。 总要去看看情形。死捏着手里的三张竹签,是不可能进入前二十的。 文斗真的很文明。 屋里只有一张桌子,桌后是一名中年嫲嫲,桌上摆着六个长方形的木盒。 木盒都一样大,乃是黄花梨所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陈嫲嫲好。”五颜六色对桌后的嫲嫲还是相当有礼貌的,显然不是头一回来了。 “唐姑娘好。”陈嫲嫲不卑不亢地答了一句,转向夏小冬:“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吧。” “陈嫲嫲好,我姓夏。”夏小冬也很有礼貌。不知怎的,这位陈嫲嫲让夏小冬想起米尚仪来,总有一种类似宫中教习的感觉,应该并不是普通的女官。 “夏姑娘好。”陈嫲嫲不紧不慢地说道:“既是新来的,先跟你说说规矩。”陈嫲嫲说着打开了手边的一只盒子。 规矩不复杂,只有两种。 长方盒子里,全部是一封封折好的题目。一种是各选一题。既然题目不同,先后也就无所谓了,一人会答一人不会,则答出者胜出,两人都答出则算平局。 另一种就是只选一题。因题目相同,故此书面作答,两人都写下来,然后评判。 至于答得对与不对,谁答得更好些,就由这位陈嫲嫲说了算。 “你要选哪种”作为受邀方,夏小冬让那位唐姑娘做选择。 唐姑娘早就想好了,冷笑道:“咱们就选同一题好了。” 夏小冬耸耸肩。 不是都一样嘛。 分选题目由个人自己抽选,同选一题则由陈嫲嫲抽出。 陈嫲嫲伸出右手来,就在刚才打开的盒子上面轻轻抚过。那只手看起来又几分粗大,但保养得不错,很快停留在其中一处。 题目很简单:以明月为题,赋诗一首。 赋诗对女孩子来说,要求有点儿高,但明月这种通俗的题目,又将难度大大降低了。 这运气夏小冬抬头往上看去,差点儿仰天长笑。作诗虽不会,但床前明月光总还能背出来的。 那位唐姑娘也仰起头来,似乎在看并不存在的明月,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这个姿势竟跟夏小冬一模一样,登时气恼地低下头,冥思了一番,写下了几句来。 夏小冬自然当仁不让,将静夜思四句,一字不落地写了下来。 卷子交上去,陈嫲嫲的眼色登时变了变,冲夏小冬微微眯了眯,似乎在重新权衡夏小冬的水平。 诗词这东西,并不是辞藻华丽、堆上几个典故就算好,能用最普通的大白话,写出意境来,才是真正的高手。 唐姑娘的诗其实也还可以的,但在人家诗仙的作品面前,就不够看了。 “你、你、那个第一句用了床前明月光,呃,第三句又说,举头望明月,”唐姑娘鸡蛋里挑起骨头来:“两句里头都有月字,乃是词穷” 不用月字,难道改用八月十五么。 夏小冬不搭理她,只微笑着看陈嫲嫲。 对手嘛,爱咋咋地,重要的是裁判啊。 陈嫲嫲脸色一正,将之前收在手中的两只竹签,一齐交到了夏小冬手中。 这表示判夏小冬胜出。 唐姑娘喉间咕噜了一声,不敢冲陈嫲嫲发作,只恨恨地盯着夏小冬手上的竹签,恨不能伸手去抢回来。其实她之前输输赢赢战绩尚可,一直维持在手中有四五根竹签的样子。 只是再输掉这一根,她便只剩下三根也就是基础值了。虽说知道自己就是用来做炮灰试探之用的,但在这样简单的题目下败退,心中还是颇为不甘。 “我,咱们去旁边那里”唐姑娘狠狠心,从袖子里又抽出一根竹签来。 旁边想必就是推手的地方了。 别说玩玩推手这样的小把戏,就算上演全武行,估计你们那几个五颜六色全上来,也没问题啊。夏小冬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不过推手的地方,如今正忙着呢。 和这边一样,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都是只有一张桌子,桌后一名嫲嫲。 不同的是,这边的桌上没有东西,而是在桌子的前方空地上,用白线画出一个三丈见方的四方框来,方框的中央,则有两道平行的短白线。 “推手的话,各自站在白线后方。”唐姑娘进门先指了指地上,跟夏小冬说明了一声。 不用她说,夏小冬也明白。如今那白线后方,就各自站着一个人呢。 其中一位脑袋上的雉鸡翎甩来甩去,分明就是青宁族的青羽姑娘,另一位却十分面生,个子相当矮,也不知有没有四尺高,竟比青羽矮了差不多一个头。 那矮个姑娘似乎还练过几下子,双脚分开蹲着马步难看就难看点儿吧,能赢才要紧,如此下盘愈发稳健。 看来这两位已经推了几个回合了,身后各自助阵的姑娘们都露出少许焦急之色。 “最后一次,”桌后的嫲嫲波澜不惊地宣称:“再分不出胜负就算平局。” 青羽咬了咬嘴唇,也将身子蹲下来些,不然她的重心太高,实在吃亏。她倒是不怕输,反正她手上竹签甚多,但输给这么个小矮个,却是令人不快。 四手相对,初初大家都在互相试探,并不敢真出力一旦真的出了力,就要见分晓。力气用空了,会被闪得向前扑出,力气用小了,则可能被对方反手推得往后退。 只见那矮个姑娘忽然眸光一闪,双手后缩借力,作势就要猛推过去。这一招青羽已见过了,怎会上当当下只是两手虚应,并不真心抵挡,等对方力气用老了,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便用力推出。 谁知那矮个姑娘竟全是虚的,择机两手一撤,登时将青羽闪得摇摇晃晃,两只手在身侧挥舞,仿佛在跳一条并不存在的绳。 好在青羽摇晃了半晌,终究稳住了不曾移动脚步。矮个姑娘叹息了一声这样就是平局。 桌后嫲嫲笑笑,将竹签分别还给了二人,冲后头的夏小冬和唐姑娘伸出手来:“你们的竹签。”: 第三百五十九章 跟班的作用 这边的嫲嫲姓董,看上去甚是端肃,闲话一句不说,接了竹签,便示意二人可以动手了。 推手这种事儿,对夏小冬来说,不要太容易。 跟那位唐姑娘刚一搭上手,夏小冬用个粘字诀,轻轻巧巧地一带,便将唐姑娘带得往前闪了半步。 呃唐姑娘楞是没明白自己是怎么移动的脚步,低头对着自己的脚,看了又看,抬起头冲董嫲嫲求助似的说道:“我我还没站稳。” 董嫲嫲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将两只竹签给了夏小冬。 没站稳呵呵。 站都站不稳,还比啥推手不就是要让你站不稳么 唐姑娘脸上青红不定,如今袖子里只剩下两只竹签了。 “咱们再来”唐姑娘终于还是狠狠心,又抽出一根来。 对方什么斤两都没掂量出来,这样子回去也交待不过去。 “好呀。”夏小冬很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这次她没有很爽快地赢。刚才动完手,夏小冬就后悔了,怎么能这么快呐这样还不把对手都给吓跑了。 经过若干次试探、摇晃、差点儿输掉的表演之后,夏小冬才最终很勉强地将唐姑娘推动了小半步。 青羽和她的同伴都没有走,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唐姑娘虽然还是很不甘心,但终究不敢拿最后一根竹签出来,撅着嘴嘟嘟囔囔地去了。 “哎,你刚才是逗她玩儿呢吧”夏小冬往外走的时候,青羽很自然地走在她旁边,开口问道。 夏小冬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呀。你看我都赢得很勉强呢。” “得了吧,”青羽扁嘴道:“我虽然看不出你用了什么法子,可你偷着乐,我可看见了。” 原来是表情漏了馅儿。 “我那是庆幸”夏小冬笑道:“庆幸不用输而已。” “反正我是不会跟你比这个的。”青羽半信半不信的样子,忽然又补上了一句:“那咱们岂不是没啥可比的了。” 不是还有文斗呢么夏小冬歪歪脑袋,表示不解。 “陈嫲嫲那边的题,都刁钻得很。”青羽旁边的一位姑娘悻悻地说道:“我们青宁族的人,那里懂得那些所以我们都尽量不参加的。” “还可以不参加”这规矩夏小冬可不知道。 “都说尽量嘛。”那姑娘解释道:“每人每天有三次挑战别人的机会,也有三次拒绝的机会。就好像那个姓夏的,前两天让她那些爪牙一个个跑来挑战羽姑娘,后来名额用完了,就只好应战,结果连输了三枚。”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则。挑战的次数当然是要限制的,不然还不没完了。但像青羽这样,文斗完全不行的,遇上北夏这样的策略,就要吃亏了。 跟班的作用,就在此体现。 “咱们后来不是也有样学样,让那个姓夏的在推手上输回来了嘛。”青羽横了插话的姑娘一眼,似乎不想提起自己连输三枚的囧事,再说,自己也有团队嘛。 “这位姐姐,你是那里来的呀”那姑娘吐了吐舌头,连忙转移了话题。 “呃,我是大楚送过来的,姓夏。”夏小冬很平淡的自我介绍了一句。 “夏姐姐。”青羽和那位姑娘都有点儿小尴尬,之前一口一个姓夏的,虽然说的是别人,总是怪怪的。 “啊你就是那个南夏”青羽忽然跳开一步,大声叫起来,两眼瞪得老大,在夏小冬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夏小冬索性捻了个兰花指,腰肢轻扭,将那兰花指靠在腮边,大眼睛眨啊眨,做了个娇媚的造型,笑道:“妹妹有何见教” 青羽却忽然微微皱起了眉头,有点儿失望的样子:“好像也就这样,怎么没有倾国倾城的感觉啊” 这是谁说的瞎话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么 “听说你们楚国的女子,脾气都不太好,刚来的晚上,就为了争屋子,打起群架来了,吵嚷了好久呢。”青羽很快抛开倾国倾城的问题,转而打听起别的来:“是真的么我看姐姐不像坏脾气的人啊。” 这又是哪儿来的瞎话夏小冬如此算是知道啥叫人言可畏了。 “没有的事儿。”夏小冬冲青羽摇摇头:“不过是刚来的时候,有些忙乱罢了。女孩子家的,那里会打群架。” “我们族里的女孩子就经常打群架”青羽身侧的姑娘不服气地说道。 “那个,夏姐姐,你去过文斗那边么没去过我带你去看看。”青羽赶紧打断了那姑娘的话头。 “嗯,去过了。”夏小冬老实地答道:“我先在那边赢了唐姑娘一场,然后才改成推手的。” “哇太好了”青羽看上去比夏小冬还要高兴:“姐姐文武全才啊那就可以将那个姓夏的贱人压着打了” 一说完,青羽便想起面前的人也姓夏,连忙用小手掩住嘴巴,偷眼去看夏小冬,没见到夏小冬有生气的意思,才将小手放下来,嘻嘻笑道:“我是说北夏那个贱人。” “她这么惹人恨”夏小冬有些奇怪。 “她声称以后要做皇后呢。说什么不想做皇后的妃子不是好妃子。”青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哼,她还是先当上妃子再说吧。” 皇后人家周建弘这次大婚就是要娶皇后,到底北夏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啊。夏小冬几乎要以手抚额,发现这里的所谓争斗,还真是明面化具体化,心思都是摆出来说的。 无论如何,初战告捷,赢了三枚竹签,夏小冬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跟青羽说说笑笑之间,很快就回到了院子,原来青羽她们就住在旁边的院落,难怪听到了之前的动静,还误会是什么打群架。 秦四姑娘却撅着嘴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上的两枚竹签。 “嗯你输了一枚”夏小冬小小惊讶了一下。 秦四姑娘虽然年纪小,聪慧却是不用说,估计轻易并不会接下挑战来,既然接下了,赢面就会比较高才对。 “嗯。”秦四姑娘点点头。 “谁干的”夏小冬索性不进门了,冲秦四姑娘招手:“来,穿上鞋,咱们去找场子去”: 第三百六十章 两只老鼠 “真的”秦四姑娘眼睛一亮,登时坐直了身子,两脚在地上划拉了一下,找到鞋子穿上了,只是,越往门口走,速度似乎就越慢。 “可她们人多”秦四姑娘怏怏道:“我都还没想出好法子来呢。” “人多是北夏她们么”夏小冬一下子就想到了对方是谁。 “对呀,我本来看她们人多,不想跟她们对上,也不想一来就惹事儿,一直让着来的。”秦四姑娘很不开心地说道:“结果让过了三个,她们忽然说,每天最多避战三次,第四战是必须应的。我也问了旁的人,确实如此,只好应了。” “结果她们派出来一个特别厉害的,我三下两下就输了。”秦四姑娘叹息道。 “你抽了个什么题”在推手那边儿呆了老半天,并不曾见到秦四姑娘,自然是文斗了。 多了解一下题目总是好的。 “说是有人去种树,一亩地能种横竖各八棵树苗,他要种六亩地,带了五百棵苗,够不够。” “这题你不会” “”会的话,还能少了一根竹签么 夏小冬心中大定,若都是这样的题,那可就太容易了。 “走,咱们过去看看。”夏小冬指了指秦四姑娘手上的竹签:“你把你的竹签放屋里吧,等会儿我出手就行了。” 找场子这种事情,观众也很重要的。夏小冬在小楼里找了找,将在屋里没出去的楚姬都叫上了。 只是助威看热闹,大家还是很乐意参与的。居然连廖宜兰都跟着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去,还没等走到北夏她们的住处,便有好事者指路,说那些人都在文斗场等着呢。 还挺有信心的嘛,摆出坐等挑战的架势。 夏小冬更有信心。 谁怕谁啊。 既然能光明正大的争斗,那再好不过了。 无论是谁,在斗场之内,都是没有座位的。北夏在众人的簇拥下,也只是在陈嫲嫲旁边站着。她们倒没想到楚姬会来找场子,正谈论着之前的战绩。 夏小冬等人一进门,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注意不成,一看就是找茬儿的啊。 “夏丹凤”夏小冬也没客气,直奔北夏而去:“我就挑你了就在此地,如何” 北夏被这气势汹汹直截了当地挑战吓了一跳,立时转头去看那位唐姑娘。 按唐姑娘的汇报,南夏的水平也就一般,刚刚好比她略胜那么一星半点儿而已。 可看人家这气势,分明是成竹在胸胜算在握,不像个软柿子啊。 “你看别人干什么”夏小冬冷冷道:“我如今挑战的是你。应还是不应,痛快点儿” 找场子的感觉还真不错。想说啥说啥,反正怎么可劲儿怎么说就对了。 既然有南夏北夏只说,南北之争,大概也是众人都期望的吧。那就让这争斗早些到来,来得更加猛烈些吧 其实夏小冬选在这个时候,并不是一时意气没有想过的。现在这个点儿,很快就要吃午饭了,那就意味着无论文斗武斗,都不可能太久,若是形势不对,就可以扔下一句吃饱了再说撤走。 而且前面大半个上午,估计北夏和跟班们的挑战名额,大概也用得差不多了,不怕她们避战。 更重要的是,从北夏经常让跟班出面试探的情况来看,她的本事应该不是很强,至少没到碾压的程度。 呵呵。既然你没本事碾压,那就别怪咱来碾压你了。 “应就应”北夏居然也不含糊,估计也知道自己与夏小冬一战不可免,往前走了几步,嗖地一下,从腰间抽出一只革囊来,只见里头密密麻麻,竟有三四十只竹签的样子。 北夏看也不看,随手往里头一抓,抓出一把竹签来,往陈嫲嫲面前一递:“我赌这么多。” 嗯还可以加码 陈嫲嫲见惯不怪,接过来点了点:“五只。夏姑娘同意么” 幸好这位手不大,只抓出来五只。夏小冬如今手上有六只,若是赌七只,还不够用呐。 “好,五只就五只。”夏小冬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讨价还价落了气势,并马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咱们要用同一题。” “好。”北夏倒也不含糊。 陈嫲嫲将十只竹签仔细地码好,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选了一个盒子出来,继续慢条斯理地挑了一道题目。 这期间夏小冬一直看着陈嫲嫲,而夏丹凤则一直看着夏小冬。 五只签不算什么,但也是夏丹凤下的最高数目了,本想一下子唬住南夏她刚到,估计手上根本没几只签子,没想到如意算盘没打响,弄得夏丹凤暗暗后悔,早知道应该一下子全扔出去。 当然,下注过多的话,对方是可以不同意的。但只要纠葛一番,无论南夏是要求减少,还是跟后面的人一起凑竹签,都必然患得患失少了许多从容,就好像穷人非要扮大款,总会心中没底一样。 当然,过错总是别人的。夏丹凤将事情很自然地怪在夏小冬头上就因为你一上来大呼小叫催得急,所以才弄得我着急忙慌地拿少了嘛。 题目抽出来了。 陈嫲嫲将题目摊开,放在了桌上。 无论是夏小冬还是夏丹凤,以后身后的众人,都凑过去看。 屋里顿时响起阵阵抽气之声。 对于闺秀们来说,琴棋书画总要粗通,诗词歌赋总要略懂,这些方面的题目,即便不擅长,总能弄出几句来交差,输了也不会太难看。但若是遇上天文数理八股朝政之类,就挠头多了。 只见那纸上写着: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意思大概就是,有一堵很厚的墙,足有五尺厚。大小两只老鼠同时从墙的两面相对打洞。大鼠第一天打进一尺,小鼠第一天也打进一尺。以后大鼠每天的进度为前一天的两倍;而小鼠以后每天的进度是前一天的一半。 问得则是,两只老鼠几天可以相遇相遇时各打进了多少: 第三百六十一章 继续 这个问题,跟中学时候做过无数次的火车对着走啊,两个人没事干对着走啊,不是异曲同工么 只是这题看起来简单,其实真要将第二问算准确了,还需要仔细的计算才行。 夏小冬没敢耽误功夫,赶紧点点画画试算了一番,然后又验证了一次无误,才将答案工整地抄在了纸上。 可是,她这边儿还在抄呢,便用余光见到,夏丹凤居然已经交上去了 交上去了、上去了、去了、了 这不科学啊。 夏小冬满肚子疑问。原以为夏丹凤根本就应该不会,即便会也不应该比自己快啊。 可事已至此,人家的卷子已经在陈嫲嫲手上了,跟班的欢呼声已经在耳边响起,看来如果都答对的话,用时短者胜出。 夏小冬加快速度,放弃美观方面的考虑,也赶紧写好交了上去。 然后,只见陈嫲嫲,又看看夏小冬所写,脸上居然,呃,有那么一点儿尴尬。 “你们等一会儿。”陈嫲嫲啪地一声,将两张纸都反过来,背面朝上扣在了桌上,自顾走掉了。 这是什么状况 众人大眼瞪小眼儿等了一会儿,陈嫲嫲又回来了。 手上拿着一本书。 夏小冬看见了书皮上最后的两个字:算经。等陈嫲嫲将那书放下,终于看清了全名:张氏算经。 看来这道老鼠钻墙的题目,大抵是这本书里的。 原来陈嫲嫲是不知道答案呐。 陈嫲嫲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静静地翻着书页,很快便找到了相应的题目和解答。 夏丹凤眼巴巴地看着陈嫲嫲的手指,满心希望两个人都答错。 自己的答案自己清楚,只是大致估摸出来的罢了,想着占个先,说不定对方因此心中一乱,一样做不出来。当然,若是本来就不会,那就更好了。 可惜,事与愿违的是,只见陈嫲嫲放下那本张氏算经,重新看了看两人的答案,便将那一小捆竹签足足十支呢,可不是一小捆,用双手拢了拢,然后都递给了夏小冬。 哇五颜六色们齐声惊呼,随后又齐齐哑了。 就这么让她得了十支大多数人都忘记了,其中五只本就是夏小冬的。 夏小冬倒不觉得怎么样。这样的题目,在姑娘们眼中,或许奇难无比,但在她看来,也只是略费心思罢了。 就好像,咱们华夏的学渣,漂洋过海之后,经常会成为学霸一样,随便来个初中生,在这里也一样秒杀众人啊。 若是连这点子底气都没有,还学人家找什么场子,趁早洗洗睡了得了。 “你”夏丹凤的一双丹凤眼几乎瞪得快竖起来了,手臂一挥:“咱们去推手” 嘁,什么样的跟班,就有什么样的主子。怎么跟唐姑娘一样的套路。 “好呀,”夏小冬扬了扬手上还没有收起来的那十只竹签:“就将这些都押上如何” 夏丹凤一下子顿住了正往外走去的脚。 十只啊。 若是再输掉的话,一来一去,就是二十了。 可人家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分明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夏丹凤又看了看唐姑娘,据说之前唐姑娘虽输了两局,但也是运气不怎么好的缘故。 “好吧,十只就十只。”所谓输人不倒架,这砸竹签跟砸银子差不多,无论如何不能认怂。 既然对上了正主儿,夏小冬便没有了留手的意思,赢就要赢得干脆才过瘾 两双手一搭,夏小冬立时用上了暗劲儿,连引带甩,刷地一下,便将夏丹凤引得抢出去两步之多,差点儿栽在地上,双手连摇,才勉强稳住,但她头上那么多零件儿,总有不牢靠的,只听得叮咚作响,竟有两只金钗并一直步摇,跌在了地下。 金钗也还罢了,那步摇上头的坠子乃是红宝石所制,共有六枚,这一跌之上,最大的那枚红宝石竟被摔得裂开了。 夏丹凤根本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摔出去的,只觉得整个身子好似见了鬼似的,在一股大力拉扯之下,不知不觉便动了,自知已是输了,又心痛那十只竹签,又惭愧输得太快脸上难看,心中那个愤懑就别提了。 当下指了指地上闪闪发光的首饰,冲夏小冬怒道:“你赔” 我赔你开什么玩笑夏小冬冷笑了一声,转头去看董嫲嫲。 还是裁判比较重要啊。 果然,董嫲嫲一边面无表情地将一大捆竹签如今有二十只,还真是挺多的,交到夏小冬手上,一边毫无起伏地说道:“财物损失,各安天命。” 就是损失自负呗。 眼看领队夏小冬连连胜出,楚姬们都跟着满面生辉,秦四姑娘挤在最前面,直兴奋得小脸儿通红,大声道:“哪儿有插这么多首饰上场的自个儿插得不紧掉了,还好意思怨别人输不起就认呗,说不定还能赏你几个呢。” 这话说得尖刻,楚姬们登时笑了起来。 夏丹凤眼风凌厉,冲楚姬们一扫而过,却停留在她自己身后唐姑娘的脸上。 唐姑娘被吓得连忙退后了几步,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降低夏丹凤的怒火。 “都是你”夏丹凤将火气全撒在了唐姑娘身上,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跟着这三个字的,则是一个大大的窝心脚,一下子将唐姑娘踢翻在地,捂着肚子好半晌回不过气来。 这下两边儿的人都惊呆了。 女孩子们斗来斗去,至今最激烈的,也只是推手,偶尔有闪个跟头的,一般跌得也不重,转眼也就爬起来了。真的上演全武行,要斗拳脚的,还真没有。 没想到,今日终于有动脚的了,而且,还是冲她的自己人。 这位北夏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夏小冬看了两眼便不再理会,只从手上那一大把竹签之中,抽了一只出来,送给了秦四姑娘:“喏,拿着。以后,你们想跟谁对战,才跟谁对战。再有使诡计的,只管告诉我,咱们再把场子找回来。” “你别走”夏丹凤那里听得下这样的话,马上在夏小冬背后叫嚷起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有人来访 “我还在这儿呢。”夏小冬举了举手里剩下的十九只竹签,“怎么样在这里继续,还是回去刚才那边儿” 文的武的,任你挑。 夏丹凤:“” 这就是所谓财大气粗么再拿十九只竹签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也差不多是孤注一掷了。 事情总要讲究顺风顺水,如今输了又输,再来的话,也实在不好说,并不是孤注一掷的好时候。 “姐姐,”好在这个时候唐姑娘终于缓过劲儿来,捂着肚子算是直起了腰,只是有点儿像虾米罢了。 “姐姐,留得青山在。”唐姑娘劝说了一句,给了夏丹凤一个台阶。 往回走的时候,秦四姑娘好奇地问:“小冬姐姐,那两只老鼠的问题,你真的知道答案啊” 夏小冬哈哈一笑,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竹签。 不知道答案能赢来这么多么 对于连种树都数不对的秦四姑娘来说,老鼠钻墙简直比嫦娥飞天还难呐,当下抓住夏小冬的手左摇右晃,一个劲儿地要求她把算法说清楚。 这个一言两语说不清楚啊。 夏小冬笑道:“你就记得,这样的题目,来一个赢一个,来两个赢一双,肯定难不住我就是了。” 说得楚姬们都跟着大笑起来。 南夏北夏拼了一场,自然成为好几日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夏小冬出了好大一回风头。 这样儿就对了。 夏小冬发现,人在异乡为异客,还真是有好处的。不用想那么多影响啊什么的,反正亲戚朋友认识的人都不在嘛,嘿嘿。 咱就是要高调,就是祸水,就是厉害,咋了不服来战 来真没人敢战。别说过来挑战的,就连夏小冬走在路上,好些人居然都主动避开去,生怕被夏小冬挑上要求对战,北夏那边儿,不知道憋着什么大招,虽然看过来眼神儿不善,但竟然也采取回避的态度。 有回避的,也有主动示好的。 青羽带着族女们,兴高采烈地加入了为夏小冬助威的行列,用她的话说,就是看着顺眼,对味儿 没过几天,夏小冬忽然迎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 被四夷馆的馆吏找过去的时候,夏小冬还以为他们找错人了呢。 这位根本不认识,怎么会是找自己的呢应该是找另外那位姓夏的夏丹凤的吧 不过那位本来坐着的女子,一见到夏小冬便站起身来,微笑道:“是小冬姑娘么我姓叶。” 看来没弄错。 “叶姐姐好。”那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梳着妇人的发式,从头到脚都极其利落。 夏小冬很谨慎地只问了声好,等那女子自己说明来意。 “我姓叶。”那女子又说了一遍,用略带审视的目光在夏小冬身上看了看。 姓叶有什么讲究么夏小冬实在不知道大齐有些什么世家大族,难道有个人报出姓叶二字,便应该得到特殊对待 于是,夏小冬眨了眨眼,得体地微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那位姓叶的女子也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提起了一件旧事:“去年白家的人找过我们。” 白家夏小冬警觉起来。她只知道一个白家,千门白家。 这个白家似乎范围不小,自己都遇到两回了。先是在云昌府遇上了连山白家的白老三白老六一伙,后来在维京城还撞上了梧州白家的老二。 白家叶家 夏小冬忽然想起来了,当初跟白老三周旋的时候,曾经把叶问师傅搬出来过,难不成还真有个叶问,就在面前这女子所说的叶家 那姓叶的女子见夏小冬脸上神色变幻,心中难免暗喜。说不定这位姑娘真的是家中长辈在外头收下的女弟子,那可就赚大了。 “白家声称,我们叶家的弟子,摆了他们一道,损了好几千的银子。”那女子脸上露出笑容来:“亏他们好意思说出来,还想找我们要说法。” “唔。”夏小冬点点头,并没说什么。天知道那白老三等人回去之后,为了减轻责任,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他们爱自找麻烦去跟叶家对上,那就找个够吧。 “按他们的看法,”叶姓女子继续解说:“如果真是看走了眼,栽了也就认了。但若是行家,便应该先亮山门,而不能反给他们下套。所以非要查问,那位叶问是不是我们叶家之人。” 意思自然是,如果叶家的叶问教出如此不懂规矩之人,那就该叶家担起责任来。 应该说,白家这种看法,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千门行千术,自然是去对付有钱的主,目的是要弄银子,一般并不是对付江湖同道的。 如果夏小冬真的是某人的弟子,就算不在江湖上行走,只要亮出来路,白家就必须给叶家面子,不能再继续下手。 只是当其时,夏小冬既要借机离开咸宜观,又手上缺钱得找些银子,加上又不是真的是什么人的弟子,当然就不跟白家人讲究这些了。 “叶问师傅,真的是姐姐所说的叶家人么”夏小冬也有几分好奇,不会恰好真的有吧。 就算真有,也只能往同名同姓上推了。 好在叶姓女子摇了摇头:“叶家并没有叫做叶问之人。” “不过,”她马上又补充道:“在外行走,常有改名换姓的情形,所以,这个也不好说。而且我们叶家的短寸拳,确实适合女子修习,所以这两年,一听说有外出的人回来,白家便时不时会来纠缠一回,看是不是所谓的叶问。” 这位好像挺想跟自己拉上师承关系的。 若是原本是叶某人,外出期间改名为叶问的,总不会一回到叶家,就承认自己是叶问吧。那改名还有什么意义 估计叶白两家也只是在拉锯。 我说是你,你说,我也不清楚。 但叶姓女子说来说去,隐隐有几分替夏小冬抵挡了白家的意思在里头。 可是,夏小冬乃是肃州指挥使夏拔山的嫡长女,姓甚名谁身在何处都摆着呢,白家不去找夏小冬,却去找叶家,自然是有原因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两件事 原因其实很简单。 柿子挑软的捏呗。 指挥使这种级别的武官,放在京城里论起来,或是在某些文官眼中,还不上档次,离大将军之类,颇有些距离。 但放在宣南当地,就是一霸啊。 黑白两道,既然分了黑白,也就意味着,黑的那一边,是在暗影之中,见不得光的。 假装不知道,劫骗了官家小姐,并不算什么大事主要是事主一方绝不愿声张。但若是明知是指挥使家的姑娘,还敢找上门去。那简直就是小老鼠去扯猫尾巴找抽呐。 人家指挥使底下可是有兵的,按规矩这些官兵不能用来报私仇,但惹上了家宅也难说,就算不出动官兵,光是亲兵和部曲之类,也足够喝一壶。 毕竟白家以千术见长,硬碰总是吃亏。更何况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人家人多。 “叶姐姐,”夏小冬展颜一笑:“看你也是个爽快人,这回特意过来一趟,有事儿不妨明说。” 交情就不用卖了,咱不买。 叶姓女子脸上僵了僵,发现这女孩子还真不含糊。当下正了正脸色道:“这么说吧,一个呢,到底是不是叶家弟子惹下了白家,总要有个了断。既然妹妹恰好到了大齐,我便觍颜来问问。” 夏小冬想了想,微微垂下眼睛,将双手伸了出来。 这双手纤长而莹白,指甲修剪得短而圆润,皮肤细腻如丝,让人看着真想摸上一摸。 叶姓女子初时没明白夏小冬的用意。 不过很快就懂了。 那双手动了,上下翻飞,或拳或掌,变幻得极快。 这是最初级的咏春,谓之小念头。 叶姓女子的双眼猛然放大,忍不住也伸出了手。 她的手比夏小冬的要粗大得多,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手,四手相交,转眼之间,已过了十几招。随即两人都停住了,缓缓将双手收了回去。 叶姓女子双目低垂,并不向对面看去,过了好半晌才提起一只手,将面前被碰得略微有些歪的茶盅盖子扶了扶,勉强笑道:“难怪妹妹能让白家的人吃亏,果然有名师教导。” 不再提叶家,显然看出,大家的手法并不是一个路数。而且,人家年轻轻的,就有如此造诣,师傅当然也不可能是普通人。 夏小冬微笑了一下,没开口。叶姓女子此来,肯定不是仅仅为了拉关系攀交情的。 “我是定国公府上的教习。”果然,叶姓女子很快直入主题了:“听说妹妹近日风头正劲,故此受托过来看看。” 这话的玄机就很多了。定国公听着好耳熟,到底是什么人她又是受谁之托 “以后白家再来啰嗦,让他们直接找我就是。”夏小冬先将白家的事情说明白,用不着你们挡枪。说话间也想起来了,轩辕道长提过,这次齐皇周建弘要娶的,就是定国公的长女。 这么说,面前这位,乃是未来皇后的教习,受皇后之托,先来拉拢未来的皇妃了 还真是未雨绸缪料敌机先。 皇后之道,不外乎两种。 一种是平衡。自己不挑头,也不拉队伍,只让下头的妃嫔小主们斗来斗去,那派太弱了,帮她们强一点儿,那队太强了,削得弱一些。总之让你们能强弱得当,斗个旗鼓相当,咱这皇后就坐在山头上看着就好。 另一种就是压制了。皇后自成一派,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通常另一边至少也得有一位皇妃级的才足以抗衡。 以大齐全民皆兵的风气,和未来皇后善骑射的名声来看,显然是将要用后者策略了。 南夏北夏,都是将来可能的妃嫔,自然只能拉一方打一方。 “叶姐姐有心了。”夏小冬微微俯首表示认可:“其实妹妹我心有所属,意不在本地。还希望姐姐能帮忙周旋。” 能有话直接说,这感觉还真心不错。反正蔡姬与送亲使不得不说的故事,总会有人说的,还不如自个儿先说。 不管谁家的待选滕妾,说自己根本不想嫁,心里藏着别人,都会不被所容吧。 嘿嘿。 谁知那叶姓女子却奇怪地看了夏小冬一眼,笑道:“妹妹的情形,盛小姐也略有所闻。不过,妹妹还没有见过皇上吧” 原来未来的皇后姓盛。 这什么意思见到皇上就会回心转意一往情深到底是皇上很自恋,还是皇后很自恋夏小冬有点儿没搞懂。 “其实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叶姓女子轻轻竖起两根手指头:“盛小姐只是请我转达她的善意而已。特别告诉姑娘两件事。” 原来两根手指表示两件事。 夏小冬表示洗耳恭听。 “一个呢,白家这两年在大齐睃巡不去,找叶家的麻烦恐怕只是个幌子,或许另有所图。”叶姓女子收起一根手指。 “再一个呢,想来妹妹进入前二十不费吹灰之力,那么斗宝之事,还需提前准备。”叶姓女子又收起另一根手指,索性将整个手都放下了:“妹妹若是想到什么合适的东西,盛小姐可以帮忙。” 就是你想送啥,帮你买买买呗。 别说,这位未来的皇后盛小姐,还挺大气的。 “嗯,多谢姐姐,也多谢盛小姐了。”人家伸来橄榄枝,虽说用不上,但总要谢一声的,夏小冬笑道:“我只准备送件衣裳,所以大抵不需要劳烦盛小姐了。” “衣裳”叶姓女子略有吃惊。这宝也太寒酸了,就算是金缕衣,也未必能入皇上的眼啊。 不过她还是好心提醒道:“若是送衣裳的话,皇上不喜欢黑色和紫色。” 对皇上的喜好,还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四夷馆之中,设有四夷榷场。 所谓榷场,也就是商场。既然称作四夷馆,往来居住招待的,都是四夷来宾,大家都带点儿土特产,就足够撑起这四夷榷场了。 而且大齐也要借这个四夷榷场,显示大齐的地大物博,将许多珍奇之物,也摆在显眼之处一般卖不出去,太贵。 送走叶姓女子,夏小冬转身就去了四夷榷场。 既然要送衣裳,就在这里选一件好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两件袍子 四夷榷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个儿的杂货铺子,只是里头的杂货质量惊人,随便拿出一件来,竟大多是精品。还有许多别处不得见的奇异物品。 常见的金银玉器木雕彩塑之类,此处反而不怎么得见,只有几件小巧精致的。至于南方来的沉香船,北方来的貂皮大氅,东方来的挂毯,西方来的水银镜之类,才是此处的主角。 别的也就算了,见到映照清晰的镜子,实在是让夏小冬惊喜了一把,虽然只有半尺大小,价钱还贵得离谱,夏小冬还是将仅剩的两柄单手镜都买下来了好东西要买就买俩,一个拿来用,一个拿来备用。 镜子包好提在手上,夏小冬才想起自己的本来目的,呃,好像是要买件衣裳来的。 只是四夷榷场里头衣裳甚少,玄色的更少,款式只是平平板板的袍子罢了,用料做工倒是颇为讲究。 榷场的伙计很会做生意,笑嘻嘻介绍道:“这些外来的衣裳,要么卖的是时新的花样,要么卖的就是料子,等客人买回去自己再另加镶边纹饰。姑娘您看,这袍子远看平常,近看这纹路,是斜织的平纹,最是耐看耐穿。” 夏小冬对这些倒是无所谓,点点头,问道:“那这件要多少银子” “五两。”一听客人问价,伙计知道有门儿,直笑得见牙不见眼笑容可掬。 “五两。”夏小冬有点儿牙疼。按说一件袍子五两不便宜了,折成软妹子差不多四位数了,可若说送给齐皇的东西,才五两银子,似乎有点儿怪怪的。 但总不能自己再给加点儿码上去啊。 夏小冬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拿下再说,反正有一件在手上,回头再有好的,还可以再买。 “好吧,你帮我包起来吧。”夏小冬点了点头。 只是那伙计才将袍子拿起来,还没来得及包呢,夏小冬身后忽然有人来了一句:“我出六两,包好给我” 啥这么个袍子,还有人抢 最惊讶的,非四夷榷场的伙计莫属了。 因着货品新奇,来客又常有财大气粗之辈,客人们看中同一样东西,喊价争抢并不罕见。只是人家争抢的,都是或珍或希的特殊东西。如今为了一件平平无奇的袍子,抢个什么劲儿啊。 这袍子,后头还有两件呢。伙计很想说上一句,不过还是很聪明地闭上了嘴。 夏小冬回头一看,嘿呦,可不就是有几天没见的夏丹凤么。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这东西,我是要买来斗宝的。”夏小冬直言不讳:“你不会也是要用做这个的吧” 夏丹凤身后没跟着五颜六色,大概本意是要自己过来挑个好东西,当下脸儿一板:“是啊,我也看上这个了。我出六两。” 只是语气之中,显然并没将夏小冬所说买来斗宝之用,当成是真的。 谁好意思拿五两银子的东西去斗宝啊。 “六两”夏小冬笑笑:“那我出十两。” 不就是砸银子么一件袍子罢了,统共能砸多少进去砸呗。 “十两我出二十”夏丹凤显然也不将银子放在心上。 “二十三十”夏小冬当然不会随便让步的。 那伙计的脸都快笑出花儿来了。两位姑娘请继续啊。 “三十嘁”夏丹凤索性拍出了一张银票:“五十” 而且还拿眼睛瞟着夏小冬,等着她往上加价。 谁知夏小冬的眼睛却飘向了伙计,示意那伙计赶紧将夏丹凤的银票收起来。 “五十”夏小冬将眼神收回来,笑道:“既然你志在必得,那就归你好了。” 钱多人傻要胡花,那你就花吧。 夏小冬说完,点了点头,转过身,施施然走了。 啊这就放弃了夏丹凤忽然回过味儿来。一件原价五两的袍子,如今自己开到了五十两,那岂不是原价的十倍 而且,自己要这么个黑乎乎的男子袍子干什么啊。 可等她回头再看时,拍在柜台上的银票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伙计快手快脚包好的袍子,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姑娘拿好。慢走啊。” 拿好,还慢走。 夏丹凤恨不得将那伙计的笑脸给拍墙上不过这四夷榷场货物价值不菲,后面的后台也硬实得很,夏丹凤多少也知道些,终归咬了咬牙,抱着袍子走了。 闹起来,被人说连五十两银子都输不起,也未免难听。 夏小冬已去了另外一处,认真考虑着另外一款袍子了。这一款要贵少许,七两。 “七两就七两吧。”夏小冬点点头,正要让伙计包起来。 “我出十两” 哇靠,阴魂不散的夏丹凤居然又来了这人是吃一堑却不肯长一智啊。 其实夏丹凤这次已打定主意,绝不让夏小冬将价钱抬高,只要夏小冬接一次价,就马上放手。 谁知夏小冬看了她一眼,居然笑逐颜开地说道:“你这么喜欢袍子啊,那就让给你吧。” 这个,看着伙计殷殷等待付款的目光,夏丹凤实在没有勇气把自己刚说出口的话再吞回去,只好咬着牙,又给了十两银子。 于是,她手上有了两件袍子。这可真是的,其实一件也不想要啊。 好在四夷榷场大得有限,夏丹凤很快又找到了夏小冬。这回夏小冬已经暂时不再看袍子了,而是在看几块西域的织毯。 “你别得意”夏丹凤贴近夏小冬,恨恨道:“几十两银子罢了,我才没放在心上” 这人可真有够烦的。夏小冬转身看了她一眼,笑道:“既然没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跑来说。咱们各走各路便是。” 夏丹凤被噎得不轻,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见到夏小冬,确实有事,却是跟这些见鬼的袍子没关系,只是恰好见到她在买袍子,忍不住顺口去抬价,想不到泡妞泡成老公,就此到手了两件袍子。 “我设下了悬赏,你敢来么”夏丹凤终于说出了正事。: 第三百六十五章 悬赏 悬赏这是神马新玩意夏小冬莫名其妙。 “我可是悬赏了二十支竹签呢”夏丹凤冷笑道:“你不是好像很会算的样子么这次我可是特意找了算学的题目来悬赏的。只需五支竹签便可一试” 咦听起来还能以小博大夏小冬登时兴趣大增:“那题目呢” “在陈嫲嫲那里呢。”夏丹凤得意洋洋道:“前日我就挂上去悬赏了,这两日已有不少人试过,没一个能成功的。可惜直到今日才碰到你,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被人解了。” 说是这么说,但显然是信心满满,认为她拿来的题目无人能解。 就你那水平,能出什么难题啊。夏小冬还真没放在心上。 “那我午后去试试好了。如今还要买东西。”虽然有兴趣,但还没有达到马上要去的地步。 “你不就是要买袍子么”夏丹凤端详了一下手里的两个包裹,索性往夏小冬身前一推:“送你好了。现在能走了么” 这么着急夏小冬摇头道:“这是你才买的,给我不妥吧。我还是自己慢慢挑吧。” “我本来就是随手买的。”夏丹凤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赌气,“你要不是这样不肯要,那,呃,我就添在悬赏上头,就当成添头好了。这样能走了么” 添头么这样倒是可以的。反正东西夏丹凤也只是才拿到手,不可能做什么手脚在里面。夏小冬也就同意了。 等到了陈嫲嫲之处,夏小冬才发现,夏丹凤的这道题目,还真的引起了小小的热潮。 原来这个所谓悬赏,还就是夏丹凤整出来的花样。上次她输得不甘,要再来又担心再输,结果不知道什么人给她出的主意,竟辗转自行找了一道据说骨灰级难度的题目来。 之后夏丹凤便来跟陈嫲嫲商量,能不能将此题用于悬赏,并自愿拿出二十支竹签作为赏格。 对于这种花样翻新的争斗方式,陈嫲嫲倒也无可无不可,当即便同意了,还帮忙将规则规范了许多。 最终的要求便是,每五支竹签限答题一次,限时两刻钟,并且其后不能将题目泄露出去。 其实这个条件,在夏小冬看来,是不怎么合理的,主要是限时太短。要知道,有些难的题目,别说两刻钟,两个时辰都不一定能解出来。 但更多的人,只看到以小博大的机会。毕竟只要答出来,就有二十支竹签到手。 二十支啊 之前大家对二十支的概念,只停留在一般的感觉或是想象之中。但自从上次双夏之争,夏小冬真正拿到了二十支竹签之后,那两只手都几乎拿不住的二十支竹签,便给众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二十支堪称巨量,只要拿到,进前二十便没有悬念啦 更有机灵的,很快发现了规则的漏洞之处。五支竹签并没有限定只能一个人拿出来啊完全可以五个人每人拿一支,然后五个人一起参详啊。这就是说,可以组队 这么一想,这悬赏便愈发诱人起来。 夏小冬被夏丹凤找来的时候,便发现陈嫲嫲跟前,已有两队人马,分别占据屋里的两角,正在低声商议。 有意思的是,其中一队居然有一只戥秤,在几人手中轮流拿来拿去,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想来虽说做过的人,不可将题目外泄,但实际上总有人暗暗违规反正也查不出来。估计这戥称便是题目涉及的物件,便有人拿了实物来研究。 眼前的景象,显然有些出乎夏丹凤的意料,左看看右看看,颇有几分失望地对夏小冬道:“说不定人家要做出来了,没你的份儿了。” 其实夏丹凤的本意,当然不只是让夏小冬出上五支竹签而已,还要用言语相激,让夏小冬拿出更多来,谁知看这热火的景象,似乎马上就要有答对的了。 不过这两日大家过来参与悬赏,付出的竹签之数,早已超过二十,夏丹凤倒是稳赚不赔,故此虽有两份懊恼,也算不上生气。 “你不是说题目很难么”夏小冬更是不以为意,笑道:“难道解的人多了,题目还能变容易么” 解题这种事儿,可不是人多就行的。以夏小冬的经验,自己细细琢磨才是王道。一堆人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连凝神思索都不成,只会互相打扰的好不。 被夏小冬这么一说,夏丹凤的信心又回来了,点头道:“对就是还有,她们现在还没解出来呢,你去交竹签吧。” 你叫我去我就去啊。夏小冬横了她一眼,没出声。 夏丹凤下巴一扬:“你现在不去,等别人解出来,悬赏就没你份儿了。” 没有就没有呗,如今手上的竹签也够了啊。夏小冬真心觉得这位夏丹凤有点儿不识数。 总共六七十位滕妾,往多了算,算八十好了,三八二十四,总共有二百四十支竹签。 就算这两百四十支,全部被前二十所得,那平均每人只有十二支。也就是说,只要手上有十二支竹签,便可以稳稳当当地进前二十。即便没有十二支,有个十只八只的,能进的机会也颇高。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竹签不多的人,胡乱拿竹签出来参加悬赏以小博大,才是危险的举动。 当然,夏小冬手上竹签足够,拿五支出来也没问题就是了。 “陈嫲嫲好。”夏丹凤此时凑到陈嫲嫲处搭话:“今日怎的倒人多” 陈嫲嫲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只点点头没说话。 我整天在这里守着,怎么会知道为啥人多何况人也不算多,看着多,只不过是两队罢了。每队也只交五支签。 “夏姑娘,我看,这规矩得改改才好。”陈嫲嫲微笑道。 “改”夏丹凤疑惑道:“怎么改” 悬赏的想法是夏丹凤提出来的,但规矩可都是陈嫲嫲一手定的,如今她说要改,夏丹凤还真不好反对。: 第三百六十六章 到底有没有答案 “嗯,”陈嫲嫲缓缓抬眼看了看夏丹凤,“我想了想,发现让姑娘出题来悬赏,本身就不怎么合理。” “不合理”夏丹凤重复了一遍。之前您老人家是同意的啊,怎么忽然变脸了。 其实陈嫲嫲倒不是变脸,而是后来才想起来罢了。 “姑娘提供的题目,姑娘当然是知道答案的吧。”陈嫲嫲如此说道。 “其实给题目给我的人,并没有给我全部答案”夏丹凤喃喃道。这是实话,只是说出来连自己都不怎么信。 你拿个题目来悬赏,然后说不知道答案你消遣大家玩儿呢 陈嫲嫲眸色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自顾往下说:“夏姑娘知道答案,其实就意味着,夏姑娘可以在任意时候,授意任意人,过来将这悬赏拿了。这样的话,对那些交纳了竹签答题之人,未免不公。” 被陈嫲嫲这么一说,连夏丹凤自个儿都发现,怎么这个悬赏,忽然变成骗门票的活动了。 好嘛,弄个难得要死的题,挂上块诱人的猪头肉二十支竹签,结果诱得大家纷纷缴纳门票五支竹签,若是情形不对,还随时可以派出内应,将答案交上去,将悬赏的东西拿回来。 “陈嫲嫲,我真的不知道答案。呃,是不知道全部答案。”夏丹凤急道:“其实我也是先想到悬赏,然后才去四处找题,结果得了这个,给题目的人也说,只是偶得之,并没有全部答案的。” 对于夏丹凤的说法,陈嫲嫲直接给了她一个冷眼。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夏丹凤也有点儿急了。作为右贤王的女儿,跋扈可以有,刁蛮可以有,可骗人还是不可以有的,至少目前的夏丹凤,还不屑于在一道题目上有。 “其实这题目,说来还有个故事。”夏丹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将题目的来路说了出来。 话说前两年,还是上一位皇上在位时期,也就是英宗年代,在钤莲山一带,捉到了一伙专做假钱的匠人。 为什么做假钱的乃是匠人呢,因为做假钱需要工艺呗。 一般的铜钱,说是铜钱,其实并不是纯铜所制,若真是纯铜所制,那么制钱的铜料本身,价值便会超过铜钱的价值,因此自有人将铜钱收走,重新融成铜,即可获益。 故此铜钱乃是用铜另加铅、锡、锌之类配合合金制成。英宗时期的铜钱质量上乘,加上严刑峻法,但有私制仿冒者罪行极重,故此伪钱并不多见。 这伙人被捉也属偶然。他们本就藏在大山里头,殊不知山高云深,另有一伙盗匪的老窝,也藏身其中,两伙人竟然互相不知。 但官兵追剿盗匪的时候,四下搜捕,其中一个匠人好死不死地被撞上捉了,三下两下招出了制假钱的所在,结果才被破获。 等找到了那制假钱的所在,查点了一番,大家才渐渐明白,为何这假钱如此难发现了这次被发现也全靠运气啊。 原来那假钱做得极其逼真,目测与真钱完全没有区别,积年的银铺老掌柜都看不出马脚来。唯一的区别便是,假钱比真钱要轻,轻出来的部分,自然是制假者的利润了若真是一模一样,难道做假钱是为国分忧么,当然要赚点儿啊。 同时在制假的地方,还发现了大量的真钱。假钱制好之后,便会与真钱相混杂,进而流出市面,令人愈发难以发现。 而如今这一道题目,便是当时被找去帮忙辨识假钱的银铺老掌柜,一时兴起想出来的。而答案如何,那老掌柜只说出了结果,却没说出得出结果的方法。 这样一来,这个答案的准确性,就成了问题。到底那老掌柜是真的知道方法,才得出的结果,还是信口讲的,就不好说了。众说纷纭,其实至今没有定论。 甚至到底那位老掌柜是谁,是否真有其人,还只是个传说,也颇有争议。 因这题目听着有趣,故此夏丹凤找题的时候,便有人给了她用。 前两年曾剿灭了一伙制假钱的,这事儿陈嫲嫲是知道的。当时一口气杀了好多人,想不知道也不容易啊。 但这题目跟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就难说得很了,说不定只是夏丹凤被逼得急了,硬扯在一处罢了。 陈嫲嫲还在沉吟,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叫了起来:“你说什么这题居然没有答案没有答案你拿来悬个什么鬼的赏” 大家回头一看,正是之前在屋角聚在一处答题两队共十人,如今大概是时间到了,也没能解出来。亏她们很自觉,也没用人提醒,便准备自行离去。 只是一行人往门口走去,却偏巧听到了夏丹凤解释的后面几句,原来这题目是这么来的,而且还没有答案 当下便转头过来,有一个挑头的便质问起来了。 夏丹凤被问得张口结舌,心中好生后悔,没将那些五颜六色带在身边,如今人少对上人多,眼看要吃眼前亏了至少挨几句骂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要赔人家竹签。 “不是说没有答案。”夏丹凤终究身为县主,虽说这个县主在大齐并没什么鬼用,但毕竟上位者做惯了,很快稳住心神,强辩道:“是只有最后的答案,没有具体的做法罢了。” “那还不是没有”那姑娘不依不饶:“只有个光溜溜的结果,谁知道真的假的对的错的你说是就是了凭啥” 是啊,没有过程说结果,那不是耍流氓么 组队来参加的,都是手上竹签少的,若是不能进前二十,那跟夏丹凤基本上以后是各走各路,没什么交集了,故此并不怎么怯她。 “”夏丹凤眼看这些姑娘们目光不善,有几个人还走上了一步,颇有威压之势,也有几分慌神儿,连忙求救似的向陈嫲嫲看去。 这题能拿来悬赏,之前可是给您老人家看过的。此时不能见死不救啊。 陈嫲嫲的脸色很不好看。那些姑娘们时间到了往外走,其实陈嫲嫲看到了,只是没想到竟有人敢炸毛罢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题目 “这个”陈嫲嫲措辞了一下,心知夏丹凤入宫乃是不离十之事,多半儿还能混上个皇妃之类人家右贤王又不傻,将县主女儿送来当炮灰么肯定是跟皇上有暗通款曲。所以对夏丹凤,还是不能得罪太过的。 诸位,”陈嫲嫲脸一板,忽然冷哼了一声:“你们到底要怎样”说着两眼一立,神色登时凌厉起来。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还敢炸毛 这些被送来做滕妾的女子,大多在十六七岁花儿一样的年纪,有几分娇小姐的脾气,却不见得曾真正吃过亏,此时见到陈嫲嫲有翻脸的意思,不觉都有些脚软。 陈嫲嫲早已备好下文,冷笑道:“有的话,我可以问,不见得你们也可以问。规矩就摆在这里,你情我愿,愿意拿竹签出来试一把,尽管上前,不愿意的,也没人请你” 说了几句硬话,陈嫲嫲又换上了软和些的:“如今距见分晓的时候,还早着呢,大家急什么说不定转眼便有人解了,答案就出来了呢如今闹得僵了,岂不是大家脸上都难看” 又将嘴角扯了扯,勉强算是个笑容:“散了,散了吧。回头若是有了答案,必定贴在门外,让大家都知道知道。若是终究无解,便将竹签退回给大家便是。” 这就是最后的解决方案了。 那挑头的姑娘得了最后一句无解便将竹签退回的说法,倒觉得公平合理。当下转头冲众人笑道:“既然陈嫲嫲如此说了,咱们便散了吧。” 偏生有个眼尖兼胆儿大的,一眼看见夏小冬在后头呢。 夏小冬最不愿意卷入莫名的纠缠之中,早在见陈嫲嫲与夏丹凤说话的时候,便有了退走的心思,只是一则夏丹凤挡住了去路,二则也多少想听上一听,也就没走成。 此时虽然竭力低眉顺眼地降低存在感,竟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咦南夏姐姐”那姑娘声音之中,直透出一股子喜气来,“你也来解这题的么” 这下好了,大家的目光全看过来了。 夏小冬只好走前两步,笑道:“不过是听见这里热闹,路过看看罢了。” 就算要解题,这么大张旗鼓的,不好吧。 夏小冬其实还是很低调的。 “那就正好啦。”那姑娘一点儿也没被打击到,当下拍手道:“我跟你说啊,这题啊,也是算学的题目,比上次你做的那个,呃,老鼠打洞的,还要简单还有二十支竹签的悬赏呢,姐姐快来试试吧” 看来这小姑娘上次也在场来着,对夏小冬的本事印象鲜明,不遗余力地鼓动起来。 比上次那个还简单夏小冬才不会相信她的判断呐。 何况上次那个也不简单。 “是啊是啊,夏姐姐不如试试吧。”那位之前挑头的姑娘也凑了过来:“夏姐姐只管去解。解出来了,有二十支竹签呢若是连夏姐姐都解不出,就说明此题根本无解,咱们让北夏将之前收走的竹签都吐出来” 夏小冬看了她一眼。你这逻辑,不太对吧。什么叫说明此题根本无解啊,这不是把咱架到火上去烤么。 “小冬姐姐,去试试嘛。”忽然又有一管熟悉的声音加了进来。 夏小冬转头一看,赫然是秦四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在找你啊。”秦四姑娘笑道:“听说北夏不死心,弄了个什么悬赏在吊人胃口。我到处找你来试呢,没找到姐姐,便想着先过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形。没想到小冬姐姐已先到了。” 秦四姑娘旁边,还有好几位楚姬,看来大家都是心思略同,原本就准备鼓动夏小冬过来的。 眼看人越来越多,陈嫲嫲意识到了危险人越多越容易出乱子。 出乱子本身并不怕,一帮小姑娘,能怎么的还都是娇小姐。 但出乱子这件事,将说明陈嫲嫲不能控制局面。这才是陈嫲嫲不愿意见到的。 “这样吧。”陈嫲嫲出面了,很霸气地挥挥手:“夏姑娘参与悬赏的五支竹签,免了你们呢,该干啥干啥去,这么多人围着,让人家怎么解题目你们想事情的时候,愿意给一大堆人看着啊都散了” “若是回头夏姑娘解出来,答案自然公示给大家看的。如今都散了去”陈嫲嫲强烈表示出聚众必须散去的决心,甚至为此不惜免去了夏小冬的门票。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心照不宣地出了门。 不让在里头聚,可以在外头聚啊。 正好,可以等着答案,等不着就进去要求退还竹签。 陈嫲嫲脸色不愉地看了看散而不去,仍然三三两两在门外晃悠的姑娘们,飞快地拿出一个浅黄色的大信封,递给了夏小冬:“这个就是题目,请姑娘看看吧。” 说完又转向夏丹凤:“你赶紧从后门走吧,注意别让人发现了。回头真闹起来,我可没法儿分心护着你。” 若是大家都来要退竹签,情形就可能会失控。陈嫲嫲必须提前做好安排。 夏丹凤很是不甘心,好不容易将夏小冬从四夷榷场拉过来,本来得意洋洋地设想着,可以见证失败的时刻,结果不但没见证着,似乎也见证不着了,还要跟老鼠似的,溜边儿偷走 难道夏小冬真是祸水,如今要祸祸到自个儿头上了夏丹凤想到自己从暗地里拿到的外面的消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夏小冬却没心思去看夏丹凤如何了,她正在研究题目。 这题目还真是蛮有意思,唤作十二贯。 今有铜钱十二贯,其中正品英武通宝十一贯,仿英武通宝一贯。仿者精妙,观之无以辨。已知正品通宝一枚重十钱,仿品一枚仅重九钱。设有戥称一只,需称量几次,方可查出仿品 一贯正常来说,是指一千枚串起来的铜钱,能兑一两银子。有时也会根据跟银子的兑换比例不同而调整。 反正现在就是有一大堆铜钱,十二贯之多,其中十一串是真钱,一串是假钱。真钱一枚重十钱,假钱只有九钱。 然后给你一把称。这称还挺精准的,乃是专门称量金银珠宝的戥子,通常来说,精度可以达到毫克级,称称铜钱还是很不成问题的。 问的是,称几回,才能发现哪一串钱是假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解答 夏小冬将题目仔细看了两遍,又将那张纸翻转过来,看了看,空白。 这就是夏丹凤口中,难倒无数人,至今无解的难题 如果是真的,那还真需要重新评估当代的算学水准呐。 陈嫲嫲马上就看到了夏小冬异样表现。 正常的不应该是茫然无措,冥思苦想,或是抓耳挠腮么 夏小冬对上了陈嫲嫲的眼神儿,眨了眨眼,弱弱地问了一句:“这个不是称一次就行了么” 一次一次 陈嫲嫲抬腿向夏小冬走去,差点儿左脚拌右脚将自己绊倒。短短的的几步路,已是无数次后悔,不该将夏丹凤放走了至少也该让她说出答案之后再走啊,她不是说,知道答案,只是不知道算法么。 “姑娘为什么说,只需要称一次呢”陈嫲嫲心中对一次这个答案,九成九不信,不过还是尽量耐心地询问道。 “嗯,陈嫲嫲请看。”夏小冬此时才提起笔来,在备好的白纸上开始画圈。 大圈表示一贯又一贯,小圈则表示一枚枚铜钱。甚至还画了一个简单的戥子图样。 “喏,这是十二贯,咱们先将它们放整齐。”夏小冬点了点那些大圈:“然后呢,将这些铜钱,就是小圈,仔细称量清楚” 当然了,还要经过若干分析计算等等,好在夏小冬已经将当代的算学水平,一概拉下了好几个档次,对陈嫲嫲本人的算学水平也进行了重新评估,所以尽可能的深入浅出,硬是说了足有一盏茶时分,才算是说完了。 “这样的话,岂不是称一次就可以了”夏小冬挑起一边儿眉毛,看着陈嫲嫲。 陈嫲嫲半天没说话。 她挑不出毛病。 可是,她忽然想到,若是就此将答案公示出去,那这道题就没用了。 没用了的意思,是没了再利用的价值了。 这么有趣的题目,完全还可以再用啊。毕竟,好题目不常有,夏小冬也不常有啊。这题目完全可以在别的场合,改头换面继续发扬光大啊,就此揭开底蕴,实在可惜 她如今倒是相信,夏丹凤应该真的不知道答案了。她若不是听得仔细又仔细,也绝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 可若是不公示的话,那外头那么些人,可还等着呐。 “夏姑娘,能不能再想出一个解法儿来”陈嫲嫲颇有几分艰难地提出了要求。 啥再想出一个来你当这是母鸡下蛋啊,还左一个右一个的。 “其他的解法,就不是称量次数最少了。”夏小冬实事求是地说道。 题目的要求,是寻找最少啊。一次乃是少的不能再少的了。非要别的解法,那肯定比一次多啊。 “没关系没关系,”陈嫲嫲连忙道:“两次三次,四五次都成啊。只要能自圆其说解出来就行。” “”夏小冬琢磨了一下,大略猜到了陈嫲嫲的意图:“陈嫲嫲是不是不想将真实答案公之于众” 那就拿我当幌子夏小冬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再来一个解,岂不是让自己看起来比真实的要笨 明明答案是一次,却要公布出去,说解出来是若干次 陈嫲嫲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勉强道:“姑娘应该也看出来了,这题目确实精妙无双。我也只是想着,能让宫里的娘娘们,回头逢年过节的时候,当个猜谜什么的,解解闷儿罢了。” 说得挺轻巧,不过夏小冬还是懂了。 “那好吧。”夏小冬同意了:“那既然提供了两次解法,是不是应该给我四十支竹签” 陈嫲嫲:“”这位居然还记得竹签,还要四十支不过也对,悬赏是二十,如今要人家解两次,可不是得给四十么 可是,陈嫲嫲并不能自己增加竹签的数量,她想了想,还了个价:“三十如何我去跟夏丹凤说,让她除了悬赏之外,在收取的竹签里,再拿十支出来。” 三十就三十吧。要得太多也没意思。 夏小冬点头同意了:“那就说称三次好了。这样有很多种称法。” “比如第一次六六对开,轻的一边有假钱。然后将有假钱的六,再三三对开,同样是轻的一边有假钱;再将有假钱的三,一一对称,轻者为假,若同样重,则剩下的一只为假。” “也可以第一次五五开,四四开,三三开,反正若是称三次的话,简直怎么开都行。” 夏小冬真正不明白的是,如果称三次是可以接受的答案,之前就没人能答对 陈嫲嫲听着夏小冬如流水一般,数出好几种称法,而且很明显还可以继续往下数,直听得嘴巴越张越大,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位官家小姐,会懂得这些 要知道,大多数小姐,你跟她说起银子铜钱,她都分不清怎么换算,光是一枚铜钱重十钱是什么意思,都要弄半天才能明白,至于戥子是什么东西,怎么个用法,更是知者甚少。 “等等,”陈嫲嫲忽然想到一事:“姑娘说的六六对开,五五对开之类,似乎跟戥子的常见用法不一样啊。” “是啊,”夏小冬白了她一眼,“只称一次的法子,戥子是正常用的。称三次的时候,戥子就只能当天平用了。” “天平” “就是中间撑起,专门称两头是不是一样重的东西。”夏小冬解释了一下:“将戥子的横杆借用一下就好了,说不定大家还会以为,这就是解题的关窍呢。” 陈嫲嫲两眼发光:“姑娘这主意真不错” “到底怎么弄,嫲嫲自行发挥吧。我还是先回去了。”夏小冬毫不客气地抱起夏丹凤留下来的两个包裹这可是添头,先拿着,然后回头看着陈嫲嫲。 陈嫲嫲讪讪地笑了笑,很快麻利地拿出了三十支竹签,直接帮夏小冬塞进了包裹之中。 夏小冬高兴地抱着东西走了,还冲门外的人挥了挥手,表示万事大吉。 “哇小冬姐姐”秦四姑娘雀跃万分:“我就知道你能行”: 第三百六十九章 偏不告诉你 夏丹凤就远没有秦四姑娘那么雀跃了。准确地说,她一点儿也不雀跃。 陈嫲嫲张贴出一份令人叹为观止的答案来。上头列出了若干种解法,每一种都能让不服气的人闭上嘴巴。 而对于夏丹凤来说,整个计划几乎彻底的失败,虽然竹签的数量上头,到最后也还不算亏,但托人找题目,那是要人情的,也是要费事的最后弄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无语的是,陈嫲嫲又要走了十支竹签,说是要额外给夏小冬的,却不肯将夏小冬的答案,告诉出来 夏丹凤都快气哭了。她明明知道真正的答案并不是陈嫲嫲公示的那个,陈嫲嫲也承认,她手上的答案是正确的,夏小冬也算出来了。可是,一边拿走了大批的竹签,一边还要说,不要再提起此事,免得惹麻烦 惹尼玛的麻烦咱堂堂县主,还怕麻烦只是,夏丹凤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 若是直接将真正的答案说出来,却没有具体的方法,只怕别人不光不信,还要嘲笑她一通吧。 找陈嫲嫲的别扭这个,将来成了皇妃之后再说吧。 那就只有找夏小冬了。 总算夏丹凤在陈嫲嫲的一再告诫之下,居然并没有马上发作,硬是忍了三四天,等到大家对南夏神算的议论热度降下去之后,才找了个空子,将夏小冬堵在了屋里。 夏小冬这几天倒渐渐发觉,这个文斗加武斗的方式,还是挺有意思的。由于如今南夏的名声响亮,一般人都不敢对楚姬如何,所以楚姬们都能得到相对公平的争斗环境。 这样一来,有意思的地方就显现出来了。斗争这个东西,不光是比敏捷比才华,还是比头脑比逻辑。要跟谁对上,又要跟谁不对上,如何扬长避短最大程度地获取利益,其实涉及相当巧妙的博弈。 比如像青羽她们的策略,文的不行咱们光来武的。 文斗的邀请,尽可能回避就是见到擅长文斗的绕着走;回避不了的就拒绝每天还有三次拒绝机会;实在避不开拒不掉的,才输上一枚两枚竹签,运气好的时候也许还不用输。 而武斗则是,上赶着找人斗。总之要与文斗的策略反其道行之。 然后还要建立起你敢找我文斗,那我无论如何也要翻过来跟你武斗一场的名声,让别人连文斗也不敢轻易挑起。 总的来看,效果还真不错。 而对大多数楚姬来说,优缺点并不像青宁族那么明显,那就需要虚虚实实多次试探,找到弱的避开强的,争取最多的胜利。 夏小冬并不打算替别人出头去抢竹签,但帮忙分析分析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大家也都非常乐意跟她商量,所以还挺忙的。 夏丹凤先是在外头见到秦四姑娘出去了,才上去找夏小冬,果然见到她独自一人在屋里。 “咦稀客呀。”夏小冬对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其实并不觉得十分惊奇,以夏丹凤的性子,肯定不会白白将悬赏之事就此放过的。 “你,那个,把那题的答案跟我说说。”夏丹凤一点儿拐弯都没带,上来就直接说明了来意。 “陈嫲嫲已经公布出去了啊。”夏小冬的态度极其诚恳:“我对陈嫲嫲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 “可陈嫲嫲没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夏丹凤的怨念,简直如山高似海深。 “那你是不是找错了人,”夏小冬两手一摊:“要不,你还是去找陈嫲嫲去吧。” “没有”夏丹凤怒道:“我怎么会找错人。陈嫲嫲给你了三十支竹签,比悬赏原本定的数目还多你肯定解出来了答案我知道,你告诉我方法就好了。” “你既然如此说,想来我说没有,你也是不肯信的了。可陈嫲嫲反复嘱咐我,一切以她公布的为准,让我不要乱说话。”夏小冬扁扁嘴,其实还是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陈嫲嫲的。”夏丹凤哄劝道。 “你知道我一共在里头呆了多久吧”夏小冬问道。 “嗯。” “那你也看了陈嫲嫲公布的东西了吧” “嗯。” “你不会认为那些都是陈嫲嫲自个儿弄出来的吧” “那怎么可能” “你真的认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头,我给出了那么多种称三次的算法,还跟陈嫲嫲讨价还价拿到了三十支竹签,然后,还能有时间算出你现在想要的只称一次的方法”夏小冬最后问了一个很长的问题。 “”夏丹凤皱起了眉头。 问题太长,没怎么听明白,但为什么会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做得出那么多事儿呢 “所以,你看,你还是应该去找陈嫲嫲。”夏小冬赶紧趁热打铁,补上了一句。 哄走了夏丹凤,夏小冬才松了口气,忽然门口一暗,呃,居然又来了一位。 不会吧,这么快就又回来了夏小冬抬头一看,原来不是夏丹凤,而是方三姑娘。 自从初到之日闹了一场,方三姑娘其后相当地静寂。她本是一个人住,有心低调,便低调得几乎没了任何动静。 大家多少觉得此人有些怪异,都有点儿躲着她,连挑战都没人找上她,她更是没有主动去挑战别人。 夏小冬看着方三姑娘拿在手里的三根竹签,马上就明白了方三姑娘的意思。 肯定是要跟自己对上一场。 她想斗什么呐 “咱们直接下场分胜负如何”方三姑娘的声音平静无波,将手中的竹签扬了扬:“我只有这些,一次都押上。” “不好。”夏小冬摇摇头:“你不是我对手,别白费这个劲儿了。” “是不是对手,总要试过才知道。”方三姑娘相当坚持:“我就想跟你打一场。” “噢,那我不接受。” 方三姑娘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没想到夏小冬会如此直接了当的拒绝。 但在夏小冬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某人孤注一掷地要做某件事,通常都有那么点子疯狂,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咱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去赌呢。: 第三百七十章 准备 经过一段时间的争斗密集期,四夷馆的内院渐渐平静下来,每日里的争斗额度,基本上都用不完,无论是文斗之处的陈嫲嫲,还是推手之处的董嫲嫲,都相当的清闲。 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了互相的斤两,各人手上的竹签要么已是足够进阶,要么已经放弃,改为打听沅田馆的情形,看能不能退而求其次,另寻好出路。只剩下几名卡在中间可上可下的,还在抢来抢去争取最后的机会。 夏小冬跟秦四姑娘进行了一场正规的谈话。 “你真的要留在大齐,给周建弘充盈后宫么”夏小冬很直白地询问秦四姑娘。 “当然啦。”秦四姑娘睁大双眼,有些同情的看着夏小冬:“小冬姐姐,你还想着宁二十六么” “”咱们在说你的事儿,不要转移话题好么。 看着秦四姑娘那副理所当然的劲头,夏小冬决定不再说什么了。人各有志,砒霜还是蜜糖,实在不好说。 “那这些给你。”夏小冬递给秦四姑娘一小捆竹签,大概有十支的样子。 “啊”秦四姑娘完全没想到:“这样可不行。小冬姐姐,你应该是最多的吧,这些给了我,你可能就没有第一了。” 对夏小冬来说,第一第二还是第二十,都没什么关系。 “给你就拿着吧。入宫之后,记得找一条粗点儿的大腿抱着。”夏小冬有点儿意兴阑珊,齐皇大婚没几天了,接下来大家都会很忙忙着准备贺礼去斗宝,而且自己如果成功抽身而退的话,以后跟秦四姑娘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秦四姑娘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过了两日,便是大家上交竹签,评定前二十入围人选的日子。之后再过三日,便是齐皇周建弘赐宴,也就是俗称的斗宝会的正日。 最终十二名楚姬有五名进入了前二十,算是比例相当之高了。除了夏小冬、廖宜兰和秦四姑娘,另外两位居然是蒋姑娘和方三姑娘,令夏小冬颇为意外。 蒋姑娘别看有点儿二,毕竟蒋首辅家学渊源,底子还是相当不错的,琴棋书画都懂些,赋诗也能来上两句,大抵从小与人争斗得不少,身手也不错。输输赢赢之下,最后留下七支竹签,排在后半段。 当然,还有传闻说,蒋姑娘手上的竹签,有的是她从无望入选的人手中买来的,这也就无从查考了。 其实到后来,有些人手上剩下一两支竹签,反正没什么用处,要么当人情送出去,要么还真是或多或少地卖了。 方三姑娘的情况则愈发诡异,她自被夏小冬拒绝,便仍是恢复了极其低调不具存在感的情形,但最后竟拿出十支竹签来,比蒋姑娘还要多。 竹签交上去之后,去沅田馆的姑娘们马上便被带走了,四夷馆的内院冷清了许多,但气氛却好了起来。连夏丹凤的脸上都挂上了笑容,逢人就姐姐妹妹地叫着,好像有多亲近似的。 无论之前斗得多么厉害,确实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挤进周建弘的后宫。如今目的初步达到,那自然要进入第二阶段了,也就是面和心不合,表面一家亲,其实各有心阶段。 如今大家见面的标准台词已经变成:“姐姐好今天天气真不错啊。以姐姐这样的品貌,至少也能封个贵人,回头要照应着妹妹啊。” “妹妹好今天天气真不错啊。以妹妹这样的姿色,怎么也能得个昭仪,千万要记得帮着姐姐啊。” 夏小冬得到的恭维则是,应该至少能得个贵嫔,说不定封妃也有可能。毕竟是南夏嘛。 这些话听得夏小冬直想乐。明明是大家心里都没底绝大多数人根本没见过周建弘,却在这里猜来猜去,就好像高考前夕,同学们都互相恭维对方是学霸的情形差不多。 四夷榷场为了满足大家的购买需求,特意新进了一批货,很是拿走了一些人手上的银票,连秦四姑娘都去买了一对儿非常漂亮的胭脂色水滴观音瓶据说齐皇非常喜爱精美的瓷器。 不知道送什么合适的时候,随大流也是好的,至少不过不失。 其实周建弘这样的人比较好应付,他的喜好众所周知,就是美食美人和美瓷。 美食还是算了吧,在这方面有天赋的,等进了宫再表现不迟。 美人儿那就是自己啊。大多数人的做法,是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美人儿携美瓷赴斗宝会,多么的养心悦目 夏小冬将手上那两件袍子稍微挑拣了一下,选了其中一件,趁秦四姑娘不在的时候,费了点儿功夫进行改装,然后折叠得平平整整,再在衣裳的领口之处,缝了一张布条。 布条并不是装饰用的,上头写了一行字:若非首位,请予退还。 这写法有点儿不那么客气,但夏小冬懒得去细细琢磨冠冕的词语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这衣裳,你周建弘若是想要,就请评为第一,答应咱一个要求。若是不肯,那就还回来你都不愿意定为第一,自然重视有限,还回来想必也不会很为难。 客气这东西,是为了日后好相见准备的。既然不想相见了,那就用不着了。 借着斗宝会之前的三两日空档,夏小冬还设法见了轩辕道长一次,得知如今自己也算大小是个风云人物了,只是风头不太好,是祸水罢了。 很好。夏小冬送给轩辕道长几个小纸包作为谢礼。 纸包上头分别写着紫、红、黑等字样,里头则是细细的粉末,附有详细的用法。 作为一名具有望气功能、极具名望的人士,轩辕道长若是能将某人头上紫气东来的紫气化为实质,或是能将某人黑气罩顶的黑气驱走,想来能增色不少。 反正这些都是之前处理猛火油的时候,产生的副产品,夏小冬本来也没什么用处,送人一点儿也不心疼。: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终于开始了 天气忽然热了起来,夏丹凤为不能再穿她的白狐狸皮斗篷而气恼万分,青羽似乎也终于发现,脑袋上的雉鸡翎有点儿不合时宜,廖宜兰提前换上了玲珑的窄袖小袄,方三姑娘则一如既往地低调。 斗宝会如期而至。 夏小冬放弃了丑妆的想法,既然要做祸水,总要摆出祸水的样子来,美丽这朵花儿,绽放一下的感觉也蛮好的。 自然裸妆效果还是相当不错,夏小冬拿出新买不久的水银镜,很是顾盼自如地自我欣赏了一番。 抱上黑袍子,出发去祸祸一把周建弘去 二十位美人儿都装扮得美艳大方,一大早就进入了宫城,虽然要吃的其实是午宴。 到了宫门,夏小冬便发现,其实来得一点儿也不早,非但不早,简直有点儿晚了还要排队呢。 等着进宫的人不是一般的多,美人儿也没什么优待,光是进门就花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主要是搜捡的过程是在是繁琐又费时。 宫城很大。 大家都没有任何位份,当然也就没有前呼后拥乘车坐辇的待遇,不过是前头有几名引导的太监,后头跟着些捧着奇奇怪怪东西的宫女,要去哪儿都是拿两只脚去量。 等走过几条长长的甬道,回避了若干次贵人们的仪仗,再穿过正在萌发状态的御花园,终于抵达用膳之地的时候,夏小冬抬头看了看天,嗯,难怪肚子咕咕叫,果然午时快到了。 齐皇赐宴的地方相当大,宽阔的大殿上,为每个人都设了单独的位置。 宫廷宴饮,尊古礼。 每人的位置,其实是一块两丈见方的细藤席。藤席中央铺着织锦的垫子,垫子上放着矮桌,矮桌后头是四四方方的跪垫。 是的,大家都是跪坐在垫子上吃东西的。 皇上还没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来。但大家都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桌子后头,目光低垂,看着光光的桌子。 吃的喝的,都还没上来呢。 没有人交头接耳说小话儿。一个呢,大家都离着好几丈远,要说话还真是个技术活儿。再者呢,周围好多司仪的女官,几乎每人背后都有一个杵着呢,怎么好意思当众失仪。 这时候,就看出竹签的重要性来了。之前行进的队列,和如今的座位,都是按照竹签数量的多寡来排的。 虽然给了秦四姑娘一些,夏小冬仍然排在第二位,仅次于夏丹凤。不过如今第一、第二两位,都排在第一排,分列左右。因为以左为尊,左边的位次稍高,故此夏丹凤坐在左列第一,而夏小冬则为右列第一。 在夏小冬看来,根本没区别,反正离皇座都是一样远近。 坐了一阵子,便有人开始有些不安的小动作出来了。 没办法,腿麻啊。 这个夏小冬倒是有办法。跪坐看上去姿势就那么个姿势,就是跪在地上,身子往后坐呗。但其实在裙子的遮掩下,还是可以稍有变化的。 比如,可以将双脚竖起,坐在脚后跟上,也可以将双脚打开,坐在脚心之间,甚至可以将小腿微微撇开些都没有问题。 最重要的,是要提前意识到,跪坐这个姿势可能带来的问题,而有所准备。夏小冬便一开始就将重心稍偏左腿,过一阵子再稍偏右腿,配合小腿和脚部姿态的微调,那么,一两个时辰之内,都不会有腿麻的问题。 这说不定也是某种考验。 夏丹凤对自己对面安然不动的夏小冬,几乎要怒目而视了。她为了跟夏小冬较劲儿,也一直安然不动,个中哑巴吃黄连之感,只能自个儿享受了。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远远的传来了皇上驾到的声音。 尊贵的齐皇陛下,终于在太监特有的尖锐嗓音伴随之下,登座了。 登座不是就座,而是站在皇座之前。做皇上的,若是没有能时不时俯瞰一下臣民的美好感觉,岂不是不够过瘾 拜见的礼仪相当繁琐,但大家都觉得类似某种解脱至少不用继续跪坐在那里,能活动活动了。 夏丹凤之前硬撑着不肯动,这回便有些吃亏,初初的几个动作僵硬不说,还差点儿摔倒。要是真的摔倒,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失仪了。 夏小冬借着行礼的间隙,将上头的皇上弘细细看了好几眼。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男子若是跟美联系在一处,总免不了让人有几分娘娘腔的错觉,之前夏小东的对周建弘的感觉,大抵如是。 不过见到真人,完全是两回事。周建弘给夏小冬留下的印象,就是四个字。 君子如玉。 这人站在那里的姿态,若是做成蜡像,就可以作为一代帝王的代表长存了。 无论是五官、肌肤、神态、举止,都在完美之中,带着某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风度,令人产生如沐春风的感觉。 夏小冬收摄心神,暗暗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姑娘们,分明见到了狂热与迷醉。夏丹凤简直快要晕过去了,嘴唇微动,似乎是在念叨类似弘哥哥的字眼儿。 估计周建弘小时候也是很不错的,才能让北夏同学念念至今呐。 皇上到了,可饭菜并没有到。 午膳之前,还要先献宝。 夏小冬很想问候一下订制这个程序的人,您老一定没饿过,再说,就算不考虑一般人,也要考虑一下皇上的肚子吧。难道不是先吃饱了再研究礼物,比较合乎一切么 献就献吧,饿上一顿两顿的,权当瘦身了。 斗宝的环节,还真的有几分斗的意思,头一道程序是各人介绍一下自己带来的礼物,就是让王婆们先夸夸自家的瓜。 然后若是皇上一下子就找到了最喜欢的,事情就简单了,马上就可以进入最后的满足愿望环节了。 但一般来说,皇上的眼光不是一般的高,而大家的礼物也都不是一般的好,是不容易一下子分出高下的,如此便要进一步夸自个儿的瓜,踩别人的瓜,直到定出第一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斗宝 由于第二至第二十都没什么区别,所以重要的只是第一。 夏小冬早就想明白了,所谓斗宝,只怕周建弘的心思未必在宝上头,而是在于这个夸、踩、斗的过程中,看那位女子的表现让他入眼罢了。 不过,这一次,夏小冬还真的就想以宝取胜。 大家都将礼物摆在桌上之后,夸宝正式开始。顺序么,自然也是按照座次来的。 头一个,就是夏丹凤。 夏丹凤的礼物,并不是现买的,而是山长水远特意带过来的。显然对斗宝的惯例,以及周建弘的喜好颇为了解。 “臣妾所呈,乃是千年之前,河套之地,于陈氏旧窑发掘而出的,一只粉瓷折枝花果纹六方瓶。”夏丹凤这一句,也不知道事先练过多少次,饶是紧张得声音发颤,仍是熟极而流,张口就来。 不过后来的词儿,就没这么顺利了。足足用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才将那只拥有无数特色的六方瓶介绍完毕。看她旁边那司仪女官的脸色,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夏丹凤的嘴 若是大家都这速度,估计午宴可以直接改成晚宴了。 轮到夏小冬了,她只是站起来说了一句话:“玄色锦袍一件。” 然后,就躬身为礼。接着就坐下了。 在大家看来,这位排在第二位、与北夏并称、在四夷馆内风头甚劲的人物,就是端庄大方的站着,双手交叠置于腰间,极其标准地行了个礼,就结束了。 这到底是介绍礼物,还是展示仪态啊。 而且,她说啥锦袍一件还是玄色,也就是黑色的 这就完了这袍子没点儿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玄机,或是玉皇大帝曾经穿过的履历,也能放在桌上,当成礼物送上去 最疑惑的,非夏丹凤莫属。 因为夏小冬面前的袍子,怎么看都是她用五十两银子买下来、实则原价只有五两、后来又在悬赏的时候当添头输掉的那件啊。 虽说这袍子确实最初是夏小冬看中的,她当时似乎也说了要拿来斗宝之类的话,但真的见到那件黑乎乎毫不起眼的袍子,摆在紫檀木带云头的案几之上,夏丹凤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夏小冬不会真的以为,周建弘仪容俊美姿态潇洒就很好说话吧更何况,夏小冬之前应该根本没见过皇上啊。 夏小冬实在说得太过简短,以致于排在第三的姑娘都没反应过来到自己了,旁边的礼仪女官也没反应过来,忘了提醒。 于是,偌大的殿宇,忽然出现了短暂的静寂。 “呈上来”站在皇上身边的太监,忽然拉长声音来了一句,将大家都吓了一跳。 太监当然不会是自己忽然抽风,要说这么一句,而是得到了皇上的指示。 一股骚动仿佛微风从殿堂中吹过,但只有身形动摇和口中吃惊的轻叹,并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按照以往的常规,要等献上贺礼之人逐一介绍过自己的礼物,然后皇上才会对其中的某一件或几件,表示出特殊的兴趣。更多的时候,皇上则可能是连一件有兴趣的都没有。 可这次才介绍到第二件,还是如此粗陋到差不多算是失礼的介绍,皇上居然就打断了程序,要求呈上去看看。 当然不同寻常。 但所有的程序也好,常规也罢,都是为皇上服务的。 像斗宝这样的活动,纯粹是彰显煌煌天恩,刺激着身边的人争宠而已。既不涉及朝政,也不涉及党争,皇上当然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可以随心所欲。 当下便有站在夏小冬身后的宫女之一,趋步上前,将夏小冬放在桌上的袍子捧走了。捧起来的时候,这袍子的重量显然超出了那宫女的预期,动作明显地停滞了一下。 锦袍装在托盘之上,转了好几个人的手,才终于到了周建弘的面前。 皇上要看的,可不是这么个叠成长方块的东东。随侍的太监机灵地将那袍子抖开来,提在身前给皇上展示。 与那位宫女一样,这位太监也错估了袍子的重量,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这种春秋季节穿着的袍子,虽说会比夏天的袍褂重些,也重不到那里去。没想到,这袍子的份量却真的不算轻巧。 袍子一展开,近处之人,很轻易便发现了其中的特异之处非常挺括。 无论再好的面料,也是丝织品,总是软的,像这样两手拿住肩部提起来的时候,最多会有垂坠感,但肯定不会连胸腹都挺起来。 挺括袍子的领口上,钉着一条很不协调的布条。布条上头的八个字,当然就更不协调了。 若非首位,请予退还。 周建弘对这个自信的小把戏视而不见,只是饶有兴趣地站在袍子前方,用手按了按袍子的胸口位置。 一种相当古怪的介乎软与硬之间的感觉。 这么说,应该是带防身功能了。 但看那太监的样子,绝不像拎着铁器般的沉重,就是里头所衬之物,不是铁板之类的铠甲用料。可手感分明又非木非藤非革,那到底是什么呢 周建弘犹豫了一下,按捺住自己当场解开那袍子看看里面的想法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并不是一位皇帝应该当众做的。 他低声对身边的太监说了一句,又坐回了皇座之上。 皇上实际上是很少扬声说话的,大多数时候都由太监代言。 那太监对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当下转身冲夏小冬道:“皇上问话,这袍子有什么玄机,夏姑娘好生说来。” 夏小冬只好又站了起来:“回皇上的话,其中玄机,不可传六耳。” 一个人两只耳朵,两个人四只耳朵,三个人六只耳朵。不可传六耳,就是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也就是只能出我口、入你耳。 骚动的微风再次在殿堂中飘过,小伙伴儿们都有些惊呆了。 让你介绍,你站起来就说了一句。好吧,皇上脾气好,自个儿拿去看。看完了,再让你说,你还是就说一句,还说的是什么不传六耳。 嫌大家都多余,你想跟皇上孤男寡女共商袍事么 大家不敢盯着皇上看,但殿中忽然异常的沉寂起来,都在等着皇上的反应。 训斥责罚,还是欣然应允或者,该到下一位了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皇上有什么可怕的 高高在上的皇座之上,并没有传来任何玉旨纶音,只有轻微的衣袂摩擦的动静,等大家终于大着胆子往上一看皇上已不见了。 不见了 人家走了呗。 难道是被夏小冬气走了 大家都有点儿石化的意思。 好在情形很快明朗化,这个时候两名面带微笑的宫女,很得体的过来引导夏小冬,示意她跟着出去,往后头走。 这就是说,皇上同意了夏小冬不传六耳的要求 大家这次真的石化了。 其中夏丹凤石化的最厉害,她几乎连眼都不会眨了,定定地看着空中虚无的某处,竭力在那里用回想描绘出那件袍子来。 五两银子的袍子,自己还曾经在手上拿过一段时间呢。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效果比自己老爹花了四千八百两银子才弄到手的六方瓶还要好得多 对了,夏丹凤想起来了,那袍子本是黑色的,适才宫女捧上去的时候,从自己面前经过,看见上头好像多了一道写了字的布条,难道那布条,或者说布条上的字,才是重点 从皇座的侧后方走出去,很快就到了一间偏殿。 夏小冬被带进去的时候,皇上正盘腿坐着喝茶呢。 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身常礼,夏小冬暗暗感谢了一下,好在即便是皇上,也不需要经常三跪九叩的,不然谁受得了。 皇上挥了挥手,转眼间身前身后连门口的太监宫女们都不见了。 “你坐。”皇上很随意地指了一张椅子。 夏小冬看了看皇上收在罗汉床上盘着的双腿,也就没客气,在那张圈椅上坐了。 是真的坐了,不是只沾个椅子边儿那种恭恭敬敬的坐法。要是那样坐的话,夏小冬宁可站着。 椅子旁边就是内翻马蹄足的红檀高几,上头已摆好了点心和茶水。 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够备好这些的。夏小冬估计,这里大概是皇上过去之前歇脚的地方。就是嘛,哪有让皇上也跟着饿肚子的道理。 夏小冬先喝了口茶,估计等会儿要说不少话,先润润再说。 “大楚今年,春耕可还顺利”周建弘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想起低音吉他,醇厚之中带着些回音,一点儿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更像年过不惑的中年人。 “还可以,”皇上要拉家常,夏小冬当然会配合:“我们出发的时候,已下过两场春雨。老人家都说,今年年景应该不错。” “唔”周建弘放下手里的茶盅,微笑道:“朕听说,南夏北夏在四夷馆还争得挺厉害,你解开了北夏的一个悬赏” 这话题转的,反应慢的都跟不上。 “女孩子们闲着消遣闹着玩儿。”那能算争么北夏根本不能算是说得过去的对手,夏小冬真心认为,只是闹着玩儿罢了。再说,还不是为了能有如今这机会,坐在你这位皇上面前么。 桌上摆的点心是佛手酥和糯米八宝糕,一件件小巧玲珑利利索索的,正好一口一个。 夏小冬拿起一枚八宝糕放进嘴里。唔,又甜又糯,味道非常有层次感,很不错。 御厨用心做出来的东西,还是不要浪费了。 周建弘看着夏小冬自得地又吃又喝,意识到了一个情况。这姑娘是真的不怕皇帝。 在皇家长大,周建弘见过无数陛见之人,有的是从前见父皇,有的是见他本人。能这么轻松自在的,还真是不多,一般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曾有一位封疆大吏入京朝见,陛见的时候紧张太过,免冠叩首之后,忘了将官帽重新戴回去,而且一直没能想起来,直到出了门,才由太监追上去,将官帽送还。后来那位官员还得了个忘冠君的雅号。 “消遣啊,呵呵。”周建弘不觉笑了一声,“你这件袍子,不会也是在消遣朕吧” 幸好这话是带着笑意说的,不然胆儿小的还不得吓上一大跳,以为皇上不高兴了。 夏小冬正拿起一块佛手酥,还没吃呢,连忙放下了:“那怎么会这袍子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不然皇上您找找,若是能找到一样的,我就不要那个第一了。” “噢玄机何在”周建弘挑了挑眉毛。 这牛皮吹的,还天上地下独一份儿 “刀枪不入”夏小冬大言不惭,用手在胸腹部位比划了一下,示意保护的范围:“要害地方都挡住了。有危险的话,皇上只要护住头颈就好了。” 周建弘看了看那件如今被挂在架子上的袍子,走过去研究起来,口中笑道:“若是你胡说八道,可要治欺君之罪的。”说着将那袍子扯开,从夹层之中,将内衬之物取了出来。 这东西看起来很古怪。 之前的手感没错,确实非铁非木非藤非革,总之不是任何一样认得的东西。 若是说厚度,也就跟皮革差不多,衬在衣裳里头,除非用手摸按上去,不然根本看不出来。 可是也未免太难看了一点儿。那颜色,说不清是蓝是绿,那纹路,板块纠结混乱不堪,那形状,不方不圆勉强算是长形吧。 当然,更重要的是,真的刀枪不入 拿都拿出来了,周建弘也不客气,索性弯腰从靴筒之中抽出了一只短匕。 皇上随身的匕首,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短刀可比。看上去黑黝黝毫不起眼,但极为趁手,锋利自不必说。 “削边角的位置。”夏小冬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旁边。 若是在中间捅个洞,整个儿就废了。 “你不是说刀枪不入么”周建弘笑道:“还怕刺坏了” “那是说一般的刀枪。”夏小冬一点儿也不认为应该脸红。谁知道你皇上手里的,是不是千古名剑之类。 周建弘果然依言挑了左下角一个地方,将手中匕首刺了过去。 两样东西相交,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周建弘飞快地缩回了手。 没刺进去。 仔细看时,刺中之处,留下了一个小白点。 “嗯”周建弘的眼睛亮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你想要什么? 第一下当然没有出尽全力,刺客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周建弘退后了两步,示意夏小冬也站开些,将手中的短匕挥舞了两下,才再次上前,狠狠地刺了一刀 这回留下了一道短短的白线。 周建弘将那件内衬翻过来,看了看后面。 毫无痕迹。没刺穿。 好东西。 身外之物只是身外之物,只有命才是自己的。 皇上,可能是世上最惜命的人之一。 “皇上不妨让人拿去试试,看看到底什么程度的刀剑才能损伤。”夏小冬在旁提议道:“我之前试来试去,手上也没有合适的东西,力气也不够,没能试出来。” “那不就把东西弄坏了么”周建弘奇怪地转过头来,看着夏小冬。 弄坏了还可以再做嘛。夏小冬腹诽道。 “嗯嗯,只在边角之处试试,应该还好吧。”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 周建弘目光微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举起双手,拍了拍手掌。 两名灰衣护卫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神速出现在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将那件内衬递了过去,低声交待了几句。那两位又神速不见了。 传说中的暗卫,果然是高手啊。 “这东西你那里弄来的”周建弘坐回了原位,闲闲地问道。 自个儿做出来的呗。其实,夏小冬真的没想到会做得这么难看的。 拿到那两罐猛火油的时候,夏小冬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做出凯夫拉或者尼龙出来,这样的化纤面料,用途多多前途广大啊。 可惜的是,要做成面料,不是有原料就行的,那些瓶瓶罐罐的器材更是不给力,结果七整八整之下,就只弄出了些整块的板材姑且称之为板材吧,虽然不是很规整,毕竟还是板状的嘛。 这东西既轻且韧,夏小冬一时没想到用来做什么合适,只管都带上了。 幸好带上了,如今可不就用上了。 夏小冬觉得自己的创意很不错。 对了,还要回答皇上的问题呢。夏小冬也坐回了原位,微微俯首道:“这还是在路上的时候,经过好些码头,我也不记得具体是那里了,恰好碰上一个番商急着套现,就在码头上将手里的东西都胡乱卖了。我正好经过,见着好玩儿,顺手买了。” 说谎话的重要原则就是一定要将假话藏在真话里。 说那些人说谎说得没水平,常说他们谎话连篇,盖因谎话这东西,连着说,就很容易露馅儿啊。 若是十句真话里夹着一句假话,那就很难辨别了。 夏小冬说的事情,实打实是真的,她甚至还真的在那名番商手里买了几样板状的物品,就是为这东西的来路打下伏笔。如今说出来,心中一点儿也不慌。 只是周建弘听谎话的经验也很足,深知凡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一副不怕你查样子的,多半儿就是摆拍。 话又说回来,谁还没点儿秘密呢。周建弘倒是一丝半点都没往这东西可能是夏小冬自己做出来的这个方向去考虑。 一般人都不会将这个丑丑的东西,跟美人儿联系在一处的。 “你想要什么”周建弘端起茶盅,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陛下的意思,这东西您要了么”要的话,就是定为首位。没说清楚之前,夏小冬是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要求的。 不管那个男人,听说自己的准小老婆,其实不乐意在自己身边呆着,要跟别的男人跑路,大概都不会很高兴吧。 周建弘的目光,忽然幽深起来:“东西是不错,不过朕还有十八件没看呢。” “那陛下不妨看看再说。”嘁,还怕你货比货 “你为什么认为,朕需要一件这样的袍子”皇上能成为皇上,都不是吃素的。 这种防御力超强,穿在身上隐形还不重的衣裳,谁都需要吧。 身份越贵重越需要。 夏小冬微微一笑:“因为我觉得,陛下很可能近期会遇到一场刺杀。” 跪坐在殿堂之中,面对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美女们的心情都不太好。 无论是谁,两腿发麻、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望眼欲穿也没见到该来的人,心情都不会太好。 南夏被皇上破例叫出去了,就够让人闹心的。而这一出去,竟然就是许久。 就那么个袍子,能有多少玄机,怎么这么久都说不完呐就算要说,能不能让大家吃饱了肚子,你们慢慢儿说啊。 连司仪女官们都忍不住在后面互换着眼色,渐次将目光聚集在侍立在皇座之侧的太监身上。 大家当然是期望那个大太监知情识趣,能主动去看看情况,好在这边儿做出调整。 只是那太监身形巍然不动,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任何视线,连手中的拂尘都没有晃动一下。 好在大家正等得不自在,总算有个小太监从后头出来,跟大太监交待了一句什么,随后大太监终于抬起头来,说了两个字。 开膳。 终于有饭吃了。 只是大家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斗宝会,才斗了两样儿,连第三样都没机会奉上御前。 皇上赐宴,皇上不见了。 有东西吃终归是好事儿,赶紧吃吧,等会儿说不定还有变数呢。 夏丹凤一边食不知味地吃着,一边借着夹菜活动着腿脚,眼睛却时不时向之前夏小冬消失的方向望去。 那个袍子,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呐。 开餐之后,多少可以走动一下。夏丹凤吃了个半饱,便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表示要去更衣,也就是方便。 有小宫女乖巧地将她带去了更衣之所。 “多谢你了。”虽然只是个低阶的小宫女,夏丹凤仍然很客气,顺手塞了一个荷包过去:“我大概会久一些,还要整一整妆容,你先回去吧。” 小宫女捏着荷包,有点儿犹豫。 她大概能猜到,这位姑娘或许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更衣久一些,而是要走开一下。但是,人家给了赏钱,而且,谁服侍谁是随机非指定,并不需要担上干系。 “我认得路的,又不远。”夏丹凤给小宫女鼓了鼓劲儿,顺手还推了她一把。: 第三百七十五章 小插曲 夏丹凤当然不是真的要更衣许久,她几乎是转了个身就出来了,那小宫女的背影都还看得见呢。 抓紧时间夏丹凤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不听约束到处偷走这种事情,夏丹凤还真是干过不少,却也没惹出什么大麻烦来,有时候还能闹出点儿趣事。 父亲已经跟周建弘谈妥,自己将是皇妃。甚至连封号都定好了,乃是明。 明妃。 夏丹凤很喜欢这个称呼。明,这个字多么好,明公正道、明艳动人、明眸善睐曾经被封为明妃的女子,都是著名的美人儿。 自己长得不错,很不错。夏丹凤很清楚这一点。无论是揽镜自照,还是从那些男子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都能毫无疑问地得到佐证。 但是,见到南夏之后,夏丹凤忽然对自己家乡的方位不满起来。怎么能在北边呢大家说起位置,都是说南北南北的,没人会说北南,这不是天然亏么 南夏北夏,一提起来,都是南在前北在后 “弘哥哥,你还记得咱们九岁那年,见过一次么”夏丹凤一边往后走,一边念叨着自己准备的见面词儿。 一想到那次见面,夏丹凤就忍不住心跳得愈发快了起来。 弘哥哥,你同意父亲的要求,应该是因为,还记得我吧 转过一个拐角,夏丹凤真的见到了她的弘哥哥。 眼前的情景,让夏丹凤瞪大了双眼,简直无法相信目中所见。 两张长条案几,相对而放。上头分别摆放着七八个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的冬瓜盅,单摆在一个小几之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 真正令人吃惊的,当然不是这些,而是案几两侧的人。 自然是周建弘和夏小冬了。 夏小冬并没觉得怎么样。说了老半天,早就该吃饭了,既然皇上主动表示,不如在这里吃,当然比在大殿里吃要舒服得多。 两人仿佛相识多年久别重逢的朋友,边吃边聊不亦乐乎。周建弘曾经在大楚出质过,对楚地风光相当了解,夏小冬见识之广博,当然也不会落在下风。 “你真的是从番商手里买来的”说得热乎乎的,周建弘端着汤碗,将身子侧过来了些,“说实话如何朕保证不去难为供货之人。” 皇上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夏小冬也吃得差不多了,正端着汤碗,顺势虚虚地举了一下,算是某种形式的碰杯吧,正要说话,猛然有人在一旁道:“明明是你从我手上弄过去的” 这声音之怨忿,实在用文字都难以表达了。 谁在这个当口跑来插嘴周建弘转过头,便见到了一张如秋水芙蓉的娇媚脸庞,还有一道盈盈下拜的苗条身影。 “皇上万安。”夏丹凤的礼仪也不是白学的。 周建弘将视线从夏丹凤身上移开,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两名太监。 麻蛋,这姑娘看着人模狗样的,人长得好,妆容整齐姿态万方地走过,还以为只是路过,又弱质纤纤肯定不会是刺客,就没理会她,谁知道啪噔就闯进去了 两名太监丝毫不敢折辩,马上跪了下来。 夏丹凤倒是还挺光棍,转头看了看,连忙道:“我自个儿忽然进来的,不怪他们。” 周建弘的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又忽忽悠悠地飘走了。他才不会追问刚才夏丹凤说的从我手上弄走的的说法。 很多人会有个错觉,认为闯到重要人物面前,投诉的事件或是提出的要求,或是说的什么话,必定会得到重视,从此沉冤得雪沉疴得愈啥啥都好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得宠更是扔条手帕再捡起来那么简单的事儿。 其实那只是一个半个特例,作秀给人看的罢了。 若是闯到皇上面前去的,就会得到皇上的亲切接见与亲自处理,那皇上一出门,路上还不得跪上一溜啊。 周建弘甚至从头到尾连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稍微沉了一下脸,几不可见地歪了歪下巴,那两个跪着的太监,马上就像刚被解开束缚地狮子,飞快地扑上前来,一左一右扶住了夏丹凤。 然后,皇上面前就又清静了。 也许两三个刻钟,最多半个时辰,夏丹凤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来龙去脉,或是另有什么隐情,就会弄清楚。 皇上若是有心垂询,随时可以奉上。 夏丹凤有些懵。她想说,弘哥哥,是我啊。她也想说,我是内定的明妃,你们这两个死太监,快放开我。 只是,那两条好像铁箍似的手臂,传递出带着懊悔的坚决,不知怎的,让她的嘴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 若真是挣扎得带褪钗斜声嘶力竭的,好像也不太对。夏丹凤还指望给弘哥哥留下温婉动人的美丽印象呢。 “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夏小冬看了一眼夏丹凤的背影,笑道:“她对你可是真心的。” “真心”周建弘微微笑了一下。 真心这个东西,没经过烘炉火,是煅不出来的。 “如今得点儿小教训,好过以后在皇后手上吃大亏。”周建弘亲自动手,又盛了一碗冬瓜汤。他已经不指望对面的女子,会主动过来服侍了。 “”夏小冬轻嗅着在空中飘散的热汤的气息,将夏丹凤忘到了脑后。 也许,像北夏这样的举动,才是十六七岁少女们的正常表现。 不过,周建弘已经与自己无关。 午膳的流程直到未时将尽,才基本上结束。有细心的姑娘发现,呃,怎么夏丹凤也不见了 都说圣心难测,这位齐皇的心思,似乎又更加难以捉摸一些。 好在很快便有环佩叮当加上衣袂的声音传来,夏小冬在宫女的引领下,又回来就座了。 无数视线在空中交织,带着探究在夏小冬脸上扫来扫去,却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这位看上去,既无欣喜也无愁,实实就是沉静如水而已。 齐皇周建弘没有再出现,但他身边的大太监回来了。 手上拿着一卷明黄的卷轴。 “圣旨到”大太监的嗓音在殿宇中回想起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 新鲜出炉 圣旨是颁给夏小冬的。 众人纷纷露出或羡或妒的神色来。没说的,肯定是之前在皇上面前应对得宜,这就要得到封号了呗。 虽说皇后还没有正式册立,就分封妃嫔的话,有点儿对皇后不够敬重,但皇上的后宫,当然还是以皇上为主,所以也不算大问题。 圣旨的内容非常华丽,一大堆表示称赞的辞藻,或四或六,对仗工整地从那大太监的口中读出来。 每读出一句,众人的心中便苦涩一分。越是夸得好,最后封的位份自然就越高。 大太监读到后面,先停顿了一下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然后才吐字清晰铿锵有力地读出了最后一句。 “今封为敏慧长公主。钦哉” 明黄的卷轴重新卷起,向夏小冬递了过去。夏小冬双手接了过去,表示谢恩。 接旨程序就算完成了。 圣旨一脱手,大太监本来端着的脸儿,马上堆了下来,如花儿一般柔和,反过来冲夏小冬行了个礼,笑道:“皇上说了,西边的庭玉宫还闲着,就拨给长公主居住。” 夏小冬倒有点儿疑惑:“这就过去么那随身的东西” 大太监的腰又躬下去些:“咱家自然安排人给长公主拿过来,晚膳前就能到。” 夏小冬和大太监在这里很轻松地说着不要紧的闲话,其他一道听旨的,可都听得傻掉了。 这圣旨是神马意思 就算皇上下旨将夏小冬封为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大家都不会觉得太过惊讶。 宠爱这东西,就是看对眼儿了嘛。肉麻点儿说的话,只要爱在心里,怎么宠都不过分呐。 可是长公主 长公主可不是用来封妃嫔的,那不是用来封皇上的姐姐或妹妹的么 这么说来,南夏姑娘跟着皇上往后头转悠了一圈回来了,就成了皇上他妹了。 硬是没人能想明白,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变化的。 正在此时,夏丹凤也回来了。 她看上去还好,啥也没缺啥也没少,脸上也是不喜不怒的。 如今夏小冬是长公主了,身份比众人都高了一大截,大家都不好盯着看。于是,荟萃各种心绪的视线,便统统集中在了夏丹凤的脸上。 夏小冬不见了一阵子,前脚回来,后脚圣旨跟着就到了。 夏丹凤也不见了一阵子,前脚回来,后脚跟着的会是什么呢会不会再有一道旨意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将夏丹凤看得直发毛。难道刚才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么 才过去的小半个时辰,对夏丹凤来说,实打实乃是不堪回首。 那两个太监将人一拖出去,转手就交给了另外的行家来处理。 行家们都蒙着脸,声音似乎也是特意遮掩过的。在宫里,一步登天或是一脚跌落尘埃,都是屡见不鲜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做行家,还是不要透露真正的身份比较好。 搜身是难免的非常彻底,所有的衣裳都给剥了,什么都藏不住。 罚跪的必须的居然有现成的铺满黄豆的木屉。 被从里到外事无巨细问了个底儿掉之后,夏丹凤被重新装扮起来行家出手,跟之前毫无二致。 令人崩溃的是,鞋子里原来的鞋垫被抽走,换成了特制的另一种,倒也没有装钉子之类的东西,只是那鞋垫乃是一种特殊的茅草编制的,既扎得难受又痒得刺心。 “姑娘既然喜欢随便走动,那今日就穿这双鞋吧。”那名看上去整个人都灰扑扑男女都不太好辨别的行家说道。 夏丹凤一路走一路想哭,只能靠装死人脸来硬撑着,谁知又有这么多目光望过来,连死人脸都要装不下去了。 在夏丹凤之后,当然并没有任何旨意。 那大太监跟夏小冬极其和煦地说了一阵子话之后,便躬身请夏小冬转过来,面对大家。 司仪女官们都很尽责地提醒过了,同来的姑娘们只能面对如此巨大的变化,齐齐下拜道:“拜见敏慧长公主。” 夏小冬冲秦四姑娘偷偷眨了一下左眼,示意一切都好,便跟着大太监去自己的新住所了。 夏丹凤跪在地下,竟是半天没能爬起来。一个呢,站起来的话,两只脚实在太难受了,简直还不如跪着。再一个呢,这世界变得太快,还是跪死得了。 大家都隐隐猜到了事情的走向。看样子南夏的袍子肯定是玄机非常之深,将皇上一下子打动了,连后面的十八件宝都不用再看了,直接定为首位。 而长公主的身份,自然就是夏小冬提出的要求了。 做皇上的干妹妹,是不是比做皇上的妃嫔要好,就见仁见智了。 一般来说,册封异姓的长公主,通常的用处只有一个和亲。 嫁到老远的地方去和亲这种事,真正的长公主、公主们都是不乐意的。远离父母亲人不说,夫妻双方文化差异太大,和睦乃是奢求。 一旦本国与和亲的对象关系变差,分分钟从老婆变成人质,甚至被杀掉都可能。 所以有一些时候,有和亲需求的时候,便会另外找些臣子家中的女儿,认做皇家的干亲,也算是宗室女,再封个漂漂亮亮的头衔,就可以嫁了。 但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和亲的传闻,而且,这位南夏,不就是大楚送过来的滕妾,类似作为和亲用途的么 想太多都没用。 谁让人家一件不起眼儿的黑乎乎袍子胜出了呢 其余众人也不用再回四夷馆,被一体安置在容秀宫,等三日后大婚完成,见过皇后之后另行册封。 为了新皇大婚,整座宫廷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大婚之所修葺得光鲜明亮,凡是大婚仪式所经之地,都粉刷一新。 周建弘的兄弟们所剩无几,都从封地赶了过来,各自居住在各人从前在京城的府邸之中。直到大婚前一日,才入宫在祈年殿伴驾。 因为婚礼在子初三刻开始,也就是前一日的半夜一过,当天的凌晨就发动,不提前一天入宫,根本来不及。: 第三百七十七章 赏你一个 皇上大婚,看上去辉煌无比,其实是一件费钱费力费神的事情。 要装那啥,当然要付出些代价。 礼部和司礼监的人,一个个都焦头烂额。所有的程序和步骤,都演习了无数次。整个仪式上,每个人在每个时刻的位置,都已经预设完成。 从皇后在半夜三更黑乎乎地迈出绣房的第一步,到帝后二人终于可以拉埋帷帐百年好合,再到第二日去祭拜列祖列祖,之后皇后带着妃嫔们拜见皇上,才算完成。 这么折腾的事情,当然要将折腾进行到底,从前一天就开始折腾。 桂王是在大婚前一天上午,跟另外两名弟弟一起,去拜见皇上,恭贺新婚,顺带履行自己类似伴郎的义务的。 皇上的脸色非常好,精神非常好,各方面都非常好。他甚至给了桂王一个机会,让桂王单独和他在一起。 桂王对此感觉非常不自在。 他和这位皇兄,在之前的争夺之中,几乎已经撕破了脸,互相都使过不止一个绊子。大家互相提防得十分厉害。 在这种情况下,皇兄居然坦荡荡的单独召见,令桂王隐隐见到陷阱的雏形。 一对一的时候,你说啥都行啊。你要说我忽然暴起伤人要弑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虽然桂王很有弑君的心思,但弑君之后的烂摊子,却是不怎么好收拾。 桂王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听说,你对这次大楚送来的楚姬,很有几分兴趣”周建弘言笑晏晏,似乎对自己的弟弟,打自己准小老婆的主意,并不怎么在意。 “哈哈,皇上说笑了。”桂王打了个哈哈,索性承认了内情:“其实是有人托我,想法子将敏慧长公主留下来。那时候觉得,也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个女人么。所以臣弟一时鲁莽,就耍了点儿小诡计。” 桂王接着悻悻道:“敏慧长公主果然既敏且慧,臣弟非但没得手,还弄得灰头土脸的。皇上其实已经知道了吧” 说着,桂王不满地看了皇上一眼,真就像个耍赖的弟弟,在责怪哥哥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女人有时候也可以做大事。”皇上的话,指代不明,含义晦涩。 桂王心里打了个突,强笑道:“不知皇上对敏慧长公主有何打算要不,索性嫁给大楚的九皇子如何他必定求之不得” 这等于明说了,托他动手的人。 “大楚九皇子已经订了亲,大齐堂堂长公主,怎么可能去做侧妃。”皇上很堂皇地拒绝了,笑眯眯道:“长公主的去向,朕回头跟皇后商量商量再定。” “皇上还不知道么九皇子才退了亲了。”桂王有几分郁闷:“据说蒋首辅的孙女忽然患上恶疾,不愿意耽误了九皇子的婚期,已辞婚去静安寺休养去了。” 所谓恶疾,自然是借口。人家首辅的孙女,宁可耽误两三年的青春好年华去养病,也不愿意嫁给九皇子,可见九皇子的行情有多么不被看好。 “那就更不能将长公主嫁给他了。”这回周建弘连理由都懒得说了,直接转口道:“你既然钟爱楚姬,如今宫中就有好几位,品貌都是不错的,不如送你一位如何” 桂王眯了眯眼睛。 皇上仍然要将钟爱楚姬的帽子给他戴上,当然不是因为没听见他之前的解释。 皇上仍然自顾往下说:“就大楚方御史家的姑娘吧。方御史仕途尚久远,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入阁。这姑娘虽说是庶出,给你做个侧妃,也尽够了。” 桂王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兄弟二人,默然地对视了片刻。桂王躬身致谢:“多谢皇上” 大婚前的皇上,会在什么地方十个皇上有九个会仍旧如常按部就班地在寝宫,但难免总有人会有婚前综合征,会突如其来地做些古怪的事情。 所以,周建弘只带着很少几个人,没有透露去向,信步走出自己寝宫的时候,并没人多事跳出来谏君。 至少,在宫城这个地方,还是皇上的天下。 夏小冬如今住的庭玉宫,位置稍微有点儿偏。没办法,核心位置当然是皇上皇后,还有诸多得宠妃嫔的地方,皇子啊,公主啊之类,一般都住在指定的地方。 其实宫里通常并没有长公主的地方。长公主在成为长公主之前,只是公主。直到她的某位兄弟荣登大宝,她才可能水涨船高地升为长公主。 注意,只是可能。就好像皇上的女儿,也不是一落地就是公主一样,所有的封号都有一定的程序,才能落到某人的头上。 通常皇上的姐妹出嫁了,才会被尊为长公主。而出嫁当然就不住在宫里了,要么去夫家,要么另赐公主府。 如今这庭玉宫,夏小冬也弄不太清楚从前是什么人住过的,但看殿宇屋舍的规制,应该还是挺尊贵的。 毕竟敏慧长公主的出现太过突然,内务府只能拨了一批标配过来。 标配的意思,就是标配。很标准的配置,八名大宫女,八名粗使宫女,八名粗使太监。 三八二十四,一共二十四个人。 这些人都是临时从各处抽调上来的,多么精明能干就谈不上了,但宫规什么的,还是很熟悉的。 皇上大婚在即,夏小冬很识趣地缩在宫里。她这个长公主,在婚仪之上并不需要出现。 秦四姑娘住的容秀宫相距不远,她已经没事跑过来两趟了。不愧是八卦能手,即便来到大齐,秦四姑娘也很快进入状态,收集了不少消息其实都是几乎公开的消息。 送走秦四姑娘,夏小冬梳洗了一番,却并没有换上就寝的宽松衣裳,而是找了一件家常的小袄穿上了。 “长公主还不睡么”正在弄碳盆的大宫女转头看了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位敏慧长公主非常好服侍,基本上没什么特殊要求,但身边的宫女们还是小心翼翼地琢磨着长公主的性情和习惯。 “嗯。”夏小冬点点头:“我,晚些才睡。你不用在这屋里值夜,去外头睡吧。” 秦四姑娘说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引起了夏小冬的注意。 今天上午,皇上召见了桂王。: 第三百七十八章 ‘眉笔’ 周建弘已经有所举动,夏小冬不认为桂王会保持静默。 听到窗口传来轻微动静的时候,夏小冬甚至松了口气。有事儿没关系,见着拆招就是了。 总等着的感觉,就不怎么好了。 幸好如今已经来了。 可是,自以为静悄悄地从窗子翻进来的,咋不是该来的人呐 “嘘”来人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很标准的噤声的手势。 拜托,皇上您这种人物,根本不适合夜行的好不 夏小冬严重怀疑外头值夜的宫女,肯定已经被皇上的暗卫提前解决。不然,以皇上闹出来的动静,早就被人发现了。 皇上轻手轻脚动作敏捷地三步两步走到了床边,眼睛在暗夜之中发出豹子一般的光芒。 “你果然没睡,也在等着呢。”皇上近乎耳语地冲在里头已经翻身坐起的夏小冬说道。 夏小冬勉强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往右边挪动了一下,示意左边的空位是留给周建弘的。 难得皇上居然细心地将脱下来的鞋子,塞进床下去藏了起来,然后才仿佛登堂入室一般,登床而上,在指定的地方盘坐下来。 “朕陪你一起等。”周建弘继续用耳语的声调说话。 耳语也是语。 夏小冬静静地摆了摆头,意思是让他别出声,又用手指虚指了一下窗子,对他没将窗子重新关严表示抗议。 周建弘缩了缩肩膀,大概为自己不专业的行动表示歉意,然后又缩了缩,索性缩进了帷帐的暗影之中。 夏小冬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眼,还好,穿的是暗灰色的衣裳,如果不言不动的话,还是不容易被看到的,然后便轻轻卧倒,做出假寐的样子来。 被重点关注的窗子并没有被再次推开。 门口有人步履轻捷地弯着腰走了进来。 从床榻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侧面。 衣裳是宫女的衣裳,发式是宫女的发式,谨慎地姿态也近乎值夜宫女的举止,似乎只是要进来看看碳盆够不够热,或是屋里的人有没有什么需求。 但值夜的宫女绝不会凑得这么近。 夏小冬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被吓到的反而是对方。本来就已经胆颤心惊的了,忽然准备下手的对象,双眸炯炯地看过来,离得还不到一尺远 咝,因为惊恐而响起的抽气声,只发出短短的一小截,便被她自己的手捂住了嘴巴。 捂住嘴的,只是左手。因为,右手被捉住了。 夏小冬看着那只手里拿着的东西,有点儿拿不准到底是什么。 怎么看着像是眉笔 这人不是闲极无聊,忽然跑来要给自己画眉毛吧 当然,作为眉笔来说,这支东西似乎尖锐了一些。 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巧巧将那支类似眉笔的东西拿了过去反正手腕被攥住了,根本使不上劲儿。 当然是不肯闲着的周建弘了。 眉笔被举了起来,借着室内微弱的光线研究了一番。 啥也没研究出来。 “你想干什么”夏小冬将偷袭未遂的人推开了些,放开了她的手腕。 凶器都被没收了,还怕她反扑不成。 “当然是让你死了。”来人脸上带着某种怪异的执着,她又向着周建弘看了一眼,神色愈发古怪起来。 “为什么要让我死呢”夏小冬追问道。 据说人到了穷途末路,总会话多。能拖延多一刻算一刻,能挨多一阵就挨多一阵,说不定能有转机呢 夏小冬觉得这是个验证的好时候。 行刺新鲜的敏慧长公主,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若是能死得快点儿,得个全尸,都是开恩。 “我哪儿知道啊。”对面的人似乎双腿已经失去了力气,缓缓跌坐在地上,带着自嘲地笑了一声:“反正我已经被发现了,得到的指令就是不计代价把你杀掉。” “那个是什么东西”夏小冬指了指周建弘拿在手上的眉笔。 “毒。”这个字说得很平淡。 周建弘的手臂抖了一下,但眉笔仍然在指间抓得很紧。 随着这个毒字的出口,那支眉笔的笔尖便成了摸不得碰不得的地方。 “据说只要轻轻刺破一丁点儿皮肤,就能让中者毒发身亡。”地上的人继续平淡地解释道:“只是这种毒越新鲜越毒。我也是今天中午才拿到的。” “谁给你的”周建弘在旁插话问道。 别的可以慢慢说,有同伙的话,还是要赶紧去抓的。 “不知道。”地上的人转头看向周建弘:“午膳回来,就在妆台上发现了这个,还有一张卷在上头的小纸条,说我被发现了,让我尽快动手。” “我还以为,根本不会有动手的机会,下午说不定就有人来抓我了呢。”地上的人疑惑地看向周建弘:“皇上” 做帝王者,不拘小节。 才不会妇人之仁,有些什么让人多活半日之类的无聊想法。 在地上的人看来,既然自己得到了通知,说是暴露了,如今又在这里见到了皇上,那自然是陛见之后,被皇上发现了端倪。 周建弘笑了笑,雪白的牙齿在暗夜中发出微光,看上去像是某种食肉动物。 “朕从前根本不认识你,又谈何发现。”周建弘冷冷道:“没派人去抓你,是因为只有怀疑,没有证据。” 抓了之后当然也可以找证据,但而是抓错了,就比较麻烦。 只需要再等等,如今,这证据不就有了么。 周建弘将手中的眉笔向地上的人点了点,口中却在问夏小冬:“长公主,你说,这东西真的有那么毒” 毒物学这门课,乃是宫廷必修。 下毒这回事儿,堪称博大精深,从毒的种类、剂量、活性、搭配、方式等任意方面,都能延伸出好多文章来。 若真的像地上之人所说,只需要笔尖上涂抹的极少剂量,刺破肌肤入体,就能杀人害命,哇靠,那岂不是表示新一代宫廷利器横空出世 这样的好东西,周建弘其实很想有。: 第三百七十九章 你真有把握? 夏小冬并没有急着回答周建弘的问题。 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是必须在这个当口处理的事情,都可以缓一缓。 夏小冬从床榻之上下来,地上的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夏小冬没等那人有所反应,已飞快地手起刀落当然不是真的刀,只是手刀而已啦,一下子砍在那人的后脖子上,将人给打晕了。 伸手试了试鼻息,夏小冬对自己的手法轻重很满意。刚刚好晕过去,估计不会晕很久,更不会弄出失忆之类阻碍后续盘问的后遗症来。 人是从门外进来的,也就是说,门外的人,肯定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了。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借了周建弘的光,还是自己动的手。 脚上没穿鞋子,也就不会发出任何额外的声音。夏小冬静静地走到外间,看了看情形。 还不算太坏。两名值夜的宫女互相偎依着睡去,脸色潮红呼吸轻浅,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夏小冬打湿了一条帕子,然后才回到了屋里。 桌上的宫灯非常精美,黄色的琉璃灯罩薄而透,里头的灯芯十分粗大,点燃之后满室生辉。 周建弘正在研究歪倒在地上的人,听到夏小冬回来,兴致盎然地转头说道:“不是人皮面具。” 夏小冬的嘴角抽了抽。呵呵。人皮面具。皇上您也看话本么 当然不可能是人皮面具,那东西就算真的有,戴在脸上遮挡面容或许可以,要装扮成别的样子,还要不着痕迹,就基本不可能了。 夏小冬将手中的湿帕子先搭在床头,并不忙着动手,将宫灯移近了些,好看得更加清楚。 “她本来的模样,真的是这样的么”周建弘的兴致相当之高。 皇上也要找点儿有意思的事儿嘛。 “其实我跟她不是很熟。”夏小冬实事求是地说道:“打眼儿一看,确实是这个模样。不过如今细看的话” 夏小冬说着指了指宫灯映照之下,那张脸的颧骨下方:“似乎本来颧骨没这么高。” 皮肉都好办,骨头就没法儿了。 周建弘将地上的人端详了又端详,叹道:“长得还算不错的。” 当然还不错了,能入选楚姬的,都不差。 “总的来说,庶出的姑娘要比嫡出的,容貌上头好一些。”夏小冬将湿帕子扯了过来:“看好了么我要擦了。” 娶妾娶色。小老婆们长得好,自然生出的儿女,也能好看些。 “嗯。”周建弘稍微退后了一些,伸手将桌上的宫灯擎在了手上,好看得更加清楚。 地上的人呼吸很平稳,看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那张鸭蛋形的容长脸儿,正是方三姑娘。 湿帕子在脸上抹过,并没怎么用力,先擦掉了最浮的一层妆容。 眼睛最先露出形迹,去掉眼线和暗影之后,那双眼睛似乎变得小而平,线条都不那么柔美了。到底如何,大概要等睁开之后,才能更明确。 没了口脂,嘴唇的形状变得薄了些,而且嘴角向下,有点儿苦大仇深的意思。 脸颊上的脂粉擦掉之后,便能看出,两侧颧骨下方,各贴有一块扁平的东西。 夏小冬伸手试了试,硬是没能揭下来她的指甲太短了。 好在皇上啥也不用干,指甲养得挺长。 周建弘很乐意有亲自动手的机会,三下两下将那东西扯了下来,在手里捏了捏,还有些弹性,是一块类似树胶的东西。 夏小冬用手上的帕子,在那张脸上重新擦了一遍,这次用了些力,将各种痕迹都清理掉。 一张看上去不过中上之姿的脸庞显露出来。 夏小冬看向周建弘。这人她可不认识。 周建弘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就对了。皇上认识的人,其实真心不多。谁让你高高在上呐。 周建弘又拿起了手上的眉笔,在地上那人露在外面的脸、脖子、手等处比划了一番,颇有跃跃欲试给她一下子的意思。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随便试。”窗口忽然传来一管带着慵懒的声音。 夏小东的心一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之后,却另有人引弓欲射。 窗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男子直接跨了过来。 他手上,赫然是一支极其精巧的手弩。 那支手弩看起来形状有些古怪,与平常的手弩并不一样,估计是为了弄进宫来,改头换面所致。 手弩不大,简直就是很小。一般的手弩,是指用手即可上弦发射的弩箭,乃是相对用绞盘器具而言的,其实还是挺大的毕竟是武器嘛,又不是玩具。 但这人手上的手弩,真的就是手弩,只有男子手掌大小,上头装的弩箭,当然也是特制的,赫然正是眉笔。 难道这东西,真的见血封喉、中者立毙 夏小冬既不打算亲自试试,也不打算做靶子,当下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嗯,你们兄弟要对决,咱就不再中间碍事了。 周建弘顿了一下,将手上那只眉笔握得紧了些,掂量了一下,有没有机会将这眉笔掷过去伤到对方。 可惜这眉笔实在又短又轻,无可用力之处,估计扔也扔不远。 不能飞掷,就只能拿在手上肉搏了。 “哈哈,敏慧长公主”桂王大笑起来:“你倒是退得快就这么怕死么” “死有轻如鸿毛有重如泰山。”夏小冬又退了一步,微笑道:“不久之前,我还根本不认识二位。如今二位要借这里说说话,我自然合该避让。” “哈哈哈”桂王愈发笑得欢畅起来:“这话说得好我们可不是要说说话么但是,是用这个说”他晃了晃手中的小弩,继续笑道:“不过到你这里来,倒不是正好要借个地方。” 不是正好,那就是特意了。 夏小冬的心情愈发坏了。 桂王如此恣意,显然周建弘带来的暗卫,要么被干掉了,要么被引开了。情况不太妙啊。 “你就这么有把握,这个东西上头的毒,真的厉害无比”周建弘盯着桂王手上的弩箭,冷冷地问道。: 第三百八十章 胜利的滋味要好好品尝 “当然有了。”桂王满不在乎地答道:“不妨告诉你,这上头的毒,我刚弄到的时候,就是小看了些,结果将身边的人毒翻了两个唉,真是,连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 这位嘴里唉声叹气的,却一丝哀痛都没有,反倒有些炫耀之意。 一不小心就把人毒翻了,还两个。 周建弘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桂王继续洋洋得意地说道:“不枉我费尽心思养了好些日子,这上头的毒液可新鲜了” 毒液 “你养了毒蛇么”周建弘升起几分希望。 蛇毒虽毒,但其实如果不是被直接咬到,而是涂抹在物件之上,毒性会渐渐减弱。蛇药这东西,宫里头也还是有的。 “毒蛇”桂王哈哈笑道:“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能配得上皇兄你的身份呢再说,中了蛇毒而死,那些个御医老家伙们,还不得看出来啊。” 不是毒蛇。 周建弘竟然不再问,只微微一笑,一下子就在原地坐了下来:“那朕就做个糊涂鬼好了。” 对这个弟弟,周建弘从小斗到大,再了解不过了。 为啥常有人到了最后关头,偏不肯干净利落下手完事儿呢只因为,胜利的滋味太美妙,不好好品尝品尝,太对不起为此付出的努力。 周建弘想做个糊涂鬼,桂王岂会愿意 “皇兄不用使这激将法。”桂王嘴上说得轻松,手上的手弩却跟着周建弘移动毫不放松,冷笑道:“告诉你吧,这是一种毒蛙说起来,这毒蛙颜色明黄鲜亮,倒是跟皇上的皇袍很像啊。啊哈哈哈” 大齐还有毒蛙不对吧。真有的话,周建弘也不至于不知道吧。 夏小冬忽然问道:“想来桂王殿下也是偶然得到的吧” 听到敏慧长公主将自己称为殿下,语气平和恭敬,桂王心下甚慰。凭你什么人,形势比人强,还不是得在威胁之下低头 “还是前几个月,抓了个红毛番商。”桂王对毒蛙的来历并不隐瞒:“嘿那小子就喜欢养毒物,有个大罐子,里头除了毒蛙,还有什么蝎子蜈蚣的,简直是五毒俱全后来全归我了” 果然是外来的。夏小冬没再追问,发挥秦四姑娘的脑补精神,自行想象了一下。估计那只毒蛙干掉了桂王身边的两个人之后,引起了桂王的注意这东西原来这么毒那当然要派上大好用场才好 “那这东西好养么”夏小冬的语气之中,带上了明显的小心翼翼。既好像怕毒蛙,又好像怕桂王。 “也不怎么难养。”桂王对夏小冬的语气非常满意。剧毒无人怕,岂不是如锦衣夜行就是要像现在这样,吓得皇上坐在地上、敏慧长公主话都不怎么敢说了,才好哇 “反正毒蛙也是蛙,不过是吃些苍蝇蚊子之类的飞虫,让人捉了喂就是了。”桂王其实并没太理会具体的养法,只知道个大概。 “真这么简单”夏小冬忽然将脊背挺直了些。 “反正一直活到了今天。”桂王觉得夏小冬好像在拖延时间,猛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冲周建弘轻轻摆了摆手上的弩箭:“皇兄也该上路了。” “你准备如何交待朕的死讯”周建弘暗暗将手放在离地上的方三姑娘更近的地方,眼睛则紧紧盯住桂王的手指,准备若是桂王有所动作,便将方三姑娘扯过来挡在身前。 “噢嗬嗬”桂王脸上忽然露出猥亵的笑容来:“你不是总自命不凡,在女色上头从不沉迷么当然要让你牡丹花下死了。” 桂王说着轮流在周建弘和夏小冬脸上看了看,似乎在构建某种场景,沉吟道:“南夏本是送了给你的女人,却心里头有别人,费尽心思让你封她做了长公主。” “嗯嗯,如此一来,你就没了染指的机会。”桂王对自己的创意很满意:“大婚在即,你心里头总插着这么一根刺,浑身不自在。越是得不到,越是心里想着,故此竟在大婚前夕,私下潜入了长公主的寝宫,意图不轨。” 潜入自然是真的,而所谓越是得不得,越是心里想着的男人心思,也颇为似模似样。 “只是长公主居然抵死不从,”桂王笑道:“推拒之下,从枕头底下摸出防身利刃,将你这个乱了人伦的皇上杀了。之后长公主也只好无奈自杀。” “怎么样这个安排不错吧” “等你们死了,我会趁新鲜在尸身上插上几刀,做成血流遍地的假象。” “当然啦,衣裳什么的,也要扯烂一些,毕竟是因奸起祸嘛。” 桂王越说越高兴,两眼发亮,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嗖 大概是觉得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桂王一下子将手中的短短的弩箭,射到了周建弘身上 距离很近,这么大的靶子,想不射中可不容易。 那只箭正插在周建弘的左胸之上,但射入得不深,在衣裳上晃晃悠悠地露着小半截。 “哈哈,就知道你会垂死挣扎一下。”桂王指着那箭尾,笑道:“所以我瞄的是肚子,你这一动,可不就正好中了胸口么” 周建弘脸色难看。他刚才一看不对,已经第一时间试图闪避。只是现实与想象有很大的差别,地上的方三姑娘并不容易拉动,而弩箭的速度非常之快,电光火石之间,竟已射中了。 更令人无语的是,那手弩虽小,竟是设有箭匣的,一发射出,下一发已弹出来装好了。 居然还带连发的。 周建弘捂着胸口,喉间咯咯作响,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桂王对周建弘中毒的速度相当满意,手上的弩箭转向了夏小冬。 “我对撕死人的衣裳,其实没什么兴趣。”桂王将下巴冲地上的周建弘扬了扬,笑道:“请长公主把皇兄的衣裳脱掉一大半,然后再把自己的衣裳撕破一些。” 夏小冬没动。 一点儿动的意思也没有。 她冲桂王微笑了一下。: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一生不羁爱作死 夏小冬的笑容非常温婉,看起来不像是在面对一个手持弩箭要取她性命的男子,而是在跟关系极好的朋友打招呼。 桂王惊讶地看着这个笑容,甚至抬起没拿弩箭的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你笑什么”桂王狐疑地问道。 夏小冬仍然没说话,也没动,只是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些。 桂王忽然明白了。 “你想勾引我”桂王的嘴角翘起了弧度:“别弄错了,之前我费事儿想留你下来,并不是自己动了心。再说,你如今才来勾引我,是不是晚了点儿” 话是这么说,佳人如玉,巧笑嫣然,再配合上地上一死一晕两个人,却是颇有几分奇异的魅惑之感。 真刺激 桂王只觉得喉咙发痒口发干,干咳了两声,又连吞了几口口水。 难怪男子们都竞相想要出风头,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吼出最大的声音,打翻最强的老大。这不,刚把皇兄干翻在地,美人儿的态度立马就不同了。 兴奋之意在桂王肌肤下的血管之中,不听话地窜来窜去,让他几乎将这一夜的重要性都忘记了。 不行,不能手软 桂王摇摇头。 “快点儿把他的衣裳和你的衣裳都撕坏”嘶哑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像自己发出来的,桂王莫名地对撕坏衣裳期待起来。 想到回头还要布置一下因奸不遂齐毙命的场景,鲜红的血,将在雪白的肌肤上流淌,再流到地上。 而自己,将站在那鲜血之上,义正言辞地批判自己的兄长,然后么,就要看情形了。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霸了他的位置,睡了他的老婆,再斩草除根,将可能站出来反对自己的人都干掉。 呃,想得太远了,只要能登上皇位,就很不错了。 桂王收回心绪,发现夏小冬仍然没有动的意思。 “你至少可以借此拖延些时间。”桂王也是懂点儿心理战术的:“说不定过一会儿我被你这祸水引得动心了也不一定。” “我看皇上死的挺痛快,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啊。”夏小冬很轻松地笑道:“千古艰难惟一死。我这人又怕疼,又不想见血,还真想不好怎么死合适。今日桂王殿下将如此珍稀的蛙毒拿了出来,不试试岂不是可惜” 桂王看了看手上的弩箭。 这是涂了蛙毒的毒箭,你当时加了辣椒炒出来的牛蛙么还试试试完可就完了。 “你真的不动手么”再想想,似乎夏小冬说得还挺有道理。看来让人死得太利索,就会失去恐吓的作用。 “你若是不动手,那我杀了你之后,可就不客气了。”桂王冷冷道:“就不是撕坏点儿衣裳那么简单了” 死都死了,还在乎死后如何夏小冬觉得这位真是太搞笑了。 于是,她真的笑了。 一枚毒箭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扑面而来。 跟射向周建弘不同,这次桂王选择了射头。 头部的目标,要比胸腹部小得多。所以除了贴身近战,或是对自己的水平极有信心,一般来说,都是射身躯。 但桂王太想将那笑容打碎,所以将弩箭的方向,向上抬了抬。 小小手弩,其实力度有限。毒箭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 不过,击发却是有动静的。 夏小冬当然不是吃素的,整个人像装了石头的麻袋一样,咕咚一声往侧方倒去,避开了那枚毒箭。 这东西虽然不是很怕,但就不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测试了。 桂王愣了一下,没想到周建弘都避不开的毒箭,竟被夏小冬避开了。 夏小冬顺着倒下的势头,飞快的翻滚了一下,借此与桂王愈发拉开了距离,随即站稳了脚。 姿势不太好看。 有用就好。 “桂王殿下,”抢在桂王击发下一发之前,夏小冬匆匆问道:“你知道毒蛙身上的毒,从何而来么” 从何而来不是与生俱来么你咋不问,毒蛇的毒从何而来砒霜的毒从何而来 “是吃出来的。”夏小冬很诚恳地说道。 如今拉开了距离,手弩就不那么可怕了。 “吃出来的”桂王不明白。 “嗯,你之前不是说,带有毒蛙的那人,一罐子里都是毒物么你还当他就是喜欢养这些。”夏小冬笑道:“其实,别的东西,都是毒蛙的食物。就是吃了那些毒虫,它才有毒啊” 也就是说,你喂它吃平常的苍蝇蚊子,它就没毒啦。若真是没毒的话,那刚才中毒而死的周建弘 桂王慢了好几拍,才想明白夏小冬所言的意思。 晚了。 两腿之间猛然遭到了大力的撞击,疼痛之剧烈,让桂王一下子如大虾米一般倒在了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痛痛痛 原来蛋疼真的很疼。 撞他的,当然是倒伏在地的齐皇周建弘了。 周建弘已站起身来,右手按在右边腰上,只觉得腰间一阵阵抽痛,几乎难以站直。 这一下子用力过度,虽然是用肩膀撞的,但出力的是腰,不知道什么地方使岔了,估计弄了个急性腰扭伤。 夏小冬看了他一眼,来不及去评估这样的扭伤,会不会对周建弘新婚之夜的表现带来影响,只管走过去,将桂王跌在地上的手弩收了起来。 然后又找了两条汗巾,毫不客气地将桂王殿下四马倒攒蹄地绑了起来。 夏小冬忙的时候,周建弘也没闲着,忍着腰间疼痛,先是检查了一下胸口的伤口,除了衣裳破了一个几乎无法觉察的小洞,内衬有板材隔开,连白点都没留下一个。 “这东西真的,呃,其实没毒”周建弘终究还是挥了挥手上的眉笔,忍不住问了一声。 夏小冬白了他一眼:“天下毒物这么多种,谁说的准我又见过他说的毒蛙。要不,你试试” “哈哈”周建弘心情大好,对夏小冬的讽刺毫不在意,走过去冲满脸冷汗的桂王踢了两脚:“我的好弟弟,难为你一生不羁爱作死,这次终于成功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问答 周建弘不是桂王,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享受所谓的胜利上头,没等桂王说出什么反口一击的话其实桂王还疼得说不出话呢,就冲夏小冬点一点头,然后整了整衣裳,从窗口翻出去了。 拜托,您是从门口进来的,干嘛要学桂王翻窗呐 夏小冬无语地笑笑,心知周建弘肯定是去收拾残局去了,当然,还要参加他自个儿的大婚。 桂王的行动,当然带着相当的仓促,但总不可能单枪匹马带个手弩就来了,外头肯定有所布置。 让夏小冬大惑不解的是,周建弘和桂王的暗卫们都到哪儿去了。 这里头都快要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了,那些后招啊,暗手啊,潜伏的人啊,咋都不出来呐。 “你不是把值夜的宫女都提前解决了么怎么还要翻窗子”夏小冬试了试方三姑娘的鼻息,觉得暂时还不会醒来,转头去问桂王。 桂王扭过了脑袋。 宫女是他安排人提前弄晕的不假,可他过来的时候,觉得要翻窗子,才像个行动的样子啊。 若是他知道,还被周建弘占了个现成便宜,直接从门进来了,大概会更加郁闷吧。 成王败寇。 桂王终于从疼痛中缓过劲儿来,脑子开始缓慢地转动。皇兄没有马上把自己杀掉,那几乎就意味着不会杀掉自己了。 别看这个皇兄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心狠着呢。凡是要干掉的人,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干掉,绝不手软。 “她是怎么被发现的”见到夏小冬还是很稳妥地将方三姑娘也绑住了双手,桂王忍不住问了一句。 都是这个贱人那个方啥啥,有什么难扮的居然这都被发现了 周建弘非要将这个贱人送给自己,分明是敲山震虎打草惊蛇,告诉自己这人已经被发现了,逼着自己提前动手。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根本不动手。桂王当然选择性地将这个选择忘了。 “不如这样吧,”夏小冬笑吟吟在床边坐了下来:“你有问题,我也有问题,咱们轮流问,轮流答。如何” 公平。桂王点头同意了,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因为自己如今是阶下囚,肚子里的东西早晚会被榨出来,而长公主却是可以啥也不说的。 “我让人把庭玉宫里的人先放倒,是想着回头好摆布你。然后就让那些人去找周建弘了。”桂王叹了口气:“谁知阴差阳错,周建弘居然跑到这里来了,那个贱婢又不顶用,结果我还得以一敌二。” 听桂王述说了半晌,夏小冬差点儿被他粗陋的计划雷倒。 原来周建弘揭开盖子,表示方三姑娘已露出马脚之后,桂王便决定让这位方三姑娘废物利用,赶在周建弘动手清理之前,让她去对付夏小冬。 在桂王看来丝丝入扣、无懈可击的方案确实是一步步来的,先是让人将庭玉宫的人放倒,为方三姑娘扫清障碍,然后这些人转而去寻找并对付真正的硬点子,也就是皇上周建弘同学。 估计方三姑娘已得手之后,桂王便亲自上阵,在庭玉宫守着这是桂王自认为的妙计。 如此进可攻,如果手下的人成功将周建弘打倒弄过来,那就实施周建弘因奸不遂,反被长公主杀掉计划。 同时也退可守。如果手下的人失手了,桂王便准备胁长公主作为后路,将手下的人放弃掉,声称自己一直在跟长公主幽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手下人自作主张罢了。 计划便是如此。只是变化要比计划快得多。 手下的人跑去找周建弘了,但周建弘却来了庭玉宫,外头的人当然找不到。 方三姑娘非但没能得手,反倒成了被放倒的人。 好在桂王有毒箭在手,兴致勃勃做了一把黄雀之后的飞鹰,结果,就成了如今这结果了。 “桂王殿下真的认为弑君如此容易么”虽说夏小冬也觉得周建弘今天忽八啦跑来有些轻率,但不认为杀掉皇上是件容易的事情。 至少杀掉皇上并全身而退或取而代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嘁,宫里的事,你不懂”桂王正要继续往下说,忽然想起来了:“咱们不是说好轮流问轮流答的么我都说这么多了,该你了。那个贱婢是怎么被发现的” 原来你还记得要轮流啊,还当你忘了呐。方三姑娘的事情说给他听倒是无所谓。夏小冬当下笑道:“这个其实不能怪她,应该怪你才是。” “怪我”桂王的表情很无语。那个贱婢没用,也要怪我咯。 “在贵步城的时候,我觉得有几个事情很奇怪。”夏小冬轻言慢语,温声道:“一个呢,我们都是带着丫鬟在身边的,为什么非要再给每人配两位侍女呢” “若是粗使的侍女倒也没什么,但那两位侍女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而且目光炯炯,总盯着我们看,实在是很认真呢。”夏小冬说着,同样很认真地看着桂王:“这或许还能解释为好客之道,要服侍得更加周到。” “另外,更奇怪的是,这些侍女还都带着面幕,把脸遮了起来。” “从来只有贵女千金,自矜身份,不愿被人看了去,才会在外出或是见外人的时候,戴上面幕或是帷帽幕离之类,以做遮掩。哪儿有倒过来,侍女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呢” “而且,你如今应该见过真正的方三姑娘了,感觉如何”夏小冬话锋一转,忽然提了个小问题。 “挺不错的啊。模样儿好,性子也不错,床上也放得开。我准备回头封她做妃子呢。”桂王倒说得直接。 如今跟前的方三姑娘乃是假货,真正的方三姑娘,当然留在了贵步城,桂王会放过她才怪呢。 “那就是了。”夏小冬笑道:“她连你都能哄得舒舒服服的,本就是个周到的人。可是,代替她的人,却不是。” 假冒一个人,不是样子相似就行了,还有很多别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落幕 从前的方三姑娘,并不爱冲在前头,而是躲在后面,哄死人不偿命。蒋姑娘给坑得晕头转向,却也只能说方三姑娘每次说话,都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并没办法去找方三姑娘的麻烦。 这是一个动口不动手,只出心计不出死力的人。 可到了四夷馆,方三姑娘忽然赤膊上阵,当天晚上就开始发难,之后还试图孤注一掷地找过夏小冬,想下场打一场。 你当自个儿是花仙子会变身啊。夏小冬当时颇有些嘲讽地如此想着,随即便意识到,会不会,方三姑娘真的已经变身了呢 一个人的性情风格,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变化。 在春猎之中,方三姑娘被猎走,用三名齐女换了回来。其后方三姑娘一直相当的低调,大家自然而然地当做她受辱之后情绪欠佳所致。 可这人别的时候都低调,怎么对上我,就不低调了呐夏小冬不得不想,这看上去更像是某种任务。 如果方三姑娘其实换了人,比如,换成了侍女之一,事情就好解释了。 侍女们都蒙着脸,就因为不想让人看出,这些侍女跟被服侍的人,有几分相像。 而非常关注被服侍之人的举动,当然是努力学习试图模仿了。 无论那一位姑娘被猎走,肯定都是哭喊挣扎闹上一番。等送回来的时候,眼睛哭肿了,声音哭哑了,精神萎靡不愿意理人,都在情理之中。 过上几天,容貌恢复了跟之前差不多;声音恢复了就算有所不同,少说话也不见得有人留意;精神就不用恢复了,保持低调,正好。 初初夏小冬只是想到,或许桂王春猎不成贼心不死,安下方三姑娘这个棋子,要让自己在四夷馆境况不佳,若是去了沅田馆,基本上就是桂王的囊中物了。 但往深里想的话,却又能发现,桂王所图,应该不止于此。 能在楚姬抵达不久,就给每位配上两位身量差不多估计容貌也略有相像的侍女,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家养着庞大的侍女群啊。 虽说美女总有几分相似,丑女才丑得各有千秋,但要一下子找出这么多合要求的侍女来,并不是很容易。 桂王养着一群人,若说所图者不大,鬼信啊 以后来假冒伪劣的方三姑娘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位手段单一做法粗暴,分明是次等品,估计只是桂王捎带着,用来帮大楚的九皇子整个妞儿而已,真正的好货还没上呢。 好货是为谁准备的呢 夏小冬觉得,非桂王的好哥哥,坐在皇座上的周建弘莫属。 处心积虑将美人儿送到皇兄的身边,要说是为了给他暖床的,鬼信啊 只是,这些都只是夏小冬的推测与猜想而已。直到打湿的帕子,擦到方三姑娘的脸上之前,都无法确认。 想到这里,夏小冬倒是暗暗佩服了周建弘一把。这位对自己的弟弟果然了如指掌,先是用方三姑娘连蒙带诈唬了一把,将桂王唬得仓促发动了错漏百出的所谓弑君行动,然后又能在面对桂王的时候,基本上料中桂王的反应,估计如今外面的收尾工作,也在周建弘的筹划下顺利实施呢。 “你能不能把我的手弄到前边儿来”桂王蠕动了一下身子,提出了请求。这种倒攒蹄的绑法,实在不得劲儿。 “不行。”夏小冬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谁让你想出那种龌龊的计划来,还什么因奸不遂,还让我自杀。呵呵,如今桂王殿下不过是吃了小小的苦头,比起自杀身死,可差得远呢。” 女人真是得罪不得。桂王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只觉得手腕子脚脖子都疼得要死,连还要问些什么都忘了。 夏小冬也没兴趣继续问了。这事儿想必水很深,内情知道得太多,好像没什么好处只会让被灭口的机会增加而已。 任何一场皇位争夺战,哪怕是仓促发动的都好,后头都有无数的阵营、派别、立场,当然也少不了不可或缺的利益。 自己对大齐的局面极度缺乏了解,还是顾好自个儿得了。 周建弘的速度很快,丑时未尽,皇后还手捧金册和宝瓶,坐在礼舆之上走在半路,已有人过来庭玉宫,将桂王和方三姑娘一起带走了。 夏小冬甚至没有费心去核实这些人的身份。 整座宫廷沉浸在喜乐祥和的气氛之中。 皇上大婚,你不喜不乐不祥不和试试找抽么 找抽的桂王和各色鸡犬人等,消无声息地不见了。 直到第二日皇上带着皇后拜完了列祖列宗,又被各色人等参拜了一番之后,桂王的消息才传了出来。 不是什么大事。 这位素来以好色闻名的桂王,真是狗改不了那啥,竟在皇上大喜的日子里,喝得醉醺醺的,误入了一位楚姬的寝室。 只是他运气不太好,那位楚姬性情刚烈,竟然抵死不从,反抗之下,竟误伤了桂王殿下宝贵的子孙根。 宽宏大量的皇上,并没有深究桂王的过失,反而赏了一名美人儿过去服侍据说就是桂王殿下看上的那位。 兄弟嘛,哪能为了女人反目呐。反正桂王伤重,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太监,女人这种摆设,给他摆着看也好。 而那位美人儿也没有抗旨的意思。她之前抵死不从,是因为那时她是皇上的备用女人,当然不容他人染指。但被赏给了桂王之后,她就是桂王的女人,性质完全不同了嘛。吃瓜群众对此纷纷表示理解。 当然,无论如何,在皇上的后宫胡作非为,总是一种过失。再宽宏大量的皇上,也不可能对此完全放过。 因此,桂王的随行人员,就成了理所当然的替罪羊谁让你们不看好主子,让他乱跑来着 桂王身边的人被一概问罪。具体什么罪,这样的小人物,就不用费神公审还将罪名公之于众了。反正大家都明白,他们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皇后出马 光杆司令桂王带着皇上新赏的方侧妃,其后便住在京城的府邸之中,没有回封地贵步城去。据说,皇上认为自己没能尽到兄长之责,所以要让桂王在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好仔细看着。 与其说皇上要好好看着桂王,不如说,皇上是要让桂王好好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大多数人都没怎么看懂。那些眼花缭乱的官员调整,没个十年八年浸淫官场的底蕴,想看懂几乎不可能。反正有人升了,有人降了,大多数人还活着,但也有人挂了。 夏小冬当然更加不懂,也并不关心。当初在将那件带防护的袍子交给周建弘的时候,袍子作为斗宝的首位,按惯例,周建弘要同意夏小冬的一个要求。 夏小冬当然想要脱离楚姬,或者说滕妾这一身份。对此周建弘的建议是,认她做妹妹,封为长公主。 能达到目的,还拥有合理的身份和地位,夏小冬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大齐的长公主,要怎样才能嫁给大楚的宁二十六,这个问题,就有些麻烦了。 总不能让这位英俊潇洒的送亲使,送啊送啊,给自个儿送了个老婆吧 这些情况,夏小冬坦而告之地跟周建弘说了。谁让他如今是自己的哥哥呢,呵呵。 周建弘解决的方法很简单。 说媒这种事,当然是内宅负责啊。皇后,你上。 夏小冬很快就见到了新任的盛皇后。 周建弘新娶的盛皇后不算十分美貌,但大眉大眼地很耐看。最难得是性子非常爽直,见到夏小冬便拉着她的手,热情地问长问短。 “姐姐在这里还习惯么”夏小冬瞄了瞄仍是新嫁娘的盛皇后,随口问了一句。 “习惯”盛皇后笑道:“本来本宫跟皇上就认识。他这人挑得很,如今侍寝的小主也只有三位而已。 听盛皇后这意思,三个不多。 “夏丹凤如今怎么样了”对这位曾与自己齐名的北夏,夏小冬还有两分好奇。 “噢,她被封为明妃。这是之前皇上答应过的,”盛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表示明白夏小冬的心思:“如今住在居成宫。皇上赏了她两双新鞋,说是让她出门的时候好穿。谁知她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门。” 估计那两双鞋里肯定有奥妙呗。夏小冬回想了一下那日夏丹凤忽然出现的时候周建弘的态度,对夏丹凤的前景实在不怎么看好。 听听她住的这地方。居成宫,若是如今都是成了,那还咋发展 “秦四姑娘被封为贵嫔,”盛皇后继续介绍着楚姬们的情形,首当其冲便是与夏小冬关系不错的秦四姑娘:“她那机灵的性子,很投皇上的脾胃。本宫也觉得很讨喜呢。” “秦妹妹年纪小,还请姐姐多多关照。”夏小冬不吝为秦四姑娘说上几句话。 “她聪明着呢。”盛皇后笑着扬了扬手腕:“你看,这串紫檀日月星珠手串,就是她亲手穿的。” 将秦四姑娘送的东西戴在腕上,当然是表示自己人之意。 夏小冬微微俯首表示感谢。 “还有廖宜兰被封为贵人,那个蒋什么来着,被封为才人。不过她们都还没有侍寝。”盛皇后闲闲地又提了几人,以示并无偏颇。 说了半日的闲话,连难得的西域进献的甜瓜都吃了半个,盛皇后才仿佛不经意似的,提起了一位亲戚。 “说起来,本宫有个表姨,早年嫁去了大楚。”盛皇后笑道:“早前她在那边儿,有个堂妯娌关系不错,谁知那堂妯娌命薄早逝,留下个儿子。最近有信儿来,说是挺出息的,只比长公主年长两三岁的样子,如今正好在咱们这边逗留。” 说到这儿,盛皇后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转身招手让人换新茶来。 听话听音儿。 跟一位适龄女子,说起另一名年纪相当的男子。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夏小冬还在琢磨她说的那人的关系。 盛皇后的表姨,也就是皇后她妈的表姐妹。远远地嫁去了大楚。这可真是一表三千里啊。 这还没完,这位盛皇后她妈的表姐妹,在大楚交好一位堂妯娌。所谓堂妯娌,应该就是夫君的堂兄弟的妻子。 这位堂妯娌留下的儿子,其实就是盛皇后她妈的表姐或表妹的夫君的堂兄或堂弟的儿子。 当然就是宁二十六了。 夏小冬才不会认为,盛皇后会蠢到介绍别的人给她。 难怪说经过六层,人人都能拉上关系。 难为皇后娘娘,不知道摸排了多少关系,才总算连到了一块儿,远近算是皇后的亲戚。 夏小冬眨眨眼:“然后呢” “然后啊”皇后也眨眨眼:“若是长公主不反对的话,本宫自然会设法。其实当年跟本宫表姨交好的那位堂妯娌,说不定曾经留下过什么信物。再说,长公主也算是本宫的小姑,那一边远近也是亲戚,总要给本宫几分薄面。” 反正那位堂妯娌已经早逝,怎么说都成啊。 夏小冬对这些堂皇的字眼,表示心悦诚服:“但凭皇嫂安排。” 姐姐妹妹什么的,就省了吧。她既然说自己算是小姑,那正好叫嫂子。 盛皇后抿嘴一笑:“议亲总要些日子,你是想从宫里下嫁,还是另行置法” 若是正牌的长公主,当然是没有价可讲的。但夏小冬这位敏慧长公主,大家都知道内情有古怪,兼且皇上皇后都护着,应该并没有礼部之类的人跳出来横挑鼻子竖挑眼。 “皇上的意思,将雁州给你做封地。”皇后真的就像长嫂似的,帮夏小冬出起主意来:“你不如到封地去居住,在那边办婚事的话,自然都按你自己的意思来。” “雁州”完全没概念啊。 “雁州地方不大,人口不算多,出产也不算丰富。”皇后有点抱歉的意思,这么个地少人稀还没钱的地方,真是不太好拿得出手:“不过与楚、邺两边都不远,离宣南只有一日的路程。” 夏小冬明白了,其实这雁州,大抵就是个边界黑三角,三不管地带啊。 倒是挺合适。咋有占山为王我老大的感觉呐。: 第三百八十五章去自个儿的地盘 “皇嫂,”人投之以桃,咱报之以李。夏小冬思索了一下,轻声道:“这次入宫的小主,说不定还有桂王的人。请皇嫂要小心为上。” 盛皇后的眼睛忽然明亮如星辰。 夏小冬原本以为,离开大齐京城的时候,会与宁俊武偶遇一回。说起来,两人都有些日子没见了。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直到启程两日了,仍然没有见到那家伙。 难道你就不想我么这日晚间,夏小冬有些气恼地摘下颈间挂着的小葫芦,放在床头,准备就寝了。 嗯床头的矮几之上,什么时候多了样儿东西 一只葫芦。 更大一些的,酒葫芦。 夏小冬只觉得胸口砰砰作响,这家伙,什么时候来过了不会是刚才自己沐浴的时候吧 屋里凡是能藏人的地方,似乎都有可能真的藏着某人。 夏小冬从床上下来,连鞋都没穿,准备蹑手蹑脚地四处查看一下。 床前铺着厚厚的羊毛垫子,脚踩上去软软的,一点儿也不凉。 不光不凉,还有些热。 一只大手,忽然抚上了夏小冬光滑的脚背。 宁俊武好像背上装了轮子一般,刷地一下从床下滑了出来,顺势将那两只柔滑的小脚抱在了怀里。 “你呀,要找人,记得先弯腰找床下。”宁俊武笑眯眯地提醒道。 “你这个家伙”夏小冬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怎么今天才来这都第三天了” “嗯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宁俊武连连点头:“这不是要留下来跟礼部的人商量,你这位长公主下嫁的规矩么。我容易么我咱大好青年,一下子变成吃软饭的驸马了,都不能走仕途了。” 看着这家伙的赖皮模样,夏小冬也生气不起来了,拉着他的耳朵把他揪了起来:“你是能写出济世文章去科举啊,还是能提枪上马去杀敌啊还仕途你本来就是宗室子弟,吃闲饭的好不” “怎么能说是吃闲饭的呢”宁俊武坐在床头,一边从怀里掏出几个油纸包来打开,一边笑道:“时不时都要给皇上办差事呢。算了,为了齐楚两国的邦交” 宁俊武拍了拍胸口:“我就牺牲一把色相吧” 还邦交,还色相,夏小冬不再搭理他,只看那些油纸包,只见乃是卤猪脸和鹅肝两种卤味,另有酸甜萝卜条和香菇豆腐丸子,都是下酒宵夜的好东西。 几样都尝了尝,做得最好的还是鹅肝,也不知是那家酒楼的招牌货色,鲜香之外,入口嫩滑无比,极对夏小冬的胃口,一连吃了好几片。 “喏,这杯给你。”宁俊武将桌上的茶杯拿来两只,权当酒杯用。 两人碰了一下杯,各自喝了一口。 夏小冬忽然晕红了脸,怎么整的,弄出交杯酒的感觉来了。 好在宁俊武拿起好大一块猪脸儿在啃,似乎没注意到夏小冬的窘态,吃了两口,又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喝掉,宁俊武又说起了京城的闲话:“你离京后不久,宫里还出了件奇事。” “噢”夏小冬挑了挑眉毛。 据说盛皇后觉得大婚之日桂王整的那么一出有些扫兴,故此新婚不久,便提出在宫中开夜宴,乐呵一下。 这个提议当然得到了广大等待普降甘霖的小主们的大力欢迎。 只是饮饮食食多么平庸,盛皇后不愧是定国公家出来的,性情大方爽朗,居然将异常宫廷夜宴办成了小型的泼水之会。 顾名思义,这泼水之会乃是互相泼水游戏。如今天气晴暖,春光正好。春夜蔼蔼,春水涟涟,小主们的春衫湿了水,正是春光乍泄欲恼还羞,怎一个妙字了得。 结果皇上玩得不亦乐乎,当晚便临幸了两名小主,大家其乐融融,齐声称赞皇后贤明圣德宅心仁厚温良大方。 只是贤明圣德宅心仁厚温良大方的盛皇后,等皇上左拥右抱离座而去之后,便翻脸发难,将青宁族进奉、被封为昭仪的青羽姑娘,还有另一位同属青宁族的小主,一起召进了皇后的寝宫。 然后,这两位就再也没露面,直接被送去了慎刑司。 当然,皇家无丑事。公开的说法,是青宁族之人,在京城水土不服,可怜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子,竟然就此凋零。 至于为啥来了这么久,才忽然水土不服这个,问题太多是病得治 虽然有几位知道内情的,但一则皇后并没有公开惩处这两位小主,二则人家青宁族悄无声息没抗议,也就都当做不知道了。 “你说这事儿奇怪不那位青羽姑娘,你应该还认识吧”宁俊武知道的并不多,只是觉得这两个人夏小冬可能认识,所以才提起此事。 夏小冬便凑近了些,轻声道:“宫里的青羽,未必真的是青羽。” 那几位脑袋上都是雉鸡翎的女子,令人印象非常深刻。但夏小冬却觉得,青羽的态度,无论是对夏丹凤的针对,还是对自己的主动结交,都带着些刻意。 这种刻意的高调,与方三姑娘刻意的低调一样,都不正常。 不正常不表示异常,但表示可以研究一下,有没有异常。 夏小冬对盛皇后的手法点了个赞。 不错。 估计青羽等人才是桂王本来的杀手锏,只是没用上。 后来过了相当一段日子,夏小冬才收到盛皇后的传讯。 原来青宁族送出的女子才出门不久,便被桂王派过去的人拦住了,假传了一道今年皇上不收礼,收礼只收真金银的消息。 青宁族的人信以为真,将真正的青羽又送回去了美人儿的用处多着呐,何必人家不要送往上塞啊。 等青宁族另备了值钱的贺仪送过来,这一去一回,就有了时间差。路上又被桂王使了绊子,直到周建弘大婚之后一个多月,才姗姗来迟地送到。这一头桂王早已将假冒的送进去了。 真是想不到,桂王的大胆,一至于斯。 这些都是后话了。 夏小冬大概跟宁俊武说了说桂王李代桃僵却胎死腹中的原计划,倒把宁俊武吓了一跳,没想到大齐的帝位之争,风格如此与众不同。 转眼酒葫芦里的酒只剩下了小半,宁俊武微微叹了口气:“贾嫲嫲找到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下乡去 “嗯找到了”夏小冬连忙追问道:“如今在那里” “在陈县。阿虎他们还没动手。”宁俊武的神色严肃了些,伸手出去,将夏小冬的手握在手心里。 陈县没概念。 发现了人却没动手,要么是担心打草惊蛇想引出背后之人,要么就是等着让宁俊武亲自动手呗。 “你这一路走下去,再走上七八天,就会路过陈县。”宁俊武将夏小冬的手握得更紧些:“我已经做了些布置,她跑不了。不过,听说好像也没有跑的意思。” 宁俊武也略有点儿困惑的样子。 逃亡的人,一般都是走走停停,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陈县是大齐的地方”夏小冬终于有了点儿谱。 闹半天那位贾嫲嫲居然还跑出国了。东南西北那么多地方,你不知道宁俊武是送亲使,要送楚姬来大齐么非跑到这边儿来干嘛 其实夏小冬会这么想,完全是自己不太分得清东南西北所致。如果宁俊武是正常的送人到大齐再回去,途经之地,离陈县最近的,得没有十万八千里,但七八百里还是有的。 谁能想到夏小冬会被封为敏慧长公主,封地还在雁州,而且宁俊武还跟过来了,才会变成顺路的。 “你陪我一起过去好不好”宁俊武捻起最后一块鹅肝,塞进了夏小冬嘴里,不知道算不算是某种贿赂。 夏小冬其实不怎么想去。这位贾嫲嫲素昧平生从未谋面,自己跟宁俊武又尚未成亲,这样的一场见面,似乎不太妥当。 “就这么说定了。你帮我看看,到底贾嫲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到时候来接你”宁俊武却不容她拒绝,说完站利索起身来,忽然一下子捧住夏小冬的脸,在她油油的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然后就走了。 喂喂,这里还有些没吃完的东西呐还有酒葫芦、油纸包什么的,你不说收拾收拾,让我怎么整啊。 不就是要见个贾嫲嫲么又不是什么牛鬼蛇神,我还没说不去呢,你跑那么那么快干嘛 好在如今已经将豆豆重新找到了身边。大小是个长公主不是,这次启程前往封地,夏小冬也稍稍用了点儿特权,将原来服侍自己和秦四姑娘的丫鬟都要了过来。 摸摸酒足饭饱的肚子,夏小冬很舒心地睡了。 某人虽然不在身边,想来也不会离得很远。 陈县正经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山清水秀不说,当地人一个个都慈眉善目的,说起话来类似吴侬软语,虽然有点儿听不太明白,但耳朵觉得蛮舒服的。 夏小冬又行使了一下自己的特权,决定在陈县停留两日休息。反正如今自己是不折不扣的老大,想咋咋地啊。 豆豆力气大且能吃,似乎对除了吃以外的东西,都有些懵懂。至于主子为什么会神出鬼没之类的事情,简直连想都不愿意想一下,更别提开口问了。 她只管老老实实守着门口,一边吃着盐水煮花生,一边对任何来访的人声称主子在休息其实并没什么人来访,当地人都不认识长公主,别的人则恨不得被长公主忘记,好能真的休息休息。 已经离开驻跸的地方很远了,夏小冬仍然忍不住一个劲儿的笑。 “有这么好笑么”宁俊武拉了一下夏小冬骑的那匹枣红马的缰绳,让那匹马与自己骑的大黑马距离近些,不知道夏小冬在笑什么。 “你到底是哪儿找来的衣裳啊还不让人笑。”夏小冬看了看宁俊武的脸色,勉强忍了忍:“这衣裳样子是农家姑娘吧可农家姑娘都是用耐穿的棉布或亚麻做衣裳,谁会有是烟罗啊好看是好看了,可很容易抽丝刮花什么的,什么活儿都不用干了” “还有你身上那件,棉倒是棉的,可这种细纹棉还带暗花的,贵死了会有农民穿这个么”夏小冬扁扁嘴:“还好意思不让人笑。再说,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农家兄妹么还不如弄个毛驴车呐。” 宁俊武给她说得哭笑不得,早知道不去做新的,直接买两身旧的,估计就没毛病了。这不是担心她嫌弃么。 算了,如今是准备打上门去摊牌的,也无所谓像不像了。宁俊武笑道:“骑在马上能看看此地风光,等离得近了,咱们再雇个乡下的车就好了。” 这个安排还靠谱些。 贾嫲嫲的所在,其实在陈县县城之外。出了城门不久,便有阿虎安排的人过来指引。 夏小冬只见到了一位,但估计监视贾嫲嫲的人手肯定不少。 大约在相距一里地左右的地方,宁俊武拦下了一辆过路的牛车。反正只有一条路,肯定顺路。那车大概本来是拉了东西去县城卖的,回程自然是空车。 赶车的老汉看着宁俊武递过去的一角银子,硬是不敢接。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拿银子出来你肯定他认得么 夏小冬赶紧拉了宁俊武一把,摸出一串钱来,笑道:“银角子不好花用,老丈将这个收了吧。” 那老汉仍是摇头:“公子小姐搭个顺风车,怎么能收钱呢”一边说一边看着那两匹马,委实不明白有钱人的心思,放着马不骑,非要坐他这摇摇晃晃的牛车。 夏小冬偷偷瞪了宁俊武一眼。听听,人家叫咱们公子小姐呢,你的所谓乔装计划,一点儿都没用。 “我们还有事儿想打听呢。”夏小冬将那串钱扔进老汉的怀里,自顾上车找了个地方坐了,示意宁俊武也上来。 “泉足村是不是新搬来一户人家啊”既然搭人家的车,要去的地方还是得说一声的。 “驾”老汉催动了拉车的黄牛,笑道:“原来你们是要去席家啊。难怪了,她家可不正是有些家底儿,有你们这样的亲戚也不奇怪。” 夏小冬不觉笑道:“老丈连人家有家底儿都知道,真是老乡里。” 老乡里就是对某地极其熟悉之人了。 那老汉笑道:“她那院子,是从前余进士建给老爹老娘养老的。后来他爹娘过世之后,这里的人,谁买得起那样的院子吉了好几年,前两年才卖了,却又一直不见人来住,前两个月才有人出入,当然是有家底儿的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什么为什么? 没用多少功夫,牛车便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老汉表示,这里就是席家大宅了。 这样的宅子,墙不高屋不深,看上去也就两进的样子,用料倒还扎实。若是放在城里,也就是个小康之家,但在这乡间,就算是极好的大宅了。 宁俊武和夏小冬先远远打量了一番,只见门口坐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皮肤黑黝黝的,显然是本地找来的,大抵是看门传话之用。 没等宁俊武上前去,早有一个半大少年忽然过去,跟那小姑娘说了几句什么,便见那小姑娘两眼放光,拔腿飞也似的跑走了。 那少年冲宁俊武二人微微躬了躬身子,也跟着走了。 大门没锁,吱呀一声推门进去,绕过白晃晃的照壁,登时被眼前的青翠吓了一跳。 那照壁后头,竟不是通常宅院的天井或是院子之类,更没有荷池之类的点缀,中间一条丈许宽的青石板通道,通道两侧都是农田。 真是别具一格的田。 那田里的土乌黑润泽,连大点儿的土坷垃都没有,打理得十分精心。种的大都是早春的青菜,细看也有些瓜果类的秧子,如今各样儿都发了苗,高的能有一尺多,矮的也有两寸,绿油油煞是喜人。 听到有动静,正弯腰拔草的一名妇人站直了身子望了过来。 那妇人看上去与一般农妇并无二致,只是衣裳上并没有补丁,头上包着蓝色的包头布,举在额前的手在脸上投下暗影,一时看不清神色。 宁俊武忽然身子僵了一僵,伸手抓住了夏小冬的手臂,却没有说什么。 那妇人放下手,顺势在身上拍打了几下,将田间操作的尘土拍去一些,一边缓步走了过来。 “二十六爷到了。进屋去喝茶。”妇人的声调低沉而平缓,毫无惊讶或恐慌。 夏小冬的视线轮流在宁俊武和那妇人身上转了转,难免有几分讶异。 这位扔进农妇堆里保证再也找不出来的妇人,难道就是贾嫲嫲么 从之前宁俊武一星半点的讲述之中,加上上次码头惊魂差点儿被捉走的经历,夏小冬对贾嫲嫲的印象,大抵是老姑婆有点儿变态的执拗与端肃,后来知道她竟然有个私生子,又将老姑婆修正为老绿茶。 谁知如今当面一看,这神情温煦举止从容的农妇又是什么鬼 宁二十六显然比夏小冬还要震惊得厉害。夏小冬只是感到了想象中的落差,而宁俊武却分明觉得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变得无比陌生。 除了那眉那眼,还有鼻子耳朵嘴,确实是贾嫲嫲没错,其他的,无论是装束性情还是浑身所散发的气息,都不对。 难道贾嫲嫲还有个双胞姊妹说不定阿虎他们找啊找,没找到正主儿,倒把失散多年的另一位找到了 不过贾嫲嫲接下来说的话,很快打消了宁俊武的猜疑。 “二十六爷是从京城过来吧。”贾嫲嫲前头带路,往屋里走,只闻其声不见其容,只能看到包头巾后头打着个很平整的双环结。 这句自然是废话,贾嫲嫲自顾往下说:“想来同行的就是夏姑娘了。自从听说夏姑娘被封做敏慧长公主,后来还定了雁州为封地。我就觉着,说不定能有见面的机会。” 并不是人人都像夏小冬一样是路盲的。陈县就在京城至雁州的途经之地。 “你,几年前就买好了这个地方倒是处心积虑”宁俊武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贾嫲嫲了,索性含糊过去。 “”贾嫲嫲没有答话,只是推开虚掩的屋门,快手快脚地捅着了闷着火的小茶炉子,往歪把陶壶里添了些水,放上去烧着。 “原本买这个地方,是备着养老用的。”贾嫲嫲叹了口气,拖了两张方凳过来,招呼宁俊武和夏小冬过去坐。 圆桌不大,三人围坐正好。若是没有之前种种,只看如今这幅情景,细纹爬上眼角带着微笑的妇人、眼眸漆黑线条俊朗的青年、清丽大方含笑不语的少女,看着倒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陶壶发出咕嘟嘟的水开之声。贾嫲嫲忙抬手端了下来,却不忙冲茶,只将茶壶茶杯与公道杯等物用滚水冲了备好,往茶壶里添了一撮大红袍,先让茶叶在里头略焖一焖刚烧滚的水太热,不宜冲茶,要等一等。 这一幕宁俊武从小到大看得熟了,如今只是茶具不同罢了,不觉心中愈发难过,哑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声音低涩,如粗石磨砺暗哑难听。夏小冬在桌下伸手过去,找到了宁俊武的一只手,轻轻握住。 “为什么”贾嫲嫲并没有看向宁俊武,她的眼中蕴着温柔的笑意,却看着茶壶盖子上圆圆的纽子:“什么为什么”她抬起了头,直视着宁俊武的眼睛:“我做了什么需要解释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宁俊武有些震惊地瞪着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质问。 你为什么要找人对夏姑娘下手呃,好像是说为了帮自己抢回来。 你为什么找那些手段下流的家伙只问结果不问手段,难道不合理么而且,那些真正动手的家伙,估计下达指令的人也没见过吧 你为什么偷养了私孩子这种事儿需要跟谁交待么除了孩子他爹。 你为什么在二十八身边布下了暗子在你同父异母的弟弟身边安排人,将他胡乱养坏了,不是对你更好么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之前你还小呀,等你大了,告诉你你会同意么 闷罐里的东西,或许已经腐烂发臭,或许腌成了爽脆可口的酱菜,但没人愿意去揭开盖子验证是那种结果。很多事情,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 这样一位至少看上去守护了自己十几年的妇人,真的口是心非、暗藏心机、狠辣歹毒、十恶不赦么 “既然,”过了好半晌,宁俊武忽然问了个古怪的问题:“既然你不反对我跟夏姑娘在一起,为什么在我出发前,还要专门到田背街一趟”: 第三百八十八章 贾嫲嫲的愿望 那一次,贾嫲嫲不惜穿上孝服以孝道相逼,让宁俊武不要忘记当年母亲的逝去。 “我是为了你好。”贾嫲嫲在茶壶里添上了热水,微笑道:“你看上了那位姑娘,都没关系。我不是还想法子,要将夏姑娘带回来么免得你心里有个结诸事不顺。” 贾嫲嫲的语气,就像一位溺爱的母亲,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无理要求,都只能尽量去满足。 “但是,人生在世,名声是很重要的。”贾嫲嫲抬眼看了宁俊武一眼,将茶壶里的茶倒进公道杯,重新给茶壶添了热水之后,才动手将公道杯里的茶再分到杯中。 “你若是一时冲动,带着夏姑娘私奔而去。哪怕将来找到借口圜转,也总是不美。”贾嫲嫲将两只杯子分别推到宁俊武和夏小冬面前:“所以我必须逼住你不要乱来。你看,如今不就很好么,你们俩的婚事,都能算得上一段佳话了。” 我是为了你好。 只有六个字。多么堂皇的理由。 为了你好,所以我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合理的、可以理解并得到原谅的。 “唉,年轻人啊,就是想啥说啥,听啥是啥。”贾嫲嫲啜了一口热茶,慢声细语地说道:“朝霞被捉了去,大概什么都说了吧她也不想想,她弟弟已经死了,若是再把我卖了,她爹娘可怎么办呐” 好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 宁俊武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我倒是不明白。她弟弟落了个身死的下场,她怎么还肯给你做爪牙。” “爪牙这两个字太难听。”贾嫲嫲微笑道:“她弟弟死了,是自个儿不成器,跟着二十八爷胡混乱搞,结果把小命搭进去了。本来即便人死了,王妃还想把他一家都祸害了,好给二十八爷陪葬呢。后来终究没事儿,都是我帮忙擀旋,所以朝霞还挺感激我呢。” 贾嫲嫲口中的王妃,自然是宁二十八的生母、宁俊武的继母、如今的燕王妃。 “你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宁俊武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了,直接问起了最底层最直接的问题。 好人不是天生就是好人,坏人也不是天生就是坏人。无论做什么是,总有个动机,有个目的。 贾嫲嫲在敏亲王府,特别是在奴仆这个层面,身份并不低。挟天子以令诸侯,她手上没有天子,但有宁二十六啊。打着前王妃遗命守护小主子的招牌,不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少也能得些微风细雨。 至于银钱上头,月钱赏钱都不少,而且前王妃的嫁妆和宁俊武的份例,也都在贾嫲嫲的掌控之下。 有身份又有钱,你不老实呆着,瞎扑腾啥啊。 “就为了这个啊。”贾嫲嫲轻轻敲了敲桌子。 什么意思为了张桌子 宁俊武愣了愣,随即又见到贾嫲嫲的目光,在这间小小的敞厅,还有外头种满菜蔬的庭院等处扫了扫,才明白贾嫲嫲的意思是指这间宅院,或者说,这种生活。 “我本来就是农民家的闺女。”贾嫲嫲的目光穿过虚空,似乎也穿过了时间,好像在看着从前的自己:“小时候总跟着我娘下地去。那时候力气小,干不了啥活儿,就帮着拿小水桶提水,或是用小铲子挖土,挖着挖着,挖到几条蚯蚓,就不管挖土的事儿了,提着蚯蚓去喂鸡。” 贾嫲嫲的身世实在算不上好,但也谈不上多么的惨绝人寰。娘亲生弟弟的时候,不幸得了产褥风死了。大姐被用来给父亲换了个媳妇。继母模样还不错,但性子狠毒,在父亲面前挑唆着,把才十岁的贾嫲嫲给卖了。 初初卖得并不好。农家丫头,粗手大脚还不懂规矩,大户人家都不乐意要。后来卖给个小康之家,挑水做饭打扫清洁什么都得干,还经常挨打骂。 勉强做了两年,身条长开了些,家中主妇愈发横挑鼻子竖挑眼,见天儿都要打一顿,最后街坊邻舍都看不过去了,里正出面让他家转卖。 “那时候我天天哭,哭到睡着了,就梦见小时候,跟着我娘在田里。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贾嫲嫲长叹了一声:“再卖的时候,运气真不错。牙婆子知道我上家不好,见我可怜,特意关照,才卖到了小姐身边。” 再后来的事情,宁俊武就知道了。贾嫲嫲跟宁俊武的生母,也就是她所说的小姐,还真是比较投缘,一直相伴直到陪嫁过来。 “刚陪着小姐到敏亲王府的时候,我还做梦呢”贾嫲嫲说着冷笑了一声:“觉得过上两三年,等小姐在府里站稳了脚跟,我就跟小姐求个出路,连赎身的银子都攒好了。到时候嫁个老实的农户,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了。” 看来农庄生活还真是贾嫲嫲的梦想。 贾嫲嫲忽然沉默下来,一口将茶杯里的茶喝了,将那只杯子拿在手中,只是一圈一圈地转动。 宁俊武心中五味杂陈。贾嫲嫲嫁个农夫从此男耕女织过上小日子的打算,显然完全没能实现。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为了照顾宁俊武长大而付出的代价。 自从贾嫲嫲自梳不嫁愿留在府中照顾小主子,这么多年来,宁俊武当然知道她付出甚多,但如今当面听她说起从小的愿望,而这个愿望又是如此的简单而卑微,却是愈发让人心生愧意,似乎亏欠了些什么。 夏小冬看了看手上转着杯子的贾嫲嫲,又看了看神色复杂的宁俊武,微微低头看了看桌子底下,找准了宁俊武的腿,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不就是个忠仆成长史嘛,夏小冬从前不认识这位贾嫲嫲,所以实在谈不上感动。 重要的不是从前如何如何,而是现在啊。再说,忠仆就能道德绑架,打着为了你好的名义,为所欲为 作为差点儿被捉走的当事人,夏小冬表示严重不服。 如果不是自己并非弱质纤纤的闺阁女子,贾嫲嫲的筹划只怕已经得手,说不定自己已成为这位用来进一步控制宁俊武的筹码,又能找谁哭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爆料 被夏小冬踢了一脚,宁俊武马上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好像在被贾嫲嫲牵着鼻子走。 “那后来呢”宁俊武咳嗽了两声,冷笑道:“你就可以自作主张,以仆欺主了么” “以仆欺主”贾嫲嫲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之前的温和农妇形象终于有几分维持不下去了,冷哼了一声,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道:“再忠心耿耿的陪嫁丫鬟,会自梳不嫁守着小主子的,只怕也不多吧。” 这倒是真的。忠仆并不少见。但人总是自私的,让人家为了忠心主子,完全不顾自己,也说不过去啊。再说,奴仆配对结亲生下下一代来,就是家生子,也是很受欢迎的。 “你听说过去母留子么”贾嫲嫲放下手中的茶杯,突兀地问道。 去母留子太熟悉啦。大宅门里这样的事情不是很平常么一般都是将侍妾或通房所生的孩子特指男孩,留下来,但将孩子的生母遣走。里头的门道还是很多的,主要就在去和留两个字。 去,可以是离去,也可以是卖去,也可以是逝去,主要是去得是否利索的区别。若要不留后患,死人的嘴巴才最紧。 被留下的孩子,身份则可能是作为嫡妻所出,也可能仍是作为庶出,但是养在嫡母跟前,记在嫡母的名下。 宁俊武点点头,表示明白去母留子四字的含义。 夏小冬则觉得不太对劲儿,这分明是爆大招的节奏么。 “你父亲,也就是燕王王爷,素来很好色,二十六爷应该是知道的。”贾嫲嫲语带讥讽:“他如今都还有二十多个侍妾。” 那又如何呐作为一名王爷,燕王的侍妾固然不少,但也绝不是最多的。 “当年王妃才嫁过来不久,王爷就让我一同侍寝,说得还挺好听,说是想尽快生出嫡子来。”贾嫲嫲果然爆出了陈年秘辛。 宁俊武的眼睛睁大了些,却没有说话。 老子的艳事,儿子能说啥呐 可是,一同侍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 夏小冬也没想到,燕王居然还会三人行,这也太新潮了吧。 “王妃和我都不愿意。”贾嫲嫲的说法,说明夏小冬的理解没错,居然真的是三人行。作为大家闺秀的燕王妃,和忠心于王妃的贾嫲嫲,能愿意才怪了。 “王爷自有手段,他,”贾嫲嫲顿了顿,想来燕王的手段实在令人难以出口,终究并没有说出来:“反正后来我先有了身孕,王爷便让我先拿布带缠着肚子,等遮掩不住就借口养病住到后罩房去不许出来,对外却说是王妃有了身孕。” 啥啥啥宁俊武和夏小冬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意思。 还以为贾嫲嫲要交待她的私孩子的来路,应该就是燕王了。这很好理解,毕竟府里头的男主子并不多,而让贾嫲嫲跟外院的男子私通,则未免难度太大。 可怎么说着说着,好像似乎可能也许大概贾嫲嫲的说法是指宁俊武其实是她的儿子 后头的话,不用说也能想得出来。自然是等贾嫲嫲瓜熟蒂落产了儿子,假孕的王妃也假装生了呗。 可然后呢去母留子,既然儿子,也就是宁俊武在这儿呢,怎么贾嫲嫲这个母居然也还在,没被去掉 “二十六爷降生不久,本来王爷要把我除了去,”贾嫲嫲冷笑道:“不过王妃看我素来老实,替我说了几句话,说是让我养好身子再走。后来过了几个月,我身子养好了,挂念着二十六爷不舍得去,就变着法儿地讨好王爷。他那些新花样儿,别人不肯,我肯。后来,王爷也就不提让我走的事儿了。” 贾嫲嫲说起床帏之事,脸不红心不跳,眉梢眼角,都是嘲讽:“王爷最喜欢的,就是出得厅堂上得大床的。越是面儿上三贞九烈端庄得不行,越是要弄到身下去折腾个够。” “没想到的是,我这个本该被去掉的生母还好好儿的,王妃那头儿倒出事儿了。”贾嫲嫲叹息了一声:“后来你也能猜到,王妃逝后,我自然愈发不敢离了你的左右,才做出自梳的样子来。其实呢呵呵,用王爷的话说,最爱看你那假正经的模样儿,再后来,就有了你弟弟。” 宁俊武已经有点儿麻木了,只管听着。 “怀上了你弟弟,我一点儿风儿都没透。敏亲王府,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再说,我也没法儿解释这个孩子。所以,跟怀你的时候一样,都是先用布带子勒着,然后我又大病了一场,搬到外头去养了几个月。生下来之后,就送到朝霞她家去养着。” 贾嫲嫲大病的那几个月,宁俊武还记得呢。当时贾嫲嫲已扶植了几名亲信,千叮咛万嘱咐地看着宁俊武,连院门都很少出。 要按这样的说法,岂不是说,在朝霞家寄养的,是出自己的亲弟弟不是同父异母,而是同父同母 “二十六爷,”贾嫲嫲忽然滴下泪来:“说这些陈年旧事,不是我如今要以你的母亲自居,我也没那个福分只是让你明白我这一切苦心罢了你但凡感念我这些年的几分苦劳,有事儿就冲我来就是,不要再去找你弟弟了。让他做个平常人,安安稳稳过日子罢” 说一千道一万,原来是要让宁俊武放过他的弟弟。 宁俊武只觉得整个人都乱了。面前这个妇人,竟然是自己的生母 若说不信,可她说的这些,合情合理,也能说通她这些年守着自己的护子之情。可若说相信,这也太过颠覆了 自己的母亲,本是尊贵的端肃王府的嫡女,燕王的原配嫡妻燕王妃。子以母贵,自己在敏亲王府若干孙辈之中,也是极其尊贵的,在父亲这一房,更是嫡长子,燕王世子。 可被贾嫲嫲一爆料,情况就大不同了。 王妃生的,和王妃的丫鬟生的,能一样嘛。: 第三百九十章 推敲 宁俊武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觉得满脑子晕乎乎的,几乎不会思考了。 贾嫲嫲说出来的事情,虽说令人震惊,但对于在京城长大的宁俊武来说,并不是多么新奇。 庭院深深,藏污纳垢,比这更诡异的,也多得是。 只是,事情落在自己头上,与听着别人家的轶事相比,当然是天壤之别。 夏小冬看看他的样子,把嘴边儿的话先咽了回去。自己也出来一阵子了,得赶回去才好。 从贾嫲嫲之处出来,外头天高云阔春风习习,夏小冬长吸了口气,觉得比看着贾嫲嫲那张脸,舒服多了。 顺着乡间的路走了好长一段,宁俊武才渐渐有了些生气,自嘲地笑道:“这可好了,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弄成这个模样了。” 夏小冬瞥了他一眼,心想,就这你就走麦城了,宅斗水平也太差了,不过看他心绪欠佳,也就没说出来。话说回来,让他一个大男人懂得妇人的心机,实在也有点儿难为他。 “所以有句话叫做难得糊涂,”夏小冬笑道:“若是阿虎他们找到了人,直接处置了,也就没事儿了。你想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心中不解,非要当面问个明白,这可不就弄出麻烦来了” 宁俊武闻言,脸色忽然有些难看,有几分不悦道:“若是阿虎他们直接动手,贾嫲嫲,” 说到贾嫲嫲三字,宁俊武的话音顿了顿,显见是想到如今的贾嫲嫲,其实是生母。 “她这些年来,虽说性子古怪板正了些,对我确实是尽心尽力的。若是被阿虎直接处置了”宁俊武的声调又不对了,自然是知道,若是阿虎将贾嫲嫲直接当幕后黑手办了,贾嫲嫲的下场显见不怎么样。 “那岂不是说,我会一世都被蒙在鼓里,做个不孝之人”宁俊武说着看向夏小冬,神态竟相当认真。 “你的意思是,相信贾嫲嫲的话”夏小冬也认真起来。 从小被熏陶的所谓孝道,还真得认真对待。 “这样的事情,在大宅门不算稀奇。”宁俊武没有直接说相信与否,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 “不算稀奇那也不表示是对的。”夏小冬将语速放慢:“你知道说谎话的要诀么” “九真一假”宁俊武也不是没见识的人。 “不错。照我看,贾嫲嫲说的话,很多都是真的,只有一样儿是假的。” “你觉得她不是我的生母” “嗯。”夏小冬点点头:“我记得你提过,你母亲出身端肃王府,乃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是吧” “对。”宁俊武暗暗佩服夏小冬的记性,自己好像只提过一次罢了。 “咱们从两方面来看这个事情。”夏小冬微微一笑,顺手从路边折了一枝猫尾草,在手中摆弄,缓缓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判断一件事情的真假,特别是身世这样的大事,并不是表面能说得过去,就必然是真的。 很多人容易陷入一种误区,每每听到骇人听闻的所谓秘辛或是隐情,就认为乃是所谓的真相。大抵是因为秘辛这种事,正好击中大家隐隐藏在心底的阴谋论吧。 但事实上,是否经得起推敲才是关键。 假装怀孕这种事,在宁俊武这样的男子看来,或许很容易。因为他们但凡见到孕妇,也就是肚子比普通的妇人大,仅此而已。 这有什么难装的往衣裳里塞个小枕头就行了。最多再偶尔捂着嘴巴,做出呕酸作闷的样子就是。 呵呵。 但其实呢,燕王妃身边有多少人服侍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作为燕王的正妻,起居都有很多人在周围,真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系个衣带都有人代劳的好不沐浴更衣如厕,都瞒不过人啊 就算以孕妇性子古怪为由,不让人近身,可王妃难道怀个孕,就能自动学会照顾自己的十项全能了么难度可不是一般的高。果真如此,必定有迹可查。敏亲王府的老人想必还是挺多的。 而且,医者呢王妃怀孕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找上好几位医者来确诊吧统统都被买通了平常也要有专门的医女陪侍,监察日常饮食等事,也买通娘家端肃王府不会不闻不问吧,派来问候的医者也买通 还有,每个月的葵水怎么办王妃同学亲自去倒马桶么开什么古代玩笑。 再有,生产呢王妃生产,稳婆至少两名,御医应该也得有一位。这些人不光要买通,还要帮忙执行空腹生孩子方案,难道她们很缺钱,外带嘴巴之紧非比寻常 真要做到瞒住,必须要有身边的若干人员配合。知道假孕的人越多,事情会败露的机会越高,至少多少会有少许风声,不至于过了这么多年,才忽然从贾嫲嫲的口中说出来。 燕王妃当年生育宁俊武的时候,年纪还很轻,既有时间等得起,又有机会真孕,她有什么必要弄出种种麻烦,非要让贾嫲嫲代孕呢 再从另外一个方向来看,贾嫲嫲这么说了之后,会产生什么结果呢 她会被放过。 因为她说的,是一件难以做出终极判断的事情。谁让这年头没有真正有效的检测技术呐。就算觉得不可信,可万一呢 万一这个妇人,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其实是自己的生母,宁俊武还能狠下心来处置她么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贾嫲嫲真心不笨。 “你若是想放过她,也由得你。”夏小冬娓娓说了好长一通,也有些倦了,微微叹道:“反正码头那件事,也没将我怎样。放过她我也不会太在意。但不要再说,她可能是你生母之类的话。” 夏小冬说着停下脚步,转头盯着宁俊武:“因为,我不信。” 宁俊武其实已经被夏小冬说服了,唯一有点儿犹豫的,也就是那万一了。 “等我回去,会再仔细查访确认的。”宁俊武沉默了片刻,“如果她竟然在这事儿上骗我,”宁俊武又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她会后悔的。”: 第三百九十一章 余音(大结局) 夏小冬还没有到达雁州,宁俊武再次来找她了。 这次没带酒葫芦,更加没有下酒菜。 宁俊武只带了一个消息来。 贾嫲嫲死了。 “应该是服毒自尽。”宁俊武叹道:“她还给我留了一封短信。说是如今我兄弟二人都长大成人,让我们好好过日子,把她忘掉。” 凡是口口声声说忘了我吧的人,意思其实是,请让我永生在你心中。 贾嫲嫲这招儿还挺绝的。自尽的话,还能自己选个死法。死无对证不说,宁俊武确实不好再去难为那位弟弟了,虽说本来也没打算难为他。 “你,”夏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回京之后,要查贾嫲嫲所说的事情,还有你母亲当年旧事的话,一定要留意一个人。” “”宁俊武挑起半边眉毛,表示询问之意。 夏小冬本来不准备说的,只是近日看看宁俊武的宅斗水平,还是跟他挑明算了。 “按她自己说的,贾嫲嫲原本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后来服侍你母亲,再陪嫁过去,并没什么了不得的教养,但是,她处理事情的手法,并不像以她自己的见识手段,就能做到的。”夏小冬平铺直叙地说到。 “她背后还有人”宁俊武喃喃道。 “咱们之前其实说起过,如果你母亲当年”夏小冬顿了顿,没有细说,“只是当时还有一位很重要的人,并没有提起。” “谁可能会觉得,你母亲占着正妻的位置,让他不快而他又能知道甚至决定,接替你母亲的人他还能有办法让贾嫲嫲也听他的,但他却不会难为你。”夏小冬的声音越来越轻,偷偷看着宁俊武的反应。 宁俊武忽然连眼睛都不眨了。 沉默了许久,他干涩的眼珠才转动了一下,轻轻阖起,过了半晌,才重新打开,恢复了一片清明。 “你是说,燕王”宁俊武并不称燕王为父亲,他们父子本来就不亲近。 夏小冬垂下眼帘,什么都没说。 九真一假。贾嫲嫲声称自己是宁俊武的生母,这是假的。别的,则应该都是真的。 如果不是听了贾嫲嫲所描绘的燕王,夏小冬大抵会更晚才想到此人。 一位好色荒淫,恨不能躺在美女肚皮上浑浑终日的男子,最难接受的,大概就是端庄大方、天天辅佐他上进的老婆了。 完成了生出嫡子的使命之后,正妻也就该退位让贤了。 当然,这只是怀疑。 所以,也只是提醒。 至于燕王到底有没有动手,是亲自动手,还是暗地指使侍妾动手,或者安排贾嫲嫲或是别的什么人动手,那就无从得知了。 全看宁俊武要查到什么程度。 事实上,夏小冬并没有在自己的封地上停留多久,将齐皇派来护送的人打发回去之后,安顿了一下,见了见雁州的属吏,便启程回肃州了。 出嫁这种事情,还是从娘家出发比较好啊。 按照与宁俊武的商议,以及大家都能接受的处理方式,就是婚事的诸项程序走完之后,届时夏拔山送亲至维京城,顺便述职。然后新婚夫妇再出发去雁州。 唉,没办法,折腾这么一圈,也是为了宁俊武的面子着想,不然,若是让他到肃州或是雁州来迎娶,难免会有点儿倒插门的意思。 若是夏家送亲过去,虽说夏小冬长公主的身份会带来些麻烦,但只要皇家给几分恩典,仪式上开点特例,也就行了。 反正最后小两口单门独院住到外地去了,碍不着任何人的事,估计问题不大。 说白了,其实就是因为夏小冬本来户口在大楚的肃州,然后因为选秀之种种,结果移民到大齐,落户雁州了。 跨国婚姻,手续自然麻烦几分。 在雁州呆的时间虽然不长,夏小冬也看出来了,当地的属吏级别甚低,显然并没人乐意到这等边远又没油水的地方做官。 另一方面来说,虽然是自己的封地,但并没有太多的管理权限,主要是每年的收入归夏小冬所有其实相当之少。那么点儿银子,若是解上京城,大概去了路上的损耗,也所剩无几了,但用来供养一位长公主,还是绰绰有余的。 穿越国境的过程相当顺利,反正大齐这边儿,之前已经表示过,要回家一趟,办好了相应的通关手续;而大楚那边,这段地方本来就是夏小冬她爹守着的,当然更加不成问题。 肃州夏家,与夏小冬离开之时,变化颇多。 主要就是钱多了。肃州石的大头,自然归了陆家,但仅是在宣南一带的小头,也足够夏家吃得饱饱的。 夏小冬安安稳稳地住到了七月,才在老爹的护送下,前往京城。 婚期定在金秋九月。 夏小冬从南往北赴京城的时候,九皇子正在从北往南离开京城。 树倒猕猴散,大概是九皇子这阵子的写照了。 九皇子本以为,自己肯乖乖地跪搓衣板,做到这个份儿上,必定能继续得到蒋家的支持。 只是蒋首辅执政多年手眼通天,眼线不是一般的多,没多久就收到线报,知道了九皇子拜托桂王所做的事情。 九皇子只觉得不过是弄个美人儿的事情而已,不算什么。 蒋首辅关注的重点,却在九皇子与桂王的关系上头。 无能不可怕,听话就行。可无能还要乱蹦跶,找盟友也不说找个靠谱的。 滚。 被蒋首辅退婚的九皇子,日子马上就悲催了。 令他大惑不解的是,居然还有个在府里头素来逢迎他的门客,大义凛然地跑去举报。 自个儿有啥可举报的呐九皇子挠挠脑袋,硬是没想明白。 可是,宗人府却凭着举报,在九皇子的书房里找到了两份密图,与之前安宁郡主手上的毫无二致,甚至同时还找到了几封与安宁郡主往来的私信,上头还盖着安宁郡主的私章。 仅凭这些,若说九皇子谋逆或是叛乱,未免证据不足。本来安宁郡主谋逆,证据也不那么足的。 谋逆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儿呐。 但作为压上来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九皇子压倒还是可以的。 在良妃的周旋之下,九皇子总算保住性命,领了个闲职,走得远远的,以向六皇子表示,自己对皇位再无觊觎之心。他到遥远的南疆去充任监军去了这个职位其实一般都是太监担任的。 金秋之际,秋决的犯人被勾决,也有大批的案子审结有了定论。对很多犯事儿的官员来说,实在不能说是好日子。 不过,金凤楼的费妈妈则心情大好。因为,她弄到了一批新货。 而且,都是好货。 从来,被夺官褫职流放的官员家属,都是院子里的抢手货。 一般来说,罪官家属,虽说会发放教坊司,或是下发官卖以冲抵贪贿,但只要有些亲戚朋友的,都会出银子买回去,免得沦落太过,毕竟物伤其类嘛。所以真正落到院子里的,并不太多,大都是侍妾庶女之流。 费妈妈这次运气不错,弄到了四个,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一个个鲜嫩如水,摇钱树啊。 庶女也是官家小姐这样的姑娘,都吃不得打骂,最好摆布了。而且专有肯出大钱的客人,最爱点这样出身的姑娘。 其中竟还有一位熟人。 “哎呦,这不是乔姑娘么真是太好了”夏妈妈脸上笑得如菊花一般,并没有讽刺之意。 姑娘们都是她的衣食饭碗,若是能哄得住,其实比强逼更好。 乔巧儿冷笑了一声,没做回答。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 乔府尹没能逃脱被罢免的命运,而且因为退赃不足,家产和家人都被发卖了。 九皇子被蒋家抛弃,远遁而去。本来乔巧儿因为被指婚的缘故,还可以挣扎一番。 只是没想到墙倒众人推,龚推官在处理乔府尹案件的时候,顺带连当年乔府尹嫡妻之死也查了查,登时有几个意图立功得个好点儿出路的丫鬟跳了出来,指证乔巧儿的生母当年谋害嫡妻。 龚推官毫不手软,给叶氏定了罪不说,当初的扶正,也被拨乱反正取消了。这样一来,乔巧儿的身份,便成了庶女。 宗人府做得更加决绝,直接将乔巧儿的秀女资格取消了。一位谋害嫡妻的妾室生的女儿,怎么能成为皇家选秀的秀女一员呢没了秀女资格,所谓指婚便如雨后彩虹,挥发消散无影无踪了。 真是釜底抽薪令人无计可施呐。 费妈妈还在好言好语跟乔巧儿说话,忽然门口伸过来一个脑袋来。 “妈妈,”莹莹姑娘笑嘻嘻地撒娇:“妈妈派两个人陪着我出去走走呗。” 姑娘们要出门,自然必须得到妈妈的许可,也要有青皮跟着,既防着姑娘们偷跑,也防着有人揩油搞事。 如今天时尚早,还没到挂牌子等客的时候,费妈妈随意的挥挥手:“让大小马跟你去吧,把宝儿也带上” 大小马自然就是大马和小马,乃是兄弟。 莹莹姑娘笑逐颜开应了一声,正要走去,费妈妈又唤住她:“可不能走远啊,掌灯前就要回来。” “这个自然。”莹莹姑娘一口应了:“我就是去外头看看热闹。今日燕王世子娶亲,听说好大的排场呢。” 嗯燕王世子那不就是宁二十六么乔巧儿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竟是今日么” “对啊”莹莹姑娘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自己未来的竞争者:“人家要迎娶的,可是大齐的敏慧长公主,事关咱大楚的体面,连皇上都赐下了贺喜的如意,还两柄呢听说大齐使馆那边儿,还专门派出了礼宾官。” 乔巧儿哆嗦着嘴唇,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费妈妈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怎么人家在天上,你在地下,就受不得了哼哼,你还没见识过地狱十八层罢了。” “是啊是啊,”莹莹姑娘最乐意火上浇点儿油了:“你看人家运气多么的好上个月燕王还中风了,听说如今口歪眼斜腿抽筋,活不了多久啦。等燕王一死,燕王世子就是新的燕王了。咱大楚燕王,配上大齐长公主,多合适啊” 费妈妈对乔巧儿的首尾,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跟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上还将墒白州给了燕王做封地,这不是明摆着,让世子承袭王位之后,封地能跟长公主的封地接壤嘛。看来要借着这场联姻,跟大齐交好呢。” 乔巧儿怔怔地望着窗外,费妈妈和莹莹姑娘一唱一和地说些什么,几乎都没有听到,只见到好些人快步走过,赶着去看花轿。 远远的丝竹之声渐渐传来,喜乐平和,带着悠长的尾调,余韵渺渺,久而不散。 全文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