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论撩世家子的技巧》 作者:墨书白 文案: 轻松版   女尊世界中的丞相蔚岚死之前和手下说,   她没什么遗憾,就只觉得自己死之前还是单身,很不甘心。   死后再睁眼,她身边围绕了一群女人,天天抹脂擦粉、哭哭啼啼,还能为个男人自杀;   蔚岚其他都不想关心了,她只关注一件事   ——   听说这里的世家子可以随便调戏,摸摸小手也不被打,是真的吗?! 言情版   蔚岚和谢四第一次见面时,   她想,三从四德、宽宏大量,这些都可以培养,只要人长得美就够了。   多年后,蔚岚位极人臣,面对撩过的一干同僚和身后的醋王谢四   她觉得,自己的脸疼,真的好疼。 这是一个【女尊丞相】穿越到男尊古代后,一面升官一面恋爱的故事。 风流装逼女 X 面瘫醋王男 女穿越,男重生,1V1双处,权臣VS权臣。前期女宠男,后期男宠女。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蔚岚,谢子臣 ┃ 配角:桓衡,王曦,苏城,林澈,魏华,林夏 ┃ 其它: 第一章   入秋之后,细雨绵绵。雨水冲刷着血液从御道上流淌而下,浸湿了来人黑色的鞋面。   “哟,谢大人,”太监奸细的声音响了起来,一面撑着伞,一面慌张瞧着他的鞋慌张道:“您的鞋都湿了呢!来人啊,快去给谢大人拿双新的鞋袜来!都什么眼力见儿啊?!”   太监着急张罗着,旁边的小太监赶紧跑开,颤抖着的身子踩在积水上,溅起满地的水花。   侍卫们排成两派,目不斜视,偶尔瞧着那太监,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来,仿佛是要看一个死人一般。   大太监汪国良,这也曾是权倾朝野的人物,私下里让人叫着一声九千岁,位置高了,脾气自然也大,手里葬送过的忠良数不胜数,便就是面前这位,也被他得罪过好多次。   这位谢家庶子,一步一步从贵族末流爬上来,本来以为丞相之位已是他的终点,谁曾想过,他反了呢?   哦不,谁又敢说他是造反呢?那分明是有皇子谋逆,他带兵来清君侧而已。   只是一清就清走了三位皇子,唯独留下那不足八岁的稚儿和他母亲躲在后宫中,颤颤巍巍等待着这位阎王爷的判决。所有人都知道,大楚的风向已转,日后也就是面前这个男人只手遮天,便就是汪国良,也只能佝偻着腰给他擦鞋。   雨下得更大了些,男人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同汪国良淡道:“退下吧。”   看不出喜怒,汪国良无法从他脸上获取任何关于自己下场的信息。他只能尽量做出臣服的姿态,低头道: “是是,”他佝偻着腰,将男人送到门前,和上门道:“谢大人你有事尽管吩咐。”   男人没说话,漂亮的眼斜睨了汪国良一眼。   他长得极为出众,眉目浅淡,远看似山近如水,却带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仿佛是山水墨画一般,轻轻浅浅的样子,却格外隽美深长。   二十年前他便已是名动盛京的风流人物,此刻二十年过去,他从那让人瞧不上眼的谢家四郎变成了手握大权的权臣,容貌却只是更盛,不见岁月半分。   汪国良被他看得微微一愣,他的目光却没有再停留半刻,提步走进大殿之中。   殿中早已空无一人,男人的脚步声回响在大殿之中,格外响亮。他皱起眉头,掀开珠帘,然后就看见珠帘后故作镇定的女人。   她穿着华贵的金色长袍,头顶金冠,金色的指套带在手指上,看上去富丽非常,明显是精心打扮过后,方才坐在的这里。   她手边拉着一个男童,已经是吓坏了,正颤抖着不敢说话,时不时一眼又一眼瞥向来人。   男人看着座上女人明显惊恐却还故作镇定的模样,沉默不言。许久后,他终于出声,慢慢道:“日后,你便是太后。”   女人微微一愣,眼泪涌了上来,沙哑着声音道:“四哥哥……”   说着,她放开男童,好像一个少女一般扑了过来,冲进他怀中,抱着他,泪如雨下。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四哥哥。日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婉晴……”男人叹息出声,似乎有些茫然无措,好看的眉微微皱着,好半天,终于道:“你在我心里,永远只如我亲妹妹一般……”   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腹间一痛,尚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对方连捅几刀。   他不可思议抬头,看见面前笑中带泪,笑得狰狞的女子:“你……”   “亲妹妹?”女子大笑出声来:“谁稀罕当你的亲妹妹!你当不了我孩子的父亲,那我便让张尚书当!”   张尚书?   他豁然抬头,瞬间明了过来,心中一片惊骇。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更没想到的是,张盛这厮,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谢子臣,”女子看着他倒地,将刀狠狠插到地上,怒声道:“下地狱去吧!”   “婉晴!”   一声惊叫,谢子臣从梦境中惊醒。   外面是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夜风大了些,吹得窗户啪啪作响,谢子臣在床上喘息着,片刻后听到门外有人道:“公子,可是做噩梦了?”   “无碍。”   谢子臣缓缓回过神来,同外面人说了一句,随后闭上眼睛,倒回了床上。   这是他第二次梦见上辈子的事了。第一次是他重新回到这个身体的时候,那时候他方才十二岁,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期初他还以为,自己可能是做了一个极其荒诞的梦,他居然梦见自己有一日成了摄政王,而他指腹为婚的妻子成了陛下的贵妃,这不是做梦,这是什么?   然而当他一夜间发现夫子教的书他都读过,梦中的事一一应验,他便再也无法将这视为梦境了。   这些都是即将发生的事!   他一生将数次遭人背叛,最终被自己自幼当成妹妹一样的女人亲手杀死!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绪难平,然而静静想了想,他发现眼下更棘手的,早已不是那位指腹为婚的妻子王婉晴,而是不日就要面临的入宫伴读一事。   如今他已经十四岁,他清楚记得,十四岁那年,宫中在世家子弟中挑选伴读的人选,谢家适龄子弟就两个,三房的嫡子谢杰,和二房的他。   算起来,谢杰乃嫡子,无论如何这件事也轮不上他,然而不巧的事,就在挑选伴读的前些时日,族学里的老师同家主夸赞了他的文采。谢杰得知此事,担心他去争夺入宫伴读的位置,就在邀他秋游时在马上动了手脚,让他摔瘸了腿。   一瘸一辈子,为此他连入仕都比常人难上许多。若非他先投在三皇子账下出谋划策,后来三皇子又登基称帝……   想到这里谢子臣闭上眼睛,心里拿了主意。   这一世他远比上辈子优秀得多,莫要说族学里的老师,就连太学里的老师都曾夸赞过他的词赋,谢杰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这一次,他不打算等谢杰动手,便自己先动手了。   可是他手里无人可用,要动手,最好要找个离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才是……   谢子臣看着床帘,认真将京中所有人都过了一圈。   要找一个和他过往从无交集的,这样查起来才难以查到他头上;   要找个做事干净利落、手里有人的,这样才好办事;   要找个现在处于弱势,需要自己帮忙的,这样才有谈判的余地,能结成盟友;   还要找个日后能得善终的……   拿着这些条件将京中的公子哥儿们过了一遍,谢子臣突然头疼的发现,似乎并没有人全部满足他的要求。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清晨起了时,下人阿莱见着他眼中的血丝,忙道:“少爷,你这是怎的了?”   谢子臣不说话,挥了挥手,让阿莱给他束好冠后,起身道:“去王府一趟。”   他与王家庶子王凝关系不错,王凝比他交友广泛得多,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来。   阿莱备了车马,谢子臣坐进马车中,往王府慢行而去。   盛京一贯热闹,人来人往,谢子臣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外面的喧闹之声落了进来,让谢子臣有些头疼,他抬起手来揉着太阳穴,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马的嘶鸣之声传来,随后马车就猛地停了下来,谢子臣一把扶住车壁,不等开口,便听阿莱怒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会这样骑马的?”   “抱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声音质地如玉击瓷,辨不出男女,温和有礼道:“在下长信侯府魏岚,因有急事,冲撞公子,还望见谅。改日必当登门造访,亲自谢罪。”   说完,那人便又打马而去。   疾风卷起车帘,让谢子臣从那马车内看到外面的少年。   月华色的广袖长袍,玉冠半挽,明明该是驾马匆匆忙忙的模样,马上之人却气度从容,仿佛是有百年名门底蕴包含其中,便就随意一个驾马的姿势,也格外风流引人。   阿莱在外面低声啐了一声,又驾着马车往前走去。谢子臣摩挲着腰间玉佩,认真回想着魏岚这个名字。   长信侯府,魏岚……   他认真思索着。   大楚的侯爵大多是开国封赏,长信侯府祖上乃大宣名将,历来颇受皇帝器重。唯独这一代的长信侯,为人木讷,不善交际,除了会打仗什么都不会。当年夺嫡之战时没有出手帮助当今圣上,让皇帝怀恨在心,于是一直派他镇守在边塞,十几年都不曾回过盛京。   后来长信侯在回京路上意外身亡,他的儿子继承候位,两年不到就得了痨病撒手人寰,改由二房魏严继承候位。这个魏严是个吃里扒外的,跟着太子,却当着三皇子的内奸,贪得无厌,在地方担任太守时无法无天,便让当时还只是刑部尚书的谢子臣给斩了。长信侯府从此一蹶不振……   然而,这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辈子,这个叫魏岚的世子并没有重蹈覆辙,他横空出世,一出现在世人眼前,便是带着累累军功。传说他十二岁从长信侯府偷跑到边疆,然后从最底层的士兵开始做起,十四岁时,在与狄杰一战中亲手刺杀狄杰将领,获一等军功,这才为人所知。前些时日,才被皇帝从边塞召了回来。   想到这里,谢子臣猛地睁开眼睛,冷声道:“回府!”   “啊?”阿莱了愣了愣,随后忙道:“是,是。”   他琢磨着,想来是公子心血来潮,想效仿那些风流的公子哥儿,来一桩失了兴致便半路折返的风雅之事。   然而马车上的谢子臣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魏岚。   与自己从未有旧,做事干净利落,手握私兵,外有两个虎视眈眈瞧着长信侯位置的叔叔,内府宅院据说也是一团乱麻……   这个人动手,再适合不过! 第二章   魏岚打马回到长信侯府时,所有人早已在门口等候了。他刚一进门,一个粉色的身影就扑了过来,一张美丽的容颜哭得梨花带雨,依靠着她道:“嘤嘤嘤……阿岚你终于回来了,熊儿快不行了……”   这是个极其高挑的美人,骨架修长,面容与魏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眉目更加秀美阴柔,看上去让人分外怜惜。她比魏岚还要高出一寸,但气质太过柔弱可怜,被魏岚抱着,竟也不觉得怪异,仿佛本就该如此一般。   “莫慌。”魏岚温和笑了笑,拍了拍他怀中美人,语气从容淡然:“万事有我,我们先进去吧。”   “嘤嘤嘤……”美人继续哭着,魏岚颇有些头疼,让乳母来将美人拉开,这才往院子里走去。   他一来,慌慌张张的一群人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管家卫忠上前来报了原因,魏岚脚下不慢,却走得又稳又从容,听着卫忠的话,面色不改点着头。   原来是他的幼弟魏熊同谢家正房的小公子谢冰打了一架,两个熊孩子打起架来没轻没重,就一起落了水,谢冰熟知水性倒没什么,旱鸭子魏熊却是吃了好几口水才被救上来,救回来后就发起了高烧,大夫说是病危了。他本就是魏老夫人的眼珠子,魏老夫人一听大夫这话,吓得当场就晕了过去,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长信侯府本来就人丁单薄,主母早逝,侯君远在边塞,就一个老夫人带着三个孩子主事。此刻老夫人晕了过去,魏岚又在京郊军营,屋中留个只会哭的嫡小姐魏华,早就乱了套,好在魏岚及时赶了回来,卫忠这才松了口气。   走进厢房中,地上侍女正嘤嘤哭着,魏熊的乳母张氏坐在一边,给魏熊用冷水帕子擦拭着身子。魏岚一见女人哭就烦,皱了皱眉头,走到魏熊边上后,询问旁边卫忠道:“可请大夫了?”   “请了。”卫忠道:“请了妙医堂的坐诊大夫。”   “去将张太医请过来。”魏岚直接道:“从库房里拿空山居士的水墨图送过去。”   “是是。”卫忠忙点头应下,吩咐了下人去准备礼盒,心里琢磨着,他家世子怎么连个太医的喜好都这么清楚。   “还有,谢家派人过去了吗?”   “谢家?”卫忠愣了愣,魏岚皱起眉头,似是想要说什么,然而看见卫忠的脸,他眼中变幻莫测片刻后,幽幽叹了一声道:“罢了,你现在备一份礼物,带回让下人送到谢府去,说这是我们长信侯府赔罪的。”   “世子,”卫忠面上表情变了变,颇有些不解道:“这次明明是我们小公子吃了亏,您怎么还要去给谢家赔罪?”   “照着去做就是了。”魏岚坐到魏熊床边,张氏赶忙起身让开。卫忠虽然憋了一口气,但主子的话也容不得他质疑什么,只能去亲自做了。   卫忠走后,魏岚探了探魏熊的体温,烫得灼人。   “去冰室里取了冰来,放入盆中,一直给他擦着,多喂水。还有你们,”他转头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哭着的侍女们,淡道:“你们都别哭了,身为女子,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众人都微微一愣,片刻后,张氏忙跪了下去,揣测着机灵道:“是是,世子爷教训得是,身为长信侯府的侍女,自然是要稳得住的!”   张氏的话让大家终于理解了魏岚的话语,纷纷磕着头称是。魏岚也没说话,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奶奶。”   说着,便起身去了后院。   到后院时,魏老夫人已经醒了,正斜倚在卧榻上喝药,听见下人的通报后,便看见魏岚远远走了过来。   魏华是盛京第一美人,与魏华一模一样的魏岚自然也是极美的。如瓷的肌肤在阳光下似白雪一般,眉目秀美隽雅,身姿挺拔修长,清瘦的肩头与纤细的腰身在男子虽然显得瘦弱了些,但她举止坦荡大气,步履之间带着世家独有的风流华贵,倒也不觉得羸弱,而是贵公子的清雅了。   他一路行到魏老夫人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这才道:“奶奶可好些了?”   “岚儿啊,”魏老夫人神色复杂瞧着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你今年……十五了吧。”   “上月过的生辰,”魏岚点头笑答,魏老夫人憋了又憋,终于同旁人道:“徐嬷嬷,你先下去吧,让岚儿喂我吧。”   旁边正给魏老夫人喂着药的徐嬷嬷应声退下,将药碗递给了魏岚,魏岚猜到魏老夫人要说些什么,倒也没阻拦,任由所有人退了下去后,大大方方坐到了魏老夫人身边,恭恭敬敬给她喂药。   见着他这样大方坦然的样子,魏老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终于道:“若你哥哥能有你一半,这就好了!岚儿,你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吧?”   “奶奶放心,”听着这样的话,魏岚面色不改:“等我将侯府稳下来,给哥哥铺好前程大道,自然会和哥哥换回来的。”   “可你都十五了,”魏老夫人有些着急:“寻常人家十五岁的姑娘,哪个不是定下亲事或者直接嫁了的?!你再熬一熬,等议亲的时候都成老姑娘了,怎还寻得到一门好亲事?”   听到这话,魏岚没有说话,从容将药喂给魏老夫人喝下,魏老夫人看她这不急不躁的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径直道:“岚儿,你实话同我说了罢,你心上,是不是有什么嫁不了的人了?”   不然哪个女儿家到这个时候,还不着急着嫁人的?!   听到魏老夫人的话,魏岚有些哭笑不得,将最后一口药喂下后,安慰道:“奶奶,不是我不想嫁人,只是局势容不得如此。我以为之前我已经同您说得够清楚了,您看看这长信侯府……”   魏岚指着外面,认真道:“看似平安富贵,实则早已如累卵。当年因为您,让大伯二伯母亲早早病逝,虽然不是您故意的,但对于大伯二伯来说,这就是您的错,他们自然会将此当做您的过失铭记于心。他们如今为圣上宠臣,大伯乃正四品丞相长史,二伯乃正六品仓部令史,若不是因为父亲于圣上还有些用处,你以为,如今长信侯的位置还是父亲的吗?”   候位就是个虚位,圣上愿意,侯爷这个位置就能手握兵权;圣上不愿意,那侯位也不过就是领些俸禄。然而候位所代表的,还有世袭的身份以及侯府经年累月累积的财富,为了这个身份、这些钱财,各侯府内的龌龊事多得简直是罄竹难书。   听着魏岚的话,魏老夫人的面色白了白。当年许氏的死,她不是不愧疚的。   魏老夫人出身名门林家,进门之前,许氏已是老太爷的妾室。许氏与老太爷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只是因为身份不高,所以一直没有抬正,但当年的老太爷也许诺过她,此生不会再娶。可后来出于家族考虑,老太爷被迫迎娶了魏老夫人,魏老夫人进门前也只听闻有许氏这个妾室,并不知其他,然而在魏老夫人进门那日,许氏就在房中自缢了。   为此她吃斋念佛了一辈子,对魏严魏凯也是格外宽厚,这两个孩子的仇恨却始终不能放下,固执认为是魏老夫人害死了母亲,更是从骨子里觉得魏邵夺走了他们的嫡子之位。   “若不是因为父亲善于带兵打仗,圣上虽然不喜,却也不愿埋没人才,您以为,候位还是父亲的吗?父亲有将帅之才,可哥哥呢?”   魏岚的语调一直很平静,缓和而淡然,却听得魏老夫人冷汗涔涔,提到魏华,更是戳到她心眼一般,瞧着面前人平淡的表情,听着她道:“哥哥自幼热爱扮成女子,行事作风与女子无异,您让这样的哥哥去撑起侯府,不是让他去送死吗?就算大伯二伯不动手,御史大夫的折子,也够淹死哥哥了。而且,面对杀母之仇,您觉得他们会放过哥哥吗?”   “奶奶,”魏岚将碗放到桌上,随着那瓷器碰到木桌的声音,魏岚的声音也淡淡响了起来:“血债从来都是要血来偿的,活着,才能想嫁不嫁人,娶不娶亲,想日后荣华富贵,百年基业。”   “战场无情,父亲如今已经四十岁了,这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伤受了无数,如果不是为了撑着这个家,他早该调回来修养了。可他如今还要撑下去,就是因为长信侯府除了他,没个撑得起来的人。如今父亲垮了,那大家都垮了。所以,奶奶,”魏岚伸手握住魏老夫人的手,认真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将一个稳固的长信侯府交给哥哥。”   “可是……可是……”魏老夫人眼里全是委屈:“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啊!”   听到这话,魏岚朗声笑了起来,声如玉珏相击,带了寻常女儿家难有的坦荡:“正是女儿家,才方要有凌云志,踏青云梯,立身立命,留青史功名。”   魏老夫人诧异看着魏岚,魏岚似乎清楚的知道魏老夫人不懂自己的话,也不多做解释,含着笑站起身道:“奶奶放心吧,过几年,一切便好了。姻缘之事,我自己会解决的。”   魏老夫人没有说话,她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向来不是她管得住的。她记得魏岚小时候,其实还是个柔柔弱弱、扭扭捏捏的性子,和魏华在一起,几乎是两个哭包。可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慢慢成长起来。   她开始再也不哭,开始刻苦读书,甚至还在花园里习武练箭,无论寒冬腊月,酷暑冷秋,她都极其自律。不过十二岁,就已能写出让太学中的先生们都惊叹的骈文策论,赢得了府中从边塞退下来的将军。   那时候她就同魏老夫人说,她想代替哥哥去太学,她甚至拿出了一套完整的乔装方案,从十二岁到三十岁,如何遮掩,如何行事,被识破后如何推她出去抵罪而不受牵连……思绪清晰得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她当时果断拒绝了魏岚,魏岚假做妥协,结果半夜就独自一个人跑了,跑前还留了书信,让她不要张扬她出走的事,日后同外都说魏华是她妹妹。   魏老夫人当时气急,但顾及着女儿家的声誉没有声张,派人去追,却音讯全无,足足失踪了两年后,当魏老夫人以为这个孙女再也不会回来时,突然听到消息说,长信侯府大公子魏岚刺杀了狄杰将领,得了一等军功,被陛下亲自嘉奖,无需魏邵申请,就直接将魏岚立为了世子。   当时圣旨下来时,魏老夫人气得眼前一蒙。   长信侯府哪里来的大公子魏岚!只有一个嫡小姐魏岚!长信侯府的公子,一个魏华,一个魏熊,魏岚女扮男装从军就罢了,居然连名字都不肯改!   魏老夫人只得连夜在族谱上改了名字,将魏岚和魏华的身份掉了个个儿,然后私下里同族老们称当年搞错了名字,本来觉得不是大事,但如今圣旨下来必须得改。而后心惊胆战接受完大家的恭贺,拿着理由同熟悉的人都解释了一遍。好在在京中多年,魏老夫人几乎也不与他人走往,魏华和魏岚长得一模一样,尤其是小时候,更是分辨不出来,大家也就接受了魏老夫人的说辞。   于是魏岚就这样成功成为了世子,让魏老夫人想起来就头疼。   可魏岚成为世子后,好处也明显体现了出来,毕竟,魏岚是一个让圣上宠爱的世子。   父凭子贵,听闻魏邵在前线,终于从前锋的位置换下来了。若魏岚在京中再经营些时日,怕是离调回来也不远了。   想到这里,魏老夫人便觉得,魏岚成为世子,也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但是一想到魏岚那比他哥哥还要男人的气质,魏华那比她妹妹还要娇弱的模样,魏老夫人就觉得,心塞,真的心好塞。好想把这两人都塞回娘胎,调换了性别再重新生出来! 第三章   同魏老夫人聊完之后,魏岚回了魏熊的屋子,张太医已经过来看过了。开了方子喝下去,当天夜里就退了烧。   魏岚一直撑到魏熊退烧之后,这才回了自己房间。管用的侍女染墨伺候着她洗漱过后,有些不满道:“小姐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哪里像大公子,每日就只知道穿漂亮的衣服、买首饰、和院子里的丫鬟们荡秋千玩闹绣花。”   染墨是个直性子,魏岚难得见这样有生气的丫鬟,也没拘着她。由她伺候着穿上睡衣后,闭着眼睛道:“他毕竟是个男子,男子活得娇贵些,倒也无妨。更何况他是我哥哥,我在一日,便能护着他这么开心一日,不必担忧。”   听着魏岚的话,染墨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她家小姐这么神神道道说话了,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以男人的要求要求自己太久,或者是装男人太久,她家小姐已经发自内心颠倒了男女性别的观念。   魏岚听着染墨叹气,内心也有些无力。   魏岚原名蔚岚,上辈子是梁国第一贵族蔚氏的嫡长女,自幼聪慧貌美,乃世家贵女典范,二十八岁便官拜丞相,乃梁国最年轻的丞相。可惜运气不大好,二十九岁出门郊游时被一条毒蛇咬死了。   壮志未酬身先死,蔚岚的心情不可谓不悲痛。一睁眼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七岁女娃,她本来欣喜不已,觉得这是上天垂怜,让她一展宏图来了。   可很快,蔚岚就发现了不对劲——   上辈子的世界与现在她所身处世界历史基本相同,除了一点,这个世界的性别和她的世界,是颠倒的。   她的世界是女尊男卑,而这里却是男尊女卑。   三从四德是女人读的,皇帝是男人当的,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领官员全是男人,整一部史书里的人她都得换个性别才能理解!   信陵君是个男人,龙阳君是个男的,汉高祖是个男的……   在蔚岚变成魏岚的第一年,她阅遍这里所有的史书后悲惨的发现,老天让她变成这个世界的女人,绝不是让她来一展抱负的!   然而她很快就想到了解决方案,在她沉下心来认真观察后,她发现自己这个身份——长信侯府的嫡小姐,是有另一条出路的。因为,她有一个热爱男扮女装的双胞胎哥哥;有一个内心软弱、犯过错的奶奶;有一个除了打仗其他方面都是个大老粗的父亲;有一个除了惹事什么都不会的弟弟……   这个家族,急需她取代她哥哥的身份撑起门楣,这给了她女扮男装的理由和可能性。   于是很快,她就制定了一系列计划。   先充实自己,让自己恢复上辈子的能力,比如诗书五艺,比如手上功夫……   然后逼着魏家不得不认她是个男孩子让她代替魏华……   在做这些事之余,她还在努力改造身边人,她无法改造这个世界了,但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例如侍女之类的,还是能更接近她那个世界的人。   她很不喜欢女人哭,也不喜欢男人光着膀子,哪怕来这里七年,每次她看着这种景象,内心都会涌出一种愤怒。   成何体统,这种事,成何体统!   饶是她清楚的知道,这已经不是她的世界了,然而这个她清楚意识到,如果有一天她看到这些事都不会愤怒了,那她的世界,也就彻底没了。   她就像被折断翅膀的鹰,和这个世界同化,成为这个世界温顺而懦弱的女人,然后忘记了飞的感觉。   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躺在床上,蔚岚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怅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她思索起魏老夫人的话来。魏老夫人催促她嫁人,这确实是可笑了点,可是要找一个和她过一辈子的男人,这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虽然大女儿何患无夫,可是在这个男子都有毛病的世界里,她要去哪里找到一个符合心意的男子呢?   她哥哥这种性格虽然好,娇贵,作为亲人来说,她也觉得没什么。可作为她要迎娶的主君,她希望对方是一个能替她打理好后院,一起撑起门楣的人。   最好还要美貌些,而且出身要好,必须是世家,就算庶子也无所谓了,将就将就吧……   最重要的是,必须良家子。   她在这种事情上洁癖还是很严重的。她毕竟是百年贵族蔚家的嫡长女,男子的清白事关她的颜面,这决不能退步。   这样想着,蔚岚沉入了梦想。等第二日,便让染墨从她一手养起来的暗部里将盛京和她年龄相仿的各大世家公子的画像统统拿了过来。   几百幅画像堆在屋子里,染墨有些奇怪道:“小姐是打算做什么?”   “既然找不到一个现成的公子,”蔚岚翻着画卷,认真说出她昨夜想了一晚上的方案:“便养一个吧。如今他们也都才十几岁,有的是时间……”   “小姐又在说奇怪的话了……”染墨皱起眉头,蔚岚也不理她,翻了一会儿画卷后,外面传来卫忠的声音道:“世子,谢家派人过来上门赔罪了。”   蔚岚点了点头,让人将画卷收了以后,便带着人去了前厅,刚刚走过长廊,她入眼便看到了一个人。   此时尚还在春末,空气中带着寒意,来人穿了一身玄色直缀,肩披鹤氅,及腰的长发用金冠半挽,静静立于大堂中央。   他看上去和她应该差不多高,骨架却明显要大得多,从蔚岚的角度看过去,刚好有灼灼桃花遮着视线,那半遮半掩间的身影,仿如在山水墨画之中,已经非凡。   蔚岚心思一动,不由得暗想,这位公子回头,必然是位美人。于是立在长廊上,整理了衣衫,扶好发冠后,转头问染墨:“染墨,我可有失礼之处?”   “好得很,”染墨知道,自家小姐一看到俊美公子就要开始讲究的毛病又犯了,翻了个白眼道:“世子爷从来的姿容绝佳,不会有任何失礼,您就赶紧去吧,让谢公子等久了多不好。”   “说的是,”蔚岚勾起嘴角,朝着大堂走了过去,朗声道:“谢公子久等了。”   谢子臣动了动眼皮,转过身来,便看到身着玉华色广袖的少年走了过来。   他长得确实好看,如同传说中一样。   昨日定下魏岚作为盟友后,他就特意去查了她的资料,诧异发现,面前这人得到最多的赞誉居然不是才华上,而是容貌上的。   或许还是少年的缘故,她的线条流畅温和,不像一般男子那样棱角分明,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然而举止间从容风流,一点不像是从侯府这样的武将人家出身的公子,反而更像王谢这样百年名门培养出来的世家子弟。   桃花落得刚好,合着她秀丽的面容,古朴中带着清逸的姿态,当真肃肃如松下风,濯濯如春月柳。   在谢子臣打量着蔚岚时,蔚岚内心则也是不动声色打量着谢子臣。   她甚少用这样认真的心态去看一个男人,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太美了些。   她身为世家子弟,又曾权倾朝野,美人于她的世界中如过江之鲫,她喜欢美人,喜欢他们让人赏心悦目的容颜,却也是种保持着君子风度,不曾沉迷,或许是自己美貌太盛,也就不觉得惊艳。   然而面前这个男人,却美得超出了她所有认知。牙白的皮肤,清瘦的身姿,眉如笔绘,眼似点漆。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却带着一股年轻人难得的沉稳……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他的五官线条无一不完美,若仅仅只是这些,不过就是当得上“艳色”二字,让人真正惊叹的是,他那双眼睛。   恍如寒潭深井,淡泊而平稳的眼。   就是从那双眼睛开始,面前这个少年人,由内而外似乎都在积攒着一股无声的力量,让人忍不住为之沉默低头。   这就有点意思了。   蔚岚上前见礼,心中琢磨着,她是活了两辈子、且曾经坐在高位上的人,却会被一个少年气势所慑,让她觉得仿佛是瞬间回到了当年风起云涌的朝堂,对面站的是她那些个缠死人的人对手。且,这个少年的段位,明显要比那些手下败将要高出许多。   蔚岚笑着招呼着谢子臣坐下,和他隔着一张小桌,让染墨上了茶:“谢公子此番前来,是为着幼弟与谢冰公子之事吧?”   “家中长辈听闻堂弟犯下此事,十分恼怒,已按照族规鞭笞堂弟五鞭,并禁足半年。”谢子臣开口,声音也是极其好听,恍如寒泉激石,清朗中带着微微的冷意,让人觉得神智清明。   蔚岚喜欢这种清明的感觉,暗暗打量着谢子臣俊美的面容,点头道:“贵府太客气了些,幼子玩闹,哪里需要这么重的惩罚?”   谢子臣不动神色喝茶,面上不说,却忍不住暗暗腹诽:“被打的还专程送药上门,不就是为了提醒谢家要表现表现吗?”   蔚岚看着美人喝茶,心旷神怡,心中暗暗点头:“谢家知情知趣,是个好泰山。”   诡异的沉默片刻后,蔚岚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念头,早上琢磨着要培养个主君,面前这个谢子臣,似乎就是个不错的人?   出身百年世家谢家,身为庶子好拿捏,性格沉稳能镇宅,最重要的是——   长得美!长得美!长得美!   只要长得好,其他都可以教啊。   想到这里,蔚岚微微一笑,眼里都带了光。正在喝茶的谢子臣仿佛有所感悟般抬了头,看着面前人柔情蜜意中带着欣喜的眼,心里突然都发了毛。   他皱起眉头,正准备开口,就听面前人道:“不知谢公子可用过午膳?若是方便的话,不妨与魏岚去玲珑阁喝几杯?”   谢子臣没说话,他看着面前人亮晶晶的眼、温和儒雅的态度,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然而为了那件迫在眉睫的事,谢子臣决定先忽略这所有细枝末节上的不对劲,便点了点头,放下茶碗,淡道:“魏世子有如此雅兴,子臣却之不恭。” 第四章   两人定下来,蔚岚立刻让卫忠先去玲珑阁定了顶层。   玲珑阁的顶层能俯瞰整个盛京,而且房内由水晶琉璃加上当季鲜花布置,别具匠心,在盛京中颇受好评。只是这样的地方,一群男人们成群结伴去不免有些奇怪,久而久之就成了盛京中的约会圣地,一般都是世家子弟用来在意中人面前增加好感的地方。   期初谢子臣还没想起来,等上马车时,蔚岚踏着小凳上了马车,转头对他伸出手,温和说:“小心些”的时候,他再联想起这个玲珑阁顶层,内心开始有些不平静了。   他伸手挡住蔚岚,淡道:“魏世子不必客气,你我皆为男子,无需如此照顾。”   蔚岚勾着唇角微微一笑,转身步入了马车之中,等谢子臣走进来,她指了指小桌对面道:“谢公子,坐。”   谢子臣不说话,十分警惕。   这个马车极大,坐垫柔软,所见所触之处,无一不精致合理。谢子臣揣摩着,看来这些年,长信侯府在魏岚手下的确和上辈子大不一般了。   他认真而严肃的表情让蔚岚心里十分愉悦,虽然甚至谢子臣内心还在坚守着他是个男人无需照顾的想法,然而蔚岚却总觉着,男人嘛,都是宠出来的。谁不喜欢被宠爱,被疼惜呢?她一日一日潜移默化的宠着,把这人宠习惯了,这人也就是她的了。   所以对于谢子臣的小固执,蔚岚也没放在心上,从小桌下方的盒子里掏出了一堆食盒,朝着谢子臣推了推,笑道:“都是些零嘴,你喜欢吃什么就拿吧。”   谢子臣:“……”   蔚岚见他不动,挑了枣花糕道:“喜欢甜的吗?”   谢子臣内心微妙,淡声开口:“魏世子不必客气,在下不喜好零食。”   “哦,如此,”蔚岚点点头,微笑道:“那谢公子喜欢些什么?”   谢子臣:“……”   “谢公子在家中排行第四吧?是谢二爷谢珏的公子吗?可有弟妹兄长?”   谢子臣:“……”   “谢公子是在家中族学上课吗?看谢公子的样子,想必学问极好,不知平日喜好看什么书?”   谢子臣:“……”   蔚岚话很多,事实上,一般情况下她是不喜欢多话的。但身为女子,面对意中人总要大方些,上辈子她是大梁京都中的风流人物,虽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却惹了无数公子痴恋。   犹记得那时候打马自长安街过,就能看到手绢纷飞,她二十岁及笄礼之前,多少世家公子推迟了婚期等着她,多少青楼花魁扬言分文不取候着她。   想到当年,蔚岚便扬起嘴角,不由得感叹道:“谢公子真是太过矜持了些。”   一直敷衍着搭话的谢子臣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沉默了。   矜持二字用在了他身上……   这个魏世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谢子臣憋着陪着她走到玲珑阁,她似乎与这里的老板熟识,老板们一路引着蔚岚二人进了玲珑阁顶层后便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蔚岚和谢子臣二人。   玲珑阁顶层十分宽大,鲜花布满了屋子,一股清新自然的花香萦绕了整个房间。蔚岚走进屋中,站在花丛中央,取出一只开得正好的桃花,递给刚刚走过来的谢子臣,笑道:“谢兄,可喜?”   谢子臣沉默了片刻,抬起手来,接过了桃花,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桃花花瓣,淡然出声:“其实,今日谢府本不是我来的,是我顶了二哥的差事。”   “哦?”蔚岚正在倒酒,听到这话,倒颇为诧异,然而她一个转念立刻明白了过来,含笑道:“谢公子有事找我。”   “正是。”谢子臣点了点头,双手拢在袖间,平静得有些阴冷的面容上终于带了些表情:“魏世子有两个伯伯,母亲因当年魏老夫人强嫁给当年的长信侯的缘故自缢身亡,成年后搬离长信侯府,大伯魏严任丞相长史,二伯魏凯任仓部主事,当年有从龙之功,如今又随着丞相紧紧跟着三皇子,正受圣恩。想比远在边疆的长信侯,其处境自然好的太多。”   蔚岚不说话,坐在放着软垫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谢子臣,似笑非笑道:“然后呢?”   “长信侯前年在战场上,被敌军一箭贯穿左胸,便一直带了旧疾,是直到世子斩杀狄杰将领后得到圣上赏识,圣上才将长信侯从前锋的位置换了下来。”   “嗯,的确是这样。”蔚岚撑着下巴,打量着美人如玉的面容,谢子臣微微勾起嘴角,一瞬间如春花绽开,看得蔚岚微微一愣,随即听他道:“如此豺狼四绕,世子不怕吗?”   “谢公子,”蔚岚笑着道:“您要什么?”   谢子臣从容坐到椅子上,端起蔚岚方才倒好的酒,抿了一口,淡道:“我乃谢家庶子,且,母亲乃青楼之人,意外怀下的我,为了让我入府,母亲自尽身亡。”   “所以公子的处境,十分艰难。”蔚岚了然点头,给他斟酒。   “在下有一份能救魏世子于水火的情报,我愿将此事告诉魏世子,和魏世子换个人情。而不日后,陛下要在世家子弟中广挑伴读,谢家适龄的人只有我和三房嫡子谢杰,还望世子帮忙。”   话到这里,蔚岚已经懂得谢子臣的意思,他想和她成为盟友,他给她情报,她帮他杀人。   看着面前人冷漠淡然的表情,蔚岚满不在意笑了笑,当年她的家族中,亦是如此,多有争斗,杀个偏房嫡子,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她认了谢子臣是她未来主君,那他给不给这份情报,她也乐意杀这个人;若她不认这个主君,那就得看情报的重要程度了。   她实在猜不出,一个庶出之子,手里的人少得连个偏房嫡子都动不了手,哪里来关系她侯府的重要情报?这个情报,想必她也早就知道。   她敲着桌子,问了最后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谢公子可是良家子?”   “什么?”谢子臣诧异抬头,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在这种紧要关头,问出了一个如此出乎意料的话。而且,良家子,什么叫良家子?   反应过来谢子臣并不理解良家子的含义,蔚岚看着他呆愣的表情,觉得分外可爱,简直忍不住想要凑过去逗弄他。然而一贯的君子礼仪压住了她的念头,她大大方方瞧着谢子臣,含笑道:“谢公子,可碰过女人?”   “你问这作甚?”谢子臣皱起眉头,然而耳尖却微微泛红,风月场上见惯了的蔚岚立刻明了,这个庶子怕是无人照看,而且年纪尚小,的确是清白之身。   她不由得朗笑出声,点头道:“好,我帮谢公子这个忙,而且,日后谢公子若有任何急事,蔚岚都愿为谢公子赴汤蹈火。”   谢子臣皱起眉头,他从来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事。   蔚岚抬了眼,继续道:“不过,谢公子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闻得此话,谢子臣终于舒了眉头,面色平淡,静静等着蔚岚后面的话语。蔚岚认真看着他,郑重道:“我若不婚,谢公子亦不能成婚,且要守身如玉,不得触碰任何女人。”   一听这话,有什么在谢子臣脑海中轰然炸开。   蔚岚勾了勾唇,继续道:“当然,男人也不可以。”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方才一直不对劲的地方纷纷涌了上来,谢子臣瞬间明白过来,猛地起身,怒喝道:“魏世子,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上菜的小二到了门口,听到里面的争执声,敲了敲门道:“世子,谢公子,小的进来了?”   “进吧。”蔚岚一片坦然,谢子臣在人前不愿做声,但话都堵在舌尖,憋了个脸红。小二端着菜盘将菜一盘一盘放了上来,瞧着两人面色不对,很快就告退撤了下去。   房中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谢子臣终于恢复了清醒,忍住心中怒火,镇定道:“不知世子癖好,今日是在下冒昧了,还望世子见谅,就当在下从未来过。”   说罢,便甩袖离开,蔚岚撑着头,看着美人修长的背影,扬声道:“公子想要走到哪一步?”   她声音太大,谢子臣不敢让她大声嚷嚷,蹲下步子,冷声道:“世子,你什么意思?”   “谢公子是希望谢杰死,还是希望他只是不要争这一次呢?”   谢子臣皱起眉头,眼中冷意已让蔚岚明了谢子臣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点了点头,温和道:“你放心,我会办好的。”   “魏世子,”谢子臣抬起头来,看着蔚岚,眼中满是警告:“在下对断袖之事不感兴趣,若魏世子有此癖好,城北南风馆中多的是取乐之人。在下就算是庶子,也是谢家的庶子,还望世子三思。”   听到这话,蔚岚满不在意笑了笑,摇头道:“世子误会了,在下不过是有些怪癖,但没有断袖之好。”   本来就是个女的,断什么袖啊……   蔚岚心中默默哀叹,谢子臣却冷着脸,完全不信的神色,拱手道:“告辞。”   说罢,便大步走了出去。蔚岚叹息了一声,觉着这个世界的男人,比大梁国的男人,难搞多了。   “染墨,”蔚岚将站在门外的侍女叫了过来,吩咐道:“结账吧,我去送送谢公子。”   “世子爷……”染墨哭丧着脸:“谢公子一个大男人,你送什么送啊!”   “染墨,”蔚岚叹息出声:“对待男子的态度,是最好体现世家贵女气度的方式。把账结了,等我回府,啊?”   说完,蔚岚一手扶在窗边,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身姿潇洒俊逸,引得隔壁楼中女子一片惊叫声。   手绢纷飞而下,蔚岚习惯性伸手握住手绢,仰头看向楼边羞涩的女子,见到对方女子的脸后,她面色一僵,随后转身朝着谢府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五章   蔚岚自幼习武,隐匿功夫十分了得。尾随了谢子臣一路,却都没让谢子臣的护卫发现。   然而谢子臣的护卫没发现,不代表轿中公子就不知晓,从蔚岚跟上来开始,谢子臣就察觉有人跟了上来,他假作不经意撩起帘子,一眼看到蔚岚躲在暗处满是宠溺瞧着他的眼神,吓得他手一抖,就把帘子放了下去。   他深呼吸了片刻,告诉自己要镇定。   重活了一辈子,本以为超出意料之外的蔚岚会是他的惊喜,谁曾想,竟是如此惊吓……   这是个断袖。   货真价实的断袖!   而且,这个断袖请他去玲珑阁吃饭就算了,现在居然还一路尾随他!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忍不了……也要忍!   谢子臣深深呼吸着,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来。   他重生回来得太晚了。   自幼出生庶子,朋友虽多,但没有利益交换,谁的真心都信不得;他手中没有银两,不能像那些嫡子一样建立自己的暗部,而且一直被锁在家中,出入不便,自十二岁到现在,暗中开了几个店铺,储蓄了些钱,发展了些线人,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唯一的靠山是自己的师长徐清,然而重生后的他却清楚知道,后来的徐清是倒戈投靠了他敌人的,今日他让徐清知晓他的丑事越多,日后徐清倒戈时的反噬就越厉害。   于是重生回来两年,真到关键时刻,他却无人可用,的确也是悲哀。   谢子臣舒了口气,张合着自己的手,决心先休息片刻,等回府之后,再细细图谋。   送着谢子臣回府之后,蔚岚折回了长信侯府中。美人怡情,送得美人归府,蔚岚心中不由得有些轻快,面上虽然不表,但就连卫忠都明显发现,蔚岚周身的气息,似乎轻松了许多。   定下了自己未来主君人选,蔚岚解决了一大问题,当即让暗部将谢子臣所有的资料都拿了过来,同时还专门派了人去打听他的身世,并从暗卫专门掉了一个人,每天去给谢子臣送一首她写的情诗。   虽然,听暗卫说,谢子臣从来看都不看直接烧。   蔚岚的内心很郁结,不管怎么说,她的字还是很好看的,诗也还是写的不错的,这么看都不看就直接烧的行为,着实有些伤人了。   不过没有关系,她还是坚强的送着,并且每天只要闲下来,就去看暗部搬过来的谢子臣生平。   身为庶子,谢子臣果然是过得极其不好的,但看到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谢子臣居然还能开店、铺线人,连蔚岚都不由得有些佩服他了,瞧着谢子臣的卷宗,同染墨感叹道:“染墨啊,我这主君果然不同凡响,真不愧是我的未婚夫!”   染墨研磨的手不由得抖了抖,提醒蔚岚道:“世子,矜持一点。而且这八字还没一撇,您就叫上未婚夫了,是不是太早了点?”   蔚岚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道:“早点晚点……不都是我的人吗?”   “您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谢公子看上去根本就不乐意的样子,您确定您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啊。   蔚岚心中暗暗想着,她追求过的世家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谁不是一开始欲迎还拒的拒绝她,最后都跟了她的?虽然都没走到最后,可并不妨碍验证她的人格魅力啊!   而且这些公子后来成亲后对她都念念不忘,常年还时不时见着面吟诗一首,伤春悲秋一番,感慨感慨旧日时光和他们阴错阳差的爱情,她战绩如此辉煌,怎么就征服不了一个谢子臣了?   但染墨的话还是让蔚岚警醒了些,毕竟谢子臣这个公子,似乎,格外矜持了些。可能,他不喜欢她这么直接的?   蔚蓝认真想着,最后决定,她该换换策略。   于是她让染墨将她派出去每天夜里给谢子臣送情书的暗卫叫了刚回来,认真道:“唔……我决定,我要改一个方向了。”   “您打算如何做?”染墨竖起了耳朵,总觉得自家小姐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   “我打算,”蔚岚想想道:“细水长流。先靠近他,和他从兄弟做起,干掉他身边所有女人,就可以了。”   “似乎,”蔚蓝认真回想着:“我目前的身份太殷勤,他可能会害怕?”   染墨:“……”   您才知道啊……染墨默默腹诽。   蔚岚撑着下巴,看着院子外这样想着,心里舒服了很多,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结症所在。   于是蔚岚不让人送礼物了,也不再去骚扰谢子臣,拐了个大弯,接了王家的帖子,去参加王家举行的世家子中的宴会。   其实王家发帖子给她纯属意外,世家很少和他们这种侯爵子弟打交道,如魏岚这样的家庭,大多是开国册封,而世家子弟则是轮过一个又一个王朝,没有百年历史,谁敢称自己是世家?王家给魏岚发帖子,完全只是因为——听说她长得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在当官都要看脸的楚国。   接到王家的帖子,蔚岚一则琢磨着回京数月,她的确该拓展一下人脉圈子;二则觉着,这种世家子弟云集的场合,她作为一个拥有爱美之心的女人,当然不能缺席;三则想着,这种场合应该能见到谢子臣,于是毫不犹豫应下了王家的帖子。   出席当天,为了给众多世家子弟一个良好印象,蔚岚抛开了平日常穿的玉华色长袍,反而换做了大红色的金线卷云纹路的抛弃,顶了黑色玉冠,显得她肤色白皙,清瘦艳丽。   当她穿着红袍从马车上走下来时,周边传来了低低的吸气声,蔚岚心中暗喜,面上却含着从容淡然的笑容,步履坦荡步入了院落之中。   院中三三两两站着世家子弟,蔚岚在下人指引下同此次宴会的主人——王家正房嫡子王曦见了礼。   王曦也是个美人,不同于谢子臣的精致淡然,王曦的相貌更贴近蔚岚的气质,风流洒脱,带着世家子弟的矜贵,却又不显张扬。   他穿了一件玉色华袍,手里握着一把小扇,听着下人来报“大公子,魏世子到了。”的时候,他含着笑转身,随后一张隽美的面容就映入眼帘。   王曦倒吸了口凉气,对面人带着盈盈笑意,拱手道:“王公子,在下长信侯府,魏岚。”   王曦没说话,呆呆看着魏岚,直到旁边人撞了撞他,王曦才回过神来,感叹道:“魏世子神仙之姿,让曦呆惑,曦自罚三杯,还望见谅,还望见谅!”   说着,王曦从下人手中取过酒杯来,爽快饮下三杯。蔚岚朗声笑开:“王公子如此夸赞在下,还要自罚三杯,魏岚若不陪饮于公子,岂不是失礼?”   说着,她从面无表情端着酒的染墨手中接过酒杯,连饮三杯。   旁边俱是叫好声,王曦眼中更全是赞赏,笑着拉过蔚岚道:“未曾想魏世子也是个性情中人,来来来,园中都是在下好友,魏世子今日大可放心玩乐,若是醉酒横躺,在下亲自将你背回去!”   蔚岚笑不作声,被王曦拉着进入园中。   这是王家在郊外的园林,此时桃花开的正好。世家子弟着了春衫,三三两两聚着饮酒,好一派春日烂漫的景象。   王曦给她一一介绍着人,突然之间,蔚岚就扫到了那个她特别关注的人。   他正坐在一棵桃树下,同一个蓝色袍子的少年对弈。桃花飞舞在他周身,他面容沉静平淡,波澜不惊。   蔚岚顿住脚步,同王曦道:“王兄,我瞧见一个熟人,过去看看。”   王曦停住脚步,好奇道:“熟人?谁?”   “谢四公子。”蔚岚学着别人叫他的话,王曦坦然笑开,和魏岚在暗部给的资料中一般贵族对谢子臣的鄙夷不同,王曦似乎浑然不在意谢子臣的出身,笑着道:“美人与美人果然惺惺相惜,既然魏兄找到了熟人,曦就去前院继续招待来宾了。”   “王兄请便。”蔚岚笑了笑,抬手送走王曦后,提步走到了谢子臣身旁。   谢子臣下棋正下的专注,全然不觉蔚岚站在他身后,只觉有人在他背后观棋,也未曾回头。   蔚岚就静静瞧着他下棋,他的棋风狠辣霸道,和对面的散漫形成鲜明对比,对面早就被他杀得丢盔弃甲,却执着不肯认输。一刻钟后,坐在他对面的王凝终于叹了口气,认真道:“四郎,你若再不让让我,这辈子我怕是不会再和你下棋了。”   谢子臣没说话,沉默着将棋子一颗一颗收回。王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耐道:“罢了罢了,你不让就不让吧,我倒要看看,谁愿意和你下棋。”   “我啊。”蔚岚站在谢子臣身后,笑着应声,谢子臣捡棋子的动作微微一僵,便看见红衣少年坐在了他对面,如玉的手伸到棋盘上,陪着他一颗一颗捡起了棋子。   谢子臣慢慢抬头,迎向对方温柔而深情的目光,听着对方道:“谢兄,好久不见。”   谢子臣僵着表情,没有回话,他将棋子放进棋盒,起身便欲离开。蔚岚站起身来,双手拢在袖间,微笑着道:“谢兄为何见到在下,竟如此避如蛇蝎?”   蔚岚声音不大,却仍旧引了人的目光。   谢子臣不语,他不太清楚,要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面前这个人是个断袖,还试图让他也成为断袖的事。   两人僵持着,谢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看见蔚岚和沉着脸的谢子臣,立刻扬起了笑容,上前对着蔚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家兄生性羞涩,还望兄台见谅。”   蔚岚将目光移到了来人面前,来人也是个生得不错的人物,面容俊秀,仪表堂堂。她定定瞧了他片刻后,笑了笑,行礼道:“在下长信侯府魏岚,初回盛京,人事都有些生疏了,不知谢公子姓名,还望恕罪。”   她本就生的好看,说话举止落落大方,当下赢得了众人好感。谢杰笑了笑道:“原来是魏世子,不知者不怪,在下谢家三房嫡子谢杰,你我不妨手谈一局,如何?”   “甚好。”蔚岚点点头,坐到了原先的位置上。仔细看,便可发现,她瞧着谢杰的目光里,眼底全是看着小孩一般宠溺中带着放纵的模样。别人瞧不出来,谢子臣却瞧了个真真切切。   他不由得大步朝着蔚岚相反的方向走去,好友王凝摇着折扇,啧啧道:“这魏世子真是个风流人物,模样实在是好极了,不是我说啊,我本以为再不会有比你模样更好的人了,如今见到魏世子,我算是明白,是我井底之蛙了些。”   “别靠他太近。”看着王凝一脸赞赏的模样,出于朋友道义,谢子臣淡淡提醒了一句。王凝愣了愣,有些不解道:“子臣,你可是不喜她?”   “嗯。”谢子臣没有多话,点了点头,认真道:“她,有病。”   王凝没说话,狐疑瞧了一眼正和谢杰相谈正欢的蔚岚,又瞧了一眼自己一脸漠然的好友,好半天,终于道:“子臣,你不是嫉妒她比你长得好看吧?”   谢子臣:“……”   王凝一击手中的扇子,惊诧出声:“不是真的吧?!”   “你想太多了。”谢子臣被这个不着调的好友弄得有些崩溃,悠悠瞟了一眼远处桃花树下的红衣青年,认真道:“她是真的有病。”   断袖,不治之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采访一下,染墨,你觉得你家小姐对今天的聚会满意吗?”   染墨:“满意,当然满意。让她参加这种全是世家子的宴会,简直是狼入羊群……惨不忍睹。” 第六章   眼见着谢子臣走远了去,蔚岚收回目光,落到了谢杰身上。   她可还记着要替谢子臣办的事呢。   谢杰早就暗中打量着蔚岚,见蔚岚对谢子臣毫不遮掩露出迷恋的神色,他不由得有些慎重,看着面前美貌的男子,低笑道:“世子觉得我这哥哥相貌如何?”   “绝世无双。”蔚岚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谢杰。他长得也算清秀,但同谢子臣比起来,气质浑浊了许多,让人不喜。蔚岚对男子的忍耐度向来高些,但是也有喜好的分别,如谢杰这样的,维持着基本的风度和礼仪,已是极限了。   若是其他人来问,蔚岚可能还不会夸谢子臣夸得这样夸张,但与谢杰对比起来,谢子臣的好不免被夸大了些。   听到蔚岚的话,谢杰笑了笑,露出了然的笑容来,与魏岚一面对弈,一面道:“魏世子与我四哥认识?”   “上次幼弟与谢冰公子打架,是谢四公子上门来探望幼弟的。”蔚岚倒也没多说什么,反问道:“谢六公子似乎对我与四公子之事很好奇?”   “我与四哥感情甚好,四哥朋友不多,见魏世子如此热情,还以为世子是四哥的好友,不免好奇了些。”谢杰笑了笑,黑子扣落在棋盘之上,蔚岚知道他这是在试探她的立场,垂眸笑道:“四公子乃当世少有的美人,岚对美人,甚喜之。”   “那不知世子对美人之喜,是想要得到这个美人呢,还是想要帮这个美人呢?”   未曾想过对方竟然会如此直接问出这种问题来,蔚岚微微一愣,片刻后,她反问谢杰:“若谢六公子喜欢一个女子,是想要将她藏起来予以予求呢,还是让她扶云之上,然后成为你触及不了的人呢?”   谢杰笑了笑,棋盘之上落下一颗棋子,封杀了蔚岚一大块棋,谢杰瞧着棋盘:“若魏世子不嫌弃,那我提子了?”   “请。”蔚岚坦然道:“谢六公子乃谢家三房嫡子,前途不可限量,今日能有幸败于谢公子手下,岚甚幸之。且饮一杯?”   “魏兄有畅饮之意,杰岂会不陪?”谢杰朗声笑开,招呼着人将酒上上来,与蔚岚称兄道弟,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两人喝了一会儿,王曦组织了投壶对诗的游戏,将众人组了起来,谢杰拉扯着蔚岚一组,全一副好兄弟的架势。王曦不由得有些泛酸,同谢杰道:“谢六你可不地道,分明是我请的魏兄,此刻你却与他成了好兄弟了。”   “王七你别太伤心,”谢杰有些醉了,拍着王曦的胸道:“这里所有人,都是你的好兄弟!魏兄,你就让给我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王凝张了扇子,悄悄同谢子臣道:“我同你打赌,谢杰一定另有目的。”   “废话。”谢子臣不屑之情溢满眼底,王凝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道:“子臣,有什么难处,记得和兄弟说。”   都是庶子,能帮到什么?   伤人的话没说出口,谢子臣悠悠想起来,当年的王凝也和自己一样,命途多舛,一直到二十三岁才出仕。   楚国普通人出仕,采九品中正制,由中正官逐层考核升迁。而贵族子弟则需进入太学,在太学中逐年考核,考核完毕后,有族中人举荐出仕。只是进入太学的名额,每年每家都有限制,于是一般都是优先嫡子,然后根据妾室的身份排列庶子。   王凝母亲身份不高,本来他的年龄刚好赶上这波伴读,可王家子弟甚多,谢家适龄只有两个,王家加上庶子却足足有七个。王凝本来也没想入宫伴读,却成了自己兄弟手中的刀,被伪造陷害了另一个庶子后,被家主以品行不端为由,赶出王家游历去了。   一走就是好多年,等入太学的时候,比正常贵族子弟足足晚了三年。   谢子臣也不过活了三十多岁,已是人生的十分之一。   一想到自己这位好友的命运,谢子臣不由得有些叹息,同王凝道:“日后你也要谨慎些。”   如今伴读的旨意还在宫里,估计也就只是些嫡子知道消息,王凝这样的庶子决计是不知道的。   王凝狐疑瞧了谢子臣一眼,见他没再多话,知晓这个朋友心思深沉,也没追问。   蔚岚和王曦们等人打打闹闹,对于蔚岚这种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射箭投壶这种游戏,她蒙着眼睛都能玩得比大部分人好,谢子臣和王凝在一旁躲在暗处说话,蔚岚却是时时关注着的,瞧见他们这仿佛是被人遗忘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泛酸。恰巧她赢得太过,王曦叫嚷起来:“不成不成,阿岚玩投壶太溜了,她和我们比,需加大难度才行。”   “可是你方才已经让阿岚蒙上眼睛了,”谢杰不满道:“你还要如何?”   “无妨无妨,”蔚岚挥了挥手,她很喜欢王曦,这种美丽而坦率的男人,深得她心。虽然让她娶回去她有些没有勇气,怕自己头上变绿,但是与他交往,蔚岚还是十分舒心的。   她喜欢的男人,她向来要宠爱些,便道:“阿曦要如何?”   玩了一会儿,她与众人的称呼已经十分亲昵了,叫着王曦的名字,语气温和宠溺,但大家都在兴头上,全然没发觉蔚岚的异样。唯有旁边清醒的谢子臣围观了这一切,默默为在场男子们的贞操哀悼了一下。   王曦拿着扇子围着蒙着眼睛的蔚岚打了个转,拍手道:“这样好了,阿岚你自己不能射,你要蒙着眼睛,握着别人的手将箭扔进壶中,这才算你赢!”   “太过分了些吧……”旁边刑部侍郎的儿子林澈道:“这怎么可能?!”   “无妨无妨,”蔚岚挥手道:“那众位站着别动,岚选一个人来,可好?”   “这有何不可?”王曦有些激动,忙道:“所有人站着啊!别动啊!”   听到这话,谢子臣就觉得有些不好了。但所有人都已经乖乖不动,他此时再动,明显是太过显眼了些。所有人睁着眼,巴巴看着蒙眼美人移动了步子,在场人竟都忍不住心跳快了几分,即巴望着选中自己,又觉得自己这种盼着一个男人选中自己的心态十分奇怪。   王曦心中也是十分忐忑,他瞧着蔚岚摸索着朝他走来,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结果……蔚岚没有停下,直接往前走着去了,眼瞅着是走向了林澈的方向。   林澈的心也吊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着走到身前的美人,心跳得飞快。然而蔚岚停在他面前,却是缓缓笑了,那笑容如清风拂过夜色中平静的湖面,凉凉的,却也软软的。   “这位兄台,”她含笑开口:“你心跳的声音,太大了。”   林澈的脸猛地就热了起来,似乎是被人看穿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蔚岚摸索着继续往前,一路穿过人群,然后停在了最边缘处。   ——也就是谢子臣的正前方。   谢子臣默默看着面前蒙着眼睛,笑得一脸坦然的女子。   她伸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他干热的手掌。   他的手掌比她大的多,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而她虽然看上去身高和他差不了多少,手却格外柔嫩,手指纤长,握上去有些软,居然让谢子臣忍不住心神一漾。   “这位公子是最后一位了吧?那就这位公子了。”   她仿佛是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一般,含笑开口。   谢子臣有些抑郁,而谢杰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众人目光落在握着手的两人身上,王曦面露悲叹之色,大喊道:“阿岚,你是故意的吧,在场这么多人,你怎么就能走这么远,选了个最美的谢子臣?!”   “哦?原来是谢四公子?”蔚岚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后笑道:“那果真是岚的运气了。”   谢子臣不说话,心里默默道,你编,接着编,你说,我信。   “谢四公子,”蔚岚见他久不出声,便道:“可愿帮在下投一支箭?”   问是这么问,手却没放开。   游戏规则早已是定下的,这时候说不行,那就未免太过矫情了。虽然她是断袖,但是都是两个大男人,他也没少一块肉。   谢子臣略一思索,便道:“魏世子请。”   蔚岚笑了笑:“那请谢四公子将我扶过去了。在下走这么远,已不记得方才投壶的位置了。”   谢子臣:“……”   那你怎么精准记得我的位置的?   这些话他没说出来,握着蔚岚的手,扶着她走到了投壶旁边,按着刚才的规矩,提醒蒙着眼的蔚岚道:“东南方三丈处。”   蔚岚点点头,同王曦道:“阿曦,箭来。”   王曦将箭放到蔚岚手中,认真道:“阿岚,这次我可要下注了,你若扔不进去,你请我吃顿酒。你若扔进去了,我请你吃顿酒,如何?”   “好说,”蔚岚笑着道:“阿曦破费了。”   王曦冷哼一声,蔚岚拿着箭走到谢子臣身后,从他身后揽着他,将箭放入了他手中,用自己凉而软的手包裹住他更大的手。   谢子臣微微皱眉,他们两差不多高,此刻都还是少年,虽然有些许差别,却也差不了太多。他可以清晰闻到她身上兰花的清香,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脖颈上,还有拦在他腰间的手,以及握着他的手和箭的手。   “魏世子,投箭而已,你握着我的手就可以了,没必要这么抱着吧?”   谢子臣实在没忍住,见她久久不动,不满开口。   蔚岚低笑出声,认真道:“四郎,静心。”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用力,谢子臣下意识配合他,将羽箭扔了出去。   箭稳稳落入壶中,打着转,蔚岚没有放开他,反而靠的更近了些,仿若呢喃道:“你看,中了。”   她离得太近,让谢子臣心中一乱,在即将发火之际,蔚岚却突然放了手,爽朗笑开,转头同看着壶发着愣的王曦道:“阿曦,你定个好日子,咱们上醉仙楼罢!”   所有人被这话引了注意力,只有谢子臣站在原地,心中积了一肚子怒火。   这人居然敢……   上辈子身处高位久了,习惯性就有了傲气,平日遮得严严实实,此刻终于全被激起来了。   蔚岚斜眼看着谢子臣又红又恼的神情,心中笑开了花。   当年追各大世家子的神技,果然百试百灵,看,便就是谢子臣也忍不住脸红了。   只是她大概没想过——   谢子臣的脸,是气红的。 第七章   所有人闹到半夜才回去,蔚岚醉得有些厉害了,谢杰和林澈自告奋勇扶着蔚岚上了马车,谢子臣目不转睛瞧着这群人打打闹闹离开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等周边都安静下来,蔚岚在马车里睁开眼睛。   她是在边塞练过的酒量,哪里是这些白斩鸡能比的?给他们个面子装了醉,睁开眼睛看,又是一片清明。   但她心情颇好,今日得众多美人环绕,让人忍不住飘飘然起来。于是她斜卧在长椅上,看着车帘后忽隐忽现的明月,闭上眼睛,静静凝听起这夜里的盛京来。   染墨看着她这酒后惬意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块来,认真道:“小姐,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人?”   “记得啊,”蔚岚睁开眼睛,笑着道:“怎么,觉得我抱了谢四碍着你眼了?”   “小姐!你到底怕不怕死的啊?你今天就这么抱着他,万一让他发现你是女的怎么办?”染墨一脸悲愤,仿佛蔚岚的行为是把她往断头台上逼一般。   蔚岚噗嗤笑开,抬手抚了抚染墨的头,劝道:“小墨,我今个儿呢,就要教你一件事,凡事你要习惯性反着想。”   “反着想?”染墨愣了愣,蔚岚将手肘放到脑后,懒洋洋道:“反着想,就是别人越觉得你不该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最后他就觉得不是什么。”   “你觉得我是女人,不该做这样不该做那样。那结果就是如果我做了,许多人就不会觉得我是个女人。在这个世界里,你见过不和别人勾肩搭背的男人吗?你见过躲躲藏藏的男人吗?”   “见过,”染墨认真点头,蔚岚愣了愣:“谁?”   “谢四公子!”染墨说出谢子臣来,教育蔚岚道:“奴婢也不指望您能多矜持了,但好歹像谢四公子那样,和这些个公子哥儿保持点距离好吗?谢四公子不喜欢别人近身,别说男人,女人也在他三丈外呢!”   “不亏是我看上的主君!”听到这话,蔚岚将手一拍,满脸欣赏道:“就是这么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染墨:“……”   这么努力黑自己的人还真是头一次见。   “放心吧,”蔚岚看着染墨的样子,终于正经了一下,闭着眼睛道:“我带了护心镜,心里门清。你都操心到我前面去了,我这个主子还没这么不济。”   蔚岚回去大睡了一场,第二天起来,还觉得有些晕晕的,卫忠就急急忙忙冲进来,抹着汗道:“世子爷,不好了……”   “怎的了?”蔚岚洗漱着,她少有这么不自律的时候,却也觉得格外惬意。此时就忍不住感谢将她从边塞调回来的陛下了。她这个年纪,作为贵族子弟是不能安排入仕的,在边境杀敌杀来的职位,在京中也没什么事可做,于是这么每日每日的,就和那些个纨绔子弟没什么不同。   ——如果她没有写私产的话。   蔚岚含了口茶在嘴里漱口,听着卫忠道:“小姐把谢六公子打了!”   蔚岚愣了愣,片刻后,她将茶吐出来,从容整理了衣冠,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淡道:“带我过去看看吧。”   蔚岚刚走到门口,便见到谢杰有些尴尬坐在椅子上,捂着只眼睛。而魏华则将头偏在一旁,拿着小帕擦着眼泪,嘤嘤啜泣着。见到蔚岚走进来,魏华如小蝴蝶一般扑进了蔚岚怀里,哭着道:“哥哥你可来了!这个登徒子!”说着,他翘起兰花指,指向谢杰道:“他,非!礼!我!”   话音刚落,谢杰立刻站了起来,着急道:“这是误会!误会!阿岚你听我解释!我方才以为这位姑娘是你……”   “闭嘴!不要狡辩!不要借口!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揽我的肩了!你是不是还试图摸我的胸?!”   听到这话,蔚岚忍不住将目光落到魏华胸口凸起的两个馒头上——那里面是货真价实的馒头,她清楚得很。   谢杰有些焦急,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在看见女装魏岚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胸肯定是假的,然后就鬼使神差伸出手打算验验,结果这个女装魏岚……不,魏岚的双胞胎妹妹魏华,力气奇大无比,居然迎着他的脸就一拳揍了过来,然后一脚把他踢飞了两米远。   将门虎子,便就是女子也不能小觑……谢杰算是领教了。   谢杰一脸憋屈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魏华,魏岚是知道自己哥哥的本领的,倒也没有担心他吃亏,而且都是男人,有什么亏好吃?   她淡然笑了笑,吩咐下人将魏华带了下去,拱手道:“让阿杰见笑了。我这妹妹自小娇惯,有些不分轻重,还望阿杰切勿放在心上。”   听着这话,谢杰舒了口气。本就是他理亏在前,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忙道:“是我的不是,我莽撞了些,吓到了令妹。明日必当让人带礼谢罪。”   “你我兄弟,”蔚岚笑着给谢杰斟了茶,垂着眼眸道:“有何谢不谢的?”   谢杰笑了笑:“就知道阿岚没有这么小气。为兄今日前来,是想带阿岚去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蔚岚微微挑眉,谢杰道:“且随我来。”   谢杰神神秘秘的,蔚岚倒也没什么好怕,跟着他一路到了郊外,进入了一个小别院后,蔚岚忍不住挑了挑眉。   别院里全是男子,风姿各异,千娇百态。见着蔚岚和谢杰进来,这些男子们纷纷上前见礼道:“见过公子。”   蔚岚看了一眼这些男子,谢杰咳嗽了一声,面上故作淡定道:“阿岚是打算在屋里坐,还是院中坐?”   蔚岚面色不改,笑着道:“春寒未去,便入室吧。若将这些美人冻坏了,那岂不让人心疼?”   听到这话,在场的男人都忍不住偷偷抬眼,入目看见一个绝美少年身着玉色华服立于长廊之上,不由得纷纷低下头去,遮住乱了的心跳。   谢杰观着蔚岚的神色,见对方从容淡定,便越发肯定,蔚岚必然是经常出入这种场所的。所以她瞧着谢子臣的眼神……   必然也不是他的错觉。   谢杰笑了笑,引着蔚岚进了屋中,两人跪坐在桌前,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随即一批男人就跟着进来,跪在地上。   这些人仪态明显都训练过,比寻常男子更柔弱些,谢杰抬手对蔚岚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阿岚先挑。”   蔚岚抿了口酒,淡道:“清倌上前来。”   在场人面面相觑,然后有几个人都走上前来。蔚岚转念一想,这必然是这个世界里供男子玩乐的地方,于是补充了一句:“前面后面,都没被人碰过的,上前来。” 第八章   这话一出,也就剩下两三个立在前面了。   蔚岚挑了个最青涩的,这里男子的容貌大多也都过得去,她挑这个清秀温和,看上去别有一番味道。   男子怯怯跪坐在了她身边,蔚岚瞧向谢杰,对方一个都没挑,不由得道:“阿杰将我带到这里来,自己却不是个喜好这些的?”   谢杰笑了笑,心里默默给自己擦了把汗。   虽然猜想蔚岚是个好南风的,但真的确认下来,不由得有些害怕。好在蔚岚这人瞧上的不是自己。   想想,谢杰居然第一次觉得,长得没谢子臣好是一件如此幸运的事。   上辈子蔚岚虽然到死都守身如玉,这种风月场所却是常去的,对付这些小倌很有一套。旁边的男人弹琴跳舞,她和这个小倌喝酒摇骰子,时不时还同谢杰攀谈几句,场面十分热闹。   闹到半夜,谢杰有些喝不动了。蔚岚朝着众人挥了挥手,这些小倌便都散了下去,屋中只剩下蔚岚和谢杰两个人,谢杰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蔚岚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而周边一个人都没有,他瞬间就清醒了,忙道:“阿岚,我不是此道中人!”   蔚岚本要去搀扶他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朗声笑起来:“放心,我魏某也不是谁都招惹的。兄弟和男人,”蔚岚盘腿坐下,打量着谢杰道:“在下分得很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谢杰酒醒了大半,讪讪道:“我这样的姿色,魏兄必然也是瞧不上的。”   蔚岚似笑非笑,似乎已经明了了谢杰的意思。谢杰看着对方的神情,慢慢收了表情,考虑了许久,认真道:“其实,我今日宴请阿岚的意思,阿岚想必也猜到了。”   蔚岚不言,捻了颗葡萄,含进嘴里。   她的皮肤白皙,指尖圆润,和紫色的葡萄对比起来显得肤色越发莹白如玉。指头将葡萄放入那莹亮鲜红的唇中,竟看得谢杰心思躁动了起来。   他和庶出的谢子臣不一样,身为嫡子,他早早就已有了通房,瞧着蔚岚的样子,他忙偏过头去,觉着就算是个男人,这蔚岚也太出众了些。   转念一想,蔚岚瞧着谢子臣,大概也是这个感觉。便立刻有了信心道:“我想,世子对家兄,是有那么些意思的吧?”   “哦?”蔚岚笑了笑,却毫不避讳:“这么明显?”   “世子不是第一个对家兄有这种想法的人,”谢杰露出狭促的笑容,听到这话,蔚岚微微一愣,随后眸中有了冷色,淡道:“不知哪位大人,也有这么好的品味?”   她看上的人也敢想,活得不耐烦了。   谢杰咳嗽了一声道:“这人已经废了。”   当年林家一个嫡子,瞧上了谢子臣,还出言调戏过他,结果第二年在太学考试的时候作弊被抓,刚好遇到圣上严查舞弊一事,就以儆效尤,刺字流放了。   听到对方废了,蔚岚神色缓和许多,抬头瞧着谢杰,认真道:“实不相瞒,在下自从那日在府中见过令兄,从此便朝思暮想,不可忘怀。可令兄似乎不是此道中人,他乃谢家庶子,在下也不好强逼……”   说着,蔚岚露出感慨的神色来:“可怜了岚一片痴心啊。”   “阿岚莫要伤怀,”谢杰拍了拍她的肩,掌下人瘦弱的肩头让他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得觉着,这魏家兄妹果然是男女不辨的,妹妹凶狠得像男人,哥哥消瘦得像女人。不过这些杂事早已不重要,他立刻抛诸脑后,安慰蔚岚道:“你我兄弟,我怎会让你如此痛苦?”   “可是,”蔚岚故作疑惑:“你与谢四公子才是一家兄弟吧?怎会帮我?”   “我与谢四的关系,”谢杰知道对方是在装傻,便干脆说得清楚了些:“与其说是兄弟,更不如说是对手。我是三房,他是二房,我是嫡子,他是庶子,我与他之间,再说得过些,那就是我是主,他是仆,只是偶尔他也会冒出来,抢些主子的东西。”   蔚岚不说话,等着谢杰说着。谢杰本就是喝高了的,此刻强撑着清醒,但戒心其实已经放下不少,接着道:“例如这次,宫中要为太子和三皇子挑选伴读一事,阿岚知晓吧?”   “知道,”蔚岚点点头,给谢杰斟了酒。谢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就道:“说来真是气闷。王家孩子多,圣上开恩,给了他们两个名额,而我们谢家适龄也就两个,所以圣上就给了一个名额。我与谢四中间,只能选一个去。”   “你乃嫡,他乃庶,两者择其一,必然是你非他,阿杰不用担心。”   蔚岚给谢杰继续斟酒,谢杰苦恼摇头:“阿岚你是不知,嫡庶在你们这些侯府重要,在我们世家中,能力却是更重要的。嫡庶虽然有分别,但是也建立在能力差不多的份上。不怕阿岚笑话,若论学问,我怕这盛京,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谢四的。前些时日,家主还特意当着大家的面夸了他,我若不动些非常手段,怕这伴读的位置,是轮不上我了。”   说完,谢杰又仰头喝了一杯,大有借酒消愁的味道。蔚岚见他喝高了,也懒得再装,只是一杯一杯倒着酒,淡道:“那阿杰叫我来,是怎么个意思呢?”   “此事与你也有好处,”谢杰打了个酒嗝,认真道:“阿岚,你不是喜欢他吗?我就给你制造个机会。你……你就和他成了好事,我让家主知晓了……就是了。”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眼中带着冷意道:“你这是让我对谢四公子用强了?”   “阿岚莫要这样想,”谢杰劝她:“你这叫与谢四,互诉衷肠……本公子会想办法,让他神不知鬼不觉来,而且心甘情愿的……跟阿岚共赴巫山……”   听着谢杰的话,蔚岚眼中神色越来越冷。   什么心甘情愿共赴巫山,不就是将人绑来用药强迫对方吗?这样的下作手段,蔚岚也是好多年不曾见了。   她虽然不介意手段,却介意用下三滥的手段,谢杰逆了她的麟却浑然不知,一个劲儿同她说着此事多简单、对她好处多少、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蔚岚还不知道谢杰的心思吗?她前个儿给谢子臣用了强,他后个儿立刻带着人来围观,将谢子臣抓个正着。到时候一口咬定是谢子臣与她两厢情愿,这种癖好的世家子,谁敢送到宫里去当太子皇子的伴读?不小心把皇子给带成断袖了怎么办?   谢杰带着她来这么远的地方,一则是存了遮掩的意思,二则也是向她示威,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只是这本来就是蔚岚将计就计想让他知道的,倒也没什么所谓,顺着谢杰的话便道:“阿杰替我想得多了,只是愚兄有个想法。”   “阿岚你说,只要你想,我赴汤蹈火,也为你办了!”谢杰说得豪气冲天,蔚岚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道:“我觉着,既然谢四是阿杰的对手,面对对手,就才一劳永逸,斩草除根才好。”   听到这话,谢杰猛地抬头,有些诧异瞧着对方。   斩草除根的办法他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他做不到什么蛛丝马迹都不留啊。他与谢子臣乃敌对关系,对方若是出事,所有人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他哪里来的勇气去斩草除根?如今想毁了谢子臣,还得靠外力来。他手里没有能杀人的人,父亲是决计不会允许他伤害同宗兄弟的,除了找个合适的盟友,他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看着谢杰诧异又激动的表情,蔚岚抿了口酒,感叹道:“若是能将谢四公子永远留在身边,那就好了。”   听着蔚岚的话,谢杰飞快思索着她的意思。蔚岚怕他听不明白,接着道:“不瞒阿杰说吧,其实我这个人呢,并不是一个好南风的人。我只是喜欢美的东西。”   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脸痴迷道:“越是美丽的东西,我越想得到,然后摧毁。第一次见谢四公子,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个人若是我的,那多好。”   “如此美丽……”她的表情和话语都让谢杰有些内心发凉,却又有些欢喜,仿佛那些刻在骨子里的阴暗都被调动了出来。平日里大家都端着君子的架子,说些阴谋诡计也要无比正直含蓄,第一次见着人这么直白说出自己的阴暗面,不由得有些躁动起来。   “有时候吧,我就会忍不住想,”蔚岚勾起嘴角:“若是能将谢四公子用铁链锁起来,打断他的四肢,将他永永远远放在一个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绝望与痛苦混合起来,那才是人世间最艳丽的美景。”   说着,蔚岚皱起眉头,有些苦恼道:“唉……大概是酒喝多了,怎么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一听这话,谢杰立刻琢磨,蔚岚这是在需要他表态了。于是他赶忙道:“酒后吐真言,这世上人心里都有那么些不敢让人瞧见的事,但有就是有了,坦坦荡荡,也没什么。”   “阿杰不觉得,”蔚岚露出忐忑的表情:“我这样的想法,有些过于可怕了?”   “怎会?”谢杰眼里已经写得满是“我支持你了”,拍了拍蔚岚的肩,认真道:“阿岚这是太喜欢四哥,虽然不被世人理解,但这也是爱情啊!”   “阿杰果然是我的兄弟!”蔚岚小扇往桌上一拍,谢杰吓得一个哆嗦,见面前人兴致勃勃道:“那为兄这就谢过了!还望阿杰好好安排,看用个什么理由、什么法子,将谢四公子悄无声息带出来,到时候,我出人力,绝不会牵连杰弟!”   “哪里有牵连不牵连这话,”谢杰赶紧端酒:“兄弟的事,便是我的事。只望岚兄得偿所愿,能与四哥永远相伴,白头到老,哦,为了避免多生枝节,到时候,还望岚兄能将四哥看管好……”   “这个你放心,”蔚岚勾起嘴角:“等我接到我家四郎,必当打断他的四肢,将他永永远远锁在屋子里,让他从此只能看见我一个人才好。”   听到这话,谢杰明显松了口气,露出欣喜的表情来,豪气道:“来,你我兄弟干了!”   蔚岚微微一笑,碰杯道:“干了!”   酒过三巡,双方既然已经谈妥,便也不再耽搁下去。双方勾肩搭背出了院子,各自坐上自己的马车。   刚一上车,蔚岚便从醉酒中清醒,冷冷勾起嘴角,怒骂出声:“什么东西!”   而另一边,谢杰爬上自己的车,同下人不停叨念:“太变态了……太变态了。还好我长得不好看,没让他瞧上我。”   下人有些疑惑:“公子,您说什么呢?”   谢杰摇摇头,挥手道:“赶紧走吧,我要赶紧回去见见正常人。”   两辆马车中的人心思各异分道散去,而在谢府中读着书的谢子臣,却打了一晚上的喷嚏。   这场景有些难见到,小厮不由得担心:“公子,您是受了风寒吧?”   谢子臣没说话,挥了挥手,但他心中默默腹诽着。   比起受了风寒,他觉得……他被人骂了一夜的可能性更大些吧? 第九章   互相袒露阴暗后,谢杰和魏岚迅速建立了革命友谊。   而谢子臣在准备好如何防止谢杰搞死自己后,不免有些担忧。   上辈子谢杰采取的是在春游的马上安插毒针这种简单的伎俩,现在加上一个从边塞杀过人立过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角色的魏岚,怕情况可能是有变了。   单纯一个谢杰,谢子臣并不放在心上。他要杀谢杰不容易,可想要让谢杰不能动他,却容易得多。可现在横空杀出一个魏岚,这件事就开始变得事关生死起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一个人杀过人之后,对人命能轻贱到什么地步。任何一件事,能斩草不留根彻底解决问题,就绝不会让那人活着。   想到这里,谢子臣不由得有些沮丧。合上了自己铺子的账簿,叫出自己的小厮谢铜来道:“现在资金流转基本没问题了,线人也铺得差不多,你和金子一起按着计划把暗部建起来。还有,让线人再将魏世子盯紧一些。”   “是。” 谢铜恭敬应下,谢子臣疲惫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谢子臣望着横梁,有些绝望的想——要不,稍微妥协一下?   这个念头一出,许多念头都冒了出来。   比如,其实魏岚长得还是不错的;   比如,他也就妥协一段时间,同对方周旋着,不要让对方近身;   比如,其实就算近身了,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他就当时王凝发了疯,似乎也没什么;   再比如,其实魏岚这个人呢,若是站在你这边,还是十分好用的,毕竟她是这么多世家子里唯一一个,有私兵、有脑子、正得圣宠、且并不确定会不会在未来挂掉、与他上辈子没有什么互相斗争的历史的人。   这些好处纷纷涌了上来,谢子臣叹了口气,扪心自问了自己一句——想那么多,有那么个本事去对一个一看就是浪子的人玩欲迎还拒吗?   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个光棍了三十多年的上辈子,谢子臣于感情一事上,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平生也没喜欢过谁,唯一似乎动过心的人,到头来把自己捅死了……   这种感情经历,估计谁都不想尝试。   可是事情到了现在,就算不行,也得逼着自己努力一把,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是天生都会的。   于是谢子臣想了想,终于决定,至少先稳住蔚岚,稳到他入宫当伴读之后。   他是个行动派的人,当即就让谢铜准备了衣服,直接去了魏府。   此时已是半夜,谢子臣也没走正门,直接从魏府后院翻墙而入,只是刚刚跳上墙头,便看见一个玉色广袖的身影站在院子里,手中握着一把玉笛,正有些诧异瞧着他。   星光落在她眼里,桃花已经到了散落的时候,风吹过来,卷着纷飞在她周身。少年独身立于桃花之中,从容而笑,淡道:“谢四公子,好久不见。”   谢子臣沉吟了片刻,方才好不容易做足的心理准备,似乎又在这刻瓦解了。   怎么想他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能委身于男人的人。   然而他习惯了隐忍和蛰伏,上辈子为了往上爬,多苦多难他都走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和一个男人、一个长得还不错的、脾气看上去也还算君子的男人虚伪打几个月的交道,他能忍。   于是他下定决心,抬头看向正静静看着他的少年,认真道:“魏世子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听谢子臣的话,蔚岚立刻明白,她和谢杰走得太近,谢子臣怕是急了。她不由得笑弯了眉眼,温和道:“我对谢四公子说的话,从来都说话算数。”   “那我答应你。”谢子臣抬眼看她,淡道:“你若不娶妻,我就不娶妻。且不会让人近身,男人女人,都不行。”   反正他上辈子没有蔚岚,也是这么过的……   那些世家贵女,好的都瞧不上他一个庶子,剩下的他又瞧不上。好不容易熬出头成了官,却一直忙忙忙,忙得没了个头。   他在感情之事上,向来有些洁癖,宁缺毋滥,与其找一个人将就着,倒不如一个人过一辈子。   所以蔚岚的话,若不是那话语中透出来的更甚的意思让他无法接受,就字面上的意思,他倒也是无所谓的。   想想,他又道:“包括你,也不可随意近我身。”   “可。”蔚岚点点头。其实她也没有这么着急,要等她恢复身份,至少……要安定些吧。她只是想养颗玉白菜,单纯不想让猪拱了而已。   说完这些,两人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蔚岚瞧着蹲在墙上的清俊少年,忍不住软下声道:“你先下来吧,在上面蹲着累。”   谢子臣想想,觉着还想多问问蔚岚关于谢杰的看法,仅凭蔚岚一个口头承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便翻身从墙上跳了下来。蔚岚下意识就伸手去接,结果黑衣少年无比准确沉稳的落在了地上,明显是个练家子。   蔚岚不由得笑了,倒也不觉得尴尬,收回伸出去的双手,贊道:“谢四公子好俊的功夫。”   谢子臣没回应她的夸赞,直接道:“你和谢杰是怎么商量的?”   “好不容易来了,怎么一上来就谈这些扫兴的事?”蔚岚叹了口气,引着谢子臣到了石桌边上,谢子臣想起自己还要和她“虚伪”打着交道的任务,便没有拒绝,坦坦荡荡落座下去后,看着面前人提起桌上正咕噜咕噜住着的酒壶,听对方道:“今夜岚见月色甚好,便想吹笛以慰美景。本以为是将是自己一人独自赏月,却不想谢四公子竟就来了,真是让岚十分惊喜。”   说着,她倒了一杯酒推给谢子臣,温和道:“这是我去年酿下的桂花酿,谢四公子不妨尝尝。”   谢子臣点头,举杯抿了一口。   他的动作极其规范,一举一动仿佛都刻意训练过很久,古板标准,和蔚岚自成风流的模样不同,却也因为标准格外好看。   蔚岚看着美人饮酒,不由得心中越发欢喜,便道:“我奏笛给谢四公子听罢,待你我先做完饮酒听笛的风雅事后,再讨论谢杰之事,也不迟。”   谢子臣点点头,有求于人,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蔚岚低笑出声,随后一曲轻快的调子就响了起来。   她精通六艺,尤擅吹笛。就算对她没有什么好感,谢子臣也不由得发自内心赞叹,这人吹笛的技艺确是登峰造极。本就是简单的小调,在楚国是男子追求女子时所唱,却也被她吹得意境非凡,男子对女子求爱时的忐忑而欢喜的心情姿态,似乎都能跃然于脑海之中。   吹着吹着,蔚岚又换了一首舒缓的调子,谢子臣静静抿着酒,觉得内心一片安静,方才的不喜淡了许多,仿佛跟着低声一起踏上了一叶扁舟,立于船头,缓缓行使于水波之间。   江面倒映着他的身影,月光撒面了江面,他不缓不急破开这些影子,内心一片明澈。   许久不曾如此舒心放松,谢子臣不由得多喝了几杯。等蔚岚吹罢,便看着谢子臣抬着一双清明的眼,静静瞧着她。   他白皙的双颊微红,清明的眼底深处带了些茫然。蔚岚不由得微微一笑,低下头来。   她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兰花香,发丝在风里,撩在他的脖颈之间,微痒。   她抬手勾开他的发,秀美的面容上带着一贯从容不迫的笑意。   “谢四公子,”她低声开口,声音混合在夜色里,断言道:“你醉了。”   于是一瞬之间,谢子臣忽地就觉得,他好像真的,有那么些醉了。 第十章   被蔚岚深情如水的眼眸看了片刻后,谢子臣猛地惊醒,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在他即将有过激反应前,蔚岚恰时直起了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坐在了他对面,突然开了个很正经的话题:“你们世家子杀个人很难吗?”   “这要取决于是谁杀谁。”谢子臣下意识就回答,一切换到这种他擅长的事,他的思路就转的飞快:“一般世家都禁止内斗,所以家主管得十分严格,禁止蓄养私兵暗部,都是等儿子及冠后,由儿子从父亲手中接管这些暗部。”   “所以,你们没自己的侍卫和私兵对吧?那如果父亲这一辈参合了呢?比如说谢杰的老爹对你出了手?”   “身为庶子,”谢子臣抿了一口酒:“那就端的要看我父亲愿不愿意出手,家主看不看得下去了。”   听到这话,蔚岚笑了笑,温和道:“你别担心,日后你身后,有我了。”   谢子臣:“……”   完全不想接这种话。   看出谢子臣听到她这种类似于告白的话就会因为害羞(?)沉默,蔚岚也不做得太过,接着道:“谢杰没有私兵,瞧着他的样子,估计是请不动自己父亲出手,你不用太过担心。不过此人对你的怨气不小,若他有能力,他估计要杀了你才安心。”   “如今世子不是打算帮他吗?”谢子臣凉凉瞟过去:“以世子的能力,杀了子臣,也不是不可以吧?”   “杀谢四公子不是难事,可我怎么舍得呢?”   一时没控制住,调戏的话又飞了出去,蔚岚叹息出声:“若公子少了一根头发,在下这心中,都会痛如万箭穿心。”   谢子臣没说话,他抬起手来,在蔚岚奇怪的目光里拔了一根头发,递到蔚蓝面前。   蔚岚:“?”   ——我未来主君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总做出这么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谢子臣认真看她,淡道:“疼吗?”   蔚岚微微一愣,谢子臣将发丝扔了后,淡道:“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说。”   说完,他自然而然的就回到了原先讨论着的事情上去:”如今不管怎么说,你和谢杰都已是盟友,如今又答应了我,你是打算当哪一方的间谍?”   “我与谢杰商议过了,打算让他想个办法,找个时机,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带到我面前,而后我派人来将你抓住,关入牢中,成为我的禁脔。”   谢杰还挺敢想……   谢子臣在心底赞美了一下谢杰的傻大胆。蔚蓝继续道:“我已答应他,你到时候就按着他的话去做,等到了我的地方上,嗯……我们把他杀了?”   说到这里,蔚岚有些小心,怕谢子臣觉得她太过残忍。说杀人就杀人,貌似现在的盛京还没这种彪悍的风气。   然而谢子臣却面色不改,点头道:“可。”   不亏是我看上的男人——蔚岚再次在心里将谢子臣夸了一遍。   将谢杰的事详细聊了聊,谢子臣心里有了底,便同蔚岚告辞离开。蔚岚固执送着谢子臣回去,谢子臣僵着脸道:“不必。”   “我怎能让一个男……美人独身回府?”蔚岚笑着道:“谢兄客气了。”   方才差点将男人说出口来,蔚岚却才想起来,自己作为男子的身份,于是赶紧换成了美人。谢子臣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个死断袖各种习惯了,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也许在这个断袖眼里,自己其实是个女人……   事实上,虽然蔚岚没有这么想,但的确也差不多。   蔚岚送着谢子臣回家,一路上精心呵护,悉心照料。   “谢兄,这里有个小坑,小心。”   “走过了。”   “谢兄,前方有只老鼠,莫怕。”   “哦。”   “谢兄,你看这月色真好,你我两人漫步月下,岚心中甚喜!”   “哦。”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因为……”谢子臣认真想着,慢慢道:“你是一个,比较容易开心的人?”   “不,”蔚岚否定了他的猜测,深情款款道:“因为有你。”   谢子臣:“……”   好想打她怎么办?   为了避免蔚岚的噪音,谢子臣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走了大半截路。蔚岚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上去明明是从容坦然的样子,却始终没有落下。   谢子臣拐进一个巷子中,本想终于可以摆脱蔚岚了,结果迎面一把钢刀就砍了过来!   谢子臣当场仰着弯下腰去,蔚岚恰到好处的出现,一脚踹到握着刀的人的胸口,拉着谢子臣的手,掉头就跑。   然而两个黑衣人唰唰就落到了两人前方,堵住了两人的路,蔚岚不由得笑了:“既然都是谢家的朋友,怎么一见面就如此大的火气?”   黑衣人对视一眼,没有硬话。蔚岚双手拢在袖间,看着黑衣人朝着两人冲过来,转头同谢子臣道:“谢四公子,等一会儿你站远些,切勿……”   还没说完,谢子臣已经冲了个出去,一脚一飞一个,一个手刀就将钢刀截了过来。   十几个杀手瞬间将他包围起来,谢子辰手握钢刀,面色不变,鹤氅一掀,遮住了她的视线。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冷声道: “等一会儿我给你破开一个口子,你立刻就跑,切勿回头。”   蔚岚:“……”   这句话,似乎还是方才她告诉他的。   她叹了口气,觉得谢子臣在这方面,小气了些。不过对于美人来说,小气也是一种情趣。蔚岚伸出手来,抬手就抢过一把钢刀,一个反手就将钢刀刺入了此刻身体之中。   谢子臣也刚刚砍杀了一个刺客,血溅在他脸上,他的面容却毫无惊恐,平静而坦然,仿佛早已杀人成了习惯。   而蔚岚还保持着一贯从容温和的微笑,看着月光下仿若杀神的男子,饶有趣味道:“我以为……谢四公子是第一次杀人?”   谢子臣淡淡看了她一眼,蔚岚手中钢刀飞快,不见半分弱势,说话间又干掉了一个刺客。   众刺客们回顾了对方一眼,其中一个点了点头,立刻就开始有序撤退。蔚岚笑了笑,提着刀看向月下跑开的黑影,温和道:“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这样匆匆就走呢?”   “都留下吧。”她叹息出声。钢刀一转,映出旁边男子带血的如玉容颜。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仿佛,所有的话都已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王曦同学,请问当你发现自己喜欢上魏世子的时候,内心有过什么纠结吗?”   王曦:“纠结?什么纠结?”   作者:“你不觉得,自己弯了很可耻吗?”   王曦:“哈哈哈哈,没有啊,就觉得自己赶上了盛京潮流……”   作者:“……” 第十一章   蔚岚话音刚落,周边就跳出了一群黑衣人来。谢子臣面露诧异之色,随后便被蔚岚一把握住他的手,往后面一拉一跃,便跳出了包围圈。   两方人马厮杀起来,蔚岚将钢刀随手一扔,对着谢子臣做了个“请”的姿势后道:“谢四公子,我们换一条路走吧。”   谢子臣点点头,将钢刀扔在一边,两人转头换了一个方向,蔚岚双手拢在袖中,木屐在地上嗒嗒作响,仰头看着明月道:“看来,这次是长辈出手了呢。”   谢子臣没说话,他当然明白,谢杰没这个出息叫这些杀手的。他只是在想,上辈子长辈没出手,怎么这辈子,谢杰的父亲就动手了呢?   或者说,到底是不是谢杰的父亲呢?   谢子臣垂眸沉思着,而蔚岚就在一旁静静欣赏着谢子臣的美貌。等将谢子臣送到谢府门前,蔚岚终于出声,感叹道:“送君归家门,不忍逐相思。”   “哦。”谢子臣直接转身就往府里走去,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住步子,回头道:“楚国虽民风开放,但你有如此癖好,终究不是正途,怕于前途有碍,还望收敛。”   听到这话,蔚岚弯起眉眼,温柔道:“我也只是对谢四公子如此而已。”   谢子臣面皮一抽,觉得实在拦不住对方了,干脆转身离开。   等目送谢子臣走进府中,蔚岚便转身回了长信侯府,半路上,染墨一面擦着脸上的血一面赶了上来,不满道:“小姐,你和谢四才见过几次啊,就这么死心塌地的?”   “死心塌地?”蔚岚挑起眉头,颇为诧异:“这些难道不是对一个美人最基本的尊重吗?”   染墨:“……”   “染墨啊,”蔚岚漫步在皇城小巷中,仰头看着明月,听着木屐发出的哒哒声,漫声道:“风流也是一种气度。”   染墨:“……”   她想她一定是傻了,他们家小姐怎么会用正常人的方式思考呢?   这么一想,她突然有些同情谢子臣了,要是谢子臣不小心死心塌地喜欢上他家小姐,然后发现这是一个把风流当气度的女人……   染墨忍不住抖了个哆嗦,觉得不能再想了。   蔚岚这头回了长信侯府,谢子臣刚步入屋内,谢铜就迎了上来,恭敬道:“公子此行可还顺利?”   “嗯。”谢子臣等着谢铜替他将外袍脱下来,换上睡袍,接着坐到了椅子上。   谢铜知道他有话说,静静等着,片刻后,谢子臣张开眼睛,淡道:“有人在盯着我们,明日我往西郊破庙去,你带人跟着我,离远一点,看谁在跟着我,或者……谁半路走了。”   “是。”谢铜立刻明白,谢子臣敲打着桌面:“还有,你回东九巷去搜一搜,然后让线人去打听,这次对我动手的是哪个门路的?”   谢铜点头应下,见谢子臣没有了吩咐,便退了下去。   等谢铜走后,谢子臣张合着手,闭上眼睛。   要等,要忍。   谢铜是陪他从小到大的人,直到最后为他而死,他如今身边唯一能用能信的,只有一个谢铜。   这一辈子,他不会让他再死了。   从谢子臣处走出来,谢铜立刻去了谢子臣指定的东九巷。东九巷中尸体横七竖八的散着一地,谢铜蒙着脸落了下来,立刻开始翻看检查尸体。   佩刀、服饰、刀法……   刚刚探入对方衣间,冰冷的剑就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没敢回头,听见身后一个少年的声音道:“你是谁,做什么的?”   谢铜不由得撇了撇嘴,刀架在脖子上不杀了他,居然还想着质问他,这人对自己真是太有信心。   “我……”他话音刚出口,腰刀便猛地挡在了剑上,然后一个飞踢就将对方逼退了过去!   月色下是一个穿着湛蓝色长衫的少年,他个子有些小,脸上还长着婴儿肥。谢铜毫不犹豫抽身就走,对方却全然没有让他走的样子,一跃到他身前,便挡住了他的去路,叫嚣道:“若不说出来历,今日叫你有去无还!”   “怎么?”谢铜用钢刀隔住对方,挑了挑眉:“你出生时是脸先着地的吗?”   “什么意思?”少年皱了皱眉头,说话间已你来我往拆了数十招,谢铜冷声道:“脸压得那么大!”   “你!”少年面色一变,剑瞬间快了起来,谢铜觉得有些吃力了,却还是不忘嘲讽:“怎么,还像个女人一样耍小脾气啊?看你细皮嫩肉的,不会真的是个女人吧?啧啧……”   谢铜刚好一把拦在她腰上,少年面色一变,把剑当成刀一般,虎虎生风砍了过来,怒道:“我杀了你!”   “哟,你腰挺细的嘛。”看着对方生气,虽然觉得越来越吃力,但谢铜还是忍不住继续道:“来来来,让大爷再摸摸,看你是不是还有……”   胸字还没出口,少年速度猛地变快,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一剑直劈而来!谢铜面色巨变,疾退而去,对方紧随而上,谢铜猛地撞到墙上,将剑一横,堪堪抵住了对方的剑!   两人之间仅隔着两把剑,少年凶狠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入腹一般。谢铜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出来半个任务,就折在这儿了吧?   他不敢再放松了,目光也慢慢变得认真起来。看着对方态度变化,本来只是回来找东西的染墨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然后发现一件事——对方在调戏她。   想到这里,染墨怒火蹭蹭涨了起来,勾起嘴角道:“占了嘴上便宜,觉得很开心吧?”   谢铜不说话,他皱起眉头,直觉有什么不好。染墨看着他似乎有些慌乱的眼神,想起蔚岚的话。   ——面对男人,如果有什么不是一个吻能解决,那就用两个。   调戏她?   还不知道谁调戏谁呢!   染墨的火气猛地到了巅峰,隔着两把剑,瞬间就亲了上去!   柔软的唇相碰的刹那,谢铜终于露出惊恐的表情,一脚踹了过去,怒道:“你变态啊!!”   染墨一个翻身,单膝跪在地上,用袖子抹了抹嘴。而谢铜整个人都仿佛是崩溃了,一手捂着嘴,一手拿着刀横在胸前。   染墨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如果不告诉我你来做什么,我马上,再亲你!”   谢铜:“……”   主子,我遇到变态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十二章   两人恶狠狠对视,却都没再上前一步,谢铜觉得自己大概是遇上神经病了,而染墨在逐渐回神后也开始有些尴尬。但是——气势不能输!话她放出去了,就绝对说到做到。   好半天过去,边上突然出现人声,怕是巡卫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两人不约而同立刻就撤了回去,暗中互相留下一个“日后等着”的眼神,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染墨一路狂奔回长信侯府,气势汹汹进屋时,蔚岚刚准备睡下,看见染墨气鼓鼓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奇:“你不是回去再查一遍吗?怎么这样子回来?”   “出现一个男人,”染墨将剑往桌子上一砸,突然叫出声来:“哎呀烦死了!!”   蔚岚挑了挑眉,立刻察觉不对:“他非礼你了?”   按照染墨的思维来说,她应该干不出非礼别人的事。然而听到这话,染墨悠悠回了一句:“我非礼了他……”   蔚岚看着染墨郁闷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想笑,憋住后满脸严肃道:“你怎么他了?”   染墨低声说了句什么,蔚岚坐在椅子上,玉手撑着头,似是有些不耐:“支支吾吾,你还是女人吗?”   “亲了……”染墨终于大声了些,蔚岚乐了,忙道:“对方长得好看吗?”   “没……没看清……”   “啊,罢了,这并不重要,”蔚岚挥挥手道:“无论美丑,作为女子都应有基本的风度。礼貌性表示对方的魅力,也是一种风度。”   染墨:“……”   完全不想和自己的主子交流。   主仆交心以染墨丑拒蔚岚作为最后结果,于是只能交流了一些正事。   今夜的杀手是花钱请的,江湖上二流杀手门派。杀手这行,除非这辈子不做了,否则绝不可能将客户信息露底,蔚岚便琢磨着换个方向查。   她让染墨先下去,自己便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日清晨,还没起来,谢杰便来蹲守她了,他着实看中蔚岚这个盟友,蔚岚虽然有些懒得应付,但为了不让对方起疑,也几乎是谢杰说啥是啥。   暗暗观察了一阵子,蔚岚确定谢杰似乎并不知道家族长辈掺和了此事,而谢子臣也似乎并没有把此事上报给谢家长辈。至于原因,她猜想是因为谢家家规森严,谢子臣如果报了上去,就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晚归。族长不会为了他一个庶子大动干戈去查杀手,他报上去也不过就是给自己惹麻烦。   和谢杰一连玩乐了一个月,终于等到了谢杰来通知她动手的时候。   “后日是世家中一贯的春猎聚会,基本所有人都会参加。到时候我会先派人再他马掌中放一根毒针,若是他能就此摔个半残那就算了。若是他躲过了这一劫,我便亲自将他引到城郊去,到时候你就派人来假作马匪,直接将他抢走就是!”   “马匪?”蔚岚挑了挑眉:“你让我的私兵假装马匪?”   “岚兄切勿恼怒,”谢杰看见蔚岚似乎是有些不悦,忙上前安抚道:“装作马匪,咱们可以离此事远些,查起来也要费周折得多。”   “如果是要伪装马匪,何不直接等他去城郊时就好?”   “岚兄不知,”谢杰严肃道:“谢子臣为人谨慎,几乎不会独身到偏僻的地方去,要找下手的时机十分困难。唯有此次春猎,才有让他自己主动离队的可能。”   “为何?”蔚岚不由得有些好奇了,谢杰这脑子居然还能想这么多?   谢杰微微一笑,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也就只有春猎之时,王家小姐才能被允许出门,若是王家小姐出事,谢子臣俨有不救的?”   “王家小姐?”蔚岚不由得愣了,感觉不曾听过这号人物。谢杰盘腿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酒道:“王家四小姐王婉晴,乃四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你不知道,我这四哥对王家小姐,那叫情深义重。当年王小姐只是被人骂了一句,我四哥就将一个嫡子揍得满脸是血,回家来挨了二十鞭。”   听到这话,蔚岚是真的错愕了。   谢子臣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怎么没人告诉她?!!   她蔚岚虽然风流了些,却是从来不碰有主的男人的。她有风度,更有道德!   想到这些,她的表情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然而她既然已经和谢子臣商量好了,此刻拆台,便是背信弃义,她也做不出来。   想来,这一切功夫也就只能是单纯的帮一下别人的男人了。   可是蔚岚不是个吃这种亏的人,不由得心里有些闷。   看着蔚岚的表情,谢杰琢磨自己这番话是起了效果,便添油加醋道:“所以,想要四哥永远在你身边,岚兄必须用些非常手段!”   “我明了。”蔚岚点点头,憋住心头一口闷气,慢慢转过头道:“你打算如何诱谢子臣出来?”   “王婉晴与我妹妹私交甚好,到时我会让我妹妹拿了她的信物来,转交给谢子臣。然后告诉谢子臣,王婉晴被人劫到了城郊,奸污了。”   蔚岚:“……”   不愧是垃圾谢杰,总能想出那么下三滥的事儿。   “你想,这种时候谢子臣怎么还可能让别人知道?肯定是要自己去的,到时候咱们等在那里,就来个瓮中捉鳖!”   “好。”蔚岚点头,却又道:“可是,我想了想,马匪做事有许多明显痕迹,我的私兵根本装不出马匪的模样来。咱们还是得请真的来才好。”   “我们如何能与那些马匪有联系?”谢杰皱起眉头,蔚岚笑了笑:“城外黑风山有伙马贼,专门劫掠贵族子弟。你派人修书过去,写明时间地点,注明落单的是谢家子弟,你说他们会不会动手?”   “我明明白白写去……”谢杰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些人就信了?”   “若你能将原因再写清楚一些,这种渔翁之利,谁不捞呢?谢四是自己跑出来的,谁都找不到,最后被绑上了黑风寨,黑风寨来要钱,我们专门派人拦住他们下山送出来的信息,不让你们长辈知道,过些时日,黑风寨觉得他无用,自然就把他杀了。这样的话,谢四的命,就和我们没有半分关系了。”   “岚兄……”谢杰呆了呆:”你……你不要四哥了?”   “心里惦记着其他人的男人,”蔚岚嘲讽出声:“我要他来作甚?既然我得不到,那便杀了吧。”   说罢,蔚岚冷着脸起身:“我先回去准备,到时我再备一批人,若马匪不来,便我来!”   她说这话时,面上失了笑意,气势瞬间大涨。谢杰不由得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蔚岚已经出去了。谢杰舒了口气。   这喜怒无常的魏世子……真是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采访时间】   墨书白:“蔚岚,请用一句话形容你穿越这件事。”   蔚岚:“狼入羊群。”   墨书白:“那用一句话形容你对男人的态度。”   蔚岚:“男人嘛,有脾气不要紧,宠宠就好。”   墨书白:“对于在女尊国的好友,你有什么想说的?”   蔚岚:“ 此地男子性野放荡,乃我大女子之仙宫,吾友切勿犹豫,速来!“ 第十三章   蔚岚走出谢府,上马车前将染墨留了下来,同时交给她一块玉佩道:“你同谢府的线人联系上,然后守在谢府门口,等谢杰送信的人出来,你让他将这块玉佩转交给那个信使,就说是公子忘记给的,让他一路带过去。等那个信使将信送到黑风寨后,就直接杀了。让人易容后去找谢杰回禀一下,寻个缘由就直接去了吧。”   “是。”染墨从蔚岚手里接过玉佩,目送着蔚岚的马车远走后,便绕到谢家后院,翻墙重新进了去。   在她翻墙进去的时候,谢铜正蒙着脸翻墙出来,两人在墙头一个对视,因为各自有各自紧急的事,也没搭理对方,跳下墙头就离开。只是等谢铜跳下墙头后,莫名的,就觉得有那么些熟悉。   越想越不对,谢铜猛地反应过来——是那个变态!   他下意识就想回头,然而一想到谢子臣交给他的任务,他憋住了。   谢子臣是不完全放心蔚岚的,他的命得自己握着,所以除了蔚岚,他还备了另一套方案。   一个世族庶子在各大家族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群杀手追得到处乱窜,他就想知道,谢家家主到底丢不丢得起这个脸?所以谢铜的任务,就是去上次那家对他动过手的杀手组织再下一次单。   拿着一大笔钱去买别人来捅自己,谢铜觉得,自己主子果然是闲得蛋疼。   两个人各自办完主子交给自己的事的时候,两个主子正在屋里喝茶。区别只在于,一个喝着茶看账本,另一个喝着茶看暗卫递过来的资料。   “他有一个未婚妻都不和我说,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蔚岚有些愤怒,说话声音里都带了冷意,收敛了一贯笑容,平平淡淡的样子,却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夜一低着头,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不就是指腹为婚嘛,又没成亲……”   “抢别人的男人不是君子所为。”蔚岚冷声开口:“谁教你这种脾性?”   “主子……”夜二也开口了:“有主子在,这个王婉晴根本连谢家门都进不了,要是主子不愿意,他谢子臣还能纳妾了?”   “纳妾?”蔚岚愣了愣,好半天,她终于反应过来:“你当我是嫁过去给他当主君……哦不,主母的?!”   “难道不是?”夜三开口了,认真劝着蔚岚道:“主子,其实男人人生里有个把女人太正常了……”   蔚岚:“……”   如果男人的清白都不中,她觉得对于一个男人,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   她叹了口气,终于是弄明白了暗部,低下头来,揉着太阳穴道:“我要和你们说清一件事——”   说着,她抬起头来,慢慢扫过三个暗部的脸,认真道:“我是在娶夫,不是在嫁人。一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清白身子、是不是其他女人的男人,这是很重要的事,明白了吗!!”   三个暗部一片茫然,好半天,夜一试探着问:“主子,入赘……其实也不需要清白身子吧?”   “不是入赘,是嫁人!是谢子臣嫁我!”蔚岚一个眼刀甩给夜一,夜一想了半天后,有些犹豫道:“可是……到这个年纪还没和女人有什么动静的世家子弟,其实……是不行吧……”   这都是什么放荡男人!   一向不骂人的蔚岚忍不住骂出口来,突然有些崩溃了。她本来觉得,这个世界的男子如此不矜持,让她占了大便宜,然而临到她娶夫的时候,她现在突然发现   ——出来混的,都是要还的。   你现在占过的便宜,都可能是你未来主君正在经历的。   蔚岚痛苦闭上眼睛,森森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寻找主君这件事大概要无限往后拖延了。有些疲惫挥了挥手,让这些人都下去后,蔚岚在屋里歇了一会儿,等着染墨回来。   染墨刚回来,蔚岚就悠悠看向了她,认真道:“染墨,如果你的男人被其他女人睡过了,你什么心情?”   染墨微微一愣,片刻后,她抬头,认真道:“是他主动的,我砍死他;是那女人强他,我砍死那女人。不管怎么样……我的剑,一定要见血。”   听到染墨的话,蔚岚终于觉得舒心了些。觉着不亏是被她教导了七年的姑娘,总算有那么几分女子气概了。   那些能容忍自己男人被别人染指的乌龟侠,她听着就憋气窝囊。   顺了片刻气,见夜色已深,蔚岚同染墨道:“去谢府,将谢子臣叫过来,说我有事和他商量。”   “啊?”染墨愣了愣,觉得蔚岚会提出让谢子臣这么晚主动来是很诧异的,毕竟按照蔚岚平时的样子,是绝对不会让谢子臣有任何多余的麻烦,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都怕对方化了。然而今天却连去见他都懒得去,也不怪染墨奇怪。   蔚岚悠悠瞟了一眼染墨,淡道:“我对男人有风度,但也不是谁都愿意惯着的。此事他求我,就该有求我的样子。”   染墨想了想,试探着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出了事,不去找自己的女人帮忙,却来找我,”蔚岚冷笑出声:“是当我是冤大头吗?”   “呃……主子,”染墨忍不住道:“其实吧,我觉得,谢四公子心底里是把你当成盟友的,毕竟你现在是个男人……”   “我知道。”蔚岚冷哼了一声:“不然这事儿我就不帮了。不过既然是盟友,那就有盟友的样子,你去谢府叫人吧,别让人发现我和他有联系。”   “哦……”染墨低低应下,便转身去了谢府,去的时候谢子臣正在看账本,同谢铜低低说着什么,看见染墨过来,谢子臣也忍不住有些诧异,等染墨说出:“主子说,劳烦您过府一趟,有要事相商。”的话后,谢子臣第一个反应居然是……   难道蔚岚想开不骚扰他了?   但片刻后,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按照蔚岚的性子,一定是在自家准备了什么“惊喜(惊吓)”在等着他。   毕竟她把他当成姑娘追已经好久了,这些手段他大多知道。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中冷笑,面上却没有表露半分,站起身道;“那走吧。”   一面往外走,谢子臣一面忍不住腹诽。   有这么一个牛皮糖追求,真是好烦啊,今晚上要怎么狠狠教育他,让他不要总是这么纠缠他了呢?   好好当兄弟不行吗?   真是太苦恼了。 第十四章   谢子臣是翻墙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时候,蔚岚坐在屋子里等着他。她的房间纤尘不染,需得赤脚走进去,谢子臣脱了木屐,光着脚板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走近那个正盘腿坐着看书的人。   今日的蔚岚似乎有些奇怪,见他来,并没有主动迎上来,反而是视他于无物一般,认真看着卷宗。   谢子臣停在她面前,挡住了灯光,蔚岚皱了皱眉,这才抬起头来,舒展了眉目,微笑道:“原来是谢四公子。”   她的笑容完美而疏离,和平日那种张扬的样子截然不同。谢子臣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蔚岚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她越这么平静,他越有些不安。   蔚岚指了指面前的蒲团,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请坐。”   谢子臣沉默着跪坐在蔚岚身前,心中却时刻提防着,面前这人从不按套路出牌,他是谨记的。   “此番请公子前来,是因为谢杰已经备好对谢四公子动手的计策,我特意前来与公子商讨此事。”   说着,她主动给谢子臣倒了茶,茶声和她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人内心不由自主安稳下去。面前人仿佛无所不能,万事在握,让人忍不住为之放心。   “后日春猎,谢杰打算在谢四公子的马匹脚掌上安防毒针,等谢四公子骑马入林,马受惊后狂躁起来,将谢四公子摔下马来,他的计划也就到了。”   “嗯。”两辈子仍旧那么没创意,谢子臣毫不意外。   蔚岚放下茶壶,将茶杯推到谢子臣面前,继续道:“若此计不成,谢杰还有一计,他会假意告知你王婉晴小姐被人奸污,诱你私下出林,然后让马匪来将你劫走。”   “马匪?你的人?”谢子臣抬头看向蔚岚,蔚岚笑了笑,继续道:“这就是我同你说的事了。马匪不是我的人。我向谢杰献了一计,让他匿名写信给黑风寨的山匪,告知你的价值和行踪,让黑风寨的山匪动手将你劫掠,而后我们派人在山下拦截黑风寨送给谢府的信,等那些山匪久久收不到银子,不耐之下要么放你,要么杀你。若放了你,我们就在山下杀了伪装是山贼做的。若是杀了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子臣不说话,摩挲着茶杯,静静等着她的后话。不得不说,蔚岚的计策比谢杰好太多,若他真的是这么死的,几乎查不到谢杰的头上。然而蔚岚敢和他说,一定是因为她已经做好了他知道的准备,并且需要他知道。   “谢杰现在已经送人去传信了,然后我从谢杰房间里顺了一块玉佩,让人给那信使送了过去,那信使估计会将玉佩和信一起交给黑风寨。等后日,你我就将计就计,你就被谢杰引到破庙,等黑风寨的人来,将你们一起抓上山去,拿钱赎命的信我会放回来,你和谢杰在黑风寨,就动手杀了他,等我来处理。”   “你来处理?”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微微一笑:“我有数百士兵,到时候你在山上周旋,杀了他,等我到了,我再将你救出来。出来后你要伪装成重伤,然后告诉谢家这一切都是黑风寨做的。这样就可以一举两得。既帮你解决了谢杰,还会凸显得你对谢杰情深义重。”   “而且,最重要的是,谢杰的父亲在谢杰出事后,肯定首先会去查,扎毒针这种事很容易被察觉的,而等攻陷黑风寨,从这些人手里拿到谢杰的书和玉佩后,谢杰的父亲就不会让人把案子审下去了,因为这是一桩兄弟互相残杀、结果不慎捅死了自己的案子。”   “而且,出于愧疚,”蔚岚笑了笑:“也许他会认你当儿子呢?”   “嗯。”谢子臣似乎并未觉得这个方案有什么问题,认真点了点头。蔚岚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面前美人眼如耀石,眉如笔勾,睫毛长而浓密,像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的,简直闪得蔚岚心痒。   她不由得有些郁结,这么好的男人,怎么是个有未婚妻的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自己真实色迷心窍了。原本谢子臣来之前她还很是恼怒,觉得对方骗了自己,但此刻他一来,乖巧温顺(?)的坐在她对面,她又忍不住心软了。   一个好看的男人犯的错,怎么能叫错呢?那是规则不对!   是她的问题,是她没有调查清楚就追逐他,所有的孽都是自己作的。   “谢四公子,”内心的骚动让她有些忍不住了,虽然知道这不是君子所为,她却还是忍不住打听道:“你……有未婚妻的?”   听到蔚岚的话,谢四微微一愣,随后迅速回顾了今夜不同寻常之处,然后懂得了蔚岚的不对劲的原因。听到他未婚妻而生气,这个原因……叫吃醋吧?   想到一个男人为自己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谢四就觉得汗毛全竖了起来,心里发寒,于是点了点头道:“是。”   “那……你们两情投意合,确定成婚了?”蔚岚还是想争取一下。然而谢子臣却无情的点了点头道:“本是待明年王小姐及笄,便正式向她家提亲。”   反正……她也等不到那时候,就要主动来和他退婚了。   想起上辈子王婉晴哭着将他亲手雕刻的发簪送回来,抽泣着说:“四哥哥,我也是没有办法。家里人想让我嫁给三皇子,哪怕是妾室,这也是皇家……”的样子,他内心不由得有些嘲讽,觉得换一个角度来看,竟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其实如此不简单。   想着过往悲惨的事,谢子臣面色平静喝了口茶,还不忘悄悄抬起眼皮打量眼前人一眼。眼前人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伤感的模样道:“那看来我与谢四公子,只能是好友关系了。”   听到这话,谢四松了口气,紧接着蔚岚又道:“谢四公子该早说的……”   早说什么?又不知道你这么有道德。   谢子臣在内心默默吐槽无数,面上却高冷的样子,跪坐在地上,安慰道:“我有没有未婚妻,不知和你我结盟有什么关系?”   有,有很大的关系。蔚蓝在心里悲叹——要不是看上你,谁这么费心费力做这些事啊!   一想到自己苦苦追求的男人就要进入别人的怀抱,蔚蓝的内心也是崩溃的。   她开始烦躁起来,挥挥手道:“你走吧。”   谢子臣点点头,总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事情没做,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想了半天,他便站起身来,告辞离开。等走到门口,发现身后人还没动静,他终于有些明白自己在觉得什么不对劲了。   “你不送我了?”他实在没憋住,转过身来问正坐着想事情的蔚岚。听谢子臣的话,蔚岚愣了愣,随后微笑起来。   “谢四公子,”她微笑着开口:“我从来不送别人的男人。”   谢子臣:“……”   “不来接自己男人回家的女人,”她接着补充:“都是垃圾。”   垃圾王婉晴坐在院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王婉晴表示:好好绣着花,突然被骂垃圾,心真的好痛。 第十五章   他又犯病了。   谢子臣心里琢磨。   现在对于蔚岚说的、他听不懂的话,他一律归结于她有病。   他想,为了诋毁情敌,蔚岚真是太过没有风度,居然连不接自己男人回家的女人是垃圾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可见其对女性的厌恶有多深了。   断袖的世界,果然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对于断袖来说,他们内心深处,是否觉得自己本质上和女人是否并无不同呢?   这是谢子臣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走进断袖,思考断袖的内心世界。   蔚岚懒得理他,低头看自己的卷宗。   谢子臣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告辞”后转身离开。等他出来时,等在外面的谢铜不由得有些诧异:“公子,这次魏世子不送您了?”   谢子臣:“……”   谢铜看见谢子臣沉默的表情,有种突如其来的心酸涌了上来。谢子臣看了一眼谢铜一脸“这个负心汉”的表情,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听说我有未婚妻,他醋了。”   说完,谢子臣又觉得,说出这句话,真是一件极其让自己诧异的事。   谢铜似乎也发觉了自己心态上的不对,看着自家主子认真思考的表情,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晚上的吻,和在来之前在书房见到染墨时内心的诧异。   虽然染墨没认出自己,但谢铜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守在长信侯府外面这么久,谢铜的内心才平静下来,然而,此时看见自家主子复杂的神色,谢铜不由得思及了自己。   于是……   他也沉默了。   这对断袖主仆有毒,真的。   谢家主仆两沉默着回了自己家里后,蔚岚终于绷不住了。将手里的资料往边上一扔,撑着下巴道:“染墨,如此美人,却已订了亲,吾心甚痛!”   “痛?”染墨抬起头来,似乎不是很明白自家主子纠结的点:“痛你就抢啊!主子,干脆一点,看上了你就上!我带着兄弟们帮你把他抢回来,看谢四公子柔柔弱弱的,应该不是很难抢。”   听到染墨的话,蔚岚悠悠瞟了她一眼:“染墨,我们不是马匪。抢人男人,不是君子所为。唉……”   蔚岚叹了口气:“若是王家小姐愿意退婚就好了。”   听到这话,染墨和潜伏在暗处的一众安慰,都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蔚岚的意思。   然而蔚岚发自内心的,真的想当个君子。   怀着对美人已嫁的沉重心情准备好了春猎的事后,终于迎来了春猎。   这种世家子之间的春猎,一般由太子主持,兼具两个作用——用来耍帅,用来发展感情。是大楚国除了上元节、七夕节之外又一盛大的相亲式情人节。   虽然放弃了谢子臣,可蔚岚还记挂着其他美人,什么王曦啊、林澈啊,这些公子都还是不错的。于是她坚持没有穿胡服,反而是换上了绣着仙鹤的米白色大袖衫,用一根青色发带半挽起头发,手握纸扇,脚踏木屐,看上去风雅非常。   染墨穿着胡服背着箭,沉默着看着蔚岚悠然踏上马车,淡道:“小姐,穿成这样,有必要吗?”   蔚岚懒洋洋撑着下巴打量染墨的胡服,啧啧了两声道:“穿得这么丑去见众位公子,染墨,活该你单身一辈子的命。”   染墨:“……”   穿着这样的衣服出现在春猎的会场,蔚岚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会场上也有些公子也穿得是大袖衫,不过这些公子普遍都身体病弱,并不打算下场狩猎,所以蔚岚这身装扮虽然扎眼,却也只是让人以为他身体病弱,并不打算下场。   可是她的模样实在好了些,让人忍不住总是瞧过去,无数少女暗自惋惜,这么张脸,却是个病秧子,这实在是可惜了。   蔚岚懒得理从女人堆那边递过来的秋波,下马车后就站在原地,眺望整个猎场。   王曦和林澈拉着马走了过来,笑着道:“岚兄,你来迟了!”   “岚兄可是有什么事在路上遇见,故而迟了?”王曦旁边的林澈见到蔚岚,就忍不住有些紧张,说话都不太利索起来。王曦大笑出声,同蔚岚道:“岚姿容太盛,便就是林家大公子瞧见,也忍不住心动了。”   “王七!”林澈有些焦急了:“你胡说些什么!”   说完,他赶忙转头道:“岚兄勿怪,他一贯如此口无遮拦。”   “无碍,”蔚岚大笑起来,看着林澈微红的脸,不由得开怀起来,手中折扇“唰”的展开,遮住自己半边脸,隔着一面折扇靠近了林澈,压低声道:“能得林大公子垂怜,岚心甚喜。”   她声音又低又哑,隔着一面扇子,可以清晰闻到她身上兰花的香味。林澈的脸猛地爆红起来,王曦不由得笑出声来,指着林澈道:“哟哟哟,林澈你脸红了啊!岚兄,”他抬起手来,竖起一个大拇指:“高,果然是高。”   “林兄勿怪,”蔚岚深知点到即止的道理,慢慢合好手中的扇子,转头看着林澈,微微笑开:“岚爱开玩笑,孟浪了些,不知可让林兄不喜?”   “未曾,”林澈马上回答,故作镇定道:“澈也是开得起玩笑之人。”   “那就好。”蔚岚看着林澈这干净又羞涩的模样,手就忍不住搂了过去。她和林澈差不多高,虚虚搭在他肩上,假做什么都不知一般道:“走,你我兄弟去猎场看看。”   林澈红着脸点头,王曦将马交给下人跟了上来,三人一起去见了太子。   谢子臣远远瞧着,面上表情淡然。谢铜忍不住啐了一声,低骂道:“这个死断袖!”   “慎言。”谢子臣冷冷扫了谢铜一眼。谢铜哼了一声,刚好瞧见不远处,染墨正扎在一群下人的少年堆里和众人说着话。   他似乎懂很多,引得下人们在她身边围了一圈。当中不乏几个好看的,用好奇而崇拜的眼神瞧着她。染墨似乎也很受用,时不时大笑起来,拉过对方的手,划过对方手心,似乎正在讲解什么。   谢铜心里的火又上来了。   怪不得他说他怎么亲一个男人亲得这儿熟练这么不加思考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原来和他主子一个德行!   喜新厌旧四处沾花惹草的死断袖! 第十六章   林澈被蔚岚搂着到了太子面前。   虽然时长和兄弟们勾勾搭搭,但是这是第一次让林澈觉得有异样情绪的。他时不时撇撇搂着他的人,却见对方面色淡然,尚还和王曦谈笑自若,不由得有些羞恼。   确实是长得太美了。   林澈暗暗想着。   三人来到太子面前时,太子正同谢家嫡长子谢玉兰在试弓。旁人低声同他道:“殿下,长信侯府的世子到了。”后,太子这才转过头来,瞧向蔚岚。   早在太子转头之前,蔚岚三人便已经跪下行礼了,等太子瞧见三人时,只能见到三个低着的头。   他抬手说了声:“起吧。”,在三人站起来时,上上下下扫了一眼蔚岚的服饰,不由得笑道:“听闻魏世子曾在边疆独创敌营刺杀主将,今日怎的穿得如此风雅,是不打算下场吗?”   听着太子说话,蔚岚抬起头来。   他抬头的瞬间,周遭人都愣了愣,便就是见惯了谢子臣容貌的谢玉兰也忍不住呆滞了片刻。   太子最先反应过来,叹息道:“本宫本以为谢四的容貌便已是人间极致,不曾想居然还有魏世子这样的妙人。听闻魏世子家中还有个未出嫁的妹妹?”   听到这话,蔚岚忍不住面色一僵,随后道:“是有个颇为顽劣的妹妹。”   太子笑了起来,温和道:“若是有魏世子这样的美貌,莫要说顽劣,就算是刁钻泼辣,追求者也是要从盛京排到大楚边境的。”   “殿下见笑了。”蔚岚微笑着敷衍了一句,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再缠绕下去。太子也识趣不提,转头道:“今日风光甚好,是个吉日。”   周遭人三三两两附和起来,唯独蔚岚笑而不语。   此番春猎,见一见太子也是蔚岚的要事。   蔚岚的父亲之所以不受圣宠,最大的原因就是当年夺嫡时站错了队的缘故。如今圣上圣体渐衰,新一轮夺嫡之争怕是又要开始了。   如今太子并不受宠,全靠他镇国公的外公死撑着。反而是当今皇后的儿子三皇子苏城格外受圣上器重,在朝中一大批拥蹩。   大楚建国两百年,就已经死了十二位太子,可见太子是怎样的高危职业,在朝除了镇国公一系,几乎没有人认为太子有继位的可能性。   既然是未来君主的候选人,蔚岚自然要来见见。她父亲站错队,她可决不能站错了。   面前这个太子,从容貌上来说,首先要肯定的,这是个美人。   他长得很端正平和,一看就是君子之象,气质温和端正,不见半分邪佞,是一个好皇帝的样子。   处于劣势多年,但在和众人相处时,仍旧不急不躁,礼贤下士,面对氏族子弟,既没有摆储君的架子,有没有彻底的放纵去,这一拿一放之间的力度拿捏得极好,非常人所能及。   蔚岚暗中静静观察着他,突然被人撞了撞,蔚岚回过头去,便看见谢杰站在暗处对她挤眉弄眼。   她悄无声息从人群中撤走,来到谢杰面前,跟着走到了密林暗处,拱手道:“杰兄。”   “岚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你的人……”   “早已在破庙等候。”蔚岚笑了笑,拍了拍谢杰的肩道:“杰兄切勿太过紧张。等一会儿你可要下场?”   “不了。”谢杰摇摇头:“我装病先歇着去,等下午见四哥才有理由告知为什么我能得到这消息。若我整日在四哥面前晃悠却得了消息,决计骗不了他。”   “那好,”蔚岚拱手道:“杰兄好好养病,岚……”话没说完,两人就听见一声娇喝:“殿下,您别这样……”   谢杰和蔚岚下意识就躲到了大树后面,谢杰做了个“走”的手势,蔚岚点了点头,便看他悄悄爬了出去。而她则来了兴致,干脆一个翻身,便上树躺在了树枝上,从高处将下面的场景看了个一览无余。   下面的女子正被一个红衣男子抵在树上,那男人一手撑着树,一手拿着扇子挑起那姑娘的下巴,低声道:“哦,不要怎样?”   这男人的声音十分好听,带了几分妖媚的味道,听得蔚岚当场就软了骨头。来这里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真正的男人”!   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努力去打量美人。   那人穿着绯红色的长袍,腰带随意系着,却仍旧能看到那纤细有力的腰身。露出来的手白皙如玉,和绯色形成鲜明对比。   是个美人。   凭着多年流连花丛的毒辣眼光,蔚岚立刻肯定。回想到一开始这女子叫的那声“殿下”,蔚岚不由得认真思索,这到底是哪位皇子……   让她尚皇子娶这种性子的男人当主君是不可能了,但若是如此风骚的皇子,来一段露水姻缘,也不是不可……   反正……这个世界也不看重男人的贞洁,男人们都很主动。   蔚岚摸着下巴认真想着,看着那女子在这红衣美人怀里扭捏:“殿下还是快些离去吧,被人看到不好。”   “婉晴,”对方叹息出声来,哀怨道:“明年王家就要把你嫁给那个谢四了,你还不让本宫见见吗?如此绝情,真是让本宫心碎。”   蔚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还想特意去看一眼王婉晴,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场合遇见了。   女子风流点是没错,可是……这么扭扭捏捏的样子,蔚岚就有些看不惯了。   她斜斜躺在树枝上,看着那个殿下低头朝着王婉晴吻了过去。王婉晴似乎是有些害羞,拦着他道:“殿下不必如此心急,日后……日后有得是相见机会。家父已经打算取消我与谢四之间的婚约了。”   取消婚约?   蔚岚听见了关键词,心中顿时欣喜若狂,这是不是意味着,谢子臣又无主,又可以追了?!   意识到这一点,蔚岚看王婉晴不由得顺眼很多。   那红衣美人听到这句,似乎并不很是欣喜,只是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婉晴,来,让我亲一下吧……”   “殿下……”王婉晴拉长了声音,红衣美人低笑出声,和她玩起推让游戏来。蔚岚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从树上一跃而下,在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一把将红衣美人拉扯过来,抵在了树干上。   这果然是个美人。肤色如玉,眉目艳丽非常,十分符合蔚岚对男子的审美,仅次于谢子臣在她心中的美貌了。   她不由得欢喜更甚,用折扇挑起对方的下巴,温柔道:“殿下,她不愿亲你,在下代劳,可好?”   “放肆!!”   红衣美人暴怒出声,这时候,谢子臣的声音突然从另一颗树上传了过来,凉凉道:“魏世子,这是三殿下,还是别玩得过火才好。”   蔚岚:“……”   马蛋被心上人撞见在外采野花了怎么办! 第十七章   三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依靠在树干上,一只手搭在屈膝的脚上,表情静默淡然,蔚岚和三皇子苏城沉默了下来。   蔚岚认真思考着,等一下要如何和美人解释才能让美人不生气。   苏城思考着,和情人私会到底哪里来这么多的吃瓜群众啊?!!   只有王婉晴回归了正题,有些不可置信道;“四哥哥?”   “在下有名有姓,与王小姐非亲非故,还望王小姐自重。”谢子臣看了一眼王婉晴,平淡开口。梦里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当年他多好啊,把她当成亲妹妹。   她要退婚,他替他顶着家族压力退;   她要入宫,他暗中帮她入;   她要在三皇子身边站稳脚跟,他成为三皇子幕僚帮;   她成为皇妃和宫中女子争斗,他暗中帮;   最后三皇子因忌惮想杀他,他带人反了,也没想过杀她和她的孩子,反而想让她成为太后。   可结果呢?   她伙同张盛这个混账,一刀杀了他。   他念着幼年时她的维护之情,她却彻彻底底忘了这么多年他的帮助之义。   这样狼心狗肺愚蠢如斯的女人,这辈子,他看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听到谢子臣的话,王婉晴面色一白,蔚岚乐了,出于风度没有对王婉晴落井下石,但眼神却一眨不眨瞧着谢子臣,充满了对他的支持。谢子臣淡淡扫了她一眼,实在没能忍住对她那傻缺样的嫌弃,从树上翩然而下,蔚岚赶忙逮住机会伸手去接,半空中直接就把谢子臣搂在了怀里,温柔道:“小心,别摔着……”   谢子臣已经习惯了蔚岚这种神经病做派,落到地时,他站着,蔚岚环着他的腰,桃花纷飞,蔚岚深情瞧着他。   空气安静了一秒。   王婉晴和苏城都不由自主沉默了下来。   谢子臣面色淡然,冷声道:“把你的手,给我拿远点。”   蔚岚正沉浸在谢子臣的肌肉真是十分匀称手感极好的欢喜中,听到谢子臣的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轻浮,她轻咳了一声,讪讪收回手来,觉得果然是美色误人,连她这样有定力的女人,都忍不住做这种轻薄之事了……   在蔚岚发呆时,谢子臣上前去,对苏城见礼,恭敬道:“见过三殿下。”   苏城面色也有些难堪,然而很快,他就调整过来,微笑道:“原是谢四公子。”   谢子臣点点头,直接道:“在下闲游路过此处,若无他事,就不打扰了。”   见谢子臣对王婉晴之事只字不提,苏城面色好看了许多,觉得这也算是个识趣之人。他和王婉晴也不过就是萍水相逢,这姑娘到贴上来,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笑了笑道:“谢四公子雅兴,本王自然不会打扰。请自便。”   谢子臣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见蔚岚还站在那里,不由得皱起眉头:“还不走?”   蔚岚微微一愣,见谢子臣等在那里瞧着她,随后不由得笑了起来,朝着苏城拱了拱手,从容笑道:“三殿下,那在下也告辞了。”   看见蔚岚,苏城的面色就拉了下来,冷冷说了句:“滚。”之后,便撇过头去。蔚岚见到美人炸毛,不由得心情愉悦,转头几步追上了谢子臣,感慨出声:“未曾想过,三殿下竟是如此美人。”   谢子臣淡淡扫了她一眼:“连三殿下都敢肖想,不要命了?”   “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蔚岚微微挑眉,看向谢子臣的眼里意味深长,谢子臣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目光一般。   他今日就穿着一身普普普普通通的黑色袍子,素冠半挽,却因姿容显得衣衫都华丽起来。   普通人要想办法搭配衣服去让自己美丽,而美人却是用容貌让衣衫显得华美。   见谢子臣不说话,蔚岚不由得更挑明了些。   “不过,这世上能让我为之欣然赴死的牡丹,也就谢四公子了。”   谢子臣这次终于看了她,眼里带了微微的嘲讽,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谢杰今日下场吗?”   “他要给自己装出一个能拿到哄骗你的理由的时机,所以不打算下场。”   “嗯,”谢子臣点了点头:“那今日,你别下场了。”   蔚岚听着谢子臣的话,不由得挑了挑眉:“为何?”   “乱。”谢子臣只说了这一个字,而后便不再多言。蔚岚思量着他的话,两人已在林中深处,周边再无旁人。蔚岚突然想起来:“你瞧见王婉晴和三殿下勾勾搭搭,不恼怒吗?”   “恼什么?”谢子臣面色平淡:“与我无关的人,我恼什么?”   “四公子,”蔚岚轻叹出声,似是颇为感慨道:“也不知岚何时能让四公子为之羞恼呢?”   谢子臣不接话。蔚岚见此处僻静,桃花纷飞,而谢子臣又乖巧温顺(?)的站在自己身边,心中一时不忍,实在克制不住自己,握住谢子臣的手,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抵到了树上。   谢子臣静静瞧着她,面色不动,蔚岚低低笑了起来,温和了声音道:“不知四公子此时,羞恼不羞恼?”   谢子臣没说话,蔚岚却觉得有什么冰冷抵在了她的腹间。   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刀。   蔚岚颇有些遗憾的想着,谢子臣垂着眉眼,看向自己手中的匕首,淡道:“魏世子大可试着,让在下羞恼一下。可在下却不确定,这把刀能抵到魏世子腹间几寸了。”   其实蔚岚并不打算做什么的。   她风流惯了,对待美人,一向颇有耐心。她喜欢对方一点点被她征服,为她心动,从拒绝到死心塌地挨着她的感觉。她每次都能从容抽身,和对方和平分手。再在金银钱帛等俗事上补偿对方。故而,哪怕知道她的风流名声,当年的京城,众人也像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她,总觉得浪子会在这里回头。   她从来没逼迫过谁,也没直接轻薄过谁。提起她的名声来,大多是君子风流,不见半点负面的。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谢子臣这样坚定阻着她、一双眼却又定定瞧着她的模样,她的心就像被人一点点拨撩着,又痒又酥。美人的眼一片清明,却越是这样,越让人有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征服他,占有他,看他打破这一脸淡然的模样,将他从云端拉下来,堕入红尘。   眼前这人简直是披着仙人皮的妖精,太会撩人。   蔚岚不由得低笑出声来,用手捏住谢子臣的下巴,直接就吻了过去!   谢子臣猛地睁大了眼,慌忙将抵在蔚岚腹间的刀横着从两人空隙送了出去,而蔚岚的手更快,一把按住了他握刀的手,直接就将他整个人压在了树上。   他的唇又软又凉,带着花香和清甜,让她不由得有些意乱,舌头直直探了进去。   谢子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感觉到对方软化的小舌和高超的吻技,他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却有种奇异的酥麻感从脊椎骨一路冲了上来,让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忍不住加重了呼吸,想要去拥抱面前这个人。   蔚岚察觉到对方的变化,轻笑起来。小舌缠绕着对方有些笨拙的舌头,打着转,搅出滋滋水声。   “舒服?”   她轻声开口,谢子臣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她,喘着粗气靠在树上,恶狠狠看着面前的人。   蔚岚也觉得有些发软,这人的滋味真是太过妙曼,连她都有些把持不住了。   谢子臣面色绯红,扶着树一言不发,片刻后,他大步转身离开。   只是第一次的,那个传说中阴冷沉稳的谢四公子,走路的步伐都有些乱了。 第十八章   谢子臣几乎是逃出蔚岚的视线的。   等到了秋猎会场,谢铜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主子,谢杰的人在马掌上把毒刺插进去了。是拔还是不拔?”   “不拔,”谢子臣淡道:“去找王凝,让他把马借我,别下场了。那匹马就留在马厩里,谁爱骑谁骑。”   “是。”谢铜点了点头,认真道:“主子,那批人已经混进场内了,什么时候动手?”   “在别人动手之后,”谢子臣眺望远方,目光淡淡的:“让他们再动手。”   “主子,”谢铜谈完正事,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谢子臣的面色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谢子臣:“……”   会让人尴尬的下人不是一个好下人。   “有点热,”他终于开口了:“你先去做事吧。”   谢铜知趣不说话了,只是又忍不住回头看看谢子臣,然后就看到一脸满足从桃林里走出来的蔚岚。   他突然,好像懂了点什么。   蔚岚一出来,就眼睁睁看着谢子臣跑……不,走远了。   她也不在意,径直回到了太子身边,同王曦一批人瞧着太子布置整个春猎之事。   太子这边人并不多,瞧得出来,此刻留在他身边的,若不是身份高贵帮忙主持春猎的公子,那就是有亲近太子之意的人。   例如说王凝。   王凝与谢子臣交好,蔚岚印象不由得深了些。她站在一旁瞧着太子王曦们忙来忙去,独自一人站着的王凝便主动来搭话:“魏世子怎么想到来这里陪着大家?”   ——你是要投靠太子吗?   蔚岚立刻翻译出了王凝的话来,笑了笑道:“阿曦在这里,我也不认识几个人,所以就过来了。”   ——认识的人少,陪着王曦过来的,还没定下来,就看看。   王凝点点头,大家都是通透人。   过了一会儿,便到了时辰,太子宣布入座后,就各自去了各自的位置。   正中央高台上,坐得是皇亲贵戚和上流世家的嫡长子,蔚岚自然是轮不上这种场合的。长信侯府位置不高不低,也就够她混个高台旁边的观战台上坐。不过有得坐也不错,谢子臣王凝之流,也就能在下面草地上自己搭帐篷。   众人入座之后,太子起身,对天祭酒。阳光下,男子白袍绣龙,面冠如玉,美貌非常。蔚岚坐在位置上,认真而专注的看着太子和周边的王曦等人,觉得这一幕实在太过养眼。   染墨一看蔚岚的表情就知道她的老毛病犯了,戳了戳她后,低声道:“世子,那是太子,你的目光太赤裸裸了。”   “嗯?”蔚岚有些奇怪回头:“很明显吗?”   染墨认真点头:“明显,特别明显。”   “好吧,”蔚岚把目光转到太子后方那桌红衣男子身上,撑着下巴道:“太子这种端庄美人不能看,这个一看就浪荡的可以吧?”   染墨:“……”   你就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不看吗?!   不看太子,蔚岚就深情款款看着三殿下苏城,苏城很快就察觉了蔚岚的目光。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偷窥,正打算对对方温柔一笑。   结果一回头,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神经病!!   苏城深吸一口气,把奴才往自己旁边一拉,遮住了对方视线后,低声问旁边的林澈:“林大公子,不知你可知道那里那位,”他指了指蔚岚:“是何人?”   听到这话,林澈不由得笑了,低声道:“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一个人去敌营斩了对方领将首级那个。”   苏城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果然人不可貌相,就这么个变态,居然还挺有能耐的。   大家闲聊说话间,太子就已经做完了一切仪式,宣布赛马开始。   这是直接进猎场前的一个活动,意在热热场子。想去的就可以去,赢了能拿到一株桃花,其他就没了。一般来说,桃花会被送给今日场上这个赛马第一认为最好看的女子,也可代表求爱。故而大多是还单着的世家子参与。   谢子臣特意嘱咐过蔚岚不下场,今天蔚岚也就打算观望。眼瞅着大家一个一个牵着马进了赛场,她突然注意到一个人。不由得有些好奇。   “染墨,你说三皇子下场做什么?”   “他风流惯了呗,这种场合怎么可能没有他?”   也是,蔚岚暗想,她也是这个性子。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牵那匹马……是不是看上去有点眼熟?”   听了蔚岚的话,染墨很快就严肃起来。今日谢杰要在谢子臣马上动手,蔚岚是特意带着她去看过的,亲眼看着对方在马上插的毒针。   染墨仔细辨认了片刻,不等开口,就看见蔚岚站起身来,冷声道:“是谢子臣的马。”   说着,她便已经起身,飞快走向了马厩。   刚走到马厩,就看见谢子臣也匆匆赶了过来,正准备牵马,蔚岚一把拉开了他的手,冷声道:“你不能去。”   谢子臣点头,这件事他最好不要插手。   苏城选了这匹马,如果出事,闹到皇家来查此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了。一旦查出来那马中有毒针,是谢家自己放的,人又是谢子臣救的,难免不会怀疑是谢家为了让三皇子欠自己人情自导自演的戏。   但如果谢子臣不管,放着三皇子坠马,追查到谢家来,谢家必然会推人出来定罪。谢杰作为嫡子是不可能的,最大几率也就是他这个庶出。   这些事情早过了两人脑海,赛马场即将关了,蔚岚干脆直接驾马冲了过去,在赛场围栏关上的前一刻,纵马一跃,落入场中。   她白袍如鹤,面若寒梅,看得所有人目不转睛。便就是一直觉得她有病的三皇子,也不由得愣了愣,直到她落入场中驾马朝他走来,他才反应过来。   这个神经病不是又想来恶心他吧?!   苏城心中一寒,扭过头去,懒得再看蔚岚。蔚岚看着他一脸不耐的表情,算是寻了个好理由,挤到苏城身边去,微微笑道:“三殿下,又见面了。”   “你给我滚远点!”苏城冷声开口,蔚岚笑出声来,端坐在马上,折扇在手中一翻,便道:“若在下离殿下远了,怕殿下觉得春色太寒,心冷。”   “我心不冷,”苏城赶紧挥手:“我追过的女人没有成千也上百了,你别那这套糊弄我。”   “刚好。”蔚岚笑眯眯道:“在下也是。”   追过的男人,没有成千,也上百了。 第十九章   苏城冷哼一声,驾马走了上去,所有人并排而立,一人一条赛道。片刻后,一声哨响,所有人都如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   赛马并不是单纯比谁的马快,赛场上有各种弯道和障碍物,苏城是骑马的个钟好手,虽然他胯下马匹一般,但他骑术精湛,无论是跨栏转弯,速度都不见半点放缓。红衣在赛场上猎猎招摇,如火一般,艳丽动人。   如果是一般人,早让苏城甩开了。好在蔚岚本就精于骑射,又在沙场磨砺多年,静静跟在苏城身后,倒也没有被拉远。   她面色从容平静,白袍猎猎如仙鹤展翅,在赛场上和苏城一起,一红一白,一前一后,极其醒目。   谢子臣站在观景台上,双手拢在黑袍之间,默默看着赛场上的两人,手却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他将所有成败都堵在了蔚岚身上……   而蔚岚,是值得他去彻底相信那个人吗?   他静默着,观察着赛道上那个人。周边全是加油呐喊之声,王凝站在他旁边,感叹道:“这魏世子真是个人物,长得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骑上马去却如此英姿勃发,真是个好男儿啊!”   若是一个本身就被众人寄予了厚望的人物有如此骑术,大家倒也不会觉得惊奇感慨。然而偏生就是蔚岚这样矛盾的人物。   明明看上去就该是个只会弹琴作画的风流公子,却在上赛场时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如疾风一般的速度,哪怕马几乎整个身子都快侧了下去也不见半分慌乱的从容。马的快与人的淡然,马的雄壮与人的清雅,所有一切对比起来,便让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矛盾美。   风流而俊雅。   让人忍不住为之倾慕惊叹,便就是高台上的太子苏煊瞧着赛道上的人影,都对着王曦低低道了一句了一句:“男儿当如魏世子。”   王曦没有说话,他握着折扇,瞧着赛场上那个耀眼夺目的白衣青年,收敛了一贯风流的笑意,黑色的眼眸中带了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鬼使神差接了一句:“若女儿如此,亦是极好。”   他的话被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苏城和蔚岚两人已经远远甩开了众人,临近终点,所有人都在等着苏城一举夺魁,就在这时,苏城的马突然发出一声嘶鸣,然后就猛地超前摔去!苏城面色一变,整个人不可控制被马巨大的力道甩了出去,众人惊叫出声,也就是这时,一只素白的手突然朝着苏城伸了过去。   这是一只纤细、瘦弱、白皙、甚至带了些女气的手。却在那一刻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稳稳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往后一拽,苏城整个人便被另一股力道拉扯过去,在腾空的瞬间被人双手握在腰上,往马上一放,紧接着便被人环在了怀里。   苏城尚未坐稳,忍不住往后一倒,就刚好倒在了那人拉着缰绳的手上。那人低下头来,看着被抱在怀里的苏城,似笑非笑道:“殿下一直叫岚滚远些,此刻怎的又投怀送抱了呢?”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带了春水,眼角带了桃花,好看得让人心惊。   苏城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见对方驾了一声,在众人还没回神之前,就骑着马,抱着他,高高越过最后一个障碍物,紧接着冲过了终点!   人群终于反应过来,欢呼声骤然爆发。蔚岚看着呆呆的苏城,低笑了一句:“我要放手下马了,我的殿下?”   苏城脸瞬间爆红,蔚岚朗笑出声,翻身下马,然后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间,一步跨做三步,便踏上了那个存放着桃花的台子,直接将桃花取了下来。守着桃花的太监在她转身时才反应过来,忙追上蔚岚道:“魏世子,这还没宣布结果呢!”   虽然是蔚岚救的苏城,可苏城毕竟是殿下,还和魏岚一起入的场,若是太子有心偏颇,这第一名确实也就轮不上蔚岚了。   太监着急,周边人也看傻了,苏城呆呆坐在马上,看着那人白袍猎猎,手握桃花,朝他疾步走来。   光落在她身上,晕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她没有搭理周边的人,直接来到苏城身前,抬手,便将桃花递给他。   “桃花艳艳,美人潋潋,岚以花相赠,愿殿下原谅岚今日失礼,可好?”   全场一片安静,耳力好一些的,都能听到蔚岚的话。谢子臣沉着脸,听旁边王凝道:“要遭!三殿下最恨别人拿他容貌阴柔说事儿了!”   谢子臣抿了抿唇,有些崩溃了。   救人就救人,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是觉得惹事不够多吗?!   所有人都以为苏城即将暴怒之际,却见苏城忽然勾了勾嘴角,那笑容艳丽动人,带了一种混和着的妖艳之美,让蔚岚不由得心中一荡。   而后便见苏城接过桃花,在鼻尖低低一嗅,低哑了声道:“魏世子之风流,本王今日算是见识了。”   蔚岚见他低嗅桃花,不由得心中高兴了许多,含着笑容将双手拢在袖间,微笑道:“殿下不喜?”   “并不。”   苏城朗笑出声:“本王觉得,魏世子甚为有趣,改日请世子泛舟湖上,小酌一杯,如何?”   “殿下相邀,”蔚岚抬起手来,行了个礼,噙着笑道:“岚,却之不恭。”   苏城笑了笑,不再多说,驾马离去。等离开了赛场,苏城面色一寒,同旁边前来等着他的侍卫道:“即刻去查,到底是不是魏岚动的手。”   “是。”侍卫点了头,便疾步离开。蔚岚视线淡淡从苏城身上扫过,然后慢慢扫过众人,仿佛不经意一般回落到了谢子臣身上。   谢子臣一身玄衣立于高台,明明周边全是人,却仍旧一眼就辨认出了他。   他像一只高傲的鹤,一只骄傲的豹子,高贵而优雅,沉默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他注视着她,如宝石般的眼里一片冰凉,仿若死水,波澜不惊。   蔚岚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想起。   不对,那桃花是要送谢子臣的!   他这么看着她,一定是,生气了吧!!   如果谢子臣知道她的想法,内心大概要再一次跪了。   这种时候,谁他妈关心这些破桃花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全章总结:   太子:魏世子好帅   王曦:魏世子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我的心扑通扑通的。   苏城:这个变态真他妈帅得超出了本王的底线!   蔚岚:又撩了一个美人好开心,不过家里面主君好像生气了怎么办?   谢子臣:谁他妈关心这些破桃花啊?!   谢铜:主子,你说这句话,良心不痛吗?   谢子臣:这话我接不了,染墨来。   染墨:我来亲谢铜。   谢铜:…… 第二十章   谢子臣和蔚岚对视片刻后,他便不着痕迹移开了目光。蔚岚心情沉重往高台走去,前去向太子讨赏,一路边走边思考自己这次战略上的失误。   蔚岚从来不同时撩两个人,这种类似于脚踏两条船的低俗行为她是不做的。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四处留情的性子,只要不克制着,就很容易出现上述情况。   下次不能这样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踩着台阶来到太子身前,跪地行礼后,便听见上方人道:“虎门无犬子,世子今日真是让孤刮目相看。”   “本乃臣下分内之事,不足挂齿。”蔚岚恭敬回答。太子笑了笑,用温和的声音道:“孤这里有一把匕首,乃孤十四岁时亲手所造。若世子不嫌弃,便以此为赏,如何?”   太子这是有些试探的意味在里面了。   能拿到皇子亲手做的东西,大多是皇子亲近之臣。蔚岚垂下眼眸,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在此时择主。太子微微一笑,旁边王曦站起身来,亲自将匕首端到了蔚岚身前,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把朴实无华的黑色匕首,放在红底之上,更显古朴大气。王曦瞧着蔚岚,认真道:“这是把好刀。”   蔚岚抬了抬眼,美丽的琥珀色眼眸看向面前英俊的贵公子。   他仍旧一身玉色华袍,面上表情却没有了平时的玩闹不羁,严肃认真。他用这种方式清晰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太子的人。   蔚岚未曾想过王曦居然会如此大胆,公开支持太子,将宝压在这位众人都不看好以为必死的太子身上。不由得多注视了王曦片刻。王曦笑了笑,将短刀从盒中拿出来,半蹲下身子,拉出蔚岚的手。   不同于一般男子的手,蔚岚的手纤细而柔软,哪怕掌心中全是因为习武练出的厚重沙茧,却也并不妨碍她的手看上去精致美丽。   触碰的那一瞬间,王曦居然觉着心中不可抑制的酥了一下,仿佛是有一股电流,又细又麻窜过心底。他垂着眼眸,克制住自己内心那份无名的躁动,将刀放入了蔚岚手心,在蔚岚皱眉时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随后迅速放开,见对方似乎只是注视着匕首并没有发现异样后,王曦放下心来,轻笑道:“岚可再想想,这把匕首,便当做见面礼好了。”   匕首已经在手里了,断无退回去的道理。蔚岚干脆坦荡一笑,拱手行礼道:“那岚在此先谢过殿下了。”   “刀你拿着,”太子垂眸喝茶,俊美端方的面容上表情淡淡的:“用不用,是你的事。”   这话让蔚岚放心了不少,又说了些许恭维话后,便告辞离开。看着人远走的背影,王曦目光凝在那纤瘦的身影上,久久不能移开。他下意识回想到方才触碰之间的滑腻和内心的战栗,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曦有何开心之事?”太子在旁边观察到王曦的神色,径直开口。王曦回过身来,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遗憾道:“就是觉得,魏世子之姿,竟不是女儿身,让曦太过遗憾。”   “美人之美,远观即可。魏世子不有个胞妹吗?难道你还真的会娶?”   听到这话,王曦不免笑了笑。   长信侯府的身份之于王家大公子来说,还是低了些。所以哪怕明知蔚岚有个妹妹,王曦也未曾动过心思。   太子见他明了,也不再多言,目光扫过去,刚好看到蔚岚与谢子臣交错而过。   一个美得清丽雅致,一个美得锐利冰冷,黑白衣衫交错在一起,蔚岚突然停下步子来。太子眯了眯眼,抿着茶道:“你觉得,谢子臣,此人如何?”   “虽出身卑微,”王曦看着正在交谈的两人,淡道:“却也是可用之才。”   太子点点头,表示明了。   另一边,蔚岚本不打算在这里和谢子臣说话的,然而假装不熟和谢子臣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又觉得有那么些不安,便止住了脚步,含笑拱手道:“谢四公子。”   谢子臣抬了抬眼皮,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满,却还是抬起手来,拱手道:“魏世子。”   “方才的桃花……”蔚岚压低了声,正想多说什么,就听谢子臣直接用更低的声音回应了她道:“滚。”   说完,他就面上一片平淡,拱手告辞。蔚岚也没敢追,摇着折扇,心里觉得有些哀伤。   真是好大的火气,好浓的醋意。   她哀叹了一声,心里琢磨着等今日春猎过去,看如何消除美人的怒气,踱步回了自己的位置。落座之后不久,便听到太子起身,亲自下场。   众人今日几乎穿得都是干净利落的胡服,太子爷不例外,这是这胡服乃白色锦缎绣金色三爪真龙,其实也是不适合打猎的,在人群中就格外显眼了些。   太子下场就像一个讯号,所有人都纷纷跟着下场,蔚岚想起谢子臣最初让她不要下场的话,便朝着染墨笑了笑,摆手道:“我就不去了,要去你去吧。”   染墨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场合,面上全是兴奋。见蔚岚允了她下场,点了点头,便跟着人群下了高台,然后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翻身上马。   随着号角之声响起,所有人都奔向了山林。蔚岚觉得无趣,干脆回了帐篷,然而睡了没一会儿,就被人冲忙吵醒。   “世子,世子!”染墨的声音冲了进来,随后人就风风火火赶了进来。蔚岚翻身坐起,直接道:“发生什么了?!”   染墨不是这样莽撞的人,让她如此惊慌失措,必然是发生了大事。   “山林里突然出现了好几只老虎和熊,”蔚岚直接起身,提了剑背了满满一盒箭,提着弓就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听染墨喘着气道:“这些野兽追着太子殿下不放,现在就谢子臣和王曦这些人护着太子,不知道被追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话,蔚岚面色一冷,直接道:“谢子臣怎么参合进去了?!”   说着,他们已来到马厩边上,蔚岚翻身上马,不等染墨回答,她立刻就想到了谢子臣让她不要下场那句话。直接抬手道:“你不用回答,我明了了。”   这是谢子臣知道的。   谢子臣,是故意参合的。 第二十一章   从染墨那里得知已经有人去点卫兵,蔚岚就直接骑着马奔进了林子,往太子跑丢的方向奔去。顺着树枝压断的方向跑,蔚岚和染墨分头去找,驾马找了半天,蔚岚终于听到了打斗声,远远就看见太子被王曦护着立在一边,谢子臣拔剑和三只老虎缠斗在一起。   蔚岚驾马一面冲过去,一面搭箭,远远就朝着那老虎射了过去。连射三箭,都落在了正扑向谢子臣身后的老虎身上。   谢子臣和王曦等人立刻抬头,见蔚岚远远而来,王曦激动道:“是魏世子!”   “只有她和她的下人。”太子皱起眉头,不由得有些担忧。   蔚岚也有些担心了,这种春猎的场合都会提前清走大型兽类,所以羽箭都是针对小动物的箭。一般的箭头又没有涂毒,对这种大型猎物就有些过于勉强了。她连射了三箭,也只是让那老虎缓了动作,在原地咆哮了一声后,又朝着太子的方向扑过去。   谢子臣慌忙一剑拦住那只老虎,这三只老虎游走在谢子臣和太子之间,他们似乎被太子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着,在每次靠近时又被谢子臣激怒。王曦握着剑紧张看着几次都要扑过来又被谢子臣拦住的老虎,脸色微微泛白,而太子在他身后,面上虽然强作镇定,却也不难看出有些慌张了。   蔚岚干脆从马上跳了下去,直接扑向老虎。她不敢和老虎硬碰硬,冷着神色和其中一只老虎周旋着,让谢子臣轻松了不少。   然而一个人一面挑衅一面躲闪着另一边的老虎,谢子臣也不是很轻松,染墨赶忙从马上跳下来帮忙,正准备帮着蔚岚,就听谢子臣道:“帮我拖住另一只!”   “阿曦,去帮忙!”太子果断下令,王曦也不迟疑,奔向染墨的方向,同染墨合力拖住另一只老虎,谢子臣终于不用腹背受敌,他一手握剑,一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直直朝着老虎扑了过去,老虎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这种对阵的气势,朝着他奔了过来,两相交接之时,谢子臣猛地低下身子,就从老虎身下擦身而过,短刀猛地插入老虎柔软的腹间,老虎一巴掌朝着谢子臣拍了过去,他果断放开短刀就地一滚,然后便朝着王曦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短刀似乎给老虎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老虎本还想追,却动了两步后就失了力气,轰然瘫倒在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谢子臣奔向王曦的方向,王曦正和染墨配合着牵制着这只受伤的老虎,然而哪怕是受伤,这只老虎却也十分英勇,逼得两人躲躲闪闪,叫苦不迭。眼见着拖不住了,谢子臣刚好赶了过来,他从脚上又抽出了一把短刀,在老虎注意力被两人吸引时,一脚踩到老虎脊骨之上,同时一刀深深插入老虎脖颈,然后借力一个纵身就跳远了去。老虎咆哮出声,朝着他急冲而去,他也不管身后的老虎,直直就朝着蔚岚的方向冲去。   这次他似乎没有匕首可以动用了,一剑朝着那老虎刺了过去,老虎敏捷的回身一个爪子拍来,蔚岚立刻就将剑送了过去,直直刺入老虎颈间。   疼痛让老虎发了狂,而谢子臣身后的老虎也赶到扑了过来,蔚岚眼见谢子臣躲闪不及,干脆直接扑了过去,抱着谢子臣就地一滚,就往旁边滚了开去。   老虎的利爪在她背上留下深深一道血痕,疼得蔚岚脸色一白,谢子臣瞬间变了眸色,但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将蔚岚一推,一剑贯穿扑到他们面前的老虎,死死顶住虎身将那老虎猛地推了出去!   随后疾步奔向摔倒在地露出腹间的老虎,在对方尚未翻身的瞬间朝着腹间猛地一次然后往下拉开,紧接着纵身跃开。   他的动作快得人眼花缭乱,只见老虎一身哀嚎,那黑衣身影如鹤一般优雅而敏捷的退开,老虎还想挣扎着站起来,却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最终奄奄一息倒在了一旁。   三只老虎终于都没了生气,在场的五个人终于才放下心来。蔚岚背后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染红了她白色的袍子,染墨扶着她坐起来,脸色难看得像要死人一样挡在她身后。   她身后的衣衫已经破了,能看见里面的伤口和白皙的皮肤。然而她似乎浑不在意一般,靠在染墨身上,瞧着被血溅了一身的谢子臣朝她走来。   谢子臣停在她身前,他今日还和往日一样,玄色的长袍,外面披了黑色的披风,看上去阴冷而美丽。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抿了抿唇,却只是朝她伸出手来。   蔚岚笑了笑,靠着染墨道:“岚衣衫不整,不知可否借谢四公子披风一用?”   她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美人的披风能借到,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她身上满身是血,也不知道看上去就有洁癖的谢四愿不愿意借。   然而谢子臣却没多说,解下身上的披风,蹲下身来,亲自为她披上,然后在她身前,认真打了个结。   他打结的时候,面容离她极近,近到可以看清他脸上每一根绒毛。可惜他真是如玉雕琢一般的人物,哪怕这样近了,皮肤也毫无瑕疵。   “为我挡什么?”他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压低声开口。蔚岚不由得笑了笑。   面对危急之时,只要是个女人,就该挡在男人身前。   然而这样的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眨了眨眼,低声道:“能为谢四公子负伤,是岚之荣幸。”   谢子臣没说话,蔚岚以为他是要恼的,然而他是在为她披好披风后,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旁边三人都愣了愣,谢子臣淡淡扫了一眼旁人,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后,不卑不亢道:“殿下,我们还是尽快出去比较好。”   这山林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谁也不知道。   大家的马都被惊走了,只能靠走的出去。谢子臣这么抱着蔚岚,让蔚岚陷入了一片慌乱和震惊中。   她居然被一个男人抱了……   她居然被一个男人打横抱了!!   她立刻挣扎出声来,皱眉道:“不行,你放我下来,我……”   话没说完,谢子臣果断的就点了她的穴位,蔚岚僵在他怀里,听他淡道:“受了伤就好好歇着。”   说着,他就抱着她往外走去。   走的时候,谢子臣忍不住有些出神的想。   真的是,出乎意料的轻,又软又香,真是像个女人一样。 第二十二章   蔚岚是个随遇而安的女人,虽然大女子主义的内心提醒着她,被一个男人打横抱着是多么羞耻的事,然而她也还算淡定,被谢子臣抱着,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她静静打量谢子臣如玉的面容,突然想起来刚才的场景:“你在匕首上喂了毒?”   “嗯。”谢子臣点了点头。   如果说一开始觉得谢子臣与这场刺杀有关是猜测,那此刻几乎也就是肯定了。为什么带着有毒的匕首入场?还一带就是两把。   蔚岚勾了勾嘴角,觉得自己选这个主君,似乎颇为让人寻味。她看着谢子臣抱着她认真的找着路,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其实我可以自己走。”   谢子臣没搭理她,完全不想理这个话题。蔚岚知道改不了他的主意,便道:“那你给我解开穴位吧,你这样抱我很累。”   听到蔚岚妥协,谢子臣这才放开了她。蔚岚抬起里侧的手勾住谢子臣的脖子,身子稍微直了起来,让谢子臣原本抱在她肩头的手滑到腰上。   她的腰纤细柔软,和普通男子不同,仿佛是有着妙曼的曲线,两只手放在腰际盈盈一握,便刚好能扶稳包住整个腰身。   想到那个画面,谢子臣思绪突然一乱,听得对方靠在他身上,继续问着正经事:“这样大的动静,等一会儿谢杰来找你,你还要跟着他走吗?”   “我对王婉晴情深似海,”谢子臣面色不变,淡道:“为什么不?”   “那,”蔚岚眸色深了深,不动声色道:“你对王婉晴,如今还情深似海?”   “未曾。”   谢子臣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在蔚岚再开口之前,继续道:“男儿生于当世,当建功立业,青史留书。如今你我年不过十四,无需想这些太多。”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笑。如果是个女子同她说这些,她大概会觉得对方壮志豪情,与她痛饮三场。然而听到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她心中也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分外可爱罢了。   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呢?   哪怕换了一个社会,换了一个时代,看过这么多这些时代里优秀的男人,蔚岚却还是从骨子里觉得,这里的男人不过只是换了一个舞台罢了。   他们软弱、他们虚荣、他们暴躁,男人的一切缺点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穿上了华丽的外袍都无法遮住。   或许有那么些优秀的、值得尊敬的男人。然而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只要将他们像金丝雀一样养着,养上几年,估计也和蔚岚那个时代的男人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些念头根深蒂固在蔚岚的脑海里,所以她无法正常看待谢子臣所说的话,窝在他怀里漫不经心笑了笑,柔声道:“你呀,就是太要强。”   听到这话,谢子臣发自内心打了一个寒颤。   他决定闭嘴,不想和这个神经病再多说一句话!   抱着蔚岚走了一半,就遇上了来救人的卫军。他们打着马冲过来,纷纷跪在了太子面前。太子此刻已经彻底镇定下来,叫了一声免礼后,就让众人站起身来。   谢子臣挑了匹马,将蔚岚放上去,这才转身同太子道:“殿下,在下先送魏世子回去。”   太子点了点头,随后道:“安置好魏世子,你来我这边一趟。”   “是。”谢子臣猜出太子是想询问他此次的事情,认真应下,然后打算回头去送蔚岚回去。然而一转身,就看见蔚岚已经生龙活虎打着马带着染墨离去了。   谢子臣看着蔚岚的背影,还是骑上马,追了出去。   看着追上来的谢子臣,蔚岚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下意识道:“不去和太子较劲,他追过来做什么?”   “大概……”染墨认真分析着:“是不放心主子?”   听到这话,蔚岚脸一黑,不由得道:“就这么点伤有什么不放心的?男人就是矫情!”   她说着这话时,谢子臣刚好赶了上来,幽幽看了她一眼,淡道:“世子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在下也是佩服。”   “谢过谢四公子好意了,”蔚岚看见他同她并排而行,内心有些崩溃,勉强却还是强撑着道:“谢四公子回去吧。”   “你为救我受伤,”谢子臣面色平淡:“护你无恙,是我该做的。”   可我不喜欢被男人抱!   也不喜欢被男人送回家!   蔚岚憋了一口气在心里,然而她不能说出来。面无表情转过头去,蔚岚下意识将马打得更快些,谢子臣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   到了自己帐篷前,蔚岚干净利落翻身下马,维持住最后一丝风度,朝着谢子臣拱手道:“谢过四公子好意,岚已无大碍,四公子可放心去做他事。”   谢子臣不说话,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见她尚还站得端正笔直,点了点头后,打马离开。   蔚岚舒出一口气,染墨赶忙上去扶住她,蔚岚被染墨扶进屋中,脱了上衣后,由染墨洗过伤口,然后取了绷带来,细致绑上。   绑好之后,又重新戴上护心镜在胸口,染墨取了备用的衣服,又给蔚岚换了上去。而后便听外面道:“世子,太子殿下为您请的御医到了。”   “不必了。”蔚岚趴在屋中,淡道:“我已无碍,麻烦太医回去吧。”   等太医走后,染墨终于爆发了。一面注意着外面是不是有人,一面唠叨:“世子爷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你活的不耐烦和我说啊!那老虎抓谢四就给他抓,您参合些什么呢?”   “我毕竟是个女人,”蔚岚闭着眼睛,懒洋洋道:“哪里有眼睁睁看着男人陷于险地还不援手的道理?而且,谢四还是我看上的人,连自己看上的男人都护不住,算什么女人?”   “算了,”染墨将染了血的帕子往铜盆里一扔,转身走出去,不满道:“您要宠就宠吧,我也拦不住。”   说完,染墨端着盆走了出去,刚出门,就看见谢铜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一见染墨,谢铜脸瞬间变得通红,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压低了声道:“我家主子让我来禀告你家世子,谢杰找他,他已经去了。”   染墨点点头,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说完,把水往地上一泼,转身就往帐篷里走去。见染墨没什么表情回去,谢铜舒了口气,觉得对方肯定是没认出自己来。然而正放松间,染墨突然停住脚步,看向他的脸。   谢铜立刻警惕起来,却见对方皱着眉头,认真道:“你见着我,脸这么红做什么?”   “难道,”染墨认真思考:“你喜欢我?”   谢铜:“!!!”   看着谢铜震惊的表情,染墨叹了口气,摇头道:“好吧,你不喜欢我。我就是随口一问。”   说着,她卷起帘子走进帐篷,有些哀伤的想。   至今还没有男人喜欢过她,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恢复正常少女的身份,接受一下男人的求爱啊?   天天跟着神经病一样的世子混,她真的好寂寞啊。 第二十三章   转身进屋之后,染墨立刻把消息报给了蔚岚,低声道:“谢四公子跟着谢六公子走了。”   “人安排好了?蔚岚挑了挑眉:“如果黑风寨的人没来,你们就直接动手”   “是。”染墨点头,应声道:“我这就去办。”   “等等。”蔚岚叫住了染墨,突然想起来:“方才太子让谢四去他那里一趟,他可去了?”   “似乎,未曾?”   染墨皱眉思考,蔚岚脸色微变,他根本没去找太子,那么不出片刻,太子便会派人去找他。他还怎么和谢杰出去?   可是,如果他根本就不打算和谢杰出猎场呢?   这样一想,蔚岚立刻坐起来,同染墨道:“快!快去猎场找谢子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蔚岚突然就让她这样匆忙去找谢子臣,然而染墨也知道情况必然有变,立刻起身去了猎场,打听了谢子臣的位置追了上去,   蔚岚身上带伤,斜卧在床上,认真分析着谢子臣的意图。   如果谢子臣不出猎场,那明显是另有计划,另有计划却不告知她,也就是根本就没信她。如果不信她,自然不会冒险采纳她的计划,跟着谢杰出猎场。要是跟着谢杰出去以后,她其实和谢杰一伙的,他怎么办?   她知道他不可能这么简单的信她,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演得这么好,让她竟是半分都没瞧出来。   他这个人……   想着谢子臣平日不苟言笑的样子,蔚岚有些苦恼拍了拍额头,叹息道:“真是难搞啊。”   不过越难搞定的男人,越让蔚岚兴致勃勃。   感情这事儿,就像爬山一样,总要有那么些坡度难度,才能让人有费尽心机登顶的吸引力。太过简单到手的感情,反而让人有那么些兴趣缺缺。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谢子臣的美貌和贵族庶出的身份瞧上他,直到此刻,蔚岚总算是开始正视他了。   染墨出去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匆匆赶了回来,着急道:“世子,一群杀手追着谢四公子去了!我派暗卫跟了上去,如今怎么办?”   “他往哪里去了?”蔚岚连忙坐起身来,眼中全是好奇,染墨有些摸不透她主子了,不,她从来没摸透过!   都乱成这样了,也不见她主子有什么担忧,一双眼亮晶晶的,仿佛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事。   “他去哪儿了啊?”蔚岚见染墨发呆,忍不住催促了一句。染墨忙道:“按照计划,去了城郊我们人埋伏的地方了。”   他不是不信她吗?又去城郊做什么……   蔚岚有些猜不透谢子臣的想法了,干脆起身道:“走,我们去看看。”   “世子,你的伤……”染墨惊叫出声,蔚岚被她叫得背都痛了起来,但这些痛比起她多年来所经受的,也算不上什么,她不由得笑了笑,摇着扇子走出去道:“身为女儿家,这么点伤算什么?”   蔚岚都没什么,染墨自然不会皇上不急太监急,赶忙跟上去给蔚岚拉了马匹来,两人打马朝着破庙的方向赶了过去。   按照原先预定的计划,蔚岚的人埋伏在暗处,如果黑风寨的人来了最好,如果没来他们就亲自动手杀人。   谢子臣被一批杀手追着,抓着谢杰往破庙冲,一面冲一面皱眉道:“六弟,王小姐在哪里?”   “四……四哥,”谢杰被谢子臣横放在马上,马鞍一下一下戳在他小腹上,疼得他脸色发白,眼见着到了破庙,忙道:“就是这里!”   “这里?”谢子臣拉住马,杀手一刀就砍了过来!谢子臣翻身滚下马来,一面拉扯着谢杰,一面道:“六弟莫怕,我保护你!”   说着,他便拉着谢杰左躲右闪,将谢杰活生生用成了一个肉盾。然而他的手法极其巧妙,谢杰明明知道自己一次次迎上了刀锋,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谢子臣……看上去……好像在保护他?   可这些杀手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啊!   他只要放了自己,自己往旁边一躲,还需要他保护吗?!   可这话说出来,未免太没兄弟情义,如今他哄着谢子臣来的破庙,万一被他发现就不好了。   而且,尼玛到底是哪里来的杀手,黑风寨的人会不会被杀手吓跑啊?!   哪个大哥出手这么狠,找了杀手提前和他说啊,说了他至于遇上这么多破事儿吗?!   谢杰一面想一面苍白着脸被谢子臣拉着一次次躲过刀尖。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马声,一群衣着狂野的汉子打马而来,其中一个小个子指着谢杰和谢子臣道:“老大,那两个肯定有钱!喂,那两个被杀的,你们是谢家的公子吗?”   “是是是!”谢杰看见黑风寨的人,感觉就像是遇见了救兵,慌忙道:“救命……”   “六弟,你和他们认识?”谢子臣猛地回过头来,谢杰脸色一变,正想说什么,谢子臣便大喊了声:“六弟快跑!”   然后便将谢杰猛地朝着黑风寨的人扔了过去!   黑风寨的人下意识一把接住谢杰,便听谢子臣和杀手们厮杀着大喊:“英雄,照顾好我六弟!他乃谢家三房嫡子,日后我等必有重谢!”   听到谢子臣这一喊,谢杰脑子一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黑风寨的人一巴掌劈晕了过去。   “老大,这他妈是个嫡子,之前信上不是说庶子吗?”   小个子将谢杰五花大绑起来,谢子臣在一旁看着,猛地缩紧瞳孔,怒道:“你们做什么!放开我六弟!”   说着,便要朝着黑风寨的人扑去。   他身后跟着一干杀手,明显紧追着他,黑风寨的人皱皱眉头,小个子道:“老大,一个嫡子够了。那个看着不值钱,”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谢子臣一眼,努了努嘴道:“还麻烦。”   “走。”最前面的大块头点点头,驮着谢杰,掉头就朝着山上冲了去。   等谢杰被黑风寨的人抓走之后,谢子臣瞬间冷了神色,他身上已经有了许多伤口,如果援兵一会儿还不到,他怕是撑不下去了。   方才故意在猎场被刺,就是为了让人发现,追着他们过来。然而这么久却还不见人影,难道,是他算错了?   想到这里,谢子臣不由得有些冷汗涔涔。然而转念一想,不对,不是他算错了,而是太子在观望。   观望这些刺客,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杀他。   谢子臣抿紧了唇,再无顾忌,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和刺客拼死厮杀起来。   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明显察觉周边有人,对方却始终隐忍不出。血流太多,他不由得有些晕眩,便就是这时,他远远看到有人架马而来。   白衣广袖猎猎,黑色披风肆意张扬,腰悬长剑,手握弯弓。   阳光在她身后,仿佛是度了一层光芒,他满头冷汗,艰难抬头,便见那人弯弓如月,而后,风动,箭发。   一个刺客在他身后猛地被箭刺中击开,那人枣红骏马高高跃起,穿过人群,直直来到他身前。   她朝他伸出手,露出一贯儒雅温和的笑容,老远大喊:“谢四公子,可想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杰: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谢四的感情这么丰富,表情这么多。   谢四:为了让你死,我也是演得很累的。   蔚岚:又有耍帅的机会了,开心> <   染墨:论装逼,我只服我主子。看见她背上的伤口了吗?这才叫用生命来装逼! 第二十四章   在蔚岚伸手的瞬间,谢子臣毫不犹豫将手搭了上去。见蔚岚出现,一直潜伏在暗处不敢动手、怕被太子的人发现的暗部终于有了勇气,直接跳了出来,和这些杀手动起手来。   本就是些三流杀手,蔚岚的人一出来,瞬间就被砍了个七七八八,蔚岚将谢子臣环在身前,低头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皱眉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魏世子肯来,”谢子臣笑了笑,捂着身上的伤口,惨白着脸道:“真是意料之外。”   “如果是别人,我当然是不来的,”蔚岚低头看他,眼中意味深长:“不过是你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谢子臣:“……”   不想搭话!完全不想搭话!他早该知道,和这种人说话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看着谢子臣的模样,蔚岚忍不住大笑出声来,宠溺而无奈道:“你呀,就是仗着我宠你。”   “魏世子,”谢子臣皱起眉来:“若魏世子心中有气,大可直接发来。在下七尺男儿,不可如此羞辱!”   “羞辱?”蔚岚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嗯,这里的男子有着她们女子的思维。她转换了一下性别,如果谢子臣这么和她说话……   嗯,还真是羞辱。   于是蔚岚很快调整了语气,温和道:“谢四公子,我不是在羞辱你,我只是真心的,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   “你身为庶子,处境艰难,”她架马极稳,声音温和,仿佛带了某种额外的引诱,慢慢道:“若无人帮忙,你走得会越发艰辛。子臣,”她的手环上他的腰,见他温顺的垂着眉目,低头看她白净的手,蔚岚忍不住暗中摸了摸。对方看上去虽然瘦弱,衣衫下的肌肉却格外结实,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做些什么的冲动,继续道:“我愿意成为你的臂膀,你的后背,你的大树,愿意护着你,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难道不好吗?”   “魏世子,”谢子臣冷笑出声来:“说这么多,那你要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要。”蔚岚深情看着他:“我只是不忍见你受苦。”   谢子臣笑而不语,蔚岚觉得他似乎是有所动摇。   她就说嘛,男人不都是如此,只要你愿意宠,他说着自尊自立闹一闹,还不是会乖乖屈服?   蔚岚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越发温柔:“子臣,我真的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好好站在我身后,一切有我。你的笑容,便是我的救赎。”   “魏世子,”这一次,谢子臣真的笑了。他笑容里带着森森寒意,慢慢道:“在下真是佩服,您到底是从哪里学了这么多恶心人的话来的?”   听到这话,蔚岚忍不住愣了愣,片刻后,她表情也慢慢冷了下来,唯有笑容还挂在脸上,却不带方才半分柔和。谢子臣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如今她是荣宠一身的长信侯世子,而他只是谢家一个庶子。她愿意帮他,是她看得起他。而他居然敢这样和她说话,这就是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蔚岚看见谢子臣慢慢收起面上的冷笑,露出一贯冷静沉默的模样,淡道:“明白了?”   谢子臣点点头,恭敬道:“方才,是子臣失礼冒犯世子,还望世子恕罪。”   “我要你明白的不是这个。”   蔚岚静静瞧着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他一把拉扯着倒在她手臂上。谢子臣整个人被她拉了倚靠在她手臂上,忍不住变了变脸色,蔚岚居高临下看着他,淡道:“我要你明白的是,你早已恃宠而骄。谢子臣,你现在最大的依仗,不过就是我喜欢你而已。”   说着,蔚岚慢慢笑了起来,漂亮的眼里全是他,慢慢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如此,恃宠而骄。”   这一次,谢子臣脸色彻底变了。   是了,他的确是如此,恃宠而骄。   面前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让他这样轻易卸下了心防。他明知道她是魏世子,明知道他稍不恭敬,她可能就会生气。明知道她要杀他,比谢杰容易得多。可他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她耍脾气,摆脸色。   不就是因为知道她宠着他吗?   谢子臣在心底嘲讽笑开,忍不住觉得,自己真实太过虚伪。   蔚岚静静观察着谢子臣的表情。   对待美人是要拿捏分寸,太宠过头,他就不把你的宠爱当成宠爱,反而是理所应当。蔚岚喜欢美人,美人稍微任性,她也觉得是特权,然而若任性到视她于不顾,那就有些不那么可爱了。   她看见谢子臣神色迅速归为冷静,漂亮的眼慢慢移向她,一时没能忍住,低头就亲上了他的额头,又快速移开。   谢子臣刚刚冷静下来的情绪瞬间又爆开,然而这一次他控制住,静静瞧着她,从容扶着自己直起身来,淡道:“时至今日,世子仍旧将在下当做玩物,是吗?”   “不,”蔚岚笑了笑:“在下将谢四公子,当做心尖尖上的人。怎能说是玩物?”   “魏世子,”谢子臣面色淡然:“当初在下说,要和您做的交易,不是在下诓哄您,若在下救了您,您还要将在下视作猎艳之程上的猎物吗?”   “救我?”听得这话,蔚岚忍不住挑了挑眉,然而很快,她立刻想起谢子臣今日的手腕。   谢子臣没有信她,那这批刺客应该是他自己找来的。在校场假装遇刺,引了太子的人跟来,然后将计就计带着谢杰来了破庙,在太子的人面前故作兄弟情深将谢杰扔给了黑风寨的人。   有太子的人在,可以保证他的安全,而且也能让太子的人作证,谢杰的事与他无关。如果谢杰再蠢一些,在太子的人面前露了自己认识黑风寨的人的马脚,那么这件事就变成了谢杰想要杀谢子臣却让自己被误伤的戏码。哪怕谢杰不蠢,只要谢家派人救人,让朝廷攻打黑风寨,黑风寨一定会把谢杰供出来,那谢杰也完了。   有如此思量的男人,认真同她说着救她的话,饶是蔚岚一贯不大瞧得上男人的脑子,却也忍不住沉默下来,片刻后道:“你要告诉我的情报是什么?”   “我告诉世子,世子日后如何报答我?”谢子臣认真看着她,蔚岚笑了笑,此时此刻,她终于把谢子臣放在了盟友的平台上讨论问题了。   “那端看,你给我的情报是什么了。不同的价码,自然有不同的重量。”   “好。”谢子臣勾了勾嘴角:“若我救长信侯府于倾覆,不知世子如何谢我?”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为之一凛。   长信侯府倾覆……   那只能,是她父亲了。   此时她还没有和自己两位伯伯较量的能力,若她父亲有任何三长两短,长信侯府怕是岌岌可危。   她静静看着谢子臣,认真出声。   “若谢四公子真的救长信侯府于危难,我愿如公子所愿——”   “将公子,真正看作我蔚岚的兄弟。”   能以庶子之身救长信侯府的男人,放在她的内宅,着实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若干年后。   谢子臣:“岚,我心悦你。”   蔚岚:“我们是兄弟,你给我从床上滚下去。”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爬上来。 第二十五章   听到这话,谢子臣点了点头:“愿世子能真如你所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岚虽算不上君子,却亦向往君子所为。”   说话间,蔚岚已经将谢子臣扶正,规规矩矩离了一段距离,摆足了尊敬的姿态。谢子臣点点头,终于道:“陛下已下旨召长信侯回盛京,下月初十,你二伯三伯将让人埋伏在一线崖。”   “你怎么知道?!”蔚岚冷下神色,这样的消息,连她的探子都没探查道,谢子臣一个庶子,居然能探到宫里去?   然而很快,她又想起今日的事情,他连太子遇刺一事都能提前得知,知道她父亲遇刺之事,这也不是一件不可能之事。   但奇怪的是,若谢子臣有如此能耐,为什么搞定一个谢杰,还需要她出手帮忙?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谢子臣的情报网极其发达,但手里能用来杀人的人太少。   蔚岚很快想通了谢子臣的处境,直接道:“日后我手下的人可给你用,但你的情报要与我共享。”   “好。”谢子臣果断应下:“那我与世子,是否算是盟友?”   “这是当然。”蔚岚认真道:“之前之事,是我冒犯了。”   说完这句话,蔚岚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又美、又聪明、又好拿捏(误)的美人,却就这样要放手了。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悠悠看向谢子臣道:“谢四公子,你我之情,只能止步于此了吗?”   此时回到猎场,谢子臣推开她,踉跄着翻身下马,淡道:“世子,我与你没什么情。”   说完,正好就有一个太监迎了上来,扶住谢子臣,用尖细的声音道:“哟,谢四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找您都找疯了!”   谢子臣让太监扶着,虚弱道:“劳烦大人了。”   “先别说了,”太监扶着谢子臣往里走去,着急道:“太医!来人啊!叫太医过来!”   太监扶着谢子臣走后,染墨把马交给小厮,走到正将双手拢在广袖中,呆呆看着谢子臣的背影的蔚岚身后,悠悠道:“世子爷,好看吗?”   “好看,”蔚岚满眼痴迷赞叹:“美人之美,入骨入心,无论是娇弱张扬,都能美得别有风味。娶夫当娶谢子臣,可惜此君志在四方,我又怎么忍心拘他于内宅,真是遗憾啊……”   “世子爷,”染墨看着蔚岚背后的黑色披风都沁出血来,盯着那血珠,悠悠道:“你别光顾着遗憾了,伤口疼吗?”   听到这话,蔚岚面色一僵,随后瞬间苍白了脸色,往染墨方向一倒,染墨立刻扶住了她,听她虚弱开口道:“染墨,伤口又裂开了……”   染墨:“我知道。”   她没瞎,正常人都知道,伤口裂开了。   谢子臣被太监扶着进了帐篷,他们大概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进帐篷,太医就赶了进来。谢子臣焦急道:“我的伤不要紧,赶快通知谢府,六弟……”   “子臣不必忧心。”太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王曦和谢玉兰赶了进来,太子一把将正准备起身的谢子臣按住,温和道:“子臣之事孤已悉知,可惜孤的护卫赶到得晚了些,让六公子被贼人掳去了!”   “殿下不必忧心,”王曦笑了笑:“谢六公子是被黑风寨的人掳去,那些人向来就是要些银钱,钱送过去,应当没事。”   “天子脚下,居然还有如此猖狂的匪盗!”谢玉兰有些恼怒了,谢家嫡子居然被一群山寨土匪劫走,这种事实在是太过丢人,而且出在选入宫伴读的节骨眼上,他难免觉得是谢子臣的关系,恼怒说着这句话时,他意味深长看了谢子臣一眼,同太子恭敬道:“殿下,玉兰先回去向家中报告此事,我四弟……”   “无妨,等春猎完毕之后,我会亲自送四公子回去,”王曦接过谢玉兰的话,谢玉兰舒了口气后,表达了下谢意,而后便转身离开。   太子和王曦坐在一旁,静静等着太医给谢子臣上药,弄好之后,王曦给了旁边太监一个眼色,太监便带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离开。帐篷里也就剩下了三人。   谢子臣面色淡然,先道:“子臣有伤在伤,不便向殿下行礼,还望殿下勿怪。”   太子笑了笑,摇头道:“这些小事,孤不会放在心上。子臣休息得好便是。”   谢子臣点点头,没再接话。太子端茶抿了一口,看了王曦一眼,王曦打破了僵局,率先道:“今日遇险,若不得谢四公子分离相救,殿下与曦怕此刻都难以安坐,此番殿下带曦前来,一为向谢四公子道谢,二为向谢四公子请罪。”   “殿下愿意给子臣机会,子臣感激尚且来不及,何来谢罪一说?”   谢子臣直接挑明了话题,抬头注视着太子的目光:“太子私下前来,不就是为了同子臣说些不可让他人所知之话,殿下大可明说,子臣明了。”   “你知道我的侍卫在旁边?”听到这话,太子不免愣了愣,谢子臣点了点头,淡道:“殿下欲收子臣于麾下,但又在子臣被人追杀时,殿下又担心子臣是想利用殿下,或者是在殿下面前摆出一遭苦肉计,所以按兵不动,就是想看看,这些杀手是不是真的想杀了子臣。”   听到谢子臣如此直白说出这些话,太子和王曦的表情都冷了下去。片刻后,太子笑了笑:“既然子臣都知晓得这样清楚,为何还能如此淡然,不恼怒于孤?”   “殿下身在高位,若贸贸然就能相信一个人,子臣又怎敢以性命相托?”   太子和王曦都不再说话,片刻后,太子道:“今日之事,你可是提前知晓?”   “是。”谢子臣径直应下,太子面露恼怒之色:“你既已提前知晓,为何不提前通知于孤?”   “第一,在下身为谢家庶子,连接近太子的机会都没有,而其他人,哪个是殿下心腹哪个不是,在下不能知晓。故而不敢贸然通知,怕打草惊蛇。第二,今日之事,仅是子臣推断得知,若通知了殿下却没有发生,子臣不敢担此罪责。故而子臣只能涂上染毒的匕首,紧随太子身后,若真出事,便以命护之。”   谢子臣说得淡然,太子勾了勾嘴角:“第三,谢四公子欲投孤的麾下,若能以此立功,孤必将铭记于心,对吧?”   “殿下将谢四,想得蠢了些。”谢子臣抬了抬眼皮,淡道:“在下想的是,若此事发生,殿下就能明白在下的用处了。”   太子没有说话,谢子臣直接挑明道:“在下的情报网,或许能给殿下一个大用。而子臣于殿下,无心机可言。殿下对子臣又私心,故而不愿相救,子臣明了;子臣于殿下有私心,怕担责任、想出风头,故不提早告知,殿下知道。日后子臣效忠殿下,亦是如此,坦坦荡荡,殿下无需顾忌太多。”   太子依旧不说话,谢子臣继续道:“殿下,子臣有话,想通殿下私谈。”   听到这话,王曦立刻懂事的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等王曦走后,太子皱着眉头道:“你有什么事,是曦不能听的?”   “殿下,”谢子臣抬眼看他,认真道:“殿下正直用人之际,手中大多是王大公子这般有头有脸有身份、又受君子之道熏陶的世家嫡子。可殿下难道就没有一些暗处要用人的时候吗?”   听闻这话,太子忍不住将眉头皱得更深。   谢子臣的话,正是他所忧愁的。   他乃坦坦君子,身边之人大多如此,哪怕内心不是这样,却也机警,不愿意做些太损名声的事。这个时代太看重名声,尤其是世家嫡子,更是如此。   谢子臣注视着太子,认真道:“子臣愿为殿下之剑,位于暗处,替殿下披荆斩棘。”   “你说的披荆斩棘,是什么意思?”太子明显有些动摇,垂着眼眸,谢子臣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御史台张御史,殿下是想动不想动?”   听到这话,太子猛地抬起头来。   张御史为人正直不阿,为官清廉,他一家世代忠良,在朝中堪称典范。然而由于他与太子的外公镇国公不和,故而一直不太看好太子,常年在参太子。   这样一个人,太子想不想动?当然想!   可这样一个名声颇佳的人,如何动?   看出太子的心情,谢子臣淡然道:“名声好,那就给他设套,毁掉他的名声。可是殿下,如今您手中会出此策,能做此事的人,敢问有几人?甚至说……有没有?”   上一辈子,谢子臣辅佐着三皇子斗垮这个太子,对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一生德行俱佳,身边全是如王曦这般君子风度的人。王曦身份高贵、长袖善舞,尚还好些,可当年就是这场春猎,让王曦送了命,从此太子身边就再也没有了这样的人物,反而是一批书呆子。   太子后期被他逼到绝境时,几次暗示身边的书呆子想用些非常手段,都被这些书呆子用圣贤道理给逼了回去,后来君子了一辈子,活活逼死了自己。   可他真的是君子吗?   谢子臣暗中冷笑,当年他几次想做未遂的事情,都看得出来,君子算不上,只是身边全是一群卫道士而已。   他没有可用之人,哪怕又再好的名声,后来也只能被一步步逼到绝境。   听着谢子臣的话,太子面色几变。许久后,他看向他,淡道:“谢四公子同我这样坦荡说这些,就不怕吗?”   “怕什么?”谢子臣淡然开口:“若太子是君子,自然不会对我做什么,我转头去投靠三皇子就好。若太子不是君子,为何不用我?”   太子没说话,片刻后,他慢慢笑起来。   “曦,”他大声叫了王曦的名字,王曦卷帘走进来,太子含笑道:“把谢礼给子臣吧。”   听到这话,王曦愣了愣,随后调整了笑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将盒子送给了谢子臣。   “这是殿下当年亲手铸的匕首。”   “这匕首,似乎也送了魏世子?”谢子臣思考着早上看到的动作,王曦笑了笑:“是一对。”   谢子臣:“……”   突然就不想收了。   然而作为太子表达招揽之意的礼物,无论任何理由,自然都是不能拒绝的。于是谢子臣点了点头,拱手道:“谢过殿下。”   “好好休息。”太子吩咐了一句,便带着王曦走了出去。   等王曦出去后,谢铜有些着急赶了进来,同谢子臣道:“主子,三殿下往魏世子那边去了。”   此时去找蔚岚,不是招揽,就是报复。都不是什么好事。谢子臣神色一凛,不顾伤势,直接起身往外走了去。   他赶到蔚岚帐篷门外时,三皇子已经到了。   蔚岚换了衣衫,正喝了些止痛的药,止痛药中有些安眠的成分,她静静睡着。苏城让侍卫点了染墨的穴,便悄悄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看见蔚岚躺在床上,她散着头发,面色有些苍白,就这么静静躺着,竟带了些意外柔弱的美感。苏城摇着扇子坐到床边,看见她皱了皱眉头。   他心神一晃,觉得睡着的人,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讨厌了。   回忆起早上桃林中她将他抵在桃花树上的模样,看着面前人静静躺在床上,唇色如樱,苏城鬼使神差想起那句:“她不愿亲你,在下代劳,如何?”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本就是风流不羁的性子,他也不是很在意男女,瞧见了,喜欢,那就可以。   于是苏城勾了勾嘴角,低哑着声音道:“世子想亲我不可以,我来亲亲世子,这倒是可以的。”   蔚岚在床上躺着,已是醒了,她早察觉苏城进来,装着睡,只是想瞧瞧他想做些什么。听到这话,蔚岚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果然还是这样风骚的男人知情知趣,花样多些。   她的笑容算是一种回应,苏城勾了勾嘴角,低下头去。   匆匆赶来的谢子臣在外面,刚好听到的就是这一句。   “世子想亲我不可以,我来亲亲世子,这倒是可以的。”   他脑子嗡的炸了开来,也不顾上许多,一脚踹开侍卫,掀开帘子,在苏城即将碰到蔚岚的时候,猛地冲了进去,将苏城一拳砸了开去,护在蔚岚身前,怒道:“你想做什么!”   装睡的蔚岚:“……”   好不容易终于要被美人亲了,已经成为兄弟的谢子臣你冲进来做什么!! 第二十六章 (三章合一))   对于谢子臣的出现,蔚岚和苏城都是懵逼的。许久后,苏城终于反应过来,冷下声来:“你敢打我?”   谢子臣站起身来,这才觉得自己莽撞了,然而既然已经做了,也没什么能挽留的,便站起身,平淡道:“殿下,在下并没有打您的想法,只是在纠正您,不要误入歧途。”   “放屁!”苏城从地上跳起来:“本王误入什么歧途了?”   “阴阳调和乃为根本,殿下,魏世子,毕竟是个世子。”谢子臣抬起眼来,目光沉沉。苏城不说话,这事儿他不占理,多说多错。他乃皇子,这事儿大家识相没人说,自然也就是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较真起来,违背阴阳,倒的确也是个够上御史台骂上好多年的事了。   苏城沉默下去,谢子臣起身扶起苏城,温和了声音:“殿下,在下是冲动了些,但都是为殿下好。好在,”谢子臣抬了抬眼:“殿下什么都没做。”   这句话,已经暗示了他的立场。   对于今天的事,他不会多说什么。苏城被他扶起来,片刻后,他一拳揍到谢子臣脸上,蔚岚下意识眉头一皱,赶忙起身,扶住被揍得摔倒地上谢子臣,怜惜道:“你可还好?”   说着,她抬头看向苏城。   两个男人打架,是为了她打架,还都是美人,这事儿有些难处理。   看着美人们脸上的伤,她心里微痛,忍不住叹息道:“你们不开心,何必打对方呢?有什么事,冲着在下来就好。要打,你们也打我啊!”   听到蔚岚的话,看着她流连在两人脸上伤痕的目光,谢子臣和苏城俱是一抖。谢子臣早已是习惯了,但苏城明显还未适应,看着这样的蔚岚,他忍不住暗暗感谢谢子臣,刚才那一拳打得好啊,他简直是鬼迷了心窍,居然会想着去亲这么一个神经病!   想着,他用扇子挥了挥手,有些烦躁道:“罢了。本王走了。”   谢子臣在,他想说的话都是开不了口的。只能先行离开,再从长计议。然而走到门前,他突然察觉不对,忍不住回头道:“谢四,你不是喜欢她吧?”   听到这话,谢子臣身子一僵,随后提高了声音道:“殿下说什么玩笑话!”   看着谢子臣满脸屈辱的样子,苏城点点头,认真道:“也是,你喜欢王婉晴。”   说完,他便卷着帘子走了出去。   等一行人都走出去后,两个伤患立刻倒下了,谢子臣坐到椅子上,蔚岚躺回了床上。她见谢子臣在椅子上坐得辛苦,忍不住道:“你若没事就走吧。若有事要说,,便上床来躺着吧。”   “无妨。”谢子臣犹自强撑。蔚岚叹了口气道:“若你介意,我便起身让你。只是我既然已经答应将你当兄弟,便不会逾越半分。你坐着难受,过来躺着吧。”   谢子臣没有说话,蔚岚便撑着自己要起身,谢子臣一看她这架势,便直接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她边上,躺着下来。   被子里尚带着蔚岚的余温,谢子臣躺下来后,鼻尖萦绕的全是她的味道。她因受伤在背上只能趴着,这种由上而下瞧着他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蔚岚立刻发现了这点,于是悄无声息挪了挪,挪到了一个让谢子臣觉得舒适的距离后,转过头低头看着枕头道:“子臣兄特意过来,是为了择主一事吧?”   “嗯。”谢子臣应下声来:“我已在太子殿下麾下,特意来做说客。”   “为何是太子?”蔚岚面色淡淡,谢子臣认真分析道:“三殿下自幼有母族保护,生性张扬,性格坚定,说一不二,加之心思狭隘,睚眦必报,作为君主,难以把控。”   “把控?”蔚岚笑了笑:“子臣兄野心不小。那太子呢?”   “太子要名声,”谢子臣有些困顿,他其实已经一夜没睡了,昨夜为了布置,有些过于紧张了。此刻所有事了,躺在蔚岚的床上,和她低低说着话,竟就有些困了。   “要名声,耳根子软,就意味着作为臣子有更多的施展空间。至少能用名声束住他的手脚,哪怕他不是一个很好的君主,也能辅佐他在面上成为一个很好的君主。”   对于太有能力的臣子,君王往往怀有戒心。一面要用,一面要防,作为臣子来说,择主之时最重要的,就是要看这一防一用间,哪个对自己更有利。   一个君王无需太优秀,他只要能善于用人,如此便够了。   蔚岚当年也是经历风雨的人,位居丞相之位,每日和上面那位斗智斗勇,有时候她都会怀疑,自己的死,是不是和上面那位有关系。这一辈子,她也是想选一个更容易操纵一些的皇子来辅佐上位。   苏城太过锐利,锐利得她有些难以把握这把刀。反而是看上去儒雅温和的太子,让人觉得更加放心些。   主子在无能和有能力之间,有那么一个度。太过无能,这盘棋肯定是输的;太过有能力,如苏城那样的,就会让人担心日后这盘棋下了,双方成为对手时,自己会再也下不赢他。   “子臣兄不担心,如今太子的中庸,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若是如此,那这个男人对人心的把握,未免太可怕了些。   然而谢子臣却一点都不担心,上辈子作为对手,他太了解太子了。若太子能做到装出中庸这种事来,当年他也不会被苏城逼到自尽。   “若世子信我,便赌上一局。”谢子臣声音里带了困倦,蔚岚不再说话,静静思索着。   沉默想了片刻,旁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蔚岚转过头去,看见谢子臣已经睡了。   他睡觉的时候,面上表情都松懈下来,这才看出十四岁的人的影子。蔚岚微微一愣,不由得笑了笑。   这么多人里,她独独看中谢子臣,不是没有缘由的。   这个世界的男人虽然大多风趣,但唯有谢子臣,会给她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   这个少年的感情世界太简单,看上去完全就是一片白纸的模样。所以喜欢、不喜欢,在他的世界都十分清楚。他对人似乎有种天生的拒绝,有些人绝对不会入他的眼,而有些人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得到他的信任。   比如说她。   虽然他总是在抗拒她,但不得不说,他在她面前,总有那么一些小信任。   像是在此时此刻,他就能这么说着说着话,就睡过去。   看着谢子臣的睡颜,蔚岚忍不住软了心肠。对于这样可爱的男人,哪怕只是作为盟友,她也是忍不住开了特权的。她替他掖了掖被子,他猛地睁开眼睛,盯溜溜看着蔚岚,神色一片清醒,吓了蔚岚一跳,给他掖被子的手顿在原地,有些怕他恼了。结果对方却是在认真看了她片刻,说了一句:“别到处搞断袖,以后被御史参不是闹着玩的。”之后,又迷迷糊糊闭了眼睛。   他估计是没醒的。   蔚岚看着他睡着翻了个身,微微屈腿和身子,不由得乐了。   世家子的睡姿都是很严格的,比如蔚岚,夜里睡着,就不会动一下,你要放一圈米在她身侧,第二天能原模原样的放着。她本以为看上去格外古板的谢子臣也是如此,结果他的睡姿却完全随性,有了几分孩子的味道。   她不由得笑了笑,侧身瞧了他片刻后,干干脆脆躺了下来,就这么睡在他身边。   春猎一共持续三天。   虽然出了太子遇刺一事缩短了行程,但是杂七杂八的事弄下来,也倒第二天才拔营回去。谢子臣一觉睡了过去,也没人叫他,等到半夜他自己醒了,便瞧见蔚蓝侧躺着睡在他身侧,一手枕在脑下,一手放在身侧,规规矩矩,未曾逾越半分。反倒是他自己,整个人侧着挨了过去,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只腿搭在她腿上。   谢子臣:“……”   从没想过自己睡觉的时候,这么任性的。   他睁眼的时候,对方的容颜近在咫尺,或许是真的太美了些,他心上忍不住狂跳,不敢动弹半分,就这么盯溜溜瞧着,等慢慢冷静下来后,他赶紧,悄悄地、紧张地、掀开被子下了床,然后赶紧走了出去。   他刚一出帐篷,蔚岚便睁开眼睛,嘴角忍不住挂了笑容,同时又有些遗憾。   就在刚才,她还以为,他要亲下来了……   结果,唉。   今天装了两次睡,居然一次都没有成功被亲。难道是她的魅力不够了?   不是吧?   蔚岚有些忧愁的躺在床上,开始怀疑人生了。   忍不住往谢子臣方才睡过的地方挪了挪,那里尚还留着谢子臣的温度和香味。她握着被子轻嗅了一会儿,舒展开眉来。   美人香啊。   两人各怀心思睡去,等第二天午后,便随着大部队拔营离开。谢子臣因太子受了伤,被太子特意请到了自己的马车里修养。名义上是修养,但实际上是为了对一对口供。   “子臣回去之后,家中怕是要查此事的。”王曦在一旁泡了茶,谢子臣恭敬接过,听着太子道:“我的人也已经听到了事情来龙去脉,此事怕是你六弟为你设的局,只是没想到把自己折了进去。”   “也不知,”谢子臣眉宇间有了些苦涩:“王小姐可还安好。”   “王小姐?”太子皱眉,看向了王曦,王曦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子臣是说婉晴堂妹?她怎么了?”   “她……”谢子臣面上有些难堪,满是担忧道:“昨日六弟来同我说,王小姐在城郊破庙,被人……所以我才急急忙忙跟着他过去,是想救人。”   说着,谢子臣抬头,面色有些苍白:“王小姐乃在下未婚妻,无论发生了何事,在下都会尽应有之责。只是此时,还望殿下与大公子不要声张……”   “胡说八道!”王曦在听到此话愣了片刻后,一掌拍到桌上,怒道:“我堂妹尚好好在后面车队之中,哪里会出现在城郊破庙!这谢杰为了诓哄你,居然如此败坏我王家名声,真是该死!”   虽然王婉晴是偏房庶女,但是无论如何也是挂了王家名头的,若她真被人奸污,于王家名声有损,这让王曦如何不恼?   谢子臣露出呆愣的表情:“王小姐……”   “她没事,”王曦看着谢子臣的模样,想到王婉晴的父母正准备退婚一事,忍不住叹息出声来。据他所知,王晚晴暗中似乎和三皇子有了来往,王家各房有各房对皇子的态度,不会把鸡蛋都压在一个篮子里。虽然他是想压宝在太子身上,但王婉晴所在的三房明显是想压在三皇子身上的。瞧见谢子臣痴情的模样,他不由得有些愧疚,温和了声道:“子臣,你还是太儿女情长了些。大丈夫做事,不能太牵挂女人。”   谢子臣点点头,却是道:“她若不负我,我自不负她。她乃我未来妻子,我自然是要护着的。”   这话让太子听得极为舒心。谢子臣待一个女子犹是如此,身为臣子,自然也会如此。   太子笑了笑,转了话题道:“谢杰如此算计你,如今也算罪有应得。他先在黑风寨那待着,你回去后,不要说孤的侍卫没有出手,就说孤的侍卫赶了过去。只是一开始侍卫太少,没敢出手贸然相救,后来魏世子赶到,和魏世子一同救的你。这样下来,我的侍才能为你作证你可明白?”   “在下明白。”谢子臣应声下来,和太子对了一下细节。太子这才想起来:“谢杰若出了事,谢家的伴读可就是推你?”   听到这话,谢子臣立刻明了了太子的意思。作为幕僚,太子这是要送他一份大礼。   谢子臣点了点头,露出感激之色。   “子臣谢过太子。”   虽然走到这里,哪怕太子不动手,蔚岚也会帮他动手,甚至于他自己动手,都已经足够了。   只要拦住来谢家报信的人,让黑风寨主动撕票,这么简单的事,谁都能做。   但太子愿意去做,也是一种态度,若不加感激,未免太过不识相了些。   被太子亲自送谢府,刚回去不久,家主谢英就将谢子臣召了过去,让他仔仔细细说完所有事后,家主点了点头,淡道:“此事我会去查,你回去养伤吧。”   谢子臣应声下去。夜里他父亲谢成又亲自来探望,谢子臣将事情同谢成说了一遍后,谢成咬牙说了句:“欺人太甚!”,而后便赶了出去。   而后几日,谢子臣就只负责养伤,谢家鸡飞狗跳的,一会儿是听说三房的人被罚到祠堂罚跪,一会儿又是说谢家要攻打黑风寨。谢子臣倒也不操心,所有事情都是别人做的,他也不过是将计就计,就连那些杀手,谢铜也是伪装成了上一次的客户重复下单的样子去下的单,查起来,连那些杀手都不知道是他。   谢子臣养伤的时候,蔚岚也在养伤。答应将谢子臣看作兄弟后,自然也就不会将他再挂在心上,天天想着给他送礼物看他之类的。又拿到了她父亲将会遇刺的消息,蔚岚要早作布置。   她有想过让她父亲换一条路线什么的,但换了路线,难保她大伯二伯又换了方案,与其让对方换方案,不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一线压布置人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蔚岚亲自去一线崖看了地形,这里就是两道悬崖挤出来的一道狭长山谷,用巨石将前后一拦,从上往下打,完全就是围攻,只需要几个弓箭手,就可以灭掉一批人,是偷袭的绝佳场所。   只是这样的偷袭必须建立在对方没有人一同在上方的基础上,蔚岚揣测着,这么个地方,对方应该不会带太多人。到时候她派人埋伏在崖顶,等人冒出来,一个个扔下去就是了。   在军营呆久了,思维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蔚岚提前去布置了一堆陷阱,特意挖了深坑,用来装她埋伏的人。她这边忙碌着,一直没去见谢子臣,直到初九那天晚上,蔚岚穿着劲装带着人出了京,刚出城门,就看见谢子臣驾马立在城门前。他扫了一眼蔚岚的人,淡道:“不够。”   “嗯?”蔚岚立刻警觉:“他们有多少人?”   “崖上易于隐藏,共有上百人。其中弓箭手占一半之多。”谢子臣回忆着上辈子查出来的消息,扫了一眼蔚岚身后不满三十人的小队,淡道:“太子殿下命我带了人过来,协助魏世子。”   “故意不提前说这个消息,就是为了让太子卖我这个人情是吧?”蔚岚坐在马上,勾起嘴角。听着这话,谢子臣淡道:“我是在替你省人手。”   “也是,”蔚岚点点头,认真道:“我的人也是你的人,你是该好好珍惜着些。”   说完,见谢子臣无语的样子,蔚岚忍不住大笑出声来,打马就往外冲去,谢子臣带着人紧随而上,一群人一路奔到一线崖,早早蹲进了挖好的坑里,用干草掩上,埋伏了下来。   蔚岚单独一个人挖了一个坑,埋伏在暗处,如今谢子臣来了,他自然是不会和下面的人蹲在一个坑里的,便和蔚岚蹲在一起。坑中狭小,两个人难免挤在了一块,蔚岚背对着他,从干草外打量着外面,谢子臣尽量缩着身子,却还是和她贴在了一起。   她的身子似乎和一般的少年不大一样,看上去没有察觉,等真正触碰才觉得,线条明显,且柔软了许多。   谢子臣忍不住觉得有些燥热,往后努力缩着,好在蔚岚安静,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警惕看着外面。   启明星升起来时,外面终于有了动静,对方似乎也是来布置人手,但他们没想过隐蔽,就直接趴在崖边,等待着魏邵的人马进来。   两队人马在同一个空间埋伏着不同的人,在暗处的人忍不住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谢子臣一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触觉神经格外发达,蔚岚身上的温度似乎也变得滚烫起来。他忍不住僵硬了身子,面色通红,好在蔚岚也没发现他的不对,正注视着外面的情况,准备随时动手。   约莫隔了半个时辰,外面动了起来,只听一声:“来了。”之后,外面的人纷纷趴到了山崖边上,而后只听拉弓之声,蔚岚猛地跳了出去,喊了一声:“上!”   直到蔚岚跳出去,冷风袭来,谢子臣才猛地清醒过来,赶忙跟着冲了出去,拔剑直接砍向对方的人。   对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堪堪只是推下一块石头,便被蔚岚的扔扔了下去。魏邵的马车只听一声巨响,随后便有喊杀之声,陆续有人从山崖上被“砰砰砰”扔了下来,尚在睡梦中的魏邵立刻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冲出去!”后,马车便开始狂奔。   而山崖之上,夜风微冷,蔚岚手握长刀,面上带血,一贯温和的面容染了血腥,仿佛杀神一般,一个劲儿的把人砍杀了扔了下去。   谢子臣站在她身边,本还在动手杀人,却被她往旁边一推,淡道:“别脏了你的手,在一旁瞧着。”   谢子臣愣了愣,又忍不住想起她之前的作风,抿了抿唇,剑风便更狠辣起来,片刻之间,就从贵公子化成了杀神。蔚岚诧异回头,看谢子臣一个一个掀翻了旁边人扔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忍不住毛毛的。   她好像,刺激到了他了?   难道让他歇着这种事,又伤到他自尊心了?   不过这些问题也来不及想,对方的确带了上百人,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迅速整理起来,开始有组织的反攻了一波。   只是太晚了一些,不消片刻,山崖上的人就被蔚岚这边屠了个干净。   蔚岚带着人驾马赶下了山崖,截住了魏邵的车队。魏邵车队被一大队人马逼着停下,他不由得有些紧张,抬起车帘,便看到为首之人亮着眼瞧着他,姿态从容道:“父亲,孩儿特来接您。”   魏邵心里一塞。   他现在看见这个女儿就心塞。   他憋了一口气,正想骂她,好好女儿家怎么又来打打杀杀的。结果话没骂出来,就看到她旁边立着的贵公子,仿若肃肃松竹,出鞘之刀,带着尚未收回的杀气,静静立在蔚岚身边。   他心里再一次塞了,黑下脸色,同蔚岚道:“你给我上来!”   蔚岚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径直上了马车。车队再一次开始往前挪移,等蔚岚坐下来,魏邵卷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谢子臣,见他离得还远,压低了声道:“这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这个女儿当年在军营四处调戏男人的事情,是他作为父亲迈不过去的坎。他一直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疏于管教,这才导致自己的女儿长成了一个奇葩。现在看见好看的男人出现在女儿身边,他都不会去担心对方对蔚岚做了什么,几乎都在担心蔚岚对对方做了什么。   “盛京和边塞不一样,”魏邵认真提醒她:“这公子一看出身就不错,哪家的?”   “谢家的。”蔚岚笑眯眯开口,魏邵立刻变了脸色,正准备提醒,蔚岚便道:“谢家的庶子,我没对他做什么,你放心吧。”   “真的?”魏邵狐疑看着她,蔚岚认真道:“真的。”   魏邵不说话了,片刻后,他拍了拍蔚岚的肩道:“其实吧,你的脾气我也知道。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你和我说你没做什么,我也不太信。庶子也没什么关系,你要真看上了,想嫁就嫁吧……”   听到这话,蔚岚立刻变了脸色,纠正道:“是娶。我只会娶夫。”   魏邵不说话了。   他开始怀念自己的亡妻。   女儿长成这样,一定是因为妻子死太早了……   护送着魏邵到了盛京附近,谢子臣便带着人提前散了,赶到家中时,天才刚亮。谢子臣从后院翻墙回了自己的房间,进门就倒头补交。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是在那个山崖上,蔚岚紧紧贴着他。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穿衣服。月光下,可以清晰看见她平坦的胸,纤细的腰,修长的腿。墨发散在她身后,她转过头来,对他慢慢笑开,低哑着声道:“你来啊。”   说着,她吻向他。   那是带着桃花味的一个吻,周边不知道为什么,就化作了一片桃林。他似乎又再次被她压在了树上,她深吻着他,他忍不住喘息着,伸手抱住她,将她按压到了地上……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谢子臣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有些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蚊帐。   他上辈子第一次做这种梦的时候,大概是在十六岁。梦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至少是个女人。   单身了一辈子后,重活一世,这件事的年龄提前到了十四岁,这就算了。   梦里的对象,居然还变成了一个男人……   他一定是疯了吧。   谢子臣呆愣想着,闭上了眼睛。   可这种事,哪里是他决定梦到谁的呢?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不行,不行。   想来想去,谢子臣觉得,这件事最终原因,还是因为,蔚岚太美。美就算了,还太过招摇,总是这样招惹他。   他一辈子从来遇到过这样的事,当年有过感情的,也就只有一个王婉晴。可他与她之间,却是连牵手都未曾有过的。结果这个蔚岚一上来,就把他压着亲了。所以他对这些事的概念,自然而然就转成了这个人。   想要解决问题,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   他得找一个比蔚岚更美的女人。   谢子臣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办法。   他直起身来,换了衣服,将谢铜叫了进来,让他将衣服烧了之后。他装作不经意问了句:“听闻魏世子有个双胞胎的妹妹?”   谢铜正准备走出去,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愣,随后道:“是,主子怎么了?”   “让人打听一下魏大小姐的行踪,让人报来给我。”谢子臣说着,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备水吧。”   谢铜应声下去,也没多问。等谢铜备好水,留谢子臣一人沐浴时,谢子臣还是忍不住在还回想那个奇怪而妙曼的梦境。   梦里的蔚岚,似乎比现实美艳了许多。   他散漫想着,呼吸又忍不住重了几分。然而又瞬间想起了蔚岚平日张扬的模样,他忍不住将自己干脆沉进水里去。居然有了那么几分委屈了。   都怪这个人。   都怪这个神经病!!   沐浴之后,谢子臣清醒了许多。当天下午,谢家就乱了,谢家人在城郊发现了谢杰的尸体,看上去,似乎已经被杀了几日了。   三房的人抱着谢杰的尸体在大堂痛哭流涕。听闻此事,谢子臣立刻赶到了大堂,看见谢杰的尸体,他匆忙扑了过去,露出震惊的表情道:“怎么会这样?!”   “让开!”谢杰的母亲沈氏一把推开他,痛哭出声:“都是你……都是你这蛇蝎心肠的歹儿!都是你害死的我儿!”   “三婶……”谢子臣听到沈氏的话,呆呆看着她,好久后,他慢慢收回表情,抿紧了唇,跪在了沈氏面前,认真道:“是我没能保护好六弟,他为我通风报信,我一时冲动就去救婉晴,救人时黑风寨的人过来,六弟同他们打了招呼,我还以为六弟与他们熟识,这才放心将六弟交给了他们。”说着,他慢慢红了眼眶:“三婶怪我,也是应该的。”   谢子臣一贯的模样,都是清冷中带了那么些高傲,面上很少有什么表情,如今这个样子,旁人看着,只觉得他必然是难过极了,和着他精致的容貌,让人忍不住揪心起来。   二房的林氏虽然不是谢子臣的亲生母亲,但作为二房的主母,瞧见这个也还算乖巧的孩子被三房如此欺压,不由得气头上来,直接道:“你自己儿子惹的祸,还能赖到子臣身上?!你别欺负子臣心眼实诚,王家小姐如今还好好待在王家,你儿子却去给子臣通风报信说她被辱了,这不是设好了圈套等着子臣去钻吗?!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哈,还能怪到子臣头上了?!”   “你胡说!”沈氏怒吼出声:“杰儿都死了,你还要这样污蔑他,你不怕遭报应吗?!”   “我污蔑?”林氏冷笑出声来:“家主早就查清楚了,太子的人也来作证过。如今就等打下黑风寨来,把那些个山匪抓回来,看看你儿子到底是打算怎么陷害子臣……”   话没说完,沈氏就扑了过来,林氏面色大变,谢子臣一把抓沈氏的手,怒喝出声:“三婶,你有什么事冲我来,这这是打算对我母亲做什么!”   “闹什么!”谢英走了进来,毫不意外看了一眼地上的谢杰,冷声道:“沈氏你给我退下!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非让我把你儿子在子臣马掌上插毒针,伙同山匪意欲谋害兄长这种事说出来,你才觉得有脸?!”   “大伯……”   谢子臣霍然抬头,满脸震惊。谢英看见谢子臣的表情,叹息了一身,拍了拍谢子臣肩道:“子臣,这事不怪你,有时间我再同你细说。”   谢英来了,沈氏不敢再闹,跪在一旁嘤嘤哭着。谢英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林氏,同谢子臣道:“带你母亲回去歇息。”   “是。”谢子臣应下声来,走到林氏,恭敬道:“母亲,孩儿送您回房。”   林氏还没缓过来,白着脸点点头,由谢子臣领着走出了大堂。走了许久后,林氏终于反应过来,舒了口气道:“子臣,谢杰去了,如今入宫伴读的事,该定下来是你了。”   “子臣……”谢子臣露出为难之色:“如今六弟贸然离世,就轮到子臣入宫,三房的人恐怕……”   “人证物证俱在,”林氏冷哼出声:“本就是他想害你,难道还能怪你不成?子臣,”林氏转头看他,目光温和:“二房就靠你了,入宫之后,你要好好表现才是。”   二房中一共三个儿子,嫡长子谢二谢子纯和幺子谢九谢子尚是林氏所出,唯独谢子臣乃妾生。但谢子纯生性木讷,于官场不顺,谢子尚又年纪太小,如今也就一个谢子臣看上去可堪大用。   原来林氏是不大看得起这个庶子的,但如今他既然已经被定为入宫伴读,自然是要与以往不同。   “你也大了,日后多有花销,你的月银就提成十银。若有其他人情来往,你再来同我说。你马上要入宫,这些时日也就不拘着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玩玩吧。”   “谢过母亲,”谢子臣认真道:“孩儿必不辜负母亲期望。”   林氏笑着点头,由谢子臣送进了屋中。等送走林氏后,谢子臣舒了一口气,慢慢踱步回房。   谢杰已死,等黑风寨攻打下来,这件事也总算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便该是为入宫做打算了。   谢家忙得昏头转向的时候,蔚岚这边也不是很好过。   魏邵被调回盛京之后,回家就发了一通脾气,将蔚岚和魏华叫来,关上房门,看着这个身着男装俊美洒脱的女儿和那个身着女装娇弱的儿子,他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心塞死。   他本来是想好好教育他们的,结果一看见两人这个样子,一口茶就喷了出来,当场怒喝出声:“这像什么样子!换回来……给老子换回来!”   一听这话,魏华就地一倒,就嘤嘤哭了起来。   蔚岚无奈蹲下身来,将魏华揽进怀里,一面诓哄着,一面同魏邵道:“爹,我当初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如今不是换回来的时机,等日后慢慢再说。”   “放屁!”魏邵急得跳脚:“你就算了,那他呢?!一个男儿天天穿着女装到处跑,他还要不要当个男人了!”   魏华哭得更大声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蔚岚看着魏华哭,心疼得不行,冷了脸色道:“穿着女装又怎么样了?他伤天害理了?他谋害他人了?哥哥做自己喜欢的事,又没碍着谁,怎么的就不行了?要是哥哥喜欢,他穿一辈子女装,我养他一辈子。”   一向知道女儿脑回路不大正常,魏邵也忍不住被塞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魏邵终于找回理智:“就他这样,以后怎么娶媳妇儿?!”   “娶个我这样的。”蔚岚有些不耐烦了:“天下之大,总有适合的人。何必让哥哥伪装成他不喜欢的样子,找个不是真正喜欢他的人。”   “那儿子呢?!还要不要生?我魏家的香火还要不要了?!”   听到这话,蔚岚眼神一冷。   她来到这里,最恨听到的就是这种言语。她女儿家才是传承香火的正统,这个世界颠倒过来就罢了,还因此就将女儿视作低人一等。   蔚岚冷笑出声:“魏家的香火,该是我来传才对。孩子从我蔚岚的身体里生出来,这才是最纯正的血脉。我能保证我的孩子是魏家的孩子,哥哥能吗?”   “噗……”魏邵一口茶喷了出来。就连哭着的魏华,都忍不住愣住了,他抬起头来,呆呆看着妹妹刚毅的表情,好半天,慢慢道:“那个……阿岚……说得好有道理哦……”   “你闭嘴!”魏邵怒喝出声,在房间里打着转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见他的样子,蔚岚也不再理他,扶着魏华就往外走。魏邵在她身后怒喝,她也不管,直接走了出去。扶着魏华进屋后,就出了门去。   一个人颇为寂寞,干脆找了王曦林澈出来,到酒楼喝酒。   蔚岚相约,王曦林澈等人是绝不会拒绝的,王曦人脉一向很广,立刻就叫了一伙人来,一群人到醉仙楼包了一层,便喝酒胡闹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兴头上来,蔚岚坐在窗边,拎了一壶小酒,静静看着路人。王曦走到她身边来,张合着小扇道:“阿岚在看什么?”   蔚岚本没看什么,正想回他,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女子又如何?女子生而为人,便应该有作为人的基本权利。她是你女儿,你为人父母,应该宠她爱她。她被人休弃,你不思如何安抚她,却还要将她扫地出门,这何道理?”   这话吸引了蔚岚的注意,她将目光投过去,却见街上,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年正挡在一个男人面前,他身后是一个正斜躺在地上哭泣着的女子,面前的男人扬着扫帚,似乎是准备打下。   那少年容貌清丽,眉眼灵动,那男人被他骂得有些难堪,怒道:“你懂什么?她被人休了!”   “什么休了?不就是两个人过不下去了分开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找一个男人不就是了?哪怕找不到,自己过一辈子又怎样?”   少年扶起地上哭着的女人,同那男人道:“为人父母如此,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男人似是怒极,抬着扫帚就往那少年身上砸去。蔚岚将手中酒瓶一扔,稳稳砸在那男人手上,而后从二楼翻身而下,径直落到那少年身边,将少年往怀中一拉,温和道:“公子之言论,在下认为,甚有道理。”   蔚岚是个风流的人。   一般来说,无论怎样的男人,好看不好看,她都会忍不住有一股怜惜之情。下意识就想在对方面前展现一下‘女儿气概’。然而将这人拉入怀中,蔚岚却惊奇的发现,对于这个少年,她竟丝毫没有对男人的那种异样感情,她抱着对方,忍不住皱了皱眉眉头。对方背着药箱,皱起眉头,维持着那个被她揽着腰后仰的姿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慢慢道。   “大姐,虽然我觉得你特别帅,但是,同性不兼容啊!我对磨镜之好一点意思都没有!”   蔚岚:“……”   然后,她立刻放了手,眼睁睁看着对方摔倒地上,居高临下、面色倨傲瞧着对方,淡道:“弱鸡。”   林夏:“……” 第二十七章   听到对方的话,林夏躺在地上沉默了一秒钟。   蔚岚转身就走,林夏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打算低头离开,结果突然就被两个人架住了两只胳膊。一个力气奇大无比、穿着男装的少女扬着微笑瞧着她,笑眯眯道:“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你……你们是谁啊?”林夏背着药箱惊恐出声,刚说出口,就感觉一把冰凉的刀抵在了自己腰间。   她沉默了。被对方拖着直接扔上了马车。   蔚岚转身走到酒馆门口,王曦林澈已经赶了下来,着急道:“阿岚突然跳下去是做什么,真是吓死我等了!”   “真是不好意思,”蔚岚扬起一贯平和的笑容:“方才看见了一个熟人。”   “哦?”王曦看向一旁蔚岚停着的马车,方才蔚岚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蔚岚这么强抢了一个少年,他不由得有些好奇:“方才那位公子是……”   “边塞故人,”蔚岚手腕一翻,打开扇子抬到身侧,遮住午后阳光后眯眼看向天边,淡道:“天色不早,岚就先行告退了。”   “我等还要再聚些时间,”王曦也不再多问,笑着道:“就不送阿岚了。”   “不必,”蔚岚转过身去,合上扇子抬手摇了摇道:“改日再找曦兄喝酒。”   说着,她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林夏被捆得严严实实,但她十分识趣,既不挣扎,也不叫骂,恭恭敬敬坐着,好奇打量着周边。   她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灵动,容貌清秀,身材虽然不及蔚岚高挑,但在男子中也不算十分矮小,男子有的喉结她也有,随着说话吞咽上下动作,看上去十分灵活。   蔚岚好奇打量着她,忍不住用扇子将她衣服往下拉了拉,看到里面的护心镜后,不由得笑了一声:“还真是女的。”   说着,蔚岚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一手撑着头,斜靠在小桌上,张合着小扇,淡道:“你是谁?”   “小人林夏,”面前人气势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林夏明白,这种贵人是不大耐烦和平民百姓说话的,问一句‘你是谁’,里面就包含了,你叫什么、你的职业、你从哪里来、你的目的是什么等诸多问题。于是她恭敬着继续道:“乃太医署林氏后人,自幼求学于药王谷,如今入京寻亲,准备当个江湖郎中。”   太医署林氏。   这个家族在大楚也曾经荣宠一时,林家乃杏林世家,曾经三代连任太医署令,乃皇帝御用太医。一个姓氏和一个部门联系起来,必然是因为这个姓氏曾在这个部门中登峰造极。林氏与太医署,就是如此。   然而十年前,一场宫闱祸乱将林氏牵连进去,任太医署令的林城误诊了太后病症,导致太后驾崩,帝王震怒,但看在林家历代功劳下,只将林家贬出太医署。   林家人自此不再行医,然而却也不能阻止别人对林家医术的向往。   听到林夏来自于国手林家,蔚岚迅速起了心思,含着笑道:“一眼能看出来我是女子,你医术不错。”   一听这话,林夏就觉得苦逼了。   本来以为面前这个人也就是一个女扮男装出来游玩的娇小姐,可现在的情况却清清楚楚告诉她,面前这人绝对不是女扮男装出来“游玩”的!这种气势,能是一个娇小姐有的吗?   作为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脑洞其大的林夏,早在对方上车时就脑补了无数可能,但不管什么可能,都离不开一件事,这人身份高贵、且女扮男装的目的,是不能让人知晓的!   林夏坐在一旁,感觉冷汗涔涔,抬起头来,径直道:“这位公子,这事您当没发生过,我绝不会说出去。今日我就离开盛京,绝不会让公子为难!”   蔚岚不说话,她张合着小扇,微笑道:“晚了。”   林夏面色一白,她穿越过来十四年,从一个没落家族长大,早已有了对这里的认同感。她拜师学艺前往盛京,就是想用自己的医术重振这个家族的声望,却不想就要为这么一句话折在这里吗?!   她不由得迅速分析着形势,随后语速飞快道:“这位公子,我之所以能一眼看穿公子的装扮,是因为公子装扮尚有缺陷,一般人无法察觉,但若是精通医术与人体解剖者则能一眼看出,我可以帮助公子摆脱如此困境。在下其他不敢说,但若论医术一道,在下的确有所擅长,公子就此将我杀了,不觉得可惜吗?我愿给公子一副药,将解药交在公子手中,公子每月给我一次解药,以此方便控制于我,林夏自此跟随公子,烦请公子给林夏留条活路!”   听着林夏的话,染墨都不由得觉得有点发毛。   第一次遇到对自己这么下得去手的人,简直是太变态了。   然而听着林夏的话,蔚岚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偏头瞧着车外,慢慢道:“林公子来盛京,就只是为了当个江湖郎中吗?太医署的位置,林公子没有什么想法?”   听到这话,林夏愣了愣,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什么。   对太医署的想法?   有,她怎么没有!   只是林家是被陛下贬黜离开的盛京,她以林家的身份回太医署,怕是连考都考不过去!   看见林夏的表情,蔚岚心里定了定。林夏是个可以用的人,且不说她那一身医术,就算没有这一身医术,光凭她对女子的态度,也让蔚岚欣赏。染墨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但骨子里总有那么些这个世界男尊女卑的想法在,而面前这个林夏,才是发自内心坦坦荡荡觉得女儿不输男子的人。但是要用这个人,一时还不能定下来,她得先带回去,查一查底再说。   她想着,笑了笑,开始闭目养神。而林夏则是开始回想对方的态度,忍不住燃起了一丝希望。   莫非……对方不但要给她一条活路,还要送她进太医署?   两人心里各自盘算着。到了长信侯府不远处,染墨将林夏的眼睛蒙了起来,等马车停下后,就直接打包抗进了府中,将她关到了暗牢。   将林夏扔进牢里,蔚岚走出来,同染墨道:“去查查这个叫林夏的,看看,如果想把她和林家那边的关系抹了难不难。”   “是。”染墨点了头,转身就出了去。她走出去后不久,暗卫夜一突然从房梁上像蝙蝠一样倒着出现,认真道:“世子爷,谢子臣好像打探了大公子的行踪,现在追着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嗯???”蔚岚抬起头,有些震惊。   去打探魏华的消息?谢子臣想干嘛!!   蔚岚立刻起身往街上赶,而另一边,谢子臣已经坐在停下的马车里,纠结看着首饰店里欢快挑着首饰的魏华话,心中一片复杂了。   他让谢铜打探了魏华的行踪之后,特意赶了过来,打算偶遇。   对于蔚岚给他的影响,谢子臣已经下定决心,要从根源解决问题。   他不就是被蔚岚的脸影响的吗?他找个比蔚岚更美的就好。可是放眼整个盛京,可以和蔚岚美貌一拼了,除了自己,可能,也就只有蔚岚那个双胞胎妹妹魏华了。   谢子臣是个很果断的人,他要做的是,想了,自然就去做。哪怕对这个魏华没有什么心思,可是想到魏华有一张和蔚岚一样的脸,他便觉得,一切是都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谢子臣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穿了白色底衫,外罩绣了黑色振翅仙鹤的大袖衫,头发用玉冠半挽,甚至还认真的考虑过,要不要追随盛京潮流,在脸上涂抹一下。   但一想到好友王凝说着话时突然道:“我得去补个妆”的场景,谢子臣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往魏华所在的地方赶了过去。   赶到魏华所在的首饰店后,老远谢子臣就瞧见了魏华。   魏华与蔚岚,果然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是相比较蔚岚,魏华脂粉气更重些。他似乎格外热爱粉色的东西,穿了一条水粉色的长裙,外面笼了桃花轻纱,用浅绿色的腰带搭配着,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她头上叮叮当当带了一堆首饰,同她清丽的面容配合着,看上去格外动人。   她画了美貌,美貌弯弯如柳月,衬得眉眼都变得柔美许多,这大概是她与蔚岚最大的区别。额间一朵梅花点缀,又让人妖娆艳丽了些许。   她一面挑着首饰,一面低头同旁边的女子笑着说些什么,俨然一副少女模样。谢子臣本以为,看见如蔚岚一般的脸,他应该也是像见着蔚岚一样接受巨大冲击,然后心跳加速的。可此刻他却奇怪发现,面对这样美丽的容貌,他的内心,似乎也不起半分波澜。   这种平静给了他安全感,但同时又让他怀疑,面前这个女子,到底能不能消灭蔚岚对他的影响?   他内心想了许多,终究还是决定起身,下了马车后,便朝着首饰店踱步走了进去。   进了店中,他假装挑着首饰,也没说话,暗暗打量着魏华的神情,眼见着魏华看上他手边不远处一个玉簪,他突然抬手,提前道:“那个簪子,给我看一下。”   听到他的话,魏华抬头瞥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恼怒。谢子臣没说话,将玉簪握到手里,摩挲了片刻后,仿佛感受到对方目光一般,慢慢转头看向魏华,迎上她恼怒的神色,打量了对方片刻,他淡道:“喜欢?”   魏华微微一愣,但表情明显出卖了她。谢子臣心中一片平静,面无表情道:“喜欢送你。”   “呃……公子……”魏华有些警惕了,打量着面前人道:“你识得我?”   “他识得我!”   蔚岚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而后便见一位公子,手执折扇,身着蓝衫,卷起帘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笑着走到谢子臣面前,从谢子臣手中拿过他手中的玉簪,在手里把玩。   谢子臣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莫名心虚。   蔚岚摩挲着玉簪,挑了挑眉。   “谢四公子,”她微笑开口,眼中带了些冰冷:“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着我妹妹?”   谢子臣:“……”   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逻辑不对的样子。   而魏华听到这话,猛地抬头,惊恐看着谢子臣。   连他都喜欢,这个谢子臣是变态啊! 第二十八章   谢子臣不说话,魏华带着小姐妹们一路惊恐的跑了。蔚岚斜靠在柜台边上,摩挲着手里的玉簪,懒洋洋瞧着谢子臣。旁边人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自己忙自己的。   过了片刻,谢子臣终于找回声音,皱起眉头道:“我是你兄弟,与我追求魏小姐,又有何关系?”   “你不觉得,”蔚岚靠近他,带着花香的温热气息喷涂在他脸上,声音含着笑意:“你想当我妹夫,至少该知会我一声吗?”   谢子臣不说话了,蔚岚靠他这么近,他有一些紧张。   看着谢子臣的模样,蔚岚虽然心里对他要追求魏华这件事始终觉得有那么些不悦,可她从来是想得开的人,既然下定决心将谢子臣当兄弟,自然也不会做得太过。见谢子臣一言不发,她微微勾了勾嘴角,便回身拉开了距离,淡道:“真要追求我妹妹?”   “嗯。”谢子臣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能回答的话。蔚岚点了点头,淡道:“那这根玉簪,就当收买我的好了。反正阿华肯定是买来送我的。”   说着,蔚岚就转身离开,摇了摇手里的玉簪,扬声道:“谢四公子,谢啦。”   谢子臣看着蔚岚走出去,心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在旁边一直抹桌子的掌柜终于活了过来,笑着上前道:“谢四公子,方才那位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吧?看不出你们居然是好友啊……”   谢四没有多言,点了点头,让谢铜将银钱付了,便转身离开。   偷鸡不成蚀把米,谢子臣不可谓不郁闷。   上马车之前,谢子臣突然想起,上辈子约莫也就是最近,王凝被发现在家中失手错杀了同样备选入宫的胞弟,而后被贬出盛京,从而拖了三年才入太学。他想了想,便让谢铜出声去叫王凝出游踏青。   “就说,我打算去游玩个十日吧。让他必须来,否则就绝交。”   谢子臣想了想,十日,伴读的圣旨应该也就下来了。   第二日清晨,王凝就带着自己的小厮潇洒来了,行李都收拾好了,但一进门,就听他哈哈笑道:“子臣,我听说你昨日当街像魏小姐求爱被魏世子拦着打了?你这是要带着我潜逃吧?”   谢子臣:“……”   他一直知道,盛京流言不怎么靠谱。   谢子臣和王凝相携离京时,“谢四向魏大小姐当街求爱,被魏世子拦路殴打”的传言迅速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而谢子臣离京的行径更是佐证了这个流言,以至于王曦等人见着蔚岚,第一句话几乎都是:“阿岚,听说你把谢四打了?”   蔚岚觉得冤枉,她从不碰男人一根手指头!别说谢子臣是个美人,他就算是个其貌不扬的老男人,她也绝不会对他动手的!   可这话蔚岚说着,所有人都是不信的,反而是魏华的美貌迅速在盛京传开。   连谢四这样的美男都愿意去追求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容貌啊!   于是魏家爬墙之人迅速增多,有一日魏华和小姐妹到花园里绣花,一抬头就看见墙上乌压压全是人头,吓得当场就哭着去找蔚岚……   把她哥哥吓哭了,这事岂能忍?   于是蔚岚迅速从郊外将私兵调了过来,将魏府严严实实围了一圈,一人手里一根竹仗,凡是爬墙的全部捅下去。因而一时之间,魏府约莫成了全盛京防守最完美的府邸。   就这么闹了几日,林夏的消息也打探了个清楚。她在地牢里关了五日,关得有些绝望了,就看到蔚岚走进来,笑着将一颗药丸给了她。   这是蔚岚从毒医陈辉手里弄到的毒药,效果同林夏说的差不多。   “这个药,一年找我要一次解药。”蔚岚坐到椅子上,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露出闲适的神态:“我会把你的身份背景搞干净,你拿着新身份,去考太医署。我希望,他日我位极人臣时,你也能重回太医署令的位置。倒时我便让你恢复姓氏,重新拿回你林家该有的荣耀。”   “此话当真?”林夏猛地抬头,目光灼灼。蔚岚喜欢这种目光,一个女人,就当如此有野心。   “当真。”蔚岚含笑点头:“只要你为我所用。”   “若真如公子所言,”林夏露出郑重目光,认真道:“林夏赴汤蹈火,义不容辞。那如今,敢问公子贵姓?”   “蔚,”蔚岚起身,林夏跟着走了出去,推开暗室大门,蔚岚淡淡道:“长信侯府世子,蔚岚。”   听到这话,林夏立刻明白,自己做的决定真是再正确不过。女扮男装当了世子,能给她一条生路,已是极好。   林夏思索着,同蔚岚刚刚出门,就看见院子边上站一批士兵模样的人,他们一手拿一根竹竿,严肃的站在墙角。林夏不由得有些好奇:“世子,这些人是……”   “哦。”想起这个问题,蔚岚就有些头疼。她转头看了看林夏,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林夏,你是不是愿意为我赴汤蹈火?”   她认真看着林夏,林夏心里发毛,忍不住有了想跑的冲动。她总觉得对方要立刻让她去上刀山下火海,然而才刚刚出来,她不愿意惹怒对方,于是认真道:“世子有何差遣?”   “我有一个妹妹,”看着林夏,蔚岚越看越觉得这个决定极好,上前拍着林夏的肩膀,认真道:“花容月貌,倾城之姿,这些登徒子,都是她长得太美招揽来的。我希望,你能尝试着追求一下她。”   “啊?!!”林夏表情裂了,她震惊看着蔚岚:“我是……”   “我知道!”蔚岚按着她的肩,一脸认真:“那是我男扮女装的妹妹!”   林夏:“……”   魏家一定是疯了。   她本来以为蔚岚被逼女扮男装是因为家里没有男人,要撑起门楣来着。   “怎么样?”蔚岚挑了挑眉,揽住林夏的肩,给了染墨一个眼神,带着林夏往另一个屋走去,认真道:“我那个哥哥,姿色极好,性情温和,而且我会给他很多陪嫁,你娶了绝对不亏。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去追求他?”   林夏内心挣扎,她想拒绝,然而对方下给自己第一个任务就拒绝,似乎是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而且蔚岚的用词未免太奇怪了,虽然是女扮男装,但不至于产生性别认知障碍啊?   林夏狐疑打量着蔚岚,蔚岚犹自在介绍自家哥哥的好。   花绣得好,舞跳得好,人长得好。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力大无穷……   说着,蔚岚就将林夏送进了浴室,林夏在浴室里泡着澡,回忆着蔚岚的话,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她给她介绍的哥哥,完全是个娘娘腔,还是个有异装癖的娘娘腔,蔚岚却一副引以为豪的样子……   林夏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根据她在现代阅读万家网文的经验,她感觉,她可能,遇到了一个女尊人士。   深吸了一口气,洗完澡,林夏从浴室里出来。   蔚岚给她准备了华丽的衣衫,白色底衫,青色绣白色兰花的大袖袍。她擦干头发走出去,蔚岚正坐在桌边,一手拿着书,一手给自己倒茶,见她出来,她扬起温和的笑容:“来,喝些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夏没说话,她坐到边上,认真打量着蔚岚,有些迟疑试探道:“世子,若我真的迎娶……不,嫁……”   “不不,是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自己观念相似的人,蔚岚倍加珍惜,忙道:“你娶我哥哥,我不介意的。你继续说。”   “好罢,”林夏点点头,继续道:“我娶了大公子,那世子觉得,我当怎样才算一个好女人?”   “作为一个女人,首先,你必须要有着责任感,对我哥哥负责,照顾他、爱护他、疼爱他,你得宠他一辈子,我如何宠他,你不能比我差。”   听到这话,端着茶杯的林夏手抖了一抖,她的猜测似乎在被逐渐证实。然而她垂眸不言,蔚岚见她似乎认可,不由得大喜,继续侃侃而谈:“除了对家中主君负责,对外,应谨遵君子德行,上无愧君主,下无愧百姓。心怀天下,志在四方。求青史留名,千古流芳。林夏,你觉得可是?”   说到后面,蔚岚略略有些激动,她许久没有遇到能如此说话的人了。林夏淡淡听着,点了点头。见林夏点头,蔚岚对林夏的好感不由得更上升了些。   而林夏在经历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这次她吸取了教训,不能直接上来先揭穿对方,而是要将把柄交给对方。于是她叹了口气道:“不瞒世子所说,世子所言,在下都能理解。在下觉得,自己似乎有一个上辈子,在下清楚记得上辈子的事,上辈子在下出生之地,男女地位平等,均有继承之权,婚姻无嫁无娶,不过两人为爱之结合。看见世子,在下不由得想起上辈子在书中所看,有国家女子身份尊贵,乃女尊之国,男子……”   “我是。”蔚岚已经听懂了林夏的话,点了点头,直接打断了林夏。看着林夏毫不意外的眼神,蔚岚继续道:“我上辈子,就是你说的那女尊之国的人。”   林夏沉默了,好半天,她颤抖着举起杯子,喝口茶,慢慢道:“容我压压惊……”   活了十四年,终于他妈遇上一个穿的,居然还他妈是女尊国穿来的!   这个世界的穿越物种很多样啊!! 第二十九章   林夏缓了一会儿,终于找回神智来。   她现在是生死都系在蔚岚手上的,对于她来说,只要完成任务即可,她去追,对方也不一定看得上。就算看上了,日后也可以慢慢图谋。实在不行,娶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真的长得好。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世子,我想问一下,您哥哥的长相……”   “和我一样。”见林夏松了口,蔚岚自然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忙道:“你准备一下,过一会儿我就让你去见我哥。”   所谓准备,林夏本来以为,也就是等着头发干了梳好而已。谁知道蔚岚极其讲究,穿戴好衣服后,玉佩、香囊、发冠等无一不精挑细选,眉眼由人画了时下男子最常用的淡妆,然后用装着木炭铁球将衣服滚得妥帖,再用熏香挑着将衣服滚出香味后,这才算完事。   等林夏走出来时,已经和几日前初见的小少年截然不同,就这么静静站着,脚踏木屐,双手拢在广袖之中,竟就有那么几分世家风流的味道。   人靠衣装马靠鞍,林夏总算是知道那些贵族子弟为什么一个个站出来都看着如此风姿俊秀了。每日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些事情上,能不好看吗?   蔚岚围着林夏走了一圈,点头道:“不错,我带你去见见我哥。你务必要将他拿下!”   “那个……”林夏有些艰难道:“拿不下怎么办……”   “追求一个男子,”蔚岚挑眉道:“怎会有退缩的想法。你拿不下,不还有我教你吗?”   “哦……”   林夏努力适应着蔚岚的思维,蔚岚和她嘀咕着等一会儿和她哥哥见面,要如何聊天,如何展现女性魅力,林夏听着,觉得有些胃疼……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魏华闺房门口,蔚岚才说了句:“哥哥,我带人来看看你……”   就听见一个柔美的声音道:“阿岚你来啦?!”   紧接着一袭粉色衣衫就如花蝴蝶一般从房内翩然而出,扑到了蔚岚怀中,激动道:“阿岚,我可想你啦!你不知道,我最近门也不敢出,天天在屋内绣花,好无聊啊。上次在珍宝斋,我的首饰还没挑够……”   话还没说完,魏华就把目光看向了林夏,有些诧异道:“这位公子是谁啊?”   怎么能得到蔚岚如斯信任,不但当着她的面叫他哥哥,还带到他面前来?   蔚岚清咳了一声,林夏忙上前,恭敬行了一个礼道:“见过魏公子,在下林夏,乃一介郎中。”   根据蔚岚的言语举止,林夏觉得,她只需要完美的装扮成一个男人,应该就没什么差池了。   看见林夏翩翩有礼,蔚岚觉得自己没看错,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后,领着魏华进了屋道:“你近日不是想出去吗?我觉得总要让个人陪你出去,这才放心,让那些登徒子打消了对你的念头才好。”   “啊?”魏华很快反应过来,指着一旁装不存在的林夏道:“就她?”   蔚岚坐到高位上,端起茶来,将魏华的嬷嬷遣了下去,淡道:“林夏乃太医署林氏后人,女扮男装之身,我与哥哥的身份一时估计换不回来,哥哥名义上,总是要寻个人嫁的。时间拖一拖,万一不幸等到了宫里的圣旨或者王公贵族来逼婚,那就不妥了。”   蔚岚说的话不是没有可能。若蔚岚真能重振长信侯府,以她的美貌在外,听说她有个胞妹,怕是当今五十岁的帝王也有可能动心将魏华召入宫中。   说这些话时,蔚岚打量着魏华的表情。对于这个哥哥,她虽疼爱,但也忌惮。若魏华始终是现在这副天真样子,她自然护他一辈子,若魏华有了要和她换回身份的打算,她可能就要由其他的准备和图谋了。如此精心策划做上世子的位置,让她还回去做这个世界奇怪的女人?想都别想!   听到蔚岚的话,魏华先是愣了愣,随后看了看林夏,眼中浮现了几分委屈。   蔚岚放下茶杯,淡道:“怎的了,觉得委屈了?”   “那个,嫁个女扮男装的,我没什么意见……”魏华支吾着开口:“可是,能不能找个……好看点的啊?”   不好看的林夏站在一边微笑:“……”   生无可恋了。   明明她就是我无辜的人,被逼着来追求一个娘娘腔就算了,对方居然还嫌弃她不好看!   “女儿家,”蔚岚微微皱起眉头,语气里带了些不满:“好看不好看有什么要紧?过得去就是了,重要的是爱不爱你,有没有责任心,以后能不能好好照顾你!”   林夏:“……”   真的不想再听这对兄妹对话了,她的三观要裂了。   魏华还是不说话,蔚岚直接道:“罢了,你先和她聊聊,不要这么抗拒。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看着看着,你就觉得她好看了呢?”   “那万一,”魏华嫌弃看了林夏一眼,担忧道:“她一直这么丑呢?”   “三年,”蔚岚径直道:“若是三年后你还觉得她这么丑,我就让你自己找。”   “你不骗我哦?”一听这话,魏华眉开眼笑。蔚岚看见他灵动的样子,忍不住笑开,温和了声道:“我怎么会骗你?”   说着,蔚岚想起来:“你不是要买首饰吗?让她带你去吧。”   “嗯!”魏华点头道:“我去准备一下,你和这个丑女等等我!”   说着,魏华就转身进了内室。   丑女林夏站在旁边,等他进去后,幽幽看向蔚岚道:“世子,既然魏公子这么嫌弃我……”   “对自己有点信心,”蔚岚一巴掌拍到她肩上,将两张银票递给她,认真道:“好好表现,出手大方点,回来都记我账上。以后当了太医署令,记得把钱还我。”   林夏:“……”   你他妈这么有钱还这么抠?!   似乎是看懂了林夏的眼神,蔚岚挑了挑眉:“我对男人大方,但不喜欢养女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我嫂子的前提下。”   “连这么点钱都赚不到,”蔚蓝嗤笑出声:“算什么女人!”   那我不当了好不好?!!   林夏在内心疯狂咆哮,然而面上,她还是将银票折好,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世子,如果我没追到魏公子……”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蔚岚温和出声:“你留着何用?”   林夏面色一凛,立刻道:“世子放心,此事在下务必办得妥妥帖帖!”   两人说话间,魏华已经打扮好出来了。蔚岚笑着道:“哥哥,你同林夏好好逛吧,我去处理他事了。”   “去吧,”魏华心情很好,挥了挥手后,转身同林夏道:“那个,林……林什么玩意儿,走吧。”   “林夏。”林夏已经快哭了,却还是维持住了笑容,艰难的夸了句:“那个,你今天,真好看。”   “是吗?!”魏华被这话一夸,立刻激动起来,随后又些害羞,往林夏胸口娇羞的捶了过去,低头道:“讨厌啦!”   一拳过去,只听“嗡”的一声,林夏当场被魏华捶倒,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蔚岚刚刚踏出门,听得声响,又折了回来,让染墨扶起快哭了的林夏,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还好吧?”   “世子……”林夏几乎要哭了:“我的护心镜,凹了……”   听到这话,蔚岚清咳了一声,用扇子拍拍林夏凹下去的护心镜,转头道:“没事没事,胸没凹就行。”   林夏:“……”   这活她干不了,她要回家!   “那个,哥哥,”蔚岚转头看着小心翼翼低着头的魏华,训斥道:“你力气太大,以后不准随便碰林夏,知不知道?!”   魏华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蔚岚转头看着满脸委屈的林夏,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要不你先去换个护心镜,改日再来?”   林夏拼命点头,然后被染墨扶着,逃一般跑了出去。   蔚岚安抚了一下魏华,转头踏入院中,有些忧心。   第一次见面就向未来嫂子展现了如此神力,有些不妙啊……   不过担心归担心,她也没有打算放过林夏。后来几日,林夏每日被染墨逼着去见魏华,陪魏华聊天,陪魏华吃饭,陪魏华买首饰……   魏华话多,心思细腻,伤春悲秋,几日下来,林夏就整整瘦了一圈。   谢子臣带着王凝归来时,刚好遇到陪着魏华从首饰铺走出来的林夏,王凝眼尖,坐在马车里道:“子臣子臣,你瞧瞧,那不是你看上的魏大小姐吗?”   听到“魏”这个姓氏,谢子臣就下意识回了头。而后便见林夏护着魏华走了出来,谢子臣也并未觉得什么,然而略一思量,他看中了魏华,自然是不能让人如此横刀夺爱的。于是卷起帘子,同谢铜道:“去查查魏小姐身边那个男人是谁?”   “子臣,”王凝被谢子臣这种雷厉风行的态度惊到了:“你对这魏小姐果然上心……”   谢子臣没有说话,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如果他没弄错,召各家弟子入宫伴读的旨意明日就下了,今天再拖着王凝在他这里歇息一宿,等明日定下了,便让王凝回去。   “阿凝,”他睁开眼,淡道:“去我那里歇息。”   他本以为聒噪如王凝必然还会在问些什么,然而王凝却是一脸“我懂”的表情,拍了拍谢子臣的肩道:“子臣,你放心,无论何时,兄弟都站在你这边。”   谢子臣:“???”   王凝叹了口气道:“哪怕魏小姐没看上你,兄弟也会一直陪着你。放心吧,今夜我就陪你不醉不归!”   谢子臣:“……”   自己到底去哪里找来这么不着调的朋友?好想将他扔出去。 第30章   谢铜当天晚上就给了谢子臣消息。   “叫林夏, 白衣出身, 是个大夫, 听说是魏世子在边塞时的故人,于魏世子有恩,来了盛京寻亲, 被魏世子撞见,绑到府里去的。”   “是蔚岚带回去的人?”   谢子臣整理书的动作顿了顿, 随后道:“知道了,下去吧。”   王凝在一旁听着, 含笑不语,抿了口酒笑眯眯道:“子臣, 你打算把这林夏如何?”   “能如何?”谢子臣眼都不抬,淡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华这样的容貌,多些人追求不奇怪。”   “可此人于魏世子有恩,还能与魏小姐同进同出, 怕是魏世子对此人有意……”   听到这话,谢子臣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忆起白日林夏的样貌, 虽然愁眉苦脸,却格外灵动,倒的确是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多了几分生气。   王凝见谢子臣动作顿了顿,有些担心道:“子臣?”   “无妨。”   谢子臣回过神来,反而是想起另一个话题:“你何时能入太学?”   入宫这种事,王凝是赶不上的, 至于王家到底是哪个人入宫,谢子臣便不知道了,反正无论是谁,王曦必然都是在的。   “太学?”王凝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打算入太学。”   谢子臣抬头看他,自己这位好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打算去云州。”   “云州?”   对于他们这样的庶子,云州这种战乱之地,倒的确是个极快出人头地的地方。   那里不讲背景,只讲实力,拿了命去拼,不成功便成仁。就像蔚岚,长信侯府本岌岌可危,若她待在京中苦熬,如今才有进入太学的机会,而且根本不会作为皇子伴读人选。在太学至少待上两年,考过三经,才能入朝出仕,到那时,长信侯都死了。一个刚刚入朝为官、空有爵位的侯爷对上实权在握的大伯二伯,两年就能吃得渣都不留。   这就是上辈子蔚岚没去边塞的长信侯府。但如今蔚岚去了边塞,那就大不一样了,以稚龄立下大功,被圣上寄予厚望,必能入宫伴读,伴读都是未来皇子的亲信,得皇族庇佑,又手握私兵,哪怕如今长信侯突然暴毙,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如今她入宫伴读,就不再只是去混一个入朝的通行证,而是静待羽翼丰满,两年后,她大伯二伯,怕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思绪在脑中一过,谢子臣面色平静:“为何突然如此着急?”   王凝有些苦涩,转过头道:“我母亲身子不好,我想让她早日过上好日子。当初也没想过,如今看见魏世子,发现这也是条路。”   听着王凝的话,谢子臣点了点头,认真道:“那就去吧,我替你照看母亲,你好好回来。”   “子臣……”对于谢子臣的话,王凝愣了愣,从未想过自己这位冷心冷面的好友还有如此时刻。谢子臣也没多说,回身进了内室,从暗格之中找了一块令牌和一张银票,转出来交给王凝。   “在云州看见带着令牌上标识的店铺,若你有事便拿着令牌进去,说是我朋友。钱你也必然用得上,不够就修书给我。”   王凝没说话,眼眶微红。   好久后,他终于收了神,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认真道:“子臣,今日恩情,凝必不相忘。他日若有机会,子臣有心步入朝堂,凝便愿做左膀右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谢子臣点头:“你这话我收下。”   谢子臣如此不客气,王凝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后,他笑出声来:“子臣一贯耿直。”   “何必虚伪?”谢子臣抬了抬眼皮:“他日你若有难,我为兄弟,必然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和王凝聊了半宿,两人便各自睡去。待到第二日午时,圣旨来了谢家,召谢子臣入宫伴读。这本也是大家都知晓的事,倒没有什么诧异。谢子臣送太监出去时,让谢铜塞了一锭银子,随后道:“不知此次入宫一共有哪些人?”   “世家公爵子弟一共十一人,”太监握着银子,似乎是早有准备,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恭敬递给了谢子臣,笑眯眯道:“都在这名单上呢。”   谢铜从旁接过这张纸,太监将银子收入囊中,赞道:“谢四公子日后入宫,必将飞黄腾达,还望到时能不忘咱家,也算相识一场。”   “公公放心,”谢子臣点头道:“若子臣能有飞黄腾达一日,必不忘公公今日提点之恩。”   太监笑着点头,同谢子臣拜别后,谢子臣拿着纸条,匆匆扫了一眼,便转入房中。   另一边,蔚岚也拿了纸条,扫了一眼后,不免笑了。   纸上的人是分成两批的,太子伴读六人,三皇子伴读五人。   太子那边蔚岚识得几个,王曦、谢子臣、林澈均在其列,除此之外,还包括了大将军桓松的儿子桓衡。   这是蔚岚的老熟人,他爹桓松是魏邵的顶头上司,当初在边塞时,桓衡就是蔚岚的直属上司,这是个漂亮极了的公子,和盛京君子风流的世家子不同,这位将门出身的公子,是个像只小豹子一样的人物。当初在边塞,蔚岚每一场仗几乎都是同这位小公子并肩作战,就连她成名刺杀敌方将领一战,也是她刺杀、这位公子作为前锋带人攻营。   本以为桓衡会在边塞再磨几年,直到把他爹的军权全权打磨光滑了握在手中,不曾想竟就被召进宫来了,而且,他居然还愿意来。   想到故人会来,蔚岚不由得有那么几分欢喜。   除却认识的四个人,另外两人便就是陆家和嵇家的嫡子——陆晨与嵇韶。   陆晨的父亲乃尚书右仆射,嵇韶的父亲则是御史大夫嵇仁。   这个配置里,文武世家言官几乎集齐,算得上一副好牌。   而三皇子这边看上去则就一般了些,可仔细思量却发现,这边子弟家族声望或许与上面少有欠缺,却都是本人优秀之辈。   在边塞小有名气的蔚岚,王家三子王元,兵部尚书之子张盛,尚书左仆射之子阮康成,御史中丞之子孙明。   掸了掸纸条,蔚岚对入宫一事忍不住满怀期待起来。   当天夜里,各家子弟便收拾了行李进入宫中。除了太子和皇子在宫中有自己独立的住所外,其他所有人都住在同一个院落中,两人一房,通过抽签决定两人的分配。   入宫之后,蔚岚漫步在庭院中,对自己的室友还是略有期待的,结果一进房门,她不由得笑了。谢子臣端坐在屋里,谢铜正在打扫卧榻,听见蔚岚进门,谢子臣抬起头,目光相对之间,蔚岚明显察觉到谢子臣整个人都僵了。   蔚岚忍不住扬起笑容,将手中折扇一合,恭敬行了个礼道:“谢四公子,又见面了。”   谢子臣站起身来,回了个礼。   蔚岚进了屋中,染墨将东西干净利落放进柜子之后,就去给蔚岚铺床。   屋中是通铺,两人各自一边,谢铜正在床上忙活着,见染墨过来,他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挥手道:“这里正忙活着呢,你来挤什么挤?”   染墨将东西往床上一铺,冷笑道:“我爱和你往床上挤怎么了?”   谢铜:“……”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在此刻开口。   两个小厮在床上忙碌着时,蔚岚坐到了谢子臣边上,转着茶杯道:“伴读的几位,子臣可还都认识?”   “除却桓公子外,大多是盛京子弟,总是见过的。”谢子臣略一思量,随后道:“太子这边多君子,三皇子多能人,尤其张盛此人,心术不正,手段却是极多。”   “唔……”听到这话,蔚岚思量着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拐着弯骂我呢?”   “坦言而已。”蔚岚来了,谢子臣也不方便看书,便将书合上,起身放到了书柜中。   蔚岚坐在位置上打量着谢子臣的身影,只觉美人真是如何看都看不够。   便就是此时,外面突然喧闹起来,蔚岚听得隔壁房间里一阵打斗之声,随后便有一个沙哑的少年声传了过来:“蔚岚在哪个房间?”   谢子臣放书的动作微微一顿,蔚岚笑着起身,便见一个黑衣少年出现在门口。   与盛京广袖华衫不同,他穿着一身劲装,头发用发带干净利落的束着,腰上挂着一把短刀,看上去高瘦精悍。   蔚岚本就算同龄人中高的,他比蔚岚还稍稍高出那么一点。   他似乎是有些胡人血统,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皮肤呈现成漂亮的小麦色,带着边境的风沙与狂野,如一只豹子一般,又漂亮,又危险。带了咄咄逼人的美丽,如出鞘之剑一般锐利。   他静静注视着蔚岚,蔚岚双手拢在袖间,含笑瞧着他。   他们两人之间仿佛有种无形的默契,自然而然将他人排在外面。   “蔚岚,”他沙哑开口,声音因在变声显得有些粗粝:“你走的时候,没有和我告别。”   “既然还会再见,”蔚岚微笑开口:“又何须告别?”   对方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抿了抿唇,疾步走上前来,将蔚岚一把揽入怀中,认真道:“所以我来了。”   “特意来告别吗?”谢子臣的声音凉凉开口,抱着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向了站在旁边的谢子臣。   谢子臣面色平静,手握书卷,淡道:“借过,你们挡住门了。”   一听这话,桓衡就变了脸色:“你是蔚岚的室友?”   谢子臣点点头,桓衡立刻放开蔚岚,拔出刀来,一脸认真道:“我要与你换房间,谁赢谁留下!”   看着带着隐隐约约怒气的桓衡,谢子臣面无表情从他刀尖边上走了过去。   “去找张公公,这事儿他管。他让换便换。”   扔下这一句,谢子臣就走了出去。   桓衡在他身后冷哼出声:“懦夫。”   谢子臣顿下步子,他慢慢转身,如宝石般的眼看着桓衡,认真开口。   “我不想和你动手,不是我怕你。我只是担心,把你打到去找你爹的时候,你爹认不出你。”   在一旁摇着扇子看戏的蔚岚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得勾起嘴角。   她就说,谢子臣这个人,怪有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全文总结】   桓·岚之迷妹·衡:“啊啊啊啊,终于可以见我老公啦,可为什么老公身边有狐狸精!!”   谢子臣:“修罗场战,醋王从来不输。”   蔚岚:“男孩子果然都这么可爱!”   谢铜:“变态又来了,有点紧张。”   染墨:“放心,我不亲你,我睡你。” 第31章   听到谢子臣的话, 桓衡立刻呸了一声, 怒道:“老子和你打, 打死了也不会去找我爹。别把我当成你们这样的窝囊废!”   谢子臣方才说那些话,也就是激一激桓衡。上辈子桓衡年少时没进过盛京,一直跟着自己老爹在北方边境, 等他爹桓松死的时候,他不过十九岁, 直接继承了他爹大将军的位置,一直待在北方。他二十岁时, 溯江而上直灭陈国,战功累累, 在朝中声势一度到了让当年天子苏城也为之忌惮的程度,在朝中肆无忌惮横行七年,最后第三次北伐失败,战死沙场。   他死后,这才迎来了谢子臣的时代。从一介幕僚走到摄政王, 谢子臣的一路不可谓不艰辛,而与桓衡斗智斗勇那些年, 他可能比桓衡自己还了解他。   桓衡一生都很痛恨他人说他是因为桓松才能坐上大将军的位置,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桓衡一直引以为耻。如今桓衡尚在少年,乃大将军之子,而谢子臣不过一介庶子,正面起了冲突, 无论如何谢子臣都是要吃亏的,于是他先激了对方,等桓衡放出话来后,谢子臣立刻道:“你出来。”   一看谢子臣的架势,蔚岚立刻觉得不好,忙上前道:“两位方才初识,何必上来动武,我们不若去庭院中备下水酒,畅饮一番?”   谢子臣没说话,他静静看着桓衡。别人他不一定打,桓衡这种人,他不打白不打。   桓衡注意到谢子臣的目光,他的目光平静淡定,明明注视着他,又似乎全然没将他看在眼中。桓衡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将蔚岚推开,认真道:“打就打,出了事儿算我的!”   “阿衡!”蔚岚有些无奈了:“这是宫里,不是边塞,别总想着打来打去的,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可我想和你住啊。”桓衡听蔚岚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慢慢收回刀来。他的气性一向是来得快去得快,谢子臣静静看着,淡淡说了声:“懦夫。”   “你他娘……”桓衡立刻激动起来,提着刀就要砍,蔚岚赶紧搂住桓衡的腰,劝道:“阿衡莫气,我随你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去,看看还差什么,隔日出宫了,我带你去买。”   “阿岚你放开,看我今天不砍死他……”   “阿衡,切勿冲动,我这是担心你!”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今天一定要砍死他……”   在桓衡和蔚岚对话拉扯中,谢子臣默默走开了。走到院外,刚好遇到王曦带着人搬着东西进来,见谢子臣走出来,王曦行了一礼道:“谢四公子。”   “王七公子,”谢子臣握书还了一礼,扫了一眼道:“王七公子刚来?”   “母亲挂念,絮叨了许久,”王曦笑了笑,转头看向内院道:“听说我们是两人共居,谢四公子可知自己室友了?”   “魏世子。”谢子臣表情淡淡,王曦微微一愣,用折扇敲了敲手,惋惜道:“可惜了!来时曦还在想,是否有机会能与魏世子同居,居然让子臣捷足先登了!”   听这话,谢子臣悠悠看向了院子,淡道:“也不一定,方才桓公子来了,要与我换房,也不知张公公那边是什么意见。”   “换房?”王曦眸中眼珠转了转,随后朗声笑道:“要换,子臣也该换给我才是!我且去看看。”   说着,王曦便带着人跨入大门中,他让下人去了他的房间,自己转头去了蔚岚的房间。刚一入内,就看到蔚岚正在哄着桓衡:“你看你就住在我隔壁,根本没有换的必要,要不这样,你要是想我,我便去与嵇韶说上一声,同他换一夜睡一下,你看可好?”   “那我若是想阿岚,阿岚可来呢?”王曦在外听到这话,扬声摇着扇子进来,桓衡豁然起身,指着王曦怒气冲冲问蔚岚:“他又是谁?!”   “在下王曦,”王曦秉持了一贯抢答精神,上下打量了桓衡一下,目光中全是欣赏之意:“这边是桓衡桓公子了吧?”   王曦态度好,桓衡也恼怒不下去,僵硬点了点头,又去磨蔚岚,正巧,一个身着蓝色宫人服侍的太监走了进来,见到三人后,那太监恭敬行了个礼道:“王公子、桓公子、魏世子。”   “张公公。”王曦同蔚岚向太监见了礼,桓衡看见蔚岚行礼,也不甘不愿的点了点头。太监笑眯眯扫了三人一眼,却是问:“谢公子呢?”   “子臣出去了,”蔚岚接了张公公的话,上前道:“张公公寻子臣何事?”   “是这样,”张公公笑了笑:“林公子今日找到奴才,说是想和谢公子换个房间,林公子脸薄,老奴这就来问问,现在谢公子不在这里,不知魏世子可知道去了哪里?”   听到这话,在场人面色各异,片刻后,桓衡最先出声:“不行,要换也是我和那个谢子臣换!”   “呃……”张公公面露难色,王曦摇着扇子道:“张公公,恰巧,我来此处,也是找子臣说这事。”   “这……”张公公看了一眼几人,有些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张公公就看向蔚岚:“要不,就由谢公子自己决定吧,他要换,与谁换,如何换,都端看谢公子的意思。”   张公公这话,就是又将锅扔到谢子臣身上。可谢子臣一个庶子,真要和这些人缠起来,必然是吃亏的。蔚岚也明白张公公的心思,清咳了一声后道:“既然大家都想换,不如不要换了。”   “阿岚……”桓衡有些不满,蔚岚淡淡扫了过去,桓衡一看就知道,她这个样子,就不必再说了。   蔚岚虽然喜欢男人偶尔耍小性子,可她不喜欢彻底将她的话当做不存在的男人。   知晓蔚岚的性子,桓衡也不再说话,退了一步道:“那过些时日,你带我逛逛盛京吧。”   “当然,”蔚岚复又笑开,转头瞧着王曦道:“阿曦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王曦眨眨眼,蔚岚瞬间反应过来,他来时的时间刚好和谢子臣出去的时间差不多,他来搅和这一趟,怕是特意来给谢子臣解围的。   她不由得笑了笑,张公公点头道:“那奴才这就去和林公子说一声,就先退下了。”   说着,张公公便退了出去。   三人聊了片刻,蔚岚将桓衡和王曦一一送走后,站在门口,轻叹出声。   染墨在后面恭敬站着,有些疑惑道:“世子在叹息什么?”   “谢子臣的路……”她面露不忍,叹息道:“不好走啊。”   “谢四公子毕竟是庶子出身,”这次染墨觉得主子说得甚有道理,决定不怼她了,认真道:“能入宫已是极有本事了,逆水而上,自然艰难。”   “可惜了,”蔚岚转过身去,口气犹是怜惜:“如此一个美人,何必走得这样艰难呢?”   若他愿意好好嫁给她,她自然会护他一方天地,何须在外如此备受屈辱?   蔚岚摇了摇头,来到案牍边上,随意翻了本书,坐了下来。染墨在一旁继续打扫屋子,心里思索着,主子不好过,那个下人估计也不好过吧?   这样想来,虽然她女扮男装跟着世子,但也算吃香喝辣没人敢欺负,想想竟有点开心呢!   主仆两心思各异想着的时候,另一边站在树下吹冷风的谢家主仆一人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公子,”谢铜揉了揉鼻子:“起风了。”   “嗯。”谢子臣点点头,思索着蔚岚那边应该清静下来了,转身道:“回吧。”   谢子臣回到屋中时,果然不出所料,屋中已经安静下来了。   他脱掉木屐踏入房中,在蔚岚的注视下走到她身前,端正跪在案牍面前。   他的衣服一直很简单,单纯的玄色布料,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这样朴素的穿着,若是在一般人身上,便显得寒酸了些,但是在谢子臣身上,因容貌太盛,众人也注意不了太多。   谢铜上前来,给他们两人倒了茶,蔚岚知道他有话要说,温和瞧着他道:“子臣何事?”   “你欲与谁共室?”谢子臣开门见山,蔚岚挑了挑眉,颇为诧异:“你是何意?”   “为何是我?”   谢子臣脑子转的太快,来之前他就想过,必然是会有人去找张公公的,一旦找的人超出两个,张公公就要将这事儿的决定权放到他身上。可他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真的和这些人起冲突。但只要这事儿推在他身上,无论他让或者不让,都是要得罪人的,不让,都得罪;让,得罪没让给的那个。那最好的方案便是蔚岚来选,将事情推到蔚岚身上去。   然而蔚岚反问出声,他即刻明白,蔚岚已经替他挡了下来,不由得问了这一句。   王曦与她关系颇好,桓衡又与她乃旧友,最后选的却是他,这是什么缘由?   听谢子臣的话,蔚岚握着书卷,不由得笑了笑,清丽的眉目在灯火下带了几分温和:“子臣救我长信侯府,我自会报恩。将子臣交给别人,岚不敢放心。”   如今院落中都是重臣嫡子,他与任何一个人同处一室,怕都要受些欺负。   方才拒绝几人,也是有了这些考量。   谢子臣微微一愣,不曾想过蔚岚竟会想到这些。他一直将蔚岚当做一个盟友,所谓盟友,就是统一战线时就相互提供资源,等战线没了,也就分道扬镳了。   然而对方却如此诚恳待他,想得如此细微,让谢子臣不由得心中有了些许感激。   他重活两世,都是孑然独行,倒第一次有这么一个外人,如此上心待他。   他垂目不言,正巧此时,一个小太监来了房前,恭敬道:“两位公子,陛下于水榭摆宴,为诸位公子接风洗尘,还请两位公子准备一下,一刻钟后便该前往水榭了。”   “劳烦公公。”蔚岚抬头笑了笑,谢子臣也点了点头。   说是准备,也不过就是换套衣衫,这两人的屋子其实很大,内阁是床铺,外面是书房正房,内阁中又单独隔出一个小屋,做沐浴之用。   谢子臣先进内阁屏风之后换了衣衫,蔚岚这才随后进去。染墨给蔚岚绑着腰带时,忍不住压低了声道:“主子,我觉得这个房屋结构很危险啊。”   “唔……”蔚岚抬着头,用手感受着脖子上那个假喉结。这是林夏给她做的,为了不让人看出来,这喉结可以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活动,十分逼真。   染墨在她腰上绑了一圈又一圈绷带,而后用衣服套上,花费的时间自然比谢子臣多得多,但出来时,谢子臣也没多说,抬了抬眼皮,淡道:“所有人都在等了。”   “是我的不是。”   蔚岚笑了笑,打量了谢子臣一圈。他依旧是一套玄衣,如果说有什么变化,估计就是换了腰带的颜色……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在谢子臣尚未反应过来时伸手往他腰上一揽,又在肩上一划,谢子臣面色瞬间就变了,不由得道:“你做什么!”   蔚岚摇了摇扇子,故作神秘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说着,便走了出去。   出去后便发现,果然所有人都等在那里了。   大家都换上了华丽的衣衫,从发冠到玉佩腰带,无不透露着“精致”二字,唯独只有桓衡,明明爹是大将军,却还像谢子臣一样,就穿了身玄色广袖,带了个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玉冠。他站在那里,仿佛极不舒服似的,眼里全是烦躁,见蔚岚来了,这才亮起眼睛,往前疾走了几步,结果一脚踩到了衣摆前方,直接就摔了过去。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蔚岚及时伸手,一把扶住了他,不由得有些无奈道:“怎得弄如此长的衣摆来?”   “哎呀烦死了,”桓衡苦恼皱起眉头:“我已经选了一件看上去最将就的,这盛京的衣服怎么这么烦。”   说着,桓衡上下打量了蔚岚一眼,不可思议道:“你到底是怎么穿着这种衣服还行走自如的?”   “习惯就好。”   蔚岚笑了笑,同众人道歉了一声,随后所有人便跟着太监往水榭走去。   尚还在路上,众人都不太熟识,也就不大多话,多是熟悉的人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王曦林澈混迹于世家圈中,几乎同所有人都能搭上几句,而蔚岚因为容貌俊美、看上去又易于相处,没几分钟就被两个衣衫华丽的少年缠了上去,兜兜转转,反而是谢子臣和桓衡两个人走到了一块。   让桓衡和其他人多多接触,也是蔚岚所希望的,哪怕对象是个不太可能成功的谢子臣。   于是蔚岚将目光从趁着脸了两个黑衣男子上移开,看向面前的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一个身着了绘着白竹的青袍,另一个穿了写了草字的白袍、外面笼着轻纱。二人面上均涂抹了脂粉,更衬唇红肤白,柔美了几分。   实话来说,蔚岚是不太能理解盛京在化妆这件事上的审美的。但她向来善于从男子身上发现美,倒也从层层脂粉之色下识出对方面容,倒也算俊雅。青袍那个是阮康成,白袍那个是嵇韶,均是出了名的才子,两人本是见蔚岚貌美,故来结识,结果几句话聊下来,发现蔚岚其人比容貌还要让人倾心,便围着蔚岚不肯走了,活生生将蔚岚身边的桓衡挤了出来。   三人走在前面,聊得不亦乐乎,大老远都能听见蔚岚朗笑之声,桓衡和谢子臣跟着走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跟在他们两身边的小厮都觉得,天有点冷。   走了一路,桓衡终于忍不住,先问了句:“她在盛京就一直是这样?”   谢子臣悠悠看向桓衡:“她在边塞,难道不这样?”   一听这话,桓衡就熄火了,有些无奈道:“是,她在边塞也这样。”   “那魏世子,倒是个很专一的人。”谢子臣凉凉开口。桓衡有些疑惑:“专一?”   “专一风流的性子,倒是没有变过。”   桓衡:“……”   总觉得谢子臣的话,似乎有什么不对。   好半天后,桓衡终于找出理由,认真道:“我兄弟长袖人脉广,你怎么能说她风流?她又不是和女人这样!”   听到这话,谢子臣淡淡看了过去,眼中全是同情。   看着桓衡在月色下漂亮而单纯的眼,谢子臣想   ——边塞这些年,这傻子肯定让蔚岚吃了很多豆腐。   看谢子臣的眼神,桓衡总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他为了不让自己心虚,接着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兄弟这品行、这容貌、这性格,哪个不爱?朋友多点又有什么?你自己还不是赖着和她当室友!”   一说到这,桓衡就来了气。谢子臣看着气鼓鼓的桓衡,将目光转了过去,淡道:“你开心就好。”   桓衡:“……”   这人明明没说什么,为什么感觉好生气!!   阿岚,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总结】   蔚岚:“每天都被美人们环绕,我好开心”   谢子臣:“其实我一点不想和蔚岚当室友,每天被骚扰得好烦,真的。”   桓衡:“那你不让我?”   王曦:“那你不让我 1”   林澈:“那你不让我 2”   嵇韶:“那两个穿黑衣服的肯定是土包子。”   阮康成:“我给嵇韶点赞。一身黑,乌鸦嘛哈哈哈哈”   【盛京现有组合】   大楚土包子F2:谢子臣、桓衡   专业吐槽F2:嵇韶、阮康成   盛京潮流F3:蔚岚、王曦、苏城   专业背景板F4:王元、陆晨、张盛、孙明   【人物普及】(按照读者要求普及一下)   女主原型参考谢安,男主架空,桓衡参考桓温(但会改结局,本文不虐)。   谢安:东晋政治家,性格风流从容,闲雅温和,被称为“江左风流宰相”。少时与王羲之等人游山玩水,当时许多人都对他不出世感到遗憾,直呼“谢安不出苍生何”。直到家族中人在朝中逐渐没落,谢安这才出仕,主要包括与王坦之共同挫败桓温篡位意图,与王彪之在皇帝死后共同辅政。在淝水之战中作为东晋一方的总指挥,以八万兵力打败了号称百万的前秦军队,为东晋赢得几十年的安静和平等。谢安是美人爱好者,但老婆是女权斗士,所以红粉佳人甚多,但妻子只有一个。   桓温:晋明帝驸马,因溯江而上灭亡成汉政权而声名大奋,又三次出兵北伐(北伐前秦、后秦、前燕),战功累累。后独揽朝政十余年,操纵废立,有意夺取帝位,终因第三次北伐失败而令声望受损,受制于朝中王谢势力而未能如愿。桓温逼迫朝廷加其九锡,因谢安等人借故拖延,直至去世也未能实现。(桓衡只是参考,会灭陈国政权,三次北伐,又篡位意图,但最终没死,本文还是苏文,不虐。)   【身高普及】(以这个为标准)   现在(蔚岚15,谢子臣14)   蔚岚:1.68   谢子臣:1.69   魏华:1.67   林夏:1.65   苏城:1.71   王曦:1.66   桓衡:1.72   太子:1.74   (成年)   蔚岚:173   谢子臣:185   魏华:175   林夏:169   王曦:177   苏城:180   桓衡:186   太子:176 第32章   十一个人三三两两来到水榭, 到的时候水榭中还未来人, 在宫人的安排下, 一行人各自落座。三皇子的伴读独坐一边,太子伴读坐在另一边。两排首座都空着,约就是太子和三皇子的位置。   蔚岚在首座后第二个位置, 第一个是王家三子王元,第三个位置则是兵部尚书之子张盛。   张盛看上去是众人中年纪最大的, 约有十六岁的样子,虽然只是个少年, 但或许是因房事过早的缘故,整个人带着一股让人不适的淫靡气息。他穿着红底黑边带卷云纹路的大袖袍, 头顶金冠,本该是张扬艳丽的袍子,活生生被他穿得猥琐起来。他一落座,便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递给蔚岚道:“魏兄, 喝。”   早在路上,十一位少年便已互相介绍过名字。方才一路都没和张盛说过话, 张盛一落座便如此热情,蔚岚不由得微微挑眉。   实话来说,蔚岚并不太喜欢张盛这样的男人。她最喜欢的,便是谢子臣那种气质清冷的,一看就高冷如雪,不然纤尘。又或是林澈那样干净澄澈的, 一眼扫过去就能脸红半天。若和干净挨不上边,王曦那样风流,苏城那样妖媚,这些都可以。   然而如张盛这样的……   蔚岚笑了笑,径直倒了杯酒,举杯与张盛轻轻一碰,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后,将酒杯翻给对方看过后,含笑道:“见过张兄。”   张盛微微一愣,皱着眉道:“怎么,我倒的酒,魏兄是不愿喝的?”   “哦?”   蔚岚露出诧异的表情:“我原以为张兄是举杯对饮,原来张兄是倒酒予我?是蔚岚失礼了,蔚岚……”   话未说完,便听到太监尖利声音,老远便大声道:“陛下驾到——”   众人立刻朝着水榭外看去,便看见一个明黄色的龙撵刚刚停在了水榭长廊边上,而后跟着一白一红两顶轿子。   白色的自是太子的轿子,而红色的则就是三皇子苏城的轿子。   三人各自落轿之后,太子和三皇子一左一右跟在皇帝身后走进了水榭。   众人早已在三人落轿时就跪在了地上,其他人都尚且年幼,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向这九五之尊。唯有蔚岚和谢子臣这两个装嫩的老黄瓜,沉稳低着头,始终没有抬过眼。   和着稀泥叩首之后,听得一声“起吧”,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回到了自己位置上,蔚岚这才来得及打量座上之人。   当今陛下年过而立之年,却如少年人一般,仿佛堪堪只是弱冠之年,皮肤白皙红嫩,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嫩。整个人神采奕奕,坐在高座上,似是兴致盎然。   蔚岚一看到这人的模样,心中便沉了沉。   一般人是不会出现这种肤色的,除非这人长期服用五石散。蔚岚上辈子年少时,贵族圈中极其盛行此药,吃过不仅让人飘飘欲仙,更会让人立刻容光焕发,哪怕是年过六十的老人,也能在短时间内仿佛返老还童一般。但此药食之有瘾,并且逐步让人神志不清,等蔚岚成年时,大批常年食用此药之人在服药几年后病逝,众人这才发现此药可能是一种慢性毒药,渐而杜绝。   大楚如今此药还不算盛行,蔚岚也只是偶尔听过,却不想今日在皇帝这里,竟又见到了。   如果皇帝正在服用此药,那必然命不久矣,她得早做打算了。   而蔚岚所想的这一切,谢子臣都再清楚不过。   圣上暗中蓄养炼丹师炼制长生不老药,炼丹师常年用五石散糊弄,五年后,盛康二十五年,圣上暴毙,而此时三皇子已成太子,顺利继承皇位。   五年。   座上正和旁边两个儿子谈笑风生,看上去精神奕奕的男人,怕是谁都想不到,这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的天子,仅只有五年时间了。   他的出现让谢子臣再一次意识到时间紧迫,不由得垂下了眉目。   太子被废,乃是一步一步所成。   当年春猎斩断了太子最重要的助力王曦,问学两年时间,本该是他最大助力的六位伴读,林澈投靠苏城,陆晨嵇韶书生无用,当年他、桓衡和王曦都不在,顶替他二人的谢杰和王家四子王轩更是无用,刚一出仕便被张盛抓住了把柄,直接参倒革职。   新生代的助力没有,太子唯一的依仗只是镇国公,但三年后,镇国公暴毙身亡,太子再无依仗,而后御史台张丞坚持不懈抓着太子的小把柄,终于在盛康二十四年春,抓到了太子奸污夏贵妃的证据,帝王震怒,废黜太子。而太子不忍羞辱,以死自证清白。   太子之死总算是挽回了他在众人眼中的一些形象,然而又有何用呢?   他毕竟死了。   如今重头再来,谢子臣既然投靠了他,自然不会让他再重复当年的轨迹。他帮他保住了王曦,自己又顶替了谢杰入宫,从一开局,太子手中拿到的牌,就已是不一样了。   如今最大的麻烦,却就是那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蔚岚。   想到这里,谢子臣抬头扫了一眼对面似乎也正在沉思的少年。她神色淡然,似乎正在认真凝听上方之人的话,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她的目光其实有些散开,明显是正在想着什么。   目光落到她身上,便难以移开。   她给自己倒酒。   她的手比正常男子要秀气小巧许多,肤色白皙,十指纤纤,骨节被包裹在皮肉之下,不像一般男子那样突兀的凸出来。   他记得那手的触感,哪怕掌心带着练武所来的厚茧,却仍旧可以清晰感知到那柔软和手背上的嫩滑。   想到这里,谢子臣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对,匆匆将目光移开,落到了高处。   皇帝同两个儿子交谈过后,高兴举起酒杯来,同众人道:“诸位都是从各家精挑细选出来的贤才,日后大楚便交给诸位了!来,朕敬你们一杯!”   说着,皇帝就将酒杯之中的酒一饮而尽,众人不敢拂逆,纷纷随着饮尽。而后便听王曦道:“陛下对我等寄以如此厚望,曦惶恐不已,唯恐辜负圣恩,陛下不若再夸夸我等,金口玉言,必然会让我等更得上天眷顾,前路更顺坦些。”   王曦姑母乃宫中宠妃,自幼出入于宫廷,深得圣上喜爱。听他开口,皇帝笑了笑,有些无奈道:“你这小子,油嘴滑舌!好听的话留着哄小姑娘吧,还要来诓哄朕?说起来,”皇帝扫了一眼众人:“长信侯世子何在?”   “臣在。”   蔚岚被这一唤,从容起身,跪到了小桌边上,皇帝上下打量了蔚岚一下,笑出声来:“我原本想着魏爱卿必然是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却不曾想竟和盛京这些公子也没什么两样。前些时日,皇后同我说魏爱卿乃玉人之姿,朕还不信,如今见了,爱卿姿容,玉人怕是过谦了。”   “陛下与皇后娘娘美誉,岚不胜惶恐。”蔚岚恭敬回答,皇帝笑了笑,玩笑叱道:“虚伪,被夸着,怕是心里笑开了花吧?说来,和你一起在边塞为将的桓衡小子也来了吧?”   “臣在。”桓衡立刻出列,恭敬跪在了蔚岚身边,面上虽然故作沉稳,却仍旧能看出眼中略带了些骄傲和欣喜。   能和蔚岚并列,这向来是他觉得自豪的事。   看见故作沉稳的桓衡,皇帝面上带笑,眼中却有些复杂。   千里迢迢将桓衡召入盛京,除却桓衡本也优秀,想培养成为自己儿子的左膀右臂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想以此牵制已经难以压制的桓松。   他本以为桓衡不会入宫,不曾想这道旨意下去之后,桓衡立刻领旨,收拾了行李马不停蹄就来了。皇帝派人打听,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桓衡是想念他的好友蔚岚,所以和他爹哭着闹着来的盛京。   听到这个答案,皇帝觉得这其中必有猫腻。结果如今看见这个喜滋滋的少年,皇帝内心不由得有些复杂。   他是不是把人……都想得太聪明、太坏了?   “都是少年俊杰,”皇帝遮住心里那些念头,像一个再慈祥不过的长者,一一询问着太子问过众人的名字后,又举杯再饮,而后说了些夸赞后,便起身离开,留这些少年人在水榭独自饮酒作乐。   嵇韶和阮康成是一群人中最放得开的,在王曦引领下,一行人很快就玩乐起来。酒过三巡,众人兴致颇高,嵇韶、阮康成本就以音律见长,在众人起哄之间,召琴箫而来,欲合奏一曲。   水榭轻纱飘扬,流水潺潺,明月映照之下,众公子或立或卧,早已不顾平日仪态,却别有一番风流。   嵇韶生得清雅,虽然眉目尚且稚嫩,却也依稀能窥见日后风华。他席地而坐,将琴放到双膝之上时,嬉闹的神色瞬间一变,仿佛名士立于孤山朗月之下,郑重神圣。   而他身边的阮康成手握玉箫,抬起手来,双眸闭上之后,一阵带着豪迈之气的箫声瞬间彻响而去。   琴声紧合而上,蔚岚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听着这琴箫之声,沉入了一个飒飒竹林的幻境。   众人也不由得安静下来,便就是此时,有人轻轻推了推蔚岚。   蔚岚睁眼,看见一个面生的太监,太监暗中露出了皇上的令牌,压低了声道:“魏世子,陛下召您过去。”   蔚岚面色不变,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从容退了出去。   早在一开始,谢子臣几人便出去逛园子,她此刻出去,倒也不显突兀。   随着太监左转右转而去,她步入了御书房中,天子正坐在桌边,认真批着奏折,蔚岚恭敬跪下行礼后,便听上方道:“朕让你入宫,你可知为何?”   蔚岚神色不变,跪在地上,认真道:“圣上之心,臣不敢妄加揣度。”   “那朕将你安排成为三皇子的伴读,你可又知道是为何?”   “请陛下明示。”蔚岚仍旧从容淡然,皇帝不由得停下笔来,抬头看向地上如玉少年。   早在册封她为世子时,他就派人去打听过她的生平,在她进入军营前,长信侯府内的事情是没多少人知道的,毕竟那时候,这不过是一个即将落败的侯府,无权无势,不值一提。   然而她入军营之后,却都是有迹可循。   如何隐瞒世子身份,一步一步从一个底层士兵爬上去,如何一次次以少胜多,如何在被父亲发现后替父亲周旋在边塞复杂的实力关系中。   所有人都只看到她在战场上的赫赫战功,却都不知晓,面前这个少年不但是个名将,更是个能臣。   多少次他们粮饷被断,都是这个少年回到各处和官员周旋;多少次将领之间明争暗斗互不出兵帮助,都是这个少年出面担当说客以保证战线推进。   他将她召回盛京的时候,许多老臣觉得他埋没了这个孩子的才干,以她只能继续留在边塞,必然是一代良将。但他内心却清楚,这样一个人,若是留在了边塞,才是真的埋没了她的才干。   他要给大楚下一任君主留下栋梁,这个孩子,真是再合适不过。   “你可知,若不是你,此时此刻,你父亲已经死了?”皇帝将笔放下,太监拿了一块温热的帕子递上去,皇帝净了手,看向蔚岚。   一句话,蔚岚立刻明白,她大伯二伯的手段,陛下都是清楚的。这是陛下的警告,他不需要一个没用的长信侯府世子,因为她有用,所以长信侯府留下了,若她没用,那就算她大伯二伯用了龌龊的手段,陛下也不会为他们出头。   蔚岚垂下眼眸,立刻叩首,掷地有声:“陛下圣恩,微臣感激不尽,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帝很满意蔚岚的懂事,比她爹要有意思得多。他看着少年匍匐着的身子,慢慢道:“朕视爱卿为国家栋梁,不会让爱卿赴汤蹈火,不必如此紧张。”   “朕对爱卿,只有一个要求。”   蔚岚听着,皇帝慢慢道:“朕希望,爱卿能好好辅佐君主,无论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蔚岚慢慢抬起头来,迎上皇帝含笑的面容,看着他带着冷光的眼神。   “你的主子,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你可明白?”   “那些夺嫡的肮脏事,朕不需要你做,”皇帝从书桌后慢慢走过来,半蹲下身子,用手捏住蔚岚下巴,凝视少年人沉稳而坚定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晃神。   她的表情一直如此从容安定,根本不像一个少年,更像是在官场浮沉多年的政客,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可她却堪堪不过十五岁,放在女子身上,那是如花一样的年纪。眉目尚未张开,却已经勾得人心中忍不住荡漾开去。这么静静看着他,哪怕他已是阅尽千帆的年纪,竟也不由得为之心跳加速起来。   指尖是她肌肤的滑腻,本来只是一个威胁性的动作,他竟然不由得有些难以放手,静默着看着面前少年,声音都暗哑起来,慢慢道:“朕要你做的,就是当好朕的眼睛,当帝王的剑,你明白吗?”   蔚岚本沉在皇帝所说的事情中,听得皇帝突然哑下来的声音,蔚岚不由得暗中挑了挑眉,明了了皇帝的心思转变,然而哪怕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滴水不漏地沉稳,从容叩首,以此动作挣脱了皇帝钳着她下巴的动作,恭敬道:“微臣明白。微臣必不负陛下期望。”   “你明白就好。”皇帝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过来,将一个腰牌交给蔚岚,起身道:“日后你可凭腰牌随时入御书房找我,不要让人察觉。起身回吧。”   “是。”蔚岚接过腰牌,藏入袖中,恭敬行礼之后,便从御书房退了下去,临到门前,皇帝突然道:“你有个妹妹魏华,听说是一母同胞?”   蔚岚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是,舍妹今年刚满十五,已与一个大夫定亲。”   “嗯。”皇帝面上表情淡淡的,点头道:“退下吧。”   蔚岚从御书房走出来,被侍卫送到水榭不远处后,这才舒出一口气来。   她手心全是冷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下巴,第一次觉得,人长得太好,也是一种负担。   而另一边,太子抬头看着谢子臣,认真道:“孤特意安排你同蔚岚一屋,就是指望你能将蔚岚说服到孤这边来,你却同孤说没有把握?”   谢子臣看着湖边,面色淡淡。   “魏世子是陛下的刀,”谢子臣淡道:“殿下想抢陛下的刀,可别伤了手。” 第33章   谢子臣的话, 让太子沉默了下去, 他皱眉想了许久, 有些不安道:“你说蔚岚是父皇的人,那他将蔚岚放在三弟那边,岂不是……”   “太子莫忧, ”谢子臣声音平淡,却成了太子此时最大的安慰:“你是太子, 你若不出差池,谁都不能废你, 所以殿下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能有错。”   “无论这错是你的, 还是别人嫁祸给你的。”谢子臣静静看着太子,太子慢慢镇定下来,许久后,他道:“是,孤乃太子, 孤若无错,便是父皇也不能如何。而且孤的外公乃镇国公, 孤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太子。”   “当务之急,”谢子臣收回目光,慢慢道:“殿下最重要的事,便是丰满羽翼。我同王曦不必多说。桓衡不会是陛下的人,但却可以是陛下的盟友;而嵇韶陆晨二人爱好风月、不善钻营,却在学子中极有声望, 好好利用,亦是人才。如今最应关注的,便是林澈。”   “林澈?”   “林澈乃皇后母族林氏嫡长子,也就是三皇子的表兄,如今为太子伴读,太子打算如何?”   说着,谢子臣看着太子,继续道:“拉拢或是打压,殿下如何打算?”   “你……”太子有些为难:“你觉得如何?”   “若不能为我臣,便杀之。”谢子臣淡淡开口,太子神色一凛,突然觉得这水榭夜风,有些冷了。   “殿下不必多想,”谢子臣眺望水榭,目光沉然:“太子只需要给子臣人和钱,当一个贤达太子,一切,自有子臣来做。”   “孤给了你人钱,查起来,不也是孤的罪吗?”太子嘲讽笑开:“何谈什么贤达?”   “在下有许多商铺,殿下不妨让人多去光顾,”谢子臣拿出一个名单,交给太子,淡道:“其中有些店铺,常年招些伙计做杂事,殿下就没有一些在暗处的好友吗?”   谢子臣这是在和他要暗卫了。   太子立刻明了。他接过名单放入袖中,点了点头,淡道:“孤知道了。”   两人远远看见蔚岚走向水榭,谢子臣不着痕迹跟了上去,蔚岚瞧见他后,目光一扫,看见远处的太子,弯了弯眉眼,拱手道:“谢兄,方才湖景可好?”   “世子以为呢?”谢子臣淡淡开口,蔚岚同他一起走向水榭,两人仿佛是一同散步了许久一般,聊着些琐事,刚刚步入水榭之中,桓衡大喊了一声“阿岚!”就直接扑了过来,然后一脚踩在衣摆之上,以一个狗吃屎的造型直接扑倒在蔚岚面前。   蔚岚的心当时就疼了,连忙蹲下去,扶起桓衡,看向桓衡那张漂亮的脸。   还好,脸没坏。   蔚岚舒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怎的如此冒失?”   “高兴!”桓衡举起酒杯,明显是醉了,高喊道:“阿岚来了,衡,高兴!”   如此直白的表示,让蔚岚不由得软了心肠。   她抬手擦了擦桓衡脸上的灰,温和道:“起吧,带你回去。”   说着,太子步入水榭之中,看见横七竖八的一地,叹了口气道:“怎的喝成这个样子?来人,”说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太子吩咐道:“将众位公子送回院子吧。”   宫人们纷纷上前来,将还在挣扎着要喝的众人拉起来。其他人都还好,唯独桓衡,耍起酒疯来谁都拉不住,朝着蔚岚就道:“我只要阿岚扶!谁都别碰我,给老子让开!”   蔚岚有些好笑,但她此刻是真不敢去扶桓衡的,谁知道他会不会耍个酒疯干出什么袭胸扯衣服的事?于是她双手拢在袖间,含笑瞧着众人拉扯着桓衡。   桓衡是习武的武将,一般宫人哪里拉的住,三两下就被他挣开,朝着蔚岚跌跌撞撞走了过来,蔚岚含笑不语,眼见着要到她跟前了,桓衡笑眯眯看着蔚岚道:“阿岚,我来……”   话音未落,站在他身旁的谢子臣措不及防一个手刀砍了下去,桓衡两眼一翻便倒了下去,蔚岚和太子有些诧异看向谢子臣,谢子臣甩了甩手,同旁边宫人淡道:“扛走吧。”   说完,便同太子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蔚岚同太子笑了笑,而后追上谢子臣,摇着扇子道:“连阿衡都能一掌劈晕,谢四公子武艺不错啊。”   “自幼学剑,父亲厚意,不敢不精。”   谢子臣淡淡开口,不由得回想起来,其实这该是上辈子的事了。   身为庶子,他年幼时也是期望得到关爱的。父亲请了名剑李珣来教导他二哥,他就偷偷在后面学。他聪明,又比他人努力,小小年纪,不但做得一手好文章,也舞得一手好剑法,然而这所有优秀,却也不过就是承载一个孩子卑微的愿望,希望他的父亲,能多看看他。   可是这样单纯的愿望,早已埋在了很多年很多年的时光里,这一世重来,他努力习剑,也不过就是知道,多年之后,大楚将战火纷飞,他很有可能会被派往战场,为此早做准备而已。   他面上表情波澜不惊,蔚岚却莫名似乎感觉到了这个人情绪的变化。她转眸看了一眼谢子臣,用小扇敲着手掌,垂下眼眸。   “子臣,”她慢慢道:“有时候我会觉得,你若不是如此好强,那会好许多。”   “世子何意?”谢子臣有些诧异。蔚岚转头看他,眼中满是怜惜:“若子臣没有心怀天下,岚愿成为大树,为子臣遮风避雨,护子臣一世安康。”   她说得如此认真动人,这要是女子,早就感动了。   饶是谢子臣对她这种神经病言语已经有了一定抵抗力,却也感觉到,蔚岚是发自内心在说这些话,他不由得有些触动,沉默了片刻后,慢慢道:“世子抬爱了。”   “不过,子臣勿忧,”蔚岚爽朗一笑,转头看向前方,慢慢道:“子臣有贤臣之能,又心怀四方,岚也不过就是感慨遗憾罢了,并未多想。”   谢子臣点点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宫人扶着那些醉了的公子慢慢赶超了他们两,两人漫步林中,毕竟喝了酒,酒劲儿上来,便少了许多弯弯,谢子臣一时未忍,直接道:“是陛下叫你出去的吧?”   蔚岚挑了挑眉:“如何?”   “那世子打算如何?”谢子臣抬头看着蔚岚:“当真只打算当一双眼睛?”   “那谢四公子呢?”蔚岚不由得笑了:“当真只打算当太子暗处的一把刀?”   “谢四公子这般聪明的人,”蔚岚慢慢展开自己手中的折扇,折扇上方突然弹出细薄的刀刃,在月光下流光溢彩。蔚岚抬起手来,将折扇一转,折扇在月光下,仿佛翩翩舞女回旋转动,又稳稳落入蔚岚手中。蔚岚抬头注视着谢子臣的眼睛,慢慢道:“又岂不会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听到这话,谢子臣慢慢笑开。   他的笑容里带了嘲讽,冰冷又美艳。蔚岚心跳突兀地快了起来。面前人在一瞬间仿佛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罂粟花,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却又危险至极。   蔚岚一时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然而又忆起两人之间的承诺,她是个信守诺言的人,说以后不打他主意,就不会再打他主意,便张合着小扇,僵硬移开视线,看向一旁。   谢子臣向来迟钝于这些事,尚且不知道蔚岚的心思,冷声道:“所以,世子何不助我呢?”   “嗯?”蔚岚顿住步子看向谢子臣,谢子臣亦停下脚步,面色淡然。   后面的话无须再说。   没有不想咬死自己主子的能臣,如果那个主子不太听话。   将自己置于猎狗的位置,也不过是因为,谢子臣无路可选而已。一个庶子,不走非常手段,哪里能迅速到那个位置去?   夜风缓缓吹过,蔚岚静静注视着谢子臣。   许久后,她不由得慢慢笑了:“子臣以何为依仗,觉得我一个世子,会抛去各方伸出的橄榄枝,接受你一个庶子呢?”   说着,蔚岚垂下眉目,看着手中小扇:“哪怕子臣于我长信侯府有恩,但恩情,也不是这么还的。”   “我可以娶魏华,”谢子臣淡然开口:“三年后,我必成谢家明珠,届时我会上门提亲。如此来,你可放心结盟?”   蔚岚没说话,她抬起头来,一寸一寸,目光冰冷。   谢子臣皱皱眉头,娶魏华是他所能想到最快和蔚岚绑定的方式,未曾想过蔚岚居然露出了如此表情。   而蔚岚内心也是崩溃的。   为什么一个二个的,总是想娶魏华!!   然而她面上不能显露这种崩溃,只能故作愤怒,冷声道:“我不会把我妹妹终生幸福,变成政治筹码。我蔚岚顶天立地,便是要给家人一席安稳之地,绝不会作出此等与卖妹无异之事!”   听到这话,谢子臣沉默了片刻,若他有一个让自己怜爱的妹妹,估计也是如此心情。他立刻也就理解蔚岚,想起魏华的容貌,他抬起头来,郑重道:“我会对她好的。这一生都让她锦衣玉食,视若掌上明珠,且绝不纳妾,你看如何?”   蔚岚抽了抽眼角,觉得面前这人大概是听不懂她的话,怒道:“我妹妹的婚事,该由她自己决定。若你有结盟之心,切勿再打她的主意!”   谢子臣没说话,认真思考着,蔚岚冷哼出声,拱手道:“谢兄慢慢想吧,岚先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疾步走回了屋中。刚一回到院子,便看到染墨和谢铜像两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染墨立刻迎了上来,激动道:“世子!”   蔚岚心里烦躁,摇了摇扇子,刚一进屋,就看见床上竖着个屏风,将床的两边隔开,蔚岚面皮一抽,指着屏风道:“这是什么?!”   “世子,”染墨骄傲跟上来,压低了声道:“这样你就可以不和谢子臣同床共枕啦!”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蔚岚冷冷开口:“而且就是个通铺,哪里算的上同床共枕,就算我不要名声,谢四日后也是要嫁人的。退一步来说,吃亏的又不是我,你隔这玩意儿掩耳盗铃做什么?”   “呃……”染墨小心翼翼道:“您毕竟是个……”   “给我撤了!”   蔚岚冷声开口:“如此别扭,像什么样子!日后再做这种事,你就给我滚回边塞去!”   听到这话,一想到边塞那些大老粗,染墨立刻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将屏风撤了去。蔚岚有些头疼,觉得染墨再多做几件这种反常的事情,谢子臣就该注意了。   越是坦荡,才越容易欺骗啊,染墨。   想着,她摇了摇扇子,淡道:“备水吧。”   “谢四公子该回来了吧?”   染墨下意识开口,蔚岚冷眼看过去:“都是男人,难道谢子臣在我一辈子不沐浴吗?他又不是变态,难道还要守着我沐浴不成?”   “哦哦。”染墨立刻点头,便去打水。不一会儿打好水后,染墨放下隔间的帘子,看着蔚岚走进帘后的房间,忐忑的守在门口。   就算是男子与男子,大楚还是极其注意隐私的,故而洗澡间本就用厚厚的帘子分割开去,又立了个屏风,帘子放下来后,其实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染墨却还是觉得极其紧张。   蔚岚刚浴室没有多久,谢子臣就赶了回来。刚回屋中,便听到了水声,他眉头一皱,染墨还正觉得紧张,就看见对方径直转身离开,倒院中坐着去。   等蔚岚洗完后,她换了身宽大的袍子走出来,如今和谢子臣同床共枕,夜里也不能取下护心镜和喉结了。   不知道胸会不会永远长不大?   蔚岚赤脚走出来,染墨跟在她身后,用帕子抱住她及腰的长发,认真擦拭着。   谢子臣走进来时,刚好看见蔚岚刚刚出浴的模样。白皙的皮肤透着微红,湿漉漉的头发散开,宽大的衣服虽然盖得严严实实,但却更让人遐想,忍不住思考着这衣衫之下,到底是怎样的美景。   她坐在卧榻边上,翘着二郎腿,翻看着手里的书,染墨站在一遍擦拭着她未干的长发,水珠顺着脖颈流进衣衫之中,也不知流往什么地方。   她没穿鞋袜,小巧莹润的脚从衣衫下露出来,仿如小荷尖尖,看得人心猿意马。   谢子臣将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强行移开,压住声音中的情动沙哑,同谢铜道:“备水。”   想着,在谢铜离开前,他大步走出去,按住谢铜,压低了声道:“冷水。”   谢铜奇怪的看他一眼,见谢子臣没有解释的模样,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谢子臣自己在长廊站了一会儿,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转身回到屋中。   蔚岚还在看书,谢子臣这次吸取了经验,不去看她,回了自己的案牍边上,跪坐下来,将自己方才想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来:“若我与魏大小姐乃真心的两情相悦,那魏世子也就不会阻拦了?”   听到这话,蔚岚内心咯噔一下,她抬起头来,紧皱眉头,看见谢子臣低头看着书卷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   “你喜欢她?”   “或许。”   谢子臣声音有些颤动。   他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魏华,然而他知道,魏华有着一张与蔚岚相似的脸,这样的美貌,太容易让人沉沦。他怕他若放手,便是悔恨终生。   娶魏华本就是一件有必要的事,他一直觉得,人世间一切都是可以算计的。比如喜欢一个人,如果有必要,他就可以学着喜欢对方,然后让对方喜欢自己。   而魏华不但有必要,还有着让他心悦的容貌。哪怕没有蔚岚,他也是愿意娶这个人的。   所以左思右想,谢子臣终于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放下书,抬头看着蔚岚,认真道:“若我与魏大小姐两情相悦,三年后,我必有匹配的上大小姐的身份,前去提亲迎娶。若我与魏大小姐没有这样的缘分,我也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将大小姐至于这政治龌龊之中,岚兄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蔚岚简直是气笑了。   反正连皇帝都骗了,她也不在意再骗一次。于是她面上扬起笑容,慢慢道:“可是,我那妹妹,已经与我一位好友互许终生定下亲事,谢兄怕是晚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皱了皱眉头,想起一个名字:“林夏?”   “正是,谢兄也知晓?”   如果内心冷笑,谢子臣对魏华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听到这个消息,谢子臣丝毫不觉意外,他点了点头,随后淡道:“那看来,我的邀约,岚兄只能在很久后才能答复了。”   说着,谢子臣抬头看着蔚岚,目光淡淡:“还请岚兄等待子臣羽翼丰满,再行抉择。”   “好。”蔚岚垂眸。   而这时,谢铜已经备好水,提着桶道:“公子,水好了。”   谢子臣点点头,转身进了帘后。看着面前厚厚的帘子和谢铜认真防范着的模样,蔚岚盘腿坐在床上,撑着下巴,瞬间有些伤感。   帘子这么厚,看不到美人洗澡,好伤心。   染墨一扫蔚岚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压低了声道:“要是帘子能看到里面人洗澡,世子,你估计更伤心。”   听到这话,蔚岚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过哪怕真的能从帘子里看到。其实蔚岚也是不会去看的,她只是风流,并不下流。   这样想着,谢子臣很快就洗了出来。   和蔚岚穿得严严实实不同,谢子臣只是把睡袍随意一系,就走了出来。睡袍露出他大片胸膛,他一走动,就露出他修长的腿。蔚岚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看着对方,随后立刻又觉孟浪,转过头去,低声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虽然她是有一颗想要看美人的内心,但她本质上还是个君子。   就像虽然她总是想亲亲这个、摸摸那个,但是一般情况下,在对方不自愿的情况下,她是不会去做的。哪怕对方自愿,她也是要考虑着才去做。   谢子臣根本不明白他这样的行为是多么吃亏,可是她懂,既然下定决心当他是兄弟,日后不再对他负责,就不能以此占谢子臣便宜。   用强大的意志力让自己转头片刻后,她听到谢子臣坐在她身边的声音,随后听得对方道:“你盯着墙看了许久,是在看什么?”   “你……”蔚岚憋了半天,终于道:“你穿太少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猛地一僵,随后才想起来,这是个断袖!   他面色一变,立刻将衣服裹了起来,腰带系得紧紧的,随后道:“好了,是我的不是,你转过脸来吧。”   蔚岚舒了口气,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放松,转过头去,便看到正在让谢铜擦着头发,裹得连锁骨都看不出来的谢子臣。   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蠢了,该才该多看两眼的。就算没有多看两眼,也不该提醒他的。福利没有了,幸福生活好像又少了一点。   君子总是难做的。   蔚岚默默想。   “方才对不住,”看着蔚岚失望的表情,谢子臣端起茶来,面色淡然:“我忘了你是个断袖了,日后我会注意的。”   蔚岚:“……”   我不是断袖,真的,不是!   然而这些话都说不出口,她叹了口气,躺回被子中,叹息道:“睡吧。”   谢子臣点点头,擦干头发后,让谢铜灭了灯,回到自己的被中,安然睡去。   蔚岚睡姿一贯标准,等到半夜时分,她突然梦见自己被许多石头掩盖,石头砸在她的胸口,身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睡梦中猛地惊醒,发现谢子臣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头靠在她肩上,腿搭在她大腿上,手压在她护心镜上……   她就说为什么会被巨大的石头压到无法呼吸!   她深吸了一口气,本有几分火气,但转头看见谢子臣俊美的面容上毫无防备的表情,几根杂乱的头发翘在他额顶,像个孩子一般的模样,对比起平日的阴冷深沉,蔚岚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点气性都没有了。   她变换了姿势侧身躺着,让他接触不到她的关键部位,只是搭在她的肩上和大腿上。   想想,这次是他主动的,温香暖玉在前,她就算是礼貌性的,也该抱一抱。于是便伸出手去,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腰上,顺带摸了两把。   干完这些,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也不再计较。等第二天早上,谢子臣慢慢睁开眼的时候,入眼看去,就是蔚岚精美得接近完美得面容。   她手搭在他腰上,而他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而且根据位置来看,应该是,他主动滚过来的。   谢子臣屏住呼吸惊呆了,好半天,神智终于回到他的脑子里。他迅速放手,从床上又小心又快的起身,就怕惊动床上那个人,然后捡起衣服,仿佛一个一夜情后狼狈逃窜的负心汉,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蔚岚慢慢睁开眼睛,忍不住扬起了笑容。   然后听见外面谢铜诧异的询问:“公子,你拿着衣服出来做什么?”   谢子臣:“……”   这种尴尬的时刻,能不要问问题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染墨:“小姐,你不觉得你完全是个流氓吗?”   蔚岚:“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明明是个很君子的人啊。美人出浴,我都转头不看的。”   谢子臣:“是的,你不看,你一般都直接摸。”   谢铜:“主子,世子挺好的,她也就只是摸摸,还总是想着负责。我……唉,我不说了。”   太子:“我总觉得我活不长。”   三皇子:“给个出场机会啊作者。”   作者:“多留点言,就给你出场机会了。”   读者:“不想看他,算了不留言了。”   作者:“……” 第34章   蔚岚从容起床时, 谢子臣已经穿戴整齐在院中候着了。等蔚岚出去的时候, 院中三三两两站满了人, 此时天尚未亮,太监们打着灯笼,领着众人往北雍宫走去。   这是上学第一日, 众人都难免有些紧张,除了谢子臣和蔚岚, 其他毕竟都还只是十几岁的人,哪怕聪慧了些, 但面对师长难免都有些敬畏之情。路上众人都一言不发,便就是桓衡都小心了几分。   小心翼翼到了北雍宫的听学殿, 众人按照伴读划分,各自坐在了一边了,不多时,太子和三皇子便缓缓而入。两人都着了常服进来,众人行礼之后, 太子和三皇子便各自到了首座之上。蔚岚就坐在三皇子后面,三皇子刚一下来就注意到了她, 瞧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道:“我们挺有缘分的。”   “必然是老天爷看清了我对殿下的心意,才让你我以这样亲近的方式,再次重逢。”蔚岚笑了笑,看着对面美人带刺的笑容,调笑之言忍不住脱口而出。   旁边众人:“……”   好冷。   而苏城在僵硬片刻后, 终于道:“你恶心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说完,苏城就转过头去,根本不打算和蔚岚搭话了。   蔚岚也乐得清闲,撑着下巴翻看手里的书。   大楚的书同大梁几乎没有区别,除了男女性别颠倒以外,其他就是一字不改。作为当年大梁考试中的魁首,这些书让蔚岚倒着背也能背出来。   她闲着没事,坐在位置上温习《春秋》,不一会儿,太傅谢清就走了进来。   他算谢子臣远方的堂叔,看上去五十出头的模样,衣着周正,身形挺拔。走入讲学之中时,一举一动,都可堪称世家典范。   ——谢家子弟,当如芝兰玉树。   蔚岚脑海中蓦地想起这句话来,不由自主扫了一眼旁边坐得端正的谢子臣。   他虽为庶子,但或许是看在太傅乃谢家人的面子上,安排他与王曦并坐在第二排。他坐得端端正正,似乎是察觉到蔚岚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蔚岚假作无事转过头去,跟着众人站起身来,对谢清行礼之后,端坐了下去。 第一节 课,谢清花了些时间认人之后,便开始讲学,从《春秋》开始讲起,讲了没有半个时辰,课堂上就出现了一阵不和谐的呼噜声。   众人忍不住都回了头,看向自觉把位置换到了最后一排的桓衡身上。而谢清正讲到兴起之处,也听到了呼噜声,忍不住放下书,皱起了眉头。   “桓公子?”他轻唤了一声,桓衡没有反应,躲在树立起来的书后,睡得香甜。   谢清便直接站了起来,走到桓衡身边,跪坐在桓衡边上,认真观察他。   教室里一片安静,蔚岚忍不住清咳了一声,桓衡终于有了反应,睁开迷糊的眼,有些茫然道:“我好像听见阿岚咳嗽了……”   众人:“……”   而谢清保持着微笑的表情,静静看着桓衡。   桓衡一睁眼就迎上谢清这张老脸,吓了一跳,如果不是没有携带凶器,差点就有拔剑的冲动,等反应过来时,拍着胸口道:“太傅你坐我旁边做什么?吓死我了!下课了?”   说着,他环顾了四周一圈,有些茫然道:“都下课了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该走走该散散了!”   一面说,他一面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去。走了还没两步,就听谢清道:“桓公子,今日所讲内容,劳烦公子抄写一百遍,明日交来给我。明日晨课,烦请公子讲课之前先将今日课上内容背诵一遍。”   桓衡步子顿住了,他转过头来,睁大了眼,有些茫然道:“为什么?”   “桓公子,”谢清抬起头来,微笑着道:“以后上课还睡觉吗?”   “上课为什么不能睡觉?”桓衡满脸迷茫:“我从小上课就睡觉啊!”   这点蔚岚是知道的,除了兵法和话本子,桓衡打小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但因为他爹本来就是个武将,所以在这上面管教也不是很严。他平时白日练武辛苦,上课睡睡觉,桓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   结果久而久之,他就养成了习惯,一上课就犯困。   以前他家私学基本在上千字文这种启蒙东西,他勉强能听懂,现在一上来就是《春秋》,桓衡更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洗洗睡了的打算。   没想到谢清居然对他寄予了这种厚望,他其实还想反抗一下,然而一想到反抗了说不定就被皇帝送回边塞,他只能抓了抓头发道:“好吧。”   反正……他有蔚岚啊。   好不容易下了课,桓衡里可冲到蔚岚身前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盯着蔚岚,还没说什么,便听蔚岚无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去把书背了吧。”   “阿岚你真好!”桓衡立刻欢呼起来,从旁边拿了书,小跑过来。   桓衡很多字都是不认识的,背书这种事情,必须要蔚岚一个字一个字教着,把东西拆开了,揉碎了给他咽下去,他才能明白。   众人三三两两和两人打招呼散了,谢子臣是除了两个人外最后一个走的,他扫了一眼正在一个字一个字读给桓衡听的蔚岚,走出门外后,同太监了了声招呼,想想又折了回去。   回到听学殿,蔚岚不由得有些诧异:“谢兄?”   谢子臣大步走了过来,将书从蔚岚手中一抢,跪坐到旁边小桌道:“你抄吧,我来讲。”   两人都愣愣看着他,谢子臣抬头,看向还发着愣的桓衡,皱眉道:“还不过来?非要别人不睡觉帮你做这些才够吗?”   桓衡立刻反应过来,过去他的确干过很多次让蔚岚不眠不休帮他抄书的事。他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跪坐到了谢子臣对面。蔚岚拱了拱手,笑道:“谢兄好意,在下却之不恭了。”   谢子臣垂下眼眸,翻看《春秋》第一页,淡淡说了声:“嗯。”   接着,他抬眼看向对面颇有些紧张的桓衡,先道:“读一遍吧。”   桓衡:“……”   一上来就给他下马威,这是羞辱!   然而看在对方是来给他补课的份上,他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书,结结巴巴开始读。   他一面读,谢子臣一面在书上画圈,等他读完后,谢子臣一个一个字教,一面教,一面讲解那个句子的意思,教着他背。   背到了饭点,谢铜、染墨、桓衡的小厮山今就提着饭盒赶了过来。蔚岚停下笔来,颇有些诧异:“他们何时得的消息?”   “我让人通知的。”谢子臣看着三个小厮将饭菜放到案牍上,跪到案牍前,执起筷子。另外两人也各自端起了自己的碗,桓衡靠近蔚岚,低声道:“我找人打听了,听说你对他有意思。”   “嗯?”蔚岚转过头,挑起眉。这种事桓衡也能打听到,探子水平颇高啊?   “找染墨问的。”桓衡立刻补充。   蔚岚:“……”   卖主贼!   “你眼光还可以。”桓衡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叹息了一声道:“可我这心里也不知道,为啥酸酸的。有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我为啥不是个断袖呢?我要是个断袖的话就好了。”   “我也不是。”一直默默听着桓衡话的谢子臣,在一旁幽幽开口。   桓衡一口饭卡在了嗓子眼,用帕子捂住,迅速咳嗽起来。   蔚岚抬起手来,温柔拍着他的背,桓衡好半天终于咳嗽完了,跳起来指着谢子臣就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我说实话而已,”谢子臣抬头,面上表情淡淡的:“他现在还是个孤家寡人,我与他仅是兄弟情谊,你断袖了赶紧当我嫂子,我不介意。”   “放屁!”桓衡涨红了脸,怒喝出声:“你才断袖!”   “他嫌弃你。”谢子臣迅速看向蔚岚,蔚岚不由得笑了起来:“那这样说,谢兄不也嫌弃我?”   “嗯,对。”谢子臣毫不避讳,点头道:“我嫌弃你是个断袖。”   “你居然嫌弃阿岚!”桓衡毫无重点,一拍案牍,怒道:“我们来打一场!”   “先把《春秋》背完,”谢子臣悠然道:“我可能才有时间和你打。”   桓衡:“……”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好痛。   而谢子臣犹自不肯放过他,淡道:“桓公子,难道你要一直拖累魏世子,日后让人嘲笑,魏世子最好的兄弟,是个文盲吗?”   文盲文盲文盲……   这一个词在桓衡脑中开始无限循环。   桓衡慢慢坐下,他感觉自己人生遭遇了最大的一次冲击。   谢子臣说的对,一介文盲,怎配和阿岚这样完美的人当兄弟!   他一定要奋发图强!   桓衡眼中猛地亮了起来。他迅速扒完了饭后,自己跑到案牍边上,拿起笔来,一脸认真道:“阿岚不必帮我了,我要自己抄书,好好学习!阿岚,我绝不会让人因我而嘲笑你!”   看着桓衡亮晶晶的眼,蔚岚有些无奈,而谢子臣也放下了碗,从谢铜手中接过帕子擦着嘴,慢慢道:“字音我都教过了,意思我也给他理清楚了。岚兄,他可以的。”   “一百份……”蔚岚有些心疼,看着那每个字都写得格外艰难像狗爬过一样的桓衡,眼中带着疼惜道:“他今夜怕是睡不了了……”   “男儿日后顶天立地,成家立业,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一夜不眠,又能如何?”   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想和当年那个乱用成语、还会写脏话骂他的文盲桓衡当同事了。有机会改造,为什么不呢?   蔚岚想想,这也不是大梁,如果是大梁,这样可爱的男孩子,自然会有人好好保护他一世天真,但在大楚,他是要自立门户站起来的。   她也不能娇宠太过,于是叹了口气,便随着谢子臣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谢子臣沉默着,终于道:“岚兄,我觉得,我想在你我的床铺之间立个屏风。”   “嗯?”蔚岚转头,不过对于谢子臣提这个要求,她丝毫不感意外。谢子臣已经思索一早上了,慢慢道:“在下睡姿不雅,为避免骚扰到岚兄,还是立个屏风吧。”   “好。”蔚岚点头,这事儿对她来说不大重要,谢子臣想立就立吧。   谢子臣当晚就让谢铜将屏风搬到了床中间,对此染墨极其兴奋,小声道:“世子,没想到谢公子这么开窍……”   蔚岚笑了笑,也没多言。   然而当天晚上,蔚岚就后悔了。   因为当她沉浸在睡梦中时,谢子臣一个翻身,一脚就踹翻了屏风。屏风直直砸了下来,直接砸到了蔚岚脸上……   “啊!!”蔚岚因为剧痛惊叫出声。   周边的人全被惊动。王曦、林澈一听声音就冲了过去,王曦一脚踢开大门,就看见地上是一个被砸坏的屏风,蔚岚满脸是血坐在卧榻边上,而谢子臣跪在地上,一脸认真道:“是在下之错,在下一定会负责的!从今天开始,在下就睡地板!”   冲进来的众人都惊呆了,好半天,王曦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道:“谢兄,你……你对阿岚……做了什么啊?!”   蔚岚顶着一脸血笑了笑,沙哑着声音道:“没事……”   众人看着那血腥的笑容,忍不住深了吸了一口,林澈立刻站出来道:“阿岚,你若受了什么欺负大可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出头的!”   “真的,无事。”蔚岚摇了摇头,同众人道:“我的小厮去请太医了,打扰众位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众位先散了吧。”   听到她这话,众人看了看,想到明天还有课,也就散了。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蔚岚叹了口气,看着地上跪着的谢子臣道:“子臣兄,我真无大碍,你起来吧……日后挂个帘子吧,屏风这东西,便算了……”   谢子臣点了点头,眼里全是懊悔。   蔚岚舒了口气,她对待男子,一向宽容。其实就是砸破个额头,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居然有了些小庆幸。   还好没把谢子臣娶回家当主君……   不然,她早晚会被他在床上无意中弄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染墨:“我觉得谢公子、世子爷、桓公子的氛围不对。”   谢铜:“什么不对?修罗场吗?”   染墨:“不,我觉得像……一家三口。”   严父·谢子臣:“好好背书。”   慈母·蔚岚:“阿衡居然要抄这么多书我好心疼”   儿砸·桓衡:“爸爸说要让母亲以我为荣,我要好好学习!”   吃瓜群众:“这个家庭氛围挺不错的……” 第35章   第二天蔚岚是包着头去上课的。   蔚岚一贯讲究, 但对于绷带这种东西如何优雅的包在头上, 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只能提前先去上学,而后一路用扇子挡着,匆赶进教室, 只是刚一进去,就听到苏城提高了声音道:“哟, 这不是我们貌美如花的魏世子吗?今天怎么成这样了?”   其实一把扇子根本遮不住什么,只是大家大多识趣不说, 苏城却不是个看人眼色的人,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嘲笑蔚岚的机会, 打从蔚岚一进门就开口。   蔚岚暗中叹息了一声,带刺的美人果然不太好惹。将扇子潇洒一收后,蔚岚朝着苏城恭敬的行了个礼,微笑道:“三殿下。”   苏城没说话,他挑起眉眼, 微勾的眼角是数不尽的妖媚风流,就这么一瞥一望, 蔚岚竟就忍不住觉得……   这人在勾引她!   她低垂下眉目,笑着坐到苏城身后,张合着小扇道:“殿下今日来得甚早,可觉得无聊?”   “本王无聊如何,不无聊又如何?”苏城懒懒开腔,闻言, 蔚岚将折扇在手中打着转,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道:“在下有一爱好,倒是可以配殿下打发打发时间,殿下以为如何?”   她说着,其实并不是询问,而是直接将苏城的手拉了过来。   苏城似笑非笑看着她,满是风情的眼里全是了然,蔚岚打开他的手掌,用指腹轻轻划过他的掌心,低声道:“殿下,您的姻缘线,颇有些波折呢。”   “哦?”苏城也不收回手,被她轻握在手中,由她的手指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   苏城的眸色不由得深了些,看着蔚岚在他手心画着圈,慢慢道:“殿下似乎在等一个人啊。”   “魏世子,”苏城也往前探了探,两人面容相隔不过咫尺,似乎随时就要亲吻上去,蔚岚握着他的手,不躲不避。美人在前,还这么明显的撩她,如果还不明白,她简直是白白风流了那么多年。然而她理智尚在,还记得这是学堂,于是生生忍着没有亲上去,只是声音忍不住温和了几分道:“放学后,岚可有荣幸,请殿下桃林一游?”   听到这话,苏城笑意深了些,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哑着声音道:“世子相邀,在下,求之不得。”   他似乎是在变声期,声音又低又哑,却又带着原本华丽柔媚的声线,让蔚岚忍不住呼吸为之一窒。然而她面上不动,只是握着苏城的手忍不住在手上摩挲,深情凝望着苏城,苏城眯起眼睛,正在发飙的前夕,突然就听到桓衡风风火火的声音道:“阿岚我听说你……”   话音刚落,他就停在了门口,随后怒吼出声来:“三殿下你怎么能趁我不在勾引阿岚!!”   蔚岚吓得手一抖,当场将手收了回去,苏城的面色变了变,而谢子臣和王曦等人正聊着天到达学堂,就目睹了这么一出。众人沉默了一秒,蔚岚最先反应过来,根据她在边塞给谁看手相谁必然被打的经验来看,她首先要保住三皇子不被打。于是立刻捂着头“哎哟”了一声,桓衡马上冲了过来,扶着蔚岚道:“阿岚,你怎么了?!”   “头……头疼……”蔚岚虚弱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谢子臣觉得心有点虚。   桓衡立马想起来他要问的话,怒道:“是不是谢子臣把你打成这样的!”   “不是!”保住了三殿下,也要保住谢子臣!蔚岚立刻道:“是我自己,昨晚一脚踹翻了屏风,打在了自己脸上!”   听到这话,桓衡露出揪心的表情,握着蔚岚的肩道:“阿岚,你这么傻,怎么让我放心得下!以后你还是和我回边塞吧!”   众人:“……”   听不下去了。   蔚岚含笑不语,心里舒了口气,总算是保住两位美人了。   刚好谢清走了进来,看见蔚岚包着的脑袋,谢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们打架了?”   “不是,”桓衡立刻积极接了下来,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道:“是阿岚自己踢到了屏风砸伤了自己!”   听到这话,谢清愣了一秒。   他对蔚岚的印象是很好的,虽是侯府武将出身,举止却有世家风范,言谈思路敏捷精准,且姿容绝美,是这一批学生里他最喜爱的一个。但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智障……   谢清眼里忍不住有了惋惜,蔚岚内心快哭了。   桓衡你放开我!!好不容易给老师刷的好感度没了!   学生们三三两两入座,尚未到上课时间,谢清来得早的原因是为了查桓衡作业。于是他刚一落座就叫了桓衡的名字,淡道:“把作业交上来。”   桓衡颇有些失落,一步一回头看着蔚岚到了谢清面前后,蔚岚忍不住松了口气。   谢子臣落坐下来,他的位置刚好就在蔚岚旁边,将笔墨书纸放好之后,他想了想,转头注视着她,蔚岚察觉到他的目光,保持着完美笑容对他回眸一笑,谢子臣突然起身,半跪在她面前。蔚岚不由得吓了一跳,见他认真凝望着她,竟破天荒有了些心慌。   她对不能预料的事情总有那么些害怕,譬如此刻的谢子臣。   然而装淡定是她的本能,她含笑看着谢子臣越靠越近,他的呼吸喷涂在她脸上,精致的容颜就在她咫尺之处,他姿容太盛,清冷淡泊的模样仿佛不染凡尘,突然有了要从高高在上的仙人坠落下来的感觉,这让风流惯了的蔚岚也忍不住心跳快了几分,在她几乎以为他会亲上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她的绷带,淡道:“歪了。”   蔚岚:“……”   “放学一起用饭吗?”他的声音很小,就咬在她耳边一般。   谢子臣主动邀约她吃饭!!   巨大的欣喜冲入蔚岚脑海,然而片刻后,她立刻反应过来。   不行。   首先,她邀请了三殿下去逛园子了。   其次,她答应过谢子臣要好好当兄弟。   兄弟邀约吃饭和邀约美人逛园子……   蔚岚略一沉吟,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岚有约在身,下次吧。”   谢子臣微微皱眉,他还没想过蔚岚会拒绝,正想说些什么,就看见苏城转过身来,靠在蔚岚桌子上道:“岚兄今日‘主动’邀请本王去游桃林,怎么,谢四公子也想去吗?”   蔚岚:“……”   殿下,‘主动’那两个字你不用说的这么清楚,这么刻意,真的。   谢子臣没说话,他淡淡扫了一眼蔚岚,直接起身回了自己位置,然后,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望过来一眼。   蔚岚面上淡定听着课,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   可左思右想,她也没做错什么,于是舒了口气,开始认真听课。   今日谢清讲《左传》,讲到鬻拳。当年鬻拳为了劝阻楚文王杀蔡侯,曾用刀架在楚文王脖子上,逼着楚文王听从,为此自己砍了双脚,从此卫戍楚都城门。后来楚文王攻打巴军,战败而归,鬻拳不肯开城门,楚文王只能回去继续打仗,最终战胜回国,在途中因病去世。楚文王死后,鬻拳在自杀,并安葬于皇陵前院甬道之中。   “诸位以为,鬻拳此人,可算忠良否?”   谢清讲到兴头上,忍不住提出了一个问题,目光扫了一圈,落在了头上包着绷带格外引人的蔚岚上。蔚岚站起身来,中规中矩道:“为国为民直言不惧,可为忠良。”   讲得是《左传》,《左传》中本就有评价,她不愿出这个风头,自然回答的都是标准答案。谢清眼中有些惋惜,突然就听另一人道:“子臣以为不然。”   众人将目光落到谢子臣身上,便见谢子臣淡淡看着蔚岚道:“事情没发生前,谁又知道对错?莫非陛下不采纳意见,世子就能将刀架在陛下脖子上逼着陛下采纳了?”   蔚岚:“……”   这话完全不敢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谢子臣面上淡淡的,蔚岚总觉得空气有些冷。谢清听到谢子臣的话,不由得笑了笑,翻了一页书,转头开始讲下一篇。   或许是因为蔚岚的回答并没有让谢清满意,谢子臣又存了卖弄的心思,后面整整一个上午,只要有人回答问题,谢子臣就要提出不同意见,将对方噎得哑口无言,而其中被怼次数最多的,莫过于一直被提问的蔚岚。   不得不说,哪怕是一贯不太看得起男人的蔚岚也要承认,谢子臣真是学识渊博引经据典,而且看待问题的角度更现实刁钻,仿佛是在官场沉浸了十几二十年的资深政客。许多话蔚岚也不得不点头,她不说,是为了遮掩锋芒,如今她堪堪十五岁,名声已经在边境打磨够了,如今不需要再更加锐利,正是养刀的好时候,因而回答问题以中规中矩为主。而谢子臣则说得更肆无忌惮些,许多话本该埋在暗处,他也能说,怼得在场谁都不敢说话。   等整个上午过去,不仅是在场众人,连蔚岚都遭受到了莫大打击。   她一贯是品学兼优的世家典范,这真是她第一次在课堂上被人怼成这样,最重要的是!!这还是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在大梁,谢子臣连嫁人的年纪都没到,学得这么犀利做什么!   到下课时,蔚岚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同其他人一起迅速撤离了学堂,真的是不想和谢四再多呆一分钟,好担心他上课还没怼够下课继续怼!   等蔚岚等人都撤出去后,屋内就剩下了谢子臣和谢清两两相对,谢清姿态优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毕露,人必惧之。子臣,你还是太年轻。”   谢子臣正襟跪坐,淡道:“若不秀于林、不出其鞘,六叔又怎知道,这里有把好刀?陛下又怎知道,这是一把利刃?”   谢清抿茶不语,窗外桃花正盛,盈盈坠于枝头,随风飘落。谢清抬起头来,望着那飘落的桃花,片刻后,淡然出声:“我明了了。”   谢子臣内心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六叔这个人,他算是拿下了。   而另一边,蔚岚走出教室后,便站在院外等着苏城。苏城带着侍卫走过来,瞧着蔚岚道:“世子可逛过宫里?”   “未曾,”蔚岚摆出一贯温和淡然的笑容,转身同苏城慢慢走向桃林,温和道:“如此美景,若无美人相伴独自而来,着实可惜。”   苏城嗤笑出声,同侍卫吩咐了一声,带着蔚岚走进桃林之中,嘲讽道:“那本王算是世子口中的美人咯?”   “那是自然,”蔚岚眸中流光宛转,俱是风流,温柔道:“殿下之美,便是这桃花神韵,都不及万一。”   听到这话,苏城愣了愣,随后不由得大笑出声来,眼里有了些冷光:“世子,您不是本王见过的第一个断袖,却是第一个敢把主意打到本王身上来的断袖,就不怕本王怪罪吗?”   “若是思慕殿下也有罪,”蔚岚叹息了一声,深情看着苏城道:“那就让岚罪无可赦吧。”   苏城:“……”   “蔚岚,”好半天,苏城面色古怪回了神,慢慢道:“若不是你长得好看又是长信侯府世子,你信不信,本王早就让人把你斩了!”   听到这话,蔚岚笑了笑,抬起手来,攀下一株桃花,轻嗅桃花,低声道:“殿下舍不得。”   “你……”   “殿下还要用我,”蔚岚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又怎舍得伤岚分毫?”   苏城没有说话,他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面前人一身身着蓝色绣白花的大袖袍,玉冠半挽,精致的眉目雌雄莫辨,看上去如同白瓷一般,美丽又脆弱。但莫名的,这个人身上又似乎有着一股让人无法轻视的力量,就这么仰头轻嗅桃花,便带了坦荡风流。   他静默不语,蔚岚便知道,是说中了他的心。不由得有那么些悲伤,好不容易有美人相约,结果又是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美人们不能单纯一点吗?   轻叹了一声,蔚岚直起身来,径直道:“殿下是想问我什么?”   “世子知道,伴读意味着什么吗?”苏城反问了一个问题,蔚岚笑了笑,双手环胸,靠在树上,微笑着道:“同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蔚岚明白。”   “那,阿岚能否告诉我,前日父皇单独召见你,所为何事?”   苏城说着,就靠近了她。他比她稍稍高了那么一点,蔚岚靠在树上,又矮了半分,苏城低头看她,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然而对方却仿佛根本不在意一般,含着浅笑,了然看他,并不言语。   “陛下并不希望你辅佐我,”见她如此淡定的模样,苏城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靠得更紧了些,将手放在她身后的树干上,几乎是将她环在怀中,审视着面前的人,认真道:“对吗?”   蔚岚没有言语,其实苏城心中的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只是蔚岚不由得感叹,苏城在宫中情报网的发达,她本以为皇帝召见她这件事应该没有多少人知晓,然而才两天时间,她的新主子便知道了。   她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微笑道:“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下不过是想当个纯臣,对于殿下而言,应该没什么区别吧?”   “纯臣?”苏城勾起嘴角:“你是我的伴读,却想当个纯臣?”   “在下只效忠于陛下,朝廷之上,哪位臣子不是如此呢?”   “所以,魏世子是想步长信侯后尘?”苏城冷笑出声,蔚岚面色不改,那如玉表情上似笑非笑,激得苏城心头痒痒,用扇子挑起蔚岚的面容,微笑道:“不过,魏世子和长信侯还是不一样的,他日不能为官为将,入帝王龙账,雌伏他人之下,倒的确也是一条道路。”   听到这话,蔚岚面色一冷。   对于她而言,君主永远只是君主,哪怕要有些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也该是别人求着她,苏城这话,对于她而言,当真是莫大的屈辱了。   她冷冷看着苏城,苏城也感受到了她的愤怒,不知为何竟有些愉悦,当即也不再和她绕弯,低声道:“不过,魏世子如此美人,本王怎么忍心让你如你父亲一般?本王已经替你选了道路,魏世子好好走就可以了。”   “你什么意思?”蔚岚当即察觉不好,苏城朗声笑开:“魏世子放心,您父亲入股徐城水利一事,本王会帮您解决的。”   听到这话,蔚岚心中大惊,面上却是微笑起来。   “殿下威胁我?”   虽然她现在还不清楚所谓入股徐城水利一事具体到底是什么,但是对方在此刻说出来,必然就是什么把柄了。苏城瞧着她冷眼看他的模样,心中猫抓一样,正想低头亲亲她,又突然想起这好歹是个世子。   饶是他认识好些断袖,但真让他断,似乎还是需要一些心理准备。   他轻叹了一声,将扇子从蔚岚下巴挪开,慢慢道:“本王不是威胁世子,本王只是在告诉世子,什么路是对的。”   蔚岚并不言语,她冷笑了一声,直接提步离开,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冷冷看着苏城道:“殿下,您要招揽我,其实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只要殿下自荐枕席伺候好在下,别说当您的幕僚,您让蔚岚将这天下捧给您,蔚岚也未必不愿呢?”   “你!!”苏城怒而起身,蔚岚终于觉得心里畅快了些,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只是刚刚走出桃林,蔚岚冷静下来,立刻又觉得,她方才着实是说得太过了,这样说一个男子,实在是太损她的风度。   哪怕他触到她的底线——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她。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该用这样的话侮辱一个男人。   想了想,她又匆匆折了回去,苏城正冷着神色往外走,见她走来,苏城假装她不存在,直直往外走去,蔚岚迎向他,认真道:“殿下……”   苏城不理,蔚岚跟着他出去,继续道:“殿下,方才是蔚岚口不择言,请殿下……”   “让开。”苏城一把推开蔚岚,蔚岚火气瞬间上来,一把抓住苏城,猛地将对方按在了树上,只是撞上去的瞬间,她还不忘用手垫着苏城的背,怕撞痛了对方。   苏城被她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开始挣扎,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对方猛地亲了上来!   苏城整个人都惊呆了,彻底僵下了动作,蔚岚见对方终于安静下来,不由得软下了情绪,离开他的唇,温和道:“方才那些话,并非岚心中所言,请殿下无需介怀。殿下若是想要惩罚蔚岚,蔚岚也心甘情愿。方才之事……”   想到刚才那轻轻一吻,蔚岚清咳了一声,还想继续解释,便听苏城道:“闭嘴!”   “殿下……”   “好了,你不用多说了!”苏城去推蔚岚,蔚岚久经沙场,若是真的不愿意让苏城推动,哪里是这种久居深宫的皇子能推开的?她认真注视着苏城,满脸真诚道:“殿下可愿原谅阿岚?”   “原谅原谅!”苏城心里是怕了,断袖太他妈可怕了,说亲就亲!他虽然喜欢美人,但他没这癖好啊!!现在只怕对方再亲上来,慌忙点头道:“你让我走……我就原谅你……”   听到这话,蔚岚叹息了一声,露出落寞的表情来。   竟被美人如此嫌弃……   可她还是秉持着风度让开去,她一让开,苏城立刻就捂着嘴踉跄着往竹林外奔去,看着苏城跑出去的背影,蔚岚抬起头来,用小扇敲着手心,叹息出声:“有美人兮……思之如狂。”   还没跑远的苏城听到这话,身形僵了僵,跑得更快了。   谢子臣刚刚和谢清聊完,从北雍宫回宿舍,半路就撞上了失态的苏城,他远远看见苏城带着侍卫疾步离开,不由得看向了桃林。   盛开的桃花、踉跄跑出来的男人,外加一个蔚岚。   有些不好的记忆从他脑中冒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直直朝着那桃林走了进去。   进去不久,就撞上了正叹着气走出来的蔚岚,冷声道:“魏世子。”   听到声音,蔚岚下意识抖了抖,她觉得,课堂上的阴影可能还没消散……   然而她还是含笑勇敢抬头,朝着谢子臣笑道:“子臣来此作甚?”   谢子臣:“……”   嗯,其实他也不知道,就这么莫名其妙走进来的。   蔚岚笑了笑,了然道:“莫非子臣刚好撞见三殿下,所以特意来这里接我,打算与岚一起回去?”   蔚岚给他台阶,他自然要下,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往外走去,蔚岚这才想起来早晨谢子臣的邀约,不由得道:“你早上找我,是要做什么?”   “我的探子查到,你父亲入股了徐城水利,”谢子臣的话让蔚岚猛地顿住了脚步,谢子臣看着她的表情,立刻明了,却还是将话说了下去:“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我想采访一下你们对蔚岚的印象?”   谢子臣:“神经病……但聪明,长得美,对我还不错……”   王曦:“绝代佳人”   林澈:“男神”   苏城:“变态啊卧槽!”   桓衡:“蔚岚说什么都对!就是太笨了,让我不放心。”   众人:“桓衡居然说蔚岚笨……”   蔚岚:“这里只有桓衡最爱我。” 第36章   听到这话, 蔚岚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仍旧悠然自得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含笑道:“徐城水利是怎么一回事?”   “徐城位于江左,常年为水患所扰,两年前, 国家兴修水利,拨白银十万去给徐城建堤, 但当时徐城正值干旱,徐城县令伙同荆州上下官员私吞了白银, 并未兴修。但今年风调雨顺,待到六月, 徐城水患又将至,于是县令年初方才开始兴修水利,但如今县令怕三个月所铸的堤坝出事,于是就花了重金对外招商,愿出白银四万两, 将修堤坝一事外包出去,各方竞标后, 由一个叫万荣的人承包了此事。”   这是谢子臣上一世轰动一时的案子,因为今年六月,徐州就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水患,徐州全城被淹,城内百姓死亡人数十之八九。而荆州有太子嫡系人马在,帝王震怒, 将太子系肃清了许多人,又被张御史弹劾,也就成了太子遭到厌弃的开始。   因此,谢子臣早就让人盯了徐州,结果却意外发现,魏邵居然参合进了这件事情来。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徐城招商这一件事是年初就已经拍板了的是,就在前些时日,这个万荣居然巴巴跑到了盛京来,并暗中接触了魏邵,然后将魏邵加为了股东。   万荣这样千里迢迢来找人,必然是受到了谁的指示,但如果万荣和京中人有关系,那当年徐城一事,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当年的堤坝,到底是真的修得太过匆忙以至于无法抵御水患,还是说,本就是人为了,根本就不打算修好呢?   谢子臣简要介绍了徐城的情况后,提点了风险:“且不说三个月匆匆修出的堤坝风险本就很大,更何况徐城那边,有一批太子嫡系的人马。我从徐城县令上交过来的万荣的信息里看到他的股东中有长信侯爷,不由得有些担忧,故而想提点一二。”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很明白,太子嫡系在那边,如果是三皇子的人想动,那水患一事就不是可能出,而是必然出了。哪怕天上不降水患,三皇子也必然要怂恿着人去查堤坝修建的问题。一旦堤坝修建出了问题,从施工的队伍到上下官员,必然都逃不了干系。而这当中,施工队伍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作为施工队中的重要股东之一,魏邵本就不讨皇帝喜欢,更是难保。   蔚岚如此努力方才让长信侯府有了起色,一旦出了这事,不但保不住魏邵,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蔚岚通透,谢子臣说到这里,她又怎么不懂谢子臣的意思,便礼尚往来道:“方才,三殿下也同在下说了此事。”   这也算变相的肯定了谢子臣的猜测,算是谢子臣提醒她的回礼。   谢子臣点点头,慢慢道:“不过,此事不急,三日后宫中休沐,你便可以出去了。”   “嗯。”蔚岚点头,心里颇为忧虑,把玩着扇子,目光散漫看向周边。想了片刻,谢子臣道:“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如今我们这边既然已经知道万荣是三皇子的人,自然会让县令换一个人来修建堤坝,你父亲的事,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话一出口,蔚岚和谢子臣就顿住了,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苏城敢告诉蔚岚消息,就代表着不怕蔚岚传出去。   如果这件事是换一个万荣就能解决的,那么苏城便不会此时告诉蔚岚。   他如今告诉蔚岚,只代表一件事。   那就是,他不会等到六月,他即刻,就要动手了。 第37章   明白了这一点, 不等蔚岚开口, 谢子臣当即道:“我有东宫令牌, 现在回去换衣服,立刻出宫。”   蔚岚点点头,加快脚步, 面上却仍旧从容淡定的样子,同谢子臣道:“他能提前, 必然是已经掌握了证据,不出意料, 明日他的人就会在朝上直接参奏徐城知县。他不打算等六月出事了,”蔚岚眼中全是冷色:“他打算查的, 是当初贪污白银的案子。而我父亲身为朝廷命官,私下却做这种生意,此事可大可小。”   “三殿下威胁你了?”谢子臣和她一起进了屋子,吩咐了谢铜后,谢铜立刻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两套宫人的衣服来。   “你说呢?”蔚岚冷笑出声。这时候, 染墨急急忙忙走进来,着急道:“世子,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出宫一趟。”蔚岚拿过宫人的衣服,此时谢子臣已经直接把衣服脱了开始换衣。染墨面色一变,哪怕知道这样不自然,蔚岚却还是走到了浴室,这才开始换衣服。谢子臣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道:“快些。”   他其实不是很理解, 蔚岚一贯洒脱,怎么这时候反而讲究起来?   但是想到她对衣着服饰的讲究,谢子臣又不由得想,这大概也是她讲究的事情之一,不由得在心中有些埋怨她的龟毛。   蔚岚用了最快速度穿好宫衣,从染墨手中拿了两个斗篷,将短刀放到袖中,便走了出去。   两人急急忙忙到了宫门口,伪装成了奉太子令出宫的人。出宫之后,便一路朝着长信侯府赶去,一面走一面商议。   “苏城动手太快,太子这边的人必然是保不住了。”蔚岚冷声道:“你打算如何?”   “壮士断腕。”谢子臣脑中有了思量,冷声道:“如今水患还未发生,不过是一桩简单的贪污案,陛下不会太过周章,我回去就禀报太子,派人抓了那县令全家,由他一人定罪。”   “但愿苏城筹码还不是太多。”   蔚岚淡淡看了谢子臣一眼,谢子臣抿了抿唇:“那你怎么办?苏城如今提前动手,为的就是借着这桩案子逼你投诚。他在大理寺和刑部必然安排了人手等着接这个案子,倒时候你父亲的前途生死都系于他手,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蔚岚不由得笑起来,冷声道:“那就端看你了。”   “什么意思?”   “先回侯府了解情况,”蔚岚淡道:“若没有出路,今夜杀万荣。”   万荣一死,所谓的股东名单就少了人证,股东名单万荣一份,县令一份,县令那边让太子帮她删掉后,魏邵抵死不认,此事也就有了转机。但万荣的死必然就要太子党来背这个锅,哪怕查不到证据,在陛下心里,这锅也该是太子党做的。   提出这个要求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长信侯府,蔚岚和谢子臣披上斗篷,见左右无人后,才迅速上前,敲响了大门,侍从刚刚开门,就看见蔚岚冷着脸道:“闭嘴让开。”   长信侯府早被蔚岚治理得如铁桶一般,听话立刻让开,让蔚岚进来之后,此处张望了片刻,这才关门。   蔚岚带着谢子臣直接冲进了魏邵的房间,魏邵正在屋里喝茶,连通报都没有,就看见自己女儿带着人一脚踹开大门走了进来,魏邵跳起来,怒道:“你小子反了?!”   “你是不是拿钱给了万荣?”   蔚岚直接开口,魏邵微微一愣,面上表情有些讪讪:“那个……不多,很快就回本了。他和徐城县令有关系……”   “糊涂!”蔚岚怒吼出声,一巴掌拍在桌上:“这种明白这是套的陷阱你也往下跳,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长信侯府不够乱?!徐城一月初就在招商,万荣和你什么关系,千里迢迢来盛京找你一个刚从边境调回来的侯爷入股做什么?!”   “你也别这样说……”魏邵也察觉不对了,但仍旧强撑着道:“万荣也是个有胆魄的人,他钱不够,就想来盛京跑跑门路,和我一见如故……”   “说吧,”蔚岚被魏邵的态度气笑了,往旁边案牍后一坐,冷声道:“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你们怎么签的股份契约,你给我一一说清楚。说不清楚,明天我就只能大义灭亲,送你到天牢里蹲着了。我也不用再当什么长信侯府世子,这辈子官途都不用想了。”   听到这话,魏邵终于明白事情严重,有些不安道:“这……到底怎么了?”   “你别问我怎么了,你就知道什么说什么!”蔚岚有些不耐,魏邵终于说了。   他刚回京来,出去和旧友喝酒,就遇到了不长眼的地痞和他起了冲突。那天醉得厉害,是万荣帮的他,两人就一见如故,万荣就时常和他酒肆相会。当时他和万荣说缺钱,万荣就给他指了这条路,说他在帮徐州修建水利,三月建成,县城就给他白银四万两,他成本不过两万,但如今资金周转不开,就问魏邵是否愿意入股。入股五千两,六月后分红一共一万两。   “他拿了和官府的契约给我看……”魏邵小心翼翼道:“我想也没什么事……”   “你和他立字据了?”蔚岚冷声开口,魏邵拼命摇头:“没没,这种事儿我哪里敢立字据啊?我就给了他一块令牌……”   听到这话,蔚岚直接站了起来,同魏邵道:“你就在屋里关禁闭一个月好好反省吧。”   “放肆!”魏邵跳起来,怒吼出声:“我是你爹!”   “我爹?”蔚岚嘲讽笑开:“如果不是我十二岁就上战场拿命和人拼,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活蹦乱跳的和我说你是我爹?”   听到这话,魏邵神色暗了暗。   让女儿十二岁就上战场,如今还要顶着世子的身份在外面,这大概是魏邵一生的痛。   对于他而言,这昭示着他的无能与软弱。如果他能有能力一点,如果他能果断一点,如果他能像他大哥二哥这样,他的女儿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要以女儿之身,撑起这个门楣。   看着魏邵的神色,蔚岚情绪缓了许多。她虽痛恨魏邵的无能作死,但又忍不住想,毕竟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又能有多少眼界?   但她面上不显,虽然她骨子里对男人的能力保持着怀疑和容忍,但不代表她会一直惯下去,除非魏邵能像魏华一样,彻底和这些阴谋诡计都断了关系。   于是她冷冷一笑: “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家陪你一起死算了。”   魏邵面色一白,见他有所悔改,蔚岚缓了神色道:“等后面不管谁问起来,你都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别人让你去指认万荣的尸体,你再出现,假装这才直到这是万荣。知道你和万荣厮混的人有多少?大家知道你知道他名字吗?”   “很多人都知道我和他一起喝酒遛马,但是我一般只叫他小万。”   “那以后,你就只知道他叫小万。”   蔚岚说完,便转身离开,同门外人道:“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让老爷走出这个房门。”   “世子爷,”守在门外的人有些尴尬:“这是老爷……”   蔚岚冷眼看过去,对方瞬间觉得身上一寒,立刻道:“是,小的明白。”   这长信侯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如今真正做主的人,是这个正得圣宠的世子爷?   谢子臣跟随蔚岚走到庭院,蔚岚似乎在等着谁,站在庭院,冷声道:“你想好了吗?”   谢子臣知道,蔚岚是在问愿不愿意让太子背锅的事。   见谢子臣不答话,蔚岚便道:“若你没想清楚,那现在我就去三皇子那里投诚。若太子愿意为我背锅,我可以保持中立,太子不愿意,那就怪不得我蔚岚。”   “魏世子为何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谢子臣抬头看着蔚岚,蔚岚忍不住笑了:“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倒是一套一套的。我不重要,桓衡呢?”   “哪怕桓衡不站在我这边,”蔚岚冷笑出声:“陛下呢?”   “陛下如今心中真正的储君未定,若太子保下我,作为陛下利剑的我至少不偏不倚。若太子不保我,让三皇子报了我,自此之后,陛下那里,我就不确定我会说什么了。而且此次太子的人必然要被三殿下斩了一批,多杀一个人,少杀一个人的罪,有什么太大区别吗?子臣到底是在犹豫,还是想和我多谈谈筹码?”   听到蔚岚的话,谢子臣不由得笑了。   “我是想和你多谈谈筹码,”他抬起眼来,注视着蔚岚,却是道:“但不是为了太子。而是你和我。”   “我和你?”蔚岚皱起眉头。   谢子臣面上一片淡然,点了点头:“对,就我和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些小萌货哦,我看评论区就感觉是一大波魏华和桓衡朝着我本来。胸口好痛……   然后我解释一下女主,她不是见人就撩就亲的,她还是有节操的!!   之所以亲苏城是因为,现阶段苏城是她撩的对象——虽然是只打算一夜情那种。   因为谢子臣已经是兄弟了,桓衡更是她兄弟,剩下的一干人里面,就苏城最骚啊!!   所以蔚岚在单身寂寞空虚冷的时光里,就果断撩了。   蔚岚是女尊界中的霸道总裁……后续也是这种霸道总裁风,她的风流真的不是说说……她真的是个浪子渣女,而苏城在她心里就是……特别适合露水姻缘填补空虚> <   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她绝对不是脚踏两条船的人,当年一直不娶主君就是因为她还是个对感情比较忠贞的人。(虽然这种忠贞比较奇怪……就是我婚前随便浪,婚后保证忠犬。)   【小剧场】   若干年后   作者:“子臣,你为什么这么想当摄政王呢?”   谢子臣:“其实我也不想的。”   作者:“为什么当了呢?”   谢子臣:“当我报复完所有情敌,排除障碍,最后成功和蔚岚在一起后,我就发现……我当上了摄政王。that'all。” 第38章   “你什么意思?”蔚岚倒觉得有些有趣了:“我和你, 那太子、三殿下处于什么位置?”   “三皇子暴戾, 太子无能, 作为他们的臣子,一旦辅佐他们登基难保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我欲与你结盟,但不是让你投靠太子, 相反的,我希望能与你保持这一种制衡关系。互为狡兔走狗, 那才能让皇帝一辈子都起不了杀心。因为杀了一个,就会担心另一个的反扑。”   蔚岚不说话, 她听着谢子臣的分析,好久后, 慢慢道:“为何是我?”   谢子臣没能回答。   为什么是她?   其实谢子臣也不知道,但左思右想,却总觉得,应该是她。   他是走过一辈子的人,上辈子他当了摄政王, 这辈子他也会继续走下去,重登当年的位置。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有一日是不是能位极人臣, 他所思考的是,如何让自己一生都位极人臣、屹立不倒。   弑君这种事情,他做一次就够了。   他本来也未曾想过有这样的结盟,直到看到蔚岚。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蔚岚是会走到那一步的人。她也会走到这个帝国的顶端, 成为皇帝怀疑和害怕的人。她也会相信自己会走到那一步,从而早做考量。   如果是王曦,他根本不会担忧到时候的事情,王曦的确善舞,却过于相信自己的君主,总以为只要扶持着他登基,就解决了人生最大的障碍。殊不知,那不过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启。   人生是很漫长的,而王曦这样的人,还太年轻。   不知怎么回答,谢子臣也就不回答。反而是转头道:“你可以选择一个你放心的方式,我们互相下毒,又或者是我与你结为姻亲,再或者是其他方式——总之,我想和你成为一生的盟友。平时你要做什么,我都无所谓,我要做什么,也无需插手,我们面上当敌人,当若有人想动你我中的任何一人,我们不若先动了他。”   “我如今在太子手下,你不若就去三皇子手下,同时当太子的间谍。”   “我不会留把柄给苏城,”蔚岚冷声开口:“他不会信我。”   “日子还很长,”谢子臣淡淡开口:“如何让三殿下信你而不能控制你,这就是你的事了。”   蔚岚不说话,认真思索着谢子臣的话。   这样一辈子的盟友,互相服毒这种事她不能干,她不是林夏,对自残没兴趣,谁知道这种毒药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姻亲倒是条好出路,要是谢子臣嫁给她这件事就成了。   不过这种事必须徐徐图之,没有个多年的相处考核,谁敢和谁谈一辈子的结盟?   “我并不着急,”谢子臣看着蔚岚,淡道:“世子可以慢慢考虑,子臣也有子臣的诚意。万荣之事,子臣会办得干净。”   听到这话,蔚岚点点头。此刻看来,和谢子臣结盟算是最稳妥的一件事了。毕竟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她不愿将把柄落给苏城,像苏城这种会主动给她设套的主子,她觉得太危险。   她不喜欢别人威胁她,尤其是拿她的家人。虽然魏邵蠢了一些,但他毕竟是她如今名义上的父亲,她对魏邵的感情不深,但如果改日变成了魏华呢?魏老夫人呢?   相处这么多年,她的心又不是石头,这些人早就成了她在意的人。苏城有胆子为了胁迫她动魏邵,就有可能为了逼她做什么动魏华和魏老夫人。   她无法容忍这种事的可能性发生。于是蔚岚应下谢子臣道:“我会好好考虑,只是这个时间或许有些漫长。眼下你答应了我帮万荣,这个恩情我自然会还你。”说着,蔚岚退了一步,深深鞠了一躬,认真道:“多谢。”   谢子臣不躲不避的受了。   他这个人,当年之所以能如此逆流而上,算计固然也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他待人,从来都是诚心相交。固然有背叛之人,但更多人却都在最后选择了他。   只有真心能换真心。   这个道理,谢子臣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他既然要与蔚岚建交,自然会真心相待,见她鞠躬,他也不必虚伪作态,反而是点了点头道:“走吧。”   “来人,”蔚岚唤出了管家,管家从听说蔚岚回府开始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蔚岚叫他,他立刻应下:“下奴在。”   蔚岚靠近他,低声道:“原来故意留下的三皇子府的暗桩拖出来,以偷窃罪名杖毙。偷的是我父亲一块令牌,具体是什么令牌,你问父亲,明天大早,我要让别人都知道我们在找这个令牌,但不必刻意搞得太大。”   “是。”管家点点头,魏府安顿好,刚好,被蔚岚派出去打探万荣消息的暗卫就赶了过来,将万荣所在位置报了过来。   他正在一家青楼寻欢作乐,明面上虽然不显,但内地里暗卫实际上极多,要在不要太引人注目的情况下杀了他,实在太过不易。   蔚岚和谢子臣一面往外走一面听着夜一报告,坐上马车后,蔚岚心里有了思量,直接道:“你们乔装成舞女进去,被他单独留下后,看机行事。”   听到这话,夜一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蔚岚立刻道:“有何难处?”   “那个……”夜一有些不好意思道:“他是在天姬坊,这里的舞姬都长得比较好。我们一进去保管被认出来,就算没被认出来也绝对留不下来。”   “这样……”蔚岚皱起眉头来,却是果断道:“那我来。”   “不可。”谢子臣下意识就开口,蔚岚转头询问:“有何不可?”   谢子臣一时语塞,倒真不知道,有何不可。只是不知为什么,听到蔚岚说她要扮成女人去勾引万荣那种渣渣,他下意识就觉得不行,心中仿佛被堵了一团,沉闷得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见谢子臣没说话,蔚岚便不理他,同夜一商量了一会儿,搞清楚天姬坊的格局和规矩后,蔚岚点了点头,而后转头同谢子臣吩咐:“我去杀万荣,你不若先入东宫?”   “不急。”谢子臣垂着眉目:“我同你一起去。”   “你怎么去?”蔚岚挑了挑眉,谢子臣淡道:“和你一样。你我都扮作舞姬,我去劝酒,待他醉后,我们便动手。”   “你会劝酒?”   “总比你好。”谢子臣不耐,蔚岚见他似乎不太高兴,虽然也不知他哪里来的不高兴,也就不敢多说。反正到时候要是谢子臣不行,她自然就顶上。   商量好后,两人按照夜一的话,潜入了天香阁后院一等舞姬中,一个手刀一个劈倒了两个舞姬后,立刻就将对方的衣服扒拉了下来,然后换了穿上。   天香阁有明确的规定,什么样规格的客人,在挑选姑娘时就会将那个规格的姑娘全部送过去。万荣出手大方,在贵宾间,自然会从一等舞姬中挑人,一等舞姬人数虽然不多,但一般也不大和对方说话,而且时常在换,所以也不会在过程里被人认出来。   但让两人尴尬的是,等把对方劈晕了,两人这才注意到,舞姬穿的是从波斯来的露脐装。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眼,蔚岚立刻拐到了屏风后,故作淡定道:“别多说了,换吧。”   谢子臣抿了抿唇,蔚岚都能换,他自然也能。   于是两人迅速把衣服换上,这种露脐装,她自然是不能带护心镜了,只能是用布条将胸裹了又裹,确认看不出来后,再套进去。   好在现在还没怎么发育,胸本来就只是微微凸起,这么绑上后,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蔚岚在屏风里绑绷带,谢子臣不免有些着急,冷声道:“别讲究了,赶紧出来。”   “你换好了?”蔚岚声音里带了些调笑,让谢子臣不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但他都压了下去,冷声道:“换好了。”   “那去化妆,”蔚岚立刻吩咐:“你眉目线条太硬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听到这话,谢子臣皱了皱眉头,果断道:“我不会。”   蔚岚轻叹了一声,从屏风里转出来,无奈道:“那我来吧。”   谢子臣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套衣服格外合适她。两人都还在少年,身形并不算明显,他穿着这衣服也就是刚刚好,但她穿着却觉得似乎是量身定制一般。   露出来的纤腰在悬挂着的铜叶子下随着她走路的缓缓伏动,白皙的皮肤在灯光下有一层淡淡的华光。那腰身太细,似乎是用双手刚好就能握住,而臀部又刚刚好在线条尽头处凸起,走路时,她故意摇摆起来,能看见长裙如水般荡漾开去。   她没注意到他的失态,直接将他拉着走到镜子面前落座。   谢子臣的眉目尚未长开,还处于少年人雌雄莫辨的年纪,蔚岚从抽屉中拿出眉笔眉刀,迅速给他画了一道柳叶眉后,谢子臣整个人瞬间气质大改。   她又认真给他补了妆,片刻之后,当谢子臣转头看向镜子,完全认不出了自己。   ——这女人是谁?!   看着谢子臣郁闷的表情,蔚岚不由得笑了笑,从旁边拿出胭脂,弯腰看着镜子。谢子臣抬手,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冷声道:“别画了,本身就像个女人,不用画了。”   蔚岚挑了挑眉,却还是大方的放下了胭脂。   她本来也懒得画,不过就是给谢子臣做个样子。她化妆的手艺其实不错,大梁的公子们盛行各种妆容,为了讨那些公子欢心,她学过不少。尤其是在画眉这件事上,她更是手艺纯熟。   闺房之乐,莫过画眉。   如今好多年了,她终于再帮男人画了一次眉,结果这人却是她兄弟。唉。   想想居然有那么点失落。   蔚岚失落靠在梳妆柜边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等一会儿走路学着点那些舞女。”   “嗯。”谢子臣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将蔚岚和谢子臣带了出去,两人走出房间后,和一群舞女排成一排,走向了前院。那些舞女走路时,身如杨柳,臀部都在不断摆弄,蔚岚和谢子臣一看,两人脸色都变了。   学不会,完全学不会!   于是两人僵硬走在中间,低着头,默默装不存在。   好在前院不远,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来到厢房中间,万荣正和一群舞姬打得火热,见又来一批,醉酒欣喜道:“这批都是可以睡的?”   谢子臣、蔚岚:“……”   “是是是,”这位客人出手大方,又讲规矩,老鸨当然开心。连忙招呼着姑娘们进来,跪成一排。   万荣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进人群中,耍着酒疯道:“抬起头来!都抬起头来!”   所有人依言抬头,唯独谢子臣仍旧低着。他就在万荣脚边,万荣有些不满,蹲下身道:“让你抬头,你聋了吗?!”   说着,万荣有些不耐烦托起谢子臣的下巴,然而在谢子臣抬头的瞬间,万荣就愣了。   面前佳人眉目精致、肤若凝脂,一双眼含着盈盈秋波,仿佛带了无尽深情,欲语还休。   蔚岚跪在旁边呆呆看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她被谢子臣的演技再次折服了。这人真的是深藏不露!   “大人……”   他压着嗓子说话,带了些娇滴滴的意味,蔚岚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声,万荣却极吃这套,将他打横直接抱了起来,笑道:“就她了!”   “大人……”谢子臣被万荣抱着,垂下眉目,羞涩道:“妾身有个姐妹……”   “一起来!”万荣大笑出声来,低头亲了谢子臣的脸颊一口,温柔道:“美人的姐妹,必然也是极美的!”   谢子臣没说话,他认真思考,现在捅死万荣行不行?   不行,人太多了。   于是他垂着头,一指蔚岚道:“那就是妾身的姐妹……”万荣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便见到了蔚岚,蔚岚对他弯了眉眼,笑得勾魂摄魄,眉目间俱是春意。   有一股酥麻的感觉从万荣心里瞬间爬了上来,眼前人仿佛就直接是一味春药,只是他抱着谢子臣,不好太过直接,便道:“就留下她吧,其他人都出去。”   有了这句话,蔚岚立刻恭敬低头,在大家都站起来时,已经看不清她的容貌。   众人都退了去,房间里就剩下万荣和他的侍卫,还有谢子臣和蔚岚。   万荣急不可耐对谢子臣道:“美人我们……”   “大人莫急,”谢子臣含笑道:“我这姐妹舞姿极好,大人不若与妾身先饮上几杯,观赏姐姐舞姿,情到浓时,再……”   说着,谢子臣笑着低了头。万荣哪里不依?忙点头道:“好好好……”   而跪在一边的蔚岚则在心里骂了娘。   跳舞这种东西谁他妈会啊!!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蔚岚也是在风月场上待过的老手了,谢子臣都无师自通学会了劝酒,在一旁和万荣打得火热,蔚岚自然也不会退缩,站起身来,随意摆了个姿势,乐声响起,蔚岚果断跳起了……   祭祀之舞。   这是她作为贵族子弟唯一会的舞蹈,因为她的父亲在大梁是祭司院的圣子。   祭祀之舞自然不同于一般的舞蹈,讲究的是庄重圣洁,动作柔韧灵活。蔚岚将当中大步的姿势都改成了流云碎步,感觉瞬间就变了个样。万荣和谢子臣喝着酒,目光却是一动不动落在蔚岚身上。   她的身体柔韧,能摆出各种高难度姿势。弯腰,翻转,她的腰身没有一丝赘肉,线条流畅,肌肉紧实,快速扭动时带着金色叶片晃动,让人眼里再容不下其他。   谢子臣给万荣劝着酒,心思不知道为什么,全在那纤腰之上。这酒里仿佛加了什么东西一般,让谢子臣忍不住有些燥热起来。   而万荣更是按耐不住,还没有一刻钟,便要起身去拉蔚岚。谢子臣连忙一把抓住万荣,朝着周边使了个眼色道:“姐姐害羞,大人……”   “下去!”酒劲儿上来,万荣见美人就在前方,忙同侍卫道:“赶紧下去!”   侍卫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最终还是选择退了出去。刚退下去,万荣就将谢子臣手一挣,朝着蔚岚扑了过去,将蔚岚往怀中一揽,便将手放上自己裤腰带,同时要去亲她,焦急道:“美……”   只是话还没出口,他就被人猛地捂住了嘴一刀捅进了心口。   蔚岚在万荣抱住他的同时就已经拔出刀来,同谢子臣的刀一起插入了他的心口。两把刀插在万荣心上,蔚岚从万荣怀中从容退了出来,万荣此时还在吐血,谢子臣死死捂着他的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戾气,捅了他犹不能发泄,两刀干净利落又斩了对方的手,砍了一刀又一刀,把手指头都剁成了碎块。   对方在临死前痛得睁大了眼,而后在剧烈的疼痛感中死去。   许久后后,蔚岚伸手想要去探他的鼻息,被谢子臣拦住,他抬起手指在万荣鼻下探了探,又迅速按了对方脉搏之后检测之后,直接把万荣扔到了地上,拿出手帕来擦手,面上全是嫌恶。   蔚岚看了一眼靠湖后窗,拖着谢子臣就开窗跳进了湖里。   两人从湖中迅速游走,许久后,天姬坊终于传来了尖叫声,而这时两人已经游到了岸上,按照约定蔚岚的暗部该在这里等他们,然而此刻却人影全无。他们两穿得太招摇,只能在林中静候。   此时刚刚入夜,天气有些冷了,蔚岚的衣服全部湿透,紧紧贴在她身上。她好像是冷极了,弯着腰坐在树下,双膝曲起来,被她抱在怀中。谢子臣倒觉得没那么冷,酒劲儿上来了,反而有些燥热,盘腿坐在蔚岚身边,淡道:“冷了?”   “无碍,”蔚岚此刻不想他注意太多,转了个话题道:“等一会儿回了宫里,你去东宫,我晚上去陛下那里同陛下说此事。”   “你要如实告诉陛下?”   “我是他的眼睛,不能什么都不说,当然,”蔚岚笑了笑:“也不能什么都说。”   谢子臣没说话,蔚岚就在他身边,身体上的温度在这微凉的夜里格外清晰。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蔚岚一切言语、动作都变得格外缓慢。   她的笑容,她微微挑眉,她的声音,她纤细的腰,白皙如玉的手,清丽的容颜……   每一点都仿佛是在挑逗着他的神经。   方才被湖水压下去的杂念此刻杂乱横生,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僵硬着声音道:“徐城县令手中的股东文书在我这里,我会帮你弄好。”   “谢了。”   “三皇子那边你打算如何?”   “三殿下?”蔚岚笑了笑,眼中有了冷光:“既然他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我自然,是要去投靠他了。”   “可你把柄不在他手中,他怎会放心?”   谢子臣追随苏城大半生,早就摸透了这人的性格。睚眦必较,心机深沉,他从来不信情谊,只信单纯的利益交换。   谢子臣也曾是真心拥立他做君主,却被他那点疑心逼得心灰意冷。   听谢子臣的话,蔚岚微微挑眉:“怎么没有?我喜欢他,这不就是最大的把柄吗?”   听到这话,谢子臣身形微僵。   “你喜欢他?”   “如他这样的风骚美人,谁不喜欢?”蔚岚眼中全是冷意,慢慢道:“只是说,美人心机太过,那就不美了。”   谢子臣不说话,他内心莫名有些杂乱。   他想这酒里一定是有什么药,让他有了这些奇怪的情绪。微小的心思似乎在此刻被成千上万放大,让他竟忍不住有些难堪。   蔚岚远远看见夜一带着人过来,她背对着谢子臣站起身来,语气中颇有些遗憾:“早上这才亲过,转头就对我拔刀,三殿下真是让吾心甚痛!”   听到这话,谢子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中嗡的一响,猛地起身,在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揽上蔚岚的腰,抬手捏着她的下巴板过她的脸,狠狠将她压倒树上就亲了过去!   亲过了?什么叫亲过了?!   想起白日苏城从桃林里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模样,谢子臣心中一阵坚锐的痛楚。   同样是桃林。她又亲了那人,是将他置于何地?!   不是她先说的要不碰任何人吗?不是她先说要和他在一起吗?   那如今算什么?!她对苏城,又算什么!   他仿佛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狠狠压着她,舌头毫无技术的在她口腔里搅动,能感受到他身下明显的变化,紧紧抵在她身上。   蔚岚脑子里一片空白,眼见着暗卫奔过来,蔚岚脑中就一个想法。   这风月场所的酒果然都是有药的,你看谢子臣都成啥样了!!   他反应过来会不会砍我?   万荣那被砍的碎碎的手浮现在蔚岚脑海中。   她心里觉得凉凉的。   完了,她要被砍了吧……   所谓兄弟妻不可欺,那兄弟可不可欺?!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总结】   谢子臣:“我往一条不归路一步一步走去……下章求不清醒。全文都请不要让我清醒过来了!”   蔚岚:“子臣真是一个变态血腥演技派,还好当年没继续追下去,吓死爹了……”   苏城:“我总觉得自己要杯具,作者能不能给我看看后面的剧本,方便我不要作死了?”   暗部:“哇塞居然看见自己主子有被攻的一天,心里有点小激动怎么办?” 第39章   蔚岚整个人处于懵逼状态的时候, 谢子臣则是什么都忘了。   本来是满怀愤怒的一时冲动, 然而当舌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 那种妙曼的感觉瞬间侵袭了全身,竟是让他一时什么都不记得,仿佛一个懵懂初生的孩子, 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小心翼翼又满是好奇的用舌尖勾勒对方口腔中的每一个细节, 每一点柔软。   他是一派懵懂,蔚岚整个人的呼吸却不由得有些急促。她用了极大的克制力反复告诉自己这是谢子臣不正常的状态, 她不能乘人之危,但是对方这青涩又沉迷的样子又极大的挑战着她的克制力。 好在, 万荣碎成一块一块的手提醒着她,她用了最后一份清醒,猛地挣开谢子臣的手,然后大喊了一声:“子臣!”   谢子臣的神智猛地冲了回来,暗卫们也赶了上来, 两方人马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跪在地上行礼,只是蔚岚的人更快, 直接就将斗篷披到了蔚岚身上,这才跪下。   方才让人沉迷的感觉犹在唇间,只是谢子臣一向自律,蔚岚这猛地一推,已经让他足够清醒。他抿了抿唇,也没听众人说什么, 转头就跳进了湖里。   蔚岚:“……”   不就是亲一下吗,至于吗!!   她好歹是当年也被人求之不得第一贵女,怎么就被人嫌弃成这样了!   而谢子臣在湖里,脑子彻底清醒了下来。   等清醒过后,他才发现,自己到底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情。   他为什么愤怒,为什么恼怒,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说仅仅只是为了对方那么一张脸,为什么在面对魏华的时候,他的内心反而波澜不惊?   他在湖底不敢上来,蔚岚的暗卫有些犹豫道:“世子爷,要把谢公子捞上来吗?”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蔚岚知道谢子臣会水,就先找重点询问,夜一神色一凛,立刻道:“那两个舞姬房里我们都已经清理干净了,侍卫那边我们也把人记了下来,会在明天之前找机会清理干净。”   蔚岚点点头,冷声道:“换衣。”   暗卫们立刻拿出了黑色的布匹来,现场给蔚岚搭出了一个换衣间。   而谢子臣在平复了心情后,从水里湿湿嗒嗒走出来,就看见蔚岚这个简陋的换衣间,而他的侍卫跪在一边,捧着衣服道:“公子请换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谢子臣感觉到了一种阶级差距。   两人将衣服迅速换完后,便匆匆赶回了宫里。   此时宵禁还未开始,两人拿着东宫令牌进了宫中,紧接着就回了房间,蔚岚同谢子臣匆匆对好口供后,蔚岚便赶往了御书房。   等蔚岚走后,谢子臣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又赶往了东宫。   蔚岚将三皇子招揽之事招供之后,简要提了一下徐城水利一事,只是她隐去了自己父亲入股徐城水利之事,并告知皇帝她的消息来源是王曦。   半真半假的话说出去,皇帝不疑有他,让她退下后,蔚岚终于觉得,这一天算是跑完了。剩下的,只能等待第二日三皇子们的动静了。   而太子那边则是兵荒马乱得多。   东宫之中,太子、王曦、谢子臣各自坐在案牍面前,太子整个人面色已经彻底黑了:“除了舍了张县令,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是,”谢子臣跪得恭敬,认真道:“三皇子此次动手极为迅猛,若不是有魏世子提醒,怕是就连舍张县令的机会都没了。”   “可若如此做,下面的人会不会心寒?”王曦瞧着小扇,颇为担忧。谢子臣面色不改,淡道:“若不舍张县令,任由三殿下把整个荆州上下的太子嫡系给动了,怕到时候大家不是心寒,而是胆寒。”   这么一个案子都保不住下面人的太子,谁又敢把宝压在上面?   “好。”听到这话,太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冷声道:“今夜让人连夜赶往徐城,务必让他们在盛京派人押解张县令之前抓到张县令全家。”   “除了水利的事情,还有万荣的罪,也烦请张县令一并顶了。”   太子和王曦都皱起了眉头,太子忧虑道:“这样会不会……”   “殿下,”谢子臣声音中全是警告:“张县令罪已经够多,再多这一项没什么。可是若少了这一项,魏世子就只能成为我们永远的敌人了。”   太子面色一凛,王曦眼神有了些恍惚。   虽然蔚岚如今还未彻底展现其才能,但她能在长信侯府本就破败的情况下进入宫中作为伴读,足以证明陛下对她的期待。若这样一个被当今帝王作为重器培养的人倒戈,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那就如此吧。”在太子还做不下决定时,王曦叹了口气,替太子应下来:“子臣说得对,张县令已经注定抛弃了,多一个罪少一个罪并没有什么所谓,可是魏世子不行。魏世子此次替我们通风报信,可见更倾向于我们,若魏世子能作为我们在三皇子那一方的暗人,这就再好不过了。”   “曦兄的意思,”谢子臣神色暗了暗:“我会转达。只是成与不成,端看世子怎么想。”   “这是自然,”王曦笑了笑,起身道:“子臣,我与你一同回去吧。”   说着,王曦站起身来,同谢子臣一起向太子行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走到林间小路上,王曦了然道:“今日同你一起出宫的,是阿岚吧?”   王曦叫得亲密,谢子臣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就有了那么些隐隐约约的不悦。   王曦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道:“其实我一直极为欣赏魏世子,若能与她共事,这大概是曦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事了。子臣和阿岚共为室友,还望平时多加努力。”   “嗯。”谢子臣应了下来,淡道:“我会努力。”   两人一同回了院落,临到门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慌乱,谢子臣生生止住了步子,面无表情说了句:“我到处逛逛。”,而后便又折回了路上的桃林。   这时候,谢子臣终于有空开始思考今夜发生的事了。   最大的冲击,莫过于那个吻。   谢子臣没有亲过谁,人生唯一的对象,也只是上辈子的王婉晴。   王婉晴是个羞涩的姑娘,当年她未出阁的时候,几乎每一次见面,他们两都是隔着一个屏风,他跪坐在屏风外面,听她又轻又温柔的声音,说那些鼓励的言语。   当年他跛足之后,所有人都嘲笑讥讽他,只有这个姑娘,一如既往那样,鼓励他道:“四哥哥之聪慧,怎又会因这小小的磨难而遮掩?”   那时他几乎哭出来。当年他还太年轻,还是一个少年,在所有人都告诉他他不行的时候,这个少女的轻言细语,成了他当时唯一的动力。   那时候他一心就想娶她,娶了她之后好好对她。但是除了好好对她,他似乎并没有更多的情愫在其中。   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拉她,更别提去亲她。   哪怕后来她嫁给三皇子,他内心也是为她所高兴的。   可蔚岚呢?   他已经不是一次在梦里梦见过她。梦里永远是她纤细的腰,背对着他,他扶着她的腰,或缓慢或急促的动作。从一开始到结尾,梦里全是一片淫靡,铺天盖地的欲望,让他心惊到害怕。   可那毕竟是梦里,他一次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对方姿容太盛。   如今呢?   再如何自欺欺人,他也不得不免对这样一件事。   他会嫉妒,他会愤怒,他会为她失去理智,而做出不该做的事。   而在这件不该事的事情发生时,他居然忘记了阻止,甚至还从其中产生了一种额外的快感,让他明明知道不应该的情况下,居然还带了那么一丝欣喜,暗暗想着,可以再来一次。   这样的念头让他害怕。   他会不由自主想,他是不是,喜欢蔚岚?   蔚岚是个天生的断袖,对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他这么多年未曾对女人真的心动,是不是也同蔚岚一样,其实是个断袖??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就开始不停回想自己之前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说,他一直觉得很多女人很烦,除了王婉晴,但哪怕是王婉晴,后来也会让他觉得有些地方挺烦。   比如说,他有很多欣赏的男人,比如王曦、桓衡……   再比如说,他以前曾经觉得,自己可以单身一辈子……   按照这个思路想去,他立刻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断袖,而最重要的证据就是。   他似乎,有那么些,喜欢蔚岚?   会因为蔚岚喜欢谁不喜欢谁而开心不开心,会对蔚岚产生欲望。   如果说十几岁的时候他大概还会继续欺骗自己,这不能定论就是喜欢。   可他已经四十多岁的内心了,问题出现了,不能逃避,只能面对。   谢子臣站在院子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呢?难道,他们一起断袖?   想到这里,谢子臣不由得有些嘲讽笑了。   断袖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不觉得有什么,就什么问题都不是,可若大家要拿出来做文章,那就是能拦着你一辈子官途的事情。   蔚岚不在意,那是因为她还年轻,她还不懂得未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他知道,上一辈子风雨飘摇二十年,这个千疮百孔的朝廷在这二十年间几经变迁,有着这样巨大把柄的蔚岚,太危险了。   他不会为了一个蔚岚将自己置于这样的险境,他喜欢她,但并没有喜欢到这样的地步。   就像蔚岚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但也不过就是而而。   这是一场不能交付真心的感情,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份感情放在心底,默默的沉寂下去。然后努力纠正蔚岚,让蔚岚走回正道,娶妻生子。   他们应该成为盟友,携手权倾天下一生。   想定了这一点,谢子臣终于有了回去的勇气。   他推开门进屋,正看到坐在榻边的蔚岚,她正翘着二郎腿看书,染墨在她身后帮她擦着头发。   谢子臣站在门口,看着灯火下的少年。   她真是带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本来就是让人觉得惊艳的五官,却还有着这样风流的气度,整个人施施然往边上一坐,便让人移不开目光。   谢子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蔚岚不由得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笑道:“子臣为何还不进屋?”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眸,走进房间,仍由谢铜帮他更衣洗漱后,他终于回到了床上。   蔚岚见他要睡了,放下手中的书,让染墨撤了灯,便同谢子臣一同躺倒了铺上。这一晚撤了屏风,床帘还没拉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丈的距离,规整的躺在床上,默契地谁都没有提今日那个匆忙的吻。   然而过了一会儿,谢子臣还是忍耐不住,慢慢道:“对不起。”   蔚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勾了勾嘴角:“能见子臣如此模样,是岚的荣幸,何来对不起可言?”   谢子臣习惯了她这样调笑的话,也觉着这样的话是不能放在心上的,要是真信了蔚岚的话,不知道要难过成什么样子。   好在,他从来没信过。   他转了个话题,慢慢道:“床帘还是不用了,一个床帘也拦不住我的睡姿。”   “随子臣的喜好。”   “蔚岚,”谢子臣睁着眼睛,他觉得,无论是作为友人还是爱慕者,他都有必要提醒她:“你知不知道,其实一个男人爱另一个男人,是一种污点?”   “嗯?”蔚岚没想过他会突然提这个问题,有些好奇,侧了身子,看着月光下谢子臣的面容,温柔道:“子臣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打算走很长的路,”谢子臣也侧过身子,转头看她,两人仿佛两个小少年,躲在被窝里,细细说着悄悄话,只是这个话题格外沉重认真,谢子臣眼中满是忧虑:“你最好,还是能喜欢个女人。”   蔚岚:“……”   她要是喜欢了女人,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见蔚岚沉默,谢子臣心里有些酸楚,他低着头,不知道是告诉蔚岚,还是告诉自己:“大丈夫何患无妻?和青史留名比起来,这些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阿岚,作为兄弟,我不能看你这样步入泥潭。”   “所以,”蔚岚觉得心里有些发毛,皱起眉头,认真道:“你打算做什么?”   “阿岚,”谢子臣抬头看着她,无比认真道:“我会帮助你纠正这个错误,填上这个缺点,你现在还小,长大后你就明白,这世界上,还是女人好。”   蔚岚:“……”   “你放心,”谢子臣看着蔚岚纠结的表情,下定了决心:“我不会让你泥足深陷,再靠近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了。”   不三不四的男人苏城、桓衡、王曦、林澈在自己屋里,同时打了个喷嚏。   而蔚岚的内心则是崩溃的。   很好,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老妈子桓衡。   “子臣,”蔚岚还想挣扎一下,叹了口气:“我想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喜欢女人的。我只能喜欢男人。”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谢子臣僵着脸:“你至少该走出你的第一步,找个女人试试,这样你才会知道,女人有多好。”   听到这里蔚岚实在忍不住笑了。   “那要是我一直只能喜欢男人怎么办?”   “那就站早这个朝廷的巅峰去。你成为朝廷的主宰,你说什么都没有人再敢多说其他,这时候,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但在此之前,你就不该一次次挑战这个世俗,你要知道,御史台那批人不是吃素的,你的敌人更不是吃素的。”   蔚岚没说话,她看着这个男人的神情,觉得这个男人如此认真和她讨论着这话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的话她都明白,可她不在乎。   谁没有些缺点呢?只要你足够强,你的能力足够强大,那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谁又会在意?   她那么努力,女扮男装走到今天,难道不就是为了不受这个世界的狗屁规则所束缚?   她喜欢哪个美人,就可以去追求,追到手了,如果要在一起,就等她奋斗努力到顶端,然后十里红毯迎娶他。   如果连追求一个人的魄力都没有,谈什么社稷江山?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男人的眼界就那么点,这样的豪情说出来,大概也只是会吓到他。   于是她笑了笑,翻过身来,躺得端端正正道:“罢了,睡吧。”   其实谢子臣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些话都被这一句睡吧堵了回去,谢子臣也就不再多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一切安静下来,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仿佛是在天姬坊的药效还未散去一般,他听着她的呼吸,闻着她的味道,感受着她的存在,就觉得这一切都变得格外撩人。   他有些睡不着,僵着身子,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变化。   而她在旁边犹然不知,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   他听着她的呼吸变得均匀,陷入了熟睡之中。   她的睡姿一贯标准优雅,双手自然放在腹间,不曾移动半分。   月光落在她脸上,温柔而圣洁,他就这么侧身看着,老远瞧着,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了极大的满足。   他的呼吸重起来,伸手握住了自己,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谢子臣靠在床上,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颓靡。   他站起身来,悄悄走了出去,绕到院子后的枯井边上,用井水一桶一桶从自己身上淋了下去。一面淋一面念诵《道德经》这些静心养性的经书。   等洗干净后,他身披凉意、换了衣服回到屋中。   他动作一直很轻,始终没能打扰到对方。他就躺在她身边,就这么静默着看着她,两人就隔着一丈的距离,可是他却始终不能触摸她。   于是谢子臣突然明白,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或许是月光太温柔,夜色太撩人,酸楚淹没他心头时,他鬼使神差靠近她,小心而郑重的,在她额头吻了吻。   如蜻蜓点水,她始终未曾察觉。   小心翼翼做完这一切,谢子臣内心终于平静下来,他躺在床上直直看着上方,直到眼睛酸楚,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蔚岚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很欣慰。   因为她怀着自己会被谢子臣压醒的觉悟睁开眼睛,居然发现这次谢子臣的睡姿温和了许多。   他还是滚进了她被窝里,但这一次,他没有太过豪迈,反而是像某种小动物,微微蜷着,将头靠在她的肩头,睡得认真而香甜。   蔚岚不由得笑了笑,温和道:“子臣,起床上学了。”   谢子臣睁开朦胧的眼,在看到蔚岚面容的瞬间,他僵了僵。但很快,他就调整了自己,直起身来,面无表情下了床。   洗漱过后,两人一同出了房间,这一早上的课程,众人都明显心不在焉,苏城似乎很是高兴,让扇子不停在手中打转,他高兴,他的伴读们自然也高兴,整个早上都兴致勃勃。而苏城高兴,太子那边明显就紧张严肃了许多,太子时不时会将眼睛瞟向窗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谢清也察觉出众人的失神,便给大家早早下了早课。谢清前脚刚走,太子便带着人匆匆离开,而苏城给大家使了个眼色,他的人也迅速离开。   屋内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蔚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收拾着书,这是一个小太监就匆匆赶了进来,一脸淡定道:“殿下,今日早朝,张大人参奏了徐城水利一事,陛下已经让刑部立案。”   听到这话,蔚岚面色不改,将书放在一边,抬头看着苏城,似笑非笑:“殿下以为,区区一个万荣,就能威胁我?”   “哦?”苏城露出好奇之色来。“世子已有对策了?”   “这自然是有的。”蔚岚笑了笑:“我怎么舍得,让我与殿下的感情蒙尘?我会帮助殿下,”她半直起身,靠近他,压低了声音:“从来不是因为威胁。”   “那是因为什么?”苏城挑眉,蔚岚抬手来,抚上苏城如玉的面容,满是温柔道:“因为你啊。”   “吾心悦殿下,殿下可曾明白?” 第40章   听到蔚岚的话, 苏城挑眉。   他一向自负, 思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 他瞧上了谁,从来就没有失手过的,故而蔚岚同他说爱慕, 他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他却也清楚知道,蔚岚的爱慕怕同他看着那些女子一般, 看上对方的好颜色,却当不得真。   故而, 他忍不住笑了笑:“魏世子说这样的话,是当本王傻的吗?喜不喜欢谁, 你以为,本王瞧不出来?”   听到这话,蔚岚轻叹一声,露出落寞的表情来:“我说实话,殿下不信, 那我同殿下说假话,从此我就只当一个纯臣, 殿下又信了?”   苏城没说话,似乎正在思考,蔚岚静静等着他的回音,片刻后,苏城轻晒出声:“那若魏世子对本王真报了这样的心思,又辅佐本王, 是打算要本王以身相许吗?”   苏城说话的时候,眼里全是冷光。蔚岚微微一笑,挑眉道:“那就端看,三殿下的心思了。或许过些年,蔚岚对殿下的心思也就淡了。”   说着,蔚岚抬起手来,撩起苏城一抹秀发,低头深深嗅了一口。   苏城的头发里是全是梅花的味道,闭上眼,就仿佛能回到冬日一般。苏城瞧着蔚岚的模样,许久后,他终于道:“你父亲的事,我会让人处理干净。”   蔚岚睁开眼睛,瞧向苏城,苏城将头发从她手里拉扯回来,不满道:“日后就把你的心思收敛干净些。你平日要当纯臣,就当你的纯臣,可是关键时刻,”苏城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冷色:“我想你该明白选择哪一个才是对的。”   “殿下大费周章布置了这么一出,就只是为了给岚一个警告?”蔚岚挑了挑眉,有些诧异。苏城勾了勾嘴角:“大费周章?不,这只是,举手之劳。我不过就是想要魏世子明白,跟着谁才是最好的决定。”   蔚岚神色冷了冷,她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神色,语气却极其轻佻:“那殿下真是白费心思了,以岚对殿下的心思,难道还真会放任殿下不管吗?”   “别再说这些混账话!”苏城猛地提高了声音,回想起桃林里那些不大愉快的经历来,不满道:“本王要的是臣子,把你的心思给我收起来!”   “殿下如此说,是信了岚对殿下的心意了?”蔚岚抬起头来,似笑非笑,苏城不知为何,瞧着那调笑的神色,心中一慌,冷下声来:“你顶多,也不过就是看中本王的容貌而已,你这样的心思,本王清楚得很!”   嗯,倒挺有自知之明。   蔚岚内心点了点头,苏城见蔚岚不再说话,站起身来,便带人走了出去。等苏城走后,蔚岚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便看见侯在外面的谢子臣。   “子臣?”蔚岚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走下长廊,穿上了鞋,同谢子臣一起走向宿舍。   “谈得如何?”谢子臣声音淡淡的,蔚岚用扇子敲着手心,淡道:“就是如此而已。子臣可让太子殿下布置好了?”   “我们这边所有的股东文书都重新伪造了一份,官府这边的档案里,你父亲不会与此事有牵扯了。万荣的事由张县令一力承担,你不用担心。如果苏城想要反咬你,他根本拿不出铁证,我们可以说他手里的文书都是假的,故意为了陷害你做出来的。如果苏城不想反咬你,而是将那股东文书藏起来,作为要挟你用,那么,他大概永远不会有用上的机会了。”   “他会察觉你们帮了我吗?”蔚岚关注的问题在这里。   “如果他真的打算参你父亲,那么对峙就会发现。如果不打算参你父亲,除非去刻意查双方文书,否则不会发现。”   听到这话,蔚岚总算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微笑起来道:“明日休沐,子臣可打算归家?”   “嗯。”谢子臣点点头,蔚岚望向远方,却是道:“两年后,你我出仕,由家长长辈作为推荐,子臣可有信心成为家中新一代中的第一人,让谢家举家之力去培养?”   “有。”   “谢杰已死,子臣打算拿你的嫡亲哥哥如何?”   如果嫡子不废,谢子臣难有出头之日。然而听到这话,谢子臣却是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嫡亲哥哥有什么好在意,在意的,难道不是家主的儿子谢玉兰吗?”   要谢家倾尽举家之力去培养,仅仅只是当一个二房的嫡子有什么意义?正房不倒,偏房争来争去的,最后资源还不是要堆在谢玉兰身上?   但谢玉兰如今已满弱冠,早已在朝堂任职,行使作风规规矩矩,根本没有半分差池,谢子臣将主意打到他头上,能有什么好结果?一个不慎便是罪过了   。   略一思量,蔚岚不由得道:“谢玉兰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如今也已经入宫做了太子伴读,不如和谢玉兰修成统一战线,他靠谢家,你靠自己,不也是条出路?”   “我倒是这样想,”谢子臣眼中有了冷意:“可人家未必这么想。”   “哦?”蔚岚立刻反应过来,谢玉兰怕是已经对谢子臣做了什么,谢子臣却是道:“记得之前我们两在小巷遇到的杀手吗?”   “是谢玉兰派来的?”蔚岚有些诧异了,谢子臣沉重点了点头:“是他派来的,想伪装成谢杰杀我的样子,一石二鸟。”   “他都已经是谢家的嫡子了……”   蔚岚有些不能理解,忍不住皱起眉头,谢子臣却是笑起来:“那说起来,太子还已经是太子了。”   这样一说,蔚岚也就理解了。   “不过,谢玉兰不急。”谢子臣淡道:“眼下等徐城水利的案子过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蔚岚有些好奇了,两人走到宿舍院子门口,谢子臣面容上带了冷色。   “三殿下斩太子一根手指,不还点颜色,又怎算的上是礼尚往来?”   嗯,这个逻辑蔚岚赞成,就喜欢看这些美人们撕逼撕成一团——在不拉着她下水的情况下。   然而很快,谢子臣便又道:“如若可以,子臣希望岚兄能去东宫道个谢。”   蔚岚停住了步子,抬起头来,含笑看着谢子臣。   “我在太子这里,你只需要偶尔的示好,我就可以保证他年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瞬间变成太子党。日后若三皇子兵败,你就是我安插在三皇子身边的暗线,你可明白?”   “所以,哪怕现在太子帮了我,我现在也该去赶紧和太子撇清关系。只是说不能撇得太狠,要有那么些……”   蔚岚将小扇放到唇边,认真思考,慢慢道:“我虽然爱着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这样的味道,可是?”   说着,蔚岚抬起眼来,含笑看着谢子臣。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看着她的眼,听着她说那句“我虽然爱着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不知为何,内心就涌现出了莫大的酸楚。   他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去,垂下了眼眸,蔚岚有些疑惑叫了他的名字:“子臣?”   “嗯,”谢子臣应了一声,转身道:“就是如此。”   也就是这时候,谢子臣突然听到了一声欢呼,随后便见到一个黑衣少年朝着蔚岚就奔了过来,欢呼道:“阿岚你回来啦!”   谢子臣眼疾手快,在对方即将扑倒蔚岚前一秒时,猛地挡在了蔚岚面前,一把就将对方推了开去,怒道:“你做什么你!”   桓衡愣了愣,片刻后,他立刻反映过来是谁,抬头怒道:“我他妈抱阿岚关你屁事!你住海边的啊管这么宽!”   谢子臣面色不变,冷冷看着面前的智障少年,摆出了一副长者姿态来,训诫道:“如此疯疯癫癫成和体统!这是盛京,不是边塞,就算你没有礼仪教养,你当魏世子也没有吗?!你这样,让旁人瞧见了去,该如何想魏世子?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希望别人都觉得魏世子也是个无礼之人吗?!”   这话说得颇重了些,桓衡愣了愣后,露出委屈的表情来,看着蔚岚道:“阿岚,他说得是真的吗?”   “哪里有这样严重?”一瞧见自家小弟被如此欺负,蔚岚心中立刻有些不是滋味,忙笑道:“阿衡如此,不过率真。所谓礼仪,便应是让大家舒服即可,过于严苛,让人反感,那边不是礼仪,而是礼教了。阿衡性情率直天真,本就不该被这些束缚,莫要听子臣危言耸听。”   说着,她朝着他招手,牵过桓衡的手,温和道:“最近太傅讲学,可有不懂之处?”   谢子臣没说话,他瞧着两人牵着的手格外扎眼,冷笑了一声:“文盲可说率直,无礼便是天真,魏世子倒的确善于夸人。可惜谢四没有这等爱说谎拍马的癖好,未免让人不喜,且就先走一步。”   所谓先走一步,真的只是一步,抬脚,走进门里,“哐”的把大门关上,就把两人关在了外面。   桓衡和蔚岚两两相对,片刻后桓衡怒道:“谢子臣我操你大爷!!我已经不文盲了!!”   蔚岚:“……”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吧?   深深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蔚岚觉得,近日来,谢子臣的火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当天,谢子臣证明了蔚岚的猜测,除了桓衡以外,王曦、林澈、嵇韶、阮康成……便就是三皇子党的孙明、张盛偶遇,都被谢子臣怼了一番。   等夜里王曦林澈拖着蔚岚在小院中喝酒,忍不住道:“阿岚,谢兄近日可是遭逢了人生大变,怎的如此暴躁了?同为室友,阿岚你还是好好关心一下他,他继续这样下去,我怕……”   “怕什么?”蔚岚摇晃着酒杯,有些奇怪,林澈抬起头来,一脸认真道:“我怕我会打他。”   听到这话,蔚岚不免笑了笑:“阿澈你起身来。”   林澈一愣,却还是听蔚岚的话,站了起来。也就是那瞬间,蔚岚的扇子忽然就朝着林澈直直而去,林澈下意识一躲,便见蔚岚从容起身,扇子在她手中化作一把小剑一般,张合翻飞,玩转得无比利索。   林澈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而她单手负在身后,始终一派从容姿态。   春末桃花翩舞纷飞,面前少年眼角眉梢俱是风流,林澈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是陷入一场梦境,被人逼得节节后退抵到墙上后,那扇子“唰”的张开,停在他的颈间。   “以阿澈的身手,”蔚岚笑容里带了几分调笑:“在子臣手下,怕是走不过十招。”   林澈脸猛地爆红,蔚岚用扇子将林澈下巴一抬,温和道:“不过,若是子臣欺负你,岚必当誓死护之。”   这话明明只是玩笑,大家都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蔚岚说的时候,林澈居然忍不住,心跳快了半分。   蔚岚大笑出声,收了扇子回到桌边,王曦啧啧道:“阿岚就是喜欢欺负老实人。”   闻言,蔚岚眉目一挑:“那我也来欺负一下王七公子可好?”   王曦将扇子“刷”的打开,遮住脸,忙道:“在下也是老实人。”   “不过,”王曦将扇子放下一半,对着蔚岚眨了眨眼:“在下不介意被魏世子欺负。”   “哦?”蔚岚挑眉:“看不出,王七公子还有如此癖好。”   “能被美人欺负,”王七叹了一口气,认真道:“也是一大幸事。”   蔚岚:“……”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种话,她有些胃疼。   于是她果断道:“放心吧,阿曦,我欺负谁都不敢欺负你。”   王曦挑眉笑了笑,并不言语,眼中波光流转,自是一派风流。   三人喝到半夜,林澈就趴在桌子上倒下了,蔚岚和王曦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突然就看见染墨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染墨着急出声,拉着蔚岚就想跑。蔚岚喝酒一向有度,也就觉得有那么些燥热,拉了拉衣领,不满道:“什么不好了?”   “世子爷你快跟我跑吧!”染墨拖着她站起来,急道:“谢四公子找来了!”   “子臣找来了?”蔚岚有些茫然。   谢子臣找来了,她跑了做什么?   然而很快,她立刻明白了。   她看见谢子臣提着灯笼从树林里走出来,本来就格外阴冷的脸沉着,更是散发出了一股让人觉得胆寒的气息。蔚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捅了捅染墨道:“我……我没做什么吧?”   染墨哭丧着脸,其实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都是凭借直觉做事的!她的直觉告诉她,世子爷不跑,必有大祸。   这样的直觉,在见到谢子臣后,蔚岚也有了。   只是人已经来了,她更不敢跑了,壮着胆子站在染墨身前,她恭敬行了个礼,温和道:“子臣怎么来了?”   “已过宵禁时间,还在此喝酒胡闹,成何体统!”   谢子臣一声冷喝,瞬间把三人酒吓醒了一半,王曦有些茫然道:“明日……明日不是不早课的吗?”   宫中每七日可以休息两日,他们正是看准了不上课才来胡闹的。   谢子臣冷笑了一声:“入宫时发的册子可曾见了?禁止宵禁不归,禁止饮酒,禁止夜深喧闹,一下就犯了三条规矩,是要我明日就禀报太傅吗?”   犯事三人组:“……”   还有这种规定?   “阿岚……”王曦皱着眉头:“你看那个册子了吗?谢四不是唬我们吧?”   蔚岚皱眉:“我怎会看这种东西?”   所谓名士讲究的就是风流洒脱,这种东西他们怎会关注?   一旁的林澈艰难抬起头来,举手道:“太傅,我知道!”   “睡吧。”王曦果断把他按了下去,然后踉跄起身,拱手道:“此番是我等不对,还望子臣假作不知,见谅则个。”   王曦态度好,谢子臣自然没有为难的道理,把目光落在蔚岚身上,淡道:“这本与我无关,我也不愿多管,只是阿岚回去得太晚,我怕吵到我睡觉。”   听到这话,三人均是一愣,谢子臣继续道:“王公子、林公子,二位可若有雅兴可继续,我就先将阿岚领回去了。”   蔚岚:“……”   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子臣,”蔚岚有些纠结道:“我回去时,会轻轻的……”   谢子臣没说话,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淡道:“看来,我还是要告知一下太傅……”   “不用了,”蔚岚果断同王曦林澈作揖道:“阿岚就先回去了。”   说完,蔚岚便跟上了谢子臣,谢子臣提着灯笼,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声道:“走吧。”   两人走了一段路,再看不到身后人了,谢子臣终于道:“以后宵禁前必须回来,不准夜归。”   蔚岚皱起眉头:“子臣,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你吵到我睡觉了。”谢子臣认真道:“我浅眠。”   好罢,作为室友,不打扰对方基本生活的礼貌,蔚岚还是有的。   她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日后和其他美人的聚会,大概只能改成白天了。   谢子臣引着蔚岚回了屋子,等她洗漱过后,便让人灭灯了去。   蔚岚喝了酒,很快就睡了过去。谢子臣静静看着对面睡得端正的人,白日里那些愤怒而焦躁的情绪一点点安抚了下来。   也就在这夜深人静的夜里,他才觉得,内心有了安宁。   因为她这么安静的,一个人待在他的身边。   “我不会让你走错路。”   他低声呢喃,也不知道是说服谁,而后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这一晚,他一定要好好调整睡姿,不能再打扰蔚岚了。   谢子臣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谢子臣发现,下定决心,却并无卵用。   他仍旧靠在蔚岚的肩头,腿夹着蔚岚的一只腿,手搭在对方腰间。   谢子臣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甜蜜而愧疚。他也没动,就这么静静看着蔚岚。而蔚岚则猛地惊醒,直接坐了起来,喘着粗气。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做噩梦了?”   “我梦见……”蔚岚眼中有些涣散,似乎还未完全从噩梦中缓过来,结结巴巴道:“我梦见,我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谢子臣:“……”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那么点虚。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起了床,两人梳洗过后,便开始准备出宫。   桓衡老早就收拾好了,等在蔚岚门口。他在京中没什么亲戚,便打算直奔蔚岚家里,同蔚岚的父亲叙叙旧。他其实从未来过盛京,更别提去蔚岚家,不由得有些兴奋,老早就打包好了东西蹲守在蔚岚门口,蔚岚一出来,桓衡便亮着眼睛道:“阿岚,我们走吧。”   看着桓衡的样子,谢四直觉不好,抬手止住了桓衡,拉着蔚岚道:“我还有话同你说。”   说完,就拉着蔚岚进了屋,将屋门一关,对着蔚岚认真道:“你此行回家,我有些话必要嘱咐你。”   蔚岚看谢子臣面色严肃,不由得也郑重起来:“你说。”   “首先,你须得时刻铭记,你是个男子,所爱所喜,应该是个女子。所以不要随便接受其他男子的示好,不要去逛小倌馆。”   蔚岚:“……”   完全忽视了蔚岚的表情,谢子臣继续认真道:“其次,桓衡对你心思明显,他不过是将你当做兄弟,你切勿引他误入歧途,作出一些损害你和他前途之间的事。桓衡乃桓松大将军独子,若为你断袖,桓大将军绝容不下你,你可明白?”   蔚岚:“……”   “最后……”   “子臣,”蔚岚终于听不下去,抬起手来,满脸严肃道:“我觉得的,这是我的私生活,我喜欢谁,喜欢男人或者是女人,似乎,都不敢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子臣愿为我着想,岚自然喜不自胜,但子臣即非在下妻子,又非在下爱人,如此私密之事,子臣却如此管教,是否逾越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抿紧了唇,他看着她,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我是你兄弟,怎能看你误入歧途?”   “我说给你听的话,你都记着。你若做不到,我便帮你做。总之……”   他声音中满是冰冷:“我必要看着你成为一代名臣,决不能让你毁在断袖这条路上!”   他说的太认真,一言一语,掷地有声。   而蔚岚整个人却都崩溃了。   桓衡,这里有个比你还疯的,快来拉住他!!   说谁是断袖?   说谁是断袖!   谢子臣,你他妈才是个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   【抓喝酒小剧场】   谢四:“都宵禁了还喝喝喝,喝什么喝!扣你们学分!开除!”   王曦:“马丹教导处的谢四来了!”   林澈:“卧槽来的好及时!赶紧跑。”   蔚岚:“尼玛他还是我班主任啊卧槽,你们能跑我根本跑不了好吗!!”   【多年后谢子臣任御史台第一天】   太子:“宣布一个让我们□□开心点的事情,子臣去了御史台啦,开心吗!”   王曦:“被教导处谢四支配的阴影将伴随我们一生了吗……好可怕。”   林澈:“谢子臣去了御史台……我不想当官了 T T妈妈快带我回家。”   蔚岚:“谢四去了……御史台?桓衡,你还缺老婆吗,这官我当不了了。”   皇帝:“自从谢四来了御史台后,我感觉朝臣乖了很多啊。”   谢四:“嗯……今天谁又和岚岚玩耍了?【奋笔疾书ing】参他!” 第41章   蔚岚被谢子臣气得哆嗦。   然而她表情一派平静, 只是打着颤倒茶的手, 召示了她有多愤怒。   她倒了杯茶, 抿了一口,利用这个空隙让自己冷静一点,不断告诉自己, 这是个男人,她不该和一个男人计较。   为了避免当日怒怼苏城这种有失她风度的事情发生, 她一直没说话,直到将茶杯里的茶饮尽, 她终于找回了几分理智,慢慢抬起头来, 认真道:“子臣到底是以何身份,管我这些事?”   “你我兄弟……”   “兄弟更不该管这些事!”蔚岚打断他,认真道:“娶妻生子,人生志向,这都是我蔚岚自己的事。我能不能成功, 也与君无干,我父母长辈尚且不管我, 子臣,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资格管我?”   “我不愿与你多说,是因为我觉得人各有志,然而你既然执意要管,我便同你说清楚。”   说着,蔚岚抬起头来, 没了一贯风流儒雅的样子,反而带了几分冰冷的意味,将她的话显得郑重而认真。   “我蔚岚十二岁独身奔赴边疆,历经沙场大大小小七十三战,以一人之身从士兵爬到少将军的位置上,子臣以为,蔚岚所求为何?”   “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子臣皱起眉头,不理解蔚岚为何突然同他说这些。蔚岚轻笑开来:“我求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为什么?”   这次谢子臣没有说话,因为他知,蔚岚有话要说。   蔚岚将茶杯放下,一手整理着袖子,慢慢道:“便是因我蔚岚想要按照我蔚岚想活的法子活着,谁都奈何不得我,更束缚不得我!我喜欢的是男是女,我愿当官还是归隐田园,我要保谁,我要爱谁,我要娶谁,这都理当是我的一人的事,便就是我父母,也干涉不得!”   “可如今你羽翼未丰,大可……”   “何谓羽翼不丰?”蔚岚嗤笑出声,面上一派嘲讽:“这人生一辈子,何时羽翼能丰?想要什么都不牺牲就有自在,这是一辈子都难以做到的事。便就是驰骋天下的汉武帝九五之尊,也有不得已的时候,若时时等着羽翼丰满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子臣,怕这一生,你都等不到了。”   “你想做什么,能做便去做,瞻前顾后,此时不做,你以为你日后又会做吗?”蔚岚目光沉沉盯着谢子臣,谢子臣被她说得有些恼怒,下意识就吼出声来:“幼稚!你以为这世路如此简单?人生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懂什么?!”   她懂什么?她活了两辈子,有什么不懂?   蔚岚冷冷勾起嘴角,淡道:“话我留在这里,我虽和善,但十分厌恶不知趣的人。子臣你若听得明白,那你我日后仍是兄弟,若听不明白,那你且随意。”   说完,蔚岚转身开门离开。   瞧着蔚岚大步走去的背影,谢子臣也不知为何,内心一阵慌乱涌上来,疾步跟了出去,大吼出声:“蔚岚,你给我站住!”   蔚岚顿住步子,目光淡淡看着谢子臣,谢子臣张了张口,好半天,却终于只是说了句:“你如此任性妄为,日后是会后悔的!”   “那且由他后悔去!”蔚岚仰起头来,面上全是倨傲:“若我蔚岚连喜欢谁想娶谁这种小事都要由他人指指点点,怎能堪称大丈夫!谢子臣,我同你不一样。你求一生安稳漫长步步为营,我蔚岚却只求生得璀璨风流。放肆得此一世,又怎会后悔?”   闻得蔚岚的话,谢子臣终于愣住,眼睁睁瞧着蔚岚转头,同明显被吓到的桓衡道:“阿衡,我们回家吧。”   桓衡好半天终于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好……好。”   说着,跟着蔚岚一同走了出去。   等一行人出去后,谢子臣垂下眼眸,有些失落回了屋里,端起蔚岚方才未喝完的茶,抿了一口。   茶入口中,涩如心。   谢铜拿着包裹,小心翼翼道:“公子,那个,凝公子在宫门外等你……”   谢子臣愣了愣,似是有些失神,随后道:“我知晓了。”   蔚岚带着桓衡走出宫去,上了马车,桓衡终于回过神来了,有些不安道:“阿岚,你们是在吵些什么啊?”   他只听到了后面两人声音高起来的话,没有听见谢子臣前面的话,自然是不懂的。蔚岚笑了笑,张合着小扇,转头看着外面街道上的盛景道:“无事,阿衡不必操心。”   “哦……”桓衡明显不信的模样,叹了口气道:“阿岚,我怎么觉得,你来盛京后,就大不一样了呢?”   “哦?”蔚岚抬起头来,有些好笑看着桓衡:“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是,”桓衡抓着自己脑袋,他此刻穿着盛京贵公子的华服玉冠,一做这个动作,显得格外幼稚滑稽,也不知为了,蔚岚眼中不免柔软了几分,听着桓衡道:“就是觉得,你让人越发看不懂了……”   听见这话,蔚岚笑了笑,眼中满是温柔瞧着桓衡:“这盛京的人,不都是如此吗?”   桓衡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惶然大悟:“是,盛京的人,倒的确都是如此。”   “阿衡,”看着桓衡仿若白纸一般的样子,蔚岚心里不免有了怜惜,她直起身来,有些不解道:“为何入京呢?你父亲不曾和你说,你这一来,于桓家是大大的不利吗?”   “我知道。”桓衡笑了笑,说到正事,面上却是认真了许多。蔚岚知道她这个好友,在某些事情上虽然愚钝天真,对于很多事情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可我桓家没有反意,陛下传召,岂有不来之理?而且,”桓衡坐直了身子,定定看着蔚岚,认真道:“阿衡与岚一般,不求百年人生,只求快意恩仇。我记挂阿岚,便该来。来了之后,若是成了父亲的拖累,便是我的无能,我自当自刎以报父恩。”   未曾想过桓衡居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入京,蔚岚一时不由得愣了愣。   片刻后,蔚岚收齐她诧异的表情,满脸郑重看着桓衡道:“阿衡,我必保你平安归北。此生此世,若你不负我,我自当不负于你。他年阿衡屯兵边塞,岚身居盛京,必当倾尽全力,保边塞一片清明。他年阿衡子孙满堂,绝不会有类似之事。”   听到这话,桓衡不由得大笑起来:“阿岚,这样的话,也就你敢说了。”   蔚岚笑笑,听得桓衡的笑声,眉眼间都忍不住染了喜悦,温和下声音道:“我也就是与你说说罢了。”   两人说着到了魏府,蔚岚先下了马车,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想要搀扶撩起帘子从车里走出来的桓衡。结果桓衡完全没有看到她伸出的手,反而是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来,抬起头看着“长信侯府”四个大字,激动道:“哇哦,阿岚,你们家看上去好有钱!”   的确还算有钱,虽然魏邵不怎么样,但长信侯府祖祖辈辈也算是备受君王宠爱戎马一生的公爵。   蔚岚也不介意桓衡的无视,含笑收起手来,看向了府中,老远就听到了魏华的声音:“阿岚!阿岚!”   声音传出没有片刻,便见一粉衣少女直直冲进蔚岚的怀里,蔚岚熟练将对方一捞,温和道:“妹妹近日可好?”   魏华抬起红肿的眼,嘤嘤嘤道:“阿岚不在,所有人都敢欺负我了!”   “谁?”听这话,蔚岚立刻挑起了眉头,这时另一个人抱住了她的大腿,正是三兄妹中最小的魏熊,魏熊不到蔚岚大腿高,抱着蔚岚,眨着眼道:“是那个大夫!哥哥,那个大夫欺负姐姐!”   “林夏?”一说大夫,蔚岚立刻想起了对方,随后就冷笑出来。   她不在,林夏都敢欺负魏华了,真是好大的狗胆。   蔚岚一露出这个表情,桓衡立刻兴奋了,忙道:“是哪个狗贼敢欺负你的妹妹,让我来打!”   桓衡刚说完,魏邵不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们又要打谁啊?”   魏邵和桓松是战友,看着桓衡长大,一听桓衡的声音就认了出来,不满道:“天天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   听到这话,桓衡睁大了眼,有些费解道:“魏伯父,怎么你来了盛京,也不赞成阿衡打打杀杀了?明明你小时候和我说,看谁不爽就揍他吗?”   魏邵:“……”   他居然说过这种话?   好吧,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一个武将,看谁不爽当然就揍丫的。可问题是,他现在看桓衡不爽,很不爽,却碍着他爹的面子没法揍。   桓衡是个实打实带把的,自己家的却是个如假包换的美娇娘(?),他在边塞就喜欢缠着蔚岚,魏邵作为爹,每次看见桓衡跟在蔚岚身后都觉得心惊胆战,一面担心桓衡占了自己女儿的便宜,一面又担心蔚岚忍不住动了桓衡暴露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对桓衡一直采取隔离措施,可是当时大家都是同事,桓衡一心要缠,蔚岚又乐在其中,魏邵费尽心机,也没能阻止这两人友谊的升华。   好不容易回了盛京,魏邵终于把桓衡这件事放下了,谁曾想回盛京还没半年,这桓衡就跟过来了!!   看见桓衡一脸兴奋站在蔚岚旁边,魏邵心中百味交杂,简直想拿着扫帚将这兔崽子打出去,却又没这个胆量。深呼吸了几口后,他板着脸道:“你父亲不是不让你来吗?”   “可我要来啊。”桓衡立刻接话:“我放心不下阿岚一人进京,特意来看看,想多和阿岚待几年。要是阿岚在盛京待得不快活,以后我就带阿岚回去。不过伯父放心,”桓衡一脸郑重保证道:“阿岚在边塞,我会负责阿岚一切安全,不会让阿岚上战场有危险的!”   看见桓衡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魏邵觉得有些胃疼,总觉得这小子不怀好意,这话是对兄弟说的吗?明明是娶媳妇的态度!!   可以桓衡的傻劲儿,就算蔚岚把衣服脱了给他看,他估计也是一脸懵逼要问对方为什么在胸前长了瘤,要他发现蔚岚是女的,估计要再等一百年。   魏邵深吸了口气,让蔚岚和桓衡拜见过魏老夫人后,僵硬着声音道:“进吧。”   一家人欢欢喜喜进屋,用膳过后,魏邵将蔚岚单独留了下来。屋里只剩父女两人,蔚岚将袍子褪下,席地跪坐在案牍之前,自己给自己倒了茶,魏邵见她不肯先开口,好半天,终于道:“张御史参奏徐州水利一事我已听说了,这次是为父大意,为父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魏邵给自己到了酒,抬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蔚岚面上表情淡淡的,瞧着魏邵喝完酒之后,她抬起头来,面色平静道:“你到底为何参合此事?”   魏邵没有说话,蔚岚继续道:“长信侯府也算富庶,你如今回到盛京来,也是安享晚年的年纪,参合这些事,你图些什么?”   她玩弄这手中的茶杯,认真思考着魏邵的动机。   不搞清楚魏邵在想什么,他就可能翻第二次、第三次错。她并不想动魏邵。无论如何说,她占据了魏岚的身体,那自然要承担起魏岚的责任,魏邵是魏岚的父亲,她也就该尽了魏岚作为女儿应尽的义务。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放弃魏邵。   魏邵听着蔚岚的话,面容有了些许苦涩:“阿岚,很多时候,你让我觉得无能。”   “我毕竟是你父亲,”他沙哑道:“我也想保护你,像一个父亲的样子。”   “所以你这次的行为,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魏邵不语,当作默认,心里一惊做好了准备,等着蔚岚的怒骂。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儿越来越有主见,家里也慢慢变成了她当家做主,便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私下里也免不了偶尔被女儿怒骂。   只是每一次都是他闯了祸,故而也就不敢多说。在边塞那些年,各方关系常年盘更错节,他作为一个前锋将军,时常面临不能及时拿到军饷的窘境,以前是他从府里东拼西凑,直到蔚岚到了边境,替他四处疏通关系,这才好了许多。   他心里虽有不甘,却也是有些骄傲的,有女儿优秀如此,身为父母,哪里又能不喜?只是时常被女儿骂着,也难免觉得自己窝囊。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见蔚岚迟迟不语,魏邵有些忐忑抬头,看见蔚岚放下茶杯,起身来到他身前,广袖一展,竟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魏邵不由得有些心慌,蔚岚恭敬叩首,抬起头来,却是认真道:“父亲,对不起。”   “你……”魏邵惊疑不定,蔚岚面上一派坦然,淡道:“多年来,是阿岚逾越,不曾考虑父亲心境,以致父亲心中焦急,受奸人蒙蔽,此次大错,错在阿岚。”   “不是不是……”魏邵慌忙起身:“是为父的不是,是为父……”   说着,魏邵有些说不下去了,蔚岚恭敬跪在他身前,却仿佛是一座大山。他一瞬间发现,自己似乎是真的老了。   “父亲志不在朝堂,其实不必勉强,凡人总有自己所长,阿岚知道,父亲平生所愿,不过当做一介渔夫,粗茶淡饭,垂钓劈柴,却甘愿为阿岚和哥哥弟弟坚持卷入朝堂之争,为人父母,父亲已经做得足够,无需更多。”   “如今我等皆已长大,阿岚别无他愿,只愿父亲不辜负阿岚一番心意,从心即可。”   蔚岚一番话说得恭敬漂亮,然而魏邵却也明白,这些话总结下来,不过一个意思,希望他日后不要再插手朝堂的事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经历过这件事,他哪里还有胆量插手?于是便道:“如阿岚所愿。”   “不,”蔚岚直起身来,认真看着魏邵,郑重道:“当如父亲所愿。阿岚方才所言,字字真心,并非警告。若父亲更愿意待在朝堂,那阿岚便做父亲左膀右臂。只是阿岚问父亲一句,父亲是真心待在朝堂之中的吗?”   魏邵没有说话。   蔚岚的话,何尝不是字字戳在他的心窝之间。许久后,他叹息了一声,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此事……了了吧?”   “父亲放心,”蔚岚认真道:“应无大碍。”   魏邵点点头,挥手道:“去吧。”   蔚岚恭敬行礼,起身后退了出去,站在魏邵门前,许久后,长叹了一声,甩袖离开,打算去寻林夏。   而另一边,谢子臣则已经是与王凝在酒馆里烂醉如泥了。   他少有如此不自持的时候,或许是因回了少年时,行为也不由得放肆了许多。王凝即将南行,前来与他饯别,他便借着这个名头,和王凝痛饮起来。   谢子臣不擅酒,面上却一副淡定的样子,王凝见他喝了一杯又一杯,还忍不住调笑道:“子臣,瞧不出来,你酒量竟是不错!”   谢子臣没说话,淡淡扫了王凝一眼,继续将酒喝下去,王凝筷子夹了炒熟的青豆,漫不经心道:“我在宫门外等你时遇到了老七,他和我说你同魏世子吵架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王凝颇为诧异:“听说你还追着她骂到了院子里?”   谢子臣一僵,片刻后,揉了揉鼻梁道:“哪里有这么夸张?”   “还真的追着过去了?!”   王凝啧啧了两声:“完全不像你啊,你是为着什么事啊?”   谢子臣没说话,他又喝了一杯,王凝也知道这个好友是个闷葫芦,没打算让对方应声,谁知道几杯下肚之后,谢子臣突然抬起头来,看着王凝道:“我是为她好。”   “说来听听。”王凝夹着豌豆,一脸认真。谢子臣摇晃着酒杯,忍不住有些茫然:“我希望她好,希望她能走得更远,可她不想听我的。她不想听,我也会给她,可她讨厌我……”   他说的七零八散,王凝却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不该喜欢我的,也不该喜欢其他男人。这些都会成为他的污点,也会成为我的污点。未来很麻烦……朝不保夕的日子,所有现在看来微不足道的事,都可能成为将来的利刃。你不知道风雨会在哪一刻来,所以我得拦着她,不让她做这样的错事……她问我凭什么,是啊,我凭什么呢?”   “我和她是因为我们是兄弟,可要是你,我也未必管你。阿凝……”谢子臣抬起头来,明明眼中一派清明,然而王凝却清楚的知道,他醉了。   如果不是醉了的谢子臣,哪里会同他说这些?   王凝是个有七巧玲珑心的人,王家的人都是如此,听着谢子臣的话,王凝脑子里打了个转,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谢子臣皱起眉头,王凝却是笑得更大声了些:“子臣,你想必是极其喜欢魏世子吧?”   “你胡说什么!”谢子臣提高了声音,王凝摇了摇扇子,一脸通透道:“子臣,你还是太嫩了。”   被十六岁的王凝说嫩,内心年龄加起来超过四十岁的谢子臣表示不服。然而他不说话,王凝继续道:“你先别恼,且听我说。你固然聪慧稳重,但在感情这件事上,你却的确是个榆木疙瘩,不过,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大多都是如此。患得患失,若即若离,一面巴巴盼着那人,一面又耻于承认这种内心的渴望。”   谢子臣:“……”   他觉得今夜王凝似乎格外锐利,每一句话都如此戳心窝。   “明明是不希望对方和别人接触,巴望着对方眼里全是自己,却偏偏又不敢承认,死活要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哪怕这个理由牵强得明眼人都不会信,却还是能瞒住一贯聪慧的自己。子臣,你说可是?”   谢子臣不说话,他的手心里冒了汗。他想大吼着让王凝闭嘴,却又觉得,王凝似乎是他唯一一根浮木,他已经慌乱得不知所措,找不到任何的解脱之法,于是哪怕对方的话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害怕,却还是由着对方接了下去。   王凝看着谢子臣少有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是子臣,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听到这话,谢子臣茫然抬起头来。   如醍醐灌顶,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纠结所在。   “我没喜欢过别人。”他沙哑开口。   他说的是真的,他从未对其他人,有过对蔚岚一样的感情,哪怕是当年的王婉晴。   他曾以为自己喜欢王婉晴,然而喜欢过蔚岚,这才明白,那又哪里算得上是喜欢?不过是曾经有人好好对过你,你就始终想要报答她。   想起蔚岚冰冷的眼神,谢子臣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那么些酸楚,沙哑着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一个人。我就想要她好好的。”   想要她好好的,想要她和他一眼,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而另一边的蔚岚,正一脚踹开了林夏的房门。   林夏正在房中背书,看见蔚岚气势汹汹而来,她吓得手中书“啪”就掉了。   “世世世世子爷!”   林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蔚岚带着染墨走进来,摇着扇子,坐到桌边。   染墨给蔚岚倒了茶,林夏整个人像鹌鹑一样缩起来瑟瑟发抖。   “我听说,”蔚岚声音冷淡:“我不在的日子,你欺负我哥哥了?”   一听这话,林夏就跪了。   “误会……”林夏哭丧着脸,简直就差嚎哭出声了:“都是误会啊!!”   世子爷,就你哥那小拳拳,谁他妈能欺负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小剧场】   蔚岚:“子臣,你想明白了吗?打算怎么爱我?”   谢子臣:“我想明白了,岚岚,以后我不逼你了。”   蔚岚:“真好> <我就知道你通情达理”   谢子臣:“我逼其他人。”   说罢,拿出小本本。   谢子臣:“谁敢靠近岚岚,我御史台从此专门攻击他一人!!”   众人:“……麻痹醋核武器……” 第42章   “具体是什么误会, ”蔚岚抿了一口茶, 淡道:“你说, 我听着。”   林夏不说话了。   蔚岚慢悠悠拨弄着茶碗上的茶叶:“说啊。”   “阿岚!!”听闻蔚岚来找林夏后,匆匆赶过来的魏华冲了进来,指着跪着的林夏, 一脸悲愤道:“她玩弄我!”   “噗……”蔚岚一口茶就喷了出来,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一巴掌拍在桌上,朝着林夏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没有……”林夏慌忙开口, 。   “你有!”魏华一脸认真。   “我真的没有!”林夏快哭了。   “你对我始乱终弃!”魏华瞬间红了眼眶,转过头就扑进了蔚岚的怀里, 嘤嘤嘤哭泣起来,蔚岚怒从中起:“染墨,斩了她!!”   “我真的没有啊!”林夏猛地抬头,悲愤道:“我又不是穿进了女尊文,睡了一晚我什么都没做到底要负什么责啊!”   全场安静了, 片刻后,蔚岚怒然出声:“你居然未娶先睡我哥哥!染墨, 拿剑来!我要亲自斩了她!”   “世子爷!!”林夏以极快的速度瞬间挪到了蔚岚大腿边上,死死抱住了蔚岚的腿,含泪道:“我是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做!”   “那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和我哥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蔚岚满脸认真, 林夏沉默了。   “你是不是和我哥哥在一张床上,一起睡了一夜?”林夏抱着蔚岚大腿的手松了松,脸上有些心虚。   蔚岚怒从中来:“那你还和我说什么都没做?!染墨,请剑来!”   “世子爷!!”林夏看见染墨把剑递给蔚岚,蔚岚“唰”的一下漂亮而利落的抽了出来,心里顿时一阵惶恐,下意识就道:“我负责!别杀我!我负责!”   全场静默了片刻,蔚岚将剑往剑鞘里一扔,立刻转身扶起林夏,笑眯眯道:“嫂子起来吧,怎能如此客气?”   林夏整个人都在哆嗦,擦着冷汗站了起来,被蔚岚扶着坐到了一遍后,听蔚岚转头对魏华道:“哥哥,她说她负责,你可满意了?”   “勉强吧。”魏华耸了耸肩,将手绢一挥,便道:“我今晚还约了张小姐调香呢,就先走了。我刚才怕你把她打死了,这才赶过来的。你们聊吧。”   “哥哥早些回来。”蔚岚含笑叮嘱,目送魏华走远后,这才转过来,一巴掌拍在林夏肩上,夸赞道:“姐妹儿你行啊!这儿快就搞定我哥了!”   “世子谬赞,谬赞。”林夏擦着冷汗,蔚岚坐到一边,悠悠道:“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怎么追的,同我说道说道?”   瞧她追谢子臣追了这么久,结果混成了兄弟;撩撩苏城,变成了上司。这战绩要放在当年,不得被众姐妹笑死?这一出手就成功的林夏,倒让她刮目相看,便打算同林夏取取经。   “世子爷吩咐我努力追求大公子,我就按照世子爷说的做了。然后有一天大公子约我喝酒,等我醒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在大公子床上了……”   林夏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的蔚岚都忍不住为她点蜡。   听到这里蔚岚也是明白了,哪里是林夏追求到了魏华,分明是魏华设了个套给林夏跳。她那哥哥除了有这么点异装癖的爱好,心思通透着呢。连勾引女孩子的方法都是如此与众不同,让蔚岚真是刮目相看。   但同为兄妹,她自然不会去接哥哥的短,便叹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你都要负这个责了。”   “世子爷,”林夏还想争取一下:“其实吧,这个世界和你那个世界不太一样,男人们和多少女人睡都是没问题的,你看哪个有钱的男人不三妻四妾……”   “荒唐!”一提这个,蔚岚就怒了,骂出声道:“那些男人不自尊自爱淫乱不堪,难道我魏家男子也要学得如同娼妓一般人尽可妇吗?!”   一看蔚岚怒了,林夏立马见风使舵,点头道:“是是是,世子说得极是,小倌馆还收费呢,他们还要倒贴钱,真是小倌都不如!”   这是蔚岚穿越以来听到最舒心的话之一了,但面上却还是故作深沉道:“不可如此说,身为贵女,这般说话,有失风度。”   林夏:“……”   不过林夏的马屁还是拍对了位置,蔚岚心情明显好上了许多,转着扇子同林夏道:“你准备一下,便上门提亲吧,先与我哥哥定亲再说。”   “这……这么快?!”林夏惊呆了,她本来还打算拖一拖。蔚岚眼中有了一丝冷意:“我已经同陛下说了,你同我哥哥已经订婚,若不快些定下来,让人知道了,你我都是欺君大罪。”   “这关我什么事?!”   感觉莫名其妙上了一艘贼船。   “你不愿意?”蔚岚挑了挑眉,林夏哪里敢说不愿意?忙道:“旦凭世子吩咐。”   “那这样,”蔚岚思索着道:“你去找人借钱来下聘,礼单我写给你,只能多不能少,选个黄道吉日,不能超过五天,便上门下聘吧。”   只能多不能少……   听到这话,林夏心里咯噔一下,哆嗦着道:“世子……要……要我下聘多……多少?”   “念你如今还只是一介白衣,什么都没有,”蔚岚皱着眉头,抬起了两根手指:“就这个数吧。”   “两……百银?”林夏快跪了。   二十两银子就是一户人家一年的开销,她全身上下家当也就二十两,哪里去搞这么多?   闻言,蔚岚紧皱起眉头:“你拿这么点钱到我长信侯府下聘,到底是想结亲还是结仇?”   “两……两千?”林夏整双腿都软了,蔚岚冷笑一声:“再猜。”   “两……万……万……”   林夏感觉有些晕眩,蔚岚点点头,淡道:“看你没什么钱的份上,就两万吧。”   话音刚落,林夏当场就昏死了过去。蔚岚愣了愣,片刻后,她嗤笑出声:“什么女人!就这点胆子?”   说着,她站起身来,到桌边去,迅速写了一串礼单,然后又写了几封信,留在桌上,将下人叫了过来,同进来的下人道:“将林公子抬到床上去,谁都别理他,等他醒了,让他自己看桌上的礼单。我留了些信,他可以拿着我的信去找人借钱。顺便告诉她,十日内她不来下聘,我就斩了她。”   “是!”听见蔚岚的话,下人们都答得气势如虹。而刚刚晕过去的林夏被人抬上了床,恍恍惚惚听见那一句“斩了她”和那声气势如虹的“是”之后,闭着眼睛装死。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她在床上蜷缩起来,瑟瑟发抖,欲哭无泪。   她只是来盛京当个大夫的啊。   她真的只是想当个大夫啊!!   虽然刚来的时候也曾经有过某点文家中那种穿越人士征服世界的天真想法,可在现实啪啪啪打脸之后,她早就已经成了一个安静如鸡的女子,一点都不想往这些权贵圈子里混了。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哪里去借这两万银?就算借到了,她拿什么还?!!命吗!   蔚岚解决着林夏的事情的时候,谢子臣和王凝则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谢子臣说完那句‘我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我就想要她好好的’之后,王凝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去开解这位好友。这情窦初开的感觉,王凝也曾是有过的。哪一个少年初初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手忙脚乱、慌张失措的呢?   王凝记得当年他十一岁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总想要她瞧着他,却又难以启齿,于是他就总是捉弄欺负她,见面不是送她虫子就是揪她泼猴,对其他人都恭恭敬敬有礼有节,唯独对那个女孩子却就像个泼猴一般。后来那个女孩子订了亲,远嫁蜀中,走之前还怯怯问他:“王凝,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哪里是讨厌?明明是喜欢得不得了。   想到往事,王凝不由得有些难过,轻叹了一声道:“当年我若是懂这么多,也就不会让芸娘走了。”   听见芸娘的名字,谢子臣迅速搜索了一下,想起来是林家那个远嫁到蜀中的三姑娘,便终于明白了王凝的意思,他想安慰王凝,还未开口,却就听见王凝道:“你无需安慰,你只需要明白,切勿重蹈覆辙就好。”   “对一个人好,不是你觉得他好就给他,而是她喜欢什么,你才给她。”   “而且,子臣,你我不一样,”王凝说着,又沉下脸来:“我没什么大志向,可你有青云之志,我清楚得很,你想好了,这个人值得吗?”   蔚岚若是个女子,谢子臣大可求娶,哪怕求娶不能,也就是一则佳话。可蔚岚不是个女子,她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身,还是长信侯府的世子,是陛下期盼的良才,未来或许是谢子臣的敌人,亦有可能是谢子臣的好友。   而且……   瞧着谢子臣的模样,身为好友,王凝还是不大看好这段姻缘的人。   谢子臣是个什么人?他对感情的要求,就是要彻彻底底的感情,彻彻底底的拥有。   可蔚岚是什么人?   莫说她本就是个招蜂惹蝶的,哪怕她自己不招蜂惹蝶,就那风流的模样,狂蜂浪蝶都是拦都拦不住的扑来。   蔚岚对谢子臣的干扰,绝不仅仅只因她是个浪子,更重要的是,她不安分。   她不安分,谢子臣就没办法冷静,谢子臣不冷静,王凝就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做错什么。   他们这些庶子同那些嫡长子不一样,走不走得到最后,就端看忍不忍得,若不能忍,早就在一开始就功亏一篑了。   他再清楚不过这个兄弟想要什么,便清楚知道,他不能要什么。   听到王凝的话,谢子臣沉默不语。   好久后,他终于道:“我知道了。”   “这段感情,”他苦笑出来:“我该埋在心里。”   这不是一个对的时间,更不是一个对的人。   他笑着喝了酒,一杯接一杯。王凝也知道他胸中烦闷,两人喝得神志不清,王凝喝到最后,也就模糊听着谢子臣道:“我喜欢她,就默默对她好好了。她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我都不管她!我……我就守着她!她要星星,我给她星星!对,我给她摘星星!”   说着,谢子臣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的冲动,从酒桌上爬起来,踢开挡路的王凝,推开窗户,就在众人惊叫声中,从二楼跳了下去。   跳下去后,他摔了一个趔趄,又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长信侯府走去,谢铜听到动静的时候,谢子臣已经走远了,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谢铜着急得又回了酒楼,推醒睡着的王凝道:“王公子!王公子!我家公子呢?!”   “去成亲了!”王凝迷糊着说了一句,谢铜大惊:“什么?!!”   王凝直接就倒在了桌上,再打也打不醒了。   谢铜着急得四处找谢子臣的时候,谢子臣已经爬到了蔚岚家门口,踩着水缸往上面一趴,就翻上了墙。恰巧遇到侍卫巡逻,一群人纷纷拔出刀道:“何方小贼!敢擅闯长信侯府!”   “蔚岚呢?”谢子臣有些迷糊了,不太清楚面前这些人到底是来干嘛的,大叫着道:“叫魏世子来见我!”   听他叫出蔚岚的名字,侍卫们有些不敢动了,首领迅速让人去叫蔚岚,蔚岚听的人来报,披了件外袍,就匆匆带着人赶了过去,刚一到院子,就看见谢子臣跨坐在围墙上,抬头看着月亮,身披落寞风霜,只差一声“嗷”的长啸,就和狼差不多了。   蔚岚不由得有些诧异:“子臣?”   听到蔚岚的话,谢子臣转过头来,认真看着蔚岚道:“你来啦?我来……给你摘星星。”   话刚说完,他就朝着蔚岚“走”来,却全让忘记自己在空中,于是直直坠了下去,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砸进了松软的泥土里,再没了声息。   蔚岚看着这个智商仿佛瞬间清零甚至变成了负数的谢子臣,有一种错觉。   这一定是哪个奸细假扮的谢子臣……   她虽如此想着,身体的动作去比脑子快,干脆利落几步跨了过去,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看见谢子臣脸上的血有,她倒吸了口凉气。   男人要是破了相,这怎么了得!更何况还是靠脸吃饭的谢子臣!   “赶紧把林夏叫过来!”蔚岚抱着谢子臣就往屋里走,着急道:“告诉她,借钱的时候到了!”   说着,蔚岚就带着人匆匆赶了进去,染墨愣了愣,随后赶紧跑到了林夏的房间,着急道:“林大夫,快,快,世子叫你去借钱……哦不,救人了!”   林夏听到这话,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掏出药箱,就跟着染墨冲到了蔚岚的住所。这时候蔚岚已经把谢子臣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但伤口血流不止,蔚岚整个人将谢子臣抱在怀里不断擦着伤口,见林夏还要行礼,怒道:“还不上来救人!”   林夏求之不得,赶紧就上去给谢子臣看了伤口,确认头骨没裂后,林夏舒了口气,给他用了药,包扎好伤口之后,便道:“无碍了。”   蔚岚点了点头,瞧着谢子臣睡着的模样,却是问:“脸没事吧?会留疤吗?”   林夏完全理解蔚岚对男人脸的关系,却始终觉得有些不习惯,清咳了一声后道:“伤口浅,好好养应该是没问题的。”   蔚岚点点头,同林夏道:“明天来早一些,就守在他床边。他一睁眼,你就同他借钱。”   “借……借多少?”林夏咽了咽口水。蔚岚也不知道谢子臣有多少钱,就知道他有些私产,便道:“能借多少是多少吧。”   “好……”   不知道为什么,林夏总觉得有些心慌。   林夏走后,蔚岚静静端详了谢子臣一会儿。他大概是喝了酒,浑身都是酒气,沉沉睡着,几根杂乱的头发在他鬓间,显出几分少年天真,到有那么些可爱。   如果不是见识过他心狠手辣的时候,倒实在想不出,这样俊美一个少年,居然是个如此有气魄的男人。   “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蔚岚摇着扇子在唇上点了点,不由得笑了:“也不知是哪家好女子,能娶得你这样好的主君。”   谢子臣没说话,翻了个身,准确抱住了蔚岚的腰。蔚岚愣了愣,随后不由得笑了:“这可是你主动的。”   说着,她就势倒了下去,躺在了谢子臣旁边。染墨识趣灭了灯,走了出去。   等第二天谢子臣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怀里抱着蔚岚。   他以为自己是没睡醒,盯溜溜拿着蔚岚望着。等蔚岚慢慢睁开眼,笑眯眯说了句:“早啊,谢四公子。”时,谢子臣感觉自己就像被电住了一般,吓得猛地推开她,惊诧出声:“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句话,该是我问子臣吧。”蔚岚懒洋洋起了身,叫了声外面,随后就看见染墨带着林夏一干人等,端着水进来。染墨去给蔚岚穿衣,谢子臣用被子盖着自己的身子,呆呆看着鱼贯而入的陌生人、陌生的房间,好半天,终于想起昨夜一些片段记忆。   但那些记忆似乎在他去给蔚岚摘星星时戛然而止,他心中一片慌乱,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故作镇定沉默着,看着蔚岚穿戴好后,才终于道:“那个,我的衣服呢?”   “你的衣服上全是酒味,我让人给你重新备了一套。是我平日穿的衣物,你我身高差不多,应该也能穿吧?”   蔚岚说着,林夏就捧着一件水蓝色丝绸绣白色兰花的大袖袍端到了谢子臣面前。   谢子臣看着这骚包的衣服默默无语,蔚岚的衣服一向十分明艳,大多绣着各种花或者是仙鹤一类的动物,和从来就是一身黑的谢子臣截然不同。谢子臣犹豫了好久,才终于换上了蔚岚的衣服,蔚岚在一旁等候着,等谢子臣洗漱穿戴好后,她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过往谢子臣是从不打扮的,常年一身乌压压的黑色,连基本的卷云纹路都难得有,堪称她见过的世家子弟中最穷酸的。今日他稍作修饰,穿着她的衣服,便似争尽三月春光,让蔚岚一时移不开了眼睛。   蔚岚呆呆看着谢子臣,谢子臣瞧着她的目光,面上一片平静,反倒是一旁的林夏和染墨实在是看不下去蔚岚过于赤裸的眼神,染墨清咳了一声道:“世子,该用早膳了。”   蔚岚这才回神,不由得赞道:“子臣之风姿,蔚岚平生仅见。”   谢子臣没说话,心中也不知道怎么,居然有些欢喜。于是在蔚岚走出门外时,淡淡“嗯”了一声。   未曾想过谢子臣会回应,蔚岚木屐猛地踢到门上,差点摔出去,谢子臣一把扶住她,低垂下眼眸,淡道:“小心。”   就那么轻轻浅浅两个字,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像猫儿一般,让人觉得心痒。   蔚岚直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扇着扇子往前了几步,不由得心中暗叹。果然这种当事人毫不察觉的勾引才是真撩人,三殿下还是太低端了些。   在宫里喝着银耳汤的苏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耐道:“又是谁惦记本王?”   蔚岚带着谢子臣用过膳,谢子臣瞧着天色,也到了归家的时候,同蔚岚恭敬道:“昨夜一夜未归,家中长辈应已担心,子臣这就告辞了。”   蔚岚点点头,却是看向林夏。林夏察觉到蔚岚的目光,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道:“谢公子!可否私下一叙?”   借钱这种事还是有点丢脸,还是私底下吧。   谢子臣静静看着林夏,片刻后,点了点头。   房中所有人迅速退了下去,就蔚岚坐在一旁喝茶。林夏知道是赶不走这个祖宗的,有些紧张上前道:“那个,谢公子,我叫林夏,是个大夫。”   “我知道。”谢子臣打断她,淡道:“所为何事?”   “那个,是这样,”林夏咽了咽口水:“就是,我……想迎娶长信侯府大小姐。但是聘礼不够……世子就要我去借……”   听到这话,谢子臣没有说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着,这是要下聘到长信侯府的银子。   如果他所思慕那个人,也是个姑娘……   谢子臣忍不住想,目光落在了蔚岚低头喝茶的侧脸上,听着林夏诉苦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涩。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像林夏一样,有将聘礼抬进长信侯府的机会?   他一定要让她十里红妆嫁过来,一定会对她非常好。   不过这些都是妄念。这些念头都不该出现,出现也不该继续,继续也不该让人知道。   它该沉浸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默默腐烂,直到消失。   他可以和蔚岚当一辈子的兄弟。   反正,她也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吧。   出神想着,他听到林夏反复确认:“谢四公子,意下如何?”   谢子臣终于回过神来,直接道:“多少?”   林夏颤抖着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谢子臣点点头,直接道:“明日后去通宝当铺直接取银子,报我的名字。”   听到这话,在场人都愣了,林夏立刻道:“谢公子,是两万银,不是两百!”   “我知道。”谢子臣淡道:“我借你。”   这是送进长信侯府的聘礼,他不想任何人染指。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小剧场】   墨书白:“阿岚,听说你是个颜控,是真的吗?”   蔚岚:“瞎说,我看男人从来更注重内在。”   墨书白:“可上次桓衡摔倒,你第一反应是看他的脸。这次谢四摔倒,你第一反应还是看他的脸,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   蔚岚:“其实,我不是个肤浅的人,但我担心这是一个肤浅的世界。脸摔坏了,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谢子臣:“……”   桓衡:“……”   林夏:“您别瞎操心了,真的。”   谢子臣:“别BB,还钱。”   蔚岚:“你上次带着我哥逛街的银票,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多年后,太医院最穷的太医院令·林夏诞生了 第43章   把谢子臣送走后, 林夏整个人都是抖的。蔚岚却是十分欣喜, 拍着林夏的肩道:“好姐妹, 这下你可以娶我哥哥了。”   “多……多谢世子。”林夏擦着冷汗:“这真是……在下这辈子能贷款最多的一次。”   这才叫信用贷啊!   信用套现两百万,就问你怕不怕!   不过转念一想,蔚岚和林夏不由得都觉着, 谢子臣真他妈有钱啊,两万银说给就给。   等安顿好了这些杂事, 蔚岚终于想起正事来,同林夏道:“太医院开始招考了吧?”   林夏愣了愣, 随后道:“是,在下已在准备。”   “你背景我让人清干净了, 你别担心,安心去考就是。”蔚岚点了点头,嘱咐了两句,便走了出去。   而后去寻了她父亲,专门找他父亲聊关于林夏的问题后, 魏邵也不敢多说什么,虽然觉得蔚岚的提议极其荒唐, 可是他如今对自己已经什么自信都没了,蔚岚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办完了这所有的一切,蔚岚这才腾出空来,专门带着桓衡逛盛京。   桓衡是个活泼的性子,一路上都在询问着蔚岚:“这是什么?”   想着, 又问:“这又是什么?”   就如此拉拉扯扯到了一家青楼门前,青楼二楼窗边坐的都是衣着艳丽的女子,桓衡不由得一脸茫然,指着那店铺道:“阿岚,这是什么?”   蔚岚一瞧,用扇子挡住半张脸,轻轻笑了,神秘道:“这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寻欢作乐的地方?”   桓衡有些茫然,蔚岚清咳了一声:“我虽然不大瞧得上这里的女人,可是这的确就是盛京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阿岚,”听到这话,桓衡有些兴奋:“我们进去逛逛吧!”   一听这话,蔚岚瞬间冷了脸色:“这都是些不知检点的男人去的地方,阿衡,你不可学此浪荡之事。”   “啊?”桓衡有些茫然:“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走吧。”看着桓衡懵懂的样子,蔚岚清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其实军营长大的人,少有不懂这些的,只是说桓衡年少时,桓松对其严加管教,不愿他多接触这些,后来稍微长大了些就遇到蔚岚,蔚岚更是对这些事情严加防范,坚决不准那些兵痞靠近桓衡,让桓衡学得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故而桓衡虽然在荤话满天飞的地方长大,骂人的话学了不少,这情爱之事却是一窍不通。   只是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虽然不懂,但朦胧中却也隐隐约约知道着些,不免有些好奇。于是蔚岚虽然叱喝了他,桓衡却仍旧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等到入夜,桓衡便悄悄出了魏府,然后往这叫天香阁的青楼赶了过去。   桓衡一个人来,穿着金贵,长相俊美,又一脸茫然,一到门口,便被女子们招呼着拉了进去。桓衡有些不好意思,内心有隐隐约约有那么些小激动,于是便半推半就,一面说着:“别碰我,唉唉你别拉我啊,你别靠过来……”,一面又随着这些女子进去。   伺候惯了人的女子向来懂得讨男人欢心,更别提桓衡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毛小子,几乎句话便被夸得飘飘然起来,酒水一杯一杯下肚后,便同女子们唠起嗑来,劝什么就要什么,活脱脱一个金主。   “公子点曲吗?”   “点!”   “公子,要观舞吗?”   “观!”   “公子,我们楼里珍藏了二十年的佳酿,千金难求,要上吗?”   “上!”   “公子,可还要加几个姐妹来?”   “加!”   从未见过这么豪爽又不需要怎么服侍的金主,天香阁的女子纷纷想上来讨个彩头,一人一句夸得桓衡飘飘然,喝着酒看着这温柔乡,只觉得这盛京果然是神仙般的地方。   只是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来的是专门与女色打交道的地方,桓衡却始终没敢做什么,仿佛是有人给他下了什么禁制,冥冥中警告着他。桓衡喜爱这些人吹捧他的感觉,也喜欢她们知情识趣陪着他,却总有那么些畏手畏脚,在这些女子依偎过来时,忍不住想要推开。   只是听着这些女子捂着嘴笑:“公子还是个雏呢~”时,他又忍不住,觉着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大男子气概,将人揽在怀里,冷哼道:“胡说些什么!”   众女笑得更厉害了,面上却道:“是呢,公子这样的人物,怎会到此时还是雏呢?”   桓衡面上红了红,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而另一边,谢子臣也走进了天香阁,在众星捧月间,淡道:“我要见夏三娘。”   正和谢子臣吹捧着天香阁姑娘的颜色多好的老鸨听到这话,面色不免僵了僵。夏三娘是个将近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在这一行里,这个年纪已经不算年轻,就从天字号落到了地字号,这两号之间的姑娘价格天差地别,老鸨本瞧着谢子臣气度非凡,想着是一头肥羊,结果却是个穷光蛋,不由得心上有些瞧不起。正要再介绍一下其他人时,跟在谢子臣身后的谢铜突然拿出了一锭金子,含笑道:“老板娘,夏三娘在吗?”   老鸨的眼珠跟着金子转了几圈,一面转一面道:“在!奴这就让人给公子去寻!”   谢子臣点了点头,由老鸨引着去了阁楼。他出手大方,就同桓衡一起被安排在了顶层,且还在隔壁,谢子臣推门进去前便听到了桓衡的声音,大声道:“老子同魏世子杀进杀出,杀他三百六十个来回,满身是血,无人可挡!”   谢子臣动作忍不住愣了愣,垂下眉眼,又听对方道:“当时那蛮子的刀就朝着老子劈了过来,是魏世子猛地把我推开,活生生挨了那一刀!”   “老子欠魏世子一条命啊,”桓衡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道:“要老子是个女人,就可以以身相许了。”   这话说得屋内莺莺燕燕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谢子臣静默着,苦涩笑了笑。走在前方的老鸨打量着谢子臣,小心翼翼道:“公子,可还满意这房间?”   谢子臣回过神来,点点头。   隔壁还是桓衡的声音,他思绪不由得有些远。   过命的交情,她和桓衡,果然是他所不能比的。   只是以她的脾气,这个桓衡到底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蔚岚应该不会支持桓衡来嫖娼吧?   有些散漫的想了一会儿,夏三娘便被人带了过来。   她刚刚换的衣服,上面就披了一层纱一般。她这个年纪,若不放得开些,就根本留不住客人了。只是饶是如此,夏三娘明显也还是羞涩的,她恭敬跪在地上,用背挡住自己几乎可以让人看清所有的前身,细着声音道:“三娘见过公子。”   谢子臣点点头,看着夏三娘的衣服,忍不住皱起眉头,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直接扔了过去,淡道:“披着。”   夏三娘不由得有些诧异,小心翼翼接过谢子臣的衣衫,披到了自己身上,眼眶微红。   她许久未曾被这样温柔对待过了。   当那人离开,韶华老去,恩客渐失,她早已经失去了傲气的资本,在这尘世如泥土一般被践踏,如今却被一位公子如此呵护,夏三娘心中难免激荡起来。   然而面前人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他旁边的侍从给他倒了茶,他打量着她的眉眼,有些不确定道:“你是夏三娘?”   “正是民女。”夏三娘垂下眉目,谢子臣点了点头。   他已经完全认不出这个女人了,依稀记得上辈子当年她一头撞死在张府门前后,他瞧见她的尸体时的模样。那时候她面色青冷,眉目间全是戾气,和面前这个温婉的女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此时她的儿子应该还没事,正在重病当中。   上辈子,张御史就差点被这个女人弄死。她原本也是官家女子,当年被判冲为官妓,但未判之前,她就是在张御史手下看管。张御史提审犯人时见她貌美,便强要了她。等她入了娼籍没几个月,就发现肚子大了起来,原是有了孩子。孩子生下后,从时辰推算,必然是张御史无疑。   她深知张御史性格,若张御史知道一青楼妓子有了自己的孩子,第一反应必然是要毁掉这个孩子的,这样的私生子留下来,必然是要败坏他的名声的。而对于一个御史大夫来说,又有什么有比名声更重要的呢?   于是夏三娘就瞒下了此事,悄悄将孩子生了下来。直到她儿子患了痨病,一直拖着,药石无医之后,她终于无奈找上了张御史家中,张御史自然是不敢承认,为了让张御史承认,她就一头撞死在了张御史家门口,就要求对方能把孩子带回去,抚养长大。   不过这件事有谢子臣插手,处理得很干净,很少人知道发生过这件事,而那个儿子送进张家还没有两个月,就跟着母亲去了。   上辈子帮张御史,是因为谢子臣是苏城的人。如今他当了太子的刽子手,苏城动了太子在地方的人,若太子不还击,那跟随太子的人自然会觉得心寒,太子无用。为此,谢子臣必须和苏城礼尚往来一番。   动张御史,自然要从这个夏三娘开始,故而好早之前,谢子臣便让人盯好了夏三娘,听说她开始四处求医,又逢正要动三皇子党的时刻,他一休沐,便朝夏三娘而来。   谢子臣默默想着,也未曾关注地上的人想什么,然而地上的人也就是时不时抬头打量一下谢子臣,又羞红脸低下去。   好半天,谢子臣终于寻了开口的方式。   “夏夫人,“他斟酌着用词:“听说,您儿子病了?”   听到这话,夏三娘浑身猛地一颤,接着她就听见了隔壁的叫嚣的声音:“这世上没有比魏世子更完美的人,对不对!”   “对!”一干女生应和着。谢子臣听着这个名字,忍不住笑了笑,转头看向夏三娘:“想报仇吗?”   谢子臣和桓衡在天香阁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时,蔚岚刚刚练完字,同染墨道:“感觉没听到阿衡的声音,他睡下了吗?”   “没呢,”染墨换着床单,回答道:“听说他刚入夜就出府了。”   “出府?”蔚岚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桓衡在盛京似乎也就认识她一个人,这么大半夜出府做什么?   然而染墨作为一代八卦小灵通,自然知道,撇撇嘴道:“去找乐子了呗。”   “找乐子?”正在洗脸的蔚岚愣了愣,皱起眉头:“找什么乐子?”   “我听守门的人说,桓少爷好像是要去什么……天香阁?”   听到这话,蔚岚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将帕子往水盆里一扔,克制住情绪道:“守门的怎么知道的?”   “桓少爷不知道路啊,”染墨认真道:“所以就在门口拦了辆轿子,说地点的时候被听到了。”   这下,误会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蔚岚将外袍一披,冷声道:“走。”   “唉?”染墨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去做什么?”   蔚岚走了出去,冷声道:“把他抓回来!”   严防死守这么多年,这个好兄弟却也要堕落了。   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了吗?为什么都要想着去做这种事呢?做这种事就算了,居然还要给钱。   本来就是他们出力,女人舒服,居然还要给钱,这真是脑子有坑!   而且就凭桓衡的姿色,还需要给钱吗?他要是愿意,她上也行啊!   不过念头这么一出,蔚岚立刻打住。   她对兄弟和情人的区分还是很清楚的。   不过说实在话,蔚岚架马冲了出去,眯了眯眼。   要是真的只是单纯性的帮忙的话,其实她不介意帮一下桓衡……   在蔚岚骑着马往天香阁冲的时候,桓衡已经醉得起都起不了身了,女人们一个个往他身上凑,桓衡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而有些胸闷。   尤其是看到一个女人朝着他亲了过来时,他心中觉得倍加恶心,下意识就将对方一推,怒道:“你走开!”   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公子哥儿突然变卦,天香阁中的女子不由得都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偷偷打量着桓衡。桓衡看着面前女人柔顺的样子,忍不住想起蔚岚。   不知道蔚岚穿着女装如此恭敬跪在他面前……   不,这时候,他一定要死了!   桓衡很了解蔚岚,蔚岚只对要死的人低头,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他喘着气瞧着众人,片刻后,一贯被人众星捧月的花魁有些按耐不住了,调笑道:“公子不让奴们亲,还要等着您的魏世子不成?”   桓衡夸了一夜的魏世子,大家早已习惯用蔚岚打趣桓衡。花魁本就是随口一说,然而桓衡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了的面容,想象着她一点点朝着他俯身过来。   她的眼睛明亮而炫目,她的唇薄而莹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象着蔚岚靠近他的样子,居然就,忍不住,喷了鼻血……   桓衡身体一片燥热,下意识就将那人叫了出来。   “叫魏世子来!我只让他亲!”   桓衡吼得大声,听到这句话,坐在隔壁的谢子臣,不自觉捏碎了一个杯子。 第44章   桓衡喊完后, 在场人都惊呆了, 似乎是窥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靠着门边的姑娘忍不住想要悄悄溜出去,期盼着人多的情况下,这位桓公子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刚有这样的想法, 便看见那个小公子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不对, 兄弟是不可以亲嘴儿的。”   众女:“……”   一旁的花魁很快反应了过来,忙着笑道:“公子, 来,我们继续听曲儿吧, 绿袖,”花魁转过头来,同一旁怯怯的姑娘道:“还不去给桓公子唱一曲?”   “是。”跪在一旁抱着琵琶的姑娘上前去,就在正前方跪下,琵琶一拨, 便有小曲弹唱出来。   隔壁的谢子臣听着小曲,慢慢回神, 旁边的谢铜赶忙上来给他清理手里的瓷屑和伤口,着急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谢子臣没说话,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头看向面上有些诧异的夏三娘,淡道:“我知道你是夏尚书的女儿,也知道当年张御史对你做的事。”   听到这话, 夏三娘面上表情几番变化。   张御史同她父亲夏尚书当年也算交好,她是他看着长大的,算得上叔叔辈的人物,却做了如此不耻之事,日日夜夜,她对他的怨恨,算得上是刻骨铭心。   然而她有了孩子,便是有了希望和拖累,她不能不顾一切去寻仇,她得将自己的孩子养大,照看。   于是听着谢子臣的话,她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   激动于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想要来为她洗刷屈辱;害怕于对方似乎来者不善,他要的东西,她怕她给不起。   她是想要报仇的,可是她一介官妓,而张御史又位高权重,万一惹上了官司,她和她的儿子……   想到这些,夏三娘慢慢冷静下来,跪在地上道:“奴不知公子在说什么。”   “你知道,只是你害怕。”谢子臣淡然开口,继续道:“我来,是想给你一条出路,如今你儿子的病,就凭你是救不了的。他染的是痨病,普通人家根本供给不起,你要是愿意按照我的做,我可以全权供养你儿子所有的医药费用。等你儿子病好之后,我可以以一个世家子弟的标准供养他到弱冠。若他病一直不好,我就养着他,他若是死了,我也会厚葬他。”   夏三娘静静听着,垂着眼眸,心中有了动摇。谢子臣继续道:“至于张御史的报复,你大可放心。事成之后,这世上也不会再有张御史这个人。事成之前,我会将你安置在别院之中,保证你的安全。”   “至于张御史,我想你也知道,如果他知道你们母子的存在,一定会杀之而后快。所以你儿子的病指望不上他,你可明白?”   话说到这里,夏三娘都已明白,她不由得笑了笑:“公子看上去,还只是一个未入仕的世家子弟吧?却和奴夸下如此海口,要让奴如何信你?”   “你信不信我,”谢子臣端着茶,抿了一口,淡道:“由不得你。”   夏三娘面色一变,正要急急说什么,便看到面前公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写着“四”字的令牌,交到她手中,淡道:“我不逼你,等你想通了,就拿着这个令牌到通宝当铺找掌柜,告诉他你的名字即可。”   夏三娘没有说话,低头看着令牌,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喧闹起来。而后就听见又快又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老鸨焦急的声音:“公子您这是来找谁啊,这都是贵客,您……”   话没说完,对方就“砰”的一下一脚踹开了谢子臣的大门,谢子臣下意识将夏三娘搂进怀里,想伪装成正在欢好的样子,夏三娘也十分配合,直接倒在谢子臣的怀中,环着他的腰,谁知刚摆好姿势,一抬头,谢子臣面色就变了。   蔚岚站在门外,满脸冷意,扫了房内一圈后,落在衣服几乎等于没穿的夏三娘身上,过了半天,终于道:“谢兄,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   一句话吓得谢子臣冷汗涔涔,下意识就把夏三娘推了出去,忙道:“阿岚,我……”   “不必多说,”蔚岚抬起扇子,止住谢子臣的话,深吸了一口道:“你不自知爱要自甘堕落,这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是你若要做这些事,”蔚岚冷冷扫了两人一眼,怒道:“那就弄干净些回宫!”   说完,蔚岚调整了情绪,冷声道:“桓衡在哪?”   话音刚落,隔壁桓衡“喝喝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蔚岚转身就走,谢子臣却是按耐不住,猛地喊了句:“蔚岚!”   蔚岚停住步子,冷着眉眼:“何事?”   “你不管我,”谢子臣扶着自己站起来,觉得内心有什么汹涌澎湃而来,撞击着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明知不应该的,却还是站起来,固执问了一句:“那你管桓衡做什么!”   “他和你不一样。”蔚岚皱了皱眉头,留下这么一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和你不一样。   在她心里,桓衡和你不一样。   谢子臣脑中回荡着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紧紧捏着拳头,全身都在颤抖,谢铜走上来,担心道:“公子……”   “没什么……”谢子臣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淡道:“不是什么大事。”   谢铜没说话,他看着谢子臣捏着的拳头。   公子,没什么事,别一副要拔刀的样子啊!   从谢子臣这里走出来,蔚岚立刻去了隔壁,一脚踹开桓衡的大门后,引起一片惊叫,桓衡正抱着花魁,给花魁讲着笑话,花魁笑得花枝乱颤,结果就听到一声巨响,有人冷声道:“桓衡何在?!”   “老子在……”桓衡抬起头来,一看见蔚岚冷冷的模样,当场就吓结巴了:“阿阿阿阿……岚?!”   蔚岚没说话,她扫了一眼这屋中的莺莺燕燕。她本来是想将桓衡直接抓走揍一顿的,然而转念一想,她棒打鸳鸯,桓衡指不定还对这里念念不忘,再偷着回来怎么办?   于是蔚岚笑了笑,她这时候笑,反而将桓衡吓了一跳,站起来就道:“阿岚,我错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但他知道,蔚岚来了,这就不好了。于是他往外走去,着急道:“阿岚,我们回去罢!”   “慢着。”蔚岚扇子在门前一挡,刚好挡住了桓衡的去路,桓衡觉得不好了,僵着身子,听着蔚岚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玩个尽兴才好。”   “不……不用了吧。”桓衡说得格外艰难,蔚岚拉着他就走了进去,将他往原来的位置上一按,同旁边花魁笑着道:“好好伺候着。”   说完,便走到了一旁的案牍边上落座。   屋里一片寂静,桓衡端正跪坐着,觉得满头是汗,旁边的花魁即想接近他,又不敢接近他,总觉得来的这个公子虽然吩咐了要好好伺候桓衡,但眼神却又过于冷得可怕,哪怕她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也实在是猜不透这些人之间的哑谜。只能安静的跪着,一言不发。   蔚岚抿了口酒,有些诧异道:“都跪着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方才你们是在跳舞吧?”   闻言,花魁最先反应过来,朝着旁边的人给了个眼神,忙道:“是,是,是我等见公子天人之姿,一时看呆了,还望公子见谅。”   蔚岚也没说话,笑了笑,闻得乐声响起,便瞧着那些人,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敲着桌子,全一副欣赏姿态。   蔚岚这边乐得自在,桓衡却就是如坐针毡了,花魁来给他敬酒,他也是不停擦着冷汗,悄悄瞧着蔚岚,却见蔚岚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隔壁谢子臣办完事离去,出门时整个人便都已经冷静下来,然而谢铜却犹自有些担忧,扶着谢子臣上马车时,仍旧忍不住问了句:“公子,您还好吧?”   “无碍。”谢子臣应了声,便放下车帘,回了马车中。马车慢慢行驶,他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慢慢来。   他告诉自己,凡大事,不能着急,必须徐徐图之。   谢子臣走了没多久,蔚岚看了一会儿歌舞,一开始的兴致盎然,但慢慢的,竟也不知为何,收起了笑容,仿佛是出神一般,满无焦距的发着呆。   舞娘一舞尽,小心翼翼跪在了地上,有些不安道:“大人,还要再舞吗?”   蔚岚闻声,这才回过头来,静静瞧着地上匍匐着的女子,回头见桓衡整个人都已经满头大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终于道:“走吧。”   “可以走了?”   桓衡猛地抬头,眼中全是惊喜,随后立刻起身来,着急道:“走吧走吧。”   蔚岚没有应他,回头让染墨将屋中人都打赏过后,便领着桓衡走了出去。一路上,桓衡都像犯错事的孩子被家长抓到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而他前方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披上了满身的落寞孤霜。   桓衡不是个心细的人,也就只知道对方似乎是突然心情低落,但也察觉不出,具体是怎么低落,怎么不喜。等上了马车,两人也就是各坐在一边,蔚岚靠着窗户,张合着折扇,打量着夜色中的盛京。   桓衡忐忑看着她,好久后,终于鼓起勇气:“阿岚,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其实他认真想了想,也没做错什么,然而却总觉得不安,他想不出问题答案,便问蔚岚。蔚岚没有说话,垂着眉目,好半天,终于道:“我也不知道。”   等此刻安静下来,蔚岚仔细想想,觉得这真是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将桓衡看作自己弟弟一般的人物。他听话,懂事,天真简单,和这个世界里那些心里弯弯角角的男人都不一样,于是她就忍不住将对方放到自己羽翼之下,想将自己“正确”的价值观交给桓衡。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她几乎以为自己成功了,然而直到今夜,她才发现,原来桓衡始终不是她那个世界的人。   哪怕那么努力教导,他也永远无法认可自己的价值观。   她听到桓衡来的时候,最初是恼怒的,她本来以为这种恼怒是因为桓衡不知检点,就像一个姐姐看见自己弟弟做错了事,便总想要教育他。然而等她坐在席间,看见这里的女子自然又温顺的跳舞、唱歌、饮酒,她就发现,或许错的不是桓衡,而是她自己。   于是怀揣着惩罚桓衡的想法开始这场酒席,等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惩罚的不是桓衡,而是她自己。   她一心以为,自己一直不忘记自己的来历,努力感化着身边人,至少会获得一些成效,让一部分人认可自己的价值观,从而让她获得如过去一般的地位和自由。然而当今夜看着这突然就有了各种让她震怒心思的桓衡,看着无比温顺跪在地上的舞女,她突然发现,这大概是痴心妄想。   她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这改变不了任何人,只能用着男子的身份,举步维艰活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   别人不会认可她,而她也无法认可对方。在这个世界里,她如此格格不入,哪怕身边萦绕了众人,实际上,也不过是独身一人。   这样的认知在她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有过,然而却也忘了。直到今日才又重新想起,发现果然是如此。   她总想着改变桓衡,可是桓衡的想法是错的吗?他的想法,在这个世界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她要强求,那又和谢子臣有什么区别呢?   谢子臣阻止她去招惹其他人时,也是觉得在为她好。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抬起头来,微笑看着桓衡道:“阿衡,对不起。”   看着蔚岚的神色,桓衡不由自主慌了,正要说什么,就听蔚岚道:“过去是我强求了,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这里的男儿,都是如此的。”   桓衡没说话,他呆呆看着蔚岚,觉得有什么变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他想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在袖下捏得死紧,心理换乱成一团。   他瞧见蔚岚闭上眼睛,面上一片淡然,轻轻张合着小扇,明明在他眼前,却仿佛格外遥远。   她独自一人,便是一个世界。   回去之后,蔚岚送着桓衡回了房间,而后回了自己房。   桓衡内心一直很是忐忑,却发现蔚岚似乎真的没什么格外的动静。这件事似乎就此告一段落,她如以往一般谈笑风生,谦和有礼,风流自得。   第三日便到了回宫的时间,蔚岚带着桓衡告别了众人后,同大家回了宫中。   入宫当天晚上,蔚岚便再见到谢子臣,抬起手来,同谢子臣打了个招呼:“子臣,回来得真早。”   此时两人都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谢子臣对着蔚岚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低头认真看着手里的书信,蔚岚扫了一眼,轻而易举瞧见了上面的字,发现是各地的消息,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子臣也不避讳在下?”   “我与与君结盟,自当拿出诚意。”谢子臣淡然开口:“我信君必不负我。”   说着,他抬头看着蔚岚,目光一片坦然:“又何须遮遮掩掩?”   听到这话,蔚岚哂笑,抬眼注视着谢子臣。   心境不同,自然发现面前人是不同的。过往她瞧着谢子臣,就觉得面前这人姿容美甚,风采绝佳,然而如今抛开性别来看这个人,不由得觉着,如果是作为一个对手或者盟友,这个人都是绝佳的。   他有一种奇异的矛盾在里面,既坦荡又小人,即简单又复杂。   说他坦荡,是因为言行举止,他都有自己的君子磊落,言出必行,恩义不忘,和这个人相处,不必担心他出尔反尔,也不必担心他背后阴你。   说他小人,是因为他手段繁多,对待敌人不折手段,全方位打击,必要时甚至牺牲无辜也在所不惜。   说他简单,是因为心思磊落通透,你同他交往方式就很简单,对他好,不背叛他,这已足够。他信任你,就会给予足够诚意。   说他复杂,是因为他又太过明白人心诡谲。   这样一个人,本质上是个极好的政客。一个人如果单纯只是个小人,那么别人不敢近身,一个人能哄骗另一个人一时,却难以哄骗一世,感情都需得是真的,才能让人动容。   与君子交,才能让自己不受损伤。与小人行,便常年要担心是不是要被背后通刀。   然而如果单纯只是一个君子,又决计应对不了这朝堂中的阴谋风波。   就恰恰是谢子臣这种人,待人以诚,对敌以狠,方才既能结交朋友在朝堂盘踞一方,又不至于在斗争中早早落败,连让众人扶持着尚未的可能性都没有。   可这样的人因为矛盾难以平衡,在过去蔚岚也不曾怎样遇到,故而仔细想想,谢子臣哪怕是个男人,也是个极有能力的男人。   蔚岚过去一向不太看得起男人,然而昨夜的挫败感却让她觉得,这个世界的女人不像女人,这个世界的男人,大概也不是过去的男人。   她张合着小扇看着谢子臣,评估着对方,谢子臣察觉的她的目光,抬起头来,淡道:“看什么?”   “过去不曾好好看过子臣,”蔚岚微微一笑:“今日特意认真看看。”   闻言,谢子臣仍旧静静看她,眼中带着询问,蔚岚只好多加解释:“过去看子臣,只觉得子臣是个美人。如今看子臣,却才发现,子臣也是个能人。”   谢子臣没说话,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却是问:“发生了什么?”   蔚岚微微一愣,这人心思太快太敏锐,竟让她一时不防,接不上话来。谢子臣放下书来,给蔚岚倒了杯茶,蔚岚随意坐在蒲团上,看着那茶水落入杯中,被美人推至面前。   “你说,我听着。”   谢子臣淡然开口,蔚岚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这个人似乎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就这么端端正正往你面前一坐,你就觉得所有事情,似乎都并不是无法解决的。   茶水入口,清香中带着苦涩,又在舌尖百转千回,转出了丝丝甘甜。   蔚岚一直伤怀的心得了舒展,她持茶含笑,低声道:“如君所言,岚的确被一事所惑。”   谢子臣没说话,按着广袖,给蔚岚填茶。蔚岚转头看着窗外已经零落的桃花,慢慢道:“我曾有一信念,虽众人都说不对,我却仍旧坚持。我以为凭借我一人,至少能扭转此局面半分,最终却发现,无论如何,此事也难以回转。若难以回转,在下此生,怕都要活在心结之中。”   让她一辈子面对这些想着男尊女卑且不能改变的人,她就觉得绝望。谢子臣瞧着她的模样,转念一想,便道:“是桓衡吧。”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得笑开:“君料事如神也。”   “你投注心力在桓衡身上,却发现桓衡与你想的全然不一样,于是你就觉得,自己再如何努力,怕也不能让别人按照自己所想去改变。”   谢子臣将茶碗中的茶叶拨弄出来,倒入一旁的框中,垂下眉眼:“可是阿岚又怎知,自己一定是对的呢?”   说着,谢子臣抬起漂亮的眼,目光中一片淡然:“若是错的,又为何让别人去改变?”   蔚岚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之间。男尊女卑是错的,那她所想的女尊男卑,又是对的?   “阿岚可知这世上最公正的是什么?”   谢子臣再问,煮沸热水,将茶叶拨弄至茶壶中,蔚岚静候着他的答案,听他道:“是时间。”   “君可不必自扰,你觉得什么是对的,你就继续坚持,十年二十年后,你便会发现,对的都会留下,错的都会改变。这世间会迷惑一时,却不会长长久久的迷惑下去。你坚持你的,他坚持他的,所谓想法,本就该百家争鸣,只要不去强逼着对方做什么,那就无碍。”   “若你如此想,逼迫着别人也如此想,那是你的不是。为人立身,管好自己,便足够了。”   说着,谢子臣忍不住笑起来,抬起漂亮的眉眼,将刚好倒出来的茶递到蔚岚面前:“这也是阿岚,前些时日教会在下的。”   听到这话,蔚岚没有言语,她低头看着对方端过来的绿汤,片刻后,朗笑出声,接过茶碗后,双手捧着茶碗,恭敬行了一礼,认真道:“谢过子臣,是岚狭隘了。”   谢子臣点点头:“是狭隘了些。”   蔚岚:“……”   给个杆子就往上爬了。   “我为阿岚解惑,阿岚也为我解一惑吧。”   谢子臣放下茶杯,抬头看着蔚岚,眼中全是认真。   “在下倾慕一个人,但若要和此人在一起,却要牺牲太多,在下放不下,舍不了,逃不开,却又不舍得拿一切去换这份感情,君以为该当如何?”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子臣有心上人了?”   谢子臣没说话,片刻后,郑重点头。蔚岚放下茶碗,含笑道:“感情之事,随心尔。你不愿以有的一切去换这份感情,不过是因这份感情没有到需要你换的程度,既然没有到,那就不用强求。默默喜欢对方,不也是一件极让人欢喜之事吗?”   “若那人一生可能都不喜欢你呢?对方无法回应你的感情,也不会回应你的感情。”谢子臣静静凝视着她,蔚岚张合着折扇:“我以为,子臣是遇见想要的,就会伸手去拿的人。喜不喜欢你,至少要得试试,等待一份感情,也同狩猎差不多。”   蔚岚给谢子臣传授着经验,完全将对方当做了同性一般:“你要慢慢等待,引诱,围剿,收网。你要捕的是只兔子还是老虎,是只鹿还是狼,不同的动物,不同的策略。花上耐心,”蔚岚抬头微笑:“斩了所有荆棘阻拦,将她逼到避无可避,再收网捉鱼。”   “到时候,若她还拒绝你,这也算你努力过,不过是少年一场风流尔,回首仍可笑谈中。”   谢子臣没说话,他点点头,端起茶碗,举杯恭敬的行了一礼。   当他抬起头来,同蔚岚含笑的眼对视在一起,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朗声开怀。   当天夜里,众人又小聚一番,归去时,桓衡小心翼翼跟在蔚岚身后,蔚岚酒意甚高,将手拢在袖间,踏着木屐而行,时不时抬头仰望星辰明月,一回头看见桓衡那忐忑的表情,不由得笑了:“阿衡本是豪爽男儿,怎的学得如此姿态了?”   “阿岚……”桓衡抬起头来,有些不安道:“你可还生气?”   蔚岚摇了摇头,舒了一口气道:“本就是我狭隘了,哪里还会生气,阿衡莫要过多担心,我已想明白了。我若是对的,你自然会听。你不愿听的,我强求了,那也于你无益。”   “我……”桓衡着急开口,蔚岚用扇子止住他的言语,温和道:“我并非气话,而是真心。于我心中,你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想要你过得好,故而对你多加干涉,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本就是我的不是,我该同你道歉。只是你一向待我诚心,顾忌我太多,哪怕明明是我的不对,你也会为我改变。是我没有好好重视你的情谊。”   “阿衡,”蔚岚静静看着他:“如你想要的去活。无论如何,你在蔚岚心中,始终是那个与我一同杀伐战场、与我生死相交的桓衡。我的愿望,从来都是你活得好,而不是为我活得好。”   桓衡听着蔚岚的话愣了愣,好半天,他却是笑了起来:“我知道的。”   他说得无比郑重:“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是极好,极好的。”   蔚岚没说话,她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春日很快过去,迎来盛夏,夏日温度一日高过一日,众人上课的地方也就从北雍宫改到了水榭中,用冰块镇着扇风,终于让大家舒服了些。   课程由浅入深,大家都有些不堪重负,每日一面熬着夜一面走着神,唯有谢子臣和蔚岚两人,每日按时就寝,按时起床。   那日交谈后,谢子臣脾气好了许多,总不算像之前一样随时暴躁,虽然仍旧在偶尔之间怼上那么一两句,但尚在可接受范围内,众人已经十分感激谢子臣嘴下留情。   课程进度加上来,最苦的就是桓衡,每天都在下课之后要蔚岚单独开小灶,谢子臣看不下去,便同蔚岚两人轮流着教导桓衡,蔚岚替桓衡抄书,谢子臣就讲课;谢子臣抄书,蔚岚就讲课。一时间,三人感情到好上了许多。   六月时,徐城经历了百年难遇的大雨,好在张御史在三月末就参奏了徐城水利贪污一时,上上下下彻查之后,特意让工部员外郎卫秋前去监察连赶三月,修上了新的堤坝。   卫秋是个擅于水利的人,本听说徐城暴雨时,众人都已经开始商讨救灾之策了,然而等了许久后,徐城却传来了徐城无虞的消息。荆州州牧亲自视察之后,将卫秋大大夸赞了一番,言卫秋极善用人管理,在他指挥下所修建的堤坝之牢固精妙当世罕见,徐城今后百年无忧。   圣上大喜,当即将卫秋提为少府监,负责管理铸钱工艺等事物。   而当初要求彻查徐城水利案的张御史得赏金五万银,提俸禄一千石,最重要的是,声望空前高涨,乃人人称颂的忠义良臣。   就是在张御史这样顺风顺水的时刻,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来到了顺天府前,用手拨开了立鼓上的藤蔓荆棘,满手鲜血抽出鼓槌,一下一下狠狠砸在了鼓面之上!   鼓声震天而响,惊得正在玩着鸟雀的顺天府尹陈淮差点砸了他的鸟,匆匆忙忙换了官府出来。而百姓也闻声而来,看着那瘦弱女子满手鲜血砸着立鼓,红着眼朗声道:“民女状告御史大夫张怀盛,诬陷友人夏城之,强行玷污其妻女,逼其妻为保贞洁自尽而亡,令其女身怀六甲而不敢相认!”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正跑着出来的陈淮吓得差点跑回去,而百姓们则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御史大夫张怀盛是怎样的人?   传说中两袖清风、不近女色、君子高洁、不畏强权的公正之士!   而这个女人,顶着滚顶板的惩罚,却也要来状告此人,可见是做了多丧尽天良之事。   然而很快,便有人认出来:“这不是天香阁的夏三娘吗?就这么一个妓子,也敢来状告张御史?!”   此言一出,人群中传来嗡嗡之声,有买了菜的围观者路过,拿出手中的鸡蛋菜叶就扔了过去,大声道:“妓子滚去吧!莫要将你的脏名同张御史连在一起!你这样的人,就是玷污张御史之高洁!”   随着这话出来,许多人此起彼伏叫骂起来。   夏三娘闭着眼睛,柔弱的身躯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紧握着鼓槌,反反复复叫嚷着那句话,一下一下砸下去。   她脑海中全是那个少年灯火下的影子。   他跪坐在案牍前,神色淡然。   “我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救世主,我所能做的,就是不作恶,但是我也不会开善堂为善。”   “这是一桩买卖,你也不用哭着求我,你只要想做与不做就可以了。”   “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也给你儿子一条生路。而你帮我扳倒张御史,他做过的恶事,无论顶着什么压力,你都要帮我撕开,撕得越烂越好。”   “因你的身份,这一路或许格外艰难。这世道本就对女子分外苛刻,所以你会承受流言蜚语,他人羞辱,甚至还会遇到张怀盛杀人灭口。”   “我会尽量保你安危,可若真的保不了,那也就不能保。但我能保证的是,无论你的生死,我都会倾尽全力保你儿子无虞。”   “只是你儿子的肺痨已经拖得太久,我尽力,但生死由天。就是如此,这幢买卖,你做是不做?”   “做。”那时候,她跪在地上,答得异常铿锵有力。   “若是谭儿死了,那奴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张怀盛罪有应得。如今公子要要张怀盛身败名裂换我谭儿的性命,那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奴都无所畏惧。”   自己说过的话再响在耳边,夏三娘内心一片平静。   路过着此处的蔚岚掀起车帘,急急喊了声:“停!”   车夫停了下来,蔚岚远远打量着那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觉得分外眼熟。好久后,她终于想起来,皱眉道问旁边的染墨:“染墨,这是不是上次谢子臣在天香阁抱着的那个女人?”   染墨看了一眼那女子,皱着眉道:“不记得,这么久的事,谁记得啊?”   蔚岚被噎了一噎,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记得,或许是那时候的场景对她冲击太大,她完全不能想象看上去如此冰清玉洁的谢子臣居然也做piao这种事。当时她就是震惊中加着一些恼怒,如今看着夏三娘出现在顺天府门口,还是状告张怀盛,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事怕是谢子臣的手笔了。   她放下车帘,忙道:“速速回宫。”   不声不响就送张怀盛这么一份大礼,她不去问清楚,万一也跟着被坑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修改过后的版本了,如果喜欢过去版本的就请把它当做一个无责任番外吧。   我不会单纯因为读者意见修文,这次修文是我回看以后发现有问题才修的。修的原因是两个:   1.女主和男主人设崩了。   女主的人设崩不是说对谢四的态度,而是   (1)对性的态度。女主当年之所以风流却一直是处,是因为其实女主内心对这件事还是有看中的,就像有一些处男会哀悼自己的处男之身。女主对于性的态度还是更趋于保守一点。她虽然风流,但内心始终保留着1V1的天真,总想找一个人白头到老,所以风流多年却始终很慎重的在等待和寻找。而这一章里看见个长得好的就要做点事这不合理,如果是这种性格上辈子早就解决了。   (2)对桓衡的态度。女主内心中,桓衡是个极不一样的存在。出生入死,对自己忠诚不二,她将他看作弟弟。女主多情,但是一直是建立在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上的。就像她以前虽然撩了很多男人,但每个男人她都赠送了对方想要的东西,所以分开后对方也对她念念不忘。女主不会撩桓衡,因为她珍惜桓衡。这章里对桓衡的态度不符合女主的性格。   而对于男主来说,男主是一个隐忍、有耐心、有尊严甚至有些傲气的人。他能为了权力克制自己对女主的爱情,他的感情不可能这么卑微,不会为了感情去作出异装当小倌的事。所以这里不合理。   2.第二个考量是桓衡感情线进展太快,剧情线进展太慢。   作为小说结构来说,在剧情中使感情得以发展,感情基础才是牢固的。但目前剧情线的进度远远没有跟上感情线的进度。谢四的感情其实发展得就有些快了,但是因为中间还有谢杰的事、万荣的事等剧情稍微撑着,不至于突兀太过。但这种情况下桓衡的感情线如果发展得这么快,会对全文结构失调,整体阅读下来大家感官不好的。   所以现在我得压一压感情线,让剧情线追上。也就是GDP追上国家印钞量,才不会导致通货膨胀啊。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修文的,因为我知道修文非常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但是我左思右想,如果是影响太大的章节,我还是会修,以保证文章质量。   等稳定下来以后我会存稿,保证修文的情况不会出现,希望大家理解和谅解。这应该是本文最后一次修文,希望各位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鞠躬。   最后很多人提的几个问题我顺便答一下:   1.为什么最初提到“魏老夫人的错”?   答:这里女主没觉得魏老夫人有错,其实女主、作者都和读者一样觉得魏老夫人没错。但是原配的确是因为魏老夫人家庭强行要求嫁过去而自杀明志,魏老夫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将自己家的错误放在了自己身上。而女主其实根本不想考虑魏老夫人错误与否,她只是单纯想谈,从现在局势上来说,大伯二伯到底为什么要针对侯府。既然大伯二伯和魏老夫人都觉得这是个“错误”,她也不想去费口舌解释,就顺口说了。   2.为什么定男主是谢四?   因为全文每一个男配都是会很出彩的。现在桓衡笔墨较多,等以后长大,你们看到苏城美艳决绝、桓衡果断干净、王曦风流文雅、林澈青涩简单的各种性格特征彻底展现,你们就会发现,其实大家都很好。但是他们对待感情是,决定得很快,付出得不够多。而谢四是,决定得很慢,因为决定了,他的付出就很执着。这些男配都会在蔚岚生命里显得炫目亮眼,但等未来经历权谋征伐、战乱纷争、颠沛流离之后,你们就会发现,其实回首百年,能常伴于身的,唯谢四尔。没有人有谢四的耐心和隐忍,没有人有谢四的长久和深情。但这些都要到后期才会慢慢感觉得到。   谢四的好,要在细水长流后回头才能体会。所以大家虽然很支持各色各样的男主,我却仍旧坚持了谢四。   3.女主来了这个社会这么久,为什么还是要坚持各种女尊的规矩?   其实44章就是女主的一个改变。   女主之所以坚守女尊的规矩,是因为她不肯放弃过自己曾经世界留给她的影子,那是她唯一残留的东西。她觉得这是对的,她不愿放弃,甚至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就像一个穿越女回去,她也会努力让自己丈夫不三妻四妾。   而蔚岚认为自己的言行,都是对别人的影响,她要努力影响她所有能影响到的人,认可自己的价值观。   不过后期女主也会慢慢改变,而她身边的男人也会改变,最后到达男女平等的思维。就像44章谢子臣所说的,时光会让对的留下。   写了好多不知道有木有人看 > < 老白不想这么正经的,这么一篇轻松脑残文如此正经,吓跑读者怎么办!!! 第45章   回宫之后,蔚岚直接去找了谢子臣, 谢子臣似乎是早已料到她会来, 桌上备好了茶具, 就等着蔚岚到来。蔚岚刚一入屋,便听到煮水之声, 不由得笑了,赤脚踏入房中, 朗声道:“看来一切均在子臣意料之中。”   谢子臣面色淡然将茶叶拨入茶碗, 将沸水落入茶碗之中,水穿过滤网之上的茶叶,带出茶香, 谢子臣淡道:“看见夏三娘了?”   “果然是你?”蔚岚跪坐到案牍前,看着谢子臣洗茶。谢子臣点了点头:“我要送三殿下一份大礼。”   闻言, 蔚岚不由得笑了:“我可是三殿下的伴读, 你告诉了我,我转头就要告诉三殿下去了。”   “那正是在下求之不得之事。”谢子臣将泡好的茶推到蔚岚身前, 抬起眉眼:“我也送阿岚一份礼吧。”   蔚岚没说话,端起茶杯, 静静听着。   “十五年前, 张御史还只是大理寺正时,与工部尚书夏城之交好,却因他的上司与夏城之政见不和, 于是设计诬陷夏城之。夏城之被问斩,妻女均入娼籍,而当时,张怀盛在牢狱之中见夏城之妻女貌美,便意图强占母女二人,夏城之的妻子为保贞洁自尽,而夏三娘则被玷污。彼时,夏三娘不过十五岁。”   “父母含恨而死,自己被卖入娼籍,夏三娘本打算一死了之,却发现自己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叫夏谭,是夏三娘的希望。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夏三娘刻意忘记仇恨,忍辱负重多年,却没想到,就在去年,夏谭患了痨病。夏三娘倾尽家财,却也治不好这个孩子。”   “所以,你答应她救夏谭,她答应你去告张御史?”   蔚岚皱起眉头,谢子臣点了点头,端着茶杯,用广袖遮住自己喝茶的动作,抿了一口,低垂下眉眼:“以我对张御史的了解,如今夏三娘状告他,他必然害怕,会亲自动手杀了夏三娘。我如今已派了好手守着夏三娘,就等着你来了。”   “等我?”蔚岚不由得笑了:“怕不是什么好差事。”   “办好了,阿岚可就是三殿下的心腹了。”   谢子臣轻笑开去,眼中带了调笑:“不仅如此,阿岚还可能就成了陛下的心腹。有三皇子和陛下保驾护航,还怕官运不通吗?”   “说吧,”蔚岚放下茶碗,笑着道:“莫说有这样大的好处,就算没什么好处,子臣要求,我也赴汤蹈火。”   “我想请你做两件事。第一件,劝说苏城出手杀夏三娘,但不能你劝,这话决不能从你口中说出。”   蔚岚点头,表示明了。谢子臣给她加茶,继续道:“第二件,”他抬起眼,看向她:“借我些人保护夏三娘,我怕我的人手不够。”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后,她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夏三娘已是弃子,子臣是不打算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人力的。”   “我答应尽量保她,便会说到做到。”   谢子臣抿了口茶,转头看向窗外,阳光落在他脸上,让他皮肤显得格外白皙,带了几分透明的味道。他看着窗外一片郁郁葱葱,颇有些感慨:“已是盛夏,桃花落去,着实可惜。”   蔚岚没有说话,她瞧着他,下意识便道:“美人在前,有无桃花,又有何关系?”   她的话是发自真心实意,只是说完后,便忍不住自嘲笑了笑:“说把子臣当兄弟,但却总忍不住说这样的话,失礼了。”   谢子臣微微一笑,举起茶杯道:“谢阿岚夸奖。”   同谢子臣喝了一会儿茶,又闲聊了片刻,蔚岚便被苏城的小厮叫了出去。苏城时不时就要让伴读聚会一次,蔚岚也已经是习惯了,只是一般关键的聚会不叫上她,她也知道,苏城是防着她的。今日叫她去,必然也就是说些风月之事。   但带着任务,蔚岚自然不会像之前一样随意而去,她脑海中匆匆把苏城的伴读想了一遍,初初定下了大概的计谋。   劝苏城去杀夏三娘,她不能说出口,自然是让别人说出口来。而三皇子的伴读中,最适合做这件事的莫过于王元。王元不但是王家三子,在苏城面上说得上话,而且是个爱溜须拍马耍小聪明的,最爱摆弄才智,一心想让苏城对他刮目相看,但实际本质上又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蔚岚定下人选,到了聚会的地方,远远扫过去,便看到王元正从老远走过来。蔚岚特意挑了他的必经之路,给染墨使了个眼色,躲在一颗大树背后,低声道:“染墨,等一会儿演一出戏。”   “好。”染墨亮着眼睛点头。   两人等王元近了,蔚岚突然大叫了一声:“你说什么?!夏三娘之事全是假的?!!”   听到蔚岚的话,本在说笑的王元立刻停下脚步,安静下来,同下人对视一眼后,王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后,便悄悄靠近了蔚岚说话的方向。   而蔚岚也明知这两人过来了,背对着他们,对着染墨焦急道:“不可能,若夏三娘是假的,太子那边如何敢指使夏三娘去状告张怀盛?”   听到这话,王元面色有些激动了。他不过是路过此地,却听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这消息若为三皇子所知,必然能让他地位在三皇子心中有所提高。   他屏住呼吸,听着蔚岚继续道:“我明了了,所以太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夏三娘,然后伪装成张御史杀人的模样,这样既死无对证,又能让这件单纯的奸淫女囚案子,立刻变成杀人案。只是太子的性格,怕是不会这样做。”   蔚岚仿佛陷入了思考一般,染墨则配合着露出天真的表情来:“太子仁德,必然不会做这种事。”   蔚岚笑了笑,反问道:“太子不愿做,就不做了吗?”   听到这里,王元心跳得飞快,已经明白蔚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状告张怀盛的夏三娘是太子的人,而且是诬陷张怀盛。对于太子而言,弄一个官妓去欺骗众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如今先派人杀了夏三娘,再伪装成是张怀盛做的,然后以此参张怀盛一本。   可太子性格仁德,不是个会对夏三娘下手的人,所以……   王元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蔚岚的话意思很明显,太子不下手,那就找人帮太子下手。   若这些事情由他禀报给苏城,等事成之后,苏城必将十分看重于他。蔚岚是苏城伴读,既然想了这个办法,很快就会禀告苏城,他必须在蔚岚前面做此事才是。   于是王元悄悄离开了书林,蔚岚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和染墨在那里如何除掉夏三娘的问题。   等王元走远了,蔚岚放松下神色来,似乎很是高兴道:“走吧,宴会要开始了。”   “世子,你方才是什么意思?”染墨的智商已经跟不上蔚岚了:“方才故意说这些话给王元听,是为着什么?”   “这话,我不是给王元听的。”蔚岚转着手中的小扇,眼中带了许多欢喜:“我是讲给三殿下听的。”   王元此刻,必然已经因为害怕她去献策先去找苏城了。   蔚岚大步朝着宴会厅走去,进屋之后,除了王元和苏城,几乎已经都是到了。蔚岚同几人推杯换盏,玩了一会儿后,苏城翩翩而来,王元跟在他身后,面上有些激动。   看来是同苏城说了,而且获得了苏城的赞扬。   蔚岚随着众人一起行礼,心里默默思索着。   苏城在宴会上明显有些漫不经心,似乎着急去处理什么。等到下午时,宴会就结束了。蔚岚揣测着苏城下午的神色回了宿舍,同谢子臣道:“子臣,赶紧准备吧。”   谢子臣正在屋里背书,听见蔚岚的话,抬起头来,蔚岚斜靠在门边,含着笑道:“岚观殿下方才神色匆匆,怕是已经按耐不住了,所以特意前来告知。”   谢子臣闻言,放下书来,以茶代酒道:“子臣在此谢过。”   说着,谢子臣站起身来,也就是这时,太监恰好出现在房门前。   “谢公子,太子殿下有请。”   那太监说得恭敬,谢子臣压低了声音,附在蔚岚耳边,低声道:“太子不会接受我的劝阻,必然执意要杀三娘,你看着办吧。”   他的吸气喷吐在她的耳尖,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荡漾开来。   而当事人毫无自知,说完,谢子臣便转过身去来,同那太监一起走了出去。蔚岚坐在屋中思索了片刻。   如今的局势,苏城要杀夏三娘,为了嫁祸太子;   而太子真的要杀夏三娘,为了嫁祸张御史;   而张御史本身,则因夏三娘的确是他人生污点,也是真的派人去杀夏三娘。   这么多人杀夏三娘的情况下,谢子臣却是要固执救夏三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蔚岚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谢子臣这次,不但是要当黄雀,还给了她一个青云梯,让她无意中,也当了一次黄雀。   她不由得笑了。   这真是一份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跟着谢子臣搞政治斗争是种什么体验?”   蔚岚:“绝望。”   墨书白:“从何说起?”   蔚岚:“像满级大号带着小号打怪,根本没有给我施展才智的空间。好绝望”   墨书白:“哦,那你可以自己奋斗,或者转头打这个满级的。”   蔚岚:“人生何处不绝望?让我绝望下去吧。”   被算计的太子苏城张怀盛等人:“麻痹……我们才是真的绝望!” 第46章   谢子臣来到东宫时, 太子已经急得打转, 谢子臣刚刚来到门口,就看见太子抬起头来, 激动道:“子臣你可算来了, 让孤好等!”   谢子臣上前行礼, 同太子道:“见过殿下。”   太子虚扶起谢子臣来,言语中是按耐不住的急切:“无需这些虚礼了, 你听说夏三娘之事了吧?”   谢子臣站起来,眼神一动, 他点了点头, 表示明了。太子忙道:“子臣觉得,这夏三娘之事是真是假?”   “这种事情,在下如何能知晓?”谢子臣抬眼看向太子, 认真道:“无论真假,夏三娘一事怕是也扳不倒张御史, 殿下无须太过关注, 随他吧。”   听到这话,太子微微一愣, 随后提高了声音:“以权谋私、强逼女子致其自杀,这样的事还不足以让张怀盛问斩吗?!”   谢子臣没说话, 静静看着太子, 太子被他这凉凉的眸光一看,顿时冷静了下来,随后分析道:“是了, 这夏三娘一事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张怀盛这人虽然是三弟的人,但的确是个品性高洁的,不然孤也不会守了他这么多年也守不出把柄来……”   太子说着,有些低落起来,两人一起坐下,谢子臣淡道:“殿下也莫要绝望,说不定夏三娘所说也是真的呢?不过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证据……”   “没有。”太子有些气馁,叹了口气道:“下午她刚从顺天府抬出来,孤就让人去找她问过了,她说她就是走投无路豁出去了,还想让孤找证据给她。她必然是谁指使过来的,就是不知道是谁同张御史结了这样大的梁子……”   谢子臣皱起眉头,颇有些惋惜道:“那就只能看看夏三娘的案子移交刑部后,刑部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了。”   “刑部?”太子冷笑出声:“那里上上下下都是三弟的人,别说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证据,也要弄没了!”   听到太子的话,谢子臣露出诧异的表情,片刻后,他轻轻一叹:“看来,这次怕是扳不倒张御史了。等真相公布,他这样的品性,日后再告,怕是更难了。”   太子没说话,眼中有了焦躁之色。   张御史之于太子,那早已成为脚下一把尖刀,用鲜血淋漓的方式,把太子的步子钉得死死地,皇帝对太子印象如此之差,张御史功不可没。就说最近徐城水利一事,虽然是地方官员上的案子,张御史却就在明里暗里不断暗示了太子与荆州那一片官员的关系,搞得皇帝近日来对太子都不太待见。   如今有一个扳倒张御史的机会,太子心中早就已经激动不已,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凭借着这次机会将张御史置之死地,但现在看来却是无望了。   可一旦夏三娘之事被证实是假,那张御史日后将水涨船高,要再告他,不说他有没有污点给人告,哪怕真的有,怕众人也首先觉得他是冤枉的。   谢子臣说的对,这是唯一一次扳倒张怀盛的机会。   太子拼命思索着,突然想起来前昨日谢子臣才和他聊过的一个案子,一个百姓状告当地富豪强占他的女儿,却没有证据,于是干脆留下富豪杀他的痕迹和血书,然后自杀,又伪装成了被杀的假象。于是当地县令拿着这百姓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推断出是富豪杀他,将富豪绳之以法。   想到这个案子,太子心思一动,抬起头来:“那我们直接将夏三娘杀了吧?!”   “殿下什么意思?”谢子臣皱起眉头,太子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精妙,忙道:“孤今夜就让人伪装成张御史的人去杀了夏三娘,伪装成是张御史杀人的假象。而后明日孤就在朝堂上参奏张御史杀人,这样一来,只要落实了张怀盛杀夏三娘的案子,也就张怀盛变相承认了夏三娘所说为真。你再想办法将此事四处传播,如今有动机杀夏三娘的只有张怀盛,那些愚民不需要证据,只要夏三娘死了,便会觉得是张怀盛因心虚所杀。倒是民心所向,张怀盛不死也要死,此计子臣以为如何?”   “不可!”谢子臣果断否定了太子的话,认真道:“太子是否想过,若你所办此事被人发觉,反被三皇子党倒打一耙怎么办?”   “若被人发现夏三娘乃太子所杀,三殿下再让人添油加醋说,夏三娘本来就是假的,您就根本没打算让夏三娘真的上堂,而就是打算在夏三娘状告张御史后将其杀死,诬陷张御史,面临如此困境,您当如何?”   太子被谢子臣问得愣了愣,片刻后,他有些不可思议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孤与这夏三娘没有半分关系,从面上看,众人都觉得,孤必须保护好夏三娘,让夏三娘好好指认张怀盛才对,怎么会想到孤会杀人?”   “想不到孤会杀人,自然怀疑不到孤身上。我们杀人时处理得干净,任凭他们怎么查也不该查到孤的身上才对!”   太子越说越有底气,将他的想法和盘突出:“杀夏三娘此事要快,如今大家估计都尚未反应过来,孤在城郊有一批探子,直接将他们调回去杀夏三娘,出其不备趁其不意,当时抓不到孤,等孤的人办完事,谁又还能查得到?”   “殿下!”谢子臣提高了声音:“如此办事太过激进,这是张怀仁与夏三娘背后的争端,咱们无需太过理会。若要理会,也该全力保下夏三娘才是!”   “可夏三娘是个假的!”太子怒而出声:“她根本没什么证据,刑部又全是三弟的人,刑部不出问题,孤没有合适的理由,不可能越过刑部去审案。一旦有了这一次被状告后翻案洗清冤屈的案子,日后再告张怀盛,众人也会觉得他是诬陷的,你可明白!”   “那……”谢子臣叹息出声:“就放任张怀盛吧……”   “不行!”太子果断拒绝:“子臣你大概不明白,张怀盛在,迟早有一日,孤要死在他手中。”   话说到此处,已没了什么说下去的意义。谢子臣紧皱着眉头,起身道:“既然太子执意要做,子臣也就不加阻拦。可此次之事,恕子臣不愿参与。”   说完,谢子臣广袖一甩,果断转身走了出去。太子怒极出声:“谢子臣,你给孤站住!”   谢子臣停住脚步,听太子道:“你不让孤这样做,那你有更好的法子扳倒张怀盛吗?!”   “无。”谢子臣果断回答:“在下宁愿扳不倒张怀盛,也不愿如此冒险。”   “你这鼠辈!”太子怒骂出声:“枉费孤投注在你身上的一番心意!”   “告辞。”谢子臣也没接话,直接离开。太子看着他的背影,气头越发上来,将桌子上猛地掀倒后,怒道:“他这是瞧不起孤!”   一旁的侍从李良走上前来,扶着太子坐下,讨巧道:“这谢子臣啊,就是觉得自己聪明,瞧得上谁呢?殿下的意思,自然是最好的意思。”   “倒也不是如此,”太子情绪缓和了许多,叹了口气道:“孤就是觉得,这天下人都以为孤要保夏三娘的时候,孤杀了夏三娘,那谁会怀疑孤呢?”   “殿下说的是,”李良给太子揉着肩:“谢四公子就是担心得太多,哪里有殿下这英雄气魄?若凡事都瞻前顾后的,又怎能成就大事?那司马懿不就是想得太多,畏首畏尾,这才中了空城计吗?依照奴才说啊,这谢子臣毕竟是个庶子,太不中用了些。”   “你说的对。”太子叹了口气,颇有些惋惜:“毕竟是个庶子。”   说着,太子拍了拍李良的手,吩咐道:“去找个东宫放在其他宫里的探子,吩咐他出去和城郊外的甲子队接头,让甲子队今夜伪装成张御史的人杀夏三娘,务必要做得干净。至于张御史的信物……”   太子沉吟了片刻:“先等一等,叫王曦来。”   李良应下来,转头又去通知王曦,王曦很快赶到了东宫,恭敬拜见太子后,听太子说了他的计划,不由得皱起眉头:“殿下对张御史之恨,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阿曦不知,”太子叹了口气:“张怀盛已参我多少次。其他不说,就近来徐城水利一事,便让孤折了荆州一半的人马。有张怀盛在御史台,孤寝食难安。”   王曦垂着眼眸,认真思索着:“如殿下所言,如今会想到殿下杀夏三娘的人,必然是极少的。若殿下能处理得干净,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那曦以为如何?”太子急切寻求答案,王曦沉默了一秒,随后道:“若夏三娘一事果然是假的,或者如殿下所说,夏三娘手里并无铁证,那么此事的确无法扳倒张御史。”   “但殿下如果坚持认为张怀盛必除,如今唯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是我们伪造证据给夏三娘,让她继续告。”   “这太难,”太子果断道:“别说我们的证据本就是假的,哪怕是真的还要防着刑部的人串供。夏三娘一事十有八九是假的,十五年前的恶事,我们伪造证据难度太大,也太容易被揭穿。”   “那么,”王曦笑了笑:“殿下的法子,的确是杀张怀盛唯一的方法。”   “凡事都有风险,”王曦张合着手中折扇:“就看殿下觉得这风险值不值得了。”   “我若要做,你觉得如何嫁祸张御史更合适?”   “张御史家买的都是云锦绣庄的布料,张夫人好香,近来家中调香都是柑橘香。”   王曦抿了口茶,淡道:“杀三娘即可,留下他儿子吧。”   太子点点头,王曦接着道:“要动作就要快,等各处都注意到夏三娘,再动手就越发麻烦了。”   说着,王曦抬起头来,认真道:“就今晚。”   王曦太子派人出去时,张怀盛坐在三皇子府的上座上,放下茶碗。   “这种事,殿下以为,在下会做?”张怀盛冷笑出声来:“在下岂是如此畜生不如之人?!”   苏城也没说话,他笑了笑:“本王自是信任张大人,只是想要确认一番。如今大人与我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本王也不是一个见不得肮脏事之人。对于本王而言,人只要有用就行,至于其他事,本王不管,也不想管。我最后问张大人一遍……”   “本官没做过!”张怀盛猛地起身,满脸愤怒:“你们一个二个的,就为了一个女子之言就要如此质疑于本官,既然如此想了,又何必惺惺作态的问,不若就让本官和这女子对簿公堂,看孰是孰非就好!”   “张大人勿恼,只是本王有些事情想要做,特意来确认一番罢了。既然不是,也就罢了。”   苏城笑了笑,同张怀盛闲聊一二后,将张怀盛送走。   “殿下,”苏城身边的侍从汪国良有些担忧:“您觉得,张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本王信七分。”苏城面上淡然:“若不是张怀盛与镇国公有私仇,他必然是不会帮本王的。太子查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查出蛛丝马迹,可见此人的确是个没缝的蛋。只要做过,做得再干净也该有把柄。”   “不过……”剩下的话,苏城没有说下去,他在等最后一个人。   而张怀盛进了马车后,闭上眼睛,许久后,他卷起车帘,问旁边起码并行的侍从。   “你说夏三娘有个儿子?”   “是。”那侍从低下声:“小的下午去打听了,这个夏三娘是一路辗转卖了几次,最后转卖到了天香阁。来的时候已经带了个儿子了。”   “几岁?”   “听说是十二。”   “几月生的?”   “这……”那侍从迟疑了一会儿,立刻道:“小的再探!”   张怀盛点点头,然而片刻后,他又卷起帘子,叫住侍从:“慢着,不必探了。”   那侍从靠近车窗,看见张怀盛一片清明的眼里涌出悲凉,他淡道:“杀了吧。”   张怀盛走后不久,顺天府府尹匆匆赶到三皇子府时。彼时苏城正坐着喝茶。顺天府府尹行礼之后,便听上面人问:“张御史一案……”   “臣明了!”顺天府府尹立刻道:“殿下无需担心,那夏三娘什么证据都没有。”   听到这话,苏城微微一愣,露出古怪之色:“你说,夏三娘,什么证据都没有?”   “是。”   顺天府府尹擦了把汗:“她还指望着下官给她查出证据来呢!”   苏城没说话了。   汪国良上前和府尹聊了一会儿,便同苏城将顺天府府尹送了出去。苏城抬手道:“将夏三娘的资料再给我看一下。”   汪国良立刻回了书房,将夏三娘的资料拿了过来。   这个夏三娘的身份其实有些曲折,能寻到的资料是从十年前开始的,她从奴隶市场被买进了一个娼馆,又几次转手,五年前来到天香阁,就一直待到现在。   她有个十二岁的儿子,从前年开始患了痨病。   看着这些资料,苏城几乎肯定。   “这夏三娘,怕是为了她儿子,收了别人的钱过来拼命的。”   汪国良将茶端给苏城,低声道:“张公子来了。”   苏城点点头,张盛走进来,恭敬行礼后,跪坐在苏城身前:“殿下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王元同我说,他父亲查到夏三娘是受人指使前来,诬告张御史的。他有一计,就是伪装成太子的人,前去杀了夏三娘。夏三娘一死,刑部立案,我让刑部的人查到太子头上,再从夏三娘的死揭露出夏三娘乃受人指使而来,暗指太子。若此事真是太子的人所为,”苏城抿了口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不是太子所为,那至少也能在父皇和朝臣中给太子记上一笔。”   “此事殿下可查过,是否属实?”   “我叫顺天府尹和张怀盛都来问过,而且最重要的是,夏三娘有一个十二岁患了痨病的儿子,又没有证据去状告张怀盛。”   听到这话,张盛便明了了。   若夏三娘的事是真的,她为何什么证据都没有?按她所说,当年她身怀六甲,那至少她的儿子可以充当证据,然而如今她对她儿子的事只字不提,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如今她在儿子患病、又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来告状,必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而来,约莫也只是为了保住她的儿子。   夏三娘这边疑点重重,而张怀盛坦坦荡荡,加上张怀盛一贯的好名声,此事真假似乎一眼可知。   “在下只是担心,王元为人好大喜功,实际又颇为愚钝,他如何能有这样的计策……”   “你以为本王为何用他?”苏城轻笑,张盛微微一愣,便听苏城道:“他不济,可他有他父亲啊。你以为这样的消息和计策,真的是他能想出来的吗?”   闻言,张盛便笑了。   “王尚书也是操碎了心。”   苏城点点头,淡道:“你去准备吧,我的人都在宫里,此事务必要干得干净,漂亮。刑部那边王元会找他爹准备好,你只要杀了夏三娘,面上伪装成张御史杀人,暗地里再留下太子杀人的铁证即可。”   “御史台那边,本王也会准备好。等明日夏三娘死了,若是太子忍不住跳出来,主动要求查办张怀盛最好。要是太子不跳出来,我就让御史台的人伪装成太子的人,站出来参奏张怀盛杀夏三娘。”   “刑部按照流程走上一阵子,顺藤摸瓜查到太子身上后,再把夏三娘是诬陷张怀盛的消息传出去。顺便弄一个天香阁的出入名单,把谢子臣加进去。”   “哪怕太子不认,”苏城冷笑出声:“这个锅,本王也要他背定了。”   “那,”张盛有些犹豫:“若夏三娘之事是真呢?”   “她都死了,是真是假,还不是人说了算?”   苏城转头看向窗外,淡道:“去吧。越快动手越好。等到各方都注意到夏三娘,就不好动了。”   张盛冷下神色,恭敬应下:“是。”   而谢子臣这边,他从容回来,看见正在屋里打着棋谱的蔚岚,面上带了笑容:“对弈一局?”   蔚岚微微一笑:“子臣心情似乎甚好?”   谢子臣走到蔚岚身前,从容跪在棋桌边上,同蔚岚一起收棋子。   “过一会儿,你就去找陛下,禀报吧。”   谢子臣淡然出声,蔚岚点点头:“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这件事,只能让张怀盛背锅了。”   说着,蔚岚突然想起来:“你是如何同太子说的?太子怎么会真的下定决心杀夏三娘?”   “我让夏三娘告诉太子,她没有证据。太子想杀张怀盛的心已是到了极点,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而前些时日,我又用一个故事暗示过他杀人嫁祸的方法。如今太子有极大的可能想起来,他若想不起来,我自然也会引导。等太子起了杀心,我再不断阻止,激怒太子。我走之后,李良乃谄媚之辈,他一向见风使舵,必然会同太子说好话,赞成太子而贬低我。有李良的吹风,太子自然会进一步下定决心,而后再召王曦。”   “其实若今日你没有特意让王元去同三殿下说夏三娘的事,三殿下必然也不会在今日想着去对夏三娘做什么。王曦不可能知道你做了什么,而且他毕竟嫩了些,又是贵族嫡子,他做事,就习惯性是要从官场中运作的,想不到别人会在这件事上做这样多事,只会以为苏城如今应该是观望态度,等着夏三娘入刑部后,疏通刑部关系给张御史翻案。苏城的风险被王曦低估,王曦只要确定太子真心要杀张怀盛,便会支持这件事。”   “有了李良和王曦的支持,又被我所激怒,太子今夜,必然是要动手杀夏三娘的。”   谢子臣将最后一颗棋子放进棋盒之中,从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抬头看着蔚岚:“单还是双?”   “单。”蔚岚猜子后,接着道:“夏三娘没有证据,顺天府府尹必然是会报告给苏城的。若张怀盛真如你所说,那他是个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的人,绝不会将此事真相透露给苏城。有顺天府府尹和张怀盛的加持,加上夏三娘的资料,三皇子也就会信了王元所说。他以为王元的计策是他父亲王尚书所献,十有八九会采纳。”   说到这里,蔚岚忍不住笑了笑:“突然成了王元的爹,蔚岚心中略有些惶恐。”   谢子臣数出子来,是双数,他将棋盒调换给蔚岚,执黑子先行。   “突然当了王元的叔叔,子臣心中也很是惶恐。”   蔚岚朗声笑开,忍不住叹息出声:“其实张怀盛一生都没什么把柄,也不知为何,会在夏三娘这件事上做了糊涂事。”   谢子臣没有说话,棋子之声交错而落,就在蔚岚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最容易毁掉一个权臣的,莫过于一份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蔚岚:“突然当了王元的爹,我心里有点害怕啊。”   谢子臣:“突然当了王元的娘,我心里也很害怕啊。”   蔚岚:“不是叔叔吗?”   谢子臣:“其实我想当娘,只是刚才人多,没好意思说。”   王元:“呜呜呜呜,爸爸!”   蔚岚:“爸爸不要你了,滚开点。” 第47章   蔚岚闻言, 抬眼看谢子臣。   “张怀盛与夏城之乃同窗好友, 却爱上了夏城之的妻子,苦恋不得之后, 因爱成恨。他本来以为, 夏城之死后, 夏妻就愿意成为他的妻子,谁知道, 夏妻知道了他的心思后,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夏城之, 不愿接受张怀盛的橄榄枝, 自尽而亡。而张怀盛因情所伤,在醉酒后将夏三娘当做了其母的替身,等清醒后悔恨不已, 至此不见夏三娘。”   谢子臣声音淡淡的,蔚岚冷笑出声来:“就这种货, 也配谈情?”   谢子臣没说话, 他垂下眼眸。   张怀盛配不配谈情他不知道,但他自己, 是决不能步张怀盛后尘的。   面前人眉眼张扬风流,在灯火下仿佛有溢彩流光, 灼灼不可直视, 谢子臣心神一晃,正要说什么,谢铜就走了出来, 忙道:“公子,张盛从三皇子府出去了,可以准备了。”   谢子臣点点头,同蔚岚道:“阿岚可以去了,如今夏三娘在北五巷陈府中安置,有我的几个侍卫,你说你是谢岚,他们就会放你进去。”   “谢岚?”蔚岚挑了挑眉,谢子臣面上淡淡:“送你这么一份大礼,暂时跟我一姓如何?”   闻言,蔚岚朗声笑开,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谢子臣的头,颇有些宠溺道:“真是小心眼。”   谢子臣:“……”   胃好痛。   好在蔚岚没有继续下去,说完便转身离开,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室,通报过后,便由着太监引了进去。   皇帝似乎刚刚和妃子云雨过,房间还留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蔚岚被引进去,便看到上方的男人穿着件丝绸袍子,用绳子系着,一副有些不耐的模样。   他瞧着蔚岚进来跪下行礼,眼神直勾勾落在蔚岚身上,这眼神过于赤裸,让蔚岚觉着仿佛有千万蚂蚁从背上爬过一般,心里不由得骂了几声。   然而她面上却还是一片淡然从容,看着皇帝上前来,扶着她起身。扶起她后,皇帝的手仍旧落在她的手上,未曾放开,反而是笑了笑道:“几月不见,爱卿姿容越发动人了。”   蔚岚一听,就觉得胃疼。   实话来说,皇帝不过三十五岁,又因长期服用五石散的缘故,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长得还不错。但是长期纵情声色,让他身上多出了许多蔚岚不大喜欢的味道。放在过去蔚岚所呆的世界,有人就喜欢这样的,觉得骚媚入骨,但如蔚岚这样有些洁癖的,就恰恰最不喜欢这样的。   她总觉得,男人的骚至少该像苏城那样,妖媚风流,却不显得低贱。像皇帝这种看上去人尽可妇的,着实不是她的菜。   她不动声色抽回手来,面上认真道:“陛下,微臣此番前来是有事相告。”   “嗯。”皇帝也知道凡是不能太过,揩了油也就算了,回了自己椅子上坐着,懒懒道:“你说。”   “陛下可知夏三娘状告御史张怀盛一事?”   “有这事?”皇帝抬起头来,挑了挑眉,蔚岚将夏三娘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皇帝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点头道:“此事我已知道……”   “陛下,这并不是重点。”蔚岚打断皇帝的话,皇帝面上有些诧异。这样的案子下面是不会报上来的,至少也不会是这样快的速度,蔚岚报上来,他本以为已经是足够了,没曾想居然还有后面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是,太子欲以此次机会扳倒张怀盛,故而去找了夏三娘,谁曾想夏三娘却根本没有证据。太子担心刑部都是三皇子的人,没有证据的夏三娘扳不倒张怀盛,于是就打算杀了夏三娘,嫁祸给张怀盛,再在民间散播张怀盛因害怕事情暴露杀害夏三娘的言论,这样一来,就算最终查出来张怀盛是清白的,他的名声也臭了。”   “这个畜生!”皇帝怒骂出声:“这样龌龊的手段都能想出来,他还配当这个太子吗!”   “除了太子,三殿下也有动作,”蔚岚继续道:“三殿下听说了夏三娘没有证据一事,一方面担心张怀盛真的做了此事,查来查去真的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又觉得,夏三娘没有证据,可以直接杀了夏三娘,表面上伪装成张御史杀人,私下又放下太子杀人的铁证,这样一来,就可以伪装成太子诬陷张御史杀人的样子,从此案中获利,已达到逐步毁掉太子名声的目的。”   “连城儿也是如此?!”皇帝已经彻底怒了:“这一个二个的,怎的这么不省心,都是些蠢货吗?!张怀盛乃朕肱骨之臣,他们如此算计,简直是反了!”   皇帝似乎也是明显不信夏三娘是真的被张怀盛玷污,一心认定了是太子诬陷张怀盛,站着骂了个不停。蔚岚也不说话,低头听着皇帝骂,半饷后,皇帝消了气,坐下来,立刻道:“你去,把朕的御林军今晚带过去,给朕把这两个畜生拦下来……”   说到这里,皇帝顿住,片刻后,接着道:“不,你带着御林军去看看今晚的情况,把今夜两方人马的数量能力全给我摸清楚,在闹大之前把事情给我压下去,再把夏三娘给朕带回来,弄一个假的夏三娘放在那里,朕会立刻安排人去收尸,对尸体严加看管,我倒要看看,我这两个儿子,到底有多少本事!”   “是。”蔚岚果断开口,接了皇帝扔过来一个令牌,行礼后便起身离开。   她先是去清点了御林军的人,又去天牢里提了一男一女两个死囚,让人给他们易容之后,赶到了谢子臣说的地点,随后将两个死囚放在床上,带着人迅速退了下去。   一行人蹲守在院子边上不久后,蔚岚就看到谢子臣带着人赶了过来,他也找了个地方蹲着,两人在暗处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群人跑了过来,一批人跳上了蔚岚蹲着的树,蔚岚毫不犹豫把人打昏了,从树上掉下去,看上去应该是太子的人,蔚岚默默把人拖到了一边。   又过了一会,再跑来一群人,不长眼的往谢子臣蹲着的树上一跳,谢子臣直接就把人踹了下去,看样子,估摸是三皇子的人,谢子臣默默把人拖到了一边。   等了大半夜,大部队终于赶到了,来的最先是太子的人,一行人统一都穿着云锦绣庄布料所做的衣衫,染了柑橘香。这批人刚刚到院中,三皇子的人就赶了过来,两方人马一交手,互相都以为对方是来保护夏三娘的,居然打了个难舍难分。   夜色之中两方人死伤厮杀了许久,谢子臣穿着夜行衣潜下去,一个手刀劈晕了一个三皇子这边的人,就拖着人悄悄退了回来。   蔚岚见时候到了,正准备下手时,突然发现第三队人马出现了!   三方人马会见,当场就懵逼了,然而时局也没给他们懵逼的时间,一时打了个天昏地暗,也不知是哪方人马先冲进了房间里,一方先斩了夏三娘的替身,另一方斩了夏谭的替身,蔚岚立刻吹了哨子,带着人冲了出去。   乌压压一批人冲出来时,三方人马便知道不好了,不过人已经死了,大家自然没了留下的必要,能扛就扛、不能扛就跑的带着人全部跑开了去。蔚岚也懒得追,直接让御林军将尸体扛了回去。   三方人马各自回去将所有一切回禀了自己主子。   太子当场慌了神,立刻道:“将谢子臣叫来!”   苏城则是深皱眉头,同回来的张盛道:“先勿妄动,怕是太子这边有诈了。”   而张怀盛听完所有禀报,点了点头,看向了桌上的文书,深深叹了口气。   蔚岚和谢子臣兵分两路,谢子臣将自己带的那个侍卫安放在了别院,随后就赶往了东宫,而蔚岚安置好尸体之后,将所见的一切都告知了皇帝。皇帝似乎已经预料,点头道:“下去吧。”   蔚岚起身告辞,自己回了房间。而谢子臣这边,东宫却已经是闹翻了天。   太子将李良骂了个狗血淋头,谢子臣刚刚进去的时候,就听见太子怒骂之声,太子一见他,便急忙迎了上来,谢子臣点点头,在太子开口之前道:“殿下稍安勿躁,一切我已知晓。”   “子臣……”太子面上有了感慨:“是孤未听你的话,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子臣知道无法劝阻太子,今夜就守在了夏三娘处,想助殿下一臂之力,”谢子臣同太子一起走进去,李良等人待人赶紧出去,屋内只剩太子和谢子臣后,两人坐下来,谢子臣道:“却就恰好看到了众人争执的场景,于是子臣就当场打晕了一个侍卫带了回来。”   一听这话,太子眼睛就亮了,亲自给谢子臣倒了茶,着急道:“是怎的回事?”   谢子臣端起茶,抿了一口:“果然不出我所料,”谢子臣笑道:“是三殿下的人。”   “三弟?”太子皱了眉头:“他做此事是想做什么?”   “想嫁祸给殿下,”谢子臣轻描淡写,太子却是瞬间变了脸色,听着谢子臣继续道:“他想将夏三娘之事伪装成殿下嫁祸张御史的样子。所以殿下可明白,”谢子臣抬起头来,认真注视着太子道:“今夜之事,到底多惊险?若今夜三殿下没有动手被我抓到把柄,三殿下运作得当,诬陷肱骨大臣的罪名,殿下太子之位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太子被谢子臣说得冷汗涔涔,忙起身来向谢子臣行礼,郑重道:“是孤的不是!孤给子臣赔罪了!”   “殿下无需如此多礼,”谢子臣一把扶住太子,面上情真意切:“在下是殿下的幕僚伴读,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能阻止殿下,是子臣的过错才是。”   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后,终于回了正题,太子有些迟疑道:“子臣觉得,明日当如何?”   “参三殿下杀人。”   “这证据……”   “我来。”   谢子臣抿了口茶:“明日早朝前,我会将证据交给殿下。”   谢子臣说到做到,领了东宫令牌出宫后一夜未归。而蔚岚本是等着谢子臣的,等到半夜不见人来,终于是先上床睡觉,然而也不知怎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能睡着,总是思索着这大半夜的,谢子臣到底去了哪里。   等到天微亮时,蔚岚终于听见了开门之声,在谢子臣悄悄进屋的瞬间,蔚岚猛地坐了起来,两人在暗夜里默默相对,谢子臣浅浅一笑:“是我打扰你了?”   蔚岚没有说话,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直接抓起对方的手来,发现上面果然全是血迹。谢子臣下意识一收,却被蔚岚死死抓住,她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冷意:“你受伤了?”   闻言,谢子臣舒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未曾,是审问别人时沾到的。”   蔚岚点点头,这才放开谢子臣的手,谢子臣走到水盆前净手,蔚岚去给他点灯,然后便见到灯火下,那修长白皙的手上全是血迹,血色在水中晕开,却带了一种格外艳丽的美感。   蔚岚静静看着那灯火下的谢子臣,觉得此时此刻的他,仿若山妖魅鬼,让人觉得口干舌燥,心跳都快了几分。   “去做什么了?”   “审苏城的侍卫,给太子准备证据。今日早朝,太子会参苏城杀夏三娘。”   “我明了。”   蔚岚点点头,看着谢子臣眼下的乌黑,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么几分心疼,叹了口气道:“睡吧。”   谢子臣点点头,两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铺,蔚岚听着谢子臣的呼吸,仍旧睡不着,过了一会儿,谢子臣睡熟了,打了几个滚,就滚到了蔚岚面前,手直直搭上了她的腰。看着无比精准滚过来抱自己的谢子臣,蔚岚觉得,这一定是谢子臣一种天赋技能,平时这么冷冷清清的人,晚上居然这么可爱,这样的反差,实在让人不得不软了心肠。   蔚岚伸出手去拂过他柔软的发,低头在他额间亲了亲,内心终于安稳,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蔚岚悄悄起来,见袖子被谢子臣压着,便从枕下抽出匕首来,直接斩断,而后去隔壁桓衡房间借了水洗漱。到了水榭后,又帮谢子臣同谢清告了病假。   谢清在这种事上一向宽厚,倒也没什么,允了谢子臣的病假后没多长时间,就有一个太监急急忙忙赶往了水榭,恭敬道:“三殿下,陛下请您去大殿一趟。”   此时还是早朝时间,这就是有事要找苏城了。三皇子党众人面面相觑,太子这边的人则是一派淡然的模样。苏城面上满是冷意,起身跟着太监离开。   谢清见大家也没了读书的意思,便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众人同谢清告假后,三皇子的伴读纷纷都往大殿赶。   除了蔚岚有一个少将军的头衔外,大家都是没有官位的,然而蔚岚也没说话,跟着一行人站在大殿外,等着与王元熟识的太监过来传话。   王元虽然做事脑袋反应不快,但是交际或许是王家人的一种天赋,四处都有王元熟悉的人。   大殿门一直紧闭,里面谁都出不来,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大殿门终于开了,太监小跑着朝着王元而来,压低了声道:“王三公子,奴才打听清楚了,说是嵇御史参了三皇子,说他昨夜行凶杀了一个对叫夏三娘和夏谭的母子,还带了三皇子侍卫的血书供词作为证据,方才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当众打了三皇子呢!”   一听这话,张盛就变了脸色,蔚岚毫不犹豫就往大殿前去,众人立刻变了脸色。那太监着急道:“魏世子,等等……魏世子……”   士兵们纷纷拦住蔚岚,蔚岚却迎着刀枪就走了上去。   “让开!”蔚岚冷了脸色,一面走一面朗声道:“本官乃少将军,入朝堂有要事求见!”   她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侍卫们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真的拦,有一个侍卫强硬着没退,枪尖就直直插进了蔚岚肩头,虽然那侍卫立刻收手将长枪收了回来,却还是能看见血色染了蔚岚绣了大片樱花的纯白色大袖袍。   蔚岚一路逼着侍卫们后退着进入大殿,皇帝皱起眉头,怒道:“外面吵嚷些什么!”   “臣,少将军蔚岚,有要事觐见!”   蔚岚朗声开口,随着声音一起跨入大门,众人齐齐回头,便看见那俊美少年逆光而来,步履从容不迫,肩头上血色仿佛染成了一朵巨大的花朵,妖艳而夺目。   她将目光落到苏城身上,此刻苏城正跪在地上,头上被砸破了皮,流下血迹来,脸上也有了被掌捆的痕迹。他看着大步进来的蔚岚,面上呆呆的,似乎是完全没想过蔚岚此时会出现。   见一贯张扬的美人如此落魄,蔚岚也是会心疼的,她快步上前,跪在苏城身边,见礼过后,便直接道:“殿下是否是在查三殿下派人谋害夏三娘一案?”   “是。”皇帝皱起眉头:“魏爱卿为此事前来?”   “正是。”蔚岚认真道:“据臣所知,此事别有隐情。因为,真正的夏三娘,其实根本没死!而意图杀夏三娘的,不是三殿下,而是夏三娘想要状告之人,御史大夫,张怀盛!”   听到这话,众人哗然,张怀盛猛地抬头,面露震惊之色。蔚岚不卑不亢,信心十足道:“不信,殿下可召夏三娘上前,一问便知!”   “既如此,”皇帝点了点头:“那就召夏三娘前来。”   “陛下,”蔚岚跪在地上,满脸认真:“在此之前,微臣恳请陛下,让微臣带三殿下先去一看伤势!”   听到这话,皇帝脸色变了变,但看着蔚岚满脸执着的样子,知道若是不答应,蔚岚估计会在这件事上无休止缠下去。而且打的是自己最爱的一个儿子,皇帝内心也是心疼的,于是便僵着脸点了点头道:“你带三皇子去侧殿吧。”   蔚岚谢过皇帝,然后转过头去,朝着苏城伸出手。   她面上全是温柔,刻意放缓了声音道:“殿下,起身吧。”   苏城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用头发遮住他的表情,将手交到蔚岚手里。   起身的瞬间,苏城就觉得天旋地转,当场就差点倒去,蔚岚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揽在他纤瘦的腰身上,看他还晕着的表情,蔚岚叹了口气,干脆将苏城猛地打横抱了起来!   苏城惊叫出声,周边全是倒抽冷气之声,而蔚岚面色不改,抱着苏城,稳稳当当大步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   实话说,方才被如此注视着,苏城是怕的,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躺在这个人怀里,仿佛风雨俱去,只留此人怀抱,做他一席安稳之地。   她怀抱着他踏在红毯上,为他挡住所有人的目光和言语,然后踏出了大殿。   在踏出大殿的时候,蔚岚低头看着苏城的面容,轻笑出声:“在下本以为,殿下这一辈子什么都不会怕呢。”   “本王何时怕了?”苏城冷笑出声来,艳丽的眼中带着水色,仿若潋滟桃花。   蔚岚低笑,眼中全是宠溺。   “无论殿下怕不怕,让殿下受了这样多的委屈,”蔚岚眼中露出自责和心疼来:“就是微臣的过错了。”   “无论怎样的原因,让殿下受苦,都是蔚岚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本日全章总结】   苏城:“啊啊啊啊被抱了,魏世子真是帅得本王合不拢腿!”   太子:“每天拉低智商衬托主角真的好累。作者你能不能赶紧给智商充值?我演技不行了。”   墨书白:“写聪明人的斗争我不会,但写大家都笨我可以啊!”   读者:“你还很骄傲咯?”   谢子臣:“你们继续吵,我要发动‘百分百抱蔚岚’的睡觉技能争宠了。”   桓衡:“能给个镜头吗……”   张怀盛:“每天都在要死的恐惧中度过……” 第48章   蔚岚一路将苏城抱到偏殿, 叫了太医过来。太医匆匆忙忙赶来之前, 蔚岚便让人上了清水,亲手揉了帕子, 温和给苏城擦干净了伤口。   她动作轻柔, 是做惯了这些事的, 小心翼翼闭着伤口擦干净了血迹,和以往那些笨手笨脚的奴才完全不一样。   她的面容一直很镇定, 万事万物,似乎都不能干扰她情绪半分。与谢子臣那种冷漠的情绪不同, 蔚岚身上的不在意, 是一种豁达的、从容的不在意,不会让人觉得阴冷胆寒,反而如沐春风。   苏城静静观察着她, 心里也不知是涌起了怎样的情绪,见下人们都下去了, 看着半蹲在自己面上的少年, 反而是冷哼了一声:“你很得意吧?”   “殿下这是什么话?”蔚岚笑了笑,起身将染了血的帕子放进水盆, 低头净手。苏城挑了挑眉,接着道:“你没投靠本王, 看见本王落魄, 心里可得意惨了吧?这一次父皇肯定会讨厌我了,我本就是仗着父王宠爱走到的今天,如今被厌弃, 怕是没有什么前途了!”   这话苏城说得严重了。   他母亲是正宫皇后,他舅舅是当朝丞相,别说皇帝本就对他还有着父子之情,哪怕真的厌弃了他,他的位置也坐得稳稳当当。   不过他就是想将自己说得更落魄些,想看面前人的反应是怎样。   “被厌弃的又何止是殿下?”蔚岚笑了笑,用干帕擦干了手,随意道:“看上去镇定那位,手里也不干净,陛下一清二楚,殿下与那位半斤八两,殿下若是遭了厌弃,那位又能幸免?”   苏城没说话,蔚岚的话戳进了他的心里,他张合着小扇,思索着发生过的所有事。   “所以说,那个夏三娘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   “那太子不是干干净净的么?”苏城冷笑出声:“又怎会遭到父皇厌弃?”   “殿下可知,我是如何得到夏三娘的?”   蔚岚走到苏城身边来,抬手撩开苏城额前的碎发,弯下腰来,认真看着苏城的伤口。她的呼吸喷涂在苏城脸上,和苏城气息缠绕在一起,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却凭空让室温升了上来,苏城心跳突然快了起来,面前人容貌精致,没有半分瑕疵,苏城有些口干舌燥,听着对方道:“太子出手要杀夏三娘,想嫁祸张御史杀人;殿下出手杀夏三娘,想嫁祸殿下杀人;而张御史,则就真的杀了人。此事为陛下悉知,在下奉陛下之命,前去救人。”   “那今日你救我,是陛下的意思?”苏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智,但明显,有点困难。   蔚岚假作不知他的怪异之处,认真看着伤口道:“不,是在下的意思。”   “为什么?”苏城抬起眼来,眼中一片冰冷:“你既然不愿投靠我,为何又还要帮我?”   “我不愿投靠陛下,这是蔚岚的忠,”蔚岚温和笑起来,手停留在苏城脸颊边上,眼中全是脉脉柔情:“可我见不得殿下受苦,这是蔚岚的情。”   “少说这种混账话!”苏城暴跳如雷,怒喝出声:“给本王说实话!”   蔚岚面上有些无奈,她正还要说什么,就看见面前人眼中隐忍的焦躁。   他的心乱了。   蔚岚愣了愣,她并不指望苏城回应她的言语,对她而言,以爱慕的身份靠近苏城,正是因为知道苏城是一个不折手段的人,他如果相信这份爱慕,就会利用这份爱慕,因此她才会用感情这种谎言靠近苏城。   但如果苏城想回应这一份感情,那就是不太妙的事了。   蔚岚是个风流的人,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刻意去辜负谁,玩弄谁,践踏谁的真心和感情,因此只要她发现对方真心实意,她都会好好控制着这个度,翩然退出。   苏城眼里的火焰虽然微小,却足以让蔚岚注意,她端详着对方,对方倔强瞧着她,少年眼中似乎是死撑着什么,只要她再说一句,就溃不成军。   蔚岚收了笑容,好久后,叹了口气。   “殿下,在下只是不敢投靠殿下,而不是不愿投靠殿下。”蔚岚给了一个让人更能相信的理由,淡道:“蔚岚已经被陛下视为利剑,殿下以为,陛下会放任在下归顺除了君主之外的任何人吗?在下敢归顺殿下,殿下也不敢要吧?殿下是太低估陛下的能力,然而在下却十分清楚,所以,在下不敢。”   苏城静静听着,这话让他松懈下来,眼底却始终划过了一丝失望。他点点头道:“这个理由,本王姑且一信。”   蔚岚点点头,行了个大礼道:“还望日后,若殿下荣登宝座,能记得蔚岚今日之援手。”   苏城没说话,许久后,外面传来了太医的声音,苏城终于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太医们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也就没了蔚岚什么事了。蔚岚恭敬告退,临行前,苏城突然叫住她:“魏世子,”,蔚岚顿住步子,看见苏城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他目光淡淡的,却是问:“魏世子打算娶妻吗?”   ——你真的喜欢男人吗?   蔚岚听出了苏城的意思,不免有些好笑。   这个看上去阅尽风尘的男人,倒的确是有几分天真。她会娶妻,就代表不喜欢男人了吗?   然而如今她打定主意不乱招惹对方,自然不会给对方什么误会,含笑道:“娶妻生子,天理伦常,在下自然是会娶的。”   “这样。”苏城点点头,却是笑了:“那过几日我让人给长信侯府送几个歌姬去,给魏世子先知道一下女人的味道,免得新婚之夜手忙脚乱才好。”   说着,苏城看蔚岚的眼中有了几分偷掖。蔚岚漫不经心一笑,那笑容风流肆意,若放到街上去,不知又能收多少香罗手帕。旁边服侍着苏城的宫女脸色微红,心里暗暗啐道——若魏世子新婚之夜都手忙脚乱,这天下怕是没几个男人不乱的。   不过宫女们都没说出来,只是偷瞄着蔚岚,看蔚岚行礼走远后,这才收回了目光。蔚岚刚刚踏出殿门,苏城就冷笑出声来。   “魏世子好看?”   他抬头看向旁边给她包扎的一个宫女。听到这么一问,宫女微微一愣,随后立刻跪了下来,拼命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有罪!”   他们都是知道这三殿下喜怒不理性格乖张是出了名的,只是他平日掩藏的极好,这些事儿一般不会传到宫外去。可宫外不知道,不代表他们这些奴才不知道。宫女整个人都在发抖,苏城却只是温柔笑了笑。   “这么点事儿,哪里就到了死不死的程度?”   他的声音让众人放下心来,正准备舒气,就听对方又道:“把她眼睛挖下来,喜欢看,那本王就把她眼睛送给魏世子,让她天天看!”   话音刚落,那宫女便吓晕了过去。侍卫们将晕了的人拖下去,服侍惯了苏城的汪国良识趣上来:“殿下,这双眼睛要用什么盒子装了送过去?”   “骗她的,”苏城冷笑出声:“难道本王还真把这双贱眼送过去给魏世子不成?!她倒是想得美!”   “是是,”汪国良连着点头,心里大概知道了苏城对蔚岚的态度,小心翼翼道:“那送一对玉吧,算是给魏世子的谢礼。”   听到这话,苏城终于觉得舒心。他点了点头,满意道:“你瞧着办吧。”   苏城这样说,就代表这事儿得办好,办得上心,汪国良识趣,连连应了下来。   蔚岚回了屋子的时候,谢子臣已经醒了。宫人一抬一抬往屋子里抬着衣服,谢子臣跪坐在镜前,等候着谢铜进来帮他梳头。   “谢铜呢?”蔚岚办完了事,心情很好。谢子臣凉凉扫了她一眼,语气平淡道:“去做事了。”   谢铜去做事,那一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了。   蔚岚走到谢子臣身后去,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淡漠的面人,温和了声音道:“那谢铜不在,在下为谢四公子梳发可好?”   谢子臣点点头,应声:“可。”   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谢子臣微微泛红的耳尖。   蔚岚没有注意到谢子臣那微小的不同,执起木梳来,温柔而熟练的为谢子臣梳发。   她本是五谷不分的世家女,但是在画眉梳发这些闺房之乐上,还是极其精通的。她也没想着要去撩谢子臣,就觉着谢子臣需要人帮忙梳个头发,她就来帮个忙,所以动作干净利落,不带半分缱绻。   她一面梳发,一面道:“这些衣服都是我让人定的,子臣等一会儿可以试试。”   “嗯。”   “子臣今日的话似乎格外的少?”   “今日的事还算顺利?”谢子臣说话声有些飘忽,蔚岚点头道:“顺利,三殿下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   “那是当然,”谢子臣带了丝冷笑:“让你去救人,你就直接把对方从大殿上抱了出来,蔚岚,你对三殿下,怕是贼心不死吧?”   话还没说完,蔚岚手一抖,就扯住了谢子臣的头皮。谢子臣凉凉看了过来:“怎么,说中心事后,你是打算用梳子杀人灭口,还是单纯打击报复?”   “子臣,我觉得,你对我有点误会。”蔚岚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我不是一个玩弄感情的人。”   “我知道。”谢子臣抬手拉开她握着梳子的手,防止她再扯一次他的头发后,淡道:“你每一段感情都很真诚,只是来的特别快,去得也特别快而已。”   蔚岚:“……”   好久没体会到被怼的感觉,她都快忘记谢子臣的实力了。   看着跑回来的谢铜,蔚岚觉得,她似乎有一个不太美好的未来,即将来临。 第49章   谢铜匆匆忙忙赶了进来, 看见屋子里一抬抬衣服,吓了一跳, 有些迟疑道:“公子, 这些衣服是……”   “我送的。”蔚岚起身来,将梳子交到谢铜手里,舒了口气道:“替你家公子梳洗罢。”   说着,蔚岚便到了另外一边桌上, 将书拿了出来, 准备明日的功课。谢铜跪在一边,一面替谢子臣梳头, 一面道:“公子, 陛下把张御史收监了。”   “嗯。”谢子臣点点头, 这个结局不出他所料。   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省心的,皇帝也不可能真把两个儿子都罚了, 自然是要将张怀盛拖出来抵罪, 更何况, 还确实是他派人去杀人的。   “谁审?”谢子臣关注点在这里, 谢铜一旁瞟了瞟, 说了个名字, 谢子臣眼中终于有了波澜,却是道:“这样的案子,不会如此容易放个没什么资历的人来的。”   “所以两边就僵着了,”谢铜低声道:“陛下似乎很生气,半路就下朝了, 但是把左相、尚书仆射、尚书令、刑部尚书全部叫到了御书房去。”   谢子臣点了点头,又道:“张怀盛的位置呢?”   “由御史中丞王楠顶上了。”   王楠是个正直的人,从来不参与这些派系斗争,因出身高贵,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如果他没记错,过几年王楠就要病去了,如果王曦能进御史台,倒刚好让王楠把位置让给他。   这些年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帮着太子别出什么岔子,安安稳稳等到皇帝驾崩,一切就安稳了。如今张怀盛没了,给太子穿小鞋泼污水的第一大助力没了,太子这边倒也能松一口气来。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谢子臣颇为在意。   “阿岚,”谢铜给他戴上玉冠,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然出声:“陛下想要你主审此案,你可意外?”   听到这话,蔚岚微微一愣,颇有兴致摸了摸下巴道:“看来,陛下是真的无人可用了。”   这个案子牵扯着他两个儿子,不想让太多人知晓这种事自然是他用蔚岚的理由。然而仅凭这一个理由,就要扶着蔚岚一个还在上学年龄的稚儿主审此案,未免太过了。   两人思索着皇帝之所以想要启用蔚岚的理由时,一个着急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   “阿岚,阿岚!”说着,桓衡便冲了进来,一把扶住蔚岚的肩,打量着道:“我听闻你在大殿上受伤了,可是真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碰的你,老子杀了他!”   “冷静一点,”谢子臣冷冷瞟了一眼桓衡的手,见蔚岚含笑没有反应,便直接上手将桓衡扯到一边,冷声道:“她肩上有伤。”   桓衡微微一愣,随后跳了起来:“你果然受伤了?!就为了那个苏城?!”   听闻这话,谢子臣深深皱起眉头,蔚岚漫不经心抿了口茶,轻描淡写道:“阿衡无需担忧,这点伤没什么。”   “放屁!”桓衡怒骂出声:“他苏城比得上你一根头发丝吗?为他受伤,他算个什么东西!”   “桓公子,慎言。”桓衡刚刚说完,一个冷淡的太监音就从外面传来,三人抬头看去,发现是苏城的内侍汪国良,谢子臣眯了眯眼,汪国良含着笑,眼里却不见笑意,手里捧着一枚玉佩,站得恭敬,他躬身行礼,却是朝着蔚岚道:“魏世子,殿下让奴才给世子送这枚暖玉过来,作为殿下对世子一片心意,还望殿下笑纳。”   说着,汪国良就将玉佩转给了染墨。染墨将玉佩送到蔚岚手边,蔚岚拿手掂了掂,眼里带着笑意道:“那,烦请公公替在下向殿下道谢了。”   “公子喜欢就好。”汪国良行了个礼:“奴才这就告退了。”   说完,汪国良仍旧恭敬跪着,直到蔚岚挥了挥手,汪国良这才起身离开。蔚岚握着手中带着暖意的玉佩,瞧着汪国良的背影,勾了勾嘴角:“倒是个懂规矩的。”   “当然。”谢子臣注视着汪国良的背影,出乎所有人意料,接下了对这个太监评价的话语。蔚岚有些意外瞧向谢子臣,谢子臣垂下眼眸,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汪国良走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谢子臣看了看桓衡委屈的模样,起身道:“我先去太子那里看看。”,随后便离开了屋中,等谢子臣走后,蔚岚本以为桓衡会说什么,于是静静等等,不曾想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桓衡开口,便抬头道:“阿衡?”   “阿岚,”桓衡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伤口处,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要帮苏城?”   “我自有我的道理。”蔚岚没曾想过桓衡会管起这些事来,摇头道:“阿衡,你想留在盛京,就留着玩一玩,过些时日,便回了吧。”   说着,蔚岚站起身来,看着桓衡被揉皱的衣袖,他穿不惯盛京这些广袖华服,总是把衣服弄得歪歪扭扭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她抬起手来,替他扯正衣衫,她的手上戴着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种独属于蔚岚的香味,有点像兰花,却更为风雅。她一直很讲究,哪怕在军营那些年,她也一直坚持泡澡沐浴,熏香保养,一双手白皙雅嫩,比一般男子的手更纤细柔软,又比一般女子的手更修长分明。   这样如玉一般的手带着香味拂过他的颈侧,为他扯上衣服,然后像抱着他一般虚抱到他身后,替他扶正腰带,最后抬起手来,双手捧在他的玉冠上,为他正冠。   有那么一瞬间,桓衡心头涌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看着面前刚好到自己眼前的人,在她收手的前一瞬,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同他想想一般滑嫩,带着微微的凉意,蔚岚抬头看他,眼里有些不解。   “阿岚,”桓衡心跳有些快:“随我回北方吧。”   这话是他不假思索说出来的,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他只是单纯想着,让蔚岚同他回去,为他整理一辈子的衣服和发冠。   蔚岚似乎是觉得他是玩笑话,歪了歪头道:“我随你回去了,我家人怎么办?”   桓衡皱起眉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察觉到桓衡的认真,蔚岚也没有再逗弄他,反握住他的手,将目光落到他清澈的眼里,叹息道:“阿衡,我不会回去的,我离开时便告诉过你,盛京才是我的归宿。”   “这里有什么好!”桓衡捏紧了蔚岚的手,有些焦急:“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挂念?”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   她将手从桓衡手中抽开,桓衡想要紧握不放,却又触碰到对方的眼神。   蔚岚有蔚岚的底线,他从来明白。   他颓然松手,看面前人负手而立,转身看向远方。   “阿衡,什么样的花,就该开在什么土壤里。你不适合盛京,我也不适合北方。”   听到这话,桓衡慢慢捏紧了拳头。   “你不适合北方,那你在北方那么多年,算什么?”   他咬牙开口,然而在开口之后,又觉得不愿再听蔚岚的解释。其实还在北方的时候,他就知道,蔚岚不属于他们。无论任何时候,蔚岚都带着盛京那股世家子的风流,她能在北方活下去,她能在盛京活得更好。只是他放不开,或许正是这样的不一样,才让他的目光,长长久久留在这个人身上。   他尚年少,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他想,大概是因为这是蔚岚,如此不一样的蔚岚,陪伴他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的人,所以无论是什么感情都不重要,他想要他们一生都能携手纵马,仅此而已。   于是她同他告别,他转头就千里迢迢来了盛京。来的那天,他父亲问他:“如果你死在盛京了呢?”   “你死了,我不会去接你的尸骨,不会让你入我们桓家的祖营。”   那时候,听着这话,他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是坦荡荡笑开,他骑在马上,扬声道:“阿岚会为我收尸的。”   他没怕过,这辈子,他就像一只不畏生死的豹子,有了目标,就疯狂前往,然而这一分钟,他却觉得害怕。   于是他抬起手,打住蔚岚的话:“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我只知道,魏岚,总有一日,我会将你带回去。”   “我不喜欢盛京,不喜欢盛京的人,也不喜欢盛京的你。”他看着她,眼中全是炙热:“可是你喜欢,那我陪着你。有一日你待不下去了,我就带你走。”   蔚岚没说话,她侧身看他,温和笑开,笑容清浅,蕴着桓衡看不懂的层层雾气。   “阿衡,”她温和出声:“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位极人臣,你坐镇北方,我保你后方无虞,你保国安然无恙,你我携手,让大楚铁骑踏平南北,收我汉室天下。”   她说着,慢慢靠近他,她的言语仿佛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好的梦境,桓衡幻想着那时候的模样,沉溺其中,直到对方来到他身前,他终于反应过来,然后听到面前这个如玉一般的少年,淡然开口:“你我终身,都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桓衡没说话,他看着蔚岚,许久后,猛地抱紧了她。   “我许诺你,”他沙哑出声:“你我终身,都是生死相托的兄弟。哪怕有一日,你剑指盛京……”   “阿衡,”蔚岚温和开口,轻拍着他的背:“无需出声。”   有些话,无需出声。   桓衡抱着怀里的人,这些时日来一直惶恐的内心终于有了那么几分安抚,欢喜在他心里一层层荡开,正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压抑着笑意的一声“咳”。两人转过头去,便瞧见王曦和林澈站在门口,林澈满眼震惊看着抱着的两人,而王曦眼里看笑话的意思却是压都压不住了。   “你们,”王曦用扇子点点刚刚松开的两人,笑道:“互诉衷肠呢?”   “阿曦说笑了,”蔚岚掸了掸皱了的衣袖,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来,是问三殿下的事的吧?”   “是你的伤。”林澈有些不好意思道:“三殿下的事,我们也早就清楚了。”   蔚岚点点头,招呼着两人落座,几人随意聊了聊,谢子臣便回来了,看见屋里如此热闹,他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   谢子臣也进来,蔚岚终于反应过来,拍掌道:“你们都来了,我这才想起来,过几日我长信侯府有喜事,还望你们来捧个场。”   听到这话,刚刚跪坐下来的谢子臣僵了僵,众人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蔚岚微微一笑:“家妹魏华,我欲将她许配给好友林夏,林夏乃一介白衣,三日后上门下聘,我希望诸位兄弟能帮忙去撑撑场面。”   她长信侯府嫁娶,自然是要办得隆重的。然而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面面相觑,竟都没有同喜的味道。桓衡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叫嚷起来:“阿岚,你妹妹要嫁人,为何不是嫁我?!”   蔚岚眉毛一挑,颇有些诧异。   王曦也跟着点头,叹了口气道:“阿岚的同胞妹妹,必然也是美人,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订了亲,竟是机会都没有留给我等。”   “是……是啊……”林澈憋了半天,憋红了脸,终于憋出声来:“我本来……本来……”   在场这么多人看上魏华,蔚岚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觉得这世上脸真是太重要了。她下意识将目光看向谢子臣,恍惚想起来,最早提出追求魏华的,应该就是这位了。   然而可能追得比较早,拒绝得也比较早,谢子臣此刻面上平平淡淡,对这个消息竟也没什么反应。在场人都是记得谢子臣追求魏华被蔚岚打的传闻的,瞧着他的眼神不免带了几分探究,王曦代替众人先问出声来:“子臣兄,替林公子去给魏小姐娶亲一事,你是怎么个想法?”   “与我何干?”谢子臣淡然抿了口茶:“又不是蔚世子娶亲。”   如果是她娶亲……   谢子臣眼中神色暗了暗,竟是没敢再想下去。然而听到蔚岚娶亲这件事,桓衡脸色便是一变。也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会有个女人和蔚岚白头偕老,他心里就仿佛是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疼。于是他点了点头,附和道:“对的,还好不是阿岚娶亲。”   “那么,”蔚岚微微一笑:“阿岚就拜托各位,当日去林夏那里,给我撑个面子罢。”   这样的小事,众人自是应了下来,蔚岚又同嵇韶阮康成打了声招呼,一行人便当天下午,便申请出宫,然后浩浩荡荡去了太医署,蹲守林夏。   前些时日,林夏顺利考进了太医署,从最底层的医官开始做起,太医署多是些普通士族的去处,此刻看到林家、王家、谢家以及长信侯府的马车一派侯在外面,早些出来的医官便立刻知道他们是在等人,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架子,让这些天子骄子都在外面候着。医官们想了一圈新进来的人,也没想出来是谁,便干脆折了回去,躲在暗处,想将这位“贵人”等出来。   太阳下山时,按理来说太医署的人便都该出来了,然而等了许久,却也没等到人,染墨有些焦急,蔚岚坐在马车中翻着书,倒也没有不耐烦,染墨想了想,突然站起来:“世子,我去看……”   话没说完,染墨就瞪大了眼,瞧着有个人蒙着脸,像做贼一样从太医署里弯着腰跑了出来。   这么猥琐的样子,除了林夏别无他人。蔚岚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淡道:“把她抓过来。”   “是。”染墨立刻跃了过去,一把抓住林夏,几位公子听到声音,说说笑笑,同蔚岚一起下了各自的马车。   众人下马车时,林夏刚好被提了过来,她一看见蔚岚就知道不好,用袖子拼命挡着脸,蔚岚皱了皱眉头,用扇子将她的手一压,便将那张脸露了出来。   林夏立刻闭上了眼睛,蔚岚瞧见林夏脸上的鞭痕,冷下声来:“谁打的?”   听到蔚岚的口气,众人立刻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大家一面打量着这个蔚岚的未来妹夫,一面揣测着到底是谁在太医署打人。   “世子啊,”林夏谄媚笑了起来:“您今天怎么这么……”   “谁打的?”蔚岚眯了眯眼,林夏立刻乖巧回答:“是病人。”   “在哪里?”   这次林夏学乖了,抬起手,指向了里面,蔚岚二话不说,提着林夏领子就往里面走。林夏被她拽着走到太医署门口,正想敲门,就看到染墨一脚踢开了大门,认真道:“世子里面走。”   众人被她土匪作态惊了一下,只有谢子臣和桓衡见怪不怪跟上,桓衡见他们迟疑,转头道:“走啊,怕什么?”   林澈咽了咽口水,有种不祥的预感:“王七,”他紧张道:“不会出事吧?”   “出事……”王曦沉吟,随后认真道:“那就出事吧。”   说完,他便带着林澈嵇韶阮康成跟着走了进去。   蔚岚走得很快,在林夏的指挥下进了太医署照看病人的内院,刚好看到医官走进来,蔚岚往那医官方向一看,谢子臣便一把将那医官拉了过来。   “认识她吗?”谢子臣指着林夏,那医官也是个懂眼色的,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林夏带着人来寻仇了,而这些人明显非富即贵,不是他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医官惹得起的,于是立刻道:“公子,我没欺负过林夏,不信你问她!”   “欺负?”蔚岚转头看向林夏,林夏抬头看天,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蔚岚把林夏使劲儿一摇,林夏立刻道:“世子放手放手!我说,我什么都说!就是,我白衣出身嘛,”林夏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天才总是被人嫉妒的。”   “所以,你被欺负了也没回来说?”蔚岚冷笑出声:“打狗也要看主子,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哥哥的妻主在外面是个怂包,谁想打她脸就打她脸,她蔚岚还有什么脸面?   蔚岚心中一下火起,指着林夏脸上的鞭痕,看着一旁的医官道:“她脸上谁打的?”   “张……张二公子……”   “谁?”蔚岚目光看向盛京百事通王曦,王曦憋着笑意,提醒道:“兵部尚书张程的公子,三殿下伴读张盛的弟弟,任南城军中千人督校尉。”   “千人督校尉?”蔚岚冷笑出声来,看向林夏:“带路。”   林夏默不作声上前带路,然后就来到一个吵吵闹闹的房间,房间里似乎有许多人正在大笑,南城军今日比试,伤了不少人,便由张二公子带着来太医署看诊,当兵的许多人脾气不大好,林夏包扎的时候下手重了些,便被张二公子一鞭抽了出来。   林夏简单说了一下过程,到门口的时候,染墨正准备踹门,蔚岚便已经一脚踹开了大门。   她踹门的时候,里面的人便有警觉,当场拔了刀,蔚岚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挤着的几十个士兵,将林夏往旁边一扔,掸了掸衣袖,温和笑开:“哪位是张二公子?”   “你他妈是谁?”站在中央一个小公子站起身来,手中鞭子轻轻拍打着手心,走到蔚岚面前来,目光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的面容:“这位姑娘长得好生俊俏,穿着个男人的衣服,是要勾引谁呢?”   听到这话,染墨瞬间冷了神色,蔚岚面色不动,手中折扇猛地就抽了出去,那折扇又快又猛又准,迅速敲打在张二身上,张二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当场跪了下去,发出痛呼之声,正准备起身,便被谢子臣一把按住了肩头,将他当场按着跪了下去。   “你他妈……”   张二怒骂出声,只是话还没完,便被桓衡一脚踹飞开去,桓衡将衣摆一甩,用更洪亮的声音将军营里学的荤话一串骂了出来,一面骂一面追着踹张二,怒道:“你他妈再看阿岚一样,老子剥了你的皮!”   踹着,张二呕出一口血来,南城军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怒骂出声:“你们这群杂种!”   闻言,王曦皱了皱眉,而这时,房里几十名士兵已经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其中一人还朝天放了个信号,这时候,林澈便彻底冷了神色。   他们来的时候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没带多少侍卫,而这些人明显也不会真的杀了他们,动用暗卫又显得太过招摇了些,于是王曦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道:“阿岚,与你相识后,在下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得多了。”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当街斗殴。   蔚岚仍旧保持着那一贯温和的微笑,而桓衡将玉冠拆了一扔,常常的衣摆直接撕开,蔚岚面皮一抽,忙道:“阿衡,不用这么大阵仗。”   “阿岚你别管,”桓衡啐了一口,恶狠狠道:“老子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将士!”   蔚岚:“……”   片刻后,她看着扑上去的桓衡,有些无奈。   “你开心就好……”   说着,她抬起小扇,一巴掌抽开了一个扑过来的人。   双方都没存着杀人的意思,对方人多,一时竟同他们打了个难舍难分,蔚岚始终是那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其他人却都打出了些热血来,蔚岚看着一贯优雅的嵇韶一把提起桌子当着武器将所有人抽开,一面抽一面跑,零散着头发怒吼:“来啊!有种就上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南城军放了信号灯,不远处的士兵源源不断赶了过来。   一群人肉搏了一会儿,蔚岚见势不对,便开了路,让桓衡谢子臣招呼着人跟着她突围冲了出去。几个人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跟着蔚岚们一路狂奔,蔚岚们拐进小巷,然后冲出城外,来到城郊护城河边时,终于才甩开那些追兵。等甩开后,众人喘息着停了下来,体力不太好的嵇韶一屁股坐了下去,王曦们靠在树边,气喘吁吁,唯有蔚岚和谢子臣,一直是那副淡定的模样,大家喘了一会儿,而后面面相觑,片刻后,王曦大笑出声来。   “此处有风有月,应有清酒一杯!”   他朗笑出声。   蔚岚勾了勾嘴角,而谢子臣二话没说,便往远处人群走了出去。   “他去做什么?”林澈有些奇怪,蔚岚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人远走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打从认识谢子臣以来,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背影。   以前他的背影,从来都是清清冷冷,仿佛一人就是一个世界,唯独今夜,他似乎终于融在了这个世间。   没有多久,谢子臣走了回来,他手里抱了一堆酒瓶,一人一瓶扔了出去。   众人抬手接住,便看谢子臣举起酒瓶。   “有风有月,有酒有人,诸君,怎能不畅饮一番?” 第50章   谢子臣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然而众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席地而坐, 举起酒瓶来, 仿佛是在哪个世家宴会之上,举杯对饮。一行人说说闹闹喝了一会儿,染墨给他们买了一堆酒来,喝了一会儿, 大家都有了酒兴, 正巧看上一艘小船沿河而过,王曦拦下船家, 招呼着众人上船, 大家都喝得晕晕的, 只有酒量大的王曦和没喝多少的蔚岚有几分理智,蔚岚让他们进了船舱, 便拿起船桨, 当起了众人的船夫。只是她刚拿住浆, 便被人握住了手, 她抬起头来, 看见站在一旁的王曦。   “我来吧。”   王曦面上带了温和的笑容, 将船桨从蔚岚手中抽走,有模有样划入水中。   小船顺水而下,桓衡踉踉跄跄走到蔚岚身边来,完全没有神智的模样,盘腿坐下, 头一歪,便靠在蔚岚身上睡了过去。   月光洒在河面上,带着粼粼波光,船里阮康成和嵇韶打着拍子唱着悠扬的歌,和着流水声,竟是让世界带了一种别有意味的“静”。谢子臣坐在船舱边上,将帘子掀起一角,他有些醉了,靠着船舱,一脚屈起,手中提着一壶清酒,从帘子一角肆无忌惮打量着船头那个人。   她淡蓝色袍子上落满了月光,腰板挺得笔直,坐得那么近,又仿佛那么远。他不敢靠近,不敢触碰,连上前的勇气,都被理智剥夺。   没有人注意他,他的目光就可以肆无忌惮。   所有人都说他谢四长得美,可他却从未这么觉得,反而就是那个人,从第一次见面,便是惊艳。   他看着她温柔给桓衡披上了衣服,让桓衡靠在自己身上,听着她轻言细语同王曦说着话。   “阿曦,我们这是去哪里?”   “随水而去,我也不知是哪里。”   “那我们何时回来?”   “该回来,自然便回来。”   “那何时是该回来?”   听到这个问题,王曦眼里带了些许调笑:“有人抓我们回去时,便是时候了。”   蔚岚低笑出声,王曦看着面前人的笑颜,感觉自己的心似乎是一把古琴,被那人用笑声一下一下拨撩。   “阿岚,”他眺望远方:“我自诩放肆风流,可唯独与君相识这些时日,方才察觉,君乃真风流。”   “哦?”蔚岚有些意外:“怎么有这样的感悟?”   “阿岚想要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想要做什么事,便做什么事。”王曦拨开莲叶,将船荡入湖中:“而我等,不过故作风流尔。”   蔚岚没说话,片刻后,她举起酒壶:“他年阿曦,必为一方能臣。”   王曦浅笑不语,他注视着面前身披华彩的人,忽地将船桨往便上一扔,走到蔚岚身前来。船随水而去,王曦半蹲着身子,注视着蔚岚。   “阿岚,”他认真看着她:“若他年,我成一方能臣,可能得阿岚常伴身侧,如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却无别期。”   蔚岚但笑不语,王曦看着面前人通透的笑容,片刻后,他用手扶额,低笑出声。   “我大概是醉了。”他摇了摇头:“阿岚切勿放在心上,我去休息一番。”   说完,王曦便进了船舱。他进去之后,蔚岚正打算去划船,便被人按住了肩头,而后便见谢子臣上前,拿起了船桨。   “把他送回去吧。”谢子臣看了睡着的桓衡一眼:“他这样睡,不舒服。”   闻言,蔚岚点了点头,将桓衡打横抱起,送进了船舱,同其他几个人,横七竖八的放在一起,而后又回了船头,站到谢子臣身前。   谢子臣不说话,蔚岚也不说话,她听着涓涓流水之声,慢慢道:“我来吧?”   “不用。”谢子臣也不知自己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他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清明,却总有些混沌的想法。   见谢子臣执意如此,蔚岚也不执着,她已经逐渐明白,这个世界的男子,比她所在的世界,更需要尊重和平等。   她站在谢子臣身边,看着远方,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这位兄弟的婚事来。   “我妹妹定亲了,你呢?”   “我?”谢子臣转头看她。蔚岚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难道你还真的打算娶王婉晴不成?若你真的想娶,我倒是有办法让三殿下放手。”   她的眼里落了星光。   谢子臣静静端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生的这样好看。   看着谢子臣直愣愣的目光,蔚岚不免笑了,明白谢子臣这是醉了,继续打趣道:“你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把我当成了王小姐不成?看不出来,子臣你竟是这样……”   话未说完,对面的人突然就扑了过来。   蔚岚微微一惊,却被对面人死死钳住,他死死抱着她,在她唇齿间横冲直撞。他没什么技巧,却柔软率真。蔚岚本还想推辞一下,但不知是酒后自制力本就差些,还是美人投怀送抱的诱惑太大,伸去推对方的手竟忍不住转为抱住对方,教导着对方。   谢四的吻仿佛是带了莫大的委屈,又啃又咬,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带着流动的华光,蔚岚呼吸慢慢喘了起来,干脆将人往船板上一推,一手扶着对方的背,免得他疼着,一手扶着对方的脑袋,方便她亲个肆无忌惮。   她想这酒太过醉人了,让月光下的谢四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她明知对方是醉了,又或许是将她当做了王婉晴,却克制不住自己动作,许久后,她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清醒过来,而谢子臣已经处于半醒半睡之间。她看着对方像稚子一般干净的表情和唇上莹亮的水光,咽了咽口水,却还是直起身来,将谢子臣也抱回船舱后,她自己回了船头,拿着船桨,调头回去。   船舱她是不敢去了,里面睡的都是她兄弟,她不能娶的人,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太危险,万一不小心把里面的人统统睡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种不太可能的可能,蔚岚瞬间清醒了许多,她将船桨往水里狠狠一插,觉得,还是赶紧送他们回家吧。   听着外面的划船声,谢子臣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又有些绝望闭上了眼睛。   将一行人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们这些世家子晚归惯了的,府里人也没多问,唯独谢家管得太严了些,谢子臣地位又不高,蔚岚怕给他惹麻烦,便将他留在了侯府。等谢子臣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在魏府。今天是林夏来下聘的日子,魏府早就准备好了,蔚岚夜里没醉得太厉害,第二日醒来便差人挨着去把昨天答应给她撑场子的人都叫了来。大家也该面子,在家里穿戴整齐后,迅速去了林夏住的地方,随着林夏一起,将聘礼抬到了长信侯府。   主要的事也不是他们做,众人就是在门口站一站,给他们撑个面子。   这一日林夏的母亲也来了,知道自己女儿的际遇后,林母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但为了保住女儿和全家的性命,还是强笑着上门提亲,然后她隔着人群遥遥看了这个传说中的“儿媳妇”一眼,这个儿媳妇儿敏锐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羞涩地低下头去,那矫情又做作的模样,吓得林母差点摔了杯子。   傍晚时分,所有仪式基本进行完毕,蔚岚和家人送着众人出门,一众官兵突然围了侯府,为首的正是兵部尚书张程,后面带着一个面色阴冷的张盛。   几个少年看了对方一眼,大家都知道,这是打了小子来了老子,怕是跑不了了。   林夏看见官兵就苦了脸,却还是强撑着站在蔚岚身后,看着蔚岚装逼。   蔚岚折扇一张,上前去给张程见礼,含笑道:“张世伯,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我来做什么,魏世子不知道?”张程冷哼出声,扫了一眼众人:“刚好众位公子都在,你们打了我儿子,就跟我去宫里一起找陛下评评理吧!”   “我哥为什么打人啊?”听到张程的话,魏华站在林夏后面,悄悄拉了一下林夏的衣袖。林夏压低了声,苦着脸道:“昨天他二儿子把我打了,你哥就带人把他打了。”   “你脸上的鞭子,是张二抽的?”魏华指了指林夏的脸,林夏点了点头,魏华眼神暗了暗,却是看向了对面的张盛。   张盛正好走上前来,对着蔚岚和众人道:“魏世子,王公子,林公子,谢公子,嵇公子,阮公子,请。”   “慢着!”张盛刚说完,便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他面无表情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张和蔚岚极其相似的脸,那是个穿着粉衣的少女,她摇摆着腰走到张盛面前来,有些害羞道:“你就是张二公子的哥哥,张盛公子吗?”   一听这话,蔚岚就直觉不好,然而张盛却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也就是那瞬间,猝不及防,在众人没看清楚的时候,魏华就突然出了手!   他一拳将张盛揍到了地上,用绣着莲花的鞋拼命踩着对方,一面踩一面怒骂:“连人家的未婚夫都敢打,我打不死你们全家!”   周边鸡飞狗跳乱了起来,蔚岚有些痛苦抚上了额头,魏邵带着人拼命去拉魏华,张程也带着人护着自己儿子,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是三个人都没能按住她。她仿佛带了天生神力,几拳就揍得张盛脸上全是淤青。等魏邵带着人终于降服他,张程准备怒喝的时候,魏华居然掉头就扑到了蔚岚怀里。   “哥哥,嘤嘤嘤,他们欺负林夏,他们居然打她!他们还打我!带我走吧,带我进宫,他们处死我好了!为了夫君,我死也可以!”   蔚岚:“……”   而张家人都目瞪口呆,好半天,大家看见蔚岚抬起手,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巴掌抽死这个妹妹给张家人一个面子的时候,却见她只是轻轻拍了拍魏华的背,满脸无奈安抚道。   “矜持一点,你还没嫁过去,别乱叫夫君。”   张家人:“……”   他们大概是见了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你们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谢子臣:和蔚岚一起位极人臣,权倾天下   桓衡:和蔚岚一起位极人臣,踏平胡人,复汉室江山   王曦:与蔚岚像伯牙子期一样,一生知己,相伴一生   苏城:我当皇帝,蔚岚当男宠,然后我在外花天酒地,蔚岚在家天天等我临幸!   众人:他要死。 第51章   一批人闹哄哄进了宫里, 皇帝刚刚服下五石散,本不打算接见他们, 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临时让他们走了进去。   这算不上一次正式接见, 皇帝穿着松松垮垮的袍子, 用一根丝带随意系着,瘫在椅子上,面上带了些不正常的红润,瞧了一眼众人道:“你们这是做些什么?”   “陛下,”张程匆匆忙忙跪了下来,急道:“陛下要为臣做主啊!”   “行了, ”皇帝挥了挥手:“你儿子被他们打了嘛, 朕知道。”   说着, 皇帝扫了一眼众人, 指了指蔚岚道:“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跪着。”   闻言, 众人都有了不解的神情,谢子臣面色一凛, 蔚岚面上仍旧淡定从容,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后, 皇帝将近侍也迁了下去。   房间里就留下了蔚岚和皇帝两人,皇帝似乎是觉得有些热了,拉扯了一下衣服, 露出大片胸膛,蔚岚目不斜视,恭敬跪在地上,听得上面人懒洋洋道:“谁给你的胆子,出手打兵部尚书的儿子?”   “胆子,自然是陛下给的。”蔚岚淡然开口,皇帝不由得乐了:“朕给的?朕给过你这些?你莫不是以为,朕看得上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微臣不敢如此作想,”蔚岚答得恭敬:“蔚岚只是想着,臣既然当一把刀,总要有亮刃的时候。”   说着,她抬起头来,眸子定定看着皇帝,哑声道:“陛下,张家的气焰,是不是该压压了?”   张家盘根错节,以张程为首,在盛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关系网。他们家一直是苏城的顶梁支柱,这次张怀盛出事,皇帝就算明面上不做文章,暗地里也是要削太子和苏城的权的。皇帝给苏城最大的支持,就是他的宠爱,那动苏城的第一步,自然是先打苏城的脸,而打压张家,则就是让所有人都看清风向,别总通过张家往三殿下面前蹭。   这中间的道道,早在动手之前,蔚岚便已经想过了,其他人大概也是衡量过的,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跟着动了手。只是张家到此刻还没想清楚帝王心思,居然敢带着人上长信侯府来把他们统统带了回去。   听着这些话,皇帝不由得笑了,看着面前跪着的少年,她没有抬头,墨发散披在身上,落在身侧,露出皓白色的脖颈,带着弧度,一路探到衣衫里,看的人口干舌燥,让他不由得端了旁边的茶,茗了一口。   宫闱里多龌龊事,到了皇帝这个年纪,该知道的、该做的,大多也做过了,他起身走到蔚岚身前来,垂下来的腰带拍打过蔚岚的脸,蔚岚面色不动,眼神却是暗了暗。   “魏世子,”皇帝声音低压,抬起手来,抚上蔚岚下巴的弧度,带着诱惑道:“魏世子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朕肆无忌惮宠你吗?”   “自然是忠君报国,为陛下分忧。”蔚岚答得刚直,皇帝却低低笑了起来,半蹲下身子,用手钳着蔚岚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声音里却是带了情欲的暗哑:“魏世子,真是生了副好容貌。”   “陛下!”蔚岚提高了声音,跪在外面的几个少年均面色冷了下来,蔚岚看着皇帝,却是笑了:“美人与刀,陛下是要刀还是要美人?”   皇帝微微一愣,随后颇有些遗憾放了手,站起身来,回到自己位置上,懒洋洋躺下后,淡道:“出去跪着吧,以后别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儿了。”   “是。”蔚岚恭敬行礼,而后便起身走了出去,刚出门,便听见皇帝召见张程的声音,她扫了一眼张程和捂着一只眼睛的张盛,张程朝着蔚岚冷哼了一声,张盛却是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蔚岚跪到了最边上,和谢子臣挨着,门又缓缓合上,合上之前,蔚岚看见张盛在他父亲之前猛地跪倒在皇帝面前。   “陛下!张家知罪!”   门彻底合上,再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蔚岚勾了勾嘴角,看向谢子臣道:“这张盛,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子臣不可置否。   上辈子,张盛可是继承他父亲成为兵部尚书、让王婉晴作为贵妃就有了身孕、让张家如日中天的人,那当然有意思。   这些信息他自然不会让人知晓,掩住了眼中的嘲弄后,谢子臣听着里面的声音,淡道:“陛下留你说了什么?”   蔚岚笑了笑,眼里有些冰冷。   “他大概是嗑药把脑子磕坏了吧。”   蔚岚声音很小,谢子臣却也听了出来,不由得心中浮现了一丝荒谬的猜想。皇帝服用这些“仙丹”,后期不但是身子功亏一篑,还时常神志不清,房事一事上极其荒诞。看着蔚岚雌雄莫辩的脸,谢子臣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心中涌现了一些焦躁感,他脑海中有了一些幻想,当皇帝把身子附在蔚岚身上……   他捏紧了拳头,提醒着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在积累,他面无表情,内心却已经惊涛骇浪。   一行人跪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面便传来声音让他们回去了。众人本来也要在今晚回宫,便干脆各自回了各自的院落,到了房内后,谢子臣展开被自己掐红的手掌,将谢铜叫了过来,吩咐他道:“你去沛城给我找一个人,住在城东破庙里,是个算命的,叫徐山子。”   说着,谢子臣写了长长几页纸,淡道:“找到后,按照信上说的做。”   “是。”谢铜明白这是他家公子要作妖,格外严肃接过纸张后,便趁着宫门还没落锁,赶紧出去找了人,然后在入夜前回了宫。回宫来时,谢铜瞧见一个马车,刻着“魏”字的标记,往宫里面赶去。车帘翩飞而起,谢铜瞧见里面坐着五个美人,有谢子臣蔚岚珠玉在前,这些人算不上顶尖,然而一眼扫过去,却依稀都能从那眉目里找到谁的影子。   谢铜心里沉了沉,忙又去打探了一番,等拿到结果后,这才回了谢子臣所在之处,谢子臣正在水榭温书,谢铜见周边没有他人,上前低声道:“公子,魏世子的两个伯伯,今日送了五个美人送进宫中。”   听到这话,谢子臣见怪不怪,魏家那两个庶子一向擅长这种攀附之道,他并不诧异,于是他翻着书,面色淡然:“这怎么了?”   “这五个美人有男有女,听闻,还都有几分像魏世子……”   听到这话,谢子臣终于移开目光,皱起了眉头,谢铜清咳了一声,看着自家主子眼神凉凉的,不知道为什么,竟有那么几分不安,接着道:“托了左相的关系,现在都进了宫里,今晚皇后娘娘设宴,听闻就是这五个娈童献舞,陛下似乎甚是开心,全都留下来了夜。”   “陛下要魏世子审案,具体到底是怎么说的?”   谢子臣放下书来,目光一片冰冷,谢铜没想到谢子臣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有些不安道:“听说……是想要将魏世子擢为起居令史,先用这个案子试试魏世子的能力……”   “起居令史?”谢子臣冷笑出声来,直接起身,一路穿过水榭长廊,回了住所。到屋里时,蔚岚正散披着发在写谢清留下来的作业,见谢子臣突然出现在屋外,不由得有些诧异,放下笔道:“谢兄?”   “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谢子臣走进屋来,蹲在蔚岚面前,冷声道:“陛下如何看你?”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不由得笑了:“何谓陛下如何看我?”   “陛下之所以要你办案,是想将你破格擢为起居令史,今日单独留你说了些话,你大伯二伯便找了五个和你相似的美人送入内宫之中,陛下已留下临幸。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谢子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蔚岚却似乎毫不吃惊。似乎是早有预料,谢子臣不由得神色更冷,低头给两人倒了茶后,淡道:“日后陛下私下单独召见,能不去就不要去了,一定要去的话,先同我说一声。”   蔚岚忍不住笑了,掸掸袖子道:“子臣莫忧,无碍。”   一个老男人而已。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女子不能为官,她算是欺君之罪的话,她还会怕一个男人非礼她不成?   蔚岚心里到不觉有什么,从第一次见皇帝时开始,她也八九不离十猜到些皇帝的心思,只是没想过他会做得如此明显。   看着蔚岚一片淡定的样子,谢子臣莫名有些气恼。他想提醒她几句,却又觉得像是说教一般,憋了半天,终于是道:“陛下的心思,你不担忧吗?”   “担忧?”蔚岚挑了挑眉,却是凑近了谢子臣。兰花淡淡的香味靠近谢子臣的鼻尖,谢子臣的呼吸不由得下意识屏住,有些狼狈将目光从那皓白色的脖颈移开,看向水榭一旁的莲叶,听到蔚岚仿佛是刻意带了诱惑的声音道:“子臣以为,在下风姿如何?”   “你问这做什么?”谢子臣放在袖下的手紧握收拢,用刺痛维持着自己的神智,却贸贸然想起了昨夜那个缠绵的吻,还有之前做过数次的梦境。   身体就这么在面前人前有了变化,然而他却仍旧要强撑着保持着一贯冰冷的态度。   夜色有些昏暗,蔚岚明亮而温柔的眼注视着眼前人,抬起手来,挽起谢子臣一缕发丝,在鼻尖轻嗅后,低声道:“若在下请求与子臣春宵一度……”   “你胡说什么!”   谢子臣惊得猛地向后倒去,蔚岚一手拉住他,却是放声笑了出来:“子臣你看,你脸红了。”   说着,蔚岚收了方才玩笑的态度,扶正谢子臣后,严肃了神色:“美人如子臣,也觉得在下有几分姿色吧?天下对蔚岚有心思的人,怕是数不胜数,陛下有这么些心思,在下并不奇怪,并不担忧,”说着,蔚岚勾起嘴角:“也并不介意。”   她上辈子里,皇子大多莫不拜倒在她裙下,这个世界多个皇帝,她有什么担忧害怕的?相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皇帝不大干净,不够洁身自好,她或许还会有几分欣喜。别人的喜欢,便是对她的赞扬。连皇帝都要为她皮囊所倾倒,这证明,她果然长得很好。   当然,除了皮囊之外,她相信,大家更多喜欢的,还是她内在的风度和灵魂。毕竟当年比她长得好的世家女不是没有,但如她一样风流而不下流的世家女,却仅此一家。   看到蔚岚勾起的笑容,谢子臣火气猛地上来,怒道:“你就找死吧你!”   说完,谢子臣便起身回了回去,蔚岚微微一愣,随后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道:“染墨,美人的脾气,果然是阴晴不定。”   染墨没说话,她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觉得谢子臣说得挺对的。   自家主子就是在找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第52章   有了蔚岚伯伯们送人这么一出, 隔天主审的人选,居然真的换了。皇帝也不和百官们拧巴, 选了一个刑部的人来做主审后,同时宣布为了让太子和三皇子静心读书, 允许他们一年不来早朝。   说是允许, 但所有人心里都门清知道,皇帝这是变相削了两人的权,让两人这一年都不能触碰政事。尤其是在张程的儿子被蔚岚打了,皇帝反而追究张程调用私兵围截侯府的罪过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风向。   然而两位皇子却没什么不高兴,于太子而言, 能扳倒张怀盛, 这已是值得庆贺祝酒的事;于苏城而言, 这件事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 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要他母后上官若水仍旧是皇后, 他外公上官秋来仍旧是丞相,他仍旧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 一切都不重要。   对于苏城来说,唯一重要的, 大概就是那一点微妙的心境。   开始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到那个叫蔚岚的人身上,不由自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开始对她有了莫名其妙的信任。   而蔚岚也没有辜负他的期许, 明里暗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蔚岚虽然同所有人交好,却始终是三皇子的派系。   同太子一起被关了禁闭在宫中听课,苏城和太子也就懒得再给对方什么面子,直接正面杠了起来,最明显的就是体现在课堂之上。双方各自带着自己的伴读坐在一边,两边人马泾渭分明,若不是大家私下私交不错,怕是要直接吵嚷起来。可是私交再好,各为其主,难免也会有些冲突,大家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将冲突放在了课堂上。每当谢清提一个问题,无论是双方谁的人站起来,另外一边就立刻有一个人站起来怼回去,太子这边,谢子臣乃一员悍将,讲经论学无人可敌,每次喷得三皇子这边全坐下后,蔚岚便在众人示意下无奈站起来,你来我往,谢子臣咄咄逼人,蔚岚绵里藏针,两人开辩,便就是一个上午。   双方的学识积累远超了在座水平,尤其是桓衡,他完全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崇拜蔚岚,每次蔚岚站起来,他就一扫所有睡意,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对方,眼里满是期许,写满了“蔚岚最棒”四个字。   对此,蔚岚非常享用,她就喜欢男人这么信任她。   如此不咸不淡过去,待到来年开春三月,便是众位子弟第一次考核。虽然是入宫伴读,但是他们名义上仍旧是太学的学生,考试内容也与太学如出一辙,太学考试分为“射策”“策试”及“口试”,“射策”是考较五经,按照抽签的办法,每人抽取两个题目,然后对其教材中的经典意思进行阐释;“策试”则是以四书为基础,一张考卷五十道题目,根据标准答案选出“上”“中”“下”三品;而“口试”则是让学生抽签,以当年时政为题,两人为一组,当众清谈辩论,由五位老师打分。   一般来说,一个学生一年能考上三门,已经是算作不错的了,四书五经都考完,差不多需要三年,三年后,这个学生拿到一封推荐信,就可凭借在学校里所鉴定的“上”“中”“下”的成绩入仕。推荐信决定了他的职位高低,而成绩则决定了他所在职位的品级高低。   然而也有学生例外,太学中规定,只要你能考,你就可以一次性考完所有科目,并不设限,偶尔有天才两年毕业,也是只是让人惊叹。例如太傅谢清,或者是上辈子的谢子臣,就是两年考完所有科目,拿到“上”的成绩,这已经是整个太学最为荣耀的毕业生。   谢子臣和蔚岚并不愿意耗太多时间在伴读一事上,哪怕他们的任务是陪皇子们读书到皇子毕业,却也并不影响中间他们出仕。于是蔚岚和谢子臣一齐在报名科目上,统统填了“阳”。   他们的报名科目传到太学时,负责誊抄核对的太学博士派人来确认了几遍。   “真的要考九科?真的要考九科?”   蔚岚和谢子臣都觉得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给了答复。   九科。   对于谢子臣而言,这些书当年他都读过,当年他两年过九科,如今他已温习了一年,自然没有不过的道理。   对于蔚岚而言,这些书她当年也都读过,虽然在男女问题上有些出入,但她已经花了一年时间适应,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担忧。   两人唯一的风险,不过是拿不到第一而已。毕竟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实力,如果是其他人大可不放在眼里,可是,若是蔚岚和谢子臣呢?   两人随意一人推迟了考试时间,或许都能拿到头筹,可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隐隐约约就有了那么一种兴奋感,哪怕是输了,也想去和对方争一争,谁上谁下,谁雌谁雄,自然是要比一次的。   两人这种斗争的意识无形之间展开来,随着临考渐近,所有人都开始认真温书,两人也不例外,一同挑灯夜读,一同早起,只要看见对面的人在看书便没了其他心思,这样的少年心态,双方都觉得,似乎好多年未曾有过了。悠悠想起来,已是前世少年时。   开考前一天夜里,所有人都去了太学,在太学安排住宿,太学中按着他们原来的宿舍各自分了房,临到晚上,桓衡火急火燎跑来蔚岚房里,给了蔚岚一堆画像,着急道:“阿岚,我听说拜神仙必过,我给你买了很多神仙画像,今晚你都拜一拜,我还给你祈福了……”   “阿衡,”看到桓衡的行为,蔚岚忍不住笑了:“你不考试了吗?”   “考试?”桓衡愣了愣:“关我一个武将什么事?”   “那你还来盛京上学?”谢子臣忍不住开口,但想了想又觉得,比起上辈子写一些狗屁不通的脏话来骂他的桓衡,这辈子这个能正确使用成语的桓衡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了。于是问完后他也没打算要答案,结果桓衡却认真回答了他:“我是来给阿岚陪读的。”   谢子臣:“……”   说好的太子伴读呢?你把太子放到什么地方了?   忽略过谢子臣无语的表情,桓衡继续给蔚岚普及:“这是徐仙师,这是……”   “徐仙师?”蔚岚有些奇怪:“还有这尊神?”   “最近刚出现的仙人,听说有户人家,一百年多年前先祖曾经被人救过,于是把那个人的画像日夜挂着,十年前,又有人在山林里遇到过一个仙人指路,后来看到那画像,发现仙人就和画像上一模一样。接着就前几个月,当年被指路的人家儿子濒死,就去山林门口跪着求这个仙人,结果仙人就显灵了,十年过去,仙人还和当年一模一样,还当场救了他家儿子。从此以后大家就一直去求这个仙人,听闻这个仙人姓徐,大家就叫他徐仙师。”   “徐仙师……”蔚岚叨念着这个名字,慢悠悠道:“后来呢?”   “这个徐仙师擅长炼丹,在山里有一个仙府,他的丹药救活了好多人,就上个月,陛下听闻了他的消息,亲自去把他接了回来,现在就在宫里放着,听说过阵子就要让他当国师了。”   听到这里,蔚岚终于有了兴致。   如果猜不出这个徐仙师后面有人,蔚岚就算是白混了那么多年。她之前看皇帝热爱食用五石散,就考虑过要不要送这么一个人过去,但具体怎么送、送谁,蔚岚却还在考察探究。要当仙师,没有几把刷子是不行的。   如今这个徐仙师先冒了头,看来是有人先动手了,但这个人是谁呢?   蔚岚想了想,朝着染墨招手道:“你去查……”   “徐仙师本名徐福,是个算命先生,年少时师从药王,后来为情所伤归隐,因擅长装神弄鬼,就在当地摆摊算命。”   谢子臣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了解得这么清楚,蔚岚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在向她示意,不需要查了,这人是他放的。   蔚岚抬起头来,有些疑惑,想了想,转头同桓衡道:“阿衡,我要歇息了,你先去睡吧。”   桓衡点点头,将东西放下后,正准备出去,然而迟疑了片刻,他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了蔚岚。   蔚岚:“???”   谢子臣:“!!!”   片刻后,谢子臣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桓衡推开,怒道:“你做什么你!”   “谢四,你神经病啊?!”被推开的桓衡愣了愣:“我给我兄弟一点力量,关你什么事?!”   谢子臣握着蔚岚的手,冷冷看着桓衡,明白桓衡的意思后,蔚岚不免笑了。   桓衡一向依赖她,以往每次做什么大事前,他总要说,阿岚,你抱抱我,你抱着我,我心里安静,不害怕。   如今虽然是她去考试,但桓衡怕是比她心里还紧张,蔚岚笑了笑,拂开谢子臣的手,上前抱了抱桓衡,淡道:“你放心,我必拿魁首。”   这一年桓衡长高了很多,蔚岚明显没他窜得快,此刻蔚岚就到他下巴,桓衡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不由得晃了晃神,脸一下就红了,而后点了点头,便冲了回去。   谢子臣暗中捏紧了拳头,桓衡那神色,哪怕他不开窍不明白,谢子臣能不明白吗?   桓衡虽然迟钝了些,但毕竟,也已经是个少年了。他现在不懂,终有一天是会明了的。兄弟与兄弟之间,哪里会因一个拥抱脸红心跳?   然而当事人不明了,他作为旁观者更不会勘破,他用手心的刺痛提醒自己,然后看见蔚岚回了头。   “子臣,”蔚岚含笑道:“何时有了在陛下身边安插方士的念头,不怕人查出来吗?”   何时?   谢子臣心中有了几分苦涩。   大概就是,意识到自己的东西,可能会被别人触碰的那一刻吧。   那一刻的焦躁感,足以让他有了弑君的念头。   谢子臣眼神微冷,慢慢冷静下来,他双手拢在袖间,低头看向面前的竹简。   “温书罢。”   他淡然出声,没有回答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马上要考试了,我想采访一下大家的心情,你们紧张吗?   蔚岚(学神):有点紧张,要是拿不到第一,多掉面子!   谢子臣(纪律委员·学神):有点紧张,要是在蔚岚面前拿不到第一,这辈子如何反攻!   王曦(班长):同学们考得好就可以了,我考得好不好其实不怎么重要的。当然,有桓衡垫底,我的确一点不担心。   林澈(学习委员·学霸):紧张,紧张,超级紧张,怎么会有一年考九科的人!   嵇韶(音乐委员):什么?要考试了?我怎么不知道?   阮康成(学渣):考试?嗯?什么?   张盛:我一定要拿下……第二!不然我爸爸会打死我的。第一我不想了,有学神在,我没戏。   王元:我们王家人从来不讲学习成绩(微笑)   孙明:考试?你们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我要参加考试?   桓衡(陪考):阿岚加油!我的分数,是我们两人加起来除以二的平均分!   众人:哦,那阿岚真的被你害死了。学神也拯救不了的桓衡。 第53章   第二日清晨, 两人一起起床,梳洗之后, 便打算去考场,两人所在考场不同, 并不是一个方向, 谢子臣似乎并不打算等她,穿着好后,见谢铜在屋外候着,谢子臣便打算离去。   此时染墨正去打水,蔚岚尚未带冠,散着发站在窗前, 手持竹简, 正在温书。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柔和了她的线条, 谢子臣跨出去的步子生生顿住,想了片刻, 他又折了回来, 停在蔚岚身前。   蔚岚抬头,温和道:“子臣, 何事?”   “阿岚,你我兄弟, 可否给一个祝福?”谢子臣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年过去,当所有人都在疯狂窜高、露出线条时, 面前这个人却似乎以一种平缓的姿态,往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过去。   明明一样在练武,面前人相比同龄,却越发秀美起来,让谢子臣甚至有一种错觉,等到他们彻底成年,面前这个人或许只会更加柔美,让人就想要抱在怀里,拥入骨里,揉进身子里,侵入,掠夺,占有。   这些想法纷乱入他的脑海,他目光越发深沉,看着面前人微笑开来,淡声道:“那阿岚祝愿子臣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不是这样的祝福。”谢子臣摇了摇头,蔚岚有些疑惑,随即就被眼前人忽地一拉,扯入了怀中,蔚岚微微一愣,便感觉额上有柔软的唇落了下来,蜻蜓点水一般飘过,在蔚岚尚来不及反应时,对方便又离开,而后道:“是这样。”   说完,谢子臣便转身离开。   他感觉自己心如擂鼓,怕再多停留几秒,便会让对方窥见自己的狼狈。   等谢子臣踏出门口,蔚岚抬手抹在自己额间被亲吻的地方,染墨打水进来,看见蔚岚的举动,睁大了眼道:“世子,你撞到头了?”   “没。”蔚岚笑了笑,回味着方才那轻轻一吻,转头看向染墨,眸子里流光溢彩道:“你说,谢四是不是看上我了?”   染墨微微一僵,随后露出夸张的苦脸:“我的世子爷,求求您安心考试,别总想着祸害人了好吗?”   “行了行了,”蔚岚有些不耐,起身道:“放心吧。”   说着,蔚岚勾起嘴角:“区区考试而已,和美人的难度比起来,差太多了。”   第一场是射策,每一经考两题,答题时间为一个时辰,考生从签筒中抽出一张纸,而后开始答题,答题完毕交卷后,可选择停留在考场周边等待下一个时辰的下一场考试,也可以选择就此离开,明年再来。就学期间,所有科目只能考一次,四书五经,若有五个下,则算是不合格,也就失去了入仕的资格,所以考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般不会参考。   蔚岚正拿到题目跪于堂上时,谢子臣也在隔壁的考场中拿到题目正跪好。蔚岚面上含笑,闭着眼睛,用折扇轻打着手心;谢子臣双手放在双膝上,跪得端正笔直,闭眼静心。随着开考令响,两人同时张开了眼睛,一双眼中仿若春风抚境,一双眼似冰雪千里,然而却都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定,打开了手中的题纸。   第一场考试,不到半个时辰,蔚岚便提前交了卷,也就是蔚岚起身的片刻,谢子臣也刚好写完起身,当他们起身离开时,所有人眼中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两人在门口相遇,蔚岚笑了笑:“子臣出来的好早。”   谢子臣点点头:“你也是。”   说罢,两人也不再多说,各自闭目养神,半个时辰后,第二场,开始。   第二场,人就已经走了一半,这一次两人仍旧是一前一后交卷,门口相遇时,两人一眼不发,有一种无形的默契似乎已经展开,无需言语,就已经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第三场,场上便只剩下十几个人,除了桓衡之外,入宫的伴读几乎都留了下来,他们本在入宫前就是天子骄子,自然会是撑到最后的人。   然而等到第四场,在场就没有几个人了,也就林澈和张盛勉强待在了考场里。   一连考四场,对于太学的人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于是学子们纷纷闻讯赶来,停在考场前,看着考场中的四个人。张盛和谢子臣一个考场,林澈和蔚岚一个考场,四个人奋笔疾书,外面熙熙攘攘。不少人开始打起赌来,到底是谁先出来。桓衡毫不犹豫在赌桌上拍下一个玉佩,仰头道:“肯定是我兄弟蔚岚。”   说完,便有人放下笔来,所有人探头探脑,想看看走出来的人是谁。却见两个考场中,一黑一白二人,同时站起身来。   两人起身的片刻,他们身旁还在写字的人笔尖微顿,随后落下汗来。   谢子臣与蔚岚在门口再次相遇,发现外面早已是人山人海,两人从侍从手中各自接过水来抿了一口,随后去了一旁的休息室。   第五场开考时,两人又出现在考场。在场一片哗然,两人终于进了一个考场,同时跪坐在桌前。   “阿岚,”谢子臣突然开口:“我与你打个赌吧。”   “什么赌?”   蔚岚转头看过来,谢子臣没有看她,瞧着主考官拿着签筒走下来,淡道:“若我赢了,你许我一个愿望。若你赢了,我许你一个愿望。”   说完,也不等蔚岚回应,谢子臣仿佛是怕她不答应一般,便站起来,恭敬向主考官行礼,将手伸进了签筒。   那样郑重的神色,让蔚岚不由的挺直腰背,郑重起来。   一声令响,两人同时落笔,第五门的难度大了许多,此时已是夜里,但是学子们都没有离开,看着烛火下的两人,心中竟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两人写字都写得飞快,却都是一手好字,一张纸又一张纸写过去,两人都未曾停笔。直到最后一刻钟,蔚岚突然听见了落笔声。   蔚岚顿了顿笔,而后便见身边人站了起来。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蔚岚从未想过,这一辈子,她居然有输给一个男人的一天。   有些遗憾将最后一笔落了下来,蔚岚吐出一口浊气,她站起身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剧痛从腹间涌了上来,就直直朝着身前人扑了过去。   谢子臣猛地回身揽住她,急声道:“你怎么了?”   蔚岚回过神来,随后便感觉身下一股热流涌了出来,蔚岚身上一僵,谢子臣不由得皱了眉头:“你怎么……”   “子臣兄,”蔚岚不敢动弹:“在下有些冷,可否借披风一用?   未曾想过蔚岚会提这样的要求,谢子臣愣了愣,随后忙将身上披风解下,系在了蔚岚身上,却犹自不肯放开,皱着眉道:“你还好吧?”   “无事。”蔚岚僵硬推开他,便朝外走了出去。从未见过蔚岚这种样子,谢子臣下意识觉得怪异,疾步追上去,在蔚岚尚未反应过来时,猝不及防点了她的穴道,直接就将蔚岚打横抱了起来!   “谢子臣!”蔚岚惊出声来,谢子臣抱着她踏出门去,冷声道:“我带你回去。”   说着,他便带着蔚岚匆匆从人群中离开。染墨呆了呆,随后赶忙跟了上来,着急道:“谢公子,我们世子爷……”   “染墨!”蔚岚警告看着染墨,压低声道:“将林夏给我找过来,就说,我腹痛的老毛病犯了。”   一听这话,染墨立刻反应了过来,冷下神色,便吩咐了一个宫人去了太医署,随后跟着谢子臣回了宿舍。谢子臣将蔚岚放回榻上,给她解了穴位的片刻,便听蔚岚冷声道:“滚出去。”   替蔚岚盖被子的手僵了僵,谢子臣垂下眉目:“我是为你好。”   “滚!”蔚岚手中折扇猛地拍碎了一旁的小桌,谢子臣知道,这是她气得狠了。她一贯说自己是不打男人的,却也从来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她那性子,他早就摸透了。   谢子臣也没多说,给蔚岚盖上被子,便走了出去。蔚岚解下谢子臣的披风扔到一边,自己弯着腰下来换了衣服,绑上月带,随后躺会了榻上。   她上辈子也是宫寒,每次月事都生不如死,本来以为这辈子身体应该不会如此了,谁知道第一次来,她就感受到了上辈子那种痛感。白日里考试太过专注没察觉,此刻她一个人在房里,就格外明显。   她躺在被子里,调匀自己的呼吸。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样的软弱是决不能容许的,便是当年,她也不肯让别人知道自己这份软肋。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静静躺了片刻,蔚岚觉得好了许多,便听门外谢子臣道:“阿岚,是我冒失,我向你道歉,可否让我进来看看你了?”   “让我歇歇吧。”   蔚岚撑着力气开口,谢子臣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门,刚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谢子臣神色一凛,疾步走到蔚岚身前,一把掀开被子,冷声道:“你受伤了。”   “我没有。”蔚岚冷了神色,谢子臣完全不听她的话,直接就伸出手去拉扯她的衣衫,蔚岚手中小扇“唰”弹出利刃,谢子臣袖中落下一枚匕首含在掌心,抵住蔚岚小扇上的利刃后,两人僵持在了原地。   “你受伤了。”谢子臣开口,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面前人冰冷的眼神,却觉得受伤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那伤口是在心上,涓涓流着血。   这个人不信任他,比他所想象的,不信任他得多。   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受伤,甚至看一眼她的伤口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问你其他的,”可他没有办法,甚至只能这样求着她:“就只是帮你看看伤口。”   蔚岚没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从谢子臣眼中看到了狼狈。可她来不及多想什么,利刃抵在那冰冷的匕首之上,她警告看着他,淡道:“出去。”   谢子臣闭上眼睛,收起匕首,转身出去,然而没走两步,他又顿住。   “蔚岚,”他声音里有了哑意:“在你心里,我可真是你兄弟?”   说完,不等她回答,谢子臣便走了出去。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蔚岚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时候林夏也赶到了,一听染墨的话,她就明白了,带了一堆东西塞给蔚岚后,又给她诊了脉,随后道:“你先忍着,我回去给你把药做成药丸子,方便你服用。以后月事带用我做的这些,可以掩盖血腥味。”   蔚岚点点头,没有多说,对林夏的医术,她向来是放心的。   让染墨将月事带收好后,她撩起衣摆,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在小腿上狠狠划了一刀。两人都呆住了,而后便听蔚岚道:“方才谢子臣闻出血腥味,这就是我的伤口,包扎吧。”   听得解释,林夏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家主子果然对人下得去狠手,对自己更是下得去狠手。   给蔚岚包扎好了后,林夏退了出去,刚出门,便遇见了站在门口的谢子臣。   “她怎样了?”谢子臣终究是熬不过自己心里的挂念,将方才的不甘抛诸脑后,林夏早已有了一套应对的法子,直接道:“世子早年腹间受过伤,染了寒气,若是受寒,便会感到腹痛不已,在下已经给她开了方子,明日就让人将药送过来。”   听到这话,谢子臣点点头,径直道:“她伤在哪里?”   “小腿。”林夏并没隐瞒,谢子臣知道了伤处,也不多问。   有了这桩事,两人晚上都没再看书,蔚岚本还想看看,却就被谢子臣直接熄了灯。   “我也不看,”谢子臣有些无奈:“睡吧。”   蔚岚本也就是随便看看,谢子臣说要睡,那便睡吧。   蔚岚背对着谢子臣,因疼痛蜷缩在一边,谢子臣睁着眼睛,看着月光下的人的背影。许久后,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蔚岚便觉得有人从身后环住自己,将宽大温热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腹间。   手掌间的温暖从腹间层层透下去,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轻吟出声来。蔚岚睁着眼睛,一时间,她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贪恋这片刻温暖,可这种软弱让她觉得羞耻。   毕竟,她是个顶天立地的女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你们觉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有反攻的机会的?   众人:从蔚岚开始掉血……我们终于有了可趁之机。兄弟们,各种大招往上招呼!!   蔚岚:呵呵,不流血的女人,怎么配称为女人?月事,是上天赐给女人的考验,在下一点都不疼……疼……疼!!! 第54章   休息了一夜, 蔚岚明显好过许多。   这事儿就是这样的,就来的第一天特别疼, 然后就会好上许多。上辈子这事蔚岚是在十四岁来的,这辈子十六岁才来, 已经是推迟了两年了。   蔚岚也没打算让它一辈子不来, 虽然这事挺烦人,但这是她作为女人的印记,是她的骄傲。一个不流血的女人,怎么能称为女人?在他们的世界,女人自幼就是更为严苛地长大,疼痛和磨难, 是她们的荣耀和标志。因为付出得格外多, 活得格外辛苦, 因而拥有更多的特权。   第二日考“策论”, 一共四场,一个时辰一场, 从早到晚。蔚岚早早吃下林夏给的药丸, 便同谢子臣一起奔赴考场。有了昨日铺垫,两人今日一样从早上考到晚上, 大家也就不觉得新奇了。   考完的时候是夜里,下了细雨, 谢子臣就在门口等着蔚岚,见她出来,他走到她身前, 蔚岚微微抬头,便看见面前人淡然的面容。   “回去吧。”他淡然出声。蔚岚点点头,伸出手来,从他手中拿过伞,撑在了谢子臣身侧。   谢子臣凝视着面前人有些苍白的面容,却见对方伸出手,接住细雨。   “这风雨,”她不知是在说谁:“理当由我们为你们遮挡。”   谢子臣有些迷茫,而她身后的染墨却是秒懂了她家世子的意思,不由得黑了脸。   她和谢铜跟在主子身后,两人一同回了屋后,当天晚上,谢子臣再一次环住了她。   蔚岚有些茫然,她不由得想,她的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相处吗?她们大梁的女儿,也会有这样的软弱吗?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第二天早上烟消云散。一般来说,月事所带来的不良情绪,在第三天就会得到消弭,没有其他干扰的蔚岚很快想清楚了其中关节,谢子臣替她捂肚子,就是让她舒服些,换种话来说,也就是在伺候她,男人的伺候,哪里有拒绝的道理?这和软弱与否没什么关系,热爱享乐,不过是人之天性罢了。   第三日是口试,因为口试难度大,只有参考参考科目七科以上的学子才有资格参加。故而整个学院,也不过就是数十人来而已。   口试采用淘汰制,一个时辰为限,两人一组抽取题目,最后由老师评分。直到最后两位,则不限时长,尽情发挥。   对于蔚岚和谢子臣来说,其他人早已不是威胁,午时过后,场上便只剩下他们二人。这两位一年考九科的天才早已传入宫中,等下午最后一场论辩时,皇帝竟也亲临了现场,携着太子和三皇子,来到了辩论台下。   今日蔚岚穿了一件湛蓝色的袍子,银线绣的卷云纹路,谢子臣一贯一身黑衣玉冠,立于台上。两人皆是俊美惊艳,皇帝刚一落座,便忍不住赞了一声。   “那边是谢家的四子?”   “是。”闻得皇帝问话,太子有几分欣喜,恭敬道:“正是儿臣的伴读,谢家四子子臣。”   “果然是谢家人。”皇帝点点头:“朕本以为姿容之色,世上应再无人出魏世子左右,今日见到谢四,才知何谓芝兰玉树。就是不知道,这样好的容貌,是不是配得上他的才能了。”   “论才能,自然是魏世子更胜一筹的。”苏城勾了勾嘴角,不满皇帝一直夸着谢子臣,便主动提了蔚岚几句,皇帝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眼神眯了眯,意味深长道:“魏世子……自然是极好的。”   说着,皇帝朝着台上招了招手,旁边人立刻提醒了台上两人,两人一同来到皇帝面前,躬身行礼。   “你们两人都是一年便连考九科的人才,”皇帝亲切握住了两人的手,将两人手交叠在一起,像个再和蔼不过的长子,温和道:“看到你们,朕便觉得,我大楚有望。希望你们今日能尽己所能,若你们二人中谁能得魁首,朕就赐他入……”   说着,皇帝想了想,沉吟了片刻后,却是道:“御史台。”   听到这话,在场人无不愣了愣。   御史台,那是上骂帝王下纠百官的实权部门,入仕就进御史台,不管是几品,那都是极高的位置了。   皇帝的话让周边窃窃私语起来,太子和苏城面色也变了,趁着开考还有一段时间,太子将谢子臣带到了一边,苏城将蔚岚带到了一边。   “子臣,”太子眼里全是激动:“若子臣能入御史台,那将是孤一大臂力,你务必全力以赴!”   谢子臣点点头,没有多说。他是想过,这辈子经过自己一番运作,起点会高一些,只是没想到,会高这样多。当年他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从幕僚做起,如今却是一步登天,直接有资格进御史台。   这样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而另一边,苏城看着蔚岚,颇有些紧张:“你可有把握?”   “什么把握?”蔚岚明知故问,苏城捏着扇子,深吸了一口气:“本王想要御史台那个位子,阿岚,你须得奋力一搏。”   “这是当然,”蔚岚微笑起来,笑容明艳,带着午日流光。她起手来,将手放在心口,仿佛是在宣誓一般,郑重又温柔,带着情人间的呢喃之意,拉长了声调道:“为君而战。”   说完,便传来了开考的声音,蔚岚转身离开,苏城看着那人的背影,想起那句“为君而战”,也不知为何,竟就觉得,心如擂鼓。   两人回到台上,午后阳光炙热,蔚岚和谢子臣朝着对方恭敬行礼后,一声锣响,旁边空悬着画卷的架子上,画卷突然展开,出现四个字“赵括冤否”。   四字落下,众人都沉吟下来,谢清站上台前,淡道:“当年秦赵争韩国上党十七城,秦白起领军攻之,赵廉颇据上党天险而守,后因秦国离间之计,赵国临时换将,以少年赵括换廉颇领军,赵括率军主动迎击,中白起埋伏,围困一月后,赵国惨败,秦军战场斩首级四十五万,俘虏坑杀四十万,至此,赵国转危。长平一战,乃赵括之过,赵括冤否?”   说着,谢清拿出两根竹签,由两人各抽一只,而后各自念出了自己所抽中的观点,谢子臣先开的口,淡声道:“冤。”,说着,他抬起头,慢慢出声:“千古奇冤。”   赵括纸上谈兵,本已是定论,谢子臣拿到洗冤一方,这场辩论中,他必然是占据攻势,须得不断提出证据,否则蔚岚便是不战自胜。蔚岚微微一笑,心中却是叹了口气,这种一直质疑的辩论,谢子臣一向擅长,他从来都是主动出击的人,这一场怕是艰难。于是她抬了抬手道:“请。”   “敢问世子,长平之战乃赵括之过,敢问,赵括过在何处?”   谢子臣一上来竟是转攻为守,将问题抛给了蔚岚。这是一个太明显简单的问题,蔚岚轻描淡写,也不惧有诈:“自然是贸然出兵,中秦军陷阱。”   “好,”谢子臣点点头,继续道:“那敢问魏世子,秦国与赵国战,倾举国之力,是以何心态?”   “赵胡服骑射,乃第二军力大国,位于秦东出咽喉之处,秦欲一统,必先灭赵。举国之力而来,自然是灭国之心。”   “又问魏世子,秦赵国力相比,如何?”   “自是秦国优于赵国,”蔚岚明了谢子臣的意思,淡然笑开:“但两国皆为大国,秦军跋涉而来,赵军以逸待劳,便就是秦国国力胜于赵国,如此长攻之战,亦是疲惫不堪。”   “若赵国是以逸待劳,那怎会有赵王派使者四处借粮之事发生?赵国换赵括为将之时,赵国已供养五十万大军三年有余,粮仓早已见底,赵王派使者四处奔走,并无收获,如此情况下,赵括该出不该出?”   说着,谢子臣上前一步,继续道:“当年廉颇三年前初到上党郡,被秦军突袭歼灭五万兵,自此便依据天险,守而不攻。赵乃强兵,战争初期之时,双方军力相当,粮草充沛,赵有天险可守,整顿之后便是最佳攻势,廉颇却守而不攻,拖赵国三年至穷途末路,贻误战机,长平一战,赵括乃孤注一掷,但其败因,则乃廉颇之过,怎能不说赵括乃千古奇冤?”   “谢兄说得有理,”蔚岚点点头,然而话锋一转,却是道:“但秦军强势,若双方征战初始为最佳时机,为何赵军一开始便被围歼五万人,后据天险而守,仍旧被破两城?”   “秦军先驻扎于上党,赵军再来,最初交锋,赵军尚未熟悉环境,自然是要吃亏。可一时不攻并非一世不攻,连守三年,士气渐弱,国力渐衰。秦有粮仓百万,挟灭国之心而来,遇此软弱之人,自然士气不灭,无所畏惧……”   两人言语间冲突逐渐多起来,唇枪舌战,你来我往。若言语为剑,则是执剑之人相互较量,大杀四方。从秦国国力、赵国国力、双方将士、战力、作战方案一一展开,也不知道是看过多少书文,竟是犹如在场之人一般极其详尽。   众人被他们话锋吸引,不断转变着态度,日头渐渐落下,两人却也辩不出个胜负,待到最后,旁边坐着的人都觉得疲惫不已,两人却仍旧风姿翩然。   所有细节一一较量过后,蔚岚从染墨手中接了一口水,抿了一口后道:“赵括临阵换下廉颇设置的所有军事体系,导致军队配合不得当,又在后期被围困四十天时按兵不动,以相等兵力大败于秦,此事,怎能不说是他之过?”   “相等兵力?”   谢子臣勾起嘴角来,蔚岚直觉不好,便听谢子臣继续道:“秦军举国之力而来,自秦出发时,秦军60万,就意味着真的只有六十万吗?秦国先以几十万军灭燕而后灭楚,而后以六十万灭楚之军灭齐之时,几十万灭燕大军冲入齐国,给了齐国致命一击。随意如此一算便可知晓,秦军总数量必过百万。围困赵括时,秦王要求国内15岁以上60岁以下的男人从军而来,只为歼灭赵括。赵括被围四十二天,赵军未能找到一国援兵而来,秦军却有能力源源不断赶往,如此情势之下,还是相等兵力吗?”   蔚岚没有说话,认真思索着,听着谢子臣继续道:“赵括前期被围,避而不出,原因在于突围后无人接应情况下,反而更加危险,于是赵括为赵国摆出了一个死劫,等待赵国来援。在秦王发动举国之力围困赵括之时,赵国便应举国之力,将老弱妇孺集体号召上战场之上以救赵括,结果赵王并未如此,赵括苦等四十二日,弹尽粮绝,终于决议突围。如此情况之下,仍能斩秦军过半,若赵王有秦王半分魄力,长平之战或许便不会如此。长平之过,不在赵括,在廉颇、在赵王、在赵国!”   全场无人说话,在众人都以为蔚岚认输之时,这位少年却轻轻笑了,凤眸微挑,似笑非笑道:“可是,赵括是在一个最容易被围歼的地方被围困的。”   兵力强弱、国力强弱,无论什么,都无法解释,一个良才为什么会在明知险地的情况下仍旧带着四十万大军追击敌人,最后在一个山谷中被包围埋伏。   如果不是在劣势中被包围,赵国决计不会走到如此地步。看着蔚岚的笑容,谢子臣也忍不住好了心情,正准备说什么,却注意到,蔚岚正江手扶在石灯上。   她仍旧笑着,全然看不出半点异样,然而谢子臣却忽然想起来,她的小腿上是带着伤的。   此刻已经是夜里了,周边都点了灯,皇帝带着太子苏城坐在上方吃着东西,看着台上的两人。皇帝没走,也没人敢走,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而台上那个少年,身着蓝衫,手握小扇,一手扶着石灯,笑容清浅从容。灯火映着她的面容,带着些许苍白,好像画卷里的人一般,美如梦境。   谢子臣一时再开不了口,而蔚岚静静站着,感受着月事和小腿上双重的痛苦,却不显半分。瞧着谢子臣一直没有开口,蔚岚不免有些疑惑:“谢兄?”   太子也忍不住有些焦急,都辩了一天,大风大浪都过了,蔚岚明显是在强撑,不趁胜追击,这是要做什么?那可是御史台啊!   “谢子臣。”皇帝也有些不耐了,慢慢道:“你这是认输了?”   闻言,蔚岚不由得有些惊讶,其实她这个问题,本就只是想缓一缓时间,赵括的根本过错在于他战术错误,赵国输是必然的,但不至于输得那么惨而已。然而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引出的问题,就让谢子臣沉默下去。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做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转身行了个礼,同皇帝道:“回避下,子臣才疏学浅……”   “我认输。”话未说话,他便被蔚岚打断,蔚岚在他开口时就察觉了他的意图,便提前开了口,谢子臣有些诧异,回过头来,不由得道:“你……”   然而你字出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认输?   可他不说,蔚岚却已明了,她温柔看着他,眼中满是宠溺。   “蔚岚输得起,”她似乎毫不在意,看着面前的男人,眼里全是欣赏:“子臣不必忧心。”   “可朕觉得,”皇帝突然出声来,眯了眯眼,目光落在蔚岚身上:“魏世子,似乎更胜一筹?”   这一转变让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蔚岚回头,看向上方的帝王。帝王瞧着那少年别有深意带着笑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他端了杯水,抿了一口,掩饰住自己的窘态,接着道:“朕觉得,这一届的魁首,还是……”   “陛下!”一个太监匆匆茫茫赶了进来,面上带笑,打断了帝王的话。帝王微微皱了皱眉头,看见那面孔,却又突然站了起来,忙道:“可是国师来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那太监跪倒皇帝身前来,欢喜道:“方才国师将麒麟之子推算出来了,麒麟乃陛下守护神兽,有麒麟之子伴陛下左右,陛下必可福泽万年!”   “谁!”皇帝眼中全是惊喜,那太监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却是写了一个生辰八字。皇帝将生辰八字大声念出来,而后用极其炙热的眼神抬头扫视了四周一圈,激动道:“朕的麒麟之子,可在此处?!”   没有人说话,片刻后,谢子臣恭敬跪了下去,在众人诧异瞩目之下,叩首出声:“回陛下,臣在。”   所有人面色各异,皇帝急忙走了下来,扶起谢子臣道:“不亏是这一届的魁首,麒麟之子,果然不同凡响!”   “陛下谬赞,”谢子臣声音平平淡淡:“臣必竭尽所能辅佐陛下。”   “有子臣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说着,皇帝当场封谢子臣为六品侍御史,而后将谢子臣亲自引到桌上,与他聊起天来。   蔚岚眼睁睁看着皇帝将谢子臣扶上去,直到染墨来扶她,她才回过神来。   “世子爷,”染墨叹息了一声:“认命吧。”   蔚岚没说话,好久后,她颇为哀愁叹息了一声:“染墨,我的心情,很复杂。”   说着,桓衡也来到蔚岚的身前,他咬牙切齿,第一句就是:“阿岚,谢子臣这个小贱人!”   蔚岚:“……”   来盛京这些日子,桓衡到底跟着盛京这些人学了些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作弊的技巧】   墨书白:“请问一下大家一般怎么作弊?”   蔚岚:“我?我不需要作弊,我就是大家的作弊器。(微笑)”   桓衡:“靠蔚岚,蔚岚不在的时候,我就打考官。”(考官:“ T T”)   王曦:“考官是我亲戚”   张盛:“我给考官送过礼”   林澈:“作弊?大家为什么要作弊?”   嵇韶:“我爹说没指望我考高分……”   阮康成:“嵇韶说得甚有道理,啊哈哈哈哈哈哈……”   孙明:“我有必要作弊吗?反正大家也不关心我成绩。”   谢子臣:“我作弊……靠神棍。”   徐福·神棍国师:“陛下,这次第一名必须谢子臣啊,不然国家要干旱三年!!”   皇帝:“不用考了,谢子臣第一!”   谢子臣:“论作弊,舍我其谁。”   PS:本文所有资料,正经的话,都是,胡说八道!!我没文化,不考据,随便乱讲,不负责任…… 第55章   这次考试第一名落在谢子臣身上, 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尤其是看到皇帝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国师”一句话就改了主意, 大家的心情更复杂。   皇帝嘉奖完谢子臣后,终于感觉到疲惫, 便摆驾回了宫中。等皇帝走之后, 众人纷纷挤上来各自围住谢子臣和蔚岚,蔚岚其实有些累了,但是她从来不在男人面前失了风度,便同不与他们住在一起的苏城道:“殿下,此时已是夜深,在下送您回宫吧。”   苏城听着这话, 瞧着面前人在他面前微微弯身, 伸着手给他拨出一条路来, 心里忍不住就柔软了几分。但他面上仍旧是冷哼了一声, 摇着扇子道:“跟上吧,连个魁首都拿不到, 没用!”   蔚岚有些无奈笑了笑, 入不了御史台固然遗憾,但是输给的是谢子臣, 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了。她对男人总是宽容许多的。   跟在苏城后面,她同众人告辞, 正准备离开,便听身后人道:“蔚岚!”   蔚岚回头,见谢子臣拨开一波又一波人群, 朝她走了过来,停在她身前,郑重道:“我有事和你商量。”   蔚岚瞧见谢子臣的神色,看了看苏城,思索着谢子臣大约是有什么要事,便给了苏城一个抱歉的笑容道:“殿下,看来今夜不能送殿下回宫了。”   苏城没回应她,冷笑了一声,提步离开。   见苏城耍性子,蔚岚摇头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谢子臣道:“边走边说吧。”   说完,两人同在场人告别一番,便一起回了宿舍。王曦和林澈们还在后面商量着考题,蔚岚同谢子臣慢悠悠走在前面,蔚岚提着宫灯,提谢子臣打着明,时不时提醒他小心脚下的东西,体贴到了极致。谢子臣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触,他爱极了这个人的体贴,也恨极了这个人的体贴。   “今日之事,并非我预先安排,乃徐福擅作主张。”谢子臣先开了口,看了一眼身后打闹着的人们,目光扫向她的小腿。蔚岚有些疑惑,但旋即明白谢子臣指的是什么,不由得笑了:“子臣放心,在下并无芥蒂。子臣足智多谋,在下也是心服口服,只是没想到啊,”蔚岚看向远方,眼里带了些许笑意,那笑意浮在面上,却落不到眼底,带了几分苍凉:“这个世界,果然很大。”   有放荡的男人,也有能比她更有才华的男人。   到处是惊喜和意外。   谢子臣静静注视着蔚岚,没有说什么,好久后,终于才道:“你今日,还腹痛吗?”   一听这个,蔚岚就黑了脸。谢子臣没等到蔚岚的回答,有些紧张,继续道:“你小腿的伤好了吧?”   “好了。”蔚岚深呼吸了一下:“多谢子臣关心。”   谢子臣点点头,还想多说什么,然而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其实有那么多话想说,闷在心里,却都出不了声。他侧脸看着身边的人,对方抬手拂过自己的发,眼中一片清明,不带丝毫负担。他心里酸酸涩涩,好久后,却是道:“你对三殿下,真的很好。”   “他是我主子,”蔚岚笑了笑,漫不在意道:“能不好吗?”   “只是因为他是你主子?”   “唔……”蔚岚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长得好,或许也是一个缘由。”   听到这话,谢子臣感觉胸口仿佛是被人打了一拳,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其实他也一直知道,蔚岚就是这样个脾气,瞧着个人长得好,就能倒贴上去,无微不至。   “你如此行事,”他忍不住开口:“别惹出祸来。”   “放心吧,”蔚岚挑了挑眉,信誓旦旦道:“我有经验,你不必操心。”   谢子臣觉得更不好了。他吐出一口浊气:“你到底,有多少经验?”   蔚岚皱起眉头,想了想,却是摇头了:“记不大清了。”   她撩过的男人,实在是记不清了。   谢子臣面上不动声色,就是心理更难受了,然而他面上仍旧是那副淡定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情绪波澜的模样。蔚岚转过头去,看见身侧高高瘦瘦的少年,他苍白阴冷的面容在夜色中清冷如仙,让人全然移不开目光。   看过这样多的男人,就这个人最美。   蔚岚遗憾叹了口气,尝试着道:“不过,若子臣愿意回心转意,考虑一下嫁给我,我也是可以浪子回头的。”   谢子臣转头看她,她眼里满是真诚,片刻后,他勾了勾嘴角,却是道:“我不信。”   “你我这一辈子,”谢子臣垂下眼眸,淡道:“还是就当兄弟吧。”   我守我的心一辈子,我护你的人一辈子。   被拒绝习惯了的蔚岚满不在意笑笑,她猜也猜到谢子臣会这么说,折扇在手中打着转,换了个话题道:“上次你还没回答我,真的要娶王婉晴?”   谢子臣没有言语。蔚岚笑着继续道:“那女人不行,等我帮你看看,找个靠谱的。”   这么美的美人,千万不能随便嫁个女人糟蹋了。   “闭嘴。”谢子臣冷冷扫了蔚岚一眼,不愿再听,蔚岚却是觉得,大概是谢子臣害羞了。   她也没有自找没趣,安静下来,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住宿的地方,歇下来后,蔚岚取了发冠,换了亵衣,便坐床榻边上看书,等着染墨给她打水来。但这一日太过疲惫,不过就是谢子臣到屏风后换衣服的时间,她便不知不觉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谢子臣来到她身边,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   她在灯光下的面容很柔和,带着一种雌雄莫辩的美丽。她如今才十六岁,端详着现在的她,谢子臣完全可以想象,等她长大后,那种让人窒息的美丽。尤其是带着她那股子风流味道,一挑眉,一弯眼,便是江南柳月,万千花开。   可这样的美丽,不能属于他。   谢子臣弯下腰,掬起她一抹秀发,放在鼻尖,闻着特属于她的兰花香,感觉内心里有什么在拼命压抑着。   外面传来脚步声,谢子臣连忙放了手,却是染墨打了水来,她手里拿着绷带和药膏,一进门便看见谢子臣坐在蔚岚身边,将指头压在唇边,作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染墨小心翼翼端了水到窗前,谢子臣给谢铜使了个眼色,谢铜便走到染墨身后来,趁着染墨弯腰的空隙,直接一个手刀就将染墨打昏过去,然后悄无声息拖了出去。   将门带上后,谢子臣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撩起蔚岚的裤腿,然后就看见上面的伤口。如他白日里所猜想的那样,伤口沁着血,然而面前这个人却始终不动声色。她实在是太擅长遮掩自己的伤口,以至于整个白天里,他就沉浸在与她较量的快感中,竟就忘记了这个人的身体状况,直到她实在撑不住扶着石灯时,他猛地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在什么状态下与自己对决。   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她也不用苦苦支撑这么久。   谢子臣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小心翼翼将伤口上的绷带取下,仔细观察过伤口后,他掬水轻轻清洗,将药膏换上,蔚岚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换药,估摸着是染墨,也就没有睁眼,朦朦胧胧又睡过去。   换好伤口后,谢子臣替她取下鞋袜,这时候他才发现,蔚岚的脚比一般男人的脚要小巧的多,脚微微翘起,脚底有一个圆润的弧度,放在手里,合着那如玉一般莹白光滑的皮肤,看上去可爱中又带了些让人无法忽视的欲念。他眼中逐渐变得深沉,皮肤交触间也格外炙热起来,他在水中轻轻摩挲着那脚上的皮肤,感觉身下坚硬如铁。这是他上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感觉甜蜜又煎熬。   他呼吸渐渐重起来,抚摸在脚上的手也忍不住加大了力度。蔚岚皱了皱眉头,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却见到是一个男人的身形。上辈子侍奉她的多为小厮,她习惯了男人给她洗脚,这辈子很长一段时间在军营里,桓衡也是这样帮她洗脚,她睡糊涂了,一时也不大分得清楚今夕何夕,下意识问了句:“阿衡?”   握着她脚的人顿住动作,蔚岚尚有些茫然,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拿帕子砸了一脸。   这次蔚岚醒了,她呆呆看着面前穿着睡衣,面如寒冰的谢子臣,拼命回想,自己干了什么,为什么让他如此愤怒。然而想了片刻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她将身边砸到自己脸上的帕子提起来,皱起眉头问:“这是洗脚帕?”   “自己倒水去。”   谢子臣转身开了门,直接走了出去。蔚岚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她叫了染墨几声,染墨气势汹汹冲了进来,蔚岚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染墨冷哼一声:“刚才谢铜偷袭我,我醒来把他打了。”   说着,染墨端起洗脚水,怒道:“世子你等着,我打完他再回来!”   蔚岚:“……”   你不用回来了,谢谢。   染墨出去后,蔚岚实在是困了,她倒回榻上,朦朦胧胧还在纠结那个问题,那个帕子,到底是不是洗脚帕?   蔚岚一觉睡得舒坦,谢子臣却是来来回回洗了几遍冷水澡,这才回来。等回来后,看见床上那个睡得香甜的人,谢子臣不由得又气从中来。他进了自己的被子里,想了想,翻过身来看着月光下那个人。明天之后,他们就会回到宫里,收拾行李各自回家,从此就是“同僚”,而不是“同学”了。他突然有那么点后悔,为什么要这么早考完九科,今夜过后,这辈子,他大概很难再和这个人这样安静的睡在一起。   可是他这样不安忐忑,她却仍旧能睡得一往如初的香甜,他不由得觉着,人生有了那么几分不公平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越想越气,蹭到蔚岚身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这么一年半的时间,蔚岚早已经习惯谢子臣半夜爬到自己床上来的行为,她连眼睛都懒得张开,然后就听身后人声音含糊不清道:“你以前和桓衡也是这么睡的?”   “嗯……”   “桓衡也给你洗脚了?”   “嗯……”   “你还和多少人睡过?”   “嗯……”   “我问你话!”   “子臣……”蔚岚有些崩溃了,她艰难睁眼,痛苦道:“你大半夜,到底在折腾什么?”   “我问你到底和多少人睡过!”谢子臣对这个问题十分执着,蔚岚痛苦抚上了额头,完全记不住了。她叹了口气,颓然道:“太多了,我记不清。”   谢子臣愣在原地,他还想再问什么,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彻底睡着了。   睡着前,蔚岚有些恍惚想,她是不是突然穿越到自己成亲以后的时间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多了一个主君……还是特别能吃醋那种。   一想到吃醋这两个字,蔚岚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她从小就立志,自己一定要找个三从四德、宽宏大量、识大体的主君,要是她娶了一个会吃醋的男人,这一定是她上天给她的惩罚。如果娶了个醋坛子,以她的性子……迟早会被主君谋杀……吧?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就停留了一秒,第二天清晨醒来后,蔚岚和谢子臣便收到了春祭的邀请帖,这等小事,自然也就抛诸脑后。   春祭之上献舞,历来是由太学当年魁首所献,但今年皇帝却特意点名,认为蔚岚和谢子臣都有魁首之能,让他们一同献舞。   祭祀之舞多有讲究,于是原本打算回家的两人便被留在了宫里,学习配合这祭祀之舞。   这舞蹈是模仿了龙凤间杂着礼仪夸张化的动作,于是先由乐府的人派人过来,教授两人两日,彻底学会动作后,便让他们两搭档练习。   和往年的一人独舞不同,改编成二人舞后,就区分出了男神和女神。因为蔚岚个子要比谢子臣矮上那么一些,便让蔚岚负责了女神的部分。   谢子臣上辈子就是魁首,自然是跳过这个舞的,而大楚的习俗与大梁几乎一致,这舞蹈也并没有太大出入,两人都学习得很快,也配合得十分默契。   很快到了春祭那一日,开头便是献舞,谢子臣先站上舞台,背对着蔚岚出现的方向。他穿了黑色印金色卷云纹路的袍子,带了黑色面具,顶着金色发冠,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鸟羽,奉在胸前。而后他听到一声鼓响,接着就有脚步声传来,那步子带着叮叮当当的铃声,随后停在他身后,和他背靠背站着。   然而便就是这么站着,谢子臣就听到了台下的吸气声。   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蔚岚今日,大概会打扮成什么样子。然后他就听到了再一声鼓响,两个人背靠着对方,一齐展袖,接着回身。   这时候,谢子臣终于看清了蔚岚的模样。   她扮演着女神的角色,因此她梳了女性的发髻,面上带着纯白色的面具,穿着白色的裙装,看上去圣洁高贵。   他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得她的眼睛,如一汪清水,落满了银河星辰。周边是鼓声,是琴声,他们踩着鼓点,展袖,旋身,身体缠绕而过。她的脸从他面前划过时,他能感知到她的呼吸,仿佛是和他的呼吸缠在一起,如此暧昧贴近。   他扶着她的腰将她举起,感受那线条所带来的触感;   他用鸟羽划过她的身体,让她的身体随之动作,仿佛是在调教着她做一些无法启齿的事情。   明明是如此庄重的舞蹈,对面人却如妖精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不止是场上的谢子臣如此,便就是场下的人,也觉得上面那个“女人”仿佛真的是天上神女,如此美丽,如此醉人。   随着鼓声越发急促,他们双方取下对方的面具,而后匆匆分开。当两人面容露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谢子臣的美,清逸隽雅,让人想起芝兰玉树,亭亭修竹;然而蔚岚的美,则是雌雄莫辨,模糊了一切性别,即雅致又妖艳。又或者说,正是因为那张脸太过禁欲高贵,所以当她凤眸微挑,带着那股子洒脱风流的味道扫向众人时,才会让人更加有了破坏之心。想要将她从神坛上拉下来,撕开,占有,践踏。看她眼眸含春,哭出声来。   若说戴着面具时的舞是让人目不转睛,那此刻两人摘下面具后,则就是惊心动魄。等到两人最后同时跪下,折腰向后,头发甩出优美的弧度,露出她纤长的脖颈和微微喘息的胸的弧度时,在场人都已不能言语。而高台之上的皇帝死死盯着蔚岚,早已时移不开目光。   祭祀之舞,却让许多人有了狼狈的异样感,便就是太子,都不大敢再直视这两个人的光芒。谢子臣还好,尤其是蔚岚,那股子异样感,实在是让众人难以忽视。   下台之后,两人消耗体力太多,都要去歇息一会儿。前方仪式还在继续,两人回了休息的院落中,蔚岚尚没来得及换下衣衫,谢子臣便跟了上来。   前方的少年穿着女子的衣物,却没有半分违和感,直到她从袖子里突然抽出一把扇子,手腕一翻,便无比流畅打开放在了自己额前,遮住了刺眼的灯光。动作干净利落,肆意风流。   而后她注意到了谢子臣的存在,回过头来,有些疑惑道:“子臣兄?”   谢子臣没说话。   他看着面前穿着女装拿着扇子不伦不类的人,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瞎了。   怎么会觉得她适合当个女人呢?   要女人像她这样,那……那还算个女人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关于做梦】   蔚岚:“书白,昨晚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我梦见我娶了个特别爱吃醋的主君,一点三从四德都不讲,还会把洗脚帕扔到我脸上……”   墨书白:“岚岚你放心,那不是梦,那就是你的未来。”   蔚岚:“所以扔我脸上的真的是洗脚帕?”   墨书白:“……”   这到底是什么关注点!   【小剧场二:关于怎么做一个正经女人】   谢子臣:“蔚岚穿女装简直是亮瞎了我的眼,她怎么能算个女人?”   蔚岚:“女儿当如我蔚岚,顶天立地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小剧场三:怎么样才是一个好攻?】   蔚岚:“好攻?你是指怎么样当一个好女人嘛?当然是要爱护他,保护他,从心底里宠着他,他要天下,我可以把天下送给他。这才是一个大女人的魄力!什么叫做盛宠?这就是。”   谢子臣:“好攻?阿岚面前,我还能做攻吗……”   墨书白:“子臣我很好奇,你不做攻,那你和她是怎么打算的?”   谢子臣:“柏拉图的感情,也是感情。但是我必须要说,两个1是没有未来的。所以趁着有感情,我多多爱她。”   蔚岚:“两个1……你想太多了,子臣。” 第56章   “子臣兄?”   蔚岚见面前人久不言语, 不由得出声提醒,谢子臣终于从方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 听面前人温和道:“何事?”   谢子臣没说话,似乎是有些踌躇, 蔚岚便耐心等待着, 那温和体贴的模样,给了谢子臣极大的勇气,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小扇,终于道:“今日,算你我正式结业了吧?”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柔和了神情, 看着面前高瘦少年, 他尚还穿着舞台上那庄重华贵的黑袍长衫, 犹如天神下凡, 往那里站着,便是气势非凡。她想, 幸好谢子臣是生在这样的时代, 才能给他最好的舞台。她不由得勾起嘴角,温柔道:“是呢, 日后就再不能与子臣如此亲近了,望日后子臣不要忘记这样的情谊才好。”   她就是随口一说, 也并没有指望谢子臣回应,毕竟谢子臣一向是个不大爱开玩笑的人,她也就占占口头便宜。谢子臣如她所料没有回话, 她抬手指了指房内,接着道:“子臣,若无事的话,我回去换一身衣服再聊?”   “等等。”谢子臣突然出声,而后便见他仿佛是鼓足了勇气,大步跨上来,将一把扇子交到她手里。蔚岚愣了愣,便听他道:“毕业礼。”   说着,谢子臣将扇子对向旁边,然后按住扇子一甩,扇峰便露出了短短的利刃,再一甩,利刃又弹了回去,数百根针同时又射了出来。蔚岚愣了愣,随后便见谢子臣有将扇骨一压,扇骨便弹开来,露出中间的细缝,谢子臣将里面的粉末给蔚岚看到,解释道:“这是我让巧公子做得一把扇子,这里面的粉末可以解天下百毒,遇到凶猛的也可以缓解,刀刃和针都带了剧毒,你拿着,当我的……结业礼物吧。”   蔚岚没动,看着这把扇子有些呆愣,谢子臣合上盖子,拉过蔚岚的手,将扇子交到了蔚岚的手里。   他比她高一些,低头看她的时候,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她垂眸看着扇子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姑娘。   她一贯男生女相,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了。只是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穿着女装的模样,也可以美艳如斯,让人觉得心里面压不住全是奇怪的念头,想护着她,陪着她,爱着她,娶了她。   这样的念头刚一出现,谢子臣心里就觉得酸涩不已。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清心寡欲这么多年,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人呢?   放荡不羁也就罢了,还是个男人,他连做春梦都没有过更进一步的想法,却又反反复复的做。有时候难免想,这个人若是个女子就好了。   是个女人,那么争也好,抢也好,拼了这条命都好,他也会牢牢抓着她,娶她回家。   这样想着,谢子臣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蔚岚还没来得及道谢,他猛地就将她拉进了怀里。   “谢……”   “别说话!”谢子臣强硬打断她,死死将她拥在怀里,闭着眼睛道:“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想象她就是一个女子,想象她就是他的爱人。   然而蔚岚却全然不明白谢子臣到底在想什么,听着谢子臣的话,她放下防御的姿态,不免有些好笑。她想着,不过就是结业而已,谢子臣却搞得仿佛是要生离死别一般,果然只是个男人。她一贯知道男人感性,却没想过,原来谢子臣也是这样的。   她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哄着他:“子臣,不过是结业而已,我与你日后还要同朝为臣,早晚相见,你我兄弟情谊,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你无需太多伤感。我始终陪着你,保护你,有我蔚岚在,绝不会让人欺辱你半分。”   谢子臣:“……”   气氛被蔚岚破坏得荡然无存,连幻象的空间都没给他。谢子臣放手无言,觉得蔚岚果然是个纯爷们儿,自己居然能把他想象成个女人,纯粹是个傻逼。   可他一直知道,蔚岚就是这个样子的人,虽然外表看上去有些女气,脾气柔和,骨子里却是顶天立地,比谁都阳刚坚韧的大丈夫。普通男人,在这个温和少年的面前,怕也只有雌伏额份。他因为喜欢她,便把她想象成一个女人,这本就是他的错。   想通这点,他不由得有些疲惫,挥了挥手道:“你去换衣吧,我也去了。”   说着,两人便分别回了房,关门前,谢子臣突然叫住蔚岚:“阿岚。”   蔚岚顿住步子,而后便看那黑衣少年背对着她,坚定道:“我不会忘。”   说完,谢子臣便步入房中,夜风吹来,蔚岚感受着风里的春意,不由得低笑出声来。   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哪怕只是知己朋友,她也会尽力保护,倾心相交。   换好衣服后,蔚岚和谢子臣再次出席在宴席上。后面的仪式都是由皇帝主持,谢子臣和蔚岚就混在人群中,跟着跪拜就好。一直到夜深,整个仪式才结束,众人便各自回了家中。   今日是谢子臣和蔚岚的结业礼,春祭过后,王曦又摆了宴,邀请了众人来,有了一个下半场,闹到宵禁之后,蔚岚和谢子臣实在撑不住,便提前回了府中。蔚岚原是还要等着送其他人回去的,但因看她比其他人要累得多,便被王曦劝了回去,王曦带着桓衡一批人出去继续吃酒,蔚岚便独自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回了长信候府。马车行得稳当,蔚岚在马车中昏昏欲睡,然而行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蔚岚坐在马车中,见马车停下来,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冷声道:“染墨。”   “世子,”染墨站在车外,防备道:“是宫里的人。”   “魏世子,”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蔚岚听出来,是皇帝身边的常侍陈凡,他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欢喜,扬声道:“奴才奉陛下之命,为庆贺世子毕业,特来迎接世子进宫一趟。”   “进宫?”蔚岚用扇子敲打着手心,眼里全是冷意:“在下不过一个没落侯府世子,结业而已,怎需皇上操心?”   “世子过谦了,”陈凡笑意盈盈道:“陛下对世子有多上心,别人不知道,世子该清楚呀。陛下对世子啊,那可是当做亲儿子一般宠爱的。”   蔚岚没说话,陈凡站在马车外,招了招手,四面八方的人便围了上来。蔚岚自然是察觉这里有多少人的,莫要说陈凡本就是带了这么多人来,就算没这么多人,除非她是打算反了,不然皇帝召见,她自然是要去的。   想了片刻,蔚岚轻笑起来,用扇子抬起车帘,含着笑道:“公公说得极是,陛下对臣如此上心,臣自然该进宫亲自感谢陛下才是。”   “染墨,”蔚岚将扇子交给染墨,面上温和道:“未曾想今夜要入宫,你回去,将我的药拿来。”   “世子是打算让您这奴才拿什么药,不如让奴才派人去吧。”陈凡有些焦急看着蔚岚,蔚岚摇头苦笑:“公公有所不知,蔚岚自小有隐疾,每日都要服用医仙所配置的药丸,这药藏在我长信侯府密室之中,外人不得入内,只能让我这小厮去了。”   听蔚岚的话,陈凡面上有些犹豫,蔚岚继续道:“或者在下亲自去取,不过就是担心误了陛下的时辰……”   哪里能让她亲自去取?这人今晚可是一定要带进宫的。   陈凡咬咬牙,强笑道:“不用了,便让她去吧。魏世子,”陈凡让出道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道:“请吧。”   蔚岚点点头,从容下了马车,上了陈凡的马车。   染墨假做镇定驾着马车往长信侯府去,刚一转身,便打开了扇子。那扇子上面画着灼灼桃花,与蔚岚平时用的一点都不一样,那桃花上还带着某些特殊的香味,染墨瞬间闻了出来,是谢家人特有的熏香。谢家人虽然每个人的香味具体不同,但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却是谢家人独有的,染墨立刻调了头,往谢家赶了过去。   谢府之中,谢子臣刚刚坐了下来,开始一一审阅各地送来的消息。其中一个消息是用黄色的信纸,代表了皇帝,一般是他优先看的。打开信纸后,发现内容是徐福那边给的,说是就在方才,皇帝兴致勃勃特意找他要了一些催情的药,不知道是要用在谁的身上。   看到这个消息,谢子臣心中一沉,立刻想到了今日献舞时,皇帝那赤裸得完全不加遮掩的眼神。谢子臣立刻起身,同谢铜道:“备马,去长信侯府。”   然而刚驾马出门,便看见长信侯府的马车奔驰而来,染墨远远见到谢子臣带着人来,将缰绳一勒,着急道:“谢四公子!”   “你家世子呢?”谢子臣直觉不好,冷声下来。染墨从马车上跳下来,双手奉上蔚岚交给她的扇子,忙道:“世子被宫里的陈凡接走了,她将这扇子交给我,说自己有心疾,让我回去找药,我猜想这扇子是谢四公子的,世子大概是让我来找谢四公子,便赶了过来。”   谢子臣没说话,他拿过小扇,看着扇面上的灼灼桃花。这小扇在她手中还没半日,便又还了自己。谢子臣心里又怒又怕,面上去一派淡定,冷声吩咐谢铜道:“染墨去找到桓衡,同他说皇帝将蔚岚接进宫里去了,大概是凶多吉少,让他救人。再同王曦说明此事,让他叫王元去找三殿下,让三殿下去宫里捞人。你去把梅兰菊竹给我带来,一起去国师府。”   “让王七公子去找王元?”谢铜皱了皱眉头:“王七公子怕是不能叫动王元公子,若他拒绝……”   “他敢说一个不字你就告诉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底,蔚岚救不回来,他脑袋就别要了!”谢子臣猛地提高了声音,明显已是带了怒意。谢铜立刻应是,将人分拨出去后,回后院去领“梅兰菊竹”四位美人。   染墨被派去找桓衡了,这时候,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握着扇子的手微微颤抖,看向皇城的方向,慢慢捏紧了拳头。   早晚有一日……   早晚有一日。   他一定要亲手阉了这个老色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子臣:“我谢子臣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说阉这个老色胚,绝不会切错地方。”   蔚岚:“所以,我们是兄弟。”   谢子臣:“但有的时候,有些事我还是不太能做到的。”   蔚岚:“比如哪些做不到?”   谢子臣:“对蔚岚立下的flag,我基本做不到。”   蔚岚:“呵呵” 第57章   蔚岚随着陈凡进了宫里, 一路上揣摩着皇帝的心思。这么大半夜将她召入宫中,还态度如此强硬, 皇帝必然是要做些什么的,然而他能做什么呢?   想起皇帝那暧昧的态度和眼神, 蔚岚闭上眼睛, 冷笑了一声。   下了马车,蔚岚便发现,这马车果然是停在内宫的,陈凡将蔚岚引到一座宫殿里,蔚岚瞧着宫里的汤池,脸色不由得变了变。陈凡假作没看到蔚岚的面色, 恭敬道:“世子先沐浴吧。”   “陛下呢?”蔚岚冷下声来:“我一个外臣, 你将我带到这地方, 是想做什么?”   “陛下还在御书房, ”陈凡笑意盈盈道:“世子沐浴后,便可以见到陛下了。”   “御书房?”蔚岚挑了挑眉, 她对这个皇帝的了解, 虽然荒诞不堪,但总还是有那么几分本事的, 还在御书房里,证明他还有事情要做。还有事情要做的情况下就把她这么匆匆忙忙召进来, 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皇帝如此迫不及待呢?明明之前,她已经婉拒过他了。   蔚岚思索着, 两个宫女便上前来,面上含春,搭上了她的衣衫,准备给她换衣服。蔚岚面色不变,反手一手抓住一个,直接就扔了出去,冷声道:“滚!”   陈凡脸色微变,蔚岚含笑看向陈凡:“陈公公,”她言语里全然不可拒绝:“在下习惯自己沐浴,烦请陈公公带人退下。”   “世子……”   “公公,”蔚岚沉下声:“在下不是一个不识时务之人,陛下愿意宠幸,在下自然不胜欢喜。我长信侯府满门都在盛京,公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凡不语,两个被扔出去的丫鬟被人扶了出去,蔚岚笑着看了一眼那两个走路都不稳的宫女,继续道:“公公,我一个世子,连奴才都使唤不动了,是吗?公公觉得,你将整个御林军叫进来,我能和他们打多久?”   听到这话,陈凡立刻变了脸色。蔚岚的身手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事儿本来也是皇帝暗地做的事,虽然也不怕人知晓,但至少也是生米煮成熟饭后,皇帝尝了甜头,纵然别人知道了,这又能如何?但如果蔚岚一直折腾,真和御林军打个大半夜,皇帝连手都没摸到便被人知道了,自然是要怪罪给他。   再退一步说,皇帝如此费尽心机,自然是对这个魏世子上了心的,要是魏世子日后乖巧侍奉皇上,记着他今日的为难,日后他哪里还有得好?这魏世子看上去便不是个刚烈的,不过就是被临幸一晚而已,一晚换日后飞黄腾达,若非她貌美,这可是一个没落侯府世子求都求不来的事。再加上魏家满门都在盛京,她必然也做不出什么。   想通这个关节后,陈凡立刻笑了,恭敬道:“世子说笑了,世子不过是想要独自沐浴,哪里有不让的道理,这是换洗的衣服。”陈凡让人将衣衫放到了一旁,行了礼道:“奴才退下了。”   说着,陈凡就带着人退了下去。   蔚岚打量了四周片刻,将门一一锁上,检查了室内无人,便躺倒浴池旁边的躺椅上歇息着,悠哉悠哉喝了口侍女方才奉上的茶。   她将扇子留给了染墨,凭着染墨和谢铜的关系,必然是能推敲出其中关节去找谢子臣的。谢子臣自然会安排人来宫里找她,她倒也不是很担心。按照谢子臣的能耐,她今夜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只要尽量拖延时间就好。   谢子臣来不了,她就直接把皇帝关在寝宫,关到桓衡来救她,实在不行,她就挟持着皇帝和桓衡一起回北方。   不过想一想,蔚岚又有些可惜,如果不是因为怕暴露女子的身份,其实皇帝如此费尽心力,她睡他一晚,也不是不可以。皇帝虽然不够干净,也年纪大了些,但胜在经验丰富,积极主动,长相上和苏城有那么些许相似之处,也算是风韵犹存。这样的老男人,蔚岚虽然不爱,但是基本礼仪还是有的,一个长得还行的男人如此费尽周折自荐枕席,不接受也太伤人了。   “可惜了。”蔚岚悠悠一叹,饮完了茶,便脱了衣服,步入汤池之中。这汤池很大,水温合适,蔚岚一日也累了,在里面好好放松了一会儿后,听到陈凡催促,有些不耐道:“泡澡而已,陈公公如此焦急?”   “陛下等着……”   “知道了。”   蔚岚懒得理会,继续泡着。直到外面又催促了两次,她终于起身,用绷带一圈一圈绑上胸,再带上林夏改良过的护心镜后,将衣衫套上。   皇帝给她准备了一套水蓝色的丝绸长袍,袍子贴在肌肤上,冰冷丝滑,仿佛是人的身体一般,随着动作,时时刻刻拨撩着人的欲望。   蔚岚穿着这身袍子,跟着陈凡一行人往寝宫行去,一路慢慢悠悠,赏花看柳,等到了寝宫后,却发现还是无人,陈凡让她静候片刻,随后便关门离开,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房间里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这明显不是皇帝常歇的寝宫,地处偏僻,所有东西似乎都才刚刚打扫出来。房间里有着一股奇异的熏香,不用想蔚岚也知道,必然是有些奇怪的东西的。她避无可避,干脆就悠闲躺在了一旁午睡用的小榻上,等着皇帝过来。   蔚岚在宫里拼命拖延时间的时候,染墨匆匆找到了桓衡,桓衡喝高了,倒在小桌边上睡觉,染墨打听着从众公子身边穿过,拼命摇着桓衡:“桓公子!桓公子!”   “干嘛……”桓衡嘟囔着,染墨小声道:“桓公子,你快醒醒,快去救我家世子爷!”   “世子爷……”桓衡脑子一片迷蒙:“你家世子爷是谁……”   “就是魏岚魏世子啊!”染墨着急了,简直快哭出来:“桓公子你快清醒一点,世子爷被陛下招进宫里去了,怕是凶多吉少了!”   “魏岚……”桓衡听到这个名字,眼里慢慢清醒过来,片刻后,他猛地反应过来,起身道:“你说什么?!”   见桓衡清醒了,染墨终于定下心来,忙道:“我家公子回家路上被陛下近侍陈凡带进了宫里,现在只能靠桓公子了。”   “那还等什么!”   桓衡直接推开人冲了出去,去马厩里牵了马,翻身上马往宫里道:“跟我去接人!”   而另一边,王曦也同时接到了消息,他略一思量,立刻去找了王元,同王元道:“你快告知三殿下这个消息。”   王家人虽然表面上不和,但实际上却都是以家主马首是瞻,王曦是下一代家主,王元实际上也还是听命于王曦的。王元立刻匆匆找到苏城,苏城刚刚睡下,被王元叫起来,本还有些不耐,然而一听事情原委后,立刻往府外走去:“走,进宫!”   然而走了没两步,苏城又顿下步子来,喃喃自语道:“不成,父皇如今本来就对我颇有微词,我若敢去打扰他的好事,他必然不喜。”   想了想,苏城将一个暗卫召出来,吩咐道:“去宫中找我母后,让我母后去找父皇。魏世子是我的人,不能让她折在父皇的后宫里。”   暗卫应下来,苏城将王元遣走,见四下无人,他冷下脸来,一巴掌拍碎了身侧的桌子。   “废物……”他不知道是在说别人,还是自己。   桓衡赶进宫时,谢子臣正好到了国师府,徐福还在大鼎旁边炼丹,闻得谢子臣来了,他连忙出门来迎。   他本来是在乡野隐姓埋名的算命先生,就是这个少年让人来,将他一手从一个算命先生捧上了国师的位置。荣华富贵于他而言倒也不是很重要,但这个少年却告诉他,他不仅能解他身上的蛊毒,还能找到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徐福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样的恩情于他而言,无异于再生父母,所以哪怕他的年纪足够当谢子臣的爹,却对谢子臣还是无比恭敬。   谢子臣上辈子就是认识徐福这个人的,因为徐福这个人在他的上辈子,也是赫赫有名的国师,他出名不仅仅是因为皇帝对他的盛宠,还因为皇帝的命,就是他亲手送了的。   徐福早年在药王谷学师,本就精于药理,又爱好奇门八卦和一些骗人的伎俩,年少时候也小有名气。后来与一个苗疆蛊师相爱之后,又移情在了一个青楼女子身上,那蛊师愤怒之下给他下了噬心蛊,让他日日夜夜饱受噬心之苦,同时将他心爱的女人杀死,将儿子交给了人贩子。于是徐福终身都在寻找自己的儿子和想办法解蛊,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办法解除这种蛊,也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被卖入了宫中,当了一个侍卫,却因仗义执言,被皇帝乱棍打死,徐福来到盛京想要接自己的儿子时,刚好接到了儿子的尸首。   儿子死后不久,民间就开始流传徐福是仙人的谣言,而后皇帝亲自去迎接徐福,徐福给他随便展现了一些“神迹”之后,皇帝将徐福迎回宫中。徐福精于预测天气和炼丹,皇帝日复一日吃着他的丹药,身体越发强壮,将他敬为国师,直到后来,皇帝有一日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被徐福关在了宫里,给活刮了。   这是宫廷隐晦私事,对外一直说是皇帝长期沉迷于服用丹药导致身体虚弱,然而作为三皇子的近臣,实际上徐福之所以能进宫,是他一手办的;后来徐福也知道感恩,一直回报于他。直到最后,皇帝的尸首是他去收的,徐福也是他去抓的,所以谢子臣比谁都清楚的知道来龙去脉。   于是这一次,不等徐福来,他就亲自去迎徐福,不但将他后来找出来的解蛊之法交给了他,还从宫里将他儿子找了出来。徐福还同上辈子一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这样的大恩,徐福甚至主动给了他另一种蛊,让他便于控制自己。   按照徐福的话来说,他的命就是谢子臣给的。   看见谢子臣来,徐福屏退了众人,然后恭敬跪了下去:“公子。”   “无需多礼,”谢子臣抬了抬手,直接道:“今日你给皇帝那药的解药给我,然后同我一起入宫去。”   “是。”徐福没有多问,立刻回身,从一堆药架子上取下了一瓶药,交给谢子臣后,谢子臣便同他一起走出去。徐福刚一出门,便看见门外站着是个绝色美人。这四个人两男两女,各有一种不同的美,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在里面。谢子臣指了这四个人道:“这四人是兄弟姐妹,我特意从民间收来,调教过了的。他们不但善舞,还身怀异香,你今夜就将他们四人送给皇帝。”   徐福打量着这四个人,点了点头,沉思道:“可有人见过他们四个?”   “脱胎换骨。”   听谢子臣的话,徐福便明白,面前几个人的容貌可不是天生的,他出身药王谷,奇人异事也知道一些,这几个人的容貌姝丽至此,怕是在脸上动过刀的。   徐福点点头,心里已经现成编出了送人的理由来,便招呼了人,带着谢子臣入宫去。谢子臣在马车上,将自己的容貌稍作修饰后,换上了国师侍从的服装。国师自然是要神神道道的,侍从也秉持了这种神神道道的风格,白袍如雪,边角压了银色龙纹,广袖上绘了日月星辰。谢子臣本就貌美,哪怕带上了人皮面具,也难掩风姿。徐福瞧了谢子臣一眼后,不免笑道:“公子等一会儿,还是就侯在外面吧。陛下现在越发荒诞,公子这姿容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谢子臣点点头,却不免想起一件事来:“你那些丹药里到底加了些什么?”   上辈子的皇帝,虽然荒唐,但也不至于荒诞到这种程度上。   “陛下和我说,他年迈后,于房事不大能体会到乐趣了,”徐福笑了笑,说起这些,不见半分为难道:“我给他加了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有点影响脑子。”   得了乐趣,自然会越发在意起来。谢子臣皱了皱眉头,也不多说。一行人到达宫里时,桓衡已经先和皇帝吵起来了。他是桓松最宠爱的儿子,自然有一些特权,谎报了大事冲进宫里去,皇帝再荒唐,但也有些担心桓松,于是便让人拦住了桓衡,自己去偏殿找蔚岚,不曾想桓衡居然悄悄藏在了路上,将他拦了个正着。   桓衡和皇帝撕扯着蔚岚的事情时,皇后也赶到了,两个人一硬一软和皇帝争执着,皇帝僵着脸道:“魏世子来我宫中住上一日,这就不可了?你们莫非以为朕还要害他不成!”   “那你让我见见他!”桓衡直接道:“你要心里没鬼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放肆!!”饶是看在桓松的面子上,皇帝也被桓衡气得不轻,颤抖着手指着桓衡道:“给我拖下去,把这个混账给我拖下去!”   “你们谁敢上来?!”一听这话,桓衡更加确定皇帝是对蔚岚有不轨之心,越发强硬起来,皇后在旁边温和道:“陛下莫要生气,这桓公子与魏世子感情好,也是一时心急了……”   “陛下!”徐福带着四位美人走了上来,他有见面无需通报的特权,宫人都知道,他一贯识趣,从来没有利用这个特权扰皇帝不快过,此时他的声音传来,皇帝思索着徐福来找他,必然是又有新药了,身体立刻蠢蠢欲动起来,转头看向徐福道:“国师,你怎么来了?”   徐福躬身行礼,皇帝扶起徐福,徐福扫了一眼周边人,给皇后和桓衡行礼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未曾想过皇后娘娘和桓公子都在这里,在下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了。”   徐福说话的时候,皇帝已经看到了他身后的四位美人。这四位美人单一一个论及容貌,的确不如蔚岚,但四个在一起站着,那视觉冲击力就绝不是一个蔚岚可以比拟的了。   皇帝目光黏在那四人身上,一时竟也忘了蔚岚还在等着他,反而是颇有些期待道:“国师何时来都不晚,这四位是……”   “在下就是为此事而来。”徐福冲着四人招了招手,皇后紧皱起眉头,看着那四人到皇帝跟前来,齐齐行礼。他们行礼之时,身上便带来一股异香,一闻到那香味,皇帝瞬间就硬了。四个人举手投足都仿佛是带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便就是抬头看他一眼,皇帝都觉得是在勾引。   可此刻人还很多,皇帝只能是虚虚扶了其中一个女子一把,而后听徐福道:“这是臣为陛下寻来的鼎炉,今夜特意给陛下送过来的。没想到陛下这里还有事……”   “不妨事。”皇帝直直看着四人,忙道:“国师能有此心,乃朕之大幸。来人,”皇帝叫来侍卫,直接道:“将这四位美人护送到涑玉宫去歇息。”   蔚岚就在涑玉宫,一想到今夜能有五位美人同时在,皇帝心里便觉得迫不及待,想立刻赶过去。   “让我的侍从也一同跟去吧,”徐福笑了笑:“送来得太急,还有些阴阳之道没有同他们说清楚,我让侍从路上同他们说一下。”   “好,好……”皇帝点头应下,徐福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谢子臣,谢子臣垂着头,应下来后,便带着梅兰竹菊四人退了下去。   皇帝依依不舍看着四位美人,随后转头同皇后有些急切道:“皇后,朕还有些要事……”   “陛下,蔚岚到底在哪里!”桓衡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方才他给皇帝面子,他爹说过,怎么欺负皇帝都没关系,但是面子是要给的。他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皇帝看着桓衡,那些心思就消了大半,一心只想怎么才能教训这个小子又不让桓松生气。憋了半天只能道:“桓衡,魏世子无事,朕只是召她来商量要事而已。”   桓衡和皇后拖着皇帝时,谢子臣护送着梅兰竹菊来到了涑玉宫。到涑玉宫后,侍卫们体贴让他和四位美人待在一起,方便教导,门刚刚一关,谢子臣便道:“我去找人,日后你们好好侍奉陛下,懂吗?”   “属下明白。”四人回答得整齐,谢子臣点点头,便跳窗出去,然后跃上屋檐,开始从揭瓦寻人。   根据他对皇帝的了解,来了四个美人,皇帝一定想的是如何一锅端,不会让蔚岚再单独留一个地方,所以蔚岚必然也是在涑玉宫的,翻了两个房间,谢子臣便找到了蔚岚,他立刻翻身下去,打晕了窗户边的侍卫,拖到一旁后,便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他翻进去时,蔚岚正在给自己念清心咒。   这时候她不得不感叹,徐福果然是个有能耐的,她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普通的药对她根本没什么用处,结果徐福这药,皇帝还没来,她已经觉得热浪一股一股从下腹涌上来了。   她面上依旧是一片平淡,根本瞧不出半分狼狈,可心里面确实已经憋得快疯了,琢磨着只要来个男人,就算是皇帝,她也给他打晕了强了!   实在不行,也给她搞到小倌馆去,她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想找个看得过眼的,把对方来来回回折腾个几十遍。   蔚岚想着,忍不住舔了舔唇,接着就听到了谢子臣从窗户翻进来的声音。   蔚岚抬起头来,看向谢子臣,谢子臣见她躺在卧榻上,神色清明,不由得舒了口气,上前一把拉起她道:“快跟我走。”   “谢子臣?”蔚岚扫了一眼谢子臣握着他的手,似笑非笑。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想将那手握在手心里,翻转把玩。   此刻见到那手,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团火,突然看见了一块冰,她热极了,急忙想让那冰块贴上来。   可饶是内心已经疯狂成这样,蔚岚却也是一个极有规划的人物,她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随着谢子臣起身,听见对方应了一声:“是我”之后,她猛地出脚,一脚打弯了谢子臣的膝盖,同时一手捂住了谢子臣的嘴,让他没能叫出声来。也就是跪下的瞬间,她已经用另一只手将自己的发带抽了出来,在谢子臣尚未反应过来时,三两下就将谢子臣的手反绞在背后,用丝带捆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从她暴起到将谢子臣按压在地上,不过数秒。   谢子臣“唔唔”挣扎起来,蔚岚跪在他身上,用脚压着他的腿,一手按住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看着面前被她死死压住还在拼命挣扎的人,她弯下腰去,低哑了声音,危险又诱惑道:“子臣乖,我疼你。”   谢子臣僵了僵,这时候他确定了,蔚岚哪里像她面上如此淡定,分明就是着道了!   蔚岚并不喜欢一个彻底僵死了的人,也就没有直接打晕他,出手点了谢子臣的哑穴后,又往腰上一个穴位一戳,谢子臣瞬间就失了力气,感觉仿佛是被人下了软筋散一般,虽然还能动弹,但一点力气都没有。   彻底制服了谢子臣,蔚岚松了一口气。   从谢子臣进来时,她就开始在考虑这一切了,如果进来的是桓衡,她可能还要再忍忍,是谢子臣,她只能说一句,对不住了。   不管怎么样,她也不是第一遍亲他了,她想,他必然会理解她的处境。   在这里办了谢子臣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讨点甜头,还是必须的。   蔚岚松开浑身无力的谢子臣,将他翻转过来。地上是软软的毯子,蔚岚整个人悬空跪在他身上,将他的手拉过头顶压住之后,一把撕了他的面具,然后用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落满了他,他一贯苍白精致的面容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她的头发已经散了,落在他脸颊上,让他觉得有些痒。她的眼睛仿佛大海一般深邃无际,让谢子臣不由得深陷其中,呆愣在那里。   蔚岚不由得笑了,饶是内心里已经想像狼一样撕碎眼前这个人,她却仍旧克制着,保持着一贯的风度。她端详着这个身下人,看着他因为听到自己的笑声眼中有了担心,不由得心软了几分。   “我的心肝,”她沙哑着声音,慢慢道:“你真美。”   说着,她低下头来,用舌尖含住他的耳垂,轻轻舔舐。谢子臣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察觉他的动作,蔚岚忍不住笑了,附在谢子臣耳边,哑声道:“真敏感,真想在这里,立刻要了你。”   谢子臣脸色一白,蔚岚再不克制,捏着他下颌往上一抬,便猛地吻了过去!   谢子臣睁大眼,开始拼命挣扎起来。然而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的举动,一手压着他的手,一手死死捏住他的下颌,用跪着的脚压着他的腿,然后舌头伸了进来,胡搅蛮缠。   谢子臣逐渐喘息起来,眼里也有些迷蒙。   王八蛋……   蔚岚这个王八蛋!!   她今日要敢上他,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文超时代科技出现纯粹瞎说,请不要相信考究   【小剧场】   墨书白:今晚刺激吧?兴奋吧?蔚岚大总攻是不是特别攻!   谢子臣:……   墨书白:子臣我采访一下你,你现在有什么感想?   谢子臣:我就一个问题。   墨书白:你说   谢子臣:我的菊花还保得住吗?   蔚岚:心肝,这个肯定保得住,我又不是变态。   谢子臣:那你要我,是要什么?   蔚岚:是你给我,自然是我要你   墨书白:看不看得懂,就看平时读者的车速了 第58章   谢子臣走后, 皇帝和桓衡就僵住了,桓衡闹个不行, 今夜不见到蔚岚是不会罢休的,皇帝每每要发火将桓衡拖出去, 皇后便出来打圆场, 徐福看着三个人闹了许久,微笑着一言不发。   皇帝心里记挂着美人,被桓衡闹得不行,但皇后面前,他又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能暗暗牙痒, 这个陈凡到底是怎么办的事情, 将人带进宫来带得这么张扬。   但陈凡毕竟只是个太监, 皇帝在他心里就是最大的, 怎么都不能想到,一个将军的儿子, 居然就敢这样直接闯进宫里来。但陈凡却也没有想想, 桓衡拿着先帝御赐他们桓家的令牌,嚷着有要事求见, 别说守军不敢拦,皇帝也不敢拦啊。   桓衡他爹还在北方坐着, 一个不开心可能就随时回来了,这大楚本来也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官,无论是手握府兵的门阀世家, 还是有军权的将军,皇帝都不敢去硬抗。尤其是桓松北方手握七十万军的现在,皇帝怎么敢动他儿子一根手指头。   观察着皇帝的表情,揣摩着皇帝已经被桓衡折磨到一个临界点了,徐福突然清咳了一声,开了口道:“陛下。”   皇帝脑袋嗡嗡的,听到徐福唤他,犹如仙音入耳,忙道:“国师何事?”   徐福笑了笑,上前去,附在皇帝耳边,压低了声道:“陛下,这桓衡和皇后今夜必然是不会让您动魏世子的,您想碰魏世子如此艰难,怕是命格不宜。您不妨先将魏世子放了,好好去享用臣给您奉上的鼎炉,臣再为您卜算一卦,若真是命格不宜,今夜不碰魏世子,倒也是件好事。”   听到“命格不宜”,皇帝立刻变了变脸色。徐福的能耐他是知道的,说天要下雨,那就八九不离十要下雨。说紫气东来,那就紫气东来。他本不大信这些,徐福连连预测准了好几次事后,他不信也得信。回想起他想碰蔚岚的几次,似乎都隐约有只无形的手在阻挡,皇帝不由得信了几分,想到徐福献上来的美人,一时对蔚岚倒也没这么执着。   想了片刻,皇帝有些无奈,挥了挥手道:“罢了,你去接她吧,朕带你去涑玉宫。”   “陛下,”皇后开了腔,温柔道:“陛下,此时已经夜深了,臣妾深知陛下心系美人,可是身体要紧,还是就在臣妾那里歇下,臣妾为您好好按摩一番吧。”   皇后之所以能成为皇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比如按摩这件事,后宫就无人出其左右。皇帝被这么折腾,本来也没多想做那档子事了,现在的确有些疲惫,便点了点头,同皇后一起回宫了。   送走皇帝后,桓衡立刻让人带着他去了涑玉宫,徐福带笑跟在桓衡身后,看着小子毛毛躁躁往前冲去。   桓衡往涑玉宫赶的时候,蔚岚已经将谢子臣的衣衫褪了个赶紧,全身都留的是痕迹。谢子臣低低喘息着,看着面前的人,觉得她这么折磨他,不如干脆一点。   可蔚岚是哪里敢这么干脆,现下的动作,不过聊胜于无罢了。谢子臣既然来来,必然是部署好的,她就等着人来接她就好了。她细细吻过谢子臣每一寸地方,两人的唇也已经被吮吸得莹润通红,蔚岚也是喘息着声音,脑海里全是办了这个人的声音,但理智却控制着她,从头到尾,始终衣衫整齐,未曾近身。   然而面前人的模样实在是勾人不已,蔚岚有些忍耐不住,干脆出手打晕了谢子臣。谢子臣袍子敞开着,衣衫半退,身上痕迹斑驳点点,合着他禁欲苍白的面容,几乎是他晕过去的瞬间,蔚岚就压了上去,然后就着他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衣衫里。   她解开袍子,刚露出肩头,就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蔚岚脸色一变,在对方踢开门的瞬间,就一个翻身,将谢子臣搂进怀里,挡在他身前。   桓衡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蔚岚墨发散披,衣衫半褪,露出她小巧莹润的肩头,面色潮红,唇色莹润,一双眼里带着他看不懂的神色,却让人忍不住有了奇异的感觉。而她身前单手拥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袍子明显已经解开了,从背影看倒是衣衫完整,但不难想象他前方是全然赤裸的模样,与蔚岚的身体紧贴在一起。那男人将头放在蔚岚颈间,似乎已经是昏了过去,蔚岚用着一种保护的姿态环着他,冷冷看着冲进来的桓衡和徐福,冷声道:“出去。”   桓衡没有说话,他呆呆看着蔚岚,在蔚岚出声的时候,他猛地反应过来,仿佛是有什么被人拿走了,仿佛是有什么失去了,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夹杂着委屈和酸楚,他怒喝出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蔚岚皱了皱眉头,桓衡便要冲上来将谢子臣拉开,徐福赶忙一把关上了门,将三人留在里面。桓衡动作极快,然而蔚岚动作更快,在桓衡走过来的片刻,蔚岚便将谢子臣往旁边一推,同时纵身而起,旋过身去,在桓衡触碰到自己的瞬间扯上衣服,系紧了腰带。   桓衡一把将蔚岚拉着到身前,然后用余光看着躺在地上的谢子臣。衣衫盖住了谢子臣大半身体,但仍旧能从脖颈上、露出的胸膛、小腿上看见青紫色的痕迹。桓衡不大清楚那些痕迹是什么,但直觉让他觉得,这必然是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事。   他握住蔚岚的手,眼里因愤怒变得通红,他死死盯着蔚岚,第一次如此冰冷道:“你们在做什么?”   蔚岚没说话,她低低喘息,桓衡的手握着她的手,肌肤相交之间给她的快感让她维持理智有些困难了。她闻着桓衡的气息,想象着将对方压在身下的感觉。桓衡见她不语,不由得怒了,竟是一把捏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他,提高了声音:“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动作让他们离得更近,桓衡的面容落进蔚岚眼里。   她第一次发现,桓衡是这么漂亮一个男人,他的五官深邃,线条硬朗,眼睛清澈明亮,干净得让人心疼。她记得他身体的模样,常年习武,肌肉紧实。蔚岚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沙哑出声:“阿衡。”   听到蔚岚的话,桓衡心里软了一下,这时候他终于察觉,蔚岚似乎有些不对劲,没反应过来,他就听见蔚岚道:“我娶你吧?”   “啊……啊?!”   话音刚落,蔚岚猛地就将桓衡压倒身侧的柱子上,吻了上去。   桓衡睁大了眼,脑中一片空白,就感觉炙热的舌头突然探了进来,对方灵巧的手迅速解开自己的腰带。   “你问我们在做什么……”蔚岚哑着声音:“就在做这个。”   说着,蔚岚手探到桓衡身下,也就是那瞬间,桓衡有了反应。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猛地明了过来,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蔚岚。   蔚岚下意识一个后空翻,单膝落到地上。因为这个动作,她脑子终于清醒了,她低低喘息着,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桓衡呆呆看着她,好半天,终于道:“阿岚……”   “我中了药,”蔚岚艰难闭上眼睛,冷声道:“快让人来给我解毒。”   听到这话,桓衡终于明白蔚岚的荒唐是因为什么了,他忙往外冲去,开了门,同徐福道:“快传太医……”   “传太医做什么?”徐福在门口候了一会儿了,看到桓衡急冲冲的模样,颇有些趣味道:“魏世子中毒了?”   “他……他……算了,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桓衡拉扯着自己的衣衫,引着徐福进去,一面进去,他一面下意识将两人隔开。蔚岚还维持着单膝跪着的姿势,看见徐福来后,她勾了勾嘴角:“国师。”   冷汗从她额头落下来,徐福笑了笑:“魏世子真是好定力,这神仙缠可是在下这里最烈性的春药了。”   说着,徐福走到谢子臣身边,从他衣衫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扔到蔚岚手边,忍不住笑道:“魏世子这是在谢公子一进门就把他给办了吧?解药都没来得及给你。”   蔚岚没理会他,打开药瓶,要药灌进了自己的嘴里,随后同两人道:“出去。”   桓衡疯狂点头,急急朝着外面走去,然而走到一半,他突然想到还在房里昏迷着的谢子臣,赶紧又折回去,将谢子臣扛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蔚岚一个人,蔚岚放松了自己,躺在地上,等着神智彻底清醒。她脑海里翻转过很多男人,上辈子喜欢过的,这辈子看上过的。不得不承认,这辈子的男人,比上辈子那些更吸引人,更优秀得多,这里的男人,不但身份高贵,自幼培养得视野开阔,极有野心,而且足够放荡勾人,不像是她上辈子那些男人,太过拘谨,连出门都要带个面纱。   这些男人都很好,于是在她脑海里不停的变化。妖媚如苏城,禁欲如谢子臣,单纯如桓衡,羞涩如林澈,风流如王曦,甚至是老皇帝,在此刻蔚岚脑海里,都别有一番风韵。蔚岚闭上眼睛,第一次这么遗憾自己不是在自己的国家,如果是在大梁……她一定要把他们娶了!统统娶了!!   胡思乱想中,蔚岚慢慢冷静下来。   而站在门外的桓衡,却始终冷静不下来。他耳力很好,站在门口,就能听到蔚岚的低喘声。这声音让他心潮起伏,身下因为蔚岚拨撩立起来的冲动,就这么僵硬在那里。让他不由得躬起身子,觉得十分尴尬。   他不是很懂这些东西,他十二岁就遇见蔚岚,一直在战场上,没来得及有通房丫鬟。没人告诉过他这些东西,而这些年蔚岚将他保护得好,他甚至一直以为这些事情就是骂人的话而已。   然而就在今天,他却仿佛是顿悟一般,似乎什么都懂了。   蔚岚的声音,蔚岚的唇舌,蔚岚的手,他都无比清晰的记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觉得这个状态怪怪的。他想问问旁边的徐福,又觉得有那么些羞于启齿,于是板着张脸,一直等着蔚岚。   过了许久,蔚岚终于走了出来,她已经穿整好衣服,束好了发冠,恢复了平日从容不迫的风姿。看着这样的蔚岚,桓衡终于觉得熟悉了几分,着急道:“阿岚,你可还有不适?”   按照以往,他会冲上来细细查看,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上前,只是眼中还有几分着急。   蔚岚摆摆手,却是看向徐福,含笑道:“国师,请吧。”   “世子请。”徐福笑着做了个“请”字。   几个人连夜出了宫,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谢四。徐福已经给谢子臣穿好了衣服,蔚岚看着谢子臣身上那些斑点,不由得有些心虚,而桓衡一看到谢子臣,就觉得有种想拔剑杀了这个人的冲动。   行出宫外,徐福和他们分道回了国师府,蔚岚们三人就回长信侯府,马车摇摇摆摆,蔚岚不知道怎么的,也有些尴尬,便干脆默不作声,片刻后,桓衡突然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指什么?”桓衡肯主动开口,蔚岚自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接话讨他欢心的。桓衡看向谢子臣,眼里有了冷意:“谢子臣,你把他给……”   剩下的话,桓衡没能说出来。虽然他不大清楚具体到底要怎么操作,但是本能觉得,就谢子臣这个样子,蔚岚是要负责的。   可一想到蔚岚要对这个男人负责,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桓衡心里就觉得又酸又涩。可是他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他不过就是蔚岚兄弟而已。哪里有兄弟要管这么多事的?可是和谢子臣在一起,在蔚岚心里,他是不是就不是那个很重要的人了?是不是谢子臣就要排在他前面了?   然而这些话他也不知道怎么说,第一次觉得,有话是不能告诉蔚岚的,他只能道;“你要怎么办?”   “唔……”蔚岚听到这话,也不知如何是好。放在大梁国,做到这个程度,除非谢子臣是青楼里的,不然她是必须把人娶回家的。可是放到大楚来,她倒是愿意娶,谢子臣愿意嫁吗?   她心里清楚,谢子臣来救她,看的是兄弟情谊。她把人就这样了,虽然也没能真上了他,但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都摸了,的确是她对不住他。她强迫了他,要是他不愿意嫁给她,她还要强娶,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桓衡问她怎么办,她其实也是不知道,只能叹了口气道:“就看他吧。他若愿意要我负责……那我便负责。若他不愿意,我以后也会好好待他。”   说着,蔚岚摸了摸谢子臣的头,眼里全是宠溺:“毕竟是我对不起他,哪怕他不愿意,但也是我的人了。”   看着蔚岚看谢子臣的表情,桓衡心里忍不住一梗,他匆忙回过头去,不愿意再看了。他觉得有什么闷在胸口,让他无比暴躁。蔚岚倒也没有注意到桓衡的情绪,反而将目光落在谢子臣的脸上,满是怜爱。   回到长信侯府里,蔚岚让人将谢子臣送回了房里,然后自己亲自送桓衡回房,两人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气氛很是尴尬。等到了桓衡门口,蔚岚终于觉得,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不由得开了口道:“阿衡。”   桓衡停在门前,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抿紧了唇,也不知道怎么的,听着蔚岚这一声温柔的阿衡,他就突然觉得委屈起来。蔚岚看着他的背影,好久后,终于道:“今夜是我的不是,我中了药,脑子不大清楚,你不要介意。”   不是这些。   他要听的,不是这些。可是他要听什么呢?   桓衡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言语。蔚岚来到他身后,叹息道:“阿衡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弟弟。”   桓衡没说话,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弟弟?   永远只是弟弟。   可他千里迢迢来到盛京,本来不也是只是当蔚岚是兄弟的吗?那为什么听到这句话,他心里会有那么些微微的酸涩呢?   听见关门声,蔚岚这才回去。她回到屋里时,谢子臣已经被人洗刷好放在床上了,蔚岚坐在谢子臣身边,静静端详着这个人。前世今生,这是她唯一一个碰遍了身子的男人,只差一点,她就上了他。   她虽然浪荡,但惯来是个有责任感的,这样清白的男人,既然她碰了,自然会对他负责。哪怕他不愿意,她心底里也是将他看作自己人。   看在他失身于她这件事的份上,这辈子,她都会护他周全。如果日后他能回心转意嫁给她最好。如果不能,那她也会好好帮助他嫁,哦不,娶的那个女人。   想到这些,蔚岚不由得苦笑一下,低头亲吻了谢子臣的额头,温和声道:“晚安。”   而后起身离开。   蔚岚回了房后,倒是睡得安稳,然而桓衡却就不大好了。   那天夜里,桓衡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蔚岚站在舞台上,跳祭祀舞。她穿着女装,散披着头发,旋身,翻转,而后她来到他身边,如藤蔓一般缠绕上他。他们呼吸交缠在一起,她的眼里落满了他。而后她又轻巧离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阿岚……”他沙哑出声,对方抿嘴轻笑,抽身离开,他忍不住用力,衣衫便被她拉扯下来,露出她莹润的肩头。   他忍不住呼吸一窒,身体有了反应,对方眼神妩媚勾人,却是还要离开。他一把将她拉扯到怀里,她仰倒在他手上,瞧着他,温柔笑了笑。   她胸膛微微起伏,被他拉开的衣衫里露出如玉的肤色。他忍不住开始喘息,而她却突然起身,化作了一声湖蓝色长袍,散披着头发,将他压在柱子上,然后低头亲吻下来。   她动作这么粗暴,胡搅蛮缠,同时拉开了他的衣带,将手探进身体,笑着道:“我和谢子臣在做什么?我们就在做这些。”   “我要走了啊,”她怜惜出声:“我再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了,阿衡。”   “不……”他看着她离开,他一把抓住她,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执念,疯狂得几乎将他燃烧。   “你是我一个人的。”他抓住她,将她拉到怀里,拉开她的衣衫。   他不知道怎么占有一个人,但他知道怎么占有一个女人。像他父亲娶了他母亲,他的哥哥娶了他的嫂嫂,从此之后,这个女人就永远属于他,永远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只是想占有她,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热血澎湃。   而且,她是这样美丽娇俏的女子,她的身体,她的腰,他曾经抚摸过的小脚,都让他如痴如狂。梦里一片模糊,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做什么,但他知道该这么做。   “你是我的,”他看着她在身下哭出来,全然停不下来,只是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重复:“阿岚,你是我一个人的。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女子轻轻啜泣,他死死拥抱住她,却是哭出声来。   “阿岚啊,”他低哑着声音:“你永远,永远,不能离开我啊。”   他哭着醒过来。此时已是太阳已经落进了屋里,他的被褥一片潮湿,他呆呆看着床顶,脑中一片茫然。   他……他做了个什么梦啊!他居然梦见了蔚岚是女人!   而且……而且……   桓衡僵硬坐起身子来,觉得有些不好了。   他裤子里这些,到底是什么啊!!到底是什么东西,阿岚,快来教我!!   桓衡僵硬起身的时候,谢子臣也醒了。   他睁开眼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感知自己身后,感觉没有什么感觉后,他忍不住舒了口气,看来蔚岚最后还是克制住了。然而等他掀开被子起身来时,他突然觉得有些异样,拉开身体一看,发现身上青青紫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之处。   他忍不住瞬间红了脸,片刻后,他怒火中烧起来。   “魏岚!!”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火大,直接怒吼出声:“你给我滚出来!”   都这样了……   这样了……   他……真的保住了自己的贞操吗?还是说蔚岚技术太好,让他没感觉到?   谢子臣人生第一次,觉得有些方了。 第59章   谢子臣将这些难堪之处处理了一阵子, 甚至为了遮掩这些痕迹,第一次在脖子上打了粉。随后便在丫鬟的引导下冲到了蔚岚房间。谢子臣到的时候, 蔚岚正在用早膳,见到谢子臣来, 她笑了笑道:“子臣来了, 一起用膳?”   “不用了。”谢子臣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周边人,蔚岚立刻明了,将周边人都撤了下去,而后起身去拉谢子臣,只是还没碰到谢子臣, 谢子臣便立刻退了一步, 警惕看着蔚岚, 蔚岚不由得有些好笑, 憋住了笑意,清咳一声道:“坐吧。”   “不用了, ”谢子臣深吸一口气:“我问你一件事就回府。”   “你说。”蔚岚绕到饭桌后, 从容应对,不用想她大概也知道, 谢子臣是想问什么。谢子臣有了些不好意思,转头看着一旁, 故作冷淡道:“你有没有……”   “没有。”   蔚岚果断开口,谢子臣心中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那我回去了。”   “用过早膳再走吧。”蔚岚开口挽留, 谢子臣想了想,便也坐下来,蔚岚让人给谢子臣上了碗筷,这时候,桓衡也风风火火来了。蔚岚看见桓衡,不免笑了起来,招呼道:“阿衡,坐吧。”   “阿岚!”桓衡看上去很着急,面上又有些潮红,似乎是有什么事难以启齿,又格外急切。蔚岚立刻明了,起身道:“你同我屋里说。”   桓衡点点头,跟着蔚岚就进了内室,进了内室后,蔚岚双手拢在袖间,含着笑道:“怎的了?”   “阿岚……我……我……”桓衡脸红得像沁血一般,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道:“我好像生病了……”   “生病了?”蔚岚愣了愣,随后皱起眉头:“我给你叫大夫。”   “别别!”桓衡忙拉住蔚岚,又道:“我……我觉得,我这个病,好像不大好告诉别人……”   “你到底是怎么了?”蔚岚上下打量着桓衡,颇为担忧。   桓衡低着头,小声道:“那个,我就是早上起来……裤子上黏黏腻腻的……然后那个地方……嗯……阿岚你也有的吧……我就是心里有点慌……”   桓衡说得委婉,蔚岚愣了愣,却是很快反应过来,这时候她不免有点尴尬了。   这种事情,她怎么会有?   但是很快,她立刻想起来,外面有个谢子臣,阿衡她是知道的,从来没有人教过这些东西,但谢子臣出身世家子弟,应该有专门教养这些的,像谢子臣这个年纪,好多都有通房丫鬟了。她清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你等等,我叫个人来教你。”   “啊?”桓衡有些茫然,为什么蔚岚要让别人来教他?   蔚岚也没多做解释,走出内室,到了谢子臣身边来,低声道:“子臣兄,我想问你个事儿。”   “嗯?”谢子臣抬起头来,面色平淡,等着蔚岚。蔚岚清咳了一声,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却觉得人事这种事,总要找个人教阿衡的,找个太放荡的,把阿衡教坏了不好;找个太拘谨的,搞得阿衡半懂不懂也不好。谢子臣是她认识的男人里最靠谱的,将阿衡交给他教,她颇为放心,于是便小声道:“那个,你有过梦遗吗?”   谢子臣正在喝粥,听到这句话,粥当场呛在咽喉里,急促咳嗽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咳嗽,脸变得通红。蔚岚连忙替他拍着背,解释道:“阿衡那个,需要人教教他这些东西。我想着你们世家子弟应该是有一套体系教这些的,便想着让你教教他。你别多心……”   听到蔚岚的解释,谢子臣平静不少,他面上仍旧端着架子,用帕子按压着唇角道:“他是你兄弟,你怎么不教?”   我他妈要能教啊!   蔚岚有些苦恼,但也只能强撑着道:“我这个性子,不大好。怕把他教坏了……”   “你这个性子,”这一次,谢子臣认可的点了点头:“的确不大好。”   说着,谢子臣扔下帕子,起身道:“我去看看吧。”   蔚岚赶忙点头,送谢子臣进了内室,然后她又觉得,这男人的事情,她得避避嫌,便也没进去。   谢子臣一进去,桓衡就愣了,下意识便道:“你来做什么?”   “教你阴阳之道。”   桓衡:“……”   片刻后,他立刻摇手:“谢谢了,我找阿岚问就好。”   “便就是阿岚找我来的。”   谢子臣的话让桓衡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静静打量着面前黑衣玉冠的少年。   他长得果然是很美,五官精致出挑,无一处不是完美。在北方的时候,人家都叫桓衡玉面小将,然而看见谢子臣,桓衡才知道,所谓面如玉冠,便是这样的。   蔚岚一贯喜欢这样的小白脸,他从在北方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小白脸出现在蔚岚身边,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的不喜欢,累积到了谢子臣这样的程度。   是什么时候开始,阿岚和这个人这么亲密的?   照顾他,爱护他,和他同床共枕一年半,又做了那样的事……便就是他和她说的私话,她都会告诉他。   桓衡心里突然涌起了怒火,他冷冷看着谢子臣,谢子臣也察觉到了桓衡气势的变化,他默不作声,仍旧是那副冷淡的神色。   “你离蔚岚远点。”桓衡看着这张令人厌恶的面孔,冷声开口。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来,威胁道:“不然,我划破你这张脸!”   没了这张脸,看蔚岚还喜欢他什么!   听到这话,谢子臣愣了愣,无语凝噎了片刻后,不由得惊叹桓衡脑回路之诡异。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道:“阴阳调和乃人之根本,男子到了一定年龄,便会有所变化,产生情欲。情欲产生之时,身体便会随之发硬。”   说着,谢子臣瞄向桓衡下方,桓衡下意识用手挡住,紧张道:“你看什么!”   “嗯,看来你是知道了,”谢子臣点点头,移开目光,继续道:“男子少年时常有梦遗,梦中人往往是自己思慕对象,或者引诱自己□□之人……”   听到谢子臣的话,桓衡不由得呆在那里。   思慕之人……   原来,阿岚是他思慕那个人吗?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蔚岚梦里的模样,眼神随之有些迷离。谢子臣看他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奇:“你梦到了谁?”   “阿岚……”   桓衡下意识回答出声,谢子臣脸色一变,桓衡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谢子臣一拳打翻在地。   “王八蛋!”谢子臣怒骂出声:“他是你兄弟啊你这个王八蛋!”   桓衡被谢子臣一拳打蒙过去,等反应过来时,立刻动了手。然而听到谢子臣说那句“他是你兄弟”的话时,他不由得微微一泻。   对啊,这是他兄弟,他怎么能对他的兄弟,产生这样的感情?   可是他不能,那谢子臣呢?谢子臣又算什么?   “他是我兄弟,”桓衡冷笑出声来:“你就不是他兄弟了?”   “对!”谢子臣一脚将桓衡踢飞过去,然后提起桓衡衣领,猛地撞在墙上,恶狠狠看着他:“他是我兄弟,所以我绝不会肖想她啊,绝不会玷污她,也绝不会让她走在这条不归路上!”   “那你们昨天算什么!”桓衡怒吼出声,一脚踹开谢子臣,谢子臣被他逼退开去,听他怒道:“你当我瞎了吗!”   “你难道不是瞎了?”谢子臣也有些羞恼,两人在房间里你一拳我一拳你来我往过着招,谢子臣冷笑道:“昨天别说是我,换成是陛下来,蔚岚也照样是那个样子。”   听到这话,桓衡微微一愣,便被谢子臣直接一个过肩摔砸到了地上,然后一脚狠狠踩在地面上。   谢子臣冷冷看着桓衡,他眼中还有些茫然,似乎全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子臣看着地上被踩着这个人,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和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一样喜欢那个人,一样爱而不得。   可桓衡不一样。   蔚岚喜欢他谢子臣,喜欢的不过是这具皮囊。   可蔚岚对桓衡,那却是发自内心的,打从心底的疼爱。   谢子臣之于蔚岚,不过是路上突然见到的一朵花,路边捡回的一条狗。   可桓衡之于蔚岚,那却是心中的一棵树,发了芽,生了根。   “你是她兄弟,”谢子臣忍住心中所有的嫉妒和酸楚,沙哑着声道:“她疼爱你,你便该多为她着想,阴阳调和,天理伦常,若被人知道她是一个断袖,你可知朝野上下多少人会盯着她,她这一辈子,都洗不清这个污名。”   “她有她的家庭,”不知道是说给桓衡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谢子臣慢慢道:“她日后,会娶妻生子,会儿孙满堂,你不要误了他。”   桓衡没说话,眼里全是茫然。   谢子臣收了脚,静静看着这个还未反应过来的少年。好久后,桓衡终于反应过来,呆呆看着谢子臣:“你是不是……喜欢阿岚?”   谢子臣没说话,他双手拢在广袖之中,慢慢闭上眼睛。好久后,在桓衡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突然道:“是。”   桓衡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谢子臣,听到谢子臣用平淡、却仿佛是压抑了无数情绪的口吻,刻意压着语速道:“我喜欢她,魏世子,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她。”   “可正因为喜欢他,”谢子臣慢慢张开眼睛,沙哑出声:“我永远不会和她在一起。我会是她一辈子的兄弟,守着她,陪伴她,看她位极人臣、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我不会耽误他,桓衡,”他看着桓衡,眼里全是警告,似乎是在等待桓衡一个回应:“你明白,要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吗?”   桓衡没有说话,沉默不语。   谢子臣眼神渐渐冷下来。   他不会容忍任何打扰蔚岚,他不能,别人更不能。他等待着桓衡的回应,许久后,桓衡却是笑了。   “你骗我。”桓衡抬起头,眼里全是冷笑:“你扰乱我的心绪,就是想骗我。蔚岚是我兄弟,我们两都是要娶妻生子的人,我怎么可能对她有这种心思?”   “没有最好。”桓衡的话,已经算是一种表态,谢子臣冷冷甩下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   谢子臣走到庭院中,蔚岚正在赏花,看见谢子臣出来,蔚岚笑了笑:“教完了?”   “找个人教吧。”谢子臣淡道:“太笨了。”   蔚岚:“……”   原来桓衡已经不通人事到这种地步了吗?   将谢子臣送出门后,蔚岚叹了口气,回来看桓衡。桓衡还坐在地上,周边因为他们打架一片狼藉,蔚岚不由得愣了愣:“你们打架了?”   桓衡没说话,坐在地上,低垂着头。蔚岚心里不由得软了半分,她蹲下身去,看着桓衡,小心翼翼道:“阿衡,怎么了,你同我说?”   桓衡抬起头来,静静打量着蔚岚。   “阿岚,”他沙哑出声:“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们怎么认识的?”   蔚岚没说话,她温柔将他的头发挽到耳后。桓衡眼里有些茫然:“那年我跟着哥哥出征,却因为大雪,被困在了山里。我想出去找路,结果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我竟然是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我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下,好冷,好饿。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结果你来了。”   “雪落满我身上,你把我从雪里扒出来,然后背着我走出山里。那时候你和我一样大,却比我坚韧得多,我趴在你的背上,觉得你特别暖和,那时候我就想,我的命是你救的。”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来?”   蔚岚温和出声,她不大明白,让谢子臣来教个阴阳之道,怎么让桓衡这么伤感。   桓衡笑了笑,伸手将蔚岚揽进怀里。蔚岚将下巴靠在他颈间,听到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阿岚,”他沙哑着声音:“从那时候我就想,我会一直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都不行,我也不行。”   “我知道。”蔚岚听他提及过往,不由得软化了心肠:“我也是。”   这个世界里,如果说有谁是不一样的,大概就是桓衡。   这个少年,傻乎乎陪伴了她最艰难的岁月,他替她挨过刀,替她流过血,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互相搀扶着活下来。她用性命维护他,她用尽心力保护他。一年半前,她从北方离开,也是不愿意他身赴险境,所以将他留在了北地,可他还是不顾一切来了。   任何人都比不上桓衡对她的情谊。所以她风流一世,却从来没有肖想过桓衡。   因为这个少年,是她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听着蔚岚的话,桓衡闭上眼睛。   这就够了。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蔚岚,无论蔚岚是不是喜欢她,知道她也是这样对他,他觉得这份感情,无论是用什么名义,也就没了什么遗憾。   他静静抱了蔚岚一会儿,再睁开眼睛,却是笑了。   “阿岚,”他用脸蹭了蹭蔚岚的脸:“我饿了。”   “那就吃东西吧。”   蔚岚也爽快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又过了几招。昏天暗地过了几天后,蔚岚便要去上朝了。   谢子臣入了御史台,蔚岚便成了尚书郎。尚书郎是个清职,相当于皇帝的智囊团,起步虽然比谢子臣低了些,但胜在升迁快。   上朝第一天,蔚岚在朝臣中安静如鸡,就感受到了谢子臣的威力。身为御史台的新人,谢子臣在朝堂上根本没有新人的样子,上朝第一天,就连着参了三位大臣。这三个人是御史台早就看不顺眼的对象,但是这三个人极其擅长诡辩,参了几次都没将这批人拿下。结果谢子臣一上来就找这三个人麻烦,且,参这三个人,明显是和御史大夫王楠打过招呼的,因为整个过程里,御史台里没有说过一句话,既没有帮忙谢子臣,却也没有拆他的台,完全不像御史台的作风。   看见御史台不说话,这三个人就带着亲朋好友打算一起围堵谢子臣,蔚岚一看这个架势就为这三位大臣默哀了,就谢子臣那个战斗力,别说他们三个人带着亲朋好友,就算带着他们九族也未必怼得赢谢子臣。   果不其然,谢子臣和他们互怼一个早朝后,让皇帝成功将这三个人收监。   他成功让整个朝堂人知道什么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御史大夫不好惹。   等下朝的时候,蔚岚凑上前去,同谢子臣道:“恭喜了,侍御史大人。”   谢子臣目不斜视,淡道:“少给我来这套,该参你我照样参。”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低笑起来,小扇在手中一转,抬头打量着谢子臣,眼中颇有趣味道:“谢御史如此嫉恶如仇,那不妨给在下主持个公道如何?”   谢子臣没说话,以沉默等待蔚岚的话。蔚岚叹息了一声,有些遗憾道:“子臣如此冷淡待我,蔚岚着实伤心。”   “有话就说。”谢子臣有些不耐了,蔚岚收了表情,正经道:“好吧,我的确有两件事想同你说。”   “第一件,是关于那一日,”听到这话,谢子臣脸色微微一变,正要阻止蔚岚,就听对方道:“近日来我想了很久,觉得此事也不能就这么含糊下去。那一日我虽然没有要了你,但我的确碰了你。”   “下一件!”谢子臣咬牙切齿,蔚岚笑了笑,却是继续道:“我可以娶你。”   听到这话,谢子臣瞬间黑了脸。骂了句:“荒唐!”之后,便大步往宫门外走去。蔚岚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道:“这是宫里,你要我嚷着同你讲话吗?”   谢子臣明白蔚岚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人,他要脸,蔚岚却是个不要脸的。只能缓下步子来,同蔚岚并肩走着,假作无事道:“此事休再提了。”   “子臣,”蔚岚苦笑了一下:“你是真的,不愿意嫁我?”   “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谢子臣有些恼怒了:“哪里有嫁给你的道理?!”   听到这话,蔚岚沉默了一下,想了想,她反应过来:“你是希望我嫁给你?”   谢子臣愣了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故作淡定道:“我也不用你嫁给我,你我都是男人,本就该各自有各自的家庭。我帮你,本也只是因为你是我兄弟,你当时做出那些举动也是着了道,我并不怪你。我一个男人,也没什么。”   说着,谢子臣有些艰难道:“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忘了吧。”   这番话,倒也是蔚岚意料之中的。只是她不甘心,总还想再确认一下,如今听到了,也算是努力过了。她笑了笑,也没有继续下去,反而是说起了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便是希望子臣帮我一把了。”   蔚岚将小扇在手里打着转,抬头看向远处两个绯衣官袍的男人。   “前些时日,我很好奇,为什么陛下会突然召我进宫,我让人查了数日,终于清楚了。”蔚岚眼中带了冷光,面上却是微笑起来。   “我的大伯二伯给皇帝送了像我的五个美人不算,居然还同皇帝说,魏家愿意将我献给陛下。让陛下将我召入宫中,生米煮成熟饭后,他们会替陛下在魏家说清楚,让魏家家族长老来逼迫我认命。”   说着,蔚岚抬起头来,看着谢子臣:“子臣觉得,大伯二伯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我该不该礼尚往来一番呢?”   “当然。”谢子臣看着远处魏家两兄弟,面色淡然道:“别人送了东西,总该十倍还回去,这才算得上是有礼有节。“   听到这话,蔚岚笑了笑。   宫门前桃花树上花瓣因风翩飞,蔚岚抬起手来,捻住一片桃花。   “春尽了。”   春尽了,是杀人的好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桓衡个人歌推荐——《国境四方》,看到桓衡部分时候建议听这个。   【小剧场一·桓衡的启蒙教育】   儿子·桓衡:岚妈,我好像梦遗了。   妈·蔚岚:卧槽,儿子居然长大了,我怎么教?叫他爸来。   爹·谢子臣:儿子,我来教你……   【梦遗这个事的灵感】   这个事情,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少年,我有个哥们儿,大概十五六岁吧,还是一个很纯情的男孩子。   有一天早上六点半,他打电话把我叫醒,说发生了大事,要面谈。   于是我急匆匆赶到了学校,然后问他,咋地了?   哥们儿红着脸,很羞耻的和我说,他好像生病了……   接着,我通过详细的了解确定了,他是梦遗了……   作为一个女孩子,我认真的给他做了科普教育。   接着我很好奇的问,你昨晚到底梦到什么了?   哥们儿很害羞的说……   “我梦见我是孙悟空,XX(我们班一个男生)是唐僧,我护送他西天取经,路上遇到妖怪,我打打打,打妖怪打了一晚上……”   我:“……”   很多年后,我懂了妖精打架的真正含义…… 第60章   蔚岚和谢子臣打了招呼, 让谢子臣的人也帮忙盯着她大伯魏严、二伯魏凯。   说起来,长信侯府的确不算争气, 她爹也就算了,看上去是个侯爷, 其实天天在前线厮杀, 也没什么兵权,圣上不喜,随时都是掉脑袋的风险。而她这两位号称“很有出息”的大伯二伯,混了这么几十年,一个不过是四品中等丞相长史,另一个则是五品下等仓部主事。这两个虽然都是实权官职, 但从品级上讲, 和初入朝堂的蔚岚也并没有太大差距。谢子臣进的是实权部门, 六品上等侍御史, 而蔚岚则是当皇帝幕僚,亦是六品上等尚书郎。   蔚岚初入朝廷就是这样的官位, 魏严魏凯自然是有些发慌。长信侯府这个位置他们本来就是想要的, 之前不过是看在魏邵的面子上,觉得魏邵对他们还不错, 而且看着就是短命相,便就打算等着魏邵自然死亡, 他们再去争长信侯府的侯位。然而谁曾想,就这么几年时间,蔚岚就成长得如此迅速, 让他们不由得慌了神,在魏邵回京路上先下了手。   结果这个侄儿比他们想象的厉害太多,竟就直接带人将她父亲救了。那他们更加想要干掉蔚岚了,却迟迟找不到一个好的机会,直到皇帝展露出对蔚岚的意思,他们就琢磨着,想借由皇帝的手将这个绊脚石铲除。   将蔚岚送给皇帝,对魏家自然是一大好处,皇帝自此之后都会看在蔚岚的面子上对魏家多有优待。而一个男宠,则就很难成为继承人了。哪怕皇帝同意,魏邵同意,但魏家的家族长老也不可能同意。   魏严魏凯的算盘打得精明,只是不曾想,蔚岚再一次躲过了。蔚岚机智至此,魏严和魏凯不由得慌了神,开始琢磨着,须得寻一个机会,让蔚岚彻底没了才好。   他们这些心思,蔚岚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可她面不做声,仍旧同以往一贯,既不去招惹这两位伯伯,也不主动打招呼,同一家人,就像陌路一般,便就是朝堂之上,都不见得有什么对话。   这些弯弯道道,皇帝自然是不知晓的。他本垂涎蔚岚美色,但因为徐福算出来蔚岚和他命格不宜,为臣子是利剑护龙,但若是要水乳交融,蔚岚杀伐之气太重,怕伤了龙气,加上徐福新送的那几个美人整日缠着皇帝,皇帝也就没了什么心思,一心一意把蔚岚当做刀来看。这么一看,便觉得,蔚岚这是一把好刀,不但好用,而且好看,故而不由得多了几分喜爱。   看在蔚岚的面子上,又因着魏严、魏凯之前如此果断的献忠心,皇帝对他们也很是满意,时常在朝堂上称赞他们魏家上下一心,个个都是俊杰。   对此,蔚岚微笑着表示,这皇帝大概是个傻子。   双方如此僵持着过了大半年,魏严魏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蔚岚也没有出手,但是暗地里,蔚岚却悄无声息换掉了长信侯府的兵防和下人,上上下下像铁桶一般。谢子臣看不大明白蔚岚的意思,但也没有插手,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侍御史,每日嘴炮怼人,俨然成为了御史台一大台柱。   第二年初夏,蔚岚也在尚书郎这个位置上刷足了皇帝和朝臣的好感度,皇帝琢磨着,要给这把刀镀个金了,恰巧这时荆州水患,皇帝便琢磨着,将蔚岚派到荆州去,给她一个升迁的机会。   可蔚岚所在的尚书郎的位置的确有些尴尬,治理水患、严惩贪官,这种事该是工部、吏部甚至是御史台或者大理寺的活,蔚岚一个皇帝智囊团,除非是当了钦差,否则难以有个名头。皇帝正苦恼着,上官丞相的折子就上来了,言明说此次荆州水患,据说局势不甚安定,一般的文官去处理此事怕会出事,应该寻一个武官出身、又肩负文职的人领着出去。   武将出身,却有肩负文职,这样的事除了蔚岚,那还能有谁?   皇帝觉得上官丞相甚是明理,立刻就批复了折子。   蔚岚闻得消息的时候,正在家中茗茶。她月事来了,整个人懒洋洋的,不大打得起精神来,早在早朝的时候谢子臣就看出来蔚岚不适,一路送着她回了长信侯府,又细心的给她上了暖炉,让他抱着暖炉,斜倚在卧榻上,接着同她说着近日来的情报。   蔚岚微眯着眼,听着谢子臣给她念着情报,如今桓衡在宫里伴读,最常陪伴她的,反而是谢子臣。   念完魏严给她上奏的消息,谢子臣皱起眉头看她:“你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蔚岚有些疲惫闭上眼睛:“等魏严动手吧。他这只老狐狸,为我请奏,怕是有圈套等着我呢。”   “那这荆州水患……”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摆摆手道:“小事。”   两人说着,林夏便走了进来,她刚从太医署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血迹。见着蔚岚,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后,皱了皱眉道:“世子,你又不舒服了?”   “嗯。”蔚岚点了点头,扫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在太医署还好吧?”   “挺好的,”林夏来了兴致:“我和你说……”   “先别说这件事,”蔚岚抬起手来,止住林夏的话,反而是道:“我就问你一句,什么时候娶魏华?”   林夏同魏华也定亲快有一年多了,林夏却迟迟没有动作,蔚岚不由得有些不耐烦。问了魏华,魏华就抹着胭脂,漫不经心道:“随便呗,她一个女的都等得起,我怕什么?”   魏华倒是不怕,但这盛京的流言都满天飞了。一个十七岁还不成亲的女人,长得再美,那也是老姑娘。每一日都有人旁敲侧击着问蔚岚,这魏华的婚事到底成不成,不成他们好上门提亲。蔚岚都快被烦死了。   见着林夏缩了缩头,蔚岚不由得冷笑出声来。   “怎么,我魏家送你进太医署,倒把你送出本事来了?”   “不敢!”林夏立刻哭丧了脸,看了一眼旁边喝着茶的谢子臣,为难道:“世子爷,我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瞧着林夏的神色,蔚岚便明了了,同谢子臣道:“天色晚了,我送子臣回府吧。”   说着,便要起身,谢子臣摆了摆手,淡道:“不舒服就躺着,我也不是个女人。”   嗯,如果是女人她就不送了。   蔚岚叹息了一声,还是坚持将谢子臣送了出去。送上马车后,她又派染墨护送着去,这才放心。等谢子臣走了,蔚岚便回过头来,看着林夏道:“你和我哥到底要怎么样,你给个准数。”   娶还是不娶,娶就赶紧,不娶她就替她哥打死这个负心女,她哥一个娇滴滴的男人,哪里能和她这么耗着?   林夏见周边没人了,叹了口气,跟上蔚岚道:“世子爷,也不是我不想娶,只是在下觉得,这婚姻大事,还是要两情相悦,断没有草率成亲的道理。”   “你觉得我魏家配不上你?”蔚岚脸色一冷,林夏忙道:“不是不是,魏公子哪里都好,身份号,长相好,性子……呃,性子也还是可以的。”   “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蔚岚气笑了,在她看来,她哥哥若放在大梁,那可是追的人要从大梁排到大陈的人物。若不是在这个世界里没什么好女人,林夏勉强算的上是一个,否则就凭她一介白衣、性子软弱,她就绝不可能将哥哥许配给这种人!结果她倒还,还挑拣起魏华来了。   林夏大约是知道蔚岚在气恼些什么的,这两年她算是摸清楚了,蔚岚就是一个纯粹的大男子主义的翻版,对女人的要求极好,对男人倒是极其放纵。不,倒也不是说放纵,而是要求的点不一样罢了。比如说魏华,在蔚岚看来那就是完美,身份高、长得美、性子端正、处子之身、干净清白,这样的男人,在这世界打着灯笼也少见了。   林夏不由得叹了口气,随着蔚岚跨进屋里,鼓足勇气道:“可是世子,这婚姻里,两情相悦,也是很重要的。”   “两情相悦?”蔚岚冷笑出声来:“那是男人考虑的东西,你一个女人,到底是听谁给你说一些有的没的,有这种念头的?”   她就知道……   林夏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蔚岚绝对绝对,是不能理解一个女人如此感情用事的!   可是这事关她的婚姻,她深吸了一口气,随着蔚岚跪坐到地面上,认真道:“世子,您上辈子,难道就是这么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主君吗?”   “我能和你一样吗?”蔚岚不由得笑了,她抿了口茶,回忆起自己上辈子来,颇有些骄傲道:“我不需要。”   一个女人,要搞两情相悦这种的东西,是需要资本的。像林夏这种,她如果是林夏,一定会娶一个男人巩固自己的地位,否则以自己软糯的性子和危险的身份,想在太医署出头,那真是太难了。   男人要讲两情相悦,是因为男人毕竟感性。而且男人的一辈子,都是系在女人身上的,女人是他的天,爱他,他一世荣宠;不爱他,天天记挂着另一个人,一辈子相望而不能相守,哪怕锦衣玉食,那也是艰辛度日。   可女人不一样,女人的心就应该系在自己的大业上,娶一个男人回来,不喜欢他,那就相敬如宾,自己外面找个外室也好,或者是纳个侍君也好,总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不在一起,感情这档子事,能有多重要?责任感到了,能宠爱这个男人一辈子,那就足够了。   可惜林夏还是年纪太小……   想到这里,蔚岚叹了口气,觉得理解了林夏一些。毕竟她也是个四十岁的人了,她年轻的时候,不也这么想过吗?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于是他拍了拍林夏的肩道:“阿夏,这世上的女人,有两种。一种是像我上辈子那样的,另一种则就是普通人了。我上辈子随心所欲,我成不成亲,倒也不大重要,我本就出身高门贵族,二十九岁位极人臣,那时候身边从来不少男人,所以成亲不成亲,与我没什么区别,我也就可以挑挑拣拣,总想着找个中意的。可你看,我这辈子,虽说出身也还可以,但远没有上辈子那样来得轻松,所以我就得找个人来帮我打理内宅,比如说我挑谢子臣,你说我有多喜欢他?也不过只是因为合适。他长得好,出身谢家百年公卿,是个庶子,有嫁给我的可能性,而且若娶进家门,打理内宅必然是让人放心。你看,连我都只是考虑合适不合适,你又有什么资格,考虑喜欢不喜欢呢?”   听到这些话,林夏表情都快裂了。   “可是……世子……”林夏纠结着道:“这里,毕竟不是您的上辈子了,我……我就是个普通女人……”   听到这话,蔚岚愣了愣,林夏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世子,您上辈子,女尊男卑,所以大概不懂得,在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你总想着,大女子顶天立地,心怀四方,感情不过就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能让您一生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这才是最重要的。为此什么都可以利用,哪怕是婚姻。不过这也只是因为,你始终想着,哪怕您娶了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您还可以再娶另一个。您从来没觉得,什么人是会失去了,就一辈子再留不住的。”   “可是这里已经不是您的上辈子里。”   林夏的话让蔚岚觉得有些胸闷,可没有人同她说过这些,这么多年了,她隐隐约约明白,却始终难以接受,她强逼着自己坐在林夏面前,听着她道:“林夏的上辈子,出生在一个男女平等的时代里。我们那里都是一夫一妻制,无论是男是女,喜欢了谁,在一起,那除非和离,否则就真的是一生不能在一起了。世子,”林夏抬起头,看着蔚岚:“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幸福。位极人臣是野心、平定天下是大气,为此牺牲掉自己的爱情,那叫女儿本色。那我想和一个我爱的人成亲,为此牺牲掉我的野心和大气,这就是软弱了吗?”   “世子,”林夏看着蔚岚深思的神色,继续道:“这个世界的男子,比我的世界强势得多,您想三夫四君的梦想,在这里绝不可能实现。除非您想抛下您的责任感,在娶夫后又休弃,否则您便得清楚,这个世界,您错过了一份爱情,就一辈子挽救不回来。”   “愿意为了自己想要的奋不顾身,这便是勇敢。至于您奋不顾身为了是野心还是爱情,这并没有什么区别。林夏是一个大夫,的确想在太医署一展宏图,可这并不代表林夏会以婚姻换取权势。还望世子明白。”   说着,林夏退了两步,广袖一展,将双手放在额前,附身扣地,恭敬道:“林夏感激世子知遇之恩,但若要娶魏公子,必只能因林夏心喜于魏公子,想要伴他一生,陪他一世,相互依持,风雨同舟。林夏之心,还望世子谅解。”   蔚岚没说话,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林夏性子一贯软糯,却第一次这样直接的剖析着自己的内心。蔚岚静静看着她,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是真的软弱,还是比她更加刚强。   她勾了勾嘴角,确是道:“那你喜欢我哥吗?”   听到这话,林夏红了脸,趴在地上,没能起身。   “问你话,支支吾吾做什么?”   “林夏……林夏……”林夏憋了半天,终于道:“若是……不喜欢……自然是……不会提亲的……只是觉得……婚姻大事……还要……慎重考量……”   听到这话,蔚岚看着红着脸的林夏,不由得拍着桌子朗笑出声来。随后道:“你下去吧,我先笑一会儿。”   林夏:“???”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但她也不好多问,站起身来,恭敬退了下去。等林夏走了,蔚岚朝着内室招了招手道:“哥,你出来吧。”   她问林夏喜不喜欢她哥时,便是察觉到魏华进来了。魏华知道瞒不住自己妹妹,便从内室里走了出来,依稀荷色长裙,摇摆着腰肢,看上去婷婷袅袅,分外妖媚。   蔚岚招呼着魏华坐下,给魏华倒了茶道:“哥哥平日里,是将林夏欺负狠了吧?”   “狠什么啊?”魏华端起杯子,耸了耸肩道:“闹着玩而已。”   “那哥哥,”蔚岚垂下眼眸,思索着道:“你想嫁给她吗?”   “嫁给她?”魏华挑了挑眉:“阿妹,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其实算起来,就算成亲,也该是她嫁给我才对。”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她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低笑道:“那哥哥对于我当世子一事,不怨愤吗?”   “我为何会怨愤?”魏华抬手轻轻戳了一下蔚岚的额头,满是宠溺道:“你啊,就是心事太重。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想当官,追求权势,这我看得出来。我呢,就喜欢穿上好看的衣服,绣花看柳,好不快活。我们既然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那不妨换换,也是很好。”   “而且,若你不是世子,”魏华眼中有些苦涩:“阿妹,女人这一生,的确太难了。我希望你别像他们一样,被逼着嫁人,指望着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你本来就是极有才华的人,你看,你当世子,比我当世子,好多了。”   蔚岚没说话,一直以来,她虽然宠爱魏华,但多多少少也还是提防着的。此时此刻,听着魏华的话,她第一次觉得,这的确是个极其爱重自己妹妹的哥哥。他爱好女装,喜欢装扮成女人,可这样夸张的举止,未必没有帮她铺路的几分真情在里面。   魏岚七岁就去了,她来到了这里,与魏华相处的时间,怕是比蔚岚本人更长。面对魏华这份爱重,蔚岚不由得觉的心里有几分酸楚感动。她站起身来,来到魏华身边,将魏华拥入怀里。   “哥哥,”她叹息出声:“谢谢你。”   魏华眼底里带了笑意,低声道:“要谢我,就帮我把林夏搞到手!这个人我要定了!”   蔚岚:“……”   总觉得她好像落入了什么圈套的样子。   看见蔚岚呆了呆,魏华朗笑出声来,蔚岚清咳了一声,直起身来道:“好罢。不过有件事,我要同哥哥说一声。”   “嗯?”魏华挑眉,蔚岚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名单:“现在府里人已经被我全部换过了,除了原来几个身边基本侍奉的丫鬟,护卫都被我调去做了家丁,而现在的护卫,则是一些新人。手里这份名单,都是信得过的,有什么事情你就找他们。”   听到这话,魏华便知道,蔚岚是要做什么,沉下脸色来,点了点头。   蔚岚回到桌后,想了想,嘱咐道:“奶奶和父亲性情软弱,到时候,就要靠你了,哥哥。”   “你要做什么?”   听到这些话,魏华不免皱起眉头,蔚岚笑一笑,扇子在手中打了个转,慢慢道:“荆州水患,我得去救人了。”   蔚岚吩咐了这些后,没几日,让她去荆州的圣旨就在朝堂上颁了下来。虽然有些人对这事儿还颇有微词,但在丞相和皇帝联手之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谢子臣同蔚岚一道回长信侯府里,同她说到了一阵荆州的情形后,桓衡便从宫里赶了过来。   如今王曦林澈张盛三人都已经毕业,就剩下嵇韶阮康成桓衡这些垫底的还陪着读书。依照桓衡的成绩,毕业是不太可能了,好在他本来就是武将,出仕和进入太学一点关系都没有,谢清教桓衡心都教累了,加上蔚岚毕业以后,桓衡的心思根本不在读书上,时不时往长信侯府跑,搞得谢清都懒得管他。   桓衡风风火火进了屋里,瞧着蔚岚和谢子臣在商议事情,心里就一阵邪火。好在他如今稳重许多,憋了口气,走进屋内道:“谢四公子怎么在这里?”   “你家?”谢子臣淡淡怼了回去,桓衡冷哼了一声,想起正事来,到了蔚岚面前道:“阿岚,我听说你马上要去荆州了?”   “你也听说了?”蔚岚招呼桓衡坐下来,给桓衡倒了杯茶,桓衡和谢子臣一样,如今个头长得飞快,而蔚岚这么两年来也就长了几厘米,让蔚岚不得不觉得有些伤感。看着桓衡坐下来,听他道:“行,那我今晚上就去收拾行李,明个儿跟你一起出发。”   “太傅没给你假吧?”谢子臣在一旁淡淡开口,心里却是琢磨着,这一次他是没办法跟过去的,但荆州向来民风彪悍,每年赈灾这种事,都是要出点岔子的,桓衡武艺高强,他跟着过去,也算是个保障。要是堂叔没有给他假期,自己怕是要去帮个忙。   然而如今桓衡早就学聪明了,自从以前偷偷从宫里爬墙出来被谢清抓回去抄了五百遍书后,桓衡早就学会了请假,得意洋洋拿出了谢清批复的假条出来,骄傲道:“怎么样,眼红吧?”   谢子臣轻嗤了一声,觉得和这个人说话简直了侮辱智商。   “行了,”谢子臣懒得理桓衡,反而是看向蔚岚道:“我这里有十名暗卫,都跟你过去。”   “暗卫不用了,”蔚岚想了想,却是道:“靠谱的大夫,留一个给我就好。”   “林夏不跟你去?”听到这话,谢子臣不由得有些诧异,蔚岚却是点了点头:“林夏……我有其他用处。还有一件事,”蔚岚的话让谢子臣有些不安,他听着蔚岚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接着听她道:“我不在的时候,长信侯府这边,你照看着一点。”   这侯府上下,除了蔚岚以外,都是些性格温顺的,蔚岚一走,她那大伯二伯怕就是要扑上来了。这话不需要蔚岚说,谢子臣也是明了。点了点头后,淡道:“明日我会参丞相长史二儿子纵马一时,他们那边暂时脱不开身,你且安心。”   蔚岚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多说。   依照她对她那两位伯伯的了解,她这一次走,他们怕是会不顾一切扑向长信侯府了。   这一次他们都不动手,这辈子,怕她当上长信侯时,他们都再没什么机会了了。   长信侯府虽然说是个没落侯府,可是百年家底,始终是比他们这些单独分出去的庶子多太多。   只要她死在外面,小弟魏熊也死了,又或者是失去了继承权,再或者是她父亲没了,大伯二伯稍加运作,让族长那边许可,接着往上面请一道圣旨,就可以顺理成章继承长信侯府。   可惜……   蔚岚笑了笑。   他们大概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第二日,蔚岚便带着桓衡启程,他们两以前就是这样并肩去过北方几乎每一寸土地,时隔两年再行,桓衡不由得有些兴奋。   一行人没有什么娇弱的,蔚岚便弃了马车,直接骑行前往荆州,本预定要半个月的路程,被他们生生缩短到了七天。七天后,他们刚一荆州,便觉得十分闷热,有些人想要脱了上衣,被蔚岚冷冷一撇,便只能熬着。   行到荆州后,蔚岚官职虽低,但是却是钦差大臣,便由荆州刺史谢杰来接见。谢淮是谢家的旁支,蔚岚来之前,谢子臣便已经修书给这位远房堂叔,让他多加招待。如今谢子臣是新一代中除却正房嫡子谢玉兰以外谢家最炙手可热的新秀,不过十六岁便入御史台,自然是前途无量。而且因着“麒麟之子”这个身份,皇帝对谢子臣可谓是盛宠,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庶子,日后必然是要飞黄腾达的。谢淮得到这个侄儿的亲笔书信,心里便有了计较,明白这魏世子和谢子臣必然是知己好友,自然不会怠慢,亲自来了门口接见蔚岚。蔚岚见那人虽然已经近五十岁的年纪,却仍旧风姿翩然,核对了一下来自前的信息,便立刻确认,这必然是谢家人谢淮了。   “谢刺史,”蔚岚向谢淮行了个礼,恭敬道:“晚辈来得匆忙,没能提前知会刺史,叨扰刺史了。”   “魏世子心系百姓,是我荆州之福。”谢淮笑着道:“魏世子,请吧。”   蔚岚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谢淮,蔚岚用惯了顶尖的东西,对细节向来敏感,然而扫视了一圈,却发现这个刺史虽然看上去也算规整体面,但衣着玉佩,却的确算“两袖清风”。她心里不由得留了个神,若这谢淮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大贪官,那必然就是一个真的清官了。   她此番前来赈灾,其实也是真正的职责是监督赈灾,毕竟粮草已经在她之前到了,她只是要确保赈灾粮食到了百姓手里,官府尽到职责处理灾后事宜,若是发现什么,便要立刻上书朝中,让朝廷派遣刑部、御史台、亦或是大理寺的人前来办案。当然,关键时刻,她也有权先斩后奏了再说。但若这样做,就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行为的必要性,一般官员都不愿意惹这个骚,蔚岚是官场老手了,自然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一行人先去了刺史府,谢淮没有搞什么接风宴,就是简单让各地官员来和蔚岚吃了个饭。荆州下面共有十一郡,每个郡往返都是好几天的时间,蔚岚便只接见了几个临近的郡长,大概听了一下灾情。   这一次水患荆州各地均有受灾,最严重的便是安平郡,虽然叫了安平这个名字,但因为刚好在河堤下游,水龙来时又是夜深,大半个城的人都没了,如今还在处理尸体。   但奇怪的是,安平郡的人没了大半,同在河堤下游,还在安平郡前面一些的长平郡受灾情况却好得多,上报来死亡不过千人。因为安平长平都离刺史所在的荆州城远了些,两个郡的郡长都不在,蔚岚草草问了几句原因,众人也含糊不清,谢淮便道,听闻是因为水患是安平决堤,所以虽然同在河流下游,却是安平受灾严重得多。   这些人都不是当地郡长,便就是谢淮也只是从郡长上报来的公文中得知。蔚岚明白他们也不大清楚,便点了点头,没有多加追问。同众位官员商量了半夜赈灾的具体方案后,这才桓衡回了房中。   然而临到门前,蔚岚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来,同桓衡道:“我们初来乍到,为了谨慎,你还是同我一个屋吧。”   若是此次赈灾中官员上下一根蚂蚱有猫腻,她这位钦差可是危险得很。   听到这话,桓衡愣了愣,他早也不是一年前什么都不懂的小少年了,这一年蔚岚给他请了人,他自己也从王曦手里偷偷拿了很多春宫图来看,该懂的不该懂的也早懂了,听得蔚岚的话,他不由得有些扭捏,脑海里浮现出好多自己之前的梦境来,通红了脸道:“那个……不大好吧……”   蔚岚狐疑看了桓衡一眼,在她记忆里,桓衡一直是那种,在军营里要偷偷抱着被子躲进她床里面和她赖着睡的,居然会有拒绝他的一天?   看着蔚岚的眼神,见她又要开口,桓衡又怕她反悔,忙道:“阿岚说得对,此地的确危险,你我还是共在一房,互相照看得好。”   蔚岚:“……”   刚才谁说不好的?   虽然是同房,但蔚岚自然是不会和他睡一张床的。蔚岚指了床,淡道:“你睡那里。”,接着又指了一旁的小榻:“我睡这里。”   听到这话,桓衡眼里有了失望的表情,如果他有耳朵,大概可以明显看到他耳朵耸拉了下来,有些不甘心挣扎道:“那个……睡一张床……更安全啊……”   还是想睡一张床。   感觉到桓衡的失落,蔚岚不由得笑出声来,觉得这么多年了,桓衡好像一直没有长大过。她心里柔软一片,走到桓衡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后,温柔道:“乖,你现在和我还挤一张床,就太挤了。”   “我不介意啊!”桓衡连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蔚岚笑弯了眼,却是道:“我介意啊。”   “哦……”   听到蔚岚会觉得不舒服,桓衡只能应下来。蔚岚觉得面前这个人真是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多亲两口。她这么想着,也就没能忍住,低头在桓衡额头亲亲碰了一下,温柔了声道:“晚安。”   说完,便回了卧榻上。桓衡呆愣在原地,好久后,他用手捧上蔚岚亲过的地方,心里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又羞涩,又甜蜜,片刻后,他翻身上了床,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了起来。   蔚岚听着对方压抑着的笑声,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也闭上了眼睛。   她家阿衡这样好,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得起他啊。   这样思索着,她突然又想起前几日林夏对她说的话来。   这一辈子三夫四君于她是不可能的,她得找一个自己真的要过一辈子还不遗憾的主君来。可是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自己真的要去喜欢的人,其实连上辈子她少年时,都不曾想过。   她这两辈子,都没有太多时间驻留在这些儿女情长上。哪怕当初想找个主君,更多考虑的也是家世相貌,适不适合,能不能辅助她。谢子臣是个极好的主君,可是如果是爱人呢?   蔚岚有些困了,朦胧中,他想着谢子臣第一次被她亲吻时,在桃花树下羞红了脸的模样。   她的爱人,她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呢?   或者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   她慢慢睡了过去,而桓衡睁着眼睛,听着蔚岚的呼吸声,朦胧想起来。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感觉过,阿岚离他这样近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仿佛将那个人捞进了怀里,低喃出声。   阿岚。   两人醒过来后,第二日,蔚岚便同谢淮道别,决定去安平郡看一看,然而行到半路,蔚岚却突然掉了头,直接道:“去长平。”   “长平?”桓衡愣了愣:“为何去长平?”   “这么大的水患,其他十一郡均有不同程度受灾,长平作为下游,就算郡守得力,但也很难做到受灾程度如此轻微。我得去看看。”   “你是觉得,长平郡守谎报了灾情?”   桓衡皱起眉头,蔚岚笑笑,却没有多说。   她平生一共赈灾五次,次次都有各种幺蛾子,像长平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郡守谎报了灾情,至于原因……极大可能就是,此次灾情和他们长平郡脱不了干系,所以害怕上面来人排查。不若就是将灾情说得轻微一些,让朝廷无暇顾及他。若是换个年轻钦差来,可能真被他们糊弄过去,毕竟十一郡受灾,很少有钦差真的一一去查看。自然是从最严重的开始查起。   可是,如果安平是此次灾情源头……   蔚岚不由得皱了皱眉,那么如今的安平,在没有朝廷灾粮救济的情况下,必然是哀鸿遍野了。   蔚岚往长平赶时,魏凯正带着人往长信侯府里搬东西。蔚岚早上刚走,中午魏严和魏凯便带人来拜访了侯府老太君和魏邵,魏严连自己的小孙子都带了过来,笑意盈盈道是来看望老太君。这理由名正言顺,魏华也不好多说什么,却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魏严带着小孙子同老太君和魏邵关着门聊了一会儿后,出来后,当天便让人去搬行李,当天晚上,魏严、魏凯便带着全家坐上了长信侯府的饭桌。   魏华不由得愤怒起来,压着声道:“大伯二伯这是来我长信侯府蹭饭了?”   “瞧阿岚……哦不,阿华这话说得。”魏严慢悠悠夹着菜,一副好大伯的模样道:“我与你父亲是兄弟,你奶奶虽然不是我亲母,却将我一手养大,如同我亲生母亲一般,我是魏家子孙,同母亲弟弟住在一起,本是件好事,哪里来蹭饭这种说法。”   说着,魏严夹了菜给老太君,笑眯眯道:“母亲,儿子说得可是?”   魏老太君听着魏严的话,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这个儿子可能图谋不轨,但一想到他那吊死的母亲,魏老太君心里就不由得软了几分,觉得蔚岚不过出去几日,魏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点了点头道:“阿严说的是,都是魏家子孙,这长信侯府便是你们的家,想住几日,便住几日。”   反正蔚岚一回来,借他们个胆他们也不敢来住。   听着老太君的话,魏华想起蔚岚之前的嘱咐来,不由得嘲讽出声道:“那我大哥在时又不见得大伯二伯来串门,如今我大哥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我倒不知道,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魏凯猛地将筷子一摔,朝着魏华怒道:“我们是你大伯二伯,你是小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三弟,”魏凯看向魏邵,怒气冲冲道:“你这是借女儿的口赶我们走是吧?”   “哪里……”魏邵也是颇为尴尬,忙劝着魏凯道:“二哥多心了,我这女儿被我宠坏了。阿华!”魏邵沉下脸来,训斥魏华道:“你给我道歉!”   “我说错什么了!”魏华提高了声音:“他们要做什么你们心里不清楚……”   “魏华!”魏邵此刻也觉得魏华过了,怒道:“你给我滚回去!”   “你凶我?”魏华愣了愣,魏邵沉着脸,大喝了一声:“来人!把大小姐给我压下去,关起来!”   话音刚落,几个家仆便上来,将魏华围住,魏华怒气冲冲一甩袖子,骂到:“不用你们管,我自己走!”   林夏回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魏华被关起来的消息。她忙去看魏华,却发现他的确被人用锁锁起来了,正在里面低声啜泣。林夏不由得软了心肠,提着魏华最爱吃的糕点,温和了声道:“别哭了,我给你带了糕点,你把窗户打开。   听到林夏的声音,魏华这才收了声,到一旁开了窗。   说关魏华,魏邵也没那个出息真的关,真把魏华惹急了,等蔚岚回来告他一状,魏邵怕自己承受不起女儿的怒火。但魏华又做得太过,魏邵面子上也不大挂的住,便让人锁了门,算是个魏严魏凯看看。   魏华打开了窗,从林夏手里接了糕点,坐在窗户旁的小桌上,不满道:“阿岚走之前让我照看着府邸,奶奶和父亲却是一点事都不懂,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要真的住进来了,那还送得走吗?”   魏华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林夏听着她抱怨,不由得有些好笑,温柔道:“你啊,就是被世子宠得太过了。你不想让他们进府来,暗地里同你父亲说就好了。这么明着同下他面子,你父亲不关你才怪。”   “唉,”魏华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可是我父亲奶奶的性子,我真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就怕得罪人,我私下同他们说,魏严魏凯只要稍微强硬一点,一套一套的,他们马上就要屈服。我今天本来想着,我唱红脸,他们唱白脸,一唱一和把这两兄弟轰出去,谁知道他们……真是扶不上的阿斗,实在没法子。”   “你也别太担心了。”林夏站在窗口,劝道:“等世子回来,他们也不能做什么了。”   说到这里,魏华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我就是担心,他们这么有恃无恐住进来,怕是阿岚……”   他话没说完,林夏却是明了了魏华的意思,也不由得担心起来。看见林夏皱起眉头,魏华下意识便将手指抚在了她的眉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小就讨厌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可能是同蔚岚处久了,他就喜欢那种独立的、有自己梦想的女人。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很难遇到的了,谁知道,阿岚却给他寻来了这么一个宝贝。   她有些呆笨,看上去软弱又好欺,却背负着自己的家族,敢于独自一人来到盛京。她的性格,不像阿岚太过刚硬,却也不像他讨厌那些女人,一切都是刚刚好。   刚刚好是他喜欢的长相,刚刚好是他喜欢的性格。所有一切,都是不多不少,刚刚就好。   她被他摸着眉心,呆呆抬头,眼里有些茫然。   他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然后比了比他们两的身高,笑道:“矮子。”   林夏猛地通红了脸,着急道:“我不算矮了。你……你毕竟是个男的,怎么能来和我比谁高?”   “矮还有这么多借口?”   魏华挑了挑眉,却是一把将她揽到怀里,笑着道:“来来,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矮。”   “魏华!!”   林夏不满出声,然后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林夏通红了脸,听到对方用没有压抑的嗓音,低哑着道:“阿夏,你说什么时候,我再高一点,你就到我胸口就好了。这样,我一抱你,你就能听到我心跳了。”   “嗯……”   魏华的本音很好听,带着微微的哑意,用林夏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磁性。每一次林夏听着,都觉得自己耳朵快怀孕了。   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心跳得飞快,魏华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道:“阿夏,你在,真好。”   “嗯……”这一次,林夏终于知道说些什么了,她忙道:“你放心吧,虽然世子不在长信侯府,可我在。我一定会帮你的!”   听到这话,魏华不由得笑出声来,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   “你……你不会也和阿岚一样,要做一个撑起侯府、顶天立地的女人吧?哈哈哈哈……你们为什么都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你……你有本事,和世子说去!”林夏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表一次忠心,就被人这么嘲笑,不由得有些气恼。然而看着她的模样,魏华却不由得柔软了神色。   他揉了揉林夏的头,温和出声。   “傻姑娘,”他眼里全是温柔:“有我在,你顶天立地做什么?”   “你又不是阿岚。”   阿岚本就是雄鹰,作为哥哥,我给他一片天。   可阿夏啊,我是你丈夫,自然要为你撑起一片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多年后,谢四成了摄政王,有幕僚投靠。   谢四:“当我的幕僚没什么规矩,好好做事就行。但有一条规矩,你一定要记得,一定要遵守。”   幕僚:“谨遵王爷吩咐。”   谢四:“嗯,离魏相爷远点。不准主动和她说话,不准靠近她,不准触碰她,更不准讨好她。”   幕僚:“王爷放心,魏相爷是我们的敌人,属下绝不会有任何背主行为!”   谢四:“你理解错了,要记得暗中好好保护她,她不是你们的敌人。”   幕僚:“???”   谢四:“她是你们的女主子。”   幕僚:“……”   幕僚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朝廷一大秘闻。   【正经事】   大家要记得,我一般8点更新,如果8点更新不了,就是10点,其他时间会特别通知。哦,都是晚上!晚上!记得了吗!   最后,伸出你们的小手在评论区呐喊一下,让我看到你们的存在,好吗?!   山上的朋友,你们好吗?水里的朋友,你们好吗?吱个声,帮助一下这个弱小又无助的作者好吗! 第61章   蔚岚是悄无声息入的长平郡。   入城的时候, 蔚岚便察觉,长平郡中安静得骇人。整个城池干净整洁, 但却人烟稀少,来来往往路过的人无不面黄肌瘦, 好像已经是营养不良很久了。   蔚岚让暗卫分头去打探消息, 自己则和桓衡单独去了客栈里去等所有人将消息打探回来。等到洗漱用膳后,打探消息的人都赶了回来,染墨是最先回来的,来的时候蔚岚正在用饭,见染墨进屋来,便道:“回来了?先吃点?”   染墨面色苍白, 摆了摆手, 一脸随时都要吐出来的样子。蔚岚瞧着她的脸色, 便猜出来:“瞧着死人了?”   “岂止是死人, ”染墨面色有些难看,把目光放在蔚岚正在夹的肉上:“见过吃活人的吗?”   听到这话, 蔚岚微微一愣, 竟觉得有些下不筷了,染墨跪坐到蔚岚身前, 神色郑重道:“世子,我觉得我们得赶快出城, 这长平的灾情,远比我们想象得要眼中得多。”   “唔……有多眼中呢?”   “十户八九空,就城郊边上, 便有一个万人坑,专门用来处理尸体,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尸体。”说到这里,染墨面上又开始不大好了:“有些饿极了的百姓,便从那坑里……拉出来……吃……”   听到这话,蔚岚倒不觉得十分诧异,她淡定从盘子里夹着酸菜,一言不发。桓衡脸色已经彻底变了,这样的情形,他也大概明白了他们的处境。长平郡果然如蔚岚所料受灾严重得多,却隐而不报,证明这里的郡守怕是宁愿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也不能让人知道这里的情况。那他们贸贸然来,便是自投罗网了。   “阿岚,”桓衡皱起眉头,亦是道:“我们走罢?”   “唔……我也想啊,”蔚岚眯了眯眼,却是看向了屋外,有些无奈道:“可是,咱们走不掉了吧?”   如果长平郡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要隐瞒这件事,怎么会让人随随便便来,又随随便便走?   “这个长平郡守钟南,和我大伯是同窗来着?”她又突然说了一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桓衡和染墨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又稳又快,桓衡立刻听出,这绝不是一般百姓的脚步声,同染墨一起,直接起身到了门前,将佩剑拔了出来,作出护卫的姿态。   “来者何人!”   桓衡怒喝出声,外面脚步声顿住,片刻后,便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道:“臣,长平郡守钟南,特来迎接魏岚魏大人!”   染墨和桓衡面色一变,魏岚已经吃饱,放下筷子,提起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淡道:“钟大人不必客气,请进吧。”   听了这话,桓衡和染墨对视了一眼,染墨却还是上前开了门。门一打开,便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男人,恭恭敬敬跪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上百士兵,从门口累成两派,一路站到客栈外去。他行这样的大礼,蔚岚却不为所动,跪坐在在桌边,全一副从容淡定的风流姿态,口吻平缓道:“钟大人来得倒是很快。”   “下官闻得魏大人前来,便立刻做了准备。长平郡如今已无存粮,不知大人用得可好?”   钟南似乎一点都不想同她兜圈子,明明白白就告诉了她,从她进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来了。可他不在意,而已不打算遮掩。   客栈里早就被钟南清空了,只有蔚岚一个房里挤满了人。蔚岚抿了一口酒,见酒杯见底后,终于抬头看向地面上跪着的男人。   “钟大人还跪着做什么?是打算做什么对不起蔚岚之事,有愧于蔚岚?”   “魏大人聪颖。”钟南直起身来,面上一片冷峻:“那钟某也就不绕弯了。钟某备了薄酒一杯,”,说着,钟南让人将酒端上来,奉給蔚岚,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道:“烦请魏大人赏脸饮下一杯。”   蔚岚没说话,桓衡和染墨警惕看着周遭,蔚岚笑着接过那杯酒,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下嗅了嗅,而后不免笑了起来:“好酒!真是千金难换的好酒!”   说着,蔚岚抬头看向钟南,眼里全是赞叹道:“为了区区蔚岚,竟让钟大人去寻了这千金难买的七日醉,钟大人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   “魏大人少年英才,一切自当都是用得顶尖才好。酒是最好,毒,自然也要用最好。”   钟南似乎早已将蔚岚所有举止料到,又或者已是视死如归,无论蔚岚作出怎样的动作,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之所以和蔚岚叽叽歪歪这么久,也不过是给蔚岚一份体面。   刑不上大夫,于钟南这种世家出身的子弟,骨子里,总是想着要给世家子弟一份体面,哪怕是死,也要对方死得风姿翩然。   蔚岚自然是明白钟南的想法,她摇晃着杯中毒酒,却是道:“下了这样的血本,钟大人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蔚岚一定会饮下此酒呢?”   “魏大人最好还是饮下杯中酒,否则,钟某就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做些什么了。”说着,钟南抬头看着蔚岚,眼里有了一丝哀戚:“同为世家子弟,在下想给魏大人一份面子。”   “我需要你给面子?”蔚岚嗤笑出声:“你敢让我喝下这杯酒,就不担心你送往北方的妻儿老小了吗?”   听到这话,钟南面色巨变,蔚岚心里便有了较量。   事实上,来之前,她也不过是猜到长平有难,却没想过钟南会这样直接上来就给她难堪。钟南这样的行为,和不要命是没什么两样的。   可他到底这样直接?整件事好像就是钟南特意在这里等着她一般。早就准备好的酒,早就准备好的毒,便就是她到的时间,都被这位太守算得一清二楚。   蔚岚左思右想,觉得钟南如今留在长平,明显就是在等着她,而如今心心念念要杀了她的,无非就是自己大伯二伯,钟南恰好又是大伯二伯的幕僚,不难想,他就是大伯二伯的人。   可他一个抬手,她大伯二伯到底许了他什么,能让他如此死心塌地?   蔚岚联合着长平的事一想,便明白过来。   此次荆州水患,长平受灾如此严重,极有可能是这位郡守失误所导致的,这个失误算起来,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钟南本就是走投无路。这时候,她大伯二伯再给他抛出橄榄枝,只要他帮忙他们杀了她,他们就保住这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大概就是家人了。无论是从感情还是责任,这都是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存在。抄家灭族的罪名下,唯一能帮他保住家人的方法,就只能是将他家人送往北方陈国或者其他小国。也只有这个理由,钟南隐瞒灾情不报这件事,才会有意义。这样大的灾情,明显不能瞒住,钟南也不过是在拖时间,只是为了等着……将妻儿送出大楚罢了。   蔚岚见唬住了钟南,心中又不免觉得这个人有几分可悲,端了自己原本杯子的酒,把玩着酒杯,谈笑风生道:“钟大人乃我大伯同窗,我大伯许了你护你妻儿周全,钟大人便就如此卖命,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惜啊……”   “可惜什么?”钟南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了,他本想急切询问自己妻儿父母的消息,但又觉得如此一来,便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只能生生憋住。蔚岚笑着打量着他,摇了摇头,颇为遗憾道:“我那大伯二伯,怕是连自己都保住了,至于你的妻儿,那就更加保不住了。早在我来之前,我的人便已经赶过去了,不然你以为,我敢就这么来长平?”   说着,蔚岚端起了酒,眼中带着冰冷的笑意:“这杯酒,我是可以喝的。”她盯着钟南,举杯:“可就看,钟大人,要不要我喝了。”   钟南没说话,他看着面前人似笑非笑的眼,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他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因为魏严承诺他,会将他妻儿老小安全送往陈国。事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希望自己家人不被牵连,可如今蔚岚如此淡定告诉他,他的妻儿性命系在她手上,他突然,就不敢赌了。   若他妻儿不在蔚岚手上,那么他将蔚岚困在长平,只要蔚岚不出现在盛京,那么魏严自然会来找他交涉,到时候,他再印证蔚岚的话就好。若他的妻儿在蔚岚手上……蔚岚死了,他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于是想了片刻后,钟南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对方笃定的笑容,终于道:“这杯酒不好,还是烦请世子到郡守府中,尝尝在下的好酒吧。”   听到这话,蔚岚朗笑出声,径直起身来,广袖一甩,满是风流意气道:“走罢!我们便去尝一尝这长平郡守府的酒。”   说着,蔚岚便提步向前,桓衡和染墨等人这才收了剑,跟在蔚岚身后。蔚岚与钟南并肩而行,双手拢在袖间,趿着木屐,面如玉冠,哪怕是这样生死之境,也无半分慌张。这便是真正的世家气度,钟南不由得暗暗感叹,虽然这蔚岚出生在一个武将世家,那风流气度,却不堕任何一个百年世家。哪怕是王谢兰芳在此,怕也要为这份风姿倾倒。   这样说起来,魏严和蔚岚,确实不是一个台面上的人。想到自己那位同窗,钟南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搅进了这长信侯府之争,的确是有些冤枉。   “钟大人,这一次水患,长平受灾如此严重,怕是和堤坝兴修不利有关吧?”蔚岚同钟南走在路上,看着路边面黄肌瘦的灾民,颇有些叹息道:“钟大人可知,你这一压,又是要多死多少百姓?”   “我何尝不知呢?”钟南笑了笑,眼里有了苦涩:“可若钟某一人独身抵了这罪便可,在下自然不惧生死。可若我及时上报,我的妻儿老小,怕是连出大楚的时间都没有。”   “长平郡,受灾已经近两月了吧。”蔚岚不想与他争论是非对错。兴修堤坝的银子也吞,这样的官员,你和他谈道德又有什么用?蔚岚便只能趁他没什么戒备,多套一些话罢了。   钟南看蔚岚如此配合,心中戒备也少了很多,便如实道:“的确,长平郡其实是第一个受灾的城镇。”   “水患过后,尸体若不好好安置,便容易产生瘟疫。钟大人,那些尸体你是如何处理的?”   想到今天染墨说的那些尸体就放在坑里,还有一些村民拿来分食,蔚岚不由得有些忧虑,而钟南似乎全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皱着眉道:“下官让人将这些尸体全部埋在了城郊外面……”   “这样决计不可!”蔚岚面色一凛:“大人应立刻让百姓让这些尸体烧尽,再让医官分发药材下去……”   “魏大人,”钟南听到这些话,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你这是在劝我向朝廷求援吗?你以为,如今长平郡还有多少存粮、药材、以及日用?”   听到这话,蔚岚便知道了钟南的态度,摇头叹息了一声,却是道:“钟大人,你真是糊涂啊。若事发之后,你立刻寻一个靠山,如今何至于此?”   “靠山?”钟南微微一愣,蔚岚却是笑了:“钟大人觉得,这长平郡一个郡受灾,那是灭族大事。可是这些事情传到朝廷里,也不过就是奏章上的一句话而已。不说其他人,钟大人便就是找上我蔚岚,保下钟大人一条性命,蔚岚却也是能做到的。”   听到这话,钟南不由得面色僵了僵,却是艰难笑了起来:“魏世子就莫要诓哄我了。”   “钟大人,”蔚岚摇着扇子,眼中勾起一抹讥笑:“在下大伯年近四十也不过只是个四品丞相长史,而在下不过十七便已是六品尚书郎,这不是没有缘由的。”   钟南没再说话,他看着蔚岚,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知道蔚岚说的话,或许真的有那么几分可信。蔚岚这样的天子骄子,走的路向来与他这样的平庸之辈不大一样。他在荆州呆了一辈子,从十几岁外派到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六品郡守,蔚岚这样的人生路,是他一生无法企及的。   看到钟南的神色,蔚岚便知道他已经在想了。她如今就是要一点点说动钟南,同时给外面发出消息,等着人来救她。   实在不行……也只能硬闯出长平城。   蔚岚心里暗暗思量,同钟南一起回了郡守府。夜里她照旧和桓衡睡在一个房间里,桓衡却是有些不安,到夜深时,仍旧精神奕奕。蔚岚半夜醒来,看见桓衡还没睡下,盘腿坐在床上,双腿上放着剑,她不由得愣了愣道:“你这是做什么?”   “守夜。”桓衡睁开眼,眼中有些忧虑:“我总觉得,今夜要发生什么事。”   桓衡一直有种野兽一样的直觉。因为这种直觉,他们曾在战场上多次躲过大劫。他这种直觉,与其说是天赋,不如说是因为在战场长大,培养了一种对杀伐血腥的敏感。   听得桓衡这么说,蔚岚立刻警惕起来,她看着杯子上的酒水微微动荡,便立刻提剑,回身开了门。桓衡提着剑跟着蔚岚走了出去,叫上染墨,三人刚出院子,便看见钟南慌慌张张来到蔚岚面前,焦急道:“魏大人,那些贱民们反了!”   对于这个结果,蔚岚毫不意外,只是她没想过,这场暴乱来得这样巧,这样早。   外面是暴民们砸门的声音,蔚岚转头看向桓衡。   “阿衡,”她有些无奈叹息道:“又要劳烦你,陪我厮杀一回了。”   闻言,桓衡扬起漂亮的眉,拔出剑来,却是道:“求之不得!”   这一夜谢子臣睡得不大好。   蔚岚走后,其实他都是睡得不大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他居然就梦见蔚岚满身是血,站在桃花树下同他告别。他疯狂朝着蔚岚冲了过去,却只看见蔚岚从山崖下直直坠了下去!   谢子臣从睡梦中猛地惊醒,发现才是半夜,谢铜在外面听见了谢子臣的声音,担忧道:“公子,可是做噩梦了?”   谢子臣微微喘息,他屈起一只脚,用手撑住额头,安抚自己疯狂跳动的内心。   不就是去赈个灾,多大的事?那魏严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一只蚂蚱,能做什么?   谢子臣安慰着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起了身,披着长衫来到门前,同桓衡道:“去,给我再让人探魏世子的消息。”   说完后,他没了睡意,便干脆去卧室里,开始反反复复看之前传来的消息。   蔚岚到了荆州,由她堂叔接待,接着便去了安平……   到这里之后,就没有信息了。可是安平……   谢子臣看着荆州水患的消息,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安平和长平都在下游,为什么安平受灾这么严重,长平却没有一点消息?阿岚这样聪明,一定会想到这个问题吧……她是真的去安平了吗?去的话……安平郡守是他堂叔直系,该第一时间上报才对。他的情报网都是飞鸽传书,荆州到这里,消息不会超过一天。   如果阿岚去了长平……   谢子臣过滤了一遍长平的官员,立刻想起来,长平郡守,正是魏严的同窗。而前些时日,魏严似乎才收了这个同窗送到几个美人,而后魏严便将那几个美人赐给了自己专门走上的属下,往陈国……   往陈国!   谢子臣猛地睁开眼睛,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了。他隐约猜测了一下长平的状况,心里却不大好确定,坐立不安了片刻后,他立刻开始疾书,向他的长官王楠以及陛下申请,想去荆州帮佐蔚岚。   想了想,他又担心他们不应允,分别给徐福和王曦送了信,让他们帮他说些好话。   做完这一切后,天终于亮了。谢子臣心跳不由得越发快了起来。他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立刻去荆州的冲动,便下了决定,同谢铜道:“你准备一下,我下朝之后,我们便去荆州。”   “公子,你是不是太冲动了些?”谢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安道:“你走了,长信侯府那边……”   那边要是出了事,怕是真的没人管了。要是等魏世子回来,看见自家公子没看好长信侯府,怕是要怪罪的。   谢子臣闭上眼睛,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要留在盛京,才有人在关键时刻给长信侯府出头。可心中那份不安却是按耐不住了,他总觉得,自己如果晚一点去,就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你将林夏叫到府里来,下朝后我有事吩咐她。”   说完,他便上了马车。早朝前,他便同王楠知会了自己想去荆州之事,王楠十分爱惜这个晚辈,不由得有些忧虑道:“此事已由魏世子操持,你手中还有几桩案子,就算你过去办了,功劳也是魏世子的,子臣,我知道你与魏世子感情好,但凡是还是要多考虑一下自己。”   “大人的心意,子臣何尝不明白?”谢子臣有些苦涩垂下眼来:“可是魏世子与子臣生死之交,曾救子臣于为难,如今魏世子在外,子臣心中不安,实在是按耐不住,想去看看。升迁一事,下官不图一时之快。”   听到这话,王楠虽然有些遗憾,却对谢子臣好感不由得更多了几分。重情重义,不骄不躁,这可是少有的年轻人。他也不再为难他,便笑了起来道:“好在魏世子是个男儿,若不然,就你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挂着媳妇儿去的。”   听到这话,谢子臣僵了僵,又怕王楠看出些什么,不着痕迹道:“大人玩笑了。”   王楠同意,早朝之时,谢子臣便上奏了此事,皇帝却是不大乐意了。一个荆州水患,去一个蔚岚就够了,何必又要让谢子臣去。皇帝正要让谢子臣收回自己的意思,这时候,一个太监却是匆匆忙忙赶了进来。   “陛下!”   那太监仿佛是收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着急着冲进大殿,大声道:“陛下,长平郡反了!”   一听这话,举众哗然,然而大家都只关注在“反了”二字,只有谢子臣一个人注意到了地名,冷声道:“你说哪里反了?!”   “长平郡……”太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接着道:“而且,魏世子……魏世子在暴乱中,身亡了!”   如果说长平郡反了让众人哗然,那魏世子身亡的消息,便就是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赈灾而已,怎么就让一个如此才绝惊艳的少年送命在了那里?便就是高坐在上方的皇帝,都一时反应不过来,许久后,却是谢子臣道:“你再说一遍,魏世子,哪个魏世子?”   他说话时,整个人都在隐隐发抖,只觉气血上涌,喉间一片腥甜。王曦看出他不对劲来,忙站到谢子臣身后,扶住他道:“谢兄莫慌,先再听他说清楚。”   “对,”一个冰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却是苏城站在上方,冷道:“本王不信这是魏世子,你这传信的奴才,说清楚一些!”   “是……是魏世子啊。”传信的太监在几个人冰冷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却还是鼓足了勇气道:“就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魏岚魏大人,在暴乱中被暴民追至悬崖,与桓公子一同,坠崖身亡了!”   “你说什么?!”这一次,暴怒的却是帝王了。   如果说蔚岚是遗憾,那么桓衡死在南方,那对于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桓松一直蠢蠢欲动,只是苦于没有理由南下,如今他儿子死在了荆州,别说他本就把这个儿子放在心尖尖上,哪怕他对桓衡不上心,却也足够他挥师南下。   在座所有人都同皇帝是一个想法,长平郡反了,不过是一郡而已;蔚岚死了,不过是一个世子而已。可是桓衡就不一样了,桓衡是南北方平衡的一个质子,桓衡死了,对于桓松来说,那和杀使并无区别。   “给我去找!”皇帝捏紧了拳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没找到,谁都不能说他们死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找到,谁都不能说蔚岚死了。   她一定活得好好的,她这样聪敏的人物,怎么可能在一场暴乱里就没了性命?她是要陪他一起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收汉室江山的人物。他上辈子走到了那个位置,这辈子,他也要带着她走到那个位置。   她不会死,也不能死!   这样想着,他立刻单膝跪在地上,同皇帝道:“陛下,谢子臣请命,彻查荆州赈灾一案,并寻找魏世子与桓公子的下落。”   “去!”这一次,皇帝回答的干脆:“拿着朕的剑,一定要把桓衡给朕找回来!”   “是。”谢子臣领了皇帝的剑,却是一刻都等不得了。直接告假往宫外去,到了府里,林夏已经到了,看见谢子臣满脸冰冷走进来,林夏诺诺道:“谢公子……”   一想到自己还欠他两百万,林夏就觉得不敢面对这个人,很揪心。   谢子臣却似乎完全是忘记了这两百万,一面吩咐着谢铜准备东西,一面同林夏道:“我要去荆州,我不在的时日里,你要好好注意长信侯的饮食,如果长信侯有一个人是因为中毒废的,我就废了你!”   “是是是!”   林夏吓得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完全没想过面前这个少年怎么会有这样骇人的气势。看见林夏跪下,谢子臣闭上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公子!”   两人说话时,谢铜也拿到了消息,他面上有了惊慌,进来道:“公子,探子说魏世子他……”   “她没事!”   谢子臣睁开眼睛,打断了谢铜的话,转身去取自己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怎的,谢铜居然觉得,这个一贯沉稳的公子,步伐竟是有些乱了。   林夏呆呆看着谢子臣离开,终于反应过来,转头道:“你说世子他怎么了?”   “我这里探子传来的消息,”谢铜皱起眉头来:“说是魏世子在长平遇到暴乱,被暴民追至悬崖,坠崖……身亡了……”   听到这话,林夏终于明白了谢子臣的失控,她张了张口,心中一片慌乱,却是不知道怎么才好。   若蔚岚真的遇害了……长信侯府……还保得住吗?   若长信侯府保不住了,魏华……   她不敢深想,而谢子臣在里面换着衣衫,听着他们的话,手微微颤抖。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   然而昨晚的梦境却历历在目,蔚岚从悬崖跌下,就在他面前。她的笑容,她眼里宠溺又留恋的目光。   谢子臣系上腰带,慢慢闭上眼睛。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软弱的一个人,有那么一天,他也会这么怕一件事。   他不敢出去,独自一人站在屋里,他想,他总的加起来,已经活过四十岁了,若还在人前哭出来,该多丢人。   可他又不知道怎么按耐住心里那份惶恐,他深吸了一口气,摩挲着腰上的玉佩,反反复复。好久后,他终于睁开眼睛,走了出去。   出门前,他看见王曦、林澈、苏城都赶到了他门前来。   “这是我王家的令牌,这是林家的,还有嵇韶的、阮康成的,”王曦将两个令牌交给谢子臣,神色郑重:“若是用得上,你无需顾忌。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将阿岚和阿衡带回来。”   “这是本王的。”苏城也走上来,将一个令牌给他,脸色颇有些难看:“本王不信她会死,你好好找。”   谢子臣没有客气,他将令牌都收进了怀里,垂下眼眸,哑声道:“我也不信。”   说完,他抬起头来,郑重道:“子臣此去,长信侯府,便劳烦诸位照看一二了。”   “放心吧。”王曦点了点头:“能照拂的,我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各位今日恩情,子臣没齿难忘,长信侯府交托各位,来日若有他用,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子臣拱手谢了众人,王曦这个人他最清楚不过,长袖善舞,如今他虽承诺了,但这朝堂之上,没有利益,谁又真的为谁办多少事?若蔚岚真的死了,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别人。   除了他。   好在他活着,给了众人这个许诺,也是一个姿态。哪怕蔚岚死了,长信侯府,也有他谢子臣在身后。   听得他的话,众人都是心思通透的,王曦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道:“子臣,你放心去找阿岚吧。”   谢子臣点点头,也不在多话,带上人驾着马,立刻便冲了出去。   他心里憋着一团火,烧得如此灼热滚烫,让他疼痛不已。他没办法停下来,一路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日常休息,几乎是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他的手掌磨得通红,全都破了皮,跟着他的侍卫都疲惫不堪,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五天五夜的路程,他们便赶到了荆州,半夜敲开了荆州城的大门,谢淮匆匆忙忙赶来迎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风尘仆仆而来的侄儿。   他记得当年在盛京见过这个侄儿,虽然不大受宠,但也是一副干干净净、面容俊美的模样。而面前这个人,一袭黑衣染尘,面色憔悴,眼下一圈青黑,明显是没怎么休息过的模样。   “子臣……”谢淮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谢子臣与蔚岚关系好,却从没想过,当这位少年世子的死讯传到盛京后,千里奔赴而来的,不是这个世子的家人,而是自己的侄儿。   “她在哪里?”谢子臣看见谢淮,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他已经五天五夜没怎么休息过了,他睡不着,一闭眼,满眼就是那个人在梦里从悬崖里坠落的样子。他害怕,他惶恐,于是能不睡,他就不闭眼。   他其实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可他总觉得,所有事都得有个结果。他看不起皇帝,但有一句话却是对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说她死了,总得有点凭证吧?   于是他沙哑着嗓子,艰涩再问了一遍:“她在哪里?”   “魏世子的尸首……尚未找到。”   “那你们怎么敢说她死了?!”谢子臣猛地提高了声音:“尸首都没有,你怎能说她死了!”   “子臣……”谢淮叹息出声:“那是万丈悬崖,大家看着她和桓衡一起跳下去的。我带你去看她的遗物吧……”   说着,谢淮便提着灯笼上前,走了几步,见谢子臣还站在原地,便道:“子臣?”   谢子臣恍惚回了神,点了点头,便麻木跟着谢淮上前。   谢淮带他来了蔚岚之前住过的房间,推开了房门,有些遗憾道:“魏世子来时,住的便是这个房间。别人将她遗物带回来,我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我想着你大概会来看看,便将东西都留在这个房里。”   谢子臣没说话,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放着的那把小扇,和一件带了血破开的白衫。   那把小扇是他送她的,平日里,这把小扇就在她手里打着转。他还记得,当初皇帝将她召进宫里,她将扇子让染墨交给他,于是他同她说,这辈子如果她不是死了,就别把扇子再还给他。   而此时此刻,这把扇子却完好无损放在床上。   谢子臣没敢过去,他就静静站在床前,看着那把小扇,总觉得片刻之后,那人便会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扇子打着转,然后回头看他,眉眼一挑,俱是风流,然后用那温柔又宠溺的口吻道:“子臣,怎的哭了?”   你看,喜欢一个人这样容易,习惯一个人,亦是这样容易。   谢子臣低低笑出声来,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用手捂住眼睛。   谢淮有些担心,不由得道:“子臣,我知你对蔚岚兄弟情深,不过,逝者已逝,还是节哀顺变才好。”   “兄弟情深……”谢子臣低喃着,嘲讽笑道:“我对她……哪里是兄弟情深……”   说着,谢子臣脑海里回闪过那人无数画面。   那年她驾马而来,朝他伸出手来,广袖翻飞;那年桃花树下,她将他按在树下亲吻,唇齿相依;那年长亭水榭,她含笑与他唇枪舌战;那年众人泛舟湖上,她身披月光,酌酒一杯。   他记得她的吻,记得她的笑,记得她手腕一翻将小扇遮在头上,风流肆意的模样。   他本以为这是可以克制的、浅浅的喜欢。   却在这一刻终于明白,有些人无需言语,便会悄无声息,入侵你的生命,缠绕你、抱紧你,然后生根,发芽。从此你的生命与她相伴,你的心与她相依。   终此一生,生死不离。   谢子臣朗声大笑起来,含着哭腔,而后一口血喷涌而出,竟就直直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谢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却见那个俊秀公子,早已昏死了过去。   而另一边,桓衡帮蔚岚洗了衣服,晾在竹竿上。   蔚岚咬着西瓜,看着桓衡洗的衣服,不由得笑出声来:“阿衡,你这个衣服,洗了和没洗有什么两样?”   “哎呀你别挑了。”桓衡有些不耐烦:“老子洗衣服已经不错了。阿岚,咱们这要躲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蔚岚眯着眼,看向头顶上的日头,慢慢道:“躲到……大伯们动手的时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印象调查】   墨书白:请问一下阿岚,你心里面,谢四是个什么样的人?   蔚岚:子臣吗?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干净、纯洁、温柔的人。   墨书白:请大家举牌,赞同蔚岚的观点吗?   众人:她大概瞎了。   墨书白:那请问一下子臣,在你心里,蔚岚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子臣:她是一个很温柔、体贴、懂得关心人,尊重人的人。   墨书白:请大家举牌,赞同谢子臣的观点吗?   林夏:我有话要说。   墨书白:你讲。   林夏:请把谢子臣送到太医署来,他一定是瞎了。 第62章   桓衡现在想起来, 心里仍旧是有些发慌的。   那一日长平动乱,整个长平都乱成了一团, 郡守本想要挟持他们二人,却被蔚岚返过来劫持, 然后带着郡守的守军一路且战且退。   不过是一批普通百姓的暴动, 有蔚岚和桓衡指挥守军,本来也算不上大事,就算镇压不了,但出逃却绰绰有余,然而却在半路时,蔚岚突然同桓衡道:“阿衡, 同我一起。”   桓衡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便被她猛地拉上了马, 然后同郡守们兵分两路, 郡守带着守军匆忙离开,蔚岚则带着桓衡一路朝着一个断头崖奔去。染墨同百姓厮杀着, 刚一回头, 便目呲欲裂,眼睁睁看着蔚岚环着桓衡, 驾马从山崖上直直坠了下去!   染墨声嘶力竭冲过去,却只听到蔚岚落崖前最后一声大吼:“回去!”   与此同时, 一把小扇被扔了上来,染墨飞身而起,一把抓住了小扇。   彼时形势太乱, 四处都是暴民,染墨握住小扇后什么都来不及做,便又被人群逼了回去。   桓衡同蔚岚落崖的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蔚岚为什么这么做,但习惯性的,就全身心相信了蔚岚,直到从耳边呼啸而过,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要做什么,就被蔚岚一把提住领子,然后他就感觉停住了落下去的势头。   他抬头一看,便见到蔚岚一只手里正抓着一根绳子,另一只手则抓住了他,他们两个人的力道都仅凭蔚岚一个人支撑着,两百多斤的重量,让蔚岚的手微微颤抖。   她低头看了一眼桓衡,安抚性笑了笑道:“阿衡,莫怕。”   听她说这话,桓衡立刻反应过来,也学着她的模样,抓住了绳子,蔚岚见他抓稳了绳子,便放了手道:“下方五十丈里,有一个山洞。你先下去。”   桓衡应了一声,和蔚岚一起攀下了山洞,进去以后,桓衡发现,这个山洞里已经准备好了衣物银两,以及通关文牒。蔚岚将外面笼着袍子的外纱脱了下来,上面因为方才的厮杀沾染了不少血迹,直接扔了下去后,提起包裹,便同桓衡道:“走吧。”   “阿岚,这是?”   桓衡心中疑惑更甚,蔚岚面上却是带了笑意道:“阿衡,我带你去游玩一番如何?”   “游玩?”桓衡皱了皱眉头,蔚岚用剑给桓衡清了前方的荆棘,温和道:“自此以后,魏世子和桓公子就死了,你我就等待几日,待时机成熟再现身出来。”   听到这话,桓衡便明了了,从山崖坠下是蔚岚预先准备好的,他不由得更加疑惑,跟在蔚岚身后道:“这场暴动,你早已知晓?”   “并不知道,”蔚岚抬手将头发抚在耳后,温和道:“只是我早有故作身亡的打算,便让人来荆州考察了一番,早已经选在了长平郡附近的这个悬崖,让人早做了准备。”   “你早就知道长平有问题?”   “早在荆州水患,我便猜测圣上有意让我来荆州,便着人调查了一下这边的情形。长平的情形明显不对,所以我本来就打算来长平一趟。而且,我之所以来荆州,大伯二伯想的是寻个机会铲除我,我也想将计就计,就算没有此次暴动,大伯二伯也是要动手的,只要他们动手,我们便来此处故作坠崖。”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在长平动手?”桓衡看着面前人的背影,她一贯如此体贴,从来不让他做粗重的事,以前在战场上,也是将他护在身后,用一种守护的姿态保护他。   好多人同他说,她是看中他桓公子的身份。然而他却清楚知道,那一年冰雪封山,她把他背出来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把他带回去,那时候她尚年少,稚嫩的眉眼里带着诧异道:“你还是个男孩子,我保护你,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她说他是个男孩子,可却没想过,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桓衡想到过去,不由得弯了眉眼,蔚岚认真清扫着道路,她不敢讲道路动得太过,否则留下人行的痕迹,怕是很快就会让人察觉。她只能是轻轻将荆棘压到一遍,等桓衡走过后,再恢复原样,等他们离开几天,这里便会恢复如初。   “大伯肯定是要挑一个他能动手的地方动手的,比如长平、宁阳这些他有关系的地方,我在他所有有关系的郡县边上,都做了类似的准备。”蔚岚给他认真解释道:“你不擅长掩饰,若我没死,你又知道,很容易便会让人看出来。”   “那若我不跟来,你就不打算告诉我,是吗?”桓衡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恼怒,尤其是想起如果自己真的得知她的死讯……   “怎么会?”听到这话,蔚岚却是笑了,回头斜睨了他一眼,带了几分狭促道:“我若是不告诉你,你听到我的死讯,怕是要闹得盛京上下都不得安宁才是。”   “还好你知道……”桓衡红了脸,却也没有否认。他的感情一向如此坦荡。蔚岚眼里柔和了几分,垂下眼眸,觉得心里很是踏实:“而且,我又怎么舍得你担心?”   “嗯……”桓衡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红了脸。   然而他忽然又想到:“那谢子臣呢?”   “这与他什么关系?”蔚岚不由得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个时候,桓衡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谢子臣。桓衡看着蔚岚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有些愉悦,清咳了一声道:“没什么。”   怕是到现在,蔚岚都是不明白谢子臣的感情的吧?   桓衡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一想到蔚岚没有告诉谢子臣,却带着他,他就觉得越发欢喜起来。   蔚岚是早做了准备的,带着桓衡从山洞里的通道走出来后,她让接应的暗卫去山上清理了自己的痕迹,便同桓衡一起去了附近一个村落里过活。   他们有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还有银两,为了不显得太过招摇,两人还是各自找了一个身份,那就是猎户和他的弟弟。   两人容貌太盛,蔚岚早就准备好了遮掩容貌的药水,对容貌稍作修饰后,两人便生生降级成了普通人,然后过上了普通的日子。蔚岚负责在外面打猎赚钱养家,桓衡则负责家里一切事物。   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天,因为不会使用灶台,就只能在院子中间架起火搞烧烤,吃蔚岚抓回来的山鸡。他们两个人,做饭是不行的,但是军旅生活多年,烧烤水平一流。   但是天天吃烧烤,多吃几天,也会腻味,好在桓衡闲着没事儿,每天打扫完院子里的卫生、洗完衣服后,便开始琢磨着怎么使用灶台生火做饭。没几天,到的确被他琢磨了出来。因为蔚岚箭法极好,每日都能从山里水里搞回很多野味,加上桓衡的厨艺,两人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过了没两天,就传来了他们的死讯。   这时候桓衡已经学会了利用蔚岚打回来的野物同邻里置换一些东西,比如地里的野菜和西瓜,蔚岚极爱西瓜这种水果,却又觉得吃起来不甚雅观,每次都要让桓衡将西瓜切丁取皮,由银筷夹着吃。然而这样的速度导致她常常一回头,瓜就没了,她一个女人,也不好和桓衡这个傻孩子抢西瓜,只能将哀怨放在心里,直到有一日忍无可忍,跟着桓衡一起,学会了把西瓜砍成扇形,然后闷头开吃。   死讯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坐在饭桌前开心吃瓜,接着就听着外面村姑在议论着道:“听说京城里有两个大官死在长平了,朝廷就派了个更大的官过来查案,那大官可俊了咧!”   死在长平的两个大官,肯定是他们了。   但那个长得很俊的、更大的管,是谁?   桓衡和蔚岚看了对方一眼,开始闷头合计,觉得既然是大官,那肯定是要有实权的,比如上官左相,或者是太傅谢清,又或者是王麟右相。而一批批有实权的官,基本都七老八十了,能被称为“俊”的,可能也就一个太傅谢清了。   来的是谢清,他们就准备继续龟缩。想了想,桓衡有些担心道:“要来的是谢子臣呢?”   如果是谢子臣千里迢迢赶过来,蔚岚会主动告知对方真相要他安心吗?   蔚岚却是挥了挥手,满不在意道:“他不回来。”   谢子臣是一个很好的盟友,聪明、机敏、懂得取舍,从当年他找她结盟时,她就明白,这是一个再可靠不过的人,不会因为感情影响自己半分。如今对外,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盟友,已经再给不了谢子臣什么好处,谢子臣虽然不至于绝情到只看利益,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也只不过足够谢子臣在盛京照拂一下长信侯府,等他处理完手里的事,若她还不能扶灵回乡,他可能再来迎接而已。据她所知,如今皇帝亦有提拔他的意思,他手里正办着几桩大案子,明显不会因为她这样没有价值的盟友,白白送了自己的青云路。   蔚岚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谋划,一来是觉得谢子臣身在盛京怕他漏泄,而且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二来未尝不是因为,她始终觉着,谢子臣对她,并不甚在意。   蔚岚咬了口瓜,转头看着坐在门口台阶上吃着西瓜的桓衡,心里有了几分暖意。   “阿衡啊,”她温和出声:“你说如果我要你一辈子跟我在这里过,你觉得怎么样?”   “啊?”桓衡回过头来,想了想,这几日他和蔚岚两个人,蔚岚打猎他做家务,没有烦恼,也没有忧虑,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生活,感觉也是……挺好的。   于是他重重点了头,笑弯了眼:“好啊。”   蔚岚心里突然噗通的跳了一下,震得她自己都觉得好像有那么几分狼狈。活了两辈子,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愿意舍弃一切跟她的贵公子。   她还记得上辈子,她也喜欢过一个贵公子,她本来以为那个贵公子会一辈子不离不弃跟着她,结果在她家族斗争失败,差点失去继承权的时候,这位贵公子掉头就和她妹妹好上了。那时候她便明白,一个女人的权势是她的立身之本。她也知道桓衡对她有深深的依恋,就像是一个弟弟对待姐姐,她护着他惯了,他便报之以琼瑶。哪怕不是男女之情,可是,这份感情却也是纯粹动人。   蔚岚端详着桓衡,脑海中一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男女之情?   什么又是男女之情呢?   蔚岚一时有些茫然,桓衡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的,忍不住挺直了一些背,想让蔚蓝端详得更仔细些。不管是在北方还是盛京,桓衡一直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他向来知道蔚岚爱长得好看的男子,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不也长得挺好看的吗,但是为什么蔚岚从来都没有想过对他动手动脚一下呢?   开窍以来,在如何让蔚岚对自己动手动脚一事上,桓衡真是费劲了周章。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想着自己的事情,许久后,蔚岚才察觉,自己似乎是看桓衡的时间长了些,她连忙收回目光,第一次觉得有些窘迫道:“我先去歇着了。”   桓衡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故作镇定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我去洗碗了。”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气氛有那么些诡异起来。   当天夜里,蔚岚在房里洗过澡后,总觉得有那么些难以明白,她独自爬到屋顶去,坐在屋顶上,拿出一根竹管削成了笛子。   笛声在夜里悠然而起,桓衡闻声而来,站在庭院里,静静看着屋顶上那个少年。   时光过去,当所有人都开始拔高、有了棱角的时候,这个少年却往着一个雌雄莫辨的方向长了去。有着女子柔和的线条,又有着男子沉稳风流的气度。她在月光下吹笛,恍如月宫仙子,落入凡尘。   这里没有其他人,这里的蔚岚,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这样的念头起来,桓衡便觉得心里快了几分,他静静仰望那个人,想起她白日里的问话。   她说和他过一辈子,哪怕明白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那样的心思,他却也觉得甜蜜无比。   桓氏算什么,江山又算什么,似乎都不如在她身边,这样仰望她,听她吹笛,如诗如画。   一曲奏罢,蔚岚转头看向院子里的桓衡,他似乎站了很久,一直悄无声息。蔚岚不由得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来,温和道:“上来吧。”   桓衡纵身一跃,便落到屋顶,来到蔚岚身边坐下。   “阿岚真是什么都会,”他眼里全是赞叹:“连吹笛也这么好听!”   蔚岚笑了笑,温柔拂开挡住他眼睛的头发。这样好看的人,以后会嫁给,或者娶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蔚岚无法想象。   “阿衡,”她忍不住开口,想起林夏的话来:“日后,你会娶很多女子吗?”   如今的桓衡,与当年的她并没有什么区别。出身高贵,手握大权。   听到蔚岚的话,桓衡突然红了脸,支吾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没想过吗?”蔚岚转过头去,握着竹笛,有些茫然:“我最近总在想,我是不是不对?”   “什么不对?”桓衡有些狐疑,蔚岚抚摸着竹笛,淡道:“我一直以为,嫁娶之事,合适比喜欢更重要。”   “倒……倒也不是吧。”桓衡有些结巴,看着她,明明知道她的目光在其他地方,却还是固执道:“我就只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   “然后和她过一辈子?”蔚岚不由得笑了,觉得桓衡这想法,单纯得可爱。然而桓衡却是无比郑重点了头:“对,一辈子。”   “不觉得遗憾?”蔚岚打趣道:“独守一人,哪里有三妻四妾来得快活?”   “这……这哪里一样!”桓衡急了,忙道:“三妻四妾也就是看着快活,哪里有一心人相守白头好?”   听到这话,蔚岚愣了愣,喃喃道:“原来……你也是这样想啊。”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样的人生,是真的,有那么多人向往吗?   看着蔚岚呆愣的样子,桓衡晃了晃手指:“阿岚?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原本想娶谢子臣。”蔚岚将目光移开,握紧了竹笛。听到这话,桓衡猛地僵了脸色,随后便听蔚岚继续道:“可有人告诉我,这不对。与一个人的婚姻,便该是喜欢对方,才能在一起。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我会后悔终生。”   因为这里没有什么女尊男卑,因为感情上,每个人都该平等。他平等的爱你,你也得回报这份感情。   看着蔚岚有些茫然的模样,桓衡低下头,慢慢道:“那你喜欢他吗?”   “我觉得他很合适。”蔚岚笑了笑,有些无奈,脑海中闪过谢子臣的影子。   喜欢吗?   可她,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   桓衡暗中握紧了手掌,有什么努力压制着,却又让他忍不住开口,他目视前方,听着蔚岚淡淡说着谢子臣。   这是多好一个男人,多么合适一个男人。   冷静、自持、貌美、淡定,如果和他在一起,有多少的好处,有多么合适。   “不过,他拒绝了我,他不愿意。”蔚岚有些无奈:“我本来想,滴水穿石,我总能感动他,可是如今我却不知道,如果我不喜欢他,还去招惹他,哪怕我会对他负责,是不是也不对?”   “阿岚,”桓衡压抑着自己心里所有的阴暗和怒气,露出苍白的面容,慢慢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桓衡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绝不要对对方说喜欢,更不要说要娶他。”   蔚岚愣了愣,好久后,她点了点头。   “好。”   她答应他,却是笑了起来,伸手去揉他头道:“怎么,你还怕我有了男人,就不理你了?”   桓衡没说话,他偏过头,没让蔚岚触碰,也不知道是生什么气,掉头就跳下了屋顶。蔚岚狐疑挑了挑眉,便见那少年背对着她走向自己的房间,走了几步,又顿住步子。   “阿岚,”他沙哑出声:“我也是个男人。”   蔚岚愣了愣,便看对方走进房里,关上了房门。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桓衡,早已不是她从冰天雪地里背回来、那个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少年。   蔚岚和桓衡谈过那一次话后,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当日的事,又过起了农家日常。而这时候,谢子臣已经抵达了长平郡,一个郡的暴动,早在谢子臣来之前就被镇压,镇压后才得知,原来长平灾情如此严重,谢淮连忙调了人来,又向朝廷请奏,开药方,布粥,处理尸体和已经开始发生的瘟疫,忙得焦头烂额。   谢子臣去的时候,长平瘟疫已经开始弥漫,谢淮坚决不允许道:“如今谢家子孙里,就你和玉兰最争气,你与魏世子感情好我能理解,但要是为着她送了命,你让我如何同你父亲交代?”   谢子臣没说话,他果断跪下来,朝着堂叔叩首之后,淡道:“若子臣真的不幸感染瘟疫,烦请堂叔向父亲转达子臣的抱歉。”   说完,竟没有再管谢淮,转身离开。谢淮大声骂着追出刺史府,谢子臣便已经翻身上马,带着人直奔长平郡。   到了长平郡后,谢子臣在他人的指引下找到了还在找蔚岚的染墨,两人在郡守府中相见,染墨侯在大堂,谢子臣带着谢铜从后堂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她。   她已经在长平呆了许多日了,身上还穿着来时那一件衣服,人也都瘦了一圈,谢铜站在谢子臣身后,看见面前又瘦又憔悴的少年,心里面不知道怎的,一时竟就有几分心疼起来。   染墨单膝跪在谢子臣身边,哑声道:“谢公子。”   蔚岚不在了,她已经失去了主心骨,如今骤然见到谢子臣,她一下便振作了起来。谢子臣没说话,静静凝视着她:“你可知罪?”   染墨没说话,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谢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出声,谢子臣压抑着情绪,冷声道:“你身为侍卫,本来就该保护你家主子,如今你家主子生死不明,你却好生生在这里跪着,是什么道理?”   “是染墨无能。”染墨哭出声来:“是染墨没能保护好世子爷。”   她一哭,谢子臣便也就说不出话来,他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怪不了染墨,可是他朝思暮想那个人不见了,反倒是她的侍卫好好跪着,他一想到这里,便止不住涌上怒起来。   可是染墨一哭,他又觉得有几分泄气,他也不过就是……找个人迁怒罢了。   谢子臣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哑声道:“你家世子是在哪里……不见的,你带我去找,当时情形,要事无巨细,同我再说一遍。”   “是。”   染墨应声下来,引着谢子臣到了悬崖边,一路上详细的说着蔚岚临走时最后的点点滴滴,谢子臣静静听着,但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他来到悬崖边上,看着下面茫茫云海,自己估量了一下。   如果是自己,哪怕轻功绝顶,从这里落下去,也绝不会有生还的机会。   他呆呆看着那云海,好久后,仍旧不肯相信道:“你是亲眼看到,她掉下去的?”   “是……”   染墨颤抖着应声:“和桓公子一起……”   谢子臣没说话,他面色有些发白。   过了一会儿后,他抬起有些茫然的眼:“下去找过了吗?”   “下去了……”染墨又红了眼,却是道:“悬崖下太深,如今还没能到底,只在树枝上找到了世子的外衣……”   谢子臣点点头,仿佛仍旧很是淡定,却是道:“嗯,我知道了,你派人来,准备些绳子。”   “如今已经在探底。”   谢子臣似乎是没听进去她的答案,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落在了那云海里。   那么高的地方,落下去,阿岚一定很疼吧?   谢子臣目光微散,感觉一阵阵揪心的疼。   他转过身去,众人以为他要离开时,突然便看他撕了衣摆和袖子,便到了崖边,握住了一点点放下去的绳子。   “大人!”所有人惊呼出声来,谢铜忙冲上去道:“公子,这事儿让下人来,让奴才来也……”   “我想早点见到她。”   谢子臣垂下眼帘,谢铜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家公子,一向克制自己的情绪,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大概已是翻天覆地。谢铜哑声看见谢子臣将绳子绑在了自己腰间,然后便探下了崖底。   探底不能一下直接坠下去,因为不知道悬崖的深度,若绳子太长,那就直接摔死,若绳子短,巨大的冲力也会让人悬空在中间受到重伤。   人只能借着绳子的力道,一点一点爬下去。   山崖上有些地方容易打滑,谢子臣踩上去,又摔下去,连忙用手抓住碎石,这才止住了坠势,却也是扎得满手鲜血。然而他却也没有在意,爬下去,直到绳子到了底,又一点点爬上来,在上面人能听到的位子,让人继续加绳。   如此来回三次,不眠不休,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到达了崖底。   到达崖底后,谢子臣已经精疲力尽,然而他却没有觉得有分毫疲惫,他解开绳子,开始四处寻找,然而崖底就是茫茫荒石和荆棘,没有半分人来过的影子。   谢子臣不由得愣了愣,觉得无论如何,至少应该有个尸首才对。   “蔚岚!”   他大声喊出声来,心里存着几分侥幸,若是那人还活着,哪怕是残了废了,他也能把那人背回去。   他四处寻着那人,却没有半分回应,不久后,他便听到了有野兽低呜的声音。谢子臣几乎是下意识回头,便看见是一只巨虎朝着他扑了过来!   谢子臣就地一滚,随后便朝着绳子疯狂冲去。   那巨虎紧随其后,谢子臣在巨虎即将临近时一把握住绳子,接着绳子的力道腾空而起后,翻身一掌击到巨虎身上,听得巨虎一声哀嚎之后,他又接着绳子的力道停在悬崖上方,俯视着受伤后仍旧虎视眈眈的巨虎。   谢子臣与那巨虎对视之间,心中翻过惊涛骇浪,若崖底有这样的野兽,哪怕蔚岚坠崖后还活着,遇上这样的巨兽,又有几分生还的机会?   他心里凉了下来,明知此刻立刻回去才是最好的决定,然而看着那巨虎,想起蔚岚也许就在这畜生肚子里,谢子臣心里猛地腾升起火起来,干脆从上方落下来,便朝着巨虎冲了过去!   见谢子臣居然主动下来,巨虎咆哮一声吼,也朝着谢子臣冲了过来!一人一虎猛地扑向对方,谢子臣手无寸铁,腰身一弯便猛地击在巨虎腹间,与此同时,虎掌一巴掌也抓在了他身上。   谢子臣顿时觉得胸前一阵火辣辣的疼,他也顾不得多少,翻身高高跃起之后,朝着又扑来的猛虎就落了下去,然后瞬息之间,用尽内力连击五掌!   巨虎用尽最后力道将他狠狠一甩,他便被甩出去,连着撞断了两棵树,这才停下来。   而此时此刻,巨虎也是奄奄一息,艰难站起来后,没有片刻,便轰然倒下,没了气息。而谢子臣身上也受了伤,他躺在地面上,感觉身上的疼痛终于让他清醒了几分。   这里是山谷里,没有任何人,没有蔚岚,也没有别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来,蜷缩在地上,一声一声,大声嚎哭出声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如果当时答应了她的求婚该多好,如果一直陪着她该多好,如果当初曾经说出那么一句我喜欢你,又该多好。   他藏了那么深沉的心思,小心翼翼又卑微守护着那个人,怕她知道践踏他的真心,又那么难以克制的喜欢,他每一天,都在那么小心的去看她,去想她。   他谢子臣活了两辈子,这是唯一一个,当他还只是个庶子时,便如此一心一意对他好的人。无论她是看中他的脸还是人,无论她是想要他的什么,可是这也是唯一一个,在他一无所有时救他,为他买衣服,时时刻刻关心着他,守护着他的人。   然而这个人,就这样没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他被人围攻时驾马而来;再也不会有人会关注他穿得像不像个世家子弟,悄无声息为他做满箱衣衫;也再也不会有人那么温柔又认真的同她说,子臣,嫁我可好?   如此荒唐又温柔,体贴到点点滴滴。   她以前总和他说,谁被宠惯了,便就会贪恋这份温柔。   他那时不屑一顾,如今却终于明白,她说得对。无论是男是女,被人宠爱过,便就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的时候了。   “蔚岚……”他低哑出声,像一个孩子一样,带着哭腔:“你回来吧,蔚岚。”   我喜欢你,我陪着你,我答应嫁给你。   你回来,继续宠我,蔚岚。   谢子臣一声声嚎哭着,许久后,他终于冷静下来,他觉得有些疲惫,躺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休息了一阵后,才慢慢起身。便就是这时候,从他的角度里仰望过去,便发现山崖之上,似乎是有一个山洞。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这时候才发现不对起来,一开始他太关注在蔚岚的死上,如今想起染墨的话,终于体会出了那么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蔚岚明明劫持着钟南,为什么会突然放开钟南,然后带着桓衡和所有人分开?   蔚岚这样好的武艺,还带着一个桓衡,怎么会被一群暴民追得毫无还击之力,以至于坠崖?坠崖之后,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算是被野兽吃了,也该有衣衫在才是。   一个个疑问,让谢子臣心里亮堂起来,他立刻起身,将绳子绑在地上,重新往那山洞的方向爬去。   他身上带了伤,带着血的手不停颤抖,然而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念头。   蔚岚在那里,她一定在那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毅力,什么都不想,像一个毛头小子,完全忘了平日的算计与谋划,咬紧了牙关爬进了那山洞里,然后大吼出声来:“蔚岚!”   没有人回应他。   然而回荡的声音和外面的风声却让谢子臣知道,这山洞连在外面。   他解开绳子,往着山洞深处走去,这山洞并不长,他走了没有一刻钟,便见到了光亮,这时候理智告诉他,该回了,回去,徐徐图谋。然而心里却一直在同他说,走下去。   就是这样的徐徐图谋,这样的理智,才让他没有跟着来长平,让他放蔚岚一个人来。   他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也许蔚岚受了伤在等待他救援,也许他去晚了一刻就救不了他。   哪怕他已经明白,这也许是蔚岚一个局,可他总觉得,万一呢?万一蔚岚只是无意进了山崖,万一蔚岚就在等着他呢?   他捂着身前的伤口,艰难走到了山洞外面,然后搜索了一眼四周,发现了人的脚印后,随着那脚印往山外走去。   太阳一点点升了起来,他越往前走,人的痕迹越多,他顺着有人烟的地方走过去,到午时,天上开始密布乌云,他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庄。他满身带血走进村里,走在田埂上,村民从他身旁匆匆跑过,好奇又警惕打量着他。   雨滴开始大颗大颗落下,谢子臣终于察觉伤口有些疼了,他捂着伤口,拉住了一个人,艰难道:“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少年?十六七岁,新来这个村里……”   “哦,你说魏家兄弟啊?”村子小,新来一个人很容易被知道,村民立刻明白谢子臣说的是谁,他打量了谢子臣一眼,有些怜悯道:“兄弟你是在林子里遇到野兽了吧?到魏家来奔亲戚的?”   “是……”谢子臣艰难出声,心里被狂喜和怒意同时淹没。   他暗中捏紧了拳头,挤出一个笑容,慢慢道:“麻烦您给我引一下路可以吗?”   那村民点了点头,扶着他道:“就在前面,我送你过去,不远。”   说着,他扶着谢子臣往蔚岚住所走去。   谢子臣觉得伤口火辣辣疼起来,连带着他的心。   他走得越近,整个人便忍不住颤抖。如果一开始蔚岚的狂喜冲昏了他的头,那么此时此刻,愤怒与酸涩便淹没了他整个人。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活着,却不肯同他说一声?   为什么他在外面以为她死了,差点为她掀了整个长平时,她却能如此安然自得和桓衡在这里生活?   他算什么?在她心里,他谢子臣,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一文不值?   他的难过无须在意。他的痛苦无需关心。   他告别了送他的人,捂着伤口,整个人颤抖着来到门前,然后便听到里面桓衡的笑声:“阿岚你快一点,被子要湿了,这雨可大啦。”   “无妨,”那个他梦魂牵绕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来:“屋里有火,烤干就可以了。”   “蔚岚。”   他低哑出声来,里面两个人顿时愣住,片刻后,他面前的大门轰然大开,谢子臣站在蔚岚面前,他衣摆和袖子都被撕开,手上鲜血淋漓,身前的伤口也在渗着血,一贯苍白的面色更是白得不见任何血色。他的玉冠早已经落在了路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憔悴,全然见不到半分世家子的风度来。   他看着她,目光不敢转移半分,片刻后,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蔚岚。”他的笑容里似是带着哭声:“你在这里啊。”   “你知不知道……”他往前走了一步,蔚岚惊得退了一步,她直觉觉得,面前这个人仿佛是被放出来的一只野兽,要扑过来,将她咬断咽喉,撕成碎片。   看着蔚岚退的模样,看着她身边呆愣的桓衡,谢子臣觉得血气上涌,从袖中猛地滑出那把他送给她、又日日夜夜带在身边珍藏的小扇,瞬间打开了利刃,朝着蔚岚划了过去!   蔚岚面色一变,一把截住谢子臣的手,扇面上的利刃就停在蔚岚颈间,谢子臣冷冷看着蔚岚,沙哑出声。   “这一刻钟,我多想杀了你。”   有多想你活着,此时此刻,就有多想你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读者采访墨书白】   读者:大白,请问一下,你觉得这是一本什么书?   墨书白:渣女如何洗白成为正常人的故事。   读者:你说谁渣?   墨书白:嗯,女主啊,那个大女子主义完全不懂尊重为何物为了上位不折手段总装霸道总裁玩弄他人感情的渣渣。   读者:嗯……你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啊……这本书三观不正,弃了!!   墨书白:……   等等!喂!等等!她是要洗白的啊!她后面不渣啦!你们这些读者这么没耐心的吗?这么残忍的吗?昨天还说爱着我今天就要抛弃我?你们这些渣女!玩弄我的感情!   评论区:   路人甲:-2   路人乙:-2   路人丙:-2   墨书白: T T再也不接受采访了…… 第63章   听到谢子臣的话, 蔚岚脸色一变,忙道:“子臣, 你我之间有什么误会可以说清楚,我都可以解释。”   “为什么不告诉我?”谢子臣的手微微颤抖着, 蔚岚微微一愣:“告诉你什么?”   “你还活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谢子臣猛地提高了声音,大吼出声:“我会担心我会害怕你不知道吗!”   蔚岚:“……”   半天后,她终于叹息道:“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没想过子臣你会如此担心……”   “那他呢?”谢子臣扬手指向一旁抱着被子的桓衡,颤抖着声道:“你没想过我会担心, 你就觉得他会担心?!”   “阿衡……”蔚岚握着谢子臣的手腕, 说的有些艰难:“与我情同手足……”   “你个王八蛋!”谢子臣另一只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蔚岚知道他在气头上, 没敢动弹,琢磨着谢子臣如此生气, 若一巴掌能让他消消气, 也是极好的。   本以为那一巴掌就要落到脸上,结果谢子臣却是一口血喷出来, 直直就倒了下去。蔚岚连忙一把扶住昏死过去的谢子臣,探了一下对方脉搏后, 立刻打横抱起,同桓衡道:“把金疮药拿来,再煮点热水、姜汤红糖水过来。他受了伤, 又受了寒。”   桓衡没说话,面上带了些冷意,到一旁药匣子里翻了药出来扔给蔚岚,便去了厨房烧水,蔚岚将谢子臣放到床上,本准备替他解了衣衫,但临到关键时候,又叫住了桓衡,有些窘迫道:“你来给他清洁伤口上药吧,我去煮水。”   桓衡一贯是知道蔚岚的怪癖的,以前在军营时候就是这样,从来不帮男性伤员上药,按照蔚岚说的玩笑话,看了人家身子,这是要负责的。所有人都当她就是贵公子矫情,倒也没放在身上。桓衡原本以为蔚岚对谢子臣不大一样,结果此时还是要他来上药,桓衡心里不由得乐滋滋的,便高高兴兴回了头揽了活来。   蔚岚便到厨房里去烧热水,蹲在房里的时候,蔚岚还有些茫然,不明白谢子臣到底为什么就赶过来了,这似乎有些超脱她的计划,让她一时间都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   她在厨房里把水打过去,桓衡帮谢子臣擦了身子,清洗了伤口,上了药,蔚岚就端了一碗红糖水,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做完这些,谢子臣终于醒了,桓衡叫了一声蔚岚以后,便去做姜汤,蔚岚端了红糖水进去,看见谢子臣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她。   他的目光如初见一样,悠远而深长。蔚岚端了红糖水到他面前,坐在他身侧道:“你手受了伤,我喂你可好?”   谢子臣没说话。   如果放在以前,蔚岚不会问这句话,她会直接喂他。   他不知道这些时日是发生了什么,然而却明显感觉到,蔚岚疏远了他许多。   他不由得勾起嘴角,带了些冷意道:“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就这么几日,就连喂药都要问过我了?还是转头就喜欢了桓衡,你我立刻是兄弟了?”   蔚岚手微微一抖,心里发了颤,面上故作镇定道:“我与阿衡清清白白,子臣莫要胡乱猜测,误了阿衡的名声。”   说着,蔚岚将红糖水送到谢子臣唇边,温和道:“喝下去会舒服一些。”   谢子臣没说话,他静静注视着蔚岚,片刻后,他将目光移到汤药上,终于含了一口。   蔚岚不由得笑了,她知道,这是谢子臣气消了的表现,终于道:“子臣怎么会寻到这里来?”   “盛京里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和陛下请缨来了荆州,我下了悬崖,看到有一个山洞,就顺着找了过来。”   这么三言两语,然而蔚岚却可以从他的伤势上看出来,这个过程有多么不容易。蔚岚不由得有些诧异:“子臣手中不是还有几桩案子吗?”   谢子臣没说话,他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被包裹着的双手,哑声道:“在你心里,哪怕你死了,我都不会难过的,是吗?”   蔚岚没有回答,她不能骗他,哪怕伤了他的心。见着蔚岚沉默,谢子臣路出嘲讽的笑容来:“蔚岚,你问过我很多次愿不愿意嫁给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回应吗?”   蔚岚抬头看他,谢子臣笑容眼里如开得正盛的蔷薇,如此锐利妖艳,直刺人心。他靠近她,眼里仿佛带了异样的诱惑,让蔚岚不由得呼吸一窒,觉得这真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美景。   他们两靠得这么近,唇齿间的呼吸缠绕在一起,谢子臣笑容越盛,却是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心上,慢慢道:“因为你从来不懂人心。”   “你说你喜欢我,从来不过是说说而已。可是我喜欢你,却是愿意拿了命去拼的事情。”   轰隆一声雷响,蔚岚呆呆看着面前艳丽如花的男人,觉得他仿佛是落在这世间的妖精,如此惑人,如此美丽。   喜欢?   谢子臣喜欢她?   似乎是明白蔚岚的呆愣,谢子臣抬起手,抚在她的脸上,温柔道:“所以,我从来不愿意,把我的真心放在你脚下,让你践踏。”   谢子臣眼里带了苦涩,仿佛是认命一般道:“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告诉你,但我的心却始终还是在你脚下的,你不知道,所以可以肆意挥霍,随意踩踏。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很后悔,我怎么就没早点告诉你呢?”   说着,谢子臣双手捧着蔚岚的脸,低哑出声:“你知道,至少还会顾忌几分,对不对?”   “子臣……”蔚岚有些为难。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谢子臣的内心里,竟然是喜欢她的。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喜欢,那这份喜欢,他也藏得太好、太深了,以至于她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她甚至以为,他这一辈子,都是不会喜欢她的。   如果放在之前,她听到谢子臣这样的话,大概是会欣喜若狂,会和他培养感情,会逐步信任双方,然后再将她最大的秘密,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她答应了桓衡,也告诉了自己,在她没有确定喜欢一个人之前,绝不会对他说喜欢,也不会娶他。   她喜欢谢子臣吗?   她不知道。所以在听到对方告白的时候,她除了愧疚以外,就只剩下为难。也许有那么一丝欣喜在心里,却都被压抑在这些担忧和焦虑之下。   谢子臣敏锐察觉到了蔚岚的情绪,他微微皱眉:“你不高兴?”   “没有,”蔚岚慌忙摇头,第一次觉得这样窘迫尴尬,谢子臣一把捏住了蔚岚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眯了眯眼道:“你许了桓衡什么?”   这个动作让蔚岚愣了愣,随即有那么些不舒适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冷下脸色,抬起手来握住了谢子臣的手,强硬而缓慢地挪开了他放在她下颚的手,笑了笑道:“子臣好好养伤,我去看看姜汤。”   说罢,就起身离开。谢子臣叫住她:“蔚岚!”   蔚岚顿住步子,而后就听身后人道:“我嫁给你。”   蔚岚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艰难道:“子臣,你是谢家如今看中的弟子,你嫁给我,不大好吧……”   “那你嫁给我。”谢子臣慢慢捏紧了手,心里全是不安。   发生了什么?就这么一段时间,为什么一贯都在追着他的蔚岚,突然就掉了头?   但这些疑惑他不敢问,他只能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勇气,说了这句话:“你是男是女,我都不介意。你要娶要嫁,我也不介意。我只在意一件事,”说着,他从床上走下来,走到蔚岚身后,从背后、轻轻拥抱住了她,那人独特的兰花香味侵入鼻尖,他终于觉得内心安定下来。他闭上眼睛,慢慢道:“你我在一起。”   他说了这话,蔚岚就彻底蒙住了。她被谢子臣整个人怀在怀里,感觉他低下头来,深深吸了一口她颈间的秀香。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答应他?可她已经答应过桓衡,她不确定喜欢那个人,就不乱许下承诺。不答应他?可是是她先追求的谢子臣,如今又贸贸然反悔,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大的嘲讽和打击?   先撩者贱,如果不能负责,就不该去撩。   所以一直以来,蔚岚只撩两种人,一种是她要负责的,比如谢子臣;一种是不需要负责的,比如苏城。   可这种撩完主动走的,这还是头一遭,蔚岚脑子里也是蒙蒙的,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些过于残忍,她的沉默取悦了谢子臣,一直狂躁的内心终于安定下来。   “我知道你还不够信任我,”他温和了声音:“我也不是随便信任别人的人。可是这都没关系,我们两在一起以后,我们互相学着信任对方……”   “你们在做什么?!”   桓衡的声音猛地出现,让蔚岚突然回神。谢子臣环着蔚岚,用一种占有的姿态抬头,静静看着桓衡。桓衡端着姜汤,冷冷看着那放在蔚岚腰间的手,捏紧了拳头,冷声道:“放开。”   谢子臣没说话,他低笑出声来,眼中流光华转,而后看着桓衡,却是问:“凭什么?”   桓衡没有多话,手中姜汤直直朝着谢子臣砸了过去,同时拔出手中的剑,朝着谢子臣直刺而去,剑锋凌厉而来,谢子臣环着蔚岚,一手将姜汤捞入手中,仰头而干,一手带着蔚岚一个旋身,躲开桓衡的剑,而后将碗朝着桓衡又扔了回去。   桓衡一把劈开那瓷碗,剑尖直指对面两人,谢子臣没有再动,蔚岚轻叹一声,眼见那剑尖要落到身后人身上,她抬手并指夹住桓衡的剑,叹息道:“阿衡,莫闹。”   “我不闹,”桓衡冷冷看着蔚岚:“那你们在做什么?”   一年多前的记忆翻滚而来,那是他第一次明了自己心意的夜晚,他在宫里推门而入,看见的就是这两人纠缠的模样。   而今他去给谢子臣好心好意做姜汤,回来却仍旧是看见这两人亲亲我我。   “你答应过我什么?”桓衡言语越发冰冷,握着剑微微颤抖:“你同我说过什么!”   你答应过我,不确定喜欢谁的时候,不许诺什么。   你同我说过,你也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欢谢子臣。   那么你们这样拉拉扯扯,又算什么?   桓衡心中怒火澎湃,既想要斩了面前的人,又更想斩了她身后的谢子臣。   谢子臣听到桓衡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联想到蔚岚的异样,不由得眼中有了思量,蔚岚到底答应了什么?   听到桓衡的质问,蔚岚不由得也有些愧疚,她只能道:“我没有食言。”   说着她放开了剑尖,走向桓衡,无奈道:“阿衡,我与子臣清清白白……”   “你们都抱在一起还他妈和我说清白?!”   桓衡怒吼出声:“你当我还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吗?!”   闻言,蔚岚不由得笑了,摇头道:“若一个拥抱就算不清白,那你与我又只是兄弟?”   桓衡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口,却无从辩解。   可他知道,不一样,全然不一样。他看着谢子臣,那目光他太熟悉了,他太明白这个人的心思——哪怕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可是那人目光里的侵略和占有,他太熟悉了。   这是他压在心里太久的欲望,他不敢言明,不敢表达,就怕一个不慎,就将他与蔚岚辛苦筑建的那份感情毁得一片狼藉。   他拥抱蔚岚的时候,曾经他只是一个孩子,他只是单纯的依恋,单纯的想要触碰。可是如今不一样,而这个人和他,更不一样。   他有这样龌龊的念头,他环抱着她的姿势,全然不是普通兄弟的触碰,而是一个男人的宣告和占有,仿佛蔚岚已经是他的私有物。   可他又怎么能与蔚岚明说这些?   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然而蔚岚身后的谢子臣却是轻笑起来:“何必糊弄他?魏岚,你我清白不清白,你难道不心知肚明?”   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娶他,追求了他,亲吻了他的人,和一个承认了喜欢她,要嫁给她的人,敢说什么清清白白?   蔚岚面色变了变,而桓衡站在门口,身体微微颤抖。   “你给我一个说法。”他终于出声,眼里全是脆弱:“你与他,到底要怎样?”   “阿衡……”   “她娶我。”谢子臣果断开口:“我也愿意与她在一起。”   “我要她说!”桓衡怒吼出声,看向那个一直用着护卫姿态对待蔚岚的男人,却用剑指着蔚岚,大吼道:“你真的要与他在一起?!”   蔚岚没说话,谢子臣转头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涌起来几分惶恐,他面上淡定,压着这份无名的慌张,不由自主出了声:“蔚岚,你我是最好的盟友。”   蔚岚听他的话,抬头看他,谢子臣没敢回应她的目光,强撑着看向门外,淡道:“桓衡终究要回北方,如果你要留在盛京,需要有一个人在你背后,同你一起相互扶持。你乃侯府世子,在军中积威甚重,我乃百年世家出身,哪怕是庶子,但只要站在高位,谢家便是我的依靠。你我携手,盛京便无人能抗衡。”   蔚岚静静听着,眼里有了波澜。   她一贯是个擅长分析利弊的人,有资本的时候,她就肆意狂傲,没资本的时候,她也懂得审时度势。就如她劝林夏的那样,大女子能屈能伸,没有足够的能力,就不要去考虑什么感情。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呆久了,让她有了那么些动摇。连自己的感情都守不住,还谈什么权势?   她知道桓衡是要回北方的,回了北方之后,他的作用,远远不如这个在盛京里徐徐图谋的谢子臣。而且桓衡心思单纯,而谢子臣那却是九曲十八弯的七巧玲珑心,作为身后那个人,谢子臣的确,再合适不过。   可是她听着谢子臣的话,却第一次有了反抗的感觉。   她蔚岚是要走裙带关系的女人吗?她蔚岚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谢子臣,一个盟友,连自己感情都不顾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大概,才是真正的软弱吧?   蔚岚看向桓衡,桓衡静静看着她。他不屑于说这些,因为他生平最憎恶的,便是将感情与权势纠缠,他抛下北方一切来到盛京的时候没考虑过这些,那么蔚岚在回应他的时候,也不该考虑这些。   两人静静相望,从对方眼眸里,似乎是读懂了所有的一切,蔚岚不由得笑了,看着蔚岚的笑容,谢子臣呼吸一窒,蔚岚转过头来看她,在她开口前,谢子臣突然出声:“蔚岚。”   蔚岚等待着他的话,谢子臣却似是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向平静的眼里,竟是带了软弱和乞求,就这么瞧着她,慢慢道:“我这辈子,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些。”   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会用什么,去换取一份感情。   如果不是他别无他法,如果不是他穷途末路。   听他的话,蔚岚却是坦然笑了:“我知道。”   她向来知道,谢子臣是个冷静自持、感情简单的人。她退了一步,广袖一展,然后深深弯腰行了个大礼:“当初是蔚岚少不经事,喜爱胡言乱语,还望子臣兄见谅则个,且都……忘了吧。”   忘了吧。   那声音飘然而出,谢子臣忍不住退了一步。   忘了吧,说的那么轻巧。   她拨撩他,对他好,陪伴他两年,让他泥足深陷,不可自拔,而这时候她却要从容抽身,淡淡说那么一句:“忘了吧。”   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人,又哪里有这样的事?   看着谢子臣满脸震惊,蔚岚闭上眼睛,艰难道:“蔚岚年幼无知,不懂感情珍贵,如今得他人提点,明白真心难得,因缘可贵。蔚岚对子臣有欣赏之意,仰慕之心,拳拳兄弟之情,却无再多,若就这样与子臣相伴,既是害人,亦是害己,故而坦诚相言,还望子臣看在这些年来你我兄弟情义面上,原谅在下。”   “兄弟情义……”谢子臣低笑出声来,却是道:“你我何时,又有过兄弟情义。”   她为了拨撩他而来,而他后来又深情于她。他们之间,何时单纯有过兄弟感情?   蔚岚也知道这番话有多么欲盖弥彰,她轻声叹息,直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个令牌。   “这是我在南方经营的所有商铺和暗线,你拿着吧。”   谢子臣没说话,他低头看着令牌,却是低笑起来:“南方所有商铺和暗线,魏世子,我这份感情,是不是很贵?”   蔚岚没接下去,她垂下眼眸,固执将令牌放在他面前。   她做错了,已经做错,除了弥补,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她向来不喜欢许男人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也是你知我知情况下调剂而已,她觉得,嘴里的话,从来没有手上拿着的实在,她已经辜负谢子臣,只能尽量弥补。   谢子臣看着那令牌,片刻后,却是道:“我不要。”   蔚岚微微一愣,收回令牌道:“你喜欢这个,没关系,我日后弥补……”   “我不要你的弥补!”谢子臣大吼出声来:“日后,你蔚岚任何东西,我不会要分毫!”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谢子臣喘着粗气:“你怜悯我,我一个庶子,是靠着你的帮助进的宫,是借着你的人钱发展起来,我如今走到今天,你是我的大恩人。一份感情哪里有这么珍贵?”谢子臣弯起嘴角:“我借着你的怜惜爬到今天,我感激还来不及,还需要你做什么?”   “子臣,”蔚岚握着令牌,有些无奈道:“莫要如此轻贱你自己。”   “不是我轻贱我自己,”谢子臣眼中全是冷意:“是你在轻贱我。我借你的势,后来也帮了你,我的感情,你不回应可以,但别想着给了我这些,就算两清。”   “魏岚,”谢子臣冷冷看着她,像一条毒蛇一般,阴冷而执着:“是你辜负我。”   蔚岚没说话,桓衡静静看着他们争执,片刻后,蔚岚却是笑了。   “是,我辜负了你。”   说完,她闭上眼睛,广袖一甩,便转身离开,轻叹道:“那就辜负吧。”   除了辜负他,除了对他更好,她又能做什么?   蔚岚走后,桓衡收了剑,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也跟着离开。   等他们都走了,谢子臣独自一人站在房间里。   他垂着头,一点点收敛了情绪。   他颤抖着自己的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从小难过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做的。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还是很多年前的小少年,他期望父亲的关爱,为之努力,却总是被忽视,总是被责骂。   年幼的时候,他会哭闹,会指着自己的哥哥问,明明他比他好,为什么父亲总是偏爱他?那时候父亲就告诉他,他是嫡,你是庶,这怎么能一样?   那样天真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他很快长大,很快学会了沉默寡言,隐忍不发。他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一步一步往上走。王婉晴贵妃册封大典之前,曾同他说:“四哥哥,你知道吗,其实你是像蜘蛛一样的人。”   像蜘蛛一样,想要什么,就会耐心的编织一张网,慢慢的靠近它,然后用丝缠绕它,包裹它,悄无声息地麻痹他。他要什么,从来都不会放手。   “四哥哥,我会进宫,会成为贵妃,并不是因为你没有办法,”王婉晴的话犹在耳边,对方低笑着:“而是因为,你不想要我。”   因为不在意,因为不想要,所以她进了宫,他也并没有阻拦,并没有想尽办法。   而蔚岚呢?   谢子臣的呼吸慢慢缓下来。   他曾经以为,她是可以割舍的,她是可以不用的。要这样一个人,太难了,这世上权势易得,真心难求,他曾经不愿意去耗尽太多心血去求这样一个人,可直到如今。   他以为她死了,那一分钟,他才明白。这个人是放不开的。   她的死冲击着他,当他站在院门外那一刻,那如少年时父亲抛弃自己的委屈感铺天盖地而来,他一瞬间竟也仿佛回到了当年,像个孩子一样拼命的争夺,争抢。   可这有什么用呢?就像父亲总觉得,哥哥是嫡,他是庶。在蔚岚心里,桓衡的位置,又与他一样吗?   蔚岚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却也只是当成玩物一般宠爱,逗弄,开心的时候同他调笑,关键时刻又翩然离开。她不会为了他放弃任何东西,在她心里,他就是如女子中的歌姬一般的存在,貌美聪慧,她喜爱他,也仅仅只是喜爱而已。   可桓衡呢?她对他,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为他在战场出生入死,在盛京一手照拂,她调笑所有人,从不调笑桓衡;她不在意所有人,唯独在意桓衡。就连她的死,她也是瞒了所有人,包括她的亲人和染墨,却都带上了桓衡。   他比不了,可他放不下。   桓衡不可能同蔚岚在一起,他的身份,他的性格,他们总有一天,是要分道扬镳的。   谢子臣慢慢平静下来,这一分钟,他感觉自己在这份感情里,似乎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王婉晴说得对,他从来都是像蜘蛛豺狼一样的人,披了人皮晃荡在这世间。他有耐心,他等得起。   他并不伤心。因为总有一日,他会住进那个人心里。   他仿佛是给自己关禁闭一般,在屋里关了一个晚上。   蔚岚和桓衡吃着饭,两个人都没有提到他。等第二天清晨,谢子臣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换了蔚岚给他准备的衣衫,束上发冠,恢复了一贯沉稳的模样。蔚岚起身的时候,刚好看见他坐在饭桌面前喝粥。   粥是他清晨住的,合着凉菜馒头,看上去倒十分清爽。蔚岚觉得有些尴尬,本转身想走,却被他叫住。   “魏世子,”他喝了一口粥,淡道:“你我始终是盟友。”   蔚岚顿住步子,回身看他。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又仿佛是回到了她最初见到的岁月里,一个人,黑衣玉冠,明明是在阳光之下,却仍旧犹如身披风雪。   两年的岁月,她教会他穿着打扮,带着他人情往来,他有了王曦等一干好友,她本以为,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在他身上见到这样如冰雪般的孤寒。她嗓子有些发涩,对方却从容淡然,抬了抬眼皮,有些疑惑道:“魏世子?”   蔚岚僵硬笑了笑,提步到了谢子臣身边,她一直知道,他是一个极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冷静、自持、骄傲,这本就是她看上他的地方,然而此刻看着面前这个人,她却觉得有那么几分心疼怜惜。   谢子臣给她放了碗筷,淡道:“用饭吧。”   蔚岚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喝粥,谢子臣淡道:“哪怕做不成伴侣,你我始终也是兄弟。”   蔚岚微微一顿,谢子臣面无表情:“我说过的话,你当没有听过,过去怎样,日后就怎样。他日若还有什么计划,你提前同我说一声,我不会干扰你。”   “嗯。”蔚岚垂下眼眸,静静喝粥。   “长信侯府,你是怎么打算的?”   终于拐回了正事,蔚岚觉得放松许多,回道:“大伯有杀我之心,我便想将计就计,先传出我的死讯,他们必然会开始更换府中的人,而后我再出现时,他们一定心中惊惧,想在占尽优势情况下率先动手,刺杀于我,同时杀掉我父亲或者小弟。而这时我便可以收网。”   “收网?你如此确信他们杀不掉你,又如此确信他们动不了侯府里的人?”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却是笑了:“长信侯府如今只是看上去弱势,我早已安排好了。至于我自己……”   蔚岚眼里带了杀意:“他们大可以放马过来。”   谢子臣点了点头,淡道:“那如今也是时候了,我带你回去,向上禀报找到了你,但你重伤,如何?”   “正有此意。”   蔚岚笑了笑,觉得谢子臣办事,着实省心。其实她也已经接到了长信侯府的线报,魏严已经把控了整个长信侯府,她的确是到了出去的时候了,只是一直在寻找这么一个时机。本来她是想悄悄通知染墨,如今谢子臣来,则显得更加顺理成章。   谢子臣应了声,桓衡这时候也醒了,两人同桓衡说了定下来的事宜后,桓衡点点头,淡道:“我没什么意见。”   于是三人说定,便同谢子臣一同回了荆州城,回荆州城后,蔚岚又让人安排了一下,她早在从山洞里出来后,便吩咐人去找钟南的家人,等待的这些时日,钟南的家人也找到了,于是蔚岚便让人将已经入狱的钟南从牢里提了出来。   此次长平受灾如此严重,正是因为钟南私吞了兴修堤坝的银子,蔚岚让人将钟南的小儿子抱了过来,带着他去见钟南。   钟南的小儿子不过四五岁,看上去粉雕玉琢的模样,似乎没什么警惕心,蔚岚抱着他,他十分乖巧,没多久就睡熟了过去,蔚岚抱着睡熟的他,接见了从牢里出来的钟南。   钟南一看到自己的小儿子,目呲欲裂,立刻便明白,自己一家老小怕是已经落在了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少年手中。   “钟大人,”蔚岚微笑着道:“我可以将他们送出大楚,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钟南紧捏着拳头:“你说。”   “贪污修建堤坝银两一事,是丞相长史魏严指使你做的。”   这话不出钟南所料,他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就凭我一个人的证词,就能证明这事儿吗?”   “可是,不止你一个人啊。”蔚岚笑眯眯道:“这里有你们往来的书信,钱是走魏严下面的商铺洗干净的,到时候有商铺老板和你一起指认,加上书信账目,足够吗?”   钟南没有说话,许久后,他看着自己小儿子,却是道:“那我的孩子?”   “我蔚岚说送他们出去,便一定送到。你照着我说的做,我保证他们好好的。”说着,蔚岚眼里有了些怜悯,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便道:“甚至于,我还可以让你也好好的。毕竟一切是魏严指使你、逼迫你,你无从选择,不是吗?”   在荆州上下打点妥帖后,蔚岚桓衡谢子臣三人踏上了回去的路途,谢子臣恢复了一贯不远不近清清冷冷的模样,桓衡也不知道怎么的,异常安静靠在马车里。车厢中气氛一时有些诡异,蔚岚也就假作不知,自己翻着书,当两人不存在。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蔚岚的错觉,谢子臣虽然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两样,却是暗地里对她格外热络起来。她喝的茶永远是热的,她看书时候昏昏睡过去,醒过来便发现自己看过的部分已经被人做了标记。   蔚岚本来以为自己是错觉,直到有一日她唇上落了东西,谢子臣出手将她抹去,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面上一片淡然,冰凉粗粝的指腹拂过她的唇瓣,却没有立刻就走,反而是摩挲了片刻。   蔚岚抬头看他,便见谢子臣看着她的目光深沉,带着汹涌暗色,指腹还停在她的唇瓣上,似乎是随时就要吻下来的模样。   她心中暗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子臣似乎近来太亲近了些?”   若是以往谢子臣听到这话,怕是立刻要松手的,然而这一次,谢子臣却是面无表情道:“你我兄弟,我见你唇上有了东西帮个忙,算不上逾越吧?”   一句话堵得蔚岚有些心塞,她也无法直接将自己感觉说出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分钟她突然就有点理解以前谢子臣为什么总让她滚了……   好在这样的动作也仅此一次,谢子臣似乎也是觉得不妥,收敛了许多,然而日行问候,日常照料,却都没有落下,便就是自己身上的熏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谢子臣用的那一款。   桓衡心大,自然是察觉不了谢子臣这种润物细无声行为,然而蔚岚却是隐约能感知到,却也无从开口。要怎么说?难道要去和谢子臣说,你别再对我好了,别再关注我了?   蔚岚不由得有些烦闷,回去的路便加快了些。临到盛京,谢子臣对外放出了消息,而蔚岚也收到了长信侯府里魏华给她传出来的消息,长信侯府如今戒严,而林夏也从魏邵和魏熊的日常饮茶里发现了一种慢性毒。   蔚岚觉得时候快到了,便同谢子臣打了个商量,两方人马兵分两路,让桓衡假装是他走了官道,谢子臣再假扮她走了小道,而后她便带着染墨偷偷溜回城中。   三人将方案定下来后,蔚岚想了想,将所有暗卫分等留给了两人。   谢子臣淡然拒绝她:“不用。”   桓衡挑了挑眉:“我需要这种东西?”   蔚岚不由得有些无奈,同他们道:“都给你们,我才放心的下,你们要是因着这事儿出半点闪失,我把他们活刮了也没用。”   两人便没再拒绝,当天夜里,蔚岚便带着染墨偷偷离开了队伍,而桓衡则换上了蔚岚的衣衫,和谢子臣兵分两路回城。   而魏严们这边收到的情报,也是蔚岚分成了两拨人。   “该向哪一波下手?”魏凯有些急躁,他们本来就在布局,想等着魏邵慢慢中毒后,假装病死。而如今蔚岚回来,她只要回来,便立刻会知道他们给她父亲下了手,到时候必然是要闹到朝堂上去,你死我活。如今的局势,他们不得不动手。蔚岚没死成,那就让她真死在外,同时将魏邵一并斩杀,便说是因为听闻儿子的死讯过于悲痛,旧病复发。而后他们便可以以魏熊年幼之名,顺理成章继承长信侯府。   他们算盘打得精明,魏严思索了一阵,很快定下来:“两波都去截杀。”   “那长信侯府……”   魏凯有些担忧,魏严嗤笑了一声:“长信侯府如今都是我们的人,明天你让人端了毒酒给魏邵,他若喝下去就算了,若是不喝,那即便强攻,也要将魏邵杀了!”   “好!”魏凯早就看不惯魏严那副虚伪的姿态,他们早就把长信侯府上下换了个遍了,魏严却总是顾虑着这样那样,对魏邵一家子客客气气。照他的想法,早就该弄死魏邵了。   不过他大哥此时醒悟也不算晚,魏凯立刻将人手全部调过来分头派了出去。而后出于谨慎起见,魏凯和魏严各自带了一队,分别去截杀那不确定蔚岚在哪里辆的马车。   只是他们前脚刚出城门,蔚岚后脚便出现在了长信侯府门口。   她着了偏青色广袖白袍,头戴玉冠,手握一把小扇,双手负在身后,仍由染墨在前方敲响了长信侯府大门。   而长信侯府之中,魏华手握长枪,护在内院门口,指着将内院围得整整齐齐的侍卫道:“你们拿着我长信侯府的银子,本该保卫我长信侯府,如今却想要我父亲弟弟的命,谁给你们的胆子!”   为首的侍卫面色不变,淡道:“我们并不愿意与魏小姐起冲突,只是长信侯的确到了该吃药的时间,若耽搁了您父亲用药,我等糙人,怕是会伤了魏小姐。”   “呸!你们就是欺我哥哥不在是吧,待我哥哥回来,看她不扒了你们的皮!”   听到这话,侍卫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看着面前的艳丽佳人道:“魏小姐不必担心,魏世子……”   话没说完,他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慌张的喊声。   “魏世子回来了!”   魏华与在屋中垂头丧气的魏家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向长信侯府门前。而平日里看上去都老实胆小的下人们突然就失去了伪装,分别从自己身边各处拔出了武器,与那些侍卫颤抖起来,往外冲去。侯府中一时间乱作一团,蔚岚听着里面的声响,“唰”一下开了扇子。   染墨得了令,一脚踹开了长信侯府大门,百年大门轰然碎响,而后露出了门后那人从容不迫的模样。那人手中握着小扇,仿佛是春日寻花问柳,眼中眉目含春。   众人呆呆看着她,蔚岚不由得笑了笑,扇子在手中打了个转。   “这样看着本世子做什么?”   她掀起衣摆,从容踏入长信侯府,走在厮杀的人群之中,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摇了摇手中扇子,懒散道:“既然来了,便都留下吧。”   得了命令,所有暗卫也就再不手下留情,一时之间,长信侯府,血如流水,杀声震天。   蔚岚就这样踏着兵刃与鲜血来到内院,而后用扇子掀起帘子,便看见躲在内院大堂中的一家人。魏老太君抱着瑟瑟发抖的魏熊,魏邵亦是神色慌张,只有魏华握着林夏稍微淡定些,一见到蔚岚,眼中却也有了几分欣慰。   蔚岚低声一笑,眼里柔和了几分:“是孩儿回来的晚了,让你们受惊了。”   魏华眼里有了几分动容疼惜,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真是活得太不容易了。   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回来就好。”   “哥哥受惊了。”蔚岚点点头,魏华做的事,暗卫都一五一十的说了,没让魏严彻底将长信侯府换血,及时查出来魏严用毒,都是魏华的功劳,她的哥哥,比她想象中优秀太多。   想到魏严们做的事,蔚岚眼中就有了冷意,吩咐了家人一句:“先休息吧,待我处理完再出来,别污了你们眼睛。”之后,便留在了内院的院子中,静静负手等了一会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染墨便回来报已经清理干净了,蔚岚点点头,却是道:“将尸体排好,就放在院子里;再将大伯母、二伯母和堂兄弟妹们都请到前院来;最后把屋里打扫一下,准备挂白花吧。”   听蔚岚的吩咐,染墨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一切妥帖准备好后,引着蔚岚到了前院。   一共二百七十三具尸体,整整齐齐放在前院中排好,石头主道也已经清理干净,染墨还贴心的放了棋桌香茶和蒲团,供蔚岚消磨时间。而棋桌旁边,是魏严魏凯的家属,他们本在长信侯府住得都快忘记自己是哪里的人了,直到他们被人“恭敬”的带到前院,看见这个传说中的侯府世子爷。   这个侯府世子也如传说中一样貌美无双,被人引着出来时,便就是在这一堆尸体之中,看上去仍旧如在竹林漫步一般,全然不像一个侯府出来的世子,更像百年名门家的嫡子。   她来到众人身前,含笑同魏严魏凯家属打了招呼:“大伯母,二伯母。”   两个女人扶着自己的孩子,瑟瑟发抖,哪怕蔚岚如此温和,她们心里却也明白,面前这个人便是他们的催命罗刹!   一时之间,她们都不知道,到底是该盼着自己丈夫来比较好,还是丈夫不来比较好。   蔚岚恭敬请了大伯母坐下,坐在棋桌对面,执起棋子道:“听说大伯母擅弈,不知今日可有幸能与大伯母对弈一番?”   魏林氏挺直了背,不敢露怯,点了点头道:“妾身不过闺房一乐,能得世子相邀,是妾身的福气。”   蔚岚轻轻一笑,提了棋子。   两人对弈时,魏严魏凯已经各自赶到了埋伏的地点,一番厮杀后,魏严率先冲到了前方,一把撩开帘子,横刀砍了进去,他的刀被人一把握住,也就是这时候,他看清楚了里面的人。   桓衡用双指夹着他的刀片,挑了挑眉道:“是不是很惊喜?”   魏严立刻变了脸色,毫不恋战,弃刀便撤。   而另一边魏凯尚在打斗,便见那被保护得好好的马车车帘被风掀开,一张如山水墨画笔技描绘的面容从马车下露了出来,魏凯脸色巨变,立刻大叫了一声:“撤!”,随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开。   两兄弟带着人狂奔回城,城门前便遇到了一起,核对信息后,便知道,这是中了蔚岚的计了。可他们妻儿老小都在长信侯府,只能带着余下的人回去,看看有没有营救的机会。   他们在府中安排了不少人,也许……也许蔚岚还在厮杀呢?如果是蔚岚带着士兵回去,同长信侯府的侍卫冲突起来,他们只要杀了在场的魏家人,便可以同皇帝表书,是蔚岚犯上!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两人带人匆匆赶到长信侯府前,然而刚到门口,他们的心便凉了。   长信侯府门前站着两排士兵,将周边的人早就驱赶开去,看上去杀伐肃穆,仿佛是在北境战场。大门已碎,门上挂着白花,从大门里可以直接望见里面的景象,二百七十三具尸体整整齐齐排放在两边,道路尽头处,广袖少年盘腿坐在蒲团之上,一手握着棋子,一手撑着下巴,面上淡定从容。而她对面,蓝衣女子早已经扛不住那人无形中传来的压力,双眼含泪,瑟瑟发抖。   蓝衣女子身后,是两人所有家眷,魏严魏凯想立刻掉头就跑,却因孩子看到他们的哭喊,生生止住了步子。   孩子的哭喊声惊了那天人姿态的少年,蔚岚执棋回头,露出欣慰的表情。   “大伯二伯,”蔚岚勾起嘴角,眼里俱是寒意:“阿岚等你们,久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岚岚,你为什么不肯告诉别人你女儿身的身份呢?这样会获得很多关爱啊。   蔚岚:我怕他们挡到我权倾天下的梦想,万一他们是霸道总裁想把我当小娇妻圈禁怎么办?   墨书白:那子臣,你被蔚岚拒绝,就这么放弃了?   谢子臣:没,我不强求一份感情。她不喜欢我,那就算了。   墨书白:那你真是个好男人。   谢子臣: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就只想等我权倾天下时候圈禁她。   墨书白:……   蔚岚:看吧?我就和你说这个世界的男人真的一点都靠不住。   桓衡:我啊,我靠得住啊。   蔚岚:那我是个女的,你打算怎么办?   桓衡:!!!   (片刻后)   桓衡:岚岚,我已经和我爹说好了,要娶你回家,我爹说了,你不答应就扛你回家,我娘我嫂嫂都是这么来的。   蔚岚:呵呵。 第64章   魏严和魏凯看着自己的妻儿在蔚岚对面瑟瑟发抖, 立刻明白如今大势已去,魏严沉默了片刻后, 一撩衣摆便跪了下去,叩首道:“之前之事, 是魏严糊涂, 还望世子看在同宗同姓的份上,饶了魏严。”   “是是是,”魏凯也跪了下来,忙道:“世子爷大人大量,饶了我等,日后我等必将赴汤蹈火, 万死不辞!”   “大伯二伯说的哪里话, 蔚岚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 大伯二伯犯的是王法, 那蔚岚便管不了,若大伯二伯犯的不是王法, 蔚岚更是不管, 可是?”   说着,蔚岚抬起头, 似笑非笑看着他们。魏严看着对方的笑容,立刻便明了了对方的意思, 沉默片刻后,魏严闭上眼睛,视死如归道:“世子的意思, 我明白了,还望我等两条贱命,能换在下一家老小。”   蔚岚没说话,却是在棋盘落了子,算是应答。魏严深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没有意料到的情形下,猛地拔出剑来,当场自刎了去。   周边惊叫声成一片,蔚岚执起棋子,看向瑟瑟发抖的魏凯道:“二伯呢?”   魏凯不算个特别聪明的人,但如今也看出了蔚岚的意思,他没有大哥那种赴死的勇气,看着自己妻儿等待他救命的目光,和远处那一脸淡然的少年,魏凯挣扎了片刻后,大叫一声,便朝着外面就要狂奔而去!   也就是那一刻,羽箭从远处飞射而来,猛地贯入魏凯身体之中,巨大的力道带着魏凯直接贯穿挂在了门前,蔚岚抬起头来,看向羽箭来的方向,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子臣桓衡同时驾马而来,谢子臣手中还提着长弓,方才那一箭明显是他放的,蔚岚见到是他们二人,   舒展了眉头,笑着起身,等待他们来到她身前来。两人翻身下马,然后进入了这陈尸百具的长信侯府,桓衡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大吗?”蔚岚漫不经心道:“两个死人,谁又关心?”   成王败寇,就像今日如果死的是她和魏邵,又有谁会关心两个死了的人呢?还不是听魏严说什么是什么,然后让他继承长信侯府的位置。   本来他们也是活得好好的,可惜就是太过贪婪,也太过小瞧了蔚岚。   从北地归来的狼,就算被拔了爪牙,也足够咬死这些盛京的宠物狗。   蔚岚归京就干掉了魏严魏凯一事第二日就震惊了朝野,尤其是她在尸体中谈笑风生的模样更是被传诵出去,而射杀魏凯那一箭,蔚岚自然不会让谢子臣担着这个罪,于是统统揽到了自己身上。所谓刑不上大夫,当街射杀了自己的族人,这一事让贵族不免有些膈应,第二日早朝再看蔚岚,总觉得怎么看怎么暴戾。   不出蔚岚所料,第二日早朝时,丞相派系的折子如雨一般砸向了蔚岚,反而是一贯怼天怼地的御史台一声不吭。失去了爪牙的丞相在对蔚岚口诛笔伐之后,又对御史台这种偏心的行为十分不满,当即指着谢子臣怒道:“御史台今日一言不发,无非就是因着谢大人在御史台之故,对其他臣子便就是衣着颜色不对都要大书特书,对魏世子这种以下犯上、不顾天理伦常的行为却一言不发,御史台偏心至此,不觉得心中难安吗?!”   听到左相上官国成一番职责,御史台的人当即纷纷变了脸色,御史大夫王楠气得冷笑出声来,却是道:“子臣,和这老匹夫说清楚!”   “你说谁是老匹夫?!”上官国成,不,整个朝廷一贯看御史台的人不顺眼已久,当即怒喝出声来,蔚岚失语片刻,很想提醒上官国成,这并不是重点。   然而无需她开口,谢子臣出列往外一站,立刻吸引回了众人的目光。   谢子臣如今不过六品侍御史,然而所有人却都知道,如今他是谢家看中的子嗣、是王楠看好的晚辈、是皇帝心中的麒麟之子,他去年一年办过的案子,比许多御史一辈子办过的都要有质量有数量得多,若不是他资历不够,早已升迁。但虽然没有升迁,他却依旧是御史台如今嘴战的顶梁柱,朝廷之上有那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谢子臣看上了谁,那么谁就赶紧先递辞呈,反正官职是保不住的,至少要保住面子。   经过一年多的抗战,众人早已经不和谢子臣互怼,如今谢子臣一出列,一种被怼神支配的恐惧涌上了朝臣的心头,就连久经沙场的上官国成也不由得有些心慌,强撑着道:“谢大人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魏长史和魏主事都乃上官丞相手下得力之人,上官丞相一时偏听偏信不了解实情,这并不是上官丞相的过错,但御史台如今已明了事情来龙去脉,却仍旧要参魏世子,那就是御史台的过错了。”   谢子臣一上来,便说了句诛心之语。上官国成心中微塞,面上却是冷笑道:“谢御史这是对人还是对事?这二位是与在下亲近些不错,但归根到底还是朝中大臣,是陛下亲信,本官怎么会因为私交耽误正事?”   “好,”谢子臣点点头:“那魏长史私吞长平兴修堤坝银两一事,上官大人可知晓?”   闻言,上官国成当即道:“不可能!”   魏严是他的得力干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魏严贪的银子,都是要向他借势,到时候他拿大头,魏严拿小头。长平兴修堤坝一事,他根本未曾沾染,凭借魏严的能耐,怎么能动得着这块肥肉?而且,他怎么敢动?兴修堤坝、赈灾的钱,就连他都不敢轻易触碰。   看见上官国成脸上震惊的表情,谢子臣毫不意外,继续道:“长平一事,魏长史乃贪墨主谋,因贪污修堤坝的款项,导致堤坝年久失修,于水患来时无法抵御,以至长平亡者过半,十室九空。事发之后,魏长史以送钟南家人出境为交换,指示钟南抗下所有罪责,以至于长平水患最重,却并未上报延误了救灾时机,臣赶到长平时,瘟疫已发。”   听到这些,整个朝廷都沉默下来,长平一事的确闹得太过,如今的长平,没有几十年怕是缓不过来了。   “魏世子最先发现长平异样,到长平收集到证据后,恰逢长平暴乱,却与桓公子一起被混在人群中的杀手逼坠山崖,好在世子轻功卓绝,落入山崖上一个山洞中,虽然重伤,却也侥幸环生,而后被在下找到,救回盛京。回到盛京路上,魏长史却派人围剿尚在路上的魏世子、桓公子与下官。魏世子带人突围而出,回到长信侯府时,魏长史士兵正意图杀害长信侯,魏世子与魏长史厮杀,刀剑无眼,未能控制局面情况下,失手杀了魏凯主事,而后魏长史见大势已去,便自刎身亡。此事为下官亲眼所见,物证已呈刑部,人证物证俱在,因此,御史台并未打算参魏世子有何过错。”   “一派胡言!”听到这些颠倒是非的话,上官国成怒骂出声,然而谢子臣句句都只描述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半分主观臆测,又有证物印证,上官国成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继续下去了。皇帝也看出上官国成的窘迫,他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人,最近他总是觉得力乏,国师说是因为麒麟之子离京,龙气无人守护之故,皇帝不大见得上官国成为难谢子臣,但因着宠爱三子苏城,也不太像为难他这个舅舅,便挥了挥手道:“上官爱卿,此事朕已清楚,无需争执了。人已经死了,便都过了吧。当务之急,是处理好长平后事,此案线索清晰,证据确凿,是到判的时候了。”   说着,皇帝将目光落到谢子臣身上,用询问的目光道:“谢爱卿觉得,此案谁为主审合适?”   话出来,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微微震惊,谢子臣不过十六稚龄,皇帝却在询问主审意见时当众问了谢子臣,可见盛宠。谢子臣闻得皇帝问话,也不推辞,直接道:“回陛下,此案由魏世子一手办理,如今审案换人,怕是不妥。”   “好。”此次荆州,皇帝本就是打算让蔚岚升迁才让她去的,谢子臣如此顺水推舟,皇帝不由得越发高兴几分,便道:“此番荆州长平案发,魏世子九死一生,可谓首功,便让魏世子入刑部,任刑部四品刑部侍中,审理此案吧。”   “陛下!”刑部尚书林寻站了出来,有些不满道:“魏世子年不过十七,为官不足两年,便跳两级任我刑部侍中,怕是不妥!”   “林大人,”谢子臣淡然出声,提醒道:“魏世子十二岁在战场上的时候,林大人还只是个侍郎吧?”   要论升迁速度,这林寻本也不算慢了。   林寻微微一顿,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下去。他乃大族林家正房嫡子,升迁快一些本就是应当,可蔚岚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没落侯府世子,若不是有军功,为人又有几分聪敏,哪里能如此升迁?   可这些话总不能当着朝堂讲出来,林寻憋了口气,还是退下了。   见林寻得趣,皇帝看向谢子臣,王楠见是时候,便踏出一步来,笑意盈盈道:“陛下,此次荆州一事,谢御史亦是劳苦功高,过去一年有余,谢御史虽然年少,却政绩斐然,今日陛下既然嘉奖了魏世子,不妨好事成双,老朽在这里替谢御史提请,升任谢御史为御史中丞,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本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对蔚岚失了兴趣,比起蔚岚来,这个麒麟之子谢子臣明显更得他心。尤其是他后宫里梅兰竹菊几位美人时不时说些谢子臣的好,哪怕谢子臣从来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皇帝却越觉得他怎么看怎么好。蔚岚都升了官,没道理不升谢子臣。于是便应下王楠道:“王爱卿是御史台的长官,对属下了解自然最是清楚,王爱卿都觉得谢爱卿好,那自然是好的,便按照王爱卿说的办吧。”   谢子臣有谢家护着,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质疑他的升迁,而后又三三两两商量杂事,终于下了朝。   回到家里,桓衡已经回了宫里,作为一个长期留级生,他大概是他们一批人里最后一个……因为无法毕业、学期太长而退学的学生。蔚岚到家中之后,染墨将所有情报全部送了上来,有些担忧道:“世子,谢公子升迁如此顺利,我们要不要效仿他……”   “效仿什么?”蔚岚展开传来的信息,对染墨的话心知肚明。染墨看着蔚岚淡定的样子,有些着急道:“咱们不若也送几个美人进去!再搞个神棍!”   听到这话,蔚岚面色淡然,翻看着纸页道:“给魏公公、喜公公、淑妃娘娘这些人的礼都打点到了吗?”   “都办妥贴了。”染墨被问得愣了愣神,蔚岚点头道:“那就无需再在这些事上耗费功夫,等一会儿备上礼物,随我去林府一趟。”   “世子……”染墨还想争一争,蔚岚抬起头来,目光里带了警告道:“染墨,我教你一件事。谢子臣做的固然升迁够快,也可能的确会让他坐稳高位,但是他年青史笔书,这就是他最大的短板。他无论再有才干,都只能是一个奸臣佞宠,难为良臣。如今局势不稳,谁也说不清是谁当政。若突然换了一个清明君主,有如此劣迹的谢子臣,你认为他还会用吗?”   “朝堂之上,一步一步稳稳走下来,哪怕走得慢一些都没关系。我既然有能力,这些手段我心里知晓,各方打点到即可,但是不能做得太明太过,否则指不定哪一日,便反受其害。而且,谢子臣不在意名声,我还是在意的。”   哪个有野心的人,不想让自己在青史之上的名声干干净净?也就谢子臣这样从庶子位置上爬上来的人,才只求现世。   听着蔚岚的话,染墨点了点头,恭敬道:“属下明白。”   而后染墨便去备了礼物,同蔚岚一道去了林府。   林寻并不喜欢蔚岚,蔚岚心里知晓。一方面在于林寻作为世家弟子,不大看得上武将出身的蔚岚;另一方面在于蔚岚年幼、又升迁太快,让林寻不够放心,总觉得是拔苗助长。   作为蔚岚未来长官,蔚岚并不想让林寻对自己芥蒂太过,便打算主动出击,先上门送礼。只是拜帖送到林府,便被林府退了回来。蔚岚笑笑不语,同看门人恭敬道:“那烦请告诉林大人,下官明日再来。”   说着,蔚岚便要离开,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阿岚。”   蔚岚回头,便瞧见林澈从马车上刚刚下来,见着她,林澈有些疑惑道:“阿岚来我府上做什么?”   蔚岚这才想起来,林寻是林澈的父亲,她不免笑笑,也没有借着林澈进林府的意思,摇手道:“单纯来拜访而已,令尊不便,在下便不打扰了。”   “唉,等等!”林澈忙道:“他没什么忙的,我带你见他!”   蔚岚:“……”   孩子你这样卖爹不好。   蔚岚知晓若是靠着林澈进了门,林寻对她印象大概更差,便摇手道:“不必了,在下改日再来。”   说完,她又想起来,林澈向来和王曦形影不离,不免道:“阿曦何去了?”   蔚岚不过随口一问,林澈却是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来,有些无奈道:“为了他那堂妹婚嫁的事儿,在家里和他家三房争执着。”   “堂妹?”说到王家的女子婚嫁,蔚岚第一个想起谢子臣来,她依稀记得,传言中谢子臣对王家那位小姐很是喜欢,虽然后来她棒打了鸳鸯……   念及此,蔚岚不由得有些心虚,听着林澈道:“不就是谢四那未婚妻王婉晴吗,他家想退婚。”   “哦?”蔚岚有些意外,谢子臣如今官拜御史中丞,明眼人都他虽然是庶子,但是前途不可限量,王家怎么就在这时候闹着要退婚呢?   “很意外吧,”看着蔚岚的表情,林澈叹了口气道:“阿曦也是如此意外。两人自幼定亲,原来他那堂妹就不大看得起谢四,只是谢四一直单恋她,两家人也不好撕破脸,就打算拖着找个适当的时机解了这婚约。如今谢四得了高位,谢家便提了一句,两人也算不小,该是完婚的时候,结果王家那姑娘却突然死活闹着不嫁了。”   “这……倒是蹊跷。”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了那么几分膈应道:“他们是瞧不上子臣是庶子?”   她虽然对谢子臣没有爱慕之意,但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她都觉得,谢子臣是个极好的男人,远不该被人如此嫌弃。林澈听这话,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道:“这事儿……确实是王家不对。反正谢四这一次,大概是要被退婚退定了的。今天下午谢四估计要上王家门讨这个说法,你且看着吧。”   蔚岚点头敷衍了两句,心里面却都只记挂了这事儿。吩咐了暗卫去王家看着,回了长信侯府。   下午有些闷热,蔚岚处理着移交过来的公函,心里有些不安。快到晚膳时分,蔚岚听到暗卫赶回来传的消息道:“世子,王家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蔚岚皱了皱眉头,没想过退个婚而已,怎么会闹得这样狼狈。暗卫明白蔚岚并没听懂他的意思,便继续道:“王家的五公子王晗和王小姐将谢公子打了。”   “他们敢!”蔚岚猛地起身,怒火蹭就冒了上来。暗卫没有回话,蔚岚便直接往外走去,冷声道:“带我去找谢公子。”   暗卫一直派人盯着梢,蔚岚接着骑着马抄了小道,便拦在谢子臣回府的马车前。谢子臣察觉马车顿住,便听到外面谢铜喊了声:“魏世子安。”   “你家公子在里面?”蔚岚冷声开口,谢铜皱了皱眉头:“魏世子有何贵干?”   蔚岚没有回话,见谢子臣的确在里面后,便翻身下马,直接踏上了马车,掀起帘子。   谢子臣坐在马车里,侧头看着窗外:“阿岚突然拦我马车做什么?”   蔚岚捏住谢子臣下颌,一把将他的脸扭正,便对向了自己,那俊美的脸上尚还带着红痕,以及女人指甲留下的印子,身上还有没能处理好的脚印,蔚岚不免冷笑出声来:“他王家要退婚,还有脸打你?”   “你知道了?”谢子臣垂下眼眸,蔚岚不免更加火大。就谢子臣的武艺,哪里是王家那些酒囊饭袋能动的?他这一身伤留着回去,明显就是故意被打了留回去给别人看的。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心里烦闷不已,大约是她将谢子臣划在自己心里是自己人太久了,见他被人欺负,哪怕是自愿的,是在设计别人,也觉得火大。   之前林夏被人打的时候,她觉得打了自己的颜面。   如今自己平日哄着惯着的谢子臣居然被个女人扇了一巴掌,她更觉得是奇耻大辱。   “到底是怎样的好处,值得你去这样被人打一顿?”蔚岚不忍骂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来。谢子臣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软化了许多。眼皮垂着,压住眼中的笑意道:“我也早有退婚之意,但因我庶她嫡,若我提出退婚,对于王家就是羞辱,届时王家必然对我心怀怨恨。然而我早知王婉晴与三殿下暗通曲款,她早晚是要和我解了这婚约的,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等着她提出来。”   蔚岚点点头,继续听着谢子臣的谋划:“我一直在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在前些时日,我听闻了一件事。王小姐私下去了一次医馆,我单独去找了那医馆的人套出了话来,她竟是怀孕了。”   自己的未婚妻未婚先孕,谢子臣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蔚岚不由得愣了愣,想了片刻道:“听闻,你曾经很喜爱她。”   “也只是曾经罢了。”谢子臣淡淡开口,不由得回想起上辈子那一刀。曾经爱慕她,不过是因为那是他人生里唯一一对他好过的人。等后来长大才明白,她不是对他好,她只是喜爱他的恋慕。如果她真的对他好,就不会在这辈子、上辈子,都与苏城暗中私会,还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知道她怀孕,便同家里暗示,让堂叔去催婚,她此时不可能嫁我,而她哥哥大约也知道此事,便想要退婚,可他们怕我执意不肯退婚,便在今日打了我。”   “凡是有点骨气的男人,再如何趋炎附势,今日也要断了这份姻缘,更何况,我如今也算谢家明珠……怎么会忍得下这口气?”   “被打这一巴掌,王家欠我一个人情。”   谢子臣似乎是有些累了,慢慢道:“也是划算极了。”   蔚岚没有说话,马车嘎吱嘎吱作响。她想,她和谢子臣真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和想法,她一向不大看得起内宅手段,却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男是女,这些阴私之事一向是毁掉一个人最好最快的方法。谢子臣总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就是,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蔚岚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多了几分怜惜,见他靠在边上昏昏睡去,脸上还留着血迹,她叹息了一声,拿出了一个祛疤活血的药膏,轻轻抹上。   谢子臣手指动了动,最后却也是什么都没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握住她。   可是他知道不可以。   大概是重活了一辈子,人在少年,便会忘了很多已经学过的人生经验,比如徐徐图谋,比如步步为营。   他一贯是个有耐心忍得起的人,上辈子他忍了二十年,等了二十年,终于成为摄政王,这辈子,他也可以。   权利是最好用的刀,挡着他路的斩了他,他想留下的拦住她。是他太冒失,太轻易去表现出这份感情,可是没关系,他走错了也可以重来。   所以他没说话,假装睡过去,感受那人柔软的指尖沾染膏药擦过自己的面颊,然后轻轻叹息出声:“子臣,”她说:“你活得太不容易了。”   嗯,是啊,很不容易。   他在心里应答——可是没关系,你在这里。   上辈子比这辈子难得太多,于是这辈子也就显得格外甜蜜。而这样的甜蜜,除却他自己重生以外,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人。   他不着痕迹勾起嘴角,让她默不作声送他回了府。等他回府之后,蔚岚便让暗卫去查了王婉晴和王五两个人。   没几日,谢子臣便听说,王五被人打了扔进了河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谢子臣正在书房里写着奏章,谢铜报上这件事后,小心翼翼道:“公子,还要再打一次吗?”   谢子臣笑了笑,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让谢铜觉得有些胆寒。   “不用了,”他垂下眼眸,继续写着奏章道:“看着些王婉晴,别让魏世子把她怀孕的事说出去。”   虽然他不喜欢她,可是他也从未想过要这么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而蔚岚自然也不会这么做,来这世界久了,她早已明了,在大梁一个女人怀孕是一件极其值得骄傲的事,但是在这个世界,未婚先孕却是足够逼死一个女人的事。她犯不着和这个世界的女人如此计较。于是她虽然恼怒王婉晴打谢子臣的这一巴掌,却也不过就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跳进了王婉晴的房间里,抽回了这一巴掌。   她一巴掌抽得又快又狠,王婉晴从睡梦中被抽醒,连人都没看清,感觉一脸懵逼。可这巴掌位置抽得太准,她立刻明白是谢子臣的人来抽的,她理亏在先,不敢声张,便就这样算了。   于是谢子臣与王婉晴就这样退了婚,不久后,王婉晴被一抬小轿悄悄接入了三皇子府。蔚岚在三皇子府里见过她一次,苏城尚无正妃,却有一位侧室,王婉晴挺着个大肚子,被那侧室要求顶了水盆跪在地上。蔚岚扫了她们一眼,觉着这里的女人每一次让她看着,都觉得心中愤怒不已。苏城见她看过去,不免有些好奇道:“阿岚是在看些什么?”   说着,便看到了王婉晴顶着水盆那一幕。苏城嗤笑出声来,仿佛是毫不在意道:“这些女人便就是如此愚蠢,以为一个孩子便能牵制住本王,本王最不缺的怕就是女人和孩子,若不是看在王家的面上,本王怎会容得她如此胡闹?”   听到这话,蔚岚冷冷扫了苏城一眼,却是笑了。   “殿下,你可知在下有个习惯。”   “什么?”苏城饶有兴趣,艳丽的眼里落着蔚岚的影子,蔚岚陪着苏城走在院子里,慢慢道:“在下也勉强算是个风流人物,却从来不碰世家小姐,若是打算碰的,都是打算娶的,便就是小姐主动,那蔚岚也会安排好后路给她。”   蔚岚说着,拂开杨柳,苏城眼中带了冷意:“你是在责备我?”   “殿下,”蔚岚轻声叹息:“情谊可贵,便就是不爱她,也莫要毁了她。”   “那世子可想错了,”苏城逼近蔚岚,握住蔚岚的手腕,这么两年过去,蔚岚虽然也有长高,却始终到不了眼前这个人的高度,苏城俯视着蔚岚,想起这两年来偶尔的情丝:“毁了别人对于本王来说,从来不是一个禁忌。莫要说我不爱她,便就是爱着她,让本王不喜,本王也可以毁了她。”   蔚岚没说话,她也没有想过强求苏城,不过是能说一句是一句,既然已经谈到这里,也无话好说,蔚岚手腕一翻,便从苏城手里挣脱出来,淡道:“殿下皇子之尊,自然是与下官这样的人不一样的。”   “阿岚,”看她的模样,苏城也不知道怎么,就软化了许多,有些无奈道:“你怎的就这样爱管别人的事。”   蔚岚向来会说好话,便道:“这是殿下的妾室,与殿下有关的事,在下都想管。”   闻言,苏城朗笑出声来,小扇一张,狭促道:“那本王在世子心中,果真是重要啊?”   “殿下在阿岚心尖尖上,”蔚岚温柔出声,眼中却是一片冰冷淡然:“自然是重要的。”   说着,蔚岚看了看天色,想起来今日是桓衡休沐,便道:“今日也晚了,下官先行告辞。”   苏城也有他事,便让蔚岚离开。蔚岚出了皇子府,去了宫门前,等着桓衡。桓衡被谢清罚了抄书,抄到夜里,蔚岚猜想他是被罚了,便也没有着急,翻了本册子,在马车里静静等着。等到星光满天时,桓衡终于抄完了书,被谢清放行,他打马出了宫门,蔚岚起了坏心,让侍从驾着马车横横拦下了桓衡,桓衡被逼着停了马,恼怒出声道:“竖子拦路作甚?!”   “小公子如此焦急而去,是打算见心上人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带了调笑,桓衡心中一跳,一时竟是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般,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阿……阿岚……”   蔚岚从马车里撩起帘子,看见宫门前的少年,他行得匆忙,不用猜想,她也知道,他是赶着回长信侯府。蔚岚软化了神色,朝他招手道:“进来吧。”   “嗯嗯。”桓衡赶忙下了马,进了马车里,蔚岚给他递了零嘴,斜靠回榻上,慢慢道:“饿了吧,又被太傅罚抄书了?”   “哎呀你别提那个老头子,真的烦死了。”桓衡盘腿坐着,将糕点往嘴里送,一面吃一面道:“我和他说了好多次了,我就是来陪你读书的,我又不指望靠着读书出仕,他天天和我啰嗦什么呀。”   蔚岚不说话,含笑听着他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怎么的,桓衡只要一出现,她心里就一片安宁。她感觉这几乎快要成为一种习惯,不由得思考三年前,她到底是怎么会抛下他来到南方的。   “阿衡,”她不由得开口:“你打算何时北归?”   听到这话,桓衡微微一愣,他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如今局势。他的父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握着七十万军,驻守北方,朝廷对他的父亲,可谓又敬又怕,他父亲活着,他可以在南方活蹦乱跳,可他父亲要有个三长两短,南方的世族怕是会立刻将他分尸,然后逐步侵吞北方军权。   北方有能力有资格握着那七十万军的,除了他父亲桓松,便只有他这个自幼在战场上立了赫赫军功的桓家嫡子了。   他已经两年没回过北方,他离开的时间越长,以后收回北方军权需要花的力气就越大,而且他父亲时常征战在外,他留在南方,始终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以前他不懂,人家和他说,他也不愿意听,可如今两年过去,他也渐渐明了了局势,知道自己留在盛京,已经是一个太过危险的选择。   可谢子臣的话却戳在他的心上,那一日他说那句“桓衡终究要回北方,如果你要留在盛京,需要有一个人在你背后”的时候,他多恨自己不是南方的世家贵族,多恨自己为什么要生于北地,长于北地。   他若回去,留不在阿岚身边,时间久了,阿岚与她,怕也就是人生回想起来的年少好友而已了。可他如今却清楚的知道,他对她的心思,早不是年少好友而已。   桓衡发着呆,蔚岚却已经了然他心中所想,他想回北方,却是放不下自己。   这是她两辈子从未有过的感情,如此干净纯粹,让她内心一片柔软。   “阿衡,”她不由得开口:“回去吧,我会在盛京替你照看一切。”   桓衡抬头看她,却是沙哑问:“我回去了,你不会舍不得吗?”   蔚岚微微一愣,她想了想,桓衡回去北方,怕就是再难归来,不会再有一个人每天跟在她身边,她也无需照看担忧任何人,这份如此真挚干净的感情,将会长归于北地。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心中酸酸涩涩,却还是只能道:“阿衡,我再舍不得,又能怎样呢?”   说着,她转头看向窗外,车帘一下掀起,一下落下,她斜倚在榻上,看着车外人来人往,慢慢开口:“阿衡,你我都还太年少了。”   太年少,太软弱,太无力,以至于命运都无法握在自己手里。   桓衡看着她的面容,一下是痴了,好久后,他忽地下定了决心。   “阿岚,再过些时日,我就回去。”   “嗯。”蔚岚心里酸胀得可怕,她没有过这种情绪,一时有些茫然无措。桓衡上前,单膝跪在她身前,执着看着她。   “我会在北地,等阿岚来接我。”   我将不娶妻,不生子,不纳姬妾,不染风尘。成君之利刃,护君之江山。   待他日,君位人极,我平北境,生当复来归。   蔚岚低头看他,看他如此狂热的眼神,她心中微微触动,她忽地觉得,这一次桓衡的承诺,与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   可她品不出是什么不一样,她只是遵循着本能,回应着他的目光,郑重道:“我许你。”   他年必赴北境,迎君归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谢子臣正写着奏章,外面突然狂风而起,卷着落叶冲入书房之中,吹得书页翻飞。他心中有所感应,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安。   谢铜大步跨进谢子臣的书房,焦急道:“公子不好了,北方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谢子臣觉得心跳越发快了起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谢铜紧皱着眉头,不安道:“是,而且,一个月前被打起来的,但是京中却毫无所知。”   听到这话,谢子臣霍然起身,冷声道:“去长信侯府!”   一个月前打起来,如此军情应当早就传到盛京,没传到的原因,仅可能只是因为有人扣押了消息。唯一有这样能力的人,也就只有那位天子。   是他疏忽了,如果他没记错,上辈子桓衡并没有来到盛京,这一仗也没有开始得这样早,可这一仗的结果他是知道的。朝廷拒不发粮,桓松战死沙场,桓衡临阵顶替成为主帅,开启了“打秋风”这种战术,从此走向他的辉煌人生。   如今桓衡在盛京之中,他得到消息,必然要逃离盛京,若他想逃,也只有蔚岚能帮他了。   他不能让蔚岚牵扯上这件事。   再大的盛宠,也扛不住这灭满门的大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怼神子臣的评价】   墨书白:我想采访一下,在朝廷上谢子臣站出来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想法?   上官国成:当时我就想……这架我不吵了   王楠:当当当,御史台台柱上场,看你们谁还和我吵!敢和我吵,我叫谢御史你们信不信?   王曦:我觉得,离蔚岚远点比较好   林澈:离蔚岚远点比较好 1   蔚岚:嗯?我觉得子臣很好啊?生龙活虎的,很有干劲。   桓衡:我……我不在。我在的话,一般用拳头…… 第65章   蔚岚前脚刚进长信侯府, 后脚就收到了前线告急的密报。她太清楚这些弯弯道道,几乎只是在瞬息之间便猜测出了皇帝的意思, 立刻同染墨道:“让林夏赶紧出城,去密道外等着!将全家给我叫过来。”   “阿岚?”桓衡皱了皱眉头:“发生什么了?”   蔚岚没说话, 她静静看着桓衡。   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年, 从未有一刻让她觉得是如此艰难的。前线打了一个月,朝中却拖着没有将信息告知于众,甚至还全面封锁这些信息,明显就是皇帝想借着这次机会对桓松下手。桓松与朝廷从来都是这样相互依持的关系,桓松手握大军保住北边防线,朝廷提供粮草供养大军, 如果临时停了粮草补给, 七十万军, 桓松一时也是没有办法的。如果皇帝想对桓松下手, 那么桓衡就真的成为了质子,质子命运如何, 历史上向来清楚, 她不忍看着桓衡落入这样的境地。   可是一旦她出手帮了桓衡,就等于她要抛下在南方的一切根基, 举家北迁,叛离朝廷, 一路上风险重重,可能是要葬送满门的事情。   她的抱负、理想,顷刻间就可能毁于一旦。她若叛变, 除非带着桓衡日后南下扫平大楚朝廷,否则就将一世只能偏安北境,绝无位于人臣的可能。可南方本就危如累卵,同室操戈之时,自然就是狄杰陈国出兵之日,她蔚岚不想当这个灭国的罪人。   看着面前人清澈茫然的眼神,蔚岚伸出手去,抚在了他的脸上,眼中不由得有几分苦涩。   交出他。   她的内心告知自己,理智告诉自己——交出他。   交出桓衡,协助皇上刺杀桓松,而后自己同南方世族一起侵吞那七十万大军,她声望在北方本就不错,桓松一死,桓衡为质,她必然就能接管那大半军队,从此在南方之中,如日中天,而大楚也将自此不必南北割据,能有一统天下的资本。   可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内心无法应允她的行为,她第一次如此茫然无措。她看着面前人鲜活的模样,完全无法想象,如何打折他的双膝,弯下他的脊骨,削了他的骄傲与猖狂。   她的阿衡……   她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字眼,她第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这个人在她心里,竟然是有这样重要的位置的。她一时辨别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可是当这四个字浮现的时候,她内心突然安定下来。   她的阿衡。   这天下是苏家的天下,这桓衡却是蔚岚的桓衡。   她将他从风雪里背回来,她在战场护着他,她教他做人做事,而他也不顾一切从北地而来。   她从未怀疑过,桓衡属于她。   她蔚岚的东西,从来不能让人伤害染指,哪怕是天子也不行。   蔚岚眸色渐深,摩挲着桓衡的面颊,桓衡忍不住红了脸,侧过头道:“阿岚,怎么了?”   “去收拾东西!”蔚岚将他一推,冷声道:“北方有战事,我带你走。”   一听这话,桓衡立刻冷了脸,毫不犹豫转头去了房里,而蔚岚行色匆匆来到大堂,魏华抱着魏熊,魏邵扶着魏老太君,全家人紧张道:“阿岚,怎么了?”   “北境有战事,陛下欲以扣押粮草之行逼迫桓松,我欲送桓公子北归。”   “不可!”魏老太君大喝出声来:“阿岚,你怎可做出如此违背陛下意愿之事?!我魏家满门都在盛京,你这是要将魏家满门置于何种境地?!”   “奶奶,”蔚岚声音中全是苦涩:“我送你们出府。”   “魏岚!!”魏老太君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魄力,怒喝道:“你即刻将桓衡送入宫中,你若不送,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蔚岚没有说话,手中握着谢子臣送她那把小扇,垂下了眼眸。   “奶奶。”蔚岚从未服过软,而这一次,她掀起衣摆,便跪在了众人面前,而后叩首俯身,沙哑道:“蔚岚任性妄为,还望奶奶恕罪。蔚岚必将倾尽全力保住魏家,但桓公子,蔚岚一定要送他回去。”   “为什么……”   魏老太君颤抖了身子,扬起拐杖,竟是忘记这只是个女儿身一般,一杖一杖击打在蔚岚身上,哭着喊道:“我魏家满门,竟还不如一个外人吗?!让你当世子,你便当成这样子?!”   蔚岚不敢换手,她匍匐在地上,仍由那拐杖砸落在自己身上,疼痛让她无比清醒,她如此清楚感知到了自己的内心。   她要送桓衡回去,她要让桓衡站在那个位置上,她蔚岚的的人,她要护着,宠着,让他一世天真。她容不得这世上任何人欺负他,也容不得这世上任何人糟践他。   她不但要送他回去,她还要帮他安定北方,建立北方最坚实的防线,然后,她要回到盛京来。   她要成为桓衡的依靠,让桓松今日之事再无发生的可能。谁都不能断了北方军的粮草,谁都不能乱了北方军的人心,她答应过桓衡,他们要携手并立,收复北方,光复汉室江山。   哪怕这条路太难,可是她也得走。   身为女儿家,理当将最难的路留给自己,将自己心尖尖的人护在手心。连个男人都护不住,她蔚岚重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活法?   “奶奶,阿衡不是外人,”蔚岚闭上眼睛,叹息出声:“阿衡是蔚岚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一声雷响,大雨磅礴而落。谢子臣刚刚踏入门口,便听到这样一句话。   他停住步子,看见魏老太君震惊的表情,谢铜在他身后撑着伞,听大雨打在雨伞之上,滴滴答答。   周边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只有桓衡急促的脚步声,他匆匆忙忙提剑而来,出声道:“阿岚,我们……”   话未说完,他便看到屋里的场景,目呲欲裂。   “你们在做什么!”说着,他便冲了过去,想要扶起蔚岚,焦急道:“阿岚,他们是不是打了你,阿岚……”   “阿衡,让开。”蔚岚却是无比坚定推开了桓衡,然后深深再拜:“蔚岚将送桓公子北归,平定北境,他年南回盛京,与桓公子成结盟之势,内安大楚,外平中原。望奶奶、父亲、哥哥、小弟,各自珍重。”   说着,蔚岚直起身来,却是将目光看向了抱着魏熊的魏华,魏华上前了几步,听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哥哥,林夏在密道外等你们,密道口放有伪造的身份证明和人皮面具,出去后往前走一百里的青城里,有一户姓林的人家,那户人家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四年,从此你们就是他们。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劳烦哥哥照顾家人,他日,”蔚岚捏紧拳头,却是看向了众人,然后扬声开口:“我必南归,迎你们再回长信侯府!”   魏华没有多说,他只是点点头。魏老太君哭声不止,由魏邵扶着,低低劝慰。作为一个父亲,他早已经放弃了去管自己孩子的权利,只希望自己能不成为他们人生道路的绊脚石。   染墨替他们打开了密道,又派了一批暗卫护送他们,魏华将魏熊交给魏邵,提着剑殿后,眼见着全家人都进了密道,魏华突然顿住了步子。他似乎是隐忍了很久,又忽然转身,从密道门口折了回来,将蔚岚一把狠狠抱进了怀里。   “活着回来。”他声音沙哑:“不然我杀了桓衡。”   “好。”   蔚岚眼里忍不住有了笑意,魏华压低了声音,用所有人都无法听见的音量,附在蔚岚耳边:“喜欢他,就娶了他!”   蔚岚微微一愣,却是朗声笑了起来,眼里带了寒芒。   “若我真的喜欢他,”她低笑出声:“必然娶了他。”   可是她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她只知道,她要桓衡好好的。   等魏家人都被送走后,蔚岚终于回过头来,她看着院子里站立了许久的谢子臣,含笑道:“子臣。”   谢子臣静静注视着蔚岚,眼中风起云涌。然而他却一声不吭,双手并在身前,在广袖之下,用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淡道:“他如此重要?”   “是啊。”蔚岚有些无奈,眼中满是苦涩:“我也不想他如此重要。”   可是,偏生有些人,天生就让你无可奈何。   “你这是在毁了你自己。”雨滴越发大了,谢子臣觉得这雨帘迷蒙了他的眼,让他不大看得清对面人的模样。   他一直以为,那个人对她是很好的。从来都要送他回家,下雨打伞也要倾斜给他,无微不至的体贴,让他以为,这人已经无法做到更好。   可如今他却明白,那些几乎都只是她的习惯而已,她要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到底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他颤抖了手,却不敢让人发现,隐在衣袖之下,让他觉得十分有安全感。内心狂躁又平静,愤怒于她为什么能为桓衡做到这样的程度,却又早已意料,她就是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他早就知道,桓衡是不一样的,和他,他们盛京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桓衡与蔚岚,这两头从北地来的狼,无形中似乎早就有了这样惊人的默契,团抱在一起,让人无从插手。   可是他不曾知道。   在蔚岚对他伸出手的时候,在蔚岚亲吻他的时候,在蔚岚对他如此温柔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贯穿在蔚岚的生命里。   可他能怎么办?   她来过他的生命,给了他贪慕的温柔与光芒,他就难以放手。   他不是没想过守住这份内心,也不是没想过逃离,可是是她缠上来,是她一次次锲而不舍的追逐,是她先说的喜欢,却也是她先说的放手。   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好的事?他谢子臣,又哪里是那样好相与的人,让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静静注视着她,感觉风雨愈大。蔚岚却没看他,转头向桓衡伸出手去,温柔道:“阿衡,我们走吧。”   桓衡看着蔚岚的手,迟疑了片刻后,坚定抬头道:“阿岚,我自己走。”   蔚岚面色一僵,桓衡静静看着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晰,哪怕身处险境,可他觉得内心这样甜蜜。   阿岚选择了他。   她愿意同他回到北方。   如果是之前,大概他会觉得十分开心,可是现在的境地,他却不愿意了。他扬了扬手中的剑,满脸骄傲道:“阿岚,我自己能走的。不说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便转身,蔚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大步跟了上去,温柔道:“如果这样好走,那我送一送你,也无妨。”   “蔚岚!”谢子臣高喝出声:“他可以自己走,你没听到吗!”   “我要送他走,”蔚岚冷下神色:“你没听到吗?”   说着,蔚岚一把拉扯过桓衡,便朝着马厩而去,谢子臣闭上眼睛,因为愤怒微微颤抖。   “公子……”   “去城门前布置一下,陛下如今必然已经要动手了。”   “公子为何要帮他们?”谢铜有些苦涩:“留下魏世子,不更好吗。”   “若是留得住,”谢子臣苦笑出声来:“你以为我不留吗?”   蔚岚是一定要送桓衡出去的,哪怕是用命去换。为了不拖累家里人,给他们时间逃脱,蔚岚不可能和他们一起走密道,必然是要从城门突围而出。长信侯府外面如今应该已经布满了探子,只要蔚岚出门,必然就封锁城门。他若不帮,蔚岚……走得出去吗?   他不知道。   她从来都在他意料之外。   蔚岚从马厩与桓衡一同引马出来时,谢子臣已经站在了门口,他看着蔚岚,眼中满是悲悯,最后一次道:“回去吧。”   蔚岚看出他的意思来,却是笑出声来:“谢子臣,是我辜负你。”   “既然知道是辜负,”谢子臣淡然开口:“为什么不弥补?”   “子臣,”蔚岚眼中有了柔软,温和道:“日后,我必当补偿。”   说完,她面色一变,大喝了一声“驾!”,便带着桓衡打马就朝着谢子臣冲了过去。谢子臣双手拢在胸前,面色不变,阴冷又苍白的面容上表情无悲无喜,看不出半分情绪,他只是静静注视着那个架马朝他冲过来的人,眼中落满了那个人的身影。   即将临到谢子臣身前时,十几个暗卫拔剑而出,谢子臣淡然开口。   “我不会让你做任何有损陛下之事。”他的声音中全是冷意,蔚岚灿然一笑,马高高跃起,身体在马上灵巧的弯成一个诡异的曲度,长剑朝着周遭划去,逼退众人之后便突然出现在谢子臣面前,谢子臣连连疾退,蔚岚紧逼而上,顷刻间两人交手数招,桓衡及时赶到,从背后一鞭子就将谢子臣卷起,蔚岚直接一拉一点,便将谢子臣点了穴位放到了自己的马上。   双方这一动作将暗地里的暗卫惊了出来,谢子臣被蔚岚环在怀抱之中,朝着追来的谢铜大喊:“快去禀报陛下!魏世子带着桓衡跑了!”   听到谢子臣的话,蔚岚不由得低笑出声来。   “子臣,”她眼里带了几分赞赏:“你莫不是想跟我一起去北方吧?”   她仿佛是在询问,谢子臣几乎想将那句好说出来。   别说去北方,去狄杰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是这个人,就这样抱着他,感觉天涯海角,也没什么不可以。   然而这些话他不能说,不是时候,也不是时机。他感觉着那人身上的香味和温度,慢慢道:“阿岚,结业之后,我就再没这样靠近过你。”   蔚岚心中一软,将手揽在他腰身之上,护着他。   周边羽箭纷飞,蔚岚手中长剑叮叮当当避开这些羽箭,时不时还要照看一下身后的桓衡,桓衡与她配合惯了,两人又都骑术精湛,两匹马根本不带减速,一路朝着城门冲出去。守城的人是谢家子弟,见三人来到,便赶紧叫人开始关城门。城门缓缓合上,这时他才瞧见蔚岚竟是劫持了谢子臣,他不由得脸色大变,一时竟不敢做得太过。就在片刻前皇帝下了诏令,必须活着留下桓衡,至于蔚岚,若执意阻挠要桓衡出城,格杀勿论。可谢子臣是如今谢家最看重的子弟之一,若真的折在这里,他又怕家主问罪,只能假做阻拦的模样,扬声道:“大胆蔚岚,还不放了谢御史!”   “真是不好意思了,”蔚岚竟是将谢子臣朝着身上一甩,一副要用谢子臣当盾牌的模样,大笑着道:“你们大可射箭罢!”   “蔚岚!!”那守城之人怒目而相,谢子臣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感觉心中全是酸楚。   他早知她不在意他。   但是却未曾想过,她竟是,如此不在意他。   这些难过他无从诉说,只能闭上眼睛,都埋在了心里。即将接近城门时,潜伏在城门口的暗卫突然冲了出来,谢子臣和蔚岚的人一起,守门士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城门就卡在那刚刚足够两个人通过的缝隙之间,双方人马厮杀成一片,蔚岚迟了一步,挡住了周边士兵,同桓衡道:“出去!”   桓衡也不迟疑,跃马而出,见桓衡出去之后,蔚岚这才跟在了后面。守城之人见两人逃脱,终于按耐不住,也顾不上谢子臣,急喝道:“放箭!放箭!”   羽箭如雨而落,蔚岚脸色一变,瞬间就想谢子臣转到她身前,然而也就是那刻,一直僵硬着趴在她身后的谢子臣却突然一把握住了她握着缰绳的手,同时将身上披风往外一扔,远处也看不清到底是蔚岚用了谢子臣的披风,还是谢子臣自己甩出的披风,只见那披风带了一股罡气,瞬间将那羽箭卷入了衣衫之中。与此同时,谢子臣无比强硬握着蔚岚的手,环着蔚岚的腰,驾马狂冲而去。   “你……”蔚岚一时不由得呆住了,完全没有想过,谢子臣竟是早就已经脱离了她的挟持。然而谢子臣没有说话,第二波箭雨又来,谢子臣抿紧了唇,一拉马绳,马受惊高高跃起,却是狂跳了出去,刚好跳出了那箭雨的射程。身后追兵开了城门追了上来,谢子臣中了箭,却不改气息半分,疯狂打着马,仿佛是他在逃命一般。   蔚岚终于从愣神中回过神来,心中一时滋味万千。   “蔚岚,”谢子臣却突然开了口,身后追兵越发近了,这时候两人布下的第二波暗卫跃了出来,拦下了后面的追兵。眼见着就到江边,谢子臣死死抱紧了她。   不愿放手,不肯放手,可是,不能不放手。   如今他还不够,远远不够,留不住她,护不了她。所以他要隐忍、克制,将所有行使埋藏起来,只留他自己一个人,独自舔舐观赏。   “去了北方,就把北方安整下来,我会在盛京安排好一切,等你回来。”   他知道她心里的欲望,知道她的追求,她疼爱桓衡,但她绝不会为了桓衡,放弃自己想要的权势。   于是他许诺她:“你回来,我许你一个盛京朝堂,你许我一个安稳北方,我们不仅要站在这大楚的顶峰,我还愿,他年大楚剑指向北,收我汉室江山!”   蔚岚被他的话激起万丈豪情,上辈子,踏平中原,光复汉室,这便是她的愿望,她几乎做到,没有做到是她一生最大的遗憾。   她本以为去北方之后,她所有一切都要重头再来,却忘了,她有一个盟友。   她想要盛京,谢子臣何尝不想要北方七十万军?   互利互惠,向来是她与谢子臣相处之道。   眼见江边渐近,已准备好的船就停在江面之上,桓衡翻身下马上了船,谢子臣与蔚岚也一同下马,也就是这时候,蔚岚终于看到,谢子臣背上插着羽箭,鲜血早已湿了他的黑衣。蔚岚眼神猛地缩紧,一把握住他的手,也不知道怎的,心里就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慌张道:“子臣!”   “赶紧走。”谢子臣咬牙开口,桓衡也皱起眉头,握住船桨道:“阿岚!”   蔚岚死死看着他,然而局势容不得她多说什么,她看着谢子臣滴落在草间的血,咬牙放了手,便匆匆上船,不敢回头。   然而也就是她转身那一刻,谢子臣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捏起她的下颌,狠狠吻了上去!   他的吻带着血腥气,几乎是在啃咬,他吻得又狠又凶,又匆匆离开,冷声道:“你给我听好了,若你不回来,我就到北方去。”   他若到了北方,那绝不是自己一个人去。   他威胁的意思两人都听得明白,桓衡拔出剑来,指在谢子臣颈间,怒喝出声:“你休得猖狂!”   听到这话,谢子臣眉眼一挑,艳丽如蔷薇带刺,却是大笑起来。   也就那么一瞬间,蔚岚才从谢子臣身上惊觉了那一种睥睨王侯的风流气度,莫要说北方,这天下间,怕是没有他谢子臣不敢去的地方。   他广袖一展,背对江边,看着蔚岚眼中全是温柔。   “我等你回来。”   他声音温柔又危险,也就是那瞬间,他闭上眼睛,倒入江中。扑通一声声响,江面便带了血迹,蔚岚静静看着那人,不由得有些无奈笑了起来。   她持扇踏上小船,桓衡立刻驾着小船离开,而蔚岚静静注视着那江中沉浮的一袭黑衣,一时之间,竟是移不开了目光。   她一直觉得谢子臣极其美丽,却也仅仅只是在美丽而已。而就在他张开广袖落江之时,她才惊觉,谢子臣哪怕没有那样惊艳的五官,光是那份气度,也足够傲视他人。   若他不是一个庶子要遮掩光芒,若他也如桓衡一般出身高贵、又有她一路相护,他必然,也是一个张狂至极、骄傲至极的模样。怕就和那些名士相比,也不遑多让。   她立于舟上,看着江水静静流淌,手中摩挲着小扇,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来。   桓衡狐疑瞧着她,却是道:“你笑什么?”   “无事,”蔚岚眺望远方,眼中带了笑意:“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狐狸。”   又狡猾,又高傲。   说着,蔚岚从袖间拿出一只竹笛,笛声悠扬而起,带了潇洒疏狂之气,桓衡站在她身后,看见面前人广袖翻飞,不见半分狼狈,仿佛他们只是沿江而去,看青山秀水。   桓衡静静注视着那个背影,感觉这天地间,也就只剩下这个人。   他摇着船桨,听着蔚岚的笛声,许久后,他忍不住问她:“阿岚,你不会抛下我吧?”   蔚岚回头,眼里带了调笑,笛声一转,轻快调皮,仿佛是在同他说,你猜?   桓衡将船桨放在一边,走到蔚岚身前来,拉下她握笛的手,眼里全是郑重。   “阿岚,无论你会不会抛下我,我都绝不会背弃你。”   蔚岚静静看着他,眼里全是宽和宠溺,桓衡一时竟忍不住有些哽咽。   蔚岚是抛弃一切陪他走的。   他想到她在大堂里被魏老太君抽打的模样,想到她那决绝得不顾一切的神情,他心里有无数情绪翻动。他如此急于表现自己的感情,如此急迫地想要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有所还报。因为有还报,所以,请继续。   不要贸然抽身,不要突然离开,不要让他成为下一个谢子臣。   是她先开始对他们好,开始了就不该离开。他握着她的手,眼中全是真挚:“阿岚,只要我在北方一日,我所有的,就是你的。”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   “傻阿衡。”她揉了揉他的头,他越发高了,她揉他的头,都要抬起手来。可在他心里,他始终是那年从冰雪里背出来那个孩子,那么小小瘦瘦的一个,让人看着就心存怜惜。   “权利只有在你手里,才是你的,”她温柔出声:“别把权利给任何人。”   “可是,”桓衡眼中有了迷茫:“你是阿岚啊。”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笑出来。   “是啊,我是阿岚啊。”   这一生,绝不会伤害你的蔚岚。   从盛京出来后,两人乔装打扮一番,就很难再找到他们了。蔚岚向来未雨绸缪,身边人都准备了假的身份,就是为了等着这种突然出事的时候。暗卫们给他们包裹之后,因为人手不足,蔚岚便将他们全部留在了魏家保护家人,就连染墨都没有带走。暗卫给他们准备的包裹里,身份是一对夫妻,还给蔚岚准备了女装、人皮面具,以及胭脂水粉。两人不敢入城,便在城外破庙里换装,桓衡换上了一声湖蓝色的袍子,玉冠半挽,手里握着一把小扇,静静等在门外。他向来没怎么穿过这样亮色的衣服,一时有些别扭,想到蔚岚要是换女装,那必然是更加别扭。   然而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蔚岚换女装,他就会想起那场春祭里,蔚岚那场祭祀之舞。那是他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格外深刻。   他斜倚在门前,百无聊赖扔着自己的扇子,心里莫名其妙就紧张了起来,既紧张,又期待,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身后传来蔚岚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就看见面前人穿了一身白色带青的长裙,长裙交叠而下,用腰封仅仅束着,露出对方纤细的腰身。她在胸口垫了东西,看上去仿佛一个真的女人一般,纤长的颈,丰满的胸,不盈一握的腰,修长笔直的腿。   桓衡被自己的幻想弄得有些燥热,但又不忍移开目光,便将目光落在了蔚岚的脸上。   她没有束冠,头发散披着,落在脸颊两侧,合着她青白色的长裙,看上去有几分仙气。   她一贯长得好看,此刻身着女子衣衫,更是秀丽非常,眉眼微微垂下时,仿佛是有几分羞涩,让桓衡心中不由得飞快跳动起来。   “阿岚……”他干涩开口,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蔚岚微微一笑,眼里带了几分狭促:“可觉得我比阿华好看得多?”   “那自然是如此!”桓衡不假思索开口:“他哪里有你好看!”   闻言,蔚岚不由得有些狐疑:“他与我乃双生子,不是一张脸吗?”   “哪里是一张脸?”桓衡皱起眉头,认真道:“我觉得完全不一样啊。”   哪里有任何人,能和蔚岚一样?   蔚岚向来知道,桓衡是有种趋于野兽的直觉的,哪怕不凭眼睛,他大概也能发现她。她寻了蒲团,盘腿坐下,挺直腰板,闭上眼睛道:“阿衡,上妆吧。”   易容是他们的必要技能,桓衡虽然不怎么读书,但是这种实践操作还是很拿手的。他盘腿坐在蔚岚对面,从包裹里拿出了眉笔。   他捧起她的脸,用手中的笔细细描绘。她闭着眼睛,仰头任由他涂抹,仿佛是在等待他低头,一亲芳泽。   想到这个念头,桓衡就愣了愣,蔚岚张开眼睛:“怎的了?”   桓衡这才回神,红了脸道:“没什么,就是在想该画成什么样子。”   “你想要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   蔚岚轻笑着道:“哪怕是个丑八怪也行?”   “我想要的样子,这就不用画了。”桓衡似乎丝毫不懂,自己在说怎样撩人的言语:“我最喜欢的,就是阿岚的样子。”   蔚岚没说话,她垂下了眉眼,也不知道为什么,风流浪荡多年,她居然在一个少年面前,觉得有那么几分窘迫。   “阿岚,”桓衡呼吸有些急促,他拼命压制着,用手抬起她的面颊,看她脸上隐约有那么点潮红。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面上故作淡定道:“我给你上妆。”   他们离开后,盛京下了一场暴雨。   谢子臣从河里爬出来后,便觉得整个人失去了力气,好在暗卫们跟得及时,连忙将他救回了谢府。   谢家早就知道了他被蔚岚劫持一事,他父亲谢珏更是气得将蔚岚从小到大骂了个遍。皇帝没追到蔚岚,等回头去查封长信侯府,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这时候皇帝才将北境军情报了出来,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大家一面理解皇帝的行为,但一面又有所不满。桓松毕竟也是世家出身,虽然手握军权让南方世族有些惶恐,但他在北境抵御外敌多年,多少是让大家敬佩的。内斗可以,但是也不该选在外敌入侵的时候。简单讲,要是斗着斗着把北边防线都斗垮了,他们朝廷又能讨了好?   北方陈国本也强势,他们皇帝大概是丹药磕多了,才觉得内乱之下,他们大楚的军队也能抵御北方。   可这些话大家也不明说,虽然世族权大,但为了维护各家族之间的平衡,还是统一尊重皇族。而且这次桓衡和蔚岚毕竟狠狠打了谢家的脸,谢家子弟被如此欺辱还不还击,那让一个世家大族如何立足?   谢家二爷谢珏的确是如此想的。谢子臣虽然是他的庶子,他过往也不大宠爱,可是如今他已经是整个二房最有前途的公子,如此重伤谢子臣,便是打了他的脸,还是用鞋底抽那种。于是谢子臣刚被救回来,他就打算上书皇帝严惩蔚岚。   只是奏章写到一半,他就听闻谢子臣醒了,让他过去。   谢子臣中了两箭,好在穿了防护甲,只有肩头那一箭入了肉。只是在江里又泡了许久,伤口感染外加受寒,便发起高烧来。   他在回谢府半路上就被抬了回来,本以为要昏迷很久,他却以强大的毅力又清醒过来,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叫父亲过来。   谢珏被下人引来的时候,谢子臣正躺着被人喂药,脸色一片潮红。谢珏皱起眉头道:“你还不快快歇下,叫我来做什么?”   “父亲,莫要管魏家。”谢子臣沙哑开口,谢珏不由得愣了愣,怒嚷起来:“我怎么不管?你对那魏世子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到,她却如此对你……”   “父亲,”谢子臣淡然开口:“魏世子去北方在,这时一件好事。”   “什么?”谢珏愣了愣,谢子臣喝着药,哪怕十分疲惫,还是强撑着解释:“桓松太过独立,北方的军权太过独立,我们朝廷虽然出着钱养着他们,但养出来的却是桓家军。陛下断了桓松的粮草,桓松很快就能找到补充粮草的办法。到时候,他要么投靠陈国,要么自己找到供粮,从此自立为王。陛下此举,本就不妥。”   谢珏听着谢子臣的话,立刻便明了过来,不由得想,自己这位儿子如此聪慧,日后怕是不会仅止步于御史台。   他放下心来,点头道:“那魏世子是你故意放走的?”   “他会回来。”谢子臣眼中带过一丝寒芒:“她若能帮助桓衡稳住北方,自此之后,我们南北之间,才算真的有割不断的联系。”   “那若她留在北方了呢?”谢珏有些担忧道:“魏世子若真能协助桓衡稳住北方,那能力自然是非同一般,你这样岂不是放虎归山?”   “她不回来?”听着谢珏的话,谢子臣慢慢笑了气来,抿了一口汤药,那药苦到他心里,他唇色因发高烧格外艳丽,被那汤药浸润,在灯光下有股妖异的莹亮感。他摇着汤药,看向远方,面上笑容让谢珏有些心惊。   而后他便听这位儿子温柔道:“那我便踏平北方,抓她回来。”   等到那一日……   若真有那一日……   蔚岚,我一定要你狠狠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背景音乐《楚狂》   【小剧场·颜控的世界你不懂】   蔚岚:书白兄,我最近见到子臣就感觉有点害怕,总觉得他好像不像以前一样,温柔又单纯了。   墨书白(吃着薯条愣了愣):你说谁?谢四?温柔又单纯?   蔚岚(叹息):是啊,还有阿衡,感觉也不象以前一样,天真又纯洁了。   墨书白:我采访一下,你觉得你身边哪个男人心机叵测不天真不纯洁不单纯不温柔?   蔚岚:很多啊。   墨书白:比如?   蔚岚:长得丑那些……   墨书白:……   【互动小剧场】   墨书白:好的,喜欢桓衡的站左边,请举起你们的左手疯狂打call,喜欢谢子臣的站右边,请举起你们的右手疯狂呐喊。不要躲在水里、山里、山洞里、天上、土地里以及我背后了,站出来,统统给我站出来!   路人甲:大白,那我喜欢王曦林澈太子阮康成嵇韶的站那里?   墨书白:你这种人太少了,站中间!   (一会儿后,中间站满了)   墨书白:你们……口味这么复杂的?好了,别说话了,站好准备打call了,有节奏感一点,当过粉丝吗?当过后援会吗?   路人乙:那个大大!大大!我不知道站哪里!   墨书白:你喜欢谁?   路人乙(羞涩一笑):我喜欢风韵犹存的老皇帝……   墨书白(梗了梗):口味这么重,去中间最后一排,挖个坑埋土里,露个头出来就可以了。   (一会儿后,中间最后,整整齐齐布满了一片人头)   墨书白:……   现在读者真是难以预料的重口。   好的,话不多说了!!!   开始应援了!!爱他大声喊出来!!好吗!! 第66章   蔚岚与桓衡一路顺利到了北方, 一入幽州境界,便就是桓家的地界了, 桓衡当即联络了白城的守军,了解了战况。   这算是近些年来狄杰最大的一战了, 正碰上这些年风调雨顺, 狄杰的人养得兵强马壮,于是狄杰的王便存了心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拿下幽云十六城,幽云十六城中便包含了整个大楚依据长江天险所建立的防线,一旦幽云十六城被取,从幽州到盛京一马平川, 几乎再无天险可守。狄杰打了这样的注意, 几乎是将二十万骑兵全部送了过来, 桓家一向驻守北方边境, 七十万军对二十万骑兵本也不算是大事,然而坏就坏在, 这些年桓家太过依赖朝廷, 并没有存粮,于是朝廷切断粮食之后, 一月不到,粮草便已见了底。桓松高价卖了屋里所有珠宝高价买粮, 但对于七十万军来说就是杯水车薪,于是根本不敢开战,只能闭关不出, 一退再退,一月不到,已经连失两城。   蔚岚与桓衡在白城守军护卫下,披星戴月,两天不到便到了最前线屠苏城,屠苏城是最关键的城池之一,如果被攻下,此后楚军就要逆山而上了。因为知道屠苏城这样重要,于是狄杰将主力军全部放在了这里,而桓松也下了死令。誓死守住屠苏城。   蔚岚与桓衡到的时候,刚入城中,便听得城外杀声震天,近三天来将士们都是在喝清水粥度日,却已经连着被狄杰强攻了两次,今日第三次强攻,士兵们早已经被了士气,为了鼓舞士气,桓松居然亲自带兵冲了上去。   虽然整个南方朝廷对桓松这个武夫十分忌惮,但蔚岚必须要说一句,他的确是个武夫。   不像朝廷里那个又淫靡又奸诈的皇帝,桓松能拿到七十万军,与他本身的努力和正直有着很大的关系,他从来没想过叛离大楚,也从来对士兵爱若亲子,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桓衡,在士兵面前,也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优待。他一个主将在这种时候会带着士兵出城拼杀,蔚岚一点都不奇怪。   然而一听桓松上了战场,桓衡就怒了,提着长枪就往城楼上爬,怒道:“他又给老子找事!”   蔚岚紧随在他身后,哪怕上了战场,蔚岚还是穿着一身湖蓝色白底的宽大袍子,头上戴着玉冠,腰悬长剑,脚踏木屐,看上去古朴又飘逸,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刚上城楼,一只羽箭就飞了过来,蔚岚将急着往前冲的桓衡一把拉进怀里,皱眉道:“急什么。”   “那老王八去找死我能不急吗?”士兵持着盾牌赶了上来,护着桓衡蔚岚来到城楼前,桓衡着急着从千军万马中寻找桓松,蔚岚沉着同一旁副将吩咐道:“将石头、热油都抬上来,组织士兵站好自己的位置,他们逆山而上,一群骑兵,何足畏惧?”   听着蔚岚镇定的声音,副将南楼心里立刻安定了下来。这位白白净净的魏世子从来都是安定军心的利器,桓元帅和桓小将军虽然让人觉得男儿风采热血沸腾,可这种时候,却还是需要这么一个随时随地运筹帷幄的人,稳住人心。   “石头正从后方搬运过来,可是如今城中食物紧缺,还用热油,是不是……”   “这你无需忧心,”蔚岚来自前便有了对策:“今日不必藏私,所有的硝石、热油,统统拿来,务必要在这一日将他们打怕,退回去修养几日才好。”   “是。”南楼见蔚岚胸有成竹,立刻应了下去,蔚岚吩咐好一切后,突然听到桓衡咋咋呼呼道:“妈的他被包围了!”   蔚岚抬起头去,发现桓松的确是冲的太猛了,不知不觉已经和主力军割了开去。   屠苏城中一共有二十三万守军,其中步兵十三万,骑兵十万,对方来了十万军,桓松便带了十万步兵七万重骑出去。此刻双方呈胶着之势,桓家军已经有了败退之象,蔚岚皱了皱眉头,桓衡着急道:“我去救他。”   “回来!”   蔚岚一把将桓衡拉扯回来,冷声道:“你在城楼上守着,我去救。你桓家父子不管怎么样要留着一个。”   “阿岚……”桓衡有些心慌:“还是我去吧,战场……”   “我又不是没上过!”   蔚岚怒喝出声,便转身同另一位副将白允吩咐道:“将剩下骑兵全部叫出来,我先出去,你们紧随过来。”   桓松的情形,是等不到她整兵再出去的。白允和桓衡愣了愣,还没想到蔚岚要如何出去,便看见蔚岚从身后士兵手里一把抢过弓羽箭,而后就从城楼上直接翻身跳了下去!   “蔚岚!!”   桓衡猛地探出身体,想要一把抓住对方,然而却见蔚岚从箭框中握住一支箭便插在了城楼之上,箭和墙的摩擦减缓了下冲的速度,而这时下方的士兵也发现了这个冲天而降的人,一时集体扬弓,朝着蔚岚就射杀过去。蔚岚在空中拔出箭来,一个纵身就跳到了城墙的一遍,接着城墙修建时砖瓦凹凸之处,飞快的往下踏落。   瞬息之间,她便已经落在了一个刚刚冲到城墙下的骑兵身上,她落下之时一脚踩在对方头上,便直接将对方脑袋震碎倒了下去,也就是那瞬间,她抬起弓来,朝着远处射了第一箭!   所有人被她这一箭射得莫名其妙,站在城楼之上的桓衡南楼等人却是无比清楚,这一箭直指的,就是被包围住的桓松的方向,桓松身后正有一个士兵扑向他,桓松却毫无察觉,直到身后传来箭雨之声,他身后那人猛地被射落在地面上!   桓松挥着长刀回头,便看见那刀山血海之中,一袭湖蓝色广袖长袍如仙鹤一般踏着人群而来。   她袖中小扇直接扔出,便见那小扇如利刃,瞬间割开一条路上人头,而后她再次跃起,扬弓,射箭!   每一箭都稳稳射杀在想要扑向桓松的士兵身上,而她本人也离桓松越来越近。   桓衡站在城楼上,一面指挥,一面死死盯着战场上那两个人,心中满是焦急。   那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而他们全在险境之上。   桓衡觉得自己的心跳那么快,有蔚岚在,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父亲会出事,从他遇见蔚岚起,他就觉得,蔚岚有这样一种魔力,有她在的地方,他什么都用担心。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害怕她受伤,她在战场上,如一只孤鹤,如此灼目,如此美丽,所有的尸山血海都是她的背景,鼓声嘶吼都是她的乐章,她一展广袖,一拉弓弦,小扇从手中翻飞而出,长剑划出森森剑气,这都是盛世美景。这些美丽让他如此揪心,他从未觉得那么害怕过。   他怕她再不归来,他怕她突然倒下。   这是多么奇怪的情绪,三年前,她也与他在战场奋战过无数次,可他从不担心,从不害怕,不过就是觉得,大丈夫马革裹尸,也是荣耀。   可在这一日重回战场,他看着那美丽出挑的少年,竟是再没了这样的念头。   一笑倾人城,一笑醉王侯。   他只想将她捧到高台之上,看她高歌醉饮;藏在绫罗榻上,嗅她醉人芬芳。   他再不当她是兄弟。   从未有哪一刻,让他如此清晰明了的知道,他自己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   没回到北方,他还觉着,他对蔚岚是兄弟情义夹杂着爱情。然而当他站在这城墙之上,看着那人在战场上厮杀,感觉自己热血膨胀,感觉自己欲望难堪,他终于确定——什么狗屁兄弟。   北方是他的土地,他是北方的王,鲜血激起他的勇气,刀剑刺激他的欲望。   他捏紧了拳头,忍住骂人的冲动,死死盯着那个如此自作主张的人。   她来到桓松面前时,箭刚好用完,她干脆扔了弓,长剑一扫,便在桓松身边护出一个圈来,含笑道:“元帅,蔚岚来迟了。”   “是岚小子来了,”桓松一面砍人一面大吼:“桓衡那个小王八也来了吧?!”   喜欢互相骂自己父亲/儿子是王八的父子到底是一种怎样奇妙的存在?   蔚岚清咳了一声,同桓松背靠背抵御着士兵道:“来了。”   “妈的老子还以为他要死在盛京了。”   桓松明显很是高兴,啐了一口后又想起来:“你他娘怎么越长越娘炮了?”   蔚岚:“……”   蔚岚不想再和桓松搭话了,桓松却似乎是看到蔚岚就觉得危机解除了,一面砍人一面唠嗑:“小岚我和你说,你下次上战场还是要穿军服,我知道你穿了比我们这些铠甲厉害很多的天蚕丝,可是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其他人的感受?你本来已经很好看了,连上战场都这么风骚,你让桓衡的脸往哪儿放?他以后还要娶媳妇儿,你天天和他厮混在一起,还他妈长得比他好看,你让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蔚岚:“……”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养的白菜马上要被猪拱的闷气感。她狠狠将面前人劈成了两半,鲜血溅了她一脸,桓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那么一股寒意涌上来,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便见蔚岚含着笑道:“元帅,刀枪无眼,还是集中注意力应战才好。”   “没事儿,”桓松死猪不怕滚水烫:“我就是在战场出生的,在这里我闭着眼睛都能打。好久没见了,我还挺想你的。小岚,盛京不好玩吧?那狗皇帝把你恶心坏了吧?他这次不给我银子不给我粮了,嘿,妈的等老子打完这一仗,就回去把他拉下来!”   蔚岚:“……”   桓松唠叨了许久,援兵终于到了,狄杰终于有些扛不住,见桓家还出了这么多骑兵,当即决定撤退。蔚岚组织着军队回城,她殿后在后面,是最后一个回去的,她刚到门口,便看见桓衡在那里等他,他穿着黑色长袍,头顶金冠,蔚岚袍子上染了血,头发也有些乱了,见他整整齐齐的,心里便放心下来,有些疲惫道:“阿衡。”   桓衡直接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安抚了他的内心,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质。   好像从她决定选择他,从她为他叛离朝廷离开盛京,从她为他放弃谢子臣开始,他就觉得,她是属于他的了。   如果不曾来过,他还能遥遥相望,可她来了,他就再离不开她。   因为幸福过,所以不能再失去,拥有过再失去,那太过残忍。   他死死拥紧了她,音调有些沙哑:“阿岚,下次不要这样了。”   蔚岚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背道:“没事,这不是我做惯了的吗?”   以前在战场上,也是她一直护着他。然而桓衡却没放手,他微微颤抖,闭上眼睛:“阿岚,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再这样。”   听到这样的话,蔚岚心里微微有些芥蒂,然而但转念一想,这也不过只是因为桓衡太在意而已。她的命从来都是自己的,不会因为谁说是谁的,就是谁的。   蔚岚叹息了一声,柔和下声来:“阿衡莫怕,日后我会注意,我们回去罢。”   回去还有许多事情,这一仗打完后,原本还剩一周的存粮,只有三天了,药材也见了底。   南楼指挥着整顿伤员,清理战场,桓松则将蔚岚和桓衡都叫了过来。进去的时候,桓松正在上药,房间里只有他和他的姬妾若水。若水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女人,听闻当年有个丈夫,桓松看上了她,便直接抢了过来,然后掏心掏肺疼了这么十几年,若水终于成了他身边最让他信任的一个女人。   周边没了其他人,桓松便失去了生龙活虎的样子,面色有些苍白,桓衡走进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僵着声道:“你又怎么了?”   “小王八,”桓松嗤笑出声来:“去盛京两年,也没变过。”   桓衡眉眼松了下来,走上前去,观察着桓松的伤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行了。”桓松随口出声,桓衡面色一僵,桓松叹息了一声道:“大夫说我这身子骨不能再拼了,要马上启程去药王谷。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就撑着等你回来。”   桓衡没说话,桓松乐了:“嘿,你说句话啊。”   “没死就好。”桓衡终于开口了,直接道:“你赶紧走吧。”   “你先别催我,”桓松有些不耐烦,看向蔚岚道:“我还有些事儿。小岚,你把城里的油用了这么多,你和我说道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你们先从边上调粮食过来撑两天,再给我五天,我就从华州弄粮食过来。”   “华州?”桓松皱了皱眉头,幽云两州后面,就是华州平原,物产富饶,可问题在于:“他会给吗?”   那毕竟是朝廷的地,而且华州官员派系大多归谢家掌管,他们两个人来自前把谢家四公子给劫持了这事儿他可是知道的。   蔚岚笑了笑:“他不给,我们就直接向狄杰投诚。”   一旦桓家军投诚狄杰,华州就是第一个被攻打的州府。一听这话,桓松立刻道:“不可能!我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向狄杰投诚。”   “其实还有个办法,”桓衡眼里有了狠意:“干脆以战养战,我们直接把狄杰的尸体拖回来先撑着,吃饱了就去把他们彻底打下来!”   桓松:“……”   他觉得两个狼崽子一个比一个恶心。   “不行,”桓松立刻道:“老子不吃人肉。”   “元帅,”蔚岚不由得笑了:“不若这样吧,我若能从华州要到粮食,我们便不吃人肉,可好?”   “我不会投降。”   “当然,”蔚岚眼中闪过寒芒:“大楚的士兵,永远是大楚的。”   可是正是这样的笃定,让那皇帝,那世族,太过有恃无恐了。若真的按照桓衡的办法,桓家军以战养战,那桓家军就再没有了软肋,南方朝廷才是真的再也牵制不住这匹狼。   她终究是要回南方的。她将桓衡送回来,但并不代表就要帮着桓衡将北方军送出去。   桓松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有些疲惫道:“你去准备吧,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也不管你们。我有事和阿衡说。”   “是。”蔚岚弯下腰,躬身退了下去。   等蔚岚走后,桓松转头看着桓衡,这是他的儿子,脾气与他年轻简直一模一样,就是那小脸蛋漂亮多了,大概是随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一个美丽得让山河都变了颜色的人,他还年轻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地位,第一次见她,就忍不住抢了她,被人家追了一个月。   好在她是个顺从的女人,跟了他,也认了命,从此夫妻和谐,直到生了桓衡,她就难产走了。   那是他最爱的女人,所以虽然他后来零零散散有了姬妾和儿子,桓衡却始终是不一样的。   “我去药王谷后,幽州和云州就交给你了。”   “嗯。”   “虽然你那些堂哥堂弟都被我送走了,但是北方还不安稳,你还太年轻,握不住的。”   “你别操心这么多,”桓衡有些不耐烦:“赶紧滚去医病。”   “所以我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   “滚……什么?!”桓衡猛地抬起头来,满脸震惊,桓松咳嗽了起来,艰难道:“唐大将军的女儿,唐南楼的妹妹,唐莫,小时候和你一块儿长大的,你还记得吧?”   “谁?!”桓衡满脸懵逼:“我不记得。”   “臭小子,”桓松笑了起来:“你就记得蔚岚。”   说到这个,桓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支吾道:“嗯……阿岚……不一样啊。你看,她连世子的位置都不要了……就送我过来……”   “说什么你!”桓松一巴掌抽了过去,笑着道:“蔚岚再怎么样也是个爷们儿,你拿她和女人比个屁!她再好,能跟你一辈子,能给你生孩子吗?”   桓松本来是玩笑话,然而被抽过去的桓衡却没像以往一贯叫嚷起来,桓松直觉觉得不对,皱起眉头来,接着就听桓衡道:“父亲,她是个男人,也比这天下女人都好。”   “你说什么?”   桓松皱起眉头,桓衡有些忐忑,紧张握紧了手,艰难道:“我对阿岚,并非,兄弟之情。所以唐小姐的婚事……”   “混账!”桓松一巴掌抽了过去,这一次他用了力道,把桓衡猛地抽到了地上,桓松急促咳嗽起来,若水忙起身给他顺气,桓松将若水一推,冷声道:“滚出去。”   若水微微一愣,抿了抿唇,便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桓家父子,桓衡直起身子,跪了下来,桓松怒视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蔚岚是什么人?是长信侯的世子爷,是个男人,是你在床上都找不到地方去的主!”   听到这话,桓衡脸色微微变了变,又羞又恼,怒道:“你说话放干净点!”   “放屁!你他妈和个男人搞上了还要老子放干净点?而且那蔚岚虽然长得白嫩,但他妈是个兔爷儿吗?你和我说清楚,”桓松提起鞭子:“是你被压了?”   “桓松!!”   桓衡实在忍不住了,怒吼出声来,红着脸道:“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你瞎说什么!我和蔚岚就算相爱,也不一定就要做这些龌龊事。你他妈脑子里尽是些下流东西,你还是赶紧滚去药王谷,我就知会你一声,其他你他妈别管了。”   桓松被桓衡噎了噎,这种事儿桓松也听过,只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他又气又怒,直想出去把蔚岚给劈了,又想干脆两个一起劈了。但是他毕竟是经过生生死死这么多年了,也明白现在关键问题根本不在这里,他已经没多少久了,蔚岚弄过来的粮草一到,他就要走。他也知道桓松的脾气,要他放了蔚岚根本不可能,于是桓松拐了个弯道:“行,我不管,但有几件事你要给我做到。”   “说吧。”桓衡得了便宜就不卖乖,直接道:“能做都做。”   “第一,你不能是下面那个。”   桓衡:“……”   “第二,”桓松眯起眼:“你必须娶了唐莫,给我一个孙子。”   桓衡立刻道:“不行。”   “滚蛋!”桓松怒起来,一脚踢到桓衡身上:“你知不知道,我他妈就剩你一个儿子了。”   听到这话,桓衡愣了愣,他向来和那些姬妾所生的子嗣不大接近,但也知道,除了自己,他还是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的。他虽然对那两个人都印象模糊,记忆中这两个人几乎每天都和自己母亲算计着怎么弄死他,但是,他们都死了?   “死了。”桓松眼里有些失落,毕竟还是自己儿子:“你在盛京没回来,这边又乱了起来,军中有些幺蛾子蠢蠢欲动,一个前些日子死在战场上,一个死在府里。”   桓衡没说话,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眼前的男人苍老了很多,他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将手放在他的身上:“阿衡,”桓松眼里有些悲伤:“我走了,你的资历,压不住桓家军的。娶了唐莫,唐老将军就会是你最大的后盾,你可以尽情的展开你的羽翼。”   “可是……阿岚……”   “她会回盛京的,傻孩子,”桓松眼里带了怜悯:“她来我们北方,本就只是想用军功铺平她通往朝廷的路。只有在朝廷,她才能名正言顺的站到巅峰,在北方,你有权,那是乱臣贼子,你无权,又不能甘心。她啊,比你聪明多了。”   “她不会抛下我……”桓衡艰涩开口:“她抛下了盛京的一切陪我来了北方,她不会抛下我。”   “就算她不会抛下你,”桓松坐在他身边,爷两像两兄弟一样慢慢交谈:“你就能抛下军权吗?我经营了这么三十多年的桓家军,你就要拱手让人?”   “桓衡,”桓松似乎是有些疲惫:“你不娶唐莫,我不会把桓家军交给你,我不想害死你。”   “父亲,”桓衡心里有些难受,他心口闷胀,喘息着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桓松眼里带了笑意:“你一直是我最优秀的儿子,只是阿衡,你为魏岚牺牲太多了。如果前两年你在军营,我带着你建立起威望,那么今日你也不会落到需要靠裙带关系撑着的地步。可是现在军中没有你的人,就算有我的部下,但也未必满意你。你也知道,军营里都是打出来的,你现在只是个小将军。”   “不是你不好,是我太没用了,”桓松叹息了一声:“是我撑不住了。”   桓衡没说话,他眼中酸楚,站起身道:“我想想吧。”   “阿衡,”桓松叫住他,淡道:“你母亲是我抢回来的,我们桓家的男人想要什么,都是抢回来的。你娶了唐莫,和蔚岚没什么关系,她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你就让她和你在一起;她要回盛京,你就用铁链拴住她;她真的回了盛京,你就从盛京给她抢回来。只要你有权势,你有能力。”   “可是若你一无所有,”桓松淡然道:“那你只能等待她的爱情。可是阿衡,她为什么会抛下一切来北方?因为你吗?不是,只是她太清楚知道,如果逼急了我们,我自己找到了供粮的办法,从此这北方军,就真的只是桓家军了。这对于她一个南方贵族来说太过危险。她舍生忘死送你过来,不过就是要你承这份恩情,等他日她南归盛京,我桓家,就是她青云梯上最坚实的依靠。”   “不是……”桓衡声音艰涩。   桓松并不愿意打扰这个儿子的美梦,但他却还是要开口。   “如果不是,那她就该支持你以战养战,这才是对我桓家最好的选择。只是说,我不愿意。一直依赖于朝廷,是我对朝廷的示弱,我不想打仗,我和那个狗皇帝不一样,我是大楚的臣民,不想和老皇帝厮杀,然后让北方那些畜生得利。”   桓衡没有回话,他挺直了背,捏紧了拳头。桓松也不逼他,淡道:“你走吧,回去想。”   “儿子告退。”   桓衡硬邦邦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两人谈话的时候,蔚岚正在屋内将“不给粮食就投降”的奏章写完,交给专门的军情驿站送回去。而后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出发去华州。   侍女白芷走进来,替她收拾着东西,而后道:“公子养过鹰吗?”   “鹰?”蔚岚没想过这个新来的侍女如此热情,上来就和她搭话。白芷抿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捧在手间道:“这是谢公子让奴婢转交公子的,说拿着这个香囊,便能见到鹰了。”   “谢公子?”蔚岚挑了挑眉,未曾想过,谢四的手竟然是伸得这样长。她扫了一眼香囊,见那材料确实是谢子臣名下的绸缎庄独有的绸缎后,便握在了手里,含笑道:“你家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公子说,若魏世子来华州取粮,他必当扫榻相迎。”   蔚岚低笑起来,看着手中的香囊,不知道怎的,就想起谢子臣那一贯平静冰冷的面容,竟是忍不住觉得,有那么几分可爱。   “他连我要去华州都想到了,很是了解我啊。”蔚岚挑了挑眉:“告诉你家公子,备上薄酒吧。”   “是。”白芷不敢抬头,觉得这人与自家主子都一样,容貌自带闪光,快瞎了她的眼。   两人把行礼差不多收拾好时,桓衡便来到了蔚岚门口,看见蔚岚的包裹,他便道:“去华州?”   “嗯。”蔚岚点了点头:“城内便交给你了。”   说着,蔚岚提起包裹,便往外走去,擦肩而过时,桓衡一把拉住了她。蔚岚回过头来,挑了挑眉,桓衡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怎么了?”蔚岚温柔了目光,看着面前像惊慌小兽一般的人:“我要赶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父亲……”桓衡沙哑开口:“想让我……娶唐莫……”   听到这话,蔚岚微微一愣,她心中一瞬间涌起太多,然而却无从开口。   “世子,”旁边白芷冷静开口:“军情紧急,且先去华州吧。”   蔚岚回过神来,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她第一次有了出逃的冲动,艰难道:“阿衡,我先去华州,此事回来再议。”   说完,她有些难堪转过身去,如玉般光滑的绸缎从桓衡手里滑走。   他没用力拉她,他不敢用力拉她。   他一个人在站长廊,看见那人渐行渐远。北地少雨,然而秋季的第一场雨还是落了下来。他看那人提剑消失在长廊深处,秋雨细细密密打在转黄的叶子上,仿佛是落在他心里,一下一下,针扎般的疼。   阿岚。   他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不知道为何,却涌起了莫大的悲凉。   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回应,一个答复,让他坚定下来,让他转身回去,便同父亲说,他不娶唐莫。这桓家他不要了,他不娶唐莫。   可是这人为什么走得如此决绝?这人为什么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她陪他来北方时,他欣喜满腔。这份欣喜给了他妄念,给了他原本不该有的欲望。他开始想留住她,他开始想要这份温柔永远独属于他。   可是当他有了这样的念头,却发现,原本的欣喜,都化作了忐忑不安,催断人肠。   他的阿岚从来都是个浪子,如风一般浪迹四方。   蔚岚从屠苏城出来,带着人就上路去了华州,她脑中一片空白,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桓衡说的那句,他要娶唐莫。   他要娶唐莫,那她呢?   蔚岚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大概是守护一个人成了习惯,当那个人身边多了一个人,不免就有些慌忙,如果桓衡属于唐莫,她一个女人,又有什么资格,再对他好?   他们并不是真的兄弟,而她更不是个真的男人。当两个人年纪渐长,想要去宠爱那个人一辈子,除了夫妻,还有什么是能做到的?   可是,如果是夫妻……   也不知道怎的,蔚岚脑海中突然想起了谢子臣的影子。那是他们还在读书时,蔚岚时常夜里与王曦们一干人喝酒,回来的时候,便看着房里点着灯,推开门,就会看见谢四身着白衫,随意披一件黑色袍子,端正跪坐在案牍边。他玉冠卸下,长发落在身后,苍白阴冷的五官在灯火下有几分暖意,听到她开门声,他就抬起头来,目光平静淡然,问一句:“回来了?”   那时候,她醉酒后常常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这就是她婚后的模样。她在外征战杀伐、勾心斗角,然后推开门,就可以看见那人在烛火下,淡定从容。   一切都会因此安静下来,她也会因此卸下盔甲,抚平羽翼。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蔚岚有一瞬间恍惚,也就在这时,天空一只鹰盘旋而来,蔚岚伸出手去,那鹰便落在了蔚岚手腕上,蔚岚勒住缰绳,从鹰上取下信来打开,是谢子臣一贯端正的笔迹。   “天冷路滑,粮草已备,华州界碑处,望君慢慢行。”   看到这话,也不知道怎么的,烦躁的内心一扫而空,蔚岚朗笑起来,她没有让男人等她的习惯,有了这封信,她更是扬鞭策马,往华州赶了过去。   而蔚岚往华州赶去的时候,谢铜给谢子臣披上披风,有些不满道:“公子,世子既然要来华州,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我没着急。”谢子臣淡然开口,扫了一眼还在收拾行李的人,冷声道:“快点。”   谢铜:“……”   他家主子口是心非的本事真是多年不变。   谢铜心中腹诽,跟着谢子臣一起出门,直接往着华幽两州交界处赶了过去。谢子臣的马打得急,秋雨落在他身上,他也分毫不知。谢铜实在忍不住了,怼道:“公子,你说你着急就着急吧,不就是想见她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就这么闷着,早晚是要吃亏!”   谢子臣没说话,谢铜说完,心里又有些发毛,小心翼翼看了谢子臣一眼,却见他抬起头来,看见天上一只盘旋的鹰。   在谢铜以为谢子臣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是啊,”他说:“我想她了。”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作者有话要说:   【当老爹知道儿子喜欢蔚岚】   (谢府)   谢珏:什么?你喜欢魏岚?哪个魏?哪个岚?是我认识哪个魏世子吗?   谢珏:是?是什么是?这是个男人你知道吗?我谢家满门清华,你就要这么给我谢家蒙羞?   谢珏:算了,我管不住你……我就问你一句,你是在上面的,没错吧?   (王府)   王清:曦儿,你喜欢蔚岚?唔……是挺不错的啊,带回来吧,我没啥意见。   (林府)   林寻:你喜欢蔚岚?!!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除非我死了,不然蔚岚绝对不可能进我林家的门!不对,澈儿,你说蔚岚?唔……把大夫找来!!澈儿,在下面久了,容易有痔疮的。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他第几个男人?   (皇帝)   皇帝:城儿,你喜欢蔚岚??唔,是很美,不错啊。   夜里。   皇帝:将魏世子召进宫来,既然和我儿子可以,我应该……也可以吧? 第67章   蔚岚一路赶到华州, 刚到门口,就看到那里站着的人。他身着黑色绣鹤长衫, 身披鹤氅,手中握着一个暖炉, 远远等在那里, 蔚岚驾马停在他身前时,不由得扬起嘴角:“怎的来得这样早?”   “想早点来,便来了。”谢子臣向她抬起手来,想扶着她下马,然而蔚岚却干脆利落的翻身下来,将马匹交给身后的白芷, 同他并肩而行, 雨已经停了, 蔚岚虽然一路风雨兼程, 身上也沾染了泥土风尘,却仍旧姿态从容, 不显狼狈, 谢子臣扫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来, 将暖炉放进了她的手里。她体寒,打从读书起就是这样, 北地阴冷,他来等她之前,便让人准备了暖炉。   温暖从手心渗透过来, 张开了蔚岚每一寸毛孔,未曾被人如此细心照料过,蔚岚不由得有些诧异,却还是觉得舒心,几十日没见,突然再相见,蔚岚竟然觉得,谢子臣又俊美了几分。她不由得笑了笑道:“你似乎又长高了?”   “嗯?”谢子臣有些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转头看见她只到自己下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最初相见时,她似乎还比他高那么一些,如今三年过去,她却似乎没怎么动过,他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有些暗暗的欢喜,点了点头道:“嗯。”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似乎该多说点话,见着了心上人,该多讨她欢心才是。可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一张口就道:“北方那边你是打算如何处理的。”   嗯,好想扇自己一耳光。   话一出口,谢子臣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他该问一下,这么点衣服,你冷不冷,然后她说冷,他就把外面的鹤氅解给她,给她穿上,用自己的气息包裹她。如果她说不冷,他就说,还是要多照顾自己一点,老了就有罪受了。   他如此机智,可为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口?   谢子臣深深反省着自己,蔚岚立刻切入了主题:“阿衡打算以战养战,但我没建议。我已经向朝廷上了奏章,言明若不发粮和军械,那么就直接投靠狄杰,然后转头攻打华州。今日我就是来华州取粮,”说着,蔚岚转头看向谢子臣,笑意盈盈道:“谢御史大概明白该如何抉择吧?”   “知道。”谢子臣点点头:“陛下此举,我与谢家都不赞同,我来之前已经向陛下言明要害,但陛下仍不肯相信桓松会投敌,我便以养伤为借口离开了盛京,来到华州。华州刺史是我二叔,我已经同他说好会开仓借粮。你今日便可清点,明日带走。”   嗯,又想扇自己一耳光。   把话说完,谢子臣就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要是蔚岚真的就今天清点了,那岂不是明天就走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蔚岚,蔚岚眼里有几分好笑:“你是何时来的?”   “几天前。”   其实他已经来了十几天了,他走的官道,不像蔚岚们一样,需要躲躲藏藏,来了之后一直徘徊在华州,想悄悄潜入幽州去看她,却又生生忍住。   蔚岚点了点头,手里捧着暖炉,心里竟然是无名有了几分雀跃:“看来,子臣很是急迫。”   谢子臣:“……”   两人一路进了华州境内,谢子臣陪她清点了粮食和军械,便让她歇下。蔚岚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入夜了,想到战场局势,她摇了摇头道:“不行,我得回去。”   谢子臣看着她眼瞎的乌青,再从容的模样,也无法遮掩因疲惫留下的痕迹,谢子臣心里微微抽痛,却是道:“值得吗?”   “什么?”蔚岚呆了呆,谢子臣执着道:“为了桓衡,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蔚岚将落下的头发撩到而后,看着粮食装上马车,淡道:“只是做该做的事罢了。”   作为臣子,不能看北方动荡。   作为女人,理当护着自己照看的男人。虽然她一时也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自己的弟弟,还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想到这件事,蔚岚不由得想起那个叫唐莫的名字来,她思绪停顿了一秒,脑中有些空白。   她很少有这样发愣的样子,仿佛是有什么事无法解决。谢子臣注视着她,看着她的模样,他伸出手去,将她揽进了怀里,轻轻叹息出声来。   他身上是谢家独有的一种接近于兰花的香味,与她用的香囊有些相似,但却不大一样,这香味闻着清淡平稳,让人觉得内心一片安宁。   从盛京到幽州,从幽州到华州,几十天的路程,她都是风雨兼程,没有休息过片刻。被这个人这么轻轻一抱,感受着他的温度,闻着他的香味,她一时竟然觉得,仿佛这风雨都被他隔绝开来,让她内心一片温暖,什么都不用再想。   “阿岚,”他轻声叹息:“留下来,睡一觉,好不好?”   他声音里仿佛是带了哀求,明明就是这么清清冷冷一个人,明明是这样平平稳稳的调子,却就让人软了心肠。   “战场上……”   “你把文书留下,我二叔方便向陛下交差,我今夜帮你清点了,直接让他们先往幽州出发,你睡一晚上,明天再快马加鞭过去,好不好?”   他说的方案并不影响进程,蔚岚抿了抿唇,不由得笑道:“那多谢子臣了。”   谢子臣松了口气,放开了她,让人上来给她引路,而后道:“你先回去洗漱吧,我清点完就回去。”   既然要休息,蔚岚也不矫情,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谢子臣静静看着那纤瘦的背影,目光不肯移开,直到那人彻底消失后,谢铜忍不住了,提醒道:“公子,人已经走了。”   “嗯。”谢子臣点点头,收回目光,看着人一袋一袋将粮食送上马车,淡道:“她瘦了。”   谢铜:“……”   自从来了华州,自家公子一日比一日不遮掩本性了。   蔚岚跟着丫鬟进了房,房间里还挂着谢子臣的衣服,丫鬟恭敬同她说明了原因,因为不知道蔚岚要歇息,所以并没有打扫出房间来,让她和谢子臣将就一晚。不过是睡一晚,蔚岚也并没什么多想的,她让丫鬟打了水,自己拿下放在胸前的护心镜,解开缠好的绷带,进入了水里。   她一直在服用林夏给的药物,外加上太长久时间的束缚,胸部几乎是一马平川,仿佛还是一个少女一般。胸前是太长时间束缚所产生的勒痕,仿佛是这个世界给予她的伤痕。   她太疲惫了。   蔚岚呆在水里,静静注视着水中的自己,还有自己的身体。   在大梁,她有一个完美的身体,一双很好看的双峰,然而此时此刻,她看着自己的胸前,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厌恶。   大约来这里久了,她也开始被同化,开始学会了软弱,开始爱上了被人宠爱。她当年见到谢子臣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无论男人女人,宠着宠着,自然就会软弱下来。   她没宠坏谢子臣,然而谢子臣却在无形之中,潜入了她的生命。说好要离他远一点,然而在他今日抱着她的时候,她竟然鬼使神差,没有推开他。   不喜欢一个人,就不该接受对方的好意,不该利用对方的感情。她此刻的舒适,此刻坐在温水里清洗自己的身体,无非是因为,谢子臣在帮着她。   想到这点,蔚岚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将脸沁入了水里。   她要一辈子用这样不男不女的模样活下去吗?   这样的念头想想,她就觉得惶恐。可是她太清楚了,这个时代,只能如此。   如果她还在十几岁,如果她没有经历过朝堂,没有历经过斗争,她大概还会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可是她不是个孩子,她推行过改革,经历过变法,大梁徐子之乱,便就是因变法导致,她师父的尸体挂在城门前曝尸十日的模样,还在她脑海里历历在目。   变法尚且如此,改变一个世界几千年的认知,那条路太难,她走不完,也走不了。顶多是以她为始,开始走这条艰难的道路。   从水里站起来,蔚岚叹了口气,她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桓衡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会怎么办?如果谢子臣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会怎么办?   她幻想了一下,如果是在大梁,她知道一个男人男扮女装潜伏在她身边,而她又对那个男人有意……   她大概,会折断那人的臂膀,将他如金丝雀一样养着。   这样的念头让蔚岚不寒而栗,她连忙甩掉脑中的荒谬,换好衣服,便回了床上,检查好身上所有的装备后,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也不知道多久,她朦胧中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人卷起帘子,月光透过帘子落下来,他站在月光下,静静端详着她。   蔚岚朦朦胧胧睁了眼,艰难道:“回来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睡意,对方不自觉弯了眉眼,应了一声:“嗯。”   她放下心来,是谢子臣。   他似乎已经洗漱过才进屋的,身上很是干爽,还带着微微的凉意。她稍微躲了躲,他便察觉,往外靠了靠,等自己暖和了,她也睡着了。   谢子臣在月色里打量着这个人,他已经几十日没见了,明早她醒来一走,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见。以前日日见到没有觉得,等突然有一日这么长久的见不到,也不知道何时见到,他内心的焦灼感仿佛是火一样,就烧得他坐立难安。于是告了病假来了边境,披星戴月赶过来,就想用最快的方式,见到她。   等见着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像一个少年人,如此忐忑青涩。   可他两辈子加起来,都已经四十岁的年纪了,可是他却觉得,在这份感情上,他比少年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患得患失,一样执着不安。如果有什么区别,可能只是在于,他比少年时,更能忍耐,更能等待。   如果是他当年……   早就把桓衡暗杀了吧。   谢子臣叹息了一口气,心里一阵酸楚,觉得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人,风流浪荡,不识冷暖。   这样的酸楚让他忍不住伸出了手,感觉面前人立刻就要消失在眼前。他将她一把捞在了怀里,穿着衣服不觉得,脱了外袍在床上,两个人靠在一起,谢子臣便明显察觉来,两年过去,两个人身形差距越发大了。蔚岚骨头纤细,身形修长,而他则明显比她要魁梧得多,她被他死死抱在怀里,腿缠在她的腿上,竟感觉抱的不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而是一个小姑娘一般。   他立刻便有了反应,不由得红了脸,觉得这事儿对于自己,真是又折磨又甜蜜。他稍微躬了身子,不让身体触碰到她,怕她察觉,却还是忍不住用上半身贴住了她,沉她熟睡时,在她额头吻了吻。   蔚岚实在是累了。   房间里点了安眠香,而且她又知道谢子臣在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谢子臣在身边,她就觉得格外安心,于是睡得十分深沉。谢子臣低头看着月光下人毫无所知的睡容,一时竟是忍不住笑了。   笑容里有那么几分酸苦。   “阿岚啊……”他低声叹息,在她唇上碰了碰,终于是躺了下去,抱着她,用一个极其占有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蔚岚醒过来的时候,谢子臣少有的在她之后起床。   她发现对方正死死抱着她睡得深沉,身后有东西顶着她,她不由得脑中空白了一下,愣了愣。   以前在读书的时候,她与谢子臣同榻,常常醒过来便是这样的场景,她倒也是习惯的。但从未有过这种状态,让蔚岚心里不由得慌了神。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这种情况下,她算不算玷污了谢子臣的清白?她要不要为谢子臣负责?可是她还没确定自己喜不喜欢谢子臣,就这样是不是很不负责?   她脑子里各种声音乱七八糟的,让她一时心虚不已,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从床里往外爬去,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柔韧性练得最好的时候,她实在太怕惊扰谢子臣,几乎是用指头撑着自己的身体,从谢子臣上横跨了过去,然后捡起了自己睡前放着的衣裳,匆匆跑了出去。   等她出去后,谢子臣慢慢睁开眼睛,竟是忍不住低笑出声来。   谢铜看见蔚岚出去后,便推门进了房间,便听见自家公子清泉落石一般的笑声,谢铜不由得道:“公子?”   谢子臣坐起身来,抬头看向谢铜,有些无奈挥挥手道:“让人伺候魏世子梳洗罢。”   “嗯……好,”谢铜观察着谢子臣,他很少见到谢子臣这种喜怒形于色的样子,不由得道:“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谢子臣收敛了笑声,眼里却还是藏不住的笑意:“只是觉得有个人,实在是可爱而已。”   蔚岚艰难爬了出来后,在隔壁随意找了个房间换好了衣服,整理了一下心情,终于回了房里。谢子臣已经收拾好了,坐在案牍上看书,见她进来,头也不抬,仿佛早晨的尴尬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也对,他都睡着,又知道发生了什么?   蔚岚心中的尴尬少了很多,舒了口气。谢子臣听得声响,翻了一页书,淡道:“要走了?”   “嗯。”蔚岚笑着点头:“这就向子臣告辞了。”   “涌过早膳再走吧。”   “不了,”蔚岚笑道:“再晚些,我就赶不上了。”   “已经准备好了。”下人端着早餐鱼贯而入,谢子臣淡道:“先吃了吧,总不能不吃饭。”   蔚岚看着放好的膳食,也开不了口拒绝,便坐到谢子臣对面,匆匆扫了几口后,便道:“谢子臣款待,在下……”   “饭后直接骑马赶路不好,你再歇息一下吧。”   谢子臣垂眸看着面前的小菜,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不是挽留。蔚岚苦笑了一下,直接道:“子臣不想我走?”   谢子臣顿了顿,蔚岚以为他会否认,正要说什么,却就听对方道:“是。”   蔚岚微微一愣,不像几十日不见,谢子臣却是坦承得多了。谢子臣抬眼看她,美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蔚岚晃了晃神,才从对方的容貌中惊醒,有些尴尬道:“子臣,莫在如此勾引我了。”   说着,她摆了摆手,用袖掩面,仿佛是怕看到对方一般道:“在下已经决定痛改前非,不再当个浪子,还望子臣饶恕则个。”   谢子臣顿住了夹菜的手,捏紧了筷子,压抑着自己突如其来的怒气,慢慢道:“因为桓衡?”   说到这个名字,蔚岚也愣住了,方才玩闹的心情一扫而空,同这个名字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名字,唐莫。   谢子臣在,总能让她不去回想这个名字,可是当他提起桓衡,这个名字就像毒蛇一样,咬上她的内心。   蔚岚的沉默让谢子臣察觉到不对,他一把拉下她的手,皱眉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蔚岚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北方,叹息道:“子臣,我得走了。”   “说清楚。”谢子臣握着她的手腕,心中闪过许多信息,却是不知道哪一条让蔚岚成了这样子。蔚岚笑了笑,拂开他道:“不玩闹了,战事吃紧,我且先去了。”   “战事有这么紧吗?”   谢子臣冷冷瞧着他:“桓衡在那里,你一日不在幽州就乱了?粮草我派人护送着过去了,你这么急迫,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衡向来粗心,我不在,不放心。”蔚岚眼里全是温柔,她提及桓衡,从来就是这样,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的,眼里就带了几分酸涩。   谢子臣听到这样的话,一时僵住了身子。   再如何能忍耐,再如何告诉自己要隐忍,再如何告诉自己要徐徐图谋,可是他始终有如此高傲的内心。   容不得感情有半分分享,也容不得感情被不屑对待。   可他没有办法,这个人一巴掌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让他愤怒得就算想要杀了这个人,却也没有任何下手的勇气。   他没有说话,蔚岚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等人走远了,谢铜回来收拾东西,看见谢子臣坐在原地,气压低得可以制冷,谢铜不由得劝道:“公子,生气别憋着,憋坏了自己。”   “我没生气。”   谢子臣面上一派淡定。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   等到下午,华州刺史谢灵找到谢铜,将一个单子交给谢铜道:“你回去后将这个单子交给我二哥,这是他儿子在我这里练剑劈坏的东西,让他记得照价赔我。”   “哈?”谢铜愣了愣,拿单子扫了一眼后,立刻去了谢子臣一贯练剑的院子,隔老远就看见他家公子剑气如虹,身边全是碎石。   谢铜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这叫不生气?!!   这他妈叫不生气?!!   你有种生气,就有种去华州劈了桓衡啊!!   这些话他憋在了心里,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兼书童兼佣人,他要真的敢说这些,谢子臣怕是下一个就劈死他。   谢子臣气势汹汹连着剑的时候,蔚岚已经追上了护送粮草的队伍。她还有两日就到达屠苏城,而这时候桓衡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桓松已经被送往了药王谷,他临危受命成了主帅,然而除了桓家嫡系的人,其他人几乎都使唤不动。桓衡坐在元帅府里,看着身边的唐南楼,冷声道:“我让你去白城,你是当耳旁风吗?这已经是第几日了,为什么十三营还不走?”   “元帅,”唐南楼露出无奈的表情道:“不是十三营不走,只是最近食物不干净,整个军营都上吐下泻,根本走不了!”   “放你娘的狗屁!”桓衡猛地站起来,怒喝出声来:“就你们十三营上吐下泻,就你们十三营有病,同样都是吃东西,其他营怎么没病?!”   “那元帅为什么不把其他营的人调走呢?”唐南楼一副正直的模样道:“非要让一个正在生病的营拔营离开屠苏城,元帅此举怕寒了将士的心吧?”   其他营……   难道他不想吗?!可是哪一个营不是和这十三营一样,各种理由推脱。十四个营,除了他桓家嫡系四营,他一个都使唤不动。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不可能真的把桓家嫡系调离屠苏城。他控制不了的军队,他不敢作为主力抵抗阵营。   唐南楼无非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说这样的话。如果他能使唤其他营,他早就斩了唐南楼示威了!   桓衡喘息着,他捏紧了拳头,几乎想要拔剑而出。   可他不能,这是唐家的嫡子,他父亲不在。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失败过,他曾经一直以为,自己是让父亲骄傲的桓小将军,可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无力。   他没有办法。   他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被一个副将如此欺辱,却毫无办法。   这份屈辱深深刻在他心里,他死死盯着唐南楼,几乎要将他生吞活扒了一样。桓衡清楚,他如此明白,唐南楼这样的举动,只是因为他拒绝了唐家的联姻。唐南楼身为唐家的嫡长子,觉得自己打了他唐家的脸。   可是他只是想和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他们唐家如此强势,又不觉得是打了桓家的脸?   可这些话他无法说出口,蔚岚不在,他在身边,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长大的北方,也不知道怎么的了,就如此陌生。他开始回想自己过往的战友,却发现他们都不在屠苏城。而过去的生命里,蔚岚占了这样大的分量,以至于他很少有朋友,有的,也并不算位高权重。   没有了父亲,他桓小将军,一无所有。   这个认知清晰的刺激着他,唐南楼含笑看着面前人屈辱的表情,勾了勾嘴角:“桓元帅,没事我先走了?”   “你走吧。”   桓衡感觉有什么啃噬着自己的内心,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思念蔚岚。他想要见到蔚岚,让对方抱抱他,抚平他心里的野兽,他觉得他似乎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他感觉有一个可怕的人,要撕裂他的身体,从他身体里爬出来。   “退下去……”他颤抖了声音,吩咐下人。下人们对视了一眼,便匆忙离开。等所有人离开后,桓衡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他双手环抱住自己,想象蔚岚在这里,抱紧了他。他感觉到冷,感觉到害怕,他颤抖着身子,弯下腰,慢慢蹲了下去。   “阿岚……”他叫着那个人的名字,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也开始恨那个人。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要帮他做这样多的事。一个边境的战士就在该刀与血中成长,她对她太好了,这五年,她为他遮挡了所有的风雨,让他成长成今日的模样,然后时光又把他匆匆推向了一场残忍的竞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他已经被她的美好折断了羽翼,磨平了棱角,他如此孱弱,面对这些豺狼虎豹,他没有任何还击之力。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害怕被人看见。   他还记得,他六岁那年,父亲抱着他站到了屠苏城上,屠苏城是这北境最高最险的山,站在上方看过去,一望无际。那时父亲对他说:“阿衡,你看,这是你的土地,你生下来,便是北境的王。”   遇见蔚岚之前,他活在风雨里,桓松暴躁,对他动辄打骂。他自幼生于战场,从记事就在握刀,他甚至不记得当他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只记得他从很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长,自己是北境的王。   他是桓家的嫡长子,是这七十万军的继承人。所有苦难都是他该承受的,只有被如此残忍的打磨,他手中才会有茧,才握得起桓家军这把剑。   可是那个人来了,给了他这样温柔的时光。   她把他保护得这样好,他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如果蔚岚在,如果父亲在,他唐南楼,怎么敢如此对他?   可正是这样的认知,才让他觉得难堪。让他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失去了蔚岚和桓松,他桓小将军,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自己,怎么对得起桓家的血脉?怎么配得上大楚第一名桓松的儿子?怎么配得上,这北境山河?   桓衡握着自己的双臂,感觉内心一片冰冷。他看着地上的眼泪,许久后,慢慢抬了头。   “阿岚。”他开口出声,一片冰冷:“对不起。”   他不恨她,他感激她,他接受她,他原谅她,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因为,他爱她。   他似乎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站起身来。抹干了自己的眼泪,转身回了房间。他给自己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合着他凌厉干净的线条,看上去张扬又美丽。他用清水洗净了自己的面容,让人给他束上发冠,然后踏出门去。   “元帅,去哪里?”   侍从从未见过这样的桓衡,不由得有些担忧,桓衡面无表情,淡道:“唐府。”   侍从愣了愣,元帅和唐家杠上的消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以为要继续扛一段时间,没想到元帅却这么快就低了头。侍从也不敢多问,扶着桓衡上了马车,便往唐府前去。   桓衡上了马车后,闭上眼睛,一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那是蔚岚送给他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有那么些不敢佩戴了。   到了唐府,下马车之前,桓衡想了想,将玉佩放在了马车里,而后下了马车。侍从卷帘时,看见马车上的玉佩,不由得道:“元帅,您的玉佩掉了。”   桓衡没有回头。他摆了摆手,淡道:“不要了。”   桓衡踏入唐府时,蔚岚正带着粮草往屠苏城去。她骑在马上,与她并行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哥,姓张,大家都叫他张麻子,当了千夫长当了十年了,孩子已经五岁,妻儿和睦,为人很爱唠嗑。   他一路絮絮叨叨,拼命和蔚岚说着自己的妻女,言辞中全是骄傲之意,蔚岚含笑听着,不由得有些好奇:“张大哥当年是怎么想到要娶嫂子的?”   “本来也没想娶她,”张麻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她青梅竹马长大的,太熟悉了,我一直就没反应过来自己喜欢她。你也知道,年纪小的时候,懂个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也就是总想瞧着她,平时待在一起,认识久了,习惯了,一日不见她,心里就空落落的。那时候我来当兵了,她来送我,我也没想什么。后来等我休假回去,就听说她要嫁人了。”   听到这话,蔚岚心头一跳,觉得思绪仿佛被什么拨开,然后又道:“后来呢?”   “后来?”张麻子笑了笑:“我听到时候啊,心里堵得慌。我一想到这个人以后不归我管了,我就难受,于是我立刻就带着我娘,上门提亲了。”   “那时候张大哥便知道,自己喜欢嫂子了?”   “哪儿啊,”张麻子眼里全是自得:“喜欢这事儿,我也是这么十几年才反应过来的。那时候哪里懂。就是觉得这个人是我的,我不能留什么遗憾。反正不管怎么样,和她过惯了,就算不喜欢,能再差到哪里去?我知道我疼她,想陪着她,不想让她走,那就够了。要是她真被人抢走了,我多遗憾啊。”   听到这话,蔚岚没有说话。新一轮细雨又落下来,蔚岚心头突然跳了跳。   “张大哥,”她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突然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人要去抢,我先走了。”   说完,不等张麻子反应过来,便看面前人马鞭一扬,便匆匆冲了出去。   风凌厉刮过蔚岚脸上,蔚岚看着屠苏城的方向,微微扬起嘴角。   最差不过就这样过一生,可是若真是喜欢,被人抢走,那就遗憾终生了。   阿衡。   蔚岚眸色深沉,她养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又怎么能拱手送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醋王谢四日常虐妻】   蔚岚成婚后,朝臣都知道,她总是睡在家门口。   王曦觉得十分奇怪,找蔚岚询问,蔚岚便笑道:“最近在学夜观星象,家门口那个位置刚好观星。”   王曦寻了一位星象师去蔚岚家门口看了看,询问道:“此地适合观星?”   星象师答:“这里根本看不到星星。”   第二日,王曦与林澈相约一探究竟,与蔚岚喝酒分别后,悄悄跟上了蔚岚。   而后便见蔚岚来到自家门前,敲着门道:“开门,我是你们家相爷,开门。”   门内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知道回来?”   蔚岚一僵,随后露出人前少有谄媚的笑道:“子臣在等我啊?我便知道,子臣最心疼我了。”   “和谁喝酒了?”   “呃……和太傅去了,有一些政事……”   “王曦的醉仙酿好喝吗?”   蔚岚:“……”   “林澈的画好看吗?”   蔚岚:“……”   “给我在外面跪着!”   蔚岚:“这个,不大好吧……要跪……也让我进去?”   谢子臣沉默了片刻,随后道:“看见你便舍不得了,你在外睡着反省一下吧。”   里面是人远走的声音,蔚岚叹息了一声,而后便见门打开,里面人熟练扔了被褥席子床铺出来,又“砰”的关上。   林澈和王曦对视了一眼。   林澈道:“阿岚为何不去其他地方歇息,如此听话?”   王曦却很是理解:“那是谢四,他让你在门口睡着,你敢去其他地方?”   林澈点点头:“也是。”   “但我觉得,我们现在更要担心一件事,”王曦叹了口气,林澈满脸迷茫,王曦拍了拍林澈的肩道:“御史台的折子,明天估计能把我们砸晕过去。”   不出王曦所料,第二日,两人被联名上书醉酒闹事。   从此以后,再也不带蔚岚喝酒。 第68章   蔚岚赶到屠苏城时, 桓衡已经与唐家初步定下了成亲事宜。他去的时候态度诚恳,唐将军和唐南楼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唐南楼刁难他,唐将军就压着唐南楼赔不是, 他静静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最后谈妥了这件事,然后见了唐小姐唐莫一面。   唐莫是个病弱的姑娘,见她的时候,她因秋寒披着大氅,房间里生了暖炉。她眉目清秀灵动,在北地这地方, 这样的姑娘, 已经算是绝美。然而见过了盛京樱柳, 看着面前的人, 便觉得寡淡,他与对方只是坐了片刻, 便听对方道:“这门亲事, 桓元帅并不乐意吧?”   桓衡没有说话,哪怕低了头, 他也做不到对这么一个无辜的姑娘撒谎。她实在是个温和的女人,哪怕恨极了唐家, 却也对这样柔弱的女子起不了半分恶念。   于是他只能许诺她:“你日后是元帅夫人,这个位置,你可以坐一辈子。”   “一辈子?”唐莫清咳起来:“我哪里, 又有这样长的时间?元帅,多虑了。”   桓衡静静看着她,也起不了半分爱怜。旁边丫鬟给唐莫顺着气,唐莫咳嗽得面色一片潮红,终于才抬了头,艰难道:“元帅可知,唐家为何执着于这么婚事吗?”   “我需要唐家的现在,”桓衡冷淡开口:“唐家也需要我的未来。”   “元帅的想法,真是令人伤心,”唐莫叹息出声,看向远方,慢慢道:“这门婚事,是我求来的。”   听到这话,桓衡眼中有了冷意。唐莫没有看他,慢慢道:“元帅大概忘了,小的时候,我曾在冬日堕入冰窟之中,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必然死了,却是元帅路过,将我从冰中捞起。从那以后,元帅便被阿莫放进了心里。小时候不懂事,只是单纯喜欢跟着元帅,十二岁的时候,桓老元帅突然将我叫了过去,指着元帅问我,可喜欢你?”   说着,唐莫将目光落到桓衡脸上,眼中俱是温柔:“那时候我便觉得,元帅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从来不大敢和人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唯独元帅,我却无法放手。于是我用了所有勇气,说出了那句喜欢,从那以后,我便被定为元帅的妻子。”   “我从十二岁,等待元帅到十六岁。元帅独自离开北方,父兄皆恼,想同桓大元帅解了这门婚事,可是阿莫却不由得想,若阿莫嫁给了别人,等元帅他日回来,该当如何?”   唐莫说着,眼里有了怜悯:“元帅自断羽翼,如同没有爪牙的幼虎归北,若我早早嫁了他人,唐家、白家、屠苏家,又如何会安分在元帅手下?我想着,不管怎样,总该等着元帅回来,让唐家守着元帅成长到能独当一面,这才妥当。”   桓衡静静看着她,辨认着她话里的真假,这样温柔体贴且深爱自己的女人,让他一直抗拒的心,也不由得软化了许多。   终究不过是女人,如同一个摆设,一个玩物,给她几分温柔,能将她尊敬为正妻,便已经是她最大的荣耀。   看着桓衡的神情,唐莫突然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掌握住了桓衡,桓衡微微颤抖了一下,克制了自己后退的冲动,仍由这个女人握住了他的手,听她道:“衡哥哥,你别害怕。”   桓衡心头跳了跳,那女人眼中涌现出了莫大的悲凉:“我知道,你或许有喜欢的人了罢。可是没关系的,我并不在意。”   “我活不了多久了,”听到这话,桓衡终于正视了她,她眼中全是哀求:“大夫说,顶多不过三年罢……我活着这么十几年时光,有一半都在等衡哥哥,这已是我的执念。我无法出门,但也猜出父兄因疼爱我,怕是做了让衡哥哥不喜之事,可我并不想让衡哥哥为难。话我已说清楚,我只要三年,这三年,衡哥哥爱着其他人也好,养外室也好,我都不在意。如果衡哥哥成全,阿莫感激不尽。衡哥哥不成全,我父兄也不过一时意气,唐家也不会作出背主之事。衡哥哥,”唐莫小心翼翼看着他:“意下如何?”   桓衡没说话,必须说,这番话让他内心舒服很多,可他却也明白,这不过是自己这个“未婚妻”简单的想法而已。没有女儿作为屏障,唐家又如何相信他不会反噬?只有当上了桓衡的岳父,只有自家女儿怀上了桓衡的孩子,只有桓家的嫡长子是他唐家所出,唐家才可能真的相信,他桓衡日后不会出手收拾他们。   路已经走到这里,无论是桓衡还是唐家,都已经没有了退步的可能。   面前人的目光单纯期待,他看着这夹杂在中间的姑娘,她明知道他不愿意,明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却还是要坚持爬过来,却也不是逼迫,而是给了他一个选择权。只是这个选择权,她却不知,不是她给得起的。   他不忍责怪她,便起了身,给她掖了掖被子,温和道:“你歇下吧,我已经和你父兄商量好娶你,明日就来提亲。”   听到这话,唐莫眼神猛地亮了起来,她咳嗽着拉住桓衡,艰难道:“那衡哥哥,可不可以,每日都来看我?”   桓衡僵了僵,唐莫面上带笑,眼里却全是苦涩:“我……我人生没几年了,虽然这样有些不矜持,可是……”   “我懂的,”桓衡垂下眼眸,他既然已经做了决断,就不能让自己回头,他揉了揉唐莫的发,温和道:“我去处理一些事,便回来看你。”   他并不讨厌唐莫。   相反,如果不是因为蔚岚,他可能对这个女人,也会有那么些好感。   可是有了蔚岚,这世间一切都失了颜色。   可他没有办法。   桓衡离开唐府,登上马车的时候,心里一片漠然,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平静过,仿佛突然间长大,懂得了谢四和蔚岚那份沉稳。马车嘎吱嘎吱作响,桓衡握着手里的玉佩,想着那个人。   他想,他要在她回来之前定下来,让自己回不了头。他怕她一回来,温柔说那么一句:“阿衡,我护着你。”,他就丢盔弃甲,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   然后等到有一日,她撒手不管,让他自生自灭时,他就被那些豺狼虎豹环绕,一口一口,啃噬殆尽。   阿岚说得对,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而她,哪怕再真心相护,可是一个注定要回到南方的男人……总是要离开他。   她不是一个女人,他不能娶她,不能让她一辈子依附仰望他,所以她可以自由翱翔,四处浪荡,而他若一直如现在这样,那么,他早晚留不住她。   想清楚了这一切,桓衡心中无悲无喜,他回去处理了公务后,晚上又去了唐府。对于他的举动,唐家都很诧异,也十分欣喜,唐将军让他单独和唐莫吃了晚饭,唐莫眼里全是光芒,仿佛一个小妻子,为他布菜添饭,又同他说给他准备了冬衣,还说明年春花开了,若战事停了,问他能不能带她去南方看看。   一顿饭,便让他彻底软了心肠,这样的女孩子,如何能让人厌恶起来?   她只有不到三年时光,若快一些,她可能明年开春都撑不到。桓衡目光柔软下来,感觉面前人仿佛是自己小妹妹一样。   唐莫同他吃了饭,又同他说了些话,她便觉得力乏了。桓衡准备告退时,她却一把拉住了桓衡的衣服。   “衡哥哥,”她仰望着他:“我时日不多了。我能不能从今天起,就当你的妻子?”   桓衡身子一僵,他背对着她,看着南方,绷紧了身体不敢回头。唐莫叹息了一声,却是放开了手:“是我唐突了……”   “无媒无聘,”桓衡沙哑着声音开口,心中却是有了决断的,他不能给自己任何回头的机会,于是他艰难道:“唐将军可允许?”   “一个将死之人,”唐莫低笑起来:“又有什么是不肯允许的?”   桓衡没说话,片刻后,他突然回头,将她打横抱起,在她惊呼声中,将她放到了床上。   周边人都退了下去,唐莫紧张坐在床上,拉着被子,羞红了脸。   “我去洗漱。”桓衡淡淡留下这么一句,便去了浴室。他清洗干净了自己,换上了亵衣,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有些嘲讽,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样做,又与以身体换权势的女人有何区别?   他嘲讽一笑,进了屋子,唐莫也已经清洗完毕了,她跪在地上,屋里的人早已经退开了,见他进来,她眼如明星,恭敬叩首道:“请夫君贵安。”   方才的焦虑突然就消散殆尽,桓衡看着眼前柔顺的女子,走到她面前去,他抬起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秀丽的容颜。她颤抖了睫毛,像小鹿一样,有些担心,却又全是信任。   他并不是全然不想娶她的。   桓衡意识到,若不是曾经沧海,这个女人,他也是愿意当做妻子的。   他叹息了一声,蹲下身去。   “阿莫,”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叫她,唐莫低低应了一声,桓衡垂下眼眸:“我不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唐莫身形一僵,随后道:“喜欢一个人,哪里这么容易呢?”,她微笑起来:“夫君不必多想,夫君能在阿莫身边,阿莫已经很知足了。”   “可是你别担心,”桓衡将她温柔抱到了床上,替她盖上被子,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瞧着他,他不免笑了,眼里带着苦涩道:“我会对你好的。也许有一日,也会喜欢你,说不定呢?”   “你的身子,我会寻遍名医来给你治病,我们阿莫,”桓衡抬手抚着她的头发,温柔道:“会长命百岁的。”   他也许无法给这个女孩子爱情,但是他想,她没做错什么,她是他的妻子,那么有生之年,他也会让她幸福美满。   唐莫看着桓衡,眼里不知道怎的,就有了热泪。她将头埋进被子里,掩住了自己的哭泣声。   桓衡叹息了一声,他起身来,熄了灯,然后掀开被子,进了床。他平躺着,接着月光看着床顶,感觉旁边人啜泣之声,片刻后,他伸手揽住了她。   唐莫僵住了身子,而面前人也紧绷着,最终还是唐莫伸出的手,她拉开了他的衣衫,滑腻的手触碰着他的肌肤。桓衡呼吸急促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此时此刻,满脑子是他初见蔚岚那年的漫天风雪。   他人生里做过无数次与此相关的梦,无一不是蔚岚。他僵硬着身子,听着唐莫道:“衡哥哥,你别难过。”   她低头亲吻了他的泪水:“你爱着谁,并不会因此失去她。权势是最好的牢笼,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两人纠缠在一起,桓衡终于呜咽出声。   “阿岚。”他将唐莫翻过身来,看不见她的脸,他冲撞着她,喘息着、哽咽出声:“阿岚。”   唐莫在夜里的面色一片淡然,哪怕窥见这样的秘密,她却也不觉得有分毫的害怕。   她并不关心这些。   她的命运就是这样短暂,所有能得到的,她都已经得到了。她身上这个男人,向来是个心软的人,他说会好好对她,就会好好对她。   有什么好追求的呢?   唐莫有些累了,这个男人是她生命里突如其来的光芒,能用自己给唐家带来最大价值,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比很多人,都幸福太多了。   桓衡和唐莫歇下时,蔚岚终于赶到了屠苏城。   她连夜敲开城门,回了自己府邸后,便得知桓衡去了唐府,她心里咯噔一下,同旁边侍从道:“他这么晚,去唐府做什么?”   侍从是她留下来专门探听照看着桓衡的,将蔚岚不在这几日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之后,蔚岚冷下脸色来。唐家真是太长脸了,她不在这么些时日,就能出这样的幺蛾子。   可是这么晚了,桓衡到底去做什么?   “世子,”那侍从有些犹豫,艰难道:“在下猜测,桓公子是答应了唐府的求婚,今夜可能歇在唐府了。”   “你说什么?!!”蔚岚猛地站起身来,随后一口断然道:“不可能!”   桓衡的性子她太了解了。   他不可能……   蔚岚一时有些无法确定,不可能什么?不可能背叛她?   可他连自己是女人都不知道,他对她,一直也只是兄弟感情而已。如果只是兄弟之间的感情,为什么他不能娶一个女人?   可是感情哪里分男女呢?如果他喜欢她,无论是男是女,他都该喜欢。就像谢子臣,他也从未知道她是女人。   蔚岚脑海中一团乱麻,心中全是钝痛,她驾马匆匆赶去了唐府,敲开了唐府的大门。   唐南楼听说是蔚岚来了,便亲自去接待她,他对蔚岚印象一直很好,甚至有几分仰慕,觉得人能做成这样子,也是一种巨大的成功。蔚岚曾多次挽救战场局势,于唐南楼而言,简直是半个师父和救命恩人。   唐府大门打开的时候,蔚岚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站在门口,感觉这风雨如此冰冷,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从华州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然而此刻她也不觉得困,双手负在背后,她看着赶来的唐南楼道:“我打华州护送军粮而来,有要事禀报,听闻元帅夜歇在了唐府之中,便来叨扰,还望唐小将军见谅。”   “魏世子竟这么快将粮草要来了?”唐南楼眼中有了光,忙将蔚岚请了进去,蔚岚没让人通报,直接到了桓衡睡觉的地方。唐南楼眼中有着喜意,唠嗑道:“魏世子怕是不知晓,元帅与舍妹不日就要完婚了。舍妹身体孱弱,随时有病去之忧,于是父亲也没有太过约束,她喜欢元帅多年,得了元帅应允,自今日起便就以夫妻之礼相待了。”   蔚岚没说话,她匆匆行去,心中全是杀人的冲动。   夺人丈夫,杀人父母,从来都是大梁最屈辱的事。   她蔚家女子,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屈辱!她捏紧了拳头,来到房门前,屋里熄着灯,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停住了步子,再不能往前了。   习武之人耳力聪慧,她听着房屋里的声音,也不知道怎么的,内心就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回不去了。   她如此清楚的明白,她来得太晚了。   她无法原谅桓衡,无法接受桓衡,无论是怎样的原因,以她的性格,哪怕日后同桓衡在一起,这样的声音,也会如影随形在她脑海里,每一次触碰桓衡、每一次床榻之间,她可能都会想起这样的声音。   他已经决定成亲,也已经失身。无论是哪一条,都不是她蔚岚能接受的。   决定成亲,无非是因为他不够爱,无非是因为,他的感情并不如她蔚岚所想,毫无杂质。   蔚岚低笑出声,闭上眼睛,里面的人注意力被分散了,那个如豹子一般敏锐的少年,竟就没发现,有人站在门外。   “南楼,”蔚岚少有叫了唐南楼的名字,唐南楼微微一愣,竟是有几分受宠若惊。蔚岚目光静静盯着房门,却是道:“能不能,借贵地一用,让我在这里等元帅?”   “好……”唐南楼没能拒绝,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美丽如孤鹤的人,明明带着一贯的平静从容,在说话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此刻的她就如琉璃一般,美丽而脆弱。   唐南楼十分敬仰她,以为蔚岚是觉得此时进去尴尬,想等一等,此时已经夜深了,唐南楼也有些困,便同蔚岚告辞,带着下人去回去睡了。   蔚岚就静静站在门口   两辈子的人生,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狼狈过。风流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个诚心诚意喜欢的人,却转手成了他人的丈夫。   雨水落在她身上,她听着房内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阿衡的声音真好听。   她想,她该早点听到的。   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只是一个弟弟,为什么会觉得他不会离开她?为什么会觉得,他喜爱她,会一直等待她,可以肆意妄为。   可他又为什么离开自己呢?   蔚岚仰起头来,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唐家逼他,他可以等她回来。若不是他自己愿意,谁有能真的逼迫他?可为什么愿意低头?唐家给的一切,她蔚岚给不了吗?   她如此宠爱他,如此怜惜他,她从来没对一个男人这样好过,她甚至为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辜负了谢四,想要一心一意和他好好过日子。   可他呢?   蔚岚低笑起来,闭上了眼睛。   她曾经以为她了解桓衡,以为桓衡不顾一切跟随她来盛京,便就是一份最无瑕的感情。   她爱这样的感情,她爱这样,被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   可是她骤然发现,这份爱情与她所想象的并不一样。   蔚岚的内心平静下来,她站在雨里,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阿衡。”她张了张口,想叫他,最终,却没有叫出来。   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天慢慢亮了起来,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入庭院中。下人们鱼贯而入,去伺候房内的主子梳洗。却就看见一个俊美少年站在庭院里,神色平静,眼中全是死寂。   下人们偷偷瞧着那人,羞红了脸,许多姑娘都是认识这位郎君的,号称幽云第一美男子的魏世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姑娘们端着伺候的用具进去,唐莫先起了身,听着一位侍女道:“姑娘,魏世子在外面站着,您看?”   话音刚落,床里的人猛地就坐了起来,发出巨响,然后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看见里面的桓衡眼中全是惶恐,惊慌失措冲了出去,衣服都没拉好,便到了长廊。   那人站在那里,手握小扇,如一贯一般温和从容。她见到他出来,并没有如以往一贯微笑,她垂下眼眸,全然没有看他一眼,单膝跪下,如同一个再恭敬不过的下属,认真道:“蔚岚幸不辱命,已成功从华州借得军粮器械,特来告知元帅。”   “阿岚……”   蔚岚的举动刺痛了桓衡,他赤脚站在长廊之上,衣衫凌乱,肌肤上尚带着抓痕,看上去颇有些惊心动魄。   听见蔚岚来的时候,他是害怕的,然而看见蔚岚这样跪着,他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是他选的路,他并不后悔。   他不愿意依靠蔚岚一辈子,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像一只幼鸟,等着蔚岚捕猎后将肉嚼碎,再喂到他嘴里。   他静静注视着这个美丽的人,而后听对方道:“元帅是否先梳洗过后再行商议?”   她在赶他。   她回来了,却没看他一眼,就赶他离开。   桓衡苦笑开来,却没有多说,回去梳洗之后,换上了火红的袍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袭红色如此艳丽张扬,似乎是与她记忆里那个黑衣少年就此区分开。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生出一种错觉,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是桓衡。   她没有打量他,一个已经成亲的男人,不是她该去注视的。   她见他出来,便道:“元帅请。”   桓衡没说话,他走上前去,让她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她坐在他对面,恭敬冷静地说完了目前形势,言及按照谢子臣所言,他原本就在朝廷营造好了舆论攻势,在他来到华州之前,陛下就天天被朝臣逼着,说如果北方叛变了怎么办,只是陛下一直在死扛。如今她的奏章到达朝廷后,必然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朝廷会及时发粮。如今有华州军粮支撑,朝廷又开始增援,这次的危困,算是结束了。   桓衡静静听着蔚岚说完这些,她从头到尾都很冷静,没有分毫的情绪外露,言谈中也都是在提及公事,桓衡游离在这些事情之外,他一向知道,蔚岚比他有能力得多。有蔚岚在,这些事并不需要他插手。   蔚岚将所有事情禀报完,两人终于落入了沉默之中,许久后,却是桓衡先开的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都知道。”   蔚岚少有这样冷淡的同他说话,桓衡苦涩笑了笑:“你知道什么?”   蔚岚没有出声,片刻后,她笑了起来,终于迎上他的目光,慢慢道:“阿岚祝愿阿衡与唐小姐,百年好合。”   桓衡看着她的眼睛,寻不出半分难过的痕迹。他勾了勾嘴角,便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难过呢?”   蔚岚睫毛颤了颤,在袖下握紧了拳头,没有接话。桓衡转开头,看向来往的士兵,战时戒严,屠苏城早已没了老百姓,桓衡像没了骨头一样,用手搭在车窗边上,懒洋洋道:“昨天晚上我还在想,如果你回来了,我这门婚事怕是成不了。我怕我有回头路,所以我就斩了自己所有后路。你回来了,我果然后悔了,可是,我也回不了头了,对吗?”   他抬头看向蔚岚:“如果你喜欢我,我和唐莫就是你心上的一根刺,你这样高傲的性子,哪里容得和人分享什么?”   他果然了解她。   “为什么……”她沙哑开口,终于出声:“为什么答应这门亲事?唐家逼你,你可以等我回来,我……”   “然后你再展现你的能力,将我护于羽翼之下,我再天真的想,阿岚真好,有阿岚在,我什么都不用害怕了,是吗?”   说到这里,桓衡嗤笑出声来:“阿岚,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软骨头吗?”   “阿衡……”蔚岚有些震惊,她不太明白,只是几日不见……几日不见而已……为什么,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身火红的衣衫让他仿佛是浴火的凤凰,骄傲而美丽,让人无法靠近,她呆呆看着桓衡,听着对方道:“唐南楼逼我的时候,我恨他们,更恨你。”   “对我这样好,无异于拔了我的爪牙,你陪伴我的这些年,又与圈养我,有什么区别?你不是不知道北方局势艰险,如你这样的才智,怎会不懂得我日后要面临什么?”   “可是你却总是护着我,所有事都帮我干,所有刀剑帮我挡,蛊惑我,诱惑我,然后,我长成了如今废物的模样。”   桓衡眼里满是嘲讽,又带了苦涩:“可我该恨你吗?你是在对我好。错的只是我,是我看不清楚前路,莽莽撞撞。是我以为你会在我身边呆一辈子,保护我一辈子。”   说着,桓衡微微起身,靠近了蔚岚,蔚岚心中满是震惊。   娶了唐莫……这是桓衡选的路。   唐家逼他,他不是没有办法,他还有蔚岚,撑到蔚岚回来,蔚岚会解决这些。可是他没有等蔚岚。   蔚岚看着他的注视,张了张口,却无法解释。   他说的对。   他走到今天的地步,是她的错。他们认识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而她不一样,她却是一个已经叱咤朝堂十几年的人了,可是她故步自封,是她不肯接受现实,她固执不愿意看清这个世界,坚持要将桓衡当成大梁那个世界的男孩子养。   那时候她甚至没有要娶他的想法。可她明明知道他是桓家嫡子,明明知道他未来将是多惨烈的人生,可她却故作不知,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思乡的欲望,于是一直对未来视而不见。   他抛弃一切去盛京找她,她知道他会面临什么,可是她太自信,回想起来也明白,她太享受桓衡的感情,那份纯真的,仰望她的感情。这份感情在他不顾一切来到盛京后变了质,让她无法割舍。   可是她又能陪伴他一辈子吗?   她说她要娶他,可她又问过桓衡,他愿意嫁吗?她不可能留在北方,她始终要回盛京。在她的设想里,她会帮着桓衡继承桓家,然后呢?   然后抛下他,让他独自留守北方,成为她在南方最大的支柱。   这样龌龊的念头,被桓衡如此清晰的指出来,连蔚岚自己,都不由得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恶心。   可她并没有……   并没有什么呢?蔚岚有些茫然。   桓衡是个孩子,她不是,她做的选择,只要她愿意认真去想,都是能够想到的。可是,是她不愿意。   怕伤害到自己,怕太清楚的认知到这个世界的无法改变,于是她葬送了桓衡。   她张了张口,嗓音沙哑,而面前人看着这个一贯从容的人眼里风起云涌,不由得嘲讽笑开,他准备退身离开,蔚岚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阿衡……”她沙哑开口,桓衡没有说话,蔚岚看着面前人的脸,她觉得有些头晕了,脑海中都是当年那个小少年的模样。他已经长得这样高大,他低头看着她,面色苍白间浮现出潮红来,他皱了皱眉头,用手贴在她额头上,怒道:“怎的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了?!你发高烧了!”   “阿衡……”蔚岚第一次觉得,原来所有底线都是可以打破的,她看着面前的人,艰涩出声:“我陪你一辈子。”   桓衡愣了愣,对方眼中一片清明,直直盯着他:“是我的错,阿衡,你随我回南方,我护着你,护你一辈子。”   “阿衡……”蔚岚眼里带了乞求:“我喜欢你。”   桓衡没说话,他不知道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他觉得内心翻天覆地,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不早点开口?   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他无法询问,只能是低下头,将她的手抽开,然后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的骨架如此纤细,像个女人一样,身上的熏香让他安定下来,他将头放在她的颈间,想了许久。   “留在北方吧,”他开口:“留下来,我就原谅你。”   一辈子留下来,他什么都能原谅她,什么都能给她。   然而蔚岚身子微微一僵,桓衡便明白了她的抉择。   他从来知道,蔚岚这样有野心的男人,怎么可能像个女人一样,为了爱情放弃一切?也就只有他桓衡……傻成这番模样。   他低笑出声,在对方开口前道:“睡吧,我开玩笑的。”   蔚岚垂下眼眸,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她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合眼了,神智也有了些恍惚,被对方这么揽着,她拼命想要睁眼,却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到了她的府邸,桓衡小心翼翼将她抱了进来,府邸中全是蔚岚的人,蔚岚御下极有心得,这些人对她忠心耿耿,哪怕是桓衡,也是他们的防御范围。   桓衡将蔚岚放到床榻上,吩咐人叫了府里御用大夫来。白芷上前来服侍蔚岚,大夫看过后,说是风寒入体,给蔚岚开了方子,便退了下去。   房间里就剩下了蔚岚、白芷、以及桓衡。桓衡知道,蔚岚的侍从是绝对不会允许蔚岚在昏迷不醒时与任何人独处的。   于是他在蔚岚身边坐了一会儿,静静端望着她。   他并不介意她的答案,因为他早就知道。   可是阿岚……   桓衡伸出手,划过她精致得有些女气的眉目,眸色暗沉。   她想不想离开,是她的事。可让不让她离开,就是他的事了。   坐了一会儿,桓衡公务繁忙,终于打算起身,这时一只苍鹰突然盘旋着落了下来,停在了窗口。白芷一见到那老鹰便脸色大变,而桓衡则将目光落在老鹰脚下绑着的信上。   他起身过去,因身上沾染了蔚岚的味道,老鹰并没有逃脱,他从它脚上取下信件,白芷站在一旁,看得冷汗涔涔。   桓衡打开信件,是谢子臣的笔迹,同在学堂求学一年,谢子臣的笔迹端正好看,极其容易辨认。   他脸色没变,静静看完了这封信。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闲话家常,就这样竟然就写了这么四页纸,与平日清冷的谢子臣全然不一样。   信上末尾,是谢子臣少有情绪外露的言语。   我很想你,早些归来。   桓衡静静看着信,却是低笑起来。   片刻后,他一脚踹翻了书桌,白芷猛地跪下来,然而桓衡却是什么都没说,将信往地上一扔,便转身离开。   蔚岚被桓衡的动作惊醒,她艰难睁开了眼睛,看见白芷跪在一旁,沙哑出声:“怎么了?”   “世子!”白芷连忙扑过来,慌道:“公子的信被元帅看到了!”   “无碍。”蔚岚累得连话都说不动了,却还是强撑着道:“将信给我。”   白芷忙去地上捡了信,蔚岚道:“念吧。”   白芷将信一字一句展开读,蔚岚静静听着。听他在华州启程离开,听他在在路上遇到的农家,听他到了一个地方,见得日落十分好看,想带她一同前去。   她能从这些言语里,想象出那个人的模样。   她觉得内心很安宁,很平静,她突然有那么多话想同他说。   可是她太累了,于是她只能开口:“给他回信吧……”   她沙哑出声:“我一切安好。北方安顿,我就回来。”   白芷应下来,悄悄看了蔚岚一眼,蔚岚却道:“我睡过去时,任何人不得近身,更不得为我净身。若我高烧不退,需要外用药物,仅能用酒擦拭我的额头手臂以及小腿,其他地方任何人不得触碰,违者杖毙。”   “是!”白芷立刻应了下来,这位世子爷有很多怪癖,听说已经为此杀过好几批奴才。她没这个胆量冒犯。   蔚岚应了一声,让她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艰难起来,自己锁上了所有门窗,打开了这个房间所有机关,而后躺在床上,这才闭上眼睛。   其实她不想和谢子臣说她很好。   她好想和谢子臣说,她病了,她好累。   可她无法开口,她已经习惯了一切都自己承担。而谢子臣……是她唯一一个,想过开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谁最惨】   读者:大白,全场你最心疼的人是谁?是什么都要自己扛的岚岚,是已经惨到我都说不出口的桓衡,还是坚持追求的谢四?   墨书白:我能说实话吗?   读者:你说啊。   墨书白:我觉得,是我自己。一个只撒糖被别人说剧情无聊、开始虐被威胁弃文、糖虐兼顾被骂裹着玻璃渣的糖,每天都要被殴打、被嘲讽、被催更、被误解、被威胁、被抛弃的作者,还有谁比我惨!!还有谁!!!   【小剧场·剧情进度】   读者:我就问你,你这带血的人肉馒头到底什么时候过去?   墨书白:你说话要负责人,什么叫带血的人肉馒头?   读者:我家桓衡宝宝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幸福   墨书白:……结尾?   读者:艹,弃文   墨书白:等等!!马上就甜了啊,谢四马上就来了!!   醋王登场,甜遍全场,男主特权,齁人的甜。 第69章   蔚岚清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了。出了一身热汗,白芷扶着她吃了东西, 然后备了热水,蔚岚梳洗过后, 强撑着自己开始翻阅情报。暗卫将情报送到蔚岚手上后, 有些忐忑道:“桓元帅今夜仍旧宿在唐府。”   蔚岚握着的笔微微一顿,随后道:“这种事情,不必上报于我。”   “是。”暗卫迅速撤开,蔚岚低头写字。   她从来是一个克制的人,再深刻的感情,该拿起拿起, 该放下放下。桓衡既然已经是别的女人的男人, 她自然不会再有其他念头。   她给过桓衡机会。   出于愧疚, 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愿意去迎娶一个不洁的男人。然而既然他拒绝,那是他选的路, 她也不会多做纠缠。自此之后, 这个人也不过就是她的弟弟,和当年一样, 他挡不了她的路,也改不了她的心意半分。   难过固然有, 屈辱自然是多的。可她向来不习惯于将愤怒发泄在男人身上,于是她将这份屈辱记在了唐莫的头上。   如果唐莫是堂堂正正的手段,那她自然不会觉得如何。可是这个女人却是用了如此下作的方式, 桓衡看不出来,可她却是清清楚楚知晓着。   她看了文书,又去城楼上布置了一圈,只是去了之后便发现,城楼被布置得井井有条,守城的将士说,桓元帅每一日都来看过,这些都是他安排的。蔚岚点点头,心里放心不少。   第二日,她让人将桓衡叫了过来,桓衡穿着一身红色的袍子,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如今非常偏爱这样的颜色,看上去艳丽又灼目。蔚岚泡了茶,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道:“请。”   桓衡没有说话,跪坐在她身前,蔚岚穿了湖蓝色的袍子,带着玉冠,面色有着病后的苍白,却不带半分虚弱,一如既往从容得体。她身边放着一堆书籍,蔚岚给桓衡斟了茶,淡道:“过往几年,是我的错,我年长于你,本该教导于你,却太过宠爱,是我的错。”   桓衡看着面前的茶水,听着面前人的话,感觉心如这温茶一般,他低头抿了口茶,眼中全是嘲讽:“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可是,我却不能不怪我自己。”蔚岚看着他,眼里都是柔和:“阿衡,”她温柔唤他,桓衡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茶汤泼洒了出来,听她道:“在我心里,你一直如我亲弟弟一般。”   桓衡没说话,面上一片冷意,他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不会喝茶,他从来喝的,都是北方最烈的酒。去盛京那两年,他为了蔚岚,拼命喝茶,他始终是品不出他们所谓的茶香的,可他不愿意丢了蔚岚的脸,于是学了人家的姿态,每一次,都仿佛是会喝一般。可茶在他的嘴里,从来是苦的,没有带回过半分甘甜。   如今他喝着茶,就想着那段时光。   他不是怨恨唐家,更不是蔚岚,他怨恨的,从来都是自己。   桓衡闭上眼睛,压抑住心中所有情绪,心里默默思量着所有谋划,慢慢道:“你何日南归?”   “等北方局势安稳吧。”蔚岚笑了笑,想了想,迟疑道:“我之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既然嫁……娶了唐小姐,便如一个男子汉一般吧。我会帮着你安定北方,阿衡,”蔚岚瞧向窗外叽叽喳喳叫着的鸟雀,叹息道:“我把你推到这样的境地,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嗯。”桓衡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却是道:“谢谢,阿岚,”他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勾了勾嘴角:“你在我心里,也永远如亲哥哥一般。”   蔚岚心里有几分酸涩怅然一闪而过,她叹息了一声,又见那只苍鹰扑腾而来,她面上露出笑意,桓衡眼中全是冷意,面上却不显半分道:“是谢子臣?阿岚与他一直有来往?”   “到华州与他相见后,他一直放不下。”   蔚岚笑了笑,从鹰腿上拿下信。信上都是他的问候,平平淡淡的语气,一如他那个人。   蔚岚面上的笑容遮不住的刺眼,桓衡暗中捏紧了手掌,起身道:“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等等,”蔚岚从信中抬起头来,笑道:“明日起,每日这个时候你来我这里,我以前只想着如何让你过得无忧无虑,没有教过你什么,日后你过来,我教你。”   “好。”桓衡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蔚岚低头看着那些信,那信上有谢子臣的味道,让她很安宁。   她回去给他回了信,除了公事,她这辈子就写过情诗,但对于谢子臣来说,这两者似乎都是不大合适的。他们两个的关系,算起来,大概算是知己好友,蔚岚也不知道该和他写些什么,想了想,便也学着他,写了些日常琐事。她向来不关心这些芝麻绿豆,写起来也是乏味极了,憋了两页纸,实在是无话可写,只能以一句:“望君安”结了信尾。   后面的时日,桓衡每日来听她教导,两人一起指挥作战。在战场上,桓衡其实是比蔚岚聪明得多的,他哪怕是凭借直觉,都能做出最好的判断。如今没有再站在蔚岚身后,蔚岚看着他快速成长起来,也就不再去过问战场上的事,开始拿着金银财宝,给他四处联络关系。同时又让在唐家的暗桩,悄悄开始动手。   蔚岚去见过唐莫,是在两人成婚后,两人是九月成婚,去的时候是深夜,桓衡被留在了战场上,蔚岚去拿桓衡的令牌,然后入了院中,彼时唐莫正在温茶,她跪坐在长廊上,披着大氅,眉目精致温婉,看上去没有半分北方的模样,倒仿若一个南方贵族。蔚岚进去后,告知了目的,唐莫想了想,便让人进屋去拿了令牌,此间她给蔚岚递了杯茶,蔚岚尝过,倒是好手艺。唐莫打量着她,眼里带了些惊叹,蔚岚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眼扫过去,对方却就这样红了脸。   蔚岚面上不显,拿了令牌要走,却就听对方道:“世子等等。”   蔚岚顿了步子,唐莫踏着木屐下了地,将一双手套交到蔚岚手里,红着脸道:“天冷了,世子穿得太过单薄,冻着就不好了。”   蔚岚将目光留在那手套上,心里一阵阵恶心,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却是道:“谢唐小姐好意,蔚岚心领了,这手套碍着用剑,蔚岚不冷。”   说罢,蔚岚便转身离开。唐莫愣了愣,等她走后,侍女走上来,不满道:“这世子真是不识好歹。”   唐莫笑了笑,眼中全是赞叹:“毕竟是蔚岚。”   桓衡对人心的把握从来都是如此简单,可那是在战场上说出攻心为上的蔚岚。   战事一拖拖到了年末,北方已是皑皑大雪,桓衡也终于得到了将士的认可,算是坐稳了位置。最后一场激战后,这场战役终于算是有了了结,狄杰开始陆续收兵,而谢子臣的书信里也终于开始催促,何日南归?   蔚岚不由得笑了笑,南归是必然的,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人要收拾。   这半年,她开始频频见到唐莫。   有一次相见是七夕节,她被人围攻,她把她救了下来。当时那个女人又冷静,又柔弱,明明是病弱之资,但却坐在马车里,从容指挥着侍卫抵挡,熬到了蔚岚来。   看见蔚岚的时候,她眼里终于有了软意,整个人仿佛都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年,那眼中的崇拜与仰慕,仿佛只是独属于她。   没有少年能抵挡这样的目光,可惜蔚岚是个女人。   当时她有些迟钝,就是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她有企图!   直到一而再再而三遇见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暗卫终于道:“主子,你说唐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   一贯镇定的蔚岚吓得捏断了一支笔。   然后她觉得,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恶心的对手,如果不是觉得打这个时代的女人太欺负人,她真的很想现在踹开唐家大门。   可是她能忍,她不但没有捏死唐莫,还同她过起了这种互相试探的日子。唐莫偶遇她,她就欣然送唐莫回去,去桓衡那里商议政事,唐莫来给他们温茶,他们两就悄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对视时又匆匆撇过去,然后蔚岚神情苦闷,唐莫羞红了脸。   有几次桓衡察觉到两人的不自然,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你们两怎么了?”   唐莫红着脸不说话,蔚岚从容一笑,摸着自己的脸,解围道:“大约是在下风姿翩然,倾倒了唐小姐。”   桓衡:“……”   两人的互动看的房梁上的暗卫极其恶心,暗卫不由得劝阻蔚岚道:“主子,别这么伤害自己,更别这么伤害我们。”   蔚岚用手帕擦着手,却只关心一个问题:“没穿帮吧?”   暗卫们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主子演技一流,怎么可能穿帮。她甚至欺骗了照顾在身边的白芷,有一日白芷看见她写信给唐莫请唐莫游湖的时候,白芷就崩溃了,整个人发出了一级警报,茶都没给蔚岚送上去,就跑到侧室去给谢子臣写信道:“魏世子看上了桓元帅妻子唐氏小姐,正在暗中追求,主子速来!”   给唐莫写着信的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心中一寒。她摇了摇头,继续写信。   那天是一个好天气,夜里,蔚岚算好了把桓衡支开,然后去接了唐莫,带着唐莫游湖,她一路上拼命把唐莫想象成一个男人,然后嘘寒问暖,体贴无比,唐莫一直红着脸,没有出声。到了湖边,唐莫突然道:“魏世子……喜欢我吗?”   蔚岚微笑。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能现在就把人打死了。   于是她迟疑了片刻,眼中带了些忐忑:“在下不知,当不当喜欢。”   “那就是……喜欢了。”唐莫红着脸低下头,然后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我……也是的。我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出来,”唐莫吸了吸鼻子,像个可怜极了的小姑娘:“我喜欢世子,已是很多年。我怕世子觉得我不守妇道,一直不敢言明。世子可记得,那一年你到北方来,驾马穿过城中,差点撞上我,”说着,唐莫笑了笑,眼里有了苦涩,眼泪滑落到草丛之上,如露珠一半:“那时候我就觉得,世子当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我一直想,若是能嫁给世子,该是多好的事啊。”   “那为什么,”蔚岚眼里也是苦涩:“你没有告诉我呢?”   说着,她抬起手来,附在她的发间,摩挲着她的发丝,温柔道:“如果你告诉我,如果早一点认识你……”   唐莫眼里热泪滚滚而下,她猛地扑进蔚岚怀里。蔚岚面色一变,一手按住她的肩,转身怒喝道:“谁?!”   唐莫一脸茫然,她没安排人过来啊?   蔚岚心里一阵发虚,让她撞在护心镜上,就她这病弱的样子,能给她撞昏死过去吧。   蔚岚假装发现了人,四处看了一阵,松了口气道:“唐小姐,在下还是送你回去吧。”   气氛已经被打扰了,唐莫也演不下去,点了点头,却是有些不甘心,仰头道:“阿岚。”   蔚岚捏紧了拳头,好想打她,却还是转身看向唐莫,温和道:“怎的了?”   “你……”唐莫拉着她的袖子,羞红了脸,盯溜溜望着她道:“你……亲亲我吧?”   她调查过,蔚岚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这样年少气盛的少年,面对美人的主动请求,从来难以阻挡。   蔚岚看着面前的女人,听着这话,变了脸色。   可是她不能表露出来,她笑了笑,控制住自己所有的冲动,压着自己往那女人面上低下头去。而暗中看着这一切的白芷觉得,不行,她得阻止这件事,不然自己一定会被主子杀了的。   想了想,她猛地冲了出去,在蔚岚和唐莫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一头将唐莫撞进了水里!然后就又匆匆离开,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这一来一去,已经足够蔚岚知道,这是谁了……   蔚岚听着唐莫的呼救声,陷入了沉思。   这冬天的水,莫说唐莫这样的身体,就算是蔚岚也是不敢跳的,而且她一个女人,跳下去指不定就暴露了。于是她露出焦急的神态,朝着暗卫道:“我不会水,快救人啊!!”   唐莫挣扎了片刻,便从水里站了起来。只到她大腿的水,她湿透了,站在水里,看着仿佛面前是海洋一般深不可测的蔚岚,默默无声。   蔚岚看着只到唐莫大腿的水:“……”   她好像浮夸了一点。   然后她立刻反应过来,着急朝着唐莫伸出手道:“快上来!”   唐莫:“……”   她面无表情,自己踩着水上来了。蔚岚连忙将外套披到了唐莫身上,着急道:“快回府去,你这样会病的!”   唐莫这才挤出一个笑容来,扶着蔚岚道:“谢谢世子……”   蔚岚将唐莫送回了桓府,然后回了自己府邸,到达府邸便看见白芷战战兢兢站在门口,见她来了,有些惶恐道:“世子……”   蔚岚拍了拍她的肩,满脸欣慰:“干得好。”   白芷:“???”   唐莫回了桓府,第二日就病了。桓衡来听蔚岚讲学,面上一片冷淡道:“昨日阿莫落水,是你救的?”   蔚岚立刻回想起自己披给唐莫的大氅,便坦然点了点头。   “她是你弟媳,”桓衡捏紧了书,警告道:“你注意些!”   “我对女人没有兴趣。”蔚岚耸了耸肩:“要找也找谢子臣。”   “啪!”的一声响,桓衡将书摔到了桌面上,转身就走了。   后来蔚岚就不大见得到唐莫,直到战争结束,屠苏城开始庆贺,她以元帅夫人的身份出席庆典,蔚岚在台下,她在台上,两人两两相望,各自心中作呕。   然后唐莫私下让人传信给她,今夜桓衡会出城点兵,让她到府里来。   蔚岚笑了笑,她明白,唐莫要收网了。   当天晚上,她如约翻进了桓府,开了窗户,坐在了窗台上。她带了温酒,背靠着床,脚微屈着搭在窗台之上,腰间别着一把小扇,看上去风流又俊美。   唐莫披了个袍子,跪坐在暖炉边上,静静看着蔚岚,眼中全是思慕与温柔。   “多日不见,”唐莫温柔道:“郎君依旧风采依旧。”   蔚岚笑了笑,也没搭话,酒瓶往外一扔,便跳了进来,顺便贴心的关上了窗户,抵御风寒。唐莫给她温了茶,蔚岚坐到小桌对面,看她撩起袖子,露出莹白的皓腕,给她倒茶。   她是个很温柔,又很聪明的女人,懂的揣摩人心,更懂得把握男人。哪一个男人,不是想要在温柔乡中缠绵?   她的衣服很宽松,弯下腰时,能看到脖颈下的美景,蔚岚匆匆一扫,差点一口茶喷出去,然而她忍住了,转过头去,感觉眼睛都快辣瞎了。   活了快四十年,就这么几个月,就被一个女人不断刷新着她的世界观。   而她,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抢了男人。   感情于她而言,向来是锦上添花,几个月过去,她想得开,也放得下,然而她作为女子的尊严,却从来不是随意挑战的。   她不介意与他人公平较量,却介意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蔚家的女儿,从来容不得这样的欺辱。   想到这里,她玩弄着酒杯,微微出神,等待着唐莫下一步动作。   唐家的想法,她很清楚,他们需要桓衡,所以逼着桓衡娶了自己女儿,他们要的是桓衡作为桓家嫡子的身份,并不需要桓衡作为一个将军。唐莫一旦剩下桓家的子嗣,他们可能也就留不下桓衡了。   他们的布局里,她蔚岚是太大的阻碍。他们没有本事直接杀她,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离间她与桓衡。   唐莫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一次次接近她,哪怕蔚岚对她无意,可是只要抓住机会,她就能在桓衡心里种下一颗猜疑的种子,例如那件大氅。更何况蔚岚积极配合她,今日她来,大概是唐莫最后的谋划了。   蔚岚是翻墙进的桓家,而这时候他们夫妻感情也已经很稳定了,她传信给蔚岚,并没有留下任何信物,而桓衡今日出城点兵,更是蔚岚建议的。   如果桓衡是个正常的男人,今日蔚岚是说不清楚的。   蔚岚知道她的打算,她静静等着唐莫,她不动,唐莫也忍不住有些焦急了,主动道:“夜深了,世子还不休息吗?”   “哦?”蔚岚挑了挑眉:“在这里休息?”   唐莫红了脸,蔚岚捏起她的下颌,观赏着她:“唐小姐,你想怎么休息?”   唐莫没说话,闭上了眼睛,颤动着,拉开了衣衫。   衣衫瞬间打开,里面竟是什么都没穿的!蔚岚微微一僵,听唐莫颤抖着声道:“还请郎君粗暴一些……切莫怜惜。阿莫……喜欢被强求。”   蔚岚:“……”   嗯,然后她一面强上,唐莫一面哭喊不要不要,接着桓衡冲进来?   蔚岚将视线往上,也不知道该如何了。干脆道:“唐小姐当初,就是这样勾搭上我家阿衡的?”   唐莫微微一愣,有些茫然睁开了眼睛蔚岚将她一推,唐莫猛地跌了开去,急促咳嗽起来。蔚岚静静看着匍匐在地上,有些娇弱的女人,淡道:“走到今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不是桓衡,唐小姐也不必伪装,你的心思我清楚,我今日来,也不过就是看一看唐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已。”   唐莫的咳嗽声终于止住了,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也清楚明了,不必再伪装下去。她干脆拉上衣衫,端坐在了蔚岚面前。   她静静与蔚岚对视,苍白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失去了柔弱的伪装,她如一柄冰雪打造的利刃,锋芒毕露。   “阿衡被你唐家逼婚,却从未想过报复你们,”蔚岚给唐莫倒了茶,有些嘲讽道:“唐小姐一开始,便是想到的吧?”   “既然敢逼婚,自然要有不让阿衡记恨的方法。”唐莫面色冷淡:“魏世子既然知道唐莫的意图,此时此刻还留在这里,是做什么?”   “唐小姐大概不知道我与阿衡的关系,”蔚岚笑了笑,双手拢在衣袖中:“这桓府是我一手建的。”   “我知道。”   “这侍卫,也是我一手挑的。”   唐莫没说话,她从来没想过,两个男人,是可以互相信任到这样的程度的。她一向认为,两个有野心的人在一起,哪里能够如此信任?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面上却一派平静,蔚岚端详着她,这样的唐莫,让她终于有了几分兴致。   “唐小姐如此女子,”蔚岚叹息了一声:“为何要以这样卑劣的手段,换取自己所需?”   “我本也没几年好活,”唐莫嘲讽笑了笑:“能在活着时候为唐家铺好路,何乐而不为?以阿衡的性子,他桓家的性子,阿衡羽翼丰满,唐家早晚是要被他连根拔起的,我怎能看着我的父兄走到那一步?但若此刻阿衡死了,北方又必然大乱,不妨我成为阿衡的妻子,借由桓家的实力,让唐家兴盛起来,而后为阿衡生下孩子,倒时,我也该去了。”   说着,唐莫脸上有了一丝幸福的笑容,温柔道:“那时候,阿衡能陪我一起走,我的一生虽然短暂,又有什么遗憾呢?”   她的孩子会成为北方的王,她唐家终于能成为北方的实际控制者,而她的爱人也陪伴着她一起死去。她唐莫,此生足矣。   蔚岚没说话,她抿了口茶,轻叹:“真是可惜。”   唐莫明白了蔚岚的意思。   既然蔚岚已经如此清楚她,自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她却也不惧怕,淡道:“真是可惜。”   说着,她举起杯来,眼中全是欣赏:“魏世子果然技高一筹,唐莫佩服。”   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眼里有了水光,却是问:“可否问世子一句,我父兄,如何了?”   “你父亲猝死,”蔚岚淡道:“现在,府里应该已经传来消息了。”   唐莫身形微微一晃。蔚岚在她家的暗桩已久,几个月来换着法子给唐老将军下药,唐老将军前些时日就已经有了重病的征兆,但是所有大夫都没看出来,这是毒。日复一日累积,到今日,北方局势一定,最后一次猛药下去,便会以猝死终结生命,旁人也觉得,顺理成章。   “那,”唐莫沙哑开口:“我哥哥呢?”   “南楼啊……”蔚岚有些可惜:“他会知道你父亲是桓衡派人所杀,会带人杀上府邸来,被乱箭射杀于桓府门前。”   唐莫没说话,外面乱了起来。唐莫抬起头,看向声音方向,听见唐南楼道:“妹妹!我要去见妹妹!”   唐南楼是个冲动的性子,原来她父亲就常说,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蔚岚也是知道了唐南楼的性子,所以故意给他放了消息。唐南楼隐忍不发,桓衡找不到理由杀他,随意处置一个将士,会寒了其他人的心。可是他却直接带兵攻打桓府,那就不一样了。   唐莫敢约蔚岚来,必然是有什么理由,算准了桓衡会在他们相会时回来的,蔚岚早在桓府门前布置了人手,等着桓衡回来。   唐莫颤抖着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蔚岚折扇一把搭在她的肩上,也就是那一刻,蔚岚看见周边银光一闪,几百根针居然同时从唐莫袖间冲了出来!蔚岚身形一翻,那些针便全部扎在了墙上,而唐莫在做出这最后一击后,身体再撑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趴在地上,低低喘息着。   “魏岚……”唐莫低笑起来,竟也不是是恨是恼,她慢慢抬头,眼里全是疯狂:“如此赶尽杀绝……你真是桓衡一条好狗!”   “还能耍耍嘴皮子,”蔚岚笑了笑:“看来唐小姐觉得蔚岚这份礼,送得还不算重。”   外面传来砍杀声,有人疾步走了过来,然后一把推开门,便看到了一站一卧的两个人。桓衡冷了神色:“你们这是做什么!”   “阿衡……”唐莫低泣起来,做着最后的挣扎:“魏世子突然闯进来……”   “唔,唐小姐,”蔚岚打断她:“有一件事你大概不清楚,”她温柔道:“我只喜欢男人。”   唐莫微微一愣,片刻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大笑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她眼中带泪:“原来你与桓衡,竟是如此龌龊的关系……原来你灭我唐家满门,竟就是为此缘由!”   桓衡静静看着她,眼中一片冰冷。   外面传来唐南楼的痛呼声,一声一声叫着唐莫的名字。桓衡踩着那个声音,来到唐莫面前。   “给我一个理由。”   他开口,冷声道:“你唐家如此逼迫我,我没有想过报复。我甚至为你寻遍名医,想要好好待你,唐莫,给我一个理由。”   “阿衡,”唐莫冷静下来:“我是唐家的女儿。”   “可我是你丈夫!”桓衡猛地提高了声音:“我是你的天,你嫁进我桓家,就是我桓家的人!你是什么狗屁唐家的人!”   “阿衡,”唐莫抬头仰望他,目光冰冷:“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任何人,都只是他自己。没有谁会是谁的天。女人一样有野心,女人一样可以抛弃丈夫,女人和男人,从来没有什么不同。”   “对,我是女儿身,”唐莫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可我也有我的野心,我也有愿望,有我的独占欲。桓衡,你说你对我好,你说你原谅我,可是你问自己的内心,你把我当过人吗?”   “你的好无非是给我一个元帅夫人的位置,给我锦衣玉食。你以为我稀罕?”桓衡从未见过这样的唐莫,她高傲仰着头,大声道:“我呸!我告诉你,桓衡,”唐莫高昂出声:“我如你一样,我喜欢你,便想独占你,哪怕我只是一点喜欢,可我也容不得你喜欢第二个人。既然你喜欢了第二个人,便不要指望我全心全意待你,我注定要死,那你也不能独活!”   “你一个女人……”桓衡颤抖了声,觉得面前人完全颠覆了自己对女人的认知:“你一个女人……”   “女人又怎么样?”蔚岚在桓衡身后冷冷出声:“阿衡,女人和男人,从来没有什么区别。女人并不温顺,更不会仅仅只因为嫁娶,因为你占了她身子,便会死心塌地对一个人。”   桓衡没有说话,他呆呆看着面前的唐莫。   许久后,他苦涩笑开。   “我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   “我是。”唐莫固执看着他。谁说不是真心呢?她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愿意嫁的。   “阿岚没有办法为我放弃她的野心,没有办法为我留在北方。谁都想要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阿莫,我以为你是的。”   唐莫没有说话,她捏紧了拳头。桓衡笑了笑,眼里全是酸涩:“我太自以为是,我给你赔不是。反正,我也没有喜欢过你。”   说着,他闭眼叹息:“就这样吧。”   他似乎是累了,转身离开。唐莫僵直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只孤鹤,骄傲又倔强。外面声音渐渐安静了,唐莫看着面前少年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桓衡,”少年顿住步子,她仿佛是报复一般,大笑起来:“我怀孕了!”   桓衡没说话,他累极了,他什么话都已经说不动了。而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便走了出去,蔚岚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这一年冬天最大盛大的一场雪开始落下了,他们站在长廊之上,看着冬雪飘然而落,里面的女人,终于爆发出了剧烈的哭声。   桓衡静静听着,看着那冬雪飘落而下。   “阿岚,”他闭上眼睛:“你能不能,抱抱我?”   蔚岚没说话,沉默片刻后,她伸出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桓衡闭着眼睛,闻着她身上的熏香。   “阿岚,”他低哑开口:“我并不难过。”   “怪我吗?”蔚岚有些无法确定。   “没有怪你,”桓衡将她揽在怀里,慢慢道:“你从来,都是为为我好。可是我总是太贪心了,我总希望有一个人,她能全心全意,将我看作她生命里的唯一。我希望你永远停留在这片刻的时光里,一直对我好,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离开。”   “可是你不会允许,”桓衡的眼泪落到蔚岚脖颈里:“你有你的野心,你要名留青史,手握实权。你不可能一直只像桓衡十岁到十六岁时光里的那个蔚岚一样,只为他好。你心里装着那么多东西,你到北方来,并不是仅仅只因为我是桓衡,但我到南方去,却仅仅只是因为,你是蔚岚。”   “阿衡……”蔚岚声音沙哑,桓衡抱紧了她,急促道:“你别说话,你别开口!”   “你听我说……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他带着哽咽出声:“那天晚上,我拼命想你。我等了你好几天,我心里想,你给我一个回应,你肯定一次,那我不娶唐莫,我就等着你。我这一生,都不娶妻,不生子,你在南方,我就等着你,你偶尔来看我一次,我这一生,就够了。”   “只要你喜欢我……”桓衡哭出声来:“阿岚,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如我在意你一样,在意我。”   “可是你没有给我回应。”   “可是我只有一个人。”   “可是那时候你在华州,你还在和谢子臣在一起。”   “我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有退路,不能有退路,我不能再这么等着你的爱情了,蔚岚。我要成长为一个比你更强大的人,我要配得上桓家的血脉,我要在任何时候,无论何时,想要,都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你接受,不接受,爱我,不爱我,你都是我的。我不需要你的爱情,我只要,你生死与我在一起。”   “蔚岚,”桓衡慢慢张开了眼睛:“我爱你。”   也就是那一瞬间,蔚岚猛地觉得不对,想要抬手,却就觉得颈间一凉,竟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桓衡抱着怀里的人,蔚岚的暗卫立刻跳了出来,与此同时,桓衡的暗卫也跳了出来。   厮杀声中,桓衡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   她那么轻,那么纤细,和他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高大俊美的哥哥,一点都不一样。   他面色一片冰冷,穿过长廊,推开了一个房间,然后扭了一下一盏铁灯,露出一个黑暗的房间。他将蔚岚抱进房间里,关上了石门,点燃了烛火。   这个房间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安静得仿佛与世界隔离,桓衡面上一片温柔,他将蔚岚放到床上,然后将床上的铁链拷在了她的手上。   他没敢触碰其他,他觉得如今的自己,是如此龌龊肮脏。   她会恨他吧?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样爱她,当他收到他在华州和谢子臣在一起的消息,当他看着她和谢子臣不断书信往来,当他知道她和唐莫交往,他多少次,都想杀了他们。   可是他都忍耐了下来。   他藏着自己的爪牙,听她倾囊以授,悄悄的接管了桓家的势力,在一次次战场上出生入死,收获了一堆兄弟。他四处安插人手,清楚知道她和唐莫所有盘算,他静静看着她们互斗,装作什么都不知晓,默不作声。   他知道她要南回,他没有阻拦,也没有乞求,他只是在前几天安静射杀了那只传信给谢子臣的苍鹰,将她派出去的所有人都拦截了下来,然后不断告诉唐莫蔚岚有多好,蔚岚要他做什么即将伤害唐家的事,催促唐莫提前动手。   紧接着她为他出手摆平了唐家,拔了北方最后一颗钉子。   一切就该结束了。   北方安定了,阿岚该留在他身边了。   桓衡温柔注视着蔚岚,内心有一种奇异的幸福感,他想去碰碰她,又有些不敢,就只能是注视着她,躺在她的身侧,感觉像很多年前一样。   蔚岚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感觉到了手上的铁链,她转头就看见躺在身边睡得安稳的桓衡,心里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冷了神色:“桓衡。”   “阿岚,”桓衡睁开眼睛,看见她醒了,竟也是不害怕,他温柔道:“阿岚,你醒了。”   “你说你爱我,”蔚岚冷笑出声来:“就是这样爱我的?”   “是啊,”桓衡痴迷看着她:“阿岚,我并没有指望你爱我,”他不知道是告诉她,还是告诉自己,他抬起手,抚在蔚岚脸上,带着笑容道:“我啊,就只是希望,你活着在我身边,死了葬在我的棺材里。你爱不爱我,”他笑弯了眉眼:“不重要的。”   “桓衡,”蔚岚看着他,冷道:“你疯了。”   桓衡微微一愣,随后道:“也许吧。”   蔚岚闭上眼睛,不再同他说话。   桓衡看着她的模样,想伸出手去,蔚岚霍然睁眼,怒视他道:“滚!”   她的目光冰冷得骇人,桓衡一时被她震住,片刻后,却是笑了起来,满不在意道:“阿岚,两个男人,又能做什么呢?”   “你敢碰我一下,”蔚岚冷声道:“那你就把我先抬到棺材里吧。”   桓衡愣了愣,叹息出声。   “阿岚,”他有些茫然:“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若是喜欢你,为何从来对你的身子,没有半分兴趣。我无数次梦见你,”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蔚岚疯狂反击出来,桓衡一把截住她的手,她身上的内力早就被卸了,他抓着她,轻而易举将她反手剪到身后,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冷声道:“我不会动你,但你别逼我。”   听到这话,蔚岚冷静下来,不再挣扎,桓衡见她软化,也放软了态度,继续道:“可是阿岚,每一次梦里,你都是女人。我梦见过无数次进入你的身体,你被我压在下面,呻吟娇喘,可是,梦里的你都是一个女人。”   “我这样喜欢你,这样想占有你,可是一想到你是个男人,”桓衡叹息出声:“我便觉得,无法对你做出什么来。”   “最好如此。”   蔚岚冷声开口。桓衡低笑出声来,他抱着她,觉得内心一片安宁。   “阿岚。”他温柔开口:“就这样,不管我是喜欢你,还是只是想独占你,就这样,我们过一辈子。”   蔚岚没有说话,她给他静静抱着,默不作声。   从那天开始,除非有必要,桓衡每天都呆在这个小屋子里,他把所有的公务都搬到了这里来,每天都在陪着她。蔚岚很平静,一贯从容的姿态,只是却仿佛是惩罚他一般,当他不存在。   一天,两天。   时日久了,桓衡就开始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求个什么,明明以为只要她在这里,就可以不在意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在他身边了,他又想求得更多。   他要的是那个会对他笑,会和他说话,会看着他的阿岚。   不是现在这个……   不是目前这样……   他想求她对他笑一笑,于是越发卑微的对她,他所有想到的好的东西,都给她搬到身前来。可是她却没有看过一眼。   而这时候,桓衡在盛京的探子回报,谢子臣来了北方。   他在老鹰没有回信几日后,便察觉不对,立刻启程到了北方,入了北方境地后,便消失不见了。这个消息让桓衡感觉惶恐,他心里害怕,便更是日日夜夜守在蔚岚身边。   而蔚岚默不作声,桓衡开始和她说谢四的消息,她眼里波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仿佛死了一样。   桓衡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有一日他喝得大醉,跌跌撞撞回到密室来。   “阿岚,”他去拉她,哭着道:“你和我说句话,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阿岚。”   蔚岚没有言语,他上前来拉扯她的衣衫,蔚岚一脚踹开了他,冷声道:“滚!”   桓衡愣了愣,片刻后,他呆呆看着她道:“阿岚,你是不是很恶心我?很讨厌我?很恨我?”   蔚岚依旧没有说话。桓衡酒醒了大半,站起身来,点头道:“好,我走。”   他转身离开,蔚岚突然出声:“给我把琴。”   桓衡欣喜回头,却见那人又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他给她找了把古琴,欢喜道:“阿岚,你先凑合着用,我明日给你找一把更好的。”   蔚岚没说话,她当他并不存在。   又过了些时日,送着桓松去药王谷的若水回来了,带回来桓松在药王谷医治好的消息,桓衡被属下拖着,为此庆贺了一晚上。蔚岚在密室里抚摸着古琴,然后打开了琴匣,用这些时日恢复的内力,切断了琴弦,收进了袖中。   而后她听见密室门被人打开,她淡定回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她认识,是桓松身边那个被抢来的姬妾,若水。她见她出现在这里,却丝毫不觉得惊奇,若水笑了笑,却是道:“魏世子近日可好?”   “不太好。”蔚岚勾了勾嘴角。若水上前来,将一把匕首,一包毒药,一把钥匙交给了蔚岚,恭敬道:“世子受委屈了。”   蔚岚没说话,若水是她的人,早在若干年前,她便知道,若水是要反的。   她恨桓松,如果不是蔚岚拦着,当年她就自尽了。蔚岚一直也只是以防万一,却没想过,真的有用得上若水的一天。她将东西收到了袖里,却是道:“桓松呢?”   “我把他杀了。”若水眼中露出狠意:“我再不动手,他就要病死了。我一定要让他死在我手里……”   “那,恭喜了。”蔚岚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若水。她活不长了,蔚岚知道。蔚岚叹息了一声,淡道:“珍重。”   若水红了眼眶,这是这里唯一对她好过的人,这位公子,如此温柔体贴的一个人。在她自尽那个风雪夜,她将她从水里拉回来,将外套披到她身上,将匕首递给了她。   “死算什么本事,就让那羞辱你的人白白活着?!”   她为了报答她,这才拖了这么多年。   如今大仇得报,她的恩情也已经还尽,是到告别的时候了。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若水就觉得眼中有些酸涩,忙低下头,沙哑声道:“世子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有两件事,”蔚岚摸着袖中的匕首,那是当年她给她的:“第一件,你帮我联络城中张家铺子的张顺,告知我的情形,他会知道怎么做,然后告诉他,我将在明日卯时动手,让他来接应。”   “世子如何知道时辰?”   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光亮,蔚岚笑了笑:“此时可是戊时?”   “世子如何知晓?”若水露出诧异来,蔚岚却是看了墙角一眼,淡道:“我自打进入这里,就用计数计时。”   二十七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心里默念,她的睡眠一直十分稳定,每一日都是固定的三个时辰。然后她不说话,不理会桓衡,就是害怕打断了这样的计时。   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   而在此之前,她做足了充分准备。   “世子真是聪慧。”若水由衷赞叹,蔚岚点点头,却是看向她,同时在心里记着时间道:“第二件事,是关于你的。”   “请世子吩咐。”   “若能活下去,”蔚岚叹息了一声,眼中全是诚恳:“请务必活下去吧。”   若水愣了愣,却是笑了。   “有世子这句话,若水便是死了,也是无所谓了。”   两人商量了具体事宜后,若水便退开了。夜里桓衡跌跌撞撞回来,趴在她身边喊:“阿岚,我回来了,我好想你。”   蔚岚睁着眼睛,一言不发。   她一直保持清醒,数到了卯时。而后,她用若水的钥匙打开了自己的铁链,接着抱住了桓衡。在桓衡还没清醒时,就点了他的穴道。   而后她才轻声唤:“阿衡。”   桓衡清醒了,在她点穴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他心里全是惶恐,他知道,他等了这么多天的结局终于要来了,阿岚要走了。   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在守着她这个过程里,他早就知道了。   “阿岚……”桓衡颤抖了声音:“别走……别离开我……”   “阿衡,”蔚岚轻声叹息:“我走了,你要当个男子汉。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好好走下去。”   “阿衡,”她用手触碰他的眉眼,眼里全是温柔:“有些话,我必须是要同你说清楚的。这些年,的确是我太过宠你,导致你没有能力应对这一切,我的确有错。可是阿衡,若我是你,我却不会将责任推卸在他人身上。”   “没有谁该对你好,没有谁该对你的人生负责,你错了,那就是做错了。做错了没有人会帮你承担这份责任,除了你自己。所以日后,你要学着承担责任,而不是推卸责任。”   “我曾经娇宠你,那时候,我是想宠你一辈子的。所以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任性,天真,这都无关紧要,因为我会宠着你。所以你身为桓家嫡子,却不顾自己家族来到盛京,成为皇帝的质子,如此不顾家族,不顾他人,我没有怪你;所以一直以来你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我也没有怪你。”   桓衡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咬着下唇,浑身颤抖。   他想拥抱她,想留住她,可他做不到。   其实什么都没变过,哪怕他如今稳坐北方,他在她面前,却似乎都一直是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少年。   她在灯火下看着他,眼里有了叹息:“可是阿衡,当你选择留在北方,选择娶唐莫的时候开始,那你就是选了另一条路。那我就得教你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没有人会宠你,相反的,是你得去护着别人。一个桓家的嫡长子,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做错事了,首先要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如何避免。”   “你要去尊重别人,阿衡,”她抚摸着他的眉眼:“如果你爱我,爱情不是这样的。”   “我喜欢你,可我没有想过斩断你的臂膀,没有想过要把你锁起来。我给你选择,你要是愿意跟我去南方,那我守你一辈子,如果你要是留在北方,我也愿意永远当弟弟。”   “桓松是好将军,可是他的一生并不幸福。你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她并不是难产死的,如果你去调查过,你就知道,你的母亲在剩下你后,试图刺杀你的父亲,被你父亲亲手杀死。”   “你想杀了我吗?阿衡。”   桓衡满脸震惊看着蔚岚,蔚岚注视着他,如同注视着一个孩子。   “阿衡,”她撩开他的头发,看着他明亮的眼:“你穿红衣服,一点都不好看。”   “我还是爱那个穿着黑色衣服,抱着刀,一直跟在我身后,叫着我阿岚的阿衡。”   “阿衡,”蔚岚弯起眉眼,眼里带了泪光,她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走了。”   阿衡,万水千山,此后,大概再无归期。   我知道你要成长,你要长大,你会成为一个将军,顶天立地。   阿衡,我祝你安好。   再见。   蔚岚从容起身,往外走去。桓衡僵持不动,眼泪滑落下来,他低呜出声,直到那人脚步声彻底消失,他终于压制不住,嚎啕大哭。   外面传来刀剑之声,他终于能够动弹,弯曲了身子,抱住自己,一声一声,痛哭出声。   “阿岚……”他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东西,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么幼稚软弱。   她以为他责怪他,可他哪里是责怪她,他责怪的,从来都是软弱无能的自己。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一路跌跌撞撞,谁说什么,他听什么。   他这样爱着她,爱得仓皇失措。   他不惜一切想要的得到她,可却终于明白,这样的方式,永远留不住那个人。   他哭声渐弱,外面终于有人寻了过来,听到他的哭声,一时有些筹措,片刻后,终于咬牙道:“少帅,有急报。”   桓衡听到声音,收住了哭声,会用少帅的,都是桓家嫡系,许久后,他终于道:“说吧。”   “元帅……去了。”   里面没有声音,片刻后,桓衡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身着黑衣,衣冠整齐,面色从容平静。   “怎么去的?”他似乎毫不意外,那人道:“是一个叫若水的侍妾杀的,我等已将她看押。”   “父亲的尸骨呢?”桓衡往外走去,那人道:“在路上。”   桓衡点了点头,走到屋外,便有人向他报告蔚岚逃脱的消息。他翻身上马,带着人疾驰而去。他心中有许多想要诉说,仿佛是到了少年时。   那年蔚岚生日,他从战场上下来,想及时将礼物交给她,于是他一路狂奔了一夜,带着鲜血在凌晨赶到蔚岚面前。   这一次也一样,他快马加鞭,终于赶到了蔚岚面前。   她离他很远,正疯狂朝着江面一叶扁舟而去,那扁舟之上,神色从容站立着一个黑衣青年,他面冠如玉,双手拢在身前,静静等候着那个驾马而来的白衣身影。   蔚岚广袖猎猎而响,桓衡站在远处山丘之上,大吼出声:“阿岚!”   蔚岚霍然回头,便看见那黑衣少年,腰悬长剑。   “阿岚,我听你的话!”   风中是他的声音,蔚岚看着那人明亮的眼,听他道:“他年,我必南下寻你!”   蔚岚不由得笑弯了眉眼,风声在身边呼啸而过,她扬声开口:“好!”   扁舟上的人皱了皱眉头,而后便看那白衣来到身前,一跃上了舟上。   岸边士兵被勒令停住脚步,看着那两人相携立在舟上,翩然而去。桓衡的目光一直停在蔚岚身上,谢子臣抬眼看过去,桓衡却是冷笑开来,从旁边拿了弓箭,弯弓便是朝着蔚岚射了过去,一连三箭,蔚岚背对着桓衡登船尚未发现,谢子臣面色一变,将蔚岚往身后一揽广袖一拂,叮叮甩开两箭,第三箭就直接扎进了腿上。   蔚岚一把扶住无法站稳的谢子臣,眉头一皱,便听桓衡朗笑开来,将弓往旁边一扔。   蔚岚微微一愣,而他注视着蔚岚,张了张口。   船慢慢远了,天亮起来,湖面泛着雾气。   那黑衣少年一直看着她,仿佛这一眼就是错过,目光温柔而明亮,他似乎说了什么,可她没有听见。   然而周边人却知道。   他说——阿岚,再见。   阿岚,我会如你所言,我不会再软弱,不会再偏执,不会再推卸责任,不会再优柔寡断。我会成为北方真正的主人,然后再次南下,寻你。   你无法在北方实现你的报复,没有关系,我到南方去。   我会比我父亲做得更好。   我会有权势,我会有荣耀,我会有声望,我会亲自到南方,让陛下赐下九锡,成为这个帝国无冕之王。   我们会是一生的对手,也会是一生的盟友。   阿岚,等我。 第70章   桓衡没有追上来, 蔚岚和谢子臣坐在舟上,也就不显急迫。   桓衡那一箭没有扎到谢子臣动脉, 蔚岚将谢子臣扶进船舱里,白芷和谢铜在外面划船, 谢子臣苍白了脸色靠在船舱上, 自己按压着伤口,苍白了脸色。   他面容一片冰冷,似乎有了一个极不好的回忆,手微微颤抖,仿佛是在害怕什么。   蔚岚迅速从一旁的巷子里翻出了药物和绷带,谢子臣是有备而来, 早就做好了她会受伤的准备, 结果她倒没什么事, 他却被人扎了腿。   箭扎在谢子臣的腿侧, 鲜血直流,蔚岚也来不及多想什么, 直接用刀划开谢子臣的裤腿, 露出他纤长白皙的腿来,他的腿修长笔直, 肌肉分布合理,没有一丝赘肉, 看上去就知道手感一定很好。   蔚岚被这美景弄得僵了僵,随后垂下眼眸,立刻将脑海中的绮念给驱逐了出去, 然后将箭折断后,接着在旁边撒上了止血的药物。   箭矢她不敢乱拔,然而谢子臣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箭,便道:“只是在肉里,没碰到经脉,拔了吧。”   谢子臣一向是个不做没把握的事的人,蔚岚便听着他的吩咐,用绷带系紧了两边,然后按住了伤口,她忍不住抬头,有些为难道:“子臣,会有些疼。”   谢子臣面不改色,淡道:“拔。”   蔚岚立刻动手,出手又狠又快,箭矢带着血肉出来,鲜血溅在她的脸上,仿佛是冬日雪梅落在她眉目之间一般。她迅速撒了止血的药,见伤口果然没有大范围流血,便又用酒清洗了伤口,而后将伤口包扎上。她怕他疼,就生生没敢多看他的表情一眼,只是强撑着冷静迅速做完了一切,这才抬头看他。   这个过程有多疼,蔚岚清楚知道,然而面前人却是一声没坑,甚至神情都没变过,蔚岚看向他,不由得有了几分怜惜。   你看这个人,和桓衡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桓衡会撒娇,会哭泣,会将他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叫嚷出来,然而这个人却从来都是把所有东西藏在心里,合着血吞进肚子里。疼不疼,难不难过,她都不能知晓。   她静静注视着他,谢子臣看着面前人的目光,忍不住伸出手去,抹开了她脸上的血痕。她的肌肤如玉一样,他的手碰上去,就不忍离开。   她去的时候还下着夏雨,如今连冬天都快过去了。   她瘦了许多,容貌越发姝丽美艳,若不是那一份女子难得的疏朗之气,怕无论是谁都要将她错认成女人去。他日日思念着她,在梦中记挂着她,他是不大清楚那门子事的,上辈子清心寡欲,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这辈子却在她走之后,像个少年人一样翻了无数图册。   他也不是很清楚男人和男人之间具体怎样,也就是闻说过一两次,后来也是看了画册明了。大概因为他虽然爱着她这个人,却只能对女人有反应,所以哪怕看了画册,梦里也难有最后一步。   可是他可以亲吻她,可以拥抱她,可以细细吻过她身上的每一寸,他爱她的所有。   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完美的人,让他魂牵梦萦,无法放手。   他的眸色渐深,蔚岚瞧着对面的人,一时也不由得愣住了,半年没见,他又长高了,已有了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身形高瘦,棱角分明。他似乎是有些憔悴,仔细看才看出来,眼角下有些乌青,她说不出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仿佛是海一般,让人沉陷下去,竟就忘记了挣扎。   他摩挲着她面上的肌肤,指尖就仿佛带了某种魔力,明明他也不是什么艳丽勾人的长相,但就这么冷冷清清的样子,眼里全是不知名的、看不清的欲望,仿佛是狠狠压着的野兽,紧盯着她,合着炙热的手指上的茧子,摩擦过她的皮肤,撩起阵阵火热,就让人觉得分外难耐了。   她脑子里一时也就是空白的,船舱里的光线昏暗,那个人慢慢靠近过来,仿佛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来到她面前,将呼吸与她缠绕在一起,然后一下一下,轻轻吻上她的额头,面颊,脖颈,带来阵阵酥麻。   蔚岚呼吸有些急促,她想起这半年来,他一封又一封的信。   理智告诉她,是该推开的,可是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在他第一个吻落下来时,仿佛有什么思念从咆哮着从心里爬了出来。   那人低喃着她的名字,抬起她的下颌,然后吻上她,将那火热又柔软的舌头探进她的唇齿里,搅弄着,发出啧啧水声。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重了起来,他克制着自己的力道,握着她的双肩,怕捏疼了她。眸色却越发深了起来。蔚岚放任中又带了几分克制,她理智渐渐回归,在她即将推开他的前一刻,他仿佛已然察觉,猛地就将她往前一拉,就死死抱在了怀里。   “别推开我,阿岚,”谢子臣抱着那个人,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自己几乎是整个人环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沙哑道:“阿岚,让我抱抱你。”   “子臣……”   蔚岚一时有些慌乱,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个人。一段感情刚刚结束,她并不想在这个阶段,去开始另一份感情。   她不想辜负谁,因为她被辜负过。   以前的时候,她总觉得,感情就是生命中一件很淡的、很难有什么太大伤害的事。金钱可以弥补,权势可以弥补。所以她曾经风流一世,肆意妄为,她享受男人们爱恋仰慕她的目光,她与那些男子周旋,在兴致缺了之后,赠送他们金银和未来。   缺钱的,她给他们万贯家财;   缺权的,她给他的姐妹高官厚禄;   年纪大些的,她让他们自己挑选,帮他嫁进他们心仪的人家。   她自问,与她风流一度的男人们,她都没有亏欠他们,都是照顾到的。   谢子臣将她给他代表着自己手中商铺和暗卫的令牌摔在地上说他不稀罕的时候,她觉得不过是谢子臣的自尊心,直到桓衡伤了她,她才明白,原来一份感情,真是是会伤人心的。   过去那些男人会不会伤心,她并不知道,然而对于谢子臣,除了感情,她的确无法用任何东西,弥补他的心。   所以她不敢再招惹,更不敢肆意妄为。哪怕一时被他美色所惑,她也该及时阻止。   她思索着,慢慢冷静下来,给他抱着,却是道:“子臣,你先好好休息,我给你倒些水。”   说着,她便要起身,谢子臣却是看穿了她的念头,一把按住她道:“你怕什么?”   “子臣……”蔚岚叹息出声:“我不是怕你,我只是觉得,你我兄弟,做这些,不大合适。”   谢子臣没说话,片刻后,他放了手,淡道:“我不碰你了,你放心。”   蔚岚:“……”   她一个女人怕他碰她?!!她是不想占他便宜!   蔚岚一口气闷在胸口,一时竟是被这句话怼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谢子臣也不再说话,靠在墙上,似乎是有些累了,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也没什么靠的地方,船舱里没有准备卧榻,他是个讲究的人,不会随便乱躺,蔚岚看着他一副想睡又睡不好的模样,挣扎了片刻,终于是叹了口气,坐到了谢子臣身边,将他的头往自己肩上一按,有些无奈道:“睡吧,一会儿就渡江了,我带你去客栈里好好睡。”   谢子臣应了一声,片刻后道:“你同我说说这半年的事吧,我听说你看上了一个女人。”   蔚岚:“……”   “这女人挺好看的,听说是北地第一美女,还嫁给了桓衡。你莫不是因此同桓衡起了龌龊?”   蔚岚咬牙:“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王曦来问我是不是真的。”   蔚岚:“……”   想跳船,不想回去了。   这一分钟,她感受到了盛京各大世家暗桩的可怕,她觉得有些悲痛,只能解释道:“我和那女人,没什么关系。”   “嗯,没关系,”谢子臣淡淡开口:“我已经让人给她下毒了。”   蔚岚:“……”   片刻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她还怀着阿衡的孩子!”   “那又不是你的孩子。”谢子臣有些不耐道:“你管他们。”   蔚岚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事实上,如果可以,她并不想伤害桓衡。   桓衡在她心里始终是个孩子,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像一个孩子一样,哭闹任性。她宠他那么多年,早已成习惯,他的选择固然伤了她的心,可她对他的感情,哪怕没了爱情,那么多年的陪伴与教导,始终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他一辈子,都是如他弟弟一样的存在。   “阿岚,”谢子臣声音虚弱,似乎是有些困了:“你在北方,有没有想过我?什么时候想起的我,你和我说说吧。”   哪怕他知道她所有事,所有细节。可是很多事情,尤其是人心,他也是无法全盘了解的。   蔚岚沉默了片刻,她一向不擅长和人诉说自己的感情和内心,可是谢子臣在默默等待着她开口,她知道,如果她拒绝,谢子臣固然不会强求,但却也会有几分难过吧。   他一直在努力靠近她,想要接近她,她的内心却是筑了高墙,她说没有,她不告诉他,其实无形就是同他说,我心上的城门关得死死的,子臣,我不愿意让你进来。   可是……   她也并不是,真的那么,不愿意他进来。   她和他之间,早已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如果说桓衡是她单方面宠爱他,那么她与谢子臣,则是一种奇怪的依赖。她怜惜这个人,心疼这个人,却也会在软弱的时候,想起这个人。   她从来没有依靠过别人,然而穿越而来,却三番两次,在绝境之中,想起谢子臣。   她闭上眼睛,轻轻叹息:“想过的。”   “想过很多次。”她有些无奈,每次老鹰来得晚了些,每次触碰到与他相关的事,甚至于第一场冬雪、第一场秋雨,她都会不由自主想起这个人。   “最想的一次……”她想起来从华州赶回去找桓衡,在唐莫房前站了一夜,自己发着高烧一个人强撑的时候。她细细说着那一次,没有什么修饰的话语,也未曾说过自己的内心,只是简简单单告诉他,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让她知道自己大概喜欢桓衡,于是她星夜兼程赶回了屠苏城,却得知桓衡在唐府,同唐莫行了夫妻之礼。于是她在门口等他,那一夜秋雨细密,风冷夜寒,那一夜晨曦甚早,划破屠苏城的云雾时,美不胜收。然后桓衡指责了她,说今日一切,她有错在先,她请求娶他,却被他拒绝,而后她独自回到府中,高烧不止,自己一个人将自己关在房里,昏睡至清醒。   她声音平淡,谢子臣靠在她肩头,仿若睡去,却是暗暗捏紧了拳头。   蔚岚淡淡说完,叹息道:“在那时候,我第一次,如此想你。”   说着,她伸出手去,将他的手从衣袖中拉出来,看着那紧握的拳头,轻轻拂开,他闭着眼睛,仍她动作,没有半分阻力,让她打开了自己的手掌,然后放在了她的手心。   “子臣,”她声音带了叹息:“这样会疼的。”   “你想我做什么?”谢子臣睁开眼睛:“那时候你想我,是想我过去,做什么?”   想他杀了唐莫,还是桓衡,还是平了北方?   谢子臣心中全是戾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蔚岚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时候,就是想你坐在床边,看看书罢。”   “以前同你一起上学时,你总是读书到夜深,有时候我睡了,你还亮着灯火。”   “我用屏风隔着了,怕吵到你。”谢子臣开口解释,声音平淡,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从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蔚岚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手从他颈间穿过去,另一只手放在弯曲着的腿的膝盖上,环着谢子臣,心里一片安宁。   她听出他的委屈,不由得失笑,又怕他知道自己察觉了他心思恼了,便压着笑意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向心细的。那时候我就躺着,听着你翻书的声音,偶尔睡得迷糊,睁眼看看,就能看着你投射在屏风上的身影。”   “那时候心里很安定。”蔚岚眼里带了些许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她一下一下拨弄着谢子臣的发尾,感觉这个人依靠着自己,在自己身边,她在北方所有情绪都突然消失了,仿佛一瞬之间,又回到在宫里求学那一年。全都只是一些人生琐事,少年风流。   谢子臣似乎是累了,也没有接话,蔚岚见他睡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将他搂紧了一些,转头看着他的面容,轻叹出声。   “我回来了,”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子臣。”   那个人没有说话,蔚岚静静注视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面对着这个人。   她并不是不喜欢谢子臣的,她欣赏这个人,怜惜这个人,然而她却把握不住,自己对他的感情是怎样的。   在没有确定这份感情前,她不敢再多加回应,若他泥足深陷的时候,她才恍然悔悟,原来我并不喜欢你,这该是多么伤人的事情?   她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正午过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岸边。谢子臣还在昏睡,蔚岚小心翼翼将他打横抱起来,放进了马车里。马车里终于有了卧榻,她将他放在榻上后,卷起车帘,同驾马的谢铜道:“不着急赶路,你且驾车平稳一些,莫要扰到了你家公子。”   谢铜愣了愣,便见那人又回了车里,突然觉得,自家公子喜欢这个人,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昨晚蔚岚一夜没睡,谢子臣其实也是如此。他来到北方后,一直待在屠苏城等待消息,而后白芷找上了他,接着若水回了屠苏城,他的探子告知他若水杀了桓松一事,他本来是想以此事为要挟让若水协助他救出蔚岚,谁曾想若水就是蔚岚的人。而后若水将蔚岚的消息带出,他就和蔚岚的人联手准备救人。   忙碌了一夜,又中了箭上,谢子臣再刚硬也是熬不住睡过去了。蔚岚给他盖上被子,想了想,便靠在榻边,也睡了过去。   谢子臣睡醒的时候,蔚岚就规规矩矩的靠在榻边,坐姿端正,仿佛还是醒着一般。他不由得道:“阿岚?”   蔚岚听得唤声,忙睁了眼睛,见到谢子臣坐在床上,便笑了笑道:“子臣醒了?可是饿了?”   谢子臣见得她疲惫的神色,又卷帘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马上就要进城,两人补觉过后,也都饿了,谢子臣拍了拍床板:“坐上来吧,一会儿到了,我们吃了东西再睡。”   不一会儿便入了城,谢铜去寻了家客栈,办好入住后,便请蔚岚和谢子臣下了马车。谢子臣腿脚不便,蔚岚本想抱着他上去,结果一听这个提议,就变了脸色,冷道:“我不需要你抱!”   说着,谢子臣就动作敏捷跳下了马车,谢铜忙扶住了他,然后谢子臣面上一片镇定,一瘸一拐就进了客栈。蔚岚摸了摸鼻子,觉得面前这个人,也倔强得……挺可爱的。   两人先在大堂里用了饭,然后蔚岚扶着谢子臣上楼,到了楼上,蔚岚将谢子臣扶进房里,转头同谢铜道:“好好照顾你家公子,我去房里沐浴一下。”   说着,她往外走去:“我的房间在哪里?”   “这里。”谢子臣淡淡开口,蔚岚顿住了脚步,回头,看见那人端着茶,谢铜恭敬站在一遍。   两人似乎毫不心虚,蔚岚反倒是心里有点慌了,不大明白,为什么就是去了半年,谢子臣怎么越来越主动?   她清咳了一声,却是问:“没有其他房间了?”   “有。”谢铜看了谢子臣一眼,艰难道:“公子说,没必要。”   蔚岚:“……”   过了片刻,她指了指床:“咱们两个大男人挤这张床是不是小了点?”   谢子臣淡淡扫了一眼足够两个人睡着滚的床榻,一副你眼睛瞎的模样道:“你打算在上面怎么滚?”   “子臣,”蔚岚憋了口气:“我是为你的清誉着想。”   谢子臣往旁边一靠,淡道:“我没什么清誉。”   蔚岚:“……”   “而且,”谢子臣提醒她:“我和你都睡了一年了,再睡一睡,我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   那时候她打算娶他,现在不打算了!   但这话蔚岚说不出口,她转过身去,打算自己去开房。结果谢子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的钱包在我这里。”   蔚岚面色一变,摸了摸自己挂在腰上的钱袋,果然没了!   她转过头去,看见谢子臣手里握着她的钱袋的绳子,钱袋还在他手中晃悠,蔚岚憋红了脸:“子臣,不告而取谓之窃。”   谢子臣点点头:“那你把我押送官府吧。”   “子臣!!”蔚岚终于憋不住了:“半年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谢子臣将她的钱袋放到了袖中,双手拢在袖中,一脸淡定的看着蔚岚。   “这么……这么……”蔚岚找不到形容词,谢子臣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蔚岚对着外人,一贯是没什么脾气的,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如此嬉笑怒骂。意识到这一点,谢子臣觉得,自己似乎又靠近了这个人一点。   他很有耐性,也能把握好这个度,他会一点点侵蚀她的生命,步步紧逼的,靠近她一点点,再一点点。   蔚岚的话骂不出来,最后,她终于叹了口气,服软下来。   谢子臣都不在意,她一个女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蔚岚摇了摇头,出了门外,去找掌柜要了被褥来,回了房间里,就放在了桌上。谢子臣看出她的意图,皱了皱眉头道:“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见外的?”   蔚岚有些尴尬,她也知道,在谢子臣眼里,她就是个男人,两个男人睡在一起,虽然没什么必要,但是睡了,也没什么。她这样过分拒绝的举动,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她有些无力,她知道谢子臣是在一步一步试探她。从她假死那之后,谢子臣就在用这种方式,沉默着、假装兄弟、假装不在意,一步一步靠近她。她不说穿,他就为所欲为。   她不能如此放任他。   谢子臣瞧出她要说话,便让谢铜出去,房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谢子臣淡道:“你要说什么,便说吧。”   “子臣,”蔚岚叹息出声:“我知道你的意思。”   谢子臣没说话,一下一下摸着袖下的钱袋,垂下眼皮,等着她的后续。蔚岚有些无奈道:“子臣,你……喜欢我吧。”   谢子臣仍旧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蔚岚将头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鸟雀,艰难道:“可是子臣,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便不想骗你,更不想伤害你。你如此靠近我,我不能回应。若我回应了,最后却发现我不喜欢你,这是对你的不公平。”   “哦。”谢子臣淡淡开口:“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蔚岚愣了愣,谢子臣却是笑了,勾着嘴角,阴冷的面容随着这一笑之间,竟是有了几分艳丽。   “你说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当初你说你喜欢我,我便知道你不是真心。你对桓衡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你不明白,我却看得清楚。后来你说你不喜欢我,也是我意料之内。我所作所为,从来与你如何想没有任何干系。”   蔚岚沉默下来,看着那人站起来。   她忍不住上前去扶住他,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盯着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才刚刚离开桓衡,你怕你自己是把我当成了依靠,移情于我。你也才刚刚明白,感情是需要认真付出的,所以你害怕你伤害了我。”   “我知道,”他强调,盯着她:“我都知道。”   蔚岚不敢转头看他,他也没有逼迫她,反而是将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前,她感受到手下温热的皮肤,整个人都随着他灼热起来。   “可是我不在意,相反,阿岚,我很高兴。你终于懂得了感情,你也会认真对待一份感情,而不是像当年一样,什么都不懂就瞎撩。”   “真是……对不住了……”   蔚岚有些艰难,这人的气息太紧了,她竟然有些忍不住红了脸。谢子臣看着她的模样,低笑起来,他的笑声哑哑的,听着心都跟着酥了一半。蔚岚皱眉抬头,便看见他的笑容,他抬手拨了拨她红着的耳垂,温和道:“阿岚,你真可爱。”   蔚岚:“……”   “阿岚,”他说着,整个人都郑重起来:“你认真对待了这份感情,我何尝不是认真?我喜欢你,想追求你,想对你好。实际上你并不讨厌我,也并不想拒绝我,你会忍不住向我靠近,你也对我有情欲……”   “你矜持点!”蔚岚忍不住了,谢子臣也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了一声,转头看着墙,故作镇定道:“这是我的愿望,你不喜欢我,我不勉强你。可是我喜欢你,也希望你不要阻止我。”   “如果你的确对我有那么几分喜欢,阿岚,”谢子臣看向她,目光中全是郑重:“我希望你试着,接受我。可以不是现在,但是所有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我们可以先在一起一段日子,你顺着你的内心做,你不用怕伤害我,我不是桓衡,我自己清楚我在做什么,也不会随便将责任推卸给别人。这是我自己求来的,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哪怕你的确不喜欢我,那么你我一拍两散,我仍旧当你是兄弟。”   蔚岚没说话,她听着谢子臣的话。   她不是一个少年了,她也经历了一段感情了,她知道,她对谢子臣,也未必真的是无情。   “若最后,我还是无法到达你期许的感情……”   “那是我自作自受。”   谢子臣直接打断了她,而后道:“而且,我对你的期许,仅仅也只是,拥有过就好了。”   “阿岚,”他温柔下声音:“我看着你对桓衡,我是嫉妒的。我也希望,有一日你对我,能像对他一样好。”,说着,他抚上她的面容,声音里带了怜惜:“他从未对你好过,你对他好,养大了他,他终于学会了承担责任,像一个男人一样保护别人,但对象却不是你。”   听着这话,蔚岚苦涩笑了笑。   难过吗?   自然是难过的。   可是最难过的时光毕竟过去了,回想起来,也只是有那么些,不甘心而已。   “可是我不一样,阿岚,”他看着她的笑,一瞬间竟就有那么几分后悔了,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将她揽进怀里,叹息出声:“阿岚,我是个男人了。我会对你好,也会保护你。”   “子臣,”蔚岚失笑:“我并不需要谁的保护。”   “可是我想。”   谢子臣直接开口:“你不需要,可我也想给你。”   蔚岚没说话。   这个人从来,都能这么让她无言中觉得自己温暖到心里。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自己似乎无形中软弱起来。她想,他们两个人中,被宠坏那个,大概是她。   她叹息出声,终于道:“好吧,随便你。”   “那你答应我,”谢子臣亮了眼睛,握着她的手道:“不要用理智去思考你我之间的事,顺从你的内心。”   蔚岚挑了挑眉:“你确定?”   谢子臣笑出声来,却是猜到了几分:“你会做什么?”   看着谢子臣狭促的笑,蔚岚本来想说出来吓唬他的话权收了回去。扶着他坐下道:“我去叫人打水。”   而后便出了门,吩咐白芷打水来。   谢铜出去采购了,不一会儿,白芷打好了水,而后蔚岚便有些尴尬了。没有谢铜服侍谢子臣,蔚岚也不可能让白芷一个女人来。   她想了想道:“要不再……”   话没说完,她一抬头,便看见谢子臣已经在脱衣服了。   蔚岚:“!!!”   “等等!”她连忙阻止:“子臣,还是等谢铜来吧!”   “为什么?”谢子臣皱了皱眉头,他已经脱了外袍,抬起手道:“阿岚,你扶我过去吧。”   蔚岚有些局促,谢子臣软化了神情,安抚道:“阿岚,不要如此刻意局促。就算我只是你兄弟,你扶我去洗个澡,没什么的。”   可是我是个女的!是个女的!是个女的!   把你看光了我就要娶……   算了。   蔚岚突然有些无力的想起来,她岂止是把他看光了,他身上她都亲过。   想起那个混乱的一夜,蔚岚有些绝望,她起身来,干脆将谢子臣抱了起来,谢子臣也没说话,由她抱在浴桶边上后,蔚岚扶着他的腰,转过头去,有些不自然道:“你脱吧,我不看。”   “嗯。”   谢子臣就算脸皮厚,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由蔚岚扶着,自己解开了衣衫。蔚岚听着声响,哪怕刻意不看,却还是红了脸。   不一会儿,谢子臣脱完了,他也没好意思回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两个男人,正儿八经的,一个扶一个洗澡,这么正经的事,气氛为什么这么尴尬。   “扶我进去吧。”   谢子臣开了口。蔚岚应了一声,没有回头,扶着谢子臣上了小台阶,步入了浴桶之中。进去后,蔚岚终于得到了解脱,匆忙道:“我出去了。”   “嗯。”谢子臣应了声。   蔚岚赶忙走出浴室,给自己灌了两口茶。   里面传来水声,蔚岚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回想起她把谢子臣绑起来亲那一晚上了。   如今的谢子臣比当年更好看,更像个男人,更有魅力,简直像个行走的人形春药,如果再绑一次……   蔚岚赶紧再灌了两口茶。   这时候浴室里面又传来了声音:“阿岚,来帮我一下。”   蔚岚:“……”   她有点想摔杯子了,可是她更想进去看看,可是她是个正人君子……   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她还是走了进去。她艰难挪开了视线:“是要搓背吗?”   “嗯。”   谢子臣闭着眼睛:“谢谢了。”   蔚岚僵硬地应了一声,走到谢子臣身后,用帕子帮他搓背,她目不斜视,目光根本不敢落在面前这个人身上。谢子臣就感觉身后人给他搓着背,偶尔柔软的手触碰到他的皮肤。   她的手很软,很纤细,像个女孩子,比一般的男孩子保养得好得多,明明习武,却没什么茧子。   谢子臣想象着蔚岚的手,突然就有点折磨了。   蔚岚没有看他,也就没有发现他的变化,谢子臣却是红着脸,将自己在水里埋得深了些。   过了许久,谢子臣终于洗完了,蔚岚现在习惯了很多,可以冷静扶着他出浴桶,然后等他穿上衣服。   搞完这些,扶着谢子臣睡下以后,蔚岚让白芷打了水,自己迅速洗了个澡。谢子臣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听着水声泼洒,仿佛是溅在自己心上一样。   他有些焦虑,也有些烦躁,翻过身去,就可以看到屏风后的影子。   她的身骨纤细,从屏风上看,她拿着水瓢将水从自己身上淋下来。谢子臣呆呆看着,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他一瞬间恨不得自己是那水珠,能够滚落在她身体之上。他忍不住握住了自己,看着那身影,压抑着声音,就像多年前,一起求学的日子一样。那青涩又微妙的少年时光,让他忍不住越发沦陷,他怕她察觉,随意抓了一件衣衫,那人似乎随时会出来,他越发紧张。   他敢亲她,敢拥抱她,觉得那是很美好的触碰和动作。可是这些却让他觉得,蔚岚若是知道,怕是会觉得恶心,觉得他龌龊的。   许久后,蔚岚从浴室中站了起来,灯火下,屏风上,她的线条柔软而美丽,谢子臣脑中瞬间一片空白,竟就想起了那年祭祀舞,她女子的模样。   他突然顿住了动作。   他突然,那么想拥抱她。于是他停了下来,翻过身去。   蔚岚擦干了身子,按照惯例检查了自己的装备,喉结、绷带、护心镜,而后,她终于安心也上了床。   她觉得谢子臣说得对,其实她并非对他无意,既然谢子臣不在意,那么她也无需刻意。缘分这一件事,来或者去,都不必强求。   床上的人好像睡得很熟,房间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她压下心里的疑虑,怕他醒了,小心翼翼吹了烛火,然后放下床帘,接着上了床。   刚躺上床,那个仿佛是熟睡的人突然就动了手!   一把将她按在身下,双手剪在背后,和当年她中了春药突袭他的模样一模一样!   他身体火热,蔚岚脑子一片空白,谢子臣在夜色里,静静注视着她。   “阿岚,”他压着她,附在她耳边,而后蹭了蹭她的臀道:“怕不怕?”   感受着身后抵着的东西,蔚岚人生第一次失了风度,有骂娘的冲动。   “谢子臣……”蔚岚咬牙切齿开口:“你给我滚……”   话没说完,那人就低头吻了下来。   那吻又温柔又强势,蔚岚逐渐软了身子,喘起粗气来。谢子臣忍不住放了绞着她的手的手,反而将一只手环在她腰间抱紧她,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迫着她抬头吻着他。   两人吻了许久,觉得唇齿都有些痛了,蔚岚气势汹汹看着他,怒道:“给我滚下去!”   “你怕什么?”谢子臣低笑起来:“我又不会真的上了你。”   看了那么多理论,却还是没有这样的勇气。   蔚岚冷笑起来。   上了她?到时候谁上谁还不知道呢。吃亏的也是他,她还怕了他不成?   如果不是想着怕暴露身份,就谢子臣这个样子,她早就把他按在床上干了,还容得他放肆?   蔚岚调整着呼吸,慢慢冷静下来。   “下去。”免得她动手。   察觉到她的不耐,谢子臣叹了口气。   “阿岚,”他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再亲一个好不好?”   蔚岚:“……”   谢子臣看着她的神色,便低下头去,这一次,吻得温柔缠绵,他将十指插入她的十指里,轻叩着,不忍放开,蔚岚颤动着睫毛,同他的舌头缠绕在一起,被他细细密密亲吻。   外面是鸟雀的声音,是人声,但是她却觉得天地都是安静的,内心是饱满的。仿佛有种额外的温柔,充盈在她的心里。她说不上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是觉得,时光仿佛停滞在这一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和桓衡在一起的日子,她总是要想很多,总是像一根紧绷的弦,死死绷着。因为她要立着。她这辈子,上半生是蔚家的家主,撑着那个家族,位高权重,也承担着相应的责任与负担。   这辈子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她从来都是宠着别人,护着别人的那个人。   然而唯有身边这个人,他在的时候,她能彻底放下心来。   他的吻如此甜美,让她欲罢不能,她隐约间听见他的声音,他沙哑着呢喃。   “阿岚,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71章   蔚岚听着谢子臣的话, 心里早就软成一片了。她也不愿意多想,温柔翻过身来, 压在谢子臣身上,同谢子臣亲吻着。   谢子臣脑中有些茫然, 低低喘息着, 一时间思绪纷乱,杂七杂八的。   为什么蔚岚和他触碰得这么近,他都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反应。难道她对他的情欲是假的?   为什么蔚岚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贴在他胸口,胸肌却是这么的硬。   他摸索着去拉扯她的腰带, 蔚岚惊觉, 一把按住他的手, 从他身上抬起头来, 冷冷看着谢子臣。谢子臣不大知道蔚岚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脸,他用手半撑起自己的身子, 低喘着看着她, 眼中桃花潋滟:“阿岚,怎么了?”   “子臣, 你要同我在一起,我可以接受。”蔚岚按着他的手, 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就怕他突然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来,谢子臣听她的话, 正经起来,调整了呼吸,直接道:“你有什么要求?”   “床事之上,你不能解我衣衫,亦不能碰我不愿意给你碰的位置。”   “为什么?”谢子臣皱起眉头来,蔚岚却是笑了,她眼中有些晦暗的光芒:“你是做好,让我上你的准备了吗?”   听到这话,谢子臣神色一凛。他向来知道,断袖一事中,蔚岚如此强势,必然是在上面的那个。他有心同蔚岚在一起,甚至为此愿意雌伏,可是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选择,与其在下面,他宁愿一辈子没有更深入一层的关系。   谢子臣脸色变化万千,蔚岚心中轻舒了一口气。   当年二十九岁都没娶夫,也没有侍君,家中人着急无比,都怀疑她是不是有毛病,于是给她贡献了无数春宫图册,她一时猎奇,男人女人,男人男人,女人女人,一女多男,一男多女,多男多女,凡是这世上人所能想到的有关这件事的可能性,她大概都看了个遍。   于谢子臣心中,她必然是个男人,按照谢子臣的想法来看,他高傲如此,怎么会愿意成为像女人一样被入那个?   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蔚岚才问出这话来,见到谢子臣神色莫辨,蔚岚心里有了底,也放开了来。蔚岚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吹了一口气,对方被他惊红了脸,她低低笑道:“没这个准备,就别来撩我。你把我衣服脱了,或者摸了我敏感的地方,我不能保证不做什么。”   “知道了。”谢子臣哑声开口,不好意思看她,红着脸转过头去。蔚岚挑起他的下巴,低哑着声道:“你别太主动,我来就好。子臣,”她眸色渐深:“我愿此生,都不辜负你。”   谢子臣:“……”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像个女人一样。   但是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蔚岚抽开他的腰带,温柔绑紧了他,然后用发带蒙住了他的眼睛,低头亲了亲他的唇。   所有的知觉都被无限扩大了来,谢子臣全身微微绷紧,感受她悬在他身上的气息。   她真是太孟浪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细细吻了他的全身,谢子臣低喘着,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阿岚,”他低哑出声:“帮帮我吧。”   “怎么帮?”   蔚岚的声音带着笑,谢子臣咬着下唇,没能说出来,蔚岚见他的模样,笑出声来,附在他耳边道:“来,求我。”   谢子臣:“……”   蔚岚知道他的性子,这是他们开始这段感情的第一夜,她怜惜他,也不想逗弄他,便用手覆了上去。她不大会弄,声音平淡问着谢子臣,谢子臣却觉得,这样平静冷淡、运筹在握的样子,才最是撩人,他哑着声音一点点教,不一会儿出了第一次。   房间里味道弥漫开来,谢子臣侧过身子,喘息着,闭眼休息。蔚岚闻着味道,恍然大悟,洗澡后出来,房间里是什么味道。   “原来我洗澡的时候你就弄了?”   谢子臣:“……”   蔚岚拍了拍他的屁股,低笑道:“这么喜欢我呀?”   “睡了!”   谢子臣冷声开口,蔚岚啧了一声,觉得这个人真是翻脸不认人。她起身去,谢子臣道:“你又去做什么?”   “在下在美人身边浴火焚身,难以入眠,打算洗个冷水澡,美人觉得如何?”   蔚岚吊儿郎当开口,谢子臣面上一片冷淡,想了想,终于道:“我帮你吧。”   蔚岚步子微微一顿,正想如何合理拒绝,然而对方却突然道:“算了。”   实话说,蔚岚不愿意他脱了自己衣服,他也并没有这个想法。他害怕蔚岚露出和他一样的身子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着蔚岚脱光了的模样,其他都好,都喜欢,唯独是身为男性这一点,不知道怎么的,想了一想,他有那么几分……难以接受。   其实现在就很好了。   谢子臣闭上眼睛,连着两次,他也有些累了。   他回想着方才的感觉,心中有甜蜜荡漾开来,觉得蔚岚虽然手法还很青涩,但是,也很舒服。   不过转念一想,他不由得有些奇怪,蔚岚手法为什么如此青涩?难道她自己以前也很少如此?可看上去,蔚岚不大像这样一个人。   各种疑虑围绕在谢子臣脑海里,谢子臣听着帘后的水声,沉入了梦境里。   第二日,几人又启程往南。可能是打破了那么一层隔阂,蔚岚也不再顾忌什么,满脑子就只想着,怎么去疼这个男人才好,他脚伤在,她便就是落地都不肯让他做了,一路抱着谢子臣出进,谢子臣都觉得有些尴尬起来,蔚岚却是态度强硬,安抚他道:“子臣乖,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照顾不好,落个终身残缺,那就不好了。”   谢子臣不由得回忆起上辈子瘸了的一辈子,于是不再说话,每天安静的仍由这个人抱出抱进。   蔚岚在追求他时,便是知晓了他所有喜好的,一路饮茶吃食,都按着他的喜好来布置,他有时候午睡有些朦胧,想要喝水,低低呢喃一声,她便会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仍他眯着眼,然后一口一口喂。   蔚岚体贴起来,那简直是催人命的宠爱。谢铜看得汗毛直竖,暗中不由得偷偷同谢子臣道:“主子,你也是个男人,能不能刚硬一点,魏世子简直是把你当大姑娘了。”   谢子臣陷入了沉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感觉,挺不错的。   以前她宠桓衡,可比这么宠爱多了。   但他总还是觉得,颜面是要顾的。   于是夜里就同蔚岚商量:“阿岚,我觉得,到盛京以后,你不能如此了。”   “嗯,我怎的了?”蔚岚翻过身来,瞧着他。谢子臣皱了皱眉头:“我毕竟是个男人,你不能像对待女子一样对我,有损威仪。”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觉得这人实在是可爱到极点了。她抚着他的发,温柔道:“好,子臣说什么都好。”说着,她替他掖了掖被子:“睡吧,明日就到盛京了。”   谢子臣应了一声,然后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阿岚。”他开口:“你还喜欢桓衡吗?”   “不喜欢了。”蔚岚睁开眼睛,她哪里又是这样长情的人?从她站在唐莫门口等桓衡那个夜晚,她便已经决定放下了。她对桓衡的爱情,本来就是建立在亲情之上,刚发了芽,便枯萎了。于是她花了那么一晚上的时间去收整自己的内心,放下了那个人。   如果那一夜是决定,那么她花了半年时间,细细收整自己的心情。   她以为这是很漫长的过程,可当她从密室离开,低头亲吻那个少年时,却明白,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她对他的爱慕,已如夏花一般,开得璀璨放肆,却也去的干净利落。   “他啊,”蔚岚笑起来:“一辈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了。”   谢子臣说不上是什么感情,又嫉妒,又觉得放下了心来。他握着蔚岚的手,闭上眼睛。   “阿岚,”他温柔出声:“没关系,我喜欢你。”   蔚岚感受着手心的温度,不由得侧过脸去,看见那人俊美的面容,有些奇怪道:“你喜欢我什么呢?”   “谁知道呢?”谢子臣苦涩扬了扬嘴角:“这种事,谁都说不清楚的。”   蔚岚没说话,她注视着那个人,许久后,她上前去,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是不带任何情欲的一个吻,没有哪一瞬间,蔚岚这么冲动觉得,她想娶了他,想要了他,想和他分享所有的秘密。   可是她不能。   她太清楚,这个世界对于女人的态度,哪怕是谢子臣,在她没有完全把握能和他抗衡之前,她也绝不会将这个秘密透露出去。   她摸了摸对方的发,倒了下去。   第二日,两人一同回了盛京,王曦带了一干人侯在门口,两人老早便见到了这一干友人,而后便听得一首欢欢喜喜的迎客松。   蔚岚不由得笑笑,从袖中取出一管竹笛,合着那琴声悠扬而起,仿佛是在回应那琴声一般。   琴笛相合,路人纷纷驻足下来,看见一辆马车自官道而来,而王林嵇阮等几家马车停在城门前,静静等着这辆带着笛声的马车慢慢走来。   王曦最先从马车上下来,让侍从端着水酒,又摆了火炉,手里拿了一根长长的艾草,等候着那人。   其他人也陆续下来,只有弹琴的嵇韶还在马车里,合着对方的笛声。   马车终于停下,蔚岚停了笛声卷帘出去,扫了一眼众人后,笑着道:“王兄,林兄,康城兄,还有……”   蔚岚抬头看向马车里还没出来的人,她的笛声止了,对方琴声收尾,最后一次拨弄琴弦过后,那人卷帘而出,迎上蔚岚笑意盈盈的目光,听得对方道:“嵇韶兄。”   说着,蔚岚拱了拱手:“多谢各位挂念,阿岚平安得归。”   “阿岚能平安回来,甚好甚好。”   王曦感叹了一声,抬手亲自去扶蔚岚:“半年未见,为兄思念不已。”   蔚岚没有拂了王曦的好意,将手放入王曦手掌之中,冰凉柔滑的手落入王曦手掌,王曦不动声色看了蔚岚一眼,眸色深了深,却是笑道:“未曾想再见之事,阿岚容貌越发姝丽动人,貌若好女。”   “阿曦说笑了,”蔚岚变了称呼,解释道:“本是双生子,生成这副模样,阿岚也是无可奈何。”   王曦笑了笑,没有说下去,他一贯圆滑,便转头看向马车之中,言语之间满是关怀:“听闻子臣受伤了,可是真的?”   “谢过王兄关心,子臣并不大碍。”谢子臣由谢铜扶着,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蔚岚忙上前去,将手递给他。谢子臣不动声色扫了蔚岚抬起的手一眼,扶着她,一瘸一拐下了马车。   王曦皱了皱眉头,见谢子臣到了蔚岚身边站着,叹息了一声道:“这次去北方,不大容易吧。”   “是经历了一些事。”蔚岚笑笑:“不过都过去了。”   “也好。”王曦点点头道,突然想起什么,笑着恭喜道:“不过阿岚总算是开窍了,也算是一大喜事。”   蔚岚:“???”   王曦狭促一笑:“不是喜欢上唐小姐了吗?”   一听这话,众人都大笑起来,阮康成上前来,将手搭在蔚岚身上,笑着道:“哥们儿你口味可以啊,抢桓衡老婆!”   话刚说完,阮康成就觉得谁在盯着他,他觉得有些冷,茫然看了一眼四周,就对上了谢子臣的眼。   谢子臣静静瞧着他搭在蔚岚肩上的手,目光里也看不出什么喜怒,他同蔚岚在求学时虽然同住一个宿舍,但听闻关系似乎不大好,毕竟蔚岚是三皇子那边的人,谢子臣是太子这边的人,加上两个人又都出类拔萃,常年明里暗里较量,有那么些龌龊也是正常的。   他与蔚岚走得近,谢子臣怕是要记恨他。阮康成向来是个不大爱惹事的,便缩了缩脖子,将手悄无声息拿了下来,继续道:“阿岚,没抢到没关系,毕竟你开始了喜欢女人的第一步,哥哥们带你去这大千世界,只要你喜欢女人,什么样的,哥哥们都能给你找!”   “谢谢了。”蔚岚皮笑肉不笑,看着面前一批人真诚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气道:“诸位各自寻各自的美人吧,阿岚的事,还是不劳烦诸位了。”   “未曾想,阿岚是如此感情专一之人。”林澈站在王曦身后悠悠感叹,满脸真挚与赞许。   蔚岚:“……”   够了,她当初就该在北方跳河,回什么盛京!   见蔚岚窘迫,大家又玩闹了一阵,王曦让侍从递酒上来,同蔚岚、谢子臣喝了接风酒,而后又用艾草拂过了他们双肩头顶,算是给他们去秽。做这些的时候,王曦这才察觉,这么多年,蔚岚似乎都没再长高多少,他眼里不由得带了几分温柔,笑着道:“阿岚这些年,竟一直是这个身高啊。”   蔚岚含笑不语。   一直没长过个儿,她也很绝望啊,女孩子月经来了后就不怎么长个儿了,她又能怎么办啊?   听着王曦的话,谢子臣也不由得看了过去,他们这一圈人里,谢子臣算是长得最快的了,如今已经是一群人中最高的一个,他看着蔚岚的个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大家都有长,多多少少而已,而蔚岚,却是真的没有了……活生生从当年最高那个,变成了如今的中等。   南方人个头普遍不如北方,蔚岚的身高的确算不上矮,只是他们这一圈人,本就是基因优良,自幼营养充足,所以普遍身高较高,于是蔚岚这个中等身高在一圈人里,虽然不是最矮,但是同王曦谢子臣这些比起来,确实就矮了一些了。   不过这话大家也就偷偷在心中想想,如此伤人,大家还是会给蔚岚留些体面的。   王曦端了火盆来,让两人跨过火盆,算是洗干净了身上的晦气。谢子臣脚不方便,蔚岚便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来,跨了过去。   谢子臣:“……”   众人:“……”   嵇韶悄悄靠近了阮康成,小声道:“你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关系不好吗?”   “谢子臣不喜欢阿岚,但是阿岚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谢子臣的小心思,她惯不放在心上的。”   嵇韶点了点头,眼中算是理解了。   一行人聊了聊,蔚岚看了天色便道:“感激诸位兄弟来接我两,不若今夜蔚岚摆酒乘风阁一聚,子臣身上有伤,在下先送子臣回去,再回家洗漱后,便去乘风阁恭迎诸位,各位意下如何?”   蔚岚摆酒,大家当然是要给这个脸面的。王曦点了点头,便放了行。   蔚岚扶着谢子臣上了马车,先去了谢府。看着马车远去,林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阿岚对子臣真好。”   “子臣为她北上两次,她自然心存感激。”王曦神色中带了懒意,将林澈往怀里一拉,用扇子挑起林澈的下巴道:“走,哥哥今晚带你去乘风阁潇洒一下?”   林澈嗤笑了一声,将王曦的扇子打开,却是道:“谢子臣为何北上,阿岚心中自然是清楚的。陛下脑子嗑药嗑出了毛病,大家可没有。谢子臣北上,不过是为了助她成事,免得北方彻底脱离掌控罢了。”   说着,林澈皱起眉头:“怕阿岚不要被他蒙蔽才好。”   “阿澈,”王曦不免笑了笑:“你啊,心思太多。”   林澈没有说话,他自幼恪守礼节,循规蹈矩,从来都是世家子的典范,为官为人,心思多点,他并不觉得是什么错。王曦打量着他,歪了歪脑袋,却是道:“阿澈,你我和子臣,都是太子的人,为何你对他偏见如此之多?”   “庶子出身,”林澈淡道:“多的是旁门左道,我不屑罢了。”   “阿澈,”王曦眼中带了些冷淡:“你狭隘了。”   “喂,阿曦,”阮康成走了上来,拍着王曦的肩道:“听说你那里蓄养了许多绝色歌姬?”   “怎么,”王曦挑了挑眉:“你想瞧瞧?我先说好,美人我是从不强求的,人我可以带来,能不能带走,那是你的本事。”   “别别,”阮康成连忙招手:“我自己有我自己的歌姬,我是为阿岚着想。”   “阿岚?”王曦迷茫了一下,阮康成叹了口气:“失去了兄弟,又失去了爱人,阿岚心中,如今必然很是难过。”   众人沉默了片刻,林澈先道:“我今夜也将我家的歌姬带两位顶尖的来吧。”   “既然是阿岚,”王曦亦是点了点头:“那倒是便宜了我家歌姬了。”   于是众人便商议下来,今夜必然要用美人,安抚蔚岚受伤的内心。   一行人商议夜里的安排的时候,蔚岚便连连打着喷嚏。谢子臣不由得皱了眉头:“你这是怎的了?受了风寒?夜里的聚会便不要去了,先在家里歇着。”   “不必……”蔚岚招招手,吸了吸鼻子道:“大概,是有谁在背后议论我吧。”   谢子臣不大信这一套的,想了想,嘱咐道:“今夜我还有事,便就不去了。你等一会儿洗漱过后,记得先去三皇子府一趟,无论如何说,你毕竟名义上是他的人。而后再往宫里递个消息,同陛下表明一下你的态度。”   “我醒得。”   蔚岚觉得,谢子臣真的是太婆婆妈妈,这些事情,她自然是会去做的。   “还有,我今早得了消息,”谢子臣垂下眼眸:“桓衡给宫里递了密信,私下同陛下说,他与你生死之交,若你有半分闪失,北方绝不会坐视不理,让陛下三思对你的处罚。”   无论如何说,蔚岚是叛逃而出的。虽然后来皇帝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发粮给了北方,但这也是被蔚岚等人一手逼出来的,其他人他不敢动,但对于蔚岚,这个由他一手捧起来,又如此打他脸的世子,可能还没回来,他已经谋划着要如何捏死蔚岚了。   蔚岚自然是不怕的,回来之前,她便已经想好了好几套策略了。最差不过,皇帝这个助力,她不要了而已。   只是她没想过,哪怕走到今日,桓衡却还是会如此帮她。   有了这封信,皇帝再憋屈,也不敢再动她,甚至还可能要嘉奖一下,以安稳北方军心。   但是也是有了这封信,日后桓衡失势,这封信便是足够他抄家灭门的证据。   蔚岚不由得叹息出生:“他还是如此莽撞任性。”   然而这一次,饶是谢子臣,却还是不由得为了桓衡解释。   “他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   他父亲已死,兄弟已去,北方桓家,也只留下他一个人了。他抄家灭族,灭的也不过是他一个人而已。所以这一次的肆无忌惮,并不是因为他的任性,而是他是真的,想要保护她。   蔚岚没有说话,她叹息出声,谢子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了话题道:“你今夜同他们聚会,少喝一些酒。”   “知道。”   “早些回去,明日还要上朝,不要宿醉。”   “嗯。”   马车就要到谢府了,谢子臣抬眼看她,低唤了一声:“阿岚。”   蔚岚抬头看他,便见他突然探过身来,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又退了开去。   马车停下来,他淡道:“明天见。”   说完,便卷起帘子,走了出去。   等马车重新起步,蔚岚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了片刻:“这个人……”   回了长信侯府,魏家早就在门口等她了。皇帝往北方派粮后,魏华便四处打探消息,林夏则主动联系上了谢子臣,谢子臣便让他们搬了回来,说没什么大碍了。   他们早已经在长信侯府住了几个月,蔚岚到家门时,觉得仿佛都没有离开过。   魏华猛地扑了过来,嘤嘤啜泣:“阿岚,你回来了,真好。我听说桓衡那小子成亲了?这个王八蛋,我一定要杀了他!”   “哥哥,”蔚岚叹息了一声,扶住魏华,往里面走去:“都过去了,我并不介意此事。”   “可是你……可是你……”魏华红了眼:“你对他多好啊!”   “哥哥,”蔚岚眼中有了些笑意:“其实阿衡对我,也并不差。”   至少他愿意写那么一封信,在他们似乎算得上决裂之后。   这一封信就昭示了,如所有南方贵族所想,从此以后,蔚岚就成为南北最重要的纽带,蔚岚在,则北方至少不反;蔚岚不在,则北方乱必乱。   蔚岚同家里人打了招呼,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便往三皇子府赶过去。   苏城似乎是知道她今天回来,早在府里等她,蔚岚穿了一身月华色的袍子,披着鹤氅,束着玉冠,手里握了一把小扇,便从容走了进去。   苏城站在大堂等她,屋里炭炉烧得火热,苏城穿了一件火红色的长袍,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她,仰头看着自己大堂里“修身养性”的牌匾。   蔚岚将鹤氅交给了下人,而后恭敬叩首道:“殿下,蔚岚归来,特向殿下请安。”   “你向我请安?”苏城背对着她,冷笑起来:“走的时候一声不吭,那时候怎么不想着同我说一声?”   “魏岚,”苏城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蔚岚匍匐着的身躯上,一片冰冷:“你还敢回来,我也是佩服你的胆子!”   “为殿下出生入死,蔚岚为何不敢回来?”蔚岚不卑不亢,苏城嘲讽笑开:“为我出生入死,你倒是说说,如何为了我?”   “这些关中要害何须蔚岚一一言明,殿下不是看得清楚吗?殿下只需要知道,蔚岚是殿下的人,”蔚岚抬起头来,一双美目定定看着苏城:“蔚岚有了北方,就等于殿下有了北方。”   她越发貌美了。   苏城呆呆看着面前人扬起脸来,不过是半年没见,没想过这个人,竟是如此出落美丽。让他一瞬间不由得遐想万千,觉得面前这个人……怎的不是一个女子?   看着苏城看她的目光,蔚岚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提醒道:“殿下?”   苏城连忙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他对蔚岚的心思,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早在他最初见她,她便在拨撩他。她在马上救过他,在大殿里将他抱出来,在桃花树下吻过他。   这些记忆都被他深埋在心里。他是一国皇子,他日要荣登宝座,他不能让自己在称帝之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尤其是这个传言,还是跟这个被自己父皇看上的栋梁之才的。   如果说她真心喜欢他,那就罢了。可她明明白白告诉过他,她会娶妻生子。也就是说,这些荒唐,不过是她的伪装而已。他把真心投进去了,却什么都得不到,他从来是不做这样的买卖的。   于是他压着自己的内心,一心一意将她当做能臣。   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这么一去半年,回来再见,他竟是也多想不了什么,就直接道:“听闻你打算娶妻了?”   蔚岚:“……”   这盛京的传闻真是越来越离谱。   “我还听说,”苏城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调整了语调:“唐莫那个孩子是你的。”   蔚岚立刻抬头:“这绝对不是!”   这种传闻,是绝对不能有的!谣言传久了就成真的,以后桓衡带着孩子来盛京,满盛京八卦着那孩子和自己的关系,她会被桓衡……杀了吧。   看见蔚岚断然否认,苏城心里终于舒服了,笑了笑,扶起蔚岚道:“你紧张什么?我想着你也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我和唐小姐真的没什么……”   蔚岚还在强调这一点,苏城却是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同蔚岚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随后道:“其实你与唐小姐如何,本王并不关心。本王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他看着她,目光冰冷:“桓衡为了你,写了密信威胁我父皇,你可知晓此事?”   “这……”蔚岚笑了笑:“自然是知晓的。”   “你有了北方七十万兵马,自立为王都可以,你还想效忠我吗?”   苏城眯了眯眼,蔚岚却是早知他要问这个问题的,自立为王,上辈子她都可以。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当个皇帝,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汉室分崩离析之后,这天下皇帝,哪里是这么好当的?更何况,她的报复里,是当一个名流千古的名臣。   “在下为官,有两个愿望,”蔚岚看向窗外:“一则,是希望自己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不受他人欺辱。我长信侯府在我父亲手下那些年,殿下也该知道,是何境遇。二则,蔚岚也希望,能为这天下做些实事,护佑一方百姓,得个好名声,名流千古。”   苏城没说话,他抿着茶,分辨着蔚岚话中的真假。蔚岚知道他并不放心,继续道:“蔚岚并不想做曹阿瞒那样的乱臣贼子。”   “你的意思,我知晓了。”   苏城点点头,抬眼看着她,眸色里是她看不明白的深意:“还望阿岚,莫要辜负本王。”   两人后来又闲聊了两句,蔚岚同他细细说了北方的情形,他提点了蔚岚几句盛京的概况,而后蔚岚便告辞去,又匆匆到了乘风阁。   她本以为,几位好友是要去家中待上好一会儿的,却不曾想,老板竟是告诉她,下午王曦便定了包间,同林澈等人先来了。   乘风阁是盛京顶级酒楼之一,不止是菜肴做得好,更是一个玩乐的好地方,老板却是同蔚岚说了,王曦等人自己带了美人。   蔚岚心里咯噔一下,给了老板一块金子算是包场的费用后,便走进了顶楼,刚一进去,蔚岚便被王曦一把揽了过去,周边是丝竹管乐之声,蔚岚什么都没看清,就闻到脂粉香气带着酒香充斥了房中,一方带着女人香的手绢砸到了自己脸上。   王曦用手拉着她的脖子,大笑道:“阿岚!来,为兄带你见见世面!!”   蔚岚在一片粉红色间心里凉了个彻底。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觉得,今晚这个房里所有人,药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子臣:你蓄养歌姬这个爱好是谁教的?   蔚岚:王曦……   谢子臣:王曦你这个王八蛋!!你哪里学这些混账玩意儿教我家阿岚!!   王曦:等等,子臣,我是跟你学的啊!!   林澈:对对,全盛京最好的歌姬都在谢家!!   谢子臣:我能跟你们一样吗?!我是为了事业!   众人:呵呵   蔚岚:你还是和我解释一下吧,你蓄养歌姬这爱好,哪里来的? 第72章   她全身僵硬, 王曦不免愣了愣,将那粉红色的丝巾往蔚岚脑袋上拽下来, 大笑道:“怎么?吓愣了?我们魏世子不会还是个雏吧?”   蔚岚:“……”   听到这话,蔚岚不免叹息了一声, 还好谢子臣没学了这些人的“风流气度”。她拿着扇子摆了摆手, 同王曦一同进了屋中,所有人都异常关注她,王曦拉着她坐到主桌,阮康成凑到她边上,同她着忙道:“阿岚,这盛京顶尖的歌姬, 哥哥们都给你带过来了, 你好好看看, 就别难过了。”   “你怎么看出来我难过的?”蔚岚挑了挑眉, 将目光移到了面前。   大楚有蓄养歌姬之风,实话来说, 蔚岚当年也是爱过这种风流韵事的。她当年家中蓄养了大批顶尖歌姬, 每次出行都是美人相伴,桃红柳绿, 她对男人极好,成为她的歌姬, 哪怕是要被送人,也是要先求得歌姬本身的同意的。蔚岚瞧着面前人旋转舞蹈的模样,悠悠想起了自己上辈子来, 一时竟也忘记了最初进门的心里的不安,目光落在那些舞姬身上,以纯粹欣赏的目光看着一群女子起舞。   几个人顺着蔚岚看过去,阮康成好奇道:“阿岚,你瞧上谁了?我们今天可是打了赌的,你挑了谁家的舞姬,大家就一个送他一个,你好好看准了啊。”   “你们怎的如此无聊?”蔚岚不由得失笑,王曦坐她旁边,一手搂住她的肩膀,用扇子点评着面前跳舞的女人道:“阿岚我和你说,这美人之美,要从细节上来看的,这些都是大家收藏多年的美人,我给你说道一下。瞧见那个绿衣服的了吗?她叫绿袖,腰身纤细,不盈一握,最出名的就是她的折腰舞。”   话音刚落,刚好是一个折腰的动作,绿袖长袖往后甩出,纤腰一折,仿佛是春月杨柳,若是男子,早已怦然心动。然而蔚岚面色不变,仍旧是那清浅的笑容,淡道:“果真是好腰。”   可惜就是太细了,看上去就没什么意思。   王曦看出蔚岚没什么兴趣,就指了另一个红衣服、领口极低的舞娘,接着道:“那叫春桃,嗯……优点你也看到了。这……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她无论何时,都是一个美人。”   蔚岚看着那随着舞姿微微颤动的胸脯,低笑了一声,将目光换了过去,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子露出纤长的大腿,王曦用小扇敲着手心道:“这叫夜水,她有一双好腿,肤如凝脂,腿笔直修长。”   蔚岚没说话,仍旧漫不经心,王曦便细细为她介绍了每一个姬妾,每一个歌姬他似乎都认识,如数家珍,说了大半天,蔚岚不由得感叹:“阿曦真是个风流浪子,在下自愧不如……”   “那当然,”林澈规规矩矩跪坐在桌前,一脸正直欣赏着面前的美景道:“谁家的歌姬听说他来了,都争着献殷勤,求春宵一度。”   “可是,我也是很有节操的,”王曦连忙接话,为自己洗清清白:“在下只是欣赏美人而已。”   “可惜欣赏的美人太多,”一直默默喝酒的嵇韶突然笑着打趣:“随便从中挑了那么几次,也比我等经验丰富得多了。”   “诸位兄台,”王曦苦了脸:“今夜你们可是对在下有所不满?在下自罚三杯,且求放过别说了吧。”   说着,侍人给王曦倒了酒,王曦连忙接酒喝了三杯,蔚岚眉目含笑看向王曦,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侍人身上。   那侍奉王曦的人是个青年,长得倒是俊秀雅致,全然不像一个侍奉人的下人,反而是哪家贵族公子,本来也该是让女子怦然心动的长相,但却在面颊上有一道刀痕。那刀痕被脂粉遮掩了,不仔细看难得看出来,然而蔚岚却是因看惯了那人的容貌,一眼就看出那刀痕与这容貌格格不入之处。她不由得愣了愣,那仆人给王曦倒了酒,便起身准备退下,林澈最先察觉到蔚岚惊呆了的目光,立刻道:“站住!”   那侍从立刻跪了下来匍匐在蔚岚面前,众人听得林澈突然出声,不由得停下了自己手中事来,全场一片安静,阮康成正准备开口询问,就看见蔚岚站起身来。   她朝着那侍从走去,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她一贯从容翩然,却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这一分钟,所有人都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微微的颤抖。   她停在那侍从边上,嵇韶皱了皱眉,有些担忧道:“阿岚,可是他得罪了你?这是在下家中乐师言澜,你……”   “言澜……”   蔚岚哑声开口,嵇韶没有从她言语中听出恶意,这才放心下去,坐回原位后,观察着两人。那侍从恭敬匍匐着,蔚岚注视着他,继续道:“抬起头来。”   言澜依言抬头,露出那张清秀的面孔,蔚岚蹲下身去,低头握起他的手。嵇韶不免更加紧张了,这言澜当年本来是一个南风馆的头牌,就是因为性子太烈,不愿意服侍男人,直接用刀划破了自己的脸,他听闻这人琴艺一流,不忍让良才葬送,于是花了大价钱给他赎了身,之后就在他府上当乐师,倒一直没有亏待过他。蔚岚这个举动,看上去实在是太过暧昧了,若是言澜脾气上来,搞个玉石俱焚,他也难逃了关系。   如今蔚岚一身所系,早已不是一个长信侯府,而是南北两地的安宁,如果是折在了自己手里,怕是自己全族都要被连累。   嵇韶这样一想,冷汗涔涔,连忙道:“阿岚,我这里还有许多貌美歌姬和琴师,言澜面容有损,不宜侍奉,不妨……”   “是擅琴吗?”蔚岚却是开口来,言澜微微一愣,他察言观色惯了的,面前这个人对他并没有邪念和恶意,他也是惜命的人,自然不会为此送命于此,于是让那个人低头握着他带了划痕的手,低声道:“回世子,在下擅琴和剑舞。”   蔚岚微微一颤。   是了,那个人,也是以琴出名,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更擅剑舞。她记得他在冰天雪地里,红色长袍如冬梅绽开,长剑划破落雪的模样。   也记得他最后,被满门抄斩后,他刺杀皇帝未遂,悬尸城楼的模样。   言澜,曾经的大梁第一贵公子,她的未婚夫。   蔚岚闭上眼睛,克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绪,她多想此刻就这么抓着他,问他一句——言澜,是不是你?   然而她不能。   她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荒诞至极,有一个林夏,已经是极不容易,这世上那又这么多怪力乱神?   可她内心汹涌澎湃,如果这真的是那个言澜……   那又,怎么样呢?   蔚岚突然脑中一片清明。   如果这是言澜,面对自己这个一手查办了他全家,踩着他全家尸骨上位的女人,他怕是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又怎会这么静静跪着,一言不发?   蔚岚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握着他的手,注视着他,片刻后,她慢慢道:“你有一个好名字。”   “言澜……”蔚岚垂下眼眸:“我也曾有一位故人,与你的名字,一模一样。”   名字,容貌,都那么相似。   这世上,大约也是有转世重生的吧。   那么她的亲人,朋友,也会在这个世界,重新出生吗?   她一时有些茫然,放开了他的手,兴致缺缺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在自己位置上,闭上眼睛,轻抿了酒水一口,终于算是平复了心情,这时候她才察觉,众人还在注视着她,不由得笑了笑道:“这位公子甚像我一个故人,见到这位公子,蔚岚失态了,还望诸位原谅则个。”   说着,她朝着舞姬抬了抬手:“来,继续。”   她话开了口,嵇韶松了口气,同言澜道:“言澜,既然魏世子看得上你,你便为她弹奏一曲吧。”   言澜恭敬去了一边,今夜阮康成本也带了乐师,所以他就没有上去抢这个位置,老老实实当是了侍从,却没想到还是被赶上架了。   言澜弹着琴时,蔚岚便有一搭没一搭同周边人聊天,言澜的琴声和上辈子那个人果然是一样的,蔚岚酒喝上来,听着琴声,居然一时忘了今夕何夕,感觉自己仿佛就回到了上辈子的时候,亲友满堂皆在,她的歌姬琴师坐在一旁,她同朋友喝了酒,吹笛奏乐,跳舞吟诗,好不快活。   人家都说蔚丞相风流,没有几把刷子是风流不起来的。她这辈子一直活得太紧张,从七岁开始筹谋,十二岁不到上了战场,如今十八岁终于干掉了大伯二伯,彻底得到北方支持,算是彻底扶起了长信侯府。她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此时此刻,活在这个世界一直压在她心里的石头,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些。王曦和阮康成去中间和舞姬们跳舞,林澈一旁撑着头喝酒打着拍子高歌,嵇韶与言澜两把琴琴声相合,蔚岚便抽出自己袖中的笛子来,也加入了这场仿如梦境一般的酒宴。   女子的嬉笑声在一旁环绕,方巾罗帕带着香味落到蔚岚身上,蔚岚持笛起身,也加入了王曦等人,同他们踏着流云碎步,一起跳起舞来。   周边人嘻嘻哈哈,兴致越发高了,蔚岚在筹光交错间回头,便看见那个人盘腿而坐,琴放在腿上,含笑静望着这一切。   她心头一跳,竟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亦或是这辈子,其实就是她黄粱一梦。   一时酒到夜里,蔚岚竟也忘了谢子臣的嘱咐,全然没有想起回家一事。王曦等人纷纷喝倒了醉在一边,唯独蔚岚,看着清醒,其实早就是醉的。   她坐在踏上,用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朝着屋里的人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歌姬们懂事退下,言澜起身要离开时,蔚岚突然叫住了他:“言澜。”   言澜抱琴而立,站在灯火之下,蔚岚静静注视着他,再次叫他:“言澜。”   谢子臣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快过了。如今他是皇帝亲信,从北方归来,自然要首先进入皇宫中给皇帝打个报告的。   服用着徐福的药,皇帝精力旺盛,拉着他说了许多,让谢子臣觉得头疼。刚一出宫,被派去打探蔚岚消息的谢铜就迎了上来。   “回去了吗?”谢子臣揉着太阳穴开口,谢铜有些忐忑道:“还……还没……”   谢子臣叹了口气,他其实就猜出来的,就蔚岚那个脾气,不彻夜高歌就算好的了,还指望她回来?以前在宫里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和王曦们出去喝酒,他不去抓根本就不见人回来的。   “在乘风阁是吧?过去接她。”   谢子臣声音里带了冷意,谢铜应了声,出去驾马。谢子臣歇息了一会儿后,便从抽屉里拿出笔墨纸砚来,开始在车上奋笔疾书。   参奏王曦、林澈、阮康成、嵇韶四人流连青楼一事。   大楚官员蓄养歌姬是风流,但是去青楼嫖娼却就是丑闻了,但大家一般都不会明说,这事儿也就是像裤腰带没系好上朝一样的事,虽然有规定,但是一般没人去管。所以大家都在干,也不是只他们几个浪子一家。   谢子臣写完了以后,心里不知道怎么,还有些火气,思索着要不要连阮康成养外室这事儿也参了。   但想了想,谢子臣觉得,还是下次吧。   要是还有下次,参不死他们!   一路到了乘风阁,刚一到门口老板迎上来,看见谢子臣这满身寒气就觉得不好,正想说打烊了,结果谢铜就直接挡住了老板,冷声道:“御史台办案。”   老板脸色一变,随后便听前面那位俊美公子道:“王公子们包间在哪里?”   冲着王曦来的!   老板内心更是崩溃了,但对上那人带着压迫性的眼神,老板立刻道:“在顶层。”   谢子臣点了点头,吩咐了谢铜一句:“录一下口供。”   而后便往上走去。   蔚岚已经醉得开始头疼了,她看着往自己走来的言澜,觉得如梦似幻,一瞬之间,她都想不起来,那个人是真的死了,还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摇晃着酒杯,看着那人恭敬跪在自己身前:“公子,有何吩咐?”   酒杯里水光粼粼,她注视着他的身影,哑声道:“言澜,抬起头来。”   言澜依言抬头,平静的眸警戒看着她,仿佛那年她从牢里去救言澜时,他看着她的目光。   蔚岚突然清醒了一些,那个人死了。   死在皇权阴谋之下,当言家府军在战场全面败退,被压迫多年的帝王突然奋起,以贪污的名义,下令彻查他言家。   那时身为大理寺卿的她一手操办这个案子,他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整十天,她知道这是皇帝对自己的考验,也知道哪怕自己放过了这次罪名,皇帝还有言家无数把柄,而蔚家也会失去信任,跟着言家陪葬。   她没有办法,于是她查得彻彻底底,甚至比皇帝本身要做到的还狠还多,于是他言家满门下狱。   她拿了死囚将他换出来,那天晚上,她带他走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目光,陌生而戒备。   那天晚上她让他走,他一直喜欢一个小将军,她知道,于是她给了他银两,让他去了北方。   可是两年后,却传来了皇帝遇刺的消息,这个刺客划烂了自己的面容,切掉了自己所有能有标记性的东西,没有人能查得出来他是谁,于是在城楼上暴尸十日。   她知道那是他。   她去看了他的遗体,那手上因弹琴和练剑产生的薄茧,她一摸就出来了。   这一辈子,男人在她的心里,从来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是像花瓶一样,观赏一下,也就罢了。然而却唯独这个人,从她出生起,他们就是定下的婚事,他如她的哥哥一般照顾她长大,她曾经想娶他,也在知道他喜欢其他女人之后祝福他。   她认可他,欣赏他,濡慕他。觉得这世上再无男子,完美至此。   他死后,直到二十九岁,她都没有娶夫。   也并非什么爱慕与思念,只是单纯记得他说的,如果有选择,便该遵循自己的内心,娶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人,就这么过一辈子。这样家宅不乱,可以放心往前。   她见过了这样优秀的人,而这个人曾经是她的未婚夫,她不免就想,如果要娶一个主君,至少要比他好,才不算辱没他。   可是她到死,也没找到一个人比他好。   而对他那一份愧疚,到死,也未曾了结。她曾在他死后,无数次想起当年,从小到大,一直是他在照顾她,给她做衣服,陪她胡闹,她在北境战场,他就男扮女装千里奔赴过去保护她。   她一直觉得自己会娶他,这是自己应得的,可是等长大后才明了,没有任何人的好,是你应得的。   她有很多想要给他的东西,可是却都没有来得及。   她想给他喜欢那个人升官,让他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一段好姻缘。她蔚岚位高权重,权倾朝野,谁敢欺负他,她就灭了对方。   可是来不及,可是他也没等到。   看着面前的言澜,她想,这世上必然是有轮回因果,她上辈子欠了这个人,所以这个人这辈子来讨这份债。   她笑了笑:“言澜,”她说:“你叫我一声阿岚罢。”   言澜愣了愣,忙道:“言澜不敢。”   “我允你,”她静静注视着他:“叫我阿岚。若你不叫,那我便求你。”   言澜抿了抿唇,片刻后,他终于出声:“阿岚。”   蔚岚闭上眼睛,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便就是这个时候,门被人猛地踹开,寒风从门外刮来,吹得蔚岚清醒不少,王曦被这声音惊醒,撑着自己起身来,看见谢子臣身披寒霜站在门口,不由得愣了愣:“子臣?你这么晚还来?”   “我来接魏世子回府。”   谢子臣冷淡开口,直接走到蔚岚身边,言澜见来人气势不凡,小心翼翼退开,谢子臣站在蔚岚身前,蔚岚满脸茫然看着谢子臣。   别说蔚岚茫然,陆续醒来的人都有些茫然。阮康成酒喝多了,完全没多想,便道:“怎么读书时候来抓我们,现在还来!”   话音刚落,王曦面色就是一变。   读书时候抓他们也就搬搬谢清压他们,现在谢子臣可是实打实御史中丞!   王曦立刻跳起来,迎上前道:“子臣来,坐下来喝两杯。”   “不必了。”谢子臣抬手止住王曦的酒,转头却是看到一旁的言澜道:“你叫什么?”   “奴才言澜。”言澜知道面前人来者不善,更加恭敬有加。谢子臣打量了他的面容片刻后,点了点头。   没有桓衡好看,更没有自己美。   于是他放心下来,同蔚岚道:“你打算自己走,还是我抱你走?”   “我自己来!”蔚岚立刻起身,慌忙道:“我这就走!”   说着,蔚岚同王曦等人告别:“王兄……”   “快走!”   王曦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他满脸悲痛,企图给谢子臣留下一点好感,张开扇子挡住脸,挥着袖子道:“你赶紧走!”   蔚岚:“……”   既然大家一致赶她……蔚岚便走了。   她走得有些晃,谢子臣一把扶稳了她,嵇韶皱了皱眉头,撞了一下阮康成道:“你不是说他们两关系不好?”   “对啊,”阮康成满脸鄙夷道:“谢子臣就是不想阿岚快活!就想出这样的下作手段,阻止阿岚和朋友相处!”   嵇韶露出沉思的表情:“我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呢?”   “我觉得啊,”王曦叹了口气,推了推还在睡着的林澈,有些无奈道:“我们还是考虑一下自己吧。”   众人:“……”   嗯,害怕。   蔚岚被谢子臣扶着上了马车,谢子臣不由得皱了眉头:“喝成这个样子,我明天怎么上朝?”   “没事……”蔚岚摇着扇子:“我有数。”   谢子臣:“……”   好想打人。   将蔚岚放在马车上坐着,谢子臣把谢铜方才端来的醒酒汤喂给她喝了,让她躺在榻上,给她盖了被子,冷着声音道:“今天看上那个叫言澜的了?”   “言澜……”   蔚岚张开眼睛,眼里有些茫然。   眼里是言家满门抄斩时流下的鲜血,她坐在高台之上,面容冷峻。   她经历过两次宫变,三次变法,一次灭国之祸,此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全都想了起来。她忍不住颤抖了身子,谢子臣察觉道了,不由的叹了口气,软了眼神,拍着她的背道:“阿岚,是不是不舒服了?”   她蜷缩起身子,握住了那个人的手。   “对不起……”她颤抖出声,眼泪落在谢子臣的手掌里:“对不起……”   谢子臣微微一愣,也明白她是醉得厉害了。他想了想,同她挤到榻上,这马车上的榻对于两个人来说着实太小了,他半个身子悬着,将她揽到怀里,轻轻顺着她的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没事了,阿岚。”他温柔出声:“我在呢。”   蔚岚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去,她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蔚岚就发现谢子臣躺在身边,他身上也沾染了她的酒气,浴室里是冲水的声音,染墨上前来,忐忑同蔚岚道:“谢公子说昨晚太晚了,就不管先睡了,今早起来给您沐浴。”   说话间,谢子臣也洗了,看了看天色道:“太晚了,我们一起洗吧。”   “不行!”蔚岚和染墨同时开口,谢子臣微微沉思,觉得蔚岚毕竟是个对男人有欲望的,便道:“那在侧室备水吧,我过去。”   说着,他便起身去了侧室,蔚岚和染墨松了口气,染墨上前来,着急道:“世子爷,怎么你去了一趟北边,桓公子给丢了,却和谢公子睡上了啊!你们有没有……”   “没有!”蔚岚立刻否认,而后道:“以后就把子臣当成你的男主子,好好伺候吧。”   “什么?!”   染墨惊呆了,而蔚岚拍了拍她的肩,自己走进了浴室。   梳洗过后,两人一起准备上朝,此时天还没亮,谢子臣瞄了一眼身侧的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矮?”   蔚岚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片刻后,谢子臣抬手为她整了整发冠,又道:“矮点也好。”   蔚岚:“……”   这时候蔚岚才注意到,谢子臣手里有好几章折子,不由得道:“今日要参奏的人这么多?”   “嗯。”谢子臣淡淡开口:“为正朝廷风气,我义不容辞。”   蔚岚夸奖了谢子臣一番,谢子臣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等快到宫门前,谢子臣先叫住了马车,然后停了下来,自己上了等在那里的谢家马车后,两人仿佛是从另外两条路来一般,慢慢来到了宫门前。   而后谢子臣先下了马车,蔚岚后下,站在门前,忍着笑道:“哟,谢大人,好巧啊?”   谢子臣在宫灯前回头,看见灯火下那个身着绯红色官袍,风流肆意的少年,勾了勾嘴角。   “是啊,魏世子,好巧。”   两人假作偶遇上了朝,此时还没开朝,大家各自找了各自的位置,准备着早朝。对于蔚岚的出现,所有人都保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大家其实不大摸得准皇上的心态,也就不敢太早站队,就连王曦等人,都在自家家长的眼神下安静若鸡的站着,拼命给蔚岚使着眼神。   蔚岚倒也不觉得尴尬,谢子臣却是怕她不知道如何自处,提醒了一句:“你走之前已是刑部侍中,便站到林大人身后去吧。”   这话不用谢子臣提点,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意外的是,在她没走过去之前,就听刑部尚书林寻大声道:“魏大人,这边来吧。”   所有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便就是蔚岚都有了几分惊疑,但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便走到了林寻身后,持着笏板行礼道:“谢林尚书解围。”   “既然来了刑部,就好好干吧。”林寻本不大喜欢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改变了态度,持着笏板转过头去,等待着早朝。蔚岚在他身后思索着,又听他道:“当日你来我府中寻我,偶遇澈儿,却没有借他进我林府,我想你也是个好孩子。你为了大局叛逃前去北方,也是以命搏得南方的安宁,老夫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性能耐,就在刑部好好打磨,其他事你也不必担忧,自有老夫担着。”   听到这话,蔚岚心里不由得舒展开来。她向来听说林寻是个护短的,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被护短的感觉。她感激道:“多谢林大人!”   林寻没有回话,时候到了,唱官开始宣布早朝,朝臣跪着迎接了皇帝从御道入殿之后,而后朝臣鱼贯而入。   谢子臣为皇帝做了一晚上的思想工作,加上桓衡的威胁,皇帝倒也没有为难蔚岚,甚至有些不耐烦给她又升了一级,从刑部侍中升任成为了刑部侍郎,竟就是一下和谢子臣平起平坐了。   这次林寻没有反对,也就无人敢说什么,可这官位明显是皇帝为了之前缺粮草安抚桓衡所给的,他心里不舒服,整个仪式十分简洁。蔚岚也不是不识好歹的,恭敬领了印章,而后便安静弱鸡的站在林寻身后,一言不发。   早朝照例商议了几件早已经拟定今日商议的要事后,皇帝便道:“今日还有事要奏吗?”   没有人说话,皇帝打了个哈欠道:“那……”   “陛下!”谢子臣突然出声:“臣有本要奏!”   一听这话,王曦、林澈、阮康成、嵇韶等人立刻开始在自家老爹背后瑟瑟发抖。   而蔚岚则是早就知道他今日要放个大招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谢子臣掷地有声开口:“臣要奏,金部主事王曦,尚书右丞林澈,中舍人嵇韶,尚书郎阮康成四人昨夜不顾律法,以官员之身夜醉青楼招妓!”   一言出,参了四大家的嫡子,整个朝堂的人不免就有些尴尬了。这里面有三个人都是太子这边的人,太子立在上方,不由得有些头疼,觉得这些人肯定是做了什么招惹了谢子臣,而谢子臣也是……找麻烦就找麻烦,没必要这么不给脸吧?   当然,谢子臣心里琢磨的是,只谈他们招妓,已经很给脸了。   不止太子这么想,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这几个人肯定是招惹了谢子臣了,皇帝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道:“王曦,可有此事?”   “陛下!”王曦出列,跪了下来,谢子臣出手,必然是准备了证据的,他要还是抵赖,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王曦只能苦着脸道:“陛下,我等昨夜年少好奇,的确是去长了长见识,只是,我等并未招妓,带的都是自家的歌姬,还望陛下明察!”   “是是,”其他几个人赶紧跟上:“我等带的都是自家歌姬!”   “在下说的是昨夜吗?”谢子臣淡淡开口,王曦立刻知道,不好!   然而就这么一想,谢子臣就拉开了他手里长长的奏章,将他们这一年来出入过青楼的时间地点以及点的花魁全都念了一遍。才念出几行,王曦便直接道:“下官知错了!”   说着王曦就以诚恳的态度,几乎是要哭出来的模样:“陛下,下官年少无知,还望陛下给我等一个赎罪的机会!”   “年轻人……朕能理解。”皇帝也有些尴尬。其实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可是律法在这里,谢子臣还查得这么清楚。王曦也算是他侄子,他母亲华阳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打小叫着舅舅长大的,皇帝也不太想打他脸,只能道:“罢了,就按着律法,罚半年俸禄吧。”   “王爱卿,”说着,皇帝看向王曦的父亲,叹息道:“还是好好管教一下。”   “是,陛下放心。”   王曦都被管了,其他几个肯定跑不掉。基本上都是回去家法的命,一群人简直是把谢子臣打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事情了了之后,所有人下朝。刚一出宫门,谢子臣便被王曦几个人拉过去,王曦简直是直接上来揍人的心情都有了,可是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明天背一个殴打御史的罪名。于是他只能道:“谢兄,有什么话好说,为什么要直接上朝来闹呢?”   “我与你们没什么话说。”谢子臣淡然开口:“本官不屑于逛青楼的官员为伍。”   “谢子臣!”阮康成怒了:“我看你就是成心找我们麻烦!同样都是去逛的,你怎么就不参魏世子。”   听到这话,谢子臣目光淡淡看了过来。   “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参?”   他这一句话说的所有人愣了一下,谢子臣扫了他们一眼,淡道:“你们要逛,我不管。但以后带着蔚岚去逛,我知道一次,参你们一次!这次我参你们逛青楼,下次就是养外室,下下次……”   “懂了!”所有人集体开口,王曦忙道:“子臣你放心,这种龌龊的事,我等绝不会带着魏世子再做了。日后我若看见她做这种事,立刻就阻止她,告知你!你我兄弟,帮你我义不容辞。”   “多谢阿曦,”谢子臣拱手行了个礼,淡道:“明日我会参王元,阿曦放心。”   王曦:“……”   突然有点小高兴是怎么回事?想搞自己那个三哥好久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蔚岚:“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跟我玩了,阿曦,你知道原因吗?”   王曦:“不……不知道。”   蔚岚:“为什么,你也不知道呢?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身边最聪明的人。”   王曦:“就是因为聪明,才不知道。不想被参。”   林澈:不想被参   嵇韶:不想被参   阮康成:不想被参。   谢子臣:大家乖。 第73章   蔚岚见所有人都围在宫门前, 不由得有些好奇,刚走上前去, 同众人拱手道:“王兄……”   “阿岚,我们有事, 先走。”王曦立刻打断了蔚岚的话, 四人步履匆匆离开,十分像山中马匪,大喊一声“风紧,扯呼”之后,就匆忙逃窜。   蔚岚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道:“他们……跑这么快做什么?”   “下朝了不赶紧回家, 还在外溜达什么?”   谢子臣淡然开口, 不着痕迹往蔚岚身边靠了靠。他的手触碰到蔚岚的手, 蔚岚微微一愣, 转过头去,看向谢子臣面上一本正经的样子, 却就被他这么握住了手。   他们两靠得很近, 衣袖宽大,交握的手掩藏在衣袖之下, 看上去也只是走近一点说话一般。   蔚岚不由得笑了,却是问:“你不怕被人知道?”   她记得最初的时候, 谢子臣多次同他说,断袖一事被人知道,于她的声誉官途多不好。谢子臣面上表情没有波动, 同她一起上了马车,而后坐在她旁边,淡道:“能瞒着,自然是瞒着最好。若瞒不住,知道了亦无妨。”   蔚岚回头看他,美目中带着笑意,看的人心中不免有几分躁动。   谢子臣咽了一下口水,艰难移开目光,却是道:“我打算离开谢家,自行开府了。”   “自行开府……怕是要废不少银子吧?”   蔚岚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令牌:“这些……”   “我不用。”谢子臣摇了摇头:“府邸都弄好了,就在你家隔壁。”   蔚岚:“……”   想了片刻,她忍不住道:“什么时候开始弄的?”   “你走之前。”   谢子臣回头看着蔚岚,眼里带着温柔,他抬手抚过她的长发,清清冷冷的面容上,带了些压不住的笑意。   蔚岚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就觉着这个人在身边,所有的事物都会随之安宁下来。她静静注视着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年少时候来,那时候言澜问她,以后想找个怎么样的主君呢?   她是怎么回答的?   比他好的。   她蔚家的少家主,自然是要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你在想什么?”谢子臣瞧着她盯着他目不转睛,不由得有些好奇,蔚岚笑了笑,坦然道:“我想起很多年前来,有人问我,以后要娶个怎样的人,我那时候告诉他,我要娶这世上最好的人。”   听到这话,谢子臣便猜测出她后面的话来,不由得弯了弯嘴角,蔚岚看着他的模样,笑出声来:“你怎的知道,就是你呢?”   “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谢子臣淡然出声,目光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盯着她,慢慢道:“阿岚,你身边,不会有其他人。”   “子臣啊……”蔚岚忍不住叹息:“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小气了些。”   “怎么,”谢子臣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要不我给你开个后宫,来个三千佳丽,显示我大方?”   蔚岚自然是听出他言语里的警告,哪里还敢接话,忙道:“不必不必,我有你一人,余生足矣。”   谢子臣眉目软化了几分,应了一声,便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蔚岚送了谢子臣回府,而后便自己回了长信侯府里,开始处理公务。午时阳光正好,她在书房里看着卷宗,然后听着外面的打闹声。   她循声抬头,发现是魏华正在教着自己的小弟魏熊在院子里练着武艺,林夏坐在一旁吃瓜看戏,三个人其乐融融。   魏熊已经十一岁了,他个子长得快,看上去完全没有十一岁的模样,蔚岚听着他们过招的声音,随意看了几眼,便发现了魏熊的不同。   魏熊的个子比魏华小,力气也比魏华小,整体上来说,魏熊处于绝对的弱势,然而却不知道怎么的,就始终和魏华保持着一定微妙的平衡,虽然看上去捉襟见肘,却还是能和魏华交手许久。   蔚岚不由得来了兴趣,起身到门口来,斜倚在门口,看着双方对打。   看了半天,她便看出了名堂。魏熊十分擅长接助地势,他个子小巧,就经常往一些魏华难以施展的地方躲过去,然后再从下方出其不意突袭,倒很是机灵。蔚岚看了一会儿,便招手道:“阿熊。”   “哥哥?”   魏熊虽然知道蔚岚才是自己姐姐,却是叫惯了的,听到蔚岚叫他,有些诧异。魏华听见蔚岚的声音,也收了手,转头道:“阿岚?”   “哥哥,”蔚岚朝着魏华点点头,来到魏熊身前,而后道:“阿熊,我和你比一场如何?”   “啊?”   魏熊满脸担忧,蔚岚实力可比魏华强多了,她来和他过招,不是看他调皮揍他的吧?   蔚岚看出魏熊的担忧来,笑了笑,同旁边的侍卫道:“来八个人。”   侍卫们立刻上前来,恭敬站在一边,蔚岚看向魏熊道:“我不欺负你,我们轮流挑人,你挑四个,我挑四个,而后我们指挥侍卫较量,你看如何?”   “这……倒也行。”魏熊想想,面上露出了几分狡黠:“到时候输了,你可别抵赖。”   “我要是输了,就赏你半个月的假,不用去上学了。”   蔚岚豪爽开口,染墨懂事的去屋里搬了凳子,小桌,侍奉着蔚岚坐下。蔚岚看了魏熊一眼,笑着道:“挑吧。”   挑人是有讲究的,不但要眼尖,因为轮流挑人,还要揣摩着对方要挑谁,找出能克制对方挑选的阵容的组合,才是最优秀的挑人的法子。   魏熊明显是知道这一点的,眼珠子溜溜转,每一次蔚岚挑一个人,他就挑一个能克制对方的人。蔚岚笑着没有说话,等人挑完了,双方就开始布置好,一对一的对战。   这有那么些像田忌赛马,重点不是在于到底实力多强悍,而是在于双方是如何根据对方匹配阵容。   魏熊毕竟还小,蔚岚没有太放在心上,就老老实实根据自己这边的实力,从弱到强的排了上去。而魏熊明显对她有一个猜测,似乎是猜测她会首先派出最强的人来,于是他就派了个最弱的。   第一场是蔚岚胜出,魏熊立刻又换了法子,第二轮就换了一个中等实力的来,中等对中下,魏熊胜。   魏熊就这么琢磨着每次调整战术,蔚岚就瞧着他怎么应对,喝着茶不说话。   等结束后,魏熊四比一赢了蔚岚,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嘴就道:“哥,你是不想让我上学是吧?”   “房里的兵法都看过了?”蔚岚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魏熊下意识点头,蔚岚起身来,摆了摆手刀:“让秋娘给阿熊收拾行李,明天给他送城郊军营里去,交给陈将军,就从……排头兵做起吧。”   “啥?!”魏熊惊呆了,忙道:“哥,我不读书啦?”   “读什么书啊,”蔚岚有些不耐烦,抬头看了看天色,斜睨了自家弟弟一眼:“你这样别读书了,浪费。”   又浪费了学校资源,又浪费了他的天赋。   魏熊一时不知道蔚岚是夸是贬,就看蔚岚回了书房,好半天,魏熊转过头,对魏华道:“姐,哥是不是看我不爽了?她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   “姐你大爷的姐!”魏华一巴掌拍在魏熊头上,不满道:“叫哥!”   魏熊:“……”   小时候明明是他让他叫自己姐姐的啊!   然而这份气恼还没说出来,魏熊突然瞥见了坐在一旁吃瓜看戏的林夏,猛然反应过来,那以前没嫂子,这能一样吗?他哥天天女装扭来扭去的,是嫂子看着烦吧?   魏熊立刻认真了神色,鞠了个躬道:“哥,我错了,是我瞎,你永远是我最有男人味的哥哥。”   林夏一口茶喷了出来,魏华的脸色很难看。   魏华转头看向侍奉魏熊的女人,黑着脸道:“赶紧给他收拾行李,今晚就把他扔出去!”   “别!别!我只有十一岁啊哥!”   魏熊拉住了魏华粉红色的袖子,魏华冷眼看了魏熊一眼:“你姐在北方上战场杀人的时候,也只有十二岁。”   “那……那也该你先去啊!”魏熊还是不满,魏华眨了眨眼,突然变得千娇百媚起来,水袖一甩,而后抬起袖子,遮住自己半边脸,娇滴滴道:“人家不一样啊,人家是阿岚最疼爱的妹~妹~呀~”   魏熊家:“……”   好恶心,这个哥哥真的好恶心!   魏熊还想去求一求蔚岚,结果还没到门口,便听蔚岚道:“敢来求情,我立刻亲自送你过去。”   魏熊:“……”   好狠心,这个姐姐真的好狠心!   蔚岚奏章做事很快,晚饭之前,就将卷宗全部看完,算是熟悉了刑部侍郎这个位置。等到晚饭时分,她吃着饭,下人便送了张拜帖来,说是隔壁的谢公子送来的,说新迁至此,来探望一下左邻右舍。   听到这话,魏邵吃着红烧肉,不满道:“肯定是什么小官想来巴结咱们家阿岚……”   然而话没说完,就听蔚岚直接道:“让他进来一起用膳吧。”   全家人顿了顿,集体看向蔚岚,不明白蔚岚一向是最难讲话的一个,怎么今天隔壁邻居送个拜帖来,就直接被请进来吃饭了?   大家回想了一下那个人的姓氏,谢,莫非是谢家子弟,所以蔚岚格外青眼相待?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就是不知道是哪个谢家子弟了?总不可能是谢家那个风头正盛的谢子臣吧?他要开府,肯定也是选择王谢家所在的乌衣巷这种地方,怎么会来长信侯府这种全是武将所在的地方?   大家正自己给自己找了答案,便听蔚岚同身边魏熊道:“你换个位置,去奶奶旁边坐吧。”   吃着鸡腿的魏熊愣了愣:“我为什么要换位置?”   大家也不大理解,这时候,蔚岚淡道:“嗯,来的这个人,你就先当着姐夫看待吧。”   “啪”的一下,所有人的筷子掉了。   就这个时候,染墨引着谢子臣走了进来,云锦绸缎的黑袍在夕阳下流光溢彩,金冠镶玉熠熠生辉,比起当年第一次来谢家那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布料的青涩少年,谢御史的风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魏家人集体呆呆看着这俊美青年从容进了屋里,然后朝着所有人一一打了招呼,而后立在大堂,将目光落在魏邵和魏老太君身上,等着他们发话。   魏邵和魏老太君握着筷子,一动不动,完全是蒙住了。   他们知道女儿有主见,从来不知道是有主见到了这个程度!   就这么一声不吭就把男人带回来了……就这么一言不发就成了自家的女婿……   等等!   魏邵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着蔚岚道:“他还没下聘!”   “我会挑时间去他家下聘的。”蔚岚淡定开口,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同谢子臣道:“来坐吧。”   谢子臣点点头,乖巧坐在了蔚岚身边,蔚岚给他夹了菜,维护之意十分明显,全家没有一个人动筷子,没有一个人说话,蔚岚抬头扫视了大家一眼,将目光落在坐在魏华身边安静如鸡的林夏身上。   林夏收到蔚岚的目光,立刻起身来,懂事道:“嫂子,吃菜,吃菜。”   “对,吃菜,吃菜。”魏邵回过神来,招呼着大家,全家人就开始“吃菜吃菜”招呼起对方,仿佛全家人都是第一次认识,谢子臣默然不语,安静的吃饭。整个饭吃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是安静吃着饭,偷偷看着谢子臣,瞟一眼,再瞟一眼。蔚岚实在有些受不了了,看谢子臣放下碗筷后,便同谢子臣道:“我送你回去吧。”   “嗯。”谢子臣站起身来,然后恭敬有礼同所有人告别,他的姿态挑不出半点错了,但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气势太盛,让全家都忍不住站起来,想送他出门。最后还是蔚岚叫住了所有人,送着谢子臣回了府。到了府前,蔚岚笑道:“我先回去了。”   谢子臣一把抓住她的手,抿了抿唇:“我府中刚刚建好,你不若来看看?”   蔚岚知道他的意思,折扇在手中“唰”的张开,踮起脚尖,靠近了他的耳边,用折扇折着两人的脸,在他耳边轻道:“晚上过来,留床给我。”   谢子臣突然红了脸,蔚岚抽回身,看见灯火下那人白净的面容上浮着淡淡的红,静静注视着,片刻后,她温柔道:“真好看。”   “赶紧回去吧。”   谢子臣骤然转身,便踏入了自己的府中。   蔚岚回了府里,刚一回去,全家就凑了上来。   “阿岚!”魏邵最关心的问题:“他知道你是女儿身了?!”   “不知道。”蔚岚摇着扇子,被全家人簇拥着进府,听到这话,全家人立刻凝重起来:“不知道?那他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大概……都喜欢?”蔚岚有些不确定皱起眉头,看谢子臣的态度,好像还是喜欢女人的。   全家人看了对方一眼,又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他不可能为了你一辈子不娶妻吧?”   “这个……”蔚岚坐到椅子上,用扇子敲着桌面:“大家都还年轻,不用想太多。”   “阿岚!”魏老太君着急道:“你也不年轻了,你都十八岁了,马上就要十九了。现在你大伯二伯也没了,咱们长信侯府也没什么担忧的了,你就别硬撑着当什么世子了,你赶紧和你哥哥换回来,现在谢四想娶你,他也是个好的,你赶紧嫁了得了!”   听到这话,蔚岚冷眼扫了过去。   魏华坐在一边,冷哼出声来:“奶奶说的什么话,她愿意换,我还不乐意呢!”   “你闭嘴!”魏老太君着急出声:“你一个男孩子,整天涂胭脂打粉的,像什么样子!”   “奶奶,你又说我!”魏华眼睛一红,往林夏怀里一扑:“阿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我恶心,我不像个男人……”   一面说,一面嘤嘤哭起来。林夏心疼得不行,连忙诓哄道:“哪里有,我就最喜欢你了!”   魏老太君:“……”   心好塞。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家子,这孙子孙女性别颠倒就算了,这个孙媳妇也不像个正常的……   “阿岚……”看着自家母亲脸色不太好,魏邵虽然觉得也不该说出来,还是艰难道:“你未来,到底要如何打算……”   “如何打算?”蔚岚抿了口茶,淡道:“我就当着这个世子爷,未来当长信侯,当丞相,当摄政王,不可以吗?”   魏邵和魏老太君脸色巨变,魏老太君上前一步,直接道:“阿岚你同我说清楚,这个世子之位,到底是你不能让,还是不想让?!”   “我能不能,想不想,有什么区别?”   蔚岚抬起头来,冷眼看着魏老太君:“我就是想坐这个位置,那又如何了?!”   “你是个女孩子!”魏老太君怒喝出声,这一句话说得蔚岚心头火气,她猛地将手中茶杯摔到地上,大喝出声:“那又如何?!”   “我是个女孩子,我就继承不得长信侯府?!我就当不得长信侯府的世子爷?我就不能名留青史,就不能权倾朝野了?!我告诉你们,你们给我记清楚,是谁给了魏家现在这份安稳的?是谁给了魏家现在这份荣华的?是谁让你魏老太君出去个个都要捧着你叫一声老太君,是谁让你长信侯从前锋的位置退回盛京来安安稳稳过日子!是我蔚岚!”   全家没有一个人说话,魏华将头埋在林夏颈间,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了那么几分酸涩。林夏静静注视着蔚岚,看着她面上全是愤怒,她少有这样失态,失了一贯的风度,对着全家破口大骂:“是我蔚岚十二岁上战场拿命换来的军功,是我蔚岚在官场步步为营换来的升迁,是我蔚岚出生入死平定北方换来的尊荣,是我蔚岚从七岁到如今不眠不休苦苦钻营换来这一切!你们长信侯府满门欠我一个尊位,我就要当长信侯府世子爷,又怎么了?!”   “我今天就清清楚楚告诉你们,”蔚岚慢慢平静下来,冷声道:“我可以让这个世子的位子给你,可是我让了,我就和魏家再无关系。不过我也说清楚给你们,如今魏岚这个人所处局势复杂,早就不是当年大伯二伯那个水平的敌人,你们可以把哥哥推上去,但是魏家满门能撑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人说话,全场如死一般的寂静。魏邵慢慢回过神来,有些不能理解道:“你一个女儿家,怎的会如此重权势……”   蔚岚没有回应,她将目光落在魏老夫人身上。   她就等魏老夫人一句话,这句话对,证明魏老夫人对她的确有感情,那她日后还是长信侯府世子蔚岚;这句话不对,证明魏老夫人就是把她当成魏华的一颗垫脚石,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然而魏老夫人一直没有出声,许久后,她看着她,平静道:“你决定好了?”   “你可能一辈子无法当一个正常的女人,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一个人活得战战兢兢,偷偷摸摸,不能穿衣打扮,不能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别人娇宠疼爱。”   魏老夫人说着,声音有些沙哑,蔚岚明白了魏老夫人的意思,松动下来,听着她道:“我向来知道,你对我和你父亲心中不满,总觉得我们两个偏袒你哥哥。可是你还小,我们偏袒的哪里又是你哥哥,我们担心的也是你!”   “你父亲没什么能耐,我们护不住你们小的,要让你小小年纪女扮男装去拼个前程。可你一个女孩子,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男子女子本就不一样,你如今拳脚功夫这样厉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练吗?你从七岁起每天都要扛沙袋举石头,这样才能有如男人一样的力气。你上战场厮杀,男人们只要往前冲就好了,他们不会因为月事疼痛,也不必为了生育担忧。一个女人是因为要经历这些痛苦,所以才会被优待……”   “这不叫优待,奶奶。”蔚岚打断她:“这些都是上天赐给女人最珍贵的东西,打磨她们,才让她们更加坚韧不拔。因为有了月事,女人需要逆流而上,所以才有比那些更顺风顺水的男人更加坚毅的品格。因为会生育,女人才能体会生命的珍贵与艰难,无论何时何地,都保存着最大的意志抗争。”   “如宠物一样圈养,将命运交给别人,然后换取一些华丽的衣服和胭脂水粉,这样的人生,从来不叫优待。”   “奶奶,”蔚岚注视着她:“你这一生,过得好吗?”   魏老太君没有说话,她捏紧了拐杖,许久后,她咬牙道:“那你一生都要如此偷偷摸摸,那谢四,他甚至都无法明媒正娶的娶你,你与他只能无媒苟合……”   “我会娶他。”蔚岚果断开口,目光中全是坚韧:“早晚有一日,我会权倾朝野,位极人臣。我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我至少能掌控自己。我要十里红妆迎娶他而无人敢言,我要与他携手笑看江山而无人能讽。”   话说到这里,魏老太君沉默下去。许久后,她闭上眼睛。   “若这是你的选择……阿岚,那你就去吧。”   她似乎有些累了,转过头去,踉跄着往外走去:“孙子孙女,在我心里,从来都是一样的,阿岚。”   魏邵扶着魏老太君离开,魏老太君走远后,蔚岚将目光落到魏华身上。   “阿熊长大后,我会将长信侯府给他,我会给哥哥一个比长信候更高的位置。”   蔚岚有些累了,她许诺魏华,然而魏华却是笑笑。他转头看着林夏,温柔道:“不用了,这些夏夏都会给我,对不对?”   林夏微微一愣,片刻后,她微笑起来。   她知道他不过是撒娇说笑,她心里知道,魏华是多骄傲一个男人,不需要蔚岚,也不需要她,魏华会自己好好的活着,给自己所有他想要的。   可是她想给他,魏华要不要,和她给不给,从来不是一回事。   于是她点了点头,郑重道:“我会给你比长信侯这个位置更好的未来,阿华。”   看着两个人携手并立的样子,蔚岚笑了笑,却是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成婚?”   “等我有钱单独开府,”这一次林夏没有推脱,她笑了笑,握着魏华的手道:“我就带阿华走。”   蔚岚:“……”   原来林夏穷得只能在她蔚家吃软饭,果然是不能随便成亲的。   说清楚了这些,吩咐好了把魏熊打包出去的事情,把公务处理好,蔚岚便换了一身月华色袍子,从自家院子里翻墙跳进了谢府。   她一翻过去,就遇到了谢铜,谢铜睁大了眼看着她,她清咳了一声,假作无事道:“你家主子的卧室在哪里?”   谢铜没有出声,指了一个方向,蔚岚点了点头,宅子的布局一般都是差不多的,蔚岚便朝着谢铜指的方向过去,走到长廊边上,便从窗户里看见那个人。   那个人和在学堂里一样,穿着白袍,披着黑色的外套,跪坐在案牍面前,批阅这成堆的奏章。   他在灯火下的五官被勾勒出几分温柔风流的意思,蔚岚站在窗前,静静瞧着他。   初春已到,他院子里的桃花含苞待放,蔚岚抬起手,折了一株桃花。那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谢子臣循声看过来,便看到那位正在仰头抬手折花的公子。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披着袍子,起身到了窗前,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怎的不走正门?”   “窃玉偷香,”蔚岚持着桃花转头,笑了笑:“谢公子不觉得,如此私会佳人,别有一番风味吗?”   谢子臣笑了笑,低头不语,扫了一眼她的打扮,便知道是惊心装扮过才出门的,她将花递到他手里,他低头忍着笑,将花接过来:“没有束冠整衣相待,子臣失礼了。”   “美人无论怎样,都是美人。”蔚岚赞赏看着谢子臣的面容,觉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个人似乎一直如此美好。谢子臣看着她目光里的赞许之意,第一次觉得,生得好,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她,眼里全是温柔。   “那你过来些,”他靠近她:“看仔细点。”   蔚岚挑了挑眉,觉得这谢子臣是越来越不矜持了。   不过没关系。她喜欢!   于是她听他的话,靠近了他,就在她贴近他的时候,方才还笑意盈盈温柔如水的人,突然就一把揽住了她的腰,直接将她抱了进去!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的鞋一拽一扔,打横抱起,大笑着匆匆进了屋里!   蔚岚有些尴尬,她觉得这个时候挣扎,总有那么几分弱势的感觉。于是干脆从容被他抱着,而后被他往床上一扔,她就干干脆脆的往床里一滚。   这床极大,蔚岚滚进去后,竟也没到边上,谢子臣半跪在床上,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脚腕,含着笑意注视着她。   “还美不美?”   他哑了嗓子,蔚岚笑了笑,将他往床上一拉,翻身压了下去,双手按着他的手,悬在他身上,含着笑道:“美,如何不美?这么看,简直是倾国倾城,绝世无双。”   谢子臣笑了笑,想要翻身,蔚岚便一把压住他,两人竟就在床上这么过起拳脚功夫来。两人像个少年一样打闹,蔚岚一面注意着隔着谢子臣,不让他碰到敏感位置,一面又和他缠到了一起。谢子臣让着她,没一会儿就被拉开了衣衫,又被捆了起来。   床帘被晃得落了下来,两人都轻轻喘息,蔚岚头发散开,带了几分恍若女子的妩媚之意,谢子臣看得口干舌燥,面色潮红。   蔚岚抬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她从未觉得有一个人,如此亲近过。   “子臣,”她沙哑开口,低头吻了下去:“总有一日,我会娶你。”   她亲吻着他,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肌肤之上,她抚摸着他修长的腿,亦觉情动,她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很爱这个人。   想把他搂在怀里,想将他融入生命里。   “子臣。”   她叫着他,悬在他身上,看他在自己身下手下低吟喘息的模样,温柔出声。   “这一辈子,”那一分钟,她是真心的,她亲吻着他,低哑出声:“我陪着你。”   谢子臣有些茫然看她,神色不大清明。她低低一笑,吻了下去。   晚上把谢子臣做累了,蔚岚也觉得自己的手快废了。   她抱着谢子臣去洗了澡,自己又洗了一次,谢子臣迷迷糊糊听着她的水声,又朦胧的想。   这一次,好像还是没觉得,蔚岚需要他什么。   为什么呢?   聪明如他,第一次,忍不住如此疑惑了。   但他实在是太困,忍不住睡了。   蔚岚洗完澡,自己在浴室里解决了一下,而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她一直吃着林夏给她的药,如今身体和十几岁的时候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她谨慎,但实际上,哪怕不用绷带,不用护心镜,也许她把谢子臣的手拉着按在胸上,谢子臣也不会察觉什么。   她过往不觉得什么的,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晚,她突然就觉得……有那么些不甘心起来。   可她不能做什么,林夏的药必须吃,日子必须过。她一圈一圈绑好绷带,觉得有些累了。总觉得计划需要再快一点,她要再快一点,走到让谢子臣也无法撼动的位置去,等那时候……她就告诉他。   蔚岚穿着袍子来到床边,谢子臣睡熟了,看上去毫无戒备,像个孩子一样。她低头亲了亲他,他迷迷糊糊睁眼。   “阿岚……”   他轻声呢喃,蔚岚软了心肠,低声道:“嗯,是我。”   说着,她拍了拍他,躺了下去:“睡吧。”   从谢子臣搬来以后,蔚岚几乎每天都歇在了谢府。   多睡了两天,蔚岚就有些撑不住了。两人都年少气盛,谢子臣天天缠着她,他倒是没什么,有她帮忙解决,可是她呢?!!   每天啥都不知道,瞎撩,撩了之后,自己又去洗冷水澡。蔚岚觉得,谢子臣是开心了,她过得却苦不堪言了。可是她又觉得不能退缩,这种事上退缩,总觉得有些丢面子。直到她月事推迟了一些,林夏给她号了脉,皱着眉头道:“你内火旺啊。”   蔚岚:“……”   林夏叹了口气:“你天天和谢子臣睡一起,到底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啊?你又说他不知道你是女的……”   蔚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是和这个有关?”   林夏点点头:“欲求不满伤身啊,世子,克制一点,要不别过去睡了。”   蔚岚觉得也是,正有此意。于是当天晚上,蔚岚就派人给谢子臣送了信,言明公务繁忙,晚上就不过去了。   谢子臣拿着蔚岚的信皱了皱眉头,觉得怪怪的,倒也没说什么。   但后面几日,蔚岚都推脱了没去,谢子臣便觉得不大乐意了。但他憋了一口气,觉得既然蔚岚不找他,他也就不找蔚岚。   两个人一个躲着,一个憋着气,一时之间,公务效率反倒上去不少。   可是刑部侍郎和御史大夫公务效率上去了,也就意味着朝廷里的官员不大好过了。蔚岚每天在朝廷上静静看着谢子臣怼天怼地,谢子臣冷眼看着蔚岚到处抓人。   蔚岚不到一个月连续清完了刑部半年的积案,而谢子臣则连参了两位四品以上的大臣,搞得朝野人心惶惶。   是个人都看出来两个人不对劲了,王曦这种人精,因为谢子臣参得是他上司,搞得他焦头烂额,办案的又是蔚岚,他便私下找了蔚岚来,希望两个人和平一点。   他早就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只是一直不明说,这一次实在憋不住了,在小酒馆里,就他们两人,压着声道:“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不是在床上能解决的呢?你们这样闹,我们很害怕啊。”   蔚岚叹了口气,抿了口酒。   年轻人,火气旺,她没地方发泄,除了认真工作,没有其他的想法。   王曦看出她的意思,忍不住道:“你们到底什么问题,要不和我说说?”   “没什么问题,”蔚岚摇摇头:“就是我心里不安静,想静心。”   “静心……”王曦认真思考着:“这个好办,你要不去嵇韶家呆呆。他每天就弹弹琴唱唱曲的,每次我去他那里,都觉得自己快归隐山林了。”   王曦的话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蔚岚点点头,深以为然:“阿曦说的甚是!”   不知道为什么,王曦看着蔚岚的表情,突然觉得不大好了。   蔚岚说干就干,当即告别了王曦,去给嵇韶递了拜帖。嵇韶中舍人这个位置,基本上没什么事,他自己在城郊买了个房子,蓄养了一大批歌姬舞姬琴师,还养了许多仙鹤之类的动物在院子里,搞得自己家里每天像仙宫乐府一般。   蔚岚特意登门,嵇韶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思,亲自出门迎接,蔚岚到了庭院中,所有人站起来给她行礼,这时候,蔚岚便看见了言澜。   多日不见,再次相见时,蔚岚心中平静了许多。她朝着言澜点了点头,而后同嵇韶笑道:“听阿曦说,若要养心,便来找嵇兄,所以我便来了,还望嵇兄多多担待。”   “在下别无所好,就好音律,阿岚音律造诣颇深,在下本就想讨教一番了,可是一直没什么机会,阿岚能来我府上,在下求之不得,怎么说得上担待?”   嵇韶笑着引蔚岚入了座,指了一圈人道:“这都是我家中乐师歌姬,阿岚若有看上的,自取便可。”   “嵇兄客气,”蔚岚点点头,嵇韶摆了琴,笑道:“上次与阿岚琴笛合奏,在下记忆犹新,今日不若再合奏一曲?”   嵇韶主动邀请,蔚岚自是不会拒绝,但看了一眼言澜,蔚岚却是道:“听闻言琴师擅长剑舞,不若蔚岚奏曲,让言琴师一舞罢,以娱嵇兄如何?”   听到这话,嵇韶大笑起来:“言澜的舞可不是谁都能看的,这得看他愿不愿意。”   说着,嵇韶看向言澜:“言澜,你意下如何?”   “世子抬爱,在下却之不恭。”   言澜匍匐在地上,而后道:“还容在下换一身衣衫。”   嵇韶挥了挥手,言澜下去后,嵇韶同蔚岚攀谈了一会儿,不一会儿,言澜就重新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火红的长袍,头顶玉冠,手中握着长剑而来。   蔚岚一回头,便看见桃花树下的人。   没有半分奴气,仿佛她记忆中那个贵族公子,艳丽张扬。   她不由得沉了眸色,一瞬之间,她的确觉得,心静了。   再也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安静了。   而这个时候,谢子臣坐在案牍前,静静看着卷宗。   大理寺丞江晓被人杀了,抛尸在河中,他的尸体被分成了一块一块的,用一个麻布装着,顺着河流飘了下来。   其实是没有人能认出他的,他的模样早被毁得面目全非,只是大理寺的官府也在里面,加上大理寺也就他失踪了,于是推论下来是他。   谢子臣看了一眼卷宗,打了个叉后,放到了一边。   “转交刑部或大理寺。”   这种案子,并不属于他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忍不住跳了跳。想了想,他又拿回来,写了个“刑”字,单独递给了一位下属。   “移交刑部侍郎魏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你的胸真的很平】   (若干年后)   蔚岚:“我真的是个女人”   谢子臣(满脸震惊):“不可能!”   蔚岚:“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是个女人呢?”   谢子臣:“你的胸,比我的还平,怎么可能是个女人?这违背科学!”   蔚岚:“滚……”   【小剧场·这是我家儿媳妇】   魏邵出去逛街,带着林夏和谢子臣。   朋友:“老魏,带着小辈逛街哈?这是谁?”   魏邵:“我儿媳妇儿啊!”   朋友:“谁??”   魏邵:“我儿媳妇儿啊!”   朋友:“哪一个是?”   魏邵:“都是啊。”   朋友:“……”   第二日,盛京到处都是传言。听说蔚丞相的爹说摄政王是他儿媳妇儿,所有人不能相信。   谢子臣的父亲出门,朋友来询问:“听说你儿子是老魏家儿媳妇儿?”   谢爹表示:“不可能!他儿子是个阳痿!!”   过了几日,盛京盛传蔚岚是个阳痿。   对此,蔚岚在房间里对谢子臣笑了笑。   “我看我是没日乖你。”   谢子臣微笑:“来,试试。” 第74章   言澜舞了一手好剑, 所有的姿态动作,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蔚岚静静看着,拨弄着琴弦, 感觉仿佛是回到很多年前。   第一次配合, 言澜却就觉得,这个人仿佛是和自己一起搭档过很多次,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旋身,她都能恰到好处接上,给予一个最合适的音符。   蔚岚看着面前的人, 一时竟然觉得, 有那么几分怅然起来。   一曲舞毕, 蔚岚将琴交给了嵇韶, 不免有几分感慨:“言公子的舞姿真是令人惊赞,人间难得几回闻, 今日蔚岚谢过了。”   “哪里, ”嵇韶客气着:“阿岚的琴声才是令人留恋,还望阿岚日后多来几次。”   蔚岚笑了笑, 同嵇韶说了几句,看了看天色, 蔚岚便起身道:“还有其他公务要做,阿岚便先告辞了。”   “阿岚慢走。”他们一向是说走就走,没有留人这样的说法, 嵇韶看了言澜一眼,言澜便主动上前去送蔚岚。蔚岚看见言澜跟上来,突然那么想通他多聊几句,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有一个地方,叫大梁。   可她不能问得这样露骨,只能缓了脚步,同言澜攀谈道:“言公子是自幼学的琴和舞吗?”   “是。”   言澜淡然开口,蔚蓝点点头:“公子学了多久?”   “十四年。”   “十四年……言公子如今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吧?”   “正好双十有一。”   “双十有一……”蔚岚呢喃出声,想起来,那年她去将他的尸骨葬在他喜欢那个女人的祖坟里时,他也是双十有一。   她将目光移在言澜脸上,慢慢道:“言公子必然是出身音律之家吧?”   “并没有。”言澜淡道:“家中没有这些文雅的东西,七岁那年被人卖到南风馆中,由老板请了师父教的。”   蔚岚沉默了片刻,她看着面前人不卑不亢的模样,回想着那人的容貌气质。   一个南风馆出来的人,居然有了大梁第一贵公子的气度。   蔚岚不免笑了,她终究忍不住问出声来:“言澜,你觉得人有上辈子吗?”   言澜愣了愣,而后就听她道:“我有时候总是做梦,梦见我活在一个叫大梁的国家,叫蔚岚。”   言澜眼中有些迷茫,似乎不明白蔚岚为什么突然同他提起这些。蔚岚看着他的神色,便明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又哪有那么多神迹?   蔚岚问出口,便觉得后悔。不问,那心里总有那么点挂念,觉得,可能呢?   问了,也不过是将那点希望摧毁了去。   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转身上了马车。言澜静静看着那人离开,不免笑了,这个魏世子,怕是将他认成了谁。   蔚岚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回了府中。   进门便听见屋里鸡飞狗跳的在说什么,蔚岚走进大堂,发现是林夏在讲故事,全家一家老小听得津津有味,蔚岚笑了笑,悄无声息坐到边上,听着林夏绘声绘色道:“我远远站在那里,就看见一个麻布口袋,那口袋上全是血,我就猜想,那人肯定是被装在口袋里打死的。结果我走过去,就看见仵作趴在一边吐,我心里就知道不好了。我本来想走……”说着,林夏顿了顿,喝了口茶,魏邵满脸着急催促:“然后呢?”   “咳,”林夏清咳了一声,然后凝重了神情,接着道:“结果大理寺少卿谢丞拦住了我,说来都来了,让我看看。我心里想,输人不输胆,我林夏太医院第一名医,还怕个尸体?于是我就装着胆子上去了,那口袋一拉开,我了个大槽啊!”   林夏似乎是有了什么极其不好的回忆,提高了声音:“那哪里是尸体啊?被砍成一块一块装在里面,就一个脑袋好好的,上面用血写满了小字,你们猜写的是什么?”   蔚岚听到这里,就知道林夏虽然是在开玩笑,但的确说的是一件大案了,她不由得凝重了神色,冷声道:“写了什么?”   一听到她的声音,全家吓了一跳,集体惊恐回头,老太君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回来,指着蔚岚颤抖道:“你你你……”   “奶奶,”蔚岚柔和了表情,上前道:“我回来了,您别吓着。”   “阿岚,你真是吓死人了!”魏华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垫出来的胸波澜壮阔,他手附在上面,让蔚岚有了那么几分嫉妒。   “你这个胸太大,”她提醒他:“不太真实。”   “这才好看啊。”魏华有些不理解,随后扫了她一眼,满脸鄙夷道:“难道要像你?”   蔚岚:“……”   算了,她还是管案子。于是她回了头,看着林夏道:“写了什么?”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林夏知道蔚岚是要管正事,于是认真回了她。蔚岚皱了皱眉头,同林夏道:“你随我来。”   全家安安静静的,林夏便跟着蔚岚回了书房,等两人一走,全家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你说着江晓到底是犯了谁啊?”魏老太君满脸好奇,魏邵冷笑了一声:“他们那些大理寺的,手里冤假错案多得去了。”   “你少胡说。”魏老太君白了他一眼,魏邵着急了:“我这是胡说吗?当年永……”   话没说完,魏邵似乎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屏了声,没有多说,嘀咕道:“反正他们就是有问题。”   林夏跟着走进书房,蔚岚看了一眼书房里的折子,指了指旁边的案牍道:“坐吧。”   林夏恭敬坐在了一遍,蔚岚坐到主位上,用扇子敲着桌面道:“你说吧。”   “死的是大理寺正江晓,今天早上在护城河边被人发现的,我和仵作看过,死了大概三天,身体除了脑袋,其他地方都被切成一块一块的,从验尸的结果来看,是先中了麻药,然后被人活着用最普遍的菜刀看成碎肉的。”   听了这话,蔚岚皱起眉头,却是道:“怎么你一个太医署的去干仵作的事了?”   林夏不好意思笑笑:“之前帮着大理寺破了一起宫里宫女被虐杀了的案子,承蒙大理寺少卿抬爱……”   一听这话,蔚岚就明白了,她看了林夏一眼,淡道:“宫里的事少参合,你心眼太少。”   “知道知道,”林夏连忙缩头:“我就是顺手一下。”   “该顺手的时候再顺。”   蔚岚嘱咐了一句,又将案情细节问了问,而后便开始思索这件事。林夏察言观色,见蔚岚陷入沉思,小心翼翼道:“那世子,我走了?”   蔚岚挥了挥手,林夏起身告退,走了两步,蔚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林夏。”   “嗯?”林夏回过头,蔚岚皱起眉头,却是问:“你觉得,人有前世吗?”   “前世?”林夏愣了愣,随后不免笑了:“咱们两的上辈子,不该算咱们的前世吗?”   “倒也……的确……”   蔚岚慢慢开口,林夏想了想,又折了回来,跪坐在蔚岚对面,认真道:“世子可是遇到什么苦恼之事?”   “我遇到了一个人。”蔚岚如实开口:“他的名字、容貌、性子、擅长的东西,都与我上辈子一个故人相似。可是,他似乎并不是如你我这样的人。”   林夏听着蔚岚的话,想了想道:“其实,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个理论。这世界上是有很多个你的,他们出身在不同的世界,但他的名字,他的性格,他骨子里独属于他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个人。我们叫平行时空……”   说到这个,林夏觉得自己似乎讲得太复杂了些,有些迟疑道:“世子可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明白。”蔚岚何等聪明,立刻就懂得林夏的意思,点头道:“你的意思,他就是这个世界里的,我那位故人。”   “世子聪明。”林夏点点头,打量着蔚岚的神色,猜测着道:“世子与那位故人,是否有什么纠葛?”   蔚岚没说话,林夏琢磨着,蔚岚是不打算说的,于是便识趣告退。等林夏走了,蔚岚终于开口。   “我欠了他一条命。”   欠了他言家满门的命。   如果当年她能刚毅一点,能够不要如此畏畏缩缩,能够如同后来一样,更勇敢一点,或许言家,也走不到那一步。   可是那时候她太年少了。   当年最年轻的大理寺卿蔚岚,其实也不过是皇权之下,一个可怜虫罢了。   蔚岚叹息了一声,从桌面上拿了公文,开始批阅。   批了一半,染墨就拿着一张折子送了进来,打量着蔚岚道:“世子,这是谢御史那里递过来的,说这个案子不归他管,转交给你。”   “拿过来吧。”蔚岚一面低头看着折子,一面抬手接染墨的折子。染墨将折子交到蔚岚手里,蔚岚随意翻了一眼,便停下来,这是今天那个大理寺正江晓的案子。里面叙述与林夏讲的大同小异,然而唯一的不同在于多了一个细节,从那个口袋里,翻出了一幅画,那副画是一朵花,这花在南方没有人见过,花被血色染红,写折子的人让人临摹了那花的模样,夹在了折子里。   其他人认不出这是什么花,蔚岚却是清楚知道。   这是北地的花,盛开在秋天,如果是在秋天出战,那出战之前,家人都会让他们带着这么一枝花奔赴战场。   这种花,叫做思归。   看见思归蔚岚便明白,这件事不是江晓一个人的事。一个人千里迢迢从北地过来杀了大理寺正,还是如此残忍的手段,一个大理寺正,哪里能让人做到如此怨恨?   于是蔚岚迅速读完这个案子,便立刻吩咐了人去查江晓的背景,同时连夜让人给吏部的人送了信,调江晓的任职履历来。   做了这一切后,蔚岚低头看着这临摹来的花。   这花画得栩栩如生,却终究是和北地的花有那么几分不一样的,北地的思归从来都是历经风霜,开得更加放肆,而这上面的花,却更像是精致养出来的花,生气不足,未经风寒。   蔚岚猜测,这个人,大概是没有去过北方的。他所见的思归,大概是在南方家养出来的。而在南方会家养思归的人家,一般都是从北方迁徙而来。   “染墨,再吩咐人去花店,”蔚岚出声道:“问一下老板,盛京里哪些人同他买过思归这样的花?”   “是。”染墨点了点头,而后有些犹豫道:“世子,其实这个事儿,明天办也可以,咱们有个今晚上紧急的要事。”   “什么?”蔚岚愣了愣,而后皱起眉头,拼命回想,还有什么要事。   “谢公子……”染墨提醒道:“您已经半个月没去看他了。”   蔚岚:“……”   有点不敢。   去了,谢子臣肯定要缠着她留宿,缠着她留宿了,谢子臣又舒服了,她又是要么洗冷水澡,要么睡不着的。   想了想,蔚岚摇了摇头道:“就说我事情太多……”   “你到底什么事情多,”谢子臣的声音从窗户边传了来:“我来帮帮你?”   蔚岚下意识回头,便看见谢子臣坐在窗户上,静静看着她。他也不知道是坐了多久,悄无声息,蔚岚吓了一跳,随后冷静下来,看了一眼自己堆积如山的折子道:“的确是公务繁忙……”   “你都把人家半年才清完的案子都清了,”谢子臣扫了一眼她的折子:“打算一个月干完一年不做事?”   “这……哪里有办得完得案子。”蔚岚艰难道:“快一些结案,也是帮了百姓。”   “蔚岚。”谢子臣从窗户边上跳下来,染墨赶紧关门撤了出去,谢铜站在门口,染墨回头一看,见着是他,吓了一跳,拍着胸道:“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长信侯府防备松成这样了?!”   “胆小鬼。”谢铜嘲讽了一句:“你们长信侯府现在都把我们家少爷当世子妃打整,我们才翻过墙来,就拿梯子来接我们。”   染墨:“……”   是谁!到底是谁!她要砍死了他们!   这长信侯府到底是谁当老大?   染墨在门口和谢铜斗嘴,蔚岚看着慢慢走到面前的谢子臣,握着主笔,咽了咽口水。   实话说,如果是其他事,她当然容不得谢子臣这么强势,可是床事一事,是她不行,这不管放在大梁大楚,都是她的错,她自己心里也是虚的。她蔚岚居然满足不了自己的主君,这事儿若是被当年的好友知道,够他们笑一辈子。   可是她也没办法,只能每天暗暗在心里琢磨,赶紧升官,等能暴露那一天,她一定要让谢子臣知道,她蔚岚的女儿风采!   不过时机没到,她只能如此隐忍,笑了笑道:“子臣,你的事都忙完了?”   “没完,”谢子臣淡道:“明天做。”   蔚岚赶紧道:“子臣你还是……”   “你到底躲我做什么?”   谢子臣停在她面前,皱着眉头:“你若是介意什么,不妨同我说。我知道你是觉得你我进展太快了,你心里始终还是记着桓衡……”   “不,不是这样!”   蔚岚立刻打断他。   以前她一个娶了十八房侍君的好友曾经告诉她,当男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让他想下去的。   你给他买一块玉佩,他觉得玉不好,然后和你闹,之后他就会很理智的告诉你,他要想想。   如果你真的让他回去想想,那你就完了!   半个时辰后,他就会回来同你说,既然不爱他,爱上了其他人,那不如和离吧。   懂了吗?   男人的思维就是这么跳越可怕的!   蔚岚是吃够了这种男人胡思乱想的亏的,她连忙放下主笔,起身握住谢子臣的手道:“子臣,你切莫胡思乱想,我蔚岚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阿衡的事,我一年前就放下……”   “九个月。”   “好好好,”蔚岚顺着他的话,纠正道:“九个月,是九个月。那九个月前我就放下了,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是全心全意待你的,日后就莫要这样想,莫要提这样的话了!”   “那你到底躲什么?”谢子臣让她拉着手,神色淡淡的。蔚岚寻了理由,憋了半天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感情慢慢培养。”   蔚岚终于想出了理由:“子臣,我想过了,君子有德,你我不能总是如此耽于肉欲,要好好培养精神上的感情,这才是正道,你觉得可是?”   谢子臣没说话,他注视着她。她的话他是听明白了,她是芥蒂和他床上的事情。谢子臣回想起来,觉得可能的确是自己吓着她了。可每一次,她都不愿宽衣,也从不让他帮她,偶尔几次贴近,她也完全没有情动……   这些蛛丝马迹,加上此刻她推辞的模样,谢子臣不由得有了一个想法……   他有些担忧道:“你是不是,不行?”   “什么?”蔚岚呆了呆,她的表情更加肯定了谢子臣的猜测,谢子臣心里舒了口气,眼里软化下来,却是劝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同我说就好了,我带你一起去看大夫。我……也不会介意这种事。”   不仅不介意,他甚至还觉得有那么几分安心。不然蔚岚一直憋着,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愧疚的。只是他也担心蔚岚的身体。   蔚岚面色变化莫测,她听明白谢子臣的话了,艰难道:“子臣,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什么毛病……”   “那到底为什么?”谢子臣皱起眉头来。蔚岚叹了口气道:“我大概……就是刚上任刑部侍郎,压力太大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不由得愣了愣。记忆里蔚岚一直是无所不能、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他几乎忘了,她只有十八岁。他在她这个年纪,还是一个青涩少年,哪里有她这样的魄力。这样一想,面对她的理由,谢子臣终于接受。   他眼里温柔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人,心里又有了那么几分忐忑。   她才十八岁,他两辈子加起来,却是四十多了……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真相,是不是会觉得他太老了?   可是一想,这一辈子,他如今也才十七岁,还比她小一岁。他心里安定不少,又有那么几分甜蜜起来。他突然如此庆幸能重活一辈子,在最好的时光,遇到这样的人。   如果他不是重活了一辈子,他真的十七岁遇见她,或许也像桓衡那样,又骄傲又任性,早在猜出她喜欢桓衡那一刻,就甩袖离开,同她老死不相往来。哪里能像如今一样,耐着性子,守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靠拢自己。   四年相处,他太了解面前这个人,她看着风流,其实是由责任感极了的一个人。她当初答应了他,哪怕不爱他,也会信守自己的承诺,拼命培养自己的感情。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感情?所谓一见钟情,从来也只是少年冲动。   真正的感情都是细水长流,在陪伴里一点点了解对方,然后爱上那个人。   她对桓衡的感情,是桓衡十岁开始跟随她,是桓衡不顾一切从北方到南方换来的。   她就像一块石头,要得到这个人的感情,就要一滴一滴去打磨,直到有一天,滴水穿石。   她在感情上虽然笨拙,可是你给了她,她就会拼命努力去回应。   桓衡想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将自己放在心上,蔚岚何尝不是如此?   谢子臣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握,抚上她的发,温柔道:“不要担心,有我呢。”   “你刚上任,不要着急,这官场上的事情,急躁不得,你本来就可以做得很好,不用太过担心。”   蔚岚心虚点头,谢子臣来了兴致,拉着她到案牍前,像一个师长一般道:“来,我同你一起看折子。”   “你的事呢?”   “早就做完了。”谢子臣不由得笑了:“方才骗你的。”   只要不是床上事,蔚岚便放心了不少,同谢子臣坐在一起,两个人就着折子上的事一同讨论起来。两人政见也差不多,你一言我一语,处理得飞快。本来以为要看一夜的卷宗,竟是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蔚岚有些兴奋,同谢子臣道:“子臣你且先睡,我写个折子给林大人,想改一下刑部的办事流程。”   谢子臣看着十八岁的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有了那么几分骄傲,觉得面前这人,真是太过聪慧的一个人。她日后必然能走到一个很高的位置,或许会被他还高,走得比他还远。   他不忍打搅她的兴致,知道她此刻胸有万言,便道:“我近日来正在想改革税制一事,阿岚不妨同我想一想?”   改革税制是太祖日前正在想的事,朝廷不能太过依赖北方,如果谢子臣记忆没错,没几年,桓衡就会三伐陈国,直接灭了陈国。那时候桓衡声望将会如日中天,而这时朝中因为常年供养北方军队,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只能让桓衡拿捏。上辈子,谢子臣团结了世家南方军力抗住了桓衡,直到桓衡太过骄傲,第四次北伐死于战场,他才将军队收入自己囊中。   可这辈子变数太多,桓衡的性格和上辈子差别太大,他不确定未来桓衡会不会三次北伐,更不确定以桓衡如今的性格,还会不会骄傲自满,在朝臣的吹捧下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第四次北伐。   如果桓衡不死,那样憋屈的日子,谢子臣不会再来一次。所以他打算从改革税制,养民扶商,想给国家一些底子,在供养北方军时,再在南方建立一直府军,而后放到北方去,和桓衡成牵制之势。   这想法,蔚岚也有。只是当年她的老师皆死于变法,她觉得如今还是太早了些。可谢子臣既然要改,她也愿意奉陪,于是同谢子臣聊了一夜。   两人上辈子都是历经变法的人,蔚岚更是最后变法成功,让大梁如日中天,如果不是她死太早,必然能看见盛世一统。两人提出来的要点都格外老辣,每每点中要害,都不由得在心里对对方的实力有一番新的估量。   聊了大半夜,谢子臣考虑到蔚岚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事情不可能一晚上做完,我们歇息吧。”   蔚岚迟疑了一下,谢子臣却是笑了,温柔道:“累了,就只是歇息吧。”   知晓这是谢子臣的让步,蔚岚放下心来,却也有些愧疚。   两人洗漱后回了床上,谢子臣闭上眼睛,背着她睡去。   她从背后抱住他,将额头抵在他的背上。   “子臣,”她认真道:“等有一天……我一定会满足你!”   谢子臣不由得觉得好笑,又有几分担忧。   他翻过身来,将她揽到怀里,顺着她的背道:“别担心,我会找大夫医好你的。”   蔚岚:“……”   不想解释了。   第二日蔚岚上朝,江晓被杀这个案子整个朝堂都在议论,皇帝有些不耐烦,便将这个案子交给了蔚岚。蔚岚也做好了接这个案子的准备,接案以后,一下朝就朝着陈尸房过去。   尸体没什么价值,用来迷倒江晓的迷香是最普遍的那种,用来砍他的刀也是最普通的菜刀。如果不是那朵花,这个凶手可以说是什么线索都没留。而这朵花,是他故意留的。他是想留给谁看呢?   蔚岚猜想着,同时听着江晓的下属颤抖着描述江晓失踪那天的场景。   “江大人那日就在大理寺办公,突然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他看了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而后便没有回来……”   “信呢?”   染墨将信交了过来,蔚岚套上手套,拿出信来。   这个人很谨慎,用的信纸是盛京最普通最廉价的纸,从这个纸着手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而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朵思归。   思归,北方,这是江晓和那个人共同的秘密,所以在那个人送了思归之后,江晓便立刻出去了。   对方并不介意有人发现他们两者的联系,甚至于,他还在期待有人发现这些联系。   为什么呢?   蔚岚不由得想,而后去了江府。江府一家老小都在哭泣,蔚岚逐一审问了他们,而后道:“江大人可曾去过北方?”   “不曾。”江老夫人哭着道:“我儿是盛京人,这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盛京,蔚大人如此问,是有什么线索吗?”   “那江大人可认识与北方有关的人?”   “这……就不大清楚了。”江老夫人回想了一下:“这盛京之中,总有些官员与北方关系千丝万缕。”   江老夫人说的是实话,蔚岚不由得有些头疼。   见今日是问不出什么来,蔚岚便起身来,刚上了马车,便想起来言澜来。   她心里有些烦躁,一接触这些案子,她就会忍不住想当年任大理寺卿的那些时光。   蔚岚揉着太阳穴,坐在马车上道:“去嵇府。”   “嵇府?”染墨有些吃惊,蔚岚没有回应,染墨便只能再去了嵇府。   嵇韶早就等候在了府前,蔚岚到时,不由得有些吃惊。嵇韶见到蔚岚的表情,大笑起来:“昨日言澜与我打赌,说阿岚你今日还会来。没想到言澜果然是猜中了,你可是和他约好的?”   “并未。”蔚岚笑了笑,转头看向言澜:“言公子是怎么猜到,在下今日要来?”   “魏世子可知道,”言澜微微一笑,立在嵇韶身后,如亭亭修竹,俊朗清逸:“世子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蔚岚微微一愣,仿佛看见当年那人站在面前。   “阿岚,你的心思从来藏不住,你的眼睛啊,会说话。”   没有人说过,这么多年,别人从来只会说,蔚丞相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多年后,未曾想会再听到这句话。蔚岚失笑摇头,同两人进了府。   言澜照旧给她舞了剑舞。正是春盛,桃花正好,蔚岚看见那桃花纷飞,树下人飞快旋转,剑光带了森森寒气,美丽而刚毅。   她抚琴不语,内心安静无比。   三人醉酒一番,嵇韶送她离开。离开前,言澜送他,她有些醉了,上马车前回头,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人,忍不住开口:“这一次,你又从我眼里看到什么?”   “愧疚。”   言澜果断开口:“世子对那个人,必然是愧疚至极,以至于必须要做什么,才能安抚不安了一辈子的自己。”   蔚岚失笑。   “你果然很像他。”   她沙哑开口,言澜摇了摇头:“可我不是。”   “那你再猜一猜,”蔚岚注视着他的面容:“明日,我还会不会来?”   “如果没有他人阻拦,”言澜微笑着道:“言澜煮酒静待。”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转身进了马车,醉酒之后,有了几分烦闷,她拉开了一些衣衫,靠在马车车壁上,看着车帘起起伏伏。   马车刚到城门,便被人拦住。   “世子,”染墨声音从外面传来:“谢公子邀魏世子夜里泛舟。”   “依他。”   染墨应了,便随着那人而去。   那人将马车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蔚岚和染墨不由得警惕起来,蔚岚收了性子,小扇握在手中。   马车停了下来,那人恭敬道:“世子,我家公子在河边等着公子。”   染墨卷了车帘,蔚岚发现,这里竟是一片芦苇地。蔚岚握着折扇下了马车,扯开比人还高的芦苇,而后便看到了一艘小船。   小船之上,一个绝色女子手中拿着船桨,立在船尾。蔚岚在盛京见过许多歌姬,却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她手持船桨,仿如月宫仙子下凡。   而船头之上,一个青衣白衫的男子立在前方。他双手负在身后,衣衫松松垮垮,一根玉簪随意挽着头发,仿佛随时要落下来的模样,看上去散漫不羁,带了几分疏狂潇洒之意。   他听得声音,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眼仿佛落满星河,看得人目眩迷离。   刚才那女子是绝色,但在这人面前一对比,便似乎就落了下成。   他仿佛是乘风而来,立于月光之下,又会随时展袖而去。   “阿岚,”他朝着她伸出手,温和道:“来。”   而另一边,大理寺丞楚臣跪在地上,颤抖着看着面前走过来的人。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放过我们……”   “放过你?”那人低笑出声来:“那又有谁,放过了他们呢?”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楚臣,”那人叹息出声:“谁都跑不了。你们欠我的,我一个一个,都会找回来!”   “这公道,老天爷不给我,我自己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子臣:“阿岚,你是不是不行?”   蔚岚:“滚。”   谢子臣:“阿岚,你果然不行呢,你看你都硬不起来。”   蔚岚:“……”   她硬起来了,这才有鬼!!   谢子臣:“不行,我要医治阿岚!”   于是谢子臣吩咐了太医来悄悄给蔚岚诊脉。   太医:“魏大人体质偏阴,要多多壮阳才好!”   谢子臣:“药随便你开!”   于是蔚岚开始觉得,怎么最近的饭菜都一股药味。   过了一阵子……   林夏:“世子,你怎么长胡子了?!!”   蔚岚:“……”   谢子臣:“阿岚,你终于长胡子了,可觉得自己男风一振,威风凛凛?”   蔚岚:“滚!!!” 第75章   蔚岚诧异了片刻, 随后便反应过来,往船上人的方向走去。   谢子臣扶着她上了船, 同染墨等人道:“你们留着吧。”   撑船的女子解了绳子,将船桨划入水中, 船摇晃起来, 慢慢随着流水往下而去,谢子臣坐在船头,船头放了一个棋桌,一方小炉,小炉上温着酒,酒香随着风散漫开来, 让人一闻便知道, 这是难得的佳酿。   “坐。”谢子臣抬手指了指棋桌对面, 蔚岚从容落座, 扇子在手中张开,瞧着对面散漫不羁的人, 笑着道:“子臣今日, 似乎格外不同。”   “游山玩水的时候,自然要有游山玩水的样子。”谢子臣从棋盒里拿出一颗棋子, 抬眼看她:“对弈一局?”   蔚岚自然是应允的,她也随意拿了棋子。   流水之声潺潺, 合着蝉鸣蛙叫,酒香水汽,让人觉得心中格外宁静, 谢子臣盘腿坐着,将棋子扣在棋盘之上,慢慢出声道:“以往与阿岚相处,不是在学堂,就是在朝中,偶尔游玩,也是一大批公子盛邀,到没有单独与阿岚好好出来游玩过。”   “怕是这些年,子臣就没有好好游玩过吧?”   蔚岚不由得笑了,谢子臣握着棋子愣了愣,随后方才想起来,从十二岁重生而来起,他的人生似乎就是一张绷紧的弓,没有一刻放松。   他也曾是热爱游山玩水的人,当年他一个人,外界虽然都说他阴冷渗人,却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会享受的人。   他培养着盛京最好的歌姬,有着盛京最好的美酒,知道盛京最好的风景,哪怕从来都是他一人独行。   那时候他没有什么出生入死的朋友兄弟,也不愿意将这样随性的一面展露在不相干的人面前,便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带上家中蓄养的歌姬,到那些少有人知的美景处,然后看那些歌姬唱歌跳舞,又或者是自己温一壶美酒,独饮度过这漫漫长夜。   蔚岚是他第一个带出来游玩的人。   想到这里,谢子臣不由得笑了笑,这笑容没有往日的拘谨,像个十七岁的少年,落落洒脱:“的确,可我也是极爱游玩的。”   “子臣,”听到这样的话,蔚岚心里不由得涌上了一些怜惜,却是打笑道:“我一直知道,你骨子里,是有那么几分压不住的狂傲的。若你不是庶子,怕这盛京风流公子的名头,轮不到王曦。”   “有你魏岚在,”谢子臣似笑非笑打趣道:“本也就不是王曦。”   “不敢不敢,”蔚岚心中警钟大响,忙道:“在下是个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正经人。”   谢子臣嗤笑了一声,将棋子落到棋盘之上,抬头看向江边。   江边是一片桃花林,桃花扎根在江边,到转弯处,江面变得狭窄,桃树也靠近了来,桃树上有藤蔓攀着生长,与对面桃树上的藤蔓交手而握,弯曲着身子扭曲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座拱桥。进入这藤蔓之下,光线就暗了下来,月光从这些藤蔓藤蔓间洒落在小船之上,斑驳点点,桃花花瓣打着转落下,这奇异的景象,让蔚岚不由得抬头而望,觉得美不胜收。   谢子臣静静看着对面的人,这地方他来过很多次了,以往只觉得景色甚好,却在这个人加入这画面的瞬间,觉得一切都格外不同起来。   仿佛月光有了温度,仿佛桃花有了魂魄。他看着她含笑看着这一切,不自觉探过了身子,低头吻上了她冰凉的唇。   蔚岚微微诧异张口,他的舌尖便探了进来。   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缠绵的吻,小船平稳顺水而下,光线忽明忽暗,桃花落到他们两人发间,蔚岚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光线再次亮起来的时候,谢子臣直起身子,抬手拂了她头上的花瓣,蔚岚睁开眼,看见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些潮红。   他手指拂过她的面颊,沙哑出声:“此生得君相伴,朝生夕死,亦无憾矣。”   蔚岚没有说话,她平时虽然情话一套一套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时候,她向来是更为沉默那个。她目光眺望过去,发现出了那片桃花林之后,江边就是村庄了,这里的房子沿江而建,一路长排排过去,却离得较远,一个个村落夜里亮着灯,不远不近,恰到好处。两个人仿佛是仙人游景,远离红尘喧嚣,静静端望着这万家灯火。   谢子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中带了些感慨:“这条江的下游分支,便是护城河了。”   护城河三个字触动了蔚岚的神经。毕竟江晓的尸体就是从护城河里发现的,蔚岚不由得突然警惕起来,便就是这个时候,撑着船的女子突然惊叫了一声道:“公子,那是什么?”   蔚岚立刻起身,同谢子臣一起来到船尾,而后便见到月色下,一个麻布口袋正顺着江面飘了下来。   月光正好,蔚岚和谢子臣的眼里超凡,可以清晰的看见那麻布口袋染了血色,血正从口袋里渗透出来,染了江面。   所有的美好景象在这一刻都显得格外诡异起来,蔚岚正想下水打捞,却被谢子臣直接拦住,淡道:“已经死了。”   蔚岚愣了愣,她不大明白,为什么谢子臣这么确定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这个时候,那个口袋顺水飘到了船边,谢子臣叫了一声:“绿袖。”   撑船的女子得令,立刻用船桨一抬,便将那个口袋挑到了船舱上来,蔚岚连忙上前,打开了那个被装得鼓鼓的袋子,绳子刚刚松开,肉便松垮滚落了出来。饶是在战场已经见惯了杀伐的蔚岚,也一瞬间不由得觉得有些反胃,僵住了自己的动作。   见她面色不大好,谢子臣便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道:“先别看了,回去叫了仵作再看吧。”   “往上游去!”   此刻再察看尸体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这个尸体是从上游来的,此刻或许抛尸的人还没走远。   叫绿袖的女子立刻调了头,沿着原路回去,蔚岚紧盯着岸边,船行了没多久,蔚岚就看到了岸边一处被压弯的草丛。   “停在那里。”   蔚岚指了那处草丛,绿袖依言靠了过去,蔚岚和谢子臣下去之后,往前行几步,便看见草丛上沾染着血迹,可见这尸体的确是从这个位置扔下来的。   蔚岚撩起衣摆,蹲下身去,看着那地面上的脚印,丈量片刻后,便道:“是个七尺六寸左右高的男子,应该习过武,力气颇大,可以单手扛着人走。他身形应该很瘦。”蔚岚思索着,站起身,顺着脚印前去。   脚印走得很直接,没有踩任何小路,几乎就是看见什么杂草荆棘就砍开往前。蔚岚看了草被砍断的草面,皱眉道:“是个擅长用剑的人。”   “而且对这里并不熟悉。”谢子臣补充开口,指着旁边一条小道道:“本来顺着那里,便可以走进来的。”   蔚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点了点头,跟着脚步走出去。   脚步一直走到外面人多一点的地方就断了,因为人来人往,混杂在了一起。蔚岚看着面前断了的脚步没有言语,谢子臣继续道:“他家离这里应该不远,所以不用马车。”   “那也许他家贫呢?”   “家贫的人,能养得起思归?”   谢子臣提醒道:“在南方样养思归并不容易。”   蔚岚应了一声,她已经让人去问了养花的老板,等买思归的人的名单出来,又住在这一片附近,身形高瘦习过武的男人,凶手的范围便被缩小了许多。   可是这样顺利,蔚岚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觉着这一切仿佛是有人在引导一般。出来游个湖,就能遇到凶手抛尸?   蔚岚皱着眉头,与谢子臣一起折回了船上。谢子臣扫了她一眼,看她一直不说话,便道:“你最近和嵇韶走得很近?”   “我与嵇兄关系一直不错。”蔚岚笑了笑,没有半分心虚的样子。谢子臣却道:“听说你很喜爱那个叫言澜的?”   蔚岚:“……”   谢子臣引着她坐到船上,给她倒了杯酒,看上去十分平静。蔚岚不由得有些好奇,谢子臣的醋意她是领教的,王曦请她去一趟乘风阁,他就能在朝廷上把他们全参了,现在他知道自己天天去找言澜,却这么平静?   “我只是欣赏言澜而已,”蔚岚思索着,谢子臣是不是觉得言澜一个琴师,身份低微,直接干掉就好了,不需要生气?她怕谢子臣做出什么伤人性命的事来,忙道:“你若不喜欢,我不去就是了。”   听她的话,谢子臣嘲讽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我只同该计较的人计较?”   “那……我想请问一下,”蔚岚迟疑道:“哪些是该计较的?”   “以后你会明白的。”   两人回了城中,谢子臣让绿袖提着那一袋尸首,三人就去了义庄,连夜让仵作连验尸后,和第一具尸体的验尸结果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死的人,仍旧是大理寺的人,大理寺丞,楚臣。   楚臣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方,第二天蔚岚上朝时,参她办事不利的帖子如雪而来。   皇帝虽然如今不喜蔚岚,却也觉得臣子们是因为太过害怕失了理智。蔚岚接这个案子还没有两天,一般人可能连案情都没搞清楚,怪只能怪那凶手实在是太过凶残,刚杀了一个人又顶风作案,而且杀的还都是大理寺的人。   平时都是大理寺抓人查案子保护被害人,这一次却是大理寺的人集体上书,请求刑部加派人手过来保护他们。   对此,刑部尚书林寻表示——滚!   可是大理寺人心惶惶,毕竟凶手太过凶残,而且就是盯着大理寺来的,皇帝还是批准,将南城军拨了一批人出去,保护大理寺的官员。   蔚岚也瞧出了这事儿可能和大理寺当年办的案子有关,便去寻了大理寺的人来一一询问,却也没有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花店老板还有一家出去接货没有回来,最后一份名单迟迟出不来,蔚岚每天奔波在外面查案子,每晚回来得都很晚。然而一周过去,凶手的踪迹没查到,第三条人命却出来了。   第三个死的人,便让人有些惊讶了,在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盯着大理寺来的凶手的案子时,第三个死者,却是户部侍郎,张云楠。   张云楠是兵部尚书张程的同胞弟弟,张家势大,他的死和江晓楚臣这样的小角色是决计不一样的,张家在朝廷上骤然发难,直指蔚岚办事不利。之前蔚岚才带着人打过张程的儿子,张程想起来就怒气上涌,竟就在朝堂上指着蔚岚叫骂时,看着她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气不过来,一脚踹了过去!   蔚岚静默不动,看着这个老尚书扑过来,就在这时候,谁都没想过,那个仿佛一直置身事外的御史中丞谢子臣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手中笏板朝着张程一笏板就抽了过去!   他是个文官,向来是没动过手的,大家都只知道谢御史一张嘴天下无敌,结果今个儿众目睽睽之下,谢子臣就以一个笏板,一板子将那个看上去有他两个人宽的兵部尚书直接抽飞了去!   张程就感觉脸上剧痛,而后被那巨大的力道抽了狠狠撞在了大殿柱子之上,他被撞得头脑发晕,就听谢子臣冷声道:“大殿之上公然向魏大人行凶,你当陛下何在?!当王法何在?!当御史台何在?!当我谢子臣死了吗?!”   一连四问,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站在蔚岚身前的黑衣身影,连他话里那句“谢子臣何在”的不妥之处都没听出来。只当谢子臣一个尽职尽责的御史,将律法规矩刻进了骨子里,当着他的面冒犯规矩,就像当着他的面打媳妇儿一样!   然而别人没听出来,王曦却是懂的。前面三个“何在”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那最后一句……   敢当着他的面打蔚岚,是当他谢子臣死了吗?   王曦哀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朝堂上最聪明的人。   蔚岚没有王曦旁观者清,整个人都是惊呆了的。其实她已经做好一脚踢死张程这个老不死的准备的,却没想到谢子臣下手更快更狠,一笏板抽脸上,估计得养好久。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谢子臣满脸正气说完这句话后,连忙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着张程道:“张尚书,你一介老臣,怎的……唉!”   蔚岚摇了摇头,周边所有人也回过神来了,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张程做了什么勃然大怒道:“张程,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   张程连忙翻身跪下,一张嘴,一颗牙混着血就掉了下来,支吾不清道:“是臣失态了,可臣的亲弟弟没了,臣也是……”   说着,张程便哭了起来。   一张肥肉横生的脸老泪纵横,看的周边人都忍不住软了心肠。   张程是随着皇帝从太子开始出生入死的,也是立了汗马功劳,如今皇帝不喜蔚岚,方才如果他打了,道个歉也就没什么大事了,蔚岚要是敢打他,皇帝也就有了惩治蔚岚的理由。张程也是个人精,正是有了这样的盘算,才对蔚岚动的手。谁知道谢子臣就冲了出来?   张程恨恨咬牙,一下子对谢子臣这个庶子恨到了骨里。   谢子臣冷眼瞧着他,眼中全是不屑。   “好了,”皇帝开了口,看着蔚岚道:“魏侍郎,这事儿归你管,你查了也有好多天了,人没抓到,已经死了三个朝中大员。再给你七天,限你将凶手及时捉拿,否则拿你是问!”   听到这话,蔚岚眼中有了冷意,她单膝跪下,领了皇令。   从大殿出来后,蔚岚直接朝宫门外出去,赶往了张家,张家的人去扶张程,张程恨恨看着谢子臣,谢子臣察觉到他的目光,掸了掸衣袖,嗤笑了一声,便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张程怒从中起。   不过一个庶子,不过一个御史中丞,怎么就敢和他兵部尚书叫板?!   这朝廷山不转水转,早晚他要等着谢子臣落到自己手里!   张程眼中全是冷意,目送着谢子臣出去。   他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刚刚回到府中,就看到蔚岚站在门口等他。   张程被人扶着走下来,捂着脸,冷哼道:“怎么,魏大人是来道歉了?”   “张大人说笑了,”蔚岚勾了勾嘴角,左手在袖下压住右手放在身前,注视着张程道:“我来这里,张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吗?”   “魏大人什么意思?”张程皱了皱眉头。   “今日朝堂之上,张大人的神情,似乎,并不只是悲痛而已吧?”蔚岚上前一步:“张大人,是在怕什么呢?”   “你胡说!”张程怒喝出声来,蔚岚看着他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我是不是胡说,张大人心里有数。蔚岚破不了案子,大不了革职查办。可对于张大人来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张大人,还不肯同我说吗?”   “说什么?”张程声音有些紧张,暗中捏紧了手掌,蔚岚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您同张侍郎,江大人,楚大人之间的旧事,您还不肯说?”   “旧事?”张程冷哼出来:“我同他们,能有什么旧事?魏大人,案子你能查就查,不能查别装神弄鬼,你给我让开!”   说着,张程便一把推开蔚岚,气势汹汹往里面走去。蔚岚目送着张程进了屋里,手中的扇子打着转,思索着往外走去。   “世子,”染墨跟上来:“您怎么知道他们之间有旧?”   “知道?”蔚岚笑了笑,目光转向远处,慢慢道:“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猜测试一试他,除了他,我本来还打算试一试和此案所有有关的官员。可如今并不用了。”   说着,蔚岚上了马车:“去大理寺吧。”   “去大理寺做什么?”染墨跟了上去,有些疑惑,蔚岚目光沉了沉:“翻卷宗,查江晓、楚臣、张程、张云楠是个人同时出现过的案子。”   “您觉得,是他们办的案子的受害者来报仇了?”   “很明显,”蔚岚点了点头道:“如此残忍的手段,还在死者脸上写‘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凶手心中必然有极大的怨愤。死的全是朝中要员,大理寺,兵部,户部,三个部门看似毫无关系,但其实一旦涉及到边境的案子,这三个地方会迅速串联起来,兵部管理军队后勤,户部负责发放军饷,出了事,他们都是证人和线索。而凶手又给了一朵思归……”   说着,蔚岚有些累了:“这大概,是一桩有关北地的冤假错案。凶手如今回来,不仅是要杀他们,还想洗清当年的冤屈。”   “所以凶手才给了一朵思归?”   蔚岚点点头,用扇子敲着手心。   来了大理寺,蔚岚迅速调出了大理寺近二十年来所有卷宗,同染墨一起,开始一一查看。她在大理寺查看了一夜,终于找到了一个十五年前的案子。   十五年前,狄杰侵犯边境,那时候桓家还不像如今在北方一家独大,北方实力盘根错节,其中北方一支军队,是由永昌侯言旭带领。言旭的父亲是农家子出生,因为军功卓越封候拜将,永昌侯世袭到言旭,也不过是第二代,在朝中根基不稳,那一年狄杰来势汹汹,言旭率五万军守白城,当时桓松为主帅,按照计划,要求言旭守城拖住狄杰五万兵力,桓松在青城与狄杰主力交战,而后再回头包抄白城狄杰五万军。   谁曾想,永昌侯守城第三天,在敌方第二次发动攻击时,就弃城而逃。   战时出逃,按照律法,是要杀头的大罪,更何况,因为他的逃跑,不仅白城被夺,狄杰五万军还立刻掉头回了青城,一起包抄桓松主力,虽然桓松侥幸跑了出来,却也导致了大楚那场战役正面战场的全面溃败。   桓松一个人率军撑住了局势,也就是那一场战役,才让桓家坐大,声望如日中天。   圣上暴怒,结果这个永昌侯居然还敢回京,回京之前便被当时兵部侍郎张程参奏,一入盛京,直接下狱。   永昌侯在大理寺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乞求圣上原谅,他在京中没有家族,无人求情,圣上愤怒之下,灭了他三族。就连当年他不到六岁的儿子,都没能逃过斩首的命运。   这个案子由楚臣主审,江晓辅办,张程参奏启动,可是,张云楠在这个案子里并没有出现过,蔚岚不由得有些疑惑。   她将大理寺的老人统统叫了过来,直接道:“这里可有人知晓当年永昌侯的案子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而后统一给了答案——这个案子当年由楚臣、江晓一手负责,并无人参与。   蔚岚不由得有些奇怪:“他们两个人,就办完了所有的案子?”   “倒也不是,”有一个狱卒道:“那时候帮忙办案的,后来都被调往了外地,或者病故,或者告老还乡,如今大理寺中,知道这个案子的,只有他们两人了。”   都走了,更显得这个案子有问题。蔚岚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她也有些头疼,让大理寺的人散了之后,便起身进了马车,让染墨直接上朝。   她在马车里休息了一会儿,沉沉睡了过去,等醒了的时候,发现已经在宫门前了,谢子臣坐在她身边,她靠着他睡着。   “子臣?”蔚岚有些迷蒙,谢子臣叹息了一声:“何必如此拼命?”   “就剩那么几天了,”蔚岚笑了笑:“不拼命不行。”   谢子臣抿了抿唇:“查到了什么吗?”   “好不容易查到点线索,他们可能和永昌侯有关系,可是如今知道内情的人都散了,正在头疼。怕是最近要熬着到处找人了。”蔚岚摇了摇头,起身道:“去上朝吧。”   谢子臣跟在她身后,她一夜没睡,脚步都有些虚浮,走了几步差点摔了,谢子臣扶了她一般,仿佛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终于道:“何不问问你父亲呢?”   “我父亲?”蔚岚呆了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是了,十五年前,我父亲应在北方,与永昌侯大概也是认识的。”   说着,蔚岚笑了笑,拱手道:“谢过子臣了。”   “不用。”谢子臣有些僵硬,随后道:“去吧。”   蔚岚笑而不语,然而在谢子臣转身时,目光微微闪动。   早朝没什么大事,蔚岚站在朝堂上,眯眼睡了一会儿,等睡醒的时候,已经下朝了,谢子臣用笏板拍了她一眼,蔚岚瞬间清醒,跟上了谢子臣。   回了长信侯府,蔚岚忙去找魏邵,魏邵正在院子里逗鸟,蔚岚见他兴致正好,上前道:“父亲,来帮我一个忙吧。”   魏邵少有能帮上蔚岚的时候,十分兴奋,忙道:“阿岚要我帮什么?”   “父亲,”蔚岚带着魏邵坐下来,终于道:“你可认识永昌侯?”   听到这个名字,魏邵面色微微变了变,放下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如今我办一个案子,与这件事有关,若父亲知道什么,还望告知我。”   魏邵没说话,他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件事,放以前我是绝对不会说的。不过如今你有出息,我告诉你,你自己掂量着,要不要说吧。”   “永昌侯……当年与我私交甚好。”魏邵说起来,眼里有了几分怀念:“我们还是世子的时候就认识了,十五年前,我还是世子,他就已经是永昌侯。他是个特别体贴下属的好将军,常和我说,这战场上的仗,能少死些人,就少死些人。十五年前的冬天,北方遇上百年难遇的冰灾,我们前线的将士都等着粮草棉袄,但你也知道,军饷这种事,十万两下来,户部走一圈、兵部走一圈、层层往下,到我们手里,可能也就八千。”   “以往还能忍,可是那一年的确是忍不了了,大家想尽了办法,像我,也是靠着爹的关系,在兵部有人,所以才拿到了足够的粮食军饷。言旭他爹去得早,而且又是农家子出身,在朝廷本来也没什么家底的,我其实根本想不出来,那个冬天,他和他的士兵,到底是怎么过的。”   说着,魏邵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愧疚:“他弃城这件事,其实我一点都不意外。我听说他弃城前守了三天,把百姓全都迁走了,这才走的。他走了以后,将军力退到后方,立刻马不停蹄奔往盛京,那时候我就知道不好了。刚好我受了伤,你爷爷就把我送回了盛京,我和他一前一后到了盛京,他先是来找了我。他当时可能也知道情况不好,是私下偷偷找人递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去找他。他信里同我说,他那一年,军饷只拿到应有数量的十分之一不到,攻城之时,将士连一把不残的刀都没有,冬天寒冷,将士都是跟百姓挤着过活,但饶是如此,也冻死了许多。他来盛京,是陈述冤情,来告御状的。”   蔚岚听着,用手指瞧着石桌,心里却已经是愤怒至极了。   她向来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但是她却是有两个底线的。   军饷不能动,赈灾银不能动,这两样东西,都是系着人命的东西。魏邵说得这样明白,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当年张云楠在户部,张程在兵部,自然是联手欺负言旭这个软柿子,吞了他的军饷。言旭军队根本没有能力作战,桓松没能来得及知晓,言旭无奈之下弃城逃跑,而后直奔盛京来状告张程、张云楠。结果却被张家兄弟伙同大理寺的人一起先发制人告了他,言旭甚至没能来得及面圣,便被送上了断头台。   而后她爷爷战死沙场,他父亲是个软弱的,怕是知道这好友的命运,却连伸冤都不敢,根本不敢让人知道,他知道这样的秘闻。   北方的思归,十五年前的旧案。   而这个案子,到底有多少人掺在里面,谁也不知道。那凶手带着仇恨而来,怕是要血洗了这盛京上下的。   蔚岚敲着桌面,慢慢道:“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父亲可知?”   “知道……几个……当年言旭是带着证据来的盛京。”魏邵似乎还是有些害怕:“阿岚,他们如今比当年更加权大势大,你不会……想找他们麻烦吧?”   蔚岚看着魏邵害怕的样子便想笑,觉得自己这个父亲虽然是在这个世界长大,胆子却连自己当年管着后宅的亲爹都不如。当年她亲爹作为蔚家主君,虽然是个男子之身,却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   “你别管我做什么,你就把你知道的同我说就可以了。”   “当年和这件事牵扯的,我就知道三个,张云楠,张程,沈秋和。”   “沈秋和?”蔚岚愣了愣,魏邵点了点头:“对,就是张程的妹夫,沈家家主,如今的户部尚书,沈秋和。”   蔚岚没有说话,她心里有了思路,直接同染墨道:“染墨,吩咐人去盯着沈秋和,在暗处盯着。”   说着,她起了身,有些疲惫道:“我睡一觉。”   染墨也觉得有些困,吩咐了人,然后就去睡了。   主仆两人昏天暗地睡了一个下午,等蔚岚醒过来时,便发现已经天黑了。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见谢子臣正坐在她屋里批着折子。   蔚岚起身来,有些迟疑道:“子臣?”   “醒了?”谢子臣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去喝粥吧,你现在太累了,养一下脾胃。”   蔚岚点点头,起身来,让人备了水后,坐在案牍前从容喝了一碗粥。   她虽然动作优雅,看上去也颇为淡定,但实际上动作却是快了许多的。   谢子臣不由得道:“还要出去?”   “嗯。”蔚岚点点头,将最后一口吞入腹中,而后便起身去沐浴。   谢子臣看了一眼屏风上的影子,念了一段清心咒,又低下头去。   蔚岚晚上出去,直接奔往了沈府。沈秋和是当年太学上等毕业生,彬彬有礼,听说蔚岚来了,便迎了蔚岚入府。   蔚岚进府后,直接表明来意:“沈大人,我是为当年永昌侯那桩案子来。”   沈秋和似乎毫不意外,他招呼着蔚岚坐下,叹了口气道:“楚大人死后,在下便知道,早晚,魏大人会来找在下的。只是未曾想过,却是来得这么快。”   “魏大人要问什么,不妨直接问吧。”   蔚岚点点头,却是道:“当年的旧事,其实在下已经知道得八九不离十,沈大人不妨说详细些。”   “都已经是旧事,便不重要了,”沈秋和笑了笑,眼里有些苦涩道:“魏大人只要知道,保护好张尚书、我、以及中郎将陈鹤生便好了。”   “中郎将陈鹤生?”   蔚岚愣了愣,沈秋和点点头,而后道:“除了这些,在下不会再多说了。”   蔚岚是明了的,这些事,必然是这批人当年办的龌龊事。沈秋和说出来,无非是因为猜到她已经知道一部分,他想向她寻求保护而已。然而更多的,他便不会透露了。   他强调这是旧事,无非就是想让蔚岚识趣,不要过多追查而已。   他、张家都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握着户部和兵部,是苏城依仗,蔚岚明面上是苏城的人,沈秋和相信,她不会太过为难。   蔚岚自然也是明白其中要害的,点点头道:“沈大人放心,在下不是不懂事的人。”   沈秋和舒了口气,同蔚岚聊了一会儿后,将蔚岚送了出去。   蔚岚立刻派人跟着他们三人,而他们三人本身,也是花了大价钱,请了武林高手。   蔚岚每天都去沈家盯梢,然而凶手却没有了任何动静。眼见着七日的期限就要到了,蔚岚心里不由得也有些着急。谢子臣却似乎是一点都不担心,安抚道:“你放心,你会查到的。”   蔚岚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信心。   第六日,沈秋和要去祭拜自己的发妻。他娶张氏之前,是有一任妻子的,他对那位妻子感情极深,每年忌日都要去祭拜。蔚岚本想劝阻,却又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加上沈秋和一再强调,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终于给沈秋和放行。   那天是个阴雨天,蔚岚暗中带着人远远跟着沈秋和。   沈秋和带了大批人马上了山,那天阴雨绵绵,沈秋和站在墓碑前,同自己的亡妻说话。蔚岚远远观望着,本来一切都正常,突然间,沈秋和身边的人就一个个开始倒下!   蔚岚没有动作,她埋伏在原地,屏住呼吸。   便就是这时候,一个红衣男子撑伞而来。   他身形高瘦,如亭亭修竹,面上带着一张白玉面具,踏着春雨,慢慢走向了沈秋和。   沈秋和已经无法动弹,他倒在墓碑前,看着那人从容行来,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蔚岚就在附近,却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而蔚岚看着那熟悉的背影。   那个背影,她实在是无法忘却,只需要一眼,她就知道,那是他。   她满眼都是当年言家满门被斩首时的鲜血,是言澜刺杀皇帝后被吊在城墙上的尸首,是那年她将他从牢中带出来时,他冰冷的眼看着她说的那一句:“这公道,天不给我,人不给我,我自己给。”   “永昌侯……他来盛京……是来告御状的……”   “圣上判了他满门抄斩,就连言旭不到六岁的儿子都没有放过……”   “学琴学了多久?”   “十四年。”   “言公子不过二十出头吧?”   “正是双十有一”   “言公子必定出身音律之家。”   “家中没有这些文雅的东西,七岁那年被人卖到南风馆中,由老板请了师父教的。”   十五年前,言旭的儿子不满六岁,十四年前,言澜七岁。   言旭,言澜。   蔚岚呆呆看着那个人朝着沈秋和越走越近,染墨拼命撞着蔚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蔚岚还不动手。   蔚岚看着那红衣人提着剑,撑着伞,弯下腰。   仿佛当年,她梦中,他去刺杀圣上的时候。   言澜看着沈秋和,慢慢出声:“沈大人,您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沈秋和颤抖出声,言澜低笑起来:“沈大人还知道……真好啊。”   “沈大人知道,我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吗?”   “报仇……”沈秋和已经濒临崩溃,却还是强撑着,毕竟是历经几十年风雨的尚书大人,听到这话,言澜大笑出声来。   “报仇?不,沈大人,我不是来报仇的!”   他朗声道:“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言家的那份公道。”   ——这天理,天不给,人不给,我自己给。   言澜当年的话犹在耳边,蔚岚颤抖着身子,走了出去。   她看着面前的言澜提起剑,她忍不住出了声:“阿澜!”   言澜的手微微颤抖,他回过头来,看见蔚岚。   她在雨中站着,眼里全是惶恐,她向他伸出手,颤抖了声音:“阿澜,”她说:“把剑给我。”   这个仇,我给你报。   不要这样……   不要用命去拼,不要用命去换这本来就该属于你的公道。   阿澜,上辈子,那个软弱无能的蔚岚救不了你。那个年少愚蠢的蔚岚就不了你。   这辈子,我来救你。   你要的公道,我给你;你要的天理,我还你。   言澜顿住动作,他转头看着蔚岚。   那目光仿若当年那人,眼中全是嘲讽和绝望。   “蔚岚,”他开口,声音化作利刃,来回割在她的心上:“你帮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话音刚落,他的剑猛地贯穿了沈秋和的胸膛!   沈秋和猛地睁大了眼,蔚岚静静看着,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张程:你一个御史大夫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谢子臣:别人打你媳妇儿你动手不?   张程:动啊。   谢子臣:那不就完了。   张程:可我打的是蔚岚!!   王曦:那不就完了? 第76章   沈秋和从没想过, 蔚岚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杀。   他是户部尚书, 是苏城最得力的助手, 这个案子由蔚岚一手操办,她居然就这样看着凶手杀了自己却没有任何动作!   沈秋和至死没有明白到底是为什么。而言澜更是不明白了。他将剑横在身前, 他关注沈秋和关注八年了, 知道他对自己亡妻十分深情, 无论怎样都是会在这一天来上忌的。他在墓碑后点了迷香, 早早等候在这里,却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蔚岚居然是埋伏在这里的。   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那位唯一知道自己买思归的花店老板也被他让人拖住在外地迟迟没有归京,这位世子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快发现他?   而且, 这位世子从第一次见他,似乎就对他不太一般, 她与自己,到底有过什么接触和纠葛?   言澜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警惕看着蔚岚。   人已经杀了, 蔚岚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叹息了一声,抬手道:“将剑交给我, 我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既然不会将我怎么样,魏世子何不放我走?”   言澜笑了笑,全然不信蔚岚的话。蔚岚知言澜心中防备, 毕竟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有个上辈子。   上辈子的愧疚缠绕了她几十年,这辈子看着这个活生生的言澜,她没办法放着不管。   但是怎么管,却还是在她思虑之中的?   “言澜,”她想了想,先道:“你先随我回侯府藏着,沈秋和是因为有我护着,且太过自信。可张程不一样,你想杀张程和陈鹤生这两个老油条,一个人是决计不可能的。”   听着蔚岚的话,言澜皱起眉头来,此刻怎还会不明白,蔚岚的意思,还是她要帮他。她清楚知道当年的事情,所以打算帮他。   “魏世子,”言澜不由得冷下声来:“你既然知道当年的事情,你还要帮我?若我没弄错的话,你可是三殿下的人!”   “我知道你一时信不了我,”蔚岚有些头疼,抬手揉着自己太阳穴,慢慢道:“你父亲当年向我父亲求救,我父亲性情软弱,不能帮你,可我并不是我父亲。”   “且,”蔚岚慢慢张开眼睛:“我并不是三殿下的人,言公子于我,有大用。”   听到这话,言澜有些了然了。   蔚岚不是三殿下的人,那必然是其他殿下的,他杀的都是苏城的嫡系,蔚岚是打算用他当一把刀,砍掉苏城的左膀右臂。   嵇韶是他的恩人,嵇韶本就是太子的人,他舍命杀张程这些人,未尝也不是做了这样的考虑。可是他动手,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他不由得笑了:“言某既然动手杀人,就没想过要活着。陈鹤生和张程我自有办法,魏世子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干涉太多便是。”   “言澜,”蔚岚冷下声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瞧瞧你的手段,不就是个江湖莽夫杀人吗?江晓楚臣身份地位,张云楠没有防备,沈秋和也是因为有我做依仗,剩下的陈鹤生和张程,你倒是告诉我,除了舍了一身剐去鱼死网破,你倒是有什么法子?!”   “你画下思归,不就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就是想让你父亲的案子旧事重提,你就算把他们全杀了,你父亲的案子就翻得过来了?!”   蔚岚的话说在言澜心坎上,他动了动眉目,蔚岚继续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你先同我回侯府去。你自己走或者我动手,你选!你要执意和我动手也行,我马上就抓了你,然后去抓嵇韶,窝藏钦犯,我看他这辈子怎么毁在你手里!”   “你无耻!”言澜终于怒骂出声,蔚岚神色淡然,看着他手里的剑,怒道:“把剑给我扔了!”   言澜抿了抿唇,却是回身一划,瞬间杀了周边一直跟着沈秋和的四个侍卫。   而后将剑插入鞘中,走到蔚岚身边来。蔚岚让人清了现场,便立刻带着人撤了。她派人保护沈秋和等人的事情,都是悄悄做的,只有沈秋和和他身边几个侍卫知道,就是怕打草惊蛇,吓到了凶手。如今倒也是件好事,谁也不能说沈秋和死在她蔚岚眼皮子低下。   蔚岚带着言澜回了长信侯府,单独拨了一间房给言澜,让人上了饭菜之后,坐到言澜对面,敲着桌面道:“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言澜没怎么想,他是个快意恩仇的,和上辈子的言澜一个性子。   别人杀了他家人,他就杀了对方,死的都是朝中大员,他又留了思归这样明显的线索,等他死后,顺着思归往下查,自然会翻出他爹当年的案子。   蔚岚听得怒从中起。   听听,当年的言澜怕就是这么愚蠢的想,所以她千方百计把他救出来,让他保命,他二话不说就去埋伏皇帝,死了还不忘怕牵连她,自己把自己的容貌全毁了,谁都认不出来。   蔚岚听着言澜一脸坦然说着自己的计划和杀人过程,气得手抖,差点没有一巴掌抽过去。   好在她记得这个是这辈子的言澜。   不过她想,上辈子,言澜那时候大约也是和这个言澜想得一模一样,一点没顾念过她,更没顾念过自己的妻子。   他们总想着,自己死了就是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却从来没想过会让别人陷入怎样的愧疚与绝望。   哪怕后来蔚岚位极人臣,帮言澜报了仇,却都日日夜夜,无法摆脱二十岁那年监斩言家的噩梦。   言澜细细说着自己的人生历程,当年他满门被斩,父亲将证据交给了奶娘,奶娘用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换了他跑出来,回了娘家。结果却被自己哥哥绑了卖给人当了妾室,被人打死了了。而七岁的自己也被他哥哥卖近了妓院当小厮。本来是要当龟公的,结果过去了人家专业人士一看他长得好,就立刻转手卖到了南风馆。   他虽年少,但也机警,被卖前将证据埋在了东街柳树下,然后就被带走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侯门子弟,那时候南风馆里请了教养师父教他们东西,他就去学剑舞,明着是剑舞,暗地里偷偷就跟着那师父学剑。后来又自己买了些医术学毒。他的确有些天分,没有人教,凭着自己也做到了现在。   十五岁的时候,馆里让他挂牌,他差点把客人杀了,本来是打算强行逃脱的,结果被惜才的嵇韶卖了回去。嵇韶喜欢他的琴艺,将他引以为知己,作为一个朋友十分大方,他拿着这些钱财,又正儿八经去拜了一个擅毒的江湖师父,学了这么多年,师父说他已经可以出师了,他便出来动了手。   “你倒是挑了个好时机。”蔚岚冷笑出声来,她上任他杀人,倒是好的很。   “那也是听说魏世子当了刑部侍郎,”言澜嗤笑了一声,用筷子夹了块大肉放进嘴里,慢慢道:“见过了大人,我便想着,我爹的案子是有望的。”   “嵇韶知道你做这些吗?”蔚岚见他彻底放开了,盘腿坐下来,言澜严肃了神色,冷道:“他是我恩人,我怎会牵连他?他不知道。”   “那谢子臣呢,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蔚岚直接开口。   知道言澜是凶手后,蔚岚左思右想,都觉得谢子臣太过可疑了。   他一向是个爱吃醋的,王曦带他去喝酒,他都要朝廷上参王曦一本。但是对言澜,他却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半分醋意来。   而他们游湖那天,也太过巧合了。谢子臣一时兴起带她游玩,就能遇到凶手杀人,不早不晚,简直像是算好时辰去的。   如果说这些都是偶然,那么她没有思绪时,谢子臣还会提醒他去问自己父亲,这一切,明明是他早就知道的。   所以他与言澜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然而听了蔚岚的话,言澜却是愣了愣:“谢御史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蔚岚微微一呆,随后便冷下神色来:“你与谢御史并不认识?”   “不认识。”   “那你杀人一事被人发现了,还是有其他人知道?”   “这绝不可能!”言澜放下酒杯来,冷声道:“我做事谨慎,每一次都是谋划好细细检查过的。唯独你这次出现得太过突然,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查到我的?”   是谢子臣带她游湖找到了他的痕迹,是谢子臣提醒她去找她父亲得知的真相。   游湖找到的证据,等花店老板一回来,口供一对,加上大理寺查到的口供,就能在她父亲不作证出面的情况下给言澜定罪。   而她父亲提供的真相,则是她能迅速找到言澜的突破口。   这个案子是谢子臣送到她手边的,哪怕她不需要谢子臣其实也在接近真相了,可不可否认的是,哪怕她稍微愚钝些,有谢子臣引导,这个案子也会查出来。   所以他近日一点都不担心……   往事开始浮现在蔚岚脑海里,她串联起来时颇为惊讶的发现,谢子臣似乎总有这样一种未卜先知的能力。   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庶子,他就知道谢杰要向他动手,不但规避了谢杰所有阴谋,甚至还联合他干掉了谢杰。如果说这是宅邸阴私,那后来他知道太子被刺故意营救太子,自己大伯二伯埋伏她父亲,徐城水利案谢子臣也似乎提前知道六月时徐城会遭百年大雨……   蔚岚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一个人打探消息,插暗桩暗线这个很正常,可是人毕竟是人,不是神,消息到底能灵通到什么地步,毕竟是有极限的。   哪怕她可以当谢子臣就是一个消息灵通极了的人,可是连六个月后天要不要暴雨,这种事情也是他能打探到的吗?   蔚岚沉默着并不说话,言澜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出声道:“世子?”   “嗯?”蔚岚回过神来,看向言澜,吩咐道:“你先在我侯府躲着,近期不要出去,嵇韶那边我会派人过去说的,就说你被我借走了。你父亲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们从长计议。他的案子不能就是几条人命就填补过去了。张程死得容易,可是他死了,你父亲就清白了吗?”   言澜听着蔚岚的话,神色深沉,蔚岚心里挂着事,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准备一下明天的事宜吧。”   说着,蔚岚就走了出去。刚走出门,蔚岚便觉得寒风迎面扑来,她顿了步子,看着庭院的桃花。   这个春天,有些过长了。   “世子?”染墨担心出声,蔚岚回了头,却是道:“长裴在谢子臣身边如何?”   长裴这个人,是当年她安插在谢子臣身边的暗桩,他当年从谢子臣商铺的伙计做起,经过挑选之后,逐步升成了如今谢子臣手下办事的一把好手。她当年也就是习惯性在京城各大世家里安插人手,却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会用到长裴的。   染墨听到蔚岚提起这个在谢子臣身边的人,不由得也是愣了愣,随后回道:“如今办的不错,已经是谢公子的亲信了。”   “让他留个时间,我要见他一面。”   蔚岚丢了这么一句,染墨应下声来。而后蔚岚回了屋中,独自坐着,一言不发。   谢子臣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其实谁没有点秘密,她自己也瞒了谢子臣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可是她心里终究是有那么几分隔阂的。   如果谢子臣坦坦荡荡同她说了,她或许不会这么难受。可谢子臣总她说,他们要互相信任,他全心全意信任她,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人,却日日夜夜怀抱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与她同枕而眠,蔚岚心里不由得有些发寒。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谢子臣是一个极好的主君,在从北方回来之前,她都很难将谢子臣作为枕边人考虑,便是因为这个人有时候让她觉得害怕,她同他在一起,虽然省心,却也会觉得防备。这个人心思叵测,又善于隐忍伪装,哪里又能知道,他说这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归根到底,他与她骨子里,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   她可以虚情假意骗皇帝,骗苏城,那谁又知道,谢子臣不是骗她呢?   当年她是侯府世子,他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子,她身上有值得他图谋的东西;   如今他们看似平起平坐,可是桓衡的七十万军名义上却是护着她的,她在,也就等于北方的态度,依旧是他在图谋的。   平日里蔚岚不愿意深想这些,可是一想,她便觉得有些停不下来了。   外面传来谢子臣的脚步声,她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态和呼吸,等谢子臣进门来,她睁开眼,又是笑意盈盈道:“子臣回来了?”   谢子臣脱了木屐,应了声,进屋解了披风,将笏板放在桌面上,一面做事一面道:“听说你今天带了个人回来,案子查清了吧?”   “子臣觉得,我查清没查清呢?”   蔚岚仿佛是在调笑,谢子臣面色不变,却是胸有成竹道:“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阿岚此刻还有心情同我调笑,我猜必然是查清了吧。”   他说的有理有据,可是面上表情却是十分笃定。蔚岚叹了口气,摇头道:“子臣猜错了,在下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微微一顿,仿佛有些不解,下意识就道:“你不是守着沈秋和了吗?”   蔚岚眼中晦暗不明,面上却是有了几分惋惜:“我想着沈大人是个谨慎的,便去守着张大人去了……”   “你……”谢子臣憋了口气,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蔚岚会这么做,一时竟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他之前明明就暗示过蔚岚好好守着沈秋和,他知道蔚岚一向是个聪明的,却没想到这次掉了链子。   谢子臣想了想,最后道:“那你想到如何应对了吗?”   皇上说明天找到凶手,找不到,蔚岚多少是要受牵连的。蔚岚点点头,却是没说什么。   她有心护着言澜,那自然是想办法的,她年少的时候,就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好好蛰伏,等后来和那些人撕惯了,便知道,朝堂上每一次的事儿,都是一把刀,想护着谁,就想想这把刀要怎么用。   谢子臣既然早知道言澜是凶手,却没有立刻点出来,未尝没有让言澜再多杀几个的意思在里面,毕竟言澜这一次针对的都是三皇子的嫡系。   言澜是杀不了张程和陈鹤生的,这两只老狐狸可不比前面的小喽啰,谢子臣大概也是知道,所以在让在杀了沈秋和后,蔚岚抓住言澜,让言澜最后一次发光发热,为蔚岚的仕途铺路。   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弯弯道道,蔚岚一时想不明白,她闭着眼睛沉思,思索着要如何用这把刀。   她是不能出面主动扯这桩案子的,毕竟,她名义上是苏城的人。   她得找个人,把这桩案子捅出来,要杀张程这批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个人下手要够狠,要逼得苏城不得不弃了张程和陈鹤生。然后她再给苏城想个办法,重拾圣心,一打一捧,这才能巩固她在苏城心里的位置。   可是,风险太大了。   蔚岚闭着眼睛,此刻就去动张程和陈鹤生,风险太大,苏城是个疑心病重的,动作太大,怕是会引起苏城的怀疑,而且一下失去了户部和兵部,以及在御林军中的爪牙,她不禁有点担心,苏城会不会疯狂反扑。   但这世上的事不去做永远是不知道的,她在刀尖上舔血这种事,已经做了太多年了。虽然有风险,可是成功了,便是一举三得。既帮太子斩去了苏城的左膀右臂,又能得到苏城的宠信,还能救下言澜。   若是如今她放任不管,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会折进去一个言澜。   她不兵行险着,明日要么将言澜交出去,要么皇帝就能找到借口,将她从刑部侍郎的位置上拉下来。   想清楚后,蔚岚便起身来,同谢子臣道:“我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谢子臣不由得皱起眉头,蔚岚却是没有回头,直接往言澜的屋里走去。   到了言澜的屋门外,她站在门口,径直道:“你说你父亲当年留了证据,证据可还在。”   “在。”言澜已经歇下了,听得他的声音,他从夜里起了身,拉开大门,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严肃道:“世子是决心帮我。”   “是。”蔚岚直接道:“你证据有什么?”   “当年边境将士签了名的血书口供,一开始和张程等人往来的信件,我父亲清点军饷时的账目以及在场人的口供,还有兵部一些人当初和我父亲往来信件中也有透露此事。这些东西,都在。”   蔚岚点了点头,淡道:“你等着,到你出现的时候,你就出现,到时候别怂。”   “我怂?”言澜挑了眉。蔚岚直接转身,去了三皇子府。   苏城被她半夜打扰觉得很不耐烦,看着面前人神情郑重,不由得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尚书死了。”蔚岚直接开口,苏城愣了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蔚岚说得沈尚书是谁。这朝中也就一个户部尚书沈秋和姓沈,他气得直接跳起来,杯子狠狠摔到地上,指着蔚岚便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蔚岚抬眼,一双漂亮的眼里落满了灯火。   苏城忽地想起来,那年所有人都看自己笑话,就她带着伤冲进大殿,不顾盛怒将他抱出来的时候。   他年岁渐长,脾气也越发大了,可是看着面前这个人,那份心又始终按不下去,他理智回来几分,心里却也是又怒又急。   沈秋和没了,也就等于户部没了,苏城两大依仗,一来右相上官国成是他的舅舅,皇后是她的母亲,二来就是张程、沈秋和、陈鹤生这三人算他半个岳丈,而大理寺卿王源又是他的人。有这些人在,朝廷半壁江山就在他手里,骤然失了一个户部尚书,苏城疼得整个人都快抽了。   “谁杀的?查出来没。”   苏城捡回了一些神智,沈秋和没了,明天要是蔚岚查不出这个案子,估计也是要从刑部侍郎这个位置上下来了,折了一个沈秋和,不能再折一个蔚岚。   见蔚岚跪了下来,苏城心道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连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臣查出来真相,但明日,臣不能说!”   “你说清楚!这个关头,你还同我卖什么关子?!”   “杀人的是永昌侯府的旧人,具体是谁,蔚岚还在查。可是蔚岚知道了一件旧事,当年张尚书、沈尚书、张侍郎、连同中郎将陈鹤生、大理寺江晓、楚臣,制造了一起惊天冤案,害永昌侯府被平三族,如今十五年过去,永昌侯府旧人回来复仇,此案若是再查,势必牵连当年旧事,到时候,怕是对殿下不利。”   “你说什么?”苏城现在简直想把这批人抓来一耳刮一耳刮子的抽,他已经失了一个御史张怀盛了,如今突然听到这么一份名单,他简直觉得,他手下的人大概都是一批脑袋进水的。   好好当官不好吗?就算不好好当官,做事就不能做干净点?都被平了三族的人,过了十五年还能回来兴风作浪,这批人简直是一批蠢货!   “他们当年,是为了什么陷害永昌侯?”   “当年永昌侯弃城导致大楚战败的根本原因,是他们贪污了原本拨给永昌侯的军饷,导致整个白城根本无力作战。永昌侯到盛京来告御状,他们怕东窗事发,就先告了永昌侯,紧接着陈鹤生当年是永昌侯手下副将,他做伪证,楚臣江晓将永昌侯屈打成招,一手办下了这桩案子。”   蔚岚跪在地上,恭敬回答。苏城闭着眼睛,听着这些话,他慢慢冷静了。   这样的大案,是决计不能认,更不能让人知晓的。贪什么不好?贪污军饷。当年大楚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为了那场战役,桓松能成为北方一霸?朝廷能如此式微?   就为了一城军饷……陷整个南方于如此境地,别说他父皇,就是他自己,都想宰了张程和陈鹤生了。   可是不行,他现在必须依仗他们,再想杀,也要等到以后。   苏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蔚岚,灯火下,她恭敬跪着,似乎在随时等待召唤。他有了决断,有些犹豫道:“明日……怕是要委屈你了,你且当,什么都没查到吧。”   “能为殿下分忧,蔚岚并不觉得委屈。”蔚岚客套性开口,可苏城瞧着她平淡的模样,一时心里居然有了几分感激。   蔚岚的位置是保不住了,可是她却一点怨言都没有。他忍不住上前几步,蹲下身来,握住了蔚岚的手。   蔚岚微微一愣,抬眼看着苏城,苏城看着面前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人,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阿岚,”说着,他看着她,认真道:“等我成为皇帝,我必然要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日不过一个刑部侍郎,阿岚你切莫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蔚岚算是明白了,苏城是怕她有异心,便立刻表忠心道:“蔚岚如今心中并无他想,只想辅佐殿下登上宝座。殿下无需忧心。能助殿下成事,是我等如今最重要的事。不过区区刑部侍郎,蔚岚不放在心上。”   苏城微微一呆,他看着面前的人,想起自己皇妹们对她的评价。   盛京玉郎,风姿无双。   这么静静瞧着看,哪里是什么玉郎,这如清潭的眼,樱色的唇,就说她是一个美娇娘,也不是没有人信的。   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附在她的面容上,蔚岚皱了皱眉头:“殿下?”   苏城猛地惊醒,像被烫到似的抽了手,站起身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了什么。手上还带着她面颊带来的温度,他忍不住将手负在身后,哑着嗓子道:“夜深了,阿岚先回去吧。”   “是。”蔚岚恭敬叩首,而后告退。   等她走后,苏城从身后拿出手来,回忆着方才指腹下的触感。   他突然发现,有些感情像酒,你越压着,越酝酿,就越烈,越悠长。   蔚岚从苏城府中告退,立刻去了王府。   明天这个事儿是必须捅出来的,可是不能是她,她得找个人。其实从身份上看最合适的是谢子臣,可谢子臣决计不会同意,他让她去办言澜,已经是他的态度,他是个十分谨慎的政客,见好就收。   可她不是,她的风格,从来都是不见血,不回刃。   谢子臣不同意,那就剩另一个人,王曦。   王曦是户部尚书,此事沈秋和的死讯她除了给宫里发了个消息,就一直压着,王曦完全可以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以户部金部主事的位置,明天参奏他的上司沈秋和。   至于巧合不巧合,明天乱起来,也就不重要了。   王曦知道蔚岚深夜来访不会是小事,连忙迎接了她。蔚岚也不废话了,直接说:“阿曦要不要帮太子废了三殿下?”   王曦有些诧异,随后道:“魏世子,这个玩笑,开不得!”   蔚岚面色不动,屋内就他们两人,蔚岚直接将在马车上写好的奏章给了王曦,冷声道:“这是永昌侯案子的始末,明日我不会将这件事捅出来,可是这件事若是捅出来,对太子有益无害。”   王曦皱了皱眉头,他拿出折子来,迅速浏览了一遍,露出震惊的表情来。   他毕竟还是少年,看到这种事,除了考虑党争之外,更多还有些热血愤怒在里面,连说了几声:“他们怎敢……怎敢……”   “此事嵇韶也牵扯了进去,这个凶手是嵇韶府里的人。”蔚岚继续提点:“你们不先发制人,后面就被动了,到时候将嵇韶扯进来,怕太子也洗不清楚。”   蔚岚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王曦心里琢磨着,想了片刻,王曦抬头,眼神微冷:“阿岚是三殿下的人……”   “我不是。”蔚岚直接打断他:“君主也分合适不合适,三殿下并不适合。”   蔚岚虽然是个政客,但更是一位臣子,一位官员。她有名留青史的梦想,就不会去当一个奸臣。   苏城不合适,她早就明白,他心思狭隘,也太过残暴。太子虽然优柔寡断,但是总体来说,比苏城还是要好上一些。至少太子即位,不会出现滥杀大臣的事。可苏城继位,就不一定了。   王曦转瞬便明白了,蔚岚怕是当年就和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又谨慎道:“阿岚为何不让子臣做此事?”   他是御史大夫,怕是更加合适。蔚岚却摇了摇头:“子臣太过谨慎,如此激进高调的法子,他怕不会同意。”   “那阿岚就觉得我会同意?”   王曦挑了挑眉,蔚岚却是笑了:“大家做官,各自有做官的法子,王七公子身为王家嫡子,升迁的路未免也走得太慢了。而且路我给了阿曦,且就看阿曦走不走。阿曦不走,我自然会找其他人走。”   “你一定要查这个案子?”   “追查到底。”   蔚岚沉下声来,王曦手中握着奏折,左思右想,却是不明白:“这件事,对你到底有多大的好处?你可知一点被三殿下发现是你……”   “阿曦,”蔚岚淡淡开口:“你觉得就这么看着永昌侯全家蒙冤沉默不语,看着永昌侯唯一的子嗣为讨个公道命赴黄泉,这就是对的?”   王曦没有说话。   他贵为嫡子,也被人称一代君子,心中总是有那么几分道义在的。   想了许久,他道:“我要去和父亲商量一下。”   “你是金部主事,擅长书法,可以查到当年的账目和凭证,军饷交接都有签字的凭证在,你偶然发现当年永昌侯的凭证上的字迹似乎是他人伪造。”   蔚岚淡淡提点他,让他明日参奏有一个正当理由。王曦点点头,算是应下。蔚岚和他核对了一些细节,便转身离开,回了长信侯府。   回长信侯府之后,谢子臣还没睡,蔚岚刚一进来,他便抬起头来。   “你同我说句实话,”谢子臣目光如炬,冷声道:“你明日到底打算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大白最近的心情】   墨书白:“我最近有一件很忧心的事。”   基友:“你讲,我开心开心。”   墨书白:“我觉得我过气了,大家都不理我了。”   基友:“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墨书白:“你闭嘴,不要讲。”   基友:“你不是过气了,你就没有红过……”   墨书白:“不是让你闭嘴吗!!”   读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基友为什么要说大实话啊哈哈哈哈哈哈”   【小剧场·王曦的心路历程】   墨书白:这个电视剧演到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王曦(微笑):我就想问问,导演是不是特别穷?   墨书白(导演):你为什么这么讲?   王曦(微笑):当初我来剧组的时候你是不是和我讲我是男三号的?   墨书白:好像是……   王曦:你自己看一下专栏的名字,你和我讲这是个玛丽苏电视剧,我来出演男三号,是一个出身高贵的风流公子,对女主深情不悔,为了女主和摄政王拼命撕逼。你看一下我现在在演什么角色?   墨书白:什么角色?   王曦:我不是一个风流贵公子,我是一个感情助推器,是一个逗比配角,是一个背景板,还有可能是一个基佬……   墨书白:你的总结很到位。   林澈:不,阿曦,你不是个基佬。   王曦:还是阿澈是好兄弟……   林澈:因为我不喜欢你,你没有当基佬的机会。   王曦:滚…… 第77章   蔚岚走进屋来, 瞧着谢子臣的神色, 淡淡笑了笑, 将身上的披风交给染墨,从容入屋, 从下人手中接过净手的帕子, 含笑道:“子臣怎会如此发问?”   “退下去!”谢子臣怒出声来, 周边下人见谢子臣的神色, 打量了一眼蔚岚,蔚岚点了点头,所有人便退了下去。   蔚岚将帕子扔进水盆里,来到谢子臣身前,对方抿紧了唇,却是连连发问:“你今日带回府中来的是谁?为何连我也见不得?你今日又去见了谁?”   蔚岚含笑不语, 握住谢子臣的手,将他拉到桌边来。   谢子臣被她这么拉着, 心里的焦灼便少了许多,也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事关蔚岚的事情, 他常常就会乱了分寸。而对方就这么轻轻浅浅笑着看着他, 翻开桌上的茶杯,给他倒了茶,了然道:“子臣去后院了?”   谢子臣没有言语, 她一走,他便让人打听了她今日的行踪。蔚岚向来是个谨慎的,根本也没人敢跟她太近, 也就是趁着白天里鱼龙混杂偶尔跟上,虽然不能明确知道去了哪里,但方向大致是有的。然而今日蔚岚却是十分谨慎,探子说她下朝之后就没了踪影,夜里却是带着一个人回的长信侯府。她对那个人严加看管,非亲信不能近身。   这明显是她查出了什么的,可她却告诉他,她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些慌了,总想去确认一下院子里的是谁,结果蔚岚将那人看守得严严实实,他根本不能见到,便在屋里等着蔚岚。   蔚岚去得越久,他心里就越不安稳,如今她总算回来了,他也得确定一下她到底想做什么,明日才好做应对。   蔚岚不过十八岁,朝堂上的事情,自然是他要多做提点的。今日听她说什么都没查到,他本也恼怒,但想想她的年纪,他一颗大叔的心就淡定了。   还小,还得好好教。所以蔚岚如今不与他说清楚自己的动作,谢子臣不由得有些焦虑。   于是他坦然承认:“是,我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你又同我说你什么都没查到,阿岚,你是在瞒着我。”   蔚岚心中嗤笑,他瞒着自己一个大秘密,却要她所有事情据实以告,买卖未免也做的太好了些。然而她面上保持不动,垂了眼眸:“我心中自有分寸,你明日看戏就好,不用担忧。”   “你……”谢子臣还想开口,对方就直接把他拉过来,抬头亲了上去。   她轻轻舔着他的舌尖,谢子臣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已经很熟悉他的身体了,没一会儿谢子臣就低喘了起来。他用极大的意志力按住她的手,艰难道:“你别想蒙混过关去!”   “哦。”蔚岚点了点头,却是用舌尖包裹住他的耳垂,手继续套弄着,哑着声道:“那我停下来?”   谢子臣停不下来了。   他闭上眼睛,轻轻喘息着,最后终于道:“去床上。”   蔚岚轻笑出声来,却没遂了他的愿。   一路从地上弄到床上,来来回回好几次,蔚岚弄得手酸,谢子臣则是累得不行,直接睡了过去。等他一觉醒过来,蔚岚已经穿戴好朝服,提前上朝去了。谢子臣躺在床上,知道今天必然是不好了。   可他不明白,不知道蔚岚到底要做什么,不清楚蔚岚到底为什么瞒着他。之前他以为蔚岚死了却看着她和桓衡活蹦乱跳的酸楚涌了上来,他心里不免清楚了几分。   这个人哪怕和你同床共枕,哪怕和你互许终生,但是她骨子里,始终没把他放在心上。   虽然他也并没有这么着急,也没有幻想着蔚岚从北方回来,和自己睡几次,多聊聊天,答应娶他,就会将他当做心里独一无二、绝对信任的存在,他自己也知道,蔚岚这个人的心,是要想办法,一点点谋划,然后慢慢拴回来的。可是真要面对这个事实,他心里不免又有几分难过。   洗漱后换了朝服,到达宫门口的时候,蔚岚早已经站定在那里。   谢子臣走到她身前,宫灯下,她如玉的肌肤被绯红色的官府映照着,显出几分红润来,谢子臣看着这个人的面容,就觉得又想娇宠,又有些无奈。   他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计较什么呢?   谢大叔心里暗暗琢磨,一时也就不想再生气了,便同蔚岚道:“今日的事,你都谋划好了?”   “子臣放心,”蔚岚笑了笑:“不会出岔子的。”   谢子臣点点头,两人等着开朝。   开朝之后,按照惯例询问了一些日常事宜,而后皇帝便道:“沈尚书呢?”   ——其实他已经沈秋和死了,蔚岚早将结果报给了皇帝。   然而皇帝问了,蔚岚不得不开口,出列跪倒在地道:“陛下,臣有本奏。”   “陛下,臣也有本要奏!”   与此同时,王曦出列,与蔚岚同时开口。   王曦的出现让所有人愣了愣,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除了蔚岚。   皇帝不由得也有些奇怪,便同王曦道:“王卿家先说吧。”   “陛下,”王曦跪得公正,满脸认真道:“王曦提请刑部审永昌侯军饷案!”   话一出口,举朝哗然。谢子臣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永昌侯的案子,是当年轰动朝廷的案子。   永昌侯当年蒙冤,他的儿子言澜被养母换出来,十五年后,言澜回来复仇,杀了江晓、楚臣、沈秋和,而后在刺杀张程的时候,被当年还是三皇子幕僚的他当场捉拿。   当年的谢子臣是苏城的人,于是他从言澜口中知道真相后,想尽一切办法抹杀了真相,言澜也被判处死刑,保住了张程等人,而后等苏城登基,他又借着这个案子,干翻了张程,张程的儿子张盛,也就是这样年纪轻轻继承了自己父亲的位置,成了兵部尚书,后来和当上皇妃的王婉晴搞在一起,还有个孩子,而他就是在不知晓两人关系的情况下,将那个孩子扶为了皇帝。   这样关键的人物,当初蔚岚和王曦在乘风阁喝酒的时候,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年他防着言澜,是因为他是苏城的人,如今他是太子的人,这一把刀,他自然不会不用。   于是他放任言澜杀人,然后将言澜转交给蔚岚,提点蔚岚证据后,等言澜杀了沈秋和,蔚岚再将他报上,也算大功一件。   可是上辈子,王曦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就提沈秋和的案子。   毕竟那时候,王曦早已经死了。   这始终是一个新的时空了,谢子臣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思量。王曦从始至终没有沾过这个案子,如此隐秘的事情,王曦如何能参透?必然是蔚岚让他这样做的。   如果蔚岚知道了永昌侯的旧案,那昨夜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言澜。   谢子臣飞快思索着局势,听着王曦从他核对当年军饷签收文书发现端倪开始说起。按照规矩,军队向兵部提交军饷的预算,兵部审批交给户部,户部发钱,钱发到军队的时候,军队的负责人会有一个相当于签收证明的回函。当年处理永昌侯军饷一事的,便是沈秋和,但那封签收文书上永昌侯的名字,却似乎不是永昌侯亲笔所写。   从这里开始展开后,又陆续有几名官员出来,言及当年永昌侯案疑点重重,恳请重生永昌侯一案。   张程站在一旁,面上假作淡定,毕竟此刻并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来,可手心早已是冷汗涔涔了。   他心里就是琢磨着,今日沈秋和为何还不来?等一会儿下朝,他须得去找他商量一下才是。   而皇帝和苏城听着王曦的话,心里却都不由得有了些疙瘩。   沈秋和昨日死了他们是知道的,王曦今日就提这件事,未免……太巧合了些。   他们父子都是多疑的人,从来不信巧合,心里不由得暗暗琢磨起来,皇帝听了王曦的陈述,点头道:“那就依你所说,就擢谢御史重申此案吧。”   如今所有疑难杂案,皇帝都是扔给谢子臣的。谢子臣自然不会推脱,低低应了一声是。而后便听皇帝问向蔚岚:“魏大人,你有什么要奏的?凶手找到了?”   “回避下,”蔚岚垂下眼眸,做好了承接怒火的准备,淡道:“臣办事不利,未能抓到凶手。而王大人方才参奏的户部尚书沈大人,已于昨日遇害了。”   “废物!”   皇帝捡起手边的镇纸就砸了过去,蔚岚微当场匍匐下去,避免镇纸砸到自己脸上,然而镇纸却还是落在她的背上,疼得她微微一颤。   谢子臣和苏城下意识都往前走了一步,却没能来得及拦住那镇纸,就看见镇纸的尖角砸到蔚岚身上,蔚岚匍匐在地,恭敬道:“是臣失职,望陛下责罚!”   谢子臣捏紧了笏板,看着跪着的蔚岚,一时心中波涛汹涌,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言澜她抓住了,王曦是她送出来的,她明明已经查到了,为什么还要说她没查到?甚至于她不但不打算把言澜交出来,她还打算重启永昌侯的案子!   “大理寺丞,大理寺正,户部尚书,好……好得很,”皇帝气得哆嗦起来,站起身来,指着蔚岚破口大骂:“说你是栋梁之才,还说你与谢御史是太学双璧,朕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连个案子都查不清楚,多少日子了?朕问你,难道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蔚岚不言不语,依旧什么都不说。   皇帝拿着手边的折子就往她身上砸,狠狠发泄着怒火。   这怒火从她背叛朝廷离开南方时就积攒下来了,他把她当做利刃,她做了什么?为了个桓家小子就跑到北方去了,回来桓家小子还威胁他,逼着他让她当了刑部侍郎!   如今他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怎么会不用得淋漓尽致?   他把手边能砸的都砸过去了,蔚岚默默受着,谢子臣看不下去了,猛地挡在蔚岚身前,扬声道:“陛下,此处乃大殿,魏大人也是朝臣,陛下此举太过了!”   听着谢子臣的话,看着谢子臣挡在蔚岚身前,皇帝顿了顿动作,也觉得自己亲自动手,有些太过失态。   他缓了口气,扬声道:“不是朕过分,谢御史,你看看她干的都是什么事!户部尚书都能死于刺客剑下,朕如何能不怒?魏岚,”皇帝冷声道:“你配不上户部侍郎的位置,按照你的年纪,当个尚书郎已是不错了。便去当个六品尚书郎吧!”   “陛下!”谢子臣跪了下去,冷声道:“官员升迁,应有标准法度,魏世子原为上四品刑部侍郎,就因做错一件事,就直接贬为下六品尚书郎,陛下此举怕是不妥。查案不利,固然是魏大人的错,可此案复杂难判,换做他人亦不见得就做得更好,还望陛下看在魏大人功劳的面上,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降职容易升官难,两品的差距,有时候足够人爬一辈子。哪怕此刻心中愤怒蔚岚为保一个言澜简直是疯了,谢子臣却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蔚岚被贬的。   谢子臣带了头,其他与蔚岚交好的人纷纷出了声,都是世家嫡子,当爹的也不好就这么看着,满朝文武当场也就跪了大半。皇帝脸色不打好看,这时候苏城上前来,叹了口气道:“父皇,此案的确不大容易,魏大人毕竟年轻,与儿臣年纪相仿,一时没有办好也是可以理解的,父皇就算了吧?”   苏城开口,便是提醒皇帝,蔚岚也是他的伴读,看在他面子上算了。   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都开口了,皇帝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但他心里憋着火,怒道:“她就是被你们惯的!她蔚岚的本事朕不清楚?她就是不上心!今天不罚一罚她,她就不知道好歹!”   肯定了她的能力,蔚岚就知道,皇帝这是给了台阶了。   这个案子内中曲折,其实现在朝臣估计也都估量出来了,她就是三皇子的一个弃子,对待她这样的人做的太狠,大家不免心寒,皇帝本来也是不敢做得太过的。但是不罚她,皇帝心中又窝火,于是皇帝怒道:“你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   “陛下!”谢子臣霍然抬头,还要说什么,皇帝不由得对谢子臣如此维护蔚岚有些不满,愤怒道:“怎么,谢御史还觉得朕罚重了?!她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的武将,二十个板子就熬不住?!”   “臣接旨。”   蔚岚见谢子臣还要开口,立刻叩首。   随后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往外走去。谢子臣跪在地上,捏紧了笏板,旁边王曦不由得有些担忧道:“子臣?”   谢子臣回神,收敛了目光,僵硬着站起身来。   外面传来打板子的声音,皇帝懒洋洋道:“继续吧。”   谢子臣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就听着外面的声音,板子打在皮肉上,而那个人一声不吭。   一下,两下,三下。   他们都以为蔚岚是武将出身,该有多么健壮,其实他知道得清楚,她身形纤细瘦弱,你要是握住她的手,便会觉得,像个女人一样。如果没有她的战功,没有她的过去,你根本就不会觉得,这个人能熬过二十板。怕是一个巴掌,就能把这个人打碎了。   谢子臣站在大殿里,恨不得直接冲出去,自己替那个人熬这一顿打。毕竟他底子比她好多了,二十个板子,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可是是蔚岚……   谢子臣闭上眼睛,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而大殿之外,蔚岚趴在椅子上,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庭杖都是直接在大殿外执行的,以示惩戒。蔚岚不是一次被庭杖过,这种不影响大局的事情,她一贯不在意。她如今满脑子想着的就是,皇帝将案子交给了谢子臣,谢子臣到底会不会用心查。如果谢子臣打算息事宁人不用心查,她就得想办法加把火。   庭杖最初是最疼的,那时候反差最大,最敏感,蔚岚觉得疼痛一下一下窜进脑子里,她死活保持着清醒,她怕要是被打昏死过去,在宫里叫了太医来上药,就什么都没完了。   所以她一遍遍提醒自己要清醒,不发出任何声音,以节省体力。   二十个板子打完,她听到收板子的声音,而这个时候也终于下朝了,蔚岚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是反复提醒着自己,不能昏过去,一定要清醒。   然后她就觉得面前的光被挡住了,她艰难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谢子臣。他手里握着笏板,一身绯红色官袍在风中翻飞张扬。他看着身后血沁暗了官袍的蔚岚,好久后,终于沙哑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保言澜?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   仿佛是回到了一年多前那个村子里,他以为她死了,拼了命去找她,结果却发现她活得好好的。   他以为他自己靠近了她,可是在她满身是血趴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原来什么都没变过。   他以为的靠近,他以为的喜欢,他以为的亲密,都只是他以为而已。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明明是活过了四十年的人,他竟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像一个少年人一样委屈。   可他毕竟不是个少年人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笏板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然后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他是跑着出来的,其他朝臣也陆续出来了,王曦见到蔚岚的模样,着急道:“子臣可要帮忙?先叫御医来……”   “我要林夏。”蔚岚果断开口。   她声音很小,仿佛是虚弱极了。谢子臣心里抽疼,朝着王曦摇了摇头道:“我带她回侯府。”   说完,他便抱着她转身,往宫门外走去。   蔚岚靠在谢子臣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他很温暖,她觉得有些冷,这么静静靠着,居然忍不住想更靠近他一点。   他的脚步很稳,手臂也很有力气,蔚岚忍不住抬眼看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少年早已经长大了。   她初见他那年,他还是个身形纤细的少年,与她差不多的身个儿,还能被她按在桃花树下轻薄。不知不觉,当年那个少年已经长得这样高大,能够这样稳当的抱着她,从这吃人的皇宫里又稳又快的走出去。   他已经有了青年人最初的模样,下巴上还能看出刮胡子后留下的痕迹。她这么静静注视着他,不由得笑了。   “子臣,”她沙哑开口:“你长大了。”   谢子臣没有回她,低头迎上她的目光。   那样温柔的、赞赏的目光,谢子臣心中微微酸楚,一时也是什么都忘了,下意识便道:“疼不疼?”   问完又觉得多余,二十个板子打下去,怎么会不疼呢?   然而那人却是笑了,摇了摇头道:“算不得什么,不疼。”   听这话,谢子臣却是觉得心里更疼了。如果这都算不上她生命里的疼痛,那么她该多疼过啊。   “阿岚,”他哑声开口:“是我没用。”   如果他还是摄政王,如果他能更强大,他怎么还会容得了别人,当着他的面碰她分毫?   蔚岚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她觉得有些累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十七岁的御史中丞,已经很厉害了。”   她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混混呢。   谢子臣没说话,他扶着她上了马车,而后道:“我帮你上药吧。”   “不用!”蔚岚一把按住他的手。   谢子臣微微一愣,皱眉道:“这时候,你还犟什么?”   “我体质特殊,”蔚岚按着他的手,沉了眸色:“一般的伤药可能有反作用,要等林夏来。”   “你怎么没同我说过?”谢子臣冷了神色,他的手因愤怒微微颤抖,可他还是克制住了,静静等蔚岚一个答案。然而蔚岚却仿佛是体会不到他的愤怒一般,淡道:“我如今不是同你说了吗?”   “那你的伤口,”谢子臣觉得如今自己要保持几分理智格外困难,可他却还是告知自己,蔚岚有伤,他不能太过,于是他压着火气,慢慢道:“总该处理一下。”   “不用。”蔚岚果断拒绝:“此处没有清洗伤口的地方,也没有换洗的地方,等回去有药一并处理了吧。”   “你这是在同我置气?”   “我有什么气同你置?”蔚岚皱起眉头,抬眼看着谢子臣,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子臣,是你很奇怪。”   可是她怎么会不知道谢子臣在想什么呢?   她瞒着他谋划这一切,他的气愤,不会比她知道他瞒着她的时候少。   哪怕她并不知道,他具体到底瞒了什么。可她知道,这必然是一件非常重要,应该坦承的事情。   谢子臣知道自己此刻情绪不稳,他不想让蔚岚伤上加伤,蔚岚这么一点,他干脆也就不管,让蔚岚就这么趴在马车里的榻上,给她盖了毯子,便一眼不发坐到了一边。   马车嘎吱嘎吱作响,蔚岚觉得有些困了,她怕自己睡过去,便想通他聊聊天,道:“你没什么想问的?”   “我问了,你又回答?”谢子臣冷声开口:“你如今怕一切都谋划好了,到不知道谢某在你魏世子的布局中,算是颗什么棋子?”   蔚岚笑了笑,却是道:“你猜?”   谢子臣没有言语,片刻后,他慢慢分析道:“你想救言澜,想为永昌侯翻案?”   这一切已经很明显了,王曦肯定是蔚岚指使的,别人猜不到,可谢子臣却是太清楚这批人的关系了。   蔚岚看着谢子臣的模样,眼中满是打量道:“如今这个案子交到谢御史手中,谢御史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谢子臣冷笑出声来:“你不就是想让永昌侯翻案吗?我告诉你,”谢子臣凑到蔚岚面前来,一字一句,冷声道:“想!都!别!想!”   蔚岚看着谢子臣近在咫尺的面容,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然而听着谢子臣这么直接告诉她,她心中却不免有了几分愤怒:“谢御史身为御史,面对如此惊天冤案,却是一点触动都没有的吗?”   “蔚岚,”谢子臣冷声开口:“你是那种怀着造福百姓来当官的人吗?大家所求不过权势,我不害人已是很好,可也不意味着我会为了救人牺牲自己。”   “言澜蠢,他要命去换,那是他的事。可我不可能放着自己做蠢事。”   “所以你看着他去死。”   一瞬之间,蔚岚看着面前的青年,仿佛是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她判了言家满门抄斩,言家本来也走不到那一步,大多数证据,都是她收集的。   因为她怕皇帝怀疑她,因为她怕沾染这件事。   她小心翼翼换了言澜出来,她以为这就是帮对方了。可是斩了对方全家之后,言澜除了以命换命,他还有什么路能走?   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此聪慧机智,也不是一个人都能有机会隐忍图谋。   她觉得面前那个神色淡漠的人,不是谢子臣。   是二十岁的大理寺卿,蔚岚。   谢子臣漠然看着她,淡道:“我与他什么关系?他死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谢子臣!”蔚岚猛地提高了声音:“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良知吗?”   “我要良知做什么?!”   谢子臣也是猛地提高了声音:“我就想要你好好的,不要这么满身是血趴在我面前,能够平步青云平平安安,我错了吗?!”   “我知道你总想做个千古名臣,你心里有你的君子道,”谢子臣一股脑说了出来:“可我不是!管他什么忠臣名臣,我谢子臣一律不管,能爬到那个位置,别说今日是给永昌侯翻案我不愿,哪怕我一手谋划灭他三族,那又怎样?!”   “谢子臣……”   蔚岚呆呆看着谢子臣。   她一直以为,他们两总是相似的。   然而这一刻,她却突然如此清晰的发现,他们两个,从价值观到人生志向,差别是如此巨大。   她不介意朝堂阴谋,她也不介意害人,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底线。   她蔚岚为官一世,自问也是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永昌侯这种案子,绝不会出现在她手里。然而如今谢子臣却如此清楚告诉她,哪怕一手策划做这种事,他也是不介意的。   两人沉默下来,谢子臣也知道,自己说得太冲动了。   他也并不是没有底线的人,然而他却也想过,如果是要伤害自己身边重要的人……他可以没有底线。   两人不再说话,许久后,蔚岚道:“除掉张程和陈鹤生,对太子也是有好处的。”   “如今不是时候。”谢子臣闭上眼睛:“你鼓动王曦查此案,明日张程便会反击了,你且看着吧。”   “蔚岚,”谢子臣叹息:“你是给太子找麻烦。要动手,也该留着把柄,等过些时候动手。”   “那言澜呢?”蔚岚冷笑出声:“我迟迟查不出凶手,就换人查,换上来的人查到言澜,这个案子不翻,言澜只能是死。”   “所以归根到底,”谢子臣嘲讽开口:“你拉着太子党一批人下水,自己差点丢了刑部侍郎的位置,挨了二十大板,冒着被三殿下怀疑的风险对付张程,也不过就是为了保个言澜。”   说着,谢子臣轻轻鼓掌,心里下了决断,面上不显露半分道:“魏大人真是烽火戏诸侯,为搏美人一笑,也是下够了本钱。”   蔚岚没说话,看着她沉默的模样,谢子臣不由得愣了愣。   他本就是随口一说,却没有想过,蔚岚竟然没有反驳他。   他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慌乱,什么时候……她对言澜起了这种心思的?   明明他在她身边,明明桓衡也走了,明明……   他脑子里一片杂乱,忍不住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冷声道:“你真看上他了?!”   蔚岚被他捏得有些疼,皱起眉头来:“放开!”   “你是不是看上言澜了?!”   谢子臣再次重复,蔚岚冷了神色:“你莫要如此诋毁他。”   她同他,从来不是这样的感情。   上辈子,他是她的兄长,那是再单纯不过的感情,他陪伴她长大,他出嫁时,是她背着他上的花轿。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其他多余的感情,她容不得别人如此侮辱他的清誉。   谢子臣却是笑了。   “我诋毁他?你对他若没有这些心思,你废这样多的心思?阿岚,你的确是个好官,可你也不是个傻的。若不是为了他,你是为了什么?”   马车停了下来,谢子臣目光灼灼看着蔚岚:“你说啊!你为了什么?!”   “一半为他,”蔚岚终于开口,却是道:“一半却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子臣,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被利用。如果你上过战场,你知道这些战士到底要如何努力才能保住你们盛京这些贵族勾心斗角的人生,你便明白,哪怕不是言澜,我可能也会帮他。”   “只是这是言澜。”   外面传来染墨们着急的声音:“世子没事吧?”   谢子臣静静看着蔚岚,捏紧了拳头,听她道:“所以我一定要帮他。”   谢子臣没有回话。   他怕他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低头将她抱起来,直接进了侯府,林夏早已经听闻宫里的事赶回来了,谢子臣将蔚岚放到床上,竟是一刻都不想呆,转身就走了出去。   谢子臣出门,屋里所有人不由得松了口气。林夏用刀挑开已经和皮肉站在一起的衣服,压着声道:“世子,您是怎么如此想不开啊?这么热心助人不是你的作风啊。”   “林夏,”面对这个唯一能明白自己的人,蔚岚闭上眼睛:“这是我上辈子亏欠的人。”   林夏微微一顿,随后垂下眼眸:“明白了,世子你放手做,我支持你。”   蔚岚没说话,和谢子臣对峙这么久,也是要精力的。然而过了片刻,蔚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急声道:“染墨,将言澜带到我这里来,所有暗卫侍卫全部派去保护他!”   听到蔚岚的吩咐,在场人都不由得愣了愣。   “为什么?”染墨也不是很理解,林夏的药倒在蔚岚屁股上,蔚岚疼得“嘶”了一声,随后道:“快去,谢子臣肯定去抓人了!”   染墨虽然还是不懂,然而她知道,谢子臣肯定是要对言澜不利了,她立刻带着人往言澜的住所去了。过了一会儿,蔚岚的伤口终于包扎好,就看染墨带着赶了回来,着急道:“世子,谢公子早一步把人抢走了!”   蔚岚趴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   是她反应慢了些。   早在谢子臣还在马车上,她就该想到的,谢子臣既然是铁了心不打算办这个案子,要把这个案子定死在棺材里,又不愿意连累她,那么此刻必然是要把言澜抓走,然后交到大理寺,接着说明是她查获的这个案子,然后直接把言澜杀了。   言澜死了,唯一的被害人没了。这个案子再翻起来,也就没多大意义。   蔚岚抬手扶在腰上,吸了口气,给了自己力量后,突然就爬了站了起来。   所有人被她的动作吓得愣了愣,蔚岚忍住屁股上的疼,咬牙道:“备马,追上去!”   “世世世……子,”染墨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跟在蔚岚身后,往门口走去,担心道:“您不疼吗?!”   “疼。”蔚岚咬牙开口。   谁被打二十板子不疼啊?!!   可她能怎么办?!   放着言澜被谢子臣搞死?她也很绝望啊!   谢子臣,谢子臣……   蔚岚心中闪现出了她人生所有学过的坏话,翻身上马,努力悬在马上,不碰到自己屁股。   她整个人疼得一直吸气,却还是要打马往前去。   她觉得,这一次把谢子臣抓回来,她一定要好好教育他。   她一定要教会他,三从四德,到底是怎么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子臣,这一集里你的感情很丰富啊。   谢子臣:我一直是个老实人。   墨书白:昨天有读者和我说,最近都不采访你了,这不是我的锅,你和他们解释一下前阵子你不出现的原因吧。   谢子臣:沉迷恋爱,不接访谈。   墨书白:那你今天……   谢子臣:失恋了!!(趴在桌上,哇哇大哭) 第78章   蔚岚一面打马往前, 一面抽着冷气。旁边染墨瞧着, 担心道:“世子, 您还好吧?”   “别说话,”蔚岚吸着冷气:“我疼。”   “世子……”   染墨话没说完, 马突然打了个趔趄, 蔚岚屁股被这个动作一激, 手不自觉捏紧了缰绳, 惊了马,马高高跃起,蔚岚手中不稳,在染墨惊叫声中,猛地滚了下去。   “世子落马了!!”旁边人惊呼起来,蔚岚眼前一黑, 觉得,不好, 大叫了一声:“拦谢子臣!”。   蔚岚落马的时候,另一边, 言澜被谢子臣绑得严严实实的关在马车里。   谢子臣坐在对面看着奏折, 言澜瞪着他道:“谢御史,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谢子臣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耐:“押送你到大理寺去。”   “你这样做, 魏世子知道吗?!”言澜提高了声音,谢子臣将奏章往手边一砸,怒道:“你还敢和我提她?!你知道你惹了多大麻烦吗?!”   言澜冷笑出声来:“我为我父亲报仇, 也是惹麻烦了?魏世子义薄云天,和你这种狗官哪里能一样?”   听到言澜的话,谢子臣气得笑出声来,他觉得自己和这种傻子没有什么计较的必要,捡起奏章来,重新开始看奏章,言澜上下打量着谢子臣,突然道:“谢御史,你是不是喜欢魏世子啊?”   “闭嘴。”   “那你就是喜欢,你这么着急押送我过去,是不是怕魏世子看上我?”   “闭嘴。”   “谢御史……”   谢子臣二话没说,直接卸了言澜的下巴,言澜痛得抽气,怒视着对方。谢子臣重拾奏折,觉得世界安静了很多。   马车眼看着快到大理寺,突然就停了下来,谢子臣骤起眉头,便听外面传来染墨的声音道:“谢大人,回去吧。”   言澜眼睛亮起来,谢子臣捏紧了手里的奏章,想了片刻,却是掀开了车帘,染墨既然来了,蔚岚自然是知晓追了过来,没想到蔚岚会来得这样快,谢子臣一时到有些无措了。蔚岚当街拦他,他若还要强硬带着谢子臣回去,那必然是要起冲突的,到时候引了其他官员来,他要怎么说?   言澜是要犯,蔚岚包庇他?   他之所以送言澜过来,就是想将这件事的名头按在蔚岚身上,蔚岚主动送了言澜到大理寺来,然后他再和苏城联手,将言澜的案子和张程的案子分开。只要太子这边不追究,张程的案子其实可以很轻易处理掉,而言澜悄无声息处死,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怕就怕,言澜不死,蔚岚帮着他把案子闹大,闹大后,三皇子一派肯定是要力保张程的,到时候三皇子怕是会把底牌亮出来,太子和他鱼死网破,谁都捞不到好。   张程的案子,最好是留到太子羽翼丰满去闹才好,如今刑部大理寺全是苏城的人,去闹张程的案子,万一被倒打一耙还是小事,怕就怕苏城不管不顾起来,乱咬人。   谢子臣一时进退维艰,然而出了门,却没有看见蔚岚,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家世子呢?”   “世子带伤来追谢大人,”染墨声音里有些不满:“路上不慎落马,如今已经回府了。”   “她怎样了?!”谢子臣听到蔚岚落马,其他事也顾不上了,忙追问道:“可有大碍。”   “奴才没有跟回去,并不知道。”染墨手握在剑上,看着对面的谢子臣和谢铜,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可世子同奴才说,若今日谢御史执意不放过言公子,那得从奴才的尸体上踏过去。若谢御史真的从奴才尸体上踏过去,世子爷,必会为奴才报仇。”   听到这话,谢子臣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整个人因愤怒颤抖起来:“她同你说的?”   染墨面色不变,拔出剑来,却是问:“谢大人是要回去看望世子,还是去大理寺?”   谢子臣没说话,他盯紧了染墨的剑。   染墨的话,必然是蔚岚的意思,而她为了一个言澜,居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他谢子臣,竟是连一个琴师都不如吗?   巨大的羞辱涌了上来,可他保持了最后一份冷静。   蔚岚不是这样的人。她的感情从来如此难得,桓衡陪了她多少年?她有这份感情,他能理解,也能接受。可这个言澜呢?!   就这么突然冒出来的人,他凭什么?!   所以不可能,决计不可能。这个言澜与蔚岚,必然有着什么牵扯,他得问清楚。如果真的是蔚岚很重要的人……   那仍它盛京风起云涌,他也认了。   谢子臣慢慢冷静下来,他抬眼看向染墨,冷声道:“把你的剑收起来,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说完,他坐回马车,抬手合上了言澜的下巴,直接道:“你和魏世子到底什么关系?”   言澜吃了亏,也不敢乱说话了,“嘶嘶”抽着冷气,不满道:“什么关系?见过几面,她欣赏我跳舞弹琴,没了。”   谢子臣皱起眉头来:“你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言澜坦荡开口,但想想,他又道:“但我觉得,魏世子看我,并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一位故人。”   “故人?”谢子臣觉得,这个理由似乎要合理很多。言澜与蔚岚身份相隔太远,他们人生交集的可能性太小了。言澜点点头,眼里全是沉思:“她对那位故人,似乎很是愧疚。”   谢子臣没说话,继续道:“你说她喜欢看你跳舞……”   “谢御史,”言澜笑了笑:“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魏世子,你也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来,但是问太多,我也不会回答了。”   谢子臣点点头,表示理解,如果言澜对他知无不言,他心中才是忧虑。   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回了长信侯府,谢子臣匆匆赶到蔚岚的房屋,结果就看见侍女将血水一盆盆端出来。   林夏正在房里施针,蔚岚的外伤都已经处理好了,但是她撞到了脑子,又发起了高烧,情况不是很好。   谢子臣看见那血水就愣了,他本来以为说蔚岚落马只是哄他回来的手段,以蔚岚的骑术,估计不是什么大事,结果瞧见这场景,不由得立刻提起心来,冲进卧室道:“她怎么了?!”   “谢大人!”林夏提高了声音,有些不耐烦道:“且安静些!”   谢子臣屏住呼吸,看着林夏施针。林夏头上带了冷汗,她也有些担心了,蔚岚常年服用压制女性特征的药物,又在战场上耗了那么多年,看着健健康康的,其实骨子底子早就坏了许多了。   她不是没劝过,可蔚岚从来觉得,女人顶天立地,这点小事怕什么。而且,窝窝囊囊活着几十年,不如潇洒活过十几年。林夏理解她,她自己也是这么干着的,可她没有想过,这场病会爆发得这么突然。   蔚岚看着是被打了板子,是落了马,可其实是她的底子撑不住了,集体爆发出来的一次而已。她是大夫,她太清楚如果三两下弄不好,会是什么结果。   林夏握着银针的手里全是汗,额头上也带了冷汗,迟迟不敢下针。   谢子臣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提了起来。林夏如今已是太医署顶尖的太医,如果她都觉得棘手,蔚岚怕是性命堪忧。   他不敢说话,突然间懊恼起来。知道蔚岚是这么格脾气,和她争执什么?不就是和苏城们正面刚上,谁怕谁啊?他有什么好怂的,干就干啊!大不了让徐福毒死皇帝,把王凝在边境的军队悄悄招回来,直接登基把苏城砍了!   他心中一时之间无数的想法。魏华赶紧来,看见林夏的模样就知道不好,他上前去,用帕子给林夏抹了额头的汗,温柔道:“别担心,阿岚身体很好的,你放心下针。”   林夏抬起头来,她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和蔚岚所背负的,哪怕魏华理解,却永远不能明白。   每天吃着药,裹着身体,时时刻刻担心,只为了有一个公平的机会,能追逐自己的梦想。   她有一个理解她的魏华,蔚岚呢?   她没有,她从来只有她自己。哪怕谢子臣,口口声声说着爱着她,可是一旦知道她是女人,怕也是只是满心想着如何圈禁她。   毕竟,除了魏华,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和别人拉拉扯扯。谢子臣这样高傲、拥有这样强烈独占欲的男人,蔚岚是个男人,和王曦们勾肩搭背,他虽然不满,但也说不了什么。但蔚岚如果是个女人,还要去和王曦们喝酒畅饮,蓄养歌姬呢?   林夏握着针,心里突然有那么点难受。她是一个男女平等时代来的人,能遇到尊重自己的魏华,已经足够了,她不像蔚岚,她没有什么醉酒夜宿的爱好,也没有什么蓄养歌姬的风流。可是蔚岚是一个女尊男卑时代来的人,她每一次妥协,都是在折断自己本身的棱角。她已经在无数次低头,如果说真的有一天,让她无法去和王曦们喝酒聊天,无法完成她认为的“正常人际交往”,她大概才是将自己,真正自杀于这个时代。   “没事。”林夏哑着声音,将针扎了进去。扎了针,喂了药,蔚岚总算稳定下来。林夏也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来,吩咐旁边人道:“不要随便给她换衣服,以免邪风入体,把衣服掖到手臂上,小腿上方,一夜用酒不停擦拭,她除了手臂和小腿以及头,其他地方都不能随便碰,尤其是脖颈和前胸,我都埋了针在里面。”   吩咐这些,主要还是为了提防谢子臣这些人乱碰到蔚岚,如今蔚岚昏睡,谢子臣横起来还真的没有人压得住他。   听林夏的话,谢子臣点了点头,忙道:“她没事吧?”   “明早高烧退了,就没事了。”林夏看了蔚岚一眼,下去给人拿药。   谢子臣也顾不上其他事了,让人把言澜压了下去,而后便守在蔚岚身边。   她头发散开来,平日会故意描绘的眉毛也失了颜色。他知道她一向不满意自己像女人一样的长相,总是想着办法让自己看上去英气一点。此刻露出她本来面目来,谢子臣心里又酸又疼。   这个人明明像姑娘一样柔弱的模样,怎么就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倔强的心呢?   他从旁边人手里拿了用冰水扭来的帕子放在头上,亲自为她擦拭身体,她只露出手臂和小腿来,却都能看见上面的伤痕。   他突然有那么写怨恨长信侯了,一个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这样年幼就上了战场,却挣这满门荣耀呢?他父亲虽然因他是格庶子不善待他,可却也能撑起整个家来。   “阿岚……”他声音沙哑,伸手附上她的面容:“是我不好。”   他也没什么资格怪长信侯的,当年他看见这个少年,满心满意,想的不也是利用吗?   “你快点好起来,”他给她擦着手臂,慢慢道:“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她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对言澜好的,她这个人,喜欢你就是喜欢,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她只要清楚自己要什么,也不会故意去耍弄你。   是他被愤怒蒙了眼睛,明明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性格的,为什么还要同他计较?   谢子臣一直守着她,凡事都亲力亲为,等到夜深了,他让人都退了下去,自己安安静静守着她。   她发高烧发得严重了,他也没有法子,半夜里她似乎做了梦,被梦魇住了,眼泪流个不停。   蔚岚梦见自己上辈子,小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学走路,言澜在她前面拍手,笑着说:“阿岚,过来,过来。”   十四岁那年,言澜在宫宴上跳剑舞,一舞动人城,那个从边境来的小将军看得目瞪口呆,红着脸和她说:“蔚大人,这位公子,叫什么?”,她骄傲的仰起头来,笑着说:“这是言澜。”   十六岁那年,她家族斗争失利,独自去了边关,在战场厮杀之时,有一把剑猛地横扫了她周边一圈人,她瞪大了眼睛,看见对方满身带血,喊出一声:“言澜。”   十八岁那年,她退了言澜的亲事,帮着她的好友,当年那个小江花容去给言澜提亲,然后背着言澜进了花轿,承诺他——我是你妹妹,一辈子都是。   二十岁那年,言家获罪,她位大理寺卿,一手翻出了所有证据,将言家满门送上断头台。监斩的前一夜,她将言澜从牢里换了出来,她同他说:“言澜,我会为你报仇,你等我。”   而那个一贯张扬意气的青年,却是冷漠着脸,一言不发。那年下了很大的雪,他站在她面前,对行了个大礼。   “这是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他沙哑开口,慢慢道:“你杀我族人,却救我性命,两相抵消,蔚大人,我不会恨你,亦不会找你寻仇。只是至此之后,我与蔚大人,恩怨两清。”   那天雪下得特别大,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转身离开。   她最好的姐妹花容死了,言家死了。言澜失踪,两年后,他的尸体挂在城楼之上,她却不敢相认。   她只能暗中让人将他尸体卸下来,在黑暗中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   那样的绝望和愧疚卷席而来,一瞬之间,她仿佛还是在二十二岁。漫天大雪,她抱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声一声,喊着言澜。   “言澜……言澜……”她抽噎出声,谢子臣拿她没有办法,他轻叫着她的名字,想让她醒过来:“阿岚,你醒醒。”   “对不起……对不起……”她拼命说着,眼泪不停流下来,谢子臣不由得微微愣住,蔚岚同他一样,一直是个善于遮掩情绪的人,如此巨大的情绪起伏,证明她叫着的这个言澜,该是她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才对。   “言澜是谁?”他不由得出声问她。蔚岚烧得糊涂了,隐约听到言澜问她,言澜是谁。   “是我的哥哥……”她沙哑开口:“言澜,你一直,是我哥哥……”   陪着她长大的是他,被家族抛弃时义无反顾帮助她的,是他。饶是亲生兄妹的感情,亦不过就是如此了。   谢子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随即蔚岚又激动起来。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样用力,她语速极快,仿佛随时会错失什么:“你别走,言澜,别去……别杀陛下……我帮你……大理寺卿我不当了,丞相的位置我也不要了,我不当蔚家少家主,我帮你!”   “活下去……”   “活下去……”她痛哭出声来,而谢子臣呆呆看着她,脑中满是震惊。   大理寺卿?   什么叫做大理寺卿她不当了,她当过大理寺卿吗?   丞相的位置她不要了,蔚家少家主……   蔚家是侯府,继承人都是叫世子,少家主这种说法,都是在世家之中。   谢子臣呆呆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人,一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他是一个重新活过的人,那么蔚岚呢?   回想起上辈子长信侯府魏华的人生,这个很快就没落了的侯府,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这个侯府,就是蔚岚一个人撑起来的,就是因为这个人,才走到了今天。他回来了,但也不该影响到一个与他无关的侯府。   谢子臣自认自己是个聪明人,可回想自己当年来,十二岁是个什么样子?再聪明,似乎也很难像蔚岚一样,策划着上了战场,不但打了胜仗,还解决北方官场上各种人际经营。   有些才能是天生的,比如对战场的敏锐度。可有些东西,却是不经历时光打磨,不可能有的,比如做人。   谢子臣回想起自己和蔚岚的交往,他已经是四十岁的人,和王曦们交往的时候,始终是怀着一种看小辈的态度。可唯独与蔚岚,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对手,一个盟友,一个与自己相当的人。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肯定着他这个荒谬的想法,他不由得出声试探:“阿岚,你是哪国人?”   阿岚,你是哪国人?   有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蔚岚抱着言澜的尸体,有些茫然。   谁在问她?   她是哪国人?她生于何地,长于何方?   “大梁……”   她是大梁第一贵族蔚家的少家主,是大梁最年轻、最优秀的丞相。   大梁,她好想回家。   谢子臣听到这个国家,脑中如有惊雷劈过。   她果然……果然不是当年的魏华!   大梁,这是什么国家?谢子臣脑中拼命回想,却都发现,他所有认知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国家。   是啊,如果有的话,蔚岚早该回去了。她这样怀念那个地方。   那她在大梁到底是谁呢?是怎样一个人呢?她和言澜,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谢子臣脑海中一时间涌现出无线问题,他突然发现,每一次当他以为自己更靠近蔚岚一点的时候,就会意识到,自己离她更遥远起来。   她给他们之间设下的障碍,远比他想象中,多太多了。   他垂下眼眸,什么话都不想再问,只是继续给她擦拭着身体。   而那个人就是在床上反反复复喊一些他不知道的名字,每一次喊,他都觉得心里揪着疼。他理她,真的太遥远了。   第二天清晨,蔚岚的高烧终于退了。   她模模糊糊醒过来,便看见谢子臣趴在床边睡着,他似乎守了她一夜,蔚岚推了推他,沙哑道:“子臣。”   谢子臣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蔚岚,他第一个动作就先探了探蔚岚的额头,发现烧退了以后,他还有些不放心,探起身子来,用额头触碰着她的额头。   “我没事了。”她温和开口,轻拍着他的背,算是安抚。谢子臣不敢碰她,他牢记着林夏的话,确认她没事后,他有些疲惫起身道:“我上朝去了。”   蔚岚点点头,而后道:“言澜……”   “这件事,我回来说。”一夜不眠,谢子臣是真的累了,他连说话都觉得需要疲惫,让人进来伺候他换着朝服,慢慢道:“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和言澜的关系,我可以和你一起抗这件事。不过在你想借口之前,你先告诉我,大梁是哪里。”   他知道了!   蔚岚猛地抬头,谢子臣没有看她的目光,换好朝服,转身离开。蔚岚连忙将染墨招进来,立刻道:“长裴何时能来见我?”   “奴才立刻安排他来!”染墨看见蔚岚的模样,连忙着手去办了。蔚岚醒过来,她睡了一晚,觉得舒服了很多,趴在床上喝了些粥,长裴就进门来。他带着面具,恭敬道:“主子。”   “长裴,”蔚岚不多说废话,直接道:“你跟了谢子臣五年,你觉得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长裴愣了愣,随后迅速回想道:“谢大人极其聪明。”   “聪明也算得上奇怪?”蔚岚骤起眉头,长裴摇摇头:“不,奴才说的是,极其聪明,聪明得不像个人。”   “比如说?”   “奴才主管谢大人的暗线,谢大人情报暗线能力怎样,我再清楚不过,然而谢大人却总是能猜测出超出其情报能力之外的事情。”   “当年徐城水患,谢大人几乎是在半年前就告知我们可能会有大雨,要求我们去徐城开始经营生意,并且巩固水利,也知道当年知府贪污之事,让我们提前收集证据。”   “当年徐福是一个穷乡僻野的算命先生,谢大人足不出户,却也知道他十分有才能,让我们去请他出山。”   “当年……”   长裴说出这些年谢子臣提前让他们安排的事情,蔚岚听得格外心惊。   这决计不是聪明,这明明是,谢子臣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所以,他也是知道她的未来靠近的她吗?因为她有用,还是其他?   蔚岚心中一时无法确定,他太过让人不安了。   她让长裴退了下去,林夏睡醒了,便来看看她,见她精神不错,给她用针问脉后,便道:“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   “嗯?世子,其实有一件事我也要同你说。我给你那些药,你不能再用了……”   “这是小事。”蔚岚直接挥手,满不在意道:“要同你说一件大事……”   “世子,这不是小事!”林夏打断她,还要再说什么,就听着蔚岚道:“谢子臣能未卜先知!”   “你再这样……你说什么?!”林夏反应过来,提高了声音,蔚岚冷笑道:“没想到吧?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提到未卜先知,作为一个常年沉浸网络文学里的宅女,林夏第一个反应是——超能力?   她立刻道:“你同我说说,他是怎么个未卜先知法?”   蔚岚立刻同林夏把她的重大发现说了一阵子。林夏认真听着,越听越不对劲。   一个庶子,借助先知的能力,先攀上钻石王老五蔚岚,借助蔚岚宅斗成功干掉自己对手,接着开始进入朝堂,一路平步青云……   这个剧本……   林夏想了想,提醒道:“世子,在我们的世界,其实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有另一种可能。”   “嗯?”   “重生。也就是这个人,曾经活过一辈子,重新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蔚岚:“……”   你们的世界操作好高端。   林夏看见蔚岚沉思的表情,继续道:“这种人,一般会在一个年纪,突然有一天性情大变,然后就开始像能预知未来一样,但是他并不是所有事都能预知,他只能预知他记得的事情。”   “所以世子,”林夏提醒她:“其实这个世界里,你和我都是穿越过来的变数,谢大人也未必就知道你的未来会如何。你也不要想太多。”   “他这个人,”蔚岚不由得苦笑起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世子,”林夏想了想,劝到:“你想和他过一辈子的,对不对?”   蔚岚愣了愣,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她答应过谢子臣,自然是会努力做到。林夏笑起来:“那这样互相猜疑着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世子,你和他是盟友,但也是恋人。总有一天,你会告诉他你的身份,对不对?”   蔚岚沉默不语,林夏温柔将她头发拨到身后,狭促道:“谢公子如此美貌,不能睡一把,岂不是很可惜?”   听到这话,蔚岚朗笑出声来。   “对,”她点头道:“不能睡一把,太可惜了。”   “世子,”林夏叹息出声来,继续道:“这个药真的不能再吃了,我最多再给你半年的分量,你一定要停下来,不然以后别说怀孕,就算是活长一点,我也不能保证。你现在年轻,停下来,我给你好好调养。你该告诉谢子臣真相,让他帮你守着这个秘密,如果说你这一辈子所有事情都是要自己背负的,那你还和谢子臣在一起做什么呢?不如早早分开,找一个能真心对待的人,你能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让他陪着你一起走。”   “世子,”她眼里满是怜惜:“你一个人行这世间路,太苦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静静听着林夏的话,却是骤起眉头来:“可是女人的一生,不是注定这样的吗?”   为什么要有月经?这是上天赐予她们的磨刀石,就是为了打磨她们,时刻提醒她们,要忍受这世间的痛苦。   让她们更坚强,更有毅力。从小她们女人都是不能哭的,都是要挡在男孩子前面的。   母亲一直告诉她,明明男人比她们更强壮,为什么还是女子为尊?   因为只有精神上的强大,才是最强大的存在。   不能承认自己的软弱,不能当自己软弱。刀山火海,她们从无畏惧,当男人们瑟瑟发抖时,当男人们放纵无法克制时,当男人们因为一点困难就放弃时,她们毅然前行。   所以,独身一人扛着风雨往前,这难道不是一个女人,应有的归宿吗?   她的思维让林夏语塞,她不得不承认,在她那个时代无法实现蔚岚时代的状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正如她所言。   女孩子哭泣随意,男孩子被要求坚强。女孩子只适合文科,男孩子理科学不会就是笨。   刻板印象加固了能力差距,所谓的宠爱就是一刀一刀砍断你能飞的翅膀。   她看着蔚岚的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对错,好半天,只能道:“阿岚,可是两个人,无论男女,本来就注定互相扶持的。这个世界的男人没有这么软弱,你也就无需如此刚强。”   “可这是我的尊严。”   林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起身离开。她走到门前,看见魏华在等着她,他送着她出门,见旁边无人,眨了眨眼道:“你觉得阿岚长得好吗?”   “世子当然是盛京第一美人!”林夏果断开口:“我生平仅见如此美人。”   “那,”魏华眼睛滴溜溜的转:“谢子臣这样的美貌不睡一把很可惜,我和阿岚长得差不多一样,这样的美人,不睡一把,也挺可惜的是吧?”   林夏:“……”   中计了。   “阿夏,”魏华看着她红了的脸,低哑着声音道:“求求你,快娶我吧。”   “嗯……”林夏红着脸,低头道:“我……很快……就买得起宅子了。”   “我这里有私房钱!”魏华果断开口:“明天就去买!”   “魏华,你矜持些!”林夏有些不好意思了,魏华愣了愣,不满道:“喂喂,你别被阿岚传染啊!”   “别说了,我要去太医署了!”   林夏被魏华搞得吓跑了,魏华叹了一口气,摸上自己的脸。   明明自己也很美貌啊,为什么林夏就不觉得睡不着自己很可惜呢?   蔚岚喝了补汤,又睡了一会儿,终于等到谢子臣下朝。   今天朝堂不平静,苏城那边的人一连参了十一位大臣,这些人看似没有关联,其实都是太子党的人。   他是在警告谢子臣,谢子臣当然明白苏城的意思,他今天参十一位大臣,如果谢子臣们真的动了张程,到时候他就不是参十一位大臣的事情了。到时候张程他保不住,太子这边要伤筋动骨。   他有些烦躁,回了长信侯府,他换下朝服,卸下发冠,披了一身常服来到蔚岚的卧室。蔚岚梳洗过,也是穿着常服,散着头发,跪坐在桌前,备好了酒,静静等候着他。   谢子臣看着那张貌若好女的容貌,不自觉就缓了步子,怕是惊扰一般。   行到桌前,他跪坐下去,抬眼注视着对方一片明朗的眼神。   “想好怎么说了?”谢子臣开门见山。蔚岚笑了笑,从容给他倒了酒。   “既然都走到这里,你我不妨说开了吧。”蔚岚抬眼:“你重活过一辈子,是吗?谢子臣。”   哪怕是互相谈判,也要先发制人。   谢子臣抬手将酒倒入口中,随后将酒杯猛地扣在桌面上。   “是,你呢?大梁国的,大理寺卿,亦或是丞相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坚强的世子】   墨书白:染墨,你对世子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染墨:哪怕牺牲自己,也要坚持装逼。   墨书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   染墨:记得那年她为谢子臣挨了老虎一爪子吗?挨完了又去装逼救谢子臣,当时她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谢子臣们一走就倒我身上,然后疼疼疼……   墨书白:嗯……是很拼命……   染墨:然后今天,屁股都被打烂了,还要坚持骑马去救言澜,我问她疼不疼,她还不是回答,疼……   墨书白:那今天情况紧急……   染墨:如果不是为了耍帅,她可以不去的,你看她不是掉马了?我还不是摆平了。   墨书白:那是落马……   染墨:都一样。   墨书白:其实要不是她掉马,啊呸,落马了,你也拦不住谢子臣吧?   染墨:这世界上没有我拦不住的操作。   墨书白:佩服佩服…… 第79章   听到谢子臣开口, 蔚岚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片刻后, 她苦笑出声来:“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过别人这么叫我了。”   谢子臣没说话,他将酒倒入口中, 沙哑了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有资格问我这句话?”蔚岚嘲讽出声, 谢子臣微微一顿, 而后便笑了:“你在埋怨我?”   不等蔚岚开口, 谢子臣猛地提高了声音,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埋怨我?你瞒着我,猜忌我,怀疑我,你又有何资格埋怨我?该埋怨的也是我,一颗真心挂在你这样的人身上!”   “我这样的人?”蔚岚低笑出声来, 仰头看他:“我怎么样了?谢子臣,你倒是说清楚, 我到底怎么样了?”   “你以为我是怪你瞒着我?谢子臣,你未免太小看我。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我能理解, 我不满的是,你口口声声说,要互相信任, 却从未信任我。谢子臣,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同你在一起?”   蔚岚注视着他,语气里有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愤怒, 她一向不大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她原本也是以为,这件事她不过是芥蒂,然而等开了口,却有了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失态。   “因你美貌?因你聪明?子臣,我曾是这样的人,可是当我从北方回来,我答应你那一分钟,我看重的就不是这些,我看重的是你的真心。”   “我难道没有吗?”谢子臣皱起眉头来,蔚岚却是笑了:“我要的真心,不是你喜欢我就够了,而是全心全意,信任我,陪伴我,爱我。你告诉我你给我的是这样的真心,我接受了,可如今却发现,谢子臣,其实你与其他人,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蔚岚,”谢子臣不由得笑了:“你同我要这样的真心,那你又有吗?又给我吗?”   “我现在给不来了你,”蔚岚开口,却是道:“但我没有骗你。我不够喜欢你,我在学着喜欢你,这些话,我没有同你说过吗?”   谢子臣没说话,过了许久,他笑出声来。   “蔚岚,”他声音沙哑:“你也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蔚岚没有开口,她倒了一杯酒,将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蔚岚低哑出声:“你要走,我不拦你。你可以等什么时候,我有了你想要的公平,我能像你以为你爱我一样爱你,那时候,我来追求你。我想,你大概不会如此不开心。”   “你什么意思?”谢子臣捏紧了拳头,蔚岚转头看向窗外,她心里闷得发慌,有些酸楚,有些委屈,又有些愤怒。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软弱得让她自己觉得厌恶。她看着窗外繁茂的绿叶,察觉夏日的来到,慢慢道:“我的意思,既然你觉得不公平,我也给不了你这份公平,我们不如就此算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听到这话,谢子臣站起身来,捏紧拳头,狠狠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蔚岚强撑着自己,沙哑着重复:“我们算……”   话没说完,对方就猛地将她压到地上,一口咬了上来,他顾及着她的伤势,双手压着她的手,双腿将她夹在身下,悬在她上方,低头在她唇上又舔又咬。   蔚岚一时来了气性,抬脚就踹,谢子臣用一只脚横压过她的腿。   她毕竟才大病初愈,没什么精力,被他又吸又舔,一会儿就软了下来,谢子臣吮得她唇都红肿起来,这才抬起头来,喘着粗气道:“你再说一遍?”   蔚岚低喘着,眼里带着盈盈水光,头发散在周边,苍白的面色上浮现着潮红。她冷眼看着他,却因眼里潋滟的波光软化了不少。谢子臣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心里突然就没什么气了,他本来也知道她没多少喜欢他,本来也是打算抢过来的人,又要指望她现在就给他真心,他不做这种不现实的梦。   可是一想到这人说分手就分手,没有半分留恋的样子,他心里不免又有些恼怒,低头又去亲吻她的耳垂,听她低低喘着,他压着她的手不由得松下来,软了口气道:“你都能当大梁国的丞相,这大梁是个小国吧?”   听到谢子臣嘲讽大梁,蔚岚怒笑出声来:“比大楚大多了!”   谢子臣低笑出声来,声音如沙砾滑过丝绸,让人心头痒痒,蔚岚寻准了机会,猛地翻过身来,抽出谢子臣的裤腰带就捆在了谢子臣的手上,谢子臣本打算反击,突然听到蔚岚因疼痛产生的吸气声,不由得皱眉道:“你注意点。”   蔚岚懒得理他,直接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到了桌腿上,而后坐在谢子臣身上,喘着粗气。谢子臣也失了玩闹的心思,仍由她绑着,催促到:“回去躺着,你还有伤在身上。”   蔚岚没说话,这一个动作已经耗光她全部力气,她闭眼歇息了一会儿,消除了心里的杂念,终于抬起手来,为谢子臣解开了绳子,而后站起身来,打算回床上。   谢子臣甩开了拴在自己手上的身子,从她身后过去,将她打横抱回床上。蔚岚趴在床上,他给她盖上被子,她把头埋在枕头里,第一次觉得廷杖是这么尴尬的事情。   谢子臣知道她是自尊心受损了,沉默了片刻后,终于道:“知道丢人了,就做事谨慎点,别被廷杖了。”   蔚岚低低应了一声,谢子臣看着埋在枕头里的人,不由得笑了,将她的枕头拉开,让她别闷在里面,柔和了声音,询问道:“你叫什么?”   “蔚岚。”   “哪个蔚,哪个岚?”   “匪我伊蔚的蔚,山岚的岚。”   “几岁了?”   谢子臣听着蔚岚闷闷的声音,一时竟觉得这个人像个孩子似的,不由得柔和了声音,蔚岚却是反问:“你叫什么?几岁了?”   他向来知道这个人感情上是不能失了半分的性子,便主动道:“我就是谢子臣,活到了三十六岁,然后被人杀了,醒来后,就回到了自己十二岁。”   “原来你年龄这么大?”蔚岚皱起眉头,谢子臣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得有些紧张:“你到底几岁?”   “我死的时候,二十九。”蔚岚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我已经是大梁的丞相,大梁那些年风雨飘摇,我与老师清理朝堂,辅佐幼帝,改革税制兵制,我离开那年,正是大梁将要兴起之时。我本打算在修生养民三年,就举兵北伐。”   说着,蔚岚有些遗憾,谢子臣静静听着,点了点头。他当上摄政王时,大楚方才刚刚平定乱局,他一路斗过了太子,辅佐了苏城,斗过了桓衡,又被苏城猜忌,而后搞死了苏城。   如果说蔚岚的官路,是一条为国为民抛洒热血的斗争,那他的官路,就是一条充满阴谋诡计为了权利互相厮杀的党争。   两人都怀了坦白的心思,慢慢说起自己的前尘,蔚岚从她幼年开始,如何成为蔚家少家主,如何在家族斗争中失败被派往北方,如何东山再起回到盛京,一路坐到大理寺卿,而后查办言家,得到皇帝信任,随同老师推动变法,却被保守党一网打尽,她的师友都被挂在城楼上暴尸十日时,她如何跪在敌人的脚下尊称对方为老师。她隐忍不发,她谋定后动,凭借着超凡的能力,在朝中立足,而后党羽壮大,她辅佐幼帝登基,借变法为由,肃清朝堂,变法推行四年,百姓获利,四海升平,北方不敢来犯,而她改革军制,只等挥军北上。   “可从来没想过,我这样的人,居然会死在一条毒蛇口里。”蔚岚苦笑了一下:“时也,命也。”   听到这话,谢子臣不免笑了。他握着她的手,温柔道:“我倒是觉得,这是上天要你来到这个世间,与我在一起。”   蔚岚没说话,片刻后,她抬眼看他,他容貌俊朗隽美,眉目间带着疏朗之意,蔚岚侧了侧身,将脸埋在他手心里,却是问:“不生气了?”   “生气,”谢子臣叹了口气:“可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不会为了生气误了大局。”   他将她的头发挽到她耳后,有些无奈道:“以后那种气话别随便乱说了,这种话说了,是会伤人心的。”   “我不是说气话。”蔚岚抬眼看他:“我从来不说气话。我给不了这份感情上的公平,你若求公平,那么我不耽误你。”   谢子臣瞧着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说这个人,明明知道这种话伤人,他又不是不明白,可她却还是要坦坦荡荡说清楚。   “你这样说,我若走了,你不难过?”   “难过,”蔚岚也不掩饰,直接道:“可我不能骗你。我要什么,能给你什么,我都得说清楚。”   面对这么坦荡的人,谢子臣一时也说不出来话了。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叹息道:“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不觉得不公平?”蔚岚有些疑惑,谢子臣笑了笑:“感情里总要有一方吃点亏,别一辈子让我吃亏就好了。”   谢子臣的话让蔚岚愣了愣,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她总觉得自己是要宠着对方,却在不经意之间突然发现,似乎两个人的感情里,这个人才是始终宠爱着她的那一个。   她看着他好看的眼睛,那眼睛如一汪清泉,春风拂过,卷花色纷飞。她垂下眼眸,握住他的手,慢慢出声:“谢谢你。”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个良人,也知道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小气太多了。可是她想,总有一天,她会回报这个人这份感情。   “阿岚,”他温柔出声:“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至此之后,我们也没有什么隐瞒,那么日后你可不可以,多信任我一些了?”   蔚岚抿了抿唇:“我不骗你,我如今不能完全信你,可终有一日,”她抬头看他:“我会把心交给你。”   “好,”谢子臣不由自主扬起嘴角:“我等你。”   他从来,都擅长等待。   两人随意闲聊了一会儿,谢子臣同她说了一下朝堂上的状况,苏城不出谢子臣所料威胁了他,一连参了十一位太子这边的大臣。刑部大理寺都是苏城这边的人,这些大臣若真的下了狱,太子不免伤筋动骨一番。   “那你打算怎么办?”蔚岚皱起眉头:“将言澜交出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子臣给她挪了挪枕头,让她趴得舒服点:“我还交言澜出去,是不想要夫人了。”   蔚岚听到这话,心里有几分高兴,面上却还是板着脸道:“婚事还没定下来,你矜持点!”   然而谢子臣却将关注点放在了另一个方向,笑着道:“我叫你夫人,你不恼怒?”   “恼!”蔚岚故意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不如你我综合一下,我委屈一下当你妻子,但是我要当家作主!”   听着这话,谢子臣心里早已是笑得不行,面上却还是板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蔚岚奋力撑起自己,用手抬起谢子臣的下巴,露出调戏的笑容道:“来,叫声妻主,乖。”   谢子臣快笑出声来,却还是强撑住自己,将她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拉开,扶着她躺下来,淡道:“都伤成这样了,就别装风流了。”   爬都爬不起来了,就别装逼了。   蔚岚闷闷爬着,有些不开心了。谢子臣继续同她道:“你既然下定决心要给永昌侯翻案。那就翻吧。”   “不怕苏城报复了?”   “那大家鱼死网破吧,太子三殿下斗倒了,咱们扶持个新的。”   谢子臣说得轻松,蔚岚想了想,却是握住了谢子臣的手,低声道:“我不是没把握的。”   “我知道。”谢子臣温柔出声:“我如今会派人看好镇国公,只要镇国公不倒,太子倒不了。”   “我已经修书给桓衡,”蔚岚垂下眼眸:“在等他回复,若是他应下来,哪怕镇国公倒了,我们也没事。”   听到蔚岚提这个人,谢子臣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等此事过后,”谢子臣继续道:“府兵变法一事要提上日程。”   桓衡势力太大,终究是个隐患。如果此次桓衡帮太子,除了蔚岚的面子,必然是要太子许他什么的。   蔚岚点点头,想了想,又让人上纸笔来,追加了一封信,将自己的弟弟魏熊跟着信一起打包到了北方。   “魏熊?”谢子臣皱了皱眉头:“他还小吧?”   “你别小看他,”蔚岚笑起来:“这小子,鬼着呢。”   两人商量了一阵子,谢子臣见蔚岚乏了,便让她睡下,自己去做正事了。蔚岚睡了一个下午,等醒过来时已是夜里,她睁开眼睛,便看见魏华坐在她面前。   魏华和平日不一样,他穿了一身男装,也抹去了平日的脂粉,身材高大,雌雄莫辨的面容上,英气十足,与蔚岚站在一起,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很是容易就辨认出男女来。   蔚岚看着他这样坐在屋里,便明了了他的意思。蔚岚撑着自己起身,让染墨给她垫了垫子,斜倚在床上,俊美的眉目间有些苦涩:“哥哥今日来,是打算同阿岚要什么呢?”   “我听闻,你要送魏熊去北方。”魏华开口,没有遮掩自己本来的声音。   年岁渐长之后,魏华其实已经不大敢站在蔚岚身边了,因为两人一对比,阴阳便会凸显出来。这件事全家人都在忧虑,便就是蔚岚也有些无奈。听见魏华的话,蔚岚点了点头:“的确。”   “我想去北方。”   魏华果断开口,蔚岚微微一愣,随后道:“为何如此想?”   “阿岚,年少时候我就很软弱,我不傻,所以我知道府里是什么局势,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是很喜欢女装,可也只是因为它漂亮,但并不代表,我内心就如女子一般。”   “我一直想保护你,保护家人,可我做不到,年少时候,我每每想到未来,就慌张得只想哭。而你不一样,从七岁那年,你就勤练武艺,努力读书,我瞧着你,就想着,当一个哥哥,我不能输给你。可我总是赢不了你,于是我一直跟随在你身后。”   “十二岁那年,你北赴边疆,留下一封书信。我看着你的书信,哭了一晚上,那天晚上我就在想,身为男儿身,我怎么能如此懦弱无用?我做不了什么,你想要世子的位置,你想要自由,我看得出来,那我让给你。可是那一晚上,”魏华闭上眼睛,面上露出痛苦来:“那种软弱无能的感觉,却让我始终铭记。你不在的时候,我勤练武艺,勤读诗书。如今你要将阿熊送往边疆,我护不住你,我至少可以护住阿熊。”   “哥哥……”蔚岚斜倚在卧榻上,心中满是酸涩。来到这个世界,若说有谁是她对不起的,那大概就是这位哥哥了。越了解他,就越觉得愧疚,蔚岚撑起身子,赤脚走到跪坐在地上的魏华身前,沙哑道:“若你是想要回你的身份……”   “我不要,”魏华笑了,眼里有些无奈:“你处的位置我看得清楚,我虽然不是庸才,可也绝面对不了这种局面。阿岚,长信侯府的世子,还是只能是你。”   “那你怎么去边疆?以长信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蔚岚沙哑出声,魏华抿了抿唇,慢慢道:“长信侯府的大小姐死了,日后,我与长信侯府没有关系,只是魏华。”   蔚岚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染墨的手,继续道:“那林夏呢?”   “我自己会同她说。”   “哥哥,”蔚岚终于出声:“这个世子的位置,我还给你。”   如果长信侯府有个人应该重头开始,离开这个地方,那也不该是魏华。然而魏华却是笑了笑,有些无奈道:“阿岚,我是你哥哥。”   是哥哥,本来就该多为你做点什么。   可这么多年,他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要依靠这个妹妹,撑起这个侯府。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睛有些酸涩,魏华瞧着她,突然行了个大礼,慢慢道:“明日魏华将护送魏公子离京,至此山高水长,就此拜别。还望世子日后多加保重,愿他日归京,能见世子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说着,魏华广袖一展,深深叩首,而后便站起身来,果断转身。   蔚岚看着那人的背影,忍不住叫出声来:“哥哥!”   魏华顿住步子,蔚岚放开染墨扶着她的手,广袖展开,颤抖着身子,慢慢跪了下来,左手压着右手放在额前,给魏华行了个大礼。   “蔚岚欠君,此生难偿。愿君此去,一展宏图,平平、安安。”   说着,蔚岚叩首,却是没再起来。魏华没有回头,沙哑着低低应了一声,便大步离开。   蔚岚跪在屋中,好半天,没有起身。   魏华走出去没几步,就看到等在那里的林夏。林夏还有些发愣,魏华走到她面前,看见她站在自己身前,一言不发。   “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魏华开口来,林夏没说话,好半天,却是沙哑开口:“我看中了城东张家的宅子,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价钱,很快我就能盘下来。”   很快,我们就能成亲了。   魏华听出她的意思,却是道:“对不起……”   “你知道战场上每年要死多少人吗?”林夏垂下眼眸,看着他白皙的手。他握着剑,骨节分明。以前她总笑他娘气,他就拿着团扇遮着自己脸和她打趣。但等他换上男装拿起剑,她突然觉得,那样娘气的魏华,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是太医署首屈一指的太医了,她能养得起他,有蔚岚护着,他一辈子,也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了。   去战场做什么呢?   如果去了,回不来了呢?   “我知道。”魏华温柔开口:“我不会有事的。”   林夏吸了吸鼻子,却是道:“阿华,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想过我吗?”   “想过的。”魏华看她眼泪落下来,抬手抹开她的眼泪,他温柔道:“就是因为想到你,我才不想这样一辈子下去。”   林夏愣了愣,她抬头呆呆看着他,魏华眼里有着苦涩,他温柔道:“阿夏,我也想给你买宅子,也想保护,你也娶你。”   “可我不需要……”林夏眼泪滚滚落下来:“我就想要你好好的,你去那个地方,万一你没能回来,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如我真的没能回来,”魏华苦笑起来:“那你另外找个人嫁了吧。”   “魏华!”   林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魏华被她将脸扇得侧了过去,他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林夏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拦不住他,他骨子里这样骄傲的性子,哪里容得下自己一辈子窝在女人后面?   好半天,她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你去吧。”   她咬紧牙关:“你就上战场去,我不会等你。”   “阿夏,”魏华眼里有了酸楚:“你别说气话。”   “我不是气话。”林夏睁开眼睛:“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没有想过我,就不要指望我等着你。若我遇见了喜欢的人,我就会同他在一起。你且去吧!”   魏华没有说话,好半天,他叹息出声,将林夏揽进怀里,温柔道:“长信侯府我交给你,你帮我看着些。等他年我立了军功,就回来娶你。”   林夏不说话,咬紧牙关,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魏华不敢再抱了,他怕再看着这个人的眼泪,就离不开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说了句:“阿夏,我爱你的。”   说完,他便果断放了手,提着剑往外离去。   林夏泪眼模糊看着那高大的身影,仿若高山松柏,出鞘利刃。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魏华,王八蛋!你个王八蛋!”她站在他身后嘶吼出声:“我不会管你魏家,我不会等你,你要不活着回来,我便立刻改嫁!”   魏华没有回头,他红着眼睛,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门前,魏熊站在马前,有些忧虑道:“哥哥,其实我不需要……”   “走吧。”魏华翻身上马,而后率先打马而去。林夏见再也看不到人了,忍不住跪倒在地,痛哭出声来。   蔚岚听着外面林夏的哭声,迟迟不敢起身。   “世子,”染墨不由得沙哑了声音:“大公子会好好的。”   她知道,他会好好的。   可是她却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些年走的每一步,都是靠着别人,多大的牺牲。   她心中酸涩不已,可她习惯了隐藏,习惯了克制,到了想要流泪的时候,却是一滴也无法落下。   她闭上眼睛,叹息出声。染墨扶着她起身,蔚岚回了床上爬着,一言不发。   蔚岚养伤的时候,太子和苏城两边斗法斗了个天昏地暗。蔚岚让人将永昌侯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四处流传,还买通了戏班,到处唱演。而后又让言澜亲自到顺天府,在众人目睹下击鼓鸣冤。   一时间,永昌侯的案子在民间沸沸扬扬,苏城等人拼了命让刑部大理寺的人销毁证据,然而众人迫于舆论压力,也不能做得太过。谢子臣一手查办此案,直接将张程和陈鹤声等人下狱,苏城暗中找了谢子臣,先恐吓后利诱,谢子臣巍然不动,苏城干脆派了杀手,一波波来。   谢子臣怕连累蔚岚,便搬回了谢府,无时无刻不在的杀手让谢子臣头疼,猜出苏城大概是个心狠手辣的,还要让蔚岚等人派人去护着其太子这边的官员。苏城暗中下不了手,明面上抓了太子这边的把柄,连着下狱十一名官员。   一时之间,朝廷人心惶惶,连太子都有些扛不住,来找谢子臣道:“子臣,我们不若就此罢手吧。此时刑部和大理寺无人,张大人们都在里面……”   谢子臣茗了口茶,淡道:“他们是冤枉的吗?”   太子微微一愣,随后道:“虽然不是冤枉,但是也不能在这时候出事,我手里如今人也不多,也要等日后我们将他们换下来。”   太子想的和谢子臣想的差不多。太子这边的人,大多都有把柄,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是多了终究是有影响,伤筋动骨。谢子臣的意思,本来也是自己这边找到合适的人,慢慢把这批人换下来。   结果此次为了言澜这个案子,虽然拿下了张程和陈鹤声,但他们这边也好不了多少。双方不如就此作罢,也是好事。   可如今谢子臣既然动了手,就不会收手,便道:“如今陛下时日不多,我们没时间磨了。”   “父皇时日不多?”太子愣了愣,谢子臣点头道:“宫里的消息说,陛下身子不大行了,我担忧陛下随时可能去,要趁陛下在的时候,逼着三殿下出手才是。我怕真等到宫变时,三殿下突然亮了底牌,我们才是回天乏术。”   听了这话,太子点点头。这些年太子已经知道谢子臣料事如神,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怀疑。谢子臣同太子说了些这些后,让人同徐福打了声招呼,给皇帝的药稍微缓一缓,要让所有人察觉皇帝身体不好才是。这样他才有让太子这边引战的理由。   而另一边,苏城坐在府中,周边全是自己的谋士幕僚,张盛跪在地上,阴狠道:“殿下,我父亲入狱这并不是大事,然而殿下难道不觉得,这些年太子位置越发稳固,殿下已经不占优势了吗?”   苏城玩弄着茶杯,面上表情阴晴不定,听着张盛继续道:“殿下依仗的是丞相和陛下的宠爱,而太子却是嫡出,身后还有在朝中盘根错节的镇国公。魏世子虽然代表着桓衡的意思,但她到底是不是心系殿下,这一点难以预料。如今殿下在朝堂中势力还算有优势,太子那边的人我们也已安插好,陛下圣体欠安,此事已是动手最好时机,难道殿下真的要等到太子一步一步蚕食殿下手中势力后,殿下忍无可忍,再动手吗?”   “那你想让本王怎么办?”苏城微笑开口,目光阴冷。张盛被那毒蛇一样的目光盯着,咬紧牙关,却是道:“杀镇国公,迎陛下归天,嫁祸太子。”   苏城没说话,在场人听得这样的话,都不由得挺直了腰背。其中一个全身黑袍、带着银质面具的男子捏紧了拳头,隐藏在暗中,屏住呼吸。   “张盛,”苏城幽幽开口:“这种话你都敢说,是想救自己父亲想疯了吧?”   “家父是小事,”张盛明白苏城是被他说动了,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让人把自己扔出去了。他越发冷静,语速极快道:“殿下若是不信,让臣亲手杀了家父都没关系。臣只是怕殿下失了最佳时机,如今我们本就在优势,若继续等待,以谢子臣的手段,朝堂正面冲突,怕是要失了先机。”   苏城没说话,他静静想着,许久后,他突然笑出声来。   “是了。”他冷声道:“这个谢子臣,该死了。”   “张盛,”苏城温柔道:“你觉得,要如何才能让谢子臣死呢?”   “魏世子与谢子臣私交甚密,殿下不若以此作为试验,”张盛果断道:“陷害谢子臣一事,应让魏世子献策出手才好。”   “那,若魏世子将我们的计划泄漏了呢?”   “殿下,如此重要的事,怎能真的全靠魏世子,”张盛抬起头来,看向坐在暗处的黑衣人,恭敬道:“此事关键,还要看这位大人才是。魏世子身后站着桓衡,此事不过只是试一试魏世子的态度罢了。若魏世子站在谢子臣那边,那待事成之后,绝不能留。若魏世子站在殿下这边,那殿下便将魏世子当做宠臣,亦不是不可。”   张盛说完,目光灼灼看向那黑衣人,等着黑衣人的答案。黑衣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中露出狠意,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终于道:“好。”   “此事全权交给我,”那黑衣人朝着苏城举杯:“事成之后,望殿下不要忘记臣的功劳。”   “这是自然。”苏城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殿中众人举杯,酒饮入喉,溅出一片杀意。   双方商量着各自的谋划,蔚岚则在家中,饮了小酒后,躺在躺椅上小睡。谢子臣得空来了侯府,走进院子里,便看见她弯在榻上沉沉睡着,青丝落到地面,月光在她身上流淌。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边上,给她轻轻盖了一层被子。   蔚岚睁开眼睛,看见那人面容落入眼中。   他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蔚岚这一次养伤养得久,谢子臣怕波及她,一直没来找她。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着这人突然出现,就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脸上,慢慢出声来:“瘦了。”   谢子臣抬手覆在她的手上,感觉内心一片安宁。他笑弯了眼,温和道:“想你想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林夏,你老公要上战场了,你什么感想?   林夏: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墨书白:你别哭了,我问你什么感想。   林夏: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蔚岚:你能不能像个女人一点?整天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林夏:蔚岚你逼走我老公我和你拼了!!   蔚岚(挑眉):我是会打女人的   林夏:我刚才说着玩呵呵呵…… 第80章   蔚岚听他的话, 心里暖了一片。外面的局势她是清楚的, 她甚至还在里面一手推波助澜。太子在刑部没有什么人, 唯一有一个刑部尚书林寻勉强能算个太子的人,却实际上是个中立派。林澈虽然是太子的伴读, 但林寻从来是标准的皇党, 从不参与皇子的党派之争。   她早已料到苏城会动手清太子的人, 也暗中给了谢子臣一份名单, 苏城清了太子的人,谢子臣就运作了让这些人给空位补上,一时之间,太子和苏城之间的斗争,最大的赢家居然就是谢子臣和蔚岚。   两人之前在一起,其实都做得十分隐秘, 包括谢子臣来长信侯府,都是先回自己家后, 再翻墙过来,两人便就是走在一起, 也是让暗卫时刻观察着周边的, 故而朝廷里只是知道两人关系不错,却从来不知道,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   如今两边斗法斗得厉害, 谢子臣自然不会频繁到蔚岚那里走往,今天突然来了,蔚岚才猛然发现, 原来这么些日子,自己还是很想念这个人的。   蔚岚带着他回了屋里,慢慢道:“桓衡已经给了我回信,如果盛京这边出事,他可以站在太子这边,但他有一个要求,太子登基后,日后华州一半税赋,要交给他。”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谢子臣皱起眉头:“他本就兵强马壮,华州是富饶之地,一般税赋给他,他是想自立为王吗?”   “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想苏城会不会愿意就是了。如果苏城愿意,太子为什么不愿意?”   苏城才不会管未来的隐患,他只会想如何先干掉太子登基。一旦和太子正面冲突,双方比的就是谁手中军力强盛了。   说起这个,蔚岚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王凝在南方的边境似乎混得很好?”   “他已经是南边战线的大将军了。”谢子臣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她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整个人虚得不行,手脚冰凉,谢子臣瞧出她精神头不大好,就一路扶着她,蔚岚也没有强撑着,魏华走后,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林夏说的话,大概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这个世界不需要她这样刚强,她的刚强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还是剥夺了这个世界男人某些权利,这样她活得不开心,别人也不开心。   她在尝试着一点点接受这个世界的法则,想去寻找出一套让她和周边所有人都能活得更好的法则来。   她跪坐下来后,谢子臣也坐在了他对面。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阿凝是个将帅之才,南方边境本来群龙无首,他去了之后,打了许多场胜仗,我在后面也为他多加打点,如今他在南方也稳定了。南方虽然不比桓衡七十万军,但是也有二十万军队,而且阿凝与桓衡不同,桓衡如今还未完全稳定北方,阿凝在南方却已经是站稳了脚跟。”   “如果我没有写信给桓衡,你也是做好了打算让王凝帮忙的是吗?”蔚岚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谢子臣抬起小炉上煮得沸腾的水,面无表情道:“阿岚,桓衡是我心里一根刺,我不喜欢你与他有什么联系。”   蔚岚微微一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许久后,她终于道:“可是子臣,北方是我的根基。”   谢子臣用了这么多年,军队上布下王凝,朝堂中遍布爪牙,而桓衡之于蔚岚,便是她多年的经营。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感情,北方本来应该是她蔚岚最大的底牌。蔚岚在朝堂固然多有布置,但是没有兵权,一切都是空谈。她在北方出生入死多年,北方才是她真正的根基。   谢子臣明白她的意思,这种事情上,谁都不容易。她和桓衡之间,在他羽翼未丰前,是永远斩不断的联系。想让他们两彻底分开,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蔚岚最大的底牌变成他。   谢子臣眼神暗了暗,面上不动声色,将滚水倒入茶叶中,慢慢道:“我让徐福给陛下停药,没几日陛下身体就会欠安,我以此为理由劝谏太子,让他早日逼着苏城出手亮底牌。”   “你觉得苏城的底牌是什么?”   蔚岚有些好奇,她既然知道谢子臣有了上辈子,自然知道谢子臣对这一切了若指掌。   谢子臣敲着桌面,慢慢道:“上辈子,王曦死得早,林澈早早归顺了苏城,苏城擅长安插暗桩,太子身边大多是苏城的人,最后陷害太子做得顺理成章。如今我将苏城的人都拔得差不多了,唯独林澈……”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奇怪:“你说林寻既然是皇党,不涉党政,为什么还会送自己儿子当了太子的伴读呢?”   “上辈子,林澈投靠了苏城,是因为林澈的妹妹嫁给了苏城,可这辈子……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林澈妹妹嫁给苏城这件事,当年是谢子臣一首设计的,为了给妹妹一个幸福,林澈选择了背叛太子。如今没有了这桩事,以林澈和他们的关系,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然而谢子臣是个多疑的,便道:“还是多让人看着点林澈,关键时刻不能出乱子。”   蔚岚点点头,同谢子臣又商量了一下,谢子臣见她累了,便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蔚岚见时机成熟,便对外公布了魏华的死讯。她早在魏华离开长信侯府那天起就对外散布消息,说魏华重病,“病”了这么些日子,也到了时候,对外公布死讯的时候,倒也没有人注意。加上各方局势紧张,以往的好友,甚至连来都没能来。   唯独谢子臣当天就来了长信侯府,他是悄悄来的,长信侯府挂满了白花,刚进院子里,就看见那人一袭白衣站在庭院里,头上用白色的束带绑着,静静看着月亮。   “阿岚……”谢子臣有些犹豫出声,蔚岚早已察觉他来,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   “你来了。”她苦涩笑了笑,谢子臣知道她是一个凡事都要藏在心里的,便走了上去,什么都没说,直接将她揽到怀里。   “我在呢。”他仿佛比她还要难过一般,开口道:“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蔚岚平淡开口,仿佛真的看得极开:“你说过,上辈子她七岁就没了,世子也是早早死去,长信侯府早早败落,这一辈子,我来了,已经改变他们命运许多了。”   谢子臣没说话,他从她的话语里听出疲惫来,抱着她没有说话。蔚岚靠在他胸前,他长得真的很高,她与其他男子比起来也算不上矮,在他面前额头却也只能刚刚到他下巴。   他支撑着她,让她觉得格外可靠,她不由得闭上眼睛,沙哑道:“你给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只软弱那么一刻钟,她就会重新站起来,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蔚岚。   她本来觉得,魏华也不过就是走了。然而当她将祭坛摆上,林夏跪在灵堂前一言不发的时候,她才明白。   魏华是走了,这一生,那个长信侯府的魏华也不会回来。他再回来,也无法再堂堂正正的姓魏,叫她一声妹妹。   她自私葬送了这个男人应有的荣耀和前程,哪怕他从未怪过她,可她却不能不怪自己。   林夏还在前方灵堂跪着,做给来的人看。她面无表情,眼眶红肿,任何人见着,都觉得这对小情侣感情是深极了。   可蔚岚知道,林夏的眼泪是哭给她看的。林夏不是个喜欢和人硬碰硬的性子,她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在为自己爱的人,讨回一点公道。   但这份公道蔚岚不能给她,她如今不可能再退下来,而魏华也不可能再回来。长信侯府世子的位置,如今哪怕她敢给魏华,魏华又怎么敢要?   蔚岚靠在谢子臣身上,哑声道:“我对不起阿华。”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子臣安抚她:“阿岚,你是个很好的哥哥,她走得很幸福。”   蔚岚没说话,她无法将心中的话告诉他。   谢子臣夜里同她歇在一起,那天蔚岚很累,便早早睡去,然而等到半夜时分,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谢子臣猛地睁开眼睛,蔚岚随即睁开,冷声道:“谁?!”   “世子,三殿下造访。”   外面传来的却是染墨的声音,谢子臣和蔚岚对视了一眼,蔚岚朝着柜子使了个颜色,谢子臣便立刻躲进了柜子,蔚岚朝着外面道:“殿下稍等。”   “阿岚,不用多礼。”苏城站在外面,似乎是有些犹豫。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他本来不该来的,或者不该这时候来的。   最近忙得天昏地暗,为捞张程拼尽了全力,白日听到魏华死讯的时候,他正在和张盛商量事情,当时挥挥手让人给蔚岚送了份礼,本也打算就这样算了。   然而等到夜里,他处理完所有事情,这件事又浮现出来。他不由自主想起她的样子,想起以前谁要提到她妹妹,她就要板下脸来的模样,他不由得想,她一定是很在意这个妹妹的。   这样在意的人没有了,她一定……很难过吧。   这样一想,他突然就没有了睡觉的心思。他也是好几天没能睡个好觉了,却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想法,起身来了长信侯府。   他不想惊扰了别人,又或是想和她私下里说说话,便翻墙进来。谁曾想长信侯府的人如此警觉,他刚刚翻进来,便被人拦住,他只能亮出身份来,蔚岚的侍卫这才让他进来。   他站在门口,听见蔚岚的声音,一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冲动了,这时候贸然造访,她该怎么想?   他像一个少年一样有些忐忑,蔚岚却一心只想着,苏城必然是有要事前来,她披了个袍子便下了床,匆匆开门后立刻做出叩首的架势来,闷头就道:“殿下突然造访,蔚岚有失远迎。”   苏城一把扶住她,竟是有些慌乱。   他本来只是想看看她,并没有什么其他心思,看她如此郑重,忙道:“阿岚无需多礼,本王只是来看看你。”   蔚岚有些奇怪抬头,清澈美丽的眼中倒影着他的模样与月光。   苏城发现,一月不见,蔚岚似乎又美丽了些。一场大病让她越发消瘦,夜里她没有束玉冠,头发散披在两侧,更显得女气了些。   他从未见过她这模样,一时不由得看呆了去。蔚岚斜扫了屋中一眼,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屋内杂乱,殿下不若院中详谈?”   “嗯。”苏城点点头,他也不过就是想同她说说话,看看她的状况,没有多想什么,便同蔚岚一起走了出去。   他手里还扶着她胳膊,蔚岚抽身先行,苏城回味着那纤细的骨头落在手里的感觉,一时心中竟有几分荡漾。然而他立刻制止了自己,跟在她身旁,慢慢道:“本王听闻了令妹的事,白日里杂务繁忙,所以夜里来访,希望没有叨扰到阿岚。”   “怎会?”蔚岚笑了笑:“殿下能来,蔚蓝欣喜不已。”   听到这话,苏城忍不住回头看她,想从她的眼里看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夏风吹过来,吹得蔚岚头发轻轻拍打在他面上,带来她身上的熏香。蔚岚立刻察觉,抬手将头发拨到了耳后,有些歉意道:“此风不请自来,让殿下受扰了。”   “苏城没有说话,转头将目光落在蔚岚手上,这才意识到蔚岚只披了薄薄一件外套,她大病初愈,整个人看上去瘦弱无比,苏城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在蔚岚没有反应过来时,便披在了她身上。蔚岚微微一愣,苏城垂着眼眸,细细给她系上披风的带子。   “你不必谢本王,”他慢慢道:“要是你病了,日后就没有人为本王做事了。”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看着面前这个别扭的人。   这些年,苏城也成长了很多,当年那个阴狠张扬的皇子,如今也学会了隐藏自己。他对她说话温和了许多,但是这别扭的性子,却是从未变过。一时之间,蔚岚想起了当年还在学堂上学的时候,不由得道:“殿下的模样,倒让我想起当年来,殿下也是这样别扭。”   提起当年,苏城不由得僵了僵。看着蔚岚坦荡荡的样子,苏城便明白,蔚岚说的当年,必然没有像他一样夹杂一些奇怪情绪。然而他每每回想当年,却都是蔚岚的模样。   “阿岚,”他知道她对他没有这种心思,他抬起手来,抚在她柔软的发上,终于将忍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别难过。”   蔚岚有些诧异,她没想过,苏城深夜到访,居然只是为了同她说这么一句话。   苏城见她诧异的模样,也是有了几分尴尬,摇了摇扇子道:“见你还好,本王便走了。多吃点饭,瘦成这样根本没法见人。”   “是。”蔚岚忍着笑,送着苏城出了门。等苏城上了马车,侍奉他的大太监汪国良跟上来,有些无奈道:“殿下,您对这魏世子,到底是怎么个心思啊?”   若说喜欢,他苏城的性子怎么能忍这么久不露半分痕迹?   若不是喜欢,他苏城的性子又怎么会这么大半夜巴巴跑过来?   汪国良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他知道此时此刻苏城是有很多话想说,他便给苏城开了口。   苏城闭着眼睛,用扇子敲打着手心,慢慢道:“她不喜欢本王,本王喜欢她,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本王本以为可以不喜欢她。”   他叹息出声,突然觉得这个人,让人有些无可奈何。   本来以为可以不喜欢。   却不曾想,遇见过这样好的人,以后再遇到任何人,也都不过是陪衬和对比。再多的侍妾娈宠,也不过只是对比出那个人有多么不可替代。   马车碾着月光走远,蔚岚送走了苏城,回到屋中,谢子臣谨慎,还没从柜子里出来。蔚岚扫了一眼,笑着上去打开了柜子。谢子臣一大个人蹲在柜子里,抱着自己不说话,冷冷一眼扫到蔚岚披着的披风上,目光更加不满起来。   “出来吧。”蔚岚让开来。   谢子臣从柜子里跳出来,立刻解开了她身上的披风,朝着外间扔了出去。   蔚岚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是生哪门子气?”   “我觉得我像个奸夫。”谢子臣伸手去脱她衣服,蔚岚笑着按下他的手,谢子臣解释道:“有他的味道,赶紧换了。”   “好好好,我去换。”蔚岚拂开他的手,从柜子里取了睡衣,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谢子臣坐在床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隔着屏风闷声道:“他来做什么?这么大半夜,皇帝驾崩了?”   “他听闻阿华的死讯,便来看看我。”蔚岚换好衣服出来,谢子臣冷笑出声来:“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知道他不怀好意了,会小心提防的。”蔚岚拉着他睡下,握着他的手道:“你明日还要上朝,赶紧多睡一会儿。”   谢子臣没说话,蔚岚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谢子臣辗转反侧,过了一会儿,他摇醒蔚岚,有些不满道:“你和我说实话,你当年到底亲过他几次?”   蔚岚刚刚入睡,又被摇醒,朦胧道:“这么久的事儿了,你突然提起来做什么……”   “几次?”谢子臣十分执着。   蔚岚想了想,犹豫道:“两次?”   “你是不是喜欢他?”谢子臣黑了脸,蔚岚立刻来了精神,知道这事儿要是说不清楚是没完了,忙道:“子臣你切勿误会,那时候我少不经事,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呀?”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亲他两次?”   听到这问话,蔚岚真是后悔到了极点。好端端说什么两次,谢子臣看到几次就是几次,她多嘴什么?   可话都说出来了,她也只能是硬撑着道:“那时候真的是不懂事,看他长得好看……”   “那我不好看?”   “所以我亲了你好多次啊。”   “你看见好看的就亲?”   “也不是……”蔚岚挣扎道:“我也是有原则的,要么我打算娶他,要么就是他也不需要我负责的。你看你和苏城……”   “你还敢说?!”谢子臣提高了声音。蔚岚知道这事儿今晚是没完了,只能使出必杀技来,干脆就扑了过去,一口咬到谢子臣唇上。   谢子臣起初还挣扎一下,撑不过一刻钟,就不说话了。   蔚岚强撑着精神给安抚他,一面动一面道:“子臣你别总是胡思乱想,我真的就只喜欢你。我也就同睡过,别总是疑神疑鬼了,啊?”   谢子臣低低喘息,什么都思考不了。   他理智告诉自己,这样不好,不好极了。蔚岚总是这么蒙混过关,这不行。   可是现实情况却是告诉他,他什么都没办法想,他紧咬着牙关不叫出声,已经是最后的尊严了。   等做完了,谢子臣也就什么都不想了。蔚岚看着面前累得睡过去的人,舒了口气,倒在谢子臣身边。   谢子臣就这点好,想法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只要做乖了,一切都好说话。   第二日谢子臣上朝去,永昌侯案的证据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张程和陈鹤声被当庭定了罪,准备秋后问斩。这案子吵了一个月,总算有了个终结,朝堂上一片寂静。   下了朝去,苏城主动迎着谢子臣走了上来,笑着道:“谢御史。”   谢子臣朝着苏城行礼:“三殿下。”   “谢御史这是要回府了?”苏城微笑着开口,谢子臣看着苏城,觉得格外不顺眼,点了点头,便道:“下关告退。”   竟是连客套话都不愿意说了。   他转身离开时,身上熟悉的香味让苏城皱了皱眉,片刻后,他不由得冷笑起来:“谢御史身上的味道,倒让苏城想起一个故人。”   谢子臣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苏城。   “本王记得,当年谢御史在宫中时与魏世子倒是同床共寝了一年。”   “殿下对魏世子倒是关注很多,”谢子臣从容开口:“便就是魏世子的香都闻得出来,到不知殿下对魏世子,是有什么心思?”   “这话应是我问你,”苏城见谢子臣如此坦荡承认,沉下脸来:“你身上这味道是哪里来的?”   “殿下问这个问题是做什么?下官身上的味道哪里来的,与殿下什么关系?”   谢子臣回答得坦坦荡荡,苏城不由得捏紧了扇子,而后便见谢子臣从腰间抬起一个香囊,淡道:“不过殿下想知道,下官便告诉殿下,这香是从这香囊来的,这香囊的味道,是当年在下让人向魏世子求的,殿下可满意了?”   听到这话,苏城不由得愣了愣,一个男人去向另一个人求香囊里的方子,这是为什么?   见到苏城的神色,谢子臣放下香囊,手持笏板,面上不见半分难堪,直接道:“所以,在下的心思想必殿下也清楚了,就烦请殿下别太挂念魏世子,连她身上的味道都这么清楚了。”   这话听得苏城面色几变,眼见着谢子臣转身要走,苏城叫住他:“谢子臣,你什么意思,你给本王说清楚!”   “在下说得还不清楚?”谢子臣极有耐心转过头来,眉目间一片冷意:“在下恋慕魏世子,如殿下对魏世子有什么想法,还望殿下离魏世子远点!”   “你……”苏城被谢子臣的率直惊呆了,他从来没想过,谢子臣居然是这样霸道的性子。他似乎是早就准备好来同他说这些话的,所以说完以后也不匆忙离开,就等着苏城回话。   好半天,苏城终于反应来,谢子臣讲半天,都是他单恋而已,蔚岚似乎也没什么回应。如果说谢子臣是在学堂就对蔚岚起的心思,蔚岚若真的喜欢他,当初又怎么会跟着桓衡到北方去,还和那个唐莫闹出这么一出来?   想通了之后,苏城不由得冷笑出声来:“不过就是单相思,若魏世子对谢大人有半份情谊,当年便不会为了桓衡劫持了谢大人了。谢大人恋慕魏世子,怕只是明月照沟渠。”   “哪又怎样?”谢子臣淡道:“我乐意。”   苏城:“……”   突然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   成功看到苏城被噎住后,谢子臣目的达到了,拱手道:“子臣告退。”   而后便转身离开了。苏城看着谢子臣的背影,好半天,终于道:“本王终于搞明白他把房子买到长信侯府对面的意图了……”   之前这件事让苏城众谋士们提心吊胆了许久,但今天苏城却彻底明白了。汪国良有些担心道:“这会不会是谢御史的障眼法……”   “不会。”苏城摇了摇头。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谢子臣同他说这些话的模样,那分明是喜欢极了。喜欢到任何一个人有染指的意图,都会拔出剑来。   无论是谁。   谢子臣回去同蔚岚报告了事情的进展,隐过了和苏城争执的一段。蔚岚静静听着,敲着桌面,这件事进行得太顺利,反倒让蔚岚有些不安。   于是连着几个晚上她都睡得不大熟,眼见着她假期要完了,马上要回归朝堂,这种不安感越发强烈起来。   染墨安慰她,这是因为盛夏到了,天气炎热,难免影响了睡眠。蔚岚也想接受这样的理由,为了睡得好些,夜里她都把人赶出去,除了几个亲信留下以外,身边不准再让人靠近,紧接着解了自己的束带,让自己凉爽一些。   苏城到那天晚上也是如此,深夜时分,染墨突然叫醒她,有些着急道:“世子,三殿下来了。”   蔚岚猛地睁开眼睛,便听见门外传来了苏城的声音:“阿岚可是睡下了?”   “殿下稍等。”   蔚岚立刻起身,冲进屏风后快速穿上衣衫,而后才开了门,恭敬将苏城迎了进来。   苏城似乎是爱上了这种半夜来找她的感觉,好在今天谢子臣去了太子府,屋里没什么人,蔚岚点了蜡烛,将苏城迎到桌边坐下,而后让人上了茶和点心。   苏城撑着下巴看着蔚岚忙活,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尤其是看着蔚岚偶尔垂下眼眸的模样,仿佛是他的王妃一样,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忍不住带了笑意,等蔚岚正正跪坐在他面前,他也未曾收住笑意,蔚岚不由得道:“殿下为何开心?”   “哦,”苏城收回神来,笑着道:“就是想到点事。”   “殿下深夜造访,是有要事吗?”   蔚岚给苏城倒了茶,苏城用小扇敲着手心,他来,自然是有要事的。只是这件事其实他早就和张盛孙明等人商议布置好了,如今来找蔚岚,他也不过只是想确定一件事而已。   她蔚岚的心,到底在哪里。   她的心若是在他这里,这一辈子,他都会好好保护她,许她富贵荣华。   她的心若是在谢子臣身上……   苏城眼中闪过冷意,但他面上还是带着如桃花般艳丽的笑容。   “我今日来,主要是有一个难题想让阿岚解决。”   蔚岚心中心思迅速转动,如今让苏城困扰的难题,无非是张程和陈鹤声下了之后,要有人顶上。她心中迅速有了人选,等着苏城开口。苏城也是猜到蔚岚的想法,便试探着道:“阿岚觉得,兵部尚书以及中郎将的职位,谁担任比较合适?”   “殿下为何不先问问他人?”蔚岚警惕开口,苏城叹息道:“我也问过了,但都没有合适的。张程是我们的人,如今出了事,父皇心中是清楚的,我们再提议自己的人,父皇不喜。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兵部尚书落入太子手中吧?”   “其实兵部尚书的位置,在下倒是有一个提议。”   “哦?”   “兵部侍郎赵信。”   “赵信?”这倒是出乎苏城意料之外。赵信不属于太子党,也不属于他,是个完全中立的人物,本来是个寒门,由地方举荐而来,机缘巧合拜了空山居士为师,这个空山居士是当世名士,极受圣上赏识,听闻他的弟子入朝,便起步就进了兵部。而他本人的确有才干,一路靠着自己能力升迁上来,从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倒是个没有半分污点的人物。   可是,蔚岚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人?   “张程世家出身,却作此勾当,陛下如今必然对世家厌恶到了极点,这个赵信寒门出身,倒是让陛下放心许多。我们可以先提张盛子承父业,此时陛下必然不肯松口,太子也会举荐他人,我们便和太子据理力争,搅浑水将兵部所有人清点一遍,等到后面只剩赵信一个人可用,陛下便会主动提拔赵信了。”   “若陛下想不起赵信呢?”苏城微笑,蔚岚早已有计策:“如今马上就要年终考核,赵信历年来考核都是兵部第一,殿下可买通宫中宫人,同陛下提点一下,从考核中去选一下人。不过这话必须要在殿下与太子两方吵得不可开交时提才好。”   苏城闻言点点头,却是问道:“赵信并不是我们的人,我们为何要用赵信?”   “赵信不是我们的人,但可以是我们的人。”蔚岚笑了笑:“在下知道他一个把柄。”   “哦?”苏城挑了挑眉,艳色无双。蔚岚忙将目光撇开,镇定道:“此时臣正在办,总之,赵信必然是我们的人就是了。若真不是我们的人,他也不是太子的人,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这一场,我们只要不让太子的人上,便算是赢。”   “我没了一个刑部尚书,一个中郎将,这算赢?”听到这话,苏城嘲讽出声,蔚岚安抚道:“可是殿下也折了太子那里十一位四品大臣,不是吗?”   苏城冷哼了一声,算是承认。想了想,他道:“罢了,这些都过去了,我来也不是为了这些旧事。”   一听这话,蔚岚心中咯噔一下,便立刻反应过来不好。苏城方才竟全是试探,让她交牌!   她面上不动,心中已是警惕,苏城用扇子敲着桌子,慢慢道:“我来,是想问问阿岚,我想动谢子臣,阿岚可有法子?”   听到这话,蔚岚豁然抬头,看着对面含笑的男子。   对方眼中一片冷意,唇边却是笑意不见。   “怎么,世子心疼了?”   说着,苏城抬起上半身,靠近了蔚岚。   他的气息与她缠绕在一起,如毒蛇一般的目光缠绕上她,眼里是赤裸裸的嫉妒与怨愤。   “我想要谢子臣的命,世子必然是有办法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蔚岚:“子臣,我能不能和你打个商量,能不能不要一吃醋就不睡觉?”   谢子臣:“不要,不要,我不要!”   蔚岚:“那我要放大招了。”   谢子臣(红着脸):“嗯……不要……不要了……”   蔚岚:“……”   (怎么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呢?) 第81章   蔚岚没说话, 她看着苏城近在咫尺的面容。   苏城不信任她, 至少不够信任。因为她对他有恩, 所以苏城放纵她,也愿意帮她, 但是他性格多疑, 关键问题是不肯相信她的。尤其是在谢子臣的问题上, 更是不可能让她插手, 他来问她,不可能是真的在问她,而是他已经准备好了给谢子臣下手,来看一看她的态度罢了。   他既然能告诉她,这件事必然是万无一失,蔚岚也无法做什么了。如果她帮谢子臣, 不但帮不了他,甚至自己也会搭进去。   蔚岚想明白了这一点, 不由得苦笑出声来:“殿下有什么计划,便告诉在下吧, 需要在下做什么,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到这话,苏城笑了笑, 却是道:“本王问阿岚如何对付谢子臣,阿岚却说本王早已有了计划,实在是太不信任本王了。”   蔚岚抿了口茶, 微笑看着苏城,一双眼里全是了然。苏城也不再做戏,摇摇扇子道:“好吧,本王的确是需要阿岚帮一个忙,不过在此之前,阿岚得先回答本王一下,你与谢子臣关系如何?”   “这很重要吗?”蔚岚心中微冷,大概明白了苏城的打算,苏城微笑道:“当然重要。”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瓷瓶,放在了桌上。蔚岚看着瓷瓶,暗中握紧了拳头:“这是什么?”   “这你不必知道。”苏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面色平淡道:“你只需要知道,今天晚上,你需要去找谢子臣,将这个瓷瓶中的粉末洒在谢子臣身上就可以了。”   蔚岚没说话。   她想起当年来,二十岁那年,当年的大梁皇帝也是这样对她说话的,蔚岚,你去将言家的证据给朕查出来。   那时候,皇帝早就准备好证据了。   她查,能保住自己;不查,她就是带着蔚家和言家一起覆灭。她战战兢兢,以为这世上只有这么两条路。   此刻她仿佛是回到当年,同样的选择,当年她选择了保自己,而后后悔了一辈子。   她抬眼看苏城,微笑道:“殿下方才问我和谢子臣的关系?我告诉殿下,谢子臣,是臣的枕边人。”   听到这话,苏城猛地变了脸色。   蔚岚明白苏城变了脸色的原因,笑了笑道:“可是殿下放心,权势美人,自然是权势更重要,殿下要臣做这件事,臣可以做,但是有两个要求。”   苏城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表态了。   他心里又怒又喜,夹杂些许害怕。既恼怒谢子臣居然爬上了蔚岚的床,又欢喜于蔚岚的样子,看来是半分没有将谢子臣放在心上。可这样绝情的样子,又让苏城有几分害怕,枕边人尚且如此,他一个皇子,又算得上什么?   蔚岚果然是跟着权势走的,她如今对他的忠心,也不过是为了权势而已。   他面上没有显现出来,含着笑道:“阿岚是要什么?若能事成,无论什么,本王统统给你。”   “臣所求,其一,臣要吏部尚书的位置。”   “区区尚书,”苏城朗笑出声来:“自是允你!”   蔚岚点点头,随后道:“其二,臣想求一个人的性命。”   听到这话,苏城冷了脸色,他已经猜到蔚岚的意思,蔚岚抬头看向苏城,迎上苏城的目光,慢慢道:“事成之后,臣想求殿下能饶了谢子臣的性命。”   “魏岚,”苏城目光仿若带了寒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你如此舍不得谢子臣,本王要如何信你?”   “若我如此轻易就舍弃他,殿下就信我了?”蔚岚淡然反问,不见分毫窘迫,从容道:“他是我枕边人,荣华富贵我要求,可是我并不想他死。事成之后,我会将他囚禁府中,保证他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你这是睡出感情了?”苏城捏紧了扇子,蔚岚笑了笑,却是道:“殿下,男儿有青云志,并不妨碍流连温柔乡。”   “既然如此,你投靠太子不是更好?!”   “我是您的伴读,”蔚岚抬眼看他:“这些年我为殿下做的事还少吗?我投靠太子,我愿意投,太子愿意信吗?”   听到蔚岚的话,苏城愣了愣。这些年蔚岚明里暗里为他做的事,的确也不少了。   当年他失势时,原为他独闯大殿,会心疼他伤口的,也只有这一个人。   那时候他以为这份温柔是独属的,然而看着面前人迎着他坦荡的目光,却才发现,似乎这份温柔,并不独属于谁。   她有青云志,她也流连温柔乡,而所谓温柔乡,自然不会是某一个人。她对美貌的男子,从来都有这样的温柔和体贴。   他抿紧唇,许久后,终于道:“我若不放过他,你要怎么办?”   “若殿下不放过谢子臣,在下便不会做这件事。”   她面色平淡道:“在下不会管殿下与太子之间的斗争,谢子臣可以死,但不能是死在我手里。否则我他日若下了黄泉,该如何面对他?”   听蔚岚的话,苏城明白,她是铁了心了要保谢子臣。苏城静静注视着她:“谢子臣活着,我便不安,若他在你府中对外联络做了什么……”   “臣愿以性命担保。”   蔚岚坦然开口。说出声后,连她自己都呆了。   然而她不后悔。   想起言澜,想起那个像孩子一样睡在她身边的男人,她对于这句话,竟没有半点后悔。   一瞬之间,当她意识到,在他的生死和自己的生死之间选择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什么犹豫。   她似乎已经在无声无息之中,将他看作了自己的主君。一个女人,自然是要抛洒一切去护住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的。一个女人应如树一样成长,为他们遮风挡雨,给他们一片安稳。   当年言澜的死让她愧疚多年,若这个人换成了谢子臣……   她不敢想。   她根本不敢想,那个人如果死在她怀里,是一种什么景象。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深厚的感情,竟是连她的志向和理想都变得不重要起来了。   她静默不语,头一次这样清楚看清了自己的感情。   苏城沉默许久,蔚岚却是笑了:“殿下,臣是个惜命的人,臣有信心管好他,臣救下他的性命,若他辜负臣这份信任,他敢多说一句不该说的,我就割了他舌头,他敢踏出我的院落一步,我就打碎他的骨头。臣保他,是臣的原则,我枕边的人我都护不住,这是一种羞辱。”   苏城静静听着,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怒气在中间翻涌,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许久后,他却是问了句无关的:“就他吗?”   “什么?”蔚岚愣了愣,苏城看着她:“桓衡与你,也是这样的关系吗?你义无反顾救桓衡,也是这样的理由?”   “阿衡,”说起这个名字,蔚岚一瞬间觉得,似乎很是遥远了,这个人虽然已经离开了,或许也不会再回来,却时刻萦绕在她的生命里。她回忆着那个人,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是连他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爱上一个人,你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   她回忆起桓衡,竟是突然发现,她对桓衡那份感情,似乎和谢子臣截然不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可她却明白,这两份感情,是完全不同的。   于是她坦诚回答:“自然是不一样的。阿衡于我心中,永远如弟弟一般。”   需要宠爱,需要疼惜,可以由着他任性,由着他胡闹也一笑置之。   而谢子臣,却是不同的。她同他计较公平,靠在他怀里寻求一份安稳,这个人,才是真正站在她身边,让她平视的人。   她突然特别想见到谢子臣,想将这些告诉他。   苏城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神色,心里涌现出无限悲伤。   “你是真的爱他。”   蔚岚愣了愣,却是笑了:“大概吧。我也从未想过,我会为了一个男人停了往前走的步子。不过殿下你放心,”她端起茶杯,吹开了茶杯上的茶叶,面上淡然道:“感情和前途,在下分得清孰轻孰重。在下歌姬无数,美人而已,只要我的尊严保得住,在下不会背叛殿下。”   “与美人相比,”蔚岚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着苏城:“殿下方才是独一无二。”   苏城没说话,他看着面前人的面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和这个人相处的方式。   成为她心中独一无二,成为她心中永远追随,那个永远不会被她背叛,被她抛弃的存在。   “阿岚,”他神色阴冷,仿佛是许下了什么许诺:“只要你追随我,我许你这一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未曾想过苏城会给下这种诺言,一个有心做未来君主的人,这是极重的承诺了。   然而蔚岚只想他是安抚她而已,也未曾放在心上,拱手道:“臣办事,殿下放心,此事今夜便会去做,保证万无一失。”   苏城点点头,不再多说,起身道:“此事就此定了,你去找谢子臣吧,本王可以饶他一命,但希望能按你所说,别给本王添乱子。”   “谢殿下。”   蔚岚恭敬送他出门,临到门前,苏城听她道:“恭送殿下。”   他终于压不住心中那些恶意,突然转身,一把抓住了蔚岚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蔚岚被他措不及防一拉,竟就被他拉到了怀里。他看着蔚岚,眼中全是冷意:“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蔚岚,我才是那个能给你走到高位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人。蔚岚,这一生,我都该是你独一无二。”   蔚岚愣了愣,片刻后,笑起来道:“是,您在蔚岚心中,一生都是如此,独一无二。”   听到这话,苏城这才舒展开眉目,转身离开。蔚岚目送他远走,他走后没几步,蔚岚便听一个凉凉声音道:“他又来做什么?”   “嗯?”蔚岚回过头来,看见从暗处走出来的谢子臣。他大概是刚回来就看到了苏城的马车,便躲在了巷子里,等苏城走了,他这才走出来。   看见谢子臣,蔚岚不由得温柔了目光,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谢子臣是这样美好的一个人,不仅是容貌上美丽,他那生动的性子,他生气的模样,都是这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主动走到他面前来,拉住了他的手。谢子臣愣了愣,心中有了一些不安,蔚岚转头叫出暗卫来,小声吩咐道:“赶紧去太子府,让太子将替身叫出来,从密道离开。”   太子替身这件事,是蔚岚和谢子臣当年就为了防着有一日盛京出事,特意准备好的一个备用手段,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   谢子臣听到这话,面色一凛。连忙道:“出什么事了?!”   蔚岚拉着他往屋里走,漫不经心道:“苏城大概要动手了,他如今胸有成竹,我们却一无所知,这盛京不能呆了,无论如何,要将太子送出去。”   “苏城多疑,他根本不会信你,告诉你消息只是为了试探你,此刻若是太子动了,他必然是要杀你的!”   谢子臣立刻明白了其中蹊跷,蔚岚摇了摇头,却是笑道:“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动太子。”   “那……”谢子臣皱起眉头,蔚岚抬眼看他,温柔出声:“他是让我杀你。”   谢子臣愣了愣,蔚岚似乎毫不在意,与谢子臣一起跨入房中,而后将房门温柔关上。谢子臣呆呆看着她做这一切,这一夜的蔚岚似乎格外温柔,目光一直流连在他身上,仿佛无论如何都看不够一般。   “他让你如何杀我?”   谢子臣见她关了门,径直开口,蔚岚引他坐到床边,然后一起躺到床上,她注视着他的眉眼,慢慢道:“他让我将一种粉末洒在你身上。然后没有其他,我猜测他是要嫁祸你,你是太子的人,顺着你很容易就能嫁祸到太子。你已经是太子手中最得力的干将,若是要动你,不但是动太子,还是动谢家,王家,他既然冒了这样大的险,不可能只是为了动你一个人。”   谢子臣没说话,他静静听着蔚岚分析,蔚岚主动将头靠在她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他不信任我,所以这件事他们已经布好局了,这绝不是一日之功,我猜不出他们到底是要具体做什么,怎么做,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太子送出去。此刻他只是打算从动你开始,派人也就是盯着你我,绝不会想到太子这么快便会动作。我也不过只知道杀你的消息,我与他交换,到时候我当吏部尚书,保你一命。太子跑了,我还可以与苏城争辩一二,争取一些时间。明日我们就按照苏城说的做,到时候你就招了,说是太子指使你的,等他们把你放回来。而太子出城后,可以往王凝那边走,到时候可以带着王凝的军队回来救我。桓衡若对我还有一两分真心,得知我在盛京,必然会挥师南下。就算桓衡不动,我小弟阿熊如今也在北方军队中,也会想办法来救我。”   “至于你出来后……”   “我不会走!”谢子臣果断开口,他将她抱在怀里,她说这些,他何尝不明白?   如今苏城盯上她,她是根本走不掉的,她求得他一命,太子走了,她还能与苏城争论一番,若他也走了,苏城怎么可能饶过她?   所以他不能走,也不会走。   蔚岚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思,笑了笑,伸手揽住他的腰道:“你放心,我也不让你走,我很爱惜自己的。”   谢子臣听她的话,这才放下心来,他静静抱着她,便觉得什么都不害怕了。   “阿岚,”他安抚她:“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子臣,”蔚岚失笑出声来:“我好歹也是个丞相,这种场面吓不倒我,谁保护谁呢?”   说着,蔚岚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抬眼看着谢子臣。   他俊朗的眉目,干净利落的线条,如玉的肌肤。   她低下头去,从他颈间开是往上亲起,一点一点啄着,来到他的脸上,额头,唇上。然后她探出舌尖,温柔同他纠缠在一起。   这一次她没有绑他,她伸出手去,同他十指交织在一起。   这样温柔,这样深情。   第二天早上,蔚岚按照苏城说的,在谢子臣身上撒了那些药粉。   谢子臣还在熟睡,对此一无所知。   苏城给谢子臣设的陷阱是必须跳的,不然苏城会立刻动手干掉她和谢子臣,毕竟这个局,早已是布好了。   太子已经连夜出城,从今天开始就是个替身。 “”   如果不出蔚岚所料,按照苏城的计划,他先给谢子臣安插一个罪名,嫁祸谢子臣后,将谢子臣下狱,下狱后不久就会审出太子是幕后主使,然后废掉太子。可若要废太子,在此之前必须动镇国公。所以……这个连环套很可能是他们先动镇国公,然后做出谢子臣奉太子之令刺杀镇国公的假象。   在此期间,只要不发现太子是假的,那么他们就暂时安全,等发现太子是假的之后,桓衡和王凝的军队也应该到了。   这中间如果有任何闪失,她就将谢子臣送出去,他必然不会应允。所以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具体的谋划。   谢子臣睡醒之后,正常起身上朝,蔚岚的假期也已经到了时候,跟着他一起去了朝中。张程和陈鹤声的案子定了,也就没有了什么大事,皇帝近来精神越发不好了,朝上哈欠连天,开到一半,皇帝便宣布退朝,但临走之前却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来,点名道:”谢御史,等一会儿来御书房找朕,朕有事同你们商议。”   谢子臣与”太子”对视了一眼,随后恭敬道:”是。”   蔚岚心中不安,却也只能退下,到了门前,蔚岚瞧见王曦的马车,上前道:”大公子这是去哪里?”   “镇国公近日似乎身体不太好,”王曦笑了笑,解释道:”太子让我去看看。”   “嗯,”蔚岚点点头,随后道:”听闻阿凝在南方当将军当得风生水起,你。。。”   “阿曦,”话没说完,马车里响起林澈的声音,蔚岚心中一凛,随后笑起来道:”是阿澈在车里?”   “是,”王曦点头道:”阿澈与我一道去。” ”   “巧了,”蔚岚微笑起来:”我正想寻阿澈有些事,今日若不是大事,阿曦不妨借阿澈给我用用?”   “这,不大好吧?”王曦有些为难道:“镇国公指名要阿澈过去的。”   蔚岚了然点头,此时再劝,就显得刻意了。   太子身边必然是有苏城的人的,谢子臣排除掉,那么剩下几位伴读里,王曦,林澈,嵇韶,蔚岚竟是一个人都不敢猜。   谢子臣让她额外注意林澈,他一举一动都是谢子臣掌控着的,可是林澈与王曦交好,谢子臣盯得住林澈,还能再盯住王曦吗?太子对王曦的信任,不在谢子臣之下。现在蔚岚唯一庆幸的就是,太子替身这件事由她和谢子臣一手操办,没有涉及其他任何人。   蔚岚看着王曦的马车离开,回到府中后,同魏邵和魏老夫人道:”你们如今少出府,我会在府中买两个人,你们平日就伪装成那两个被买来的下人,如果遇到关键时刻,就用这个下人身份逃出去。”   “阿岚,”魏邵紧张道:”你又惹祸了?”   “你们别怕,”蔚岚安抚他们:”哥哥和阿熊都走了,我把你们送走,你们不会有事的。”   “那你呢?”   “我?”蔚岚愣了愣,随后道:”你们放心,我也不会有事。”   可这话,其实是她自己都不确定的。   从外面买了两个下人,等到午时,宫里就传来消息,锁宫闭严了。   “谢大人呢?”蔚岚喝着茶,看着棋盘,对此消息毫不意外。暗卫看着蔚蓝淡定的样子,有些不安道:”现在宫门落锁,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出,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三殿下呢?”   “一刻钟前圣上下旨,召三殿下进宫,三殿下如今往宫内去了。”   听到这话,蔚岚立刻起身,直接道:”带上府兵,跟我走。”   侯府都有自己的府兵,长信侯府曾经也深得圣恩,按照规制,有一千府兵。蔚岚的兵都是从边疆带回来,能够以一当十的勇士,蔚岚到门口时,府军已清点完毕,魏邵听到消息,着急追上来道:”阿岚,你这是做什么去!”   蔚岚翻身上马,压低了声音:”陛下驾崩了,父亲你看情况,明日天黑前我未归府,你便带着祖母从密道立刻走。出去后一路往北,去北方找哥哥。到时候必然有人追杀你们,父亲,长信侯府就靠你了。”   “那你怎么办?!”魏邵焦急出声,小声道:”你想过,你若落入牢狱被人发现了女子身份,会是什么后果吗?!”   听到这话,蔚岚冷冷一笑,她明白魏邵的意思,却道:”他们上赶着服侍我,我害怕了他们不成?!”   魏邵愣了愣,完全不明白自己女儿的脑回路,蔚岚便趁机打马出去,一路往太子府冲去。   “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你们别管,”蔚岚面无表情,冲到太子府后,蔚岚扬声道:”将太子府围住!”   太子府的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宫中发生的事情,还没传到他们耳中,守门人大着胆子上来,怒道:”放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在下刑部侍郎魏岚,太子涉嫌谋逆,本官奉命前来,事情未查清之前,太子府中之人不得外出一步!”   听到这话,守门人面色惨白,怒骂道:”你胡说什么!太子岂是尔等小辈能够诋毁的!”   “是不是诋毁,不是本官说了算。太子何在?!”   蔚岚翻身下马,径直向内走去,太子府的侍卫拔出剑来,为首道:”站住!太子府岂是你说进就进的地方?”   “本官可以不进太子府,但本官要确认一下,”蔚岚扬高了声音:”太子何在!”   “放肆!”   一个侍卫提剑猛地冲了过来,蔚岚侧身一躲,抬手卸下了对方手中长剑,反手将剑指在对方喉间,她身后侍卫纷纷拔出剑来,两方对峙之间,蔚岚问了第三次:”太子何在!”   这时候,终于传来了开门之声,”太子”面无表情走出来,看着蔚岚,冷下声来:”蔚岚,你这是反了吗?!”   “殿下,”蔚岚见太子出来,收回剑,微笑道:”是臣冒犯了。确认太子殿下就在府中,臣便安心了。”   听到这话,太子面上仍旧是一片冷漠。   这时,另一只军队打马而来,为首的正是苏城的另一位伴读孙明,孙明看着蔚岚,不由得愣了愣:”魏世子怎会在此?”   “太子涉嫌谋逆,在下奉命前来看管太子。孙大人怕是来错地方了,”蔚岚笑着道:”镇国公府,是孙大人去查看的吧?”   听到蔚岚的话,孙明立刻明了了她的意思。苏城本来是想同时围住镇国公府和太子府两处,但是军力不够,现在所有军力都在宫里,第一时间控制了皇宫,太子府和镇国公府根本无法同时兼顾。所以只让他来了太子府,如果说蔚岚也加入进来,他自然是可以去镇国公府的。   孙明点了点头,朝着镇国公府前去。   而另一边,王曦和林澈一起到了镇国公府后,王曦一直觉得有些不安。他给镇国公准备了一些补药,林澈帮他抱着,两人一同进屋后,镇国公瞧见他们来,笑着道:”今日怎么有时间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王曦与太子交好,幼年时常来镇国公的府中玩耍,对这个老人感情自然非同一般。他笑着和镇国公说了会儿话,林澈将药材给镇国公送了过去,镇国公瞧也没瞧,同奴仆道:”接过来吧,你们两人有心了。”   王曦咯噔一下,体会出了几分异常。   他送的东西,镇国公向来是要亲自打开看看的,如今虽然是林澈奉上,但的确是他的东西,镇国公却是碰都不碰,这证明什么?   镇国公仔防着这件东西,可他王曦的东西镇国公一向没什么防备,所以镇国公防的不是他,那就只能是将东西送过那个人。   想通这点,王曦便笑了笑道:”国公爷,我去方便一下,烦请张叔给我领个路吧?”   张凌是镇国公身边的亲信,这种事本来也不该他去做,王曦提出这个要求,镇国公便明了,点了点头道:”你带他去吧。”   张凌点点头,同王曦走了出去,刚出长廊,王曦便一把拉住张凌,压低了声道:”张叔你实话同我说,林澈是不是有问题?”   “这不好说,”张凌摇摇头:”前几天谢子臣给国公爷带了话,要防着林澈些。”   “谢子臣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王曦皱起眉头,联想到今日蔚岚的话来。   王凝与他并不亲近,同为庶出子弟,他与谢子臣向来交好。近日来虽然局势不对,但是张程一事也已经了结,他本来以为没什么事了,可今日蔚岚突然同他提起王凝,必然不会是平白无故,而谢子臣又早早警告了镇国公,看来如今是暗潮流涌。   王曦不是个傻的,只要他反应过来,就格外通透,正想进屋与镇国公商量,里面就传来了林澈的惊呼:”国公爷!国公爷!”   张程和王曦对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冲进房间后,便看见镇国公倒在地上,面色发紫,大口大口呕着鲜血。   王曦脸色巨变,立刻道:”叫大夫!”   随后便冲上前去,扶起镇国公,焦急道:”国公爷。”   镇国公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双手拼命推着王曦。   没有片刻,他一口乌血吐了出来,竟就咽了气。   王曦呆呆看着镇国公,林澈也是惊呆了的模样,抬头看向王曦道:”阿曦,这是怎么了?”   王曦抬头看向林澈,仿佛是失了魂一般。   “阿曦?”林澈招了招手,这时候,张凌带着大夫冲了进来,大夫一番检测施针后,仓皇跪下来道:”国公爷。。。去了!”   话刚说口,王曦就两眼一黑,往张凌的方向倒了过去。张凌一把扶住王曦,正想说什么,就感觉那个明明看上去昏了的人轻轻捏了捏他。张凌瞬间反应过来,着急道:”七公子!大夫!大夫!”   说着,张凌就招呼着人往隔壁去,林澈正准备跟上,张凌便道:”林公子,这里还需要你主持大局,我先送七公子去歇着,一切事宜等世子爷回来再说!”   镇国公的世子正在城外操练南城军,南城军归属镇国公管,他如今年迈,就是镇国公世子元清接管南城军。林澈点点头,忙道:”你去照顾阿曦,这里我来。”   张凌扛着王曦就往旁边卧室走去,大夫丫鬟都跟了过去,临到门前,张凌突然开口,将所有人支开,只留下大夫跟进来。   这位大夫陈书是从战场上就跟着镇国公的老人了,一进屋,王曦便睁开了眼睛,同陈书道:”国公爷是怎么回事?”   “中毒。”陈书红了眼眶:”这到底是谁。。。”   “叫一个和我身形相近的丫鬟进来,快!”   王曦立刻出声,他算是明白蔚岚的提醒了。镇国公倒了,那必然是太子要出事。王凝是谢子臣的人,她让他去找王凝,必然是因为谢子臣已经动不了了,如今能出去的只剩下他。他得在局势明朗前迅速出城。   张凌叫了一个丫鬟进来,刚一进屋,就被王曦一掌打昏过去,他迅速换上丫鬟的衣服,给自己化了妆,梳了一个和丫鬟一样的发饰,这一切他做得极快,看得旁边人目瞪口呆,片刻后,王曦起身道:”我走了。”   说完,王曦便端着水盆低着头往外走去。   他伪装成一个丫鬟,也没人关注。林澈正在招呼所有人,王曦趁乱赶到后院,镇国公家中后院靠山,他小时候和太子常在这里玩乐,知道里面有个一鲜少有人知道的狗洞。王曦来到一片杂草中,找到了这个狗洞,他比划了一下大小,猫着腰爬了出去。一面爬一面不由得有些感慨,自己作为王家嫡子,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等爬出狗洞后,王曦一路往山上狂奔,跑到一半回头,便看见军队朝着镇国公府赶去。他心中一凛,加快了步伐,往城外出去。   他必须赶紧去找到镇国公世子,告诉他不能入城,一旦元清入了城,镇国公一脉就彻底完了。那太子唯一的出路,也只能是他去北方找王凝了。   王曦一面跑一面想,越想越有些恼怒,谢子臣和蔚岚明显是有计划的,却什么都不和他说,什么事都得靠他猜,他现在跑是跑出去了,可后面呢?要怎么办?   王曦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咒骂谢子臣和蔚岚,等跑过山头之后,王曦面临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往哪里走。   王曦跑出去后,孙明就带着兵来了镇国公府。   林澈已经安顿下所有事了,孙明带着兵围住府中后,张凌便带着兵冲了出去,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太子有谋逆之嫌,”孙明扬声道:”皇后娘娘有命,镇国公府与太子渊源颇深,也有谋逆之嫌,查清真相前,镇国公府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皇后娘娘?”张凌皱起眉头:”陛下呢?”   “陛下中毒病危,正在抢救,盛京一切事宜,交由皇后与三殿下主持。张大人,请回吧。”   孙明与张凌说着,林澈掉头去看王曦,等走进屋中,却发现只倒着一个婢女,林澈立刻冲了出去,朝着门口正在和张凌交涉的孙明大喊道:”王曦跑了!去追王曦!”   他们本来打算先控制镇国公府,然后假传消息把元清哄回来,镇国公府倒了,太子也就再没有了什么能耐。   可若王曦先通知了元清,元清没有中圈套,反而掉头围困盛京,那就有些棘手了。   林澈咬了咬牙,立刻道:”传书给元清,说镇国公重病,让他速回。”   说完,他将从镇国公身上偷出来的印章扔给孙明,也就是那一瞬间,张凌突然扑到林澈身前,林澈提前警觉,将印章往下一扔,孙明一把抓住印章,身后士兵集体拔刀,而张凌用刀架着林澈,怒道:”让开!”   孙明僵了僵,林寻是苏城得力的人,这一次事件,如果不是林澈反了太子,长年累月借着王曦和太子的手给镇国公和皇帝下毒,绝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可以说,苏城称帝这件事中的首功,当属林澈。一时之间,孙明也拿不下主意,林澈心里有些害怕,他毕竟才十八岁,头一次面对这种事,心中始终忐忑,然而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透露半分怯意,于是强撑着道:”张大人是想拿我威胁三殿下?张大人觉得区区林澈竟然是比三殿下大业还重要吗?我劝张大人,我活着,你才能活着,等着世子回来,我若死了,这镇国公府,我保证,鸡犬不留。”   “你威胁我?”张凌咬紧牙关,林澈冷笑出声来:”我是威胁还是劝告,张大人听不明白吗?”   张凌不动,孙明也不敢动,林澈想了想,便道:”不若这样,张大人,我同你回镇国公府,只要你们不出府,我保证不会有人进来,事成之后,你们这些无辜的人,我保证不会有事,张大人看可好?”   张凌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沉思,林澈继续道:”张大人,镇国公已经死了,你还想让这些无辜的人一起陪葬吗?!不说其他,便就是同你出生入死多年的大夫陈书,你觉得他也是死了无所谓吗?!”   这话说在张凌心坎上,张凌心中一动,架着林澈就往后退,冷声道:”关门!”   “林澈!”孙明不安出声,林澈给孙明使了眼神,冷声道:”赶紧去找元清王曦!”   说完,镇国公府大门关上,张凌将林澈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了上去,怒道:”小王八羔子!”   镇国公府和太子府都安定下来后,苏城也赶到了宫中,谢子臣被侍卫压在地上,左相右相以及六部尚书都在宫中,皇后坐在上方,看着地上跪着的谢子臣,怒道:”如今太医已经说得清楚,陛下所中之毒乃七日香,这毒需要长期服用才能积累在体内,平日不会察觉,直到有人使用特制的药引,只要闻到药引,便会毒发。陛下长期服用徐国师的仙丹,而徐国师已经畏罪自杀,我们从他炼丹炉中找出了药物残渣,确认是他下的毒。徐国师与你私交甚密,多次向陛下夸赞你。而你本人官路平步青云,也有徐国师大半功劳。今日陛下毒发,你衣衫上也找出了药引,谢子臣,你谋害陛下,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我没有谋害陛下。”谢子臣冷冷出声,皇后一掌拍在扶手上,怒道:”谢子臣,死到临头,你还不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谢子臣冷淡道:”皇后娘娘到底要我说什么?”   “谢尚书,”皇后看向谢家家主,指着谢子臣道:”你家这四公子,是你管,还是本宫管?”   “此子犯此谋逆大罪,微臣却毫不知情,是微臣教导失职,谢家已无能教导此子,是杀是留,全凭娘娘!”   到了这样的关头,谢家哪里还敢保谢子臣,恨不得和他一刀两断才好。谢子臣毫不意外,跪着听皇后道:”好,好的很,谢子臣,既然你嘴这样硬,那就给我拉下去,本宫亲自来审!”   “母后,”见皇后处理完了,苏城这才站出来,恭敬道:”儿臣听闻父皇出了事,如今可还安好?”   “你父皇。。。”皇后红了眼眶,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沙哑道:”说要单独见见你,你进去吧。”   苏城露出震惊表情来,而后低下头,哑声道:”是。”   宫人引着苏城进了房里,皇帝似乎就是等着苏城来,等这一口气。   他静静看着苏城走进来,苏城看着他,不由得愣了愣,他以为皇帝已经咽气了,是他母后给他制造一个留遗诏的机会而已。   苏城心里不由得一沉,他走过去,坐在皇帝身边,温柔道:”父皇。”   皇帝看着他,眼里全是一个父亲的慈爱。他说不出话来了,就抬起手,拍了拍他的手。   就这样一个动作,做得格外艰难,又格外温柔,仿佛是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功课做不好,他母后责罚他,皇帝悄悄来看他,拍了拍他的头,哄他:”别哭啦,父皇给你糖吃。”   他如今碰不到他的头了,只能碰他的手,而这个动作,他也很多年,没有做过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父子之间,早已没有了这样纯粹的感情。   苏城呆呆看着他,皇帝笑了笑,眼中仿佛一片了然,然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累极了。   到了这一刻,苏城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男人,还是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的。   他握住他的手,跪了下去,将脸埋进他的手里。   “父皇。”   他沙哑出声:”走好。”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泪落在皇帝还温热着的手掌里,片刻后,房间里传来苏城撕心裂肺的哭声:”父皇!!”   听到这声音,皇后率先冲了进去,左右相带着七部尚书尚书跟在身后,太医冲在最前面,而此时皇帝已经咽气了,苏城跪在地上,握着他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所有人面色各异,王谢两家人的脸色格外难看。片刻后,太医颤抖着跪了下去:”陛下。。。陛下。。。驾崩了!”   皇后微微一颤,忍不住退了一步,一旁宫女扶住她,皇后迅速反应过来,扬声道:”关上宫门,此刻起,宫中任何消息都不能走露出去!”   实际上宫内早就已经被彻底封锁,皇后的话也只是说给这些大人听而已。   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从皇后召他们进宫开始,他们已经察觉不对,此刻皇后落锁宫门,大家怎么还能不知道皇后的意思?   身为太子伴读的谢子臣证据确凿刺杀陛下,皇帝驾崩太子却没有出现,反而是三皇子成为最后身边人。皇后要做什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   在场几个人都是人精,对视一眼后,林寻率先道:”敢问三殿下,陛下临走前,可有什么口谕?”   “这时候,本王不想同大人们说这些事。”   苏城似乎是伤心极了。皇后道:”城儿,此刻不可任性,你父皇说了什么,是事关社稷的事,你此刻再难过,也是要说清楚的。”   苏城闻言,抬起头来,似是毫不在意道:”父皇说,他怀疑太子哥哥谋逆,所以,传位于我。”   听完这话,在场众人没有一人敢说话。林寻一脸坦然道:”既然是如此,那求请礼部早做准备,三殿下择日举行登基大典吧。”   闻言,右相上官国成点点头:”林尚书说得极是。”   “等等,”憋了半天,吏部尚书楚建成站出来,却是道:”此事事关重大,是否还是等朝堂上再议?至少等太子来,一同商议。。。”   “大胆!”楚建成话未说完,皇后便怒吼出声:”陛下亲口下的旨意,楚大人还要与太子商议,怕是与太子一起的谋逆之臣,拖下去,乱棍打死!”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脸色巨变,却是明白了皇后的态度。此刻宫中已闭,所有事情,至少要走出宫去才是。   楚建成被士兵拖了出去,外面传来他的挣扎和嘶吼声,上官国成回过头环视众人:”诸位同僚对三殿下登基一事可还有异议?”   大家不说话,林寻带头跪了下去,恭敬道:”臣林寻,并无异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林寻带头,大家逐一跪了下去,苏城跪在皇帝身旁,扬起一抹惨淡的笑容来。   他抬了抬手,沙哑道:”众卿平身。”   皇后点了点头,让宫人上来,这才将这些大人送了出去。等众人离开后,苏城抬起头来,皱眉道:”母后,为何要打杀楚尚书?如此一来,怕是会吓到这些大人。他们表面归顺我,回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你以为我想吗?”   皇后有些疲惫:”你父皇没有留下圣旨,若没有些强硬手段,他们就拿你当软柿子捏,怕是要反复提此事。”   “没有圣旨?!”苏城提高了声音:”玉玺呢?不是说好会准备好圣旨,今日盖上玉玺就可以了吗?!”   说到这事,皇后格外头疼。揉着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谢子臣留下来而不是送大理寺?玉玺不见了。”   苏城愣了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谢子臣偷了玉玺?!”   “当时就他和皇帝在,玉玺不见了,不是他让人做的还能是谁?”   “我亲自审他!”   苏城站起身来,便打算往里走,皇后扬声道:”回来!准备你明日的早朝去!审问个人而已,本宫来!”   旁边侍女扶起皇后,皇后面上一片冷意:”本宫倒要看看,他是有多硬气!”   一场宫变,到了深夜里看似已经尘埃落定,所有的人都被从宫里送了出来,各大世家也终于得了消息。蔚岚守在太子府前,探子急急忙忙回来报告:”世子,宫里传出消息了。”   “报。”   “谢子臣与徐福用毒谋害陛下,陛下临终口谕命三皇子苏城即位,吏部尚书楚意图谋乱被杖毙于宫中,谢子臣如今留在宫中,由皇后娘娘亲自审问。”   蔚岚皱起眉头,反问了一句:”谢子臣为什么留在宫里?”   如果是查他下毒一事,也该由大理寺查办才是。而且,如果他一直留在宫中,她怎么去救他?   蔚岚想了想,便明白,皇后留谢子臣在宫里,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下毒一事,谢子臣一定做了什么让皇后必须要逼问的事。   可事到如今,皇后到底还有什么要逼问他的?   蔚岚心中忍不住发冷。宫中的手段她是明了的,谢子臣若真的留在里面,哪怕活着,也是要废了。   她手微微颤抖,又一波探子回来,着急道:”世子爷,镇国公府的消息。”   “报。”   “林澈叛变太子,镇国公中毒身亡,孙明假借镇国公印章急召世子元清回府,如今世子已经入城了。”   “拦住他!”蔚岚豁然抬头,冷声道:”王曦呢?林澈与王曦一同去的镇国公府。”   “王公子不知所踪。”暗卫皱眉:”怕是已经出城了。”   终于是跑了一个人。   蔚岚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下了命令。   “全力协助元清世子出城,若是帮不了,南城军的军印务必拿到。”   “那谢公子?”   暗卫们自然清楚那个人在自家主子心里的分量,蔚岚咬紧牙关,终于道:”你们不必管,我亲自去。”   “看着这里!”   说完,蔚岚转头就朝着宫里赶了过去。   夜风冷冷吹在蔚岚脸上,蔚岚心里什么都没有。她经历过这样多大风大浪,每一次都能保持着理智,却唯独这一次,她发现,她什么都能不能想了。   什么宫变,什么党争,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个叫谢子臣的人,能不能好好活着。他在宫里,受了什么磨难,什么屈辱,什么痛苦,都似乎是烙在了她的心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的愿望突然变得特别简单。她希望这个叫谢子臣的人,能够安安稳稳的坐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书卷,穿着睡袍,披着披风,然后转过眼,灯火落在他的面容上,温柔岁月时光。   “谢子臣。””   她低喃着这个名字,突然明白当年她母亲为了父亲独闯宫中的勇气。   她终于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他活着,你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你不敢去的地方。他死了,你就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你敢去的地方。   因为你会觉得,这世上到处是他的影子,却没有这个人,是一件如此残忍的事,残忍到你光是想一想,就无法容忍。 第82章   一场宫变过后, 消息传得最快的自然是宫里的侍女太监。蔚岚赶到宫门前, 同宫人要求见苏城后, 居然没有任何人阻拦,仿佛苏城是皇帝一般井井有条通报得到允许后, 将蔚岚带到了御书房。   因为皇帝驾崩, 宫里四处都挂上了素色, 苏城换上了黄袍, 头上却也系上了素白色的发带,蔚岚来到御书房时,苏城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她,仰头看着御书房中“上善若水“的牌匾。   蔚岚站在他身后,没有打扰他, 苏城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小的时候, 他喜欢抱着我在这里看书。他从来也不是个勤勉的皇帝,每日随随便便把重要的奏章批完了, 就要干自己的事。那时候他还年轻, 总要给外面装装样子,奏章批完了,他就在御书房里看一些野书, 我当时小,不懂事,常常悄悄从窗户爬过来找他, 他像个大孩子一样,瞧见我,很高兴。“   蔚岚知道他说的是谁,一时不敢打扰,怕让他恼怒。苏城回忆着过往,慢慢道:“他曾经是个好父亲。“   “我并不想这么早动手的,阿岚,“他语气里满是遗憾:“我并不想这么着急的动手。可是太子让我很忧虑,我没了张程和陈鹤声是小事,可我觉得这像一个开头,太子在逼着我,与其等到我和他势均力敌,不若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彻底将他拉下来。“   说着,他转过身来,看向蔚岚。   他哭过,眼眶尚带着红肿,月光下,他艳丽的容颜格外明晰,上挑着的凤眼露出妩媚之意,让蔚岚不由得垂下眼眸,他注视着站在他身前的蔚岚。她穿着绯红色的官袍,披着黑色披风,金冠墨发与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鲜明的对比,清冷从容的模样一如当年。   时光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记,所有人都在变,他的父皇变得不可理喻,他变得冷漠贪婪,太子变得咄咄逼人,他身边所有人,都在变化着自己的模样。却唯独这个人,风流从容,一如初见。   他感觉似乎从她身上找到了某种寄托,他急需这样的寄托,他不由自主快步走到她身前去,在对方抬头之前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然而有什么在他心里叫嚣着。   不够,不够。   他需要这个人,他想要将她融到骨血里,想要同她融成一体。他要触碰到过去的时光,过去的自己,这个人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联系,贯穿了他的过去与现在。   他已经是帝王了,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是他无法触碰的了。他不用再压抑自己的心境,他要这个人在身边,就可以让这个人在身边。   他急迫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人,在那个人紧闭的薄唇上舔咬,然后他捧起她的脸,急迫的亲吻,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颈间。他喘息着去拉扯他的衣服。蔚岚皱了皱眉头,看着面前明显失态的苏城,没有用抗拒的动作刺激他,她双手拢在胸前,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冷声提醒:“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动作顿住,呆呆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始终抽离在外的人。这场感情,从始至终,她似乎都是这副模样,他的感情是被她牵引,她将桃花递给他,又可以笑笑转身。苏城看着她冷静淡漠的样子,忍不住放开手,退了一步。   他已经是帝王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看着她,他却觉得,他和最初见到她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陛下,“蔚岚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淡道:“可冷静些了?”   苏城闭上眼睛,没有出声,慢慢平复了内心所有繁杂的情绪。片刻后,他再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理智清明,只是有无数情绪压抑在下面,仿佛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你来做什么?”   他收起情绪,转身往屋里走去,蔚岚跟随进去,像一个再忠诚不过的臣子,恭敬回报:“今日陛下匆忙入宫,微臣擅作主张围了太子府,特地前来请罪。“   “这件事你做得好,“苏城点点头,敲着桌面道:“朕本来也让孙明去做这件事,不想你先去了,这件事孙明已经上报过我。“   “陛下让臣做的事,臣都已经做到了,“蔚岚跪坐在苏城对面,目光冷冷看着苏城:“那么陛下答应臣的事,是否也该做到?“   “吏部尚书的位置,朕已经给你腾出来了。“苏城假装听不懂蔚岚的话,蔚岚不说话,静静看着苏城。苏城知道,蔚岚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却是道:“谢子臣,朕审问之后,自会给你送回去。“   “陛下要审问谢子臣什么,不是该在大理寺审的?“   “你在质问朕?“苏城挑了挑眉,蔚岚心中咯噔一下,明白将谢子臣留在宫里,必然不是一时兴起。   这是苏城故意做的,而为什么要留在宫里而不是大理寺——必然是因为需要审问的内容是不宜公开的。谢子臣谋害皇帝一事,他们应做得天衣无缝才是,怎么还会怕人审问呢?   蔚岚左思右想,逐一排查过可能的理由,随后便有了底。   此时如此审问谢子臣,必然和苏城继位的合法性有关。如果她是苏城,既然要谋杀皇帝,必然是已经准备好了遗诏,等皇帝一死,直接拿过玉玺盖章即可。否则这么大费周章把皇帝杀了,在继位一事上却有争议,这岂不是费力不讨好?毕竟此时此刻,太子才是合理的继承人。   皇帝死时谢子臣在场,他最有可能动手的,就是玉玺。一个没有玉玺的皇帝,无论如何都很难被人承认的。   而如今的局势,各大世家明哲保身,并不会参与斗争,也就是说,谁当上了皇帝,那么大家就优先跪拜谁,另一个人再来争这个位置,那就是谋反。苏城也是打好了这样的打算,才敢如此动手。如今他手中没有玉玺,那他登基这件事必然就困难重重。   想明白这一点,蔚岚笑了笑,面色不改道:“臣不敢,臣只是担心,谢子臣是否真的活着。”   “若他死了呢?“苏城带了怒意,觉得她的笑容刺目至极:“怎么,他死了,你就要背叛朕了?!“   “陛下,“蔚岚注视着他:“若谢子臣死了,不是臣背叛陛下,而是陛下背叛了与臣之间的许诺。“   “你威胁我?“   “怎会?“蔚岚轻笑起来:“如今盛京由陛下一手掌控,蔚岚生死就在陛下一念之间,蔚岚怎敢威胁陛下?“   “魏世子嘴上这么说,心里难道不是想着,朕刚刚登基,必要保北方安稳,朕看北方七十万军的面上,也不敢对你如何。”   “臣没有这个自信。臣相信,哪怕没有臣,陛下也能平定北方。”   蔚岚坦诚开口,苏城冷笑出声来:“那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同朕这么说话?谢子臣什么身份?谋杀了我父皇的罪臣!就凭你向朕讨要他此事,朕就可以将你下狱!”   “陛下,“蔚岚用小扇敲着手掌,微笑道:“你我君臣此时就两人在此,何必说这些虚伪之言,先帝到底怎么去的,陛下难道不是最清楚吗?你我二人明明有言在先,如今陛下却将谢子臣强扣在宫中,陛下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呢?“   蔚岚仿佛已经猜出事情首尾,苏城手心带了些冷汗,蔚岚直起身来,靠近苏城,她说话的气息喷吐在他面上,带着微微暖意:“陛下,谢子臣到底做了什么,让陛下不惜违背诺言,也要扣押他在宫中呢?“   苏城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面前这个笑容中带着嘲讽的青年。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她就看出了端倪,他感叹她的才智的同时,又不由得心中燃气了熊熊欲念。   这一日事情实在太多了,他所有东西都压在心里,压抑着,堆积着,此刻面对着她,那些愤怒与悲伤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倾泻口。他想握紧她,想把她拖入怀里,压在身下,撕碎她的衣服,狠狠进入她,看她哭出来,从神坛跌下来,和他一起哭,一起痛苦,一起难过。   这个想法他早已有过,那年她与谢子臣共跳祭祀舞的那一夜,他就有过这样的念头。可从未有一日像今日一般触手可及。   他看着她,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阿岚,你知道为什么我想当皇帝吗?“   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蔚岚无法明白的话,蔚岚皱了皱眉头,苏城慢慢笑开,笑容仿佛是水面荡漾的波纹,春日盛放的蔷薇,艳丽妩媚,自带一股子勾人又危险的味道,看得蔚岚不由得微微一愣。   从第一次见苏城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的风骚是入了骨子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勾人魂魄的艳丽。她是个女人,这样的美人,总有那么几分难以抵挡。   她艰难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对方,苏城却是用手撑起身子,附在她耳边,低哑着声音道:“因为当了皇帝,朕就可以,为所欲为。“   话音刚落,苏城猛地将蔚岚一把拉到了地上。他的动作太突然,力道太大,桌子被他撞翻去,笔墨纸张落了一地,蔚岚撞在满地奏折上,半撑着身子,抬头看面前站着的苏城,皱着眉头道:“陛下,您此刻可是清醒的?“   “清醒。“苏城解开自己的腰带,冷声道:“十分清醒。“   蔚岚眯了眯眼,看着他解了外衫,汪国良在外面,急忙让人关上了大门。屋内就剩下了蔚岚和苏城两人,蔚岚看见他将外袍扔在地面上,从容坐起身来,含着笑道:“清醒?那陛下还记得,您没有玉玺,没有传位诏书,明日要如何面对朝中老臣,太子余党吗?“   苏城解衣带的手微微顿住,蔚岚却是将目光扫到他身上,笑了笑道:“陛下不脱了?臣以为,陛下是看中臣的能力,想在床上讨好臣,让臣明日早朝多给陛下说几句话呢?“   “蔚岚!“   苏城怒喝出声:“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臣的身份臣记得清清楚楚,怕是陛下忘了自己的身份!”   蔚岚抬起头来,眼中一片冷意。   苏城激烈喘息着,蔚岚直起身来,冷声道:“陛下不信任我,从头到尾,所以一直只是在试探,在隐瞒。陛下要用我,因为只有我能稳住北方,也只有我能替陛下冲锋陷阵。可陛下又不敢用,哪怕这些年蔚岚为陛下做了这么多事,却也抵不上陛下心中,蔚岚喜欢谢子臣这一个污点。陛下谋划这么大的布局,毒杀陛下与镇国公,一手控制内宫,这样的谋划绝非一日之功,可却不曾向蔚岚透露分毫,还要以此试探,陛下以为蔚岚不寒心吗?”   苏城没说话,蔚岚对他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模样,更多时候则是恭敬。她从未这样与他说过话,这样生着气,激动着情绪的人,才让他觉得真实鲜活,仿佛是真的靠近她一般。   她握着小扇,闭上眼睛,有些疲惫道:“可蔚岚不曾说过半分。陛下让蔚岚给谢子臣下毒,蔚岚做了,蔚岚甚至没有向他们透露分毫信息,在陛下入宫后,也倾尽全力,首先围阻了太子府。臣以为,臣已经足够忠心,可陛下是怎么回馈于臣的?谢子臣偷了玉玺,陛下宁愿与臣争执,让臣误会,都不愿意告诉臣真相,陛下难道真的以为,陛下不说,臣就猜不到吗?”   “臣来询问谢子臣的消息,陛下就如此侮辱于臣。臣时时刻刻、心心念念,均是将陛下当做君主看待,陛下误会提防,臣也未曾介意,只不过是因为,臣明白自己的身份,身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陛下对臣做了什么?”   蔚岚睁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她提高了声音,怒喝出声:“臣哪怕喜欢上了男人,陛下就以为臣是男宠之流,可以肆意妄为了吗?!”   “不是……”   听到蔚岚的质问,苏城终于慌了神,他一把握住蔚岚的手腕,蔚岚猛地挣开他,怒道:“放手!”   苏城停在原地,焦急道:“阿岚你听我说,我不是想羞辱你……”   “陛下不是想羞辱你,是做什么?”蔚岚冷冷看他,苏城张了张口,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要说什么,想要说什么?   那样的心思,又怎么能让她知晓?这是他的软肋,她知道了,是不是会利用,是不是会将这份感情变成一把刀,狠狠地捅向自己?   苏城静静想着,突然变得颓废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却是道:“阿岚,我真的不是想羞辱你。我只是,太难过了。”   蔚岚微微一愣,她不太明白,苏城为什么会难过。   然而这个男人却是走到她面前来,朝她伸出手。   “阿岚,抱抱我,好不好?”   蔚岚皱起眉头,苏城微笑着道:“阿岚,抱抱我,我带你去见谢子臣。”   蔚岚眉头皱得更深,她发现,她已经不大看得懂苏城这个人了。苏城笑容仿佛是要哭出来一样,见她没有反对,他试探着上前来,将她揽到怀里。   “阿岚,”他抱紧了她,闻着她的味道,那慌张的内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地方,那么安稳,那么平静。让他想起那一年,她将他从大殿上抱出来。   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安心,最平静的时候。无数个日夜,他都希望能回到那一天,他靠在她怀里,什么都不害怕。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慢慢道:“我父亲死了。”   不是父皇,而是父亲。   在他亲自杀了他之后,他终于发现,原来这个人,也是会让他难过了。   这场葬礼埋葬的不仅仅是那个叫父皇的人,埋葬的,还是那个年少的自己。   他在她怀里流出泪来,默然无声。再多的质问也无法出口,蔚岚静静站着,许久后,抬起手来,抱住了他。   “别哭了,苏城。”她干涩出口。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话刚出口,那个人就像孩子一样,嚎啕出声来。   那一直压抑着的悲伤,任何人面前,他都不敢如此流露出来。他怕他母后觉得他软弱,怕他属下以为他动摇,唯独这个人面前,他才能如此真实的展现自己的内心——他惶恐,害怕,难过。   蔚岚不太明白为什么苏城会在她怀里哭得如此伤心。   人是他杀的,局是他策划的,此时来哭,又有什么意义?   可听着这个人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有了那么几分心酸怜悯。苏城哭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累了,他收住声音,静静抱了她一会儿,终于道:“我带你过去。”   蔚岚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她到底是怎么想,她跟着苏城往后宫里的地牢去,已经是深夜了,皇后早已歇下,就留了人继续审问谢子臣。   苏城带着蔚岚走进地牢时,淡道:“我可以给你看到人,只是为了让你看到他还活着。我保证会让谢子臣活着送到你手里,可是他咬牙不松口说出玉玺的下落,那我也不知道用刑的人会做什么。”   “谢陛下。”   蔚岚跟在苏城身后,捏紧了拳头。   老远听见了鞭子的声音,蔚岚心悬了起来。等她看到谢子臣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个人仿佛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身上已经见不到一处完好之处,蔚岚捏紧拳头,用手心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做出任何太出格的神情来。   毕竟,在苏城面前,谢子臣只是她一个“责任”。她是为了自己的责任,自己的颜面才来救他,而不是因为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苏城注意着蔚岚的模样,蔚岚波澜不惊的表情让他很满意,让他觉得,蔚岚的冷漠并不是只给他一人,哪怕谢子臣为蔚岚做了这么多,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却还是没有得到这个人半分真心。   蔚岚来了,苏城便让人停了手,谢子臣艰难睁开眼睛,模糊看见蔚岚站在他面前。   她似乎过得还不错,依旧是平日丰神俊朗的模样,唯独颈间一道红痕,让人觉得格外刺目。谢子臣太清楚那道红痕是什么了,蔚岚皮肤很容易有这些痕迹,以前他都要格外小心,因为轻轻一吮就会留下来,若是不慎落在了脖颈上,第二日上朝,大家便都要猜测蔚岚是去了哪个女人的温柔乡。   被打了一天都没有变过神情的谢子臣在看见蔚岚那道红痕的时候猛地变了脸色,然而他却记着自己的角色,他不能让苏城发现蔚岚提前同他说过这些事,那么作为一个被蔚岚陷害的人,他理所应当的表情应该是——   “是你做的吗?”谢子臣眼中全是嘲讽,不等蔚岚回答,谢子臣便道:“我身上的药引,是你洒下的,对吧?”   蔚岚面色不变,避开他的问题,却是道:“何必如此固执?”   “我问是不是你!”   “这还需要问吗?”蔚岚苦笑起来:“子臣,你向来聪明。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局势已经明朗,你何必执着?”   “你是来当说客的?”   蔚岚没说话,苏城站在她后面,含笑打量着两个人。见蔚岚没有说话,苏城上前来,笑着道:“谢御史这就误会魏世子,魏世子担心谢御史才来,只是刚好得知了玉玺一事,便想劝劝。谢御史其实何必执着呢?这夺嫡一事,本就和你们这些世家没有多大关系,朕不是个小气的人,你们王谢两家从来都是两边站的,谢玉兰是我的人,你是太子的人,如今你倒了,你们谢家也不会受什么牵连,你把玉玺的下落说出来,朕保证不会动你。”   “陛下如此大方?”谢子臣冷笑出声来,苏城勾了勾嘴角:“不算特别大方,但比你想象中要大方一些。”   “好。”谢子臣点了点头,苏城未曾想谢子臣如此好说话,正要夸一夸他,就听他道:“想要玉玺,那陛下就离魏世子远点,若陛下再碰魏世子一根汗毛,我保证,陛下这辈子,都见不到玉玺。”   “你!!”没想到谢子臣却是问了这么一句,苏城气得跳起。谢子臣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眼里全是深情。   “阿岚,那年你让天九转告我的话,你还记得吗?”   蔚岚没说话,谢子臣慢慢开口:“你说,你这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蔚岚:“……”   虽然知道谢子臣是在传消息,但用这样的方式,蔚岚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   可这些话的肉麻,都抵不上那个人身上的伤痕。蔚岚不敢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只能道:“我没骗你。”   听到这话,谢子臣却是笑了,哪怕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那笑容仍不减他半分风采。他凝视着她,温柔出声:“那就好。”   苏城站在他们身后,听得心头火起。   “好了。”   他不满道:“见也见了,走吧。”   “是。”蔚岚应下声来,深深看了谢子臣一眼,便转头离开。   走出地宫,苏城领着她向前。   她跟在他身后,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苏城不说话,他心中怒火腾飞。   他不是不知道蔚岚和谢子臣的关系,但他们以往一直遮遮掩掩,从未如此挑明过。他第一次见到,这才发现,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大方。   他不敢展现得太过,而蔚岚则是在思索着谢子臣的话,没有心情理会她。   谢子臣没有同她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她也不曾认识一个叫天九的人,所以他信息中的关键,就是这个叫天九的人。可此刻染墨已经跟着谢子臣被捕了,她需要找一个十分熟悉谢子臣的人,才能知道这个天九到底是什么。   苏城同蔚岚走回御书房,蔚岚回过神来,见天色已晚,便道:“陛下,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   “站着,”苏城冷声开口:“明日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蔚岚立刻回声。   苏城没有继位的遗诏,明日礼部这些人必然是不会认的,加上一些太子旧党,这些人里总有那么几个不识时务的,要来挑衅苏城。苏城手里面的人,要么位分太高,例如是他舅舅的上官国成,这些人不可能出头撕逼,太掉价。要么就是不太会耍嘴皮子功夫,比如孙明。又或者就是人际关系不太好,吵起来了占不到便宜,服不了众,比如张盛。   唯独只有蔚岚,身份足够压人又不会太高,嘴上功夫则是能吵赢谢子臣的,在朝中同一批人人际关系都颇好,至少那批人会看在蔚岚的面上不会做的太难看。   苏城打定主意让蔚岚打这个先锋,但他本来以为蔚岚不愿意。毕竟就像蔚岚说的,这件事里,他对蔚岚,表现得太过防备了。   “你不生气吗?”苏城抿了抿唇,有些忐忑。他突然有些后悔,如果蔚岚真的是对她忠心耿耿,他这样做,多伤人心啊?   然而蔚岚却是笑了,她瞧着他,眼里满是宠溺。   “你是君,我是臣,为君而战,是吾之荣幸。”   苏城诧异抬头,蔚岚的笑容映入眼底。仿佛是她毕业时和谢子臣最后那场辩论,当时她就是这样,告诉他,为君而战。   苏城心里一时有些愧疚。他扭过脸去,有些不自在道:“阿岚,我会对你好的。”   “臣知道。”蔚岚笑了笑,拱手道:“臣告退。”   苏城点点头,亲自送她出去。等出了宫,蔚岚觉都不睡,直接让染墨将长裴找了过来:“你可知道天九这个人?”   长裴是管理谢子臣情报机构的,谢子臣的人他认识一大半。听了这个名字,他皱了皱眉头道:“我知道这个名字。”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解释道:“谢公子下人的名字都是有规则的,天干地支加上标号,就是情报线人的代号。天为暗组,地为明组。天的人一般都身居要职,一半不到关键时刻我们不会用天字部的人,因为他们往往是只能用一次,便会让人发觉,不再用了。”   “而地字部则是普通的线人。所有人的代号所对应的名字和身份,都在册子里,我们按照这个名字去找就好了。”   蔚岚点点头,长裴按照册子翻查,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天九。   ——皇后身边的侍女,佩蓉。   这个佩蓉在皇后身边,看上去是个宫女,但其实是专门替皇后对犯人行刑的,她用刑很有一套,所以备受皇后赏识。   得到这个消息后,蔚岚心理大石瞬间落下。如果说行刑的人和谢子臣是旧识,那么谢子臣在牢狱里的伤自然只是看着可怕,其实没有这么严重。   谢子臣的问题终于放了放,蔚岚立刻道:“镇国公世子元清呢?”   “世子,我正要说此事,”染墨露出忧虑的表情来:“元世子不见了。”   “不见了?!”   蔚岚愣了愣,染墨点点头道:“元世子半路被人截杀,他自己跳入江中,如今已经找不到踪影了。此刻南城军已经由陈水淼接管,而这个陈水淼,则是陈鹤生的侄儿。”   陈鹤生是寒门出身,和那些世家贵族不一样,依附黄泉生活,在夺嫡斗争中,自然是要举家站队。既然陈鹤生是苏城的人,这个侄儿子,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就是苏城的人。   蔚岚皱起眉头,随后道:“找到王曦了吗?”   “此刻已经全城戒严,禁止进出了。”染墨忧心忡忡。按照目前的情况,登基大典之前,怕是城门都不会开。但登基大典一旦完成,太子想要再站起来,那就难了。不说其他的,光是那些古板的世家,都不会认太子。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谁做皇帝都是做,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需要考虑站队夺嫡,只需要在皇帝上任后,恭恭敬敬给个面子就好。除非这个皇帝想要干涉他们,但如今的世家,不夸张的说,如果皇帝真的强硬干涉他们,双方硬对硬起来,怕是自己讨不了好。   蔚岚其实明白谢子臣的意思,他偷了玉玺,就是为了让苏城这个皇位永远名不正言不顺,那么不管走到哪一步,太子都有可以发兵的理由。   可是代价太大了……   回想起在牢房里看着谢子臣的样子,蔚岚的心都颤抖起来,她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绪,听染墨继续说着其他的消息。   处理完这些,她倒在床上,觉得无比疲惫。她本来以为自己沾床就睡,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倒在上面,她却突然觉得,这个床这么大,空荡荡的,总少了些什么。   她呆呆看着床边,突然想起来,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傻瓜……”   她闭上眼睛,叹息出声来,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心里一阵阵抽疼和怜惜,还有一些埋怨。   如果不是苏城在,其实她是真的很想问他一句的——值得吗?   太子当不当皇帝,真的那么重要吗?   哪里值得他这样做?他大概从来没有这样的觉悟吧,他属于她。   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都属于她。所以他被伤害她会心疼,被触碰她会嫉妒。他总是这样擅作主张。   偷什么玉玺呢?   如果不偷玉玺,他也不过就是进大理寺,进了大理寺,她就能打点到,一切都是走个过程,他招供了太子,她把他接出来,等着王凝带兵打回来就可以了。   可他毫不在意自己,只想着大局。   如何让太子能更顺畅一点,如何能让战争尽量不要发生。他笃定对方不敢杀他,因为他死了,玉玺就永远失去了下落,这是苏城无法接受的。可他却没想过,哪怕不死,就这样的折磨,她也会难过。   她突然理解当年她假死的时候,他怒气冲冲质问自己的模样。   于是她也终于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就是这样忐忑不安的心境。   谢子臣。   她蜷缩起来,握紧了他平时躺下来会压住的地方,幻想着他还在的模样,沙哑出声:“回来吧。”   我想你了啊。 第83章   蔚岚让人去找天九, 而后睡了一晚, 养足了精神, 等待第二天上朝。   第二日上朝时,所有人都不说话, 这种情况下, 那些世家家主都装傻充愣, 说话的多久是纯臣以及站好了队的一些小家族, 以及像蔚岚这样家族中的年青一代。   每一家都是放任着自己家的年轻人做事的,例如王家,王曦是太子的人,王元则是苏城的人;谢家,谢子臣是太子的人,谢玉兰则是苏城的人。这样两头讨好, 才保证家族永远的稳定。留下来那个是赢家,由胜利者一代一代继承自己的家族, 这才是一个家族延续的最优方式。   所有人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早在昨夜里, 所有人便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当苏城穿着龙袍来到大殿, 宣布皇帝的死讯以及自己继位的消息后,全场一片沉默,苏城抬眼看向众人, 红着眼道:“诸位大臣对此可还有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一贯沉默着的林澈突然开口,蔚岚随即出列, 附和道:“陛下登基,众望所归,”说着,蔚岚跪下来,恭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蔚岚和林澈开了头,臣子们陆陆续续跪下,朝堂之中,瞬间跪倒了一大半。   剩下一批没跪的,除了御史台,礼部,就是太子旧部以及镇国公一系。   苏城眯了眯眼,看向这批人的首领,太傅谢清。   “谢大人,”苏城冷声道:“为何不跪?”   谢清笑了笑,面上一片从容,却是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殿下若是合乎法制,臣自然心甘情愿下跪。可臣想问一句,殿下说陛下口谕下的遗诏,那,遗诏何在?”   苏城没说话,将目光落到蔚岚身上,蔚岚明白,这场口水战,自己必然是要上阵了。于是她扬声道:“既是口谕,何来遗诏?”   谢清看向蔚岚,似笑非笑,一瞬之间,蔚岚仿佛觉得,是谢子臣站在自己面前,这么瞧着她。   谢子臣的气度,从来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更因为他生在这百年公卿之家。蔚岚心中不由得有些难堪,她可以隐忍,可她却不大愿意让谢子臣看到自己这奴颜媚上的模样。   好在这不是谢子臣,只是谢清。   谢清幽幽一叹,却是道:“在下当年一直觉得魏世子是一块美玉。”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在场人却都明了了他的意思。   蔚岚笑了笑,却是道:“辜负了老师期望,在下不是美玉,仅仅只是利刃罢了。”   谢清注视了蔚岚一会儿,片刻后,他突然抬手,卸下了玉冠,恭敬跪倒了地上,将玉冠放到一旁,随后道:“谢某乃古板之人,学不会魏世子这样的变通之法,没有遗诏,谢某不敢高呼陛下。然而如今三殿下既然已是帝王,这世上没有换帝不换臣的道理,故而谢某自请离去,还望殿下见谅。”   说完,谢清恭敬叩首,而后留下玉冠,从容起身离开。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人一片片跪倒,而后留下玉冠,起身起来。   苏城面色越发寒冷,眼见着朝廷一大片空了出来,他忍不住怒喝出声:“你这是欺朕手中无人吗!”   没有人理会,那些臣子都仿佛是抱着必死之心,一个个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大殿上玉冠就整整齐齐排出一块空地,仿佛是一个个人无声的抗议。而那空地中间,只留下十几个人站在那里,由礼部尚书古晨带着,一言不发。   如果说刚才那些人是打算用请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么剩下这十几个人,则就是要奋力反抗之人。   蔚岚见过这样的场合,她一眼扫过去,看见嵇韶也在里面,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其他人她大可看着不管,但是嵇韶与她多年同窗之谊多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做这样的啥事。于是在这些人出口之前,蔚岚冷声道:“诸位何不跟随谢大人一同离去?谢大人还说得不够清楚吗,诸位是臣,陛下是君。诸位不远侍奉这位君主,便将头上发冠放下,笏板折断,自此不如朝廷便是,还站在这里,是以为陛下软弱可欺吗?!”   她这话提醒得够清楚了,然而那十几个人却是直直站着,不见分毫退缩。   是了,嵇韶这样的人又不是不聪明,他是明明知道结果,还是要坚持下去而已。因为他心中有自己的一道底线,哪怕用性命去换,也要守住这道底线。   他们不动,苏城便笑了。如果说谢清请辞还在他容忍范围内,这十几个人,便是上赶着找死了。   他坐在高位上,冷冷看着古晨,敲着桌面道:“古尚书这样看着朕,是有话说?”   “殿下继承帝位一事还需商讨,如今自称为朕,不大妥当。”   古晨皱了皱眉头,似乎是真的觉得苏城的行为极为不妥。   “还需商讨?”苏城挑了挑眉,抓住手中镇纸就砸了过去,怒道:“朕乃先帝亲口谕旨下令继承帝位之人,你这是要抗旨不尊吗?!”   镇纸砸到古晨额头上,将他当场砸翻过去。   古晨乃三朝元老,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呆了半辈子,他恪守礼节是出了名的,如今他满头白发被苏城砸翻在地,血从他头上流出来,在场人不由得都冷了神色,便就是林澈,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年轻人都去扶古晨,然而古晨却推开他们,掸了掸衣衫,站起身来,仍由鲜血模糊了他的眼睛,继续道:“臣知道,殿下意思是,有了圣上的口谕,殿下就可以继位了。可我大楚建国百年,换四任君王,却从未有过非太子之身却无遗诏上位之事,这是为什么?原因就在于,万一口谕做了假,这岂不是乱了纲常?”   古晨的话听得苏城捏紧了拳头。蔚岚立刻道:“古尚书此言不妥,凡事都有其不同的情况,过去我大楚四位帝君,都有足够的时间留下遗诏。而晚上看,临危受命,凭借口谕上位者比比皆是,如今陛下被人刺杀,命在旦夕之际,怎有精力去留一份遗诏?”   “黄口小儿!”古晨怒喝出声,血流了他半张脸,他怒瞪着蔚岚,喝道:“那些凭借这‘口谕’上位的乱臣贼子,你也能说出口来?!没有遗诏上位的皇子,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古大人!”蔚岚也提高了声音,上前一步道:“您如今年迈体衰,怕是神志不清了,来人!”   “慢着!”苏城开了口,蔚岚捏紧了笏板。   她提前一步想让人将古晨带出去,就是想保住他的命,然而苏城开口,古晨怕是保不住了。   她死死盯着古晨,在苏城开口前,压低了声道:“尚书大人,在下知道您是口不择言,服个软,认个错,陛下不会计较的。”   古晨面色不动,满脸鄙夷看了蔚岚一眼,苏城明了了这位老大人的意思,笑了笑道:“古尚书方才说,朕是乱臣贼子?”   “陛下若有遗诏,自然不是。”古晨手持笏板,全然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苏城勾起嘴角,温柔道:“可朕就是没有,尚书大人的意思,朕就是乱臣贼子了?”   古晨没有说话,他皱了皱眉头。   苏城猛地提高了声音:“来人!把这辱骂圣上的乱臣贼子给朕拉出去,千刀万剐!”   “陛下!”   众人集体出声,林澈当场跪了下去,焦急道:“陛下,古大人乃三朝老臣,不可!”   “陛下不可!”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苏城将目光落到蔚岚身上。   蔚岚捏紧笏板,没有说话。她知道,苏城的意思,古晨是要死的,但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开这个口。他想让她开这个口。   他的目光温柔又危险。   他看着那个面色冷淡的人,揣摩着她的心思。   他从未有过这样急迫的心情,他想看着她,知道她到底能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她一直没有背叛他,他已经试探过很多次了,她给谢子臣下了毒,也围了太子府,所有环节,她都做得让他如此满意。哪怕知道她喜欢谢子臣,知道她与桓衡交情非浅,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他给她一个机会……   只要她愿意为了他抛开一切,抛了这名声,抛了这荣耀,只要她开了这个口,那么她就会成为朝堂众矢之的,她就真的要完完全全依附他。   ——那么,他愿意相信她。   彻彻底底相信她。   一个为了他愿意抛弃名誉、成为朝廷的靶子、放下原则的臣子,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   他静静盯着蔚岚,蔚岚抬眼,慢慢看向了他。   她看出他目光里的兴奋和考量,瞬间明了,这是最后一个环节了。   只要熬过去,熬过这一次,苏城就会彻底信任她。只有拿到苏城的信任,她才能更顺利救出谢子臣,更好的帮着太子翻盘。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在众人的祈求声中,扬声开口:“陛下,古尚书年迈体弱,望陛下念在乃三朝元老的份上,赐古尚书……全尸!”   “魏岚!”   话刚出口,朝中众人怒喝出声来,苏城悬着的心猛地落了下来,他看着朝中被人围攻的魏岚,扬起了嘴角,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好。”   他扬声道:“朕允了。拖下去,赐白绫一条。”   说着,士兵冲进来,将古晨往外拖去,古晨奋力挣扎,嘶吼出声。   “陛下不可如此啊!”一位朝臣出列,焦急道:“陛下,古大人……”   “闭嘴!”苏城怒喝出声,指着那朝臣道:“你与古尚书乃是同谋吧?一同拖下去!谁再开口,就一起绞死!”   朝中瞬间安静下来,苏城满意了,他看向那一堆发冠中站立着的十几个人,将目光落在嵇韶身上。   “嵇大人,”他眼中一片冰冷:“还站在那里,是还有什么话同朕说吗?”   “殿……”   “殿下!”   一个焦急的声音冲了出来,蔚岚循声看过去,却是阮康成冲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拼命叩首道:“陛下,嵇韶他今日是五石散服用多了,他脑子不清醒,话都当不得真的陛下!”   阮康成是三皇子的伴读,但算不上亲信,他与嵇韶一贯交好,在学堂时就是如此了。   他的出现,提醒着在场众人在宫里共同入学时的点滴,苏城一时也不由得沉默下来。那时候哪怕是分成太子、三皇子两批伴读,然而大家却总是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偶尔还会聚在一起饮酒。   那时他年少,哪怕不大瞧得上他们,但偶尔相处,少年意气,总还是开心的。   他心中一下微堵,看向面无表情的嵇韶,软了口气道:“嵇大人,你回去吧,既然脑子不清醒,朕恕你无罪。”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阮康成拼命叩首。   今日的事早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如果不是为了嵇韶,如果不是想着嵇韶也可能跟那个古晨一样被白绫绞死,他哪里敢出来?   他向来不是个胆子大的,如今早已经是用了所有勇气,整个人都在颤抖。   嵇韶看着拼命磕头的阮康成,却是笑了,他一把扶住阮康成,淡道:“康成,你不用磕了,我站在这里,就没想过活着。”   听到这话,苏城冷了脸色,蔚岚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嵇韶,你退下!”   “你也不用劝我!”嵇韶回过脸去,冷声开口道:“当年在学堂之中,我就早知会有今日。你与康成是三皇子的伴读,可我嵇韶,却是太子的伴读。太子乃嵇韶的君主,一日为君,终身为君,哪里有君主被人软禁,臣子却还卑躬屈膝跪拜他人之礼?”   “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他性格宽厚仁善,礼贤下士,对上恭敬孝顺,对下关爱亲和,今日突然被一道口谕废黜,诸位不觉得蹊跷吗?”   “嵇韶!”蔚岚咬牙切齿:“你……”   “别打断他,”苏城坐在高位上,用手撑着下巴,仿佛看戏一般,微笑道:“让他说下去。”   嵇韶回过身来,看向苏城,继续道:“三殿下你说谢子臣谋害陛下,却不将谢子臣交大理寺,反而是扣留宫中,将太子软禁太子府中,这难道不是蓄意陷害吗?!”   “你说时间紧急,陛下来不及留遗诏,但据臣所知,陛下乃中毒身亡,从中毒到驾崩共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难道还不够有一份遗诏吗?我敢问三殿下,遗诏何在?!”   “连遗诏都没有,那玉玺呢?传国玉玺又何在?!”   “说完了?”苏城笑着开口,嵇韶冷冷注视着苏城,苏城站起身来,慢慢道:“嵇韶,我很欣赏你,在学堂里,我就觉得,你大概是个极好的文人。”   “能言善辩,口舌伶俐,编故事一套一套的。可惜,这是朝堂。”   说着,苏城冷下神色,大喝出声:“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明日午时处斩!”   “陛下!”阮康成再次开口,苏城将目光落到阮康成身上,那目光一片冰凉,全是警告,阮康成瞬间失去了所有勇气,在那目光下不由自主收了声。苏城很满意阮康成的顺服,笑着道:“阮大人与嵇大人情同手足,这最后一程便让阮大人送送吧。这监斩官,就由阮大人担任吧。”   阮康成面色煞白,然而他不敢违抗,哆哆嗦嗦想要开口接旨,蔚岚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叹息出声来,闭上眼道:“陛下,这行刑官,还是臣来吧。”   苏城看向蔚岚,见她面上全是惋惜,便明了了她的意思。苏城冷哼了一声:“既然魏世子争着要来杀人,那就由你当这监斩官。”   “其他人,”苏城将目光落到剩下的十几人身上:“是要和嵇大人一起去死,还是跪下?”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蔚岚静静看着那十几个人,那些人坚持了片刻,终于还是纷纷跪了下来。   苏城勾了勾嘴角,看向嵇韶,颇有些遗憾道:“嵇大人,看来今日其他大人,并没有服用五石散啊。”   嵇韶笑了笑:“畏死者众,在下对得起自己的风骨,问心无愧,不惧生死。”   士兵冲了上来,抓住嵇韶的胳膊,嵇韶一把甩开他们,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扶正自己的发冠,随后道:“我自己走!”   说罢,从容转身而去,仿佛是奔赴一场歌舞盛宴,姿态中满是意气风流。   蔚岚静静注视着那身影,无数疲惫涌上心头。   大概是重获了一世,心都变得年轻起来。   明明是早应该习惯的场景,她竟然都觉得,有些酸涩难堪。   嵇韶出去之后,朝堂上留下的,都是不会再说话的了。按照平日早朝的模式上了折子,商议了一下登基大典后,苏城将蔚岚留下,而后便散了朝。   蔚岚跟随着苏城进了御书房,一进房中,苏城便急迫抱紧了她。   “陛下,”蔚岚一把推开了他,冷声道:“您这是做什么!”   苏城被她推到地上,他爬起来,毫不在意,笑着道:“阿岚,我当皇帝了。”   “陛下,”蔚岚冷冷瞧着他:“从昨日起,您就是皇帝了。”   “不……不,阿岚,”苏城爬起来,欣喜道:“不一样的,阿岚,”他握住她的手:“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听到这话,蔚岚明白,苏城终于是将她看做心腹了。她迎上青年欣喜的目光,不太明白,到底时光是什么东西,能将当年那个骄傲艳丽的少年郎,弄成如今这副模样。   “陛下,”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是陛下的臣子。”   永远是皇帝的臣子。   “我知道的,”苏城笑弯了眉眼,握着她的手:“阿岚不会背叛我的。”   蔚岚没有说话,苏城想了想,却是明白了她的顾虑,皱起眉头道:“你还想着谢子臣?”   “陛下,”蔚岚冷声开口:“陛下可否看在魏岚的面上,不要在谢子臣身上留下终身性的伤害。”   她要一个完好的谢子臣。她没办法保住更多了。   苏城心中有些恼怒,面上却是笑意盈盈道:“我保谢子臣,魏世子是不是要额外补偿我什么呢?”   他在蔚岚面前,不大愿意用朕这个称呼。蔚岚抬眼看他,却是道:“陛下想要什么?”   苏城笑了笑,走上前一步,蔚岚面色不动,苏城捏起她的下巴,温柔道:“世子可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找到一个人,有比世子更好的吻技。”   蔚岚皱了皱眉头,苏城放荡随心,是一个重欲之人,看他姬妾娈宠的数量就知道了。可她没有想过,苏城竟是会把想法打到她头上的。   但想想,蔚岚又有些理解,当年她对苏城,何尝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如果是当年,蔚岚自然不会推脱,可能还有几分欢喜。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没有了这样的兴致,她想着那个人,思索着对方会生气、会气恼,就失去了这样的雅兴。   于是她淡道:“陛下放心,臣会为陛下寻一个更好的,为陛下分忧。”   “阿岚,”苏城笑了笑:“你真喜欢谢子臣。”   蔚岚面色不动,苏城眸色暗了暗,继续道:“你知道吗,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着为他守身如玉。你一样,我也一样。”   “阿岚。”他握住她的手,靠近她:“亲我一下,我今晚就不让人去审谢子臣。”   “不审他,陛下的玉玺怎么办?”蔚岚被他握着手,垂下眼眸。审谢子臣的不可能只有天九一个人,谢子臣在宫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苏城虽然不可能杀了他,但是也绝对不可能让他好过,一想到谢子臣要面临的东西,蔚岚便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掀了这皇城。   可是不行,时候不到。   王凝的军队没来,桓衡的军队没来,她在朝中的人手也没布置下去。   如果说当初将太子送走,是因为局势未明情况下一个无奈之举,那么如今就是她和谢子臣两个人的豪赌之局。   谢子臣偷了玉玺,为此饱受酷刑,让苏城的皇位永远名不正言不顺,给了太子兴兵的理由和机会。他日太子登基,这就是一辈子的恩情和首功。   而她如今成了苏城的心腹,位居吏部尚书,如今朝廷整顿空缺,补人这件事就将是她一手操办,到时候她将她和谢子臣的人纷纷补上去,等太子回京时,再打开城门,迎接太子回城,如此一来,她也会成为太子的重臣,而这时候朝中已经换血,上下一大部分都是她和谢子臣的人,她和谢子臣便总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所以她不能太过冲动,谢子臣主动要遭这笔罪,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面色不动,心中快速思索着,苏城瞧着她眉头轻皱,沉溺在这份惊人的美貌之中,感觉欲望无处发泄,他盯着她,沙哑着声道:“为了阿岚,玉玺一事,拖一拖,也是可以的。”   “阿岚,”他满目深情:“这份大礼,你要不要呢?”   蔚岚没说话,她抬眼看向苏城,对方等着她的答案,片刻后,她轻轻一笑,苏城眼中露出惊艳的表情,蔚岚将苏城一把推倒在地,抬手解开了自己的披风,随意扔在地上,而后悬空压在苏城身上,抬手将苏城的手拉过头顶,一把握住,压在手下。   “陛下上赶着送礼,”蔚岚笑了笑,眼中一片冰冷:“蔚岚哪里有不受之礼?只是明日我要亲自去问公子,陛下可答应?”   “阿岚要求,”苏城见蔚岚青丝落下来,轻抚着自己的面容,不由得心猿意马,沙哑着声道:“自然是愿意的。”   “那好,”蔚岚捏起苏城下巴,冷声道:“那臣就看看,陛下滋味如何了。”   说完,蔚岚便低头吻了下来,苏城睁大了眼,感觉电流从脊椎骨一路往上。   蔚岚吻技是很好的,他知道,却没想过,四年过去,不知道是因为太久的相思,还是其他,仅凭借一个吻,就能让他意乱情迷。   苏城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但面前的人却始终是如此冰冷自持。   她静静注视着他,这种始终抽身在外的注视让苏城格外兴奋。他想抓住她,想按住她,却又没有这样的胆量。他轻声喘息,她直起身来,唇边拉出一道银丝,冷声道:“陛下,够了吗?”   他想说不够,想要更多,然而触及对方的目光,他压抑着自己,沙哑道:“够了。”   蔚岚果断起身,拾起旁边的披风,便道:“那臣告退。”   说完,竟是完全没有行礼,掉头离开。   苏城看着她的背影,自己握住自己。   “阿岚……”他闭上眼睛,沙哑出声:“阿岚。”   蔚岚捏着拳头疾步走出宫外,直接跳上马车,染墨跟了上来,着急道:“主子,怎么了?”   “天九呢?”   蔚岚冷声开口,染墨察觉气氛不对,不敢乱说话,便道:“在宅子里了。”   蔚岚点点头,染墨让车夫驾马去了一家民妇家中,蔚岚进去后,换了装,从后门跳了出去,一路谨慎查着有没有人跟踪后,她们来到一个宅院,推门进去,长裴和一个女子早已等候在那里。   “世子,”长裴恭敬行礼,蔚岚抬手,看向正在行礼的女子,淡道:“天九佩蓉?”   “是。”女子恭敬开口,蔚岚点点头,往正堂走进去,直接道:“说正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子出事前一天,皇后同陛下商议,希望公子尚公主,于是当日陛下私召公子商量,皇后娘娘听闻陛下留下公子后,便同众人说要去与陛下一同商议,我们到时,房内只有公子和陛下两人,那时陛下已经开始呕血,公子立刻召了太医前来,在大家慌忙之中,公子偷了桌上的玉玺藏在袖中。奴婢与皇后娘娘赶到御书房后,皇后立刻下令封锁宫门,同时控制住了在场所有人,公子挣扎着骂皇后,奴婢便主动上去给了他一耳光,公子顺势跌倒时,奴婢去拉他,公子便借由这个动作将玉玺传到了奴婢手中。”   “所以玉玺在你这里?”   蔚岚皱眉,天九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玺,恭敬奉上。蔚岚拿着玉玺,看着上面复杂的纹路,听天九道:“公子说,世子拿着这个玉玺,以后再拿出来给太子,大家自然会信世子是太子的内应,不必冒险去开城门,此举会激怒苏城,太过危险。”   蔚岚没说话,看着这个玉玺。   哪怕在这样的局势之下,那个人还在想着,怎么护着她,怎么让她更安全一点。   这种被人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对于蔚岚而言十分陌生,她心中酸酸涩涩的,突然有那么些后悔,为什么不坦诚一点?为什么不和他多说几句。   如果这个人这一次不能回来了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其实可以为他生儿育女。   她摩挲着玉玺,沙哑出声:“他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没了,公子只让我给您带一句其他无关的话。”   “讲。”   “公子说,”天九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尴尬:“他不吃醋,您和苏城,开心就好。”   蔚岚:“……”   她觉得她要是信了,等谢子臣出来,这天得塌。   蔚岚觉得有些尴尬,清咳了一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告诉他,熬不住别硬熬,把玉玺招供了,也是无妨的。他的命比这些重要多了。”   “世子放心,”天九却是道:“我也是行刑人之一,世子的伤我看着,虽然看上去可怕,但是并没有伤筋动骨。”   蔚岚硬了一声,和天九又吩咐了几句,便下去了。   另一边,王曦终于走出了山里,来到一个小镇,他赶紧花钱买了一套衣服,买了匹马,然后联系上盛京里的人。   此刻盛京进出都额外困难,好不容易出来的暗卫赶忙同王曦道:“七公子千万不能回去了,明日嵇大人就要问斩了。”   王曦愣了愣,随后道:“你说谁要被问斩了?”   “嵇韶,嵇大人。”   “那林澈呢?”听闻友人如此惨烈的消息,王曦第一个想起来便是这位好友,哪怕他知道这件事林澈在其中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却始终存着那么一分侥幸,万一是他错了呢?   然而暗卫的话却让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林寻大人被提为尚书令,林澈大人提为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   以林澈的资历,若不是有从龙之功,绝不可能是有这样的位置。王曦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却是笑了。   “他当了刑部尚书,却就这样看着兄弟死?”   “踩着兄弟们的命往上爬……”王曦抬手扶额,觉得眼中有些酸涩:“好的很,当真是好得很。”   “七公子……”暗卫有些担忧,王曦闭上眼睛,片刻后,他再睁开眼,继续道:“那其他人呢?你一一给我说清楚!”   蔚岚送走天九后,又原路折了回去,然后上了马车。   她一夜没睡,就等着人来。   她是监斩官,可她并不愿意嵇韶死。如果有任何机会,她还是希望嵇韶能够活下来。苏城的意思很清楚,他是打算用嵇韶的命,堵众人的嘴,杀鸡儆猴。   她不能出手,苏城如今时时刻刻盯着她,然而阮康成是可以的。以阮康成和嵇韶的关系,她想,他必然是要前来求助。   只要阮康成动手,她愿意冒一次险,假作失职放走嵇韶。   这不算是一件理智的事,甚至于,稍有差池,让苏城认为她是故意的,连她都要翻船。如今苏城将她提为吏部上述,主管现在盛京中的官员职位安排,他已经开始信任她,正是因为信任,所以才格外容不得背叛。   然而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来求学那些年,王曦带着这些少年人,与她醉酒高歌。   就会想到她北归而来,那个人坐在马车里,弹那一曲欢欢喜喜的迎客松。   就会想到她去找言澜那些日子,这个人同她把酒言欢,弹琴吹笛。   这样鲜活的一个人,如此正直温柔一个人,像这个腐烂世界里的一道光。   她、谢子臣、苏城这些都是已经烂透了的人,而王曦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烂不烂的人,阮康成是软弱的人,唯独他,一身风骨,不肯折腰半分。   她舍不得这个人在这样的年纪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但也无法亲自动手。她只能等着别人来。   然而她等了一夜,阮康成都没有任何消息,安插在阮康成家中的密探来给蔚岚汇报,说阮康成被他父亲关了禁闭,在家醉酒,哭了一夜。   蔚岚;“……”   他不该叫阮康成,该叫软柿子。   第二日,她算准了时间,亲自去牢狱中接嵇韶。   嵇韶穿着昨日的官袍,跪坐在牢房中,仿佛是在高堂大殿之上,不堕半分风骨。   蔚岚来到他面前,笑了笑道:“我送嵇兄上路,嵇兄可会怨憎?”   嵇韶笑了笑,面色从容。   “能得魏兄亲自相送,嵇韶荣幸之至,黄泉路上,闻君一曲,当是不负此生。”   “嵇韶,谢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谢子臣吃醋】   谢铜:“主子,不好了,魏世子跟着桓衡跑了。”   谢子臣:“嗯,没事,把我的鹰拿过来,我给阿岚写封信,我祝她幸福,我会永远守护她,我不会吃醋,她放心。”   谢铜:“主子,来了。等等,主子,你上马做什么?!”   谢子臣:“我去接阿岚,顺便斩了桓衡。”   谢铜:“你不是不吃醋的吗?”   谢铜:“主子,不好了,魏世子跟着苏城跑了。”   谢子臣:“叫天九过来,给阿岚带个口信,我不会吃醋的,她和苏城,开心就好。”   谢铜:“主子,为什么要提剑?”   谢子臣:“没什么,我打算阉了他。”   谢铜:“你不是不吃醋的吗?”   谢铜:“主子,不好了,世子跟着王曦跑了。”   谢子臣:“你告诉她,我不吃醋……”   谢铜:“主子,不好了,王曦自己跑了。”   谢子臣:“……”   王曦:“子臣,我特意来找你解释一下,刚才都是误会,世子打算找我喝酒,你看,我拒绝了。”   谢子臣:“王兄你放心,我不是这么容易吃醋的人,但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她找你喝酒,不找我?”   王曦:“子臣,先把剑放下……”   谢铜:“你不是不吃醋的吗?” 第84章   蔚岚无言, 她看着面前任从容不迫的模样, 张了张口,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后,她垂下眼眸, 侧过身来, 对嵇韶恭敬做了个“请”的姿势。   嵇韶谢过, 而后走在她身前, 蔚岚跟在他身后,同他一起走出了天牢。   他要被问斩的事早已传遍了盛京,如今还未到午时,天牢门口就站满了人,与一贯来看热闹的人不大一样,今日来的, 大多都是布衣学子,他们统一穿着素色长袍, 头上戴着素白色的发带,神色郑重立在道路两侧, 仿佛是来送行。   嵇韶和蔚岚刚刚走出天牢, 便被这样的场景惊住了。蔚岚知道嵇韶在学子中的声望素来很高,他精通音律,又写得一手好文章, 没有半分贵族的娇气,反而热心帮助着贫寒学子,因而在这文人的圈子中, 素来颇有声望,只是听说是听说,头一次见着,蔚岚不免还是愣了愣。   这些年轻人都看着嵇韶,双眼微红,蔚岚踏出门来,便看见两边的学子恭敬跪了下来,为首的人扬声道:“我等太学子弟,愿联名提请,求陛下圣恩,念嵇大人才学所在,赦免死罪,来我太学授课,自此不入官场。”   蔚岚没说话,她一眼便看出来,说话这个人脸上其实变过装。带着人皮面具的人的表情是没办法严丝合缝的与他的表情配套,但蔚岚也不说破,那人的动作她太熟悉了,她也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言澜那样的性子,受了嵇韶这样大的恩情,怎么可能在嵇韶蒙难的时候一言不发?   蔚岚没有说破,同旁边侍卫挥了挥手道:“去请示陛下。”   而后便请嵇韶上了牢车,嵇韶踏上牢车之中,仿佛就是坐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之上,盘腿而坐,气势坦然。蔚岚随即跟上,也跳上了牢车,坐在了嵇韶对面。   “魏大人是怕我跑了吗?”嵇韶笑了笑,随后道:“这你大可放心,我……”   “我是怕你不跑。”蔚岚叹息出声,打断了嵇韶的话。   马车开始往菜市口去,周边也开始骚动起来。   “嵇公子!”   众人一一跪了下来,高呼他公子的称呼,一些激动地学子便涌上来,挤着牢车。队伍行得格外艰难,蔚岚也没有强行驱逐,两人的声音淹没在这些呼喊声中,嵇韶被蔚岚的话说得愣了愣,随后便明了了她的意思,叹息道:“我知道阿岚想救我,可我却不能害了阿岚。”   “言澜在人群里,等一会他会来救你,我这边不会为难他,到时候……”   “你怎么办呢?”嵇韶打断了她,蔚岚抿了抿唇,听着嵇韶继续道:“你平日与我们本也走得亲近,苏城并不信任你。你围了太子府,好不容易换取了他的信任,若我这里出了岔子,苏城会怎么对你?”   “他这个人,容不得半分背叛,阿岚你放了我,可想过后面的路,要怎么办?”   “我自然会有我的办法。”蔚岚皱起眉头:“当务之急,你先出去要紧。”   听到这话,嵇韶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能出去,这盛京总是要死人的,死我,总比其他人好得多。”   “阿岚,苏城登基,必然是要有人劝阻的,若所有人不是沉默就是顺从,苏城这皇位,就会安安稳稳坐下去。”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总想着谋定而后动,可你们是否想过,如果没有人站出来说话,日后哪怕太子夺得这个位置,这盆污水也是洗不清的。后世要如何记录太子?一个杀弟篡位的乱臣贼子?”   “你们是觉得功过成败由后人书说,可秦始皇一统六国,汉高祖建百年汉室天下,曹操挟天子令诸侯,他们哪一位又不是胜利那个人,可他们身上的污点,又被遮掩了吗?”   “我不是你们这样的谋士权臣,我也不过就是个文人,以笔写心,我知太子蒙冤,我便不能坐视不理。我若也如你们一样沉默不语,那等太子平反之后,再说自己是被陷害,这天下文人,谁有肯信?”   “我既为太子伴读,太子乃嵇韶君主,你们护太子康庄大道,嵇韶别无他能,便只求能护太子,一世贤明。”   蔚岚没说话,她注视着嵇韶,从这位年轻人眼中看出了必死之心。   他是自己求死的,用自己的死去证明苏城的错,用自己的死去激起民愤,用自己的死去给太子一个好名声。   她多想劝阻他,可她开不了口,人各有志,如她蔚岚一心求千古流芳,求平步青云,而这个人求的便是磊落二字。   他知道自己主上蒙冤,便不能让大家拿污水往太子身上泼洒。此事没有人出声为太子鸣冤,等他们兵马攻下盛京,太子登基之后再说,这天下人都只会当,这是太子作为胜利者书写的一个谎言罢了。   阴谋谣言总是比真相更令人信服。   嵇韶这个人,你说他聪明,他却就原以为了君主名声去送死。你说他愚蠢,可他又将这人心看得比谁都通透。   蔚岚无法言说,她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嵇韶大笑出声来,突然从怀中拿出一大叠纸张,抚琴之手将那些写满了字的纸张扔出去,纷纷扬扬落到两边路上。   “太子蒙冤!苏城谋逆!若苍天有眼,且看看这世间!”   那写满了这一场宫廷秘闻的纸张纷撒而去,学子们匆忙捡着纸张,蔚岚在如雪般落下的纸张中仰起头,看见那昂首挺立之人,大笑着一遍一遍呼喊。   “太子蒙冤!苏城谋逆!今日乱贼杀我,我嵇韶死又何惧!”   “诸君且散,诸君勿来,嵇韶今日血祭皇天后土,愿替太子,向这世间求一份公道!”   “闭嘴!闭嘴!”   苏城的亲信驾马冲过来,剑鞘抬起来,便朝着嵇韶砸了过去。   蔚岚目光一冷,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剑鞘,随后将那将士扔了出去。   “刑不上大夫,嵇君贵族公子之身,岂是尔等能辱之人?!”   蔚岚厉喝出声,那士兵脸色变了变,随后道:“魏世子,他侮辱陛下……”   “嵇大人,”蔚岚转头看着嵇韶,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今日您有什么要说的,大可说出来,蔚岚在此,必不让任何人欺辱于您。”   听着蔚岚的话,嵇韶终于停下声来,他看着蔚岚,片刻后,摇了摇头道:“在下要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也不必说了。若魏大人有心,便给嵇韶一把琴吧。”   说罢,嵇韶盘腿坐下,蔚岚招呼了人来,让人去给嵇韶取琴。   马车艰难行到菜市口上,言澜伪装的学子来到马车前,嵇韶远远看见言澜,他却是朝着言澜摇了摇头。   马车停下来,蔚岚开了开了牢车的门,从上面走了下来。所有学子远远看着蔚岚,这位太学天才,当年与谢子臣号称太学双璧的玉人。她穿着绯红色官袍,哪怕做着这样令人不齿之事,却也一派正气从容之相。   她抬起手,嵇韶将手放在她手上,由她搀扶着走下来。   蔚岚同他一起走到刑场之上,小厮急急忙忙抱着古琴上来,将古琴交在嵇韶手中,嵇韶爱怜抚上那把琴,面上毫无惧意,言澜来到邢台边上,正准备跳上去,却被嵇韶突然看过来的目光惊住。   “退下!”   嵇韶怒喝出声。   所有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而言澜却是无比清楚。嵇韶不再看他,抱琴面对众人,侍从端了酒上来,蔚岚亲自为嵇韶奉酒,嵇韶一手抱琴,一手端酒,面对台下数千学子,含笑道:“午时未到,嵇某便多说几句。嵇某平生三大憾事,第一桩,虽有红颜无数,却未能取得贤妻,如今即将奔赴黄泉,身边竟无佳人奉酒,算是一憾。好在,魏大人勉强也算是个美人,嵇某这一憾,勉强也就罢了。”   说着嵇韶仰头饮下第一杯。蔚岚给他倒了第二杯酒,嵇韶再端过酒,继续道:“这第二件,嵇某一生无能,唯一可以说道,无非有好友成群,如今好友颠沛流离,各奔东西,嵇某赴死前,竟不能与这些好友痛饮一杯,也是一憾。”   蔚岚没有说话,无数言语涌上喉咙。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那年林夏被打,他们一群少年郎和南城军打完那一架后,醉酒河边,泛舟湖上。彼时月色凉凉,少年广袖玉冠,意气风流。   她看着面前不足弱冠的青年,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那人秀美的眉目扫视众人,随后道:“第三件,便是昔年家中有一琴师,在下奉为知己,琴师多次向我求《广陵》的曲谱,我却吝啬不给。未曾想,嵇某命不过弱冠,如今却是没有机会给他了。”   台下言澜微微一愣,嵇韶将目光落到言澜身上,而后广袖一扬,盘腿坐下,长琴横卧膝头,他抚摸过琴弦,叹息道:“嵇某最后奏此曲,若君能铭记,《广陵》也不算绝于嵇某此身,那嵇某,也就无憾了。”   说着,他拨动了琴弦。全场一片静默,只听琴声悠扬而起,琴声中满是疏狂之意,却是不畏生死,言澜静静注视着那个人,从这琴曲中听出他的意思。   这场死时他自己求的,他就是要用这场盛大的死亡,去激起民怨、去洗清太子冤屈。而且,他也不能拖累蔚岚。   言澜知道嵇韶的意思,他与他相交一场,自然明白这个人心中那份超乎寻常的固执。   他静静听着这曲声,而后突然听到笛声骤然响起,却是蔚岚站在他身后,吹响了玉笛。   琴笛相合,仿佛是回到当初北归之时,这位青年欢欢喜喜弹起一首迎客松,蔚岚恭恭敬敬回了一曲。   言澜听得眼眶发红,却是慢慢退去。《广陵》曲毕,时辰也到了,嵇韶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遗憾道:“时候到了。”   蔚岚转头问向去皇宫里复命的士兵:“陛下的意思如何?”   “陛下说,妖言惑众,当斩不赦。”   士兵回答得战战兢兢,蔚岚点了点头,看向嵇韶:“嵇兄可有话嘱托我?”   “话……”嵇韶想了想,却是笑了:“同康成说,不必愧疚。将我的琴送给他吧,他要了好久。”   说罢,他将琴放到远处,从容走到台上,端正跪了下来。   蔚岚不忍相看,坐回主位上,闭上眼睛,而后抽出令牌,将写着“斩”字的令牌扔了下去。   “斩!”   蔚岚咬牙出声。令牌落地,片刻后,便听见人头落地的声音。   局面一下乱了起来,周边人哭的哭,喊的喊。蔚岚强撑着自己走到台上,弯下腰,收起了琴来。   嵇韶的父亲红着眼走过来,恭敬道:“魏大人,可能让我来为阿韶收尸了?”   蔚岚呆呆抬头,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抱着琴走了下去。   她强撑着神志,一直没有言语,等坐上马车后,染墨突然开口:“世子,你的手怎么了?”   蔚岚慢慢回声,这才发现,她抱琴的手,早已被琴弦割出血来。   她摇了摇头,淡道:“去阮府。”   马车哒哒作响,蔚岚感觉疲惫涌上来,没一会儿,马车突然停住,蔚岚听外面道:“世子,是言公子。”   “进来吧。”   蔚岚出声应答,片刻后,一个红衣青年跳了上来,他手中还提着剑,蔚岚抬眼看向他,有些沙哑道:“为什么不救他?”   “他不愿意,”言澜冷声开口,坐在蔚岚对面:“我若救了他,你是监斩官,你怎么办?”   “我有我的法子。”蔚岚有些疲惫:“你今日动手,我不会拦你。”   “是他拦了我。”言澜垂下眼眸:“他这个人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别人可以拖累他,他却不愿意拖累任何人。这是他选的路,他要走,我不会拦他。今日但凡他有一点不愿意,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带他走。”   蔚岚没有说话,马车里突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言澜突然道:“是因为我吗?”   蔚岚抬眼看他,言澜捏紧拳头,紧盯着蔚岚:“三皇子突然倾尽全力登基,是因为我父亲的案子吗?”   蔚岚没有回答他,言澜仿佛是明了了什么,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便要离开。蔚岚一把抓住他,将他拉扯回来,冷声道:“站住!”   “什么都别做,”蔚岚抬眼看他,眼中全是恳求:“言澜,我再欠不起别人了。”   从未有任何一刻,让蔚岚体会到,这是一场新生了。   她为了上辈子的言澜布下这一局,她以为自己从未变过,始终是那个大梁丞相蔚岚。大梁丞相蔚岚求什么?求的是权倾朝野,是千古流芳,是能稳住国家局势,恢复汉室天下。   大梁丞相蔚岚,她的师友在变法中被暴尸十日,她仍旧能奉凶手为师。   大梁丞相蔚岚,她有一颗如此坚硬的内心,凡事只求最后结果,过程如何,她一概不论。   如今的局势并没有脱离她的掌控。当她决定为言澜翻案,一方面是为了保言澜,另一方面想的就是如何借助这个案子,让太子与苏城斗法的过程里,自己步步高升。   中间苏城的激进固然让她意外,但是当她和谢子臣琢磨清楚苏城的想法和手段后,便又立刻重新站了起来。   她如今是吏部尚书,她会在太子回归前让朝廷里布满她和谢子臣的人,她和谢子臣会是迎接太子回来的首要功臣,她的确借由这件事,平步青云。   可没有半分欣喜,更无高兴可言。   她突然发现,她生命里那些以为并不重要、毫无颜色的人,原来是如此鲜活的存在。   而她以为也没有如此重要的人,也已经成为如此巨大的牵绊。   她以为自己的内心冰冷如铁,却发现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如一个少年人一般,也会满是豪情,也会胸怀激荡。   她沉默着没有言语,言澜皱眉看她,蔚岚缓缓回神,开口道:“你先躲起来,等需要你时,我会去通宝当铺门口挂一个红灯笼,看到了,你便来找我。”   “别找麻烦。”   听到这话,言澜点了点头,头也不回道:“我走了。”   说完,便跳下马车去。   马车继续朝前,一路来到阮府。蔚岚下了马车来,报上自己的名帖后,阮家人便将他领到了后院。   阮康成已经醉酒喝成了一滩烂泥,蔚岚抱琴站在长廊,看见阮康成躺在地上,抬起酒壶,将酒倒在自己脸上。   蔚岚走过去,木屐发出哒哒之声。阮康成听见了声音,却也没有回头,仿佛蔚岚这个人不存在一样,闭着眼睛只知道喝酒。   蔚岚停在他身前,看着阮康成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她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将琴放下,而后道:“阿韶让我同你说,路是他自己选的,无需愧疚。这把琴你同他要了很多次,他没给你,这一次送给你。”   阮康成没说话,他闭着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蔚岚起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人沙哑开口:“我是不是特别窝囊?”   蔚岚没有出声。   许久后,她终于道:“我等了你一夜,我以为你会来救他。”   “可我没有。”阮康成笑出声来,睁开眼睛,眼里全是泪水:“我害怕,我不安,我与他曾言是要同生共死的兄弟,可大难临头,我却连多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我一直以为自己多厉害,一直和他说总有一日我会成为一代名臣。可区区宫变,殿下一个眼神,我便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怕他杀了我。”   “人之常情。”蔚岚垂下眼眸,淡然开口。   “如果是谢子臣呢?”阮康成突然出声:“如果是谢子臣被斩,如果你是我,你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蔚岚没说话,她想着谢子臣被问斩的模样。   锐利的疼痛腾空而起,只是想一想,她就觉得无法忍受。   “不。”她冷然开口:“若是他,便是掀了这天下皇庭,我也会救他。”   阮康成没有说话,蔚岚提步出府。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大笑之声。笑声中夹杂着哭声,听得人心头一片悲凉。   “阿韶,阿韶……”   阮康成一面哭一面笑,将那一把琴抱入怀中。   蔚岚走出阮府,大颗大颗雨珠落了下来。   “去皇宫。”   她突然太想见到谢子臣,想确认他的安危。   她再不敢低估这个世界任何一个人在她心头的分量。   马车疾驰入宫,雨大得让人看不清楚,蔚岚让人通报过后,染墨撑着伞让她入宫。一面走,蔚岚一面听着旁边侍女给她迅速报告着宫里的情况。   “陛下说要登基大典前,要彻底关闭盛京城门。”   “为何?”蔚岚眼中全是冷意。彻底关闭盛京城门,也就意味着再送任何人进出就困难了。   “今日嵇大人之事已经传入陛下耳中,陛下十分不满。”   蔚岚没有说话,她大概已经明了。   嵇韶让苏城慌了,所以他想到的,便是锁死盛京,无论怎样,消息不能传出去,等他登基之后,一切就安稳了。   古晨已经死了,他的登基大典目前无人敢操持,林澈主动代上,定在三天后。   这是最近的一个吉日,不能再推了。   蔚岚带着雨水疾步走进宫里,苏城正在御书房里作画。   蔚岚跪到地上请安,苏城一直没说话。等他画完一幅画后,看见跪在地上面色淡然的青年,心中终于是软了下来。他从汪国良手中接过帕子,净了手后,却是没有提今日的事情,转头同蔚岚道:“说好今日带你去看谢子臣,走吧。”   “谢陛下。”   苏城这么好说话,让蔚岚有些不安。   蔚岚跟着苏城一起到了密道,苏城遵守了约定,一晚上没给谢子臣用刑,他精神头似乎好了很多,但是蔚岚却仍旧可以清楚看见他身上才刚刚结痂的伤口和烙印,她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嵇韶的死回荡在她脑海里,她不由得开始思考,谢子臣会不会死在这里?   人命是如此脆弱的事情,她和谢子臣总是在谋算,可人怎么能算过天呢?   她目光落在谢子臣身上,苏城坐到一边,喝着茶道:“有什么话,便说罢。”   说着,他吹开茶水上浮着的叶子,漫不经心道:“说完了,我同你说一说今日的事情。”   “陛下信守承诺,臣看出来了。陛下要说什么,不若现在说罢。”   蔚岚见谢子臣没了事,便不愿再多说其他。苏城点了点头,便道:“今日的事,你有什么解释?”   听苏城的口吻,蔚岚便知道,苏城是知道了整个过程的始末。   她果断跪了下去,叩首道:“臣与嵇韶同窗多年,不忍见他受辱,是臣的过错,臣自请陛下责罚。”   “不忍受辱?”苏城笑出声来,用手撑着下巴,目光肆无忌惮落在蔚岚身上。谢子臣不由得冷了神色,他没有说话,听苏城继续道:“阿岚,你对所有人,总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好。”   “明明我才是你的君主,为什么你不能像嵇韶对太子一样,一心一意忠诚于我呢?”   “蔚岚忠于陛下,蔚岚之心,苍天可鉴。”   蔚岚果断开口,苏城却是笑了起来,温柔道:“你呀,就是会说话。可是却总是做让我伤心的事。我听闻了你今日的举动,我很难过,你来的时候,我便一直想,要怎么对你才能发泄我心里的愤怒,可是凡是对你不好的事,我都舍不得。最后我想了一个法子,阿岚可知道是什么?”   “蔚岚不知。”蔚岚艰难开口,其实她已经猜到了,话刚出口,她就听见鞭子猛地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谢子臣咬牙不语,蔚岚面色冰冷。   苏城看着两人的模样,大笑出声来:“看,这是不是个好方法!”   “是。”蔚岚果断开口,她抬起头来,看着苏城,露出笑容来:“只是陛下有这样的想法,何必亲自动手?请将鞭子交到蔚岚手里,”说着,她直起身来,对苏城探出素白的手掌。苏城微微一愣,便看见面前人弯着眉眼,仿佛是带了一种额外的魅惑,温柔道:“来,阿城,将鞭子给我。”   苏城下意识将鞭子交到蔚岚手中。也就是那瞬间,蔚岚将鞭子一抽,狠狠打在了自己身上。   “阿岚!”   “阿岚!”   两人同时开口,蔚岚恭敬跪着,面色不改道:“陛下心中恼怒,自当朝着蔚岚来就是,陛下下不了手,便由蔚岚自己来。蔚岚对陛下忠心,绝不逊于嵇韶,陛下便是下令让蔚岚自裁,蔚岚也绝不会有二言。今日之事,是蔚岚过错,蔚岚自当请罚。”   说完,蔚岚操纵着鞭子,一鞭一鞭抽打在自己背上。   “停下来!”   谢子臣愤怒出声:“蔚岚你是不是疯了,停下来!”   苏城没说话,他静静看着这个人一鞭一鞭抽打在自己身上,溅出鲜血。她真的是下得去手,竟是没有半分迟疑。苏城面色不动,许久后,他终于有些烦躁,抬手止住她的动作,不耐道:“够了。”   本以为是折磨两个人,然而在这一刻,他却有种巨大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蔚岚将鞭子扔到一边,恭敬道:“谢陛下。”   苏城应了一声看见她衣服破开来,扔了一件披风过去,淡道:“披上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蔚岚披上苏城的衣服,有些狼狈应出声来。苏城率先转头出去。蔚岚回头看了谢子臣一眼,张了张口,说了句:“夜里等我。”   她没有出声,然而她说得极慢,仅凭口型,谢子臣就猜出她的意思来。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蔚岚有些踉跄往外走去。   苏城走了几步,回头看见蔚岚披着自己的衣服,步伐不稳跟着自己走出来。   那样纤细的身材,苍白的脸色,仿佛是个小姑娘一般,看得人怜惜不已。   苏城皱了皱眉头,忍不住缓了步子,抬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有些不满道:“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几鞭子而已,这样吃不得苦。”   “陛下教训得是。”   蔚岚随意敷衍着,苏城忍不住侧过头去,看见她在灯火下秀美的面容。   她来时大雨,头发有一些黏在脸上,带着水珠。   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没了平日里的冰冷防备,好像就是哪家小姑娘,被他这么牵着,漫步在宫廷长廊。   苏城心中忍不住跳了跳,他脑中突然有了一个极其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这么一刻,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是个女人。   他可以娶她,可以让她成为自己的皇后,和自己一起坐拥江山。他忍不住顿住步子,蔚岚有些迷惑看了过来,苏城没能忍住,突然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   “陛下?!”   蔚岚冷喝出声,想要甩开他。   这样忤逆的举动瞬间激怒了苏城,他将她一把拉进怀里,怒道:“你气恼什么?我亲一亲你,这又怎么了?当初你是同我怎样说的?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忘了吗!”   “陛下,”蔚岚冷静下来,迅速道:“当年是蔚岚少不经事。”   “可是我不是。”苏城冷静开口,他看着面前这个人,压抑了多年的话翻滚在唇齿之间,他死死握住她,低头看着她冰冷的神色,心中全是恼怒:“你招惹了我,便想就这样走吗?我不是不近人情的人,蔚岚,你要权势,我给你;你要自由,我给你。甚至于你要娶妻生子蓄养歌妓把谢子臣当娈宠养起来,我都依你。可我只有一条——”   他低下头,靠近她,艳丽的眼里全是警告:“我要你,我要是你心里,独一无二那个人。”   听到这话,蔚岚几乎笑出声来。   她抬起头来,迎向苏城的目光:“陛下同我说这些话,是以君主的身份,还是以普通人。”   “君主如何,普通人,又如何?”   “若陛下是以君主身份来问,那臣自然不会忤逆,陛下是帝王,是蔚岚心中独一无二的帝王。”   “若是普通人呢?”苏城皱紧眉头。蔚岚笑了笑,挑起眉来:“若是普通人,蔚岚便想问一句,凭什么?”   苏城愣了愣,蔚岚继续道:“陛下,感情从来是双方的。陛下以为我为什么护着谢子臣?那是因为这么多年,他一直护着我。起初也不是我喜欢他,那时蔚岚少不经事,看见美人便想打些交道,做了许多荒唐事,是他一直包容我,守护我,教会我感情。”   “可陛下做过什么?”蔚岚不免笑了:“陛下一直以来,都在问蔚岚要东西,可陛下给过蔚岚什么吗?”   苏城没有说话,蔚岚抚开他的手,转身离开。苏城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开口:“你是因此离开桓衡的吗?”   蔚岚顿住步子,许久后,她淡然出声:“大概吧。”   说完,她便离开。她身上还披着他的披风,血沁出来,格外醒目。苏城静静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离,他想挽留,想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蔚岚走出院落,立刻同暗卫道:“让天九和长裴来见我,把九叔叫来。”   听到她点的人,染墨便知道蔚岚要动手了。   染墨跟着蔚岚上了马车,皱眉道:“世子,你今夜就要动手救谢公子了吗?”   “嗯。”蔚岚有些疲惫闭上眼睛。染墨不安道:“可是……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些?”   “明日苏城就要关城门,到时候再把谢子臣送出去,那就太难了。”   “那等到……”   “等到王凝军队攻打盛京是吗?”蔚岚睁开眼睛,知道染墨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子臣撑不住。”   谢子臣一日不交出玉玺,苏城就一日不会放他。她见过嵇韶的死,明白这人命脆弱之处。   她堵不起。   谢子臣之于她,是一场不敢下注的豪赌。   她固然可以按照谢子臣所计划的那样,等着王凝入京,可大概她听见阮康成的哭声,看见苏城将鞭子抽在谢子臣的身上,她突然明白,哪怕谢子臣能撑得住,她撑不住了。   “世子……”染墨颇为忧虑道:“到底是为什么,您和谢大人要走到这一步呢?我们直接扣了苏城,这样不好吗?”   “我们已经失去了扣押他的最好时机。”   蔚岚淡道:“扣押他的最好时机,是他来找我给谢子臣下药那一晚。可那一晚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仅凭猜测,也只能猜测出他嫁祸谢子臣,可我却不知道更多。连他要做什么都搞不清楚,无缘无故直接扣押一个皇子,几个魏家也不够砍。”   “如今你也看清楚了,当时苏城是做了两手准备,林澈是他的人,我不做这些事,林澈也会做,结果都是一样的。而谢子臣有任何躲避的举动,苏城都会猜出来是我,这时候被抓进去的就不是谢子臣一个人,连我都要进去。”   “那如今,您就不怕了吗?”   染墨有些犹豫。蔚岚苦笑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向皇城。   “染墨,有时候,很多感情要直到你发现快要失去了,才会发现它这么重要。”   “愿为他粉身碎骨,奋不顾身。他既然是我的人,我便理当保护他。让他受到这样多的委屈,这是我作为他妻主的无能。”   染墨沉默了片刻,看着蔚岚静静注视着皇城,许久,终于不合时宜开口。   “世子,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不要拿您那套大女子主义忽悠我了。我要嫁人,不会听你瞎说的。”   蔚岚:“……”   好想把这个丫鬟扔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染墨】   墨书白:“染墨,这么关键时刻你这么破坏气氛,合适吗?”   染墨:“我忍她很久了,真的。每天装逼就算了,还总想对我洗脑,她再这样我真的嫁不出去了。”   谢铜:“没事,我娶你呀。”   染墨:“滚!叫我妻主!!”   谢铜:“……”   墨书白:“呃……你大概真的嫁不出去了。” 第85章   蔚岚回到侯府, 换了一身衣服后, 直接去了大堂。   大堂里, 黑压压跪了一片人,蔚岚穿了一身绯红色的袍子, 带着镶玉金冠, 落坐在椅子上。   “明日苏城将会下令关城门, 到时出城便难了, 此时刚入暮色,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你们将谢御史救出来,便护送逃命去吧。”   “天九,”蔚岚看向前面跪着的女子,冷声道:“你负责把谢御史从地牢中带出来, 交给九叔。”   九叔是蔚岚手里混在禁卫军中的人,身居高官, 是宫中暗线的首领。这是个魁梧的汉子,早年在战场上被蔚岚救下来, 送回了盛京禁卫军中。   天九看向九叔, 点了点头,随后道:“到时梅美人在地牢门口守住,我将公子送入梅美人轿撵之中。梅美人乘轿到御膳房附近的樟树林, 再由九叔将公子带出宫中。”   “每日都会有新鲜蔬果进出宫里,我让老张将谢御史和天九藏在装菜的车里,到时候我亲自守门。”   “好。”蔚岚有些疲惫点头:“就这么办吧。”   “大人……”天九有些迟疑开口:“可是, 陛下日日都会来审问谢公子,要是他突然来了……”   “我去找人拖住他。”   蔚岚摆了摆手,随后便开始思考,寻谁去拖住苏城。   苏城如此多疑,无论找谁,事后苏城都会怀疑对方是同党,那个人都必然不会活着。她不可能为了救谢子臣,又白白葬送无辜人的性命。   如今唯一可以利用的人,其实便是林澈,整个事里若说谁最不无辜,莫过于他。若他没有投靠苏城,此时苏城绝不能如此顺利推进。蔚岚猜出苏城举动时,她并不清楚苏城到底要做什么,然而林澈却是从头到尾清清楚楚没有半分含糊的知道苏城要做什么,若他能早一步预警或者拒绝,他们这一批人绝沦落不到这一步。   可是林澈能潜伏这么久,也足以证明此人之机智,蔚岚一时也不太敢动作,思索着如何劝说林澈进宫去拖住苏城。   “时末先将我父亲祖母送出城去。”蔚岚思索着如何拖住苏城,先吩咐让她父亲祖母出城。如今长信侯府里里外外都是有人盯着的,这些时日那些探子时不时就要来看一圈,看魏邵和魏老夫人在不在府中。这些探子都是精通易容之道的人,如果是易容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因此蔚岚只能留着魏邵和魏老夫人在府里,以安苏城的心。如今连她自己都打算跑了,自然要将家人先送出去才是。   最后一排的人应了下来,便起身去寻魏邵,便就是这时,下人匆匆忙忙赶紧来,着急道:“世子,阮大人求见!”   “阮康成?”   蔚岚皱了皱眉头,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阮康成便被人领了进来,蔚岚看见他穿着官服,不免有些疑惑:“你来做什么?”   “你这又是做什么?”阮康成皱了皱眉头,看着地下跪了一地的人,随后也不等蔚岚回答,直接道:“我是来同你说,我要救谢兄。”   “什么?”蔚岚愣了愣,阮康成面色不改:“是我心智不坚,太过软弱,所以害死了阿韶。我们这批人,能活一个是一个,谢子臣如今在牢狱之中,我想你必然也不好过,我便来问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你同林澈关系如何?”   阮康成来,蔚岚果断开口。阮康成愣了愣,随后道:“还行。”   “你速去找他,”蔚岚想了想道:“你便同他说,王曦给你带信问他一句,林澈,你会不会后悔。”   “还有呢?”   “没了。”蔚岚摆了摆手在阮康成诧异的表情下解释道:“你说完以后立刻出城,能带家人走就带家人走,带不走你先出去,苏城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你头上。现在赶紧去,我们今晚宵禁前就要送谢子臣出去。”   “好。”阮康成点点头,也不再多问,掉头就出去。蔚岚逐一吩咐了所有人做事,随后同染墨道:“让人盯着林府,若阮康成走后一刻钟还不见林澈出来,便连通知我。”   染墨点点头,应下来。做完这些后,蔚岚想了想,将玉玺又交回天九手里,而后道:“将玉玺放到皇后宫中横梁之上。”   “又要放回去?”天九不由得愣了愣,蔚岚点头:“苏城不可能会去搜皇后的宫里,他们也绝不会想到这个玉玺我们拿走了还会留在宫里。”   天九应下声来,蔚岚挥手道:“去吧,一个时辰后动手。”   众人皆数散去,只有染墨留在蔚岚身边,看着蔚岚负手站在大堂中间,身形寂寥。   见所有人走了,染墨终于忍不住道:“世子,林澈会进宫找三殿下吗?”   “不一定。”   蔚岚张合着小扇,淡道:“这个人藏得太深,我也琢磨不透。如果他是一个小人,那么他必然会将阮康成带去的话当成是王曦对他的劝说,他会猜想王曦要动手了,想以情谊打动他,于是他会进宫找苏城商议。等我们成功救出谢子臣后,以苏城的性子,必然会疑心他与我们窜通,也算是他自食其果。可若他还顾念与王曦的情谊,或许他就会瞒下此事,”蔚岚叹息出声:“若他心中还有那么几分善念,那便罢了。”   “若他不去,世子怎么办?”   染墨有些犹豫,蔚岚却道:“你说若桓衡从北方赶来,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三日?”染墨有些不大确定,蔚岚想了想:“王凝呢?”   “可能不到两日。”染墨想了想王凝的位置:“王凝离盛京毕竟是要近些。”   蔚岚点点头,慢慢念道:“两日……”   两日,大概够了。   她在屋内等着,而阮康成则赶往了林府。林澈如今已经位居刑部尚书的位置,排场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可他却仍旧仿佛是当年一般接见了阮康成。   他一向待人冷淡,除了对待王曦蔚岚,对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然而今日见到阮康成来,他却额外热情,招呼着阮康成坐下后,亲自给他奉了茶。   阮康成看着对面穿着素白长袍,披着玄色外套的人,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慢慢道:“你一贯不大看得上我,如今却是为我亲自奉茶,这是为什么呢?”   “你就当,”林澈垂着眼眸:“我是赔罪吧。”   “如果是这样,这杯茶,无论如何我也是不能喝的。”阮康成将茶杯推了回去,林澈没有说话,自己端了茶,抿了一口,看向庭院。   “我以前一直以为,面临选择的时候我是不会难过的,康成。”   他声音淡淡,带着一些疲惫,阮康成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冷笑起来:“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呢?”   “你是三皇子的伴读,康成,”林澈提醒他:“这个原则早晚有一日会有,而我们这批人从入宫那天开始,就注定早晚有一日会兵戎相见。这样的意识,我很早就有。”   “那为什么要选择背叛呢?”阮康成有些疑惑,又有些愤怒:“你是太子的伴读,他们信任你,你却背叛了他们。如果从未曾投注信任,是我,或者是蔚岚动手对付嵇韶王曦谢子臣,我想他们都不会像现在一样难过。可为什么偏偏是你?”   听到这样的质问,林澈不免笑出声来。   “康成,我们是在选择君主,将身家性命压在上面,那我自然要选一个能赢的人。成为太子的伴读不是我选的,我选的人,从始至终,就是三殿下。”   “为什么?”阮康成皱起眉头:“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清楚,”林澈抬手抿了口茶,坦然道:“正是因为清楚,才知道太子不是他的对手。你以为这场局是我策划的吗?早在当年入宫,三殿下就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早在三年前,三殿下就谋划了今日的局面。哪怕我没有投诚,从四年前就开始策划的三殿下,难道还找不到一个代替我林澈的人吗?”   “镇国公的毒、陛下的毒,早就是苏城下好的。而内宫中的人手,也是苏城早已安插好的。等的就是宫变这一日。这样长远思虑的人,你让太子怎么赢得过?”   “可他这样阴毒的人,怎能当一国君主?!”阮康成怒喝出声,林澈却是笑了:“他如今不就当上了吗?康成,无论如何,事实证明,我押对了。”   “是,你押对了,”阮康成冷笑出声来:“我今日来,也不是同你理论功过是非,我不过是替一个人带一句话给你。”   林澈愣了愣,他抬眼看着阮康成,却是道:“是阿曦吗?”   “他让我问你,”阮康成直视着林澈,一字一句道:“走到今日,可曾后悔?”   林澈没有说话,他看着手中绿汤,垂下眼眸。阮康成站起身来,淡道:“话已带到,我便也走了。如今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阮康成转身离开。林澈沉默许久后,突然开口:“康成,你恨我吗?”   “你能让嵇韶活过来吗?”   “不能。”   “那我为何不恨你?”   林澈不再说话,阮康成大步走开,片刻后,他听见身后传来大笑之声。阮康成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出府之后,阮康成跳上马车,让人通知了自己家人,直接朝着城外赶去。   他父亲是三皇子党的中坚力量,不到万不得已,苏城不会随便动他家人。   阮康成朝着城外赶去后,探子在林府门口等了一炷香也不见林澈出来,便赶紧回报了蔚岚。   蔚岚早已经换好了衣服,就等着林府的消息。林府中不见消息传来,蔚岚便道:“走吧。”   “去哪里?”染墨愣了愣,蔚岚看了她一眼,同她道:“去宫里,你去找天九接应她,我去拖住苏城。”   “世子你拖住三殿下?”染墨有些诧异:“那你怎么出来?”   “我有办法,你去吧。”   蔚岚摇了摇扇子,便上了马车。   染墨一贯信她,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跟着她跳上马车,不停道:“世子,你说咱们出去后怎么办?”   “王凝应该不日就到,谢子臣会带咱们去找王凝。苏城手中依靠的就是上官家的府兵,而其他世家不会坐视两边打得太大,这场攻城战兵力不会超过五千。桓衡如今已经在路上,他会半路拦住上官家的府兵,王凝直接攻城就好。”   “世子怎么知道桓公子会拦住上官家的府兵?”   染墨满脸迷茫,蔚岚抿了抿唇,终于道:“他如今还不敢来见我。”   北方未平前,他不会来见她。   “也就是说,这一次,咱们是赢定了?”   染墨有些欣喜,蔚岚点点头,肯定道:“必然是会赢的。”   她和谢子臣联手布局,自然是会赢的。   可染墨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她也想不通是哪个关节不对,便换了个轻松的话题道;“世子这次救谢公子,算不算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算吧。”蔚岚抬手靠在车窗上,看着面前一脸天真的小姑娘,染墨笑嘻嘻打笑道:“那看来,世子是真的对谢公子上心了。世子打算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吗?”   “如果这一次事情结束……”蔚岚转头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嘴边带了一丝苦笑:“自然是会告诉他的。”   “那世子会和他成亲吗?”   “若他愿意,自然是会的。”   “世子和他成亲后,是住在侯府还是谢府?”   “那当然是在侯府,”蔚岚挑了挑眉:“住在谢府,岂不是妻纲不振?”   “是是,”染墨笑弯了眉眼,蔚岚突然想起什么来,打趣道:“问这么多,是不是想问问,谢铜会不会一道过来。”   “没有!”染墨赶紧摇头:“我才没有关注这个问题。”   “那你……”   “世子,你能不能别当我这么怂!我问这个问题干嘛啊,他不过来我直接去找他就好了。世子你放心,”染墨拍拍自己的胸:“我办事你放心的。”   蔚岚:“……”   自己追男人,她放什么心?   蔚岚虽然无语,但是瞧着染墨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就舒展开来,她抬起手,温柔揉了揉染墨的头,低哑着声道:“染墨也是大姑娘了。”   染墨微微一愣,蔚岚从未这样温柔过,仿佛是一位长姐,看着自己身后的小妹妹长大后那样欣慰的模样。   染墨呆呆看着蔚岚,蔚岚怕她看出端倪,转过头去:“等一会儿你去接谢公子,谢公子必然是不会出去的,你见了面也不用多说,他若是磨叽,直接打晕了带走就是了。”   “这样……不大好吧。”   染墨有些害怕:“我怕他醒了报复我。”   “没事,”蔚岚笑了笑:“他醒了,要是想责怪你,你就告诉他,我说,我很喜欢他。”   “这多不好啊,”染墨郑重道:“世子,告白这种事得自己上,让人转告这太怂了。”   “好好,”蔚岚抬起手,一脸怕了她的模样道:“我自己说,自己说。”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宫门口。此时距离动手也仅剩一刻钟了,蔚岚领着染墨进了宫,随后染墨便悄悄往天九和梅美人约好的地点赶了过去。染墨前脚刚走,蔚岚便将自己所有暗卫叫了出来,淡道:“跟着她去吧。”   “主子……”暗卫们有些担忧,蔚岚面色平淡道:“保护好她和谢公子,也保护好你们自己。走吧。”   暗卫们对视一眼,在夜色中匆匆离开。蔚岚独身一人进了宫中,让人通报了苏城。   苏城在御书房中,听到蔚岚去而复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却是不明白蔚岚来做什么。可蔚岚主动来,他自然不会拒绝,让汪国良将蔚岚带了进来。   蔚岚到他面前来,恭敬叩首道:“见过陛下。”   “入暮色时,你才出宫,如今又赶了回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臣有一事相求,想向陛下讨个许诺。”   “哦?”苏城面上有些冰冷,随后道:“你要什么?”   “陛下。”蔚岚抬起头来:“臣想向陛下讨要左相一职。”   苏城愣了愣,随后站起身来,将笔扔在桌上,走到蔚岚面前,低下头道:“你同我要左相一职,要拿什么交换呢?”   “陛下觉得,这个位置需要什么交换呢?”   蔚岚的话让苏城愣了愣,苏城从未想过,有一日蔚岚会问他,要拿什么交换那个位置。   拿什么能交换左相之位?   她能给的太多了。   他可以提出许多要求,当她是一个普通的臣子。然而当她主动开口的时候,他脑海中却是什么都没有。   其实他太清楚知道了,她不需要提出来,左相这个位置,这朝中最高的位置,在他心里,早就是为她留着的。   只要她一直像现在一样,忠诚于他,不忤逆他。   苏城静静看着她,心中最想要的那个条件,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蔚岚并不着急,她恭敬跪着,片刻后,苏城道:“起来吧,我们先下一局棋再说。”   蔚岚求之不得,她巴不得苏城多拖一点时间,起身应道:“是。”   苏城带着她来到桌前,他拿了白子,坐到棋桌对面,淡道:“你先行。”   “臣谢过陛下。”   蔚岚坐到苏城对面,将手中折扇放到一旁,然后拿出棋子,放到三三的位置。   苏城随意落了子,淡道:“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魏世子,其实很讨厌世子。那时候世子像一只孔雀,骄傲神气得让人心烦。”   蔚岚笑了笑,苍白面色上带了少有的软和。苏城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将这温柔的神色记在心里,蔚岚慢慢落了子,笑着道:“可那时候,阿岚是真心喜爱殿下。”   “喜爱什么?”苏城面色不动,房间里是此起彼伏落子之声,蔚岚抬眼看了一眼苏城,那明亮的眼里全是调笑:“喜爱殿下长得美啊。”   “若说美貌,我又怎比得过阿岚和谢子臣?”   “陛下太过自谦了,牡丹芳兰,自有颜色,”蔚岚放松自己,温和声道:“陛下有倾国之色,与子臣并非一种美貌。”   “蔚岚,”听到这样的话,苏城不由得笑了:“如今这世上,怕也只有你敢同我这么说话了。”   “这一生,”蔚岚将棋子落在棋盘上,淡道:“我与陛下,大概也是这样说话了,还望陛下见谅才好。”   苏城没有应声,蔚岚也不慌张,许久后,苏城慢慢开口:“若是如此,也是极好的。”   说着,苏城悄悄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她在灯火下面容苍白,却那么从容温和,让人觉得倍加温暖安宁。   她捻起棋子,皱着眉头,一眼不发将棋子落了下去。   蔚岚和苏城下着棋的时候,天九走进了地牢之中,地牢里没几个人,天九端了酒进来,同他们喝酒畅饮,一行人不疑有诈,将酒喝下去没有片刻,便横七竖八到了一地,天九果断上前给谢子臣解开绳索,谢子臣早就没有了力道,绳索刚解开就砸在天九身上。天九将谢子臣抗在身上就往外冲,谢子臣迷迷糊糊清醒过来,艰难道:“天九?”   “主子,是我。”   天九快速奔出地牢,朝着和梅美人约定好的方向去。   梅美人是当年谢子臣献给圣上的美人之一,如今在后宫中位置极高。   “你这是做什么?”   谢子臣被冷风一吹,意识清楚了许多,天九警惕看着四周,背着谢子臣往外,恭敬答道:“魏世子让我们今夜将公子带出城去。”   “为何?是有什么变故吗?”   谢子臣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他与蔚岚早已有了自己的默契,就像当初不需要蔚岚说,他也配合蔚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中了苏城的圈套,被苏城扣押。他想,蔚岚必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们将太子送出城,出城之前,谢子臣就通知了王凝,蔚岚通知了桓衡,只要太子在,苏城如此扣押大臣,日后就是他谋逆的证据。   而在王凝桓衡来之前,蔚岚想办法将朝廷安插的都是他们两人的人手,等太子回来后,蔚岚将玉玺主动交出,她和自己就是首功,太子无论如何也会给他们一个高位,加上朝堂中安排好的人,不出三年,他们便会稳坐高位。到时候,若是太子仁德,那他们就好生辅佐。若太子不顺,那他们羽翼丰满,就联手另立明君。   如今他受的所有的苦,都会在太子进城后成为他的功绩,蔚岚此刻冒这样大的险救他出去,是图什么?   谢子臣想不明白,天九却是看得通透,直接道:“世子不忍公子再受苦了。”   谢子臣愣了愣,随后便明白了蔚岚的意思,心中一时又是恼怒,又有些甜蜜,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憋了半天,红着脸说了句:“胡闹!”   说着,天九就将他送到了梅美人所在的地方,见四周无人,悄无声息冲了过去,将谢子臣往轿子里一抛后,赶忙换了装,跟在梅美人轿撵后面。而这时候,染墨也赶了过来,招呼道:“没事吧?走吧!”   “你怎么在这里?”谢子臣听到染墨的声音,赶忙卷起帘子,虚弱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谋划的,你家世子呢?”   “谢公子你别操心,”染墨欢快道:“我家世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她去拖住陛下了,我们带你出城。”   “等等!”谢子臣明显感到周边还有人,直接道:“还有谁,出来?”   “公子莫怕,”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恭敬道:“我等是魏世子的暗卫。”   听到这话,谢子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由得变了脸色,确认道:“蔚岚把所有暗卫都派过来,她一个人去拖住苏城,给你们制造救我的时间?!”   “谢公子你别磨叽了,赶紧走吧!”染墨有些不满道;“你再啰嗦,我就要动手了。”   “蠢货!”谢子臣怒喝出声:“赶紧将我送回去,你家……”   话没说完,染墨直接一掌劈了过去,谢子臣本来就经历了多日酷刑,连走路都艰难,这么一巴掌下去,当场就打晕了过去。染墨甩了甩手,直接道:“世子说,他话多打晕带走就是。”   天九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喝染墨再纠缠,一行人匆匆出宫。   天九们一路往御膳房去的时候,蔚岚和苏城棋局开了三分之一,蔚岚棋风平稳,苏城棋风凌厉,两人胶着在一起,苏城却没有半点不耐,慢慢道:“探子同我说,王家王凝的军队往盛京赶过来了。”   “陛下无需担忧,”蔚岚面色淡然道:“桓家的军队也赶过来了。”   “阿岚是真心帮我吗?”   “自然是真心。”   苏城面色不改,他垂下眼眸,淡道:“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直不敢信阿岚,阿岚会怪我吗?”   “我说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蔚岚落下一颗棋子,包死了苏城的去路,她一颗一颗提子,缓慢道:“陛下不信在下,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蔚岚习惯了。”   “你埋怨我吗?”   “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   苏城追问,蔚岚没有说话,苏城静静注视着她,竟是不再落子,等了一会儿,蔚岚抬头看他,从他目光中看出坚决的味道来,似乎她不回答,他就不会再落子了。   蔚岚抿了抿唇,终于道:“其实那年将殿下从大殿抱出来,殿下靠着我的时候,我以为,殿下是信我的。”   这话说得苏城心上酸了酸,明明蔚岚什么都没做,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仿佛是有天大的委屈,从这个人身上溢了出来。   蔚岚扭过头去,看着一旁的烛火,淡道:“不过也没什么,傻过一次,会错了陛下的意思,便不会再傻了。我当陛下是君主,那陛下怎么想,也与蔚岚无关。蔚岚只要尽忠就好……”   “阿岚!”苏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不想看她这副模样,也不想听她这样说话,他不想当她的君主,不想只要她的忠诚。   他张了张口,想许诺她许多。   他多想说,阿岚,你看着我,就像当年一样。   阿岚,不要当我是你的陛下,你就当我是苏城,像当年一样,保护我,陪伴我。   像桓衡一样。   像谢子臣一样。   他握着她的手,满腹委屈,蔚岚转过头来,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陛下?”   “阿岚,”他张了张口,终于找回声音,却是道:“我们重头开始吧?”   蔚岚愣了愣,苏城却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法子,他像一个少年人一样,单膝跪在她的身前,仰头看着她,急切道:“阿岚,我们重新认识,重新相遇,这一次我,我绝不会让你再伤心了。”   “阿岚,我会珍惜你,我会信任你,”苏城越说越激动,握着她的手,焦急道:“阿岚,你不是我的臣子,我也不是陛下,你忘了谢子臣,我们重新来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谢子臣捷足先登了。”   明明当年是她将桃花递给他,明明那时候谢子臣不愿意接受这份感情。如果当年他接受了,如果当年他没有那么讨厌那个少年,反而是将桃花握在手里,珍惜她,陪伴她,那如今她身边这个位置……应该是他,苏城。   有什么在脑海中豁然开朗,蔚岚皱了皱眉头,想要拒绝,却又不敢出声。她稳住情绪,垂下眼眸道:“陛下,您先起来。您如今是陛下,这不成体统。”   “不,我不是陛下!”苏城急促开口:“阿岚,我只是苏城。你不要把我当陛下。我知道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可不会了,我保证,以后我都不会这样对你!”   “陛下,”蔚岚稳住情绪,淡道:“我们先把这局棋下完吧。”   “阿岚……”   “陛下!”外面突然传来汪国良的声音,蔚岚和苏城同时抬头,便听汪国良道:“陛下,方才张大人在宫门遇到有人行迹可疑……”   话没说完,蔚岚小扇猛地张开,一把将苏城拉扯起来,一只手将苏城两只手握在身后,另一只手用小扇上的利刃指着苏城的脖颈。   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苏城最先反应过来,冷声道:“阿岚,你这是做什么?”   “不好意思了,陛下。”蔚岚冷淡出声,挟持着苏城,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同汪国良道:“让开!”   “蔚岚,你这是要造反吗!”汪国良尖利出声,蔚岚面色不改,同众人道:“想要苏城的命,便给我让开!”   “阿岚,”苏城心中全是愤怒,他压着声音,捏紧了拳头:“为什么?”   “陛下,”蔚岚淡然出声:“我并不想这样。可谢子臣再在你手里,我怕他撑不过去。”   “就为了他?”   苏城提高了声音,蔚岚没有回话,她时刻注视着四周,压着苏城走出去。   一旦走出大殿,四周空旷,劫持人质其实是很危险的。可她没有办法。张盛是个极其聪敏的人,虽然平日不常说话,但极擅观察,如果染墨们一批人是在宫门口遇到张盛,必然过不去。   她劫持了苏城,必须看着他们出城才能安心。   她点了苏城的穴道,时刻警惕看着四周。苏城面上一片冷静,由着她劫持着他往宫门口走去,慢慢道:“蔚岚,其实左相的位置,我本来就是打算留给你的。”   “我许诺你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没骗你。”   “陛下或许没有骗我,”蔚岚低笑出声:“可我却不敢信陛下。”   “为什么?”苏城压住自己的愤怒:“我何时又骗过你?”   “陛下没有骗过蔚岚,可是陛下这样的人说的话,陛下自己信吗?”   “可我是真的……”苏城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他多想说,他是真的,是真心的。   他这辈子或许真的做过这么多坏事,害过这么多,可唯独对她,却是真心的,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为什么你不信呢?   为什么你不明白呢?   巨大的悲伤涌上苏城心头,他感觉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堵着。   士兵们围着他们,蔚岚谨慎,连续三次突袭,蔚岚都抓着苏城躲了过去,两人仿佛是连体婴一般,蔚岚不肯松开他分毫,其中有一次冷箭差点射中蔚岚,却被蔚岚用苏城挡住。箭矢射落了苏城的发冠,头发散披下来,看上去狼狈不已。   蔚岚拽着他来到宫门,张盛和谢子臣们一批人僵持着。谢子臣被放在一堆瓜果里,此刻张盛要查,却被九叔死死拦住,两方人马对峙在一起,老远看见蔚岚们走来,九叔和染墨心里都咯噔一下,蔚岚将苏城挡在她面前,冷声道:“开门放人!”   所有人看了一眼两边,蔚岚毫不犹豫一刀割在苏城手臂上,鲜血飞溅出来,苏城瞬间白了脸色,张盛惊叫出声:“陛下!”   “开门放人!”蔚岚冷声开口,张盛面色阴晴不定,蔚岚立刻抬手准备割第二道,张盛连忙道:“慢着!”   “不准开!”苏城怒气涌了上来:“给朕搜,里面肯定是……”   话没说完,蔚岚就抬手卸了他的下巴,随后看向张盛道:“张盛,你是打算让苏城今天死在这里?我便实话告诉你吧,今日我就是要带谢子臣出城,你们大可杀了我和谢子臣,然后我杀了苏城。我倒想知道,苏城没有了,你们张家怎么办?”   “太子可还是好好软禁在太子府呢。”蔚岚冷笑出声来:“没了苏城,你想朝中那些世家老臣会不会立刻拥立太子上位?到时候逼死了我和谢子臣的张家,你觉得太子会放过你们吗?还是你们打算自立为王?”   “可张盛,你有这个本事吗?好,我当你张家在盛京一手遮天,把王谢两家当死人,顺利登基,可我若死了,桓衡北方七十万军必定挥师南下,你这个皇帝,你当得起吗?”   张盛面色阴晴不定,蔚岚将利刃指在苏城脖颈上,最后一次道:“我最后说一次,开门放人,否则……”   苏城脖颈上见了血,张盛立刻道:“开城门!”   所有人看着张盛,苏城也冷冷看着对方。张盛犹豫了片刻,终于是跪了下来,咬牙道:“陛下,您圣体要紧。”   城门缓缓打开,染墨们立刻冲了出去,所有人不敢动弹,蔚岚垫底,挟持着苏城,一步一步往宫门外走去。   眼见着一个个走了出去,蔚岚即将出宫,苏城突然大叫了一声!   蔚岚下意识去拉苏城,然而便就是这刻,明明已经被锁死了穴位的苏城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剑来,抬手就朝着蔚岚刺了过去。蔚岚立刻抬手锁住苏城的手,也就是这篇口,一把利刃从苏城身前直直贯穿刺入了蔚岚身体里!   方才那一击只是声东击西,真正致命的一剑竟然是在苏城左手,为了不让蔚岚察觉,他居然利用身体的优势,遮住了蔚岚的视线,直接一剑贯穿了自己和蔚岚!   张盛立刻反应过来,大声道:“关门!关门!”   染墨们立刻便想要往里冲,蔚岚猛然抬头,怒喝出声道:“走!别回头!”   鲜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苏城一把剑剑拔了出来,抬手合上自己的下颌后,捂着伤口,指向蔚岚。   蔚岚用剑支撑这自己,捂着涓涓流血的伤口,动弹不得。   她抬眼看向苏城,忍不住笑了。   “殿下,真狠。”   “我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苏城喘息着,慢慢道:“尤其是,我爱着,又背叛了我的人。”   “哪怕我死,也要拖着她下地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身高的败笔】   墨书白:蔚岚,你这么机警,到底是怎么让苏城捅的?   苏城:这个事情我来解释,是这样的,我先用右手袭击她,蔚岚被我分散了注意力,然后她在我后面嘛,看着我的手往后袭击她她才动,然后她先被我分散了注意力,我左手又没有往后袭击她……   墨书白:说简单点。   苏城:简单点就是,我比她高,她没看见我前面的动作。   蔚岚:够了……   苏城:矮子的悲伤【微笑】 第86章   蔚岚没说话, 用剑支撑着自己, 看着对面苏城冰冷的眼神。   苏城是被她彻底激怒了,旁边人去拉扯他, 他也不动,就冷冷看着蔚岚, 仿佛斗气一般对峙着。两人身上都是伤口, 张盛慌忙道:“陛下, 先去治伤啊陛下!”   苏城是确定了位置下手捅的, 知道自己没有受多大的伤,然而蔚岚却是不一定了, 他盯着面前的人, 觉得心里又狠又恼, 还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张盛过来扶他,太医也赶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就是林夏,林夏一看到这个场景, 有些迟疑,也就是这片刻,苏城直接道:“把林太医给我抓起来!”   “陛下!”   林夏当场跪了下去,惶恐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蔚岚,”苏城眯了眯眼:“我记得她是你妹夫。”   “是。”蔚岚勾起嘴角:“不过如今阿华已经没了,她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要杀要剐,陛下随便吧。”   林夏立刻大吼起来:“不不!陛下, 我对她很重要的!陛下不要杀我!”   蔚岚默然看着林夏表演,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人脸皮这么厚的。   “没有阿华,你对我真的不怎么重要。”   “不!”林夏看着蔚岚,满脸真挚道:“世子您看我真诚的眼,您有没有回想起我们过往点点滴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蔚岚:“……”   苏城总觉得这个画风不太对。   他看着林夏跳脱的样子,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个人和蔚岚会是好朋友,有些不耐烦道:“蔚岚,把剑放下!”   林夏拼命点头:“快,世子,把剑放下,我给您看伤。”   “要我把剑放下?”蔚岚勾起嘴角,笑了笑,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打算抵御这个人最后的反击,然而出乎大家意料,蔚岚却是果断把剑扔在一边,当场从容坐了下来,捂着伤口,含着笑道:“这么点事,你们早说嘛。”   她这副样子让所有人都愣了愣,苏城看着鲜血从她伤口源源不断流出来,太医已经上来给苏城包扎伤口,林夏也匆匆忙忙上去给她检查着,蔚岚含笑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已经被抬上龙撵的苏城身上,满不在意道:“陛下,您是打算放臣回侯府呢,还是打算扣押臣在宫中呢?早做决断,臣也方便处理伤口。”   她说话的时候,手微微颤抖。   苏城眸色深沉,蔚岚已经做好苏城质问她为何如此有恃无恐的回答了,谁曾想,苏城却是一言不发,直接道:“把魏世子抬回夙羽宫养伤。”   说完,他似乎是累极了,闭上眼睛,同张盛道:“回吧。”   居然是根本没有与蔚岚争执,便离开了。   蔚岚也不打算强撑了,抬头看了一眼林夏,冷声道:“能移动吗?”   “小心一点。”   林夏也沉下脸色来,指挥着士兵将她抬到担架上。   蔚岚的伤势比苏城重得多,她方才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苏城一走,她便快要昏死过去了。握紧了林夏的手,用最后的意识道:“不让人近身……”   林夏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拍手道:“你放心。”   苏城的态度让所有人拿不准对蔚岚的态度,于是大家都小心翼翼,怕得罪了这位宠臣,抬回夙玉宫后,林夏直接道:“你们都出去,我要施针。”   在场的都是做不了主的宫仆,不敢多说什么。出去之后,林夏打开蔚岚的伤口,剑刺得偏了些,没伤在要害上,林夏舒了口气,赶紧给蔚岚缝合了伤口,一个人给她换了衣服,擦拭了身体后,守在蔚岚身边,根本不敢离开她身侧半分。   蔚岚已经调养了一阵子,体质比以前好了很多,第二天清晨就醒了过来,反倒是苏城发起了高烧,宫里忙乎了个不停。林夏见蔚岚醒了,给她喂了口水道:“你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下次做事情前能不能先说一声,吓死个人了。”   “不好意思。”蔚岚有些疲惫:“我也没想把你扯进来。”   “你们这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啊。”林夏将水放到一边,扶着她起来,招呼了外面宫女送了些吃食过来,心有余悸道:“也是苏城下手算轻了,没伤到肺腑,不然你这次就送在这里了。你不怕的吗?”   “没什么好怕。”蔚岚闭着眼歇息,却是道:“他们跑了没?”   “没传来消息,应该就是跑了。”林夏一面给她诊脉,一面道:“你们最近到底是闹什么闹啊?你能不能同我说清楚,我心里有个底。”   “起初是办言澜的案子,我和谢子臣本来是打算,借助言澜的案子,让太子和苏城两边斗法,两边互有折损后,我们把自己的人安排上去,也就是渔翁得利。”   “没想到苏城下手这么狠,他居然就直接毒杀了皇帝和镇国公,嫁祸了谢子臣和太子。他动手之前,想要试探我,就让我在谢子臣身上下药,我和谢子臣两人猜到他要嫁祸,但我们没想到他是直接毒杀皇帝。我们猜不出来他要做什么,便干脆将太子送出去,然后静观其变。”   “你都知道他要搞事,你和谢子臣还不跑?”林夏有些诧异,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道:“你们跑了,现在不就没事了?”   “我们跑了,现在就是乱臣贼子了。”   蔚岚有些疲惫,解释道:“苏城根本不信任我,当时他来找我,必然是有了万全之策。他走之后,是找人盯死了我和谢子臣的,我们两如果要怕,怕是才走出长信侯府,他就会得到消息,干干脆脆就把我们杀了。所以那时候,一来我们没法动,二来,如果我们就这样跑了,这件事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于是我和谢子臣将计就计,谢子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被他陷害,同时偷走了玉玺,日后太子登基,这就是大功一件。而我则借着这些事获得苏城信任,成为吏部尚书,方便在朝中安插人手。”   林夏听着,张了张口,好半天,她终于找回声音:“你们就不怕他们一个失手,弄死你们……”   “我和谢子臣,”蔚岚淡淡道:“本来就是赌命的人。”   战场何其凶险,变法何其凶险,背叛了朝廷送桓衡北归何其凶险,她这辈子哪一次不是赌着命在做这些事。   苏城狠辣,她和谢子臣谁又是个善茬?   林夏一时接不下话来,她和蔚岚是完全相反的性子,赌命这种事,她向来不太爱干。可这并不妨碍她理解蔚岚,她点了点头,算是了解,而后道:“那你们都规划好了,太子送出去了,谢子臣给太子的恩情值和好感度也刷够了,你也如愿以偿当时吏部尚书里,你又劫持了苏城将谢子臣送出去,这又是做什么?”   “也没什么,”蔚岚淡道:“我只是突然发现,我有点赌不起了。”   林夏微微一愣,握着银针,有些不可思议抬头。   蔚岚面色不改,有些微红转过脸去,淡道;“我的命固然生死随天,可是子臣不能。你说得对,在他说出玉玺位置之前,他们固然不会伤害他,可是万一有人失手了呢?”   “你……”林夏想了想,有些迟疑道:“世子,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嵇韶死了。”   蔚岚淡然开口,抬眼看着林夏:“嵇韶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世界和我上辈子,没什么不同。我也会有朋友,也会有亲人。他们离开,我心中的难过并不会少半分。”   “世子是伤心了吗?”林夏小心翼翼开口,蔚岚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平淡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林夏低头给她扎针,以为蔚岚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好久后,蔚岚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大概是她对自己感情最大限度的表达。   林夏没有说话,她不打扰她。蔚岚静静看着窗外,脑中一片空白。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脑子里仿佛随时绷紧了一条弦,根本无法停下来。   外面开始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的声音,落在蔚岚耳里。   林夏给蔚岚走完一遍针后,侍女端了一碗清粥上来。林夏给蔚岚喂粥,小心道:“那如今世子如何打算?陛下为什么会放过世子,世子知道吗?”   “玉玺在我手里。他看在玉玺和桓衡的面子上,不敢杀我。”蔚岚淡然开口:“当初我进宫,便知道自己大概是走不出去的,王凝的军队还有两天,桓衡的军队还有三天,他们必然也就到了,我们只要再撑这么几日就够了。如今谢子臣该做的做了,无论如何,这一次太子登基,他都是首功。而朝中人手,我其实也已经安排了下去,虽然不是我亲自看着他们坐上位置,但是等太子登基后,这些人也应该刚好上位了。”   蔚岚闭着眼睛,清理着思路。林夏还是有些不理解:“虽然三殿下不会杀你,但是……如今未免也太好了些。”   蔚岚没有说话,实话说,苏城的态度让她也有点疑惑。   苏城大约是有那么些喜爱她的,但是这份喜爱大约也就是停留在容貌和占有欲上,他觉得自己是他的伴读,就不该背叛他,所有充满了额外的独占欲。那么当她真的背叛,他该恼羞成怒才是,就算此刻直接把她下入大狱,也是不奇怪的。   然而他不但没有让她下狱,还好吃好喝的养着她,蔚岚不免就有些奇怪了。   不过她也不想去多想为什么,有些事情想得太深,就让人觉得心中难安,如今谢子臣出去了,她只要再在宫里坚持两日,这件事就结束了。   为了最后一日做准备,蔚岚决定好吃好喝好好养伤,而林夏的职责就是——   “多给你吃点激素,伤口好的快点,你觉得怎么样?”   蔚岚:“我听着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   “是能让你更女人一点的东西。”   “很好。”蔚岚点点头:“我最近也觉得自己太男气了,没有大女儿家风范!”   林夏:“……”   她们聊的大概不是一种女人。   蔚岚昏迷的时候,谢子臣们终于出了城。   苏城绝对把控的区域仅限于宫内,守城的人还没接到消息,便被天九们一批人突围逃了出去。逃出去后一路狂奔没多久,天九便听见人道:“可是魏世子的人?!”   天九抬头看去,看见十几个人在夜色中驾马而来,她作为宫中的线人,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是认得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王家的嫡子王曦,她警惕看着对方驾马而来,压低了声道:“备战。”   “是王公子!”染墨却是知道王曦与蔚岚关系很好,打马上来,同天九道:“九姑娘别怕,王公子跑出城还是我们家世子提醒的,他是太子这边的人。”   听到这话,天九这才放下心来,但是手仍旧放在刀上,一言不发。王曦骑马赶了过来,没有穿着平日繁复宽大的长袍,反而是换了一身短装,看上去干净利落,倒是与他平日相比格外不同。   谢子臣此刻还躺在堆满了瓜果的车上,瓜果埋在他身上,只露出一张脸来,王曦借着夜色打量他们一批人,不由得有些疑惑,转头问染墨道:“阿岚呢?”   “世子被留在宫里了。”染墨脸色不大好看,但出于对蔚岚一贯的信任,她虽然担忧,但也没有惊慌,淡定道:“她让我们救谢大人出来,为了拖住三殿下,便被留在了宫里。”   “那子臣呢?”王曦皱了皱眉头,染墨这才想起来,他们出来得太急,还没把谢子臣从果蔬里刨出来。于是赶紧道:“王公子稍等,谢大人马上醒了。”   说着,王曦便看见染墨翻身下马,跑到后面的车上。王曦这才注意到,车上是一堆果蔬,不由有些好奇:“你们……赶路还要带着菜?”   没有人回答他,染墨拍打着谢子臣的脸:“谢大人,醒醒,醒醒?”   “阿岚!”谢子臣猛地惊醒,从果蔬堆里坐了起来。   他全身是伤,瞬间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种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抬头道:“我们现在在哪里?蔚岚呢?”   “子臣,”王曦的声音想了起来,打马到他身边,看见谢子臣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满身的血,立刻道:“其他先不要说了,我们先回去给你疗伤。”   “蔚岚呢?”谢子臣盯着王曦,满脸固执,王曦知道不给他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无奈道:“她如今在宫里,你已经出城了,就算救她也要商议,先同我们回去,你多说一句话就是浪费一句话的时间。”   这句话总算是打动了谢子臣,他果断闭上眼睛,倒回车板上,淡道:“走。”   王曦:“……”   这也太好说话了。   一批人跟着王曦往城郊去,行了半个时辰的路,王曦带着他们到了一间破庙。这间破庙年久失修,但如今已经被人整顿过,破陋的屋檐修整好,屋里也被打扫得干净,四处铺了地铺,还用帘子割出了洗澡的房间来。王曦带着他们走进去后,一个左手用绷带挂在胸前的青年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有些迟疑道:“王兄……”   “哦,这些都是太子的人。”王曦笑了笑,指着被九叔扛着往里走得谢子臣道:“这是谢子臣。”   “原来是谢御史,”那青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恭敬道:“在下元清。”   “元世子。”谢子臣点了点头,勉强道:“身上有伤,难以行礼,失礼了。”   “无妨,”元清摆了摆右手道:“我也带着伤,见笑了。”   谢子臣点点头,由九叔扶到一个位置上,大夫赶紧过来给谢子臣看诊。谢子臣受的都是皮肉伤,倒没什么大事,王曦让人架了帘子,让人给谢子臣擦拭了身体后,用酒给他消毒伤口,然后一一包扎上。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便就是烙铁留下的烙印都有两个,看的人头皮发麻,不难想象这个人在牢狱中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然而他面上却没有半点痛楚不安之色,冷着脸让人给他上完药后,招呼了王曦过来,直接问:“你见着王凝了吗?”   “我联系上他了,他还有一日就到了。明日半夜,他就能到盛京。”   王曦给谢子臣掖了掖被子,知道他担心些什么,直接道:“那日得阿岚提醒,我便跑了,本来是打算去找元世子,结果迷了路,等我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元世子被刺客刺杀下落不明的消息,我赶忙让人找他,他投了江,我在下游把他捡了回来。捡回来后我们不敢妄动,我就同时联系了王凝和桓衡。”   听到桓衡的名字,谢子臣动了动眼皮,睫毛微微颤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王曦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没有波动,接着道:“他们两人早就动身了,王凝往盛京来,桓衡去拦截上官家的兵马,现在埋伏在路上,等上官家的府兵被埋伏的消息传来,苏城也来不及反应了。”   谢子臣点点头,没有多话,王曦叹息了一声,忧虑道:“唯一的问题,便是太子和阿岚都在盛京之中,到时候苏城拿太子威胁我们……”   “太子不在。”   “不在?”   王曦微微一愣,谢子臣点头道:“现在在盛京被囚禁那个太子是假的。真太子早已经出城了,现在应该在城郊一户张姓人家中客居。”   “你们……”王曦迅速反应过来:“你们早已谋划好了?”   “当时匆忙,我和蔚岚都被盯着,根本来不及报信。我们怕打草惊蛇,让苏城提前对太子不利动手,便想稳住苏城,将计就计。就趁苏城把目光都放在我身上的时候,阿岚偷偷将太子换走了。”   “你们胆子也是太大了……”王曦忍不住感叹出声,随后道:“那阿岚怎么办?”   “她不会有事。”谢子臣眼神暗了暗:“苏城对她,别有所图。”   这个消息让王曦忍不住又愣了一下,憋了好久,终于道:“子臣,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谢子臣抬头看着王曦,王曦终于道:“那个,你和阿岚……是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关系?”   “嗯。”谢子臣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情绪,似乎是有些羞涩。   这模样让王曦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他憋了半天,接着道:“那你说三殿下对阿岚别有所图,也是……”   “嗯。”   “这……这……”王曦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还是有些失神,好半天,终于道:“你们果然是一批风流浪子啊。曦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说着,王曦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蔚岚的场景,忍不住道:“其实当年我也曾肖想过阿岚的妹妹,阿岚如此倾国美貌,动人风姿,若是女子,当是……”   话没说完,王曦便觉得气氛冷了下去,他立刻反应过来,赶忙道:“子臣你冷静些,为兄对男人没有兴趣。这点你大可放心!”   谢子臣静静看着王曦,冷着脸道:“要是女人呢?”   王曦微微一愣,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当年蔚岚与谢子臣那场祭祀之舞。   人说他王七郎风流无双,却不知他也曾为另一个少年郎的美貌失魂落魄过。   他有些尴尬笑了笑,手中折扇张开,遮住半边脸道:“这种不可能的话就莫问了,为兄惶恐,惶恐。”   “要是呢?”   谢子臣执着追问。王曦迎上对方冰冷的眼,想了想,终于道:“若是女儿身,那自然……男儿风流,自当不让。”   谢子臣没说话,王曦被他盯得心里发寒,忙摇了摇扇子起身道:“还好阿岚不是女儿身,你这眼神太渗人了,这种不可能的设想你就别想了,你这癖好没几个人有。我去同元世子商议明日去南城军里□□的事了,你自己好好歇着。”   说完,王曦便赶紧走开,谢子臣闭上眼休息了片刻,想起蔚岚站在身前,手握折扇,扬手将折扇一翻,遮住阳光,风流意气的模样,头一次有了那么几分欣喜。还好不是女儿身,不然……抢她的人便更多了。   第二日,王曦和元清下午便去了南城军中,元清找到一个亲信,伪装成亲兵潜入军营之中,静候着王凝入城的消息。   谢子臣们在宫外忙活的时候,蔚岚就在宫里吃吃喝喝,和林夏聊着天。等到当天入夜,苏城高烧终于退了,他这才醒过来。一睁开眼,他就吩咐了汪国良,要去见蔚岚。汪国良有些犹豫:“要不让魏世子来见陛下吧,陛下的伤口……”   苏城眯着眼休息,没有说话,汪国良便明了了这位陛下的意思,也不再多说,退下来准备了轿撵,将苏城扶到轿撵上,抬到了蔚岚的宫里。蔚岚听见苏城的来的声音,也懒得费那个神,老神端坐斜躺在斜榻上,挥挥手让林夏下去,而后便抬眼看向进来的人。   苏城才刚醒,看上去十分虚弱,他由汪国良扶着坐进她身前一个软卧之上后,苏城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蔚岚不说话,苏城也没说话,就静静打量着她。许久后,他先开口,沙哑道:“好些了吗?”   “陛下捅的,不知道吗?”蔚岚笑了笑,从容道:“不过还好,死不了。”   “你死不了,朕却是要死了。”苏城笑了笑,眼中带了苦涩。蔚岚有些不太理解:“陛下如今在这里,怎么会说起生死来?”   “你既然已经背叛了我,那当初我让你做的事,你自然是告诉了谢子臣的,偏偏他还入了套,怎么会没有准备?”   “你们既然有了准备,谢子臣有王凝,你有桓衡,你们两路军队夹击,我还焉有活路?”   “那陛下来这里,是打算做什么呢?”   蔚岚笑了笑,眼中有了冷光:“是来处置蔚岚这个叛徒吗?”   “阿岚,”苏城眼中波光浮动,他却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蔚岚身前,坐在了她面前来。他扣起她的下巴:“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活到现在?”   “陛下大概猜出来了,”蔚岚面色不动,淡道:“玉玺在我手里。”   “玉玺?”苏城笑出声来:“你以为,事到如今,我居然还会在乎玉玺?王曦桓衡的军队朝着盛京而来,我皇位都保不住,我还在意我登基是否名正言顺?”   蔚岚没说话,苏城靠近她,她的眉目早已张开,不像当年少年青涩,然而这些年,她越长却越像一个女子,这么近近靠着,竟觉得仿佛是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让他满是欲念。   他克制住自己,放开她,慢慢走远,回到了自己位置上,沙哑声道:“我留着你,是想问你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蔚岚皱起眉头,苏城面色平淡:“为什么背叛我?”   蔚岚愣了愣,却是不明白,为什么苏城到此刻还执着于这件事。   苏城抬眼看她,注视着她的神色,慢慢道:“为什么要帮太子,而不是我?阿岚,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蔚岚笑笑,终于算是明白了苏城的心结:“殿下是否在想,你对我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可为什么,我要舍弃荣华富贵,还是要帮助太子?”   苏城没说话,用沉默示意她说下去。   “殿下,蔚岚的确是个权臣,蔚岚有手握权势的野心,可归根到底,蔚岚终究还是臣子。凡是臣子,都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君主,他可以不够英明,但是他至少应该仁和。而殿下您呢?您聪慧,机敏,有手段,有野心,有魄力,作为枭雄的一切您都有,可您没有的,却是一颗仁和之心。”   “殿下喜爱蔚岚吧?”蔚岚笑笑,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中,回忆起往事:“臣犹记得当年,其实是十分喜爱殿下的。殿下喜爱臣,臣自当喜不自胜,然而因为殿下喜欢臣,有一个侍女多看了臣几眼,便被殿下挖了眼睛,殿下可还记得?”   苏城微微一愣,蔚岚继续道:“对于殿下来说,不过一个侍女而已,这算不上什么。这些年三皇子府中死去的奴才数不胜数,每年光是杖毙都不知凡几。殿下多疑,稍有怀疑便干脆处死,人命在殿下心中便如草芥,这样一个君主,蔚岚如何敢去辅佐?”   “可这皇位,本来就是踏鲜血白骨之路。”苏城艰涩开口:“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所谓鲜血白骨,也是必要的鲜血,必要的白骨。殿下,蔚岚手中人命的数量不必殿下少,可这是蔚岚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所杀的人。杀人也是分理由的。若是太子在殿下的位子,以他的性子,不可能谋害自己的父亲上位,也不会在上位之后,滥杀群臣。无论如何……”蔚岚声音中带了哑意:“阿韶的命,是能保下来的。”   “所以,”苏城看着她遗憾的声音,心中有酸楚翻涌而起:“你是在怨我不够善良。你是在怨我滥杀无辜,是吗?”   蔚岚没说话,默认了他的话语。苏城撇开脸,忍不住笑了出来,沙哑道:“那你既然觉得我做得不对,为何不阻止我?为何不教我。”   “我阻止陛下,陛下会听吗?”   蔚岚平淡开口。   苏城终于是压抑不住,猛地吼出声来:“可你不教我,不告诉我,我又怎么学得会?!”   “你以为是我爱杀人吗?你以为我天生就会的吗?我这辈子活下来,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我的舅舅,他们都是这样教我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你要我善良,可没人教过我啊!”   苏城红了眼眶,死死盯着蔚岚:“你喜欢这样的人,你想要我做这样的君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告诉我,我未必,不会不做啊。”   蔚岚被苏城吼的呆住,她愣愣看着苏城,苏城因为大吼让伤口感觉到痛苦,立刻倒下去,激烈喘息着。外面汪国良听到里面的声响,连忙赶了进来,着急道:“陛下,您可有大碍?”   “无碍。”苏城摇了摇头,平静下来。外面传来喊杀声,苏城抬起头,艰难道:“外面,怎么了?”   “陛下,”一个侍卫匆匆赶了过来,着急道:“王将军的军队到了,他们开始攻城了!”   听到这话,苏城闭上眼睛,握着汪国良的手,由他扶着,慢慢道:“别慌。将太子带进宫来。让守城军死守,再熬一日,我母亲家的府君和周边两州的援军就到了。”   毕竟他如今已经是天子了,无论是怎样的理由,这天下大部分军队,也归他调度。   侍卫应下声来,立刻出去办了。苏城抬眼看向汪国良,冷声道:“给我点安神香。”   汪国良微微一愣,随后道:“好,殿下稍等。”   说着,汪国良便出去招呼。   这不是个好天气的夜晚,乌云密布,大风夹杂着落叶卷席入殿里,蔚岚有些冷,苏城抬眼看她,慢慢道:“蔚岚,你真的,很残忍。”   蔚岚没有说话,片刻后,她忍不住苦笑起来。   “其实我觉得,你们很奇怪。当初桓衡怪我,问我为什么不教他生存之道,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宠他,让他失去了当一个桓家嫡子的能力。如今你问我,为什么不教你善良,不教你做一个仁和的君主。”蔚岚抬眼看他,眼里不由得带了嘲讽:“可我是你们的谁呢?我凭什么,又要教你们这些呢?”   “我给了桓衡宠爱,我帮助他,陪伴他,辅佐他。好,那就当时我错了,明明知道他未来会继承桓家,却还剥夺了他所有历练的机会,可殿下,你呢?我又有什么对不起你呢?在我选择你之前,你我素昧平生,我选择你,自然是选择我当时遇到那个你,你却问我为什么不好好教导你,殿下,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凭什么我有一个现成的君主不选,要去选择一个需要我教导的君主?”   “这些年,我对殿下不好吗?”蔚岚想起当年来,忍不住出声:“在殿下试探蔚岚前,蔚岚难道没有给过殿下真心吗?殿下受陛下责罚,蔚岚是真心疼惜;殿下需要与太子对抗,蔚岚也没有丝毫畏惧。这些年来,在此事之前,蔚岚未曾偏过太子半分,可殿下又是如何对待蔚岚的呢?”   “明知谢子臣是蔚岚心上人,却仍旧要蔚岚亲手嫁祸他;明知嵇韶是蔚岚友人,要蔚岚亲自监斩他。明明答应好将谢子臣完完整整送回蔚岚手上,却要当着蔚岚的面折辱他。到头来殿下还要问蔚岚为什么要背叛?殿下,人心都是肉长的,若蔚岚真的一心一意忠诚于殿下,殿下对得起这份忠诚吗?我只是殿下的臣子……”   “你不是臣子!”苏城怒吼出声来:“蔚岚,到今日,你还不明白,还要装傻充楞吗?!你一定要我说破说清楚,你才敢面对这件事吗?”   蔚岚没有说话,她愣愣看着苏城,苏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颤抖了唇,泪珠从眼中滚出来。   蔚岚心中不由得慌了神,苏城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脱,死死盯着她。   “我喜欢你。”   他咬牙出声,看着对面人惊讶的神情,一字一句,艰难道:“我喜欢你,我将你放在心上,所以我容不得你心上有其他人。”   “谢子臣不可以,嵇韶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你身边该只有我,你世界该只有我,你一心一意,都该忠诚于我。阿岚,”他的泪珠滴落在她手掌上,他像一个少年人一样,注视着她,嚎哭出声:“我喜欢你,我只是因为喜欢你啊!你要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你就只看着我一个人,不可以吗?”   蔚岚没有说话,她看着面前桃花眼中盈满了水色的青年,好久后,终于收回神志。   “对不起。”她轻叹了一声,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温柔替他擦拭了眼泪。   “不能喜欢你,是我的错。”她再体贴不过,眼中神色也再柔和不过。然而这样的体贴与温柔,却仿佛是刀一样,刮在了他的心上。   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她始终都是这样。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那一年要从惊马上救下他,要给他一株桃花?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这样温和对待他,在他答不出题来时给他递纸条,在他恶言相向时从容笑过;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为他受伤,冒着被圣上迁怒的危险,从大殿之上抱回他;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在桃花纷飞的时节,将他压在树上,这样温柔亲吻他?   如果不喜欢,如果真的无法喜欢,又为什么,要招惹他?   他死死盯着她美丽的面容,仿佛是要捏断她的手腕一般,死死捏住她。她手腕上明明已经有了红痕,然而她却依旧从容不迫,仿佛是感知不到痛楚一般。   “阿岚,”汪国良在一旁点了安神香,知趣退了下去。安神香的香味萦绕了整个寝殿,蔚岚察觉这味道,皱了皱眉头,正想运功,便发现身体里任何力道都提不起来。她心中一惊,抬眼看过去,便看见苏城近乎疯狂的神色。   “阿岚,”他再次唤她,蔚岚冷下脸来,听他道:“我可以改,你所有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你所有想要的,我都可以给。我最后一次问你,阿岚,”他靠近她:“你还是选太子,是吗?”   “我要的,你都可以给?”蔚岚嘲讽笑出声来,她身体已经彻底软了下来,此刻也清楚知道,那安神香必然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了,只是如今她本就重伤在身,本也翻不了什么大浪,无法挣扎,她也不再惶恐,勾了勾嘴角,看着苏城近在咫尺的面容,温和道:“那,我要谢子臣与我一起位极人臣,你也给吗?”   苏城没有说话,片刻后,他低低笑了。   “谢子臣……谢子臣……”他念着谢子臣的名字,而后大笑出声来:“好,好,好得很。阿岚……”   他将她头发一扯,便逼着她仰起头来,疯狂吻了下去,蔚岚眼神一暗,苏城一把甩开她,站起身来,拉开了自己的腰带,蔚岚直起身来,靠着墙,屈起一只脚,握着折扇的手放在那只屈起的脚上,微微喘息。   她发冠早就被卸了,头发凌乱散在周边,身上袍子也被苏城扯得松松垮垮,秀美的眉目染着几许颜色,仿佛是哪家浪荡公子,无尽风流。   “说这么久,蔚岚还以为殿下是要做什么呢,”蔚岚笑了笑,从容道:“原来是如此迫不及待自荐枕席,公子我见了不少,殿下这样急迫的,还头一次见。”   听着蔚岚的话,看着蔚岚散漫的模样,苏城内心涌起无尽愤怒。   这时,外面传来汪国良急切的敲门声:“陛下!禁军反了!他们把宫门开了!陛下快走吧!”   “滚!”苏城怒喝出声,死死盯着含笑靠墙打量着他的蔚岚。   她的目光轻佻又嘲讽,这一场他以为应该是发泄的事,竟就在她的目光中,变得如此狼狈起来。   他不想见到她这个样子,不想见到她这样俯视他的模样。这份感情已经是如此狼狈,从头到尾都让她鄙夷俯瞰着,他不想再看到她这副模样。   他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拉扯到床下来。蔚岚疼得吸气,苏城将她拉到床边,一脚踢到她的膝盖上,逼着她跪了下去,而后用腰带迅速将她手绑在了床栏之上压着她的脖颈,逼迫她背对着他跪在地上。   他这一套动作做得又狠又凶,蔚岚伤口挣裂开来,鲜血落在地板上,蔚岚身上没有任何力气,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苏城看着那人墨色发下白色纤细的颈,看着她被血侵染的白袍,看着那一贯高高在上从容风流的人跪在自己面前,竟是不可抑制的有了反应。无数次梦境仿佛近在咫尺,他忍不住颤抖了手,弯腰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阿岚……”   他低头亲吻她的脖颈,伸手解开了她的腰带。   “阿岚,”他拉开她的衣服,一下一下亲吻在她的背上,沙哑出声:“你疼不疼?”   蔚岚没有说话。   这算不上一件大事,一个男子自荐枕席,这本也没什么。可是用这样的方式,那便是天大的屈辱。   她一言不发,眸色深沉,感觉那个人柔软的唇随着衣衫一起,从脖颈一路往下,而后停在胸前。   衣衫之下,素白色的绷带紧紧裹在胸上,护心镜也被扣在胸前。苏城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道:“阿岚,这是什么?”   “殿下,”蔚岚低笑出声来,听着外面军队冲进来的声音,冷声道:“殿下还是穿好衣服吧,人马上就要来了。”   “没关系。”苏城快速解开她的绷带,护心镜,冷笑出声:“阿岚信不信,首先进来的,肯定是谢子臣。这点时间,足够我进入你了。”   “阿岚,”他看着面前人素白纤瘦的背部完整呈现在自己面前,他整个人都附上去,低头用舌头卷上她小巧的耳垂,沙哑道:“我要当着谢子臣的面,上你,你说……”   他的手附在了她的胸上,而后所有话语都停止下来。他不敢动作,脑中一片空白。   他有过这样多的美妾娈宠,女人和男人,哪怕这个女人的特征再不明显,他也是分得清楚的!   他手中握着那小巧柔软的小团,蔚岚面色一片冰冷,而苏城脑海中则闪过无数画面。她从来男生女相,她从不随便脱任何一件衣服,她与每个人的亲近都格外有分寸……   阿岚……阿岚……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一脚踢开大门。   苏城猛地回过身来,将衣物往蔚岚身上一盖,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背对着众人,用整个身子挡住了她。   “出去!”   这一刻,苏城比任何人都惶恐害怕。   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要守住她。必须守住她。   他的阿岚,姑娘阿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她是个女人】   墨书白:“发现蔚岚是女人,你们的心情如何?”   苏城:“我很方!真的很方!吓死我了!!尼玛怎么会是女人啊,怎么是女的啊!你知道我做了多久的心里建设吗?吓得我都软了。”   谢子臣:“很复杂,为什么是个女人,你知道,努力接受一个男人还接受自己是个受,每天担心菊花好久,然后突然被告知对方是个女人这是一种什么心情吗?而且,她是个女人,竞争者又多了。”   王曦:“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卧槽子臣我之前的话是乱讲的你千万别……不,你还是相信吧。美人当前,我没这么怂。男人就算了。”   桓衡:“女人……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当时没有抢回家啊!!!”   【小剧场·当男人想要□□你】   墨书白:“蔚岚,我想采访一下,对于今天苏城的行为你什么感想?”   蔚岚:“其实,我觉得他用错了方式。他要是早一点,我肯定也不会拒绝他,有一种上床叫做礼貌性上床,你也知道,他毕竟长得好。”   墨书白:“……渣女……”   蔚岚:“咳咳,当然现在不一样了,我要为子臣守身如玉了。但是,本来我也没什么介意的。你说一个美貌男人拼了命要来上我,这事儿说出去,我多少姐妹羡慕还来不及,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就是吧,他这个手段太激烈了,太伤人自尊心了。”   墨书白:“……”   蔚岚:“你和他讲,下次不要这么凶残,这么野性,我hold不住。他该上□□,然后主动一点,温柔一点,好好撩……”   墨书白:“好了好了,你赶紧走,共创和谐社会,需要文明你我,你不要乱讲话我警告你。” 第87章   “你们在做什么!”   大门轰然巨响后, 谢子臣看到面前的场景, 目呲欲裂,直接冲了进来, 一脚朝着苏城踹了过去。苏城死死抱住蔚岚,被谢子臣一脚踹到地上, 压到蔚岚身上。   蔚岚闷哼了一声, 伤口彻底裂了开来, 艰难道:“让他们下去。”   一听这话, 谢子臣立刻确认苏城身下的人是蔚岚,大步朝着两人跨了过去, 同时冷声道:“都出去!”   后面的人立刻关上了大门, 房间里就留了谢子臣、蔚岚、苏城三人。   苏城听着谢子臣走来的声音, 紧紧抱着蔚岚,拼命思索着要该怎么办。蔚岚是女人这件事是决不能被发现的, 一个女人居然当朝为官这么多年,一个人都不知道……不, 谢子臣呢?苏城开始思索,谢子臣与蔚岚如此情深,他知道吗?   苏城不敢确定,蔚岚是个谨慎的人,这样的事情,想必她不会轻易透露给任何人听,他调整了呼吸,在谢子臣抓住他衣领的瞬间, 一跃而起,抬脚踢向谢子臣,同时同蔚岚大声道:“跑!”   他身上本来也有伤,谢子臣抬手挡住他第一次进攻,而后便见到蔚岚趴在地上,衣衫凌乱,她身上盖着苏城的衣服,血从地面上流出来侵染了地板,露出的脖颈上带着刺眼的嫣红,谢子臣脑中“嗡”的一下,瞬间也管不得苏城是不是皇子,此刻是什么身份,杀人的冲动油然而生,他改挡为握,一把抓住苏城的手腕,直接将苏城扔了出去!   苏城被他重重甩在梁柱之上,蔚岚听着他们的打斗声,她早听到苏城的话了,她也想跑,可是全身骨头都仿佛是软了一样,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艰难。一想到那个人是谢子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失去动力,趴在地面上,感觉鲜血一点点流出来,身上一点点冷下去。   谢子臣把苏城扔出去后,连忙去地上将蔚岚抱起来,着急道:“阿岚,你……”   话没说完,谢子臣就愣在了原地,蔚岚被她揽在怀里,上半身的衣衫散开滑落在肩头,露出她莹白的肤色和尚在流血的伤口。因为长期绑着绷带勒出来的痕迹在胸的上方清楚昭示着岁月,微微起伏的线条宣告着这个人与他不同的性别。谢子臣惊得差点把手里的人扔出去,好在他看见了她腹间的伤口,颤抖着声音,不可思议道:“阿岚?”   “快叫林夏……”苏城艰难出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样的险境林夏不但没跑,还上赶着从太医署冲过来。她必然是知道蔚岚身份的,所以蔚岚只让她近身照顾。   苏城出声,谢子臣立刻确认了蔚岚的身份。也只有是蔚岚,才能让苏城到这个时候第一个反应还是为她遮掩身份。谢子臣抿了抿唇,将衣服往蔚岚身上一盖,立刻同外面道:“叫林太医来!”   说着,谢子臣赶紧解开蔚岚手上的腰带,将她抱到床上。他心中又惊又怒,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苏城身上的伤口也裂开来,他也不再挣扎,靠在墙边,捂着伤口,低低喘息着。谢子臣给蔚岚穿好衣衫,蔚岚闭着眼,紧皱着眉。她脖颈和背上都是吻痕,衣衫都被拉扯开来,怎么能想不到在他进门前她遭遇了什么。谢子臣忍住现在就捅死苏城的冲动,握紧了蔚岚的手,借由这个人的温度提醒自己,当务之急,没有任何事比蔚岚的安危重要,苏城就在这里,他跑不了。   林夏匆匆忙忙赶紧来,一看到地上的绷带和护心镜,心里就咯噔一下。她面上不露分毫情绪,低头上前来为蔚岚整理伤口。苏城就静静坐在一边,看着林夏给蔚岚看伤。   林夏一看到蔚岚的伤和身上的吻痕,瞬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也看出来在场的人都是知道蔚岚身份的,也不再避讳,同谢子臣道:“谢御史回避一下,我要检查一下世子全身的伤口。”   谢子臣本想开口说他就看着,但突然想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他一瞬间红了脸,正要起身,他又想起一事来——林夏也是个男人。   他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临时传个女医,又不是可靠的人。可这个可靠的人……   谢子臣思绪发散开去,林夏肯定知道蔚岚是个女的,而他一个男人……   林夏看谢子臣脸色变脸变去,立刻明白了谢子臣心中在想上什么,便道:“谢御史不用多想,林夏也是个女人。”   谢子臣当场惊呆,他呆呆看着林夏,见对方眉目秀丽,的确也和蔚岚一样,是个男生女相的模样……而且林夏也的确更矮小些,骨架偏小。   蔚岚是女人,林夏是女人,那么一直贴身伺候蔚岚的染墨肯定是个女人……   女人女人女人,他身边居然有这么多女人!!   “到底有多少女人在朝廷里?!”   谢子臣忍不住开口出声,林夏抬头看了一眼谢子臣,他立刻反应过来,此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好时机,赶忙起身道:“我不看,你查吧。”   说着,谢子臣赶紧站起身来,往内室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冷下脸来,走到苏城边上,冷声道:“跟我进来。”   苏城这时候也不敢和谢子臣倔,捂着伤口,跟在谢子臣身后,一步一步艰难走到内室去,刚一进内室,谢子臣反手就是一巴掌,当场就把苏城抽在地上。   苏城脑袋撞在桌上,倒吸了一口凉气,谢子臣一脚又踹了过去,压低了声骂道:“王八蛋!”   想到他进门时两人的姿势,想到蔚岚还被绑在床头的手,他脑子里面什么都明了清楚,一时忍不住一脚一脚就踹了过去。苏城捂着伤口,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怕是要死在这里了。蔚岚听着里面的声音,终究不忍,低声道:“别打了。”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些疲惫。谢子臣停住了动作,捏紧拳头,蔚岚接着道:“他如今毕竟还是陛下。”   无论是怎样的方式,他毕竟是登基了。   说完这话,蔚岚再也坚持不住,急促咳嗽起来。   里面两个男人立刻回头,谢子臣想要冲出去,却突然想起她姑娘家的身份,一时又止住脚步。那咳嗽声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去,传来林夏冰冷的声音:“谢御史不必担心,我怕阿岚太过难受,用了点药,她如今睡过去了。”   谢子臣心中稍稍安定下来,苏城忍不住开口的道:“她还好吗?”   “殿下如今问这样的话,不觉得虚伪吗?”林夏看着蔚岚腿间的淤青,忍不住愤怒出声:“她本来体质也不大好,如今更是受伤虚弱之时,您居然用软骨这样的药,我给她调养了半年,就被你这一剑一药全毁了!这便算了……你居然还用强……”   听到这话,就算用蔚岚劝阻,谢子臣也按耐不住,抓着苏城的头又狠狠撞在了墙上。   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骂这个人了,只觉得心中愤怒难当。   这样一个人,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就让苏城糟蹋成了这样子!   苏城脑袋一下一下撞在桌上,林夏听得心烦,也怕谢子臣把他就在这里打死了,冷声道:“谢御史别打了,把阿岚惊醒了不好。”   谢子臣抓着苏城顿了顿,林夏看着蔚岚身上的伤口,火又上来,她给蔚岚包扎好伤口,穿整好衣服后,走了进来。   地上都是血迹,苏城倒在一边,腹间额头都是血,看上去奄奄一息。   林夏走到苏城面前,苏城艰难抬眼,张了张口,再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林夏一巴掌就抽到他脸上,随后冷声道:“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说着,林夏便为他看诊。   他毕竟登基了,有什么罪,都要在审判后再说。不然他们真的就是乱臣贼子了。别说他是一个登基的陛下,就算只是皇子,不到万不得已,也轮不到他们杀。   林夏想一针扎死他,然而也不想为这么个人弄坏他们一批人的名声,于是还是给他急救后包扎了伤口。谢子臣冷冷看着她做这一切,随后道:“我可以去看看阿岚了吗?”   “嗯。她情况安定了。”   她情况安稳了。   苏城脑子里全都是这句话。而后他便看着谢子臣转身,他微微一愣,随后无数嫉妒爬上心头来。他马上要失去所有了,皇位,蔚岚,而这个人则将平步青云,拥有所有他想要的。   江山,美人,这个人都能握在手里。如今他知道蔚岚是女人,他更是有了她的把柄。他可以占有她,像他无数次梦境里那样,拥抱她,压倒她,进入她,感受她所有妙曼和美好。   这都是他苏城不能拥有的。   无数恶毒的心思涌上来,苏城开口出声:“谢子臣。”   谢子臣顿住脚步,他回过神来,静静看着苏城,苏城抬起头来,恶毒看着谢子臣,笑着出声道:“谢大人,这样天大的秘密,阿岚一直瞒着你的,是吧?”   谢子臣不回话,然而苏城的话却像利刃一样,一下戳到了他的心里。他捏着拳头,看着谢子臣默不作声,苏城忍不住大笑出声来,快意涌上心头。   原来他也不知道,原来明明说好了在一起的两个人,却还隐瞒了这样的事。   “是我先知道的……”苏城刺激着谢子臣,阴毒着道:“是我先吻了她,我先脱了她衣服,我先碰了她,我先……”   “你找死是吗?!”林夏一巴掌抽过去,止住了苏城的话,她看出谢子臣情绪不对,怒道:“你要死我就扎死你,你犯不着说这些话恶心人,谢御史,”林夏想了想,还是道:“阿岚仍旧是完璧之身。”   蔚岚醒后,是绝对不会和谢子臣说这些的。她本来也不大在意这种事,让她和一个男人说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大概是莫大的屈辱。她一辈子也很难明白,为什么会有男人介意这种事,如果谢子臣介意这种事,她大概会立刻扔掉这段感情。   可林夏明白这个世界的人有多看重一个女子的贞洁,哪怕谢子臣能接受,可这终究是谢子臣心里一根刺,他会时不时想起,然后扎在蔚岚心上。所以林夏为蔚岚开了口,解释道:“苏城并没有……”   “这不重要。”谢子臣抬手止住了林夏的话,将目光落在苏城脸上,冷淡道:“我连她是个男人都接受了,哪里还会在意这种事?不过就是被狗咬了一口,我就是心疼她疼而已,难道还要责怪她怎么被狗咬了?”   “谢大人真大方。”苏城冷笑出声来:“我倒是想知道,如今知道魏世子是个女人后,谢大人打算怎么做?还放任她在朝堂上和一群男人勾肩搭背?谢大人在当年被分去和她一个寝室是偶然吧?若当年没有偶然分在一起,那另一个男人要和她睡这么一年,她大概也是不会拒绝的。哦,我想起来了,”苏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当初她和桓衡似乎也是同一个军营许多年啊。”   谢子臣没说话,他听着外面的喊杀声,从中辨认出王凝安顿士兵的声音,知道外面估计已经平稳了。听到苏城的话,他转过头来,淡道:“说完了?”   苏城知道他在听什么,面色有些难看,谢子臣扫了一眼他的神情,淡道:“我还以为你是真喜欢她。”   苏城微微一愣,随后便听谢子臣道:“这样拼命想要对方过得不好的喜欢,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苏城没有说话,谢子臣看着他呆愣的模样,淡然出声:“知道为什么她最后不会和桓衡在一起,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是为什么吗?你们总在说喜欢她,可却总是在索取,像个孩子一样,拼命想要她的好,想独占她,一旦得不到,就开始不折手段,哪怕毁了她,你们心里大概也是在所不惜。”   “我没有……”   “没有吗?”谢子臣声音平淡,无喜无怒,言语却锐利如刀,让苏城第一次直面自己内容如此阴暗狼狈之处:“如果你在意她,方才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阿岚是个普通的女人,如果我稍微有那么些芥蒂,你这些话,便会毁了她。你大概不知道吧,”谢子臣走到他面前,靠近他,弯下腰来,附在他耳边,低哑着声道:“我已经和她同床共枕很多年了。她是我的人,苏城你这辈子别想了。”   仿佛惊雷炸响在苏城耳边,愤怒从他心中腾升而起,他一拳朝着谢子臣砸了过去:“混蛋!”   谢子臣一把捏住他的拳头,冷淡道:“我混蛋什么?我会娶她,我对她好,我处处考虑她,处处为她着想。我是她的丈夫,你不会不明白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丈夫有多重要,而你却完全没有考虑过我会怎么想,我会怎么对她,不管不顾这样诋毁她。要是我就因此芥蒂了呢?你以为一个男人对他的妻子心存芥蒂的时候,他会做什么?会放了她让她和你在一起?会和她分开?苏城你扪心自问,你会吗?”   “你不会。”谢子臣肯定开口:“你会将这件事放在心里,一直介意,然后折磨她,冷淡对她,却又不肯放开她,就此蹉跎她的一生……”   “你敢!!”   苏城虐喝出声来,他一把捏住谢子臣的领子,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喘着粗气道:“谢子臣,你若敢这样对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无用。   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居然如此冒进。   他以前一直想,成王败寇,他当不了皇帝,那不如就去死,屈居人下绝不是他的选择。可今日却突然觉得,他这样的想法……为什么呢。   他明明可以老老实实当个王爷,然后去自己的封地,无论如何他也比这个庶子出身的谢子臣要高贵得多。那样他就可以好好活着,可以好好保护蔚岚,甚至于迎娶她。可以在另一个男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时一拳将他砸翻在地,然后告诉她:“我会带她走,你这辈子休想羞辱她。”   可他如今什么都做不到了。谢子臣踩着他成为了有这从龙之功的权臣,而他却将面临的,大概是断头台的命运。   他护不住她了,如果谢子臣真如他所说,那他……也没什么办法。   哪怕此刻如此恐吓他,但其实他和谢子臣都知道,他做不了什么。   谢子臣看着气喘吁吁的苏城,抬手一把掀翻了他,而后道:“既然这么在意,就不要随便开口说话。所有的言语都会伤人。苏城,把嘴巴闭紧一点,如果你喜欢她,就把这个秘密带到你的坟里去。”   说完,谢子臣便转身离开,回到殿中,来到蔚岚面前。   蔚岚还睡着,因为痛楚微微皱着眉,谢子臣静静瞧着她,一时无数滋味涌上心头。   怎么就是个女孩子呢。   怎么……真的就是个女孩子呢?   他心情复杂,一时有些微微的激动,毕竟这么久以来,他对蔚岚是男人这件事不是不介怀的,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也只是能接受他们两相爱的事实,进一步……他就一直憋着了。他又想把她压倒身下,心里又过不去那个坎儿,如今她突然变成了女孩子……   谢子臣想着想着红了脸,赶紧念了几遍清心咒,觉得有些尴尬起来。就想着她是个姑娘的事情,居然就硬了……   但是进一步想,他又有些不大情愿。一个姑娘,怎么就这么大大咧咧的……与他同吃同住同睡,床事孟浪就算了,与其他人居然也一点都不忌讳,以前还喜欢这个想追那个的……还有那些人,像王曦这种,她还是个男人就已经直了眼,要知道是个姑娘……   最关键的还有桓衡,如今他大权在握,当初放蔚岚回来,一半是因为北方不够平稳,另一半还是出于对蔚岚的爱慕,不忍让她七尺男儿被自己毁了一辈子。但要是桓衡知道她是个女人呢?知道她并不需要这样的野心和前程呢?以他桓家抢人的作风,他大概还真的做得出为了抢人挥师南下的事情来。   谢子臣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太过难办。让蔚岚继续在官场上混迹他是已经打消了这个心思了,蔚岚之所以女扮男装,他大概也猜出来,当年长信侯府危机四伏,魏华又不是一个撑得起来的,她大概只能如此。   一想到这里,谢子臣心里更加疼惜她来,不由得暗骂魏韶和魏华无用。但小骂了两句他又想起来,蔚岚也是有上辈子的,上辈子她是官至丞相吧?那也是个男人……也就是说,她一个男人,投胎转世成了女人?!   想到这里,谢子臣豁然开朗,终于明白蔚岚会这种风格的举止做派,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她,觉得她颇为不幸。   明明是个男儿身,居然投胎在了女人身上,要是他谢子臣,怕是醒过来的时候就一头撞死了。   可怜,真是可怜的阿岚。   谢子臣脑子里迅速浮现各路想法的时候。王凝已经全面控制了宫里的局势。   苏城登基后杀嵇韶这些事早就惹怒了朝中的人,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等王凝攻城的时候,守城的士兵们居然直接自发开了城,这场仗几乎是不战而胜,本来预计一夜攻下来的盛京,居然半个时辰不到就全面投降。   按理说本来不该如此迅猛,然而一方面是嵇韶事件之后,学子们四处宣扬苏城的残暴,让朝廷大臣内心倒戈了大半,另一方面则是上官家的府军没有任何踪影,而原本该由陈家一手掌管的南府军则一点动静都没有,世家们稍作衡量,便明白今日的局势怕是一场恶战,这件事中他们本也没有参与太多,便干脆将禁军首领和守城长官给捉拿之后,开了城门,迎接王凝入城。   而在王凝入城之前,王曦便同元清一起到了南城军中,由元清的亲信带着元清和王曦等人到了陈水淼面前,而后直接将陈水淼斩杀在了帐中。元清拿着军印迅速接管了南城军,两方里应外合之下,彻底控制住了盛京。   林家知道这个消息后,林寻带着全家坐在大堂之上,让人倒了毒酒。   林澈坐在他身边,全家老小都在大堂之上,瑟瑟发抖,唯独这父子二人,一脸坦然。   林澈的母亲张氏抱着自己的幼子跪坐在一边,当丫鬟将毒酒倒入她杯中之时,她终于彻底崩溃了,从桌后扑了出来,跪在地面上道:“老爷,老爷绕过我们一命吧!这酒我可以喝,可是阿言是无辜的啊!”   张氏一哭,屋里的姬妾孩子都哭了起来。林寻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哭什么!不就是死吗?我是为你们选了一条最好的路,你们活着就能好好活了?到时候,全家男丁斩首女丁充妓,我林家的女人决不可受此羞辱!”   “老爷,”张氏嚎哭出声:“您为官多年,您去求一求太子,我听说太子仁德,阿言们都还是孩子啊……妾身固然不畏死,可这些稚子何其无辜?!”   “张氏你这妇人,”林寻怒骂出声来:“阿言便就是活着,也难逃入贱籍的命运,我身为他父亲,宁愿自己的儿子死在这里,也不愿他苟且活着!”   “老爷你不想活,可我们想活!”   张氏实在忍不住,怒骂出声来:“老爷,您说您给我们选了路,可我们让您选了吗?您拖着全家卷入这场夺嫡之争,说是为了林家兴旺,可到底为什么,您自己不清楚吗?!”   说着,张氏再也忍不住,站起来,怒骂出声:“就为了上官家那个女人,您念了一辈子,年轻时候念着她,她当了皇后念着她,如今她儿子想要登基,您还念着她!知道的是老爷您情深义重,不知道的……”   “住口!”话没说完,林寻忍不住冲到张氏面前,抬手便是一耳光就要扇去,林澈直接起身,一把拉住了林寻的手,淡道:“父亲,母亲忍了一辈子,让她说吧。”   “逆子!”   林寻扬手一巴掌抽在林澈脸上,张氏尖叫一声,便要同林寻撕扯起来。林澈拦在中间,同外面道:“将母亲拉下去!”   “放开我!放开!”仆人们冲了上来,林澈拉着林寻,淡道:“都下去吧,能跑的,就跑吧。”   听到这话,一直瑟瑟发抖的姬妾们立刻感恩戴德起身,带着人都下去。林寻挣扎起来,却被林澈死死拉住,他老了,比不上这自幼用着最优质的资源教导长大,文武双全的儿子。林寻涨红了脸,怒道:“逆子,你这是要反了吗!放开我!”   林澈一言不发,等到整个屋里都空了,林澈才一把放开林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跪坐下来。   “父亲,”他淡然开口:“别人的命是别人的,您管不着。如今您要死,儿子陪您一起,其他人,便放过他们吧。”   林寻微微一愣。所有的孩子里,他最疼林澈,也就管得最严,如果这件事他有什么愧疚,大概就是,将林澈牵扯了进来。   看着林寻的神色,林澈便明了了他的意思,将毒酒推给他,淡道:“父亲无需愧疚,这件事,本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不是我心志不坚,如果不是我懦弱无能,那我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说着,林寻慢慢闭上眼睛,有些痛苦叹息出声:“父亲,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   身为太子伴读,为臣不忠;   身为友人,为友不义。   林寻以为是他用作为父亲的威严压迫了他,可林澈自己却十分清楚,除了父亲的那一份压迫,他心中对于权势的渴望,对于父亲认可他那一份渴望,才是整整吞噬他的原因。   父亲从来没夸过他,只愿意在他答应成为苏城间谍时夸过他。他说,等苏城登基那日,他林澈将成为最年轻的尚书大人。   他自幼都是最优秀的,一生也将如此。   他答应了。   为了不被林寻责打,为了得到林寻的肯定,为了成为他心中那个一直最优秀的自己。   然而当所有一切真正发生,他成为尚书大人的那一刻,他看着嵇韶被斩,听阮康成问他那一句“后悔否”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内心一片茫然。   他长大了。   他的人生不止只有父亲的目光,父亲的期许,父亲的肯定,父亲的责罚。   他有了自己的兄弟,自己的道路,可是他却被蒙蔽了眼睛,等他睁开眼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可他能责怪谁呢?   谁都怪不了。父亲吗?路是他自己选的,自己走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这个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人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林澈闭上眼睛,将一旁没有毒的酒端起来,抿了一口。   ”父亲想走,便先去吧。阿澈想等一个人,等他来了,阿澈和他聊聊天,去的路上,也能安心些。”   “好。”   这一辈子,林寻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当年不擅长表达,于是他心爱的姑娘送入了宫里,成为了皇后,都不知道他如此深厚的爱意。她总想着利用他,却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他刑部尚书,林家家主,又怎么会被一个后宫妇人玩弄于手掌?   如今他想同这个一手养大的儿子说说话,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说不出爱,也说不出其他,他只能是红了眼眶,端起他倒的毒酒,一饮而尽。   酒灌肠而入,带着剧烈的痛苦,他再也无法站住,跪倒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   林澈默然喝酒,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不到双十的年岁,这个少年人却仿佛是早已老去了。林寻脑海中浮现出他年少时的模样,那时候林澈还是个极其活泼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像个暮秋之人一样,如此谨言慎行,一举一动如此沉稳,堪称世家典范。   他一直骄傲于他的孩子这样听话,懂事,优秀。可在这一刻,看着少年人苍白的侧颜,他想起王曦、阮康成、嵇韶、蔚岚这些如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人,想起那些人意气风流的模样,他居然觉得……   他错了。   他该疼惜这个儿子,让他像那些一般的少年一样,开开心心过着日子。   他如今果真成了最年轻的尚书大人,可那又怎么样呢?他马上就要死去,而到死,他也没有过一日,像一个少年人一样肆意活着。   林寻艰难爬过去,他如此急切,他害怕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阿澈……”他艰难出声:“活下去……阿澈……王曦会帮你的,活下去,没有父亲,你可以好好活着……”   林澈没说话,他呆呆看着蓄满了泪水的林寻,林寻口中吐出鲜血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和大胆过。   他死死握住林澈的手,温热的血落在他的手掌间。   “阿澈……”他沙哑出声:“我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开心一点……对不起……我……我不是个好父亲……”   “对不起……”   “我……”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在林寻唇边。   他再也说不出来了。可林澈明白的,这个一贯含蓄内敛的人,在最后一刻,大概是想说那一句,我爱你的。   他的父亲,如此寡言护短的父亲,一生很少赞扬过他。他几乎都快以为他们父子之间只剩下这权势的维系了,可这时候,他却突然告诉他,他想他好好活下去。   林澈脑中一片空白,他手上都是林寻的血,他颤抖着,去端起杯子,血水混合着酒饮了下去,一杯接一杯。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泪就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兵马的声音,片刻后,大门被人撞开,林澈颤抖着身子,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为首的人穿着玉色华服,头顶玉冠,手执一把绘着山水的小扇,同阮康成说笑着走进来。   他们穿过长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踱步进入大堂。   而后他转过头来,仿若画笔描绘的眉微微一挑,一如平日调笑那边够了嘴角:“哟,哭了呀?”   “阿曦……”   他颤抖着唇,沙哑出声,王曦踏入房中来,看都没看地上的林寻,径直坐到他边上,一幅哥俩好的模样搂过他的肩,用扇子打了打他的肩头,笑着道:“别哭了,有我在,你死不了。”   “我不怕死。”林澈冷然开口,王曦立刻回道:“可我怕你死啊。”   林澈:“……”   王曦笑弯了眉眼:“你死了,我王七公子就找不到小跟班了。”   林澈:“……”   片刻后,王曦叹息出声,温和了声音:“阿澈,你做错了事,我既然是你兄弟,又怎么会不管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我的世界都是女人】   谢子臣:“魏世子风流倜傥,绝壁不是女人。”   蔚岚:“不好意思我是……”   谢子臣:“林大夫医术高超,还娶了妻子,绝壁不可能是女人。”   林夏:“不好意思我是……”   谢子臣:“那染墨行事放荡不羁还强吻我的小厮,这不可能是个女人了吧?!!”   染墨:“不好意思……”   谢子臣:“滚!!”   王曦:“子臣兄……”   谢子臣:“王兄,你看上去绝壁不是个女人。”   王曦:“这当然。”   谢子臣:“根据我的经验,你一定是个女人了。”   王曦:“滚!!” 第88章   林澈没有说话, 他注视着面前的人, 片刻后,他慢慢开口:“我害死了阿韶。”   王曦微微一愣, 阮康成走进来,看着林澈道:“你也知道。”   林澈苦笑起来, 闭上眼睛, 叹息出声:“我自然是知道的。”   “阿曦, 那日你让康成问我后不后悔, ”林澈沙哑出声:“我等你到现在,也不过是想通你说一句, 我后悔了。”   王曦没有说话, 林澈颤抖着手, 端起面前的毒酒,张开眼来, 看着面前清隽的青年,他眼中含了眼泪, 慢慢微笑起来。   “这么多年,阿澈承蒙兄台照顾,却未能走上正轨,是阿澈的错。如今浊酒一杯……便算是偿还。”   说着,林澈仰头便要将酒倒入喉中,王曦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将酒从他手中抢过来,淡道:“如果阿澈执意要喝这杯酒, 酒由为兄代劳……”   “不要!”林澈见王曦抬手便干,忍不住一把将酒推翻在地,酒泼洒在木板上,发出滋滋声响。王曦看着地面上的毒酒,神色冷了下来。   “你想死。”   他冷声开口。林澈没有说话,阮康成淡道:“他该死。”   “你闭嘴!”王曦怒然回头,阮康成冷笑出声来:“我闭嘴?难道我说错了吗?他背叛了你们,害死阿韶,他难道不该死?”   说着,阮康成逼近王曦,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是压不住的愤怒:“你王曦的兄弟是兄弟,我阮康成就不是了吗?都是一同把酒言欢的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人,王曦,你未免太厚此薄彼了些。”   “那他死了,”王曦面色平静:“阿韶就能回来了吗?杀阿韶的是他吗?下令的是苏城,监斩官是蔚岚,你身为他最好的友人,却是连劫囚都不敢。阿韶的死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你自己无能,就将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吗?”   “若不是他背叛太子,镇国公会死?陛下会死?苏城能称帝?!”阮康成大吼出声:“王曦,你欺我三岁小儿?我告诉你,今日林澈必须死!”   说着,阮康成猛地拔出剑来,指着王曦道:“他今日若不死,我阮康成与你,恩断义绝。”   王曦没有说话,林澈撑起自己,张开双臂,淡道:“请便。”   阮康成看着面前的人,他不是没把林澈当过兄弟,他们一批世家子本就是一同长大,本就是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他以为这些感情在嵇韶死的那一分钟他便是忘了的,然而在林澈张开双臂,从容等死时,他却突然发现,这剑他刺不下去。   林澈静静看他,一双清明的眼一如当年。   那时候他家里管得严,一举一动都端正,为人羞涩内敛,总是跟在王曦后面,阮康成从来都是放荡不羁的性子,多说几句,林澈就能脸红。   他们所有人都将林澈当做弟弟。   嵇韶死了,他本该偿命的,可阮康成握着剑,双手却是颤抖着,再进不了一步。   林澈含着笑,朝着他的剑尖走来。那剑尖就指在他胸前,阮康成惊得剑尖一歪,那剑便刺入他肩头。林澈含着笑,从容不迫往前走去。   利刃贯穿他的肩头,鲜血流下来。痛楚让林澈神志异常清醒,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到阮康成面前。   “对不起。”他沙哑开口:“康成,阿韶,对不起。”   阮康成手微微颤抖,他眼中蓄满眼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出来。   林澈抬起手,抹开他脸上的眼泪,微笑道:“康成莫哭,我要怎样,才能偿还阿韶?你说,我便做。”   “为什么……”阮康成终于溃败,猛地拔出剑来,嚎哭出声:“什么要这样?!”   “对不起……”林澈俯身跪在地上,一次次叩首:“对不起。”   “康成,”王曦终于开口:“我们一批人,本来也没几个兄弟。”   他转头看着外面枯落得黄叶,眼里带了如秋色一般的寂寥。   “小时候家人常对我说,这世上哪里有一辈子的兄弟。长大后,我身边这些人都会离开,会背叛。可我却从来不信,我爱交好友,你们都以为我浪荡,但其实我和每个人交往,都是真心实意,掏心掏肺。”   “我们认识十多年,”他蹲下身子,按住一直在磕头的林澈,林澈在他掌下不再动弹,隐忍了哭声,微微颤抖。王曦看着林澈,说给两人听:“我不想任何人离开。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死从来都很容易,可死了就是死了,除了让活着的人痛苦,还能做什么呢?难道阿澈死了,阿韶就会活了?难道阿澈死了,你阮康成心里就真的能放下了?更何况,”王曦眼中有些无奈:“阿澈想活,也得看太子的意思。又哪里是我们能决定的。”   “何必苦苦相逼呢?”   王曦叹息出声:“阿澈还未见过阿岚和子臣,就算要走,也该醉酒一番,大笑而去,才是我辈风流姿态。”   阮康成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收起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林澈再也无法忍耐,爆发出激烈的哭声。王曦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将他揽进怀中。   林澈蜷缩着身子,哭得撕心裂肺。   王曦没有言语,像是年少时安慰那个被父亲责打后痛哭流涕的少年,温和了声音。   “没事了,阿澈,都过去了。”   “我在呢。”   “别怕,我在呢。”   宫里宫外逐渐安稳下来时,谢子臣就坐在蔚岚身边,给她认真喂药。   林夏站在一边,看出谢子臣是带着伤赶回来的,身上的伤还没彻底愈合,他一番大动作,早就渗出血来,只是因为他穿着黑衣,不大看得出来。然而林夏却是一眼就看出来的,此刻四面都安稳了,林夏有些忐忑道:“谢大人,要不我先给您包扎一下吧。”   谢子臣将最后一口药喂给蔚岚,用帕子温柔擦过她流出药来的嘴角,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好。”   病人肯治病,林夏自然很是欣喜,赶紧打开药箱,结果谢子臣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突然道:“等等!”   林夏拿着银针和绷带,疑惑道:“嗯?”   谢子臣脸色有些不自然道:“还是换一位太医吧……”   “为什么?”林夏有些茫然:“我是我们太医署医术最好的太医,谢大人有什么担心的?”   “不是医术的问题……”谢子臣说得有些艰难,他到现在其实还是不能很好消化林夏也是个女人的事实,蓦然想起来,他又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女人给他上药?   “那是什么问题……”林夏突然理解蔚岚说的,男人心海底针,这个谢子臣的确比魏华还难搞,心思太多太难猜。   “那个,换个男的来吧。”谢子臣终于艰难开口,林夏蓦然反应过来,原来谢子臣是介意这件事。想了想,林夏又反应过来,谢子臣是蔚岚的男人,按照蔚岚的性子,如果自己看了她男人的身子……   不敢想象!   林夏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叫人去叫了个大夫来,然后就缩在一边,看谢子臣的血滴滴答答落一地。   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谢子臣轻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道:“阿岚这些年是你在照顾吧?”   “嗯……”   不知道为什么,林夏有点害怕。   “那么,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谢子臣皱起眉头,指着蔚岚的喉结道:“她这个喉结哪里来的?”   “就……一种特质的材料,然后拿东西贴上去……”   “那她总是隔一段时间腹痛,又是什么病症?”   “就……来月事,世子体寒,就会腹痛。”   听到这话,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道:“为何会体寒?”   “世子以前在北方没有好好保养过,然后常年服用药物抑制女性特征……”   “也就是说,”谢子臣皱起眉头:“这些年她一直在服药,所以胸这么……”   谢子臣差点把那个“小”字脱口而出,然而又生生止在唇边,有些不自然扭过头去,红着脸,咳嗽了一声道:“那个,她身体还有多少问题?”   “最大的问题还是长期服用那些药物,伤害太大,违背阴阳毕竟不是好事。”   谢子臣点点头,思索着道:“以后……那些药就停了吧。”   “那万一……”   “我会帮她。”谢子臣明白林夏要说什么,果断道:“在她彻底抽身来之前,我会帮她隐瞒此事,你放心给她停药,身体最要紧。”   林夏点点头,外面传来御医和王凝一起求见的声音。如今太子还没回来,宫里主事的便是谢子臣,王凝虽然手握兵权,但对谢子臣却十分敬重,他在南方那些年,多得谢子臣扶持,才坐上这个位置。他一来感激谢子臣,二来作为谢子臣的盟友,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谢子臣是他在朝廷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升迁晋升军队钱粮都要依靠谢子臣,而他则是谢子臣的底牌。两人互相协作,就如桓衡同蔚岚。没有蔚岚,桓衡北方七十万军钱粮问题难以解决,而桓衡在没有谋逆的想法前,也必须依靠蔚岚在盛京给他谋求名正言顺的官职和好处。   此次暗线告诉他,蔚岚已经让太子许诺将华州一半税赋交给桓衡,而谢子臣虽然没有给他求得这样大手笔的钱粮,却为他谋得南方兵马大元帅的位置,与桓衡在军衔上,总算是平起平坐。不讲谢子臣一手拉着他走到今天的情分,就算看在权势的份上,这份体面,王凝也要给谢子臣。   谢子臣听见王凝来,同外面道:“进来吧。”   林夏起身告退,太医和王凝还没进来前,林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同谢子臣道:“谢大人,世子停药以后胸多揉揉会长大的,你别嫌弃她!”   谢子臣正在喝茶,听到这话,一口水就呛在嗓子眼里,急促咳嗽起来。见惹了祸,林夏毫不犹豫跑了。王凝和太医走进来,见林夏走的这么快,王凝不由得皱眉道:“这太医是不是有问题,要不要抓回来?”   谢子臣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潮红,熟悉他的王凝立刻明白,谢子臣此刻是有些不好意思。   但不好意思什么?   王凝皱了皱眉头,也不多想,便同谢子臣简单商量了一下如今宫中的事,随后道:“我明日迎接太子……”   “不必这么快。”谢子臣的伤口由太医包扎好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和一个昏迷不醒的蔚岚,谢子臣便大胆道:“阿岚的人有一些文书还没交接,等我都安排上任之后再说。你先回禀太子,如今宫里还没安整好,四处是苏城安排的杀手,你清理感情后再迎他入宫。”   “大概多久?”王凝有些担心:“此事不宜拖得太久。”   “三天吧。”谢子臣算了算:“我让他们三天内把交接文书都弄好。”   “还有个事。”王凝想起来,提醒谢子臣一声:“你之前同我说桓衡不会入京,打完就会回北方。但是如今他的军队好像没有往北方去,平了上官家后,他就留在那里,然后派使臣入京了。”   谢子臣微微一愣,桓衡这么做,倒是大大超出了谢子臣的预料。片刻后,他抿了抿唇道:“来就来吧,还能拦着不成?”   反正也不是桓衡亲自来。   王凝和谢子臣又杂七杂八商量了一会儿,蔚岚被他们的声音惊扰,终于是醒了,轻轻吟语了一声,谢子臣立刻回头,同王凝道:“有事以后说吧,我现在有重要的事!”   王凝:“……”   他没瞎,他看着呢。   但他向来也是知道谢子臣这个人的,无奈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房里就留下了谢子臣和蔚岚两个人,谢子臣温柔拨开蔚岚脸上被汗粘黏在脸颊边上的头发,焦急道:“阿岚,可是醒了?”   “水……”蔚岚艰难睁眼,谢子臣连忙端了水来,用勺子给她喂了进去。蔚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忙活的谢子臣,意识一点点清醒过来,终于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   谢子臣停下喂水的动作,低声询问:“还要水吗?”   “情况怎么样?”   “宫里已经完全稳住了,现在我让王凝拖住太子,等着把你安排的人的文书都交接好,再迎接太子回来。”   “嗯。”睡了这么久,蔚岚感觉好了许多,等彻底清醒后,她抬眼看向将水杯放在一边的谢子臣,淡道:“知道了?”   “嗯。”谢子臣点了点头,面上一片冷静,蔚岚勾起嘴角:“没什么想问的?”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谢子臣转了话题,蔚岚明白他不想谈这件事,也不再乱动,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谢子臣身体微微一颤,随后垂下眉目,整个人都温和了下来,像一只被人摸顺了毛的大型犬,温顺又乖巧。   “我不是有意想骗你的。”   蔚岚苦笑,谢子臣撇过头去,冷淡道:“这个事,等你伤好一点再谈。”   蔚岚知晓他果然是恼了,便不再说话,琢磨着的确得等伤好,才能解决他。   如今他既然已经知道她女子的身份,那么很多事她也不用点到为止。这样想想,蔚岚就有那么点小兴奋,小期待。   然而转头一想,虽然她心里是打定主意娶谢子臣的,但是无论如何说,他们都没有办婚礼,这怎么算都是没名没分跟了她。噎死委屈他了……   蔚岚轻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有些无奈道:“子臣,同我在一起,的确是委屈你了。”   “嗯。”谢子臣点点头,完全没有客套:“的确是挺委屈的。”   蔚岚:“……”   谢子臣看着她的模样,便明白她是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心里去的,不由得冷笑出声来:“凡事你都自己有主意,凡事你都自己有商量,重要的,不重要的,不管我是掏心掏肺付出什么来,你心里都放心不下,是不是?”   蔚岚没有说话,她突然觉得,谢子臣说的对,她该伤好些在同他商量这话才是。   “子臣,”她叹了口气:“我会娶你的。”   “是我娶你!”谢子臣恶狠狠出声,故作凶狠道:“我管你是因为什么步入的朝廷,等你伤好了,我给你寻个法子,你便从位置上退下来,我们想个法子,给你个身份。”   说着,谢子臣再如何故作强悍,声音都忍不住软了下来,他抚摸着她的发,温柔道:“到时候,你就是谢夫人了。”   “不可能。”蔚岚果断开口,毁了谢子臣所有美好的想法:“我不可能离开朝廷,也不会从自己的位置上退下来,嫁给你。”   谢子臣脸色忍不住变得难看起来。他不是没有芥蒂的,介意她不信任自己,介意她做事放浪形骸,介意她在朝廷里同这样多男人厮混在一起,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然而他不想去追究过往,这太伤感情,可此刻蔚岚却是连未来都不愿意许给他。他知道她当了那么多年男人,突然当了女人有些无法接受,可是……   “你毕竟是个女人了,阿岚,”他压着性子,教导她道:“不管上辈子是什么样子,这辈子都已经当了女人。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都会帮你。”   “你想要权势,等我当了摄政王,我保证与你平起平坐,谁都不能欺辱你。”   “你想要长信侯府好好的,我也替你护着。你一定要在朝廷里,是要做什么呢?”   听谢子臣的话,蔚岚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道:“什么叫,我这辈子已经当了女人?难道我上辈子不是?”   “难道你上辈子是女人?”谢子臣脱口而出,蔚岚笑了笑,撑起身子,伸出手去,捏起谢子臣下巴,靠近了谢子臣。   “看清楚,”她低压着声音,却不减气势半分,狷狂中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冰冷气息,含着笑道:“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我蔚岚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女人!”   谢子臣:“……”   他们理解的女人大概有点不一样。   “那你如何当上丞相的?”谢子臣皱起眉头,无法理解:“难道你们那里,女子也能当官不成?”   “不是女子也能当官,”憋了这么多年,蔚岚终于找到了一个抒发口,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人,于是忍不住抬了抬下巴,骄傲道:“而是只有女子能当官。”   谢子臣:“……”   “我们那里,只有女人能当官,女人当皇帝,女人继承家业,女人是一家之主,女人三夫四君……”   蔚岚细致说着大梁的风土人情,谢子臣呆呆听着,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怎么还能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等蔚岚介绍完了以后,她拍了拍谢子臣的肩,叹息道:“当年我在大梁,多少世家公子排着队想要进我蔚家大门,说句实话,子臣,若是上辈子,以你的身份绝不可能当我主君的。”   “我真是……”谢子臣怒极反笑,咬牙道:“谢谢你委屈了?”   “不谢,”蔚岚叹息道:“命该如此,也没什么办法。既来之则安之吧。”   “很遗憾吧?”谢子臣冷笑着道:“三夫四君的生活没有了,就只能嫁我了。”   “嘘,”蔚岚抬手,将拇指按在谢子臣唇上,温柔道:“是娶。”   “子臣,”她满眼深情:“有了你,没有三夫四君,我也并不介意。愿得青山老,愿看雪白头,子臣,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平定北方,给你一个大楚盛世。”   谢子臣:“……”   他没这么大野心,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没有。他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奸佞臣子,自己活得好便够了。   蔚岚也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些累了,便靠在他身上,将头放在他颈间,温和道:“我的意思是,我所有最好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你。子臣,我会好好对你的,嫁给我吧。”   谢子臣:“……”   他很感动,可是,他觉得这种想法绝对不能放纵。   “好好带孩子,”他抬起手,将她揽到怀里,板着脸道:“打天下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不行!”蔚岚立刻拒绝:“我怎么躲在男人后面!”   “你就该躲在男人后面!”   谢子臣决心从今天开始,纠正她对于性别的态度,认真道:“阿岚,你又要生孩子,又要养孩子,还要养家,你不觉得很亏,很累吗?生孩子这么艰难的事情你都做了,那么养家这种事就该我来对不对?”   “可我是个女人!”蔚岚一脸坚毅:“保护我的主君和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天职。孩子毕竟是你来养的,我养你们两个,有什么不对?!这个世界的女人们都是一批窝囊废,难道你要我也当这样的窝囊废吗?!”   谢子臣:“……”   不……她们不是窝囊废。   可这话不能说出来,他知道,要是他把这话说出来,就这个世界女人是不是窝囊废这个问题,他都能和她争论很久。而且他明白了,蔚岚的设想里,孩子是他养的,她负责生就可以了。   于是他不由得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   “阿岚,你实话告诉我,”他拉开他们两的距离,认真道:“当初你看上我,到底是为什么?”   “就觉得……”蔚岚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是个庶子,长得又好看,出身世家,人也聪明,应该比较好娶,娶回来,后宅也不会有太大的乱子……”   真是好实际的想法。   “所以,”谢子臣板着脸:“你其实一开始追求我,是真的一点喜欢都没有的对吧?”   “当然不是!”蔚岚心中警铃大作,她直觉再乱说话一定要出大问题,立刻道:“我对子臣那是一见钟情!”   “嗯,你继续吹,我听着。”   蔚岚:“……”   看着蔚岚吃瘪的表情,谢子臣不由得笑了,扶着她躺下,淡道:“你也不用哄我,你对我的心思,我心里不清楚吗?你期初并不喜欢我,我知道。”   “可是我现在喜欢你。”   蔚岚一把抓住他的手,认真看着他,谢子臣微微一愣,看见对方眼神明亮而执着,随后便听对方道:“你看我为你挨的刀,伤口有多深,我爱你有多深。”   谢子臣:“……”   “你和我实话说吧,”谢子臣面无表情给她盖上被子:“以前到底和多少人说过这样的情话?”   蔚岚面色一僵,谢子臣立刻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回答,好好养伤吧。”   “你放心吧,我没事的。”蔚岚笑开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这么静静瞧着这个人坐在自己身边,就觉得心中格外明朗灿烂。谢子臣看着她的笑,不由得愣了愣,随后便红了脸,转过头去,匆忙道:“你先睡吧,我去处理一下正事。”   蔚岚本来是打算好好养伤的,可看见谢子臣突然就这样红了脸,她心中感觉是被人轻轻撩过,心痒得不行。   她一把将谢子臣扯下来,谢子臣被她动作惊住,赶忙撑着自己,顺着她力道偏过去。结果刚靠近她,便被她一口含住了唇。   谢子臣面色瞬间通红。   虽然许多事都做过了,但那时候他以为她是个男人,同现在的心境全然是不一样的。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面享受着蔚岚高超吻技带来的阵阵快感,一面又思索着……这毕竟是个姑娘家。   长信侯府的大小姐,哪怕她不在意,他也想让她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嫁给他之后,再做这些。   他僵硬着身体,控制住自己不去回应,脑海中两种想法拼命打着架。   一面同自己说着,她什么都给自己做过了,就差那么一步,现在不过就是亲一下,又怎么了。   一面又告诉自己,那时候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如今知道了,自然要尊重她,她不懂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他却是清楚的,不能看她傻乎乎的,就欺辱了她。其他女孩子有的,他都要给她。   两种想法拼命在他脑海中撞击着,蔚岚许久没有尝过他的味道了,久别重逢,便就是一个吻,便让蔚岚情动不已,她舌头在他口中兴风作浪,许久后,她终于分开,看见面前人面色通红,眼中是拼命压抑着的欲火,她不免愣了愣,心中全是爱怜。   “子臣,”她环住他的脖子,叹息道:“这辈子,我大概是不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了,可我会对你好的。”   “嗯。”谢子臣身下坚硬如铁,脑中一片空白,僵着身子,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用极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失态,随意应了声。   见谢子臣态度温和,蔚岚抬手将他的碎发撩在耳后,温柔道:“等我好了,我便去向你父亲提亲,他们应允后,我便给你办一个小小的婚礼,你我也不算是无媒苟合了。”   听蔚岚的话,谢子臣还在挣扎的脑子里有些茫然,她是在说什么?   蔚岚笑了笑,见他还迷茫着,不免觉得他十分可爱,便起了逗弄的心思,附在他耳边,哑着声道:“我们和皇上告假去做这件事,到时候我们找个远一点的宅子,我要把你日日夜夜都把你留在床上,醒了就做,做完就睡,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谢子臣听懂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居然能这么主动说这些话出来!   蔚岚说话的时候,他就顺着她的话想象起来。他在城郊有间宅子,蔚岚穿着凤冠霞帔,同她拜堂成亲。然后他们进洞房里,她在他身下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秀美的眉微微皱起,檀口轻张,发出低低的吟哦之声,不同的姿势,白天黑夜……   就这么想着,谢子臣便呆了。   片刻后,他听蔚岚道:“子臣,你为何流鼻血了?”   谢子臣猛地反应过来,抬起袖子捂住鼻子,仰头看向横梁,带着鼻音道。   “为夫觉得,夫人这个想法,甚好。”   “真的?”蔚岚有些狐疑,她觉得,按照谢子臣的性子,怕是要斥责他几句的。   然而谢子臣没什么其他想法,蔚岚其他方面或许学的不大好,但这件事,他觉得,还是不错的。   他不能打击她。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得赶紧挑个日子,娶她。   只要她成了谢夫人,她这口无遮拦的性子,那就是优点,在家里他随便她怎么说都行。   反正,她已经是能“干”的谢夫人了。   “最近内火有些重,”谢子臣直起来:“你好好休养吧,我还有很多事,先走了。”   说完,这次他有了经验,完全不管蔚岚要不要再说话,掉头就走了。   谢子臣说是走,但是不一会儿,又将所有政务都搬回了这个房间,就放在外室之中,一般没有特别情况,他便是在这个房间处理公务,一道帘子隔着,蔚岚就在帘子后的内室里养伤,外面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谢子臣果然是趁着这段时间把她安排的人手都交接了下去,而后将苏城手中的人从位置上摘了下去,空出的位置,便让此次事件中被清洗的太子党中还留下来的人接上。而阮康成这样的人,则是没有任何升迁变化。而林澈和苏城这样的重犯,谢子臣则只是让人将他们看押起来,还让人给他们找了大夫去调理,期间苏城要求见过一次蔚岚,却被谢子臣当场驳了回去。   蔚岚不免有些好笑,躺在床上吃着橘子:“见就见了,他又能做什么?”   “见了面不能做什么,”谢子臣板着脸:“见了又做什么?”   在一旁默默扎针的林夏自动脑补了谢子臣的内心世界:“我媳妇儿不是你想见就能见!”   蔚岚不说话,等谢子臣走了,她赶紧同林夏商量:“你说他吃醋是不是越来越离谱了?”   林夏拼命点头。   蔚岚皱着眉道:“你觉不觉得我有点妻纲不振?我感觉他都快骑在我头上了!”   林夏点点头,又摇摇头。   蔚岚用小扇敲打着手心,思索道:“你赶紧让我好起来,我觉得,我得好好教一下谢子臣怎么做好一个男人。再这样下去,他都快忘记谁才是家里的主子了!”   林夏拼命摇头,阻止道:“不妥,世子,此举不妥。”   “为什么?”蔚岚有些疑惑,林夏将针收回来,放入白布中插好,随后端坐好,认真教育蔚岚。   “世子,你要知道,其他人家夫妻两争夺地位,是拼钱,拼气势。”   “嗯,这我绝不会输。”   “可是,谢大人不一样。”   “哦?愿闻其详。”蔚岚恭敬求教,一副好学的模样。如今她已经是明白了,于两个世界的沟通上,林夏大概是最明了的人。林夏看着蔚岚的模样,十分郑重道:“和谢大人争位置,是拼命。”   蔚岚:“……”   “而想要谢大人不吃醋,放纵你去浪,世子,不是我说你——”林夏语调有些激动起来。   “你这是不要命啊!”   蔚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采访】   墨书白:“我想问一下二位,当身份彻底曝光后,你们有什么想法?”   谢子臣:“不开心,又要吵架了。”   蔚岚:“本来开心的,可以放心享受男人的,结果!!他怎么这么多龟毛事!”   谢子臣:“我龟毛?我要去你家下聘是我龟毛?”   蔚岚:“哪里有男人来给我下聘的!我绝对不接受!我明天就去给谢大人下聘。”   谢子臣:“不行!”   蔚岚:”有什么不行!“   !@#¥%……   (半个时辰后)   蔚岚:“心好累,这么多年都没和谢子臣正面怼过,居然为了这种事怼起来了。”   谢子臣:“心好累,从来都让着她,居然为了这种事怼起来了……”   墨书白:“我的心好累……”   【小剧场·我反手就是一巴掌】   墨书白:“子臣,当你看见苏城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谢子臣:“我反手就是一巴掌……”   墨书白:“桓衡呢?”   谢子臣:“我反手就是一巴掌……”   墨书白:“陛下……哦不,先帝呢?”   谢子臣:“我反手就是一巴掌……”   墨书白:“那你的手还真多……”   谢子臣:“我的情敌,都是巴掌啪啪啪啪” 第89章   蔚岚修养了几天后, 便能下地了。此时太子也被迎回了盛京, 太子回京那日,学子们纷纷上了官道, 夹道欢迎。蔚岚换上绯红色官袍,与谢子臣、王曦一同带领百官前往迎接。   如今蔚岚和谢子臣虽然官阶不算高, 但王凝军队驻扎在此, 桓衡大军就在百里之外, 没有哪一个世家不长眼跳出来, 要和他们二人对峙。而王曦本也出身名门,乃王家嫡子, 此次太子归京, 他也当属首功, 作为世家对抗蔚谢二人的希望,世家自然要求他也站出来, 同蔚谢两人并排站在一起。   新皇虽然还未登基,但大家都已看出未来朝廷的风向, 大有三足鼎立之势。   三人站在宫门前时,便已听到外面学子欢呼之声,而后宫门缓缓打开,阳光下,同样绯红色官袍的三位少年人静静站在那里,迎接着新皇到来。他们一位冷漠高贵、一位清隽秀美、一位风流文雅,宫门开时,阳光一寸寸随着宫门往里推入, 而后落在这三位少年身上,本是来围观新皇的女眷们看到这景象,都阵阵惊呼起来,而三位少年郎丝毫没有受外界干扰,撩起衣摆,带着满朝文武,恭敬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位少年朗声开口,而后文武百官的声音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传荡开去。   苏城独坐在天牢之中,老远听到了这声音,他听得不太真切,又觉得似乎近在咫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城低笑起来,念出这句话来,竟莫明觉得,如此嘲讽。   而太子坐在龙撵之中,心情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握了握手掌,手中全是潮湿。   他成皇帝了。   他朝思暮想这么多年,以为可能耗尽一生时光都拿不到的位置,竟然真的就坐上了。   当年他和苏城的差距有多大他不是不知道,苏城的母亲是当朝皇后,他的舅舅是当朝丞相,他上官家手握青州十万大军,而他作为太子,除了拥有南城军的外公镇国公,其他一无所有。   打小坐在这个太子这个位置上,他就坐得战战兢兢,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念头。   然而如今他却真的坐到这个位置上了。他微微颤抖,听着外面百官的呼声,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慢慢卷起帘子,从里面将身子探了出去。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太子将目光落在宫门之中,一路扫过那一直往里蔓延过去的文武百官,落到御道之上,最后落到那大殿大门前。   那里面放着金銮宝座,那是他路的尽头。   他从未觉得,人生有那一刻有这样让他豪气凌云。然而他也铭记着是谁辅佐他到这个位置上,他出逃那夜是蔚岚来的人提醒的,传国玉玺是谢子臣和蔚岚合谋偷的,王凝是谢子臣的人,桓衡是蔚岚的人,世家是王家一手操纵的,他做到这个位置,面前三个少年人,功不可没。   于是他走下龙撵去,走到一直追随他的谢子臣身前,红着眼眶,拉住谢子臣道:“子臣,这些时日,苦了你了!”   “为陛下尽忠,是臣的本分。”   谢子臣淡然开口,太子摇摇头,目光落在蔚岚和王曦两人身上,满是愧疚道:“是朕无能,才让你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辅佐君主,哪里算得上委屈?”蔚岚笑了笑,眼中带了些黯然:“而且我等也没做什么,真正该追赏的,是嵇大人和古尚书才对。”   “嵇韶和古尚书……”太子露出哀戚的神情来,他虽然不在盛京,但是盛京的事他大多都是清楚的,叹息了一声道:“是朕的过错。只是死者已矣,朕也只能对活着的人多做补偿了。子臣,阿曦,阿岚,”太子神色郑重起来,用众人都听得清的声音道:“三人听封。”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要给三人论功行赏了。   三人都没想过,太子会这样给他们面子,竟就打算当众行赏,互相对视一眼后,便掀起衣摆跪了下去。   “先皇不明而去,朕为太子含冤之时,是三位大人为朕多加谋划,忍辱负重至今,才让朕得以鸣冤昭雪,大楚皇权归于正统。三位大人都乃青年才俊,人中龙凤,如今朝中正值用人之际,朕也不远于资历一事多加为难,论功行赏,能者居之,擢御史中丞谢子臣入尚书台,为尚书令,官居二品;长信侯府世子蔚岚补上官国成之缺,位右相,官居一品;金部主事王曦补原刑部尚书林澈、原礼部尚书古晨之缺,兼任刑部、礼部两任尚书,官居二品。”   太子说完之后,抬了抬手,旁边太监便将任职圣旨宣读了一遍,三人一一接旨之后,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蔚岚一直以为,此次事后,谢子臣该是最大的赢家,然而等当上皇帝的太子苏白颁了圣旨,最后位居右相之位的,居然是她蔚岚,这就让人有些难以捉摸了。   不过这些想法所有人都放在心里,面上没有表露半分。众人恭敬迎接皇帝回京后,当晚举办了一场盛宴,蔚岚带了伤,宴会上不宜饮酒,谢子臣也是重伤初愈,两个病秧子腻歪在一边,拉扯着王曦给他们两人挡酒。   桓衡的使臣也已经到了盛京,蔚岚扫了一眼,是桓家的家臣桓陵,他是打小跟着桓衡长大的,如果不是来桓衡来盛京疏远了几年,他与桓衡的感情,怕是不下于蔚岚。他坐在酒桌上,一张带着刀疤的脸始终端端正正的模样。皇帝苏白远远瞧着,端着酒杯,眼中有些醉意,同一旁蔚岚搭话道:“你瞧那北方的莽夫,就是看着渗人。”   蔚岚知晓苏白是醉了。若他不醉,必然不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的。   自己浑然不觉得自己言语间有什么不当之处,他抬头看着蔚岚在灯火下美丽的面容,叹息了一声道:“魏丞相年幼时便已是姿容惊人,如今年岁越长,丞相容貌越盛,竟是比妇人颜色还要姝丽许多。”   “陛下醉了。”蔚岚淡淡开口,苏白叹息了一声,又看向桓陵,颇有些感慨道:“魏丞相今日是否有些诧异?”   “陛下所指何事?”   “其实丞相这个位置,本不是世子的。”他抬眼看她,眼里带了些许无奈,他本也不是个刚硬的人,便就是不悦业表达得如此委婉。蔚岚心中稍一思量,便明白了太子是要说什么,果不其然,太子接着道:“可就在前一夜,桓陵来了朕这里,同朕商议华州税赋一事,而后同朕道,华州的税赋,其实四分之一给桓家也就够了,毕竟魏世子还在朝中为官,桓家始终是大楚的忠臣,他们能自己想办法搞到的军饷,也就不劳烦朝廷。你说他什么意思?”   苏白苦笑出声:“你在朝中一日,桓家便是大楚的臣子。那你不在了呢?说好二分之一的税赋交给他,如今变作四分之一,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们给了朕这样大的好处,有反反复复提魏世子的名,这意思若朕还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蔚岚也不说话,她就静静听着。   桓家人向来就是这个性子,南方的朝廷,皇帝,他们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分毫不放在心上。若是其他任何人来,哪怕是王凝,都会把话说得更委婉,更好听一些,可桓家人就不。   他就要把话能多添堵就多添堵的说,然后看着对方气得发抖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大笑。   按照桓松的话来说——他们在边境拿着命换来的江山,这些人还在背后天天打小九九,还要给他们好脸色,凭什么?   而桓衡上位后,完整发扬了桓松的优良传统,甚至更上一层,就在对待南方这个问题上,如果不是所有人知道桓衡和蔚岚之间多年兄弟情谊,要是知道蔚岚是个女人,怕都是要骂一句,为美色所迷。   可蔚岚却清楚知道,桓衡不是这样的人。   他或许曾经天真过,但是当他谋划一切,看她和唐家内斗,悄无声息再将她软禁起来之后,她就再不敢小看这个人的心思半分。后来她也派人去打探过桓衡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桓衡这样公开为她谋取位置,一方面或许真的有那么几分过去情谊在,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警告。   她蔚岚属于桓家,永远被划在桓家的势力范围内,别人有多么痛恨桓家的权势,就有多么痛恨借此升迁的蔚岚。   他用这样看似荒唐的方式,将蔚岚和桓家永远绑在了一起。哪怕她如今愿意抛弃桓家向皇帝投诚,可哪一个皇帝又能忘记桓家这样嚣张所带来的屈辱?   让华州四分之一的税收将她蔚岚与桓家死死绑定在一起,这一步棋,蔚岚简直想给桓衡鼓鼓掌。真是一个成长飞快的人,如果当年她没有困住他,他没有追随她来盛京,没有万事依赖她……   蔚岚思绪不由得有些远。   他大概如今已经是一方枭雄了吧。   “魏世子,”苏白叹息出声来,感慨道:“若魏世子是女儿家,我都快以为桓衡这是对魏世子深爱不移了。”   “陛下说笑了,”蔚岚回过神来,慢慢道:“桓衡此举,也不过就是离间你我君臣而已。蔚岚与桓衡固然有兄弟情义,但在此之前,蔚岚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才是蔚岚。”   “若说情义,”蔚岚笑了笑:“当年三殿下与蔚岚的情义,也并不比桓衡少上多少,可是大是大非,家国大义面前,蔚岚不会选错路。陛下是蔚岚的君主,”蔚岚郑重看着苏白:“陛下不必忧心。”   “其实朕很好奇,”太子皱了皱眉头:“你为何要背叛三弟?听闻三弟对阿岚,也甚是喜爱。”   “陛下,”蔚岚看着正在跳舞的姬妾,慢慢道:“阿岚也有一个愿望,有朝一日,得见大楚百姓安乐,收复北地,光复汉室江山。”   苏白愣了愣,蔚岚回过头来,注视着苏白,眼中满是热切。   “蔚岚需要一个能做到此事的君主。”   “你觉得……”苏白有些不可思议:“我能?”   “陛下为何不能?”蔚岚反问,苏白微微一愣,随后心中涌起无限豪情:“是,朕可以。朕不会辜负你们!阿岚,”苏白热切握住蔚岚的手,一副君臣执手相看泪眼的模样,激动道:“朕不会辜负阿韶的死,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早晚有一日,朕……”   “陛下!”   方才正在和王曦说着话的谢子臣,一回头就看见苏白拉着蔚岚不放,心里当场就怒了。但碍于对方是皇帝,谢子臣压住怒火,只能是扬声上前,随后一把拉过皇帝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认真道:“陛下,臣见你面有醉意,可要歇息?”   苏白微微一愣,却是道:“不必了。”   “陛下,臣有事要与魏丞相商议……”   “你们去吧,”苏白立刻明白了谢子臣的意思,点头道:“这等小事,不必如此慎重请示。子臣,你我一如当初,无需因为身份变化有任何芥蒂。”   “陛下是君,子臣是臣,自然是不同了的。”   谢子臣恭敬搭着话,而后一回头,就看见阮康成醉了酒过来,正一把搭在蔚岚肩头,醉着道:“阿岚,今日有个舞姬……”   “阮康成!”   谢子臣立刻走过去,不着痕迹将阮康成往王曦边上一扔。王曦也是醉得不行,突然接住一个阮康成,朦朦胧胧睁眼,看见谢子臣浑身气压萦绕,茫然道:“子臣兄,怎么了?”   “把他拉回去,他醉了!”   谢子臣发现,这种宴会太危险,真的太危险了!   王曦也没多话,见谢子臣神色不对,便拉着阮康成出去。阮康成迷迷糊糊道:“阿曦,我怎么觉得这谢子臣对阿岚真是严防死守,越来越有病了?”   “不管他,”王曦摆摆手,送阮康成出去,支吾道:“他们的事儿你别管。”   赶走了苏白和阮康成,谢子臣也不走了,干脆坐在蔚岚身边,用其强大的气场赶走所有人。所有敬酒的往蔚岚方向走来,走到一半就感受到了谢子臣那种悄无声息的威胁和怨念,哈哈笑着打个转就走了。   蔚岚身边一时安静下来,她不由得有些感慨:“子臣,你这醋缸子真的快翻了。”   “他们都是男人!”   谢子臣冷声道:“你能不能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   听到这话,蔚岚笑弯了眉眼,她摇着扇子转过头来,眼神微冷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什么叫做女人的自觉?”   “你见我和女人勾肩搭背过吗?”谢子臣跪坐得标准笔直,目光冷冷瞟了过来:“男女有别,你给我收敛一点!”   蔚岚:“……”   感觉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蔚岚换了个话题,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眼见着宴会快要结束,苏白有些累了,提前退了席,苏白走后,桓陵突然站了起来,径直朝着蔚岚走了过来,谢子臣冷下脸,对方却不为所动,直接来到蔚蓝面前,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北方的军礼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郑重道:“元帅此番未能前来,特地命桓陵将此物带来,献给魏将军。”   他固执不肯叫蔚岚魏大人,仿佛是在用这个称呼提醒什么。蔚岚淡笑不语,让染墨从旁接过了匣子。染墨手上一抹,确认了没有什么问题后,放在蔚岚面前,替蔚岚打开。   里面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这是她十三岁那年画的图纸,桓衡曾经说要亲手铸给她,可他作为桓家嫡子,哪里有时间学这些?于是这么多年一直搁置着。   她还记得那时候桓衡说的话。   “你我是兄弟,我送你一把匕首怎么了?我不但要送匕首给你,便就是把这天下送给你,我也舍得。”   “阿岚,你我能当多久的兄弟呢?”   那时候他问她,她逗弄他,便道:“看你造的匕首寿命多长了。若它拿到手便折断了,你我就没什么兄弟缘分。若它百年后仍旧锋芒如初,那百年之后,你我兄弟情义仍旧如初。”   她没想到,他真的把这把匕首铸出来了。   看着蔚岚发愣的模样,谢子臣就知道,这是蔚岚与桓衡回忆里的东西,他心里酸酸涩涩,他知道有些人的痕迹是很难磨灭的,尤其是桓衡这种戛然而止的感情,没有一件事去结束,就很难结束。   如今蔚岚是结束了,可桓衡呢?   他还在北方,还困在过去。   蔚岚看着这把匕首,听桓陵道:“元帅说,天下第一铸剑师冶金子说,这把匕首,哪怕百年之后,仍旧能够削铁如泥,匕首他造出来了,当年的承诺,魏将军可还记得?”   蔚岚神色动了动,她拔出匕首来,淡道:“自然是记得的。”   “可是,我记得当年的承诺,元帅又真的记得吗?”蔚岚冷笑出声来:“还请陵将军回去转告桓元帅,若真的顾念兄弟情谊,就莫要再做让我为难的事。”   “若魏将军没有背叛北方之心,元帅做的事,便不算为难。”桓陵答得不卑不亢:“桓家会是魏将军永远的后盾,魏将军若无反心,有桓家支撑,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愚蠢!”蔚岚冷声开口:“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桓家如此放肆张扬,四处树敌,简直是不可理喻。你们如此挥霍桓家的名声和实力,是觉得桓家的敌人太少了吗?”   “有敌人又怎么样?”桓陵冷笑出声来:“我桓家子弟何时怕过?难道魏将军怕了?”   “我怕。”蔚岚果断道:“蔚岚从不是一个好的将士,不过一介政客尔。”   桓陵没想到蔚岚会这样回答,愣了愣后,冷声道:“元帅真是看错了你!”   蔚岚没有说话,她并不愿意和桓陵起这样的争执。桓衡不会痛他说这样的话,如今的他,不会介意她做什么。毕竟她做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对她没有期许,他只需要自己要做什么就够了。   她不想再和桓陵纠缠这些事,她觉得有些累了,换了个话题道:“阿衡为何此次不亲自起来?”   他亲自带队围攻的上官家,离盛京也没有多久,为什么不来?   “元帅说,北方不平,他无颜见魏将军。”   桓陵有些气闷,蔚岚点点头,当初桓衡就说过,他会成长之后再见她,如今他还未平定北方,她用小扇敲着手心,接着道:“那如今……他可还好?”   “北方的局势魏将军也明白,没什么好不好,日复一日就是如此。就是小公子如今在学走路了,精力旺盛,元帅有些头疼。”   听到这话,蔚岚微微一愣,突然之间觉得,桓衡仿佛离自己很远了一般。桓陵没有察觉蔚岚的神色,接着道:“当初夫人生下小世子人就没了,元帅将夫人和唐家人葬在了一起,没入桓家的祖坟,如今就一个大老爷们儿自己照顾着孩子,我们都劝他娶个女人照看孩子,他却说什么……”   “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   桓陵皱起眉头,不大理解,蔚岚没有说话,谢子臣见话题歪得远了,终于道:“时辰晚了,魏丞相也累了,陵将军请回吧。”   “现在还早……” 宝 书 网 b a o s h u 2 。CoM   “请回。”   谢子臣果断开口送人,目光如刀一般扔了过去。同时伸手去扶蔚岚。蔚岚如今身体不好,坐这么久的确也累了,而且话说到这里,她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便也挥了挥手,同桓陵告别。桓陵呆呆看着两个人远走去,有些不大理解,总觉得这两个人看着怪怪的,便同旁人道:“你们觉不觉得魏将军和谢大人的气氛怪怪的?”   “嗯?怎么怪怪的?”   “就是感觉……”桓陵皱着眉头,看蔚岚同谢子臣谈笑风生,谢子臣小心翼翼搀扶着她,随时关注着四周,甚至跨门槛时连衣摆都帮她提起的模样,桓陵有些不安道:“感觉两个人像是成亲好多年一样。”   周边人:“……”   怎么敢说这种话,害怕,超级害怕。   蔚岚同谢子臣一起出了宫,上了马车后,终于出声来:“不开心了?”   谢子臣面色平淡,抬眼看她:“你打算什么时候退隐?”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听谢子臣道:“阿岚,这不是你的时代了,朝堂上都是男人,你在一日,便要面临这些,我不可能天天守着你,你也不能真的就这样天天混在男人堆……”   “滚出去。”蔚岚冷声开口,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抬眼看她。   蔚岚目光冰冷,小扇指着门前,冷声道:“下去!”   “所以你就打算待在这个位置上,一辈子呆着了?”   谢子臣静静看着她:“不介意我怎么想,也不介意天下人怎么想。你也不打算有孩子,不打算与我成亲,就打算让天下人都以为我们两个是断袖,成天鬼混在一起?”   “你介意?”蔚岚冷笑出声来:“那当初不知道我是女人的时候,你又不介意?”   “我介意。”谢子臣果断开口:“如果只是名声,如果只是要和你没名没分过一辈子,我可以忍耐,也可以不介意。可是要我看你成天混在一群男人里,蔚岚,我是也是个男人,我介意。”   “那你可以走。”蔚岚微笑起来,温柔道:“我不拦你。谢子臣,我不可能离开朝廷,这一点你要清楚。你介意,那是你的事,如果我介意你混迹朝廷,你会放弃你所做得一切,然后退到我身后来吗?”   谢子臣微微一愣,看见蔚岚苍白面容上的笑容。   仿佛是哭一般的笑容。   “你以为,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当一个谢夫人?谢子臣,”蔚岚拉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肩头累累伤口。   “我身上都是伤口,我七岁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拼命努力。我如此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我十二岁上战场经历腥风血雨,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你今日竟然让我就为了一个男人退下来?你不觉得可笑吗?”   “女儿志在四方,你愿意,我可以娶你,你要走,我不拦你。”   “那我要是毁了你呢?”谢子臣冷声开口,他捏紧了拳头,气得手抖。   都已经到了今天。   都已经到了如今的局面,蔚岚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口口声声说着信任他,结果在权势和他之间,却是毫不犹豫仍旧是选择了权势。   她让他走,居然都能说得如此冷淡从容。   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真的爱我吗?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她的防备,她的不信任纷纷涌了上来。苏城的话回响在他脑中。   “谢大人,这样天大的秘密,阿岚一直瞒着你的对吧?”   他本想不在意的。   他告诉自己,过去不重要,他该往前看,所以他把这件事压下去,和她插科打诨。可是他清楚知道,这件事,又怎么能不在意?   他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她,他没有任何隐瞒,他如此坦诚、如此真挚爱着这个人,可这个人却可以毫不在意冷眼旁观他的挣扎与辛苦。   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和精力却接受蔚岚是个男人这件事,这样的努力,这样的他以为应该算得上真诚的感情,在蔚岚的心里,大概什么都不是吧?   所以才可以不珍惜,不在意。   谢子臣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蔚岚,报复性一般开口道:“我若将你是女人的事说出去,你要如何?”   听到这话,蔚岚满不在意一笑。   “成王败寇,”她淡道:“子臣,你若真的要这样做,你以为有多少路可以给我选?”   “那你要选什么路?”   “子臣,有些问题不要问,”蔚岚轻声呢喃,仿若情话:“伤人。”   “蔚岚!!”谢子臣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怒吼出声来:“你没良心!”   “那你要我怎么样有良心?”蔚岚依靠在墙壁上,静静看着他:“一定要我折了我的翅膀和羽翼,一定要我退到你身后,一定要我放弃一切,这才叫我有良心?”   蔚岚也压不住情绪,怒喝出声:“谢子臣你扪心自问,换你你能做到吗?!”   “你骨子里,还当我是这个世界的女人对吧?”她冷笑出声来:“还想着,我进朝堂,我当世子,我走到今天都是迫不得已,都是迫于局势,都是因为作为女人太悲惨我要争取自由,都是为了护着长信侯府或者保护他人,我不是自愿的,我也没什么野心,一个女人能有什么野心呢?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格局呢?丈夫是她的天,她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生儿育女,谋取丈夫的欢心,你心里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谢子臣没说话,他不能否认。   再如何尝试理解蔚岚,他也无法去想象,一个女人真的如一个男人一样活着。   蔚岚微微一笑,嘲讽道:“没事,我理解,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这么想。”   “一个男人,能有什么野心呢?宠宠便能忘了自姓什么。这样的想法我也曾经有过,甚至放在你谢四公子身上,所以我才会想着,你一个庶出好控制,我追求你,早晚能迎娶你过门。”   “可是子臣,”蔚岚叹息出声来,有些疲惫道:“我已经改了。这么多年,我陪伴你们成长,我看着你们的人生,看着阿韶这样的人能为自己的信念慷慨赴死,我便明白,理想和野心从来不分男女,而爱情和婚姻也绝非必需。”   “子臣,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我明白。”谢子臣沙哑开口:“可是我忍不了。看着你和他们把酒言欢,看着他们觊觎你的目光,看着你们勾肩搭背,我忍不了。”   “而你能这么平淡,这么冷静,这么从容的让我走,”谢子臣抬头直视着她,红着眼道:“我更忍不了。”   蔚岚微微一愣,谢子臣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看着这人平静的神色,居然就觉得这样委屈,他红着眼睛扭过头去,觉得再多呆片刻,眼泪就要落下来。   他叫停了马车,掀起帘子道:“我走了。”   说完,他便跳了出去,蔚岚没有说话,她静静坐在马车里。   他以为她从容冷静,可她也只不过是习惯罢了。   让他走,她也会舍不得,也会难过,可她能又什么办法呢?   女扮男装进入朝堂,不正常的是她,所以要面临更多困难,更多问题的,也是他。如果他不能接受,她也不可能真的为他断了臂膀。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是底线。一个有野心,有理想的蔚岚,才是她自己,如果她愿意为了谢子臣放弃自己的信念和人生,那她还是蔚岚吗?   为了一份爱情失去自己,这样的爱情再美好、再珍贵、再醉人,她都宁愿不要。   蔚岚有些疲惫靠在马车上,马车行了片刻,突然有人拦住了马车。蔚岚皱了皱眉头,听外面人道:“魏世子,三殿下想见见您。”   蔚岚神色一凛。如今苏城被关在天牢之中,却还能让人同她传话,可见他的能耐。   “殿下见我,是想做什么?”   苏城捅那一刀,伤口至今还疼着,蔚岚不得不提防这个人,万一是把她骗过去同归于尽呢?   这个人什么干不出来?   “殿下让您放心,”侍卫道:“他不会害您,是有重要的事想同您说。”   蔚岚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去吧。”   而后马车的方向就换往了天牢,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蔚岚终于到了牢狱之中。   苏城虽然败了,但余威犹存,在牢狱之中活得也还可以,倒也没有太过狼狈。蔚岚过去的时候,他穿着一贯红色袍子,带着金冠,端坐在牢狱中,静静等着她。   蔚岚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下去之后,站在牢房门前,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待苏城,她始终是有几分愧疚的。苏城是真心待她好过,她自己心里清楚;他也是真心爱慕过她,她也清楚。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所以背叛苏城之后,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敢见他。   倒也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以苏城的性格,的确不适合做一个君主。   只是有时候,无论对方是好是坏,当他拿着真心一心一意付出给你的时候,总是难免有几分动容。于是蔚岚也不过就是吩咐了人不要为难他,多照顾一下他,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   苏城瘦了许多,神色间却不显憔悴,仿佛还是当年初见时的王公贵族,看上去风流高贵。   他盘腿坐着,蔚岚也就不在乎地上干净与否,坦然坐下,而后微笑道:“殿下。”   “我请了你许多次,你都没来,是谢子臣拦了吧?”苏城眼中一片了然,蔚岚笑了笑,有些疑惑道:“殿下坚持见我,是想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苏城静静看着她,温和道:“一直以来想和阿岚好好说几句话,然而你我之间的关系,不是君臣就是敌人,这么多年,竟也没有好好说过几句,每次我想想,便觉得十分遗憾。”   蔚岚不说话,静静听着,苏城注视着她,慢慢道:“我喜欢阿岚,许多年来,一直喜欢。可最初的时候,我年少,越是喜欢阿岚,便越是不敢说出来,只想欺负阿岚,吸引阿岚的注意。”   说到这些往事,蔚岚不由得笑了,想起当年还在学堂时,苏城总是对她不满的模样。   “那时候的殿下,总是一面骂着在下,又一面帮着在下,很多时候在下都不知殿下对在下,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了。”   “那你为何不问呢?”   “我问了,那时候的殿下也未必给我正确的答案吧,那我问了又做什么呢?”   “也是,”苏城点点头,有些苦涩道:“我也是花了那么长时间,才知道,原来我喜欢阿岚。”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露出温柔的神色来:“在下十分感激殿下的喜欢。”   “可你不能回应。”   苏城接了下一句,蔚岚没有说话,这是她对爱慕者基本的尊重。   就算不爱他,但也不该去践踏这份心意。   “阿岚,”苏城叹息出声:“如果你能不要这么温柔,那该多好。”   蔚岚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慢慢道:“对不起。”   苏城这份感情,是她有错在先。   不该在年少无知的时候随意拨撩别人,无论苏城是怎样一个人,在对她的感情上,苏城并没有错。   苏城没有接话,沉默片刻后,苏城叹息道:“往事已矣,便这样吧,我请阿岚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殿下请说。”   蔚岚郑重开口,苏城慢慢道:“我希望阿岚能帮我保住上官家和我的家人。”   蔚岚不由得呆住,苏城拜托她,她以为只是一些小事,但保住上官家和他的家人这样的事,早已不是她做主的了。蔚蓝不由得皱起眉头:“殿下……”   “我有私军三万。”   苏城淡然开口:“还有私库在外,私库中的兵器钱粮,足够这三万军队支撑三年。除此之外,我还有遍布各地的暗线。”   听到这些,蔚岚郑重起来,一扫来时散漫的态度。   私军三万,这意味着如果苏城报了鱼死网破的心情,那也是一场小型动荡。   而如今的大楚,实际上是禁不起任何动荡的。一旦大楚内部混乱起来,北方军队会毫不犹豫挥师南下。   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国家安定的皇帝,苏城都有着威胁对方的资本。   “殿下告诉臣这些,是想做什么?”   “我?”苏城笑了笑:“我也只是想让我家人活下来而已。”   “阿岚,”苏城面色平淡:“我不是没有想过当一个一统天下的君主,可随着年岁渐长,回到北方似乎成为大楚所有臣民觉得愚蠢的梦想。在你之前,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别人同我说过这些了。”   “内乱只有你在意,太子、谢子臣这样的佞臣,他们都不会在意。我不想威胁你,我只是想同你交换。”   “这些都给你,”他静静看着她,然后慢慢叩首,郑重道:“苏城恳求魏世子,能救我家人一命。” 第90章   蔚岚没说话, 看着苏城静静跪在地上。她从未见过这个人这样狼狈的模样, 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三万私军,三年存粮, 以及苏城的暗线,她想要吗?   当然想。   桓衡在北方势大, 早晚南北是要对上的, 朝廷太过依赖桓家,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而她和谢子臣太过依赖桓衡和王凝,这更不是什么好事。   谢家有些谢家自己的府军, 可长信侯府除了她一手带出来的亲兵什么都没有。   如果她有自己带出来的亲兵, 而不是要依赖制衡之术, 借由南北两方之间的关系存活,那么她的人生会顺坦太多。   有了兵权, 哪怕她是个女人,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没有兵权, 她才处处受人牵制。   蔚岚迅速思索了一下救上官家和苏城那些妾室与孩子的难度,衡量过后,她慢慢道:“那你呢?”   “我?”苏城苦笑了一下:“谁都救不了我,我也不想给你带来麻烦。而且……”   苏城垂下眼眸,淡道:“输都输了,活下去又有什么价值呢?”   蔚岚没有说话,她理解他。   有时候人活着,是无法忍受苟活的, 如果你曾经站在高位上,曾经拥有过,就很难接受匍匐的在地的生活。   对于他们这样高傲的人来说,死亡从来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失去尊严的活着。   正是因为知道,她甚至都没有开口去规劝他,她或许能求皇帝怜悯保苏城的命,可哪怕皇帝放过了他,天下人放过了他,苏城也不会放过他自己。   两人沉默片刻后,苏城叹息出声来,他抬头注视着她,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平和、温润的模样,像是被水干净的水晶,晶莹剔透。   “阿岚,”他神色里全是忧虑:“你一个女孩子,日后怎么办呢?”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有些无奈道:“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一知道我是个女人,就统统问我怎么办?我活得好好的,又有什么怎么办?”   “那若有一日,你被发现……”   “那殿下又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会输?”   苏城微微一愣,而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蔚岚淡然开口:“与其像这个世界一般女子一样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让我好好活几年,长信侯府如今已经安定了,我哥哥也会有他的事业,不会因为我就受牵连,我如今只需要像过往一样,好好活着就是了。”   “那谢子臣呢?”苏城皱起眉头:“他那个性子,容不得你还留在朝堂上的。”   “容不得,”蔚岚垂着眼眸:“那就不容吧。”   “阿岚。”苏城看着面前的人,心里满是忧虑,他快走了,如今家人都交代好了,一切都办妥了,他已经了无牵挂,唯一挂念的,也只是面前这个人了。   他嫉妒过,怨恨过,绝望过,在天牢这些日子,他日复一日想着过去,直到今日。   如今突然要离开,他居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怨恨了。   当这个人坐在他面前,一如当年平和温柔的姿态,苏城突然发现,原来这份感情,你把它洗干净了,剥开了,不受外界干扰着,居然也是这么美好的。   他想触碰她,又怕惊扰了她,于是只能道:“你一个女孩子,为何这么贪慕权势?这个时代,你要这样一条路,太难了。”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   “我不是贪慕权势,”她垂下眉眼,慢慢道:“我贪慕的,是我自己。”   这样努力的自己。   这样贪婪的自己。   这样坚韧的自己。   这样闪闪发光的自己。   “殿下,权势于我固然重要,可我若将权势放在首位,那当初我就不会提前冒险救出谢子臣,将自己留在宫里了。那时候留在宫中,我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对不起……”苏城沙哑开口:“我……”   “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蔚岚打断他的话,知晓他的意思,安抚道:“殿下已经给了蔚岚很大的容忍。当初蔚岚做得事,换作任何一个君主,都不会容下蔚岚。这件事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苏城沉默下来,蔚岚抬眼看她。   重活一世,她惊讶的发现,最轻松的一刻,居然就是在此时。   知道这是一个将去之人,感受这个人消耗了所有生命力所带来的温暖和平和,他们两席地而坐,这么静静交谈,蔚岚居然觉得,并没有什么无法原谅,也没有什么不能容忍,反而是当年所有轻快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也曾是这样美好,风流的少年郎君。   他也曾有那样天真,不羁的美好时光。   “殿下说喜欢阿岚,喜欢的是阿岚什么呢?”蔚岚慢慢开口,清理着自己的思绪:“殿下喜欢的是阿岚的性格,那若有一日阿岚不是阿岚了呢?”   苏城听着她的话,回想当年。   他第一次心动的时刻,大约就是在那可桃花树下,她翩然落下,那时候哪怕他觉得她让人讨厌,可是却也无法否认,这个人身上独一无二的张扬意气,深深让人着迷和欣赏。   他喜欢她什么呢?   喜欢这种事,或许很难说清楚,可是你却始终知道,你喜欢的就是那个人,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殿下也好,子臣也好,总想着让我放弃自己想要的,放弃自己的理想、抱负、追求,走一条安逸的道路,躲在男人身后。可是如果阿岚真的这样做了,”蔚岚看着苏城,似笑非笑:“当阿岚如一个普通妇人一样安于内宅,纠结于方寸之地的时候,你们说要与我共享权势,与我白头偕老的承诺,又真的能兑现吗?”   “怕只是若干年后,年华老去,”蔚岚笑出声来:“然后再责问阿岚一句,阿岚,你怎么变成如今的样子?”   苏城无法言语,他看着面前人明亮的眼,无法想象这个人如何去安于内宅,如何隐于人后。   “如果是为了救子臣,为了让子臣过得更好,莫要说权势,哪怕是性命,我也是可以给他的。这本也是我作为妻子该做的。可是若是要我为了这份感情放弃我自己,殿下,这不是为他退让,这是让我亲手去杀了子臣爱那个人。”   “留一具他不爱的皮囊在这世界,让他怀念过去的阿岚。莫不如让他爱的人永远活着,好好活着。感情固然珍贵,但也并非无可替代,更不是人生必需。我蔚岚这一生,容不得半点将就。”   “就如殿下,”蔚岚笑了笑,若是有酒,怕是将祝酒一杯,从容道:“也容不得半分低头。”   “是啊……”苏城已然明白蔚岚的意思,他不由得苦笑出来。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有人求的是现世安稳,有的求的是功成名就。我恋慕当年的阿岚,若阿岚真如普通妇人……”   苏城笑出声来:“那也值不上我这份感情了。”   “阿岚,”他注视着她,温柔道:“你做得没错的。”   “谢殿下。”蔚岚温和开口,忍不住笑了起来。苏城起身来,从墙边抽出一块砖,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册子和一个令牌。   “册子里的人都是我的暗线,暗线中叫清书那位知道是整个暗部的头。三万军驻在我的封地,你用令牌可以直接调用,但最好还是自己训练接管一阵子,具体的事宜你问清书他会告诉你私库的位置在地图里,你去找就可以了。还有其他的,我都写在里面了。”   苏城将东西都交给蔚岚,蔚岚起身接过这些,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将这些都给我,是因为什么?”   说着,她皱眉抬头:“为何不是其他人?”   “除了你,还能有谁呢?”苏城忍不住苦笑起来:“阿岚,这个朝廷,怕也只有阿岚在意大楚会怎么样了,其他人更在意的,只是皇帝怎么样而已。我将三万军交给谢子臣,谢子臣也未必会救我家人,怕是接管三万军后,又动手清上官家。”   “我也容不得上官家继续位居世族。”蔚岚提醒,作为一个宫变失败的皇子母族,她让上官家活着,便已经是极其不易了。于是她继续道:“我只能保证他们活着,然后送他们到龟兹这种小国。这一路我会派人护送,给他们准备好足够的钱粮,让他们在那里定居。”   苏城点了点头,似乎已是极其满意了,温和道:“如此甚好,谢谢阿岚。”   蔚岚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怎么的,心里一时觉得沉甸甸的。   过往似乎都已经过去了,这个残暴桀骜的皇子,如今这样温和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觉得心酸。蔚岚静静看他,片刻后,她退了一步,而后恭敬跪了下来,对着苏城行了个大礼。   “陛下,”她恭敬开口:“蔚岚为臣不忠,为友不义,来世若能与陛下再为君臣,蔚岚必将甘倒涂地,为君平定九州。”   苏城微笑不语,看着面前匍匐着的人,片刻后,沙哑着声道:“阿岚,”他终于无法忍耐:“你过来,我抱抱你,好不好?”   蔚岚微微一僵,她没有抬头,片刻后,她终于道:“陛下,子臣从不让他人近身。”   苏城微微一愣,而后点了点头,有些茫然道:“也好,你收敛了性子,以后和他的路,也好走一些,这样我也放心了。”   蔚岚没有说话,静静跪着,心里居然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就像当初嵇韶死的时候那样。   当身边人一个个离开,好的坏的,再强大的内心,都难免觉得酸涩。   “走吧,”苏城也不再为难她:“夜深了,阿岚回去吧。”   “蔚岚拜别,殿下保重。”   蔚岚叩首,而后起身离开。   苏城目送着她的背影,这么多年,这个人仿佛从未变过。   似乎一直都是当年那个驾马而来的少年,白袍仙鹤,眸中带笑,将惊马差点落下的他一把拉入怀中。   他看她渐行渐远,回过身去,从那个空格深处,拿出了一瓶毒药。   蔚岚走出天牢,觉得夜风有些凉了。   “是快要入冬了吧?”   她问旁边的染墨,染墨点头道:“是了,有点冷呢。”   蔚岚看了看天色,突然想到了苏城方才的状态,猛地反应过来。   “不好!”   她掉头就往里面跑去。   她的心跳得飞快,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觉得格外害怕。   明明是已经知道的结局,然而当它真的来临,真的出现时,她居然也会觉得惶恐不安。   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天牢,老远就听到了狱卒的吵闹声。她一把推开挡在苏城牢房前的狱卒,然后便看到那个大口大口呕血的人。   他绯红色的官袍沾满了鲜血,苍白的面容上满是痛楚,蔚岚冲到他身边去,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怒道:“叫大夫!”   然而也就是那片刻,苏城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将她扯了过去。   他抓着她的脖颈,狠狠咬上她的唇,舌头狠狠侵入她的口中,充满了血如锈铁般的味道。   他仿佛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都倾注在这个吻里,霸道又绝望。   他的眼泪落在混杂着鲜血滚入这个吻里,蔚岚整个人都呆在原地。听他反复呢喃:“我喜欢你……阿岚……我喜欢你……”   他渐渐没有了力气,终于再动弹不了了,他靠在她胸前,虚弱道:“阿岚,我好不好看呀?”   他的声音那么小,那么无力,蔚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来,那一年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模样。   桃花树下艳丽如妖的男人,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仿佛是所有压抑过的悲伤都涌在了这个点,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她沙哑出声:“好看,好看极了。”   苏城微笑起来,靠在蔚岚肩头,慢慢闭上眼睛。   “阿岚,”他温和出声:“做自己,好好过。”   蔚岚没有回应,她的眼泪砸落到他脸上。   来到这个世界来,她和家人分别未曾落泪,和桓衡分别未曾落泪,魏华离京未曾落泪,嵇韶斩首未曾落泪,却在这一刻觉得有无数悲伤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她抱着怀里的人,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慢慢收紧了手臂。   “世子……”   染墨担忧出口,她从未见过蔚岚这副模样,有些不安道:“您……”   “出去……”   蔚岚沙哑开口,牙齿都打着颤。   染墨微微一愣,随后便退了出去,让人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同时让狱卒去通报宫中、三皇子府以及谢子臣。   周边安静下来,蔚岚静静抱着苏城,一时之间竟仿佛是抱住了一种莫名的依靠。   这个人死了,而在死前,他大概是唯一能够明白她的人。   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高傲,同样的决绝。   别人都无法理解,她一个女人,在这样艰难的时代,还在朝堂争什么。   别人也无法理解,苏城一个皇子,为什么偏要谋逆,去争那一个皇位。   如今苏城死了,死之前,他同她说,阿岚,做自己,好好活。   可她要怎么好好活?她如何好好活?   他谋逆死了,她女扮男装,又能装一辈子吗?等到那一天,她怕也是步他后尘,毒酒一杯,从容赴死。   然而死亡也并不算可怕,更可怕的是,怕到时候,不会有任何人明白她。   这个世界唯一说她做得对的,只有苏城。   哪怕林夏,都没有说她做得对过。   没有人理解她,也没有人明白她。他们所有人都在劝阻她,让她退下去,让她站在谢子臣身后,让她去做那个求着谢子臣的怜爱度过一生的人。   她明明已经妥协这么多了,明明已经学会这么多了。   她学着去理解这个世界,学着去爱一个人,她斩了自己少年的棱角张扬,斩了自己的风流浪荡,她也曾是高高在上可以三夫四侍的蔚少主,而来到这个世界,她被迫要女扮男装才能走出宅院,被迫接受他们洁身自好的理解,她明白了如何珍惜一个人,如何爱护一个人,如何全心全意守着一个人,如何尊重一个人。   她改变了这样多,可这个世界却始终在同她说,不够,你改得还不够。   一巴掌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她咬牙站着,拼了命往前走着。她忍受着一般人都无法忍受的磨难,如此努力往前,所作所求,也不过就是一份公正。   她想要凭着自己的能力实现自己的抱负,想要创造一个盛世,想要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九州一统,汉室千秋。   她上辈子没有做到的事,她这辈子想做到。   可她所有的努力都被人理所当然忽视,就连她以为会一直站在身旁那个人也要同她说,蔚岚,你不对,你要改的时候——   她终于熬不下去。   她蓦然觉得,这条路,太累,太难走。   她抱着苏城,所有压抑着的情绪爆发出来,她埋头在他颈间,泪落无声。   她已经近二十年都没哭过了。   因为近二十年,她都未曾如此绝望过。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脑中一片茫然。   周边喧闹起来,谢子臣听闻苏城的死讯,立刻带着人赶来,结果来到天牢之中,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苏城靠在蔚岚身上,蔚岚抱紧他,将头埋在他颈间,一言不发。   谢子臣让人都退了下去,来到蔚岚身前。他半蹲下身,一点一点扳开蔚岚抱着苏城的手,蔚岚紧抓不放,谢子臣忍不住怒喝出声来:“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蔚岚沙哑出声,音调里带了一丝恳求:“你让我抱抱他……就一会儿……”   谢子臣微微一愣,他从来没听过蔚岚这样的声音,也未见过蔚岚这样软弱的模样。   他没有再动,慢慢放了手,也没说话,就静静坐在蔚岚身边。   “他方才说,让我抱抱他,”蔚岚突然开口,谢子臣静静听着,然后听她道:“我拒绝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服毒了。”   “嗯。”   “我该抱抱他的。”   蔚岚沙哑开口:“我怕你不开心,所以我学着远离他们了。其实我改了很多了,可我不喜欢说出来,我想着我做出来,你是会明白的。”   “我知道。”谢子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感情素来内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只能再强调道:“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蔚岚慢慢抬头,红肿着眼,静静看着谢子臣。   谢子臣心里剧烈抽疼起来,他从未见这个人哭过,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会让人放弃所有的原则。   他想伸手去拥抱她,可他却在对方的眼神里明白,此刻这个人并不需要他的拥抱。   她内心仿佛是突然筑起了一道高墙,冷冷看着这个世界。   “子臣,你,林夏,你们一辈子都难以明白,我已经做了多大的改变和牺牲。”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知道她说得对。他不可能真的理解她,因为他不是她,他不曾看过她的世界,哪怕她曾描述,可他永远无法设身处地的感受,这个人从一个女尊贵族变成这个世界理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时,内心的屈辱与愤怒。   他不能理解,自然也无法给出正确的回应。   蔚岚看着谢子臣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他一直很理智,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不懂,再聪明,也是不懂。   她慢慢放下苏城,沉默着起身,往外走去。   她脚步虚浮,似乎是累极了。谢子臣吩咐跟随他来的大理寺卿处理后面的事后,便疾步追了上去。等追上蔚岚身后,他又觉得有些胆怯,缓下步子,静静跟在她身后,什么都话都没有。   蔚岚来到门口,染墨去赶马车来,谢子臣站在她身边,想了想,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蔚岚身上。   “夜里冷,”他笨拙道:“你体寒,不要受凉。”   蔚岚没有说话,马车赶过来,她由染墨搀扶着上了马车。谢子臣站在马车前,一时竟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就拦着马车,一动不动。   蔚岚抬眼看他,知晓他的意思。   他是这样的,人家都说御史台的谢大人铁齿铜牙舌绽莲花,但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从来不肯多说一句。平日都是蔚岚哄着他,可今日她累了,有些哄不动了,便静静看着他,慢慢道:“还有事吗?”   “我……”谢子臣努力了,憋了好久,终于才道:“你不要难过。”   蔚岚点点头,放下帘子,同染墨淡道:“走吧。”   “阿岚!”谢子臣忍不住抓住了马车车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他知道不能不说,他看着蔚岚,一时觉得比朝中大事都要让人觉得手足无措。蔚岚静静看着他,谢子臣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心中一时升起无数委屈,沙哑道:“阿岚,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   蔚岚有些疲惫:“我只是累了,你且让我回去歇一会儿吧。”   话说到这里,谢子臣也不好再拦。他放开手,车帘落下来,遮住蔚岚的脸。谢子臣站在马车边上,以为蔚岚不会再理他时,就听对方道:“子臣。”   谢子臣抬头看着马车里,听对方慢慢道:“我让你走,不是因为不在意这份感情。正是因为在意,我希望这份感情,永远是最好的模样。”   你心里的蔚岚永远是你爱着那个蔚岚。   我心里的谢子臣也永远是我爱着那个谢子臣。   马车哒哒离去,踏着月色。   谢子臣静静注视着那辆马车,他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他知道这是蔚岚的告白,也明了了蔚岚的意思。可他却觉得心里酸涩。   他爱这个人,想陪伴她,宠爱她,守护她,想为她遮风挡雨,宠到任性骄纵。   他的确想要她的回应。   可这个回应,不该是这样的方法,这样的形式,这样的语气。   这样低头妥协的阿岚,让他太过心疼。她坚持的时候,他气恼担忧。等她真的低头道歉,他又怨恨自己苦苦相逼。   蔚岚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照常上了早朝。苏城的死讯让朝野震惊,众人本来纷纷在猜想这位皇子该如何处置,结果他却提前出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所有人都能想象,如果他活着,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大概会是红袍金冠,小扇往身前一展,然后冷笑着同众人说:“本王的命,从来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决定的。”的模样。   他的死虽然让人震惊,但大家也都舒了口气。而对于三皇子宫变一事的处理,皇帝则全权交给了谢子臣领大理寺处理。   新任大理寺卿左荃是蔚岚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但这件事也只有蔚岚心里清楚,左荃的升迁一直十分稳当,虽然背后多有她活动的痕迹,但几乎都不是她亲自出面,就算是谢子臣,也并不知道左荃是蔚岚的人。   谢子臣向来是个斩草除根的狠人,若是蔚岚去让他放了上官家,谢子臣必然是不肯的,哪怕告诉谢子臣这是她和苏城之间的交易,谢子臣大概也会觉得,人都死了,还履行承诺做什么?   大概也是熟知谢子臣的性子,苏城才选择的蔚岚。蔚岚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答应了苏城的事,自然就会办到。   她亲自去是说不定谢子臣,也就不想暴露左荃是自己的人,于是暗中吩咐了左荃后,便上门去寻了王曦。   去王府的时候,王曦正准备出门,见蔚岚来,王曦让人将她迎进来,笑着道:“我正打算去找你,你便来了。”   “找我?”蔚岚愣了愣,随后便听王曦道:“是啊,我本来想找你讨个人情。”   “说说?”蔚岚随着王曦坐到桌前,王曦给她倒茶,有些为难道:“此事说起来……怕阿岚是不会同意,但是我还是要力争一下。就是阿澈的事……”   说到林澈,蔚岚就明白了。   林澈和王曦自幼相识,人心都是偏的,哪怕说都是兄弟,可终究有亲疏之分。   蔚岚皱了皱眉头:“阿曦是想救阿澈?此事康成可知?”   “他知道。”王曦点点头,跪坐在蔚岚对面,用小扇敲着手心,慢慢道:“他没做声。可实话说,无论康成如何想,我都是要救阿澈的。对别人或许还需虚伪一下,可是对待阿岚,我便实话说了吧,”王曦苦笑了一下,抬眼看着蔚岚:“阿澈于我,如亲弟弟一般,诸位兄弟里,我与阿澈的感情是最深的。”   “他的经历我再清楚不过,他背叛太子殿下,其实我也并不意外。”   “那你还原谅他?”   “我不是原谅,”王曦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资格谈原谅,我所做的,也不过就是作为兄弟救他而已。我知道他犯下罪孽深重,他可以贬为庶民,然后出家为僧,永世囚禁于护国寺。他也可以当个医官,上战场去多救点人。阿岚,死亡是没有任何用的,不如让他活着,为他的所作所为赎罪。”   “这话你同我说,我没有什么答应不答应,”蔚岚抿了口茶,慢慢开口道:“可我怕其他人不答应,阿曦,阿韶毕竟死了。背叛者从来比敌人更可恨,就像比起谢子臣,对于苏城而言,我该更可恨才对。”   “可他没有恨我。”蔚岚嘲讽笑开。   王曦垂下眼眸,声音沙哑:“我知道的,可是阿岚,死亡并没有意义,如果阿澈死了,阿韶就可以活过来,我不会拦着。”   “阿曦,”蔚岚笑了笑:“其实哪怕真的阿澈死了就能让阿韶活过来,你也不会让阿澈死的。”   王曦沉默不语,蔚岚面色平淡道:“人的心里都有个顺序取舍,这并不是可耻的事情,人得面对人性,只不为此泯灭良知,这便够了。其实我来这里,也是有一件事想与阿曦商量,我打算保下上官家和苏城的姬妾与孩子。”   王曦微微一愣,随后道:“你为何不直接找子臣?此案由他全权主管,我本来也是想找你劝说一下他。”   “你觉得他是会为了感情改变做事原则的人吗?”   蔚岚抬眼看王曦,王曦没有说话,谢子臣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所以才没有直接找谢子臣反而想从蔚岚这里下手。   然而蔚岚这样提醒后,王曦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战略转变方向。蔚岚瞟了一眼王曦的面色,淡道:“其实也未必一定要经过谢子臣。”   “哦?”王曦回眸看了过来:“阿岚的意思?”   “想个办法,让朝中臣子和百姓请命大赦。”   “新皇登基一般会大赦,可是大赦宫变罪臣……”   “这就看我们了,我们需得劝说陛下,陛下是个爱面子的人,一向说自己是个明君,一位明君如此记恨自己兄弟,气量不免狭隘。我们便先写几出戏折子,就说一说咱们陛下和三殿下之间的事,然后再演一下陛下登基后杀三皇子的旧人的后续,请几位名儒写几篇点评文章,就说这样做太过阴狠毒辣,没有容人之量,在民间多传一传。”   王曦听着,点了点头,蔚岚抿了口茶,继续道:“时候到了,寻个机会带陛下来逛一逛,听一听百姓是怎么说的,到时候再提大赦一事,我想,也就十拿九稳了。”   “若是不行呢?”王曦皱了皱眉头,蔚岚笑了笑,用小扇敲着手心道:“不行的话,你我就想想,要用什么来赎人了。帝王也是生意人。”   “阿岚说得极是。”王曦放松下来,笑着给蔚岚斟茶,忍不住道:“阿岚为何想要保上官家?”   “毕竟主仆一场。”   听到这话,王曦便不再多问了。   当间谍这种事儿,最难的不是如何周旋于两方,而是在于想要获得对方的信任,必然要付出感情,付出感情以后再转头捅刀,这刀剑难免就要伤到自己。   苏城捅蔚岚那一刀伤了蔚岚元气,养了这么久了,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上去更是清瘦了许多。王曦同蔚岚聊了一会儿,送着她出去,她站在他身侧,王曦也算高大,这么偏头看过去,竟有一种,蔚岚像个女人一样的错觉。   秋风吹过来,天不免带了寒意,蔚岚微微抖了一下身子,王曦察觉,便给旁边下人打了声招呼,等送蔚岚到门前时,仆人已经恭恭敬敬捧着衣服过来了。   王曦将大氅展开,披在蔚岚身上,这人看上去也不算矮,但身型骨架的确是太纤细了些,手不经意拂过对方肩头,王曦竟觉得那肩头圆润小巧,不知道怎么,就动了动心思。   他不着痕迹收回手,将手拢在袖肩,含笑道:“阿岚如今身体不好,不要着凉才是。”   “谢过。”   蔚岚点了点头,自己抬手系上了绳子,觉得更冷了一点。   腹间也不知道怎的,开始隐隐作痛,蔚岚算了算日子,大概也就是最近几日了。   她有些认命上了马车,赶回府里,一进侯府,下人便赶了上来,有些忐忑道:“那个,世子,谢公子来了。”   蔚岚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走进屋里以后,却没见到谢子臣,她正打算询问,就听见谢子臣温和的声音:“阿岚回来了?”   蔚岚循声回头,看见谢子臣端着一碗红糖水走了进来,看见蔚岚,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那个,我算了日子,怕你不舒服,就想过来瞧瞧你。”   说着,他扫了一眼蔚岚身上的大氅,眼神暗了暗,面上不动声色道:“去王曦哪里了?”   “嗯。”蔚岚解了大氅,交给染墨。谢子臣将糖水递给蔚岚,打量着她道:“今日不舒服吗?”   “嗯。”   “不开心?”   蔚岚抬眼瞧他,不由得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事的?”   谢子臣被她一句话憋红了脸,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理由来了,自然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话。可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捡着事儿说。   蔚岚看着他通红的脸,也明白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坐吧,我去换衣。”   “嗯。”谢子臣应了一声,蔚岚进了屏风后,谢子臣突然想起什么来,清咳了一声,红着脸道:“那个,别我在家里,就不用带束胸了,有事我帮你挡着。”   蔚岚:“……”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尊严受到了羞辱。 第91章   蔚岚站在屏风后面, 有些郁闷摸了摸自己的胸。   大梁里, 女人的胸就像大楚男人的二兄弟,蔚岚也曾是个波澜壮阔的女人, 此刻成为太平公主,不可谓不郁闷。谢子臣这么悠悠一句, 她也不是听不懂, 瞬间就有些气恼尴尬, 感觉好像是谢子臣在嘲讽她不行一样。   她揉了揉自己的胸, 不断暗示自己。   会长大的会长大的。   然后将束胸扔了,穿了件袍子, 便慢悠悠走了出去。   她走出来后, 谢子臣满怀期待看了蔚岚一眼, 而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为何还是束上了?”   蔚岚:“……”   她的表情僵在了脸上,而后她艰难笑了笑道:“子臣今日来做什么?”   “没有事, 就不能来了?”   谢子臣收了目光,似乎是有些遗憾, 蔚岚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日后床上怕是无法一展雌风让谢子臣失望了,喜的是胸如此之平,安全系数大概会高上许多。   她心里的情绪也没浮在脸上,每个月那几天她都会有些心浮气躁,所以会格外注重控制自己的情绪,盘腿坐了下来后,她给谢子臣煮茶, 淡淡和谢子臣聊了一下朝中局势。   以前这么聊天谢子臣也没觉得有什么的,可今日谢子臣便有些芥蒂了,他并不是想来同蔚岚说这些,她知道蔚岚如今与他有了隔阂,这份隔阂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可他向来是个有问题解决问题的人,便一心想着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如今蔚岚与他说这些,他不由得有些烦躁,同她有一搭没一搭说了许久后,终于道:“阿岚,我今日并不想同你说这些。”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便笑了,她端茶抿了一口,有些无奈道:“子臣,你我之间,从来都是你比我坦诚。”   从来都是他先开口,也从来都是他先做事。   她抬眼看着谢子臣,目光里全是了然,而后道:“你想通我说清楚,那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谢子臣没说话,感情这事儿太乱了,不像公务,你总能找出一个源头,抽出一根线条,感情这件事,就是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你知道在那里,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憋了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感觉似乎有无数东西隔阂在他们两人之间,蔚岚看明白他的笨拙,叹了口气道:“你开不了口,便我来吧。你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吗?”   “不知道。”   谢子臣果断开口,他隐隐约约是触及一些的,可他知道这绝不是全部,蔚岚是将心思藏得这样深的人,苏城对她固然有感情,但绝比不上桓衡。可她会抱着苏城如此痛哭,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苏城的死。   “子臣,你有没有想象过,你曾经满腔豪情抱负,甚至于你差点实现了自己毕生理想的时候突然死去,然后来到一个性别点到的国家。你一到这里来,所有人就开始教你绣花、三从四德,告诉你你的命运被别人主宰,你的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嫁一个好男人。你拼了命努力,想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然后实现自己当年没有实现的抱负,这一路没有任何人理解你,帮你,所有人对好的人、爱你的人,都在斥责你。甚至于,连你爱的人,也同你说,要你从朝堂退下来。”   蔚岚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子臣,你会绝望吗?”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无法想象,可他已经明白蔚岚的意思,板着脸道:“所以,你是一定要留在朝廷里了?”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   “那如果有朝一日被发现怎么办?”   “我怕死吗?”蔚岚抬眼看他,谢子臣忍不住笑了:“是,你不怕死。”   “可是我怕。”他认真注视着她,眼里全是疼惜:“我怕你受伤,我怕你被人欺辱,你要是被人发现了,你无所谓,不过一死了之,那我呢?”   “好,”谢子臣扭过头去,红着眼,艰难道:“这也罢了。这是你选的路,稳稳走到日后,我也是能护住你的。可这过程中呢?阿岚,这已经不是你的世界了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蔚岚固执开口:“这么多年,不知道我是女人,你从来不劝阻,只要不被人发现,我到底为什么不可以?”   “可你的确是女人。”谢子臣捏紧了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阿岚,你和他们始终是不一样的。哪怕你装成了一个男人,可你始终不是男人。你真是一个男人,他们不会对你有那些欲望,可你不是。”   蔚岚微微一愣,谢子臣努力放缓自己的语调,慢慢道:“当初陛下为什么如此看重你?真的只是因为你魏世子能力高强?他给你下药、将你强抢进宫的事你是忘了吗?桓衡为什么和你这么亲近?哪怕在你叛逃北方之后,桓衡还要昭告天下北方就是你的后盾,这是为什么?真的就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兄弟情谊’?苏城与你亲近,又是为什么?他与你说话,对你好,深夜寻你密谈,最后临死都要去找你,他对你做的事对你的心思还需要我说吗?!”   说到最后,谢子臣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些积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压得他早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留在朝堂里,你还会过着过去的生活。你会同他们一起饮酒作乐,会让他们心生恋慕,过去便罢了,你要让我一辈子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蔚岚没有说话,她静静听着,许久之后,她不由得嘲讽出声:“说完了?”   谢子臣沉默不言,抬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蔚岚含笑看着他,平静道:“我方才听着,其实是明白的,要不我来为你用市井一点的话翻译一下?”   “不必。”   谢子臣立刻开口,冷声道:“我并没有把这些事想得如你所想那样不堪。”   “没有?”蔚岚笑了笑:“子臣,在你的心里,你是不是觉得,桓衡是因为喜欢我所以给我撑腰,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为我收拾残局,苏城也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放过我,我蔚岚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女人的身份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没……”   “真的?”蔚岚反问出声,谢子臣沉默不语,许久后,他终于道:“哪怕我不这样作想,阿岚,别人也会的。”   “我明白,明白,”蔚岚点点头:“我这样一个女人,貌美就算了,还不太检点,四处勾引男人,接着男人爬上高位,完全可以写出一部《魏相爷的风流情史》。”   “你非得将话说得如此难听吗?”   “我只是将话说得明白一点。”蔚岚淡然道:“子臣,难道你内心深处,不就是这样介意的吗?”   “难道你就不介意吗?”谢子臣冷声道:“要是我和一个女人夜里私会,和一群女人勾肩搭背,成日混迹于莺莺燕燕之中,你就不介意了?”   “介意,”蔚岚果断开口:“可我也不会为此斩了你的羽翼,把你变成我喜欢的人。”   “子臣,其实你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蔚岚淡然开口:“在感情这件事上,你太过郑重,和异性单独相处,这就是私会,和异性饮酒作乐,这就是勾引。别人喜欢我,这就是我的罪过。可我不一样,昔年我也是大梁的浪子,风流债比王曦苏城只多不少。”   谢子臣面色大变,他从来不去问蔚岚过去这些情史,便就是不想面对这些事实。   “你无须告诉我,”谢子臣冷声道:“我不想听你的过去。”   “可这就是我。”蔚岚笑了笑:“别人的喜欢,我坦然接受,也十分感激,我不觉得这是羞耻的事。我对你的爱人的尊重,也仅限于和他人保持距离,我不让别人随便触碰,可正常的交往,和他们一同游山玩水,饮酒作乐,为了政事深夜密谈,这些我都不会觉得不应该,可你会。”   “我这样的浪子,其实是没想过真的一定要成亲,要有一个归属的,子臣,”蔚岚温柔瞧着他,慢慢道:“这个世界的男人,包括你,心里都在咒骂我不知检点,我不能改变你们,也就没想要改变你们。所以我本来也觉得,自己一个人想做什么做什么,然后走到一个高位去,这并没有什么。”   “子臣,是你在强求,”她淡然出声:“是你强求着,让我们在一起。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也同你明说了,你爱上的不是完整的我,细微的,我也可以同你磨合,可是你我在一起相处以来,一直是我在改变。”   “我迁就你,努力改正我身上你认为的缺点,成为你合适的爱人。可你呢?你改过半分吗?你不喜欢我和人说话,就同我发脾气;你不喜欢我上朝,就要我退出朝廷。你要我改,凭什么呢?就因为我喜欢你?可你也喜欢我,为何你就不能改改你自己的脾气,大方一点呢?”   “如果改不了,我也没有强求的,子臣。”   蔚岚温柔出声:“这段感情,我觉得很好,也并不想它慢慢变得狼狈不堪。”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捏着拳头,僵直身子,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   蔚岚抿了口茶,神色平静。   “你也不用担心我,”她淡道:“我从来都过得很好。子臣,你们是被偏见蒙蔽了眼睛,你扪心自问,哪怕桓衡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做?我在北方这么多年,本也有基础,他要稳定北方,必然要借助我的声望,如此对外一宣称,北方属于我的势力便会自动投靠。而且,我救他这么多次,冒险将他送往北方,他若对我不闻不问,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而当年的皇帝,美色与其说是我的利刃,不如说是我的绊脚石。当年陛下将我召进宫来,看中的也本是我的能力。他对我迟迟不肯下手,也是为了这份能力,没有美色,我也可以走得很好。”   “至于苏城,当初我救你出去,本也是抱了必死之心。没想过活着。他对我的心思的确保下了我的命,可没保下,也没什么。”   “而你,”蔚岚忍不住笑了:“谢子臣,我帮你的,你忘了吗?我帮你杀了谢杰,让你进宫;我给你钱财人手,让你有了暗部,救你于虎口,得太子赏识;我帮你干掉张怀盛,伪装成你的对手抬高你在□□众的位置,而后来我与你多次联手,谢子臣,要是我不是个女人,我对你的恩情与牵制,我知道你这么多事,你就不与我结盟了?”   “你与王凝那叫盟友,我与桓衡就是我靠美色得来;你我互帮互助,就变成了你喜欢我为我做事;你得先帝宠爱是凭借自己能力,我得先帝宠爱就是凭借美貌。你靠姿容赢得京中贵女爱慕那叫少年风流,我被他人爱慕就是我刻意勾引?”   蔚岚有些累了,她闭上眼睛。   “子臣,”她淡然开口:“我不想说这些话,我不想将心思花在这些愚蠢的细枝末节上。如果一份感情不能让人更好,不如不要。就这样吧。”   “怎样?”谢子臣沙哑开口,手心里已经带了血。   “我不是你对的那个人。”她温和出声:“你当不知道我是女人这件事,你我还是朋友。我自是那个风流蔚岚,你也是你不知情事的谢子臣。”   “这样,”她温柔瞧着他,像瞧一个孩子:“好不好?”   谢子臣不说话。   最后一杯茶喝完了,他心里全是无力。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适合这个人的人。桓衡幼稚,苏城阴狠,只有他,有耐心,能等待,所以是最适合她的那一个。   她说的话他怎么不明白呢?这段感情是他强求来的,从头到尾都是。   他本来以为,她在身边就够了,可是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又发现,他想要更多。   不止是要在身边,他还希望这份感情,她能更主动,更认真。   他突然有那么些累了。   “阿岚,”他抬眼看她:“我最后问一个问题吧。”   蔚岚含笑看着他,面色从容。   “你喜欢我吗?”   蔚岚愣了愣,直起身子,将他的发撩到耳后。这样温柔的动作,让谢子臣内心一片酸楚。   “傻子,”她的声音里仿佛是将要溺死人的甜蜜:“我当然喜欢你。”   “我知道了,谢谢。”谢子臣应了声,匆匆站了起来,怕再多呆片刻,就会让这个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果断走了出去。   他匆匆上了马车,活了这么久的人了,也不知道怎么的,竟就在这种事上掉了坑。   委屈铺天盖地涌上来,他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他用袖子拼命擦拭着眼泪,谢铜在外面赶着马车,有些不安道:“主子,你没事儿吧?”   谢子臣不说话,谢铜便知道是有事了。他连忙停了马车,刚卷开帘子,就被一本书迎面砸了过来,谢子臣怒道:“滚出去!”   谢铜赶紧闪了出去,坐在马车上,开始专心致志驾马车。   谢子臣走后,蔚岚一个人坐在桌前,坐了很久。水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她也没有察觉。染墨拿着暖炉走进来,拉开蔚岚的手,将暖炉塞到她怀里,不满道:“喜欢就把人留下,装什么洒脱。”   蔚岚回过神来,垂下眼眸。   “留下了,日后两看相厌,何必呢。”   “他厌恶我这样多,我又讨厌他管我,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至少此时此刻,我想起他来,还觉得他这个人,这样好。”   “好好好,您道理多,”染墨翻了个白眼,随后道:“谢大人给您送了块暖玉,还买了几件衣裳,都分开了,我便把它扔了吧?”   “别!”蔚岚果断阻拦,染墨嘲讽道:“都分开了,还拿着人家的东西,世子您要不要脸啊!”   “你再多说几句,”蔚岚微微一笑:“我给你扔回北方大营去你信不信?”   染墨立刻闭嘴了,她伺候着蔚岚用了膳,陪蔚岚聊了一会儿,侍奉蔚岚睡下之后,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里。刚一进屋,便察觉有人在,她抬手便砸了过去,被对方一把抓住拳头,小声道:“别闹,是我!”   染墨听出是谢铜的声音来,收了手,嘲讽道:“大半夜闯姑娘家闺房,你这是打算娶我呀?”   谢子臣知道蔚岚是女人后,谢铜不傻,自然也能猜出染墨是女人,早已是说明白的。他冷哼一声,颇为不耐道:“你算什么姑娘?算了算了,我不同你废话,我来问问你啊,你说咱们主子这还有没有戏啊?”   “什么有没有戏?”   染墨让外套仍在屏风上,点了灯,看见靠着柜子站着的谢铜,板着脸一副生气的样子。谢铜着急道:“我家公子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你家世子爷招招手就过去了。问题你家世子怎么想啊?是真的要和我们家公子做兄弟了啊?”   “做兄弟?”染墨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是他们第几次说做兄弟了?放心吧,”她拍拍谢铜的胸:“他们做不成的。”   “这样就好。”谢铜放下心来,舒了口气。染墨狐疑道:“他们的事儿,你这么操心做什么?”   “你不是求着我娶你吗?”谢铜挑了挑眉:“要咱们主子不在一起,我娶了你,这多尴尬呀?”   “滚!”染墨一剑挥了出去,谢铜往窗台一跳,“啧啧”两声道:“你这样子进我谢家是要被训的,收敛一些吧!”   “谢铜!”   染墨怒喝出声,谢铜见剑光砍来,足尖一点就撤了,临走还不忘嘴贱道:“别这么深情叫我,我不会留下来的。”   “你个王八蛋!”   染墨追出院子,见那人跑远了,气得扔了剑。谢铜一路哼着小曲跳回谢家,刚一进院子,就看见谢子臣站在院子里等他。   “知道回来了?”   “公子,我去打听了,您和魏世子还有戏!”谢铜赶忙报喜,谢子臣面色不动。   “谁让你打听这些了?”   谢铜撇撇嘴,没说话,谢子臣转过身,淡道:“以后放在魏世子身边的暗线和暗卫都撤回来吧。”   “真的呀?”   谢铜满脸诧异。   “嗯。”谢子臣淡道:“她不来找我,我何必苦苦求她?”   谢子臣走进屋里,关上大门,谢铜沉浸在懵逼里,过了片刻,他又听到里面人道——   算了,暗线还是留着吧。   谢铜:“……”   谢子臣和蔚岚都没睡。   两个人其实都是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蔚岚虽然浪了这么多年,但是从来没把感情放在心上过,而谢子臣更是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人。第一次分手,哪怕嘴上再倔强,再说不在意,内心其实都已经是情绪如开水般翻滚。   辗转反侧一夜后,两人一起上朝,脸色都不大好看,谢子臣眼睛还有些肿,而蔚岚则是因为月事脸色发白眼下发青。两人并列站着,惹得朝臣一眼接一眼看过去。   尤其是阮康成,总觉得他们两昨晚上必然发生了什么很激烈的事……   谢子臣都哭了。   蔚岚都累成这样了。   阮康成不由得感慨,这真是太激烈了。   早朝上也没有什么大事,唯一一件就是新皇登基时各方使臣会过来,其中狄杰的王子和公主都会亲自过来,上一次蔚岚和桓衡彻底把他们打哭了之后,这个草原上的狼族终于放下了爪子,正视这个南方看似软弱的国家。   皇帝定下蔚岚当使臣时,有些不放心道:“谢爱卿不若一同……”   “此等小事,魏相一人足矣。”谢子臣果断开口,拒绝了皇帝打算让他和蔚岚一起迎接使臣的话。朝堂上所有人就觉得不对了,谢子臣从来不会拒绝任何和蔚岚共事的机会的。   蔚岚淡淡扫了谢子臣一眼,也没有多说。   等下朝之后,王曦迎了上来,笑着道:“同子臣闹别扭了?”   “不是别扭。”蔚岚淡然开口,同王曦一起往宫外踱步出去:“我与子臣,日后便是兄弟了。”   王曦微微一愣,看着蔚岚的神色,便明白她这是认真的,也不再多问,反而道:“阿澈那件事……”   “阿曦无需忧虑,”蔚岚解释道:“陛下宽厚,如今登基大典才是首要之事,没有审干净苏城的人,陛下不会动阿澈的。我们当务之急,是先迎接使团,最近可以让各大戏班上一下戏,到时候等使团当众质问陛下,效果会更好。”   王曦点了点头,随后道:“此事我来办,阿岚放心。”   “阿曦办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蔚岚温和笑了起来,她如今有些虚弱,阳光落在她面上,让她皮肤显出一丝透明之色,看上去竟是有几分柔弱的姿态来。   王曦素来觉得她是极美的,如今觉得她美貌更甚,竟是一事不敢直视。“唰”的开了扇子,夸张道:“阿岚姿容之盛,真是如盛日烈阳,曦不敢直视,惶恐惶恐。”   蔚岚被王曦逗得笑出声来,无奈道:“阿曦又是胡闹了。”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去时,谢子臣就站在大殿门口,静静注视着两人。   蔚岚面色从容平和,王曦神采飞扬,两人说说笑笑,全然没有他们两人相处时的拘谨。   谢子臣心里像是被无数虫子啃咬而过,疼得他几乎变了脸色。   他无比清晰的认知道,其实蔚岚说的是对的。   她和他在一起,并不开心。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也不该在一起的。   如果说桓衡幼稚自私,苏城阴狠毒辣,那么王曦呢?   这个同蔚岚一样,出身贵族名门嫡子,自幼有着最好的家教,恪守君子之道,又洒脱风流的男人呢?   他流连花丛,对舞姬都极尽温柔,如果是他同蔚岚在一起,必然是不会拘着她的。她与众人谈笑风生,他大约也就是静静看着,于蔚岚说到精彩之处,大声鼓掌,叫一声好吧?   他不会像桓衡那样一味要求蔚岚付出,也没有让蔚岚惧怕的狠毒,他仿佛是这个世界里为蔚岚量身定制的那个人,如此从容得体,如此恰到好处。   谢子臣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是如此嫉妒王曦的。   他是王家嫡子,自幼出生就含着金钥匙,所以他从来没有尝试过失去,也就不会有什么就想拼命抓着不放。   谢子臣是知道自己的,为什么这样善妒,为什么这样容不得蔚岚游走于四处,原因就是他心底那份惶恐。   他承担不起失去,也承担不起背叛。   他习惯了要什么,就拼命去抓,拼命去握,像蜘蛛一样一点点将对方困在方寸之地,然后让自己绝对掌控。   知道自己是这样恶心的存在,所以在蔚岚指出来后,他甚至连抗争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他,蔚岚也活得很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和王曦谈笑风生时,谢子臣又觉得,把她捆起来困住,没什么不好。   这样就不会有桓衡,不会有苏城,不会有王曦。   可理智让他没有过多动作,他就是静静看着,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王凝从背后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去喝酒?”   谢子臣一贯不大爱去喝酒的,但王凝喜欢,他一般也就是陪着,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便跟着王凝去了酒楼。王凝同他上了马车,笑着道:“我去这些年,你也从来不同我提你感情上的事,去之前你和王家那位还有婚约,回来后人家都有孩子了,你还是孤家寡人,你没问题吧?”   “没有。”谢子臣淡淡开口:“不要操心我,操心好自己就够了。”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王凝啧啧了两声,抬起手来给他比划:“我有两个孩子,八房姬妾,羡不羡慕?”   “八个姬妾?”谢子臣嘲讽出声:“年纪轻轻,别死在女人身上。”   “一听就是雏说的话,”王凝立刻回击道:“等你有了女人,你就懂了。就你这身份,少说要娶个十几房吧?”   “无聊。”   谢子臣淡道:“又不是没事情做。审完苏城的余党,马上打算推行新政了,也就你这么闲。”   “我这是忙里偷空啊!”王凝摇了摇头:“没有女人,真是可怜。”   说着,王凝突然想起来:“要不我带你去喝花酒吧?”   谢子臣目光扫过来,王凝想起来,这个好友向来极其讨厌这种地方。如果他去了这种地方……那一定是在下一局大棋。如果用一句话形容谢子臣的人生,那大概是——他的人生只有工作。   但是想了想,王凝突然想起来,这个好友生命里还是有一点其他东西的。   “你以前不是喜欢魏世子吗?”他好奇道:“后来怎么样了?”   谢子臣僵了僵,板着脸道:“在一起过,又分开了。”   “为什么分开啊?”王凝问出来,突然想起来今天出来时的场景,蔚岚是跟着王曦走了的,谢子臣就在后面看着,他惊悚道:“不会是王曦那小子抢了蔚岚吧?他的确是个放荡不羁又爱美色的,没想到还真的断了啊……你们一个二个都断了袖,能不能正常一点?如果是王曦出手……”   王凝悲哀地看了谢子臣一眼,上下打量后道:“那你还真抢不赢他。”   谢子臣整个人僵了僵,心里无数酸楚涌了上来,却固执道:“为何?”   “他真的抢魏世子了啊?”王凝震惊了,没看出来他那个七弟这么勇猛。王家子嗣众多,作为最不起眼的庶子,王凝其实对王家没有半分感情,反而是和同为庶子一起长大的谢子臣肝胆相照,在王曦和谢子臣之间,他果断要站谢子臣,于是道:“子臣,在感情这个问题上,你比王曦嫩太多了,不说其他的,假设魏世子是个女人,王曦要真对她有意思,保证能一张嘴说出朵花来,哄得魏世子跟他姓都行。”   “他这个人,长得好,家世好,身份高,性格又洒脱开朗,做事圆滑,长袖善舞,你见过不喜欢他的人吗?哦对,除了我,可我是因为嫉妒!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子臣你必须展现你的优势!”   “我的优势?”谢子臣皱了皱眉头:“算计他?”   王凝:“……”   “不,”王凝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谢子臣脑海里驱逐,赶紧道:“是靠脸。”   “脸?”   谢子臣继续皱眉,王凝点点头,认真教导:“子臣,虽然你不会讲话,总得罪女人,可你长得好看啊。魏世子毕竟是个男人,你要学会用美色迷惑她!”   谢子臣:“……”   “不用了,”他果断拒绝:“她不来找我,我不会去找她的。”   王凝愣了愣,随后摸摸鼻子道:“好吧,我们今日好好喝酒,不醉不归!”   两人决口不再提蔚岚,谢子臣跟着王凝一同去了酒楼,两人在包间里喝酒,王凝给谢子臣说着南方军队里的事,他去南方这些年,在世家学的礼节风度几乎都扔了,各种荤话故事倒是学了许多,还搞了侠士那一套,十分古道热肠。   谢子臣静静听着,这是他少有的朋友,他对真心交付的人,一贯十分有耐心。   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王凝醉了,便说起一些风流韵事来。说他那位妻子,是在战场上捡的,那时候敌军破城,他假装成平民混在平民堆里,然后遇到了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那女人是个新妇,被士兵抓着想要行不轨之事,他一怒之下将她救了,干脆就杀出城去。   他带着她出城后重伤,她悄悄把他藏在一个山洞里照料,山里无人,等伤好之后,就干柴烈火滚在了一起,出来后他就娶了她。   他们两人也经常吵架,夫妻两床头吵架床尾和,他是爱极了和她做那事儿,和谁都没有她那种感觉。   谢子臣静静听着,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蔚岚。他还不知道蔚岚是女人前,他们也曾经同床同榻,做过那么多让人欢愉的事情。   烈酒灌入喉中,他清晰的意识到,这些事情不会再有了。   那个人不属于他,不会再有了。   他心里一片酸涩,一杯接一杯酒灌了下去,王凝还在说着那些往事,也没察觉,这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王凝不由得愣了愣,随后将谢铜叫进来,有些无奈道:“他酒量怎么这么小,送他回去吧。”   “行!”   谢铜点了点头,却是道:“王公子,我们公子彻底醉了,对吧?”   “对,怎么了?”王凝有些迷惑,谢铜欢快道:“我去找魏世子来扶我们家公子!”   “阿岚……”   听到“魏世子”三个字,谢子臣迷迷糊糊叫出来。   王凝立刻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分开了”,真的是“刚刚分开”。他连忙道:“赶紧去。”   谢铜懂事跑了出去,他一直让人盯着蔚岚,早就知道她正在不远处的古玩店里看字画,故意挑了个离蔚岚近的酒楼,匆匆忙忙赶了过去,找到染墨后,他小声道:“那个,我们家公子醉了,一直叫着世子的名字,能不能麻烦你们家世子来帮个忙?”   染墨愣了愣,随后立刻点头,赶紧去叫蔚岚。同蔚岚道:“世子,谢公子醉了,现在闹得厉害,您过去看看吧。”   一听谢子臣醉了,还闹得十分厉害,蔚岚立刻放下手中的字画,皱眉走了出去,有些不满道:“怎么会去喝这样多?”   一面说着,蔚岚一面去了酒楼,进房里的时候,王凝早就跑了,谢子臣一个人趴在桌上,安静地睡着。   蔚岚走过去,便明白这是染墨夸大了话,可他的确是醉了,这么安安静静趴着,看得人心生怜惜。   她走过去,推了推谢子臣,温和道:“子臣,醒醒?”   谢子臣没有动静,蔚岚便干脆将人抱了起来,一路抱下楼,放进了马车里,直接带回了府里。   谢子臣醉后一贯安静,就这么静静睡着,蔚岚给他换了衣服,擦拭了身子,而后换上了袍子,自己坐在一边看书。   谢子臣隐隐约约感觉有灯火照来,他睁开眼睛,便看见那个人端正坐在灯火前看折子,仿佛是在梦里一样。他忍不住低哑出声:“阿岚……”   蔚岚见他醒了,便走过去,坐在他身侧,温和道:“醒了?要喝水吗?”   酒意还没散,谢子臣看着面前温和平静的人,想起她和王曦并肩走出宫门的样子,无数难过涌了上来。   他一把将她拉扯过来,蔚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住双手,压在身下。他低头吻下来,像个孩子一样,一面啃咬着她的唇,一面卷着她的舌头,委屈道:“不要理王曦,不要和他在一起,不要走,阿岚……”   他的手飞快解开她的衣衫,手触碰到她光滑的皮肤和曲线,然后附在那柔软之处上。   蔚岚仍由他动作。   他醉了,她才敢这样直视他。   她也是很想他的。   他轻轻捏着她,舔咬她,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阿岚,”他低哑着声音:“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阿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分手这件事】   墨书白:“对于蔚岚和谢子臣分手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王凝:“床头打架床尾合,没有做一场爱不能解决的问题。”   谢铜:“作者你放心,有我在他们分不了。”   染墨:“他们说做兄弟多少次了?我不信。”   王曦:“本来是分不了的,可现在我好想看他们分手哦!”   蔚岚:“分不分我都无所谓的,做不成情人做炮友吧,我本来也是个渣女浪子。”   谢子臣:“5555……”   墨书白:“子臣你别哭了……”   谢子臣:“又失恋了5555……” 第92章   蔚岚没说话, 静静抱着他。   谢子臣的动作很生疏, 他捏得她有些疼了,蔚岚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谢子臣浑然不知,像个孩子一样亲吻舔咬许久后, 他有些焦急抬起头来。   “我难受。”   他皱着眉头, 头上出了细密的冷汗, 用身体轻轻蹭着她, 细细密密吻在她脸上,想一个孩子一样, 不知所措呢喃道:“难受。阿岚, 我难受。”   蔚岚睁着眼睛看着床上晃动着的窗帘, 一言不发。   该不该动……   要怎么动……   是把他推开潇洒离开,还是干脆和好帮他?   蔚岚心里拼命挣扎。都说好要分开了, 谢子臣又要用美色来撩她,这么做是犯规的。   可她毕竟要理智得多, 神志慢慢清醒过来后,她沙哑着声开口:“子臣,清醒一点。”   谢子臣微微一愣,抬眼看她,眼里有些茫然。   片刻后,他似乎是想起什么来,突然就从她身上翻了下去,给她拉好了衣衫。蔚岚本以为他是醒过来了, 舒了口气,正想要起身,结果对方突然就将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用温热的手放在她腹部,仿佛是梦呓一般,全然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争执,小声道:“我给你暖暖,就不疼了。”   哪怕是这个时候,神志都不大清楚了,他却比她还记得清楚,她还来着月事,比她自己还在意的想着,她来了月事会疼。   蔚岚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被这个人静静抱着,感觉温暖从他身上传达过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莫名其妙就觉得额外酸楚。   这个人给了让她贪慕的温暖,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不完美的,选了这个人,得到他的陪伴与温柔,也就意味着要牺牲相应的的自由。   这是难以调和的矛盾,她不愿意去改变这个人,一份感情讲的是恰恰好,刚刚好是那个人,刚刚好适合在一起,如果要拼命打磨对方,打磨成他们都无法认出的样子,为什么又要在一起呢?   蔚岚静静躺着,睁眼想着,身后人渐渐睡了过去,她有些累了,在热源下渐渐放松下来,沉沉睡去。睡了半夜后,她提前醒过来,悄悄拉开谢子臣的手,走出了房里。   出来时遇上刚刚起床来正准备去太医署看病人的林夏,林夏狭弄笑了笑,拍了拍蔚岚肩道:“世子,睡得好吧?”   “嗯。”蔚岚敷衍应了一声,随后突然想起来,警告林夏道:“不要同谢公子提起此事,也不准谢铜说与他听。”   “世子,你这是占了便宜不负责啊!”   林夏嘲讽出声,蔚岚僵了僵,颇有些尴尬。林夏挤眉弄眼,正想加把劲,就听蔚岚艰涩道:“日后我会注意,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林夏:“……”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谁要她注意了!就是不要注意呀!   “不是,世子!”林夏追了上去,赶紧道:“你就算下次注意也不能掩盖这次占了谢公子便宜的事实啊!您难道不要负责吗?!”   蔚岚闭了闭眼,艰难道:“林夏,我不傻,这个世界的男人不需要我负责,我也为他们负不了任何责。”   说着,她慢慢张开眼睛:“这早已不是我的世界了。”   林夏微微一愣,看着蔚岚转身离开。蔚岚换好朝服,便提前上了马车上朝,林夏赶紧追上,厚着脸皮道:“世子,载我一程呀。”   “上来吧。”蔚岚淡然开口,林夏赶紧跟着跳了上来,开始入冬了,天气有些冷,林夏不是习武之人,官服外面裹着厚厚的大氅,跳进马车里时还带着外面的寒意。   蔚岚坐在马车一边,巍然不动,闭着眼睛修养,林夏看了蔚岚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世子,你有没有阿华的消息呀?”   蔚岚慢慢睁开眼睛,她自然是有魏华的消息的。魏华去了边关后,也没这么和家里人联系,似乎就是怕联系多了,便在战场留不下去了。蔚岚知晓他出去,是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心思的,于是便也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安排了人手在他周边,悄悄保护着他,时刻汇报着消息。   她本来以为魏华会给林夏带信,却没想到林夏竟似乎是和魏华没有联系的。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他未曾给你写信吗?”   “写了。”林夏不好意思道:“之前,那个我不还在生气吗,就没理他……我一直没回信,后来他就不写了……”   蔚岚:“……”   “既然都不回信,你又来打听做什么?”   蔚岚淡淡出声,心里是有几分不悦的,林夏笑了笑道:“我这不只是闹脾气吗?想一想就想通了,结果我才不理他几个月,他就不理我了。”   蔚岚不说话,林夏打量着她,有些忐忑道:“他没事吧?”   “没事。”蔚岚也不吊着她,淡道:“在北方过得很好,现在已经是个少将军了。他和阿熊都是少有的将才,桓衡很是欣赏。阿熊是我亲弟弟,桓衡不大敢重用,但哥哥是以阿华奴仆的身份去的北方,化名林华,桓衡暗中收买他,哥哥将计就计投靠了桓衡,在北方一路升迁十分顺利,还时常被桓衡用来打压阿熊。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听这些,林夏点点头,安心道:“那就好了,他没受伤对吧?”   “战场刀枪无眼,大伤没有,小伤还是有的。”   一听这话,林夏就紧张了起来,她不由得焦急道:“你不是给他安排了暗卫吗?怎么还会受伤?”   蔚岚扫了林夏一眼:“你以为战场是什么地方?没有任何风险的历练场吗?”   林夏一时语塞,她想了许久,毅然抬头道:“世子,我想去北方。”   “你早该去。”蔚岚直接开口,随后道:“我会让人去太医署安排,你调令下来,就直接去北方吧。”   “嗯嗯。”林夏点点头,蔚岚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提醒她。   “好好对我哥哥,不然我扒你一层皮。”   林夏微微一愣,随后抬起头来,认真看着蔚岚道:“我不会辜负他,若是他辜负了我呢?”   “好女儿志在四方,”蔚岚淡道:“若我哥哥辜负你,也不过就是一场孽缘,掸掸衣袖往前走便是,你怕什么?”   “世子,”林夏叹了口气:“我突然有些同情谢公子了。”   蔚岚没有说话,面色平淡,林夏慢慢道:“您的心啊,真是放了太多东西,喜欢您这样的人,大概是要伤心的。”   “林夏,”蔚岚转过头去,看向车帘外一家接一家门前在风中飘曳的红色灯笼,抬手将落在耳边的碎发挽在耳后,淡道:“在我的世界,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   “一个女人没有一番事业,是要被人看不起的,也不会有男人喜欢她。你们太习惯女人将感情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了。”   林夏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眸,静静思索着,马车哒哒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眼见着即将到达宫门,林夏叹了口气道:“世子,您是真的要放手吗?”   蔚岚不说话,林夏抬起眼,注视着她:“谢公子这样好的人,您是真的,要放手吗?”   “您放手了,以后您就要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儿孙满堂。您和他同朝为官,您每天见着他,望着他,可这个人却永远都不会属于您了。他的温柔是别人的,他的耐心也是别人的,您真的,不会后悔吗?”   蔚岚沉默不言,林夏慢慢道:“我几个月不回阿华的信,他就不理我了,我要去北方哄他。世子,人心都是会疼的。谢公子能忍一次两次,可若世子一直是现在这样,那谢公子离开就是必然。等那时候,世子真的不会后悔吗?!”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了下来,蔚岚卷起车帘,没有回答林夏的话,径直下了马车。   蔚岚来得早,等了一会儿,王曦的马车便到了,他远远瞧着蔚岚站在那里,不由得笑了起来:“世子今日来得甚早!可是专程等着在下?”   蔚蓝笑了笑,却是道:“戏班子安排得如何了?”   王曦挑了挑眉,踏着矮墩从马车上下来,笑道:“自然都安排好了。”   蔚岚点点头,看向皇城高墙,淡道:“等着吧。”   谢子臣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蔚岚床上的时候,脑袋疼得快要炸开。谢铜从屋外进来,伺候着谢子臣梳洗后,激动道:“公子,事儿成了吗?”   谢子臣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于是冷冷开口:“回去自己去刑法堂领罚。”   谢铜整个人僵了僵,立刻跪下认错:“公子,我错了,我这也是为了您啊!”   谢子臣目不斜视,在侍从侍奉下穿好衣衫,淡道:”以后别做这种事。”   而后他便大步走出了长信侯府,上马车前,他同谢铜道:“把我在侯府里的东西都搬走。”   “好。”   谢铜学乖了,立刻点头。然而片刻后,马车里又传来谢子臣的声音:“算了,别搬了。全部重新买。”   谢铜:“……”   谢铜没敢进车里,车里就留谢子臣一个人坐着。他头还有些疼,但隐隐约约是能想起一些片段的。   他好像……主动……   他忍不住僵了僵,开始思索,这件事到底做没做到最后。如果真的做到最后了,他肯定是要娶了蔚岚的。   哦不对,他愿意娶,蔚岚还未必愿意嫁。   一想到这里,谢子臣就觉得头更疼了。他反反复复和自己念了几遍。   蔚岚是个男人,是个男人一样的女人,自己不要去考虑要不要对她负责。   蔚岚是个爷们儿,是个爷们儿一样的女人,他们两是平等的,自己不能犯贱。   这种不平等的感情他受够了,蔚岚不先低头,他绝对绝对不会再回头。天下何处无芳草,男儿志在四方,他不在意!   谢子臣在心里左思右想,等到了宫里,他终于平复下来。结果掸了掸衣袖,刚进宫门,就看见蔚岚和王曦凑在一起说话。   两个人似乎是在说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王曦说话时候声色灵动飞扬,蔚岚含笑听着,笑容忍不住慢慢扩大,最后抬起笏板拍了拍对方,亲昵又宠溺的模样。   谢子臣:“……”   他刚才告诉自己什么来着?   忘了,他只觉得自己快炸了。   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冷着脸走进到宫门前,所有人同他打着招呼,但立刻就发现,今日的谢子臣气压格外的低,三丈之内都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意。   于是众人打完招呼后纷纷撤开,谢子臣走到王丞相身后站着,目不斜视等待着开朝。   王曦站在蔚岚身后,和蔚岚说着阮康成昨日的趣事,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浑身一冷,他茫然抬头,朝着冷气散发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谢子臣来了!   他立刻端正了态度,同蔚岚道:“魏世子,准备上朝了。”   一个巨大的人形冰山就在旁边,想忽视也很难,蔚岚清咳了一声,收回神来,规规矩矩等着早朝。   早朝之后,大家按照惯例禀报了各自职责内的事后,苏白突然开口道:“一月后各国使臣就要参加登基大典,三皇子谋逆一案,朕想也该有个着落,尚书令,”   “臣在。”谢子臣出列来,苏白温和看着他道:“可能在登基大典前彻底了结此事?”   “臣遵旨。”谢子臣恭敬跪下,算是回应。苏白满意点了点头,随后便岔开了话。王曦深深皱起眉头,蔚岚一副老神常在的模样,手持笏板,面色淡然。   等着下朝之后,谢子臣赶紧便走了,不想再多看蔚岚一眼。蔚岚慢慢往宫外走去,王曦赶集上前道:“阿岚,你看此事……”   “莫慌,”蔚岚安抚他,淡道:“先看看。”   “我们不若同子臣直接说了吧?”王曦有些慌乱:“此案毕竟是他主审……”   “此案的确是他主审,”蔚岚同王曦一起往外走去,神色从容:“但最后看的,却是陛下的意思。与其为难他,不如彻底改了陛下的念头。”   “陛下宅心仁厚,不会为难阿澈吧?”王曦皱了皱眉,蔚岚笑了笑,用笏板拍了拍王曦,淡道:“阿曦还是回去好好等着吧,此刻多做什么,怕是会失了分寸。”   说完,蔚岚便上了马车。她用笏板轻轻敲打着手心,心里一个个划过当世大儒的名字,选了几位出来后,便回去准备了书信,让染墨一一送了出去。   “世子,”染墨小心翼翼道:“你不去找谢公子聊聊呀?至少也该知道他对这个案子的态度呀?”   “他的态度……”蔚岚笑了笑:“应该就是当斩不赦了。”   “世子,”染墨接着劝说:“您还是去问问?”   “过几日吧。”蔚岚淡道:“过几日,他就会主动来找我了。”   过了些时日,盛京里便都是风言风语。   有关当今圣上如何夺嫡成功的戏在各大戏班上演,随之衍生出来的话本子也畅销各地,戏中苏城是一个魅力十足的皇子,虽然阴狠毒辣,却偶有善良,最后牢狱中服毒自尽那一场戏,更是赚足了各贵族小姐的眼泪。一时场场爆满,竟是出乎意料的好效果。   蔚岚未曾想王曦竟然将此事办得如此妥帖,两人不由得喝酒庆贺了一番,蔚岚讨教道:“阿曦说此事必然办得妥帖,我竟未曾想有如此结果,在下便是想问问了,这戏本出自何人之手?”   “何人?”王曦朗笑出声,而后用扇子指向自己道:“自然就是你眼前这个人了。”   “阿曦竟有如此才华!”   “才华算不上,”王曦摆摆手:“不过就是知道市井之上,什么最让人喜欢罢了。知道这世上什么传播得最快吗?”   蔚岚做出恭敬姿态,给王曦斟酒道:“洗耳恭听。”   “美人才子,风流□□,阴谋谣言,以及让人出乎意料的阴私。你将这些东西加进去,自然引人。”   “美人?”蔚岚皱了皱眉头,思索着王曦的戏里,谁是那个美人,王曦见她认真思索,便大笑起来,喝了口酒道:“阿岚不就是这戏中美人吗?”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摇了摇头道:“阿曦玩笑了。”   事情闹得这样大,谢子臣自然是知晓的。他让人去查了这戏的源头,竟是出自王曦之手,稍稍作想便明白,王曦是打算救林澈才如此做。合着王曦如今和蔚岚走得近,不难推测出来此事蔚岚也有插手。   谢子臣想来是一个斩草除根的人,尤其是政事之上,宁愿落个残暴的名声,也绝对不会留下半点火苗。   上辈子谢杰没有杀他,让他瘸了一条腿,所有人都以为他这辈子毁了,可结果呢?   他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孩子、一个女人、一个废人。   林澈是背叛了太子的人,所有人虽然明着没说,可却也明白他做了什么事。这样的人如果不死,日后太子想要在朝中立足便就难了。所有人都会想着这位君主软弱可欺,连背主的人都忍得,还有什么忍不得?   而且林澈做的事,本也该去死,他若不死,阮康成等和嵇韶交好的人,又如何咽的下这个口气来?   于是他立刻加快了对林澈的审问进度,林澈似乎是有了向死之心,十分配合,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态度好得不行。   王曦让人对他多加照看,他在天牢里竟也活得和在家中差不多,谢子臣知晓,却也没有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是过了。   如此不过十天,便将苏城的案子审了清楚。他这样的速度,蔚岚不免觉得不安,此事隐居深山的一位大儒给苏白递了一篇文章,竟是劝阻苏白不要妄造杀孽,言凡是圣明的君主都有容人之量,对三皇子的人,应当宽赦为主。   而后民间又出了两件奇事。   一件事一户村子里,有一个孩子自称是仙人托梦,说有北斗星宿下凡,却即将遭遇劫难,若是此君遭劫,大楚将动荡十年。   另一件则是一片密林里一夜间树被砍了许多,从山顶网上看,竟然是一个“赦”字。   如今各地因为话本和戏折子早已对苏白登基一事的原委知道得清楚,又有大儒要求要以德治世,人们自然而然就将这些奇事与苏城的案子联系了起来,然后开始分分猜想,这位转世的星君是谁。   这种把戏谢子臣当年也玩过,还玩得格外成功,至今仍旧有人记着他是麒麟之子的身份。一听这些,他便知道是王曦在后面刻意推动,但如今声势已成,他再费心思也没了多大用,谢子臣干脆掉头来,让宫里将这些消息统统封锁,不让苏白知晓,而后安安稳稳办着案子。   然而没想到,他一个不注意,蔚岚就让人把苏白从宫里拐了出来。   蔚岚借着体察民情的幌子带着苏白游盛京。谢子臣听闻之后,立刻站了起来,怒道:“她简直是疯了!”   说着,谢子臣便赶紧赶了过去。   蔚岚引着苏白去听戏,含笑道:“白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的确,”苏白同蔚岚到包间里,觉得很是新奇,赞赏道:“能有如此盛景,看来我大楚的百姓过得还是不错的。”   “陛下英明神武,皇恩浩荡,自然会恩泽百姓,”蔚岚笑着给苏白卷起帘子,引着苏白到了台上。两人一左一右坐着,中间隔了一张小桌,蔚岚将戏单交到苏白手上,然后细细给他做着解说。   那一个青衣声音好,哪一个花旦姿容美,哪一场戏动人,她都信手拈来,只需苏白一个眼神,她立刻能知道对方要问什么,想要什么。   这样体贴,让苏白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道:“今日才知,同魏爱卿相处,竟是如此舒坦。”   “陛下过誉了,”蔚岚笑了笑:“刚好是臣擅长的事而已。”   两人说着,便就是此事,外面传来通报声道:“白公子、魏世子,谢大人求见。”   “子臣竟也来了?”   苏白面露喜色,蔚岚眼神暗了暗,随后道:“快迎进来吧。”   侍从将谢子臣带了进来,他身披鹤氅,穿着一贯的黑色华袍,腰间坠玉,头顶镶玉金冠,带了外面寒风进来,刚一入内,便是气势惊人。便就是苏白身为天子,竟也有几分弱势。   他进来便恭敬跪下,行礼道:“见过陛下。”   “子臣来得正好,”苏白连忙走去扶起谢子臣,笑着道:“我与阿岚正在听戏,子臣也是来听戏的?”   “是。”谢子臣面部红心不跳撒着谎,蔚岚招呼了人在一旁加了凳子。按理说凳子本该加在苏白那一面,这地加了凳子便觉狭窄,苏白见了不免有些不喜,蔚岚察觉,便立刻道:“加在我这一方吧。”   “不若换个房间?”   苏白不好意思让两个忠臣挤一起,蔚岚笑了笑道:“这里的房都得提前定下来,臣定了足足十日才定了这个房,如今临时调换,怕是不大容易。”   “不碍事,”谢子臣淡道:“能和陛下魏世子一起听戏,已是三生有幸。”   蔚岚招呼着大家一起入座,就着戏单又商量起来。蔚岚说得细致,苏白觉得哪个都好,有些无奈道:“我也不是个会挑戏的,便就魏世子来吧。”   “我来吧。”谢子臣淡道:“今日臣恰恰是有戏想要听的。”   “正巧了,”蔚岚含笑回道:“今日阿岚来,也是听闻最近有一出戏极其火爆,几乎是场场座无虚席,特意来听,莫非谢大人也是来听这场?”   谢子臣没说话,他目光冷冷看过来,仿佛夹杂着寒风冰粒,看得人心头发寒。蔚岚面色不改,含笑不语,就这么静静瞧着谢子臣,对视之间,竟是不让分毫。   苏白翻着戏折子,认真道:“看来这新戏一定很是好看,不过子臣想听的是什么?”   “鲁大师的新本,《女状元》。”   谢子臣淡淡开口,警告盯着蔚岚,苏白来了兴趣:“女状元?鲁大师的戏本听闻都极其精彩,倒的确是不错。”   “陛……”   “魏世子。”蔚岚正要开口,结果谢子臣便打断了她,而后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两人本就是手放在椅子扶手之上,蔚岚今日也是一身黑衣,加之两人位置挨得近,衣服堆缠在一起,他在袖子下这么握着她,竟是根本看不出来分毫。   她的手冰凉如玉,然而他的手却干燥温暖,就这么突然握上来,竟就让蔚岚脑袋空白了一瞬,一时间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手下光滑的手感让谢子臣骤然想起在一起时的点滴,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酥酥麻麻的感觉窜上蔚岚心上,让蔚岚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然而面前的人却依旧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样,将目光淡淡移开,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漠然道:“听闻这附近有一家糕点味道极好,魏世子独爱,但少有人知道位置,如今戏未开场,魏世子不若同我去买些糕点回来?”   蔚岚没有说话,那人虽然是这么说,可紧握的手却是不容人拒绝的强势。蔚岚不由得笑了起来,起身道:“白公子,我们去买些糕点,很快就回。”   “去吧。”苏白询问着旁边的侍从有关戏曲的事,完全没有注意两人的小动作。   蔚岚恭敬退下,谢子臣跟在他们身后。   侍卫全都留下来保护苏白,两人单独下了楼,还没走出戏楼,谢子臣便突然推开了旁边的门,直接将蔚岚拉扯了进去,然后将她压在墙上,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做什么?!”   蔚岚微微一笑,用扇子将谢子臣推开,用内里扫了周边一圈,确认无人后,从容往屋中走去,翻开茶碗,淡道:“我做什么,我怎么会不清楚?”   “你就这么想救林澈?”   谢子臣气恼不已,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蔚岚的世界里总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蔚岚笑了笑,却是道:“你就这么想林澈死?”   “不是我想他死,”谢子臣冷声开口:“是他该死。他害死了嵇韶,你忘了吗?”   “他也曾和你相交多年,”蔚岚叹息出声,谢子臣面色平淡:“从他背叛我们那一刻开始,我就当这么多年被狗吃了。”   蔚岚一时无法出声。她也不觉得谢子臣说得错。救林澈本也只是王曦结盟的理由而已,林澈这件事上,她本也不想过多参与。见她沉默,谢子臣想了想,而后肯定道:“你不是想救林澈,你不是这样的人。”   蔚岚不说话,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凉的。   谢子臣想了许多可能,蔚岚不是这样颠倒是非的人,那她为什么要救林澈。是为了苏城,还是王曦?   苏城死的那一天涌上他的心头来,蔚岚抱着那个人痛哭流涕的模样刻在他的心里。像一根含着剧毒的针扎在心上,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在意那个人。   无论是死去的苏城,还是活着的王曦,蔚岚必然是在意其中一个人,所以才要这么努力去救林澈。   甚至于,也许蔚岚在意的,本身也是林澈呢?   他思绪有些乱起来,他调整着呼吸,想要控制自己被嫉妒吞噬的内心。   蔚岚放下杯子,淡道:“走吧,去买糕点。”   “你是因为谁?”谢子臣却固执拉住了她,蔚岚皱了皱眉头,看着谢子臣拼命压着情绪的眼眸,觉得面前这个人仿佛是一只野兽。   谢子臣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曾经以为她一定是他的,一定会走到他身边来。可如今却发现,其实并不是的。   她有这么多选择,而这些选择里,他也从来不是唯一,不是最好。就算连他认为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的苏城,也能在临死的时候,这样奋力扳回一局,在蔚岚心上划上如此深刻的印迹。   他有些熬不住了,也有些等不了,简直想像桓衡一样,将这个人囚禁起来,捆起来,将她拆吞入腹,彻彻底底的拥有她。   然而他毕竟不是桓衡,他控制住自己所有的欲望和不理智,怕将蔚岚推得越来越远。可他又无法如以往一样胸有成竹,于是迟迟不敢放开。他太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继续道:“是因为你喜欢林澈,还是苏城,还是王曦?”   “谢子臣,”蔚岚平淡开口:“你冷静一些。”   “好。”谢子臣闭上眼睛,艰难道:“我冷静一些,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了谁?!”   蔚岚没有说话,许久后,她终于道:“我答应了苏城。子臣,杀人并不能解决什么。”   “怎么就不能解决?!”谢子臣怒喝出声来:“若林澈留下了,你想过什么后果吗?人家必然会说陛下不能赏罚分明,就连这种背主之人也能苟且活下来,日后谁还会敬畏陛下?!”   听到这话,蔚岚不免笑了。   “那又,与我何干呢?”   蔚岚看着面前暴怒的人,直接转过身去,从容离开。   别人服不服苏白,别人怎么看苏白,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蔚岚嘲讽笑开,觉得谢子臣怕是忘了上辈子的教训。苏白如今看着对他们乖顺,但是他谢子臣难道看不出来,苏白对他们,早已有了防备了吗?   苏城阴狠毒辣,苏白又是个善茬?   辅佐苏白上位只是他们路上必要走的一步棋,可想要大楚彻底革新,那至少要保证大楚的控制权是在她蔚岚手里。苏白在一日,这件事就不可能。   可这些话蔚岚决不能说出来,哪怕这个人是谢子臣。   蔚岚出了门,快步去不远处买了糕点。谢子臣就静静跟在她身后,看她买了东西来。   他整个人都压着怒气,但好在,出门前苏白已明显是打算点《女状元》这个戏,自然看不到苏城与他自己的戏了。等看完戏,他便带着苏白回去,苏白根本不知道民间的评价,自然不会脑袋发晕去释放林澈。   这样一想,谢子臣心里稍稍安定一些。同蔚岚回了戏楼后,一推门,谢子臣就呆了。   王曦坐在苏白边上,正嗑着瓜子。戏已经开场了,正是说苏城和苏白的《春青殿》   东属春,其色属青,春青殿,其实不过是东宫的一种暗示罢了。   苏白静静看着那舞台上的戏,脸色有些发白。王曦嗑着瓜子回眸,含着笑道:“哟,你们回来了?”   谢子臣看着王曦那似笑非笑的脸,怒火猛地涌了上来。   约好的……   他们是约好的。   蔚岚和他出去的时候就想好了,她和王曦早就是约好的,他们居然就这样联手算计他!   谢子臣再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一把将蔚岚拉扯了出去。蔚岚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不大好看,便顺着他一起进了旁边的屋里。   刚一进去,谢子臣便旋身问她:“你同王曦结盟了,是吗?”   就像当年他向她抛出橄榄枝,她能和他结盟,和王曦,自然也可以。   嫉妒密密麻麻啃食着他的内心。   他突然这么后悔。   什么默默守护,什么等待,什么容忍,他就是对她太好太放纵她,才让她这么肆意妄为!   蔚岚察觉他神色不对,深深皱起眉头:“与你何干?”   话音刚落,她便被谢子臣直接按在了墙上。蔚岚面色巨变,抬脚就踢过去,谢子臣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将她的手按得死紧。   如今早已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年纪,两人年少时就是武艺相当,如今男女的差别便体现了出来。谢子臣死死按住她,怒道:“踢啊?你不是能打吗?你今天就动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分能耐!”   蔚岚不说话,她停下动作,不再挣扎。   谢子臣捏其她的下巴,失了一贯的冷静,怒道:“与我何干?蔚岚我告诉你,你可以不同我在一起,但你也绝不同别人在一起。”   “如果你身边一定会有一个人,这个人只能是我。”   “不然我不管是王曦、桓衡还是林澈,来一个我杀一个,你信不信?”   蔚岚微微笑了,也就是这一刻,她爆发而出,谢子臣再控制不住她,被她一把推开,直接撞到桌上。眼见着要撞到桌边,那人却又突然拿手一扶,拉着他站稳了身子。   “谢子臣,”蔚岚淡然开口,眼中全是冰冷:“我不打男人,但你别逼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吵架】   墨书白:你们吵架一般是什么情况?   蔚岚:唔……我一般需要冷静一下。   谢子臣:委屈,觉得超级委屈哒。她总是不把我放在心上,总有各种的事业和接口,难过,想哭!   蔚岚:“……”   谢子臣:你看,她还不哄我!我绝对不会低头的这一次!   蔚岚:好了,你别哭了,我错了。   谢子臣: T T   蔚岚:大白,我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墨书白:对不起古言不提供香烟…… 第93章   谢子臣被她扶稳身子, 脸色有些难看。她从来都是这样, 不是被逼到绝处,从来不对男人动手, 这些细枝末节都昭示着她与普通女子的不同,一时之间, 谢子臣宁愿蔚岚一耳光抽在自己脸上, 他心里反倒要好受那么些。   “别闹了。”   蔚岚叹息出声来, 有些无奈道:“回去吧, 陛下还在里面。”   听着蔚岚的话,谢子臣冷静了许多。蔚岚放开他, 准备回去, 谢子臣突然冷声开口:“我不是在和你说笑。”   蔚岚没有出声, 听着谢子臣道:“你不和我在一起,你要留在这个朝堂, 可以,我依你。可是你要是同别人在一起, 蔚岚,我不确定我会做什么。”   蔚岚没有回复他,小扇挑开帘子,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回屋的时候,苏白脸色不大好,王曦坐在他边上,静静观赏着戏。蔚岚进来后,苏白轻轻瞟了她一眼, 又将目光落到了舞台上。没多久,谢子臣也走了进来,他坐回自己的位置,就在蔚岚手边。四个人观赏着戏,一言不发,王曦嗑着葵花籽儿,笑着朝蔚岚道:“你买了集味居的梅花糕?他家桂花糕更好吃些,怎么没买些过来?”   蔚岚回头笑了笑,隔着苏白同王曦道:“我倒是觉得梅花味的好些。”   “真的?你给我递一下。”   王曦露出不大相信的表情来,蔚岚抬手将自己边上桌的盘子抬起来,猝不及防就被人握住了另一只手。   蔚岚微微一颤,王曦接过盘子来,有些疑惑道:“怎的了?”   蔚岚没说话,笑了笑道:“没什么。”   说完便正过身子,静静看着台上的戏子。   谢子臣和她的手都放在扶手上,交缠的衣服下,谢子臣就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蔚岚挣了挣,他便加大了力度,若真的要挣开,怕是有不小的动静。   蔚岚不想将事情做得太明显,干脆也不再理会,谢子臣见她服了软,也放松了些,面上一脸平静看着舞台上的戏,衣衫下随着曲子的节奏,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手背。   他的手干燥温热,带着不薄不厚恰到好处的茧子,剐蹭得她皮肤有些痒。她面上不动声色,但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心里痒痒的,像被人一下一下挠着。   偶尔侧过脸,合着那个人一脸正经清冷的模样,对比之下,竟是让她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年少时谢子臣偶尔一撩人便是让蔚岚觉得极其醉人的,如今他刻意一下一下拨撩着,蔚岚忍不住多喝了几杯茶。   一旁苏白注意到蔚岚喝茶,回头道:“阿岚今日似乎是很热?”   “嗯?”蔚岚回过神来,看着苏白不冷不热的目光,从容笑道:“是有些。眼见着入冬了,我便穿得多了些,没想到今日却是有些热了。”   “那我让人端些冰块进来?”   王曦皱了皱眉,体贴出声,谢子臣淡淡扫了王曦一眼:“她体寒,无需这些。”   “倒……”   蔚岚正要出声,就被谢子臣在衣服下捏了捏手,她便知再说下去,这个人怕是要生气的,也没有兴趣去故意让他生气,便接着道:“倒也没有这样热,听戏吧。”   听到这话,谢子臣总算安静下来,握着蔚岚的手,也不再乱动。   四人静静听完这场戏,苏白脸色不大好看,他如今若再不懂蔚岚的意思,也就是个傻子了。他没有询问他们多余的话,站起身来,僵着脸道:“今日就到这吧,朕先回宫里去了。”   “恭送陛下。”三人跪地请安之后,护送着苏白上了马车,王曦早看出来两人氛围不大对,笑了笑道:“可还要再看看戏,或者去喝些酒?”   “不用了。”听出王曦话语中调笑的意味,蔚岚摆了摆手,随后道:“各自回去吧,我也先走了。”   这次她没打算送这两个男人,自己上了车,谢子臣和王曦僵着没动,王曦不免笑开道:“谢兄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等着你先走。”   谢子臣直接开口,没带半分遮掩,就这么坦然将自己意图说了出来。   王曦愣了愣,有些尴尬张开扇子,而后道:“那在下先行告退了。”   说完,王曦也上了马车,等见王曦确实和蔚岚是反方向离开后,谢子臣这才心满意足回去。谢铜有些无奈道:“主子,你和世子到底是什么说法?”   “说法?”   谢子臣淡淡回眸:“暂时还没有其他说法。”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给蔚岚选择。   他从来都是这样有耐心的人,想要什么东西,就用一切办法得到它。如果是抢能抢来的,他就抢;如果抢不来的,他就哄;如果是哄不来的,他就换。   这世上有这么多获得一件东西的方式,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他和蔚岚争吵也好,和蔚岚斗气也罢,这里的前提都在于,蔚岚身边不会再有别人了。没有其他人,这就只是他们两人的事,而他不会让她的世界里出现其他人。   他本来以为这就是他们两个人偶然一次争执,他气恼她的不在乎,然而在意识到她和王曦结盟后,他突然发现,这件事不能再继续发酵下去了。   他闭着眼睛,静静思索,蔚岚和王曦结盟,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找的是王曦,而不是她。难道她一定要救林澈吗?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蔚岚一定要救林澈呢?是因为苏城临终遗言要保全林澈?   谢子臣有些想不明白,想了想,他同外面谢铜道:“去长信侯府。”   谢铜应了声,马车掉头转回了侯府。蔚岚前脚刚进府里,后脚谢子臣便到了。   蔚岚猜到他是来问林澈的事情的,倒也没有紧张,让染墨招呼他进来后,蔚岚换了家中的常服,走到谢子臣面前来,端正跪坐下来后,含笑道:“子臣是来问林澈的事吧?”   “你没有再用药了吧?”   蔚岚的身体被那些压抑生长的药物败坏了大半,谢子臣便让她停下,让林夏慢慢给她调理。如今她也逐步站稳脚跟,又有谢子臣帮忙打着掩护,可以稍微放松些。她也想多活两年,便没有拒绝,开始认真调理。   没想到一来问的是这件事,蔚岚微微愣了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   这种尴尬,类比下来,就像谢子臣不行,蔚岚拉着他积极治疗一样,并不是很好的体验。   然而谢子臣却没想这么多,继续道:“那今天的药喝了吧?”   “嗯……”蔚岚轻咳了一声,提醒道:“我们说正事吧。”   “这是正事,”谢子臣严肃道:“你自己的身子要照料好,不然以后能不能有孕是小事,人出了事就是大事了。我听闻林夏要去边境了,你的药怎么办?”   “她给我留了药。”谢子臣如此亲昵,让蔚岚有些不习惯,但她对男人的主动向来是极有礼貌的,便转了话题道:“子臣就是来问我这些吗?”   “嗯,其他小事等一会儿说。我给你送的暖玉,你时常抱着,对你身体好。平时在家里就不要束胸了,今日束胸了吗?”   蔚岚:“……”   他真的好执着,为什么一直要讨论这个话题。   见蔚岚脸色不大好,谢子臣皱眉道:“束了?”   蔚蓝咬牙切齿,挤出一句:“没……”   谢子臣忍不住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下意识道:“怎么这么小……”   说完后,他沉默了。   气氛带了些诡异的尴尬,蔚岚脸色不太好看,谢子臣轻咳了一声道:“说回来,你和王曦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不是很明显吗?”蔚岚淡淡开口:“我和他都要救人。”   “林澈?”   蔚岚没有应答,在不能肯定谢子臣的态度前,她不会将所有实话说出来。谢子臣皱着眉头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如果我说多年兄弟情义……”   “我不信。”谢子臣果断开口:“阿岚,若林澈与你是兄弟情义,嵇韶不是?你不是这样厚此薄彼的人,你顶多也就不拦着救林澈,绝不可能如此积极去救他。”   蔚岚沉默了片刻,而后道:“苏城那三万军队和我交换,保住他手下人一条命。”   “你为何不早说!”谢子臣怒喝出声:“三万军队,若他攻城,我们怎么来得及?!”   “这支军队位置还很远。”   “所以现在这支军队就在你手里?”谢子臣从她的话语中立刻分析出来,皱了皱眉头道:“如今苏城已经死了,你既然已经全权握住了这支军队,为何还要帮他?”   蔚岚笑了笑,不得不说,苏城对于她和谢子臣的判断还是极其精准的。谢子臣不会去帮一个已经死了的敌人完成承诺,但蔚岚会。   “我答应了他,便会做到。”   “阿岚,”谢子臣皱起眉头:“这不智。陛下会因此对你心有芥蒂。”   谢子臣认真给蔚岚做着分析:“陛下其实是个极容易记仇的人,他对苏城其实早就恨之入骨,如今终于有名义清算苏城的人,若被人拦着,他心里必然不舒服。你身份又极其尴尬,原来便是苏城的人,如今你还要如此力保于他,你让陛下如何作想?”   蔚岚给谢子臣倒茶,听他继续道:“而且,你们为了自己的权势保下他们,难道不觉得不公吗?嵇韶就白死了吗?这场动荡里的人就白白死去了?”   “我那时若不答应苏城,死的就不仅仅是这么些人了。不答应保下他的人,苏城不会愿意就这样死的。到时候大楚内乱,北方大国小国趁虚而入,你要让大楚灭在我们的手里吗?!”   蔚岚冷眼抬头,谢子臣有些焦躁:“我不是说你不该答应苏城,你答应他,稳住他,这做的极好,可你已经拿到兵权,答应的就一定要做吗?!”   “谢子臣,”蔚岚忍不住笑了:“我答应了苏城的可以不做,那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了?”   谢子臣微微一愣,蔚岚明了:“所以在你心里,本也不觉得任何人的承诺可信是吗?”   谢子臣没有言语,他知道,蔚岚这些话是责备。同为权臣,同为政客,然而他们两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他自卑微起,用尽了阴谋手段,见过了世事奸邪,这才走到了今日,没人教过他大义,也不曾有过人同他谈论理想。就像蔚岚也好,桓衡也罢,甚至是王曦,他们这些世家嫡子总是心里怀着青史留名一统北方的梦想。可他从来没有。   他只想要权势在他手里,至于他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大楚是盛世还是衰败,他不在乎。   可蔚岚不一样,蔚岚她出身贵族嫡子,那是一个在他们国度比王谢两家还要权重的家族,她自幼享受着最优渥的教育,师从名师大儒。她的母亲,是能告诉她人活着需得有价值的人。   在他还在苦苦求生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探索人生价值所在。   所以他可以为了权势轻易放弃自己的承诺与道义,但她却不会。   苏城也是看出了这样的区别,所以临死找的,只有蔚岚。不仅仅因为她是他喜欢的人,更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让苏城能够放心托付的人。   谢子臣明白他无法改变蔚岚,不由得笑了笑:“阿岚,其实很多时候我知道,哪怕我穿着华贵的衣服,再如何伪装得像一个世家嫡子一般清贵,可我骨子里,却始终是个庶子。”   “你们有道义,我没有,我就是个卑劣小人,可我凭借这种手段,活了这么多年。这是我立身之本,我并不觉得羞愧。”   蔚岚面色不变,她早已料到。   “阿岚,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谢子臣看着她,郑重开口:“林澈该死,不仅是我怕引火烧身为圣上不喜,也不仅是我担心不杀林澈对如今局势稳定的影响,还有我自己心里的原则。”   “嵇韶不该死,那些无辜的人不该死,他林澈做错了事,就该为此负责。我没有答应过苏城什么,于我眼里,他该死。”   “如果我开口求你呢?”   蔚岚淡然出声,其实她知道答案,她也没想过去开口求他,谢子臣说的对,他没答应过苏城,答应苏城的是她蔚岚,那么能不能保下这些人,看的是她蔚岚的本事。   可在谢子臣这样郑重说着他的原则时,蔚岚忍不住想,如果是她开口求他呢?   “阿岚,我喜欢你,”他说得认真,没有丝毫敷衍,蔚岚心上突然跳了跳,明明告白的是他,可她却觉得紧张。她面色不动,谢子臣越过桌子,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认真道:“可是朝堂是朝堂,你会不会怪我?”   听到这话,蔚岚忍不住笑了。   “那如果是我,你会怪我吗?”   “自然是不会的,感情和公务是两回事。”谢子臣摇了摇头。蔚岚静静注视着他,继续道:“既然你不会为我改你的原则,子臣,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为了你离开朝堂呢?”   谢子臣微微一愣,蔚岚继续道:“那已不是改变我的原则,那是打破我的底线,子臣,你至今还不明白吗?”   谢子臣没有回话。   他隐隐约约觉得,她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可是一想到她要一直待在朝廷上,要和那些对她心有不轨的人时时在一起,他就觉得心里闷得发慌。   他一想到这一辈子,他每日每夜都要看见自己的妻子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看那些人与她亲密交往,他就觉得将青桔一口咬紧了嘴里,酸得苦起来。   而且还不说日后或许还有很多次危险,她会陷入像苏城那次险境,如果那时候不是他在,是别人发现了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谢子臣就觉得完全不能接受她还继续混在朝堂里。   可这次他无法再理直气壮的说出口。他垂下眼眸,认真道:“让我想想,阿岚,我一时之间,真的不能理解你……”   “我知道。”蔚岚垂下眼眸,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那你想想吧。”   两人一时无话,片刻后,谢子臣犹豫着道:“我夜里……能歇这里吗?”   蔚岚僵了僵,她经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   今日谢子臣明显是动摇了,可是她却也知道,一个人的想法哪里那么容易改变?他或许会为了感情妥协,可这样妥协来的感情,又如何长久?   这份感情里,她明显是要比他理智得多的,也就看得更清楚。她叹了口气,终于道:“子臣,我们已经分开了。”   谢子臣没说话,片刻后,他看着她,认真道:“我觉得我们只是闹了点别扭。”   蔚岚:“……”   她突然发现,谢子臣的脸皮真的比她所想象的要厚好多。   这话说出来,谢子臣自己也觉得有那么些不好意思,自己主动起身道:“我先回去吧,明日再来造访。”   “子臣,”蔚岚终于开口,有些艰涩道:“不要强求。”   谢子臣微微顿了顿,片刻后,他低头道:“阿岚,没有什么感情是突如其来的,一见钟情是很少的事。大多数的感情,都是慢慢培养,等待。这并不是强求。”   蔚岚不说话,谢子臣转头看她,静静道:“强求是,你讨厌我,我逼着你。可是阿岚,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讨厌我吗?”   蔚岚看着面前的人,心里有些酸楚,她怎么会讨厌他呢?   “阿岚,如果那些年在北方的不是桓衡而是我,你对我的感情,不会比他少半分。我从来也只输在时间上而已。”   见蔚岚垂下眼眸,谢子臣笑了笑,转身道:“阿岚,你好好歇息,记得喝药,我先走了。”   说完,谢子臣便打算离开,蔚岚叫住他:“子臣。”   谢子臣停步回眸,而后便听那个人道:“你没输。”   她对他的感情,早已不输于桓衡。无论在没在一起,她都尊重这一份感情,也想告知他。   谢子臣微微一愣,心里又欢喜,又酸涩,想转身回去死死拥抱住这个人,可他克制住自己,低低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匆匆回家之后,谢子臣总算是冷静下来,而后便想起林澈的事情来,他连忙叫谢铜过来,给大理寺卿左荃送了信,让他明日与他一同审案,准别做最后判决。   左荃接到信件,便知晓谢子臣是要动手了,同谢子臣一同审案这十几日,他是清楚知道谢子臣对这个案子的态度的,于是连忙给蔚岚写了信,言及谢子臣明日便会动手。   蔚岚皱了皱眉头,连夜赶往了王曦的府邸,同王曦道:“谢子臣是执意要动林澈了,你当如何?”   王曦愣了愣,随后道:“我这就进宫去!”   然而在王曦进宫前,谢子臣却已经连夜入宫。   谢子臣恭敬跪在苏白面前,将苏城一案所有细节都称述过后,淡道:“陛下觉得,此案该如何处置?”   “这……朕也不知。”   苏白叹了口气,有些为难道:“我的心思,子臣你是再清楚不过,苏城这些年动了我多少人,你也看得清楚,这些人都是他的帮凶,不说其他,便就是这个上官国成,当初有多欺辱于朕,子臣你也知晓。”   “是。”谢子臣站在苏白身旁,漠然道:“陛下心里是有了计较的吧?”   “朕自然是希望……他们统统陪苏城下去。可是今日你也看到了,”苏白叹了口气:“如今民间全是朕与他之间的戏本子,朕也去找人打听过,百姓对苏城多有同情,若真的斩草除根,朕怕惹了民怨。而且如今连这几位名声颇好的大儒都著文委婉说过此事,若朕真的把林澈上官家都杀了,残暴二字,怕是落下了。”   说着,苏白有些忧虑道:“可朕并不是这样的君主啊。”   “陛下所言极是。”谢子臣垂下眼眸,慢慢道:“若陛下真的拿不定主意,那不妨将所有事推到臣身上。”   苏白这样说了又说,谢子臣早就明白了苏白的意图。   坏名声他是不愿意担的,但这个残暴的名声一定要有人来担。本来也并不是非得谢子臣站出来抗这口锅,可是苏白同他说了,便是苏白的意思,他想让谢子臣扛。   谢子臣如今早朝中势大,和蔚岚王曦呈三足鼎立,倒显得他这个皇帝无足轻重起来,他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王曦和蔚岚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已经明显了,也就谢子臣愿意帮他。日后谢子臣必然是越走越顺的,这样的人让苏白也不由得害怕起来,他总觉得,这个人总需要一些污点,等日后方便提起来。   谢子臣何尝又不明白苏白的意思?   他应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姿态,让苏白放心。如果此刻他拒绝了,苏白今夜怕是寝食难安,日后就要想着法子如何对付他了。   谢子臣不想招惹这个麻烦,于是顺着苏白的意思道:“此事陛下无需出面,就同外人说,是我坚持要判他们重刑。明日早朝我会在朝上与陛下争执此事,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委屈子臣了。”苏白叹了口气,拍上谢子臣肩头,感慨道:“如今朕身边,也就只有子臣全心全意辅佐朕了。”   “陛下多虑,”谢子臣劝道:“王尚书也只是因为重感情而已。”   苏白笑了笑,笑容中意味深长,没有多说。谢子臣和苏白随意聊了片刻,便告辞离开。等谢子臣走了没有一会儿,王曦便赶进了宫来。苏白正准备歇下,听闻王曦来了,便知晓他是来做什么了,王曦来得这样凑巧,一前一后,可见谢子臣身边必然是安排了他的人手,如此神通广大,让苏白不免有几分警惕起来。   王曦与苏白的关系,与谢子臣相比,自然是亲厚太多。王曦自幼便是苏白的玩伴,一路忠心耿耿辅佐苏白至今,苏白如今虽然为林澈的事对王曦有些意见,但却绝不是当面可以表现的。他见王曦赶紧来,温厚笑了笑道:“阿曦深夜进宫,所谓何事?”   “陛下,”王曦见面就跪,也不多加废话,直接道:“曦是来求陛下饶过阿澈一命的。”   苏白眸色深了深,面上却是露出为难的表情:“阿曦,不是我不想饶过阿澈,可是阿澈做的事……”   “陛下,”王曦恭敬道:“陛下刚刚登基,天下未平,正是需要一个好名声的时候,阿澈死不足惜,若是能为陛下好,阿澈便就是千刀万剐,曦自不肯拦。可杀他并无好处,有损陛下威名,若日后他人议论起陛下,首先提到的就是陛下太过残暴赶尽杀绝,陛下不觉得难受吗?”   “好,阿澈该死,便就算百姓不会想这些。可人死不能复生,阿澈做的错事,死了也改不了什么。可若他活着,以他的才能必然能够为陛下分忧解难,陛下宽恕他,将他变为庶民,一方面也不会影响大局,另一方面还能落一个‘用人唯贤,礼贤下士’的好名声。陛下如此宽厚仁达,连罪臣都能看到他的才华饶恕他,陛下还怕天下有识之士不来投奔吗?”   苏白为王曦说得脸色变了又变。   他自然是觉得王曦说得极有道理,可他却也无法同王曦明着言说他心中那些阴暗的心思。他阴暗不堪的一面,向来也只在同样阴暗的谢子臣面前展现。就像当年谢子臣投奔他时说的那样,他身边也只有他,能够去做那些不能告知他人的事。   苏白一时进退维艰,看着王曦恳求的神色,苏白艰难道:“好吧……朕会同谢爱卿说的。”   “谢陛下!”王曦立刻叩首,激动道:“陛下真乃圣君,必能带我大楚如秦如日中天,一统天下,比汉昌盛不衰,万古千秋!”   苏白听着王曦的奉承,面色不大好看,点了点头,让人送王曦出宫去。王曦刚一出门,苏白便将手里的杯子狠狠砸到了地上,宫人们谁都不敢说话,苏白阴着脸,一言不发。   第二日早朝时,谢子臣将所有资料准备好后,直接出列来,然后同苏城道:“三皇子谋逆一案,如今已彻查清楚,人证物证俱在,臣提请明日公开判审,求陛下准许!”   苏白听着谢子臣的话,露出迟疑的表情来,有些犹豫道:“不知谢爱卿是打算如何判决此案?”   “死罪难免,”谢子臣淡然开口:“臣今日正要与大理寺卿商议,具体应该处以怎样的极刑。”   凌迟、分尸、斩首、白绫、灭三族、灭九族,不同的罪,自然是有不同的死法。然而死罪难免,自然是已经说明白了他的意思。王曦面色一沉,将目光落到苏白身上,苏白自然是感受到了王曦的目光,有些为难道:“谢爱卿,朕刚刚登基,如此妄造杀孽,不大好吧……”   “陛下,”谢子臣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些不满,冷声道:“陛下宅心仁厚,乃万民之福。可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陛下刚刚登基,这些人是什么罪,律法上如何写,便该如何做。若陛下因为心中慈善便网开一面,这又是将律法的尊严看在何处?”   这话让苏白面色不大好看,他将目光落在王曦身上,拼命给王曦使着眼色,王曦立刻出列来,同谢子臣争论道:“可律法无情,人皆有情,就算要依照律法,也应在情理之内。人有功有过,谢大人只论罪过不论功劳,一律处死,这不大合适吧?”   “谋逆这样抄家灭族的死罪,你同我谈什么情理?”谢子臣冷冷扫过去,淡道:“至于立功,我与左大人自会考虑,至少会让他死的体面一些。”   “谢子臣!”听到这样的话,王曦不免有些愤怒:“陛下刚刚登基,你便要造如此杀孽,不怕天下人议论陛下残暴吗?!”   “在下固然怕他人议论陛下残暴,可再下更怕他人藐视陛下权威!若连谋逆之人、连背主之臣都可以饶恕,他们又如何会尊敬陛下,如何会对君权有畏惧之心!”   “以畏惧之心赢天下臣民之心,这与暴君何异?!”   王曦提高了声音:“谢子臣,你这是要毁掉陛下的名声吗?!以臣民惧怕治世,你要史官如何书写你?!”   “有赏有罚,赏罚清明,这才算是一个好的国家,好的体制,王大人,你一味要求陛下宽厚仁德,就不怕他人以为陛下软弱可欺吗?!”   “陛下!”王曦抬头看着苏白,眼中全是祈求之色,苏白有些艰难转过来脸去,好似为难道:“谢爱卿,此事王爱卿说得也不无道理……”   “陛下,”谢子臣打断了苏白的话,将头上玉冠拆卸下来,放在手边,跪在了地上,面色平淡道:“陛下既然将此案交给了臣,那便是相信臣的能力,臣必当不偏不倚,按照律法行事,绝不会有乱纪之行。然而律法以内,他人若还要横加干涉,那便是对臣能力有疑,既然如此,臣自请告老还乡,还望陛下批准。”   “谢爱卿……”苏白有些头疼,拉长了声音道:“朕不是不信任你……”   “陛下,朝廷既然定下规矩,就应该按照规矩办事,否则朝令夕改,又怎能服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案之中,原刑部尚书林澈与王大人牵连颇深,臣不免怀疑王大人是想以名逼迫陛下,以谋求自己私欲,为救林大人徇私枉法。故臣请陛下批准,自今日起,王大人不得牵扯此案分毫,应自行避退。”   “谢子臣,你血口喷人!”   王曦心知今日局势不好,咬牙出声,谢子臣面色不改,片刻后,一行人站出来,全是谢子臣手下提拔的人,一个个跪在谢子臣身后道:“臣附议。”   “臣附议。”   朝中顿时跪了一片,另一大片人静静站着,打量着蔚岚和王曦的神色。蔚岚仿佛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静静站着,目不斜视,王曦冷冷看着谢子臣,一言不发。   苏白为难看了众人一眼,随后道:“那……就按谢大人的意思办吧。”   王曦还想说什么,正要出列,蔚岚一把拉住了他。   “稍安勿躁。”   蔚岚神色平稳。王曦心里瞬间稳了下来,也不多言,站在蔚岚身后,捏着笏板,等着早朝下朝。   下朝之后,王曦立刻道:“阿岚,要怎么做?”   “别着急,”蔚岚面色平淡:“让我想一想,我会救人的,你放心。”   王曦听了蔚岚的话,却还是有些不安。   蔚岚其实脑子也有些乱,拍了拍王曦的手,便走了。   看着蔚岚的样子,王曦左思右想,还是朝着谢子臣追了上去。   这种关键时候,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他向来是个抓住机会的人。他知道蔚岚要救的不是林澈,蔚岚说让他放心,可要救的,未必就是林澈。   他追着谢子臣上去,拉扯住谢子臣,压低了声音道:“谢大人,我有事同你相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事,”谢子臣淡然开口:“可是已经定下的事,我不会改。如果只是为了你那点私情,你不必再同我说了。”   说完,谢子臣便打算上马车,王曦气恼,一把抓住了他,怒道:“谢子臣,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吗?!”   “王曦,”谢子臣抬起眼皮,漠然道:“这句话,当初林澈把你逼得从镇国公府出逃的时候,你怎么就不问问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看你是昏了头。”   “我不是昏了头,谢子臣,我只是觉得,人死了没什么意义,你恨他也好,气恼也罢,他活着至少能赎罪,你让他死了又有什么用?”   “恨他?”谢子臣摇了摇头:“王曦,我并不恨他。只是我管了这个案子,他做的事该死,他死了好处更多,所以他要死。可是他或者不死,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那你为何一定要他死?!”   王曦暴怒出声。   谢子臣静静看着他,许久后,反问:“他不该死?”   王曦语塞,谢子臣拂开他的手,上了马车。王曦捏紧拳头,冷声道:“谢子臣,若你帮我这一次,我王曦这辈子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这话是承诺,却也是威胁。谢子臣顿了顿,没有说话,直接离开。   谢铜有些担忧道:“公子,我们这样激怒王公子没事吧?他毕竟也是王家嫡子……”   “我如今,还需要在意嫡庶之分吗?”   谢子臣淡然开口:“别担心,我和王曦,本也不需要什么情谊。”   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他谢子臣的盟友。王曦这样的人,携手扶着太子上位以后,他们就不可能再是朋友了。   他想要林澈死吗?   他不是想要林澈死,他是想要一份公道。同窗那么久,认识那么久,他谢子臣的心又不是铁做的,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些眷恋和柔软。他给过林澈信任,甚至将他一度当过自己人,当过朋友,可林澈说捅刀就捅刀,又在意过他们分毫吗?   林澈是人,嵇韶就不是?   他不是王曦,对林澈没有那么独特深厚的感情;他也不是蔚岚,为了大局给过苏城承诺。他无牵无挂,林澈该死,大家都下不去手,他来,又怎样?   马车摇摇晃晃离开。王曦看着谢子臣的背影,捏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转身去了宫里。刚到内宫,便被苏白身边的侍从拦住了,那侍从有些尴尬道:“王公子,陛下说了,这事儿他管不了,您还是去求谢子臣吧。”   直接连门都没让他进,王曦便知道了苏白的意思。   他想了想,又回了王府,找到父亲说了此事,王丞相听完以后,便直接道:“林家的事你不要管了,你再多嘴一句,这个月你都别想出家门。”   王曦又出去,各路能帮得上忙的朋友都想去找一找,结果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他今日会来做什么,统统称病不见。   这是王曦这辈子觉得最无力的一次,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便到了天牢。   来到天牢里,林澈就坐在牢房中,静静看着牢房的砖瓦。他仿佛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平静又羞涩,看见王曦进来,他笑了笑道:“我最近写了几幅字,你来帮我看看?”   王曦没有说话。面前的年轻人,他很快就要到弱冠之年,生命却就要戛然而止于此时。   所有人都怪他,都说他该死,连王曦自己也觉得,如果不是林澈,他大概也是要觉得这个人是要死的。   可是这是林澈啊。   这是他从小看到大,是他从小护到大。是帮他写过无数次作业,陪他打过群架,跟着他爬过狗洞,看过他王七公子所有狼狈的模样的好兄弟。   他还记得小时候曾经问他:“阿澈有什么心愿吗?”   这个孩子正在认真帮他抄书,听他的问题,皱起眉头。   “心愿吗?”   幼年的林澈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认真道:“我希望阿曦能不被夫子再罚抄书了。”   “不是啦,是问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林澈认真思索,而后笑了起来:“我想当最大的官,这样就能保护阿曦不受人欺负了。”   “傻,我是王家的嫡子,谁能欺负我?”王曦斜躺在地上,吃着葡萄道:“还是我保护你吧,傻阿澈。”   他以为他是王家嫡子,他以为他出身名门,就能保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可是这一日他终于明白,原来除了王家嫡子,他一无所有。   他护不住他,他只能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被人讨论着,到底要用哪一种死刑,更为妥当。   他终于无法撑住,跪倒在牢笼前,面对着里面平静温和的人,捂住自己的脸,匍匐在地,嚎哭出声。   “阿澈……”他哭出声来:“我想救你的啊,阿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采访】   墨书白:“最近读者都在喊着让你们分手,你们怎么想?”   谢子臣:“分手?从来没有这个选项。”   蔚岚:“分手……作者你真的写了试试看?”   墨书白:“可是大家都觉得你们超级委屈哒!”   谢子臣:“委屈也没有说一定要分手啊!谈恋爱不就是这么吵吵闹闹的吗?”   蔚岚:“我觉得主要问题是这样的,可能他们都是单身狗,没谈恋爱……”   墨书白:“我警告你,有男朋友了不起?”   蔚岚:“我有男友我骄傲咯,你能管?”   墨书白:“给大佬递茶……”   【采访·墨书白】   莫名其妙的主持:“大白,最近听说你刷了很多成就?”   墨书白:“哪些?我怎么不知道?”   主持:“听说你荣获了正常言情文中男主男配最爱哭奖。”   墨书白:“……”   主持:“没有什么解释?”   墨书白:“我就问你,如果我写蔚岚因为失恋红了眼,委屈的哭了,你是什么感觉?”   主持:“……”   墨书白:“很方对不对?很害怕对不对?很想问这个作者今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对不对?”   主持:“……”   墨书白:“其实这么攻的女主我也很为难的。不要太夸奖我,我就是这么优秀。” 第94章   林澈微微一愣, 随后有些无奈, 含笑道:“阿曦,你不必如此的。”   王曦没有说话, 他匍匐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 快二十岁的人了, 仿佛一个孩子一样, 痛哭流涕。   林澈静静看着他, 垂下眼眸,将手中写的字收了起来。   “阿曦, ”他慢慢道:“我该死的。”   王曦没有说话, 他无法言语。   所有人都说他该死, 都说他林澈该千刀万剐,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林澈可以去赎罪, 去一辈子做善事也好,去囚禁也罢, 他都希望他能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了,他才有机会。   如果说苏城这样的人,活下去就是那会燎原的星火,林澈活下去会做什么呢?他向来是个善良温和的人,如果不是有林寻……如果不是他父亲,他又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而他作为他的好兄弟,作为与他一同长大看着他成长的兄长,他明明知道他面临什么, 明明知道林寻对他的影响力,明明知道他有多么努力追逐林寻对他的期许,却在林寻一次次把他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在他为了林寻一次赞扬不眠不休奋斗的时候,都不曾出来阻止过半分。   如果这么多年,林澈没有活在林寻的阴影下,如果林澈能有自己的人生,如果林澈不是费尽心机将一切放在让父母能够多给他一丝温柔上,那么林澈这样温和的少年,也会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可是没有人给他机会,无论他多么努力想要救他,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救一个去做错事的人。   林澈静静看着王曦,许久后,他终于道:“阿曦,我不怨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没什么不好。听闻子臣要对我处以极刑,我很是放心。这样我也就不必愧疚,来生转世……”   林澈停了停,却是没说下去。   王曦哭声慢慢小了,他心里渐渐定下来。   无论如何,他要去试一试的,如今家族不肯帮他,好友不肯帮他,陛下不肯帮他,而蔚岚……怕也是无能为力,蔚岚与苏城不过只是一场承诺,林澈却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他决不能有半分闪失。   他定住心神,直起身来。   “阿澈,”他定定看着他,目光里全是郑重:“我一定会救你。”   “阿曦,”林澈注视着他,眼里全是温和:“小时候,你问我,我的心愿是什么,那时候我不太明白,如今我知道了。”   “阿曦,”他沙哑出口:“我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阿曦能实现他的心愿,便就是我的心愿。我知道你心中想成为一代名臣,为弟祝你日后,平步青云,心想事成。”   王曦没有说话,他直起身来,只留下一句“等我”,便转身离开。   王曦天牢中与林澈说话时,蔚岚则进了宫,苏白不曾想蔚岚会来,倒是有几分诧异,却还是让蔚岚进来。蔚岚进屋之后,恭敬行礼,而后便跪在大殿中间,听座上苏白道:“魏爱卿今日来宫中是为着何事?”   说完,苏白便笑了,径直道:“可是为了林澈一事?”   “微臣前来,并非为了林澈,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蔚岚跪得恭敬,这倒让苏白有些意外,好奇道:“魏爱卿是为了什么?”   “陛下应知,三殿下临死之前,最后见的一个人,便是微臣。”   苏白点点头,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了几分不舒服,蔚岚也知道此事,继续道:“三殿下叫微臣过去,问了微臣一句话,他问在下,函灵关的山高不高。臣不懂,三殿下又言,若他的人能够免于一死,这函灵关的山就不高。若他的人不能,这函灵关,就是大楚跨不过去的坎。”   “他这是什么意思?”苏白皱起眉头,接着又问:“函灵关在哪里?”   “臣当时不知,后来三殿下自杀后,臣便忘了,等近日闲暇下来,臣便去查了那函灵关,终于知道,原来这函灵关是在三殿下封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且山脉极大,无人居住,若是有心在那里藏人,数万人马,绝不是问题。”   “而后臣从查封的三殿下府中搜出的内账中,发现三殿下每年有大批钱粮进账,但在府邸中却并没有这些财宝,先帝当年给三殿下特许,三殿下封地税收只需向国库上缴一层,但据臣所知,三殿下封地每年税收为六成税,每年从他封地来的税收便已是巨款,更不提点下极擅经营,钱滚钱利滚利,早已是一笔巨款。陛下觉得,这些钱去了哪里?”   苏白面色有些难看,蔚岚已经提点得很清楚了。一个封地里极其适合藏人的函灵关,大批失踪的钱财,一个完全脱离朝廷控制的封地,苏城最后那些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既然如此,”苏白咬牙道:“他为何还要自尽?干脆反了不是更好?!或者拿着这些军队作为要挟,他也活得下去。”   “臣不知。”蔚岚没有多说,苏白左思右想,自己揣测道:“怕他的军队不是很多,他要是反了,朕绝对不会饶过他的人。如今他若愿意将军队交出来,朕至少还能给他的人一条生路。”   说着,苏白慢慢冷下神色来:“魏丞相,他怕不仅仅是只同你说了这么一句吧。”   “自然不是,”蔚岚平淡道:“不然今日臣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三殿下死之后,就在昨日,有个人找上了我,此人乃三殿下部下,名为清书,如今就在殿外等候,请陛下宣召此人。”   “宣。”   苏白立刻出声,太监传唱,片刻后,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就走了进来,他身形修长,步履稳健,明显是习武之人,从容跪在苏白面前后,恭敬道:“见过陛下。”   蔚岚默不作声起身,跪坐在一旁,一副与皇帝同气连枝的模样。   “你是苏城的部下?他偷藏的私军归你管?”蔚岚的动作让苏白心里熨帖了一些,语气缓和不少。清书恭敬跪着,面色平淡道:“是。”   “那你还敢来朕面前找朕?”   苏白冷笑出声来,清书不卑不亢:“殿下命令在下,若情势危急,可以出现。而在下出现,便已是向陛下投诚。”   “投诚?”苏白玩弄着手里的玉石:“你怕是来交换的吧?”   “交换也好,投诚也罢,这支军队最终都会属于陛下,不是吗?”   清书面色平淡:“只要陛下愿意给三殿下的人留一条生路,我等便会效忠陛下。”   “若朕不留呢?!”   “陛下,”清书抬眼迎向苏城:“您确定要这么做?”   “陛下,”蔚岚坐在一旁,提点道:“如今您刚刚登基,周边各国虎视眈眈,望您三思。”   “朕三思?”   苏白转过头来,看着蔚岚,冷声道:“怕你们没给朕三思的选择吧?!”   “陛下,”蔚岚面色不动,一派从容道:“这三万兵马,陛下是不想要了吗?陛下不想要,桓衡一定很想。”   “蔚岚!”苏白怒吼出声来:“你这是威胁朕?”   “威胁?”蔚岚面露疑惑:“微臣只是问一问陛下而已。如今各国对大楚什么心思,会不会在大楚内乱时趁虚而入,陛下相想必是不在意的。陛下不在意他国,那微臣问一问陛下在不在意桓家,微臣有错吗?”   苏白说不出话来,他恼怒看着蔚岚,因气愤捏起了拳头。   蔚岚面色从容,小扇敲着手心,垂着眼眸,慢慢道:“陛下,这支军队自己形成已久,怕是有自己的军规军纪,归入朝中后,应如其他军队一样,由兵部统一编制管理,户部拨粮,陛下以为如何?”   “户部没这么多钱养闲人!”苏白果断开口,怒道:“朕不需要这只军队!”   “陛下不需要?”蔚岚面露诧异之色:“陛下想过,若大楚亡在陛下手中是什么结局吗?”   苏白没有说话,急促喘息着。   如今早已是撕破脸了,蔚岚也不过就是给他留点面子而已。长信侯府在盛京有一千私军,如今朝中大臣也与她的关系千丝万缕,保下三皇子党一事,相当于她和王曦两人联手对抗谢子臣,然而若真的要置她于死地,谢子臣也未必会支持苏白。   在朝堂之上,蔚岚羽翼已丰;在军队之上,北有桓衡,南有苏城这只私兵,蔚岚如今,的确也没什么怕他的。   蔚岚含笑看着苏白,温和道:“陛下,如果您想当亡国之君,您猜一猜,有多少臣子会同意呢?至少臣是不会看着陛下做此事的。若陛下执意要做,那清书愿意归顺却被陛下因私怨拒绝,而后反叛搞得国家动乱,陛下觉得,百姓和臣子是会怨恨反叛的军队,还是怨恨陛下呢?到时候陛下的名声,还保得住吗?”   “蔚!岚!”苏白咬牙出声:“你还有点作为臣子的样子吗?!”   “奉劝君主做该做之事,难道不是臣子的样子?”蔚岚抬起头来,满脸为苏白着想的模样道:“陛下,您想一想,当年舜是如何当上皇帝的?他的父亲娶了继母,给他生了弟弟,和他的继母一起每天想要杀他,弟弟也欺辱他,可他却不曾怨恨,凭借机智一次次虎口逃生,却一直孝顺父母,爱护弟弟,正是听闻舜如此高洁的品性,尧帝方才禅让帝位于他。陛下乃天下之主,自当有容人之量,如今陛下留三殿下的人一条生路,不但能得到一直军队,还能成为人人赞颂的君主,陛下不计前嫌的广阔胸襟,必将载入青史,陛下何乐而不为呢?”   “那若他们之后要苏城报仇,又反了怎么办?!”   苏白克制住自己想要当场斩杀蔚岚的冲动。   什么尧舜,什么胸襟,他又不是圣人,难道还不能有些脾气?可蔚岚着实太过聪明,专门挑了谢子臣不在的时间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一路给他带着高帽子,他根本就下不来台。   听苏白的话,蔚岚便知道此事是要妥了,她笑着道:“三殿下也只是希望他们活下来而已,我们可以将他们分开送到龟兹小国去,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那苏城这些军队归顺了朝廷,怎么养?难道还要我户部出钱吗?!”   如今国库空虚,苏白天天为了银子为难,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要养,还都是苏城的人,说是要归顺朝廷,可他心里却清楚,这些军队大概也真的是朝廷的,不是他苏白的。   他说这话来,不过就是想为难蔚岚,由蔚岚提出解散军队。结果蔚岚却是笑了笑道:“说起此事来,臣正要向陛下提议,桓衡如今势大,朝廷太过依赖他,不是件好事,不如我们在重新建一直南府军,让桓衡割让出一块地来,等此军势大后,用以牵制桓衡,陛下觉得如何?”   “军队可以建,但你要拿这支?”苏白皱起眉头,他要觉得桓衡的实力,需要平衡一下。蔚岚点头道:“这支军队训练有素,三殿下的封地与青州接壤,刚好也是战线,我们让桓衡撤一批人下来,让这支军队到前线去,陛下以为如何?”   苏白不说话。   到前线去,必然是要有损伤的,蔚岚如此做,只要不增兵马,那就相当于是一点一点消耗掉这支军队。苏白思索着,慢慢道:“到前线去,那自然是可以,可是前线去后,这支军队可还要增兵?”   “战场自有消亡,不允许增兵,陛下是让他们送死吗?”   蔚岚面上带了冷意:“若陛下是打算送这支军队去送死,陛下以为他们会肯吗?”   若真的如此说,那肯定是不肯的。诚然如蔚岚所言,如今的局势,他并不想逼着这支军队反,就算真的反了,也不该是他让她们反的。想了想,苏白换了个话题道:“养这三万军本来也不容易,若还要增兵,朝廷给还要增加军饷……”   “那这笔钱,”蔚岚淡然开口:“就由长信侯府支出吧。”   苏白微微一愣,随后便看见蔚岚扬起笑容,温和道:“这支军队,由我长信侯府养三年,这三年由我全权负责,三年后交还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苏白没有说话,蔚岚养三年,然后兵权交回来……   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对抗桓衡,可这个人,却是蔚岚?   他左右思索着,蔚岚继续道:“还是说,陛下打算自己拿着这只军,自己养?若陛下如此想,我也是没意见的。”   他养不起。   蔚岚太清楚户部的情况了。如今国库里的银子,根本不足以再去支撑这么一支军队。不变法,国库早晚撑不下去。   蔚岚静静等着苏白的回话,旁边侍从给她填得茶有些凉了,她端起来,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她入宫不久后,谢子臣便听闻了此事,想了想,便同旁人道:“去天牢。”   他与王曦擦肩而过,王曦从天牢往谢家赶得时候,谢子臣正往天牢去。等王曦到了谢府门前,谢子臣家仆说他出去了,王曦却死活不肯相信。   “你家大人不想见我,我知道,但劳烦你同你家大人说清楚,若不见到他,我今日绝不会回去!”   “王公子,”仆人有些着急道:“我家大人的确出去了。”   “那他去了哪里?”王曦板着脸道:“他去哪里,我去找他。”   “这哪里是我一个下人能知道的?”   这话让王曦越发肯定了谢子臣就是躲着他的意思,他恼怒出声道:“好,好,你家大人连一个面都不见我是吧?那我倒要看看,他谢子臣是有多大的架子!”   仆人愣了愣,话音未落,便见王曦突然退了几步,一撩衣摆,正正跪在谢府门前,而后朗声道:“琅琊王氏阿曦,求见尚书令谢大人,还望谢大人开门一见!”   王曦是什么身份的人?   是含着金钥匙,在皇帝面前都不一定下跪的贵公子。如今跪在了谢子臣的家门口,仆人急得连忙去找了管家,着急道:“陈管家,咱们家大人到底在哪儿啊?”   “大人出门,从来不是我们能知道的。”陈管家也是颇为着急:“去长信侯府找他家世子问问吧,或许会知道。”   王曦在谢家门口跪着时,谢子臣到了天牢。   林澈坐在牢房前,静静发着呆,谢子臣让人奉了酒来,坐到林澈对面。   他盘腿坐下,亲自给林澈倒了酒。   “蔚岚去宫里了,”他淡淡开口,将酒杯放在林澈面前:“王曦也在四处奔走救你。”   林澈皱起眉头,谢子臣抬起眼来,一片淡漠:“我不是很懂,为什么直到如今,他们也要这么拼命护着你。一个背叛了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拼命?”   “那你呢?”林澈端起酒杯,漠然道:“你为什么又一定要杀了我?”   “你不该死吗?”   谢子臣平淡道:“林澈,我给你你该死的理由。其一,如今新朝初立,政局不稳,本来也需要强权碾压、律法规范,否则便会有人见圣上宽厚跃跃欲试。今日王曦可以凭借着关系放了你,明日就有他人要凭借着关系放了其他人。如此一来,朝廷就乱了。而且,你不仅是谋逆之人,更是背主之人,你若不死,难免会助长宵小之心,埋下无穷祸端。”   “其二,你林家盘根错节,你为人心高气傲,贬你为庶民或者流放,我都不放心,怕你东山再起。”   上辈子林澈背叛了太子,这辈子他谢子臣做了这么多努力,阻止林家小姐嫁给苏城,却还是没有阻止林澈背主的行径。上辈子,林澈后曾是叱咤朝廷的权臣,对于林澈的能力,谢子臣没有任何怀疑。   林澈笑而不语,抿了一口酒:“其三呢?”   “其三,林澈,我曾经将你,嵇韶,王曦,阮康成,蔚岚等人,都当成是朋友。你背叛了我们,将嵇韶一手推入死境,他们大度,可我不大度。”   “我不原谅你,林澈,”谢子臣抬着头看他:“我,阮康成,嵇韶的朋友,嵇韶的学子,都不会原谅你。他如此高洁之人死了,如你这样的龌龊小人却坦荡荡活着,林澈,《广陵》一曲今已失传,你可觉得愧疚?”   林澈没说话,他捏着酒杯,面色惨白。   “林澈,蔚岚和王曦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来,或许他们会和陛下达成什么协议,或许会给陛下什么东西。你的命绝不可能是平白活下来,都是他人做了莫大的牺牲,可你扪心自问,你值得吗?”   “从此以后,陛下会猜忌王曦,他要护着你,你永远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上的污点,日后无论怎样,争执之事,人家都会问一句——王大人,你当年是如何包庇林澈的,你忘了吗?”   “别说了……”林澈沙哑出声。   谢子臣见话说的差不多了,将最后一杯酒饮尽,站起身来。   “对我好的,我不会忘。当年与阿岚北归,阿韶曾抚琴一曲。”谢子臣俯视着捏着酒杯,面色惨白的林澈。随后慢慢道:“而背叛我的,我也不原谅。”   说完,谢子臣便转过身去,便就是这是,侍从急急忙忙从外面赶来,着急道:“大人,我听见路上人说,王家王七跪在咱们门口不肯走了!您要不要回去看一下,他这样做,是将您放在火架上烤啊!您让王家要怎么想您。”   听到这话,谢子臣面色不改,转头瞟了林澈一眼,嘲讽道:“你的好兄弟!”   说完,他吩咐人将酒杯所有东西全部收走后,便大步走出天牢。   “这里有份名单,”谢子臣将名单交给身后的谢铜,淡道:“今夜处理了,做干净点。”   说着,谢子臣突然听到一声呼唤:“四哥哥!”   谢子臣停住脚步,拿人死死握住他的衣角,眼中全是眼泪,谢子臣低头俯视着面前的妇人,面色平淡。   她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成为贵妃,这一世,她失去了牵制谢子臣的作用后,苏城对她并不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已经如妇人一般带了憔悴和苍老。   她死死抓住他,仿佛他是唯一的稻草,哭着道:“四哥哥,我错了,求你就救救我吧四哥哥。我给您做牛做马,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谢子臣没说话,他看着王婉晴的脸,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已经离他这么遥远了,上辈子仿佛是一个梦一样,走到这里,一切都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怨恨她,可此时此刻,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他竟然觉得,并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是一个无关路人,要注视许久才能想起来,原理这个人,自己也守护过很多年。   “放开。”他淡然开口:“你不会死的。”   “四哥哥?”   王婉晴有些茫然,谢子臣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这种家眷没有必要他也不会故意去判处重刑。蔚岚既然进了宫,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救人,苏城让蔚岚救自己的手下,那肯定也会让蔚岚救自己的家人。   不过,王婉晴是他的家人吗?   谢子臣皱了皱眉,一时有些不确定,从王婉晴手里拉过衣摆,便提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谢子臣便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谢铜给谢子臣撑了伞,谢子臣看着漂泊大雨,问谢铜道:“王曦还跪着?”   “奴才不知道,”谢铜送谢子臣上了马车,恭敬道:“奴才也是听人说的。”   谢子臣点点头,马车往着谢府而去。   到了谢府,远远就看见了王曦的身影,这么大的雨,他还跪在那里,整个人跪得笔直,仿佛是带着某种执拗。   谢子臣下了马车,亲自撑着雨伞,来到王曦面前。   王曦感觉头上被人遮挡,他抬起头来,看见谢子臣,有些艰难道:“原来你真的出去了啊。”   “起来吧。”   “跪了这么久,不在乎多这么一会儿了。”王曦有些虚弱,面色苍白。他不比谢子臣蔚岚这些习武的人,他也就是些三脚猫功夫,这几日不眠不休奔走,如今又被大雨这么一冲,早就把病气冲了出来。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走,他必须得等待谢子臣开门。如今等来了,他心里一片平静,艰难朝着谢子臣叩首,沙哑道:“子臣,这次是我求你,你要什么都可以,放过林澈吧。”   “为什么?”谢子臣有些不解:“王曦,他是亲手杀了镇国公,一手利用你陛下的人,他如此利用背叛你,你为何还要救他?”   王曦笑了笑:“子臣,他背叛了你们是所有人,可他没有背叛我……如果不是他让着我,你以为,我跑的出镇国公府吗?”   “你太小看他了……他这么敏锐的人,我怀疑他的第一时间就该察觉到了,可他什么都没做,配合着我,让我跑了出去。好,哪怕这些都是我太聪明演技太好没被他识破,可是后来我从后山一路跑出盛京,路上都没有一个追兵,这不是他故意的,还能是什么?”   “我是从狗洞爬出去的,那个狗洞我小时候带着他常常从那里爬出去,溜出去玩耍,路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后来镇国公府的人告诉我,他让人去追我,去故意指错了方向。”   “而镇国公府的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劫持林澈,依靠着林澈和苏城的人周旋,能不杀的人,无辜的人,他都尽量保住了。”   “你们都说嵇韶是他害死的,可是害死嵇韶,他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嵇韶明明可以不死的,嵇韶是死在自己心中的气节上,你们把这笔账都算在林澈身上,不过只是因为林澈曾经是兄弟而已。”   王曦闭上眼睛,有些痛苦:“他不是个坏人,子臣。他也没想着真的要搞乱这个天下。他从来都是一个善良得连受伤的小兔子都要救的人。走到今天,他父亲需要承担大部分责任,而我也需要承担责任。他一直渴望他父亲认可他,为此产生了偏执,为此不惜背叛了众人。如今他悔过了,难道就不能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吗?”   王曦跪在地上,开始拼命叩首:“谢子臣我求求你,放过他吧,陛下已经答应放过他了,只要你允许,他就可以得救了。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他只有活着才能赎罪啊!”   谢子臣没说话,他弯下腰,扶着王曦,不让他继续动作。   就在此时,蔚岚的马车从远处踏着风雨回来。蔚岚远远见到王曦和谢子臣,不由得有些疑惑。等看清王曦跪在地上,她心中大惊,连忙来到两人身前,从马车下来,一把扶起王曦道:“阿曦你这是做什么!”   “阿岚你别管我,”王曦一把推开蔚岚,蔚岚一时不防,竟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谢子臣一把扶住蔚岚,怒道:“你做什么你!”   “子臣,饶了阿澈吧……”   “阿曦莫慌,”蔚岚站稳,立刻扶住他道:“我将圣旨请下来了!”   “圣旨?”王曦有些呆愣抬头,谢子臣立刻变了脸色,蔚岚点头道:“陛下已下令赦免苏城一案中所有人,阿曦,回去吧!”   “那就好……”王曦愣愣出声,蔚岚扶着他站起来,王曦跪得久了,一时晕眩,竟直接往蔚岚怀里就倒了过去,整个人搭在蔚岚身上,晕死过去。   谢子臣面色一变,立刻把王曦往自己这边一拉,同谢铜道:“谢铜!”   谢铜懂事上来,将王曦的手扛在自己肩上,却是同蔚岚道:“相爷放心,奴才会将王尚书安置好的。”   “他如今病着,就先不移动,让大夫过来看看吧。”   蔚岚皱了皱眉,有些担忧。谢子臣拉过她的手,把她往谢府扯进去:“不是什么伤口法,他移动一下没事的。就送回王家吧,放在我们这里,不好照料。”   蔚岚想了想,觉得谢子臣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嘱咐谢铜道:“路上小心些,别颠簸到他。”   “您放心,”谢铜笑了笑:“不会有事的。”   目送着谢铜扶着王曦上了马车,蔚岚这才放心,谢子臣从仆人手里拿过伞,撑在两人中间,面色平淡道:“进屋一叙吧。”   谢子臣的府邸就在长信侯府边上,这时候的方便就体现出来了,蔚岚想了想,的确是有许多事要同他说的,便也不推辞,同他一起进了屋。   雨水大了些,落在两人肩上,谢子臣不动声色将手搭在蔚岚肩头,将伞偏了过去,温和道:“进来些,伞小。”   蔚岚笑了笑,抬手将伞握到手里,撑着伞道:“我来吧。”   谢子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着手,他袖袍宽大,身个儿也比蔚岚大上许多,这么抬手替她遮着风雨,仿佛是将她整个人抱进了自己怀里一般。蔚岚将雨伞往他那头偏了偏,他察觉道,就整个人往蔚岚这边更挤了些。两个人这么挤在伞下,后面的仆人忍不住道:“大人,我们这里还有一把伞……”   谢子臣:“……”   谁让你说话了?!   谢子臣脸色不大好,抱着蔚岚一言不发,蔚岚不免笑了,挑了挑眉道:“谢大人,不去接伞?”   “就一小节路,”谢子臣闷闷道:“很快就到了。”   “伞小,”蔚岚调笑出声:“谢大人不嫌挤吗?”   “不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总算是到了屋里,谢子臣进来的时候袖子湿了一大片,蔚岚也沾了些雨水,谢子臣立刻道:“去给魏丞相准备衣服和姜汤。”   蔚岚倒是从容入屋,坐在了桌前,提了小桌上的沸水,开始泡茶。   仆人们很快送了两套衣服来,一般都是谢子臣去蔚岚那里,所以并没有准备蔚岚的衣服,便送了谢子臣的衣服进来,谢子臣将衣服交给蔚岚,忙道:“快去换了,别染了风寒。”   “好。”蔚岚抿了口茶,笑着起身,刚走进屏风,就听见屏风外的谢子臣道:“别束胸啊。”   蔚岚:“……”   他对这个事情到底是有多介意?   不过蔚岚自己也很介意。她将束胸扔在了一边,而后走了出来。   谢子臣的衣服有些宽大,套在她身上,便称得她整个人越发纤细动人,黑色的袍子配着如玉色般白皙剔透的皮肤,雨水从她发间滚落下来,一路经过她带着波光水色的眼,樱色柔软的唇,纤长的脖颈,然后滑落到那让人口干舌燥的地方去。   谢子臣目光一路随着那水珠下去,整个人都晃了神,直到听见蔚岚一声:“子臣还不换衣服吗?”   他终于回过神来,颇有些狼狈起身,赶忙换了衣服出来。   等换好衣服出来后,蔚岚已经坐在桌前从容饮茶了。她散了玉冠,头发散在两边,雨水冲刷了她平日刻意画得英气的眉毛,露出她原本秀丽姣好的模样。穿着他黑衣的女子安静跪坐在那里,美如画卷。   谢子臣止步于那里,居然有那么几分不敢再往前了。蔚岚端着茶回头,有些疑惑道:“子臣?”   谢子臣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蔚岚身边去,跪坐下来,直接一把将这个人抱了过来。   “子臣?”蔚岚皱了皱眉,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推开。   “阿岚,”谢子臣闷闷开口:“你要是能一直就这么在我身边多好。”   “你不问我是怎么请旨陛下的?”   “不想问。”谢子臣将头埋在她颈窝里,热气喷在蔚岚身上,蔚岚被谢子臣的模样不由得惹笑了,整个人心肠都柔软下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道:“我答应陛下,将苏城的军队放在前线供养三年,三年后归还给陛下。”   “哦。”谢子臣这么抱着她,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这个人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于是只是道:“你这么好心?”   “三年后,该有太子了吧……”   蔚岚慢慢开口,眯了眯眼道:“先稳住他再说。”   “好吧,”谢子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蹭了蹭蔚岚,感觉整个人毛孔都舒服得张开了,一时之间什么事都想依着她。换个皇帝,对于如今的世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正所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种高危职业,坐上去就要有随时掉脑袋的觉悟。蔚岚想换,他也觉得没什么好诧异的,辅佐一个幼帝登基,自然是比一个成年皇帝好上太多。若不是当初没得选择,太子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些事都很远,谢子臣觉得,目前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说,于是他依靠在蔚岚身上,懒洋洋道:“你做了这么让我生气的事情,我也礼尚往来做了一件。”   “嗯?什么?”蔚岚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我去找林澈说了说话,我觉得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自裁吧……”   “什么?!”蔚岚猛地起身,谢子臣被力冲得摔在一边。   蔚岚一时有些尴尬,连忙道:“子臣你没事吧?”   谢子臣:“……”   好丢脸。   抱媳妇被一下挣开还摔倒了怎么办?   媳妇武力值太高了怎么办?   在线等,急!   作者有话要说:   【主题】 谢子臣:我女朋友太攻武力值太强我好像打不过啊!!我刚刚才干了一件坏事我会不会被打?!!不对,被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走我拦不住怎么办啊?!!网友们求给个方法啊!在线等!   【沙发】桓衡:你别担心,谢兄,打不过就算了,等我来。   【板凳】王曦:呵呵   【地板】苏城:我在黄泉路上等着阿岚……   【岩石圈】蔚岚:滚…… 第95章   蔚岚将谢子臣扶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蔚岚转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道:“我先去看看林澈, 不与你多说了。”   说完,蔚岚便匆匆忙忙赶往了天牢。   王曦抬到王家, 被下人伺候着照顾了一会儿后, 悠悠转醒过来。他有些迷茫看着床顶呆了呆, 随后便立刻想起蔚岚的话来, 匆匆想要往天牢去,与林澈分享这个消息。   他一路不顾下人阻止, 带着高烧往天牢去, 等他到了天牢, 欢欢喜喜说一声:“阿澈,你无事了!”的时候, 他看见站在那里的蔚岚。   蔚岚静静站在天牢门口,看着背对着她的林澈, 一言不发,牢房的门开着,蔚岚面色平淡,似乎是在送别。王曦愣了愣,走上前去,有些不能理解道:“阿岚你站在此处作甚?”   话音落了,他转过头去,看见林澈身边全是血。   他背对着他们, 盘腿做得端正,然而整个人身下却已经被血浸满。王曦目呲欲裂,猛地冲进去,大喊出声:“阿澈!”   没有回应。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个人的瞬间,林澈猛地倒了下去,王曦一把扶住林澈,触碰到他身上的温度,一片冰凉。   这个人早已离开多时,身体早已是正常人所不能拥有的僵硬,他面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衣袖早已被血浸满,被砸碎的瓷碗的碎片散在一边,有这尖锐划头的那一片被他握在手里。   不难想象这个人是如何去的,是以着怎样的心情,目送着自己的生命离开。   王曦将林澈抱在怀里,用手去捂住这个人早已凝结的伤口,仿佛它还在流血一般,整个人都在颤抖:“叫大夫……”   “阿曦,”蔚岚叹息出声:“他死了。”   “叫大夫!”王曦怒吼,提高了声音,仿佛是一只野兽一般咆哮道:“叫大夫啊!”   蔚岚没有说话,她静静看着王曦,再次重复:“他死了。”   王曦不言语,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扭过头去,静静将这个人搂在怀里,默不作声。   “去看管好上官家的人和苏城的家眷。”   蔚岚吩咐身后的染墨,染墨有些难看上前,压低了声道:“主子,刚才影卫的消息说,上官国成和皇后……也自裁死了。”   蔚岚并不意外。   谢子臣既然没有放过林澈,自然也不会放过上官国成和皇后。她以为她没有说出自己真正要去保护的人,将吸引力放在林澈上,谢子臣就不会去向上官国成和皇后动手,谁曾想,他竟然真的是这样果断的性子,不动则已,动则必定到底。   蔚岚双手拢在身前,冷淡道:“他们身边的暗卫呢?”   “谢子臣的人动了手。”   染墨低声回答着:“但没有损伤,都是留了手的。”   两个主子的关系未明,双方自然不会太过。蔚岚点点头,看向还在牢房里抱着林澈低呜着的王曦,终于是不忍。走上前去,弯下腰来,将帕子递给了他。   “阿曦,”她温和道:“擦一擦眼泪吧。”   “他从小就把我当亲生大哥一样,我和王家的子嗣关系都不好,就他与我,仿佛是亲生兄弟。”   他哑声开口,蔚岚没有说话,她蹲下身子,看着这个人通红的眼和狼狈的面容,再说了一遍:“王七公子,擦擦眼泪吧,不然失了风度,就不好看了。”   “他不是个坏人。”王曦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固执开口。蔚岚沉默了片刻,想起多年前初见这个少年时清澈的眼和微红的面颊。   这样的人,能有多坏呢?   “我知道。”她只能如此回答他。王曦终于有了回应,他抬起头,看着蔚岚,认真道:“他曾经喜欢过你的。”   蔚岚微微一愣,王曦眼泪滚滚落下,看着她,认真道:“他曾对我说,阿曦,我看着阿岚,就觉得心跳得飞快,可她明明是个男人啊。”   他模仿着林澈当年的话,沙哑道:“如果阿岚是个女人,无论如何,我一定都会登门求娶。”   “他还没有学会真正喜欢一个人,”王曦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他还未到弱冠之年,他还这么年轻,人生还有这么多事可以做。”   蔚岚静静听他说着,抬手用帕子抹开他脸上的泪水,听王曦一句接一句道:“嵇韶不是他杀的,他是被他父亲逼的,他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为什么他自己就不能原谅自己呢?我那么努力救他了,为什么他还要死呢?”   “阿曦,”蔚岚终于开口:“这是他选的路。就像阿韶当初,他也本可以不死,我拦他,康成拦他,可他却坚持要走那一条路。”   “这条路没有对错,成王败寇,阿澈早已在决定的时候就做了选择。阿曦,不要用你的难过,强求他去走你要他走的路。”   “这条路不是他选的!”王曦怒然出声:“他父亲没给他选择过,谢子臣也没给他选择过!我不信他会这样自杀……我不信他会一直好好地,无缘无故就在要得救前寻死……我要去找谢子臣……”   王曦似乎终于想起什么来,他放开林澈,挣扎着站起来,眼中全是执着和阴狠:“我要去找谢子臣……我要他偿命……我要谢子臣给林澈偿命……谢子臣……”   王曦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往外而去,蔚岚皱了皱眉头,正准备跟上,就听见拐角处传来谢子臣的声音:“你要找我?”   王曦顿住步子,看着谢子臣从拐角处走出来。   黑衣绣振翅仙鹤纹路,大氅披斜风冷雨,他静静站在长廊尽头,一人而已,却就带了一股逼人退步的气质,冷然看着王曦,淡道:“还要我给林澈偿命?”   “谢子臣……”   王曦咬牙出声:“你居然还敢来!”   “我为何不敢?”谢子臣反问出声,却是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淡道:“外面风雨太大,你出门太急,我给你送外衣来。”   “谢子臣!”谢子臣这样太过淡然的态度激怒了王曦,他疾步而去,一把抓住谢子臣领口,怒道:“是不是你干的?阿澈为什么会死?阿澈好好地怎么会去死!你到底做了什么!”   “放开。”谢子臣冷然开口,王曦一拳就砸了过去,谢子臣没有还手,硬硬受了一拳。他脸上带了乌青,转头看着王曦,冷声道:“好过些没有?你再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曦。”蔚岚终于是看不下去,王曦本就不是谢子臣的对手,如今他还病着,谢子臣真动了手,怕是没什么好处。   她走上来,将王曦拉开,谢子臣冷眼扫了一眼蔚岚触碰王曦的手,给谢铜一个眼色,谢铜忙上去从蔚岚手里接过,拉着王曦道:“王公子,林大人是自裁的,您可别把所有事都往我们公子身上推。”   “他什么都不做,阿澈他会自裁?!”   “林澈什么都没做,他会自裁?”谢子臣终于出声,冷声道:“王曦,你真是第一次见到,把徇私枉法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王曦没说话,他捏紧拳头,谢子臣看向他,目光冷淡:“王曦,我没有对他动手,是给他留了面子。我只是告诉他,你为他做的事,他做错的事,桩桩件件,我未曾骗过他,更未曾逼过他。当然,你大可不信,可我谢子臣也不屑于在这种事上同你撒谎。”   “林澈并没有求生的意思,生死对于他来说,早就不重要了,死更是一种解脱,你将他强留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徒增他的痛苦而已。”   “我强留?”王曦嘲讽出声来:“怕是毁了谢大人的大局,这才说我强留吧?!”   “王曦,”谢子臣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王曦微微一愣,随后道:“你什么意思?”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谢子臣有些怜悯看着他:“你还记得你是王家的嫡长子,琅琊王氏,七公子王曦吗?”   王曦没有说话,他红肿着眼,头发散乱,衣衫也满是褶皱,沾染了水泥和血,看上去狼狈不堪,整个人早已失去了以往的风度和从容,然而反观谢子臣和蔚岚,两人却依旧是衣冠整洁,气度翩然。   那么多年过去,他们一批人,有的远走北方,有的命归黄泉,有的醉酒家中,有的如他,挣扎在这权势所带来的狼狈里,如此不堪。唯独这两个人,从过去到现在,似乎都未曾有分毫改变,一直远离周边,冷眼旁观他们。   他愣愣看着他们,听谢子臣道:“王曦,我曾经以为,你会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看不开生死,放不开得失。林澈选了自己的路,你放不开,这是你的不洒脱。为了林澈,你忘了家族,忘了大局,忘了前程。你大概不记得,你是王家的嫡长子,背负着家族的命运。你大概也不记得,你与我们是同伴,我们结识之初,就是为了辅佐太子,如今太子登基,国家百废俱兴,正值动荡之秋,可此时你却不顾大局徇私枉法,我若开了你这个头,自此之后,要如何说服众人遵照律法?”   “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林澈上官国成这些一眼看过去就知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的人还能活下去,那日后这朝廷要如何管?”   “那是蔚岚呢?”王曦冷然出声:“你说这些,不过只是因为这不是你在意的人。”   “那你是我吗?”谢子臣静静看着他:“我以庶子之身,如此努力的爬到这个位置,难道不就是为了保护住我要保护的人?我愿意为了蔚岚不顾大局,可我凭什么要放纵一个林澈?”   “他是你在意的人,不是我的。而如今要顾及这朝堂安稳、主审此案、身为尚书令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当然不在乎这个朝廷要如何管,你也不在乎朝廷乱成什么样子,你也不在乎陛下会如何想我,你嘴皮上下一跪,膝盖一弯,我就要为你去承担这些,凭什么?”   谢子臣冷笑出声,王曦不再言语,他垂下眼眸,捏紧拳头,一言不发。   蔚岚静静看着他们两,许久后,有些无奈道:“阿曦,回去吧,你还病着。”   “阿岚,”谢子臣也开口了,淡道:“回去吧,入夜了。”   蔚岚并不言语,她看着王曦单薄的衣服和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便知道他是从床上下榻后直接跑了过来,。她心有不忍,抬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王曦身上。   “阿曦,”她柔和了声音:“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盛京第一贵公子王曦,如果失了他的风度,该多可惜啊。”   王曦愣愣抬头,看着面前一如当年美貌温和的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年少时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变了,都离开了,能够证明他当年的痕迹似乎荡然无存,唯有眼前这个人,成为他唯一能够证明他当年的人。   她仿佛是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始终那么耀眼,那么温和,那么顾及所有人,又游离于所有人。   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抓住她,然而对方却被谢子臣一把拉了过去。   “走吧。”   谢子臣将带来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面色冷峻道:“他死不了。”   蔚岚笑了笑,同王曦告别。王曦静静看着那个人别谢子臣握着远走,披着带着她身上香味的大氅,好久后,闭上眼,低笑出声。   谢子臣拉着蔚岚上了马车,一直压着自己的情绪。   蔚岚感知他情绪所在,没有言语,抬手拿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你生我气了?”   谢子臣想起自己做的事,又忍不住失了底气,蔚岚放下茶杯,听到他说的话,愣了愣,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低低应了一声:“诧异大过生气吧。”   她向来是个极其理智的人,这段感情里,谢子臣从来比她不理智太多,她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谢子臣在这段感情里会无底线的妥协和让步,比如言澜的事,他不同意救,是她执意要救,最后他也帮了她。   这样她并不觉得开心,她如果一直在朝堂上,谢子臣这样优秀的政客,两人早晚有交手的时候,谢子臣一味的退出会让她觉得狼狈和不甘,她并不介意和谢子臣交手,成王败寇,战场如此,朝政也这样。所以谢子臣表示要将朝廷上的事和两人的事分开时,她是很乐意如此的。   尽管会为林澈觉得惋惜,为上官国成的死觉得对不住苏城,可是她已经尽力了。她尽力了的事,问心无愧,谢子臣有他自己的立场,她不是会拿感情去逼着谢子臣退步的人。   只是她以为会一直因为感情影响自己、会一直退步的谢子臣突然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她不免有些诧异,忍不住道:“陛下我已经说服了,子臣,为什么言澜你让了步,可是这一次没有?”   “言澜是我没有办法,”谢子臣见蔚岚并没有生气,舒了口气,解释道:“而且言澜那个案子,风险大,并不是没有好处,不过就是冒着风险去搏一搏,而最后我们也的确博赢了。如果没有言澜案子逼着苏城反了,你我走到这个位子,可能还要熬好多年。”   “可是林澈不一样。对于王曦来说,林澈是他感情的寄托。对于你来说,你要完成苏城的承诺。可对于我来说,放了林澈和上官家,百害而无一利。阿岚,我不改变你的原则,可我也并不想为了你,改变我自己的原则。”   蔚岚没说话,她静静注视着他。   片刻后,她垂下眼眸:“你不介意我上朝了?”   “阿岚,”他抬头看她,认真道:“我在学着理解你。”   说着,他从位置上起来,握住她的手,单膝跪在她身前,仰头静静看着她。   “或许我一天学不会,或许我一年学不会,可是阿岚,我在努力学。”   “为什么……”蔚岚有些茫然,她张了张口:“一定要是我呢?”   “阿岚,”谢子臣抬起手来,将宽大温热的手掌附在她带着冬寒的脸上,温柔道:“因为这么多年,我也只遇到你一个你啊。”   蔚岚微微愣住,没有说话,谢子臣的眼静静注视着她,他的眼从来似夜色下的汪洋大海,深沉得难以捉摸,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注视她的时候,越来越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眼神干净清澈,满是执着。   她想,他大概是真的很爱她的。   以前母亲曾经说过,不管是怎样端庄大方的男人,在爱上一个女人后,都会变得越来越像个孩子。他会有脾气,会撒娇,会将所有别人看不到的缺点爆发出来,也会展现出所有别人看不到的可爱。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谢子臣,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看上去叱咤风云、冷酷无情的男人有这么多阴暗的、不堪的、使小性子的、令人讨厌的一面。可他也会像一个孩子一样夜里踹被子,会有这么干净的眼神,会抱着她小心翼翼撒娇。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想抱抱他,可她又有那么些担忧和害怕,他们之间这么多差异,从他们的世界到他们的家庭,如果不是这一场重生奇遇,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这样的男人。   这场感情能走多远呢?会不会在某一天,他们互相折磨、争执,等到两看相厌后,再互相斥责对方分开?   她不确定,可是她又无法推开这个人。   “阿岚,”他终于开口,认真道:“原谅我,我们和好,好不好?”   蔚岚说不出话来,她张了张口,垂下眼眸。   “子臣,在我的世界里,喜欢你,在一起,和好,这些话,都该由女人说出来。”   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听蔚岚道:“所以,我给你时间学着去理解我,你也给我时间,去确定你。”   确定我能和你在一起,确定我们不会分开,确定我们哪怕分开,我也不会后悔遗憾。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眸,握着她的手,温和道:“阿岚,我等你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了。”   “所以,只要最后那个人是我,我不在乎再长一点。”   蔚岚看着他,她心里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她突然这么想接近这个人,这么想拥抱这个人,这么想亲吻这个人,想回馈他,告诉他这等待不会是白白的等待。   她向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她这样想着,便就在这样做了。她同谢子臣一样蹲下身子,在谢子臣疑惑的目光里,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护住他的头,用手垫住他的背,将他猛地压在车壁上边亲吻起来。   车壁被两个人撞出声响,谢子臣忍不住一面被她吻着,一面喘着气,沙哑着声道:“阿岚,轻些。”   “嗯。”蔚岚低低应了一声,便放缓了力道,只用小舌轻轻舔舐对方的唇形,然后无比温柔探进去,同对方柔软的舌缠绕在一起。   她将谢子臣的手压在手下,十指交缠,整个人坐在他身上,一边又一边亲吻下去。谢子臣被她亲得难受起来,反客为主,猛地将她压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用手护给她垫着,顺着她的脖颈吻下,解开她的衣衫,抬手去重重揉捏她。蔚岚皱了皱眉,不喜他的莽撞,压着声道:“轻些。”   谢子臣应了一声,放缓了力道,压着蔚岚,不准她做任何其他动作。   谢铜在外面面无表情驾着车,心里琢磨。   太猛了,自家公子和魏世子果然厉害,马车都快被撞翻两次了。两人在马车上滚了许久,谢子臣突然抬起头来,认真道:“马上要到了,阿岚你快穿衣服!”   蔚岚:“……”   说着,谢子臣就开始给蔚岚拉扯衣服,蔚岚推了他一把,懒洋洋起身,自己拉扯着衣服道:“你穿自己的吧。”   两人各自整理完自己的衣服,谢子臣见蔚岚还有些褶皱,便将她衣衫拉了拉,蔚岚心里一片温暖,可她也没说出口,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阿岚,”谢子臣认真开口:“我会娶你的。”   蔚岚:“……”   该说谢谢吗?   说完后,谢子臣也察觉不对,艰难道:“不娶……也可以。”   “嗯?”蔚岚有些诧异:“你嫁我?”   “不嫁……不可以吗?”谢子臣脸色不太好看,蔚岚笑了笑,扇子在他面前摇了摇,一字一句道:“不,可,以。”   她的笑容明媚得动人,然而双方却也知道,不过只是说笑罢了。   这个世界,又有什么事绝对可以,绝对不可以的呢?   两人说着话下了马车,谢铜一直不敢抬头,蔚岚回了侯府里,谢子臣回了自己家。谢铜不免有些疑惑:“公子,你不趁热打铁和世子多说些话?”   “别多说,”谢子臣冷静道:“赶快搬东西去侯府。”   时不我待,今天不能住进去,明天可能就住不进去了!   谢铜不免感慨自家主子深谋远虑,跟着谢子臣开始动手收拾东西,谢子臣自己动手,把所有奏折都带上,然后和扛着一个大包袱的谢铜大步走向了长信侯府。管家遇到谢子臣,愣了愣道:“大人,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嗯。”   谢子臣懒得多说,应了一声。管家忙道:“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管家:“???”   “有事到长信侯府找我。”   管家:“……”   他就知道!!   蔚岚回到家里,才换了衣服,坐下来准备批奏折,就听染墨道:“世子,谢大人来了。”   蔚岚:“?”   刚刚分开,现在又来做什么?   染墨让开了门,谢子臣抱着奏章,谢铜背着一个大包袱,提着两个包袱站在谢子臣身后,两人一脸正经站在门口,蔚岚愣了愣,握着笔道:“子臣,你这是?”   “阿岚,”谢子臣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淡道:“入冬天冷,我怕你受寒,特意来为你暖床。”   蔚岚:“……”   提着鸟来找蔚岚的魏邵哼着小曲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立刻怒从中气,提着鸟笼气势汹汹道:“谢子臣你个王八……”   话音没落,谢子臣便寻声转过头来,一张阴冷精致的面容落到魏邵眼里,冷静从容道:“岳父大人。”   魏邵脚下一歪,疼痛让他清楚的想起来,谢子臣如今是正二品尚书令大人,又是皇帝宠臣,和自家女儿、王家家主、平起平坐,在朝廷说一不二的人物。   多年被各种大官打压欺负的深刻记忆浮上心头,想想他们两的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魏邵立刻二话不说,提着鸟笼打了转就走了。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蔚岚,有些不安道:“岳父大人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蔚岚:“……”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脸皮厚成这样的?   片刻后,蔚岚收了心神,展开折子,温和道:“大概是因为,他以为你叫错人了吧。”   谢子臣笑了笑,带着谢铜走进来,谢铜开始将自己的东西往屋子里搬,染墨犹豫看了一眼蔚岚,蔚岚没有抬头,谢子臣注意到染墨的神色,一脸泰然道:“你家主子只要半丝不喜,我立刻便走。”   话音刚落,蔚岚的笔头落了下来,谢子臣微微一愣,他没想过蔚岚真的会有不喜,竟然是忍耐着捏断了自己的笔。蔚岚也是一惊,她什么都没做,这笔到底是怎么断的?!   谢子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话说了,蔚岚也的确不喜,他觉得也不能逼得太过,转头便通谢铜道:“回去。”   说完提步就走,蔚岚愣了愣,随后起身追了出去,忙同下人道:“发什么愣?拦住啊!”   听到蔚岚的喊话,谢子臣便知道这是误会了,放慢了脚步,等蔚岚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解释道:“子臣你听我说,方才那笔是自己断的,和我没有……”   话没说完,蔚岚便被谢子臣一把拉进怀里,谢子臣朗声大笑出来,胸腔微微震动,让蔚岚忍不住呆了呆。   初冬风寒,然而这个人的怀抱却温暖得让人迷恋。他顺着她的背,温和道:“我知道,知道呢。”   两人各自搬了桌子坐在一边,一起批阅奏折,仿佛是当年还在宫里读书时,不过此时双方也都长大,早已不是当年稚嫩模样,也不像当年生疏,静静不说一句话,反而是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夜也变得温柔起来。   皇帝不放心将事情交给蔚岚,她虽然是丞相,可事情却没有谢子臣多,等蔚岚批完了,谢子臣还在批,蔚岚便道:“我陪着你吧。”   说完了,她坐在他边上去,随意拿了本话书,靠在他身上看着。   谢子臣静静披着折子,等他终于做完事,这才发现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已经睡着了。他不由得温和了眉眼,小心翼翼将那个人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自己躺上去,将她抱在怀里,拉上被子。   蔚岚迷迷糊糊睁眼,有些茫然道:“子臣?”   “嗯,是我,”谢子臣拍了拍她的手,温和道:“睡吧。”   “子臣,”蔚岚迷糊着出声:“阿曦一定很难过吧。”   谢子臣没有回话,她大概迷糊了,才说这些。   他也知道,理智是理智,可是感情却始终是在的。她喜欢理性的去处理问题,可是他带给她的为难,却始终不会减少。   “对不起。”他握住她的手,低哑出声,突然有那么些遗憾,为什么是这样倔强的姑娘。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倔强的姑娘,大概,他也就不会喜欢上了吧。   两个人迷迷糊糊睡到第二日,像以前一样谢子臣偷溜出去,然后分开上朝。王曦告了病假,蔚岚也知道,他需要时间缓缓。苏白当朝下了赦令,谢子臣和苏白争执了一番,而后不了了之。可是林澈、苏白、皇后都已经死了,剩下来也的确就是些无辜族人,在场所有人也都明白,虽然皇帝或许是迫于王曦王家的压力下了赦令,但谢子臣在一日,这朝纲就绝对乱不了。一时之间有些心思,也就收敛起来。   处理完苏城的余党,而后没几日,便要到登基大典,各国使臣纷纷入城,蔚岚负责全权处理此事,安置各国使者。其他的国家都还好,最主要的就是狄杰。   狄杰此次派了公主容姬和二王子容华前来,可谓是给足了面子,递出交好之意。古代公主去其他国家,都是带了和亲之意,狄杰是大国,也是大楚多年劲敌,如果能与狄杰和亲建交,那么自然可以有足够的理由逐渐削弱桓衡的兵权,减轻北方军防。所以苏白虽然将事情交给了蔚岚,但私下还是不太放心,又给谢子臣下了一道圣旨,让他暗中监督。   谢子臣自然是要给皇帝尽心办事,就算不办事,也至少要装个样子,于是狄杰公主王子入城当日,蔚岚带着礼官们前去迎接时,谢子臣便悄悄去了城便一个茶楼,静静看着狄杰人入城。   蔚岚带着两百人的仪仗队按照约定好的时间,等候在城外,结果等了一个时辰,都没有任何人来。当日风大,天空阴沉,眼见着似乎是要落大雪的模样,所有人都冷得站在原地跺脚,蔚岚派人去问,结果对方却是回复,公主还在上妆,要再等等。   蔚岚面上带着笑,同那侍女道:“劳烦你去告诉你家公主,我再等她一刻钟,一刻不到,我便亲自去驿馆接她。蔚岚在北方是什么做派,想必你们二王子很清楚,我若去了,怕是大家都不太好看。”   那侍女面色一变,蔚岚在北方那些年,狄杰早已是清楚这个杀神小将的名声。千人中独取主将首级,这份屈辱他们绝不会忘。   这样的功绩,大楚早已忘记了,可对于狄杰来说,这是仇恨,他们绝不会忘记。   蔚岚早知狄杰二王子的习性,他们虽然是来建交,但面上一定会刁难一下使臣,以便打打大楚的脸,打完了脸再给个蜜枣,从来都是他们狄杰的作风。   所以苏白让她当来迎接的使臣,她并没有推迟。面对狄杰,这大楚官场上,她还真找不出一个比自己更适合打他们脸的官员来。   侍女匆匆回去,蔚岚面色冷淡一回头,就看见谢子臣端着一碗姜汤在她面前。   蔚岚愣了愣,谢子臣脸色不太好看,淡道:“喝了,别冷着。”   “无碍,”蔚岚软了神色:“我不冷。”   这么说着,她还是拿过姜汤,慢慢喝了下去。等她喝完了汤,谢子臣又将一个手炉交到她手里,给她拉了拉衣衫,冷淡道:“这两位王子公主怕是腿断了,我们去驿站接他们吧。”   “不必了。”蔚岚捧着暖炉,火气小了许多,温和道:“再等一刻钟吧。”   一刻钟不到,狄杰的队伍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他们足足两千人,两两华贵马车在被夹在中间。那两千人带着战场士兵独有的血气,远远看着就让所有人忍不住紧张起来。   “狄杰的士兵,真是英武啊。”有礼官忍不住感慨,蔚岚含笑转过头去,温和道:“这位大人必然是没去过北方,见过我大楚儿郎。”   礼官这才想起来,这位魏丞相的官路,便是从北方起来的。   他连忙收声,所有人看着车队越来越近,等马车到了蔚岚身前,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唯独蔚岚和谢子臣站着,手持笏板,微微弯腰,蔚岚扬声恭敬道:“大楚右相蔚岚,奉我朝天子之命,在此迎接容华殿下,容姬公主。两位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数百名官员跟着蔚岚的声音喊千岁,马车里两个人却默不出声。片刻后,一个女声冷道:“蔚岚?是长信侯府世子蔚岚?”   “正是。”   蔚岚刚刚承认,鞭子就从马车里甩了出来,谢子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鞭子,蔚岚站在他身后,面色从容道:“公主这是何意?”   “你杀我兄长,还问我这是何意?”   女子怒喝出声,随后同谢子臣道:“你这侍卫还不给本宫让开?再不让,我杀了你!”   谢子臣面色不动,抓着鞭子不肯放手,蔚岚笑了笑,温和出声:“战场本就是你死我活,公主还记得在下的功绩,在下十分欣喜,不过狄杰此次前来是为祝我大楚新帝登基,公主殿下见面就甩人鞭子,不大好看吧?”   “闭嘴!”   车内女子咬牙切齿,蔚岚字字在理,她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只能想到自己兄长们平日议论蔚岚时的话,张口便道:“你这只配在人身下的兔……”   话没说完谢子臣脸色一冷,手上用力一扯,直接就将马车里的人顺着鞭子扯了出来,狠狠甩到地上。   摔出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金丝华服,头上戴着狄杰贵族特有的发冠,旁边头发被辫成两个小辫子在两边,五官极其深邃,是狄杰人特有的长相。   谢子臣放开她的鞭子,双手拢在袖间,站在蔚岚身前,冷道:“一个小姑娘,嘴巴给我放干净些!”   “子臣,”蔚岚走出来,温和道:“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胡言乱语信口雌黄,这有什么好羞恼的呢?”   “你们……你们……”容姬焦急出声来,随后拿起鞭子,猛地又朝着谢子臣抽了过去,怒喝道:“我杀了你这贱民!”   谢子臣将她鞭子一扯,整个人拉扯过来,一脚踹到双膝间,逼着她跪下去后,淡道:“我没什么不打女人的原则,你最好安静些。”   “滚!”   容姬翻身一脚踹了过去,谢子臣拉扯住她的脚腕,直接就摔到了地上,而后将手收回袖中,站在原地,冷淡道:“服不服?”   天下起雪来,蔚岚看着那小姑娘坐在的地上,身上染了泥土,红着眼眶,不由得有些好笑。   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始终是个小姑娘。   谢子臣也是上了火气,冷冷看着对方,容姬咬牙再一次冲上来,谢子臣抬手就给她将手绑在了身后,单手捏住她双手手腕,冷声道:“还不服?”   “不服!”   容姬怒骂出声:“我狄杰人永不认输!”   谢子臣:“……”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少女置气,宛如一个智障。   他一把推开了她,淡道:“回去吧,算了。”   说完,他便要离开,容姬还要追上去,蔚岚一把拉住她,温和道:“公主,回马车上吧。”   “不,你站住!”容姬拼命挣扎,然而蔚岚的手宛如有千斤重,谢子臣注意到容姬和蔚岚纠缠起来,顿住步子,转头皱眉道:“你要怎样?”   “你站住,我今日一定会赢你!”容姬怒喝出声,谢子臣面色平淡:“我不和你打,我怕你自取其辱后恼羞成怒。”   “放你娘的狗屁!”容姬将一把金刀从自己怀里逃了出来,怒道:“我以金刀向你宣战,你今日必要应我!”   谢子臣皱起眉头,将目光看向蔚岚,询问这是什么意思。蔚岚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就看见容姬一脸骄傲道:“这是狄杰最郑重的请战,你若赢了我,便能娶我。我乃狄杰公主,从此你就可以成为驸马,绝不是你如今这小小侍卫能想象到的荣华富贵!快来与我一战!”   谢子臣:“……”   这真是好可怕的公主。本来还想着要帮蔚岚解决一下问题,听明白容姬的意思后,谢子臣果断转身。   “谢谢了,我高攀不起。”   说完,谢子臣便从容离开,黑衣金冠,身披大氅,踏着木屐踩着风雪,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容姬咬碎一口银牙,转头询问蔚岚:“这侍卫叫什么名字?!我一定要找到他!”   蔚岚一脸正经道:“不知道。”   容姬不信,狐疑道:“你不认识你的侍卫?”   蔚岚继续满脸认真撒着谎:“我一个丞相,为什么会认识侍卫的名字?”   容姬点点头,露出理解的神情来,随后转头看着蔚岚,认真道:“你等着,等我打败他,我就来打败你!蔚岚,”容姬嘲讽出声:“你尚公主的机会到了!”   蔚岚:“……”   她突然觉得谢子臣那句话说得很对,谢谢了,我高攀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剧组幕后】   容姬:“我狄杰人永不认输!”   蔚岚(鼓掌):“口号喊得很响亮,你大概忘记为啥来大楚了。”   容姬:“为啥?”   蔚岚:“你们投降认输后派你来和亲……”   容姬:“……”   染墨:“世子,你不是这么毒舌的人啊,为什么要这么变相骂她?”   蔚岚:“我不但要骂她。”   染墨:“??”   蔚岚:“我还会打她。”   容姬:汪的一声哭出来。   【小剧场·采访】   墨书白:“子臣,你觉得你人设崩了吗?”   谢子臣:“嗯?为什么?”   墨书白:“不觉得你现在很轻浮?”   谢子臣:“没有啊,我觉得,觉得我人设崩了的都没谈过恋爱,理解不了恋爱的感觉。”   墨书白:“恋爱什么感觉?”   谢子臣:“就是……感觉自己智商只有八岁却还是萌萌哒!”   墨书白:“……” 第96章   “公主, 上马车吧。”蔚岚也不和她多做纠缠, 恭敬做了个“请”的姿势。公主站着不动, 昂着头道:“我不走,除非你叫那个侍卫回来给我道歉。你不知道名字,总有人知道!”   “真不走?”蔚岚微微一笑, 看着容姬, 容姬不知道为什么, 就觉得心里有些发寒,可她还是将目光转过去, 抬着脸道:“不走, 你叫那个人过来。”   蔚岚没了耐心, 一把拉过容姬, 直接往车上拖去。她力气极大,容姬挣扎叫骂起来,蔚岚面色不动, 拖着她到马车前, 直接扔了进去。而后在容姬准备再起身的时候, 一把将她按在了地上,冷声道:“你敢出来,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这位公主打哭你信不信?”   “蔚岚你敢!”容姬睁大眼睛,拼命挣扎,然而蔚岚和谢子臣不同,谢子臣或许还有留手,但她对待女人她从来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容姬装在马车车壁上, 发出“咚”一声响,蔚岚放下帘子,却是转身到了容华的马车边上,恭敬道:“殿下,可以入城了吧?”   狄杰的局势蔚岚是很清楚的,容姬是皇后唯一的公主,上面有四个哥哥,从小备受宠爱,属于在宫中横着走的类型。而这位二王子,却恰巧不是她的哥哥。听闻这位二王子乃一个婢女所出,据闻这个婢女是大楚人,与大楚征战这些年,这位王子在宫中也就一直不大受宠,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备受欺辱,因而体弱多病,但在后来却一句干掉了几位王子,控制了狄杰的局势。可以说,此次狄杰有结盟之意,这位王子的想法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否则以狄杰人的性子,别说输了一次,就算灭了他全族,也未必会来结盟。   从得到的消息里不难看出,容华这个人,是一个极其沉得住气的人物,方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狄杰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阻拦,怕也是这位王子的意思。   蔚岚出声之后,里面传来一声如琴弦拨弄般的悦耳的男声,带着些笑意道:“入城吧,容姬顽劣,本王向魏相道个歉。”   全然没有狄杰人粗狂的风格,反而像是江南的来的人,精致文雅。   蔚岚对有风度的男人一向更有风度,立刻上前去,翻身上马,亲自领路。   一路行到了特意为狄杰准备的住所之中,车队停住下,蔚岚到了马车前,恭敬道:“殿下,下马吧。”   车内传来青年咳嗽之声,蔚岚皱了皱眉,不放心道:“殿下?”   “无……咳咳……无碍……”   青年在车内急促咳嗽着,蔚岚没有逾越,恭敬等候在一边,等了一会儿后,里面人终于卷开帘子。先出来的是一个小厮,竟是穿着大楚的服饰,他卷起帘子后,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就从里面探出头来。他穿的是大楚的服饰,白色卷云纹路的白袍,外面披着白狐大氅,一张苍白的脸同雪色相应,俊秀的眉目间全是病态。他没有狄杰的粗狂,眉目间带着江南水乡的精致,头发散披在身后,白衣墨发,看上去是笔墨勾勒的人,文雅至极。   蔚岚未曾想这位王子居然是这样俊美的人物,不由得呆了呆,等他准备踏着矮墩下马,蔚岚伸出手去,准备搀扶着这位王子下马。这位王子似乎也没想到蔚岚是这样一个人,愣了片刻后,将冰凉的手放在蔚岚手背上,接着力下了马,含笑道:“久闻魏相英名,不曾想魏相竟然是这样温和一个人。”   “久闻殿下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蔚岚收了手,退了一步,保持着距离。对方笑了笑,满不在意,从小厮手中接过暖炉,便朝着院子中走去。蔚岚招待着他们一行人歇下,而后便回了侯府。   回去的时候,谢子臣已经坐在屋里看折子了,见她进来,他抬头道:“那个公主没再找你麻烦吧?”   “我的麻烦自然是不会找了。”蔚岚笑了笑,将外衣交给染墨:“但你的麻烦,怕是不会少了。”   “她先动手,还有理了?”谢子臣嗤笑出声:“从未见过这样无礼的公主,她脑子怕是被她哥哥宠坏了吧?”   “若她还受宠,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蔚岚换了衣服走到谢子臣身边来,同他并肩而坐,探头看了看折子道:“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听见蔚岚有这个心,谢子臣便已觉得欢喜,想了想又道:“帮我研磨可好?”   “红袖添香,谢大人好生闲情,”蔚岚有些无奈感叹:“在下当年都是为人执笔画眉的人,如今却沦落来为公子研磨,真是风水轮流转,时运不济啊。”   “怎么,”谢子臣忍不住笑了:“研磨而已,你还委屈上了?你要想,我日日为你研磨。”   “哦?”蔚岚转过头去,将脸凑到谢子臣面前,用手挑起他的下巴,含着笑道:“研磨倒是不用了,我为子臣画眉如何?”   谢子臣听到这个提议,赶忙拒绝:“不必了。”   想都不用想,蔚岚那个时代的男人的眉毛,必然不是什么好的眉形。   蔚岚啧啧两声,有些遗憾道:“闺房之乐,怕在下此生难有了。”   “你可以换个乐子。”谢子臣面容正经,放下折子,蔚岚有些疑惑:“换成什么?”   谢子臣笑了笑,将蔚岚一把拉到自己怀里,将她整个人圈住,嘴边的笑容几乎是要将人化开来,附在蔚岚耳边,低哑着声道:“我呀。”   “不检点,”蔚岚摇了摇头:“谢大人,你真是太不检点了。”   “若能成魏相爷入幕之宾,子臣什么都豁得出去。”谢子臣声音喷吐在她耳边,让她觉得有些痒,她忍不住动了动,而后道:“子臣,这话该女人说。”   “那你说呀。”谢子臣带了狭弄得意味。   蔚岚:“……”   “看吧,”谢子臣有些无奈:“你不说,我不是只有代劳吗?”   谢子臣手从她腰下换过去,让她背对着他,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背贴在他胸口,他的下巴放在她颈肩上,他说话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声音所带来的震动,胸腔里心跳的感觉。   “你不愿意告白,那我为你代劳;你不愿意追逐,那我为你代劳;你不愿意当那个退步的人,那我为你代劳。”谢子臣抱着她,拿了折子来看,温和道:“这段感情你,所有你不愿意的事,我都可以代劳。阿岚,只要你喜欢着我,一切都可以由我来做。”   蔚岚不说话,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她突然发现,哪怕自己经历过这样多的人,谈过这样多情爱,却都不如这个似乎从来没有完整经历过一场感情的谢子臣,来得透彻勇敢。   她总是想了再想,总是怕了又怕。   “子臣,”她忍不住叹息出声:“有时候,我真的会害怕,这么长的时间,当爱意消退,我们开始正视对方的缺点,你开始厌恶我,我开始贬低你,如今你所有的好,会不会都成为到时候我心上的剑。”   “门当户对,我一直觉得,是极有道理的,”蔚岚靠着谢子臣,有些茫然:“所以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同你在一起,到底对不对。”   “阿岚,”谢子臣声音里一派温和:“所以你不愿意往前走这一步,我为你代劳。”   说着,他低下头,温柔亲了亲她的面颊,蔚岚在他怀里侧过脸去,看见这个人俊朗温和的面容,忍不住愣在那里。谢子臣很少见到蔚岚这样,仿佛是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卸下所有精明,露出这样呆呆的模样。   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一口,然后笑着问:“相爷,还能不能再亲一口?”   蔚岚笑了笑,觉得这个人真是放肆极了。她一把将他推到地上,压在他身上,直接动手去扯他的衣带,笑出声道:“不好好做事就知道撩我,谢大人,你是当我定力很好是不是?”   见蔚岚要来真的,谢子臣终于慌了神,一把按住蔚岚的手,着急道:“等等,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蔚岚挑了挑眉:“做你啊。”   “不行不行,”谢子臣赶忙摇头:“还是要等成亲。”   蔚岚:“……”   仿佛是一盆冷水泼下来,蔚岚瞬间清醒,咳嗽了一声,起身来,替谢子臣穿好衣衫,挥了挥手道:“那你看折子吧,我去歇息了。”   “阿岚,”谢子臣叹息出声:“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   蔚岚顿住脚步,想了想,终于道:“到该成亲的时候吧。”   什么时候能成亲呢?   大概就是,我知道这一生,这个人不会离开我的时候吧。   蔚岚躺到床上,静静想着。   蔚岚睡了个午觉,等到入夜,便被谢子臣叫醒,宫里为容华和容姬办了宫宴,他们自然都是要出席的。蔚岚起床的时候还有些迷蒙,谢子臣替她穿好衣服,用热帕子给她擦了脸,而后便拉她到镜子前,亲自给她束发。   她眯着眼让他伺候着,等带好发冠后,他低头问:“还想再睡?”   “嗯?”蔚岚声音里全是因为舒适带来的欢愉,她觉得谢子臣简直是她用过最好的侍从,没有一个人有他会伺候人。舒服的让她整个人似乎都还可以再睡一觉。   谢子臣喜欢这样软化下来的蔚岚,仿佛是一只被人梳顺了猫的猫,收起爪子,眯着眼睛。   他不由得道:“我抱你出去吧,还能在马车上再睡一会儿。”   “不行!”一想到谢子臣把她抱进抱出,蔚岚立刻睁了眼睛,果断道:“走吧。”   说着,她站起身来,拿起手边的小扇,又恢复了一贯从容风流的模样,同谢子臣道:“走吧。”   谢子臣没动,蔚岚回过头来,有些疑惑,随后便看到谢子臣面上一片平静朝她伸着手。   “嗯?”蔚岚看着那手,不明白谢子臣的意思。谢子臣见她没反应过来,便干脆走上前去,直接握住她的手,应了一声:“嗯。”   蔚岚:“……”   两人拉拉扯扯到了宫里,等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坐在那里,陆续有人入场,同蔚岚和谢子臣打着招呼。谢子臣站在蔚岚身后,仿佛是一个保镖,自动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谁靠近蔚岚,他一眼冷冷扫过去,那官员便自动懂事退开。哪怕是不懂事的,也能体会到谢子臣无声息散发那种然个人感觉胆寒的警告信息。   两人走进大殿之中,蔚岚第一眼便看到了多日不见的王曦。他消瘦了许多,除此之外,竟也没有其他狼狈的样子。依旧和平日一样,穿着玉色华服,手执折扇,同大家三三两两说着话。蔚岚看着王曦,不由得愣了愣,谢子臣扫了一眼对方,随后道:“你若不放心,便去看看吧。”   蔚岚点了点头,谢子臣自动避开,去与其他人说话。他如今算的上王曦的死敌,过去不过是自找没趣。   来到王曦身前,蔚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王曦同他人说话回过头来,看见蔚岚,愣了愣后,迅速调整了表情,笑着道:“是阿岚啊,许久不见,近日安好?”   “我自是很好的,”蔚岚面露担忧:“就是阿曦你……”   “我很好,”王曦满不在意摆摆手:“阿岚你放心,我没事。”   “当真?”蔚岚不大相信,王曦清瘦面容上带了笑意:“已经过去了,死者往矣,自然不必牵挂。他若活着,我奋力相救,既然已经无法回来,那也不该留恋。”   说着,王曦端起酒杯,笑出声道:“来来,你我几日未见,水酒一杯,当做问候。”   “好,”蔚岚笑着举杯,真诚道:“祝君前尘尽往,自此之后,风流无忧。”   “谢过,”王曦的酒杯同蔚岚触碰到一起,真诚道:“阿岚,这么多年,就你我之间,始终未变。”   蔚岚微笑不语,王曦摇头道:“不说了,谢子臣那日许多说得也没有错,护不住阿澈,终归是我无能。若我能如你,如他一般,阿澈必然也不是这样的结局。身为王家嫡子,我始终是要承担起责任来的。日后朝堂之上,要摆脱阿岚多多照顾。”   “好说。”蔚岚点头道:“你若用得上,自当来找我。”   听到这话,王曦十分感激,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蔚岚的肩,认真道:“好兄弟!”   说完,他便觉得有一股冰冷视线从人群中探了过来,王曦回过头去,发现是谢子臣正在静静注视着他们。   然而这一次王曦却没有如以往一样收手,他虚虚在蔚岚肩头一环,用身形遮过谢子臣的视线,便道:“来,阿岚,我同你介绍几位兄弟。”   他的手并没有触碰到蔚岚,从蔚岚的角度看,他似乎只是转了个身,将手放在她身后去推攘她,这倒也没什么。然而谢子臣却是瞧见他将手搭在蔚岚身上,几乎是将蔚岚整个人揽在怀里。   他端着酒杯,面色冷然,旁边一个幕僚有些疑惑道:“大人,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谢子臣收回目光,将酒杯放下,淡道:“有人吃了豹子胆,我去给他醒醒酒。”   幕僚:“?”   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谢子臣直接朝着王曦和蔚岚走去,王曦还在推着蔚岚往前走,谢子臣便追上他们两,然后一把将王曦推了开去。王曦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而后茫然抬头道:“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手滑。”谢子臣面色平淡,拉着蔚岚的手腕,便扯着她往边上走去道:“我有话同你说。”   蔚岚朝着王曦打了个抱歉的手势,被谢子臣拉扯到一边,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没,”谢子臣拉着她坐到自己边上,给她夹了菜:“你没吃晚饭,多吃点。”   蔚岚:“……”   谢子臣给蔚岚夹着菜,蔚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子臣,吃醋就吃醋吧,何必遮遮掩掩的。”   “我有遮掩过?”谢子臣抬起头来,皱眉道:“什么时候给你我吃醋还需要遮掩的错觉?”   “好吧好吧,”蔚岚有些无奈,拿起筷子,吃了点小菜,谢子臣这才舒展开眉目来,而后温和道:“多吃一会儿,就不要和王曦去喝酒了。他如今心术不正。”   “嗯。”对于这一点,蔚岚虽然保持中立,但是万事小心总也是没错的,谢子臣这么说,除了他小心眼儿以外,肯定也有几分他的道理。   谢子臣把蔚岚直接在桌上圈养起来,倒的确没有人再来烦他们了。没多久,容华和容姬就到了。他们两到了后,蔚岚便前去迎接,容华一进门口,便看见蔚岚迎上来,温和道:“二殿下。”   “魏相。”容华露出笑容来,手里抱着暖炉,依旧一副病弱的模样,但眼中却是极其真诚的欢喜之意。   谢子臣站到蔚岚身后,点了点头道:“二殿下。”   “这位是……”容华有些好奇,蔚岚正准备介绍,就听容华身后少女叫了起来:“是你这胆大妄为的侍卫!你竟还敢出现!”   容姬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冷了,阮康成站在一边,有些好奇道:“这位姑娘,你说他,”他指着谢子臣,有些不可思议的道:“是侍卫?”   “难道不是?”容姬皱起眉头,指着蔚岚道:“这可是她告诉我的!”   “公主想必是记错了,”蔚岚立刻开口,解释道:“在下从未说过他是侍卫。”   “那他是谁?!”容姬愣了愣,随后道:“不管他是谁,他打了我,你们就得做出赔偿!”   “先行凶的,是公主殿下吧?”   谢子臣冷声开口:“当街殴打我大楚朝廷命官,你就算是狄杰公主,也难逃其咎!”   “你大胆!”容姬怒喝出声:“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容姬,”容华淡淡开口,容姬微微一僵,随后竟像是一只被吓到的小动物,缩了缩脑袋,竟一下子就消了气焰,支吾道:“皇皇……兄。”   “退下。”容华声音平淡,却带了让人难以抗拒的寒冷。容姬竟然好不挣扎,立刻就退了回去。这时候,容华扬起笑容,砖头看向谢子臣:“王妹骄纵,让大人见笑了,敢问大人贵姓?”   “谢。”   谢子臣淡然出声,行了个礼,恭敬道:“尚书令谢子臣,见过殿下。”   “原来是尚书令大人!”容华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后忙道:“舍美如此无礼,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谢子臣抬了抬手:“殿下多加管教便是。”   “谢大人说得极是。”   说着,容华招手将容姬叫了出来,冷声道:“给谢大人赔罪。”   容姬踌躇着来到谢子臣面前,满脸不情愿的模样,红着眼眶,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容华见容姬的模样,露出温柔的笑容:“五王妹,你连兄长的话都不听了吗?”   听到这话,容姬颤抖了身子,仿佛是随时就要哭出来,她咬着下唇,张了张口,艰难道:“谢大人……”   “就这样吧。”谢子臣也不想看她这么委委屈屈站在面前,看着心烦。   大概是习惯了蔚岚和林夏这样洒脱果断的女人,突然见到这么个备受宠爱的娇娇女,谢子臣竟然也涌不起半分怜惜,只觉得多看一眼都烦。这容华明显是个毒蛇一样的人,容姬如此怕他,在宫中怕是不大好过,这样的人他向来不太愿意打交道,他谢子臣虽然也是卑劣,但也有原则和底线,可这样的人,与其说他们卑劣,不如说他们天生就是杀手,带着极强的破坏性和攻击性,在柔弱的伪装下,肆意屠戮,残暴得令人心惊。   他不喜欢容姬,但更不喜欢容华,和这两兄妹说话,多说一句都觉得折寿。于是谢子臣道:“容姬殿下毕竟是公主,知错就好,万没有向臣子赔罪的道理。谢过容华殿下。”   听到这话,容姬身子微微抖了抖,垂下眼眸,眼泪就落了下来。   已经好久没有人为她说过话了。从宫中最受宠爱的公主,沦落成为要来他国和亲的公主,她也只能靠自己张牙舞爪来维护自己的骄傲,已经好久没有顾忌她的颜面,顾忌她的骄傲了。   她暗中捏着拳头,垂着眼眸,咬着牙,努力不去看众人,不想让任何发现她哭出来的模样。谢子臣发现她哭出来,皱了皱眉头,和容华说了两句后,一行人便往里走去。回头时候,看见那个小姑娘孤零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蔚岚顺着谢子臣的目光看过去,叹息了一声,同旁边谢铜道:“去给她送块帕子吧,一个公主在大殿上哭,成什么样子。”   谢铜应了声,给容姬送了一方帕子,笑着道:“殿下,擦擦眼泪吧。”   容姬愣了愣,从那小厮手里接过手帕,而后便见到那小厮跑回了谢子臣身后伺候。   那个人一直没回头,低头同旁边青年说着话。她注意到,他对谁都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唯独是那个青年,仿佛是能融化他这块寒冰的春阳,让那个人软化眉目,阴冷的面容上满是温柔缱绻,一抬眼,一低头,都仿佛是在低诉情语。   容姬握着那方手帕,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整一场宴席,容姬都忍不住注意那个人。   那个人一直坐在蔚岚身边,就在他们对面。他很细致给她挡酒,很体贴给她夹菜,无微不至的模样,仿佛身边人不是自己的同事朋友,而是……恋人一般。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旁边容华注意到她一直在看谢子臣,转过头来,温和道:“五王妹看上谢大人了?”   容姬连忙收回目光,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她是要来嫁给这个大楚的皇帝的,为了狄杰永世荣耀。   虽然她怨恨自己这位皇兄,可她和所有狄杰人一样,都毫不怀疑觉得,容华将带着狄杰走向盛世,成为最强大的国家。于是她闷闷道:“不,我没有。”   “唔……有也没关系,”容华微笑,容姬有些茫然抬头,容华露出恶毒的笑容,温和道:“反正,不管你喜不喜欢,都不会嫁给他。你看上了,又怎样呢?对不对?”   容姬没有说话,她咬紧下唇。容华将目光落到对面两人身上,眼中全是玩味。   “不过……很有意思呢,这两位大人……”容华抱着暖炉,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他的眼中全是绵绵情意,仿佛是对蔚岚一见钟情,深陷其中,谢子臣敏感察觉到这并不算善意的目光,冷艳看了过来,迎上容华的眼,容华朝着谢子臣笑了笑,举起杯来,却是对容姬道:“像是一对恋人,对不对?”   容姬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那两人。容华从来都是对他人的情绪判断再准确不过的人,他有这样特殊的能力,只需要一眼,往往就能准确说出你现在的状态。这是太聪明的人,而对面两个青年,哪怕惊世骇俗,可是也并不是没有……   可是……   容姬不能想象。   他们都是男人啊。   为什么会有男人,喜欢上一个男人呢?   王兄这一次是判断失误了吧?   然而容华静静看着对面,眼中全是笑意,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极其让他愉悦的事情。   这一场夜宴开了很久,各国使臣们互相打着哈哈。宴会到了后期,闭门之后,便有些乱起来,有一些小国使臣,竟直接将舞姬拉扯了下去。   宫宴后期向来不堪,大家也见怪不怪,谢子臣以前也未觉得有什么,但今日事情一出,他面色就不大好看,直接拉着蔚岚就退了席。   蔚岚也有些喝晕了,哪怕谢子臣有心为她挡酒,可蔚岚却不是个愿意让男人挡酒的,她好友多,又是接待使,各国使者加上好友轮番敬了一圈,也是她酒量好,一般人早就倒了。   谢子臣扶着她走出来,在大殿里她还撑着自己一副从容的样子,等一出大殿就原形毕露,整个人都靠在了谢子臣身上。谢子臣不免有些好笑:“叫你喝这么多。”   “我毕竟是女人嘛,”蔚岚说着醉话:“女人的交际都是这样的,子臣你不懂。”   “是是我不懂,”谢子臣拖着她往外走,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宫里,他早就把人抱着就走了,一面走一面附和她:“你最有女子气概。别往其他地方走,回家吧。”   “不行啊,”蔚岚叹了口气:“阿曦约了我拼酒,今晚一定要赢他。”   “你已经赢了,”谢子臣哄着她:“赶紧回家吧。”   “子臣……”   “谢大人!”一个女声从后面传来,谢子臣停住步子,两人一起回头,便看见站在长廊上的容姬,容姬握着一方手帕,看着回过头来的两人,不免有些紧张。   她是鼓足了莫大勇气才偷偷跑出来的,就想和这个人再说一句话。   “谢谢你。”容姬红了脸,认真道:“谢大人,之前是我莽撞了。”   “嗯。”谢子臣也懒得同她纠缠,应了声便打算走。容姬赶忙叫住他:“谢大人!”   谢子臣停住步子,皱了皱眉头:“殿下有事?”   “你……你……”   容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支支吾吾了半天,旁边蔚岚突然笑出声来。容姬一脸迷茫看过去,便看见蔚岚依靠在谢子臣身边,手握折扇,挑了挑眉道:“就你这搭讪的水平,还好意思来同我的人说话?”   容姬愣了愣,没反应过来蔚岚在说什么,蔚岚抬手搂住谢子臣的腰,同容姬道:“小姑娘,这男人有主了,你回去吧。”   这次换谢子臣愣了愣,他本以为蔚岚不会管,谁曾想蔚岚一张口,竟就是这么直接。他心上涌出无尽欢喜,终于觉得这份感情不是自己一个人独自奋斗。   她也会在意,也会吃醋,也会不开心。   哪怕方式有点特别。   宣告完主权后,蔚岚便揽着谢子臣转身,弯弯扭扭往外走去。谢子臣看着身边这个人,心头全是温柔和喜欢,他竟突然不想管别人了,蔚岚能这么堂堂正正告诉别人自己是她的人,那他又有什么怕的呢?   于是他果断弯了腰,直接将蔚岚一把抱了起来。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不满道:“放我下来,让人看到我一个女人被抱,这成什么样子!”   “这样走得快些,”谢子臣一脸正经解释:“你不想我太麻烦,是不是?”   蔚岚喝多了,脑子还有些迷糊,听到要麻烦谢子臣,便乖下来,应了一声,将脸埋在谢子臣胸口,像只猫儿一样。   “谢子臣,”她没头没脑出声,谢子臣应了一声,听她道:“原来我平时抱着男人,你们都是这种感觉呀?”   谢子臣:“……”   突然就不开心了。   他将蔚岚抱到马车上,让蔚岚躺下来,头靠着自己的大腿,便回府去。   蔚岚喝了酒很乖,就静静趴在他膝头,她用手指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感觉时光如此温柔,岁月这般欢喜。   “谢子臣。”她连名带姓叫着他,谢子臣应了一声:“嗯。”   “谢子臣。”她又叫了一遍,谢子臣有耐心的再应了一声。   她一遍一遍叫,他一声一声应,丝毫没有半分不开心的模样,许久后,蔚岚抬起头来,注视着他明亮温柔的眼,有些茫然道:“你一直在啊?”   “是啊。”谢子臣觉得此刻的蔚岚可爱极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吻合道:“我一直在的。”   “太好了,”蔚岚抬起手,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有时候我会想,你会不会突然就不在了。”   “就像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姐妹,我追逐过的人,被我追逐过的人,我的君主,我的事业,我的人生。”   “突然有一天消失了,了无踪迹,有时候我会想,上辈子是不是我的南柯一梦,我找不到那个世界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我愿意为这些都是不重要的,我不在意,我足够洒脱。”   “可是子臣,我发现所谓感情,就是一个入俗的过程。再洒脱、再风流的人,一旦有了感情,难免就是连自己都看不过去的俗气。我以前觉得这样的俗气如此可憎,可现在我却开始有些担心,我拥有不了这样的俗气了。”   “谢子臣,”她将脸埋入他的手掌里,闷闷道:“作为一个女人,我不能给你一个正常的生活,对不起。”   不能像在自己世界一样给他盛大的婚礼,给他地位,给他光明正大的,被人称一声蔚主君。   也不能像这个世界的女人一样,给他一个稳固的家庭,给他一场正大光明的婚姻,给他生儿育女,让他儿孙满堂。   她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艰辛道路,只是因为喜欢他,他就义无反顾踏上了这条路。   “对不起。”   她轻叹出声。   在看到容姬的时候,察觉到容姬对谢子臣的企图时,她从未如此明显感知过,原来谢子臣是做了这样的牺牲。   也有正常的女孩子喜欢他,他也明明可以很容易娶妻生子。   谢子臣明了她在说什么对不起,更清楚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知道嫉妒的感觉,嫉妒所带来的思考,她终于学会了嫉妒,让他很欣喜。   他将她的头发疗到耳后,温柔道:“我不觉得累的,阿岚。”   “你比她们优秀太多了,和你在一起,我很幸运。”   蔚岚不说话,她伸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马车起起伏伏,谢子臣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肯定,这个人喜欢他。   他抱着她下了马车,让侍女备了水。他给她擦干爽了身体,然后洗了澡,躺倒她身边去。她在暗夜里抱住他,将舌头灵活伸进他唇齿之间。她嘴里带着酒香,让人沉醉在其中。   他们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温柔的时候了,她翻身压在他身上,解开他的衣服,一点一点亲吻他。   那一夜月光很好,月光下的青年神色温柔,静静注视着她,他的衣袍都敞开来,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流溢着光彩,仿佛是玉一般。蔚岚咽了咽口水,闭上眼睛。   她低头吻着他,那人宠溺而放纵,任由她做任何事情。他将手放入她的发丝之中,低哑着声音,带着微微喘息:“阿岚,你喜不喜欢我?”   蔚岚没有回应,他控制着自己,有些难以忍耐,手抓着她的头发,感觉脑子里几乎要炸开。   “阿岚……阿岚……”他如此急促想要这个人回应:“你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   蔚岚终于出声,停下动作,将这个人抱在怀里。   她趴在他身上,头发散在周边,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谢子臣忍不住有些失落,他闭上眼睛,他从来知道,这个人惯来是不会撒谎的,她如此坦诚,不会骗你,不会强求你,但有时候,坦诚就会成为一把利刃,让你连欺骗自己都难以做到。   “没事,”他酸涩开口:“我喜欢你,那就够了。”   蔚岚低低笑出声来,她收紧了手。   “我不喜欢你,我爱你。”   谢子臣微微一愣,而后便被那人吻住唇。   “傻瓜,”蔚岚温和开口:“情话该由女人先说,子臣,你真是没被人疼过的小傻瓜。”   谢子臣:“……”   突然好想抽她怎么办! 第97章   于床事一上, 蔚岚是极其热衷, 也极有天分的, 打从她十几岁开始,出于对于男人的怜爱, 她就觉得,在这件事上, 她绝对不能输给她一众姐妹, 于是看过的画本不计其数,与好友探讨更是十分深入。   她在婚事上很是郑重, 因为她一直觉得,当你娶了那个人, 和那个人成亲,就是决定要将这个人一辈子背在身上,你得承担这份责任, 你要和他托付终生,这样一笔人生巨大的豪赌,绝不是某一次政治斗争所能比拟的,选择一位皇子辅佐尚且要左思右想, 更何况是身边这个终生相伴的人?   于是这么多年来,她虽然为了消遣寂寞留恋花丛,却一直未曾娶亲,不打算娶亲,自然也不会随便动他们,在谢子臣之前, 蔚岚的确没什么实践对象。   如今有了谢子臣,蔚岚几乎是将自己毕生所学都用上了。最初自然有些生涩懵懂,但这么久下来,蔚岚早已是熟练得不行,这个人每一处敏感的地方,每一个喜欢的方式,她都了若指掌。哪怕是不做到最后那一步,她也有的是办法让身下那个人呻吟。   她喜欢这个人在她身下喘息着不说话的模样;喜欢他因紧张将手插入她的发丝,抿紧唇线的模样;喜欢他激动时死死抱着她,眼中波光潋滟的模样;喜欢他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轻声哀求的模样。   那怕就是这么看着,她也觉得心满意足。她给这个人带来巨大的欢愉,这个人被她征服,从属于她,归顺于她。没有任何一刻,会让蔚岚这么清晰觉得,自己赢了他。   这像是一场对决,她容不得自己输给自己床上的人。   然而这样的强势,谢子臣并非没有,于是两人在床上颠倒滚去,末了,都是大汗淋漓,低喘着粗气。他们两人屈着身子,静静看着对方,月光落在对面人脸上,看着那人脸上的汗渍和明亮的表情,两人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谢子臣起了身,叫了水来,各自沐浴换上干爽的睡衣后,谢子臣将抱在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亲,温和道:“睡吧。”   两人一觉睡过去,蔚岚提前醒来,便开始读从各地传回来的消息。   苏城的三万军已经安顿在沂州前线,魏熊被蔚岚从桓衡那里调过去,在清书辅佐下担任主帅。她本来很担心魏熊年纪太小不足以担任三万军队主帅,然而魏熊的回复中对于军队规划和军中各方势力平衡却谈得井井有条,她便放下心去。   林夏在北方也过得很好,魏华在桓衡手下很得中用,林夏表面上是蔚岚派给桓衡的军医,暗地里实际上就是魏华一个人的专属军医,魏华有一次差点死在战场上,是林夏去把他拖回来的,回来后两人觉得生死无常,便成了亲。   林夏在信上末尾同蔚岚说,生死有命,时不我待,望君珍重。   蔚岚看完信件,笑了笑,想要回复,有千言万语,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终于只是回了一句,我很好。   外面下了雪,屋里烧着炭火,不觉得寒冷,谢子臣撩开床帘起身来,便看见这个人坐在案牍面前,静静看着书信。谢子臣下床来,走到她身后去,将她抱进了怀里。   “早上好。”   他侧身吻了吻她的侧脸,蔚岚弯起嘴角,回头亲了亲他。   两人一同上朝去,如今朝中大事便是安排登基大典,这是由礼部全权负责的事情,两人便清闲下来,发呆发过早朝后,蔚岚便履行职责带着容姬和容华去大楚游玩,给他们介绍大楚的风情。容华身体不好,如今又正逢大楚寒冬,他去不了外景,便将蔚岚留下来,让容姬出去耍玩。   蔚岚寻人叫了王曦来接待容姬,王曦向来是个会哄人开心的,照顾这样的女孩子再好不过。   于是容姬被王曦带着上街,蔚岚便同容华在殿中下棋。   容华体虚,屋内的炭火便要燃得旺些,蔚岚脱了外袍,着了单衣,也不免觉得有些炎热。她面色不动,带了因燥热产生的潮红,容华看了一眼,便笑道:“世子不妨换一件轻薄的衣衫吧。”   蔚岚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了,太过麻烦。”   “那倒是让世子受苦了。”容华眼中有了歉意,和这种人相处是极为舒服的,哪怕你知道他是毒蛇一样的人,是个随时随地都可能反咬一口的恶犬,可是恰恰是这种人,最懂得拿捏和人交往的分寸,不会让你有分毫不适,就算是抱歉的话,也能让人听得心头熨帖。   蔚岚摇了摇头,侍女们摆了棋,容华披着狐裘,握着暖炉,斜倚在榻上,慢慢开口道:“当年第一次听到魏世子的名字时,在下本以为,魏世子必然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才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直到后来饶城一战有幸得见,当时世子白袍绣鹤,厮杀于战场之上,真是在下生平仅见的美景,在下自此生倾慕之心,如今终于得以相交,总算是不负此生。”   “殿下过奖。”蔚岚抓了一把棋子,将手放在桌上,那包裹着棋子的手格外秀丽,容华盯着那手,猜测道:“双。”   蔚岚张开手掌,开始两颗两颗将棋子划拨在一边,数着棋子的数目,淡道:“当年初次听闻殿下的名声,在下也以为,殿下必然是一个圆目髯须的武士,才能在狄杰那样的宫廷中一举夺魁,当年元皇帝被我亲手斩杀,由大王子容臻继位,他如今也快不行了吧?”   棋子数出来,是单数,蔚岚收了棋子,执黑子落在棋盘上,淡道:“不知殿下打算何时继位呢?”   “魏相说笑了,”容华低笑,苍白得几乎能看到皮下青筋的手执起白子,落到棋盘之上,温和道:“在下这样随时都可能命赴黄泉的人,又要拿什么去拿那个位置呢?”   “殿下何时要去阴曹地府在下不知道,”蔚岚寻思着落了棋子,淡然出声:“可如今的狄杰皇帝必然去在殿下之前,这个在下却是知道的。”   容华笑了笑,没有多言。文雅落着棋子,抿着茶,举手投足,与一个大楚人毫无二致。   炭火噼啪作响,容华淡道:“以前母亲在宫里,总喜欢做这些和狄杰宫廷格格不入的事情。下棋、温茶、看书、绘画。”   蔚岚静静听着他的话,听他声音中带着怀念:“所有人都讨厌这样的母亲,觉得她软弱温吞。我也觉得,她若能再刚毅一些,该有多好。要争去争,要抢去抢,她总是抱着委屈从来不说,哪怕父皇问她,她也总是说,她很好。”   “我厌恶这样的她。可等她死了,我回忆起来,却觉得她所作的一切,都很美丽。”   “下棋、温茶、看书、绘画,包括她的衣衫,她做的糕点,都无一不让我觉得精致美好。很多年前我便向往着大楚的山水,我想这必然是个人杰地灵的美丽国家。”   “后来我上了战场,就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大楚的子民和狄杰,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丑陋不堪。直到我在战场见到魏相,那真是盛世美景。”   蔚岚不言语,容华的抬手抿了口茶,棋风开始凌厉起来。   “阿荣。”他叫了旁边的侍从,侍从立刻懂事从内间拿出几幅画来。几个侍女一排站着,将画一张张展开,上面都是蔚岚,她在战场上征战那些年,她杀人的模样,她拿剑的模样,她驾马提枪的模样,她背着大楚旗帜、领着士兵冲向战场的模样;她满身是血,站在小山高的人堆里,提着狄杰主帅头颅冷视四周的模样。   “我画了许多魏相的画,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其中最喜欢的就是这张,”容华指着她提着狄杰主帅头颅的画作,眼中带了痴迷:“真是地狱修罗一般的人物,狄杰厌恶我的人,都喜欢叫我恶鬼,我看见这张画中的魏相,便觉得我与魏相,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过去多年来,将魏相纳入麾下,一直是在下最大的心愿可惜那时在下羽翼未丰,不能给魏相什么,如今虽然羽翼丰满,可魏相已身居右相之位,怕是我能给的,魏相都已经不屑了。”   “殿下什么意思?”蔚岚面色平淡,容华笑了笑,温和道:“没什么,也就随口一说罢了。”   说着,容华落了一颗子在不显眼的位置,一直默默无闻的一个角落突然就连成一片,将蔚岚的棋围困在其中,蔚岚微微一愣,而那人已经着手提子。   “承让了。”   “殿下棋艺果然精湛,”蔚岚叹息了一声,亦是落下字来,却是同容华提子的位置连上,成为了“生死劫”的局面。容华微微一僵,抬眼看上蔚岚。蔚岚迎上容华的目光,温和道:“可在下也并不是没有准备的。”   容华没有说话,片刻后,他低笑出声。   “魏相,你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在下不由得有些好奇了,”他直起身来,靠近蔚岚,气吐如兰:“魏相和谢大人,也是这么相处的吗?”   风卷着鹅毛大雪拍打过门窗,发出“砰砰”的声音。   蔚岚勾起嘴角,嘲讽笑出声来。   “呵。”   王曦将容姬接上马车,这位公主离开了容华,便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来,一上马车就开始嘲讽王曦道:“你们大楚的男人都像兔子一样软弱!”   王曦:“……”   这个公主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完全没有自己是战败国来和亲的觉悟?   她大概是脑子有坑吧?   王曦脑海里拼命闪现出各种问题,面上却还是带着一贯风流的微笑,笑而不语。   “看吧,”容姬嘲讽出声:“连回嘴的勇气都没有,要在我们狄杰,有任何人羞辱我们国家,我们一定会拼死与他一战!”   “公主,”王曦憋住火气,深吸了一口气:“您是一位公主。”   “所以你迫于权势不敢回嘴?”   “不,”王曦认真道:“我只是看您是个女人。”   “骗人!”容姬怒道:“你们大楚才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   王曦愣了愣,他不太相信容姬能遇上大楚会打女人的男人,毕竟能靠近容姬的,都该是身份比较尊贵的世家子,他不太理解会有任何一个世家子会动手打女人。   不,有一个。   王曦立刻想起来,下意识道:“你不会被谢子臣打过吧?!”   一听这话,容姬脸就红了,说话都带了结巴:“那……那又怎样!”   王曦:“……”   被打了说起这个人还脸红,这种局面他还是头一遭见到。   他不是谢子臣那种没怎么谈过恋爱的愣头青,一看容姬的模样便明白了,叹了口气,拍了拍容姬的肩道:“公主,别多想了,你失恋了。”   容姬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王曦认真道:“谢子臣是有家眷的,你没戏。”   “不可能,”容姬果断否定:“我打听过了,他没成亲,身边也没有女人,他根本没和任何女人接触过!为什么你和蔚岚都要骗我?”   王曦愣了愣,随后笑出声来:“公主你很有一套,动作够快啊?”   王曦的调笑让容姬红了脸,转过头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王曦见她安静了,也就不再搭理她,过了一会儿,容姬小声道:“那个,你是不是认识他啊?”   “呃……当然认识……”   “那你带我去找他吧!”   容姬亮了眼睛,王曦有些无奈:“公主,您别为难在下了。您喜欢归喜欢,别付诸于实际行动啊。”   “为什么不能付诸实际行动?”容姬有些疑惑,随后道:“我想过了,我是来和亲的,那只要嫁到大楚来,我是嫁给君主还是臣子,应该不重要吧?”   王曦:“……”   说得好有道理,她想嫁给苏白,苏白还未必想娶。毕竟一个狄杰的皇妃,万一不小心生个儿子,搞点政治阴谋,就像如今的容华一样,然后登基了,那大楚半壁江山就要改姓了。   这位公主看上去傻归傻,但也不是纯傻,还是带了一些脑子的。王曦复杂看着她,然后道:“那你想怎么办?”   “不是很明显吗?”容姬跳过去,抓住王曦的袖子,亮着眼道:“带我去找谢大人吧!”   王曦没说话,他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知道其实不该带容姬过去的,谢子臣和蔚岚关系已经定下了,这种没希望的事情就没必要去烦谢子臣了。   然而心里的阴暗却在催促着他。   让容姬缠上谢子臣,让容姬离间谢子臣和蔚岚,如果谢子臣和蔚岚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任何一个世家都将会被压制,王家将再无出头之日。   他内心挣扎叫嚣着,两种思绪交替着出现,容姬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复,却已经做好了无论他回答什么,她都会想办法去找谢子臣的念头。   她不相信王曦说的话,她查过谢子臣,除了同蔚岚的关系好一些以外,谢子臣身边甚至连一个长期亲近的人都没有。   而蔚岚说的那些话,必然也是骗她的,什么叫做她的人?什么叫做他有主了?他们两个男人,难道还能有什么苟且不成?   容姬根本无法想象。   既然谢子臣身边没有女人,那么她完全可以嫁给他。他这么温柔又帅气的男人,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以后,他应该是会很温柔对待她的吧?   容姬幻想着日后的生活,许久后,她听到王曦同外面吩咐道:“让联系一下跟着谢子臣的人,看看他在哪里,过去找他。”   “是。”   外面的人应了声。容姬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你答应我了?”   “我带你去找他,”王曦扭过头,面色冷淡道:“等一会儿要快到了,我放你下去,你假装是甩开了我出去找他的,让他带着你玩,送你回宫。你不能提我帮了你,知道吗?”   “知道!”容姬欢呼出声来:“王曦,你真是个好人。”   王曦没有说话,容姬退到一边,开始思索自己要如何搭讪,蔚岚说她的搭讪水平太差了,根本勾搭不到男人。   “谢子臣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容姬想起来面前有一个现成的军师,王曦目光扫过来,容姬长得不差,如果没有见过蔚岚这样惊人的美貌,或许她也算的上一个佳人。可珠玉在前,想要凭借美貌吸引到谢子臣,就太难了。   可她有一个优点,她毕竟是个女人,或者说,女孩。   “他没喜欢过女人。”王曦径直开口,容姬惊喜出声:“原来他这么纯洁啊!”   王曦嗤笑出声,接着道:“你要同他接触,别太硬碰硬,多拿你狄杰公主的身份撒撒娇。你到时候过去,就说你迷路了,然后说你从来没出过宫,让他陪陪你。他若是不陪你,你就说同他说,他不陪你,你就找蔚岚。然后表达一下你对蔚岚的爱慕之意,打算找皇帝请旨赐婚给蔚岚。”   听到这话,容姬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说?”   “想要亲近谢子臣吗?”王曦微笑,言语间带了让人抵抗不了的诱惑,容姬果断点头,王曦便道:“不要问为什么,按照我说的做就是。”   马车哒哒行到湖边,谢子臣正谈完公务从酒楼里走出来,王曦卷起车帘,看到谢子臣的身影,推了一把容姬道:“去吧。”   容姬赶忙跳下车,王曦让人驾车隐到暗处,看着容姬奔了过去。   “子臣,子臣!”   容姬蹦到谢子臣面前,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皱起眉头,看着满脸兴奋的容姬,不满道:“你怎么在这里?”   按理来说,她如今应该由蔚岚照料,然而此时此刻却一个人一个侍卫都没带的到了他面前,蔚岚呢?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蔚岚呢?”   “她在陪我哥哥!”容姬开心道:“子臣,我终于见到你啦,你想不想我!”   “她陪你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谢子臣听到蔚岚在单独陪容华,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容姬嬉笑着道:“因为我想你啦,就偷偷跑出来找你。我迷了好久的路,以为找不到你了,结果没想到你在这里!”   谢子臣没说话,他打量着容姬。   他知道她在撒谎,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他是和人密谈,就能被她撞到?而且她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冬天大街上迷路很久的样子,分明就是刚刚从温暖的地方出来,身上没有一丝寒气。   可他没有揭穿她的意思,蔚岚不会让她一个人出来,必然是派了个人来陪她的,按照蔚岚的性子,派来的人肯定是王曦,而王曦如今对他估计算的上恨之入骨,他想找他麻烦,谢子臣一点都不意外。   于是他转过身道:“走吧,你该回宫了。”   “别啊!”容姬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撒着娇道:“我没有出过狄杰宫廷,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子臣你带我逛一逛吧!”   “容姬殿下,”谢子臣低头看着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冷淡道:“首先,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请不要叫得这么亲密。你可以叫我谢大人,谢尚书,甚至谢子臣。但你一个女子,还望和我保持距离。”   “其二,”谢子臣广袖一震,就将容姬的手甩了开去,冷声道:“还望自重。”   这已算得上是极其严重的话了。如果是大楚的女儿家,听到怕是羞愤自尽的都有。可容姬却是个大大咧咧的,听到这话,不但没有羞恼,反而是笑嘻嘻道:“不要,我对待子臣,就是不自重。”   谢子臣皱起眉头,冷声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容姬摊了摊手:“就是想请你带我逛逛盛京。”   “谢铜,”谢子臣转身就走:“带容姬殿下回宫。”   “好,你不陪我,我找蔚岚去!”容姬按照王曦的话喊出来,谢子臣顿住步子,容姬见果然有用,便道:“你若不带我去逛盛京,我就让魏相去,反正魏相一样长得好!到时候我就让陛下为我和她赐婚,到时候你就没有机会尚公主了!”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开始思索容姬话语的真实性。   容姬与他见面次数不多,自己对她一直冷言冷语,应该没有什么爱上的可能性。如果他真有什么让容姬看上的,大概就是这张脸了。蔚岚的确也是个相貌出众的,他若拒绝了容姬,怕容姬真会去找蔚岚。蔚岚想来是个温柔体贴的,到时候容姬要爱上了蔚岚,那可就麻烦大了。   谢子臣衡量了一下,终于道:“走吧,你要去哪里?”   容姬眼珠子转了转,随后道:“我要去河边!”   谢子臣没说话,便带着容姬往护城河走。   容姬一路上看见新鲜的玩意儿就要买,谢子臣只想尽快打发着个人,便随便她,连话都懒得说一句。容姬自己抱着一大堆东西,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道:“子臣你看我很能干吧?能提这么多东西呢!是不是比你们大楚那些女儿厉害很多?”   听到这话,谢子臣斜瞟了她怀里小山高的东西一眼,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两人便来到护城河边,周边人来人往,谢子臣冷道:“河边到了,看过了,回宫吧。”   “不要!”容姬摇头道:“丑死了,我要看好看的河!”   说着,容姬就往上游走去,上游人少,谢子臣懒得管她,就跟着她往上走,走到一半,容姬突然指着远处的泥人道:“那个是什么?我要!”   谢子臣看了一眼谢铜,他不想和容姬多嘴争执什么。   谢铜领悟谢子臣的意思,立刻就去那个泥人摊上买泥人了。   容姬视力好,那泥人摊在的不近,谢铜去远了之后,容姬抱着一堆东西,小心翼翼道:“子臣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不是你这种。”谢子臣果断开口。   容姬:“……”   完全无法接话。   她忍不住有些恼怒,将东西往地上一砸,愤怒道:“我好心好意待你,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我怕你爱上我。”   容姬:“……”   谢子臣板着脸,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清晰:“我是有家室的人,你别乱来。”   “你胡说!”容姬不肯相信,立刻上前去想要拉扯谢子臣,然而脚下却踩住了凝结的雪块,脚下一滑就直接往后摔去。谢子臣面色一变,也顾不得什么,伸手想去拉她,结果却是晚了一步,容姬就直接落进了水里!   狄杰少水,很少有狄杰人会水性,而护城河又深又宽,容姬落下去便开始拼命挣扎。   冬日的河水冷得人凉了骨头,容姬挣扎着道:“救我……唔……救我……”   谢子臣看着落在水里的人,脸色极为难看。   谢铜还在远处买泥人,此处也没什么人,要救人只能他去了。容姬是狄杰公主,肯定是要救的。可他若将一个湿淋淋的公主救上来……   谢子臣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觉得人命要紧,一头扎进了水里,抓着挥舞着手的容姬的头发,直接把她从水里扯了出来。   容姬拍打着水面,试图去缠着谢子臣,几口凉水灌进去,就失去了意识。谢子臣将她拉到岸上,按住她的腹部挤出水来,而后又将她扛到肩上拍打,容姬一口水吐出来后,总算是清醒过来,急促咳嗽着,颤抖着身子道:“我冷……”   谢子臣也顾不上其他了,抱着她就往人多的地方去,谢铜拿着泥人冲回来,看见湿淋淋的两个人,连忙脱下外套盖在容姬身上。   周边人议论纷纷,一个落水的女子,一个年轻才俊,怕是又一门好事。   这样多的人围观,哪怕是不喜欢容姬,谢子臣却也不会让一个女人这样湿淋淋被众人看着。   他用谢铜的衣服裹着容姬,抱着她往马车里冲去。他整个人都很温暖,容姬贴着他,感受着这个人这一刻特有的温柔。   他贴心用衣服盖着她,他用自己身子隔绝了别人的视线。他将容姬抱进车里后,同谢铜道:“立刻回去找容华。”   谢铜将马车驾得飞快,谢子臣和容姬都湿了身子,如果久了不换衣服,怕是要落下寒疾的。   谢子臣将唯一的摊子留给了容姬,然后背对着容姬,坐得老远。容姬瑟瑟发抖用摊子盖着自己,悄悄看着那人挺拔的背影。   她从未觉得有任何一刻,让自己感觉安全过。   “谢……谢你……”她牙齿打着颤,谢子臣应了一声,淡道:“你是公主,这是我该做的,你不要有什么误会。”   “可我……还是……谢谢……”   容姬艰难道:“你说你有家眷,可是,你身边,没有女人。”   “你查我。”谢子臣陈述,而后嘲讽出声:“居然还敢来质问我?我有没有家眷有没有女人,还要和你说明不成?”   “我,不介意。”   容姬沙哑出声。   她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温暖了。   从狄杰漂泊到大楚,她一直都满心惶恐害怕,她太需要有一个人给她支撑了。   她揭开帘子,鼓起所有勇气,走向谢子臣。   “我听说……你们大楚,一个女人如果在一个男人面前被看了身子,那个男人就一定要娶她。”   “这是谣言。”   谢子臣果断开口:“就算不是谣言,我也不会娶你。”   “可是,我会嫁给你。”   说着,容姬一把抱住了谢子臣,低头就吻上去,虔诚道:“任何事,我都愿意。”   在容姬抱住谢子臣那一瞬间,谢子臣整个人身上所有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实在忍耐不住,一把甩开了容姬,怒喝出声:“你还要不要脸?!”   容姬被撞在车壁上,马车剧烈震动了一下,有些不稳。谢子臣看着角落里的容姬,怒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容姬我告诉你,你若再来招惹我,我不会对你客气。”   “你……”容姬红了眼:“我到底哪里不好?”   “你到说说你哪里好?!”   “我……我不好看吗?”容姬有些委屈,她也是狄杰第一美人啊。谢子臣嗤笑出声:“你有蔚岚好看?”   为什么要和蔚岚比较?   容姬一脸茫然。   “她……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子臣冷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这天下没有人能比过蔚岚,在他心里。   而容姬,甚至脸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容姬有些难过,她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只,谢子臣平复了心情,睁眼看着这么可怜的一个,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是个女孩子。   第一次见面,哪怕动手,也是留了手的。   他一时有些尴尬,车里气氛便诡异起来。   马车很快到了容华所在的住所,蔚岚正和容华在下棋。   在容华问完她和谢子臣的关系后,蔚岚坦然一笑,却是道:“殿下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那就是什么关系。”   容华弯了眉眼,而后道:“这么说,在下也是有机会的咯?”   “嗯?”   蔚岚挑起眉头:“你觉得,在谢子臣面前,你能有机会?”   “在下觉得,”容华落着棋子:“谢大人与在下之间,很难说谁更胜一筹。”   “唔,其他或许比较不了,但若殿下对在下有意思,在下有一个问题是必须问的。”   “愿闻其详。”   蔚岚抬起头来,夹着棋子,似笑非笑:“殿下是完璧之身吗?”   容华愣了愣,有些不大理解。蔚岚落下棋子,淡道:“在下对别人碰过的男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容华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是半天说不出来,憋了许久,终于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这不是很正常吗?有洁癖的人,大有人在。”   蔚岚漫不经心,容华想了想,却是问:“那魏相又是完璧之身?”   “我?”蔚岚抬眼看向他:“我有谢子臣啊,殿下不是看出来了?”   容华微微一哽,低头同蔚岚对弈。过了许久,容华或许是憋不住了,终于道:“我是。”   蔚岚有些诧异,她的表情让容华有些难堪,他转过脸去,脸上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带了羞愤的潮红:“我以前地位低下,没有侍奉的人。后来……身体也不太好,并不纵欲。”   “也就是说,你不行。”蔚岚一针见血,容华急得咳嗽出声来,任哪个男人听了这话,怕都是要气极。   旁边人赶紧上来给容华顺气,容华急促咳嗽了一阵后,抬起头来,怒视着蔚岚,咬牙道:“本王信不信,魏相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蔚岚笑了笑,将棋子落下。她突然发现看着容华打破一贯的平静,这样生动的讲话,居然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她再接再厉道:“我已经知道谢大人很行,为什么还要去试一试殿下行不行?万一我不小心把殿下试出了个三长两短,这不大好吧?”   “你放肆!”容华已经好久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然而在他吼完之后,蔚岚却是朗声大笑起来。她真是他少见过的美人,容华将目光落在她的肩头,腰身,盘着的腿上,目光有些深沉。   他在她笑声中冷静下来,随后淡道:“魏相真是幽默,拿在下寻乐子。”   蔚岚挑眉不语,便就是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通报声:“殿下,不好了,公主落水了!”   容华面色一变,他自然是知道大楚的规矩的,容姬落水了,苏白必然是不会要一个名节受损的公主,更可能的就是谁救了公主,就让谁娶了她。容华立刻道:“是谁救的容姬?”   “是尚书令谢子臣大人。”侍卫恭敬回答,容华微微一愣,蔚岚豁然抬头,随后提起自己的大氅就大步走了出去,同旁人吩咐道:“准备换的衣物和姜汤!”   说着,她转过头来,同容华道:“借一下殿下衣服,殿下不介意吧?”   “自然不介意。”   容华微微一笑,看着蔚岚疾步出去,眼中有了冷意。   “容姬怎么落水的?”他冷声开口,侍卫有些迟疑道:“公主她……偷偷去找了谢大人,逼着谢大人同她游护城河,然后落水……”   “她倒是学聪明了。”容华冷笑出声:“怕是忘了我同她说过什么,不过谢子臣……”   容华沉吟片刻,却是笑了:“也好。”   蔚岚疾步走出去,一眼就看到浑身湿透的谢子臣,他衣衫上还凝了冷霜,身后是被人簇拥着的容姬。   蔚岚冷着脸,一言不发上前来,直接将大氅披在谢子臣身上,环住他同侍卫道:“客房在哪里?将衣服和姜汤拿过来。”   谢子臣察觉到蔚岚不约,不敢多说什么,蔚岚拥着他大步进了屋中,替他宽衣换上衣服,然后用帕子为他擦着头发。   谢子臣喝着姜汤,等身体彻底暖下来,终于有了些勇气:“阿岚……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蔚岚冷道:“你就该让她死在护城河里就算,万事我顶着。”   “阿岚,”谢子臣叹了口气:“别说气话。”   蔚岚嗤笑出声:“你莫非还以为我不敢不成?”   “谢子臣,”蔚岚单膝跪在谢子臣面前,捏起他的下巴,逼着他看着自己,冷道:“你是我的人,你知不知道?”   谢子臣仰着头看着面前俊美的人,一时之间,心鼓如擂。   作者有话要说:   排个雷:   容华并没有真的喜欢蔚岚,是阴谋。   【小剧场·采访】   墨书白:“子臣,对于最近的剧情你怎么看?   谢子臣(扭过头),不说话。   墨书白:“???喜欢不喜欢你好歹说句话啊?到底怎么看?”   谢子臣(推镜头):“别问了。”   墨书白:“你怎么了?”   谢子臣:“害羞!害羞!害羞!/(//?/ω/?//)/”   墨书白:“……”   【小剧场·女主】   墨书白:“我想问问,你们觉得全文女主是谁?”   王曦:“难道不是蔚岚?”   墨书白:“你是少有的正常人。还有呢?”   桓衡:“谢子臣。”   林澈:“谢子臣”   苏城:“谢子臣”   蔚岚:“难道不是谢子臣?”   墨书白:“谢子臣你怎么看?”   谢子臣:“当我看到我的剧本故事是,一个重生庶子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家族中奋斗,搭上了一个大家都喜欢的钻石王老五世子从此平步青云,然后随时因情悲伤,哭得比对方还多,对方随时说着‘小傻瓜、你是我的人’等话语的时候,你和我说我是男主……我自己都不信。这么明明是重生庶女系列好吧?!!” 第98章   谢子臣听蔚岚的话, 也不知道怎么的, 竟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转过脸去, 故作镇定应了一声,小声道:“知道了。”   “知道?”蔚岚被他的样子气笑了:“知道还给我惹麻烦回来?这公主怕是要缠上你了。”   “当时就我一个人在, 我不救她就死了。若是和亲公主死了,狄杰和大楚怕是结盟不了。大楚的局势如今你也知道, 外强中干, 若是再和狄杰多耗一耗,朝廷迫于局势不停给桓衡增兵增粮, 想要削弱桓衡,怕是不容易。”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 一脸正经给蔚岚分析着,这些道理蔚岚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一想起那容姬天天打着谢子臣的注意, 她就怒从中起。   之前不觉得就容姬这样的有任何杀伤力,有人爱慕谢子臣,蔚岚觉得再正常不过了。这样俊美优秀的男人,没有几个仰慕者, 这才是不正常。然而如今容姬与谢子臣却有了这样的瓜葛,处理的不好,怕是就真要让谢子臣尚公主,蔚岚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便有种想直接把容姬弄死的想法。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担心因为情绪不佳手劲大了扯痛谢子臣的头发, 谢子臣没敢说话,小心翼翼偷瞟着蔚岚。   蔚岚将他头发擦干后,便打算站起来,谢子臣果断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蔚岚淡道:“放开。”   “不生气了好不好,这件事我会解决好的,我保证。”   “我没生气,”蔚岚软了声调:“我去给你拿外套,别冷着。”   “你真不生气?”   谢子臣抬起脸来,蔚岚看着他像孩子一样的眼睛,再大的气性也没了,只能道:“不生气了。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我蔚岚不是拿自己男人出气的人。”   “那你亲亲我。你亲我我就信你不生气了。”   谢子臣一副讨巧卖乖的样子,蔚岚被他逗笑了,用手指推了一把他的额头,笑着道:“哪里学成这种无赖样!”   “不知道。”   谢子臣靠着她,将耳朵贴在她的腹间,感受着她的温度,听着她的声音,慢慢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着了魔一样,在你面前,就总想着要同你撒娇,像个小孩子一样,讨你喜欢些。”   “我从来没对别人有过这样的情绪,想撒娇,想让对方对看自己几眼,想让她的眼里全是自己,哪怕是很小时候面对一心想要他正视我这个儿子的父亲,也未曾这样过。”   “阿岚,”谢子臣抬起头来,注视着蔚岚:“我不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像个小孩子,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蔚岚笑了笑,她摸着他的头发,弯下腰去,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不会,”她温柔出声:“我们家子臣不管怎样,我都喜欢。”   谢子臣喜欢听她说喜欢。   每次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内心都会涌起无尽欢喜,想把这个人拉入怀里,狠狠搓揉。   他伸出手去拉扯她的衣带,蔚岚用扇子将他的手推开,瞪了一眼道:“这是在客房,你别乱来。”   谢子臣,点了点头,蔚岚放下防备,就在这时,谢子臣将她往怀里一拉,手迅速往里面一探一握,便低头亲了下去。   外面传来敲门声,蔚岚不满皱了皱眉,谢子臣揉捏着她。   蔚岚心跳加快起来,紧张又刺激,外面传来容华疑惑的声音:“魏相,可是出了事?魏相,在下要进来了。魏相……”   门被一脚踹开,容华站在门口,急促咳嗽着,而屋内两人早已变化了姿势,一个坐得端正,一个帮忙擦着头发。谢子臣冷眼扫了过去,淡道:“殿下有事?”   “方才二位没有回话,在下还以为二位出了什么事。”   容华目光从蔚岚带着水色的唇上扫过,垂下眼眸,低声咳嗽着道:“没想到二位是有自己的事,在下叨扰了。不过,谢大人没事了吧?”   “无碍。”   “那谢大人,”容华勾起嘴角:“是不是该来同在下商量一下本王王妹之事了?”   容华是一个非常擅长于改变身份的人。与不同的人交谈,不同场合下的交谈,他都能变换自如改变着自己的自称。他一般都是极其谦和的态度,通常就自称“在下”,可当他自称“本王”的时候,那就是极其正经,不容否决的态度了。   谢子臣点点头,准备起身。蔚岚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含笑抬头,迎向容华的目光道:“此事,在下来谈就好。”   说着,蔚岚便站起身去,拍了拍谢子臣的脑袋,温和道:“好好休息,乖。”   谢子臣:“……”   见着蔚岚出门,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站起身准备跟出去,蔚岚回头,低喝了声:“坐下!”   谢子臣起身的动作僵了僵。   她估计还在生气吧……   算了还是听她的好了。   想想如果是自己,自己的媳妇救了其他男人缠上桃花债,自己估计也是根本不想让媳妇和这件事有任何纠葛了。   谢子臣对蔚岚的能力是很有信心的,于是他就乖乖坐在房间里,披着蔚岚的大氅。   刚才蔚岚叫他做什么?   哦,休息。   蔚岚同容华来了门外,屋外风雪交加,容华体质不好,蔚岚便站在容华身侧,替他挡了外面的风雪。   “容姬殿下没事吧?”   蔚岚抬手挡过一阵狂风,风吹得她袖子翻飞,却是很好的保护到了容华,容华几乎没怎么感觉到寒意,他侧过头,只看见那青年淡然的神情。   很少有人这么温柔对待过他,容华回想,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别人。为了往上爬,他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对人心的拿捏在狄杰宫廷中可谓首屈一指,因为太过聪慧,很少有人将他真的当做一个病人,更难将他当做一个弱者,而唯独面前这个人,无论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似乎都混不在意,一直细微体贴照顾着他。   “殿下?”蔚岚见容华久久不回神,下意识问了一声。容华收回神志,垂下眼眸,不再去看那人惑人心神的皮囊,笑道:“承蒙谢大人相救,容姬并无大碍。”   “那便好,”蔚岚点点头:“我会吩咐人下去,今日谢大人救的是我蔚岚一个远房表妹,不会有人知道今日落水的是公主殿下,殿下以为如何?”   “你的意思,”容华踏入温暖的大殿之中,含着笑道:“是不打算让谢子臣负责了?”   “为落水的女子负责,这是大楚的规矩,不是狄杰的规矩,”蔚岚面色平淡:“殿下是想借此赖上谢子臣了?”   “可容姬是来大楚和亲,”容华微笑着躺到斜榻上,似乎是有些累了:“我们狄杰不在乎,你们大楚不在乎吗?容姬如今除了谢子臣,还能嫁谁?”   “容华殿下,”蔚岚走到容华边上,双手拢在身前,俯视着他,淡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吧,你同我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帮你,容华殿下是要容姬当上皇妃吗?”   容华不说话,含笑不语。   蔚岚坐到榻上,转头瞧着他,继续道:“我可以帮容华殿下,容华殿下又要拿什么来换呢?”   “你帮我?”容华笑出声来:“那魏相不必操这份心了,在下觉得,容姬能嫁给谢大人,也是极好的造化。皇妃什么的,容华不再多想了。”   “当真?”蔚岚挑了挑眉,容华抬手抿了口茶,低笑道:“魏相真是太有意思,魏相同我说明人不说暗话,却对自己的感情遮遮掩掩。我要让容姬嫁给谢子臣,魏相又会应允?”   “魏相如果一定要容华拿出什么作为交换,让魏相帮助在下辅佐容姬登上皇妃的位置,这交换的东西,大概也就是,我不让容姬嫁给谢子臣。”   “不知道这份礼物,够不够?如果不够,魏相便试试看,在下是不是真的有这份心思。”   蔚岚不说话,实际上,帮着容华将容姬辅上皇妃的位置,本来也就是她打算和容华谈的,能用这件事换谢子臣一个清静,她倒也觉得没什么。容姬来大楚,本来也就是往苏白宫里放最合适了,放给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放心。   娶一个异族公主的世家子,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其他的心思来。   而过些时候,苏白有了一个孩子,也就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苏白没了,他的皇妃,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寻个理由陪葬都可以。等到时候,大楚安定下来,再挥师北上,狄杰也就不足为惧。   如今与狄杰结盟,也不过是因为大楚太需要几年太平日子了。   蔚岚面上做着犹豫的模样,心中却已经定下来,片刻后,蔚岚嗤笑出声:“殿下也不过就是拿捏住在下对谢大人的心思罢了。”   “这么说,殿下是答应了?”容华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蔚岚点点头,起身道:“容华殿下放心,此事绝不会走漏风声,只要殿下这边人嘴紧,在下那边不会出任何问题。殿下就安安稳稳等着登基大典,而后看着容姬殿下册封皇妃吧。”   “能得魏相如此许诺,容华不胜欣喜。”容华面上含笑,举了举茶杯。蔚岚做出不悦的模样来,转身离开。   而后她进了客房里,看见谢子臣正端正坐着,闭着眼睛没有动弹。她不由得有些疑惑:“子臣你在做什么?”   “嗯?”谢子臣迷糊睁开眼,等意识到她问什么了后,笑了笑道:“休息。”   蔚岚愣了愣,随后便明白他的意思,她不由得笑起来,走到他面前,将他拉扯起来,拉着他的手,便转身离开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要了什么?”   谢子臣知道,这么快解决,必然是蔚岚和容华达成了什么协议,蔚岚看他披着大氅,转头为他系紧大氅的带子,而后给他拉整了衣衫,低声道:“我帮容姬当上贵妃。”   “他果然是想要那个位置。”谢子臣嗤笑出声:“他莫不是还以为,大楚宫廷里会再出一个容华?”   “你信不信,”蔚岚同他一起上了马车:“他是想要算准苏白死的日子。安排容姬在后宫里,就是为了等着他哪一日想出兵大楚时,容姬与他里应外合,到时候国君新丧,朝野混乱,他有备而来,难道不是最好的时候?”   “自然是最好的时候。”谢子臣笑了笑,眼中一片冷意:“他也想得太美了。”   蔚岚抿了口热茶,靠在车壁上看着对面的谢子臣,眼里一派温和。   “是,”她轻笑起来:“有子臣在,哪里还轮得到容华这个病秧子对大楚指手画脚。”   谢子臣听出她言语里的调笑,立刻回道:“魏相这话严重了,就算没了子臣,不也还有魏相吗?”   “子臣此言差矣。”蔚岚将身子探过来,抬起他一束青丝握在手里,低头轻嗅。   “不得美人常相伴,哪管山河烽火愁。”   说着,蔚岚抬起头来,明亮的眼里落满了谢子臣的模样,温柔道:“子臣在,我才想护这大楚河山,管这狼烟烽火。”   “你这话,”谢子臣勾起嘴角,眼里带了嘲讽:“我也就听听罢了。”   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嚷着宁愿要分开也要实现自己的报复理想,也要北上踏平那些杂国,光复汉室江山。   蔚岚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僵了僵身子,片刻后,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叹息道:“子臣不解风情。”   “我不会解风情,”谢子臣转过头来,一脸正经:“我只会解罗衫。”   蔚岚:“……”   谢子臣说完,见蔚岚没有回话,终于觉得自己扳回一局,脸上挂起了笑容。蔚岚忍无可忍道:“子臣,矜持些!”   “唔……矜持,”谢子臣想了想,学着蔚岚平日的话道:“这不是我们大楚男人该有的东西。”   蔚岚:“……”   学坏了。   两人一路回到长信侯府,容姬换好了衣服,去见了容华。   容华喝着茶,看着书,淡道:“是王曦教你这么做的?”   “不是……”   容姬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容华嘲讽出声:“没有王曦,就你这脑子,还能找到谢子臣,逼着他陪你游玩,耍这种手段想逼着人家娶你?!”   “我不是……不是……故意……”   容姬一句话根本说不完整,容华也懒得同她多说,直接道:“下去领罚吧。”   想起所谓的“惩罚”,想起这个哥哥属下骇人的手段。他们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却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容姬开始跪在地上磕头,拼命道:“我错了,哥哥,我错了。”   “下去吧。”容华面色从容道:“长点记性吧,日后你是要成为大楚皇后、未来大楚皇帝母亲的人。”   “什……什么?”容姬抬起头来,呆呆看着容华,急促道:“难道不是谢子臣娶我吗?!”   “谢子臣?”容华嘲讽出声:“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不……”容姬颤抖出声:“我连皇妃都做得,我却嫁不了一个谢子臣?你骗我……你骗我!”   “我是不是骗你,”容华淡然道:“你自己不清楚吗?容姬,是他不要你。”   说着,容华站起来,走到容姬面前,俯身盯着她。   “容姬你记好,你今天的日子,是你那些哥哥们欺辱我,所以你才过上了今日的生活。而你日后的日子,从今日起,你被我责罚,你入宫,你要经历那些阴谋诡计,你要为自己不爱的男人生儿育女,你人生所有的阴暗和悲惨,都是谢子臣和蔚岚给的。”   容姬呆呆跪着,容华低下头来,附在她耳边,再一次开口:“容姬,她不要你,除了狄杰,谁都不要你。”   “不!”容姬尖叫出声来,伸手想要推开面前这个人。容华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死死按住了她,冷声道:“记着,记着你的狄杰的公主,记着你的身份、你的尊贵、你的美好是谁给你的,你的罪孽,你的悲惨,又是谁给你的。”   容姬呆愣在原地,她不敢出声。   容华见她冷静下来,终于道:“带下去。”   容姬被人拖下去,那一夜她没有向以前一样挣扎叫喊,她一直很安静,安静抵过了所有刑罚后,她被人抬回了自己的卧室,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主。   她安静趴在床上,一言不发,蔚岚履行职责来过几次,容姬数着蔚岚来的次数,她每多来一次,就意味着登基大典越近,登基大典越近,也就意味着她入宫的时间越近。   她拼命想要自己伤势好转,她要再争一把,她不要将命运放在容华手里。   被逼着来和亲已经是她的极限,她不要,绝不要再去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们狄杰的儿女,都是要把命运握在手里的人。她要去找谢子臣……她要想个办法……   她的伤势一天天好转,眼见着登基大典要到了,登基大典前一夜,她做好了所有谋划,而后等候在长廊边上。她拿出了自己的匕首,和她哥哥留给她的所有迷药。   她穿了一身黑色袍子,来到门前,侍卫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闻到一股异香,而后倒了下去。   容姬夺门而出,拼命奔跑出去。   她早就打听好了,打听更好了王府的位置,她按照自己脑海里无数遍描画过的地址,来到王府门前,拍响了了王府的大门。   王府的人打开大门,看见是一个笼在黑夜中的女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姑娘是找何人?”   “我找王曦。”   容姬压着声音:“你同他说,我是那个他帮过的异国人。”   王家家规森严,没有狗眼看人低的毛病,仆人不敢怠慢,立刻道:“姑娘稍等。”   不久后,王家大门便被打开,那仆人领着容姬进去,王曦一见果然是她,便皱眉道:“殿下来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容姬从黑夜里走出来,冷声道:“我要找谢子臣。”   “殿下,”王曦沉下声音:“你疯了?”   蔚岚如今在宫中四处为容姬活动,买通了皇帝身边最受重用的太监,如今苏白对容姬感兴趣已经不是秘密,如果不是因为近几日容姬称病不见,苏白大概早就要和她一诉相思了。   可她越是不见苏白,苏白越听着别人说她的好,对她就挂念的越深。王曦知晓这是容华吊苏白胃口的手段,但无论如何,容姬都是会进宫的,明日就是她正式要见苏白的时候了,这时候她却要去找谢子臣?   “我没疯,”容姬声音格外冷静:“我不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不要过像我母亲一样悲惨的命运。我不会屈从于命运,我要去找谢子臣。”   “要么他娶了我,”容姬从怀里拿出一把利刃,声音里全是决绝:“要么我杀了他。”   “我狄杰王室容姬的尊严,容不得他人践踏。我可以不要他,但他决不能不要我。”   王曦在夜色里冷冷看着这个姑娘。   他想,这个人早已被容华折磨疯了。容华带着这么疯狂的女人到大楚来,未必不是一个疯子。   然而她的目光决绝的让人心惊,王曦看着她手里的匕首,蓦然想起天牢里被浸染在鲜血中的林澈。   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他淹没吞噬。他和所有人说着往事已矣,却只有自己知道,有些事永远不会过去,有些人永远不会忘记。   “你去吧。”   王曦闭上眼睛,他突然有些疲惫。   他招了招手,让一个影卫出来。   “带她去找谢子臣。”   “谢谢。”   容姬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她顿住步子,慢慢道。   “无论有没有成功,我都会谢谢你,王曦。”   王曦没有说话。   他不需要她的感谢,这提醒着他的卑劣,让他觉得难堪。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   虽然我知道习惯了智商平均线以上的角色后突然看见一个平均线以下的公主会不太喜欢,但是为了文章人物性格多元化以及剧情需要,看在她推动情节的份上,还是忍耐一下这位公主吧。反正,很快要过去了这个情节。   然后我们子臣就可以和蔚岚欢快的在一起打怪啦啦啦啦。   【小剧场】   墨书白:“子臣,你是从那一刻开始意识到自己成为忠犬的?”   谢子臣:“大概是……阿岚喊坐下的那一刻?我感觉身体产生了一种不能抗拒的神奇力量……”   (场景回顾)   蔚岚:“坐下!”   谢子臣僵住动作,缓缓坐下了。   然后……   谢子臣:“汪!”   【采访·为什么他们还不开车】   读者:“大白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可以磨蹭这么久,磨蹭这么久还不开车他们每晚上到底做什么?”   墨书白:“这个事情,是这样的,我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也是一个非常有情趣的人,我喜欢循序渐进,不喜欢提枪就上。”   读者:“所以?”   墨书白:“这位朋友,你难道不知道在最后一步前其实能有很多步吗?做这些都很快乐的,不一样的快乐好吗?”   读者:“比如?”   墨书白:“比如(哔——),比如(哔——)”   读者:“大白,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晋江系统:“亲爱的作者,由于您的言语中含有很多违禁词,所以现在要将您关入小黑屋,如果您要投诉,就投诉吧,反正是没用的。”   墨书白:“汪的一声哭出来。” 第99章   王曦让人领着容姬出去后, 就自己待在屋里, 再也睡不着了。陪伴了他多年的仆人有些不安道:“公子, 这样做要是谢子臣追究起来……”   王曦没有说话,片刻后, 他勾了勾嘴角,苦涩道:“他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不做这些事, 谢子臣就不想毁了他, 毁了王家了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如果说在辅佐太子上位时他们是盟友, 那么在太子上位后,王家和谢家, 就已经自然而然形成了敌对的关系。   他的父亲是左相,谢子臣是尚书令,然而作为蔚岚的右相却是同谢子臣连在一起的, 如今如果不是皇帝位了平衡局势对王家多加扶持,准备抬王家女为皇后,王家早已经没有喘息的时间了。   谢子臣与他,早已是无法逆转的敌对关系, 但凡谢子臣想要留半分颜面和余地,林澈的事情都不会如此做。   林澈的事只是谢子臣一个表态,他不在意王家,甚至于,他不在意激怒王家。   王曦抬手抿了口茶,闭上眼睛, 用扇子敲打着手心。   这一晚是不能睡了。   容姬在王曦暗卫的引导下,往谢子臣所要走的必经之路上去等着。   明日登基大典,谢子臣被苏白召进宫里谈了许久,而后便驾着马车,摇摇晃晃往家里去。他靠在马车里休息,马车走着走着,突然便停了下来,而后便听外面谢铜道:“拦路者何人?!”   谢子臣睁开眼睛,抬手撩起帘子,便看见月色下的黑袍少女。   对方隐在黑色的袍子中,而后掀开了自己宽大的帽子,露出帽子下秀美的面容。   “是我。”   她声音一片冷漠,谢子臣皱了皱眉头:“公主?”   “谢子臣,”她沙哑开口,见着这个人出现,眼中就有了红意。谢子臣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路上只有她一个人,便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冷声道:“上来,我送你回去。”   容姬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自己主动走到了马车边上。谢子臣怕她大半夜一个人走路上出了意外,她再让人讨厌,那也是狄杰的公主,谢子臣希望大楚能够安稳几年,也就一点都不希望这个人出任何事。   容姬爬上马车,马车朝着容华如今居住的驿站的方向去,慢慢动了起来,谢子臣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坐着,闭上眼睛,一句交谈的心思都没有。   “哥哥同我说,谢公子拒绝娶我。”   容姬慢慢开口,谢子臣没有搭理她,容姬含泪看着谢子臣:“真的吗?”   “殿下,”谢子臣有些不耐烦开口:“您是要入宫的人,您知道吗?”   “你是因为这个不娶我的?”   “公主殿下,”谢子臣张开眼睛:“我根本不喜欢你,为何要娶你?”   “可你救了我!”容姬大吼出声:“你若对我没有半点情谊,为何要救我?!”   “若不是为了两国结盟,你以为我管你?”谢子臣面上一片冷漠,如冰魄的眼挪到容姬面容之上,淡道:“人有时候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容易伤心。”   容姬没有说话,她蹲在角落里,蜷缩着身体,抱着自己,将自己埋在膝盖里。   “谢子臣,很小的时候,哥哥们就同我说,我是狄杰的公主,我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   “后来他们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来大楚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可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是有另外一条路的。”   “容华以为他是谁?一个卑贱的奴婢之子,他以为他就可以操控我的所有吗?”   容姬静静说着,谢子臣察觉她的情绪不对。一直以来,容姬都是一个没有任何头脑、没有任何能力的傻公主,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将她视为一个有力的劲敌。所以等谢子臣站起身来,感觉一阵晕眩的时候,他立刻察觉不对,抬手就捏在容姬的脖颈上,然而容姬果断将刀尖抵在谢子臣腹间。谢子臣头晕目眩,连站立都觉得艰难,扬声道:“谢铜?”   外面传来人倒地的声音,有人恭敬道:“公主,已经解决了。”   “寻个地方安置。”   容姬冷静吩咐了外面的人,这些人明显是她的暗卫,可从头到尾谢子臣,或者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批人的存在。容姬抬头看向谢子臣,冷道:“娶我,或者我杀了你,你选。”   谢子臣没说话,如今他不敢再小看面前这个人,片刻后,他慢慢松了捏着她脖子的手。   他没有兴趣和这个人玉石俱焚,蔚岚还在等着他回家,他如今活得很好,也将无论如何都活下去。   于是他低声喘息着,瘫倒在马车里:“你要我怎么娶你?”   “你答应娶我?”容姬冷笑出声:“不,你在骗我。”   说着容姬停在他面前,靠近他:“可是,我不会让你骗到我。”   马车停下来,外面传来了侍卫的声音:“殿下,找了一家客栈。”   “走。”   容姬跳下马车,让侍卫将谢子臣抬进去后,而后便走进侍卫开好的房间里。   侍卫将谢子臣放在床上,容姬让人打了水,让侍卫将谢子臣洗干净后,重新打水,自己又进去洗了一会儿,而后穿了一件轻薄的衣衫,便走了出来,谢子臣立刻明了了她的意思,面色冷峻道:“公主,你就这么自甘堕落吗?”   容姬没有说话,她一步一步朝着床榻走来。   谢子臣冷眼看着她,她面色冷静,没有半分女子有的羞涩或者犹豫,仿佛是献祭一般,走到谢子臣面前。   “为什么?”谢子臣皱起眉头:“你来大楚,就是为了当一个臣子的女人吗?”   “我来大楚,不是我能操控的,”容姬冷声道:“可是我要嫁给谁,至少该是我自己选择过的。”   “明天早上,所有人都会发现你不在,然后发现我们在一起,到时候,谁都无法分开我们。我不可能嫁得了皇帝,容华会用尽我最大的价值,至少让我嫁给你。”   “这么有决心,”谢子臣冷笑起来:“你怎么不在狄杰的时候就跑掉?看你的手段,你也不是跑不掉的样子。”   “是,”容姬似乎也是在做着心理准备,慢慢道:“我能跑掉,可是我是狄杰的公主。狄杰战败,狄杰需要休养生息,身为公主,哪怕我不愿意,我愤怒,可我不能逃跑,我义不容辞。这条路我不行愿意走,可我的身份和臣民,逼着我走下去。”   “那你如今又是一个公主的样子?!”   “嫁给你和嫁给苏白,对于狄杰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对于大楚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谢子臣冷静给她分析:“你哥哥的计划,让你当皇妃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是因为,他打算让我死。”   容姬坐到床边来,展现出从未有过的聪慧,她凝视着谢子臣,漠然道:“所有人相信他会带领狄杰走向昌盛,我也如此相信,所以我默许他带着我来到大楚。可是,我不能容忍他的计划,是让我做无谓的死亡。我想留在你身边,至少我可以活着。”   “你怎么会认为你能活着?”谢子臣嘲讽出声:“你以这样的手段来到我身边,哪怕活着,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容姬没有说话,许久后,她低下头,靠近谢子臣,慢慢道:“知道为什么我选了你吗?”   “谢子臣,”容姬将手划过谢子臣的胸口,冷静道:“你是比蔚岚这样的人,柔软太多的人。你有一颗温柔的内心,我真心待你,你会知道的。”   “真心待我,你就不会如此不折手段了。”谢子臣想着法子拖延时间,询问道:“怕公主殿下并不是打算真心待我,只是打算为你的哥哥铺路吧?”   容姬僵了僵,谢子臣继续道:“他这么待你,你还坚持给他卖命,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尊严,容姬,你对你那位哥哥,简直是超出了正常的迷恋。”   “你说什么呢……”容姬抬头笑了起来:“我听不懂。”   “听不懂吗?”   谢子臣冷笑出声来:“公主今日来,是容华殿下的意思吧?一面让蔚岚四处活动让你当贵妃,一面又让你来与我纠缠,明日被发现,我与陛下君臣之间的关系怕是就要僵了。”   更多的话,谢子臣没说出来。   能走出这一步,容华怕也是看出来,蔚岚与他都不打算让苏白太久留在这个位置上,嫁到谢府当他谢子臣的女主人,比当一个短命皇妃怕是有价值得多。容华是看出来他与蔚岚的关系的,若他真的娶妻,怕是要与蔚岚疏远,日后容姬再努力对他好些,至少能成为一个面子上的谢夫人,就算是过得不好,但能一下离间君臣与蔚岚,也没有浪费容姬这一步棋。   作为狄杰公主,无论做皇妃还是谢夫人都无法触及大楚的核心,既然如此,不如彻底一点,干脆作为一个棋子存在。   和亲是做给其他国家看的,是给臣民看的,只要容姬嫁过来了,结盟就算是成立。至于过程做了什么,只要结盟一事还在,那容姬就一定会嫁到大楚。   容姬清楚容华的心思,最初示弱当一个横冲直撞的蛮横公主,然后一路追逐谢子臣、撩过王曦,接着蔚岚搭上苏白。   如果不是因为容姬本身魅力并不高,或许算的上一步好棋。   只是喜欢这种事,从来难以说定。谢子臣约莫不喜欢她的性子,可如果不是以这样蛮横无脑的形象,或许容姬连见都见不到谢子臣,也很难让谢子臣卸下防备,然后如此顺利将他绑到这里来。   容姬面上神色莫测,许久后,容姬终于道:“可是,谢大人,我对你的喜欢,的确是真的。”   蔚岚等在府里,见天色暗了,不免皱了皱眉头:“子臣为何还未回来?”   明日登基大典,皇帝居然留了他这么久吗?   染墨撇撇嘴,觉得蔚岚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下午才出去的人,现在又念叨了,于是无奈道:“好好好,我去问问。”   说着,染墨便让人去打听谢子臣的消息,过了一会儿后,去寻的人着急回来,却是道:“相爷不好了,谢大人不见了。”   “不见了?!”蔚岚豁然起身,直接往外走去,立刻同染墨道:“点两百人,备马。”   说着,她转头询问来报信的人:“在哪里不见的?何时不见的?”   “奴才去问了,谢大人半个时辰就出宫了,结果现在还没有人回来。”   “把猎犬带来。”蔚岚走到大门口,翻身上马,不一会儿,染墨便拉了狗出来,蔚岚从袖中拿出了一根谢子臣惯用来固定发冠的发簪,给狗闻了闻,而后便拉着狗往谢子臣平日必经之路上跑去。   跑到半路,猎犬狂吠起来,染墨立刻解开了猎犬的绳子,而后猎犬便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过去。猎犬七拐八转冲到一家客栈,蔚岚面色不变,看见客栈就知道谢子臣是没有什么大事了,抬手给了染墨一个令牌,冷声道:“封楼。”   染墨立刻带着人清场,两百个士兵直接封街,蔚岚将店家抓过来,仔细盘问后,便将锁定了人,让老板带着人冲上楼去。   容姬还在和谢子臣胶着,刚说完那句喜欢是真的,暗卫就冲了进来道:“殿下,蔚岚来了!”   “来得真快!”   容姬愣了愣,随后冷笑出声来:“来就来吧,她还能杀了我不成!”   说着,容姬一把解开衣衫,然后便开始脱谢子臣的衣服。   谢子臣闭着眼睛,蔚岚来了,他也就放下心来,反正这个容姬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容姬将衣服扔得到处都是,而后钻进被子,放下帘子,躺在谢子臣旁边,在蔚岚踹门进来的一瞬之间,她立刻发出惊呼之声:“谁?!”   蔚岚看见里面的场景,没有说话。   按照容姬的预想,蔚岚一个男人,看见自己未着半缕在床上,一定会退避。谁曾想,蔚岚却是抬了抬手,让众人下去后,直接朝着床里走过来。   “你要做什么!”容姬叫出声来,同时手上一挥,谢子臣便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不过他完全不愿意暴露这个事实,躺在床上,悄无声息往墙里靠了靠,离容姬更远了一点后,假装自己还是瘫软着的。   蔚岚没有理会容姬的话,她面上一片冷峻,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扯下窗帘后,露出里面全裸着的两人。   她似乎早已预料这样的场景,在容姬尖叫声中,抓着她的头发一把将女人扔了出去,而后半跪在谢子臣面前。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的爱人受辱,是她没有保护好他,她看着谢子臣瘫软在床上,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自己心里一阵酸涩,竟就这么红了眼。   她俯下身,将谢子臣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他,温柔道:“子臣,没事的,你别怕。”   谢子臣:“……”   “阿岚……”谢子臣心里暖暖的,小声道:“我没事儿……”   他本来想把那句她没碰着我说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怪怪的。   听到谢子臣的话,蔚岚更难过了,他一直这么懂事,受了委屈也不说,风雨都是自己扛着。哪怕遭遇了这样大的侮辱,他首先想的也是安慰自己。她将外套披到谢子臣身上,而后用发带蒙住了他的眼睛,温柔道:“子臣,你别看。”   “阿岚!”谢子臣一把抓住了蔚岚的手,焦急道:“这是两国结盟关键时刻,你别乱来!”   “她能乱来我就不能?!”蔚岚怒从中起,大喝出声道:“我蔚岚生平从未受过如此侮辱,若还留她在世上,妄生为人!”   “我真的……”谢子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不那么奇怪,才刚开口,就被蔚岚点了穴,蔚岚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头亲了亲他,温和道:“你别担心,一切我会解决的,谁都不能欺负你,你信我,乖。”   谢子臣说不出话来,眼睛也被蒙住。蔚岚从腰间拔出剑来,走到容姬面前。   容姬趴在地上,眼前发黑,她头被撞出血来,捂着额头痛苦的低吟着,低低喘着粗气。   外面传来打斗声,应该是容姬的暗卫同她的人纠缠起来。蔚岚面色不动,冷声道:“哪个地方碰过他?”   容姬没有说话,好半天,她抬起头来,冷笑着慢慢道:“蔚岚,你拿剑指着我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他愿意与我欢好,我一个女人,还能逼他不成?两情相悦的事,你居然想为此杀我?”   这话如果是同别人说,别人或许还会相信几分。等一会儿她再揭露谢子臣假装自己不能动的事实,这话真实性就能再有几分。她的要都是顶尖名医配置,根本不可能有人看出来是否中过药,到时候到底是谢子臣自愿,还是被迫,就难以说清楚了。   一个女子怎么拿自己清誉开玩笑,而她这样脑子不大好用的女人,又怎么绑得了谢子臣?如果她有能绑谢子臣的手段,早几次冲突就该动手了。   容姬揣测着普通人的思维,却不曾想,蔚岚心里,男人本来就容易被女人强迫。   于是她冷声笑开:“不说是吧?没事,我把你活剐了就好。”   “你敢!”容姬怒喝出声:“若是因这种事导致两国结盟不成,你担当得起吗?!”   “谁说你死了,就结盟不成了?”蔚岚用帕子擦干净剑身,斜眼看向容姬:“容姬,你太高估自己在你哥哥心中的位置了。”   话音刚落,剑就刺入容姬体内,直接挑断了她的经脉。   容姬尖叫出声,蔚岚面色不动,一剑一剑,顺着肌肉的纹理剖下。容姬抬手朝着蔚岚刺去,蔚岚一脚,容姬痛得跪下,冷汗涔涔,终于咬牙开口:“为什么……”   “谢子臣……到底与你何干?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蔚岚气得笑出声来:“你动了我的人,还要问我为什么杀你,你当我脾气很好是不是?”   这是蔚岚第二次同她说,这是她的人了。容姬完全不能明白:“什么叫你的人……他是你的属下?幕僚?”   “不,”蔚岚淡道:“他是我的丈夫。”   容姬整个人都蒙了。   “你是个男人!”她尖叫出声来:“你疯了……你们都是男人……”   “那又怎样呢?”蔚岚将她踩在脚下,剑横扫过她的背,激起一阵剧痛,容姬用全身力气叫骂出声来:“恶心!贱人!蔚岚,你果然就是军营中的兔爷……”   疼痛让容姬神志有些不清了,她开始求饶:“我没碰过他……我错了……饶了我吧……”   “你虽然没有碰过他,可你有这份害他的心思,便该死。”   蔚岚从容回答。   她忍耐很久了。   忍耐这个女人,考虑着局势,她并不想做得太过。她本来以为,这个没脑子的公主也就止步于那场落水,却不曾想,她是真的,实实在在,已经威胁到了谢子臣。   她不能容忍有这样的危险停留在自己男人身边,她惦记着谢子臣,时时刻刻,不折手段想要去伤害他。   谢子臣是她的男人,她有保护他的责任。   除却责任……她也有无法抑制的冲动与愤怒。   容姬该死。   蔚岚发泄着自己忍耐许久的怒气,容姬见蔚岚杀意已定,也就放弃了求饶,大笑出声来:“你凭什么……你这个孬种,你凭什么管谢子臣的事?他是你丈夫,你是他妻子吗?你们拜过堂?谁承认你们?我告诉你蔚岚,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会有下一个容姬,因为谢子臣身边,没有妻子啊,哪一个女人不想着他没有妻子,不想着可以拥有他,占有他……”   容姬的声音尖锐而凄厉,好在已经清了周边两条街,没有任何人能够听见。   她的话尖锐戳着蔚岚的内心,让她狂躁不已。   是了。是她给了她们机会。   蔚岚将最后一剑落入容姬身体,那人终于没了气息。   蔚岚将剑扔在地上,走到床前,替谢子臣穿好衣衫后,将他打横抱起来。   她打开门,抱着谢子臣走出房间时,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染墨一眼看到里面的景象,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便听蔚岚道:“处理干净。”   染墨立刻应声,她感受到蔚岚身上骇人的气势,这样的气势,蔚岚很少有过。有的时候,一般都是怒极,这个时候,往往都要死人。   哪怕是不熟悉蔚岚的人,大家也能感受到这股仿如地狱修罗一般的冷意。   没有任何人敢说话,蔚岚抱着谢子臣,用衣服遮掩着他的身体,温柔将他抱到马车上,放在自己怀里。   “没事了,”她看着那个还被蒙着眼睛的人,揭开蒙着对方眼睛的发带,温柔出声:“我带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关于反攻】   墨书白:子臣,你平时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谢子臣:夫人太攻,不知道如何反攻。   墨书白:子臣,你感觉最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谢子臣:被夫人宠爱的时候。   墨书白:别想着反攻了,听你这个答案,就没这个命。   【小剧场·容华的烦恼】   墨书白:容华,你觉得你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容华:太聪明   墨书白:所以你妹妹被杀了也是因为你太聪明的原因?   容华:聪明反被聪明误   墨书白:…… 第100章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谢子臣坐在坐在马车上, 被蔚岚揽在怀里, 认真的想。   蔚岚的状态不太对, 她将他抱上马车后,一直没给他解开穴位, 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他柔软的头发,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不言。   这个样子让谢子臣不由自主有那么些担心,总觉得蔚岚要放个大招。   马车哒哒往前, 回到长信侯府后,蔚岚直接将谢子臣抱出来, 回了自己的府中。   谢子臣有些别扭,睁着眼睛看着蔚岚,人也杀了, 事也了了,她还不房开他,是打算怎么样?   蔚岚将谢子臣放到床上,盯着他看了许久, 终于道:“先洗漱吧。”   说完,她便解开了他的穴道,然后走到了书房,将染墨叫了进来。   “清理干净了?”   “干净了。”染墨有些忐忑道:“世子,这事儿到底要……”   “你去容华那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和他说清楚。然后告诉他, 我给他两天路,一条,他自己解决这件事,我送‘容姬殿下’当皇妃的约定不变,另一条,他去告发我,我大楚会彻查是谁杀了容姬,不过,容姬试图刺杀大楚尚书令一事我们得先掰扯清楚,而结盟一事便罢了。”   “世子,”染墨皱了皱眉:“他若是执意要查清此事……”   “他和容姬不就是拿捏着大楚无论如何都要结盟吗?!”蔚岚冷笑出声:“如今我倒要看看一看,他们狄杰是不是无论如何也要结盟。大家就赌一赌,我倒要看,容华是不是个傻子。”   一个已经死掉的公主,无非就是能够扳倒她蔚岚,可她蔚岚最多不过就是仕途有损,容姬抓人在前,稍作运作,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容姬判她死罪。但大楚狄杰不结盟,却是两败俱伤。   容华若是能将此事遮掩下来,那么狄杰依旧会有一个皇妃,还能得到几年时间修生养息,若容华不是个傻子,自然会答应她的要求。   如果说一开始容华和容姬是拿捏着他们双方必然要结盟作为基础来兴风作浪,那么当她破釜沉舟杀了容姬后,主动权就交到了她手里。   这像一场博弈,她和容华两个人捧着一个陶瓷罐子,如今她把罐子摔了,就看容华要不要放手了。他要放手,那就玉石俱焚。   蔚岚是个有赌性的人,容华既然敢这样去威胁她、敢赌她不敢摔了这罐子,那她也敢这么赌。   染墨看明白蔚岚的意思,应声之后,便退了下去,蔚岚自己坐着,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后,才返回房中。   谢子臣已经洗漱好了,同刚被蔚岚的人找回来的谢铜说着话,等蔚岚进来后,谢铜便立刻退了下去,他朝着蔚岚招了招手,眉目平和。蔚岚走到他身前去,谢子臣将她揽到怀里,声音里似乎都带了四月春风一般的温柔:“谢谢阿岚了。”   “对不起……”蔚岚听到他的话,将头埋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他:“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瞎说,”谢子臣用手顺着她的头发,有些无奈叹息出声来:“阿岚,我是个男人,不需要你的保护。”   “可是……”   “我知道在你的世界里该是你保护我,但在我的世界里,却该是我保护你,所以我们互相保护对方,也承担好保护自己的义务。这次是我的失误,阿岚能赶得及时,已经很好了。”   谢子臣安抚着她,思索着道:“如今你将容姬杀了,容华那边如何交代。”   “该交代的是他,不是我。”   提到这个人,蔚岚眼中一片冰冷:“他们既然耍这样的手段,就要做好承担的后果。没有容华的默许和帮忙,她容姬能跑出来吗?”   谢子臣点点头,蔚岚已经把事情做了,接下来也只能是善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也没什么怕的。   心里默默谋划了一番后,谢子臣稳定了心神,推了推还靠在他怀里的蔚岚:“去洗漱吧。”   蔚岚低低应了一声,随后道:“子臣,我们成亲吧?”   “嗯。”谢子臣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嗯?!”   “我说,”蔚岚抬起头来,握着他的手,认真道:“我要和你成亲,我要娶你,我要和天下人说清楚,你是我蔚岚的人,谁都不能染指,也谁都不能肖想。”   “阿岚,”谢子臣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你是认真的吗?”   “是。”蔚岚从未觉得有那一刻,如此郑重。   她要娶这个人,要给这个人一个名分,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不可肖想的人,再也不会让容姬这样的人出现。   谢子臣这样的男人,如此位高权重,又年轻貌美,若是没有定下婚事来,身边的女人将入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她受不了有任何人再像容姬一样,以为自己有机可乘。   “我明日,就登门提亲。”蔚岚认真开口,谢子臣终于反应过来,立刻道:“该是我登门提亲!”   “此事不必再说,”蔚岚直起身子,正跪着道:“你知道我的性子,我蔚家女儿不可能入赘。”   难道要我入赘?!!   谢子臣内心是崩溃的。   然而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无济于事,于是想了想,他转了个话题道:“你要如何提亲?以蔚岚的身份?阿岚,我父亲不会同意的。”   蔚岚皱起眉头,有些忧虑。当初她想娶谢子臣,也只是想用权势和谢家交换一个庶子,也没想过给谢子臣要办一场多大的婚礼,但如今谢子臣身份地位今非昔比,谢家不可能拿他出来“上贡”给任何人。   蔚岚一时有些忧虑,抬头看着谢子臣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见事情有了转机,谢子臣叹息道:“要不,让你表妹嫁给我……”   “你休想!”蔚岚怒喝出声:“你什么时候看上我表妹的?!”   “阿岚,你听我说,”谢子臣有些苦恼道:“上次容姬落水,你四处宣扬落水的是你表妹,那不妨你就虚构出一个表妹来,但实际上嫁人的是我。”   “然后呢?”蔚岚捏着扇子,忍耐着听下去。谢子臣见她不悦,迅速道:“然后你可以上我家同我父亲提亲,私下里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这样一来,便可以保住谢家的面子。我父亲在意的,不过是怕天下人耻笑,如果我娶的是一个女子,我父亲自然不会不同意。可你是女子的事不能外露,那便至少让我父亲保住面子。你以你表妹的身份嫁给我,那所有人都知道我成亲了,你上我家提亲,我家人都知道是你蔚岚,也算不上是你入赘,你看如何?”   蔚岚垂着眼眸,认真思索,谢子臣趁热打铁道:“阿岚,既然两人喜欢,何必在乎这些虚礼,你我之间无论嫁娶,不也很好吗?”   蔚岚没说话,想了想,她觉得谢子臣这个提议也是很好的,点了点头道:“好,那明日我暗中上你谢府提亲,而后你上我这里来提亲。我那个表妹的身份会提前拟好,你到时来就可以了。”   “好。”谢子臣应下来,声音有些颤抖。   他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了,他如此处心积虑谋划等待,小心翼翼护在这个人身边,等的就是这一日。这一日突然到了,竟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出来。   可他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能将那人包入怀里,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二日是苏白的登基大典,蔚岚和谢子臣早早去了祭坛,去的时候容华已经等候在那里,看见蔚岚和谢子臣走过来,他眼里带着笑道:“二位真早。”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婷婷袅袅,用帷幕遮着容貌,帷幕下的身段不难看出却是一流。   “容姬,”容华同那女子打了招呼,笑着道:“这是魏相、谢大人。”   听容华的话,蔚岚和谢子臣便明白了容华的意思。他不愿意放弃结盟,所以容姬永远不会死。无论是哪一个容姬,只要有一个女人能以狄杰公主的身份嫁给大楚,让两国百姓和其他国家知道两国正式结盟,这就够了。   于是两人同那位“容姬”行礼,恭敬道:“见过公主殿下。”   几人行礼过后,随意聊了几句,周边朝臣渐渐多起来。   哪怕自己的妹妹刚刚死于对方之手,容华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痕迹,与蔚岚们仍旧如好友一般,笑语晏晏。   等到天亮起来,容华见人多起来,便同两人告辞,在盛京这几日,容华四处活动,已经结识了不少盛京官员。   只是临走之前,容华突然想起什么,往蔚岚身边侧了侧,附在她耳边道:“世子,千万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蔚岚面色不变,淡道:“自不会忘。”   容华见她冷淡的模样,低笑出声,竟就贴在蔚岚耳边,以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速度在蔚岚面上亲了亲。谢子臣在他有这个意图时便看出来,抬手便抽了过去,然而对方看似病弱,动作却是极快,在谢子臣掌风到来之前,便疾退开去,躲过了谢子臣的一巴掌。   “谢大人,”容华因为剧烈动作低低喘息着:“这样大庭广众争风吃醋,不大好看。”   谢子臣没有应声,收回手,站在蔚岚身前,冷眼看着他道:“滚。”   他眼神太过凌厉,全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容华便知道,如果再来一次,谢子臣绝对不会管好不好看,一定当场抽他。   这是两个任性至极的人。   容华苦笑起来,觉得自己总算是摸明白了两个人的性子。情报和现实总有差距,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一定要亲自来盛京见一见自己的对手的原因。   容华不再招惹他们,由仆人搀扶着离开。蔚岚和谢子臣等候着苏白来,然后按照流程跟随者礼官的要求,一直等到仪式彻底完毕。   蔚岚谢子臣这些臣子没什么累的,主要累的是这场仪式的主角,这个国家的君主。   苏白撑过了登基大典后,便急切将容华和容姬召入宫中。   这些时日,他总是不小心接触到有关容姬的传闻,早已对这个公主十分好奇,之前她来的时候,他见过一面,但当时注意力都在容华身上,而且那一日她画着狄杰特有的浓妆,让他根本不记得她的模样,如今容姬终于来了,面对这个朝思暮想的美人,苏白不由得有些急切。   听到容华和‘容姬’被叫进宫中,谢子臣皱眉道:“他们会成功吗?”   “你当容华这个人是傻的?”蔚岚笑了笑,淡道:“放心吧,送礼物这件事上,他一定比你我做得好。”   谢子臣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为了稳住容华,其实那个‘容姬’的成败,与他们没什么太大关系。   目送着容华进了宫后,谢子臣想起正事来,同蔚岚告别后,便追着正准备离开的谢珏赶了上去,恭敬道:“父亲,儿子有些话想说。”   谢珏有些诧异,谢子臣很早自己分府出去后,就没怎么同他说过话了,如今他突然来找他,必然是为了什么大事。谢珏皱了皱眉头,同谢子臣道:“回府说吧。”   谢子臣应下来,同谢珏回了谢府。谢家二房中如今就属谢子臣最有出息,谢家唯一能与之媲美的也只有正房嫡子谢玉兰,可饶是谢玉兰,如今只是在御史台呆着,与手握重权的谢子臣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于是二房的人十分殷勤上来问好,谢子臣面色冷淡阻止了自己这位继母的示好后,谢珏让自己的妻子退了下去,随后道:“子臣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父亲,”谢子臣走到房屋中间,对着坐上的谢珏就跪了下去,谢珏立刻觉得不好,而后便听谢子臣道:“子臣今日前来,是想向父亲禀报,子臣打算成亲了。”   有了心理准备,谢珏也没有动怒,他早已经没有管这个儿子的资本,如今谢子臣来同他说,也不过是面子上走个过场。如果只是一桩婚事,谢子臣绝对不会给他跪下,怕是要娶这个人有问题,于是谢珏谨慎道:“是哪家女儿?”   “魏府的表小姐。”   谢子臣答得恭敬,谢珏点点头。自己儿子和蔚岚交好,他一贯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魏华早早订了亲,后来又早早去了,他本来也是想去魏府提亲的。如今魏府有了一个表小姐,自己儿子能娶,也是稳定了和蔚岚的关系,这是好事。   于是他想了想道:“魏府的表小姐,这身份自然是很合适,你如今跪我,可是还有隐情?”   “是,”谢子臣跪在地上,认真道:“这个表小姐是假的,只是名义上的一个表小姐,真正与儿子成亲的,是长信侯府的世子,蔚岚。”   “噗……”   谢珏听完,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狼狈咳嗽起来。   他指着谢子臣,想破口大骂,然而却又停不下自己的咳嗽,只能一面顺着气,一面颤抖着指着谢子臣,满脸恼怒。谢子臣早就预料了自己父亲的态度,面色平淡道:“我与魏世子成婚,父亲也该知道这是拦不住的。魏世子以表小姐的名义嫁过来,也只是给谢家一个面子,给父亲一个面子罢了。若父亲不应允,我怕魏世子连面子都不愿给。”   “那她要怎样!”谢珏终于缓过气来:“还能到谢府来把你像大姑娘一样扛走不成?!”   话说完,谢珏就沉默了。   想起蔚岚的传说和风评,那个十几岁就能把自己叔叔伯伯的人全部杀了整整齐齐摆放在长信侯府,同自己伯母在尸体堆里下着棋等自己伯伯们回来的男人,或许,她……真的能干得出来。   谢子臣说的是实话,能虚构一个表小姐嫁到谢家来,这已经是蔚岚给他们面子了。毕竟自己这个儿子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蔚岚和谢子臣联手,他对他们的婚事,并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贵族内部这些风流事,大家大多看得开,谢珏活到这个岁数,什么事没见过。他很快平复了下来,冷静道:“你们想好了?”   “想好了。”   “以后要是你们感情出了问题,朝廷的事怎么办?”   “公事公办。”   “好。”谢珏点了点头:“虽然我不同意,但这个婚事你还是要办的是吧?”   “是。”谢子臣认真道:“我一定要娶她。”   “是你娶她?”   谢子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却还是伪装得极好,面无表情道:“对外宣称我娶了魏府的表小姐,但实际上,魏世子会来提亲。”   谢珏似乎早有预料,叹了口气,点头道:“好吧,我也知道你不会是在上面那个。”   谢子臣:“……”   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和谢珏解释道:“我与她之间无谓嫁娶。”   “你开心就好。”谢珏完全不在意,可谢子臣却觉得这话里满满都是嘲讽,忍不住膝盖一痛。   谢珏不想管这事了,起身道:“这事儿我不管,你自己将聘礼单子给我,选了日子,我带着家中长老上门提亲去。”   “谢过父亲。”   “还有,”谢珏假作闲聊道:“你哥哥在礼部呆了好久,要历练也该历练够了,你寻思一下,给他换到户部去吧?”   听到这话,谢子臣并没有什么诧异。谢珏这么好说话,从来不是因为他开明,而是因为他这个人唯利是图。好处给到了,那自然什么都好说。他答应帮谢子臣提亲,自然是要捞点东西的。   可所谓权势地位,本来就是用来交换资源。谢子臣早已看透了所谓家人的本质,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便应下来,淡道:“父亲放心,此时我会办得妥帖。”   “嗯,”谢珏点了点头,又想到:“那如果魏世子来提亲,她下的聘礼……”   “那是我的。”谢子臣果断开口,冷冷看着谢珏:“好好留着,我要带回去。”   那不就是嫁妆吗?   谢珏内心有些崩溃。   还说你不是嫁人?!!   看着谢子臣一副守财奴的样子,谢珏很想咆哮。可是他也不太敢和谢子臣叫板,憋了半天,只能道:“好吧,你还要家里为你做什么吗?”   “把面子给足蔚岚,别给我找麻烦。”   “你放心,”谢珏分的轻重,严肃道:“我不会让蔚岚与你之间有什么间隙的。”   虽然蔚岚是个男人,但是有权有势,也给足了谢家面子,谢子臣也没什么不满,谢珏的意见自然也不会有太大,他还怕蔚岚一怒之下毁了和谢子臣的联盟。   如今大家都清楚,苏白登基之后,王家蠢蠢欲动,如果不是蔚岚和谢子臣联手,怕是压不住王家的野心。   朝廷本就像一块大饼,你分多一点,自然我分少一点,肥差和职位就那么多,王家想进,自然有人想退,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一直与王家对峙着的谢家。   谢珏脑袋清楚,同谢子臣商量了一会儿细节后,便让谢子臣回了府里。   谢子臣刚回长信侯府,便听到蔚岚在同染墨盘账。   他走进去,有些疑惑道:“阿岚,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蔚岚挑了挑眉:“准备你的聘礼啊。”   “子臣,”蔚岚笑了笑,眼里全是温柔:“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来。”   谢子臣:“……”   我谢谢你哦。   “是不是太感动?怎么不说话了?”   蔚岚知道谢子臣心中肯定郁闷,憋着笑道:“还是在幻想我掀起你盖头的样子?”   谢子臣也听出她玩笑的意味,笑了笑,伸手抚上她的发。   “魏小姐,”他低头看着她,眼里满是宠溺:“我娶你,必将红妆十里。”   蔚岚面色一僵,他们盛大的婚礼,必然是谢子臣娶表小姐那一场。   谢子臣笑出声来:“怎么,魏小姐不开心?”   “开心,”蔚岚回过神来,弯了眉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能采摘这朵牡丹花,”蔚岚踮起脚尖,凑到谢子臣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有什么不开心?” 第101章   蔚岚和谢子臣打闹了一阵, 隔日, 蔚岚便带着人上谢家下聘。谢珏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 但看着蔚岚大抬小抬的箱子抬进来,而蔚岚笑意盈盈上来喊上那么一句“岳父大人”的时候, 谢珏整个内心都是崩溃的。   他完全不想搭理这个要娶走自己儿子的人,可是却不得不搭理, 憋着所有的想法和蔚岚客套, 蔚岚则是一心一意拼了命想讨好自己的“岳父大人”。   蔚岚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女人, 要是放在大梁,她简直是所有公公心中完美的儿媳妇, 没有哪家世家公子不拼命想嫁给她的。但她却没想到,自己却在真的准备迎娶一个男人的时候,会遭到对方父亲这么大的厌恶——哪怕谢珏没有表现在脸上, 可情绪却是完全藏不住的。   谢珏讨厌她,也讨厌这门婚事。可这是谢子臣的父亲,蔚岚还是拼命想讨好他。   于是在染墨指挥着人抬东西时,蔚岚很现实的让染墨去库房里又抬了一箱金子来。   这一箱金子蔚岚没有同谢子臣说, 和谢珏喝着茶时,蔚岚感慨道:“今日在下前来,除了下聘以外,还给谢大人单独带了些礼物,感谢谢大人对子臣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谢大人费心了。”   谢珏喝着茶的手一僵。他感觉他大概是大楚贵族圈里第一个能回答“嫁儿子是什么感觉”的人。他忍住想要发怒的冲动, 应了一声,假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答应了谢子臣要给蔚岚脸,所以也不会做的太过。蔚岚见谢珏就是这么淡淡应一声,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能同染墨干瘪道:“抬上来吧。”   染墨应下声后,仆人们就抬了一个箱子进来,谢珏这才抬了眼皮,而后便看见仆人们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黄金。   整个箱子,满满的全是金条,谢珏甚至不需要清点,便明白这些黄金绝对能够抵得上他们二房五年的开销。   谢珏不由得微微一愣,眼睛黏在黄金上,整个人都看直了。他的反应让蔚岚很满意,小心翼翼道:“谢大人,这个礼物虽然不知多少钱,但也是蔚岚一片心意。还请谢大人笑纳。”   “这是……送我的?”谢珏愣了愣,一般嫁儿子,啊呸,嫁女儿,对方家不都是下聘就可以了吗?还有单独送礼的?   “自然是。”蔚岚点点头,恭敬道:“虽然与谢大人也同朝为官多年,但是在下第一次以子臣伴侣的身份来见谢大人,当然要带一份见面礼上来,权当是晚辈对长辈的敬意,礼轻情意重,还望谢大人不要见怪。”   “这份礼哪里算轻?分明是太重了,”谢珏虽然已经想扑到那箱子上去,面上却还是端着架子道:“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这种虚礼就免了,你把箱子抬回去吧。”   “是阿岚鲁莽了,”蔚岚露出歉意来,诚恳道:“阿岚不知谢大人喜好,左思右想,觉得就这些俗物实在些,不曾想到谢大人高风亮节,这些阿堵物是折损了谢大人的气节,是阿岚的不是。不过今日阿岚的确没有准备其他礼物,还望谢大人原谅在下年轻不周,将这一箱金条当做普通礼物收下吧。”   谢珏静静听着蔚岚说着,心里早就捏出一把汗来,他就意思意思,要是蔚岚真的吧银子收回去,他这才叫哭都没有地方哭。于是蔚岚刚说完,他便绷着脸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若还执意不要,那就是扫魏相的脸了。那我便将它收了吧,魏相下一次还是不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谢大人乃在下泰山大人,这点俗物,在下还觉得少了,怎能算得上贵重?”蔚岚抬着扇子,朝着东方一指,张口便道:“东方的珍珠,西方的香料,这世上再好的东西,岳父大人都享用得。区区金银,算不上什么。”   谢珏:“……”   这逼装的好。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蔚岚这么说着话,那点嫁儿子的气闷,居然竟就消失了。儿子成亲从来都是一件费钱的事,从未有任何一家人儿子成亲能像他一样,赚这么多钱回来的。   于是谢珏对蔚岚的态度瞬间大转,便开始同蔚岚谈天说地起来。两人没什么太多话题,聊得最多的便是谢子臣,蔚岚很好奇谢子臣小时候是什么样,然而一提到小时候,谢珏似乎就有些尴尬,支支吾吾说起来,反反复复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他小时候还挺调皮的吧……”很少有人同谢珏这么讨论谢子臣,谢珏不由得拼命搜刮自己脑海里对谢子臣的记忆,但他对谢子臣的记忆太浅薄了,这个被他忽视的庶子,过去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于是他只能把自己所有记得的小事说出来:“小时候话多,又喜欢惹事,经常和他哥哥打架,还总是争着说话,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后来有一次下河里抓了鱼,被关了几天,就乖了。从那以后就不大爱说话了……”   谢珏艰难回忆着。蔚岚没有说话。谢珏这个态度,很容易便猜出谢子臣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蔚岚不由得勾勒出谢子臣小时候的模样,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母亲早逝,拼命想要父亲的关爱,于是拼命争抢。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阵阵揪了起来。等按照礼仪下聘完之后,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里还是闷闷的难过。于是她干脆去了谢子臣的府邸,直接去寻他。   夜深了,谢子臣已经洗漱好,正在批奏章。蔚岚披着冷意进来,他抬起头来,眉目一片温和道:“回来了?还顺利吗?”   蔚岚没说话,她疾步走到谢子臣身前,将他一把揽在怀里,靠在他胸口。谢子臣有些诧异,眉头一皱,便道:“谢家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蔚岚声音闷闷的,谢子臣放下心来,接着道:“那怎么了?”   蔚岚想开口,想问问他,小的时候难不难过。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了。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对于谢子臣来说,这大概是三十多年近四十年的往事,那么久的时光,他大概早就不在意了,说起来,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于是她闷在心口,好半天,终于道:“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谢子臣低笑起来,用手指顺着她的发。她闻着这个人的气息,内心渐渐安定下来,谢子臣见她终于情绪好转起来,便叫了人进来备水,推了她道:“去洗漱吧。”   蔚岚低低应了一声,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谢子臣已经将所有的奏章放好,坐在床上等她。两人在一起后,谢子臣不喜欢打扰蔚岚睡眠,浴室每一日都固定了办公的时间,每次都赶在那个时间点之前把所有事做完,然后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蔚岚。蔚岚的事情比他少许多,便更轻松些。   她坐上床后,他用毛巾给她擦干了发,低头亲了亲她,温和道:“睡了。”   蔚岚应了声,躺在床上,谢子臣闭着眼睛睡下后,蔚岚睁开眼,静静打量着这个人。   他小时候一定很苦吧。   蔚岚思索着,对比自己小时候众星捧月的时光,她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如果她能认识他早一点,如果他们能在大梁相识,她一定好好对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这样欺负他。   谢子臣感受到她的目光,翻过身来,伸手一捞就将她拉近了怀里,认真道:“阿岚,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说,不然我会担心的,嗯?”   “我今日,和你父亲聊起你小时候。”   蔚岚终于开口,靠在他手上,接近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尽量平静着陈述道:“他同我说,你小时候也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后来落水了一次,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为什么呢?”   “这事啊……”谢子臣漫不经心开口,似乎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淡道:“小时候不懂事,总是想要父亲多关注我一点,那时候争胜好强,什么事都想出风头,以为这样父亲就会多看我几眼。那一次其实也不是落水,那是冬天,父亲翠湖里独有的一种雪银鱼,可冬天这种鱼不好抓,于是他一直吃不到。我听他念叨了几次,就一心想要表现,于是同他说我能抓到这鱼,他就同我开玩笑,说如果我真能抓到这鱼,就送我一个他亲手折的风车。”   “他给哥哥折过好几次那种风车,我见过,一直很想要。于是我就找机会去了翠湖,蹲在冰面上,用了好多方法去抓那中鱼。后来终于抓到一只,但是因为我太小了,鱼把我拽进了湖里……”说着,谢子臣忍不住笑起来:“我掉进水里,第一个想法还是抓这只鱼,于是一直抓着鱼不放,最后把我救起来的时候,我和鱼是一起上岸的。我抱着鱼回去,以为父亲会给我做风车了,谁知道父亲却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将我关进了柴房里。”   “我是穿着湿衣服被关进去的,在柴房里就发了高烧,一个人在里面,又冷又饿。那时候刚好是家主寿诞,谢家上下都很忙,我病着发不出声,大家也就忘了我还在柴房里。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结果万幸,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我,一个下人将我抱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其实父亲并不在意我,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多么努力,父亲都不会看我一眼。对于他来说,我最下需要的优点,大概就是不要惹事,乖巧一点。于是我后来就不大爱说话了,假装自己仿佛不在这个家里一样,安静读书、吃饭、学习。”   蔚岚静静听他说着,将他越抱越紧,有种深深地无力感卷席了她,她握将脸埋在他胸前,认真道:“子臣,我会让你幸福的。”   谢子臣微微愣了愣,随后便看见蔚岚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道:“子臣,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了。”   谢子臣轻笑起来,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涌起了无尽的温柔和感动,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大概就是如此,哪怕曾经再厌恶再害怕这世界,都会在那一刻无比感激,这世界对你做过的一切。因为这一切造就了如今的你,而那个人爱上的是如今的你。   因为被你爱着,所以再无所畏惧,无所酸楚,无所怀疑。   谢子臣抱着她,温和道:“傻瓜,都过去了。我早已不在意了。”   蔚岚没说话,她一言不发。   “哦,”谢子臣想起来:“我爹没为难你吧?”   “一开始态度不太好,”蔚岚想了想,诚实道:“后来我给他送了点礼物,态度就好了。”   “礼物?”谢子臣狐疑道:“你送了什么?”   “一箱金条。”   谢子臣:“……”   片刻后,谢子臣果断道:“我明天去要回来!”   “不……不用了吧……”蔚岚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哪里有自己送给公公的东西让自己主君要回来的道理?   谢子臣想了想,觉得这笔钱的确不大好要,只能郑重警告蔚岚道:“以后不准再给谢家一分钱!”   蔚岚赶紧点头,谢子臣这才满意,收了收抱着她的手,闭上眼道:“睡吧。”   两人睡了一觉,第二天蔚岚便去找了谢珏,谢珏有些疑惑,蔚岚昨天才上门,今天又来做什么?   蔚岚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上门的理由有些幼稚,但却还是硬撑着道:“那个,谢大人,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魏相请讲。”   “那个,我听说您会做一种很别致的风车……”   谢珏:“……”   他这么大把年纪的贵族会做风车这种事蔚岚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谢子臣这个小兔崽子!   谢珏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板着脸等待着蔚岚的嘲讽。结果蔚岚却是恭敬道:“谢大人能不能教教我?”   谢珏:“……”   这真是魏相爷让人出乎意料的爱好。   蔚岚在谢珏那里学了一天的风车,谢子臣就在家里忙活着清点聘礼。蔚岚给他下聘的数额十分巨大,他既然承诺了蔚岚要十里红妆,就绝对要做到。   当年他以为自己和蔚岚没什么前途的时候就想着,所有送到长信侯府的聘礼都必须出自他谢子臣的手,借了林夏两万两。如今他亲自下聘,自然不能怠慢。   他几乎是将自己名下所有商铺店面里的资金统统清点挪了出来,谢铜有些担忧道:“公子,您这是把自己全身家当都送过去了……”   “娶媳妇,自然是要破费一点。”谢子臣面色平淡道:“你没看到普通人家娶妻有时候为了下聘能倾家荡产,阿岚这样优秀的人,想要娶她,不倾家荡产怎么能称得上她的身份?”   “可是公子,”谢铜撇撇嘴道:“我没觉得您是娶了魏世子。”   “胡说!”谢子臣端正了神色:“成亲那天谁是新郎官?是我!”   “公子,”谢铜十分现实道:“孩子的姓确定是姓谢了吗?”   谢子臣:“……”   完全不能确定。   可这么遥远的问题谁要想?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把媳妇儿娶回来吗!   看谢子臣的样子,谢铜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话都不再说,低头去盘点去了。   谢子臣闷了口气在心头,有些抑郁,过了一会儿,便传来蔚岚回府的声音。他老远就听到脚步声,然后听到蔚岚唤他的声音:“子臣!”   她似乎很是高兴,仿佛是坐成了什么大事,谢子臣转过头去,正要询问,就看见她手里握着一个风车。   那风车的形状他太熟悉了,在他年少的时光里,这曾经是他甘愿用性命去交换的东西。   谢子臣愣愣站在原地,蔚岚握着风车走到他面前来,将风车放到他手里。   “子臣,我学会做风车了,”她认真道:“以后你想要风车,我帮你做好不好?”   谢子臣没说话,他呆呆看着那个在夜风里轻轻转动着的风车。   这是他年少的执念,他对谢家的怨,对自己父亲的爱与恨,似乎都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没了。   他一直以为,三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其实早已不在意,却直到这一分钟,他才彻底发现,他终于从过去走出来了。   遇到了一个爱他的人,给了他爱情,他终于明白被爱的感觉。   见过了阳光,就明白什么时候才算是离开黑暗。   他张了张口,沙哑出声:“好。”   “以后你想要什么,就由我来实现。”蔚岚温柔开口,拉着他的手,郑重道:“子臣,我这辈子,都会一直如此爱你。”   他说不出话,他有无数言语。他也想说,他是这样的,也是如此的。   可他说不出来,只是红了眼眶,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只手握着风车,一只手被那人牵着,慢慢道:“好。”   谢子臣认真准备着上长信侯府下聘的时,容华已经准备离开了。   容姬被纳入宫中,成为了一个美人。这是容华专门调教出来的女人,如苏白这样的帝王,根本扛不住这样的美色。如果不是看在她敌国公主的身份上,入宫直接升为贵妃,也不是不可能。   容华临走前一日,王曦与一群好友醉酒归去,自己独行在夜色中时,突然被人拦住了马车。   “谁?”   王曦厉喝出声,容华的声音响了起来,低笑着道:“王尚书。”   王曦脑子猛然清醒过来,他发现这两兄妹都十分喜欢找他,于是冷下声道:“容华殿下,找在下何事?”   “在下想同王尚书谈一笔买卖,不知可否上马车一叙?”   “不必了,”王曦果断开口:“在下与殿下,没有什么好说的。”   “王大人不想同在下聊一聊容姬殿下吗?”   听到这话,王曦就冷下脸来,容华低笑着道:“有我当挡箭牌,谢子臣与蔚岚都以为容姬能找到谢子臣是我帮助放纵的,于是没有怀疑到王大人头上,王大人内心很是庆幸吧?”   “虽然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也知道两方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可此时此刻,王大人并没有准备好与他们反目,不是吗?”   “上来吧。”   王曦冷淡开口,外面传来脚步声,片刻后,容华挑起帘子,步入马车之中。   “你要做什么买卖?”   “王尚书知道,谢大人要娶长信侯府表小姐一事吗?”容华突然转了话题。   “知道。”   “至此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牢不可破,王家的处境,越发艰难了吧?”   “这与殿下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幽州。”   容华开口,王曦愣了愣,随后冷笑起来:“你以为我会做这种为了一己私利割土卖国的事?!”   “王尚书,”容华拉长了声音,笑着道:“这已经不是君子的时代了。”   “我只要一个幽州,割出一个幽州,对你王家的权势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你我里应外合,我保证能让谢子臣和蔚岚两人倒下。他们倒下了,王家有你,有当今皇后,你还愁王家日后的路途吗?”   “王家一直是第一大族,人才辈出。而谢家如今除了一个谢子臣,其他都不堪一击。只要谢子臣没了,谢家就不再拒畏惧。而长信侯府更是如此,蔚岚一死,长信侯府就彻底垮了。从此之后,王家安坐在大楚第一贵族的位置上,阁下就再也不用忧虑家族前途。”   “其实往深了想吧,王大人,幽州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天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握在手里的权势才是真的,其他的,都不过是虚名,不是吗?”   王曦没有说话,月色下,容华的表情平静淡然,两人仿佛是在闲聊,而不是在做一件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   最后,王曦笑了笑,有些无奈道:“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做这种事的时候,你们兄妹就会找上我?”   “为什么?”   容华低笑起来,将手指停在王曦的胸口,温和道:“因为,你的心坏了呀。” 第102章   王曦没说话, 他将目光落在停留在自己胸口的指尖上, 那指尖在月光下带着莹白的质感, 仿佛是妖魅一般,诡异非常。   他的心坏了。   王曦不由得苦笑出声。   他从来都是被人称赞的君子, 哪怕风流张狂些,却也从未有人会将他当做卖国小人。是什么时候开始, 他竟然会被人当成会为了一己私利卖国求荣的人的?   他没有说话, 容华静静等着他的回复。   来大楚之前,他就细细查过大楚的人际关系。王曦出身贵族王家又乃嫡子, 自幼风头无双,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人认为将是他们这一代的领袖人物。可却被一个庶子和一个没落侯府世子打压, 任何人都该生出阴暗。   哪怕没有生出这样的阴暗——毕竟蔚岚这样的人物,很难让人产生恶感——在林澈死、王家开始和谢魏两家敌对后,也该滋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容华本来是有些不太敢下这一步棋的, 可王曦却主动伸出了手。   王曦帮了容姬。   蔚岚和谢子臣都以为是他放纵的容姬,可事实上一切都是容姬善做主张,他并没有这样愚蠢,一切都是容姬在揣测着他的心思, 擅做主张。这个愚蠢的公主,哪怕践踏着她的尊严,但对于强者的仰慕,始终将她置于对容华又爱又恨的境地。她一面怨恨着他,一面又总在想尽一切办法想为他做点什么,去吸引他的注意。   他知道, 可他不在乎,哪怕他知道她要去挑拨谢子臣和蔚岚,他也只做到了不强加阻拦。一个容姬死了,还有其他人,女人多的是,任何一个女人,他都有办法让她变成狄杰的公主。然而若她成功了呢?   虽然他也知道,她不可能成功。因为在见到谢子臣和蔚岚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两个人是很难拆散的。   蔚岚藏着一个秘密。   容华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   他学的东西极其庞杂,比如辨骨识人这种事,也不是一般人会去学的。可他学了,于是在近距离观察到蔚岚第一眼,他便发现了异样。   后来他多次接近她,也是想要确定这件事,等看到谢子臣的态度后,他就彻底的确定了这件事。   这真是太出乎他意料的事。很早以前他就打过蔚岚的注意,但他想的是如何将这个人纳入账下,成为自己的一员。可当他知道那个秘密后,他就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谢子臣与她之间是无法分割的,这世上除了亲人,哪里还有比夫妻更为亲密的关系?   又比如,他该让蔚岚走远一点。   走到成为这个国家的轴心,再将她狠狠拉下来。   这样美丽惊艳的人,就该捧到顶点,在狠狠拽下来,在她摔得血肉淋漓的时候,一口一口撕咬咀嚼她的血肉,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冲动——对一个女人。这样迫切的想要摧毁她,然后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走到她面前,成为她的唯一。   “王公子,”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了某种冲动,抬起头来,温和道:“您的答复?”   “你让我想一想。”王曦郑重道:“明日在下会亲自送王子离京,到时候,在下给王子一个答复。”   “好。”容华笑眯眯应下,转身离开。   等容华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王曦冷了脸,立刻道:“去长信侯府。”   王曦到长信侯府时,蔚岚在谢子臣怀里睡得正香。染墨敲响了门,冷静道:“世子,王尚书有要事求见。”   蔚岚睁开迷蒙的眼,应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道:“谁?”   “王七公子,王曦。”   一听这个名字,谢子臣就冷了脸色,抱紧了蔚岚,冷声道:“不见!”   大半夜有外男来找蔚岚就算了,孤男寡女要商量事就算了,来的还是最近与他不对付的王曦,谢子臣满是不乐意。   蔚岚知道他是闹脾气,拉开他抱着她的手,将枕头塞进他怀里给他抱着,起身去穿衣服,像哄孩子一样诓哄道:“王曦这么晚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别闹脾气,乖。”   谢子臣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知道蔚岚在朝廷上就是这样的,可是他还是免不了觉得气愤。任谁大半夜抱着媳妇睡着觉,结果媳妇就被其他男人叫跑了,也不免有些火气。   他盘腿坐在床上,手里还抱着枕头,看着蔚岚披着外套走出去,终于忍不住提醒:“把衣服领口再拉高些!”   蔚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得规整的衣服,忍不住有些无奈。   这还不叫高,什么叫高?她以后都蒙着脸出门好不好?   她摇摇头,没理谢子臣,披着外套走到了客厅。王曦在客厅里等候已久,见蔚岚出来,两人客套了两句后,王曦便说明了来意。   “容华想让我当他的内应,”王曦开门见山道:“此事阿岚以为如何?”   蔚岚愣了愣,王曦便将他和容华的对话细细说了。蔚岚听得认真,等王曦说完后,她用手指轻扣着桌面,慢慢道:‘其实他说得并没错,阿曦,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我并不明白,”蔚岚抬眼看他:“你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我?”   闻言,王曦苦笑起来:“阿岚,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你心里,我已经是这样子的人了?”   蔚岚没有说话,王曦抬头茗了一口茶,觉得实在是太苦了。   “阿岚,”他沙哑着声音道:“如果是你,你会卖国求荣吗?”   蔚岚垂下眉眼,已经明白王曦的意思,王曦看她的表情便知道了答案,苦笑着接道:“既然你不会做,为什么你又觉得我会做?”   “对不起,”蔚蓝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阿曦,我向你道歉。是我先入为主,我以为,阿澈的事……你会怪谢子臣。”   “怪,”王曦果断道:“我自然怪他。可是我心里并不是不清楚,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我怪不了他。与其说怪谢子臣,不如说怪的是我自己。归根到底,不过迁怒而已。我明知道阿澈活得不容易,明知道阿澈太执着于他父亲,可那么多年,我却没有阻拦他,也没能帮助他。他的死,我也是推波助澜这个人。”   “阿岚,”王曦垂下眼眸:“王谢两家已经是势不两立的局面,我怪或者不怪谢子臣,其实也早已不重要了。阿澈的确重要,我也的确怨子臣,可这从来不是我与他之间根本的矛盾。谢子臣硬逼死阿澈,于我而言,这是羞辱。”   “他有一句话至少是对的,如果我是他,我就能保住阿澈。就像如果阿澈是你,谢子臣便不会让你死。终究是我无能而已。”   蔚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曾经也是可以倾心相交的人,可在这个话题上,她没有任何发言的权利。   王曦也没为难她,接着道:“我来同你说容华的事,是我想着,如果直接拒绝他,以他的能耐,自然会找上其他人,若是其他人,我们未必能够知道控制,那不妨我答应他,日后再做打算。”   “如此甚好。”蔚岚点点头,接着道:“你打算如何做。”   “若你同意,那我明日便应下此事来。”王曦脑子里将未来的事迅速过了一遭,而后道:“日后,还望魏相多多关照。”   “好说。”蔚岚抬了手:“共为大楚天下,蔚岚义不容辞。”   两人商量了一阵,蔚岚将王曦送出去后,回到了屋中。谢子臣在屋里忐忑不安等了许久了,如今听到蔚岚回来,故作镇定起身道:“他这么晚来,是同你说什么?”   “明日容华要走了,”蔚岚将衣服脱了挂上,随口道:“他来策反王曦,王曦过来同我说了,想假意答应容华,当容华在大楚的间谍。”   “哦。”听到这事,谢子臣毫不意外,蔚岚爬上床来,有些疑惑道:“你不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我本来以为王曦会答应。”蔚岚躺下来,窝在谢子臣怀里说话,谢子臣伸手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淡道:“那你也太小看王曦了。王曦的声誉并非浪得虚名。”   上辈子,王曦死后,有无数与他相熟的人给他写了小传,详尽记录了他的行事作风,谢子臣上一世不曾如此接近过这个人,却自认十分了解他。   “他只是感情用事。”   “林澈……”蔚岚有些无奈道:“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需要他的原谅。”谢子臣淡道:“他原谅,与我也是敌人。不原谅,与我也是敌人。我若对他留半分情面,便会保下林澈。”   蔚岚没说话,她责怪不了谢子臣什么。王谢两家对立,这样的家族之争是难以避免的。长信侯府只是一个小族,不需要争抢什么资源。可王谢两家家族庞大,不是你上就是我上,根本没有什么言和的机会。   为了一个未来的敌人牺牲自己的利益,从来不是谢子臣的作风。   可也不知道怎么,蔚岚心里就有那么几分难过。   “其实我来到这个世界,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读书那一年。”   她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那时候一群少年人在水榭醉酒的时候。   “人总会长大的。”谢子臣摸了摸她的发,温和道:“阿岚,别难过。”   蔚岚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第二日,蔚岚与王曦一同送容华出城。   如同来时一样,容华去也去得极有声势。他善于为人,在盛京这么些时日,已经结交了许多好友,一行人来给他送行,容华同众人一一拜别后,来到王曦面前。   王曦对他恭敬行了一礼,却是道:“改日有空,无论山高水远,必当北赴狄杰,与殿下畅饮。”   容华笑了笑,知道了王曦的意思,抬手虚扶了一把王曦,暗中给他塞过一封书信,笑道:“那在下必将扫榻以待,恭候阿曦了。”   与王曦道别完,容华来到车前,蔚岚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正准备上车,突然同蔚岚道:“魏世子,可否扶在下一把?”   蔚岚没说话,抬起手来,不过是搀扶一把,既然容华开了口,她也不会拒绝。容华将手覆盖上了蔚岚的手,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周边人都离他们离得极远。容华上了马车后,握着蔚岚的手,却是没有放开。蔚岚面色平淡抬头,淡道:“殿下该启程了。”   容华没说话,他半跪在马车前,摩挲着蔚岚如玉的手背,温柔道:“魏世子的手,真是纤纤细手,小巧精致得如女子一般。”   “殿下说笑了。”   蔚岚往后收手,容华却一把抓紧了她,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道:“在下第一次见世子,便觉得世子如女人一般惹人爱怜,心中便生了爱慕之意。”   蔚岚脸色冷下来,冰冷抬眼,迎上对方似乎带着宠溺的笑容。   容华的唇就贴在离她一寸之处,呼吸缠绕在一起,容华握着她的手,眼中带了几分狂热。   “魏世子,”他低哑着声音:“下次相见,在下必当迎世子入我后宫,如何?”   “呵……”蔚岚笑出声来,冰冷道:“殿下怕是没命等到那一天了,就殿下这身子,”蔚岚眼中有了怜悯:“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   说完,蔚岚手上用了力,一掌推了过去,容华不躲不避,低头就亲上蔚岚的唇。   冰冷的唇落在蔚岚面上那一瞬,蔚岚一掌将对方击入马车之中,容华被砸在车壁上,随后急促咳嗽起来。周边侍卫纷纷拔刀,蔚岚面色从容转身,径直离开。   “站住!”   一个侍卫拦住他,怒道:“你对我们殿下做了什么!”   “放……放他走……”   马车里传来容华夹杂着咳嗽的声音,侍卫们虽然心有不甘,却还是收了剑。   蔚岚直接离开,容华叫住她:“蔚岚!”   蔚岚停下步子,容华喘息着,艰难道:“记住我的话。”   记住我的话,蔚岚。   终有一日,我会踏平大楚,践此江山,我要你匍匐在我面前,躺在我身下。   他容华会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要最高的权势,娶最特别的女人。   容华低低笑起来,马车终于启程,蔚岚步入城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同所有人道:“今天的事谁都不能说出去!”   所有人应好,可蔚岚知道,这不太现实。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有些心虚,在外面徘徊到深夜,思索着谢子臣睡了以后,她才悄悄翻墙进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小心翼翼开了房门,蹑手蹑脚探进卧室。   卧室里漆黑一片,谢子臣该睡了。她放心大胆舒了口气,就在这时,灯光猛地亮了起来,伴随着谢子臣冰冷的声音——回来了,玩的还开心吗?   蔚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拔凉拔凉的。   “子臣你听我解释……”蔚岚连忙开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天发誓,是容华趁我不注意做的!”   “哦。”谢子臣面上一片平静:“可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不开心。”   蔚岚:“……”   这么不讲道理,她就没办法了。   于是她只能放个大招,直接扑了过去,抱住了谢子臣。   谢子臣:“……”   蔚岚:“ T T”   后来谢子臣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的蔚岚,认真思索,这种时候,就不该让她进门。   容姬送走之后,谢子臣终于上蔚岚家下聘。   谢家几乎请了当朝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同谢珏一起上门提亲。谢子臣下聘的礼金足足搬了一个早上,谢珏拿着礼单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压着愤怒问谢子臣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谢子臣面色平淡:“借的。”   胡扯!   谢珏气得想跳起来。就谢子臣那个性格,能借到这么多钱?   他压着怒气,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谢子臣如今是整个二房、乃至整个谢家的支柱,只要他愿意,下任家主几乎内定下来就是他,谢珏如今根本不敢和他叫板。憋了许久,只能道:“能借这么多钱,真是有出息。”   “谢谢。”   谢子臣仿佛根本听不懂谢珏的嘲讽,说得十分淡定。   两人在马车里,谢珏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儿子,居然有些紧张,找了个话题道:“你和蔚岚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   “以后要孩子吗?”   “……”   “虽然蔚岚不能生,但是可以过继啊。你大哥家那个孩子都三岁了……”   “我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谢子臣冷声开口:“您不用担心了,我们能生。”   谢珏呆了呆。   怎么生?两个男人?谢珏正还要说什么,长信侯府就到了。   谢珏立刻端起架子,谢子臣不由得有些奇怪,皱起眉头:“你要做什么?”   “你已经被他儿子压了,我不能输!”   谢珏昂首挺胸,说完这句就走了下去。   谢子臣:“……”   他好想解释一下。   他没能拦住谢珏,而魏邵的想法和谢珏也差不多。别人不知道蔚岚是个女的,他却清楚知晓,所以难免有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态,想要摆出岳父的架子来。于是两个人一见面,就开始互相吹牛逼侃大山,气势上一点都不输。   然而谢子臣没有这个心态,只想早点定下来把蔚岚娶回家,于是乖巧得不得了。   魏邵说:“我看中了一只翡翠金丝雀……”   “我明日便派人去买。”谢子臣果断开口。   魏邵说:“在我们长信侯府,女婿见岳父,最开始都得跪着说话。”   谢珏立刻冷笑回答:“我们谢家男儿膝下有黄金……”   “公子!”谢铜惊呼出声,谢珏诧异回头,便看见谢子臣跪在地板上,认真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魏邵:“……”   谢珏:“……”   “只要岳父愿意将魏大小姐许配给在下,在下可以一直跪着说话!”   谢子臣满脸郑重。   他娶蔚岚娶得多不容易啊。挖了桓衡墙角,防了言澜旧爱,又从苏城手里抢人,好不容易用容姬一波神助攻让蔚岚定下心思,如今就这么跪一跪,算得了什么?   魏邵无话可说了。   他只能点头,于是谢家的聘礼总算是抬了进来。   双方家长定下婚期,因为谢子臣着急成亲,于是婚期就定在了最近的下月初五,准备的时间不足半月。谢珏和魏邵一再确认:“会不会太着急了一点?”   “这个日子挺好的。”谢子臣淡道:“我能准备好,岳父放心。”   谢珏:“……”   他大概忘了自己有个爹。   时间定下后,蔚岚得知这个时间,也是颇为诧异。时间如此紧急,两人商量一下,便打算只办这一场婚礼就好。   两人商议了一下婚礼的流程,这一场婚礼办得盛大,面上只能按照正常的走。等挑了盖头让众人离开后,他们两再调换下来,让蔚岚再掀一次谢子臣的盖头。   可商议好后,蔚岚还是有些担忧。   “就这么些时日,怕是喜服都做不好吧?”   “做好了。”谢子臣接了话:“我早就准备好了。”   蔚岚微微一愣,看着谢子臣,颇为诧异道:“你为什么会准备这些?”   谢子臣没敢看她,撇过脸去,面上带了些羞涩,却还是故作镇定道:“以前记了你的尺寸,总想着你若是个女子,能和你成亲就好了。”   蔚岚有些无语,看着谢子臣紧张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准备了多久啊?”   谢子臣没有说话,好久后,夜风吹进来,轻轻拂过两人的面容,仿佛是拂过了心头,泛起微微涟漪。   “很多年了。”   “我想着这一日,已经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爹】   谢珏:“子臣大概忘记了自己有个爹”   谢子臣:“我不需要一个随时要为自己儿子过继儿子的爹。我自己能生!”   谢珏:“你怎么生?”   谢子臣:“我是有媳妇的人。”   蔚岚:“……我以为你这么有出息是说自己能生……” 第103章   婚期定下来后, 两人开始忙前忙后, 同时也将变法的事推上了日程。   当今大楚三大问题。   第一是思想上的, 玄学昌盛,中央不稳。   第二是有关于税赋的。大楚按地计税, 这样一来,首先是大量农田都在世家门阀手中, 王公不税, 这就大量减少了政府应有的税收。王公不税,如今又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 朝廷的军需重负就压到了普通百姓身上,于是百姓苦不堪言, 这样的苦难造就了玄学昌盛的基础,因为在太过艰难的时候,唯有佛学道学这种信仰能让人坚强下去。   第三是政治上的, 如今桓家太过势大,几乎是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而桓衡的性子,怕是个比桓松还要野性的, 从当初先帝想断桓家的粮食,桓衡想都不想就打算另谋出路来看,他的忠诚度比桓松低的太多,蔚岚毫不怀疑,桓衡有一天会越江而来,走进盛京, 拿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当初从北方回来时,桓衡就说过,他会回来。   等他彻底平定了北方,桓家与南方世家,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尖锐冲突。   这三个问题,蔚岚和谢子臣上辈子都尝试解决过,只是蔚岚解决了,而谢子臣更关注在权势斗争上,于是两人有了不同的结局。一个当上了名相君臣和睦意图北伐,一个砍掉了皇帝成为摄政王。   有了上辈子的基础,两人还未辅佐苏白登基时,就已经准备好了改革的方案,早早就交了上去。   一方面推行儒学,太学书目全都变成儒家经典不算,还要所有戏班茶楼不准再讲玄学相关的故事,改为儒学故事,同时国家出钱设儒家讲学的学堂,免费教百姓习字。   另一方面,将度田收租制改为户税,根据人口数量收税,王公、士兵免税,王公以下按一人三斛来计,之前要少上很多。这样一来,王公虽然要交税,但也交得并不多,世家反弹不会太大,但没有田地、却在王公家中做奴役的人,就要开始上税,整体来说,国家财税收入并没有减少,百姓的负担却少了,同时也鼓励了募兵。   在税负的基础上,再精简政府机构,鼓励经商安置多出去的政府官员,又同时少农税增商税……一套套措施下来,目的就是一个——在百姓修生养息的稳定基础上,能实现国家经济的逐步好转。   最后在桓衡的问题上,蔚岚则是打算培养出长信侯府的军队后,和王凝一起联手抗衡桓衡,再借助政治优势,彻底瓦解桓家。   等做完这一切,北伐之日,便可期了。   蔚岚和谢子臣联手将改革建议递上去后,朝廷就沸腾了。围着到底要不要改的事情理论了好几天。如今蔚岚和谢子臣的身份,根本不需要站出来和群臣打嘴炮了,于是静静看着自己的人冲上去和那些臣子们撕咬,默不作声。   而苏白自然是支持的。   这件事对苏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脑子没有问题,自然全力支持。唯一有意见的,也不过就是玄学出身的臣子和保守派。每一次改革,都会有人站出来说改是不行的,蔚岚早已经习惯了。   当年大梁也是这种局面,她的老师太过激进,没有想着换个法子,而是有问题就治问题,上来直接就要求王公以上也要征税,当时世家哪个不是大片大片土地?一点王公要开始缴纳地税,那可就是真金白银大把大把送给国家了。就算是站在改革派的蔚岚,对这个方案,心里也不是不无担忧的。   后来这样的方案在所有人的抗议下失败了,她的老师和师姐师妹们尸身被挂在了城门上,而她因为蔚家高门大户以及提早抽身免于一死。   从那以后她就明白,所有事是有一个度的。等后来她再次变法,终于提出了人头税来,这一次改革终于成功实行,她也如愿得到了一个盛世大梁。   蔚岚和谢子臣在盛京搞着大动作的时,北方局势却是不大平稳。   桓衡的堂兄桓书出任了荆州刺史。   桓家坐拥三州六十万兵马,以一家之力抗衡整个南方世家,如今如果说他们有什么的敌人,那最大的敌人,大概就是他们自己。   桓家的公子没有孬货,这也就意味着个个都想把桓衡拉下来。荆州如此关键的位置,本来是桓衡的人坐着的,谁曾想桓衡的人在上一次战争中死了,桓衡本来是打算将消息压住,自己再挑一个人过去,接任好了以后直接报给朝廷。谁知道谢子臣从探子那里提前得到消息,赶紧给他找事做,让苏白一个诏书火急火燎发给了就在荆州边上当着太守天天想要怎么拉桓衡下马的桓书,桓书也就十分配合拿着圣旨上任了。   等桓衡接到消息时,直接就气乐了,将书信往地上一砸,冷笑道:“谢子臣这个王八羔子,老子当年就该一箭射死他!”   魏华带着面具站在桓衡旁边,斜瞟了一眼书信,而后道:“大人如何打算?”   “他不就是想给我添乱子吗?”桓衡提着鞭子往外走去:“那就来啊!把桓家这群王八蛋解决了,老子就去南方见阿岚!”   话音刚落,一个童音就从院子里传了过来,那小童似乎还走不稳,一面走一面跌跌撞撞喊:“爹……爹爹……”   桓衡出门时,小童刚好跑到他面前,他一把捞起他,漂亮的脸上带了笑意:“哟,现在跑都不摔跤啦?”   “不摔跤,”对方奶声奶气道:“澜澜跑得很远了。”   “阿澜乖,”桓衡眼神温柔下来,叫着那个名字,每一次叫这个名字,就有一种刻骨的温柔在他舌尖缠绕。魏华冷着脸,有些听不下去了,再一次提出自己的建议来:“大人,其实叫桓澜真的不好听。”   “你懂个屁!”桓衡瞪过去,又想起来:“盛京好久没来消息了,阿岚最近过得好吧?”   “探子被谢子臣杀了,新的还没传消息回来。”魏华实话实说,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谢子臣这个人来。论反侦察能力,他真是没见过更强的。这些年桓衡都已经被他杀了四波探子了,时不时就要断一断消息。   “哦。”桓衡有些失落,将桓澜放下来,看着南方,慢慢道:“那年她走的时候,我同她说,我会如她所愿,而后南下寻她。”   “三年了。”   桓衡呢喃:“北方怎么还定不下来呢?”   “这是她的愿望吗?”魏华有些不解,桓衡回了头,嗤笑出声:“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魏华假作不知:“不知道。”   桓衡垂下眼眸:“一个人,我喜欢了很多年却不知道,因为我的软弱和愚蠢推开的人。她曾经想宠我一辈子,可我却以为她早晚会离开我,于是禽兽推开了她。”   魏华很想多问问,可是他怕桓衡怀疑,毕竟他的身份,只是魏熊的侍卫,林华。   桓衡似乎是觉得他听不明白,于是笑了笑,眼中有些苦涩:“她希望我能和她一起光复汉室,剑指北国。等我安顿好桓家,彻底掌握这六十万军,”桓衡端起茶杯,冷道:“我就去见她。”   “见到了,”魏华终于还是开口:“大人又能做什么呢?”   桓衡没有说话,很久后,他终于道:“阿华你知道吗,她喜欢我,她说过,她其实是想过宠我一辈子的。可是我让她伤心了。”   “我希望她原谅我。”   “她走的时候,同我说她为我做的一切,告诉我该做一个怎样的人,那时候我就在拼命想,我为她做过什么呢?我能为她做什么呢?她凭什么原谅我呢?”   “然后我想明白了,阿华。”   “等我满身荣耀回去的时候,我能给她想要的一切,那时候她要什么,我让她选。她宠了我六年,那我回宠她一生。”   “如果,”魏华艰难出声:“她不需要了呢?”   桓衡愣了愣,魏华接着道:“如果她不喜欢你了,或者是爱上了其他的人,大人,你要怎么办?”   桓衡没说话,好久后,他终于道:“我不知道……”   “如果他是个女人,那我抢了她……大概就能得到她了。可她是个男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想逼死她。”   魏华:“……”   “女人和男人……”魏华忍不住道:“到底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吧。”桓衡想起唐莫,哪怕唐莫用生命给他上了那么一课,他对女人,也只能是改观那么一点点。他想,一个女人,始终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们会拥有孩子。当一个女人拥有孩子,那个让她拥有孩子的男人,大概就不一样了吧。   就像唐莫,哪怕是有着家仇在前,在最后生下桓澜的时候,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去的。   蔚岚总觉得若水和自己的母亲对他父亲没有半分情谊,可下人和若水,却都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   桓衡认真思索着,而魏华却是明白了。   完了。   他心里琢磨着,面对桓衡这种脑残,蔚岚是女人这种事,大概一辈子都不能让他知道。   桓衡想着事情,桓澜在一旁叫着他,桓衡让奶娘将桓澜抱出去,没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报信声:“大人,盛京的信。”   “拿过来!”   桓衡开心出声,信使将信奉上来,桓衡看了一遍后,面色冷下来。   魏华直觉不好,小心翼翼道:“大人?”   桓衡没说话,他将信扔下后,直接道:“让人准备行李备马,我要去盛京。”   魏华大惊,连忙追上桓衡,着急道:“大人,此刻桓书刚刚上任,您就这样走了,荆州不管了吗?!”   “不要了!”桓衡怒喝出声:“蔚岚都要成亲了,我要什么荆州!”   魏华微微一愣,桓衡清点了人,随后还是吩咐了自己的亲信:“让荆州的人盯紧桓书,找条条框框限着他,先磨一磨他的锐气。我五日就回来。”   哪怕口头上再冲动,他也不是当年不管不顾的桓衡了。   听到蔚岚要成亲,魏华也坐不住了,见桓衡是下了决心要去盛京,赶忙跟上桓衡,着急道:“大人,我也去吧!”   桓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从管家那里接过行李,便起身赶了出去。   魏华和桓衡驾马往盛京方向奔去,冬天的幽州十分寒冷,风都像刀子一样,桓衡面色不改,淡淡同魏华开口。   “她离开北方后,我独自走过了她在北方时所有的脚步。有人告诉我,在我答应唐莫那天,其实她正一路向幽州赶过来。”   “我想她也许是想阻止我。”   “可是她没来得及,”桓衡语气淡淡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自己的话,比这冬日的北风还要刺骨,他控制了所有情绪,麻木道:“可我希望我赶得及。”   魏华愣了愣,他其实一直是不太喜欢桓衡的。当年蔚岚护送他来北方时候,他就说过,如果桓衡敢辜负她,他一定宰了他。而后,他真的辜负了她。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桓衡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居然头一次有了那么些怜悯。   他多想和他说,你赶不及了,桓衡。   因为很早很早以前,在三年前,她决心离开北方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出来,他只能陪伴着桓衡一起,往那遥远的盛京赶去。   ****   两方人马为了新政的事情吵吵嚷嚷了大把半个月后,很快就迎来了蔚岚和谢子臣两人的婚礼。谢子臣作为谢家顶梁柱,席面有几百来桌,而蔚岚人脉也是极广,两人合计合计后,粗略一算,大概是有五百来桌。   两人思索了一下,若真的摆了这么大的架势,怕是要惊动天子,这不是喜宴,这是一场足以撼动盛京政权的政变。于是两人删删减减,最后只摆了一百桌。   成亲前一天晚上,谢子臣极其有觉悟回了谢家。当天晚上一晚上没能睡觉,翻来覆去想着蔚岚。   谢铜有些不耐道:“公子,想见就去见吧。”   “不行,见面不吉利。”谢子臣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赶紧睡觉了,不睡觉的话明天不能当一个最好的新郎官。   然而他怎么都睡不了,想了又想,终于决定去见一下蔚岚。   他大半夜翻了墙,爬到蔚岚窗户口,里面灯火亮着,蔚岚似乎也是没睡。他的身影落在窗户上,蔚岚正在试嫁衣,抬头看见了那个影子,便忍不住笑了。   “子臣?”   说着她给了染墨一个眼神,就要让染墨去开窗,染墨一动,谢子臣便道:“不要开窗,老人家说,见面不吉。”   谢子臣想来是不喜欢信这些的,然而这一次,他却容不下任何差池。   蔚岚其实心里也很紧张,谢子臣这么说,她自然也就不强求,将染墨挥退后,她走到窗前来,靠在窗户上背对着谢子臣道:“子臣来做什么呢?”   她挽了女子的发髻,从背影可以看到,她穿着女子的衣衫,腰身用腰带系紧,可以从影子上看见那婀娜的线条。   谢子臣光是看着这个影子,就想象出了那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场景。   这个人身体的每一寸他都曾触碰,都曾亲吻,他太清楚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么完美。   他勾勒着她的线条,忍不住将手覆了上去,触碰到那人纤细的背。蔚岚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提了声音:“子臣?”   “我想你了。”   他沙哑开口,声音里夹杂着情yu,蔚岚反应过来,低低笑了起来:“所以睡不着了?”   “我有些紧张,阿岚,”谢子臣实话开口:“我怕我明日表现不好。”   “谢大人,”这一次,蔚岚是彻底笑出声来:“您可是曾经当上摄政王的人啊,成亲而已,这么小小场面,算得上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蔚岚却也是明白谢子臣的情绪的,别说他,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安。   可她惯作平常,而且谢子臣已经很紧张了,她不能让他更紧张,只能这样轻松安慰。   谢子臣听着她的话,垂下眼眸。   “不一样的,”他淡然开口:“阿岚,你比那些都重要。”   他可以从容耍弄心机手腕,可以淡定将性命豪赌,可是他做不到在和这个人成亲前,能泰然自若仿若无事。他怕出一小点岔子。   他费尽心机等了这么多年,在这个人身边耗费了整整近五年时间,他终于要得到这个人了,最后的关头,他容不得半点变数。   蔚岚听着他的话,心里暖暖的一片,她忍不住说:“子臣,闭上眼睛吧。”   “嗯?”   “你看不见我,就不算见面了。”   谢子臣愣了愣,随后便感觉窗户被打开来,谢子臣下意识闭上眼睛,蔚岚也闭着眼睛,然后摸索着凑了上去。   他们谁都没有张眼,蔚岚闭着眼睛,踮起脚尖,亲上了他的面颊,然后游离摸索,吻到了他带着凉意的唇。   她的舌头又软又滑,同他的舌头缠绕在一起,他忍不住乱了呼吸,握住她被勒紧的腰身,一把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到窗台上,任他亲吻个够。   蔚岚手搭在他脖子上,他的手握在她的腰间,两人闭着眼睛吻了许久,谢子臣终于有些受不了了,拉开来,沙哑着声音道:“明天我来接你。”   “嗯。”蔚岚调整着呼吸,谢子臣的手紧握着她的腰,不敢移动半分。   “阿岚,”他沙哑道:“明天来,我一定要了你。”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谢子臣说了什么,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啊,”她坦荡出声,见唇附在谢子臣耳边,拉长了声音道:“蔚岚第一次见谢公子,就有这个念头了。”   谢子臣红了脸,推了推她:“回去吧,天凉,别受寒了。”   “你也是。”   蔚岚亲了亲他,便跳回了屋里,关上窗户。   谢子臣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儿,感觉身体的反应消下去后,这才转身离开。   大概是见过了对方,两人终于没有失眠,老老实实睡到时辰后,两人各自起身来。   蔚岚穿上了火红色的嫁衣,这身嫁衣裁剪得极为别致,腰身很高,胸前半遮半露,显得人胸大腰细腿长。对此蔚岚觉得很满意,她就喜欢这种能让她充分展现女性魅力的衣服。   但谢子臣喜欢蔚岚穿给自己看,不代表也喜欢她穿给别人看,于是在入洞房前,谢子臣特意拜托了染墨,让她帮蔚岚把衣服拉高一些,不该露的地方不要露半分。染墨理解谢子臣的担心,于是一直在提醒蔚岚,不要在成亲的时候让谢子臣发火。   蔚岚对此表示理解,于是没有把衣服拉得太低,老老实实拉高了领子,什么风光都看不到。   为了不让人怀疑,蔚岚忍住没有把大梁的习俗搬过来,于是只能看着自己穿好嫁衣、画好妆以后,魏老太君来给自己梳头发。   “一梳梳到底,二梳梳白头……”   魏老太君一面梳头,一面念叨,然后忍不住红了眼眶。旁边魏邵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蔚岚有些无奈了,只能宽慰道:“我日后还是长信侯府的世子,你们不用如此的……”   “你都要嫁人了!”魏邵提醒她:“你就不能让我难过一下?”   “父亲,”蔚岚这一分钟终于有了一种魏邵是自己爹的感觉,她亲爹也是这么爱哭的。她耐心的道:“是谢子臣嫁过来,你不必这么伤心,他爹都不哭。”   魏邵不说话,他不阻止女儿意淫。   蔚岚梳着头发时,谢子臣也准备好了。   他向皇帝请了圣旨,特意清了今日他要行的官路。从他出行前开始,红毯就从谢家朝着长信侯府,长信侯府朝着他们成婚的府邸—— 一座在郊外的宅子,一路滚了过去。   谢子臣一身红衣金冠,衬得本来就肤白目深,站在谢府门外,阳光落到他身上,其形其色,俊美如妖。   周边有许多人来凑热闹,前来观看尚书令大人的模样,此时骤然得见,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能嫁得尚书令大人,”一个女子惊呼出声:“此生无憾矣!”   谢子臣翻身上马,也没顾上周边百姓的躁动,克制住自己狂奔的心态,朝着长信侯府稳步行去。   他要去接蔚岚了。   他马上,就要有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子臣有话说】   谢子臣:“我警告你们,以后不要欺负我,不要说我坏话,不要说我不好,我马上就是有媳妇的人了。”   读者:“就骂你你要怎样?”   谢子臣:“我媳妇会打女人。”   读者:“降维攻击,尝试过没有?”   蔚岚:“这大概要玄幻文的主角来尝试一下了……我古穿频道的女主做不到。” 第104章   谢子臣行到长信侯府时, 蔚岚已经穿整好。她跪坐在大堂中央, 静候着谢子臣, 一身火红的嫁衣,被她穿出一派君子风度。   染墨拿着红盖头, 艰难道:“世子……不,小姐, 你把盖头盖上吧, 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啊……”   “是啊。”魏邵也道:“你一个女儿家,这像什么样子?”   “宾客都还没来, 你们着什么急?”蔚岚嗤笑了一声,厌恶看了一眼红盖头, 转头看向门口。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喧闹之声,侍卫冲进来道:“来了!新郎官来了!”   “来了!”魏邵激动出声, 同蔚岚道:“阿岚,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蔚岚点点头,她心中大喜, 知晓是谢子臣来了,面上仍旧故作镇定。   然而过了片刻,还不见谢子臣来,蔚岚不由得着急了,皱了皱眉头道:“他们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还没来?”   “小姐你别着急,”染墨见怪不怪道:“姑爷进来前都是要被刁难一下的, 您就坐着等吧。”   “要为难新郎官?”蔚岚大怒出声:“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亲自去接!”   “冷静一点!”染墨一把抓住蔚岚,着急道:“小姐,你冷静一点,你能不要这么恨嫁吗?就这么一会儿就等不了?”   “废话!”蔚岚愤怒出声:“我娶男人我能不着急吗?你别拦我了,我去接他。”   “不行,”染墨立刻道:“世子,我这就出去让他们放姑爷进来,你别出去,你出去,今天魏谢两家的脸就不能要了!”   蔚岚僵了僵,心里焦急不已,一想到谢子臣居然被他们为难在长信侯府外,就觉得格外愤怒。她在长廊走了两步,看见染墨还站在这里等着她,立刻出声:“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去接人啊!”   “哦。”染墨撇了撇嘴往外走去,才走了两步,蔚岚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谢子臣的声音:“阿岚!”   蔚岚豁然抬头,还没看见谢子臣,就被染墨眼疾手快一个红盖头扔在了头上。   蔚岚:“……”   她什么都看不到,就听见马蹄声渐近。蔚岚呆了呆。   马蹄声?   长信侯府里有马蹄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拦腰抱起,悬空拉到马上。   红盖头被风吹得扬起,那俊美公子抬手一握,就将红盖握在手里。他一手拉着缰绳,被他抱上来的美人倒在他手上,呆呆看着他。   谢子臣微微一笑,笑容间带了几分风流疏狂之意,仿佛哪家浪荡公子,窃玉偷香。   这笑容惊艳了蔚岚,她眼一眨不眨注视着谢子臣,而对方拿着盖头的手腕一抬,盖头便重新落到了她头上。   红色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蔚岚黑了脸,谢子臣一手抱着她的腰,驾马就往外冲去。蔚岚知道是到了外面,压着火气抬手压住了盖头,抱着谢子臣的腰,将脸埋在谢子臣的胸口,做出小鸟依人的模样。   这样子让谢子臣心中越发欢喜起来,他驾马冲出长信侯府,朗笑出声,对后面追赶着他的魏邵道:“岳父大人,小婿这就带着阿岚过去了!”   “王八羔子!”   魏邵提着刀追出来,怒吼道:“给我规规矩矩放进花轿去!”   听到这话,谢子臣拉住缰绳,而后翻身下马,抬出双手,同蔚岚道:“来,阿岚,跳下来。”   蔚岚看不见外面,却是压着盖头,毫不犹豫就翻身跳了下来。谢子臣一把接住她,大步走到花轿边上,将蔚岚放下,送着蔚岚进去。   蔚岚花轿门关上,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谢子臣来到长信侯府时,魏邵一心想给他点颜色看看,想着谢子臣世家公子出身,就干脆让士兵们列出阵来,死活不让谢子臣进去,说要他闯三关。   大家都以为谢子臣要老老实实闯关,结果却不想对方直接驾马冲了过去,一路冲进府中,就将人直接抢了出来。   这件事刷新了所有人对谢子臣的认知,围观的人终于知道,谢家四公子,原来是个这么狂浪的人物!   那抱着美人驾马而出,面上笑容风流肆意的模样,不输京中任何一个风流公子。周边少女们都看的心跳加快,忍不住羡慕起那个被娶的魏家小姐来。   而被羡慕的魏家小姐,一进花轿,就撤掉了盖头,脸色难看至极。   如果不是说好要给谢子臣脸面……   她一面欢喜,一面崩溃,欢喜终于成亲了,崩溃成亲这个仪式,也太荒唐了!   她蔚岚居然有嫁人的一天!   虽然商量好是商量好了,可真的盖上盖头的时候,蔚岚有了一种莫大的屈辱感。尤其是那红盖头遮着她的视线,要让她将一切交给谢子臣的时候,她感觉这简直是对未来某种生活的巨大暗示!   你说这里的女人怎么能不软弱?每一件事都在暗示她们要把自己交给男人,托付男人,比如这个红盖头。   对此,染墨表示——世子,您想得真多。   一个红盖头,都能引申出女权来。   花轿摇摇晃晃,晃了整整一个上午,这才到郊外。宾客们早已到了,谢子臣在众人哄笑中踢开了轿门,而后将花球红绸带子的一端交到蔚岚的手里,他看着盖着盖头,安静坐在轿子里的蔚岚,心里早就化成了一片,声音都不敢提高,怕惊着了那个精巧的人,温柔道:“你拉着带子,我拉着另一端,你跟着我。”   “嗯。”蔚岚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带了些不满。谢子臣当然知道她的不悦,低笑出来,直起身牵着蔚岚走到门前。   周边宾客们都在哄闹,侍女们撒着花从他们头顶落下,两人来到火盆前,听得礼官说了吉利的话,谢子臣一把抱起蔚岚,跨过火盆,而后就不愿放下了,直接抱着就往里走。   王曦大笑起来:“怎么,谢兄,抱新娘子抱上瘾了?”   听得王曦的话,所有人哄堂大笑,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勾着谢子臣的脖子,居然就有了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道:“放我下来,这成什么样子!”   “不放。”谢子臣笑着出声,随后看向王曦,漂亮的凤眼一挑,骄傲道:“抱新娘子哪有嫌时间长的,王兄,等你有夫人就懂了!”   王曦面色一僵。   炫耀!   这是赤裸裸的炫耀!   看见王曦吃瘪,谢子臣朗笑出声。   众人从未见过谢子臣这样狂浪的样子,丝毫不掩自己的喜悦与开心,便就是谢珏都忍不住同魏邵感慨:“他真的很喜欢魏世子。”   魏邵不愿搭话,扭过头去:“哼!”   魏邵的态度激怒了谢珏,谢珏冷笑出声,不屑道:“呵。”   魏邵:“哼!”   谢珏:“……”   从未见过这样幼稚的人。   谢子臣一路抱着蔚岚进了礼堂,一路都是起哄声,女子们窃窃私语,都不由得有几分羡慕。到了礼堂,谢子臣将蔚岚放下来,谢珏带着妻子坐到主座上,宾客们各自坐下,蔚岚和谢子臣分开站好,而后礼官正准备开口,谢子臣突然道:“等一下!”   蔚岚皱了皱眉,所有人亦是疑惑,谢子臣转头看着蔚岚,眼里全是柔情,朗然开口道:“拜堂之前,子臣有些话想与魏小姐说。”   礼官看了一眼谢珏,谢珏哪里敢打这个儿子的脸?点了点头,礼官便停了下来,朝着谢子臣点了点头。   谢子臣恭敬行了个礼,随后看着蔚岚,有些紧张道:“子臣自幼就想,此生宁愿孑然一人,也不愿将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子臣对魏小姐一见倾心,情入骨血,此生将一心一意,为魏小姐守身如玉,今日许诺在此,还望各位同僚共证此言。他日我谢子臣若负魏小姐半分,愿得天下骂名。”   听到这话,满堂皆惊,在这样多人面前坐下这样的许诺,若是违背了,那是事关他谢子臣一生名声的事。这绝不是两人在一起给女子的甜言蜜语,而是真正的许诺。   当世哪个公子没有几房姬妾?就算不纳妾,也是蓄养了许多歌姬,而谢子臣却是……还没拜堂,就做下守身如玉的许诺了?   众人惊得不敢言语,而谢子臣握着红绸的手却是因为紧张有些发抖,他注视着面前无法饰物的女子,紧张道:“魏小姐,你能以同样的心意,对待在下吗?”   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可这并不代表他谢子臣不想要一份对等的感情。   他从来不敢将蔚岚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子,他没有想过要其他女人,他怕的是蔚岚想要其他男人。   蔚岚听得他的话,猜透他的心思,忍不住勾起嘴角。   “好。”   她开口出声。   一块巨石从谢子臣落下,他听到对面人郑重道:“谢子臣,今生今世,我不负你。”   等了这样久的话,有多欢喜,就有多委屈,谢子臣骤然红了眼眶,阮康成推了推王曦,有些不可思议道:“王曦,我没看眼花吧?谢子臣是不是要哭了?”   王曦有些无奈,用扇子推了一下他:“安静些,也不看看什么气氛!”   谢子臣红着眼,板着脸,压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转过身同礼官道:“可以拜堂了。”   礼官有些无奈看着谢子臣,安抚道:“年轻人,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   “不好意思了。”既然大家都看出来了,谢子臣坦荡一笑,干脆道:“在下真的,太喜欢魏小姐了。能娶到她,是在下一生最幸运的事。”   够了……   在场所有人都在想。   怎么会有这么爱秀恩爱的人!   礼官也有些无奈,赶紧让他们准备好,而后唱喝出声:“一拜天地——”   谢子臣收起表情,带着蔚岚一脸郑重转过身,朝着外面拜了下去。   苍天厚土,见证他们。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恭敬朝着座上谢珏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对方,谢子臣注视着对面的人,片刻后,两人缓缓弯下腰去。   很高兴遇见你。   很幸运遇见你。   “送入洞房——”   两人直起身那瞬间,众人欢腾挤攘。谢子臣连忙一把护住蔚岚,扬声喝退众人:“闹什么闹!不要挤着她!”   蔚岚和谢子臣拜堂的时候,桓衡还在路上。   他已经星夜兼程赶路了,可这条路这样漫长,他不眠不休,都赶不上。   众人都有些撑不住了,此时离盛京还有一百里,今日怕是赶不上的。   “大人!”魏华是和其他士兵换着赶路睡觉,基本都是一个赶路,一个就趴在马上睡觉,精神比一直没有睡觉的桓衡好很多,他看着面色苍白的桓衡,忍不住劝阻:“歇歇吧,这样不行的。”   “不行,”桓衡果断拒绝。他头发散了,眼里全是血丝,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干裂开来,他一说话,声音都是哑的:“她要成亲了,我要赶过去,我一定要赶到……阿岚……”   “桓衡!”魏华见他身形摇晃起来,赶忙一把拉住桓衡马的缰绳,怒喝出声:“咱们赶不到了!”   “赶得到!”桓衡提高了声音,怒道:“你给我让开!”   “现在离盛京还有一百里,”魏华冷静道:“就算你不眠不休,你也赶不到。大人,您休息一吧。”   “不行。”桓衡拼命摇头,不断道:“我不能休息,阿岚在等我……我不能休息……”   说着,他虚弱打了一下马,就要离开。然而马跃起的瞬间,他立刻双眼发黑,手也没有了力气,当场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大人!”   众人惊呼出声,魏华立刻翻身下马去拉他。桓衡头被磕出血来,他的意识有些不清了,却还是胡乱抓着魏华,不断道:“我要去盛京……带我去盛京……”   “桓衡……”魏华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然而这个人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出来,恳求道:“我求你了,带我去吧,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阿岚啊!”   他的眼泪混合着血一起落下来,他死死抓着魏华,反反复复叫那个名字。   “阿岚……阿岚……”   魏华抿了抿唇,片刻后,将人提了起来,直接扔到马上,同众人道:“你们休息一下,我送大人过去。”   “林将军……”侍卫有些迟疑:“大人还是先治伤吧?”   “有些事不做,”魏华面色一片淡然:“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对方愣了愣,魏华马鞭一扬,便朝着盛京继续赶去。   他明白桓衡。   如果你曾深爱一个人,你大概就知道这样的感受。   听到她要成亲,要嫁给另一个人,大概是不顾一切,披星戴月,也要去见她。哪怕阻止不了,哪怕赶不到。   可是总是想,至少要努力做过。至少拼尽过一切,去触碰过那个人。   魏华带着桓衡一路往盛京奔去,谢子臣则在酒席中同众人豪饮。   他心里是有些怕的,洞房花烛夜,他有那么些担心。   而蔚岚在回房之后,便立刻掀了盖头,同染墨道:“快把东西拿出来!”   “什么?”染墨愣了愣,蔚岚提醒道:“书。”   染墨立刻想起来,从胸口将春宫图抽了出来,蔚岚开始认真翻阅起来,一遍遍复习。染墨有些不好意思了,委婉道:“那个,世子,这个你不用管了,到时候谢公子会的……”   “不行。”蔚岚立刻道:“我怎能能不行!”   染墨:“……”   蔚岚不理会染墨,她争分夺秒复习着课程。   将上辈子这辈子学的都复习了好几遍后,外面终于传来吵闹的声音。染墨赶忙道:“小姐快坐回去!!书别看了!”   蔚岚立刻将书扔给染墨,然后将盖头盖回头上,端端正正坐着。   谢子臣被王曦们一批人簇拥着进来,到了门口,谢子臣就把所有人一推,借着酒劲摆着手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看,只有我能看。”   “别啊……”王曦和阮康成带着大家推攮着要进来,谢子臣直接蛮力将众人往外一推,就把门关上了。   王曦们站在门口,酒醒了一些。   “又不是没看过。”王曦有些懵逼,谢子臣那个脾气绝对不会娶其他女人,今天蔚岚又不在,用脚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雨水他摸了摸鼻子,同阮康成道:“走了,小气鬼。”   “走了走了。”大家招呼着,逐渐散了。   等所有人散了,谢子臣才有些紧张回过头来。   谢家的仆人和染墨都站在一边,染墨从丫鬟手里将挑杆端过来,站在谢子臣面前,恭敬道:“姑爷,挑盖头吧。”   谢子臣点点头,拿起挑杆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抖。   蔚岚等了一会儿,见谢子臣没动,不由得皱起眉头:“子臣?”   她还等着挑谢子臣盖头呢!   谢子臣听蔚岚催促,应了一声,鼓起勇气,慢慢挑开蔚岚的盖头。   今日在马上就已经有了惊鸿一瞥,然而此时此刻,将盖头挑起来时,谢子臣却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灯火下的女子上了妆,眉眼显得更加鲜明美艳,肤色在灯火下莹白如玉,没有半点瑕疵,一双眼似笑非笑,似如宝石珍珠。   这是一种混合了男女特性的美,在这个人身上,坦荡和美艳巧妙融合在了一起,那凤眼微微一挑,就看得整个人都酥了下去。   谢子臣不敢再看,转过头去,沙哑道:“喝交杯酒吧。”   “等等。”蔚岚站起来,将谢子臣按了下来,将放在盘子里的喜帕给谢子臣盖上。   谢子臣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环节。不由得内心有些微妙。   蔚岚用挑杆将喜帕挑开,看见灯火下穿着喜袍的谢子臣,他垂着眼眸,看上去格外温和乖巧。   蔚岚心软成一片,温柔道:“子臣,我会对你好的。”   谢子臣立刻应下:“嗯。”   对于借着乖巧讨便宜这种事,谢子臣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退下吧。”蔚岚朝着仆人挥了挥手。都伺候惯了的人,众人立刻明白了这对新人的意思,留下两个人在屋里。谢子臣站起身来,同蔚岚一起走到桌边。蔚岚给谢子臣倒了酒,两人端起酒来,注视着对方。   “谢子臣,”蔚岚看着对方沉稳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开口:“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   这世界渣男太多,遇到一个谢子臣不容易。   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却是笑了:“我也是。”   两人交杯而饮。谢子臣微微抬眼,就看到蔚岚纤长白皙的颈。   她没有装假喉结,随着饮酒的动作,皮下有小小的凸起随着上下而动,有酒顺着她的唇流落下来,滑进颈部,落入那微微凸起的沟里。   那地方经过谢子臣努力耕耘,终于初见成效。   谢子臣知道她的滋味,看见这样的场景,眸色不由得深了。   而蔚岚也在偷偷打量着他,见他一脸正经看着自己胸前,她便能想起这人在床榻上孟浪的样子,不由得情动起来。   她忍了好几年,以前装男人时候忍着,后来为了成亲给他一个名分接着忍着,忍到今天,她终于不用忍了。   酒入咽喉,最后一滴饮尽,蔚岚直接将人一勾,转身就坐了上去。   谢子臣从善而流坐下,扶着那人的腰,迎上对方的唇舌。   两人极快拆着对方的发饰,解开对方的衣服,谢子臣有些耐不住,将人直接抱起,往床上一扔。   蔚岚在一片红色中敞开来,肤白如玉,头发散在两边,脚微微勾起,抬眼一扫,无尽风流。   谢子臣呼吸一窒,对方抬起脚来,勾走他的腰带,同时让他看到无尽春光,含着笑道:“在下听闻今日谢四公子狂浪得很,不知当真否?”   “当不当真,”谢子臣盯着床上敞开喜袍,艳丽如妖的人,沙哑着声音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哦?”蔚岚起身将人一拉,对方倒在床上后,迅速翻到那人身上,她低头靠近他,发丝落在他脸上,她一把撕开了他最后一层衣衫,温柔道:“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第105章   话音落下, 蔚岚就低头吻了下去。蔚岚的舌尖与他抵死缠绵, 让谢子臣立刻有了反应, 蔚岚细细密密吻着,谢子臣翻过身来, 压着蔚岚,揉捏着她, 从唇齿之间露出声来:“我来, 你会疼。”   蔚岚抬腿示意不满,谢子臣一把按住她修长的腿, 抬起头来,早已化入浓墨一般的眼低头瞧着她, 沙哑着声道:“好阿岚,嗯?”   那一声嗯又软又性感,让蔚岚瞬间头晕目眩丢盔弃甲, 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   没有想象中尖锐的痛楚,大概是前戏做得太好,蔚岚就只觉得有那么些微不足道的疼,而后便感觉一个硬物塞了进来, 填得满满荡荡,也就是冲进去那瞬间,一股热流喷了进去。   蔚岚震惊抬头。   谢子臣艰难撇过脸去。   “对不起……”谢子臣红着脸,觉得丢脸到了极致:“太舒服了……”   蔚岚想笑,却是硬生生憋住了。她抬起身子去吻他,小舌灵巧舔过他的唇舌, 小声道:“这有什么呀?不是还有好多次吗?当初怎么说的?”   她起身来,笑着道:“咱们要在这里干上几天几夜,我要让你欲生欲死,让我们家子臣知道,什么是人间极乐。”   男人的喘息和声音是完全无意识的发出来的,和平日那清冷的调子完全不同,带了那么点软软糯糯的味道,一声一声“嗯……嗯……”十分自然。听得蔚岚忍不住加快了动作,想要让对方再多发出点声音来。   蔚岚哪里见过谢子臣这样放肆的模样。谢子臣抱着她,只觉得在这温柔乡里,溺死也是愿意了。   谢子臣和蔚岚及时行乐时,魏华终于带着桓衡正在往盛京赶去。   夜风将桓衡吹醒。桓衡趴在马背上抬起头来,就看见魏华的脸。   “林华?”   “大人。”魏华目不斜视,直接解释:“我送您去盛京。”   “何时了?”   “子时。”   “还有多久到?”   “不到半个时辰。”   桓衡没有说话,夜风刮得他觉得有些冷。他的伤口凝了血,趴在马背上,许久后,慢慢道:“我来不及了,是吗?”   子时了,他们大概已经洞房了吧。   魏华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冬日盛京的冷与北方的冷不太一样。北方的冷大开大合,直来直往,就是随着大风而来,像在抽你耳刮子一样,一巴掌一巴掌抽过来,扛得住,那就没事了。   可这盛京的冷不一样,盛京的冷从来都夹杂着无法看见的水汽,没有什么大风,也没有什么痛意,只是无论你穿多少衣服,都会悄无声息的爬上你的身躯,彻骨寒心。   就像那盛京的人一样,她从来没有责备他,就连走,都都走得那样温柔,没有伤害过他半分,可是却总是能以这种,看似与他无关的方式,让他疼得防不胜防。   无论他穿多少铠甲,做多少准备,都扛不住她用那温柔缠绵,又慢又缓的让人疼到骨子里去。   他微微抽搐,魏华斜瞟了他一眼,淡道:“大人,还去盛京吗?”   “去。”桓衡咬牙出声:“我来都来了,怎么能见都不见就回去?”   “大人,”魏华淡道:“您敢见她吗?”   敢吗?   三年窝在北方,真的只是为了所谓平定北方内乱才不来见她吗?   当年他还是少年,他想她,就不顾一切千里迢迢去了盛京。如今他大权在握,谁都管不住他,他想一个人,怎么就再没了这种勇气呢?   魏华的话落在他心上,让他浑身一抽。   他不敢见她。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掩盖当年的事实。   是他先辜负了她。   “那年也是这样的。”   他悠悠回想起过去来,这让他心里舒服一些:“那天晚上她从华州回来,不眠不休。她为了我去找粮草,我留守在城里。”   “那时候我很害怕,也很痛苦。我被唐家人欺辱的时候,我满心满意都在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离开了阿岚,我就像个废物一样,连唐家都要在踩在我的脸上呢?”   “是我太无能了,是我太依赖阿岚了。阿岚早晚会离开我的,当她离开我,我就一无所有了。”   “我不能再这么依赖她,也不能再这么迷恋她。”   “我怕我动摇,我太清楚知道自己的脾气了,我怕我见到她,她一开口,我就会像小狗一样蹭过去。于是我和唐莫成了婚。那时候我想的都是她,我一心一意想着,要是阿岚是个女人多好啊。这样她就可以独属于我,我也不用担心她会离开我。”   “大人,”魏华忍不住出声:“无论魏世子是不是女人,她都不可能独属于任何人。”   “是吧……”桓衡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来了。唐南楼同我说,她在门口站了一晚上。”   “她很难过吧?”   桓衡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同我一样,难过吗?”   魏华没说话,他听着桓衡描述着当年,忍不住有种想把这个人从马上扔下去的冲动。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魏华忍不住开口:“那大人如今过去,还有什么意义?”   桓衡没有说话,许久后,他慢慢道:“不把她经历过的痛经历一遍,”桓衡眼中有些茫然:“我又怎么敢去见她?”   他辜负她,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偿还她。   他只能想,把她走过的路走一遍,把她经历过的疼都疼一遍。这样惩罚过自己后,他才能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有资格说那么一句:“阿岚,我回来了。”   他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只是道:“去吧,去见见她。”   魏华没有说话,打马带他入了京,两人到了谢子臣在郊外的宅子,只见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刺得桓衡眼疼。   “你在这里候着。”桓衡吩咐他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魏华应了声,看着桓衡攀墙进去。府里没有任何反应,魏华摸着下巴想——该提醒妹妹,侍卫要换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谢府的侍卫,桓衡的武艺本来就是一等一的,躲个侍卫,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翻墙来到主院,便听到了谢子臣的声音。   两人似乎十分激烈,蔚岚叫着声,谢子臣似乎用手去捂了她的嘴,让蔚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别乱叫,”谢子臣压着声音道:“再叫就射了。”   桓衡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捏紧了拳头,想拔剑冲进去。   蔚岚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清冷沙哑的声音带了妩媚:“子臣真美,能娶到子臣,真是在下平生大幸。”   她的声音让桓衡瞬间就有了反应,然而言语却让桓衡心里密密麻麻疼起来。   他反复告诉自己,没事的,床上的话,哪里当得真。   阿岚喜欢他,阿岚真正喜欢的是他。当年阿岚抛弃一切去北方,阿岚辛辛苦苦辅佐的,是他。   谢子臣不过就是他不在时候阿岚一个替代品而已,等他赎了罪,等阿岚原谅他,阿岚就会回到他身边来。   难过是吗?痛苦是么?   没事的,当年阿岚也是这么过来的。   桓衡大口大口呼吸,趴在屋檐上,听着里面的声音,整个人脑子嗡嗡的。   他想走了,他一刻都不想留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仿佛是在凌迟。   然而每次这个念头涌上来,他就会想起来,那年蔚岚也是这样,站在门口听他和唐莫的声音的。   他胸腔里无数情绪翻涌,他想拔剑,想冲下去,想去制止这一切。   可是不行,当年蔚岚没有这样做,他也不能。   他要走完她走的路,尝过她尝过的痛,才有资格,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真的好疼。   桓衡蜷缩起来,捂住自己的胸口。眼泪落下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十岁那年,被冻在雪里,大雪冷得他瑟瑟发抖,彻骨寒心。   可这一次不会有人再来找他,也不会有人将他身上的冰雪抹去,背着他从风雪里走出来。   他红着眼眶,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周边的声音都变得格外遥远,他只能听见谢子臣的呼唤声。   因为他叫的是,阿岚。   这个名字仿佛是某种咒语,无论他怎样努力隔绝,都能传到他耳里,他心里。   天终于明了起来,阳光一寸寸落下来,那两人断断续续,最后终于归为了平静。   桓衡看着天亮起来,感觉自己仿佛是接受了一场酷刑,终于到了尽头。他踉跄着起身,又跳了回去。   魏华在门口候着桓衡,见桓衡红肿着眼,跌跌撞撞走出来,他上前道:“大人……”   “她不会原谅我了。”   桓衡沙哑出声,魏华愣了愣,就看见他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上,红着眼看着魏华:“阿华,太疼了。”   “大人……”   一瞬之间,魏华似乎感觉面前这个人不是在北方叱咤风云的元帅。而是当年在长信侯府缠着蔚岚那个小公子。他内心柔软下来,温和道:“大人,回北方吧,大人人生还很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桓衡没说话,他愣愣看着魏华,好久后,他慢慢坚定了神色。   “我不走。”   “没有阿岚的路,我走不下去。”   “大人,”魏华皱起眉头:“荆州那边……”   “我知道,”桓衡点点头:“我见她一面……你让我就见她一面,我立刻就走。”   魏华抿了抿唇,他成亲比较草率,来不及叫蔚岚。而如今蔚岚成亲,他身份敏感,也不能来参加,如今好不容易来了盛京,怎么也是要恭贺一声的。于是他想了想道:“那我去给魏相送张帖子,说我代表大人来恭贺他们新婚,大人装成在下的侍卫进去,如何?”   桓衡点点头,魏华想了想,叹息出声:“大人,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桓衡和魏华一起去吃了点东西,梳洗过后,桓衡带上了魏华的面具,同魏华一起去了谢府。   魏华一般是人皮面具+铁面具双重保险。如今铁面具借给桓衡,他就顶着自己的假脸去送了帖子。   帖子送进去后,没多久侍卫就领着两人进去,魏华走进大堂,便看见谢子臣坐在首座上。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完成了人生两大喜事的谢子臣,哪怕努力了一晚上,也没见到半分憔悴,反而桃花满面,容光焕发,穿了身湖蓝色的袍子,带着玉冠,仿佛是那家出游的世家公子,规整坐在案牍后,正同谢铜吩咐什么。   魏华进去,朝着谢子臣弯了弯腰,便算行礼。   如今桓衡装的是他的侍卫,他要是跪了谢子臣,桓衡自然也要跪。若桓衡跪了谢子臣,对谢子臣的恨怕是要记得更深。   虽然现在已经很深了。   毕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对于桓衡来说,这是抢了他妻子的人。   而谢子臣也不大敢让魏华跪。   作为大舅子,而且是自己妻子最宠爱的大舅子,他不敢给魏华半分脸色,于是魏华刚一弯腰,谢子臣便忙道:“林将军不必多礼。”   “谢过谢大人。”   魏华直起身来,谢铜领着他坐到桌后,给他上了茶。   谢子臣淡然扫过魏华身后的桓衡,面色平淡道:“林将军是来找魏相的?”   “正是。”魏华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朝中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谢大人是娶妻,但是真正嫁过来的却是魏相。”   谢子臣手微微一顿,有些庆幸,还好这话没让蔚岚听到,不然又有的闹。   但他心中依旧小小窃喜,故作镇定茗了口茶道:“林将军虽然身在北方,但消息也是够快的。这样仅存于贵族几大世家内部的消息也能打听到,在下真是佩服。”   说是说给魏华,但实际上谢子臣却是说给他身后的桓衡听的。   打从桓衡一进来,谢子臣就猜出他的身份来。他和蔚岚成亲,魏华来了,那自然是桓衡也来了。按照桓衡的性子,昨天没闹,算是给了他们极大的脸面了。   魏华知道谢子臣是说给桓衡听,不接这话,直接道:“魏相可起身了?”   “她累着了,”谢子臣将让人秀红脸的话说得一本正经:“有事你同我说吧,我转达。”   桓衡捏紧了拳头,他看着一派冷淡的谢子臣,如果不是这是在盛京,他怕早就拔剑上去了。   这个人凭什么?   他想见见蔚岚,谢子臣凭什么拦着?   哪怕是成了亲,蔚岚一个男人,他还能像管妻子一样让她就困于一个宅院吗?!   桓衡给魏华使了个眼色,魏华笑了笑道:“还是劳烦谢大人通报一下,见与不见,让魏相自己定夺才好。”   “我说不见就不见,”谢子臣淡然开口,目光却是落在桓衡脸上,冷声道:“听不懂人话?”   看着谢子臣的目光,桓衡就知道,他认出他来了。   然而谢子臣倒也不是真的想挑衅桓衡,他只是没种挑衅魏华。   魏华和桓衡之间,还是桓衡比较好惹一点。   谢子臣和桓衡冷冷对视,片刻后,桓衡抬手,将面具从脸上摘下来,冷声道:“我要见蔚岚。”   谢子臣斜靠在身后的靠背上,用手撑着下巴,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懒道:“不见。”   “谢子臣,”桓衡一字一句,几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齿:“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谢子臣笑了笑:“我是她丈夫。”   说完这句话,谢子臣终于感觉到了从认识蔚岚以来从未有过的舒坦。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有个身份去说出这话来了。   有身份就是有底气。   桓衡被气得发抖,压着自己的怒气道:“她一个男人,有什么丈夫不丈夫。哪怕是成亲了,她的事也得他做决定,什么时候轮的上你指手画脚了?”   “嗯……我就指手画脚了,”谢子臣看着桓衡,勾了勾嘴角:“那又怎么样?”   “谢子臣!”桓衡的剑猛地拔了出来,侍卫们也瞬间把剑拔了出来,而谢子臣保持着姿势动也不动,静静看着对方,眼中全是冷意。   “桓衡,你对蔚岚那点心思,你我不都心知肚明吗?在我新婚之后登堂入室来见我的人,还要我放行,你当我谢子臣是软弱可欺之辈?!”   “桓衡你扪心自问,”谢子臣站起身来,指着对方怒道:“就凭你做过那些事,你还有脸再来见她?!当初要不要我去北方救她,你是要关她一辈子,还是打算将她一箭射死在江上?!她为你做了多少?她从十二岁护着你,为你抛弃家族地位送你北归,为你一路操持辅佐你坐稳元帅之位,哪怕在你和唐莫行苟且之事后,她还尽心尽力教导于你。你是怎么回馈她的?”   “她视你若珍宝想要同一心一意在一起时,你屈服于权贵与唐莫成了婚。”   “她尽心尽力辅佐了你想要离开,你居然将她囚禁于方寸之地。”   “你如今已经有了妻子,哪怕她已身死,还带着一个孩子。你明知她有多介意此事,你还敢来见她?”   “你到底哪里来的脸?是把幽云十六城的城墙都垒在了脸上了吗?!”   桓衡不说话,他面色煞白,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论攻心口舌,谢子臣对付一个桓衡简直太小儿科了些。   他心中有愧于蔚岚,走到这里,本身已是用了极大的勇气,被谢子臣这样一骂,那些累积起来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了去。   “对不起……”他颤抖出声,声音沙哑:“我只是……太想见见她了。”   他太想念那个人了。   他已经有整整三年不曾见她,可她的容颜却始终鲜明如初,没有半分褪色。   他想看看那个人,想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哪怕知道她大概一生都不会原谅他,可却也想通她多说几句话。   可是谢子臣的话这样伤人,仿佛是利刃翻搅其中,他有些艰难道:“麻烦你告诉她……罢了,你也不会说的……”   桓衡垂下眼眸:“叨扰了。”   说着,桓衡就要往外走去,这时染墨走了进来,朗声道:“桓公子留步!”   桓衡微微一愣,染墨朝着桓衡行了礼,又对魏华行了礼,随后道:“桓公子,林将军,请。”   桓衡愣了愣,谢子臣在一旁淡道:“还不去?我没你想得这么小气。”   “谢谢……”桓衡点了点头,随后跟着染墨,疾步朝着后院走了过去。   谢铜给谢子臣端过茶水,谢子臣抬手抿了口茶,皱了皱眉头。   “大人,”谢子臣成了婚,谢铜也跟着大家叫起大人来,有些犹豫道:“您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谢子臣板着脸:“阿岚想见见魏华,我去看什么?”   “原来您不是真的让桓大人去见夫人啊……”   谢铜恍然大悟,谢子臣幽幽瞟了谢铜一眼:“我没你想得这么大方。”   如果不是怕蔚岚知道魏华到了家门口没能相见,他绝对不会给后院通风报信说魏华和桓衡来了……   单独见魏华太引人注目,只能连着一起见桓衡了。   蔚岚昨晚闹狠了,事后才觉得疼,大清早起来,就在床上休息。听到魏华来了,便赶忙起身,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等着两人。   谢府没准备她的衣服,她就套了谢子臣的袍子,头发随意束了个冠,斜靠在榻上,静静等候两人来。   两人进屋后,丫鬟们本来打算立个屏风,蔚岚淡道:“不用了。”以后,便直接传两人进来。   桓衡进入屋里,闻见蔚岚惯用的熏香,他一时竟有那么些想哭。   蔚岚躺在床上,隔着床帘看着他么二人,隐隐约约能看到帘后那人的风姿。   “多年未见,君可安好?”   她看见桓衡带着魏华跪坐下来,解释道:“昨夜孟浪了些,今日修养,让二位见笑了。”   桓衡、魏华:“……”   桓衡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沙哑道:“你无须提醒我这些。”   蔚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阿衡,你还走不出来吗?”   “我要从哪里走出来?”桓衡抬眼看着帘后的人,捏紧了拳头,认真道:“从你的世界走出来,还是从过去走出来?”   蔚岚静默不语,片刻后,她淡道:“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阿衡,”她伸出手来,那素白纤细的手,仿如女子一般,落在桓衡的头上:“你永远是我弟弟。”   “我在你身上耗费了快十年心血了,阿衡,你不要辜负我。”   “怎么算辜负?”   “当你有了其他心思,”蔚岚的声音平淡,却带着让人为之颤抖的残忍:“这就是辜负。” 第106章   蔚岚的话让桓衡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的手落在他的头顶, 仿佛过去一样, 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那么想抓住她, 想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可是却仿佛有一道天堑, 隔阂在那手掌与他之间。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出来,也不想再像一个孩子面对她, 可他却忍不住, 在她手下红了眼眶。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觉得, 整个人都疼起来。   这个人再也不属于他了。   亦或者说,这个人从未属于他过。   她曾经差一点就拉住他的手了, 他差那么一点,就曾经可以握住她。当他回顾往事,寻着她走过的路一路走去, 他便明了,原来这个人,也有曾经这样靠近他的时刻。   她不是没有将手伸出来过,只是被那个幼稚的、软弱的、看不清周围的自己, 以着那样可悲的方式,仓皇推了出去。   他怪不了谁,所以才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将那脸埋在那温热的手心, 嚎哭出声。   “阿岚……阿岚……”   他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随他去北方了。   蔚岚静静看着面前嚎啕大哭的少年,心里竟也有些酸楚。   这个人她从十二岁到如今弱冠之年,一直当亲弟弟一般宠着爱着,哪怕是中间有了那么几分心思,斩断那些心思之后来看,那似乎是早已成为习惯的宠爱和怜惜,也无法割舍。   没有人会对一个孩子有太多的怨恨,更何况他们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怨恨。   她曾在年少时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幻想过他长大后的模样,她想他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应该潇洒来去,俊美无双。应该放肆桀骜,想要什么,就取什么。心如澄湖清溪,眼如日月星辰。与他们这些玩弄权势,隐忍不发的政客截然不同。   无论多少年岁,他都可以一如少年,笑着喊那么一声,阿岚。   可是当他真的长大后,他当真如她所想那样,成为了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时,他却再无法如少年那样心思单纯,天真无忧。他跪在她身前,仿佛握着最后救赎一样握着她的手,嚎啕出声。   蔚岚心里一阵阵揪疼,那种感觉仿佛是曾经看着细心擦拭的珍宝,被这世间摔得破碎不堪。   她叹息出声:“阿衡,莫要难过了。”   “你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样哭,是要被人笑话的。”   “就一会儿……”桓衡沙哑出声:“阿岚,就一会儿吧……”   “阿岚,北方要安稳下来了,我像你当年对我讲的那样,我会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我将北方系在我身上,我将我的家人、我的家族系在我身上。我没有任性,也没有推诿。”   “我会平定北方,将帅印拿稳在手里。”   “你做得很好。”蔚岚眼里带着疼惜,这并不是她当年想让桓衡走的路,可是他选了这条,或者说被逼着走上这条路,也就只能义无反顾。   “阿岚,你别说话。”桓衡抬起头来,注视着蔚岚:“让我说完吧。”   “你离开北方这些年,我走过了你所有走的路,去过了你所有去过的地方,问过了所有和你交谈过的人。我把你的痕迹都找了一遍,在我所能做到的地方。”   “我知道当年我做得不对……”   “我知道是我太软弱,太幼稚,太不顾后果。可我一直拼命想,你总是爱着我的。阿岚,你这样的人,看着风流潇洒,但骨子里认定了一个人,就想着和他相守白头。我以为你会等我,以为我平定了北方,我长成了你所期望的那个人,我忍受所有你受过的痛,我补偿了你所有的痛楚,那早晚有一日,你会回到我身边来。”   “可是阿岚,”桓衡抬起头来,注视着帘子里那个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回来了,是吗?”   “是。”   桓衡苦笑起来,接着道:“你爱谢子臣,是吗?”   “是。”   言语如剑,没带分毫迟疑。   桓衡闭上眼睛,握紧了她的手,沙哑道:“那你还爱我吗?”   “阿衡,”蔚岚淡然开口:“没有任何感情,是可以分成两半的。”   她爱着谢子臣,又怎么会爱其他人?   桓衡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按在了水里,无法呼吸。他整个胸腔都快炸了,忍不住佝偻了身躯。   可他不能停下来,他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逃避的少年,他得往前走,他得逼着自己,去看清所有的一切,逼着自己,哪怕是踩在满路荆棘之上,也要往前走去。   “那么,阿岚,”他艰难出声:“你走过的路,我都走过了。你尝过的苦,我都尝过了。你抛弃一切送我北归,我不顾北方混乱用我所有与皇帝交易送你南回;你不顾生死将我护于羽翼四年,我以北方为盾护你官途顺坦至相位。如今你魏家就缺一个州府军队就可直接晋为一流世家大族,那我将荆州送你。”   说着,他直直看着蔚岚,一字一句,仿佛是剖开了自己的内心,慢慢道:“你我之间,算不算两清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内心剧烈疼痛起来。   她垂下眼眸,慢慢道:“你要同我两清吗?”   “对。”桓衡握着她的手,觉得那个人的温度给了他巨大的力量。   “阿岚,你我之间,都不该自欺欺人。我不是你弟弟,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日后也不是。我对你,从来都只有非分之想,男女之情。你我之间若抛开这些,不过只是各据一方的政客,若需合作,你我联手,一如当初。若需对峙……”   桓衡觉得每一个字都是他逼着说出来,用尽全身力气。   他从北方而来,他日夜兼程,耗尽心血。   他本来以为自己赶得及,也本来以为自己能够阻止她。可当他在门外逼着自己等待天明时,当他感受到当年蔚岚所体会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时,他便明白,他赶不及。   在当年那一晚上,蔚岚没有来得及那一晚上,他就已经晚了一生。   错了一次,也就是错了一辈子。   于是他也就明白,为什么最后是谢子臣。   因为这个人太清楚知道所有人的弱点,这个人知道,自己无需插手太多,只需要默默等待,守候,在那个人满身狼狈时候,乘一叶扁舟而来,将她带回去。   待她历经红尘,自然会来到他身边。   这个道理若他早些明白……若他早点明白……   桓衡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如果,他绷紧了身体,听上方人无奈说一句:“若需对峙,你要如何呢?”   “自然是,”他身体摇摇欲坠:“该如何,就如何。”   蔚岚没说话,她含笑垂眸。   她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待这个世界的。以为一切都能恩怨分明。以为只要和对方说了恩断义绝,就一切可以了结。   等她四十多岁的时候,她便明白,这样的想法何其幼稚。   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他们有着遮掩变化多端的情绪,这些情绪如透明的丝线,缠绕在这个世界方方寸寸。人从来不是机器,感情说斩就斩,说断就断。   她知道,所以她再不作出这伤人伤己的许诺。   “阿衡,”她终于开口:“你终究还是太年轻。”   “我不是!”桓衡大喝出声,猛地放开了她的手,怒道:“蔚岚你看清楚,我马上要到弱冠之年,我是桓家的家主,是北方三州六十万军的统帅,我再不是当年跟在你身后那个少年!”   “你休再要,”他红着眼眶,让他的话都变得格外软弱下来:“你休再要,说这样的话。”   他喜欢别人说他太年轻,他太过憎恨“年轻”这样的形容。   这个形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到底是怎么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蔚岚每一次提及这件事的时候,都在预示着,他又做了怎样幼稚的事。   这一生,她都在徐徐缓缓教导他。   他想追上她的步伐,他总希望能成为她心里真正期望那个桓衡,可每次他以为自己做到的时候,对方就会悠然叹息——阿衡,你还是太年轻。   那么到底怎么样,他才做得对的?   要怎么样,他才能和她、和谢子臣一样,不再被她叹息说出这句话来。   他想拉开那窗帘,想嘶吼着问出这句话来。可是他又怕她发现自己这狼狈的心思,这样小心翼翼,追着她脚步的心思。   他捏紧拳头站在一旁,蔚岚却仿佛是读出他的心思,慢慢道:“阿衡,每一个人的长大,都是要经历很漫长的时光,失去、拥有、打磨,你只需要记得,再聪明的人,终究不过是人而已。”   “抵不住欲望,藏不住黑暗,有感情,会难过,哪怕是痛哭流涕,这都没什么狼狈或者难以面对。阿衡,”   她掀起帘子,露出那美丽的面容。   三年不见,她眉目精致得越发像个女子,可一生疏朗坦荡之气,让她有种混合于男女之间惊人的美丽。   她凝视着桓衡,他如今已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线条刚毅俊朗,眉目深邃,五官立体,将年少时那份漂亮彻底张扬开来。   他愣愣看着她,感觉内心怦然而动,听她慢慢道:“顺心而去,等到你把所有的路走过,你自然会明白,自己该走到哪里去。在此之前,我对你说再多的道理,你也不会明白。”   “多少言语,都抵不上你自己把路走上一遍。”   “那要是,我伤害了你呢?”   他苦涩出声,蔚岚笑了笑:“若这真的是你的路,这也是免不了的。难道我同你说不要伤害我,你就不会了吗?”   “阿衡,每个人做出的选择,都是他骨子里所选的,只有在被伤害之后,他才会真的明白自己错了。我当年同你说了那么多遍,只有遇到爱的人,才能去做那些事,你又听过我的吗?”   “如今你后悔,也不过是因为,在你随意做下决断同唐莫在一起、囚禁我之后,彻底失去了我,这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已。”   “阿衡,”蔚岚轻笑起来:“有些人注定是无法拥有的,早或晚,你终究会放手。”   桓衡没有说话,他近乎贪婪注视着面前人的容颜。许久后,他终于闭上眼睛。   再舍不得,终于还是有回去的时候。   “阿岚,若你说的真的是对的,那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荆州给你,你我两不亏欠,我给你三年时间。”   “三年后,”他冷然睁眼:“阿岚,我再不会留什么情面。”   蔚岚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谢子臣掐着时辰走了进来,双手拢在袖间,意态风流。   他上下打量了桓衡一眼,淡道:“说完了?”   不等桓衡说话,谢子臣便干脆道:“说完了赶紧滚,这是我家。”   桓衡转身就走,本来他是不想给谢子臣说这句话的机会的,谁知道谢子臣嘴太快。   桓衡往外走的时候,魏华转头对蔚岚笑了笑,用口型道:“恭喜。”   而后留下一封信,便追着桓衡上去。   两人走了之后,谢子臣眼里的冰霜瞬间化了。他坐在床边,让蔚岚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靠在自己身上,同旁人招了招手,让人把魏华的信拿了上来。   “还疼吗?”谢子臣问得温和,蔚岚懒洋洋躺在他身上,觉得这个人形枕头格外舒适:“疼也不怎么疼,就是好不容易休沐,我犯个懒。”   谢子臣拆了信,交到她手里,梳理着她柔软的发,温和道:“教训桓衡了?”   “我怎会教训他?”蔚岚满不在意道:“他在我心里,毕竟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难过吗?”谢子臣语调温和,蔚岚没有听出任何不满,她扫着信,漫不经心道:“难过什么?”   “当年在北方的时候,难过吗?”   蔚岚没说话,她想起那一晚上来。   怎么会不难过呢?   只是她和桓衡不一样,她年纪大了,忍耐惯了,不喜欢把所有悲伤喜悦都摆在脸上。   于是她也不过是站在那门口,任小雨浸湿衣衫,然后在那人开门的瞬间,微微一笑,转身离开。而后大病不起,如此而已。   “其实有时候我想,”蔚岚慢慢道:“如果我与他是在一个对的时间相遇,或许也没什么了。”   当桓衡也经历过世事沧桑,当桓衡也像她和谢子臣一样,在一个早已被打磨好的年纪遇到她,也许也就没什么了。   谢子臣低低笑了,温和道:“哪怕你们在对的时间相遇,也不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蔚岚有些好奇,抬眼看去,就看到头顶上方那个人含着笑的眼:“因为,还有我啊。”   “我在,怎么可能让你们在一起?”   蔚岚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谢子臣这个人,看中谁,都是不择手段的。不过是看人下菜,桓衡对于他来说,根本不需要插手,所以没有插手。   蔚岚叹息出声:“你也该庆幸,若不是桓衡,是一个需要你插手的人,或许你我也不会在一起。”   谢子臣插手她的感情,她又容得下吗?   谢子臣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咬上她的唇,呢喃道:“不会,我做什么事,不是先想着你会怎么想?”   “我向来,不都是随着你的心意的吗?”   蔚岚没说话,低头仍他亲吻,他将手探入他衣内,侍女们赶紧退了下去,关上大门。   两人新婚燕尔,都是刚得了趣味,蔚岚倒也罢了,上辈子至少亲过几人,谢子臣却是从来没近过女人身的,一切都由蔚岚身上来。如今更是越发黏人,巴不得半步不离。   城郊人少,两人又是同双方父母约定了没有那些个规矩的,于是桓衡一走,两人便没了个歇息的时候。   卧室书房大堂庭院长廊……   蔚岚从来都是个喜欢追求乐子的,谢子臣也从善如流,于是两个人一直乱来到假期结束归朝,才有了歇时。   朝廷里都是知道谢子臣明娶暗嫁,对于这一对狗男男携手上朝,所有人都表示——辣眼睛,极其辣眼睛。   也有人不太能接受两人离奇行径,在后面暗暗贬低了一番。   谢子臣听闻传言,说他是蔚岚养的兔爷儿,被蔚岚压在身下的。在书房里发了一阵火。   蔚岚漫不经心道:“都是些小人,不过说你断袖而已,你有什么好气的?若真是生气,就这么个六品官员,废了就废了,何必发火?”   “我不是气他说我断袖,”谢子臣怒道:“谁靠你养了?!”   “噗……”   蔚岚忍不住笑出声来,抬眼道:“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挺好的。要不我养你好了?”   谢子臣斜斜瞟了她一眼,漂亮的凤眼里带了不满。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蔚岚就觉得那么斜睨一眼,就让她觉得心上被人拨弄了一下,痒痒的。   她笑着朝着谢子臣招了招手,谢子臣有些疑惑,却还是走了过去:“怎的了?”   “子臣,”蔚岚叹息出声:“我有个地方,有些疼。”   “哪里疼?”谢子臣皱起眉头来,立刻道:“我去叫大……”   话没说完,他便被那人一把拉扯到榻上,翻身压在他身上,执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哑声笑道:“这里疼。子臣来帮帮忙?”   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他从容一笑,躺在床上,一只手放在自己脑后,含笑看着蔚岚道:“恰巧,在下也有一个地方疼。”   两人很是不要脸的在朝堂上接受着各路辱骂扫视。但是没多久大家就发现,那些骂人的人,不是被调遣到了乡野任职,就是被查出了把柄,而站在大殿首位的人每日含笑而立,不受言语干扰分毫。该秀恩爱秀恩爱,没有任何影响。   于是大家就意识到了问题不对,直到有一日有个与谢子臣的人对咬时怒喝骂出:“谢子臣你这个兔爷儿,和蔚岚行苟且之事狼狈为奸!你以为蔚岚男扮女装和你成了亲,别人就不知道私下是怎么回事儿吗!”   谢子臣闻言,冷冷一笑,却是道:“你都说是魏相嫁的我,你还敢说我是兔爷儿?!”   这反驳的方向有点不对……   众人都这么觉得。   片刻后,蔚岚慢慢开口道:“陛下,这位大人以下犯上信口雌黄,如此胡乱污蔑朝廷二品大员,陛下觉得,就这样算了吗?”   苏白悠悠睁眼。   谢子臣和蔚岚联手,那根本不是谁能拦得住的。如今桓衡上书将荆州刺史改为魏熊,明摆着就是将荆州送给了魏家。决定一个世家是否是一流世家,就在于是否能够控制一个州府和拥有军队。如今蔚岚身靠桓衡之余,还坐拥青荆两州的实际控制权,与谢子臣联手后,根本没有了苏白置喙的余地。   于是苏白挥了挥手,淡道:“拖下去,杖责一百。”   说着,苏白抬头,扫了朝臣一眼:“日后若再有胡乱议论朝廷重臣的,都依此处置。”   骂人的官员微微一愣,片刻后,他大笑起来,哭喊着道:“苍天无德,让此奸臣惑乱超纲!明主何在!天理何在!”   那人哭喊着被拖下去,杖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却是从容不迫。朝廷一片安静,所有人不敢说话。   不久后,侍卫进来,有些担忧道:“陛下……打……打死了……”   苏白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面露哀痛,无奈道:“就……这样吧。”   谢子臣有些担忧看了蔚岚一眼,蔚岚却是笑着道:“陛下,此事既然了了,微臣想问一下,微臣之前上奏变法一时,陛下思虑如何?”   苏白面色变了变,变法一时蔚岚和谢子臣已经提了许久了,大家吵来吵去,也早已吵得差不多。蔚岚正要开口,就听谢子臣道:“陛下,臣近日听闻众位大臣所言,极有道理,整合之后,已再拟一套新的方案,望陛下过目。”   蔚岚被抢了话,皱眉看向谢子臣,却见谢子臣面色淡漠,仿佛不知道抢了她的话一般。   递了折子后,大家又吵嚷了一阵,便下了朝。   蔚岚与谢子臣一同回家,蔚岚面上带着笑,笑意却不到眼底:“怎么,谢大人就这么急着想要抢功?”   谢子臣没说话,他抬手,让蔚岚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垂着眼眸道:“你不必激我,变法这种事,我不会让你出头的。”   蔚岚愣了愣,转头看他。   已是春月,宫中杏花开满,风夹杂着杏花飘然而下,落在身后紫色官袍的青年身上。   他俊美的容颜上满是坚毅,见蔚岚诧异看他,他轻轻笑开。   “让你涉险,我又怎么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谢子臣】   墨书白:“子臣,第一次是什么感觉?”   谢子臣:“不太好……”   墨书白:“为什么?因为秒射吗?”   桓衡:“哈哈哈哈你秒射哈哈哈哈哈……”   苏城:“哈哈哈哈哈你秒射啊哈哈哈哈哈……”   王曦:“哈哈哈哈哈你秒射哈哈哈哈……”   谢子臣(微笑):“虽然我秒射,可是我纯洁啊。你们?呵呵。”   桓衡、苏城、王曦:“扎心了老铁。”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   蔚岚笑了笑, 自然是明白谢子臣的意识。变法这种事, 带头那个人从来都担当着巨大的风险。就像当年她的老师, 同样都是参与变法的人,她可以活下来, 她的师姐们可以得个全尸,她的老师却要五马分尸后将残肢悬挂于城楼, 曝晒十日。   哪怕她和谢子臣如今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却也是有一个注定要死得更加凄惨, 死得更加没有余地。   谢子臣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却也有主动站出来给别人挡刀那一天, 蔚岚不由得叹了口气,软化了神色:“子臣,不必如此。”   谢子臣摇了摇头, 跳上马车,没有多言。   变法一事是迫在眉睫的,如今大楚内忧外患,根本原因就在于朝廷软弱无力, 不去加强中央集权,不去让朝廷有多余的钱财来支撑再建一只军队,大楚如此下去,早晚有灭国之危。   桓衡强势,容华野心,两者都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让南方朝廷岌岌可危。且不说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是蔚岚的人生理想,也容不得她眼睁睁看着这个朝廷如此腐朽而不做声。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畏惧和遗憾。上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收复北方。   所以哪怕冒着巨大风险,她也要将变法贯彻下去。   而谢子臣一方面是处于自己的政治权利稳固考虑,另一方面则是支持蔚岚。他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位置,不愿意以任何形式摔下去。   两人一心变法,便强行将变法推进了下去。   这算不上一个太强势的变法,从土地税变成户税,王公贵族们也不过就是多交几口人的钱,为难的只是那些贵族庇护的手下,他们过往不用交税,如今却纷纷要上税,难免心有不满。他们怂恿了自己的主子,找了书生,纷纷开始贬陈变法弊端,一时颇有声浪。   可这和当年蔚岚老师直接要求王公贵族按照土地上税比较起来,已是温和得多的手段。蔚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书生们发着文章你来我往。   此时京中又有谣言,蔚岚和谢子臣两人功高盖主,欲效仿当年曹阿满,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因为一言不合,两人当庭逼迫皇帝杖毙六品臣子,臣子之性命,如蝼蚁草芥。   这些事搅合在一起,一时之间谢子臣和蔚岚的声望跌倒了极点。有时上街来,见到蔚谢两人的马车,都会有童子用石头砸过去。   染墨怒极,有一次马车被小童砸的时候,她猛地停住车,追着小童就去了,小童惊慌失措,摔倒在地,路人冷眼旁观指责,这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染墨。”   站在小童面前的染墨僵住身子,随后众人便看到一个身着紫色绣蟒官袍、头顶镶玉金冠的青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她眉目如画笔描绘,线条顺畅,带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尽的风流意味。凤眼薄唇,鼻梁高挺,正是时下大楚人最欣赏那种俊美姿态。   她从马车上拾步而下,气质坦荡从容,众人都被那容貌惊呆了去,而那人却完全不觉,行到小童身前,向那小童伸手,温和道:“站起来吧。”   小童呆呆看着面前人,蔚岚轻笑道:“如何,不是说大楚的男子都是大丈夫吗?摔了一跤,却是站不起来了?”   “才……才没有!”   小童红着脸跳起来,蔚岚直起身来,双手拢在袖间,笑了笑道:“这位哥哥脾气鲁莽,吓到你了,我为她向你道歉。”   小童不说话,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蔚岚毫不在意,接着道:“可是你砸我的车,却是你不对,你须得向我道歉。”   “凭什么!”小童怒骂出声来:“爹爹说,你们都是坏人!”   “哦?”蔚岚挑起眉头:“你爹是谁?”   “我爹……”   “小胖!”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穿着绣花布裙的女子匆匆忙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看到蔚岚,立刻带着小童跪了下去,慌张道:“大人,是奴教导无方,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蔚岚点点头,却是道:“我不同孩子计较,却是要同大人计较的。他说的话,是谁告诉他的?”   “那都是他胡乱听来的!”女子慌忙道:“大人,孩子的话都是信口胡说,当不得真!”   “哦,”蔚岚点点头,挥手道:“那就罢了吧。”   女子磕头感激,以为这事儿算完结之时,蔚岚却道:“回去告诉你家相公,七日后,七星楼午时,在下摆台等他,望能清谈一场,还望他能如约而来。”   女子豁然抬头,如遭雷击。蔚岚转身回到马车上,染墨驾马回去,疑惑道:“世子知道她相公是谁?”   “她穿着的衣角上绣了个聂字。”   “啊?”   “还有聂家的家徽。”   聂家本来也算一个高门大族,后来因为家族人过于谨慎,世家之争,不进则退,于是聂家一步一步落魄下去,到聂平这一代,也不过只是能当个教书先生罢了。   可是聂平虽然只是个开了私塾的教书先生,却学生众多,学识广受好评,又热衷于针砭时事,善于与人清谈争辩,传闻他曾与当世七位素有清谈之名的大儒同时辩论,一连辩了一个月,而后对方认输,可见其嘴炮之能力。   这一次变法之事,这位聂平就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他冲上去,粉丝群体迅速响应,于是民间反应也就激烈起来。擒贼先擒王,把有生力量一举灭了,也就没了声势。   蔚岚本来也在想这件事,刚好今天碰到了,便直接说了。   蔚岚这话在场众人都听着,等她回府,谢子臣便迎了上来:“听说你要在七星楼摆擂台,还单挑聂平?”   “嗯。”蔚岚将披风交给染墨,含着笑道:“你消息挺快。”   “你怎么都不说一声?”   谢子臣跟在她后面,像一只在摇尾巴的大狗,她走到那里,他就跟在哪里,皱着眉头道:“总觉得不太妥当。”   “怎么?”   蔚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回头斜瞟了一眼那人的盛世美颜:“你还怕我辩不赢那些迂腐书生?”   “我怎么会怕你辩不赢他们?”谢子臣冷笑出声:“就凭他们,来一个营都没有压力。”   蔚岚:“……”   御史台第一台柱虽然不在御史台了,但是技能还是始终存在的。   “那你还觉得有什么不妥?”   蔚岚净了手,谢子臣板着脸道:“太给他长脸。”   “我也不是同他一人辩论,等一会儿我就遣人到各大书院和各个名士那里送帖子,要来的尽管来,我摆台三日,他们一起上吧。”   “那我……”   “你好好看着就好了。”蔚岚眨了眨眼:“怎么,成亲了就管得这么严,还不给我一个耍帅的机会?”   这话让谢子臣瞬间黑了脸,想起过去蔚岚英雄事迹,她这一辈子,没有任何时刻忘记装逼和耍帅。男粉女粉无数,差不多的长相,蔚岚的爱慕者能从盛京排到狄杰,而谢子臣……排到城楼不错了。   蔚岚看着谢子臣的模样,低低笑起来。似乎是心境影响,成亲后他不太爱穿黑色的衣物,时长身着湖蓝、月华这样的浅色,配着玉冠香囊,让他整个人比以前明媚许多,多了许多风流秀美,终于有了些世家公子的风流模样。   蔚岚喜欢他这样明亮的模样,她不喜欢那个阴冷孤郁的男人,所有的冰冷和压抑都来源于周遭,没有人天生就那么冷漠,所以每次看着谢子臣穿着一身黑衣远离人群站着,蔚岚都会觉得心疼。   如今看着他的样子,终于有了那么些如王曦这样被惯养长大的世家公子气息,她不由得觉得有些自豪。这证明谢子臣同她在一起,必然还是极其快乐的。   她抬手拂过他墨黑柔软的发,抬手将发丝抬到鼻尖轻嗅,闭着眼道:“子臣不必吃醋,在下心眼小,如今满心满眼,唯君一人。”   “你以前同我说过一句话。”   谢子臣淡然开口,蔚岚抬眼,发出一声鼻音:“嗯?”   “情话都是不能信的,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   “我说过这种话?”蔚岚惊呆了,自己当年为什么要给自己挖这么深的坑?   谢子臣面色如水,将蔚岚往地上一推,蔚岚从善如流倒下去,抬手让脑袋靠在自己手肘上,含笑看着谢子臣:“如果话不能听,子臣吃醋了,要怎么办呢?”   谢子臣笑了笑,白净的面容微微一笑,便带了春水映梨花般的清美。   他附在她耳边,低哑了声音:“当然是,干死你。”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大笑出声来,拍手道:“好好好,我就喜欢子臣有这样的志气。”   谢子臣含笑不语,当晚就让她知道这么笑是要付出代价的。   隔了七日,蔚岚七星楼摆擂,当日来了许多人,蔚岚下朝之后便早早过来,于大堂中央设了台。   到了午时,七星楼已经挤满了人,谢子臣坐在离蔚岚最近的包间里,静静看着那个人。   那人身着白色绣兰花广袖白袍,端坐在案牍之后,静静给自己煮茶。明明只说是给自己煮茶消磨时间的动作,偏生能被那个人做得如同一场舞蹈一般,一举一动,无不赏心悦目,尽显百年世家底蕴。   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谢子臣从未想过,这样的词用在一个女子身上,竟然也能如此适宜。他远远看着她,她静候着众人,聂平来时,一片嘘声,当天下了大雨,聂平提伞而来,蔚岚抿了口茶,看见聂平走进来,踏上台子,淡道:“见过魏相。”   蔚岚点点头,淡道:“聂先生,请吧。”   其实从田稅改到户税,只要捅破了那层“王公不税”的纸,道理便变得格外明了。   别说今日本就占着道理,就算不占理,蔚岚也是个能舌灿莲花黑白颠倒的。   她从容不迫与聂平你来我往,各学子名士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加了进来。   台上一时间坐了十几人,蔚岚同时应对十几人的发问和围攻,却也不徐不疾,思路清晰解决了所有问题。   谢子臣在包间里静静看着,不由得想起那年结业时,蔚岚也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他们一起考了九科,然后他们辩论对决,对面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姿态,从容不迫,荣辱不惊。他当时本来想认输的,却被她却提前认输,现在想起来,那是她的风度。   她们那个世界的女人真的很奇怪。   所有人都明白,一个世界为什么是男人为尊呢?因为更强壮的体魄建立了压倒性的社会制度,经济权造就话语权,有了话语权就能将女性圈养起来,反反复复告知她们,她们是弱势的,是需要保护的,所以是无法反抗的,是必须依赖于男性的低头才能成就自己的。   可她们那个世界却并不是如此。   她们反复教导着自己的子女,因为经历更多磨难,所以女性拥有更为坚毅的品格,无论如何都要不屈向上的精神,身体的弱势是她们需要克服的关键。   她们掌握文字,掌握知识,垄断技术,女性自幼修习武艺,断文识字,耕田种地,养家糊口。通过学习和努力,通过从幼年开始教导的对女性的自信心,最后真的就能克服身体带来的弱势从而形成那个奇特的世界。   谢子臣看着那个闪闪发光的人,似乎明白自己终于喜欢她什么。   他喜欢她这种,无论任何绝境都能往上爬,都不放弃自己,都有如此坚韧心智的模样。这是这个世界的女性,难以拥有的骄傲和自豪。   他抿了一口茶,看着她轻言浅笑,不自不觉,脸上就有了笑意,想将那个人从人群中拉下来,细细亲吻,狠狠冲撞。   成亲之后,随时随地看着那个人,都容易有这样的想法。   只想让那人时时刻刻和自己结合在一起,他太喜爱那个时刻,她眼里只有他的样子。   谢子臣脑中满是荒唐的念头,而台上蔚岚不过三言两语,就击退了众人。那些书生被说得恼了,其中一个书生怒道:“说来说去,魏相不过就是在说王公占地太多,百姓税赋太重,国家银钱不够而已。那这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在于王公拥有大片田地却不上税吗?!那为何不直击根本,让王公上税?!”   听到这话,全场沉默下来。稍微有脑子的名士和学者都变了脸色,而蔚岚抿了口茶,面色平淡道:“若公子觉得,这个法子更为合适,那到宫门前,万言书直接上呈于陛下,这也未尝不可。”   “不可!”聂平立刻出口,却是同那书生道:“你如此做,王公贵族怎肯罢休?此法决不可行!”   “行不行难道不是陛下一句话吗?”那书生自觉自己提了个极好的主意,冷笑道:“这些王公贵族,难道真的藐视陛下到了这个地步,连天子的话都不听了?!”   聂平被这话噎了一下。   这些名士们一直和蔚岚打着机锋,从来不去触及此事根本,原因就是在于,大家对这其中的猫腻心知肚明,他们其中一大批就是受这些王公贵族所托阻碍蔚岚,怎么可能真的去伤及这些人的利益?   可公开辩论,核心问题本来就在这里,蔚岚和他们你来我往一个下午,终于被这些愣头青听出关键来,引着那书生说了这话。   这话出来,蔚岚便没有了说话的余地,那些一心为国的纯书生和王公贵族手下专门用来骂人的“名士”们立刻和这些人辩了起来。   蔚岚坐在高台上,清茗了一口茶,在众人吵嚷之间开口:“也就是说,如今大家都觉得该变法,只是在下变法的方式有问题,是吗?”   那些反对的人说不出话来,蔚岚变法的理由已经太充足,然而他们一开始说半天都是围绕蔚岚变法方式不恰当进行的,等辩了一下午,现在再来质疑蔚岚变法的动机,已经太晚了。   因为无形之间,蔚岚早已引着他们在她变法方式是否合理上吵了一个下午,也就是说,他们一个下午,都是在,如今应该变法的前提上进行的。   那些被收买的人脸色都十分难看,而那些真的是为国而来的书生们却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骄傲道:“正是,魏相既然要变法,何不彻底一些?田稅改户税,又怎么能真正解决问题?”   “在下是个谨慎的人,”蔚岚淡道:“变法的法子,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本官将法子交给了陛下,若你们觉得有问题,那也不用再辩,直接去宫中递万言书便是!”   “好!”那书生果断应下:“魏相有魏相的法子,我等有我等的意见,在下相信,陛下必当公正处事。”   “这是自然。”   蔚岚勾了勾嘴角,而后起身,同众人告辞。   然而众人还不远散去,那些到底要不要变法的人马们还在吵嚷。蔚岚从高台上在侍卫护送下从容离开。谢子臣已经在马车上等着她,蔚岚刚刚上了马车,就被那人一把拉了过去,直接压在了车壁上。   他忍了一个下午,他太爱她这样闪闪发光的模样。   蔚岚抬腿环住他,哑声道:“听见了?”   “嗯。”   谢子臣低头含着她,声音性感得让人心弦绷紧:“你摆这个擂台,就是想让那些书生们上万言书直接去逼着加税是吧?到时候那些贵族急了,两者择其一,自然就会支持你。”   说着,谢子臣冲了进去,缓慢动作道:“小坏蛋,你这样逼着他们,也不怕他们直接反了。”   蔚岚环着他,马车开始动起来,两人压着声音和动作,蔚岚尽量保持着平静的声音,低笑道:“怕什么,我不还有谢大人给我撑腰吗?”   谢子臣咬了她一口:“魏相可是手握荆、青两州,党羽遍布半个朝廷,还背靠北方六十万军的人,在下区区二品尚书令,哪里有能耐给魏相撑腰?”   他说话时动作激烈起来,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可是魏相养的小兔爷儿,是吧?”   “不敢不敢,”蔚岚咬着牙出声:“养谢大人这种狼王当兔爷儿,在下怕折了寿。”   “折寿倒不会,”谢子臣低笑,让她坐在他身上,扶着她的腰,附在她耳边,压着声音道:“就怕折了魏相的腰。”   两人一路压着动作小心翼翼进行荒唐大业回去,到了谢府,谢铜懂事将马车驾进院子,也没叫人。等两人完事了,谢子臣自己带着蔚岚跳了出来,回房洗漱。   “子臣,”蔚岚感叹:“自从与你成亲,在下觉得,自己真是过上了上辈子朝思暮想的生活。”   “嗯?”谢子臣给蔚岚搓着背,垂眸道:“什么生活?”   “上辈子,在下的愿望,就是能娶个床下端庄,床上浪荡的。没想到这个愿望还真的能实现,而且比我想象中还带感!”   谢子臣捏着帕子的手僵了僵,片刻后,他淡淡道。   “我真羡慕你,能嫁给我这么好的男人。”   “是啊,”蔚岚点点头:“我也很羡慕我自己,能娶到这么好的主君,过上这么没羞没臊的生活。”   这么没羞没臊,你还很自豪咯?   进来送衣服的染墨内心默默腹诽,转身走了出去。   刚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谢铜,染墨好奇道:“你去做什么了?”   “给马车通通风。”   谢铜露出了一幅牙酸的表情来:“说句实话,公子成婚前,我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这种人!”   染墨心有同感点点头:“对的,成亲前,我都不知道我主子能浪成这样。”   谢铜看了染墨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就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并肩站在长廊上,看着桃花的花苞,谢铜忍了又忍,终于道:“其实我还是很羡慕的。”   “羡慕什么?”染墨回头,谢铜看着她,认真道:“阿墨,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也过上这种浪荡的生活?”   话音刚落,染墨一拳头就砸了上去,直接把谢铜砸出了长廊。   谢铜被这猝不及防的暴击打得头晕目眩,躺在庭院里虚弱抬手:“说说而已。我就说说而已。”   染墨:“呵呵。”   你以为我是我主子这样的人吗?   对,我是。   可你也不能说出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你们指认一下,这本书里到底谁最浪?”   所有人集体指向蔚岚,蔚岚指向谢子臣,谢子臣没有指任何人。   墨书白:“谢子臣,你为什么没有指其他人?”   谢子臣:“我在,就不需要指其他人了。”   墨书白:“你看上去不像这种人啊……”   谢子臣:“闷骚都是闷着骚的。”   蔚岚:“墨书白,羡慕吗?嫉妒吗?”   墨书白:“呵呵,我老公也会!!”   扭头一看,墨书白的老公二狗子正在拆她的键盘。   蔚岚(鼓掌):“哟呵,这个操作真的很骚哦?”   墨书白(推了推二狗):“别拆键盘了,快来撑场子,来骚一个。”   二狗沉吟片刻,瞬间在床上做出神经猫打自己屁股的模样。   二狗:“来呀!!”   众人:“……”   这不是骚,这是神经病。   #纪念我昨晚被拆掉的键盘,心碎了# 第108章   书生们都是有非常强大嘴上行动能力的群体。和蔚岚吵完没有多长时间, 那些王公贵族的“御笔”们就开始忙着和这些书生“要求王公纳税”的意见你来我往撕逼起来。而到底要不要变法, 这个问题反而没有那么尖锐起来。   蔚岚见离间计有了效果, 便开始直接要求上下开始推行变法一事。   苏白对于此事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他一贯对蔚岚有很大意见, 于是多次当庭训斥蔚岚,蔚岚也就笑笑没有说话。   一个月后, 上前名书生在宫门前上万言书, 要求皇帝直接让王公纳税,而后各地开始纷纷号召, 各地州府均收到百姓请愿,要求王公纳税。   事情发展到这里, 那些王公贵族们不由得慌了神。百姓暴动不过半月,地方州府们便纷纷开始上书,言及赞同谢子臣提出的改革方法, 觉得比起让王公上税,谢子臣的改革更为妥当。   没有了这些地方贵族的阻碍,变法便顺利从上往下推了下去。百姓们暴动了三个月,万言书上了好几封, 谢子臣就暗中给各地太守下了命令,明着安抚,暗着把暗中带头牵线的人都抓起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到夏天时,变法一事, 终于落实了下去。   此时谢子臣暗桩抓了人来,同他禀报,各地这么闹事,里面牵头的有一批是容华的人。   谢子臣将此事告知了蔚岚,蔚岚笑了笑:“他是觉得狄杰太安稳了吧?”   于是六月,大楚提高了狄杰入关的税率,除了马以外,狄杰所有物品与大楚互相兑换,都要加税三成。大楚的商贸本就比其他几个地方发达,这样保护政策之下,狄杰除了马以外,包括香料等东西纷纷都变得格外难以销售。大楚可以转向其他小国都买香料,然而狄杰却必须和大楚换盐等必须物。   狄杰内部议论纷纷,断了一些必需品,贵族们心里也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纷纷向容华施压。两个月后,容华暗中休书给蔚岚言和,蔚岚也不想与容华有什么正面冲突,便又降了关税。   这么一打一捧之后,容华安静了不少。毕竟北方局势比南方更为复杂,狄杰是由少数民族汇聚的国家,以狄杰族的人为首,下面统治了大概五十多个小部族,暴乱面比大楚复杂太多。蔚岚稍加挑拨,就足够容华受的。   容华也知道这个道理,被蔚岚悄无声息恐吓一次后,也不激怒他,双方都收起獠牙,开始打磨自己的刀来。   容华安静后,大楚的形势突然就变得稳定起来,这时候太子妃蒋氏的孩子也已经一岁有余,然后苏白却迟迟没有立储的打算,等侧妃王氏有孕后,朝廷中便暗潮流涌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被藏在一片欢歌之下,这一年夏天,王曦与谢家的三小姐谢韵定下了亲事。   这一个举措,似乎是王家的退让,在王贵妃怀孕之际,王家没有主动出击,反而是娶了谢家的小姐,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哪怕是蔚岚,听闻这件事时,也十分意外,寻了谢子臣道:“你们谢家要和王家联姻?”   “嗯。”谢子臣看着文书,淡道:“意外?”   “十分意外,”蔚岚坐在谢子臣面前来,思索着道:“你们两家到底是如何商量的,竟能言和?”   “王曦来同我说,”他淡然开口:“你我在朝之时,王家不会出扬州。”   扬州是王家直接掌控的州府,也是王家作为第一贵族底气的来源。九州之中,扬州最大,也最为昌盛,哪怕谢家华、翼两州,也堪堪不过和一个扬州抗衡而已。王曦的意思十分清楚,他们王家愿意将整个中央集团的权势让出来,成为一个地方家族,谢子臣蔚岚在朝期间,王家不会争抢中央的位置。   王家和谢家争执的根源,在于从政治资源衍生到一切资源的争抢,王曦在如今王贵妃怀孕的情况下突然提出这个条件来,就有一种耐人深思的让步在里面了。   谢子臣本来以为,王曦与他必然是要争执一辈子的,不曾想这个人却比自己想象中通透太多。   “他是如何同你说的?”蔚岚皱了皱眉头:“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看得远。”谢子臣言语里也有了赞赏:“他同我说,他看出我们变法其实是意在北伐,如果我们有这样的意向,那王家愿意退让。”   “而且,他自己也明白,如今的局面,根本不是我们两人的终点,若王家再扛下去,怕是有倾覆之灾。”   蔚岚点了点头,谢子臣抬起手来,拂过她柔软的发:“我们阿岚,是有平天下之志的。”   他说的平淡,言语温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这人满心满眼,全是宠溺,仿佛是拿着这天下,陪她赌一场豪局。   蔚岚心头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在,既有些别扭,又有些欢喜。   她应了一声,转过头去。   王曦与谢韵的婚事定下来后,成婚前一夜,他将蔚岚和阮康成叫了过去。   三人仿佛是少年时一样,在王家醉酒,王曦和阮康成服用了些五石散,感觉有些热,便松了衣衫,用一根腰带松松垮垮系着。夏日的夜是温热的,王曦斜卧在草丛之间,眼神迷离道:“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阿岚,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当时觉得,阿岚真是如女子一般貌美惊人。”   蔚岚没说话,她顺着王曦的话,回忆起当年来,王曦似乎也是回忆起什么,闭上眼睛,慢慢道:“那一年的酒会,人真多啊。”   “是啊。”阮康成接了话,将酒一饮而尽,竟觉得有些苦涩起来。   他们以前喝酒,从来都是吵吵闹闹的,未曾有过一次,如今日这般,相顾无言,只能是安静的喝着酒。   蔚岚思索着这是为什么,然后就想起来,以往无论是怎样的场合,怎样的气氛,王曦总是有办法让它活跃起来。他像一条鱼,而这世间是水,他在世间欢畅的游动,同每一个人都好,也同每一个人都有着一段距离。   蔚岚向来摸不准,对于王曦而言,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除了林澈。   林澈的死,是蔚岚唯一看见王曦如此彻底展露过他心中是非的一次。这让蔚岚意识到,哪怕是王曦这样似乎不会把任何人都放在心上的人,也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他无法割舍,放弃原则。   三人安静饮酒,阮康成是最先倒下去的。王曦让人将阮康成扶了下去,转头看了看蔚岚,举杯道:“还喝吗?”   “喝啊。”蔚岚笑了笑:“阿曦想喝,我就喝吧。”   “其实年少时,我就想着,成亲前一夜,我会将兄弟们都叫出来。我们会开怀畅饮,我们会躺在地上大笑。那时候我以为,到我成亲时,我必然是欣喜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王曦抬起手,指着蔚岚身边空着的位置,苦笑着道:“我此刻看着这满堂空座,却就觉得,心里难过,太难过了。”   “很快,阿澈就快离开一年了。”王曦闭上眼睛,叹息出声:“阿韶也已经离开快一年了。”   蔚岚没有说话,王曦抬头看她,温和道:“阿岚,人这辈子太短,好好珍惜。”   “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身边那个人,就没了。”   蔚岚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外面传来侍卫通报的声音,说谢子臣来接她。王曦拿着扇子敲了敲桌子,看着仆人领着那个穿着白色绣鹤长袍的青年走进来,朗笑道:“看看,还和以前一样。”   “你一喝酒,”王曦眉眼间全是怀念:“他就来了。”   说话间,谢子臣已经走到蔚岚身边。   她抬起头来,呆呆看着他,他看着她似乎是有些呆愣的眼神,便知道她是喝多了,朝她伸出手道,温和道:“阿岚,我带你回家。”   蔚岚听见他的声音,好半天才回了神。强撑着神志转头同王曦告别。王曦挥了挥手,谢子臣便扶着蔚岚起了身。   蔚岚脚步有些虚浮,谢子臣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她手拉了搭在肩上,带着她往外走去。   夜风吹来,蔚岚侧头看身边这个人,感觉有些茫然。   “子臣,”她忍不住出声:“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谢子臣果断开口:“阿岚,我从来不是一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那就好……”蔚岚慢慢道:“我就怕,你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   “不是还有事业吗?”谢子臣轻笑出声来:“哪怕我不在了,你也有很多事要做啊。”   蔚岚没有说话,谢子臣扶着她上了马车,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她闭着眼睛,闻着这个人的味道,慢慢道:“可是,我会难过啊。”   “谢子臣,”她沙哑出声,想起桓衡,想起嵇韶,想起苏城以及当年那一批人。沙哑道:“若这世间没有你,我有多少事要做,也会难过啊。”   谢子臣微微一愣,这是蔚岚第一次,将他和她的人生里那些宏图伟业并列在一起。   他心里全是温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那个人。   “你别怕,”他温柔道:“你尽管往前走,我跟得上,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了。”   “我在,”他目光里全是她:“我一直都在。”   蔚岚宿醉了一夜,等第二日醒来,又赶到王家,去给王曦准备婚礼。她是王曦的伴郎,要帮着王曦开道接亲应往来宾客。王曦是个浪漫的性子,哪怕基于政治娶一个女人,也会准备得十分充足。   于是成婚当天侍女撒花从街头撒到街尾,看得盛京女子羡煞不已。   蔚岚含笑看着两人拜堂,谢子臣看着蔚岚的笑容,小声道:“羡慕?”   蔚岚诧异回头:“怎会?”   她轻笑起来,眉眼间似是带了朗月清风:“这些都是大梁男儿家喜欢的玩意儿,我不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谢子臣笑了笑:“天下吗?”   “天下一统,四海清明,”蔚岚双手负在身后,感慨道:“能得后人美誉,千古流芳。能如此一世,便无憾矣。”   谢子臣闻言,与她并肩站着,悄悄在广袖下拉起她的手。   “我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愿望,”他看着王曦和谢韵拜堂,目光平淡:“我只想能在所有地方,都将名字与你放在一起。”   你青史留名,我便陪你长伴青史。   两人相视一笑,谢子臣回头看了一眼谢韵,却是又想起来:“说起来,你我似乎还未曾好好的游玩过。”   “去护城河那晚……”   “是我故意引你去找到言澜杀人痕迹的。”   “啧。”蔚岚露出嫌弃表情来:“谢子臣,你这人当真算计得太紧。”   “这次我不算计你,”谢子臣拉着她的手,微微歪了歪头:“陪我过七夕吧?”   “子臣相邀,刀山火海,自当前去。”   谢子臣习惯了她这副强调,笑了笑,没有多言。   而后那些几日,谢子臣就忙了起来,他似乎在悄悄做什么,没有让蔚岚知晓。他不说,蔚岚也不问,人都有些小秘密,她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   户税推下去后,第一季的税收收了上来,竟是比往年翻三倍有余,而民间百姓也不见怨言,一时之间,原本质疑着蔚岚的声音也都消了下去。   有了钱,许多事就好办起来。王凝便增了军,而蔚岚交给魏熊的那支军队,也开始招募士兵,从最初三万人,已扩展到八万人。   蔚岚忙着和魏熊联络着军队上的事情,很快就到了七夕。七夕那天,谢子臣自己回了谢府,同蔚岚约了时间在月老庙里等候。蔚岚将所有公务推开,去之前,她穿上久违的女装,让染墨给她输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她没有什么女子用的东西,零散凑上来,头上竟是发饰都没有多少。   可这并不能遮掩她精致的容貌,拭去了平日故意扮作英气的妆容,她像上辈子那样,描了细长的眉,抿了樱色的纯纸,额间贴了梅花花钿,称得她整个人艳丽不少。   她从未这样细致装扮过,站起身来时,染墨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世子,原来你还是有点前途的……”   蔚岚微微一笑,笑容坦荡,瞬间就混合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扫开方才柔媚的气质。染墨立刻道:“算了,当我没说过。”   准备好了,蔚岚带了给谢子臣挑的礼物,便坐上马车,来到月老庙前。   此刻月老庙前还没什么人,她闲来无事,就买了一个纯白色的面具带到脸上,而后静静等着谢子臣。   没多久,她便瞧见谢子臣来了。他穿了一身湖蓝色广袖长袍,头发用一根白色玉簪挽着,手中握着一把小扇,看上去风流随意,似是哪家少年公子出游。   他来到月老庙前,或许是没有见过她穿女装,居然就没有认出来,安安静静在那里等着。   蔚岚一时觉得有趣,带着面具站在他身边,也没有说话,就静静瞧着他。   他站了一会儿,也没有觉得不耐,却是问谢铜道:“夫人呢?还没来?”   谢铜摇了摇头:“暗卫说早就来了。”   谢子臣皱起眉头,似乎是有些不解,而后他便朝着蔚岚的方向看了过来。蔚岚知道如果此时躲避,必然是会引起谢子臣怀疑,于是假装羞涩低下头来,转身挑选香囊,似乎是觉得害羞一般。   这种模样的女子绝不是蔚岚,谢子臣转过眼去,在门口再站了一会儿,竟也没有半分不耐。   蔚岚想要上去表露身份了,然而这时,谢子臣却是突然提了步子,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蔚岚觉得有些好奇,便跟了上去,却见谢子臣独自进了月老庙里,然后求了一个木牌,写了他们两个的名字,挂在了那一排排木牌中间。然后他进了月老庙,自己跪着拜了月老。   逛完了月老庙,谢子臣便往街上走去,竟是完全没有去找她的意思,蔚岚一时也拿不准谢子臣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跟着上去,看他一路四处游逛。一会儿买了玉簪,一会儿买了水粉,一会儿买了糕点,一会儿买了折扇……   他杂七杂八买了一堆东西,然后一路猜着花灯过去。   他猜谜极其厉害,一路从街头猜到街尾,没有那家摊位的谜语是他猜不到的。按照七夕的规矩,本来是他猜到了,花灯就该是他的,然而他猜的太多了,也就干脆不取。   等猜到最后,他停在一盏兰花花灯前。   这是一盏做成兰花形状的跑马灯,转起来能看到蝴蝶在花上翩飞,精巧无比。然而这花灯的谜语也是最难猜的,传闻这盏花灯在七夕灯会上已经放了近十年。   谢子臣一路猜谜过去,早已让众人注意到,此刻身后尾随了一大片人,蔚岚就混在这一大片人里,见谢子臣听在那兰花花灯面前,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他肯定猜不出来。”一个男子道:“这谜语都猜了十年了。”   “怎么会?”一个少女接着道:“他那么俊,肯定猜得出来!”   “俊不俊和猜谜有什么关系?”那男子似乎是有些生气了:“你这是以貌取人。”   “对啊,”那少女很是坦荡:“你要长得像那公子一样俊美,我就觉得你什么都好。”   “你……”   两人嘀嘀咕咕吵起来,蔚岚含笑注视着那人群中的人,过了一会儿,就见谢子臣抬起手来,拿起灯下挂着的谜面,那谜面上是一副上联。   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   本来这谜语并不算难猜,难在它要求在猜出这东西后,还要用一迷对对出下联。   谢子臣看着花灯,淡道:“油灯。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   说完,他便抬起手,拿过拿那盏兰花花灯。   老板没有阻拦,等于间接承认了他的答案。众人哄闹起来,一个少女突然道:“这位公子,这花灯你也没有个送的人,你不如送我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大笑起来。谢子臣勾了勾嘴角,站在灯火阑珊处,精致五官笼了一层浅浅的光,仿若谪仙入凡,只那么一眼,就让人心动不已。   谢子臣将目光落蔚岚身上,却是道:“谁说我没有送的人?”   说着,他朝蔚岚走了过来。   蔚岚动也没动,就站在那里,看见人群为他让出路来,他提了花灯,慢慢来到她身前,将花灯交到她手里,温和道:“这花灯,是我专门赢来送我夫人的。”   蔚岚笑了笑,从容接过花灯,抬手从旁边拿过一盏兔子花灯,却是递给了说话那个小姑娘。   “姑娘,”她温和道:“姑娘如此可爱,与此灯甚配。”   那姑娘愣了愣,明明面前带着面具的人是女装,然而被那如水的眼眸注视着,哪怕是看不到她的容貌,那姑娘居然也觉得心跳快了起来。她接过兔灯,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蔚岚回到谢子臣身边,提着灯道:“走吧。”   “送了她一盏灯,却是不送我?”谢子臣双手拢在袖间,挑眉道:“如此不公?”   “我这个人都是你的,”蔚岚抬手将发挽在耳后,淡道:“区区一盏花灯,你还嫉妒吗?”   谢子臣被识破,清咳了一声,扭过头去,却是道:“同我去城楼吧,我们去看看风景。”   “嗯?”蔚岚有些疑惑,随后道:“好。”   其实,本来,她也是打算让谢子臣去城楼的。   不过谢子臣先提出来,她虽然疑惑,但也瞒住了自己的想法。   两人一路拉着走游走在大街小巷,互相给对方买着东西,然后爬上城楼。   彼时接近子时,原本游玩的人也散了,站在城楼上看,整个盛京似乎格外安静。   天上的星星很近,蔚岚和谢子臣并肩而站,谢子臣慢慢道:“有时候我有些羡慕王曦。”   “羡慕他什么?”   “羡慕他总有那么多讨人欢喜的法子。”   谢子臣笑了笑:“我没追求过谁,与你在一起,也从来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像哄普通女子一样哄你,你自然是不屑,可是我若不多做些什么,总觉得对你不公平。”   说着,他转过头来,眼里全是温柔:“其他女子有的,我都想你有。其他女子不能用有的,我也要让你有。”   蔚岚愣了愣,此时离子时不到一刻钟,谢子臣抬起手来,揭下她的面具。   面具下,女子柔和的五官美丽得惊心动魄,同他年少时无数场梦境重合,狠狠撞击在谢子臣心上。   这是他的妻子。   他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楚认识到,这个人已经同他成亲,这个人会和他相伴一生。   他抬手遮住她清明的眼,低头亲吻了下去。   在他亲吻她时,盛京的灯仿佛是被人组织一般,大片大片的灭了去。   变成了纯黑的一片,而后谢子臣抬起头来,用扇子指向盛京,温和道:“阿岚,你看。”   蔚岚转过头去,夜风吹拂着她的发,发丝同谢子臣交缠在一起,她的手同他相牵在一起。而后她就看到盛京的灯一点点亮起来,仿佛是燃烧一般,迅速连城一条条线条。   那光亮连在一起,成了一块巨大的版图。那时大楚还未曾被狄杰从北方驱逐到南方时,大楚完整的版图。   “我知道,如果只是给你浪漫,给你一盏花灯,在你心里,大概也就是男人家的玩意儿,”谢子臣的声音飘在空气里,慢慢道:“可我总想多给你一点,所以我想,就给你大楚的江山吧。”   “阿岚,”谢子臣握紧她的手,认真道:“这一生,我一定会陪着你,我今日送你满城花灯,来年他月,送你万里江山。”   蔚岚没说话,便就是那一刻,子时到了。   打钟人敲响了城楼古钟,钟声响彻盛京,也就是那瞬间,烟花冲天而起,绽放在天空中。   绚丽烟花下,蔚岚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本来是想送你一场烟花的。”   “但如今比起来,”蔚岚叹了口气:“似乎这场烟花,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采访】   墨书白:“蔚岚,你这场烟花是什么意思?”   蔚岚:“我本来以为谢子臣羡慕王曦给他老婆搞浪漫,然后我想……就王曦那种小儿科,我也会!”   墨书白:“然后?”   蔚岚:“然后,我发现,在谢子臣面前,我们都是小儿科。墨书白你和我说实话,他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   墨书白:“真的……第一次……”   蔚岚:“不信,我不信!我谈了这么多次的老司机也没有这种撩妹手段啊!!”   谢子臣:“阿岚,怎么,被我撩不幸福吗?”   蔚岚:“……”   感觉失去了老司机的尊严。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   满城烟花照亮了夜空, 和那大楚版图相互映照。就像是这份感情, 从来没有一个人落后半分。   他们在烟火下静静拥吻, 感受月光落在身上那份明亮与宁静。后来每次回想,蔚岚都觉得,这是她这一生, 最温暖明亮的时刻。   她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天, 会有这么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的人站在身侧,同她携手而行。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感激过来到这个世间, 因为也就只有在这里, 她才能遇到这个叫谢子臣的男人。   晚上两人一起牵着手回去, 为了不引人瞩目, 他们都带了面具,两人走在月光照耀的青石板下,说说笑笑, 路上偶遇到那个蔚岚送了兔子灯的姑娘, 她和一个少年并肩走在一起, 那姑娘说:“我刚才问了老板,老板说是有个大人物让他们在那个时辰熄灯的,挨家挨户都通知了,什么叫心思,这才叫心思!你和人家学学!”   “学什么啊……”那少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大人物是不是?”   两人说着话从蔚岚们身边走过,蔚岚将目光落在那兔子灯上,谢子臣注意到, 却是道:“你送那盏兔子灯给她,是很喜欢她吗?”   “怎么会?”蔚岚笑了笑:“在大梁,兔姐儿也是骂人的话。”   谢子臣:“……”   “当着我的面调戏你,没有找他麻烦,也只是看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份上不计较,你还真当我这样宽宏大量呢?”   蔚岚双手拢在袖间,明明穿着女子的衣裙,却偏生被她穿出了男子的风度。谢子臣忍不住道:“我觉得,你似乎还是更适合男装些。”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笑道:“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你说你不大方,若我纳妾,你当如何?”   谢子臣思索着,却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蔚岚转过脸来,笑容有些冷:“当然是休了你,杀了她。”   谢子臣:“……”   好狠。   “怎么,”蔚岚挑了挑眉:“你还有纳妾的想法?”   “没有。”谢子臣立刻开口,回复得无比迅速:“绝对没有,我就随口一问。”   “没有最好,”蔚岚转头看着长路,淡道:“那要是我纳侍君你当如何?”   虽然听不明白侍君是什么意思,但是谢子臣也知道,这必然是和侍妾差不多的存在,于是果断道:“圈养你,杀了他。”   “哦?”蔚岚眼珠转了转,却是道:“子臣居然不想着休了我?”   “休了你,让你天高海阔到处蹦跶吗?”谢子臣冷冷一笑:“想得美!”   蔚岚忍不住大笑起来,伸手握住他,温柔道:“放心吧,有子臣在,我怎么敢?”   两人过完七夕,隔日,谢子臣点满城灯火取悦夫人的事迹就传遍了朝廷,苏白都听闻了此事,将谢子臣找来,好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子臣笑笑:“用心自然就做到了。”   两人嬉闹之间,变法一路推行了下去,那一年冬天,谢家家主病逝,家主的位置空了下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应该是正房嫡子直接顶上,然而如今有一个谢子臣在这里,竟然是没有人敢说将谢玉兰坐上家主位置这话说出来。   可是谁也不敢将让谢子臣坐家主位置的话说出来,因为谢子臣,没有孩子。   没有一个子嗣,娶的是个男人,让这样一个人当上族长,这事情在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会成为笑谈。于是谢家人规避了这个话题,谁都没有勇气将家主位置这件事提出来。   蔚岚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将谢子臣寻来商量:“谢家这个位置,你怎么想?”   “没什么想法,”谢子臣淡道:“我当不当家主,如今有什么影响吗?”   血脉羁绊在那里,就像谢子臣一辈子不可能对谢家不利,因为谢家是他的家族,如果他在谢家没有做什么出格事儿之前连自己的家族都抛弃,那么他的名声将彻底毁了。   这是一个举孝廉都能入仕的时代,家族命运和个人命运密不可分,谢家在谢子臣得势时享有权势,那么在他失势后也难以彻底保全,于是双方都只能选择和对方互相牵绊,越抱越紧。   所以当不当家主,谢家都会是谢子臣的臂力,而谢子臣也会是谢家的先锋。   然而谢珏明显不这么想,眼见着谢家家主出殡的日子渐近,出殡之后,就必然要选出一个人来,谢珏着急得不行,连着来了谢子臣的住所几次,谢子臣不堪其扰,直接搬进了长信侯府。   谢珏与魏邵不太对盘,谢子臣住进了长信侯府,谢珏上门,魏邵直接把他拦在门外。谢珏气得跳脚,就专门在下朝去等谢子臣,一下朝就追着谢子臣上去,谢子臣一看自己爹小跑着上来,赶紧加快了步子,到了蔚岚身边去。   谢珏好不容易追上谢子臣,看见蔚岚,所有话就憋在了胸口。   他总不能当着蔚岚的面,同谢子臣说——儿子,纳个妾吧。纳妾后就能当家主了。   只要给谢家一丁点谢子臣会有子嗣的希望,谢家家主这个位置,谢子臣就坐得十拿九稳。   然而谢子臣也知道谢珏的心思,便干脆不见他,谢珏被谢子臣逼急了,一咬牙,干脆去找了蔚岚。   当时谢子臣出去和人谈事情,蔚岚就听见谢珏来找她,她思衬了片刻,忙让人将谢珏招呼进来。   她和谢子臣没有像普通夫妻一样敬茶归省,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谢珏,谢珏却是全然没有什么生疏的样子,进来张口便道:“阿岚,我来同你商量一件大事。”   蔚岚听见谢珏的称呼,便知道这是来谈谢子臣的事情,便坐下来,恭恭敬敬叫了声:“公公,您说。”   说着,她给谢珏添了茶,谢珏有些着急,郑重道:“阿岚知道,如今谢家家主之位空悬,子臣是最有望成为家主之人吧?”   这事蔚岚自然是知道的,点了点头,将茶推到谢珏面前。   谢珏也不喝茶,叹了口气道:“今日来,其实也是我来求阿岚的。如今你们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如你们这般大的人,大多都已经有了姬妾孩子,你们都是男人,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子嗣,你早晚是要纳妾的,那子臣……也不可能没有个孩子,既然如此,不妨将时间提前些……”   说着,谢珏看了一眼蔚岚,蔚岚面色淡然,也没什么喜怒,谢珏胆子不免大了起来。接着道:“我知道你们刚在一起,肯定心里对这事儿不太乐意,可是这事儿事关子臣前途,还希望你能多加考虑。”   “公公为何不与子臣说这事?”蔚岚抿了口茶,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谢珏心里有些忐忑,毕竟蔚岚在朝堂上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便小心翼翼道:“我自然是要同他说的,只是在此之前想同你打个底,你如今毕竟与他成婚了,这事儿我便先同你说一下……”   蔚岚点点头,淡道:“此事我会同子臣商量,公公可还有他事?”   “自然是没有了。”谢珏摇了摇头,蔚岚站起身来,同谢珏道:“在下还有公务,便先送公公离开吧。等谢子臣回来,我再同他商议此事。”   “好好好。”谢珏赶忙点头:“阿岚深明大义,这再好不过了。”   蔚岚颔首不语,给了染墨一个眼神,让染墨将人送了出去。   等送走谢珏后,蔚岚冷笑出声来,转身回了屋里。染墨送了谢珏回来,着急道:“世子,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蔚岚看着文书,淡然出声,染墨着急道:“姑爷要纳妾了啊。”   “世子姑爷,你这称呼可真够乱的。”蔚岚却是避开了问题,看着文书皱起眉头。染墨见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换了个方向,逼着蔚岚看她道:“世子,你别岔开话题,咱们不做点准备?”   “准备什么?”蔚岚有些无奈:“这种小事子臣会解决的,我不喜欢管这种后宅上的问题。要是真有女人抢上来,那就来抢便是,现在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你紧张什么?我这里事多着,这种事就不要管了。”   蔚岚的话让染墨憋了憋。   这还是小事?   你的公公逼着你丈夫纳妾了啊!   然后蔚岚既然发了话,染墨也不能再继续下去,只能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   等到夜里,谢子臣谈完公务回来,看见蔚岚在屋里等着他,谢子臣将大氅交给谢铜,洗过澡后,换了睡袍出来,从蔚岚后面搂过还在看文书的人,蹭了蹭她的脸道:“还没看完?”   “魏熊想要征兵,如今荆州和青州都在魏家手里,八万兵的确太少了,魏熊想扩张到二十万。但征兵就要用钱,当初苏城留下来的钱,二十万,怕是不够撑上一年。”   蔚岚皱着眉头,似是苦恼。谢子臣从她手里抽过文书,淡道:“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你不打算自立为王,万没有自己养兵的道理。”   “陛下不会让魏家真的成为一流世家。”蔚岚窝在他怀里,有些疲惫,谢子臣抬手帮她揉着太阳穴,安抚道:“你当初,不是做好了三年换帝的打算吗?”   听到这话,蔚岚轻声一笑:“知我者莫若子臣。”   “你自己养兵,哪里有养一辈子的道理?你也不过是拖着苏白,如今变法后国库充盈,陛下不给你银子,你除了抢还有什么法子?”   谢子臣淡淡开口,替她谋划:“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陛下本也是正统登基,没什么出格之事,还有皇后蒋氏和贵妃王氏家族护着,贸然动手,怕会出事。”   “我也不可能现在动手,”蔚岚睁开眼睛:“更不会亲自动手。”   听到这话,谢子臣放下心来,想了想,他道:“如果你一定要动手,我来。”   “不必。”蔚岚面色淡然:“还走不到这一步,且先看着。”   谢子臣应了声,这时候蔚岚想起来:“说起来当前有一件事,今日你父亲来找我,说你纳妾一事……”   “这不可能!”谢子臣果断道:“阿岚,我没有这种心思。”   “嗯。”蔚岚点点头:“那你同你父亲说罢,我给他留一个面子。”   谢子臣应了声:“我明日同他说去。”   蔚岚没有在这事上多做纠缠。   第二日,谢珏下朝之后,谢子臣主动去了谢府。谢子臣登门,二房所有人都来凑了热闹,如今二房都靠着谢子臣吃饭,也没有敢多说什么的。   一桌饭吃得安安静静,吃完后,谢子臣主动同谢珏道:“昨日父亲去找了阿岚,阿岚同我说了,近日来太忙,没能及时回复父亲,是儿子的不是。今日来就是想同父亲说清楚,儿子当初在喜宴上就说过,与阿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多余的人了。”   “你这是孩子话!”谢珏立刻道:“大家都以为你娶的是个女人,你说这话没什么。可谢家心知肚明你娶的到底是谁,你若不纳妾,哪个世家会让一个没有子嗣的人当家主?子臣,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没什么大不了,但若为此耽误了子嗣传承,那就是对不起祖宗的大事!”   “父亲,谢家人丁兴旺,不差我一个传承。”   “可你是要做家主的!”谢珏一巴掌拍到桌上,怒道:“大房压了我们多少年?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出头的机会,你就要白白放过?”   “父亲,”谢子臣淡道:“那个位置,我不需要。”   他需要谢家,可不代表必须要做到谢家家主的位置上去。   谢珏气得喘气,他知道谢子臣位高权重,但是家主意味着在家中的发言权,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做到自己的位置上,然而看着谢子臣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转了个话题道:“好,那你不纳妾,你总要有个孩子吧?你哥哥的孩子,你选一个过继过去。”   “不需要。”谢子臣淡然开口:“父亲,我的子嗣无需你操心,我来不过就是同你说一声,家主那个位置,家里人需要我当,我就当。不需要,我不当也没什么。”   “我不会纳妾,”谢子臣站起身来:“我这辈子,也就一个蔚岚。你们不用关心我的其他事,管好自己就行。”   “你是这么和你父亲说话的?!”谢珏气狠了,怒喝出声:“为着一个男人,你连你父亲都敢顶撞了?!”   谢子臣没说话,眼中带了讥诮。   他拢起袖子,平日在朝堂上的气势突然就显了出来,压得整个房中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我今日来,正是因为你是我父亲,我就来这么一次,下一次如果还有这种事,我不会再来。”   “我给你们脸,”谢子臣冷声道:“你们就好好收着,别真等我给你们撕下一层皮来!”   说完,谢珏脸色变来变去,竟是一句话都回不了。谢子臣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去。   等他走了,谢珏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逆子……这个逆子!”   “爹,这不是哥哥忤逆,”刚刚及笄的谢雪不太愿意接受二房的顶梁柱是这么个对二房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她以前同谢子臣接触少,稍微懂事些,谢子臣已经是风云人物,她对谢子臣一直十分崇拜,暗中视这个哥哥为骄傲,哪怕谢子臣从来不搭理她,她却也是谢子臣的头号粉丝。如今见谢珏骂谢子臣,她立刻道:“一定是蔚岚不准哥哥纳妾和过继孩子!她怕哥哥当了谢家家主,权势就彻底盖过她了。”   “是了,”一旁林氏上来帮腔,她也不可能真让谢珏去发谢子臣的火,煽动道:“子臣是个有打算的,哪里真的不想要家主的位置?必然是那蔚岚不愿意。”   “好好……”谢珏咬了牙:“这个蔚岚……我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真当自己无法无天了?她魏家如今瞒着陛下在青州增兵,她以为能瞒一辈子吗?我这就去禀告陛下……”   “父亲!”谢子纯听到这话,一把按住了谢珏,忙道:“您这是要害死我吗?!”   蔚岚增兵的消息,是谢子纯去找谢子臣时在书房里瞧见的。他与谢子臣关系好,谢子臣向来也不太防备他,他也没想过要告诉谢珏,结果那日酒喝多了些,若谢珏真的这么做了,那倒霉的第一个就是他!   听到这话,谢珏冷静下来,却还是有些气愤:“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吧……”谢子纯叹了口气:“既然四弟不想要这个位子,也就别逼他了,他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谢子纯和谢珏商量着,谢雪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她是讨厌死蔚岚这个断袖了,就是因为这个人,才让她完美的哥哥有了缺点。   谢雪想了想,让人给宫里捎了消息,决定去看望在宫里的谢贵妃。谢贵妃未出嫁前与她交好,得了消息,隔日就招她进宫来。   姐妹两有说有笑时,苏白正好去看望谢贵妃,如今王贵妃有孕,皇后又太过无趣,苏白来谢贵妃这里的时间便长了许多,谢雪是时长见到皇上的,倒也不拘谨,三人聊了一会儿天,谢雪一脸天真道:“陛下,民女有一件事很好奇,还望陛下解答。”   “嗯?”苏白有些好奇,谢雪一向古灵精怪,也不知道是要问出些什么来。   然而谢雪笑了笑,却是道:“陛下,民女听闻如今青州魏熊正在四处征兵,民女记得如今变法里有一条是精简官员,减少官府上下一切开支,这变法之后的钱,是为了养青州吗?”   听到这话,苏白瞬间变了脸色。   他知道蔚岚拿了荆州和青州市不会闲着的,但他以为她也只是打算维持原貌,毕竟若青州征兵,那些开支都是蔚岚自己支出,她总不至于掏空了长信侯府,去补贴这军队吧?若她真掏空了侯府去训练一支军队,她这安的又是什么心思?!   而且她哪里来的钱,能在养着三万兵马的同时,还对外征兵?!   苏白心中一时风起云涌,恨不得将蔚岚立刻找进宫来。   谢雪见苏白脸色巨变,不由得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苏白有些坐不下去了,和姐妹两随便聊了两句,便匆匆离开。等她离开后,谢雪露出欢喜的笑容,还来得及开口告辞,就听谢贵妃道:“跪下!”   谢雪愣了愣,谢贵妃一个眼神,旁边的宫女便冲上来,将谢雪直接按了下来,谢雪大惊,就听谢贵妃冷道:“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六姐你误会了……”   “我还没瞎!”谢贵妃勃然大怒:“如今魏谢两家交好,你做这样的事,是想做什么?!你今日若给不了我一个交代,我绝不饶你!”   “六姐你别生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谢雪连忙求饶。她给不了谢贵妃交代,让谢子臣当家主是他们二房的私心,教训蔚岚又是她的私心,她又怎么会说出来?   谢贵妃冷笑出声来,怒道:“掌嘴。”   宫女们拿起板子,便直接开抽。谢贵妃站在谢雪面前,居高临下道:“你那些小心思我不是不清楚,你偏爱你四哥,总觉得是魏相毁了他,可你问没问过,这是不是四哥自己求的?而且,你只看到你四哥在朝中呼风唤雨,可曾想到他举步维艰?为区区家主之位,若毁了你四哥和魏相的情谊,你可知这叫什么?这叫自毁长城!”   “你以为王家如今为何从不动弹?你以为我如今为何在宫中如鱼得水?你以为如今谢家的荣光是如何来的?若魏相掉头与王家联手,日后的日子你试试?!”   “你们二房真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   谢贵妃气得狠了,从旁边拿了板子,亲自动手抽了过去。怒道:“我怎的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妹子?!”   “我错了……六姐,我错了……”   谢雪大哭起来,谢贵妃心软下来,想到谢雪也就是这样一个性子,叹了口气,将板子一扔,有些疲惫道:“把她绑了,送去给魏相吧。”   “娘娘,”一个宫女道:“这样不好吧?如今陛下已经知道了,魏相必然是恼怒之极,她如今也猜不出是谁干的,我们……还是算了吧?”   谢贵妃没说话,想了想,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罢了,把她带下去吧,给子臣去个消息。”   “就说,”谢贵妃抿了抿唇:“陛下知道蔚岚征兵一事,让他早做准备吧。” 第110章   谢贵妃吩咐下去, 侍女应声出去, 让人将消息带给谢子臣, 不曾想谢子臣却是出了城,要到深夜才能回来,此事过于私密, 侍女又不能托人转答, 等到要回宫的时间还不见人来, 只能先行折回。   当天下午,苏白将王曦叫来, 直接道:“朕听闻魏熊在青州征兵?”   王曦微微一愣:“有此事?”   苏白狐疑瞧着王曦道:“你不知道?”   “臣不知, ”王曦恭敬回答:“臣若知晓, 怎敢期满陛下?”   王曦虽然和蔚岚交好, 却也是个分得清轻重的,并不会因为私情站错立场。哪怕是林澈,也不过只是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能帮就帮, 若是会影响到帝位, 王曦也并不会乱来。   苏白是王曦一直追随的君主, 对于王曦来说,这是他在家族斗争中最大的筹码,他曾和王元共争家主之位,王元押了苏城,他押了苏白,正是因为押对了,所以他稳稳坐在了王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上。   他听苏白的意思, 迅速明白苏白的话,忙道:“我这就让人去查。”   王曦出了宫来,此时若去青州,那是太迟了,于是派出两拨人去,一拨去了青州,一拨就在城门处找了青州入盛京来的人,寻了这些人来打探消息。   征兵一事,动静必然是小不了的,来的人都给了肯定的答案,至于具体数目,有些人揣测应该有二十万,有些人揣测有一万,王曦把数据看了看,选了个人数说得最多的揣测,当天夜里就将消息送进了宫里。   苏白看着那个刺眼的十万兵马,气得在宫中砸碎了好几个花瓶。   宫人们看着他砸东西,此时已是宫禁,也不便出入,于是只是暗暗将事情记在了心里。   等第二日早朝,刚刚开朝,众人便觉得气氛不对,蔚岚与谢子臣对视一眼,将目光落在苏白身上。   苏白撑着下巴听着日常惯例的汇报,汇报完了便同下方人道:“说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苏白笑了笑,撑着下巴:“说完了,那朕来同大家分享一件刚知道的趣事。”   听到这话,所有人心里就有些发毛,苏白笑得太过诡异,眼中冰冷得仿佛是含了刀,他将目光落在蔚岚身上,温和道:“魏相,听闻你的弟弟魏熊在青州增兵,可有此事?”   “是。”蔚岚一听这话,就明白今日苏白是朝着她来了,出列之后,恭敬道:“魏太守为加固国防,正在青州征兵训练。”   “魏相,”苏白盯着她,敲打着桌面道:“如今并非战时,狄杰又与我们大楚结盟,魏太守此时增兵,是什么意思?”   魏熊征兵,那必然是受了蔚岚的意思的,苏白没有明着点出蔚岚来,却是将魏熊提了出来:“魏太守是谁给的指令,让他擅自征兵的?”   听到这话,蔚岚笑了笑。   早在拿到苏城军队的时候,蔚岚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苏白猜忌她,他容不得她这样自作主张反叛的臣子。可如今的局势,魏家如果没有一只自己的军队,那蔚岚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谁也不知道,桓衡会不会哪一日,掉过头来捅她?   而且南方必须要有能和桓衡对抗的军力,如今南方可以用的军队也不过只有一只王凝,可如果一味发展王凝的军队,到时候谁又能说,不是下一个桓衡呢?   王凝军队不够强势独立,这才是谢子臣控制王凝的根本,要是把王凝养成下一个桓衡,谢子臣要怎么办?   花这么多钱养一只军队,这本来也是蔚岚没有选择的选择。   青州征兵的消息,她一直小心翼翼没让传到盛京来,毕竟青州偏远,过去也常常征兵,来往的商人也不会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挂在嘴边。朝廷之中,偶尔见青州传来的小官的折子,她也都扣了,就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谁知道苏白却是这么早就知道了。   苏白故意提魏熊,那是因为蔚岚他不好动,魏熊是可以的,如果是魏熊擅自征兵,那就直接该罚该撤,可如果是由丞相授命,那就不一样的了。   苏白逼着蔚岚将此事扯到自己身上来,蔚岚叹了口气,此事揽在她头上,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她便道:“圣上息怒,此事是微臣吩咐的,也早已禀报过陛下,陛下大概是忘了。”   “哦?”苏白冷笑出声:“你何时禀报朕的?”   “当初魏太守接管青州时,臣便与陛下说过此事。”   那时候蔚岚同苏白约定好,钱她来出,兵她来养,仗她来打,三年后交还苏城,而苏城不得过问军队的事。   这话让苏城哽住,他当年的确答应了蔚岚,可他从来没想过,蔚岚居然如此有钱,居然能养着军队征兵!   苏白恨得牙痒,冷道:“所以朕才奇怪,那时候魏相同我说,青州的军队由长信侯府全权供养,如今居然能公开征兵十万,长信侯府的银子,竟是有这样多的?!”   话一出口,满堂喧哗之声。   长信侯府不过区区侯府,和那些一流世家是完全不可比拟的,一流世家养一只府军,倒也没什么。可只是凭借着军功起家的长信侯府居然有如此丰厚的财产,那就太不正常了。   “蔚岚,”苏白站起来,怒道:“你的银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陛下,青州上虽然征兵,但士兵征来,平日都是耕地,并不需太多银两,加上微臣祖母善于经商,所以长信侯府才有余力征兵。半农半兵,如此一来,有十万军队,也并不是太大的消耗。”   “好……好……”   听到这番说辞,苏白明显不信,怒道:“来人,将蔚岚拉下去,王曦!”   “臣在。”王曦出列来,苏白抬手点了人:“你会同大理寺卿,御史大夫三司会审,彻查长信侯府账目,我倒要看看,你长信侯府到底是有多少钱去养这么多人!”   “是。”王曦果断接旨,然而剩下的人却是不敢动弹,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拉蔚岚下去。   蔚岚手持笏板,面色平淡:“陛下这是打算抄了长信侯府了?那敢问陛下,微臣犯了何罪?”   苏白噎住,蔚岚从容笑了笑:“不过就是因为陛下不信长信侯府能有这么多钱,所以无凭无据,就可以随意彻查大臣家底。在下养这只军队是为什么,陛下难道不清楚吗?为了抵御狄杰,为了牵制桓衡,为了南方世家朝廷,我魏家自己掏腰包去养一支军队,竟然要落到如此下场,被如此猜忌,敢问今日在朝中各位,还敢为这朝廷做些什么吗?!”   听到这话,苏白脸色变了变,他一贯注重自己的名声,被蔚岚这么一说,反倒显得是他的不是。于是他软化了脸色,慢慢道:“魏爱卿不必委屈,若魏爱卿真的无罪,也不会怕被追查。这几日你就在家里修养,等着三司调查结果吧。若魏爱卿是清白的,朕亲自向魏爱卿道歉。若魏爱卿不是清白的,那相信王尚书会给魏大人一个公正的裁决。”   “呵。”蔚岚微扬下巴,嗤笑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蔚岚,你这是在质疑朕?”苏白冷下神色。   蔚岚冷冷一笑,却也是不回答苏白,转身就走。   “你们看看……”苏白颤抖了手,指着蔚岚离开的背影,颤抖道:“看看她这幅样子!她还真的当朕是个天子吗?!”   没有任何人说话。   在这个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的时代里,皇权固然重要,但是世家受辱时,皇权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不可侵犯。   蔚岚的人品大家都是清楚的,她建立那么一支军队,自己掏腰包,意图也十分明显。一来是想让魏家挤入一流世家之列,二来还是为了牵制桓衡。   大家心照不宣,对于苏白的激动,也没那么敏感,换谁来,似乎也会做出和蔚岚一样的选择。   虽然蔚岚征兵对苏城似乎是有些藐视,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南方太需要一支能够和桓衡抗衡的武装力量了。   蔚岚走出大殿后,就冷下脸来,直接同染墨道:“去宫里问,消息谁走漏的。”   染墨也冷着脸,点了点头,便转头往宫里走去。   蔚岚出了宫,在马车里等谢子臣。她闭着眼睛思索着账目的事情,钱的确是苏城的,她隐瞒了这笔钱没有告诉苏白,如今苏白要来查账,长信侯府的开支只零零散散给了一些给魏熊,她之前曾让魏熊将钱洗赶紧了再用,但也不知道是否留下把柄,她必须再去审一边才能安心。   但如今三司会审,她必然是要被软禁的,能做此事的只有谢子臣。   她眯着眼思索,染墨卷帘跳了上来:“世子,我去问了,你绝对想不到是谁给陛下走漏的消息。”   “谁?”蔚岚睁开眼睛,眼中全是冷意。染墨说出一个名字:“谢雪。”   蔚岚皱了皱眉,见蔚岚毫无印象,染墨提醒道:“就是姑爷同父异母的妹妹,特别崇拜姑爷那个。”   听到这个人,蔚岚愣了愣,倒是颇有些意外,随后她更为奇怪:“她为何要这样做?”   明明她和谢子臣已经结盟,魏谢两家该一体才是。   “给我消息那个人说,谢小姐那天来宫里,和谢贵妃说了许久你的不是。说是你拦着姑爷,不让他娶妻生子,你害了他一辈子。”   “荒唐!”   蔚岚怒喝出声,本想骂一句:“妇男之见。”,然而又想起来,这是个女人。   她憋了又憋,这种没孩子一辈子就毁了的想法,她已经好多年都没接触到了。   她气得头脑发晕,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阴沟里翻船,栽在这种人手里。她觉得她原来的母亲说得很对,要当一个好的政客,首先就得,家宅平安。   有一个蠢到令人发指的小姑子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蔚岚感受到了。   她忍住了打死谢雪的冲动,等到谢子臣回来。谢子臣一下朝就急急忙忙出来,远远看到马车,他几乎是小跑过去,三两步就跳上马车,忙道:“你如今如何打算?”   “苏城三万两银子,我让魏熊洗白了再用,我怕他做事不稳,你帮我去青州查一遍。”   “好。”谢子臣果断开口,蔚岚说完了正事,冷道:“你去青州之前,把另一件事给我料理干净了。”   “嗯?”谢子臣有些不解,蔚岚勾了勾嘴角:“今日之事,是你的好妹妹谢雪告发的。谢子臣,你若处理不干净你那一大家子,就不要怪我亲自动手了。”   谢子臣面色一凛,便听蔚岚道:“给他们面子,我怕自己早晚死在他们手里!”   “不会。”谢子臣果断开口,冷道:“你且先回侯府,我去谢家一趟。”   说完,谢子臣就跳下马车离开。   蔚岚闭上眼睛,染墨隔着车帘道:“世子,陛下不是要软禁您吗?怎么现在还不派人……”   “谁敢来?”   蔚岚冷笑出声:“我倒要看看,谁敢来软禁我,是他王曦、谢子臣的师父王楠,还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大理寺卿?!”   蔚岚睁开眼睛,怒道:“他苏白要和我斗,好,我倒要看看,他这黄口小儿要怎么翻了这天去!”   染墨听着,默默无语。   她好想提醒自家主子,世子,你也才二十出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蔚岚,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   蔚岚:“你觉得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是什么?”   墨书白:“高楼擦玻璃的?”   蔚岚:“那是什么?”   墨书白:“哦,这个不重要,你觉得是什么?”   蔚岚:“你知道三十多年的政治生涯里,已经换过五个皇帝了,大梁三个,大楚两个,马上要有第六个了,你觉得皇帝危险不危险?”   墨书白:“危险……”   蔚岚:“这么危险的职业,我坐不起……谁爱做谁做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一个为国为民的丞相。”   说着,蔚岚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天凉了,该换皇帝了。”   墨书白:“……”   别装逼,求您,别装逼了! 第111章   谢子臣匆匆赶回谢家, 他到时,谢珏刚刚进门,谢子臣随后就走赶了进来, 他身后带了一批侍卫,直直冲进院中, 谢珏看到这个架势不由得愣了愣,随后愤怒起来:“逆子,你这是做什么!”   “把大门关上, 二房的人都给我请出来。”   谢子臣完全忽视了谢珏,冷然开口,从谢珏身边擦肩而过, 走进大堂正上方的桌前,一撩衣摆, 端正跪坐下来。   这个架势让谢珏愣了愣, 不由得有些慌张起来, 看着涌进来的侍卫关了大门,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谢珏连忙走进大堂, 着急道:“子臣,这是怎么了?”   谢子臣没说话,将茶碗翻开, 自己倒了茶。   这时整个二房的人都被士兵们拖了出来,谢雪一面叫骂一面推攮,见到谢子臣, 她眼前一亮,一把推开拉着她的女侍卫,直接就往里面冲去,着急道:“哥哥,你可来了,他们……”   话没说完,站在谢子臣前方的谢铜直接亮了刀,逼着谢雪停步在了前方。   “七小姐,”谢铜冷道:“请勿再上前了。”   “你这奴才,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谢雪怒喝出声,正还要说什么,就听谢子臣道:“打。”   谢铜二话不说,抬手就一巴掌将谢雪抽到地上,侍卫们迅速冲上来,将谢雪压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谢珏和林氏冲上来,侍卫们立刻将两人按住,二房其余剩下的人都被场面惊呆了,所有人被其他侍卫隔开,就看见谢雪被押着跪在地上,满脸震惊叫嚷道:“哥哥,你为什么要让人打我?”   谢子臣听着谢雪的询问,端着茶碗,抬头看向谢雪,冷道:“我为什么打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谢雪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她近来做的能让谢子臣恼怒的事,无非就是告发了蔚岚。谢子臣居然这么快就知晓了?   谢雪一时不由得有些慌乱,强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若不是你去告密,陛下会知道青州征兵之事发作蔚岚?!”   “那是她活该!”谢雪脱口而出:“她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气笑了,转头看了一圈,冷道:“谁告诉她的?”   没有人说话,谢子臣将目光落到谢子纯身上,整个二房也就谢子纯一个人不荒唐,就凭二房的能力,这种消息必然是他们从他这里拿到的,而触碰到这种消息的,也就只有一个谢子纯。   谢子纯在谢子臣冰冷的目光下觉得头皮发麻,强撑着走出来道:“子臣,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那日不小心从子臣摊开的文书上看到了这个消息,后来与父亲说时小妹在场,不想却被她听了出去。她不懂事,还望子臣饶恕则个。”   “二哥!”谢雪挣扎着,不满道:“我做错什么了?这都是她蔚岚咎由自取,她敢做这事,还不敢认吗?既然知道陛下介意此事,她还要做,四哥你还帮她隐瞒,出了事,岂不是我谢家同她一起扛罪?!她蔚岚为了发展她魏家,将那不入流的长信侯府变成世族不择手段,哥哥你就这样放纵她,拖着整个谢氏一起冒险?!”   “我不服!”谢雪怒道:“我没错!”   “没错?”谢子臣冰冷笑开,看了一眼二房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二房人都不敢说话,除了谢子纯道:“自然不会,如今局势,魏相是为牵制桓衡,我等清楚。”,其余人都低垂着眉眼,似乎是认可这番话。   谢子臣点点头,却是将目光落到谢珏脸上,淡道:“你居然有我这样的儿子,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嘲讽,谢子臣站起来,双手拢在袖间,冷道:“我今日来,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们。蔚岚已经与我成亲,她就是我的妻子,从此魏谢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动她分毫,那都是捅在我谢子臣身上!”   “你们以为蔚岚征兵,就是为了扶持她长信侯府?对,扶持她长信侯府固然不错,但那也是因为如今南北局势太僵,如果单一扶持王凝,王凝便容易成为下一个桓衡,所以蔚岚自建军队,就是为了能够在桓衡渡江南下时,有一挡之力!此事我也参与其中,这支军队明着是魏家的,其实我谢家也有参与,我手中没有直系军队,王凝虽然与我交好,但毕竟是王家人,所以蔚岚想抬长信侯府,我又不想抬我谢家,你们倒好得很,往陛下那里一吿,如今要认真细查下来,谁都跑不了!”   听到这话,谢雪面色猛地变得煞白,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大错。   她不太清楚朝堂的事,但却知道陛下对此事极其介意,若谢家真的参与,他们二房必然要受波及。   她颤抖着张了张唇,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子臣将目光落在谢雪身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慢慢道:“怎么,说不出话来了?还觉得自己特别对?敢做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们谢家也敢做这么大的事,要不要我再告诉你我还做了什么,你到宫中告去?到时候咱们黄泉路上见一面,还能走在路上有个伴?”   “子臣,她知道错了,”看见谢子臣这么刺谢雪,虽然知道是谢雪犯了蠢,林氏却也还是忍不住开口:“如今便看怎么……”   “你当我是来和你们闹着玩的?!”听到林氏开口劝说,谢子臣冷然打断她:“怎么,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莫不是以为,我来这里,就是三两言语与她讲道理便算了?”   听到这话,众人都愣了。谢子臣静静看着谢雪,冷淡道:“谢雪,你十五岁了吧?”   谢雪不说话,谢子臣的声音冷得她有些害怕。她身体微微发抖,谢子臣冷漠看着,淡道:“该嫁出去了。”   “四哥?!”谢雪豁然抬头,她是准备议亲,可因着如今谢子臣位高权重,她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林氏左挑右捡,就想为她找个好的。如今谢子臣提起此事,哪怕是傻子也知道,必然不是打算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二哥,”谢子臣没有理会她,直接同谢子纯道:“你替她找一家商户门第,离盛京远一些,这一辈子,她都不要再回盛京了。”   “什么?!”林氏豁然抬头,怒道:“不行,谢子臣,这事轮不到你做主!”   “轮不到?”谢子臣转头看向林氏,似笑非笑:“母亲,您再说一遍?”   一听这话,谢子纯就拉住了林氏,谢珏也不再说话。   谢子臣目光不动,眼里全是讥讽,林氏被谢子纯拉着,这才想起来,她三个儿子的官途都挂在谢子臣身上,哪怕谢子臣不太待见二房,但这些事情上,却是从来没有亏待过二房的。   她不能为了一个女儿的婚姻去毁掉自己儿子的前程。   林氏转过弯来,心中满是愤怒,却是说不出口来。   谢子臣看着谢雪,神色平淡。   “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说吧,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为什么……”谢雪不可置信,猛地提高了声音:“我是你的妹妹啊!你居然为了个男人这样对我?!谢子臣,你简直是猪狗不如?!”   “谢雪,”谢子臣冷然开口:“你以为我是为了蔚岚?不,我是为了谢家,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得事负责,每个人做的事都会有后果。你今日所作所为,作为兄长,我必须有所顾虑。他日你若对我不满,是否也会如此告发我?”   “我如今虽然不是谢家家主,却与谢家荣辱与共,我若栽在你手里,于我,于谢家,那都是莫大的笑话。而你这样的性子,盛京贵族中的高门大户,你都不适合去,今日你做此事,如果不是你是我妹妹,你若是我妻子、我侍妾,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谢子臣靠近她,语气森然:“我绝不会让你活到午时。”   谢雪呆呆看着谢子臣,谢子臣眼眸里一片冰冷。两人对视片刻后,谢子臣直起身子,又道:“而且,我若真的是为了蔚岚,谢雪,我一定杀了你。”   “你,你们,”谢子臣扫了一眼二房中的人,冷道:“最好祈祷蔚岚不要有事。我今日将话放在这里,从今往后,蔚岚要是再因你们出任何事,你们大可试试看。”   说完,谢子臣不等他们回应,直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谢子臣扫了一眼被林氏抱进怀里哭泣的谢雪,淡道:“五十个板子,打到见血。”   谢铜应下,谢子臣大步走了出去,身后传来谢雪的尖叫声、林氏的叫骂声,他面色从容走出谢家,走出谢家时,看见那灰蒙蒙的天,谢子臣突然发现,他和上辈子,真的不一样了。   上辈子哪怕到最后,他再厌恶谢家,也不敢真的毁了自己的家人,因为他身后没有任何人,这是他唯一的家,再恶心、再厌恶,他也没有彻底撕毁它的勇气。   可这辈子,他却可以轻描淡写觉得,放弃了,似乎也没什么可惜。   因为他自己有了家庭,有了爱他、等候他那个人。   有时候,当原生家庭破不堪,那一个给以你温暖、陪伴你一生的人,就会给你莫大的力量,让你斩断过去,努力前行。   谢子臣突然这样感激蔚岚,以至于他忍不住想立刻见到她,想将她抱在怀里。   他这样想着,弃了马车,直接翻身上马,冲向了长信侯府。   到达长信侯府门口,便见到两队士兵正在对峙,外面的是御林军,里面的是蔚岚的府军。谢子臣赶过去,见到这场面,不由得道:“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染墨笑了笑:“咱们家世子被软禁了呗。”   说着,染墨转过头,朝着御林军的首领陈双挑了挑眉:“陈大人,谢大人能不能进啊?”   陈双是王曦的人,早就收了王曦的命令,蔚岚这事儿,意思意思就行了。   王曦想得清楚,蔚岚此举对整个南北平衡来说大有裨益,而且青州和桓衡下面的云州、幽州一起,是大楚第一道防线,蔚岚养了这么多兵,实际上大半都要折损在战场上,只要能熬到三年后朝廷收回兵权,一切都不是大事。   对于这种对整个朝廷都有好处的事,王曦愿意让步。而且真的把蔚岚逼急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就算要逼急蔚岚,也不该是他王曦来做这个先锋官。   无论出于朋友情谊还是整体考量,王曦都不想太为难蔚岚。   于是陈双听着染墨挑衅,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谢子臣同陈双拱手谢过,陈双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去。   谢子臣走出房中,见到蔚岚正在写信,他走到蔚岚身后,一把将人揽到怀里,紧紧抱住她。   “事情处理完了?”蔚岚放下笔,回抱谢子臣,温和道:“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没有。”谢子臣闭上眼睛,慢慢道:“我就是觉得,阿岚,你在真好。”   有你在,谢子臣就有个家了。   他活了两辈子,始终孑然一人,整个谢府热热闹闹,他也从来是角落里那个人。   没有人等他,也没有人在意他。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煮茶。   一个人太久了,于是哪怕是谢家那只是血缘上的温情,也会让他不敢割舍。   如今,他终于有个家了。   他死死抱着蔚岚,慢慢道:“阿岚,给我个孩子吧。”   蔚岚微微一愣,面色有些僵硬。   谢子臣立刻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如今的局势,怎么可能让蔚岚有孩子?   他蹭了蹭她,忙道:“还是罢了,以后吧。”   “若是这一辈子,”蔚岚慢慢道:“我都给不了你一个孩子呢?”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认真想了想。   他不是个爱说情话的人,他每一句话,他都会认真思索,做不到的事他从来不去承诺,也从来不喜欢信口开河。   蔚岚等着他,片刻后,他慢慢道:“阿岚,我爱你,从来不是因为一个孩子。”   “上辈子,我一个人活到快四十岁。这辈子有你陪我,已经很好了。有孩子不过是锦上添花,如今这样,”他放开她,温和笑开:“也没什么不好。”   “阿岚,”他抬手扶开她额前的发:“你不必为了谁停下脚步,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一份好的感情,该让你走的更远。”   “那你呢?”蔚岚忍不住道:“如果我走得更远,是建立在你的牺牲上呢?”   谢子臣愣了愣,他其实从未想过,有一天蔚岚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已经开始慢慢在等待他,慢慢回头看他,慢慢关注他。   谢子臣不由得笑了。   “阿岚,”他温和出声:“其实,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已经比过去,过得好很多了。”   说着,他抬手按在心脏上,温和道:“人的成长又不是只有理想和伟业,弥补缺失,完善自己性格里所缺少的东西,这也是成长。阿岚,这份感情让我变得更好,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正在牺牲什么。”   “往前走,往前看,”谢子臣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眸:“阿岚,这辈子,我陪着你。” 第112章   蔚岚听着谢子臣的话, 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她虽然看着浪荡,情话满篇, 但实际上正儿八经要说起什么来的时候,其实根本不如谢子臣伶牙俐齿。她更擅长做出来, 去为这个人多做点什么。   母亲说,一个女人要学会将事情藏在心里,喜欢或者不喜欢, 真金白银,那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这么多年来,对着那些男人, 她从来都不吝啬钱财、权势。她喜欢谁,疼爱谁, 端看她能付出多少。然而谢子臣这个人, 需要她付出的东西太少了。她想做些什么, 都觉得无力,而剩下的言语, 她又不擅长言说。   于是她只能抱抱他, 借以怀抱表达自己的感情。   谢子臣低笑出来,他太清楚蔚岚的性子了,这已经是她最外放的表达。   他低头亲了亲她, 温和道:“我去青州了。好好等我回来。”   蔚岚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谢子臣站起身来,谢铜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谢子臣迅速就往青州去了。   谢子臣去了青州后,蔚岚立刻写信,让人转交去给蒋家。   蒋氏是皇后的母族,蔚岚交给蒋氏,其实有心人就知道,是交给皇后。   染墨不由得有些好奇:“世子,咱们和皇后没什么交情啊?”   “没交情,”蔚岚掸了掸衣袖,含着笑道:“那就建立交情啊。”   暗卫盯着长信侯府,蔚岚又没让染墨刻意掩饰,于是一出侯府就被盯上,信到了蒋家之后,暗卫立刻就报进了宫中。苏白听到这个消息,气得脸色发白。   蔚岚的手伸得太长,当年她还少年时就当着他、苏城、皇帝的三面间谍,如今她和蒋家有牵扯,明显是和当年一样,又开始站队择主,想依靠从龙之功奠定自己的地位。   苏白不喜皇后,不喜蒋氏,于是哪怕蒋氏生了长子,却一直没有将长子立为储君。他向来偏爱王贵妃,如今王贵妃怀了孕,他梗是看皇后和大皇子不顺眼,今天再知道皇后和蔚岚有牵扯,他更是气得当场重进了皇后所在的未央宫中,借着一些小事发了脾气。   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直接表明自己是为了蔚岚一事不喜,就算他说,皇后必然也是不会认的,所以他只能揪着小事发作皇后,皇后被他无缘无故发作了一阵子,咬紧牙关,等他走后,将整张桌子都掀了,侍女连忙上前宽慰:“娘娘,陛下也只是不开心罢了……”   “不开心?”皇后冷笑出声来:“我看他是为他那王贵妃出气吧!王贵妃如今怀了龙种,马上就要生了,他哪里还见得我们母子?”   侍女不敢说话,仍由皇后谩骂。   而另一边,蒋家却是收到蔚岚一封什么都没写的信。   工部尚书蒋政翻看着这张信,问自己大儿子道:“阿洛,你说这蔚岚是什么意思?”   蒋洛摇了摇头:“魏相心思深不可测,我猜不出来。”   “那就罢了,”蒋政叹了口气:“我明日去问她。”   “不可。”蒋洛立刻道:“如今魏相正被软禁,父亲此刻前去,怕是惹陛下不喜。”   蒋政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就将此事放下了。   蔚岚被苏白囚禁在家里,反倒是清闲下来,每日养花逗鸟,十分安逸。她的帐向来是做成两套的,内账只有她自己有,而外账则是做得天衣无缝,根本查不出来什么。   她每年自查一次,以她对王曦的了解,别说王曦并不想用心查,就算真的用心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只要魏熊在青州做的干净,这事儿也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即便什么都查不出来,她与苏白明面上还算和睦的君臣关系,却也是到头了。谢子臣赶赴青州,虽然是请了病假,可是苏白自己心里必然是清楚谢子臣是去做什么的,这也就等于,哪怕青州什么都查不出来,苏白心里也清楚知道,她的账目十有八九是有问题的。不过过去大概也只是苏白一人这么觉得,可是如今大概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好在蔚岚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世家龌龊多得去了,只要大节上没有问题,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哪一家的账目拖出来,不是千疮百孔都是问题?   愤怒的,也不过是苏白一人而已。   只要没有证据,惩办不了蔚岚,蔚岚就不在乎。   只是当初原本计划慢慢来的事,必须要抓紧起来。   蔚岚像养老一样悠闲过了一段时间后,谢子臣就赶了回来。而这期间,谢家派人来找了一次谢子臣,被蔚岚给挡了回去。于是等谢子臣一回来,谢子臣就被请了过去。   消息来时谢子臣正在净手,蔚岚穿着松松垮垮的袍子,双手拢在袖中,斜斜依靠在门前。   谢子臣听着谢铜报了来请的人的名字,便道:“我这就过去。”   “一回来就往外赶,”蔚岚叹息出声:“让夫人我独守空房,寂寞难耐啊。”   “别闹。”谢子臣轻声吃喝,走在蔚岚面前,压低了声道:“晚上回来喂你。”   蔚岚笑了笑,踮起脚尖,靠在谢子臣耳边,同样压着声音:“谁喂谁还说不定呢。”   谢子臣挑了挑眉,压住自己立刻一战的冲动,转身往谢家去了。   一到谢家,就看见谢家元老都在物中,谢子臣便明了他们叫他回来的意思。   谢子臣恭敬拜见了众人,族中长老叹了口气,亲切道:子臣,叫你回来,是有重大的事,同你商量。”   “这家主之位,我们商议过了,就由你来当吧。”   这事儿是谢家恼了很久才定下来的。本来谢家人定不下谢子臣,但是谢子臣直接出手将二房料理得干净漂亮后,谢家长老便觉得,将谢家交到谢子臣手里,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谢玉兰太过软弱,谢子臣太过强势,日后若谢玉兰当了家主,肯定是管不住谢子臣的。其他人见谢子臣不听谢玉兰的话,照样学的话,那整个谢家都乱了。   不如干脆将谢家交到谢子臣手里。   谢子臣稍想了想,便明白了谢家人的意思,他把二房收拾干净,反而是成为了他当家主的决定性因素。   他一时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谢雪也是用了自己前程来让他当上了谢家家主。   “那我若一辈子没有孩子……”谢子臣有些迟疑:“众位长老可会介意。”   “这个我们已经想好了,”大家都是知道他和蔚岚的事情的:“你和魏相的关系不可破坏,以后你们要是的确都不能有一个人有孩子,那我们谢家就自己内定一个下一人的继承人,你看如此可好?”   “好。”谢子臣点点头,既然对方都不在乎,他更不会在乎了。   谢子臣的继任仪式放在了七天后,这也是蔚岚彻底解除软禁后的第二天。   蔚岚的帐查来查去都问题,王曦只能结案。苏白气得将御书房的东西再砸了一遍。   蔚岚听闻此事,也就冷冷一笑,没有出声。   谢子臣继任仪式那天,朝廷人几乎都来满了,盛况空前。   蔚岚就站在台下,看着那青年穿上谢家家主那一身黑衫,聆听长老的教导。   他已经彻底是一张青年的脸,棱角分明,眉目精致,不说话的时候,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阴冷,但眉眼间不带半分戾气,倒是平和许多。   蔚岚注视着他做完一切,等到夜里,她就站在门口,提了一盏灯,静静等他回家。   他老远看见那一盏在风中飘摇的灯,那一个恬淡如菊的人,他心里涌出一股热流,干脆小跑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我喜欢你。”他醉了,说话都带着酒气,却是像个孩子一样,无比认真看着她道:“我特别喜欢你!”   蔚岚低低笑了,拉上他踏上归途。   蔚岚回了朝廷后,朝廷的风向就开始变了。   苏白发现越来越多的折子要求他立储,可王贵妃还没生,如今能提出这些意见的,也就是蒋家的党羽而已。   然而这话也就是自欺欺人,因为不久后,苏白就发现,这些折子越来越多,然而把立储君的要求放在首位的,刚好都是蔚岚手下的官员。   他们明着暗着,各种方法催促立储,虽然他们已经一再隐蔽,但是只要有目的,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苏白被他们搞得火大,很容易就能才想出来,蒋氏和蔚岚早就有了联系,所以蔚岚被囚禁后,会联络蒋氏。而蒋氏必然是帮助或者许诺了蔚岚什么,所以蔚岚如今才会不惜余力帮着大皇子,想在王贵妃生产前将大皇子立为太子。   苏白越想越火大,闭上眼睛,片刻后,他有些忍耐不住,冷声道:“摆驾未央宫。”   太监应了声,苏白带着人去了未央宫。   皇后听闻苏白来了,十分欣喜前去接驾,结果龙撵到了门口,皇后跟着皇帝进屋,刚刚进屋,苏白扬手一巴掌就将皇后扇在了地上。   “贱人!”苏白怒吼出声:“你想太子之位想疯了吧!” 第113章   皇后被苏白打得愣了愣。   他们夫妻一贯是要面子的, 先帝在时,苏白一直装着和善的模样,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来?   “陛下, ”皇后满脸震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清楚?你想尽办法谋太子之位,还要我同你说?!”   “陛下冤枉!”皇后跪在地上, 郑重道:“陛下,臣妾与您患难与共多年,臣妾怎样的性子, 陛下还不知道吗?若要谋夺太子之位,臣妾早已动手了,何须等到现在?陛下, 您真的误会臣妾了!”   “误会与否,朕心里清楚得很。”皇帝冷笑出声:“朕告诉你, 朝上那折子, 你给我想办法撤了!你要是做不到, 休怪我不留情面!”   苏白的话让皇后心里咯噔一下。等苏白走后,皇后立刻让人往外送了信。蔚岚早就派人监视着皇后, 皇后的信刚出来, 蔚岚便知道了皇后往蒋家送信的消息,同人吩咐道:“让人明日不要再参了。”   谢子臣正在一旁披着奏折,听到蔚岚的话, 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是将皇后放在火上烤。”   “我不将她放在火上烤,就是苏白将我放在火上烤了。”   蔚岚往谢子臣身上一歪,眨了眨眼:“谢尚书令是不是要精忠报国, 帮着陛下铲除在下这样的邪佞呢?”   谢子臣笑了笑,放下笔来,将蔚岚抱在怀里:“魏相倾国倾城,在下愿意为魏相当乱臣贼子,还望魏相不要忘了在下深情,适当的给个甜头。”   “好说好说,”蔚岚将谢子臣扑到地上,含着笑道:“这种事儿上,在下从不吝啬。”   第二日,苏白做好了被蔚岚的人烦死的准备,结果上朝之后,蔚岚的人竟然真的没有再递折子。这让苏白越发肯定蔚岚和皇后的关系,对皇后多有猜疑。   蔚岚如此操作了几次,皇后和皇帝的关系便越发紧张起来,三个月后,王贵妃即将临盆,这时候,苏白和皇后的关系已经到了冰点。王曦登门上来,特意寻了蔚岚。   “阿曦亲自登门,怕是有要事。”蔚岚给王曦添了茶,王曦笑了笑,点头道:“上门来,的确是有一事相求。”   “阿岚如今与陛下争执得厉害,我姐姐即将临盆,我是来同阿岚讨个平安符。”   王曦的意思,蔚岚明白。她思索了片刻后,慢慢道:“若是王贵妃安安稳稳生子,那我保证,我不做什么。”   “阿岚说的安安稳稳,是什么意思?”   蔚岚笑了笑,眼中带了戏谑:“我说的安安稳稳,七公子不知道?”   王曦也不再装傻,抬头看着蔚岚,眼中有些郑重:“王家不能参与帝位之争,是吗?”   “阿曦,”蔚岚抬起茶碗,看着绿汤,慢慢道:“王家纵情山水之间,不好吗?宫中已经有了一个谢贵妃了。”   如果不是因为魏家没有合适的女儿,必然也是要有一个魏贵妃的。只是魏家没有,那蔚岚所能选择的最好的对象,就是谢家的女儿。   苏白当皇帝不能当太久,她手里的银钱根本撑不到明年,如果明年还是苏白当着皇帝,那青州的军队,就真的要还给苏白了。可蔚岚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又怎会拱手让人?   如今苏白有了幼子,幼子上位,她必须找一个和她同一阵营的太后,她日后才能大展宏图。   可这些谋划她决计不会说给王曦听,王曦也只以为蔚岚是想插手皇子之争,他叹了口气,早在一开始同谢子臣示好,就已经是他的决定。魏谢两家联手时,王家要避其锋芒,   他点了点头,叹息道:“也好。只要我姐姐能平安生产,这就好。”   “那是自然,”蔚岚端起茶碗发,仿佛是庆贺一般,温和道:“吉人自有天相。”   有了蔚岚的许诺,王家便放下心来,蔚岚也让宫里的人看着王贵妃,不让别人插手有动静。   王贵妃顺利产下一个皇子,生产那日,苏白抱着孩子,激动说出要立他为储君的话来。   这话很快传遍了宫里,皇后听闻之后,将未央宫锁了一个下午。等到夜里,蔚岚就接到了一封信。   信使皇后亲笔,足以证明了皇后的诚意,蔚岚思索了片刻,隔日,便按照了信中所说,去了酒楼包厢之中,一进去,蔚岚便看到一个女子穿着斗篷,坐在那里。   她似乎是等候已久,蔚岚笑了笑,知道逼了那么久,这条大鱼终于上钩。   “娘娘。”蔚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恭敬道:“娘娘邀约蔚岚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魏相不是最清楚吗?”皇后掀开斗篷的帽子,慢慢道:“魏相逼我至此,还要问我有何贵干?”   “在下做什么,让娘娘如此咬牙切齿?”   “明人不说暗话!”皇后直接道:“你无非就是想要逼本宫与你结盟,本宫可以答应你,你有什么要求,便说出来!”   “在下希望,娘娘能答应在下,皇子登基后,青州、荆州两州士兵的钱,和其他军队别无二致,由国库来出。”   “好。”皇后果断应下。如今王贵妃已经确认是个皇子,王贵妃出身高贵,又深得皇上喜爱,她若再不动手,怕是晚了。   蔚岚点点头,淡道:“皇后可以定个时间,到时候蔚岚愿意与皇后里应外合。”   说着,蔚岚将一包毒药交给皇后:“此药无色无味,沾唇后五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倒是娘娘懿旨召我入宫,在下会带兵前往,替娘娘控制住宫中局势。”   “宫中禁军……”   “陛下死后,陛下的禁军会直接听命于娘娘,谢家子弟不会参与,我带兵进去后,会与王家的士兵对峙,保护好娘娘,娘娘不必担心。”   “好。”皇后点点头,抬头道:“我儿会是皇帝吧?”   “大皇子殿下,是大楚命中注定的陛下。”   听到这话,皇后点了点头,抬起帽子,便离开了去。   事情办成,蔚岚很是欢快,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好心情。谢子臣不由得有些奇怪:“你去见了谁?”   “皇后娘娘。”蔚岚这话出来,谢子臣豁然抬头。哪怕猜到皇后来找蔚岚是迟早的事,却也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蔚岚一直这样积极主动对皇后示好,苏白自然理所当然会将蔚岚当成皇后的人,只要苏白这么想了,蔚岚是不是真的是皇后的人,也就没那么重要了。皇后注定被蔚岚绑上贼船,早晚而已。   皇帝将对蔚岚的厌恶转嫁给皇后,皇后能明确感觉到自己地位岌岌可危,这时候除了同蔚岚联手,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真的会让大皇子登基?”谢子臣皱了皱眉头:“那蒋家……”   “谢贵妃这个人怎么样,靠谱吗?”蔚岚转了话题,谢子臣愣了愣,却是明白了蔚岚的意思,点头道:“可。”   两人商量时,狄杰已经入冬了。   寒风呼呼刮过,皇城之内,容华小口小口呕着鲜血。   “殿下,”谋士崔杰担心道:“你的身体怕是不能再撑了。”   “我知道。”容华笑了笑,眼中带了冷光。   “石轩杀了?”   “杀了。”崔杰恭敬道:“如今都清理得差不多了。”   “准备吧,”容华看向南方,慢慢道:“今年的粮食,也不够了。”   “可是殿下……”崔杰有些犹豫:“听闻蔚岚训练了军队……”   “无妨。”容华回忆着从南方传来的消息,眼中带了讥讽:“没几个月,那狗皇帝就该死了。到时候大楚国内必乱,我让王曦同我里应外合,至少要拿到青州和荆州。”   “可是桓衡……”   “桓衡?”容华冷笑出声来:“桓衡不会帮她。”   “殿下为何如此肯定?”   容华没说话,他让人拿了纸笔来,给桓衡写信。   一面写,他一面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一直爱慕着的兄弟,居然是个女人,她骗了你那么多年,然后和其他男人成了亲,你会怎么办?”   崔杰愣了愣,容华写着信,慢慢道:“不,我们该想的时,桓衡会怎么办?他那样性子的人,无非就是两个选择。”   “要么蔚岚回到他身边,要么蔚岚死,他爱的女人,他容不得其他人染指。”   “殿下……”寒风呼呼而过,将崔杰的话吹散在风中,带着他的震惊:“您的意思是,蔚岚,竟是个女人吗……”   容华微微一笑,秀雅的面容上的笑容带了几分诡异的艳丽:“你说呢?”   那样美丽的人,是个女子,他一点都不诧异。   乌云在外面凝聚,怕是要下雪了。容华看着那天空,喃喃出声:“我还是喜欢南方。”   喜欢南方的天,喜欢南方的人。总有一天,他是要拥有他喜欢的一切的。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第114章   昭华二年的冬天很冷。   那一年, 护城河上结了厚厚的冰块,贫寒一点的百姓,甚至有在盛京街头冻死的存在。好在右相蔚岚开了取暖的善堂, 救助了不少百姓。   百姓不好过,贵族也好不到那里去, 许多人都患上了风寒,而宫中的皇帝,更是断断续续, 咳嗽了近乎一个月。   一个月后,大楚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也就是那天下午, 蔚岚突然收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   “皇后娘娘将宫门锁了,让您立刻赶过去。”   蔚岚没有丝毫诧异, 她当即点了府兵, 直接往宫里冲去, 而谢子臣则立刻出了盛京,侯在盛京城外, 以防出什么变故, 他们两人不至于一起被瓮中捉鳖。   蔚岚出门时,雪刚刚下下来,她身着紫色绣蟒官服, 披着纯白色狐皮大氅,带兵打马从街上匆忙而过。马蹄踩在雪上,留下了印子, 小摊小贩们一看到这个架势,立刻知道出了事,早早就收了摊子。   蔚岚是最早一批到宫里的外臣,皇后立刻让人开了城门给她。蔚岚带着人匆匆进去,迅速让人控制住了内宫局势,这才前往皇帝的寝殿。   到了寝殿,那里里里外外已经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各家士兵所带着的人马集中在这里对峙,皇后的人站在最里面,将寝宫团团围住。   蔚岚提步而来,踏着厚厚积雪,发出吱呀之声。染墨在她身后撑了伞,绘着艳丽桃花的油纸伞沾染雪花,而那人双手拢在袖间,一步一步,带着从容写意姿态,来到这帝王之殿。   兵刃纷纷掉头指向她,她含笑而立,伞上桃花微微颤抖,开得肆意张扬。   “诸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呢?”蔚岚温和出声,西宫禁军首领王焕皱了皱眉头,却是道:“魏相为何在此?”   “在下得皇后娘娘懿旨,听闻内宫不稳,故来护驾。”   蔚岚说着,仿佛是为了显示她的话语的真实性,士兵们小跑过来,在蔚岚身后一字排开。   蔚岚的府军,那都是从战场厮杀下来的精锐,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人物,她两千府军都入了宫中,在场御林军们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御林军也分成三个派系,分别从属于王家、谢家、皇帝,皇帝驾崩后,宫中的御林军立刻得了消息,然而皇后却第一时间锁了宫门,于是所有人都只能在皇帝寝宫前,想等着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而蔚岚如今带兵入宫,便是变相承认了这件事情。皇后有蔚岚帮忙,又有原本忠心耿耿的皇家御林军波保护,如今内宫,便是皇后的天下了。   想明白这一点,所有人此刻也不想去具体探究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蔚岚既然进宫了,那下一任陛下自然是有了着落,王焕抿了抿唇,王家是要退让的,也无心王位之争,可是却没有想过,蔚岚居然直接出手杀了苏白。   就算没有证据,可谁都看得出来,苏白正值壮年,刚登基没有两年,就这么去了,实在是匪夷所思。可此时此刻王焕也不能在此发作,除非他打算与蔚岚正面冲突,可一旦正面冲突,如今蔚岚与皇后里应外合,谢家的军队应该也是站在蔚岚这边的,他王家三面受敌,他这不叫冲突,叫找死。   蔚岚似乎也是看出王焕的想法,慢慢道:“前些时日,阿曦找我来喝酒,同我说,他姐姐生了孩子,他很是欣喜。我与阿曦情同手足,他的侄子,便如同我的侄子,今日终于能看看,让人欢喜至极。”   将王曦搬出来,表明了蔚岚的态度。王焕的神色这才好了许多。一个太监走出来,看着蔚岚,急忙道:“大人您可来了,娘娘等候您许久了。”   蔚岚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王焕,王焕不是个不知趣的,他们王家人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从来都能找到最适合那个点去站着,于是王焕退了下去,做出了请的姿势。   王焕退了,所有人就退出一条路来,蔚岚走进寝宫之中,就看见宫人瑟瑟发抖跪在外室。   蔚岚没有说话,径直跨过他们,冷淡道:“出去吧。”   听到这句话,众人如蒙大赦。蔚岚大步走进内室,就看见皇后跪坐在床边,双目无神。   苏白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皇后满脸茫然,呆呆坐在地上,握着苏白的手。   蔚岚走进来,恭敬看着皇后,慢慢道:“娘娘,蔚岚来了。”   “你来了……”皇后抬起头来,看向蔚蓝。蔚岚停在边上,看着面前明显是哭过的女子,淡道:“节哀顺变。”   “我以为我不难过的……”皇后沙哑出声:“我十五岁嫁给他,想着要同他度过一生。后来他身边女人越来越多,我是太子妃,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假装大度,忍着,骗着,骗得我自己都快真的就以为自己对他没有多余的感情了。”   “我没想过要走到这一步的……”皇后喃喃出声:“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是我……”   “娘娘!”蔚岚提高了声音:“慎言。”   皇后转过头来,静静看着蔚岚。   青年面容平淡,绝美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仿佛死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你们曾是同窗,对吗?”皇后沙哑出声,蔚岚点了点头,皇后低笑起来:“同窗尚不过如此,你说这世间,人与人哪里还有可以信任的?”   “蔚岚,”皇后撑着自己站起来:“你害死了,苏城,逼死了陛下,下一个,你打算又要杀了谁呢?王曦吗?”   “娘娘,”蔚岚明显觉得皇后情绪不对,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您有资格和我说这样的话?”   动手的是她,有了邪念的是她,蔚岚也不过就是推波助澜得意而已。   皇后似乎根本不想去思考更多的问题,她太急切需要一个人去承担着一切,于是她大笑出声来:“我是被逼的!蔚岚,是你逼我!”   如果不是她刻意引导,苏白不至于这样厌恶她。如果不是他太讨厌她,储君的位置,也不至于这样快就有了进展。   一切都是蔚岚逼着她往前走,她没有办法,才走到这一步!   “如果不是你……”皇后捂住脸,瘫倒在地,低低哭出声来:“我何至于此?!”   听到这话,蔚岚静静看着她,慢慢笑了。   “是,一切是我谋划,是我逼迫,娘娘,您没有什么错,一切都是我逼着您做得。”   说着,蔚岚到了皇后面前,弯下腰,温和道:“这样想,您是不是会舒服一些?”   “陛下不喜欢您,王贵妃的孩子将会是储君,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如今您与陛下,也不过就是将一个早晚会发生的事提前到现在而已。早,或者晚,是我,或者其他人,娘娘,您和陛下,早已是不死不休。”   皇后没有说话,一番话说下来,她明显冷静了不少。   “外面清理干净了?”皇后冷淡开口,蔚岚点了点头:“都已经被控制住了。”   “好。”皇后擦干了眼睛,慢慢道:“那就将各位大臣带进来,宣布圣上口谕吧。”   蔚岚没动,皇后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娘娘,”蔚岚淡然提醒:“您大概忘了一件事。”   “您还记得,陛下是怎么死的吗?”   一听这话皇后就冷了了脸色:“你答应过我……”   “大皇子会登基,”蔚岚淡道:“这一点,在下并没有想过要骗您。”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喧闹之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听闻魏相来了,敢问魏相可是在里面?”   蔚岚和皇后面面相觑,她温和笑了笑:“皇后娘娘,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您自己一个人为了陛下殉葬,或者是拉着大皇子一起殉葬,您给在下一个准数吧?”   “蔚岚……”皇后颤抖起来:“你就不怕我将所有事抖出来吗?!”   “抖什么出来?”蔚岚勾起嘴角,神色间带了冷意:“在下做了任何事,让娘娘抖出来的吗?”   听到这话,皇后就僵住了。   和蔚岚合作久了,她太省心,所有的事都能算在你前面,甚至不需要去信,她就能提前做完。于是一来二去,他们当中就竟然真的没有什么信物来。   有人证在,可是面对蔚岚,谁又有什么办法呢?   蔚岚需要她,仅仅只是在苏白活着的时候。她是一宫之主,蔚岚拿她没有办法。弑君的罪名,蔚岚不会亲自承担。   然而如今蔚岚拿着皇后懿旨,正大光明走进宫来,她有了一个合理入宫的理由,她便再也奈何不了她。   她怎么会相信蔚岚费了那么大力气,只是为了辅佐她的孩子登基?她蒋家和蔚岚非亲非故,蔚岚不会让她活着的。   她心中的愤怒与怨气太过明显,她曾经想着有朝一日要报复蔚岚这个逼着她的人,然而蔚岚却早已经准备好了应对。   谢贵妃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蔚岚眼中眸色渐深。   “是您自己来,还是我动手,娘娘,该有个决断了。”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   皇后不说话, 她冷冷看着蔚岚。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我如何才能信你?”   “不会欺骗人的,从来只有利益。”蔚岚淡然开口:“在下不打算、没必要、也不能谋朝篡位, 如今可以辅佐的皇子不过就是大皇子以及王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您认为, 在下会辅佐一个王家的皇子登基吗?”   “若你真打算辅佐我儿登基,为何又容不得我?!”皇后还想要再挣扎一下,蔚岚却未曾给她机会。   “皇后娘娘都已经做好了未来杀了在下的准备, 在下又怎能让皇后娘娘抚养皇子?”   皇后被蔚岚的言语噎住。她想咒骂出声,想大声告诉她,就算如今她死了, 登基的也是她儿子。她的儿子,未来必然会为她报仇。   可她不能。她怕这些话提醒了蔚岚, 到时候别说是她自己, 就算是她的孩子, 也保不住这个位置。   她忍耐下来,艰难道:“好……蔚岚, 我再信你一次, 我可以去死,”皇后咬牙开口:“可我要看着我儿登基!”   蔚岚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圣旨, 淡道:“那娘娘看一看这份圣旨,与陛下最后的口谕是否一致,若是没有问题, 那就盖章吧。”   皇后抬手难过圣旨,颤抖着身子看过那份写清楚了让大皇子苏琉登基,让皇后蒋氏殉葬,由谢贵妃抚养苏琉的圣旨,泪落无声。   蔚岚看着皇后哭泣,拿了玉玺来给圣旨盖了章,而后便打开了门。   门打开时,谢贵妃正站在大门口,看着蔚岚含笑不语。   “陛下驾崩了。”蔚岚作出悲痛模样,片刻后,人群中爆发出了激烈的嚎哭之声。   这世上从来不缺戏子,看的就是谁恰到好处而已。   蔚岚宣布后,皇后带着遗诏走了出来。本来还对遗诏有怀疑的人,在听到皇后殉葬这个事情后,都不由得对遗诏的真假有了动摇。   毕竟,没有谁会主动让自己殉葬。   苏白死后,大皇子苏琉就顺理成章继承位置。她是长子,又是皇后的嫡子,还有着父亲的传位遗诏,位置正得不能再正。任何人都不能说他的皇位有任何瑕疵。   皇后看着苏琉登基,如今苏琉也才两岁出头,刚刚学喊母亲,就被她亲手交到了谢贵妃手里。   她一时恨得牙痒,可是殉葬的事情已经说出去了,她没有任何活下来的理由。蔚岚一直静静注视着她,神色似笑非笑,似乎是字提醒她什么。   她知道的,苏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个没有瑕疵的皇后上的。如果蔚岚不帮她押着王家,如果王家要折腾起来,她毫无办法。   如果她被查出来与苏白的死有关,苏琉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皇位有什么交集。   于是哪怕她再不愿意,苏白下葬那一天,她还是一根白绫,自缢在了宫里。   皇后死的那天北风呼啸而过,蔚岚没有进宫里,在屋里取暖。谢子臣的人便赶了进来,告知了谢子臣皇后的死讯。谢子臣抬起头来,看向一旁正在审阅文书的蔚岚,慢慢道:“皇后死了。”   “嗯?”蔚岚抬起头,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平淡道:“哦。”   “阿岚,”谢子臣站起身,走到蔚岚面前,半蹲下身子,目光注视着她:“你的时代,要来了吧?”   听到这话,蔚岚轻笑起来。   “这不仅是我的时代,子臣,”她看着外面茫茫大雪:“这也是你的。”   她的荣耀之巅,他理当存在。 第116章   昭华二年, 明宣帝苏白病逝, 皇后殉葬,大皇子苏珣登基,改年号昭信, 称明德皇帝。   苏珣时年不过两岁, 帝君年幼,由后宫谢太后抚养, 太后委尚书令谢子臣、左相蔚岚辅政,加封为超一品大员,两位大臣一时风头无双。   苏珣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青州魏熊名下的军队收归朝廷,由朝廷拨放军饷,青州的军队收归朝廷后,魏熊立刻开始增兵。计划由原来的八万人马扩张到了十五万。   魏熊增兵的消息刚发下去,蔚岚回去, 便看见谢子臣在看一封书信。   他眉头深锁, 似乎十分苦恼,蔚岚卸了披风,含笑道:“是什么事让我们谢大人如此忧愁?在下可能帮谢大人分担一二?”   “狄杰来的消息, ”谢子臣抬头,淡道:“一个坏的, 一个更坏的,你想听哪一个?”   “坏的吧。”蔚岚从染墨手中端过茶来,抿了一口, 感觉热气灌入心肺。如今刚刚初春,冬雪未化,始终披着寒意。   “容华身体恶化,他正在联系狄杰各族族长,打算清点百万大军,跨江而来,一举灭了大楚。”   听到这话,蔚岚面色僵了僵。   狄杰局势比大楚复杂很多,虽然名义上是一个国家,但实际上管理着许多民族,每个民族都格外骁勇善战,但一直没能联合在一起,所以大楚才能和狄杰打这么多年。容华这个人,虽然出生在狄杰,但心思狡黠得根本不想一个北方人,如果他有心要联合狄杰各族,那的确不是大楚能够抵御的。   然而这不是最坏的消息,蔚岚端着茶碗,面色平淡道:“更坏的消息呢?”   “容华写信给桓衡,告诉他,你是个女人。”   蔚岚豁然抬头,面色震惊,谢子臣看见她的神色,淡道:“你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将信拦了下来。”   “你哪里来的消息?”蔚岚将茶碗放下,容华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件事,他的信没有送到桓衡那里,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如果桓衡没有给他预期的反应,他必然要去确认桓衡是否真的拿到了消息。   如今她要确认谢子臣消息的源头和具体情况,早点作出对策出来。   “是崔杰。”   “崔杰?”蔚岚愣了愣:“容华手下第一谋士崔杰?!”   “嗯。”谢子臣应了一声:“当年我救过他,将他派往了狄杰。”   “你运气……”蔚岚有些一言难尽:“未免太好了一点。”   “不是运气好,”谢子臣抬手将手里的信扔进火盆里:“只是重活了一辈子,上辈子惊艳的人物,当然要好好记得。”   蔚岚:“……”   突然好羡慕这种重活了一辈子的,她也好想重活一辈子。   看着蔚岚一言难尽的表情,谢子臣忍不住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蔚岚放下茶碗,走到他面前来,谢子臣朝她伸出手来,一脸认真道:“来,亲一口,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啧,”蔚岚露出嫌弃的表情来:“都到这时候了,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当年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就这么说,你要亲多少我都亲。”   “那时候,”谢子臣皱起眉头:“你求着亲我,我也不乐意。”   蔚岚回想起当初,觉得当年自己也算风流倜傥,忍不住道:“有这么让你嫌弃?”   “事实上,当初你的确是求着亲我,被我拒绝。”   蔚岚认真回忆,然后道:“不对,我还记得你被我亲得腿软的样子!就是桃花树……”   话没说完,蔚岚就被谢子臣一把拉了下来,迎头亲了上去。   这人经过这么长时间打磨,早就熟悉她得不得了,三两下就给她拉了躺平在地上,悬在她身上,哑着声音道:“谁亲得谁软?”   蔚岚低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听得人心里彻底酥开。她推了他一把,眼角眉梢俱是风情:“别在这时候闹,先把狄杰的事说完。魏熊军队还在征兵,要开打至少要等他训练完,不能让容华如今就将军队解集起来。”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谢子臣低下头,去亲她耳垂,沙哑道:“我已经派了说客在各族之间游说挑拨,这几十个族长之间利益纷争众多,容华也只是让他们短暂议和,如今我让人特意挑事,一时之间平不了。”   蔚岚被他亲出感觉来,干脆放开来,一面感受着他的动作,一面又道:“容华既然已经察觉了我的身份,我需得找个机会让全天下人知道我的确是个男人才是。”   “你打算如何做?”谢子臣低头往下,蔚岚极力保持着理智,抓着他头发:“谢子臣,你能不能把正事聊完了再做这些?”   “嗯?”谢子臣抬起头来,艳丽笑开,眼中带了些调笑的味道:“有什么必要呢?阿岚说正经事的样子,让在下十分心动。阿岚说着,在下听着。”   “谢子臣,”蔚岚看着他这狂浪的样子,闭上眼睛,咬牙切齿道:“我当初是怎么会觉得,你太过矜持的?!”   谢子臣低笑出声来,压在她身上,继续道:“你打算如何让人知道你是个男人呢?谢夫人?”   “我打算招哥哥回来。”   “魏华?”谢子臣皱起眉头:“你打算让他代你上朝?”   “只需要证明一次,”蔚岚喘着粗气:“众人便不会再有怀疑,到时候容华说的话,我大可说是他用来挑拨桓衡的。”   “魏华如今是桓衡看中的将领,你想召回,大概不太容易。”   谢子臣认真思索着,蔚岚捏紧了他的手,慢慢道:“魏熊有了军队,我与桓衡撕破脸也不过是早晚的事,魏熊那边本来也是需要人帮忙的,我打算直接让哥哥偷偷回来。”   “也可以。”谢子臣点头道:“那就召他回来吧。”   蔚岚当夜就将召回魏华的书信发了出去,加急不过两天就送到了幽州,魏华拿到信时,林夏正蹲在火边烤火。林夏如今是军医,与魏华对外都宣称是好友关系,两人同吃同住,仿若真的是好兄弟一般,倒也没有什么人怀疑。林夏看见是从盛京传来的信,便知道是蔚岚的信件,瞧着魏华皱着眉头,她不由得道:“世子可是遇到了难处?”   “她让我回去帮他,”魏华将信扔进火盆,有些不安道:“怕是遇到了事情。可如今战事吃紧,我回去……”   魏华抿了抿唇,抬头看向林夏:“临时换将不是好事。”   “我懂。”林夏点点头。   幽州与狄杰和陈国同时接壤,平时经常爆发小规模的战役。这两年因为与狄杰结盟,狄杰安分了许多,但是陈国却是一直不大安分,如今苏白新丧,陈国得了消息,就聚集在边境,完全是要打起来的模样。桓衡早就做了部署准备,魏华是这一战的前锋,都已经是定好的事情,蔚岚让他偷溜回去,也就意味着可能在打仗的时候,桓衡才会发现,他的前锋不见了。   “世子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吗?”林夏想了想询问,魏华点头道:“她没说。”   “那也就不算着急,”林夏抬头看向城外的方向:“把这一仗打完,你同桓将军请个假,我们再走吧。”   林夏这个说法其实也是魏华想的,他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桓衡算不上个好男人,在魏华心里,这是一个辜负了自己妹妹的男人。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桓衡是一个好将军。他顾及每一个士兵的生死,将桓家军当做自己的亲兄弟,将百姓当做自己的家人,所以在北方声势不小。哪怕是魏华,要忍不住要称赞他。   在北方这些年,魏华有了许多兄弟,哪怕是自己亲妹子传信,可是为了自己一人的事情将自己这么多兄弟放在险境之中,他也无法做到。于是他只能重新回信,然后告知蔚岚自己的想法后,又重新回去练兵。   城外士兵解集得越发多了,信发出去第二天,士兵们就开始攻城。昭信元年第一场战役,就发生在屠苏城。   桓衡带着魏华上了战场厮杀,等到半夜才回来,魏华和桓衡身上都被鲜血浸染,桓衡拍了拍他,淡道:“洗了澡,回来喝酒。”   桓衡有个习惯,刚从战场上下来,神经崩得紧,总是很难入睡。魏华也是如此,于是每次打完仗,他们经常一起喝酒,喝完了,等林夏来找魏华,就各自回去睡去。   魏华点点头,去洗了澡,回去找桓衡的时候,他就在屋顶上坐着,穿了一身白袍子,头发用发带绑着,看上去仿佛一个江湖浪客,一如少年。   只是如今他身材高大,眉目硬挺俊朗,早已经脱去了少年稚气,仿佛一只成熟的野狼,奔驰在草原之上。   魏华纵身跃到楼顶,来到桓衡身边。桓衡将酒坛子扔给他,他接过来,喝了一口。   “苏白死了,”桓衡看着南方,淡道:“应该是蔚岚做的吧?”   魏华不说话,他不喜欢和桓衡讨论蔚岚的事,怕自己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桓衡认为他是长信侯府的人,总喜欢同他说蔚岚。   桓衡习惯了魏华不说话的状态,慢慢道:“蔚岚自己养着青州的兵,早晚养不动的。如今苏白一死,她和谢子臣辅政,第一条命令就是让国库去养青州,苏白的死,她的好处最大了。”   “嗯。”魏华应了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你说有一天,她会和谢子臣分开吗?”桓衡看着远方的灯火,眼神有些迷离:“他们两共同辅政,有一天,他们的利益互相侵犯,他们会吗?”   “你觉得呢?”魏华反问,桓衡思索了片刻,慢慢道:“昔年她曾经同我说过,希望有一天,我能成为北方利剑,她镇守南方,我们并肩而立,收复汉室江山。”   “如果谢子臣真的爱她,大概是不会的吧。”   桓衡苦笑了一下:“毕竟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当有矛盾的时候,一直对敌就好了。”   “阿岚的心,”桓衡抬手喝了一口酒坛里的酒,有些感慨道:“不是一个大楚就能容下的。”   “嗯。”魏华应了一声,没有多言,桓衡想了想,转头道:“你说,等我灭了陈国,我回去让陛下加九锡如何?”   魏华动作僵了僵。   九锡是九种乐器,本来是天子用来嘉奖臣子的。按照礼制,不同品级的臣子,能用的乐器不一样,而九锡则是臣子的一种殊荣。可问题就在于,曹操当年让汉献帝加了九锡,王莽、司马昭也都受过,于是当一个臣子要求加九锡时,在众人心中,离谋逆也就不远了。   桓衡要九锡,要的不是那一份臣子的殊荣,而是一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权力。   “我不能总是待在边疆,”桓衡似笑非笑,转头看向魏华:“这些盛京的蛀虫在盛京靠着我边疆男儿的热血活得风流潇洒,我怎么的也该回盛京,享受一把,你说是吧?”   “将军,”魏华郑重道:“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桓衡笑出声来:“谢子臣抢了我的人,还想安安稳稳在盛京坐着,当着他暗地里的摄政王?”   “将军,”魏华僵着脸开口:“魏相不是任何人的人。”   桓衡没说话,他喝了口酒。   “阿华,”桓衡慢慢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嗯?”   魏华心里咯噔一下,怕是桓衡看出什么。然而桓衡面不改色,淡道:“就是哪怕我对你再好,当我说到长信侯府一点点坏的时候,你都会站出来。”   “将军……”魏华想要解释,桓衡却抬起手来,笑了笑:“你不用解释,我不是怪你。一个臣子的忠就该是这样。哪怕你不再是她的人,也不会诋毁她。那些换了个主子就去咬自己原主子的人,连狗都不如。”   魏华不说话,他有些摸不透桓衡的想法,一时不敢多说。桓衡也看出他的紧张,安慰道:“没事的,你不要紧张。有人帮蔚岚说话,其实……”   桓衡笑容里全是苦涩:“我还是,有些开心的。”   两人说话间,林夏寻了过来。桓衡远远看着林夏,笑着道:“你兄弟又来找你了,真羡慕。”   “羡慕什么?”   “有人挂着你,”桓衡笑出声来:“哪里像我?”   说着,他眼里带了落寞:“她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管我了。”   那个她是谁,不需要言语,大家都明白。魏华抿了抿唇,终于道:“不是没有人不愿意管你,而是将军不想要人管。”   “是啊,”桓衡曲起一只脚,将手搭在膝盖上,眺望远方:“可是除了她,谁又真的能管我呢?别人愿意管,我也不乐意。”   桓衡说完,看了一眼林夏,同魏华挥了挥手:“去吧。”   魏华应了一声,跳下楼去。林夏看着魏华,皱了皱眉头:“又喝这么多?”   “嗯。”魏华点点头,却是道:“我没醉,你放心,我掂量着喝的。”   两人絮絮叨叨远去,桓衡看着两人的背影,慢慢闭上眼睛。   隔了两日,陈国发起了新一轮进攻。   这一次,他们似乎是下定决心要强攻下屠苏城,一连熬了三天,一波接一波攻过来,不带半分停顿。   桓衡闭城不出,一味放手。等到第三天,见对方有了颓势,桓衡着魏华就冲了出去。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陈国的兵马早已经失去了元气,桓衡带着人追出去,就一路东逃西窜,大家追着残兵一路绞杀过去,魏华作为先锋冲在最前面,桓衡紧随其后,没多久,桓衡便察觉不对,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不觉间,魏华已经冲出老远去,下意识便道:“林华,撤!”   魏华没能听见,桓衡一咬牙,同旁边人道:“带着人撤,我去把林华拉回来!”   “将军,这太危险了!”护卫愣了愣,然而桓衡已经冲过去了。   对方似乎也发现桓衡发现了有诈,迅速围攻而来,巨大的人流将队伍截成两只,魏华被围困在人群中,桓衡这才注意到,士兵源源不断从周边补充过来,他们竟然是追到了一个山谷之中,而那些士兵似乎是早就埋伏好的。   近来几天,陈国虽然不断强攻,但其实精锐力量并没有真的上阵,就等着诈他们出来。   桓衡心中一凛,怒吼出声:“林华,走!”   魏华终于听到桓衡的吼声,回头注意到形式后,立刻让士兵摆出尖头阵,直接突围冲去。   可周边一片兵荒马乱,魏华拼命厮杀,却是数不尽的人涌上来。   桓衡驾马而去,直接越过人堆冲进了包围圈,往魏华前去。   这时候魏华已经被人群围住,他是先锋,羽箭朝着他密密麻麻射过去,魏华用长枪遮挡,却还是一个不慎,被人一刀刺进了身体。   血花溅了魏华一脸,魏华被长枪挑下马来,翻滚到地上,就是这时,桓衡刚好赶到,一把抓其他,提到马上,指挥着人就突围去,喊着道:“跟我走,杀杀杀!”   桓衡气势惊人,长枪如龙,带着士兵就杀过去。   他骑术极好,对方士兵数次想砍他的马腿,都被他绕行开去,然后直接用长枪挑飞了那些士兵。   他带着精锐部队开路一片厮杀,魏华被他绑在马上,感觉伤口的血一路流在脸上。   他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就感觉天渐渐黑下来,桓衡一路狂奔,周边马蹄声终于远了。   这时候,桓衡和剩余的部队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桓衡停下马来,将魏华抱下来,同众人道:“赶紧去联系城里人,将林夏立刻叫过来,魏华的伤不能再颠簸了。”   士兵应了下来,众人就地生火,另一些人去打水。   桓衡将魏华放在地上,他一向是这么照顾手下人,大家见怪不怪。魏华迷迷糊糊已经快昏死过去,桓衡见他脸上都是鲜血,抬手想去将他脸上的鲜血擦干净。   然而袖子抹了片刻,他察觉不对,立刻抬手去摸他脖颈和脸衔接之处。   最初摸上去并没有觉得太大不同,然而桓衡是个触觉极度敏锐的人,片刻后便察觉了凹凸之处,他愣了愣,随后迅速撕开了那张人皮面具。   魏华本身的容貌暴露在空气之中,桓衡看着那张和他朝思暮想的人极度相似的面容,下意识颤抖出声:“阿岚……”   没有人回应。   盛京之内,蔚岚看着远方的战报和魏华的回信,叹息出声。   “我知道了。”   谢子臣站在她身后,皱了皱眉头:“魏华不回来?”   “哥哥也是有自己人生的。”蔚岚笑了笑,满不在乎道:“也不急着一时,容华如今被你的人牵制着,一时半会儿办不了大事儿,趁着这个机会将陈国解决了,也好。”   “嗯。”谢子臣应了一声,眺望北方:“解决了陈国,桓衡该回来了吧?”   “他从来,”谢子臣慢慢道:“不是一个只愿意窝在边境的人。”   上辈子他灭陈之后回来让皇帝给他加九锡。   这辈子,有着夺妻之仇,他更应该早些回来。 第117章   桓衡思思盯着魏华的面容, 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魏华的面容和蔚岚几乎如出一辙, 但线条更有更棱角,五官更加硬挺。以前他就觉得,蔚岚的五官过于女气了一些, 哪怕她将眉毛修饰得英气, 却仍旧难掩其柔和的五官。如今看见魏华,桓衡却突然意识到, 与魏华这张脸相比,蔚岚那副模样不是女气,而是就像一个女人。   他脑子里乱乱的,一时浮现出很多以前的事来。   长信侯府世子魏华和大小姐蔚岚是双胞胎,当年蔚岚来了边疆,却没有和任何人说自己是魏华,张嘴就说自己是蔚岚。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逛过膀子,再炎热的天气, 她也一层一层穿得十分得体。她从来没和他们一起洗过热汤, 看似虽然和所有人都玩得很好,但其实并没有真正亲近过谁,哪怕是他和她同吃同住这么多年, 他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蔚岚衣衫不整的模样。   当年蔚岚回到长信侯府,长信侯府就宣称当年搞错了孩子的名字。后来魏华就死了, 然后今天……这个叫林华的长信侯府出来的侍卫,这个和当年魏华的未婚妻林夏关系密切的男人,竟然长了一张和蔚岚如此相像的脸!   天下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那如果不是巧合, 魏华是谁呢?是长信侯府的大小姐,还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爷?   如果魏华是长信侯府的世子,那蔚岚……是谁?   桓衡满脑子乱糟糟的,甚至诡异的想,这个魏华,是不是女扮男装来的?   他下意识拉开了魏华的衣服,看见了魏华平坦的前胸。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找水的士兵回来,桓衡听到声音,立刻将面具给魏华贴了回去,士兵回来看见桓衡的样子,小心翼翼道:“元帅?”   “嗯?”桓衡回过神来,拉上魏华的衣服,抬头看着士兵奇怪的眼神,故作镇定道:“何事?”   “元帅您……”对方示意了一眼魏华,桓衡冷下脸来,站起身道:“给他清洗伤口,等着林大夫来吧。”   说完,桓衡坐到生好的火堆边上,慢慢冷静下来。   过往纷沓而至,那个人当年穿着女装跳祭祀舞的模样刻在他脑海里。   有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如果这个答案是真的……   桓衡想到盛京里那场婚礼,想到那个拥抱着这个人的谢子臣,他突然就带了满腔的杀意。   如果说,蔚岚是个男人,他还可以容忍,可当他知道蔚岚是个女人,他就觉得,自己是无法忍下去的。   如果蔚岚是个女人,那她从12岁同他睡在一个帐篷,喝一个杯子,穿一件衣服,她的名节早就被他毁了,那她早就该是他的人!   蔚岚从未曾属于过他,谢子臣带着她走,那是他桓衡的无能。   可蔚岚若曾经本就属于他,本就是他的妻子,谢子臣诓哄了她,两人联手欺骗着他,让他放手……   那就是他桓衡的耻辱了。   他曾经在多少日子里思索着自己对蔚岚的感情,如果知道她是一个女人,他早就下聘迎娶了那个人。哪怕没有迎娶那个人,当年在北方,他就不会放蔚岚回去。   他本以为蔚岚是铮铮铁骨男儿,他折断她的臂膀太过残忍。可她本来就是以女子之身强撑着往前呢?   谢子臣……谢子臣……   满腔杀意和愤怒卷席而来,桓衡身体微微颤抖。当初到盛京时,蔚岚斜躺在床上,一副初经人事虚弱的模样刻在他脑海里,当初他只是觉得嫉妒,可是骨子里却也没有当一回事。毕竟蔚岚是个男人,男儿风流些……也没什么。   可如今,那画面仿若毒蛇一样啃进他的心里。   那是他的妻子。   那是他的人。   可谢子臣做了什么?蔚岚做了什么?!   她明明早就该嫁给他,他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为她做过多少事,他救她多少次?他每天夜里怕吵醒她,悄悄给她擦脸擦手洗脚,换做盛京任何一个女子,早就是对方的人了!可她怎么能……怎么还能如此淡然而处,然后转过头来,就和谢子臣搅和在了一起?   桓衡觉得胸口闷得无法呼吸,疼得他眼眶都忍不住红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马声,桓衡抬起头来,冷眼看着林夏打马而来。   她当年是魏华的未婚夫,可魏华是个男人……   桓衡盯着她,骤然发现,林夏也和蔚岚是一样的,她个子比蔚岚还要小巧,眉目清秀,线条柔和,眉毛刻意化成剑眉,却还是遮掩不住那份女气。   林夏着急从马上跳下来,匆忙道:“林华呢?他在哪里?”   “这里。”一个将士赶忙招手,林夏提着药箱跑了过去,赶紧给魏华包扎。伤口不算深,没有伤在关键位置,林夏舒了口气,在一旁认真包扎着。她包扎着的时候,桓衡就在一旁静静打量着她。   以前没有觉得,然而一旦你顺着这个思路看过去,就会发现,原来这个人举手投足,就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女气。就像当初的蔚岚,就算风流倜傥,带着女子难有的疏狂张扬,可一挑眉,一抬手,哪怕只是将头发轻轻挽在耳后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做得额外撩人,让他少年时光是瞧着,就觉得美得惊心动魄。   他盯着林夏,林夏彻底安置好魏华后,这才察觉到桓衡的目光。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故作淡定道:“元帅,此刻林将军怕是无法骑马,要让人抬了担架来才是。”   “嗯。”桓衡点了点头,吩咐了旁边人去做,而后同剩下人道:“你们去照顾林将军,我有事和林大夫说。”   听到这话,林夏不由得有些忐忑,她强作镇定,等周边人都退去后,桓衡起身道:“林大夫,走走吧?”   “夜里山中多野兽,元帅还是不要单独行动才好。”   “也好。”桓衡似是赞同,打量着林夏道:“我记得当年你痴恋魏华,是长信侯府的未来女婿,魏华死后,你怎么不想留在京中,反而是来了边境?”   “男儿志在四方,”林夏淡道:“当年阿华尚在,在下不忍舍弃妻子。如今阿华没了,那埋骨青山,也就没什么了。”   “确有壮志豪情,”桓衡言语间带了赞赏,嘴角一勾,却是道:“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也能有这样的胸襟。”   林夏动作微微一僵,桓衡眺望远方,回忆起很久以前来:“当年我以为,唐莫是个个例。她同我说,女人也有自己的人生的时候,我明了,却也觉得是个笑话,可如今我却发现,原来你们,的确也是可以当做对手的人。”   “元帅说笑了,”林夏苦笑起来:“下官七尺男儿……”   “你信不信我把你扒光了扔军营去?”桓衡直接开口,林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可思议抬头。桓衡目光冰冷,漂亮的眼里不带分毫情绪,冷静道:“你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清楚军营里是什么样子,抢来的女人,官家开的军窑,林夏,你要是不想进去,今天你就一个字都不要骗我。否则,”桓衡声音平静,却让人忍不住微微颤抖:“我保证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桓衡,”林夏控制住自己,拼命思索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左思右想,发现唯一的变数,也只是魏华。她不由得道:“你这样做,不怕蔚岚生气吗?”   “那她怕我生气过吗?!”桓衡怒吼出声:“我事事念着她,想着她,我怕她生气,怕她为难,可她顾念过我半分吗?!”   桓衡吼完,这才察觉失态,整个人身体的肌肉因为过于愤怒微微颤抖,他捏紧拳头,闭上眼睛。   “我陪了她十年……我那么喜欢她,我是桓家嫡子的时候,在军营里给她伏低做小;她一声不吭离开南方的时候,我抛弃一切,背着父亲的失望和责骂南渡寻她;她送我北归,我那么想留住她,却也想着,我家阿岚是那苍穹之鹰,于是压着自己放她南归。她南归后我怕皇帝为难,北方未定,我也和老皇帝叫板,想要她过好一点。哪怕最后她和谢子臣成婚,我说着气话,却也没有想过真的为难她,将荆州送给了她。”   桓衡说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万千委屈涌了上来。   他仿佛还是当年在蔚岚面前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随便一件小事,便觉得有天大。   眼泪在他眼下翻涌,他声音沙哑,全然没有那指挥六十万军兵马大元帅的气势。   “可她怎么回报我的?”桓衡低笑起来,慢慢张开眼睛。   “她是个女人。”他朝着林夏走了一步,林夏惊得退了一步,却见那人仿佛将她当成某个人,怒吼出来:“她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她同我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她明明知晓我的心意,可她却从来没有说过。让我一个人苦苦挣扎,一个人以为这不过是兄弟之情。”   “她若早告诉我,她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桓衡崩溃出声,眼泪落下来,看着林夏,认真道:“她早该是我妻子,对不对?”   林夏什么都说不出口来,她想说话,可恐惧笼罩了她。   魏华在两人争执时慢慢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满脸惊恐的林夏和愤怒的桓衡。   “桓衡,你要做什么!”   魏华猛地起身。桓衡冷眼看回魏华。   “魏华,”他淡然开口:“醒了?”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   听到桓衡这个称呼, 魏华当时就冷了脸色。   桓衡没有再和他们说什么, 站起身来,直接道:“准备一下,休息吧。”   魏华一直没有言语, 许久后, 魏华道:“桓衡,你放过她吧。”   桓衡没有说话, 魏华继续道:“她不容易。她为了长信侯府……”   “那是你们侯府无能,”桓衡冷眼看她:“你身为她哥哥,居然让她走到今日,这是你的无能。”   “那你打算如何?”魏华静静看着桓衡:“打算让她暴露在人前,欺君之罪?!”   “魏华,”桓衡笑出声来:“你们就是仗着我喜欢她,所以为所欲为,是不是?”   魏华闭了嘴, 不再说话。   回去之后, 桓衡就将魏华囚禁起来。蔚岚在盛京得知战事爆发,也就知道了魏华回不来了。她让魏熊加紧练兵扩军,后方开始备战, 在王谢两家的退让下,南方第一次如此上下一心。   初春来时, 陈国与大楚战事结束,桓衡一局歼灭陈国,将陈国国土收入囊中。这是自大楚迁都盛京以来第一次对北方胜利的战役, 桓衡声望高涨,一时风头无二。   蔚岚收到桓衡战报时,站在窗台站了许久。谢子臣从她身后走来,给她披了衣衫,皱眉道:“想什么?”   “桓衡打赢了。”   “这是好事。”   “他该回来了。”   蔚岚转头看着谢子臣,皱起眉头:“他不是桓松,你让他自立为王,他未必不敢。”   “我知道。”谢子臣淡然开口,抚上她的头发,温和道:“有我在,你别担心。”   “就是有你在,”蔚岚抿了抿唇:“我才担心。”   桓衡不会对她做什么,可桓衡一定会对谢子臣做什么。   谢子臣看着蔚岚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却是道:“你放心,我不会输给他的。”   蔚岚没说话,她将头靠在谢子臣胸口,听着这个人心脏跳动的声音,她觉得安心。   没有多久,不出两人所料,桓衡向皇帝递出了进京的折子。然而这个折子里,他并不是普通的叙职,而是回来求赏。   他要皇帝赐他九锡以及随意出入盛京的权利,着两项权利,任何一个都不能赐给他。   不给他这些权利,很多事做起来他还有估计,比如此次进京,皇帝不让他进,他坚持进来,要么被皇帝瓮中捉鳖所杀,要么就是乱臣贼子。可若给了这项权利,怕是再也没有人拦得住他。   “让皇帝下令,不准他进京。”   蔚岚冷道:“到时候……”   “来不及了。”谢子臣突然开口,蔚岚愣了愣,谢子臣看了一眼他方才还在看的文书,慢慢道:“他已经在路上了。”   “他敢?!”蔚岚惊呆了:“他未经传召,一个边塞的将军,怎可随意入盛京?!”   “他马上就到了,带着五千轻骑。”   听到这个数字,蔚岚整个人都不太好。   五千轻骑,若是运作得好,这是能取下一座城的数量了。桓衡带着这么大只军队往盛京来,居然没有惊动任何人,这让她如何不怒?   “他两天前才出发的,日夜兼程,抄小路来的。我的人也是昨日察觉盛京之外有大批军队出没,这才调查清楚。”   “他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蔚岚冷着脸:“造反吗?”   “是不是造反不知道,”谢子臣轻笑出声来:“但来者不善,这一定是真的。”   桓衡隔日就到,清晨让人先到皇宫交代了话,谢贵妃委派了蔚岚、谢子臣、王曦几人到长亭相迎。如今桓衡声势太盛,再怎样的殊荣都是应该的,他们若是礼数不够盛大,反而会激起民怨,认为他们冷血压迫一个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   于是蔚岚们早早侯在长亭,而这时,所有跟随而来的高官们都有些害怕。   这国家已经动荡了太多年,时不时就要清洗一次。如今桓衡带五千精兵过来,谁能说他没有谋反之心?见了面直接把他们一批人咔嚓了,然后入京直取宫城,这未尝不是一条路子。   大臣们站在蔚岚和谢子臣身后瑟瑟发抖,就算是王曦也不免皱起眉头,颇为担忧。   他站在蔚岚身后,忍不住道:“阿岚,我们整个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来了,若桓衡就在此动手,怕朝中便是无人了。”   他实在找不出一个让桓衡不动手的理由。蔚岚身着紫蟒官服,头戴镶金玉冠,手持笏板,面色从容平淡,听得王曦的话,她甚至还有闲心笑一笑,温和道:“阿曦勿忧,若是我们有人没来,他才是真的要去找那位大臣的麻烦。”   说着,她看向远方正慢慢踏步而来的军队,眯起眼睛:“我们如今要做的,是让他找不到半分错处才好。”   他们不能让人有把柄,桓衡也不是个莽撞的,九锡不能加给他,若他寻不到一个错处,也不会就这样直接动武。   哪怕他真的要动,至少也不是现在。乱臣贼子,桓衡不介意当,但也介意以这样的名声上位,他必然是要寻个皇帝亏待士兵的理由谋反的。   蔚岚静静看着那人远远而来。他坐在四方垂帘的轿撵之中,周边仪仗队规格盛大,士兵开路,整齐划一的步子踏在地上,发出震撼人心的踏步声,让那年没有上过战场的文官们心惊不已。   他来到长亭前,轿撵未落,士兵们先冲进长亭,将所有大臣团团围住,众人一见这个架势,和预想中谋反的场景毫无二致,除了蔚岚和谢子臣,就连王曦都变了脸色,有胆小的官员当场软了腿,“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王曦面色有些难看,可蔚岚谢子臣淡定从容的样子,却让他稍稍安定下来,谢子臣扫了一眼那跪下的官员,同王曦道:“把他拉起来。”   王曦吩咐了身边稍微镇定下来的人,悄悄将那跪下的臣子拉了起来。而谢子臣和蔚岚则上前到轿撵面前,蔚岚开口道:“蔚岚携尚书令谢大人奉陛下圣名特来迎接桓元帅,元帅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   说着,蔚岚抬起头,含笑看向四周,点了点头道:“诸位将士也辛苦了。”   问候不忘了一般的士兵和众人,蔚岚瞬间刷了一批好感。   这次来的五千轻骑是后来桓衡一手建起来的新锐部队,并没有和蔚岚接触过,也就从之前的老兵口中听过蔚岚这一号传奇人物,如今见到了,不免有些疑惑。这样一个文弱得甚至有些女气的书生,真的曾经是北地一名杀将吗?   “许久未见,阿岚还同当年一样,善于收拢人心。”   一声轻叹从帘后传来,蔚岚神色不动,旁边的侍从卷起帘子,桓衡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黑色金丝绣日月的华袍,头顶金冠,俊美硬挺的面容让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武将,但举手投足间又带着杀伐之气。   他走在蔚岚身前,低头凝视着这个含笑而立的人,岁月让她越发美丽,婚后这个人更像一朵盛开的花来,带着一股致命的娇媚。只是她一贯气质疏朗洒脱,大家又认定她是个女人,所以这份气质并没有让人察觉出来。   以前桓衡只是觉得她美丽,让人心动,让他看着她,就想要拥抱。   他曾经一直以为这是他对她有太过深厚的兄弟之情,甚至于后来一度以为自己是个断袖。直到今日看着她,当他以一个男人审视女人的目光去审视这个人,才发现那样的冲动,本来就是应该的。   这个女人如罂粟一样,散发着醉人的芬芳,让人沉迷不已。   光只是看着,就忍不住情动。   就像他十五岁那年看她身着女装跳那一场祭祀之舞,于是从此整个梦境里都是她在他身下娇喘吟哦。   他嘲讽笑开,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却在手伸出之时,就被谢子臣一把拦住,谢子臣冷眼瞧着他,淡道:“元帅自重。”   “自重?”桓衡勾了勾嘴角:“我与蔚岚乃同床共枕生死相交的兄弟,见面想要亲昵一下,你告诉我这叫不自重?”   听到这话,谢子臣终于变了脸色。桓衡说的话并无问题,众人不免也觉得奇怪。蔚岚朝着谢子臣摇了摇头,这番互动看得桓衡冷笑不已,在谢子臣放手的瞬间,桓衡用抱女人的姿势一把揽过蔚岚的腰,将她拉到怀里,用手抬起她的下巴。   “桓衡!”   谢子臣猛地上前,旁边侍卫的刀就架在了谢子臣身前。所有人脸色大变,王曦握住谢子臣的手,忙道:“子臣冷静一些!切不可动武。”   “子臣,”蔚岚也是平淡道:“退下。”   他们不能主动动手,要动,也必须等到王凝的军队过来。   桓衡知道他们的底线,所以他肆无忌惮,用带着后茧的手摩挲着面前人精致小巧的下巴,迫着她将那柔软甜美的唇对着他。   “阿岚,”他将她压在他身上,让蔚岚感觉到他身下的坚硬抵在她身上,听他沙哑道:“我真的,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在某些事情上,桓衡就是北方一匹脱缰的野马。   桓衡和容华是最后一个情节的大BOSS,然后因为最近字数比较少,所以容易看上去出现他占了很多篇幅的感觉。 第119章   蔚岚愣了愣。   来这里这么多年, 她早已明白, 当一个男人这么做时,绝不是她过去所想的那样,是自荐枕席, 可以一笑了之。   如果放在上辈子遇到桓衡这样的, 蔚岚大概会笑一笑,然后温柔将对方抱在怀里, 再安抚几句后,亲自送人回家,然后大箱珍宝送过去,当做分手费用。   这个世界的男人做这种事,某种意义上,有时候其实是一种羞辱。她在审视这个问题的时候,需要将对方考虑成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对一个女人, 或者一个男人, 做出了这样的动作,是一种什么感觉?   经过漫长的思维置换后,蔚岚终于冷了脸色, 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放开。”   “怎么,终于生气了?”桓衡压低了声, 冷笑出来:“我做的所有事,你不是一直不放在心上,一直不在乎的吗?现在终于生气了?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啊, 魏世子?”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气笑了。   别人再怎么怕桓衡,再怎么担心着桓衡造反或者其他,蔚岚却是从来不怕的。   就像你养大一匹狼,哪怕他成了狼王,在你心里,它也是以前那只被你抱在怀里,你把手放在他嘴里,他也不会咬一下的小狼狗。   蔚岚不敢让其他人动手,是因为她知道,桓衡忍不了其他人。   如果今日在场任何一个人,王曦也好,谢子臣也好,他们任何一个人动了手,难保这里不会变成一场兵变。于是她一直压着谢子臣,但却从没想过压着自己。   她眯了眯眼,看着桓衡,最后说了一声:“不放?”   “对,我不放!”桓衡固执开口,冷声道:“我今日就是不放,我看他谢子臣……”   话没说完,蔚岚手上笏板一翻,一掌就将桓衡震开,桓衡下意识出手,蔚岚笏板朝着他拍打过去,同时一脚踹到他双膝之间,桓衡反手一挡,蔚岚就直接抬手一把将他一只手翻转到身后,压着他就跪了下去,怒道:“反了你!”   桓衡的武艺是蔚岚一手教的。   在他还是个只在马上甩鞭子的少年的时候,是蔚岚带他拿起剑,是蔚岚教会他的拳法。蔚岚教的东西,自己自然知道怎么克制。两人刚一动手,只是下意识的,桓衡就落了下风。   他已经是灭了陈国的大将军了,然而少年的武功底子留下的印记却没在他身上褪色分毫。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有些酸楚,这个人在他生命里留下太多东西,只要相见就能发现,到处是这个人的痕迹。   于是他没有反抗,比她强壮得多的男人被她单手压着,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周边人都被这场景惊呆了,所有人紧张起来,都怕桓衡一言不合就把这里的人都宰了。   然而桓衡没说话,蔚岚看着他这倔强的样子,一下气就散了。   她这个年纪,和桓衡这样的孩子脾气置什么性子?   于是她放软了动作,收了手起身来,淡道:“元帅,回去吧。”   桓衡跪着没说话,旁边侍卫走上来,小心翼翼道:“元帅?”   这是个问句,意思却很明了,蔚岚动了手,此时此刻,这批人是去是留,就看桓衡一句话了。   蔚岚目光落在桓衡身上,神色冰冷,桓衡抬起头来,盯着蔚岚:“魏相与本帅竹马之交,本帅如今南归,望魏相多加照料。”   “好说。”蔚岚面色平淡,桓衡勾了勾嘴角:“那本帅下榻长信侯府,邀请魏相秉烛夜谈如何?”   “桓元帅,”谢子臣冷声开口:“魏相公务繁忙,还是由下官招待元帅吧。”   “我同魏相说话,关你什么事?”桓衡瞬间冷了神色:“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给你脸还不要脸了是吧?”   桓衡说话间,士兵已经将兵刃拔了出来,谢子臣面色不动,往蔚岚身前站了一步,当蔚岚完完整整挡在了自己身后,淡道:“在下当朝二品尚书令,在桓元帅眼中或许的确算不上个东西,但在天下人眼里,却还是有那么一两分分量,招待元帅,倒不至于失了元帅脸面。”   “谢子臣,”桓衡冷笑开口:“今日除了蔚岚,你们在座诸位,在我心中,都不算个东西,你可明白?”   “明白,”谢子臣点点头,认真道:“莫要说我等,陈国余孽、狄杰雄兵,在元帅面前,都不算个什么东西。桓家坐拥六十万雄兵,南下可得陛下金銮宝座,北上可平狄杰百万军师,这天下间,元帅还能将谁看在眼里?”   这话说得桓衡面色僵了僵。谢子臣虽然没有明说,但桓衡却也听出了谢子臣的意思。桓衡位于边境,如今陈国刚灭,桓衡还面临着打扫陈国的担子,而容华又在四处联系各族,就等着反扑,桓家就算有六十万军,可是若大楚朝廷干脆将他舍弃,以他所拥有的封地和狄杰联手,那他就腹背受敌。   他在赌大楚朝廷不可能低头和狄杰联手,而谢子臣等人又何不知他也不可能放任大楚落于狄杰之手?   这是一场内斗,可逼急了,那必然是容华得利。   他能玉石俱焚,大楚又怎会不能鱼死网破?   桓衡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忍不住笑了:“若是当初你同我说这样的话,我或许还会考虑。”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桓衡抬头看他,却是道:“可如今,谢子臣,我有一定要拿回的东西,哪怕赔上整个桓家,我也要拿回来!”   说着,他收回目光,却是看向了众人,面色冷淡道:“今日我就说清楚了。魏相愿意与在下小叙同窗之谊,那桓衡便同魏相一起入盛京找陛下领赏。”   “魏相若是连这样的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在下不得不怀疑陛下对有功之臣的诚意,不管最后是什么后果,我桓衡便告诉大家——今日诸位,一个都别想回去!”   一听这话,众人都变了脸色,王曦看向蔚岚,眼中满是请求。蔚岚忍不住勾了嘴角,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捏紧了拳头的谢子臣,低笑出声来:“不过就是同桓元帅叙旧罢了,桓元帅何必弄出这样大的阵仗?”   说着,她从谢子臣身后走出来,谢子臣一把拦住她,她抬头看着谢子臣,淡道:“你信我吗?”   谢子臣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蔚岚笑了笑,温和道:“子臣。”   一句话,已胜过千言万语,谢子臣明白她的意思,如今桓衡状态明显不对,他必然是经历了什么,在没有确定之前,还是重点安抚,不要刺激才好。   她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大楚的丞相。如果今日她只是他的妻子,那桓衡提出的要求,那就是奇耻大辱。可她作为大楚丞相,有保大楚平安的责任,所以如今无论桓衡提出什么要求,她都得站出去。   谢子臣明白,所有的道理他都懂,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旧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控制不住自己磅礴的杀意,死死盯着桓衡。   桓衡轻蔑笑开,走到蔚岚身边,握住蔚岚手道:“那魏相,我们走?”   蔚岚想要抽出手来,桓衡直接道:“你可以抽,抽完了,我先杀王曦,你觉得如何?”   王曦面色一僵,蔚岚僵住动作,抬眼看他,片刻后,蔚岚笑了,笑容如三月春光,仿若少年意气风流时。   “阿衡想要牵我,我怎么会推辞?”蔚岚握住桓衡的手,满脸温柔:“阿衡这样的美人,自当温柔以待。”   桓衡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蔚岚。   从她离开北方,或者更早之前,她似乎就已经变了一个人。她不浪荡,不随意逗留,她对感情认真固执,她说帮他,就留在北方,将整个北方完完整整交在了他手中。   她说离开,也策马奔腾,跳上谢子臣所带来的一页扁舟,根本不知道回头。   如今多年后再看到她这份浪荡的模样,桓衡不由得呆了呆,一股无以言语的欢喜涌上心头,他颤了颤唇,不知如何开口。蔚岚用手牵着他的手,抬起手指,压在他唇上,“嘘”了一声。   “不用多说,”她眼里全是柔情蜜意:“我带你回家。”   桓衡看着她,就这么一句话,他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好。”他沙哑出声:“阿岚,你带我回家。”   蔚岚笑了笑,抬手抹开他的眼泪,然后带着他一起进入轿撵之中。   等轿撵走远后,王曦才终于走上来,拍了拍谢子臣的肩,安抚道:“大局为重,你别想太多。”   谢子臣淡定扫了他一眼,淡道:“我没想很多。”   “骗人,”王曦幸灾乐祸笑起来:“你没想很多,是这个表情?”   “我真没想很多。”谢子臣淡然开口:“要死的人,我一般不计较。” 第120章   听到这话, 王曦微微一愣, 皱起眉头来:“如今局面,你还有此信心?”   有,怎么没有?   谢子臣没有告诉王曦。他的上辈子, 桓衡就是如此, 攻下陈国之后,他南归而来, 向圣上要加九锡,被圣上拒绝。那时候他还屈于桓衡臣下,同桓衡周旋,告诉他,若他能拿下狄杰,这九锡才算名至实归。   桓衡好大喜功,当即应下,再次北伐。可容华何等人物?当年容华有崔杰相辅, 哪怕桓衡白起在世, 如此北伐,也还是折在了容华手里,被容华困于洹水河畔, 自刎身亡。容华本来还打算继续南征,却没熬过第二年冬天。   他死之后, 崔杰主持狄杰大局,狄杰停止了南征的步伐,才给了他让大楚修生养息、自己坐上摄政王的机会。   当年桓衡就没能活着, 这一辈子,他更不可能活着。   谢子臣心中盘算着,看着那轿子远去,转过身来,直接回了府。   只是刚回府,谢子臣就一脚踹翻了屋里的案牍。   他一向自持,少有这样发脾气,谢铜愣了愣,便看见谢子臣踢完了案牍开始砸东西。屋里能砸的能踹的能扔的一时被他都砸过踹过,谢铜看得心惊胆战,等谢子臣砸类了,心里的气撒了,总算安静下来,颓然坐在床边,手搭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公子……”   谢铜小心翼翼道:“还砸吗?”   谢子臣:“……”   这个问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格外幼稚,他僵了僵,转过头去,冷声道:“不了。”   “您别憋着,”谢铜小心翼翼上前去,给谢子臣递过一个花盆:“要不把这个也砸了?”   “滚。”   谢子臣冷声开口,声音软化了不少。谢铜吐出口起来,知道谢子臣算是把气发了,慢慢道:“您方才还同王大人说您不在乎,现在又在这里砸东西,您不舒服,就告诉夫人,夫人必然会想法子……”   “所以是我没用。”谢子臣冷声开口:“是我不能保护好她。”   听到这里,谢铜总算明白自家主子在气恼什么,不由得叹息出声:“公子,夫人不是要您保护的人。”   “我知道。”谢子臣嘲讽笑开:“可她不需要,不代表我就可以做不到,谢铜,每一次到这种时候,我就在想,我怎么会如此无能?”   “公子,”谢铜有些无奈:“您如今还不到二十五,您还有很长时间的路。桓衡他继承的是他父亲的位置,你们起点不一样。”   谢子臣没说话,他低下头,好久后,终于道:“出去吧。”   谢铜不再多劝,起身离开。   而另一边,桓衡同蔚岚一起回了长信侯府,蔚岚领着他到了他原来在的房间,他在盛京求学时,在长信侯府专门有一个他的房间,如今那房间还留着,蔚岚推开门时,屋内一切如初,仿佛他还没走一般。   桓衡觉得有什么涌上喉间,让他内心一片酸涩。   “屋里……还留着啊。”   他沙哑出声,蔚岚走进房间里,将茶碗翻开,倒了茶来。   “我说过,你在我心里,始终如我弟弟一般。长信侯府是你在盛京的家,你的房间,我自然给你留着。”   桓衡没说话,他沉默不言,蔚岚将茶碗递给他,淡道:“坐吧。”   “你说你当我是弟弟,”桓衡看着面前的绿汤,垂着眼眸:“那这么多年,有这样骗着弟弟的姐姐吗?”   蔚岚没有说话,听到桓衡这话,她便明白了。   “对不起。”   她终于开口,桓衡嘲讽笑开:“一句对不起有用吗?”   “我的确不该骗你,可是阿衡,”蔚岚静静看着他:“也没有谁规定了,我必须得告诉你。如果我有什么亏欠你,我想这么多年,我大概也是还清了。我是女人,损害了你什么利益吗?如果没有损害你的利益,我这声对不起,已经够了。”   “利益?”桓衡低笑起来:“蔚岚,你我从来不是亲姐弟。”   蔚岚皱起眉头,桓衡和上门,抬眼看她:“你再自欺欺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蔚岚,我和你没有血缘,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是你弟弟。你和我之间从来只有两条路,不是夫妻,就是陌路。”   “你我本来该是夫妻的。”   桓衡靠近她,蔚岚眉头更深,桓衡低头看着面前的人,抬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细细在他手中摩挲。   “蔚岚,你该知道,在盛京,一个贵族女子哪怕是落水被人救起,也注定要嫁给那个人。而你和我呢?如果我知道你是个女人,蔚岚,”他猛地捏紧了她的手腕,低喝出声:“你早是我的妻子了,你知道吗?!”   “阿衡,”蔚岚面色不动,眼里却是带了怜悯:“你还不能放手吗?”   “你要我怎么放手?”桓衡冷冷看着她:“蔚岚你以为我为什么放你回盛京?因为我想你一个男人若被我在后院中围困一生,那是太大的悲哀。可你是个女人。”   “所以呢?”蔚岚挑了挑眉,桓衡看着她这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头火气,怒道:“那我的好意就变成成全你和谢子臣?!蔚岚,借着我的情谊与情人双宿双栖,你很得意是吗?看,桓衡真是个傻瓜,他心疼你,你就借此拿捏着他!”   “你以为……”蔚岚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我回盛京,是为了谢子臣?!”   “难道不是?!”桓衡怒喝出声:“你一个女人,难道还真有什么名垂千古的想法不成?若不是长信侯府败落至此,他魏邵魏华无能至此,你怎么会以女子之身被逼着如此冒险?!”   蔚岚:“……”   这个世界男人的思路真是一模一样。   她消化了一下,忍住骂人的冲动,终于道:“阿衡,你大概是忘了唐莫了吧?”   桓衡微微一愣,蔚岚见他神色软化,接着道:“阿衡,不是只有男人才有野心。我也有。”   桓衡没说话,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蔚岚却就明了了。   “阿衡,”她轻声叹息:“其实你心里都明白。当年我就说得很清楚,你只是不愿意放手而已。”   “我……”   “阿衡,”蔚岚抬手握住他的手,温和道:“不要再找理由了,你只是不愿放手而已。”   不愿意放手。   割舍不下。   其实没有任何理由。   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给了他希望,也不是因为其他任何的借口,仅仅只是,他想要这个人,想要得疯了。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一直控制着自己,他知道不该去打扰她,却总还像个孩子一样,努力想引起她的主意。   说着绝交也好,将荆州送给她也好,做着一切都其实只是在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小心翼翼打着招呼。   阿岚,你在意我,在意我一点。   他不敢去面对这样软弱的内心,想靠近她,又怕破坏她。他已经伤害过她一次,他怕有第二次。   可是他难过,他不甘,那所有的情绪积累在心头,只需要一个点,任何一个点,就可以激烈爆发开来。   哪怕她不是一个女人,早晚有一日,也会有一个触发点,让这样疯狂的思念卷席而入。   蔚岚静静看着他,看他情绪变化,眼中慢慢积累了眼泪。   她温和笑了笑,在他手上用了力。   他拼命想要抓着她,她却是毫不留情,一点一点将他的手从她手腕上挪开。   “阿衡,”她温柔说出残忍的话语:“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桓衡眼泪落下来,蔚岚放开他,接着道:“好好休息,我要回家了。”   说完,蔚岚转身离开。   桓衡独自站在桌边,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他年少时候常常和蔚岚闹脾气,闹了他总是撅着不说话,静静站在那里,蔚岚再如何气恼,走了几步后,总会顿下步子,转过身来,然后在看到他神情的时候,微微叹息,过来将他轻轻抱在怀里,温柔哄着他。   “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总是这么说。   这次他不需要她说她错了,不需要她哄他,不需要她将他抱在怀里。   他只想她顿住步子,回一个头。   仅此而已。   然而那人从容离开,开门走远,未曾回头。   风卷桃花翩飞而入,桓衡闭上眼睛,泪落无声。   蔚岚从桓衡那里回来,刚刚进屋,就看见谢子臣坐在床边,他似乎坐了很久,面色颓然。   蔚岚愣了愣,心里不由得带了怜惜,小心翼翼走到谢子臣面前,半弯下腰,温和道:“子臣,怎么了?”   “嗯?”谢子臣抬起头来,看见蔚岚,顿时收敛了所有情绪:“你现在就回来了?”   “你在家等我,我当然要早点回来。”   “桓衡呢?”   谢子臣皱起眉头,按照桓衡今日的架势,不像是会这么轻易放蔚岚回来的样子。   蔚岚笑了笑:“当野兽被戳中伤口,一般都会先休息一下,把伤口舔干净。”   “舔干净以后呢?”   “就看,”蔚岚眼中带了冷意:“这是一只什么野兽了。” 第121章   谢子臣听着她的话, 点了点头, 没有多言。   叶尘察觉他情绪不高,想了想,便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子臣撑着自己起身来, 转身往外走去:“我让人去联系王凝, 看他到哪里了。桓衡你不要担心,他虽然要九锡, 却还是想正大光明的要……”   “他知道我是女人了。”蔚岚直接开口,谢子臣身子一僵,蔚岚叹了口气道:“子臣,他不是回来要九锡的。”   “他是回来要你的。”谢子臣慢慢转过头来,冷眼看着蔚岚,一字一句咬牙开口:“除非我死了,否则,他休!想!”   话虽然这么说着, 却又无数的问题涌了上来。   蔚岚怎么回来的?   桓衡知道了她是女人, 还那样带着她走,是想做什么?   桓衡对她做了什么?   谢子臣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不停啃食,那些尖锐的问题像刀一样捅着他, 可他不能言语。   蔚岚看着他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没有问题要问我?”   “没有。”谢子臣垂下眼眸。   “真没有?”   “嗯。”   “子臣, ”蔚岚叹息出声:“不想问我和桓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回来的吗?”   “这不重要。”谢子臣开口, 声音已是沙哑,他垂着眼眸,慢慢道:“无论做了什么,那都是他不对。我不在意,也不想在意。我只知道,他要抢,那便来,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不死不休。抢不赢是我自己无能,输了是我自己没本事,所以你和他怎样,和我没半分关系。”   “你本来也是我抢回来的,”谢子臣微微抬头,冷道:“他有本事,那就来。”   听到这话,蔚岚低笑出声来:“子臣,我不是你抢回来的,是我选了你。”   说着,她走到谢子臣面前,握住谢子臣的手。谢子臣垂下眼眸,并不言语。   她是他抢回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她和桓衡本来该在一起的,他们曾经互相喜欢,曾经就差那么一点。只是他算准了那么一点,于是放任着他们发展。   明抢是抢,暗抢也是抢,当初如果他没有怀着其他心思,真当她是好兄弟,稍稍提点那么几分,她和桓衡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蔚岚永远不明白,他得到她,废了多少心思和耐心。   他垂眸不言,自己这样肮脏的内心,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分毫。   “我们今日没做什么,”蔚岚耐心解释:“我和他说清楚,我不喜欢他。他估计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就让我回来了。你千万别多想。”   “我没……”   “你性子我不清楚吗?”蔚岚抬头,眸色明亮,弯了弯嘴角:“嘴角说着不要不要的,心里其实都不知道想成什么样了。王曦当初就说你是哥哥醋缸,我觉得您哪里是醋缸,你全然就是一片醋海,谁都没您能想。”   谢子臣侧了侧头,没说话,心里却是舒坦了许多。面上板着脸道:“我真的没多想什么,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一定都是桓衡逼你的,都是他的错,我再生气也是找他的麻烦。”   “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我?”蔚岚眨了眨眼:“我可是风流人物。”   谢子臣转头看她,眼眸里全是认真:“你心里有多干净,我比谁都清楚,阿岚。”   蔚岚呆了呆,谢子臣抬手撩起她耳旁的碎发,淡道:“我喜欢你,不是白白喜欢的。”   蔚岚没说话,她伸手抱住他,整张脸都埋进了他怀里。   第二日,谢太后带着幼帝亲自设宴,给桓衡接风洗尘。桓衡终于再次出现在蔚岚面前。   他穿着黑色华服,被人簇拥而来,见到蔚岚时,他恭敬行礼,淡道:“魏相。”   仿佛从未相识。   蔚岚点了点头,颔首道:“桓元帅。”   此时太后已经入座,招呼着众人坐下。依照身份拍了位置,首位自然是谢太后和幼帝,下面一个台子一共四张桌子,蔚岚带着谢子臣做一边,桓衡带着王丞相坐在另一边。   谢子臣看着对面始终没有往这边看过来的桓衡,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皱眉小声道:“他如今是怎么想?”   蔚岚抿了一口酒,抬眼看了一眼对面正和王丞相谈笑风生的桓衡,摇了摇头:“不知。”   毕竟已经是分开了那么多年的人,她对他的认知只来自于记忆,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转变。   酒过三巡,场面热络开来,场下突然有一人道:“陛下,如今桓元帅北灭陈国,乃我大楚百年为有过的幸事,微臣斗胆,请奏陛下,赐桓元帅九锡吧!”   话音一落,全场安静下来。而那青年全然一副喝高了的样子,蔚岚抬眼看过去,是御史台宁冲。   这个人从来都是好战派,向来是桓衡的支持者,他今日来出这个头,蔚岚一点都不奇怪。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蔚岚抬眼看向桓衡,淡道:“桓元帅,宁大人让陛下赐您九锡呢,您怎么想?”   听到这话,桓衡笑了笑,却是看向众人:“本帅私以为,这个赏赐,本帅受得起,诸位以为呢?”   “区区陈国小国,”谢子臣开口,淡道:“本官以为,为灭陈国赐九锡,怕是太过草率了。若桓元帅能灭狄杰,九锡之礼,这才是应当的。”   上辈子他就是这样激怒了桓衡,让桓衡北伐的。   然而这一辈子的桓衡,在天真时候回到北方,经历各种巨变,一步一步爬到兵马大元帅这个位置上,显然比当年更明白这些文人的阴谋诡计。于是他含笑着道:“陈国区区小国没错,可大楚和陈国打了近百年,也没见到谁灭了的,灭狄杰还为时尚早,谢大人志向宏远,但也要考虑现实。”   “九锡乃一个臣子至高之礼,”谢子臣抬眼看桓衡:“没能做到一个臣子该做到的最好,就来要,未免有些不妥吧?”   “其实说来说去,谢大人不过就是觉得九锡不能赏给本帅,怕本帅地位比你们高嘛,这又有什么呢?”   桓衡将酒杯往桌上一抛,往身后舞姬上一靠,大大咧咧道:“这九锡本帅也不是一定要要,不过就是军功赏赐,还是赏些本帅想要的东西才好。魏相,”桓衡将目光落到蔚岚身上,含着笑道:“您说可是?”   蔚岚不说话,她抿了一口酒,面色平淡。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神色淡然道:“那桓元帅想要的,是什么呢?”   “也没什么。”桓衡笑了笑:“今日只要魏相让我不要这九锡,那我便不要这九锡。”   可是只要是她开了口,那从此之后,她就欠他一个莫大的人情。   他要他们之间再也斩不断联系,要一辈子牵扯在一起。   谢子臣自然是明白桓衡的意思,他不由得低笑出声来:“不过九锡而已,桓元帅想要便拿去吧。”   桓衡转头看他,谢子臣迎上桓衡的目光,冷道:“魏相没有这样大的面子,也不会有这样大的面子,能让桓元帅为她放弃九锡。”   桓衡冷笑出声来:“魏相没有,那还有一个人有。”   “谢大人的妻子,”桓衡冷声道:“本帅听闻,甚是美艳,可是?”   话语一出,在场众人都冷了脸色。政治是政治,侮辱他人妻子,就未免太过下作了。   谢子臣没说话,他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站起身来。众人都以为他要离开,桓衡也挑了挑眉头,然而也就是那瞬间谢子臣却是从身后侍卫腰上猛地拔剑,一剑朝着桓衡就刺了过去!   桓衡脸色巨变,顿时一个翻身,才堪堪躲过那剑光。   谢子臣的剑太狠太快,带着摧拉枯木之势,未曾交手过前,桓衡都不知道,原来谢子臣剑术竟是如此强劲!   然而很快桓衡就反应过来,谢子臣是天下第一剑客关门弟子,当年谢家重金求来的老师,谢子臣期初是偷学,后来对方有了爱才之心,收为关门弟子。爱才爱才,那自然是极其有才。   桓衡狼狈躲了两下,窜到侍卫身边,拔剑就冲了上去。   两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在场之人却是谁都不敢说话,更没人敢上前,蔚岚独坐在一旁,自己给自己斟了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谢太后坐在高坐上,强作镇定,心中却是早就乱了。   外面围着桓衡五千精兵,要是桓衡在这里出了办点事,盛京怕是要被血洗。   蔚岚也察觉太后紧张,举杯对着太后笑了笑,算做安抚。   谢子臣和桓衡的实力她都了解。领兵打仗,谢子臣不如桓衡,可是若论单打独斗,桓衡却是决计比不上谢子臣。   两人缠斗片刻,谢子臣一脚将桓衡从高台上踹了下来。   桓衡沿路撞着桌子冲出去,狠狠撞在柱子上,谢子臣提剑站在高台上,他发髻散了,衣衫也被桓衡的剑气划出口子,却不显半分狼狈。   “当年你我初见我就曾经告诉过你——”   谢子臣冷然开口:“我不打你,不是怕你,是怕打到你爹都认不出你!”   “如今你爹死了,你再敢提我妻子,”谢子臣提起剑来,冷然出声:“哪怕赔上盛京全城人的性命,桓衡,我也必定取你狗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遥远的三十章,桓衡谢子臣第一次见面吗……   桓衡:“谢子臣,我要和你换房间,谁赢谁留下!”   谢子臣:“找张公公”   桓衡:“懦夫!”   谢子臣:“我不和你动手,不是我怕你。我只是担心,把你打到去找你爹的时候,你爹认不出你。” 第122章   桓衡没说话, 低头喘息着。   周边沉默无言, 好久后,蔚岚放下酒杯,看了一眼众人, 含笑道:“诸位怎不饮酒?”   说着, 蔚岚站起身来,持酒走到桓衡身前, 弯下腰来,朝他伸出手。   “起来吧。”   她声音温和:“地上凉。”   桓衡没说话,他抬手一把抓住蔚岚的手,借着她的力站起来后,抓着她便道:“你同我来。”   “桓衡。”谢子臣冷然出声,桓衡转头看着谢子臣,怒道:“你追上来试试?!”   说话间,桓衡的侍卫纷纷拔剑, 而御林军也拔出剑来, 两人冷冷对视,最终还是蔚岚道:“出去透透风而已,何必这样大的阵仗?”   说着, 蔚岚将手从桓衡手中抽出来,抬手道:“桓元帅, 请吧。”   桓衡没有多说,转头离开。   出了宫门,凉风猛然袭来, 让人的酒意都清醒了许多。   桓衡走在前面,似乎是有些踌躇,蔚岚不紧不慢跟着,一直没说话,就等着他。等周边人都少了,来到宫廷后方,桓衡停在围栏前,终于道:“那日你说的话,我想过了。”   “哦?”蔚岚挑起眉头:“可是有什么心得?”   “你说的对,”桓衡垂下眼眸,说得格外艰难:“是我一直活在过去,我一直放不开手。阿岚,你已经走了好远了,可我却一直留在原地,然后总想找个理由,将你拉回来,这是我的不对。”   蔚岚没说话,她知道重点在后面。桓衡抬起头来,眼睛里落着宫灯微弱的光芒:“所以我想明白了,阿岚,我们重新开始吧。”   听到这话,蔚岚颇有些诧异,桓衡笑了笑,面色温和:“我知道你走远了,可是没有关系,我跟得上的。”   “阿衡,”蔚岚终于皱起眉头:“我成亲了。”   “我不在乎。”   “我在乎。”蔚岚沉下声来:“我不想给子臣任何多心的理由,所以阿衡,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不在过去,也回不到过去,你该放手了。”   桓衡没说话,他抿了抿唇,好半天,他终于道:“阿岚,我希望你在我身边,但更希望你过得好。”   说着,他笑起来,面容苦涩:“你想要怎样,那就怎样。你想让我当你弟弟,那我就当你弟弟。可是阿岚,我希望你明白——”   他抬起手,放在自己胸口,沙哑出声:“在我心里,我从来都不是你弟弟。”   “我答应你,”他微笑着,眼神明亮:“你的愿望我都会实现,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我说了,你让我不要九锡,我就可以不要,这话我没有骗你。”   蔚岚没说话,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桓衡和她僵着,如果桓衡大闹,她还有应对的理由和能力,可当桓衡如此乖顺,她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她只能叹了口气道:“不要为难子臣。”   “好。”   “回北方吧。”   桓衡没说话,垂着眼眸,一如少年时那样,他不想答应什么,又不会拒绝蔚岚,就这么不说话站着。蔚岚不由得有些好笑:“你这什么意思?”   “我想留在盛京。”   蔚岚面上有了冷意:“你留着做什么?”   桓衡抿了抿唇,终于开口:“我想陪着你。”   “阿衡,”蔚岚冷了声音:“你一个北方将军留在盛京,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带着士兵来,没有人会信你没有谋逆之心,你不带士兵,那就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当年的事,你还想再发生一次吗?”   桓衡僵了僵。   当年如果不是他任性来盛京,也不至于回北方时会狼狈成那个样子。   他一言不发,蔚岚知道是戳中了他的痛处,温和下声来:“阿衡,你不是说,你已经长大了吗?”   “长大了,要懂的别离,知道割舍。”   “你知道,那年为什么我固执想留你在北方吗?”桓衡苦笑,慢慢抬眼,凝视着蔚岚:“因为我舍不得。”   蔚岚还想说什么,桓衡突然抬手,冷静道:“我回去。”   “可是阿岚,你要明白,”桓衡身披月光,面色平淡:“我回去,不是因为我怕了这盛京,只是我想让你安心。”   “我知道,我不回去,你心里就有一块大石头,总怀疑着我要做什么。所以我回去。”   “只是阿岚,”桓衡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我回去之前,你能不能抱抱我?”   蔚岚一时有些为难,桓衡二话没说,大步上前,就将蔚岚抱在了怀里。他死死拥抱住这一刻的温暖,沙哑着声道:“在盛京好好的,谁欺负你了,你写信给我。”   “嗯……”   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就发酸起来。   桓衡在她心里,一直是如同魏华一样重要的人,甚至比魏熊还要亲近,毕竟在她独身一人北赴战场,在她起于微末时,是这个少年一直陪伴着她。   他于她,如弟如友,哪怕是没有了半分爱情的掺杂,也有无法剪断的层层羁绊。   他错了,她可以强硬到让自己做出一切理智的行为,包括让他死。   可他低头软化下来时,蔚岚就无从招架,竟然一时间拿他没有半分办法。明知道他怀着的不是姐弟之情,可话说到此刻,也已经再没有了什么还要坚持推开的理由。   桓衡察觉她情绪软化,闭上眼睛。   “阿岚,”他慢慢出声:“这一辈子,你遇到什么都别怕,有我在的。”   “你放心,”谢子臣声音凉凉飘来:“我这辈子不会死那么早,轮不到你来操这个心。”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发笑,她推了推桓衡,桓衡就放开她,蔚岚笑意盈盈转过头去,看着谢子臣道:“哪里能劳烦相公?在下这辈子,还未怕过什么。”   这一声相公让谢子臣舒坦许多,双手拢在袖间,将目光看向桓衡,冷道:“还不滚?”   桓衡冷笑出声,掸了掸衣袖,朝着蔚岚温柔道:“阿岚,我回去了。”   “嗯。”蔚岚点点头,桓衡便转身离开,当谢子臣不存在一样。   桓衡一走,蔚岚立刻抬手,做出投降的姿势道:“我错了,我不该让他抱的。”   “他不怀好意。”   “嗯嗯。”   蔚岚认错极快,谢子臣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口里,好半天,终于有些无奈道:“你怎么这样招蜂引蝶?”   蔚岚想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道:“大概是……人太优秀?”   谢子臣冷笑出声,直接道:“怕是太多情。”   蔚岚知道今晚醋坛要翻,怕是不好,连忙拉上谢子臣的手,将手放进他手心里,让谢子臣握着,谢子臣见得她的小动作,眉目终于舒展了许多,他发冠方才给桓衡劈断了,此刻头发零散落在两边,衣服也被剑风扫得破破烂烂的,少有的狼狈模样。但饶是如此,依旧丰盛俊郎,身姿翩然,不落“冷公子”的名头。   一想起这个当年在盛京女儿家口中的名字,蔚岚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谢子臣有些好奇:“你笑什么?”   “我前些日子,同谢太后聊天,知道了些趣事。”   “嗯?”   “听闻你当年在盛京,被那些女人在暗地里偷偷叫冷公子,真是好气派的称呼。”   听到这话,谢子臣便明白蔚岚的笑点了,握着她的手,勾了勾嘴角:“知道你的什么称呼吗?”   “还有我?”蔚岚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然,”谢子臣点点头:“玉公子。”   “冷公子谢子臣,玉公子蔚岚,月公子王曦……”   谢子臣数落着当年他们这批人的外号,感慨道:“这些每天在家绣花的女人真的很闲。”   “是啊。”蔚岚赞同点了点头:“的确是让人颇为羡慕。”   “你要是羡慕,这还不简单?”谢子臣笑意盈盈回头:“当上谢夫人,你想绣花就绣花,想听戏就听戏,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这样不好?”   “不好不好,”蔚岚跟着他的话,摇头道:“万一什么时候你不开心了,我就没钱花了。”   “怎么会?”谢子臣认真看着她:“我的财产,早都在你名下了。”   蔚岚微微一愣,谢子臣朗笑出声来:“阿岚,我就特别喜欢看你这么突然傻傻的样子。”   “别人千金买一笑,”谢子臣有些感慨:“我这是万万金买一傻。”   蔚岚回过神来,跟着笑了,亦是感慨:“谢子臣,你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送我钱的男人。”   “那当然,”谢子臣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沙哑道:“所以我是你相公嘛。”   蔚岚面色不动,含笑挑眉。那一眼勾得人心痒痒,谢子臣心里猫抓过一般,简直就想将这人按在这宫城角落里办了。   好在他理智尚存,便拉着人出了宫。   有新进来的侍卫远远见了,颇为诧异:“那个是魏相和尚书令大人吗?他们感情竟然是这么好的?”   “这朝廷里,谁和谁感情不好啊?”   另一个老侍卫嗤笑出声:“可私底下,谁又知道有什么猫腻?听我的,若你真的想投靠尚书令,一定要表达忠心,可明白?”   “明白。”侍卫点点头,看着那两人拉着手走到马车边上,谢子臣抬手给蔚岚搭着上了车,蔚岚又拉着他上去。两人如胶似漆,哪怕隔着这么远,都能觉得有股莫名的甜蜜环绕。   侍卫总觉得不对劲。   “前辈,”他忍不住道:“我觉得他们两个的感情非同一般啊!”   “所以我说,”老侍卫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   很多年后,这个被坑过的侍卫终于明白,人啊,还是年轻点比较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蔚岚和谢子臣回府后不久, 长信侯府的人就来说桓衡在收拾东西。蔚岚和谢子臣这才定下来,桓衡应该是会离开了。但蔚岚总归有些不放心,她所认知里,桓衡从来都不是这样轻易放手的人。如果三言两语就能让他退让,那么他们之间也不会这么多年还在讨论旧事。可桓衡的反应又让蔚岚不忍多加揣测, 就担心如果桓衡是真心, 那这样的揣测, 就太过伤人。于是在桓衡什么都没做之前,蔚岚也决定什么都不做。   谢子臣觉得蔚岚的直觉是对的,桓衡从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他既然咬死了蔚岚, 万万没有就这样放手的道理。他派人盯紧桓衡, 却发现桓衡老老实实收拾了行李, 甚至还让人带信来说,他之前将魏华禁足,如今已经将人放了,正在来盛京的路上, 很快就会到达盛京。   这样的态度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隔日天气很好,桓衡便约了蔚岚踏青,说是离京之前,让蔚岚带他逛逛盛京。   实际上,哪怕桓衡在盛京呆了这么久,蔚岚却一直没有带他游玩过。蔚岚沉思片刻后, 接了帖子。谢子臣有些不安道:“我陪你去。”   “何须如此?”蔚岚笑了笑,阻拦了谢子臣的动作,带上了侍卫,单身赴约。约定的地点是盛京外的护国寺,蔚岚来时,桓衡早早就守在了山脚,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头顶金冠,那衣着服饰,仿佛是少年第一次来盛京时的样子。   蔚岚手执小扇来到他身前,打量了他的模样片刻后,却是笑了:“阿衡这些年,长高许多。”   “是啊。”桓衡笑笑,抬头看着那直通山顶的梯子,面色有了怀念:“第一次来盛京的时候,仆人给我准备了这盛京华服,当时我还在想,这衣服这么难穿,怎么会有人喜欢。我穿着这衣服,总是摔跤,要不是每一次摔下去我都能及时跳起来,怕早就把自己摔傻了。”   说着,两人一同登上山去,蔚岚听他说起过往,温和了眉目:“是啊,有一次你就在我面前摔下去,我很是担心摔坏你这张脸。这样俊的一个公子,破相了怎么办?”   “阿岚,”桓衡笑了笑,转头看她:“你曾经喜欢过我的,是吧?”   “是啊,”蔚岚抬手将头发挽到耳后,面色温柔:“我曾经喜欢过你,想和你一生一世的。”   “什么时候不喜欢的呢?”   “大概……我从华州回去那天晚上吧?”蔚岚声音里带了笑意:“那晚上我站在你门口,等了你一晚上。”   桓衡面露苦涩,两人一起走在青石台阶上,蔚岚给桓衡介绍着护国寺的来历,而后两人拐入了小道中,蔚岚像个再详尽不过的导游,认真为他讲解着一树一花一叶中的故事。   走了整个上午,日头热辣辣挂在头顶,蔚岚觉得有些目眩,转头同桓衡道:“到了用膳的时辰,要不先回吧?”   桓衡点点头,蔚岚往前走去,也就是那时候,一阵天旋地转,蔚岚眼前一黑,就朝着前方直接倒了下去。桓衡眼疾手快,一把将蔚岚抱住,焦急道:“阿岚!”   蔚岚昏了过去,桓衡心中焦急,抱着蔚岚就往寺庙冲去,让人赶紧寻了大夫过来。主持自然知道游山的是谁,一看这个架势就吓到了,桓衡心中一想,蔚岚是女子这件事决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于是赶忙将人藏进床帘后,同外人道这是他的侍妾,接着将大夫叫了进来,隔着床帘给蔚岚诊脉。   大夫握着蔚岚的脉搏,凝心精神诊了一会儿后,面上露出喜色。   “恭喜元帅,”大夫欢喜道:“这是喜脉啊!”   桓衡愣了愣,瞬间变了脸色。   他太理解一个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如果没有孩子之前他能有什么机会,那有了这个孩子,除非谢子臣死,否则他是一生都无法有任何机会的。   任何女人,都会因为一个孩子对那个男人有特殊的情绪——比如唐莫。   哪怕她再恨他,在生下孩子之后,她明显还是软化了的。   他对女性,或者说一个刚强的女性的认知,都来自于唐莫。他想,像唐莫这么狠的女人都是如此,那么蔚岚自然也不会例外。   于是大夫的话仿佛是刀一样割过他的内心,然而他面上却还是要不动声色,故作镇定道:“多大了?”   “不足三月,”大夫小心翼翼道:“这位夫人早年服用了许多太过烈性的药物,伤了根本,如今虽然怀了孩子,但胎相不稳,还是要好好静养才是。”   “嗯。”桓衡应下声来:“没其他的了?”   “夫人并没有其他大碍。”   桓衡点点头,让人将大夫送出去。大夫去后不久,谢子臣就带着人冲了进来。   “她怎么样了?!”谢子臣冲进来便质问出声。与此同时,大夫已经懂事上去诊脉。桓衡没有说话,那大夫皱眉诊了片刻后,愣道:“大人,是喜脉!”   谢子臣愣了愣,不可置信看着床帘,好半天,终于道:“你……你说什么?!”   “是喜脉。”桓衡将大夫的话再重复了一遍,顺便补充道:“不足三个月,她以前身体不好,现在胎相不稳,要安心养胎,不然随时有流产的风险。”   谢子臣将目光落到大夫身上,大夫点头道:“这位公子说得很对,夫人如今必须卧床好生静养才是。”   桓衡点了点头,觉得房里空气闷得可怕,他直起身来,起身离开。谢子臣已经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也顾不上桓衡走不走,冲到床边掀起窗帘,就看到了躺在床上那个面色平淡的人。   她身形单薄瘦弱,眉目带着一种雌雄难辨的美感,而此刻这个人的身体里,就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那个生命是他和她两个人所共有的,是他们爱情的结合与证明。他本来以为可能一生都盼不到这个孩子,却在这一刻贸贸然就出现来。他心中被巨大的狂喜填满,他已经快五十岁了,这么多年里,遇到蔚岚之后,他才孤家寡人,变成成双成对。他没有敢奢望自己还能有一个孩子,蔚岚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了,本身就是受孕极其艰难,就连林夏都说,好好养可能还有一点可能,不然可能性就近乎没有。   可偏偏就有了这样一个孩子。   来得如此突然冒失,让人惊喜又担忧。   可谢子臣此刻什么担忧都没有,他将头轻轻贴在蔚岚腹间,听着里面的声音。   它还很小吧?应该什么都不会的吧?它在蔚岚肚子里,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谢子臣想了许多,旁边大夫忍不住提醒道:“大人,护国寺里人多眼杂,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她能移动吗?”谢子臣立刻有些紧张,大夫无奈道:“大人,没事的。”   谢子臣将信将疑,小心翼翼将蔚岚抱在了怀里,然后挪到了马车上。然后就守在蔚岚身边。   蔚岚半路醒了过来,睁眼看见谢子臣,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   “你晕倒了,桓衡走了,我将你接了回来。”   谢子臣简洁描述了事情经过,蔚岚忍不住皱起眉头:“我怎么会晕的?”   “阿岚,”谢子臣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手因狂喜微微颤抖。他想尽量保持冷静和她分享这个消息,却发现实在是太难,声音里都带了喜悦道:“我们有孩子了!”   蔚岚愣了愣,她看着眼角眉梢都带着欢喜的谢子臣,好半天,终于道:“确定吗?”   “我回去就让所有大夫过来会诊,”谢子臣立刻道:“但我想,大概是有的。”   “可是……”蔚岚皱起眉头:“我体质不是很难受孕吗?”   “所以它是个奇迹啊,”谢子臣带着一种平日里稍有的兴奋和乐观:“阿岚,明明不该出现的生命历经险阻仍旧要出现在我们身边,这是上天安排的命运,难道不是吗?”   蔚岚没说话,低垂眼眸,小扇轻轻拍打着掌心,听谢子臣道:“大夫说你体质不好,胎位不稳,要静养。所以你要多注意,以后不要想太多问题,也不要太好动,什么事情都有我,你千万不要多想什么。”   听到这些话,蔚岚有些不安,她听着谢子臣继续规划着未来:“明日我就帮你递交请假的折子,就说你病了吧?然后你就住在我府里,就以谢夫人的身份,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再回到朝中来,孩子我就让谢铜和染墨带着。”   “我希望她能是个女孩子,长得像你一样好看,我会教她习武,以后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但男孩子也不错,能打耐摔,我可以教他读书,带他打猎……”   谢子臣从未这样多话过,足以显示他的欣喜,蔚岚几次想张口,却都不忍打断。等到了家门口,蔚岚正要起身,谢子臣就立刻道:“别,你别动,我抱你下去!”   “无需如此……”   话没说完,谢子臣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来,从车厢里走出来,下了马车。   听到蔚岚的话,谢子臣认真解释道:“你胎位不稳,还是少走动,以后我在的地方,你都不要走路了。”   蔚岚皱起眉头,看着那欣喜若狂的青年。   旁边谢铜跟着染墨,小声道:“你说咱们主子这个架势,是不是很像那种老来得子的?”   “是啊。”染墨点点头道:“哪里有第一个孩子就想着要溺爱成什么样的?第一个孩子不该都是有很大的期待吗?在父亲眼里,只有小儿子才有资格不努力。”   一般情况下,他们这种音量的话早就该被谢子臣听到。可今日谢子臣状态明显不在线,一心只想和蔚岚讨论孩子的问题,根本没注意到两人在说什么。   等到了卧室,谢子臣将蔚岚放下后,让大夫过来。   一连五个大夫都确诊怀孕后,谢子臣终于放下心来,全府上下都接受了他的赏赐,等发过钱后,谢子臣自己去洗漱,他走后,蔚岚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她才能开始思考这个孩子的问题。   她抬手抹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十分平坦,根本无法让人想到,居然有一个孩子,这么悄无声息降临在她的生命。   她没有过孩子,却也仿佛是能感觉到那个生命在自己肚子里长大,她也忍不住有些高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遗憾。   如今的局面,她要是真的消失一年半载,怕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留下来的。   她思索了一下如今的局势,定下心来,等谢子臣出来后,她静静看着谢子臣。   谢子臣穿着水袍,头发刚刚被擦干,他来到蔚岚身前,跪在她面前,低头贴在她腹间。   “桓衡说它不足三个月,你说它在里面是什么一个样子?”他像一个孩子,问的问题都十分幼稚。   “它有手吗?有叫吗?会说话吗?我这样叫他,它能不能听懂?”   “宝宝,”谢子臣认真叫那个根本还没有生命权利的孩子,温和道:“我是你父亲。”   谢子臣的态度让蔚岚开不了口,却也知道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都是迫不得已。她抬手梳理着谢子臣的发,温和道:“子臣……这个孩子,不能留的。”   谢子臣微微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蔚岚觉得自己的话如此伤人,格外艰难,可她却还是要说出来,于是她道:“子臣,如今局势不稳,容华随时可能侵入大楚,我不可能休息这么长时间的。这个孩子……”   “你想打掉。”谢子臣抬头看她,方才的欢喜都被这话冲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他冷冷看着蔚岚,一字一句,重复道:“你要打掉这个孩子?”   “子臣……”蔚岚觉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说得格外艰难:“我们会再有孩子的。”   “什么时候?”   “等局势定下来……”   “什么时候定下来?”   “等容华死。”蔚岚认真道:“我答应你,容华一死,朝廷安定,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孩子。”   “要是你再也不能怀了呢?”谢子臣认真看着她:“你自己什么体质,你不清楚吗?你知道亲手流掉一个孩子,是多大的痛苦和伤害吗?阿岚,你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我清楚,能怀上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你我幸运,你还要去尝试着伤害自己,你就不会疼的吗?!”   “子臣,”蔚岚抿了抿唇:“我以为,你我之间,不会因为一个孩子产生什么太大的分歧。我以为没有孩子,我蔚岚也是蔚岚,你也依旧爱我。”   “对,我依旧爱你。”谢子臣苦笑起来:“蔚岚,你也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蔚岚没有说话, 谢子臣站在她面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显得冷静一些。然而颤抖的身体却早已暴露出他内心所有的愤怒与煎熬。   他从来知道蔚岚的性子,如果这份感情里面谁更在意,谁更苦苦维系, 那个人绝不是蔚岚。   她不会为他停住脚步, 更不会为这个孩子。他只能苦苦追寻, 却也没有半分办法。   她毫无畏惧,因为她从来知道,他离不开她。   谢子臣身体微微颤抖,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 沙哑道:“阿岚, 我一个人过了四十多年, 我想有个家庭。”   “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知道你心里,你的人生,事业,命运, 都比一份感情要重要。可是阿岚,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在意我,能不能为我想一下?”   “如果你没有这个孩子,我不会因为你没有这个孩子觉得你有半分不好。可是它有了,它存在着,阿岚,你摸摸它, ”说着,谢子臣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腹间,沙哑道:“它活着,它是你和我的孩子,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为人父母,我们不该是用尽全力保护他吗?”   “从来没有,和有了再毁掉,那是截然不同的。如果你是为了你的事业要毁掉这个孩子……”   谢子臣静静注视着她:“阿岚,那你就不是蔚岚了。”   “我喜欢那个人,绝对没有懦弱无能到要牺牲自己的孩子,去成全自己的仕途。”   蔚岚没说话,谢子臣握住她的手,跪在她面前,满眼恳求:“阿岚,我想要这个孩子。”   谢子臣说着话时,眼眶已经红了。蔚岚静静注视着他,见他眼泪落下来,她抬手抹开脸上的眼泪,温和道:“别哭了。”   说着,她忍不住笑了:“子臣,其实很多时候和你在一起,会让我觉得自己无能。”   “你和我之间,看上去总是你顺从我,你听我的话,我更强势,可是我总有种感觉,我的一切在你眼里,其实都像一个小孩子闹脾气。你的顺从,听话,付出,从来不是因为我更强势,仅仅只是因为你包容我,宠爱我。”   “我做的一切,都像一个无知的孩子。我作恶,你就在旁边含笑看着。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毫无价值。”   “这个孩子……”蔚岚抿了抿唇:“来的不是时候。可是如果一定要要……”   蔚岚闭上眼睛,压住心里的不安,叹息出声:“那就要吧。”   谢子臣豁然抬头,惊讶看着蔚岚,蔚岚忍不住笑了:“子臣,别把自己想的那么不重要。”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你对我而言,”蔚岚顿了顿,最后终于开口,慎重道:“是最重要的人。”   她早已把他纳入羽翼下,早已将他当成自己要守护、要陪伴、要一起终老白头入土那个人。一个还未成型没能出世的孩子与她两辈子的夙愿相比或许算不上重要,可是这个人的眼泪却足以让她改变所有主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我无能,”她抹开他脸上的泪痕,温柔道:“让你哭了。”   “不是。”谢子臣连忙抬手抹泪,有些尴尬道:“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有能力,能让你相信我能保护好你和孩子。”   蔚岚没有接话,在有一些问题上,她和谢子臣大概终身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念头的。就像她一直觉得,她该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而他却也是从来觉得,这件事该是他的责任。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他们携手往前,也是很好的状态。   两人商定下来,蔚岚便写了告假书上去,准备在家中安心养胎。她的底子太差,按照大夫的话来说,戒忧思不静,安心养养,还可能保得住。   蔚岚很难做到这一点,如今局势太乱,容华随时可能会攻过来,王家随时可能反扑,而桓衡……也未必是个善茬。   一切只是看上去风平浪静,却需要她时时刻刻盯紧了动态。谢子臣有他自己做事的思路和风格,而她有她的,他们两个的政治风格不一致的情况下,谢子臣再如何能干,也无法帮她处理所有事。   但不用脑子做不到,不去上朝下朝颠簸,在家好好吃饭喝药睡觉还是能做到的。   两人商议过后,谢子臣决定将林夏和魏华接回来,便上门去找了桓衡。   桓衡早离开了长信侯府,搬进了一个租下来的院子。   桓衡见到谢子臣的时候,这个人春光满面,见到他都不怼了。谢子臣直接道:“我是来请桓元帅帮个忙。”   桓衡点点头:“是想要林夏和魏华回来?”   “既然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桓元帅必定不会让他们留在自己身边,”谢子臣面色平静道:“还往元帅通融。”   “阿岚需要他们,我不会从中作梗,”桓衡面色平淡,却是道:“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谢子臣有些疑惑,不知道桓衡问这些做什么,桓衡接着道:“她怀孕如果被人看到,还有你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孩子,这些事情,你要怎么处理?”   “这似乎不是你该管的事。”谢子臣皱起眉头,桓衡冷笑出声:“如果是别人,你以为我会管?”   “谢子臣,”桓衡垂下眉目:“现在不是要孩子的好时候,这个孩子,是你要的吧?”   他知道蔚岚的性子,蔚岚骨子里那股狠劲,他回头想想,她大概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要这个孩子的。   “容华估计很快就会出兵,到时候边境告急,你让蔚岚怎么办?大着肚子去边境?”   “边境告急,”谢子臣注视着桓衡:“那不是你的职责范围吗?怎么,桓元帅已经无能到要让一个妇人大着肚子去边境救援了?”   “如果我死了呢?”桓衡抬头看他,认真道:“战场风云变幻,如果我死在战场,朝中如今唯一有对战经验的,除了王凝就是蔚岚,大军压境时,王凝一定要守着南方边境才不让大楚南北受敌,蔚岚如果不出战,你信不信盛京家族能把她逼死?!”   谢子臣没说话,桓衡说的,正是他担心的。   可是这个生命来了,让他就这样放弃,他却也不甘心。   为人丈夫,为人父亲,如果必须要以舍弃亲人作为代价,这未免太过无能。   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但也不会告诉桓衡,只能盯着桓衡道:“所以桓衡,”他站起身来,恭敬给他行了个大礼:“请你好好活着。好好在北方守着北境边线。”   桓衡没有说话,他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淡道:“你走吧。”   谢子臣点了点头,行礼告辞。等谢子臣走后,谋士章寒从内堂转了出来。   “元帅,”他小声道:“王大人到了。”   桓衡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里,一个穿着月色华袍的青年坐在院子里,一手撑着下巴,一首用扇子逗弄着桌上鸟笼里的鸟雀。   “王曦。”桓衡走进来,冷声开口,王曦转过头来,笑了笑,站起身行了个礼道:“桓元帅。”   桓衡面色不动,好半天,终于道:“我的意思,章先生同你说清楚了吧?”   “清楚,”王曦点点头:“不乱国情况下,王家会给元帅提供最大的便利。不过在下有一点很好奇,”王曦面上带笑,眼中却全是透彻:“桓元帅想要谢子臣的命,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我要的不是谢子臣的命,”桓衡笑了笑,眼中全是冷意:“我要的是她回来。”   “你知道当年谢子臣是怎么抢走他的吗?”   桓衡抬手拍了拍笼子,笼子中的鸟惊恐叫了起来,桓衡面色冷静,慢慢道:“他算准了我会做什么,然后守候埋伏在阿岚身边,一点一点侵入她的内心。我和阿岚吵架时,他就给阿岚写信,轻言慢语安抚她、激怒我,他不知道自己的信会被我发现吗?不知道这会让我更不安、更害怕吗?”   桓衡抬头看着王曦,冷声道:“他知道,他故意这样做。然后又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华州,故意让阿岚留宿。”   “他从来不去违逆阿岚的内心,就想着法子,给阿岚划出一条路来,让她心甘情愿的往上跑。她能,我不能吗?”   王曦点点头,面色平淡:“明白。”   “那么,”王曦双手拢在袖中,抬起手来,恭敬行了个礼道:“在下祝愿桓元帅心想事成,早日抱得佳人。不过有一点,我一定要和元帅说清楚,”   王曦面色冷下来:“王家不出卖国贼,也绝不做卖国的事。”   “这你放心,”桓衡抬手,淡道:“我心里有数。”   王曦点点头,和桓衡商量了一下后续的事,确定桓衡晚上就离开盛京后,便出了桓衡的府邸。周边人给他清了场,王曦穿着斗篷,将帽子盖上,一切都做得小心谨慎。   等进了马车,旁边侍卫终于道:“公子,你真打算站在桓衡这边?”   “桓衡?”   王曦笑了笑,用扇子敲了一下侍卫,温和道:“你知道,王家为什么这么多年,永远是一等贵族吗?”   对方愣了愣,王曦面色从容:“因为王家从来不站队。每一条路我都走,谁赢了,我就站谁。只要大楚还在,天子还是天子的血脉,一切都不重要。”   “可您答应桓衡帮他……”   “我答应是一回事,怎么做,那就是我的事了。”   “那要是被发现了,您怎么……”   “我怎么样?”王曦笑了笑,面色有了冷意:“被发现了,我无非就是带着王家回琅琊去,以后卷土再来。难道他们还真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不敢的。”王曦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要真被发现了,那是我技不如人。他们执意要毁我王家,那不是不可以,但至少拔下一层皮来。扒了一层皮后,他们又怎么面对自己的敌人呢?”   “所以你放心——”王曦淡道:“我有数呢。”   说着,王曦转头看向马车外喧闹的街道。   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书白:“其实全文到这里,你们推选一下到底谁是BOSS?”   蔚岚:“王家人。”   谢子臣:“王家人”   桓衡:“王家人”   苏城:“王家人”   苏白:“王家人。”   王曦:“emmm……我自己?”   墨书白:“为什么?”   蔚岚:“能同时当着容华、桓衡、我、皇帝的人的人,你不觉得很牛逼?”   王家人表示:“和别人打交道,这是我们的本能。”   谢子臣:“我嫉妒。”   蔚岚:“你嫉妒什么?”   谢子臣:“我也想有这种本能。”   桓衡:“王曦我恨你,你又骗我感情!!”   王曦:“承让承让……”   【作者有话说】   (1)其实阿岚打胎这个问题啊,类比现在感觉就像,让一个奋斗了二十多年的知识女性突然要在完成求学梦和生孩子之间选择一样。而且阿岚的时代风险是随时生死问题,为了这个孩子其实是随时可能挂掉的风险的。所以不要觉得阿岚很渣,她没有办法。   然后至于……为什么会怀孕的问题。其实避孕是有一定失败几率的。阿岚本身是被检测没办法怀孩子那种,两个人也有算日子~在古代也没有更多更好避孕方式了。他们是采取了一定避孕措施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谢子臣回府后, 蔚岚正在看书,谢子臣走到她身后去,替她揉着肩,温和道:“书就不看了吧?伤神。”   蔚岚忍不住笑了,转头瞧他:“我不看书做什么?”   “同我说说话?”   谢子臣向来是个寡言的人, 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蔚岚忍不住笑了。她放下书, 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瞧着他道:“好,你说, 我听着。”   谢子臣微微一愣, 他说的说说话, 向来是蔚岚同他聊天, 蔚岚此刻这个反应,完全把天聊死了。   看着谢子臣的反应,蔚岚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推了他一把道:“说啊。”   “你今天穿得挺好看的……”谢子臣憋了半天, 终于想起来王曦过往曾经教过他怎么哄女人,听到这话,久经沙场的蔚岚立刻明白这一定是谢子臣从哪里学会来的,忍不住放声大笑:“子臣,你真是……真是……”   谢子臣皱起眉头,想了想,接着道:“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说着, 他低头将耳朵贴到了她的腹间,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你说它现在是什么样啊?就是个小人的样子吗?”   “不知道。”蔚岚果断回答,抚着他柔顺的发,看面前这个浑身洋溢着欢喜的男人,一下一下用指尖顺着他的头发,像在摸一只乖顺的大猫。   “它会踢我吗?或者发出什么声音?”   谢子臣抬头看蔚岚,满怀期待。蔚岚忍不住提醒谢子臣:“子臣,它才三个月。”   谢子臣不由得有些失望,苦大仇深盯着蔚岚的肚子道:“它什么时候才会踢我?”   “这么想被打?”蔚岚弹了谢子臣额头一下,谢子臣猫一样蹭了蹭她:“想,你打或者它打,你们母子谁打我,我都开心。”   “不要脸……”   蔚岚被谢子臣逗笑,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不要脸的主君?”   谢子臣懒得同蔚岚争执地位问题,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他才是当家那个(??)   两人就着孩子的问题聊了许久,便一起睡了。后面时日,蔚岚便一面在家里安胎,一面接见自己的党羽,随时了解着朝中动态,让谢子臣很是不喜。   蔚岚不上朝,谢子臣的人跃跃欲试,其中一个不算熟悉的谋士道:“大人,如今魏相因病休朝,这恰好是我们反击的大好时间,不若趁此机会在朝廷重要位置多布置些人手,日后魏相回来,也无力回天!”   这个谋士说完,谢子臣目光冰冷看向他,周边所有人带着悲悯的眼神让谋士抖了抖,随后就听着谢子臣道:“在我下面做事,你要记得一件事。”   “你们要时刻记得,把魏相当成我一样供着。”   听到这话,那出主意的谋士愣了愣:“为什么?”   “男主子女主子,都是主子,”谢子臣抿了口茶:“她相当于我夫人,你们要记好。”   一批谋士倒吸了口凉气,震惊于那京中传言居然是真的! 第126章   春末的时候, 大楚开始草长莺飞时, 狄杰却依旧寒风呼啸,这才开始化雪, 正是最冷的时候。   容华在侍从的服侍下穿上摄政王独有的黑色华服, 一面穿,一面低声咳嗽着。   经过了这个冬天, 他的病情越发恶化,大夫和他说,如果能到南方修养,对他的身体大有好处。   南方,他也想去。   这是最后一天了,他闭着眼睛想。   崔杰从外面走来, 恭敬道:“殿下,各族的族长都到了。”   容华点了点头,从侍从旁边瓷碟上拿起药丸, 吃了下去。   吃下药丸后, 他面色红润许多,崔杰不由得皱眉道:“殿下,这种虎狼之药不可再用了!”   “无妨。”容华面色淡然:“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过是撑得一日是一日,与其苟延残喘, 不如奋力一搏。   他精神头缓过来以后,让人带上发冠,便朝着前庭走去。   这位狄杰最年轻的摄政王, 第一次在宫廷里将所有民族的首领召来,开了一场盛大的宫宴。所有首领们都清楚知道他的意思,这位摄政王谋划着南下多年,这一年多来四处活动,然而几个大族的首领却坚持不肯松口南下,始终认为时机未到。宁愿在内部吞并其他小族内战,都不愿意出战。其他小族心里不说,其实却也明白,这些大族一来是不愿意损耗自己实力,而来是被南方贵族收买,手里有钱有粮,为什么要去打南方?   这一次容华将所有人召进宫来,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本来打算不来,结果这位摄政王却十分放得下身段,亲自一个一个首领找过去,在这一年来,几乎走遍了所有狄杰的部落,留下了极好的声望。族人们十分喜爱他,他如此放下面子,首领们也就不得不来了。   反正……这位摄政王看上去并不是一个有出息的。   南方女人生下来的儿子,就是喜欢些阴谋诡计,又能怎么样呢?   那些刀尖舔血长大的首领们如是想着,于是各自带着人就进了宫廷,他们带的人和宫廷里的侍卫几乎差不多数量,容华却也并不介意,这让所有人大大安心。   容华进入大殿时,首领们正在喝酒,他走进来后,众人看了他一眼,一些首领站起来,将手放在胸前行礼,而几个大族的首领却是动都没动,自顾自拼着酒。容华同那些站起来的首领们含笑打过招呼,温和同他们说了几句后,便走到了那些大族首领身前,温和道:“各位来的真早。”   那些人没有说话,旁边所有人偷偷看着这边局势,容华笑了笑,仿佛是有些失意,无奈离开,上了首座。   有了这样的开头,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首领们不由得大起胆子,开始无礼起来,容华面上满是无奈,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将一个南方女人抚养大的软弱摄政王的形象,给所有人刻画了个彻底。   酒宴开始后,众人在他放纵下,越发兴奋起来。舞姬们被当场从舞台上拉扯下来,场面乱作一团,容华持着酒杯在上方看着,含笑不语。   崔杰从外面回来,在众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跪到容华身后,小声道:“殿下,准备好了。”   容华点了点头,崔杰便退了下去。   大殿大门悄无声息合上,一直关注着周边的首领立刻出声:“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容华瘫倒在金座上,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撑着下巴道:“为了让诸位尽兴,本王做得不对吗?”   “什么情况下,我等都能尽兴,”离容华最近、也是地位最高的羗族首领巴图道:“殿下还是把大门打开吧。”   “开门,是可以,但在此之前,本王觉得,咱们先把一件重要的事定下来更好一些。”   容华面上笑容温和,仿佛还是平日那副讨好的样子道:“巴图,你觉得,什么时候出兵大楚比较合适?”   “我觉得,”巴图眯了眯眼,冷声道:“不出兵,比较合适。”   “哦?”   容华歪着头看他:“为什么?”   “如今我们吃好喝好,打什么仗呢?”巴图看了一眼下面的人,许多首领都附和出声,容华笑了笑:“既然不打仗,那么两个月前你灭了隔壁和汗族、抢了他们的地盘,是为了什么呢?”   “他欺我族人,不过是部落之间正常的报复而已。”巴图丝毫不心虚,立刻又其他人应和,指责容华由南方女子抚养长大,不懂他们部落之间的规矩。   容华眼里一片冰冷,面上人就笑语晏晏,扫了一圈众人道:“所以,各位都觉得,不该出兵是吗?”   没有人说话,巴图开口道:“是。”   随即,立刻有十几个人跟随附和,其他人都没有开口,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容华站起身来,含笑看着巴图,温和道:“本王若要执意出兵呢?”   “若殿下执意出兵,”巴图冷笑道:“那就出吧,但是羗族是一个人都不会……”   话没说完,一阵剑光猛地闪过,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巴图的脑袋落到了地上,容华手里提着短剑,上面还滴着血。全场一片震惊,而容华面上仍旧带着笑容,转头看向在场众人,温和却又明晰,一字一句道:“若本王,执意出兵呢?!”   没有人说话,面前这个看上去病弱的男子,提着染血的剑,仿佛是来自地狱修罗,自带了一股旁人不敢反驳的气势。   最强大的部落首领的人头就在他脚下,他踩在鲜血上,再次重复:“我要出兵攻打南方,你们要如何?!”   “容华!”一直在和容华叫板的部落首领猛地反应过来,大吼出声:“你这是要杀我们?!”   “对,”容华冷笑出声:“你们以为,本王不敢吗?”   “你敢!我们带了多少亲兵你知道吗?!容华,你今日若敢动我们一根汗毛,你试试?!”   听到这话,容华大笑出声来,旁边侍卫拔出剑来,而首领们带的亲卫也都拔出剑来。两方对峙间,容华将脚下脑袋一脚踢出去,冷声道:“我不敢杀你们?你算个什么东西!”   “额尔图我告诉你,”容华将剑指着他,冷声道:“我容华,是要一统南北,完成千秋霸业的人,你这样的虫子,本王从来不放在心里。我容华流着容家最高贵的血液,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的步伐?!”   “我给过你们机会……”他冷声开口:“可是,既然你们不要,那么我就要让你们看看,我狄杰的男儿有多么骁勇善战,我狄杰的子民有多么渴望鲜血和南方!”   容华说话间,外面传来了“杀”的嘶吼声。   所有首领脸色巨变,片刻后,立刻又首领跪了下来,恭敬道:“王爷,我们愿意出兵!”   容华面色不动,他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几个首领,微微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晚了。”   这一年走遍各个部族,他不是白走的,谢子臣擅长拿人短处挑拨离间,他又怎会察觉不到?谢子臣拿准这些大贵族不想动武的心思,容华也拿准了有人想要扳倒这些大贵族首领的心思。于是联络了他们各族下面一心想要扳倒首领那些人,物色着首领位置的继承人,私下给予他们支持。   这一次他将这些首领招进来,这些首领带着的亲兵,一大半都是他的人手下派来的人,怎么会用心保护这些首领?   而且他也太清楚,对于那些观望的人来说,展现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能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崇拜,让他们顺服,让他们有信心能赢,这才是他们出兵的关键。   所以他必须亲手斩杀巴图,杀掉所有对他不敬的人,并且让自己训练过的士兵用这些大贵族的鲜血开刃,让观望的人看到,他的手里,握着多么锋利的刀。   容华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乱起来,双方士兵厮打在一块,他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可他面上却一片淡定,手里提着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剑,仿佛是屹立在那里不倒的顽石,供人瞻仰,让人心安。   外面的砍杀声和大殿中的砍杀声混合在一起,方才说话的人,容华一个没有放过,而没有说话的首领们,则被隔在了另一边,看着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人犹如困兽一般被困在中间,一步一步被逼到绝望。   大殿中满地鲜血和败者的嘶吼惨叫与容华冷淡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深深刻进每一个活下来的人的心里。半个时辰后,大殿内终于安静下来,不久后,大殿门终于打开,一个面容冷峻的将士提刀进来,身后是满地尸体和鲜血,尸体正被人直接拖走,那人身上仿佛是被鲜血泼洒而过,所过之处,留下血色印记。   容华看着那英俊的年轻人走到自己身前,单膝跪下,反手将剑横在额头前,冷声道:“臣不负使命,已经逆贼八千全部捕获,请问殿下如何处置?”   “杀。”容华慢慢勾起笑容,笑容温和儒雅,话却如寒冬腊月里的北风,刮得人心发冷:“对于不听话的臣子,本王从来没有任何耐心。”   “坑杀活埋,一个不留。”   “是。”将军低头行礼:“司南明白。”   说完,将军起身,站在容华身前,环视周边。   “摄政王殿下欲南下取大楚国土,尔等可愿为国效力?!”   司南声音明朗洪亮,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敢反对,所有人都立刻从躲避之处匆匆跑到大殿中央,就怕晚了,就让上方这个人恼怒起来。   顷刻间,大殿中央跪满了所有活下来的首领,恭敬道:“我等愿随殿下南下,不死不归!”   “我等愿随殿下南下,不死不归!”   “愿随殿下南下,不死,不归!”   音浪一波一波传来,容华含笑向远方望去。   他一生如此短暂,所以要努力用尽每一寸时光,比夏花更为绚烂。   别人都嘲笑他是奴婢之子,嘲笑他南人懦弱的血脉,嘲笑他短命鬼、病秧子。   可这都无所谓。   他将完成自己的父亲、祖父,乃至于容家世代都完成不了的丰功伟绩,创千秋基业。   他将一统南北,开运河商道,让北方子弟能够享受那肥沃的土地、温暖的春天。   他将名流千古,让人永生惦念。   他虽只有短短数十载,可是却将在一代一代人的传颂中、在青史中,为之不朽。   如此,纵然生而短暂,亦死而无憾了。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   蔚岚肚子四个多月的时候, 开始有了微微的起伏, 但是仍旧很难看出来,只有去了衣衫时才能看出这凸起的线条。谢子臣喜欢趴在上面听里面的声响, 总是觉得那孩子是不是会做点什么。   林夏和魏华从边境回来, 每次听蔚岚说这些的时候她就笑,不能想象朝堂上那个叱咤风云的谢子臣回家就是这种二傻子的样子。   月底时, 边境传来了急报,狄杰来得突然,在边境全面压入,一连拿下三城,打得大楚措手不及,魏熊退守兰城, 勉强稳住了阵线,但是暗中却给她私发了消息,要求蔚岚立刻派一个主将过来, 他受了重伤, 必须立刻回京,撑不住了。   收到密信那天,谢子臣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回了屋里,就看见蔚岚跪坐在桌前, 垂眸不语。   谢子臣直觉有事,她自打有孕以来很少这个点睡觉,养了这么大半个月, 才算稳住了胎儿,如果不是重大的事,不至于这样晚还等着他。他心疼不已,忙上去跪坐在她对面,询问道:“怎么了?”   “阿熊来了信,”蔚岚将信交到谢子臣手里,谢子臣皱眉,他早上接到了魏熊的信,的确情况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让蔚岚如此忧心。   他打开信来,听蔚岚淡道:“阿熊要回盛京来,我们需得派个主将过去。我兄长阿华虽然擅带兵,但心无大局,难当主将之位。这朝中其他人,更是一群窝在南方的鹌鹑,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王凝镇守南边战线,若我所料不错,不日狄杰攻打大楚的消息传来后,南边的南郎国就会按耐不住,王凝不能过来。”   谢子臣垂下眼眸,握紧了信件,蔚岚抬手喝了一口茶,自打怀孕来,她很少喝茶,怕对胎儿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我在狄杰的探子说,容华如今身体越发不好了,他此次前来,不会这么白白来的。如今青州战场上就已经结集五十万大军,幽州二十万,阿熊还说,他目测还有军队赶来。子臣,”蔚岚抬眼看着谢子臣,认真道:“容华这一场仗,是倾国而来。这一次,不是我大楚灭国,就是他狄杰灭族,你明白吗?”   “所以……”谢子臣低哑出声:“你想说什么?”   “子臣……”蔚岚也觉得话说得有些艰难,可她还是闭上眼睛,慢慢道:“我想去,青州。”   谢子臣没有说话,当蔚岚把这话说出来,也就意味着她已经放弃了孩子。   她不可能带着一个孩子上战场,她一定要把身体调理到一个最佳状态,才会奔赴前线。前线容不得半分岔子。   谢子臣身体微微颤抖,蔚岚挪过去,伸手抱住他:“子臣,你听我说,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谢子臣没说话,他压着声音,泪落无声。   那眼泪落在蔚岚脖颈上,感觉仿佛是落在她心上,滚烫灼人,她整颗心都疼了起来。她握住谢子臣的手,认真道:“你打我,是我的错,是我不对,子臣你别哭了,你别难过,你打我吧。”   “阿岚……”   谢子臣沙哑开口:“为什么,你就不能只是一个母亲呢?”   蔚岚微微一愣,谢子臣抬手抱住她:“为什么你不能只是一个妻子,为什么你心里总是装着这么多?在你心里,我和孩子,到底排在什么位置呢?”   蔚岚没有说话,她明白谢子臣的委屈,只能轻拍着他,沙哑道:“对不起……可是子臣,若国将不国,又何以为家?”   “我拿着百姓税赋所来的俸禄,我比起那些想也百姓,生来就能享受这么优渥的条件,这都是不是白白来的,这意味着我要承担更多责任。国难当头,百姓可以跑,但他们用尽一生供养的我们,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往前。”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谢子臣再也撑不住,怒吼出声:“这贵族子弟如此之多,凭什么偏偏就是你?今日若你不上战场,这大楚就垮了吗?!”   “子臣……”蔚岚有些苦涩:“想要有更多的自由,就要有更多的牺牲。”   “那也不该是孩子!”谢子臣闭上眼睛:“这是我们的事,你不能决定它的命运。这个孩子不但是你的,阿岚,他也是我的。”   “可是除了这条路,我能如何?”   蔚岚闭上眼睛:“子臣,你别逼我。这件事没有办法,朝廷里还有其他人吗?难道要桓衡上不成?让桓衡接管了青州,让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付诸东流?!哪怕我愿意,桓衡又真的行吗?!   “桓衡去了青州,幽州要不要了?万一桓衡没能守住阵亡了,大楚的江山怎么办?!为了这个孩子,我要让一国处于如此危难之中吗?!”   “谢子臣,”蔚岚直起身子,跪得笔直:“我不但是你的妻子,是母亲,我更是这大楚的丞相,是长信侯府的世子。百姓供养我,我又怎能关键时刻因为一己之私,置万民于水火?除非你今日给我找出一个合适的主帅……”   蔚岚张开眼中,眼神坚定:“否则,我一定要去青州。”   谢子臣没有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我去。”   “你……”   “你至少让我试一试!我若是输了,你再来如何?我若是输了,”谢子臣认真看着她:“这个孩子就不必留,那是我谢子臣无能,护不住他。可是蔚岚,若我能赢呢?”   蔚岚没有说话,谢子臣的眼神太执着,让她无法回答。   该给他一个机会的。   至少他该努力过。   可是拿着一国安危试一试,拿着边疆战士的命去试一试,未免太过儿戏。   她知道谢子臣前世也曾去边境待过,小战役打过许多,但这几十万人的战役,他却也是头一次见。   蔚岚做不下决定,谢子臣便道:“你信我一次,行不行?”   许久后,蔚岚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她抬头看他,直接道:“你一介文臣,资历如何服众?”   闻言,谢子臣立刻道:“将魏华派去,对外宣称他是主帅,我为监军。”   蔚岚不说话,她低垂眼眸,谢子臣皱起眉头:“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我的丈夫,我的兄长,全都在战场上,”蔚岚苦笑:“而我却要安坐在盛京之中……”   “你不是安坐,”谢子臣明白她的心结,对于蔚岚来说,兄长丈夫都在战场厮杀、自己却安坐于室,这是在彰显她的无能。   谢子臣将她拉到怀里,低声叹息:“盛京要你稳住局面,那些鬼魅魍魉,全都靠你镇着。我在前方,全都依仗着你。”   蔚岚不说话,她闭上眼睛,听着这人胸口的心跳声。   “谢子臣,”她慢慢开口:“若你死在战场上,我蔚岚必将踏平狄杰,杀他百姓,为你血祭。而我终身,也绝不会有其他人。”   听到这话,谢子臣笑了笑。   “正好,正合我意。”他声音里带了愉悦:“我本来还怕,你说若我死了,你就跟我一起去了。这样的话,”他抬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道:“谁帮我照顾我的孩子啊?”   蔚岚不说话,她依靠在他的肩头,没有出声。   隔日,谢子臣就向皇帝请旨,由他出任监军,化名林华的魏华出征。   而许久没有上朝的蔚岚,也终于再次出山。   她一站到朝堂上,所有人神色各异,蔚岚已经近一个多月没有上朝,大家都以为她身患重疾,谁知道再次出现,依旧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谢子臣请旨后,她装模作样道:“此次山高水远,尚书令大人一路平安,朝中自有我与王丞相、王尚书共同打理,谢大人自可安心。”   谢子臣回了一礼,淡道:“有诸位大臣在,子臣未有不放心之处。”   对于谢子臣去青州一事,所有人都是震惊的,等下了朝,谢子臣的幕僚纷纷追上来道:“大人怎的如此糊涂?青州此时战乱之地,哪里是能如此随便掺和的?建功立业固然要紧,可眼下……”   “不是合适时机。”谢子臣面色平淡,却是同众人道:“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诸位,”他转头看向正和王曦说话走出来的蔚岚,眼中满是温柔:“我走之后,劳烦诸位替我好好照顾魏丞相。我许诺诸位的,若我有什么不测,魏丞相会替我实现。”   所有人愣了愣,然后沉默下去。其实他们劝阻谢子臣,最重要的也只是担心自己和谢子臣之间的约定而已,如今既然有了依仗,他们自然也不会太过阻拦。然而其中一人却还是道:“大人,爱人从来也只有自己能照顾,其他人谁都照顾不了。”   谢子臣抬头看去,是他一个侄儿。   他笑了笑,眼里有了苦涩。   “是,该是我自己照顾的。”   说着,谢子臣又简单交代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回去等候,而后就去了谢府。   到了谢府之后,谢家人已经都在等他了,谢家几位族老坐在大堂之上,谢玉兰立在族老身边。谢子臣走进来,将披风卸下交给身边的侍从,而后向族老们行了礼,便坐到了首座上。   坐上去之后,最年长的谢复道开口道:“家主要去青州,此事为何不与我们先商议过?青州虎狼之地,如今家主去,若有三长两短,谢家如何自处?”   “此事才刚刚决定,决定下得匆忙,未能及时告知,还望各位见谅。”   谢子臣点点头,看向谢复道诚恳出声:“如今青州告急,青州原本主帅魏熊受了重伤,只能临时换将,朝中无可用之人,子臣此番前去,也是迫于无奈。”   “无奈?”谢清端起茶,直接道:“蔚岚呢?”   “是啊,”谢珏立刻道:“子臣,宠媳妇也要分个轻重,这种关键时刻,她一个武将不上,你一个文臣上什么上?!她魏家世子精贵,我谢家的家主就不精贵了?”   “父亲……”谢子臣有些无奈,叹息出声道:“她如今……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有多不好?”谢珏嘲讽出声:“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父亲!”谢子臣怒喝出声,谢珏立刻闭了嘴,谢清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谢子臣想了想,此次他走了,蔚岚必然出于孤立无援的情况,如今还好,等她肚子大起来,等她开始生产,总是要在朝堂上有人护着她替她帮忙的。   许久后,他终于道:“无关人等,且先退下。”   大家愣了愣,便看见所有丫鬟小辈们都下去了。场上立刻只剩下了谢珏以上辈分的家族老人,大家都是一心要为谢家好的长者。看见这个阵势,谢复道皱了皱眉:“子臣莫非是遇到了难事?”   话音刚落,就看见谢子臣跪了下来,直接朝着大家磕了个头道:“子臣有一事,还想请求各位爷爷、叔叔、父亲。”   大家都愣了,谢复道和谢清对视一眼,忙道:“你说。”   “子臣的妻子……有了身孕。”   听到这话,大家惊呆了。   谢子臣妻子是谁,大家再明白不过。哪怕对外界说是长信侯府的大小姐,可当日入府的是谁,大家却都心知肚明。   蔚岚有了身孕?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于是谢珏立刻道:“你妻子?你什么时候再娶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既然都有孩子了,你还去青州做什么?!”   “阿岚有了身孕,”谢子臣将目光落在教过他和蔚岚的谢清脸上,谢清满脸震惊,听谢子臣道:“如今上不了战场,我只能替她前去,我走之后,还望诸位爷爷叔伯不要为难她,在朝堂上帮衬一二……”   听到这话,谢清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他是教过蔚岚的,自然知道这是多么才绝惊艳之辈。   可她怀了孩子?!   男人也能怀孩子的?!   不对,男人肯定不能怀孩子,所以……   蔚岚是女的?!   在场所有人一脸懵逼,好半天,谢复道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是女子,怎可当朝为官?!”   说着,他激愤出声:“作出如此荒唐之事,你居然还如此护着她?!子臣,你莫不是昏了头!”   “太爷爷,”谢子臣抬眼看他,目光清明:“男子女子,有这么重要吗?一个丞相是我谢家媳妇,然而其他人都不知道,您还觉得,男子女子,这很重要吗?”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女人作为丞相,其他人都没发现,而这个女人是谢家的媳妇!   谢家没有出半分力气,没有出半分资源,就拥有了一个丞相死心塌地的作为盟友,这是怎样的运气!   如果蔚岚是个男人,那还要担心她有一日和谢子臣闹别扭,还要担心有人离间,还要担心这个男人因为野心有朝一日背叛谢家。可如果是个女人,还是个将生出谢家子孙的女人,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女人,能有什么野心,能有什么报复?哪怕在如何有才能,在家里也是谢子臣做主!   想通这一点,众人立刻对蔚岚当上丞相没了什么意见,谢子臣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便明白他们对蔚岚有了轻视之心,便道:“她脾气不好,是个心狠手辣的,你们别随便招惹她。但我在一日,她便是谢家最大的助力,如今她已有孕,还望诸位帮我照看着,我代她出战,京中贵族怕是多有不满,劳烦各位长辈帮扶,莫让这些话说得太过难听。等过几个月她孕身显露,我若还是没有回来,烦请诸位帮忙遮掩。”   大家听谢子臣的话,点了点头,谢子臣见都安抚到了,便道:“另外一件大事,我来同各位商量一声。谢家十万兵力,我想调到青州去。”   听到这话,所有人立刻皱眉:“局势已危急到如此境地了?我谢家出了兵,其他大家呢?”   “自然是要出的。”谢子臣不可能只让自己出力,立刻解释道:“我这就去找人。”   谢子臣商议了一二,便回了家中。   谢子臣回家的时候,王曦和蔚岚约了人,正在酒楼里把酒聊天。   蔚岚推脱身子没有好全,就要了杯清水,撑着下巴听着众人说话。如今她身子还不显,穿宽松一些的衣服根本就看不出来,王曦仍旧是个健谈的,将各家青年叫出来,大家就聊着局势。   “如今容华带了百万士兵过来,不知道可抵挡得住?”   “怕什么?”一个青年端着酒过来,此人正是王元,苏城倒了之后,他们三皇子一党也失势,他如今就当一个闲散公子,整日吃喝嫖赌,不再涉政。   他端着酒来到王曦身前,举杯道:“好哥哥,我们大楚也有百万男儿,何惧之有?”   听到这话,王曦不由得笑开:“三哥,你怕是醉了,竟是叫我哥哥。”   “如今谁都是我哥哥!”   王元站起举杯,高声笑道:“来来诸位,我等饮酒,饮酒!”   在场人无不叫好,一片醉酒笙歌。蔚岚就在角落里撑着下巴,含笑看着众人,饮了一杯白水。   一行人喝了片刻后,便彻底放荡开来,王元彻底醉了,跌跌撞撞来到蔚岚身前,举杯道:“魏……魏丞相。”   蔚岚笑了笑,她举杯与王元轻轻一碰,温和道:“三公子。”   “魏丞相,”王元抬起头来,在一片喧嚣声中,却是问:“容华……真的带了百万士兵而来吗?”   “不止百万。”   “我们……”王元垂下眼眸,靠在一旁柱子上,慢慢道:“会赢吗?”   “我的丈夫,我的兄长,我的好友,全在战场上。”   王元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慢慢笑了:“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选择三殿下吗?”   听到这个许久没有人提起的人,蔚岚不由得微微一愣,王元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月明星稀,王元慢慢道:“因为当年三殿下同我说,总有一日,他会带着大楚回到北方。”   “我是信的。”   “所以哪怕我明知道他心思狭隘、明知道他多疑善变、明知道他暴戾难消,可在我心里,”他抬起手来,指着自己心口,认真道:“他仍旧,是我唯一的君主。”   “三公子,”蔚岚叹息出声:“你醉了。”   “我没有,”王元闭上眼睛,沙哑出声:“这么多年了,蔚岚,他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若当年是他登基,我大楚今日,自应有血性男儿在!怎会如此窝囊?!”   “窝囊?”蔚岚不由得笑了:“我弟弟不满十七岁,在战场身为主帅,身负重伤;我义兄林华,刚回盛京,就要离开妻子再奔赴战场;我夫君谢子臣,身为一代文臣,也要要去战场之上,我大楚从未怕过,何谈窝囊?!”   谢子臣与她的关系,众人早就心知肚明,蔚岚如此说,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然而听到这些话,王元却是笑了,他笑容中带着嘲讽和冷意,直接道:“可我大楚如今朝中唯一的武将、传说中独身一人取狄杰主将首级、在塞外有赫赫威名的魏世子却窝在盛京,逼着一介文臣远奔战场,这难道不是窝囊?!”   王元最后一声是吼出来的,话音刚落,全场就静了。所有人朝着蔚岚看过来,蔚岚面色不动。   王曦皱起眉头,叱喝出声:“三哥,退下!”   “难道不是?!”王元提高了声音,指着蔚岚:“她,以武将出身,如今我大楚国难当头,明知我大楚武将,她却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文臣、还是她情郎的文臣千里奔赴战场无动于衷,与我等在此笑谈饮酒,如此男儿,怎的不是窝囊?!”   蔚岚没说话,王曦霍然起身,指着门道:“你给我滚出去!”   “我为何要滚出去?!”王元满身酒气回身,冷笑道:“该滚出去,应是这鼠辈才是!她幼弟在前线,她爱人在前线,不该在前线的都在前线,却就她躲在盛京,苟且偷生,怕了那百万精兵!王曦你吼什么吼,在场诸位,难道不都是这么想的吗?!你没让人将我直接拖出去,不也是想让我将这些话说出来吗?!”   “蔚岚,”王元豁然转身,拔出剑来,指着她道:“我今日来,便是来求你。若真当大楚好男儿,”说着,他将剑一翻,双手奉上,跪在蔚岚身前,颤抖道:“请往青州去!”   全场一片安静,蔚岚看着奉在身前的剑,然后慢慢抬头,扫向众人。   “诸位……也是如此做想吗?”   没有人说话。   片刻后,那些个平日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一个个单膝跪了下来。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元沙哑开口,满是恳求:“明日我等,都将追随谢大人往青州去,可我等却都清楚,谢大人不过文臣,若有人能救大楚,必当魏丞相!丞相!”   蔚岚没有说话,王曦看着跪着的满堂,闭上眼睛,再也不管了。   而蔚岚看着眼前寒光灼灼的剑,慢慢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说着,她慢慢起身,温和道:“可是……承蒙诸位错爱,蔚岚如今身体破败,怕是上不了战场了。但我大楚有诸位,又何愁不兴!”   说完,她转过身,慢慢离开。   她的心里有着锐利的疼痛,王元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剑一样挥砍在她心上。   她蔚岚从来没被什么事情击倒,可唯独这一次,当她所有珍爱的人都在战场上,可她却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如此软弱、如此无能,仿佛一只困兽被困在牢笼之中,拼命嘶吼,满是绝望。   她没有坐马车,慢慢走回去。   她想平复自己的心情,想再送别的那一刻,至少平静,至少从容,让谢子臣能够放心离开。于是她一路收拾着心情走回家,然而才走了一半,她就看见等候在那里的那个人。   一身黑衣长袍,身披白色狐皮大氅,提着灯笼,静静站在那里。   蔚岚顿住脚步,不由得愣了愣,谢子臣温和一笑,声音飘散在夜风里,如春花,似烛火,让整个夜晚都带了温暖的气息。   “你还不回来,我怕你出什么事,就来接你了。”   他开口出声,一如既往。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他开口的瞬间,她突然跑了过去,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在遇到这个人的这一瞬间,谢子臣微微一愣,随后察觉她竟是哭了,不由得瞬间慌了神,忙道:“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了?阿岚,你怎的哭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怕被他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埋头在他胸口,死死抱紧了他。   “对不起……”   她沙哑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却不能保护你。   她第一次知道,有些事是她注定无法克服的,有些路真的太难走,她不知道怎么走。   谢子臣抱紧了她,温和道:“阿岚,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是我局限了你,是我束缚了你。是我逼着你去面对太多,生下这个孩子是我强求的,我去了战场,我知道会有很多流言蜚语,可是阿岚……”   他慢慢道:“为人父母,自然有许多阻拦,等我赢了第一场,流言蜚语就会止住。到时候,就没有谁能说什么了。”   “谢子臣……”蔚岚摇了摇头:“我不怕流言蜚语。”   可她怕的是,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   她真的是个懦夫,她真的在她最重要的人拼杀时,自己安坐于室。   什么灯他死后替他报仇,最好的难道不是,在战场上护着他,如果他死,那至少先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   看着她的神情,谢子臣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握住她的手,温柔出声:“阿岚,走,我们回家。”   “等明年,你来城门口接我,带我回家。” 第128章   蔚岚回到家里时, 林夏正在收拾行李。   蔚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林夏瞧见她,直起身来道:“世子来了?找阿华的吗?”   林夏如今已经在家里都是妇人发髻, 说话的时候, 带了几许温柔,这个样子, 全然想不起来当年她那个闹腾腾的样子。   蔚岚张了张口,终于叫出声来:“嫂子。”   “世子你别这么叫我,”林夏赶紧摆手:“吓人,你就叫我林夏就好了,和以前一样。”   “林夏。”蔚岚点了点头,被林夏带着进了屋, 终于想起来意:“哥哥呢?”   “他啊?去找人喝酒了。”   林夏笑了笑:“明天就去青州,他怕见不着了。”   蔚岚应了一声,便道:“你呢?也去吗?”   “去啊, ”林夏指着收拾好的行李道:“我是随行的医官, 就他那个样子,让他单独去,我怕我就当寡妇了。”   “林夏,”蔚岚不由得笑了:“没让你当上太医署令,真是不好意思。”   还记得当年林夏来盛京, 就是为了光复林家。但如今她成天天南海北跟着魏华跑,早就成了个军医,太医署也就是看在蔚岚的面子上, 给她挂个名字罢了,要是真的去当太医署令,怕是做不了几天,就要被人拉下来。   听到蔚岚的话,林夏眼里有了怀念:“一转眼,已经快十年了啊。那时候年纪小,一心就想着如何帮着林家光复,等后来遇见阿华,这才明白,人生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   “你怨过吗?”   为了一个男人,放弃最初的理想。   林夏笑了笑,眼里带了温柔:“有什么怨的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无非是想着,我为了阿华放弃了人生志向,到底值不值得。可是世子,不是每个人都有理想的,也不是每一份理想,不去实现都觉得可悲。我没觉得我不当太医署令有什么不好,当年的理想,也不过只是不懂事罢了?”   “一开始跟着魏华去北方,其实我心里是有怨过的,那时候我多少有些不甘心。可是在北方见多了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将士,我这才发现,比起富贵的盛京,那里更需要我。”   “去哪里行医不是行医,去哪里救人不是救人?区区一个太医署令,就算光复林家了吗?不过是我狭隘而已。”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光复林家不算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竭尽全力,去帮助所有我能帮助的人。如今我跟着阿华,一来是怕他出事的时候我赶不及,抱憾终身;二来,也是想多救点人。三来,如今国难当头,我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吧。”   “真好。”蔚岚笑了笑:“我也怕,抱憾终身。”   “不会的。”林夏摇了摇头,认真道:“你们可是主角!”   蔚岚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   两人说话间魏华走了回来,看见蔚岚,有些诧异道:“阿岚?”   “哥哥。”   蔚岚站起来,魏华立刻将目光落到蔚岚肚子上,林夏在旁边道:“别看了,现在看不出来。”   “等我回来……”魏华忍不住道:“我小外甥就该有了吧?”   说着,魏华叹了口气:“我外甥都有了,我儿子却不见踪影。”   “马上就有了,”林夏白他一眼:“等这场仗打完,咱们安定下来,我就把药停了。”   “说不定呢?”魏华瞧着她肚子,又看了一眼蔚岚,有些羡慕道:“万一像阿岚一样……喝着药也有了……”   “不可能!”一听这个林夏就黑了脸:“她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谢子臣给她叫的大夫开的方子刚好把我开的药的药效给冲没了!这事儿绝对是谢子臣谋划的!有预谋!”   “好了,”魏华轻咳出声,转头看向蔚岚道:“阿岚找我何事?”   “没事儿,”蔚岚笑了笑,看着高出她一个头的魏华,片刻后,她上前去,抱了抱他,而后便道:“就是想来看看你,如今看过了,也就够了。”   说着,蔚岚摇了摇手:“我走了。”   回去后,谢子臣已经准备歇下了。   蔚岚回来,因她有着身孕,谢子臣不敢做什么。可是或许是因为别离,蔚岚突然觉得特别需要他。于是谢子臣只能克制着自己,在门口出入,就怕太深了伤着。   一夜到快要天明,两人这才歇下,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谢子臣要出发的时候了。两人梳洗起来,蔚岚送谢子臣到了城门,来到城门前,队伍都已经准备好了,朝臣们也已经列队站好,蔚岚给谢子臣敬了酒,含笑道:“祝谢大人凯旋归来。”   谢子臣点了点头,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碗砸到地上,朝众人道:“今日狄杰犯我国土,欺我百姓,我等北上而去,诸君可知是为何?”   众人一脸茫然,谢子臣广袖一展,扬声道:“我等此去,不仅保家卫国,驱逐敌贼,还要一鼓作气,北上伐敌,复我汉室河山!诸君,可惧之!”   “无惧!”   一个声音扬声而来,众人回头,便见一行少年郎做轻骑打扮,跟在王元身后,驾马而来,许多朝臣瞬间变了脸色,王元驾马来到谢子臣面前,带着众人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谢元帅,我等乃盛京子弟,结成一只轻骑军,欲跟随元帅,北上伐敌,复汉室河山!”   谢子臣抬眼望去,人数算不上多,却都是贵族子弟,有些甚至还是嫡子。他们都在最好的年纪,正式风流意气时候,此刻却都跪在他脚下,仰头满是期望看着他。   “你们知道,你们去了,将面临什么吗?你们可能永远回不来,可能就此葬送在那里。但你们留在盛京,可以依旧过你们以前的逍遥日子。”   谢子臣淡然开口,想要劝阻他们。这几百个人算不上重要,但他们的身份却牵绊着各大世家。   听到谢子臣的话,这些少年的父亲们脸色才好看了一些,然而一个少年却慷然出声:“可是,谢元帅,如今国危如累卵,我等又怎能在盛京安然度日?身为贵族子弟,我等既然生来比他人过得更好,自然也要承担更多责任,如今国难当头,自然是我等该站出来的时候。”   这话让在场人都愣了愣,蔚岚上前一步,直接道:“你们去吧。”   “蔚岚!”   王元的父亲猛地冲了出来:“你这是胡闹!”   “放肆!”蔚岚猛地回身,怒道:“本相说话岂容得你置喙?!这些少年尚知国家危难,愿远赴战场,尔等却还想强加阻拦,是还当我大楚强大鼎盛,盛世安康吗?!   蔚岚声音很大,众人都能听见。   越来越多百姓汇集在道路两边,蔚岚上前去,扶住王元,认真道:“诸君今日忠义,蔚岚莫不敢忘,大楚国土,因诸君而兴,蔚岚自当粉身碎骨,为诸君铺好路途。”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哪怕是不大瞧得起她的王元也愣了,觉得面前这人仿佛是真的愿意拆下骨头,来做众人的桥梁。   蔚岚话说到这里,谁再说什么,面子上就挂不去了,谢子臣宣布启程,百姓们一路跟随,唱着大楚的民谣,送着人离开。   许多朝臣都去送了,因为他们的孩子都去了。而蔚岚就站在城门口,一眼不发。染墨盯着那远行的队伍,不敢眨眼。   “你跟着去吧。”   蔚岚突然开口,染墨有些疑惑:“唉?”   “既然挂念着谢铜,你就跟着去。我去不了,但是你是可以的。”   “我不去。”染墨低下头:“如今也就剩我跟在世子身边了,世子需要我。”   “傻孩子,”蔚岚忍不住笑了:“我在盛京,能有什么事?”   “可是……您还怀着孩子……”   “只是孩子而已。”蔚岚温和道:“他们在战场更危险,你去吧,帮我守着子臣。”   两人说话时,一个青年突然夹着马冲了回来,染墨远远听见马声,刚刚抬头,就惊呼出声,黑衣青年一路纵马来到她身前,喘着粗气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等我回来娶你,或者现在跟我走,你选!”   染墨愣了愣,也就是那一刻,她感觉身后一轻,就听蔚岚果断道:“她跟你走。”   说完,她就落在了马背上,谢铜看着蔚岚,认真道:“谢谢夫人。”   “世子……”   “帮我保护好子臣。”   蔚岚开口,算是给了命令。染墨抿了抿唇,谢铜果断驾马往队伍方向赶去,惊得染墨一把抱住了他,怒道:“你做什么?!”   “带媳妇儿私奔啊。”谢铜嘴贱开口,染墨气得红了眼眶,目光一直停在那城门前紫蟒金冠的青年消瘦的身影身上。   蔚岚看着众人都走了,王曦走到她身边来,温和道:“如今盛京,也就剩我们撑着了。”   说着,他抬眼看着蔚岚:“会不会不习惯?”   “人这辈子,”蔚岚摇了摇头,有些苦涩道:“哪能总惯着自己的习惯?”   两人并肩回去,商议了一下之后的安排。   而谢子臣同王元驾马往前,谢子臣询问王元:“为何要来?”   “我们来了,”王元笑了笑:“朝廷才能上下一心。”   他们这些世家嫡子的命绑在战场上,他们的父母才不会在朝廷里勾心斗角。   “你的意思?”谢子臣颇为意外,王元摇了摇头:“不,是他们的意思。”   “我也不过,就是个领头羊。”   谢子臣沉默不语,片刻后,他慢慢道:“对不起。”   “为什么这样说?”王元有些奇怪,谢子臣慢慢道:“我当初对你的评价,算起来应该是偏见,你值得更好的称赞。”   王元摇了摇头:“人总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你对我的评价,算不上错。”   谢子臣笑了笑,没有多话。   谢子臣走后,蔚岚着手全面接受了谢子臣的部下,将后勤打理得整整有条。这种关键时刻,也没有人出来捣蛋,加上许多世家子弟都在战场上,整个朝堂前所未有的高效。   七日后,谢子臣到了青州,他刚到青州,魏熊就回了盛京。魏熊前脚刚到盛京,谢子臣收复一城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彼时蔚岚正在家里同王曦下棋,听到谢子臣旗开得胜的消息传来,王曦豁然起身,欢喜道:“胜了?!”   在谢子臣到之前,整个战场,桓衡那边稳如泰山,青州则是连失三城,整体来讲就没有赢过,谢子臣作为一个文臣,居然赢了这场大战第一场,让人不由得为之有了期盼。   蔚岚面色不动,王曦欢喜道:“阿岚,你不欢喜的吗?”   “欢喜,”蔚岚抬手落下一颗棋子:“可这才开始呢。”   王曦没有心情下棋了,同蔚岚道:“我先回去同众人分享这个消息起了,今日就不奉陪了。”   说完,王曦风风火火走了。等王曦走了,坐在轮椅上的魏熊瞧着蔚岚道:“姐,你拿错棋了。”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笑了,将棋子扔入盒中,站起身来,揉了揉魏熊的脑袋,负手看向北方:“知道了。”   “姐,”魏熊同她并肩而立,慢慢道:“姐夫一来,我就知道他会赢。”   “如何说?”蔚岚转了目光,来了兴趣,魏熊笑了笑,眼里带了崇敬:“因为姐夫一来,几乎都是不睡觉的在整顿军中事情,打探消息,和将士制定策略,一天就睡一两个时辰。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拼,他同我说,他不能输。”   “他要是输了,仗不用打,他就要家破人亡了。”   说着,魏熊将目光落到蔚岚肚子上,温和道:“姐夫真的是一个很有担当的男人。”   换做他,也许就不肯要这份压力了。   听到魏熊的话,蔚岚忍不住抬手摸到了自己轻微拢起的腹间,温和道:“是啊,他是一个很有担当的男人。”   谢子臣守得稳,他也不进攻,就是守着城不动。   容华百万大军从北方来,需要的军饷巨大,而且长途远行,谢子臣就是打算拖死他们。   容华察觉了谢子臣的意图,几次强攻,却都被谢子臣稳稳挡下,容华不由得有些焦急,行军都浮躁了几分。   桓衡他们是不敢招惹的,只求牵制住桓衡,不让桓衡到北方来,刚刚上战场的谢子臣,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几次强攻不到,整个南方朝廷对谢子臣都充满了信心,也就对整个战局充满了信心,再没有一开始听到容华带着百万大军而来的焦虑。   蔚岚对此很是警惕,越是放松的时候,就越容易出事情。可是这时候她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她每日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着,随便多做点事都觉得累,也不敢上朝,只能藏在帘子后接见幕僚,对外都宣称是感染恶疾。   王曦几次想来见她,都被拒之门外,接见也是隔着帘子,让王曦觉得十分疑惑。好在谢玉兰同王曦说明了情况,蔚岚如今那恶疾见不得人,怕是传染王曦。王曦这才明白。   蔚岚不在,就由王曦和王丞相主持了大局,好在谢家人撑着场面,不至于在蔚岚不在的时候,让王家人翻了天去。   谢家如今很是重视蔚岚,谢珏三天两头就要上去探望,看看自己还未出世的乖孙子,以及听一下蔚岚的吩咐。   明天谢家该怎么骂,怎么打,蔚岚都操控得好好的。   蔚岚肚子八月的死后,刚好是夏末,雨水很大,蔚岚有一天夜里,梦见山洪崩塌,洪水滔天,她猛地惊醒过来,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觉得格外心慌,便连夜让人去拿战场的消息。   在蔚岚惊醒的时候,容华再一次吐了血,御医们围了一圈,看着容华道:“殿下,您真的不能再拖了,还是回狄杰吧。”   “不……”容华喘息着出声,拿帕子擦了擦唇:“不……本王……一定要到盛京去休养!”   说这话时,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赶了进来。   “殿下,急报!”   士兵跪在地上,恭敬道:“司南将军说,殿下可以动身了。”   听到这话,容华大笑出声。   “好……好的很!”   容华眼中露出阴狠之意,撑着自己的身子道:“阿杰,点十万精兵,跟我走。”   “殿下,”崔杰愣了愣:“您这是要去哪里?!”   “无需多问,”容华面色冷静,他刚刚缓过来,精神头还不错,直接道:“走便是了。”   崔杰不敢怠慢,连忙出去点兵。他本来想赶紧传信给谢子臣,谁知道刚一出来,崔杰就感觉到了一股气息如影随形。   容华竟然是派人跟着他的!   因为崔杰从来没在容华面前显露过武功,所以容华只派了一个普通侍卫跟着。崔杰发现之后,心里不由得暗惊。   容华派人跟着他,无非两种原因,第一,他开始怀疑他了;第二,这件事是一件极度机密的事,容华承担不起消息泄露的风险;第三,他在试探他。”   无论是任何原因,都不算一个好原因。   崔杰不敢妄动,老老实实点了兵,按照容华的身体,至少是要再修养半夜再走的。谁曾想容华竟然直接走出来了。带着大夫和侍女,直接就道:“走。”   这一次,崔杰彻底震惊了。   “殿下!”崔杰跟上容华的马车,焦急道:“您这是不要命了吗?!”   “要。”容华眼里带着狂热,看向南方,在摇晃的马车中,慢慢道:“天下和命,我都要。” 第129章   容华带着人疾驰而去, 他身体不好, 就只能坐在马车里,崔杰坐在他边上, 心里惊疑不定。   “殿下, ”崔杰看着躺在垫子上的容华,不安道:“您可是做了什么安排?”   “先别问了, ”容华闭上眼睛:“我睡一觉,见到司南了,你告诉我。”   崔杰应了声,垂下眼眸。   司南是容华捡回来的孩子,容华还只有十岁的时候,就捡了六岁的司南。如果说容华在这世间最信任谁, 那必然是司南。   此番容华让司南出马做的事情,连作为谋士的崔杰都不知道,那必然是很关键的一件事了。   可容华动作太快, 此刻崔杰根本无法出去给谢子臣报信, 只能跟着容华一路往西南方向去。   西南方向是一座巨大的山脉,名为玉楚,玉楚山脉陡峭难行,常年冰雪封存,是大楚一道天然屏障。然而穿过这个山脉之后, 离楚都便不足半日路程,只是这山脉太过艰险,根本不可能大量行军。   崔杰看着容华军队的方向是往玉楚山脉前去, 心里不由得有了不好的预感,匆匆行了一日后,十万大军停留在了玉楚山脉一个狭窄的路口前。   崔杰按住心中不安,强作镇定道:“殿下,到了。”   “殿下!”外面传来了司南的声音,铿锵有力道:“司南恭迎殿下。”   容华悠悠醒过来,抬起一只手,崔杰连忙接过,扶着容华出去。   此处寒风凛冽,容华刚刚出马车,就不由得皱了皱眉,旋即他被崔杰扶着的手就被另一人夺过,容华抬头,看见司南暖了风雪的笑容,他一贯爽朗的声音可以温和下来:“殿下,风雪大了,赶紧先去避避吧。”   容华笑了笑,他在司南搀扶下走下马车,然后仰头看这高耸入云的玉楚山脉,由司南扶着往前走去。   “确认没有问题了吗?”   “确认了。”司南垂眸道:“师父做了几次测试,我让他们先动身,已经前往盛京了。”   “去盛京大概要多久?”   “单骑不到一日,若是行军,怕是要三日。”   “三日……”容华眼中全是笑意:“已是很好了。”   能从边境三日直达盛京,这是楚军一路畅通无阻快马加鞭行军才能有的速度。他十万大军赶到盛京,如今谢子臣在青州上囤了三十万军,他本来在青州陈兵四十万,如今十万进攻盛京,又从幽州地界上调了五十万军。   三日后,他围困盛京,同时进攻盛京和谢子臣。   到时候,就看谢子臣救不救了。   谢子臣救盛京,他本来就是以三十万军力对抗八十万,他要是还分一只军队出去,那么绝对守不到桓衡来救他。   如果谢子臣不救盛京,那么他可以打完盛京后、俘虏皇帝和蔚岚之后,再回头两面夹击攻打谢子臣和桓衡。   容华被司南扶着,同崔杰说着自己的计划,说着,一行人来到一条密道前。   这条密道足足有十丈宽,一看就不是一日之功。   崔杰震惊看着这条密道,容华面上全是欣慰。   “当年我在盛京勘察地形,就一直思索此事,回来之后,便让人日夜不停,修了这条密道。”   这条秘道,竟是在当年容华从盛京回来,就开始修建了!   怪不得当年容华作为摄政王,哪怕身体不好,仍旧执意送着那个刁蛮公主去和亲。   “殿下深谋远虑……非我等所能企及。”   崔杰说得苦涩,内心全是震惊。   他本就是为了推翻狄杰、作为内应而来,此刻看见如此密道,已经恨不得是以死报信了。   可他却也知道,如今全是狄杰的人,哪怕他死,任何消息也传达不出去,于是他只能抬起头道:“那殿下,若在我们攻打盛京时,桓衡带兵前来救援,怎么办?”   “若桓衡带兵过来,我们直接攻下幽州,岂不更好?”   “不过,”容华眼中有了冷意:“桓衡不会来的。”   “殿下为何如此笃定?”   “你觉得怎样的结局,对于桓衡是最好的?”   容华抬手摘了一朵这盛夏最后的六月雪,夹在指尖,慢慢道:“对于桓衡,这场仗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围困盛京时,谢子臣分出一只军队来救蔚岚,而后拼尽全力将我们杀得筋疲力尽、自己战死沙场,然后他桓衡从天而降、力挽狂澜。再带着谢子臣的尸骨回去,照顾蔚岚。”   “哦,听说魏相身染恶疾,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容华眼中带了嘲讽:“你觉得一个女人,很久都不在朝堂出现,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她一个武将,谢子臣都上了战场,她却没出现,这是意味着什么?”   崔杰不语,他静静听着,听容华道:“这意味着,她或许,已经有了身孕。”   说完这句,容华不由得大笑起来:“如此一来,桓衡就可以带着谢子臣的尸骨回到盛京,而蔚岚带着孩子孤立无援,日久天长,他桓衡自然抱得美人归。”   “权钱美人,他都握在手中,岂不快哉!若我是他桓衡,当然是要想尽办法让自己做出被战事拖住的样子,被困在幽州。等谢子臣出兵为盛京解困,他再立刻赶往青州,在谢子臣死后出现在战场收拾残局。”   “既然殿下心中已经明了,”崔杰小心翼翼道:“又有何打算?”   “打算?”容华挑眉:“我当然,是要帮着桓衡的。”   说着,容华将手里的六月雪扔出去,面色平淡:“我让军队去给他打骚扰战,他理由都不用编,就可以告诉谢子臣他无法增援,逼着谢子臣来救盛京。”   “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他,”说着,容华微笑起来:“只是等到最后的时候,就不是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是我来一网打尽了。”   崔杰没有说话,此刻密道大门开启,军队整装待发。   崔杰看着那火把一路往前的密道,心鼓如雷。   而另一边,桓衡站在城门上,遥望盛京。   谋士骆冰拿着信件上楼来,禀报道:“元帅,王曦来了消息,说近几日谢家人频繁出入长信侯府,神色匆匆,似乎是有大事。”   “她有八个月身孕了吧?”桓衡皱眉:“让王曦好好盯着。”   “魏世子是女子的事情,还不告诉王大人吗?”骆冰有些疑惑道:“这样不更方便王大人查探消息?”   “告诉他?”桓衡嗤笑出声:“我可以找阿岚的麻烦,别人不能,明白吗?”   “元帅,”骆冰觉得这个问题上不太适合谈下去,他转头看向远方的狄杰军队:“您不觉得他们有些奇怪吗?”   “嗯?”   “我感觉他们……”骆冰皱了皱眉头:“近来炊烟似乎没有之前多了。”   狄杰行军艰难,在军饷粮草一事上,十分节省,做不出那种没人吃还要故意架锅迷惑的事。   桓衡没说话,静静望了护城河对面的队伍一阵子,直接道:“他们怕是撤军去谢子臣那边了。”   “元帅知道?!”   “我若是容华,也会如此。牵制住我,然后主要攻打谢子臣。”   “那我们要不要赶过去支援?”   “支援?”桓衡嘲讽出声:“再等几日,”说着,他面上带了冷意,口中却道:“说不定,狄杰过几天就要进攻我们了。”   “可他们都撤军……”   话没说完,骆冰就反应过来。   “元帅是不想帮谢子臣?”   “我岂止是不想帮他?”桓衡笑出声来:“我是想他死!”   说着,桓衡看向南方,温和道:“我希望啊,我的阿岚,这一辈子,谁都依靠不了。”   除了她。   三面战线局势紧张时,蔚岚正在家里养胎。   如今她肚子明显了,她也算不上是那种特别显怀的,但也算健康,谢珏带着夫人过来,成天守着他,整个长信侯府上上下下,连着谢家,都当她是个宝贝。   谢珏时常同她说:“魏相啊,这是子臣第一个孩子,特别重要。而且您也特别重要,子臣战场上粮草啊什么的都指望着您,谢家也指望着您,您要好好养胎,好好保住自己。”   谢家如今的大长老谢复道也来找她,同她说:“孩子重要,你更重要,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丞相就一个,您一定要保重自己。”   谢清来看她,就一言不发。   蔚岚疑惑道:“太傅?”   谢清叹息了一声,终于道:“早知你是女子,我其实也可以争取一下的。”   蔚岚:“????”   谢清叹息着起身:“如此才情,可惜了,可惜了。”   说着,谢清就走了。   蔚岚这才想起来,这位老师,如今还单身着呢……   听说他想找个才女,还要不太烦、不矫情那种。   蔚岚觉得,她的确挺合适的,可惜谢清年纪大了些。   蔚岚就在众人瞩目间算着日子,大夫同她说,下个月初三,就到日子了。   蔚岚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就看见家仆匆匆赶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   家仆焦急出声,众人都皱起眉头,谢珏正要骂人,就听见对方道:“狄杰打过来了!”   蔚岚面色一变,豁然起身:“多少人?在何处?!”   “好几万,看上去还在加,”家仆浑身颤抖:“就在护城河外了!”   “把魏熊叫出来,传令下去,城中军防由魏熊全权接管,立刻关城门布防!”   说着,蔚岚起身往外走去,焦急道:“将朝中大臣都叫来,尤其是王曦,越快越好。”   话音刚落,蔚岚就觉得肚子突然一阵疼痛。   她顿住步子,魏邵连忙上去:“乖女儿,你怎么了?!”   蔚岚头上有汗,她由魏邵扶着,慢慢抬头,看向谢复道和谢清道:“各位长辈,你们去宫中找太后,由太后主持,先找应对之策,我生完孩子,即刻就来!”   众人:“……” 第130章   闻言, 所有人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将产婆叫了过来, 魏邵和谢家人匆匆去了宫里,就留下魏老太君和还在养伤的魏熊叫了产婆来, 扶着蔚岚进了产房。   蔚岚进产房不到半个时辰,王曦就匆匆赶了进来, 满脸冷意道:“魏相呢?”   “王大人, 相爷如今不舒……”   “再不舒服也能见一面, 就算是死了也能开个棺!”王曦怒喝出声,直接就往里闯, 怒道:“她平日如何我不管了, 今日容华兵临城下, 她无论如何都要出个声, 我今日一定要见她!”   “王大人……”   管家被他一把推开, 急急忙忙上去拉扯, 王曦身边从来是高手, 三两下就冲进了蔚岚的院子,大声道:“蔚岚,我有要事,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见我一面!”   刚刚冲进院子, 王曦就愣了,院子里全是女人,魏老太君站在门口满脸焦急, 血水从房间里一盆一盆端出来,场面像极了……   女人生孩子的样子。   王曦不由得皱起眉头,这长信侯府哪里来的女人?   他立刻道:“老夫人,敢问魏相何在?”   “老夫人!”管家急急忙忙冲了进来,着急道:“王大人他……”   “世子,你深呼吸,加把劲儿!”   房间里传来了产婆鼓励的声音,王曦整个人都僵了僵。   世子,加把劲儿……   每个字他都能听懂,然而每个字串联起来,他发现……他听不懂了。   王曦还没从世子的称呼里缓过劲儿来,就听见了蔚岚的声音。   蔚岚的声音从从来都是雌雄莫辨的那种,很有辨识度,过往他也曾嘲笑她的声音像个女人,如今却突然发现,这个声音在失去了刻意伪装出来的气势后,还原了原本清脆的嗓子,居然……   真像个女人。   “张妈,他似乎卡住了。”   蔚岚的声音十分虚弱,王曦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此刻是什么情况了。   一联想到谢子臣无论如何都不让蔚岚出征,蔚岚几个月都不上朝不见人,此刻再看看这个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曦整个人都蒙了,魏老太君看了王曦一眼,叹了口气,走上前道:“王大人。”   “她……蔚岚……在里面?”王曦一贯长袖善舞圆滑聪慧,此刻居然也是话都说不利索了。魏老太君也没说话,王曦便明了了对方的意思,立刻道:“那……那在下告辞了……”   “王曦?”里面突然传来了蔚岚的声音,王曦一时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道:“阿岚你继续生,在下先回朝中商议……”   “你过来!”蔚岚觉得腹间一阵一阵的疼,整个人在水里,听着产婆的指导,调整着呼吸,艰难出声。王曦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确是有要事,如今此事盛京也只有蔚岚拿得下主意,除了蔚岚,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去找谁了。于是他只能挪移到蔚岚房间窗户边上,隔着窗户,听蔚岚道:“什么事,直接说。”   王曦脑子里乱糟糟,又惊又茫然,甚至还带了几分愤怒。   蔚岚居然是个女人?   这大楚的丞相,这个和谢子臣联手将王家逼得无路可退,操纵着先帝登基、又让如今太子继位的当代权臣,居然是个女的?!   蔚岚是个女的,也就意味着城中唯一的守将没了,那如今容华十万军围城,众人该怎么办?!   如今整个盛京上上下下,都在指望着这个传说中在北方未尝一败的将军,可她却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正在生产的女人!这让盛京中人,如何是好?   王曦被这个消息冲得整个脑子是懵的,一言不发,蔚岚心知王曦这样的性子,此刻不在朝中却来找她,必然是遇到了什么大消息。她深呼吸了一下,缓解了疼痛半天,艰难道:“王兄,到底何事?”   这声音唤回了王曦的神志。   男人女人,此刻根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北方的仗就是她打的,后来的魏相,也是她自己一个人爬上去的。此时此刻,盛京要仰仗的,的确是蔚岚。   于是他立刻消了那纷杂的念头,直接道:“阿岚,方才容华用飞鸽给我传了消息,让我在明日清晨开城门,我猜测此刻他们是人马未齐,你看如何是好?”   “他亲自来了?”   “来了。”   蔚岚闭上眼睛,一面用力催促孩子生产,一面咬牙道:“你去宫里……找魏熊,告诉他,若此刻士兵不足五万,对方还在增人,就点兵备马,”说着,她喘了口气,一字一句道:“生擒容华!”   王曦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蔚岚竟然真的有这分魄力。   此时城中兵防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两万,蔚岚居然敢开城门开战?   王曦皱起眉头,他虽然觉得这个方案不妥帖,却还是应下声来:“我去宫里同众人商量一下。”   说完,王曦匆匆去了宫里。蔚岚压着理智,控制着体力,拼命深呼吸。   要快一点,她必须尽快快一点。   魏熊压不住朝里那批妖怪,此时此刻,这批贵族不被压着,绝不敢开城门。然而一旦此时不开,盛京就完了。   容华这种人,没有绝对的优势,哪里敢在前线战事还被拖着的时候,直接到前线来?   等明日清晨,盛京怕是要完。   蔚岚疼得脑袋发晕,脑子里却是一片清醒。   耳边是产婆的鼓励催促声,她努力按照产婆的指示生产,疼得忍不住骂了声:“小王八羔子!”   王曦匆匆进了宫里,此刻宫中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魏熊刚刚从城楼布防回来,谢太后带着谢家人抱着幼帝在大殿上,看着王曦匆匆而来。   朝中当权者此刻无一不在,看着王曦进来,王丞相睁开一直眯着的眼睛道:“魏相还不来?”   王曦僵了僵,面上一苦,谢家人却是变了脸色,紧张看着王曦。王曦硬着头皮道:“魏相身染恶疾,此刻的确是来不了了。”   听到这话,王丞相愣了愣。   他让王曦亲自去请蔚岚,就是笃定蔚岚这病是为了推脱上战场装的,此刻王曦都请不来,怕是真的?   此刻也不是理会这真真假假的时刻,王丞相立刻转了话题道:“容华明日攻城的消息你说了吧?他如何说?”   “魏相的意思是,让魏小将军立刻上城楼查看,如果对方军力不足五万,即刻出战,生擒容华。”   所有人闻言惊住,禁卫军首领蒋春猛地站出来,大声道:“城中人马不足两万,此刻开成迎战,莫非是想让我们两万兵全都送死?!”   “蒋将军稍安勿躁,”王丞相看向魏熊:“魏小将军,您可否向大家解释一下,令兄这是什么意思?”   魏熊抿了抿唇。   此刻从城楼上可以清楚看到,容华带来的兵肉眼所测绝不止两万,而且还在不断增加,蔚岚让开城门,这完全是一场豪赌,赢了不过是抢了容华,输了却是要赔上整个盛京的性命的。如果不是到了必要关头,绝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魏熊艰难出声:“魏相可能是觉得,如今情势危急,存了鱼死网破的意思。如果后续容华还要加人到五万以上,盛京撑不了多久,不如此刻和容华死磕到底,在他人马未到之前先将他擒住,盛京也能多熬几日。”   众人听到魏熊的解释,纷纷露出不赞同之色来,王丞相皱着眉头道:“前线与盛京山高水长,这容华怎么可能带太多兵力来?”   “而且我们已经点了烽火台,向外面传了消息。如今就算是容华真来了五万大军,盛京也能守住,等待援兵到来,里应外合拿下容华!”蒋春格外急切,谢家人交头接耳一番,也认为这样颇有道理。王尚书将目光落到王曦身上,王曦沉吟片刻,却是道:“我倒觉得,魏相不是一个鲁莽之人,如果不是她预测必然有大难,应该不会做此决定。”   “那就让她来!”蒋春怒道:“她自己在家里颐养天年,一句话让我们拼命,这主意倒是打得好的很!”   “你他妈闭嘴!”一声暴喝从人群中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居然是阮康成这个平日里只知道偷鸡摸狗的纨绔子弟,他站在自己父亲身后,看着蒋春暴怒出声:“蔚岚不是这样的人!”   蒋春讥讽笑开:“要蔚岚不是这样的人,还会轮到谢尚书令远赴战场?!”   “此时吵这些有意思吗?”魏熊有些不耐烦看向蒋春,如今城中兵防,禁卫军一万归蒋春,剩下的外城兵防和长信侯府府军一万就是归魏熊,他虽然年少,说话却极有分量,直接道:“所以你们是不打算出兵了是吗?我就问一句,要是明日容华兵力过五万怎么办?!”   “那要是输了,又怎么办?”蒋春直接迎上魏熊:“明日过五万,咱们还能撑几日,说不定就撑到援军来了。可是要是开了城门,输了盛京就彻底完了。”   魏熊点点头,直接道:“行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那就窝着,这城我不守了,谁爱守谁他妈守去。”   说完,魏熊直接转身出宫,众人立刻变了脸色,蒋春啐了一口,怒道:“长信侯府一批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   魏熊顿了顿步子,片刻后,他回过头来,讥笑出声:“我从来不和刀上都没见过异族血的小儿一般见识。”   蒋春面色一僵。   禁卫军从来没有踏出过皇城,然而长信侯府一家两个儿子,却都是十几岁就在战场上长大。   魏熊转身径直离开,阮康成立刻跟了出去,魏熊有些奇怪,看着阮康成道:“你来做什么?”   “我跟着你啊!”阮康成直接道:“你要去打仗对不对?”   听到阮康成的话,魏熊忍不住笑了,挑起眉道:“那又与你一个文臣何干?”   “我能打的。”   阮康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肌肉,认真道:“算我一个吧。”   魏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阮康成虽然年长他许多,但却是个书生模样,长得文文弱弱的,反而是他,十三岁就被蔚岚扔到边境去,后来直接掌管青州,风吹日晒,征战杀伐,倒是英气许多,竟然是比阮康成高出一个整整一个头来。   他打量的神色,让阮康成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去吧。”   魏熊笑了笑:“我是去送死,你没必要跟着。”   “你既然是送死,”阮康成立刻沉下脸来:“你又为何要去呢?”   “我信我的兄长,”魏熊将目光落到城外,目光沉沉:“若我兄长决定出战,那么魏熊自然要战。”   他的姐姐,如此睿智,哪怕还在生产之时,仍旧要牵挂着这一城百姓,不到万不得已,蔚岚绝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不需要知道理由,也不用询问原因,他只知道,只要是蔚岚做的决定,他必然全力以赴。   这一辈子,蔚岚以女子之身庇护长信侯府,督促他长大,承担着自己从来不该承认的艰辛与辛苦,他作为弟弟,从来没有给过蔚岚什么,也是只能在生命所有时光里,为她赴汤蹈火,用以还报她这么多年庇护之情。   阮康成看着魏熊郑重的神色,跟着他一起看向城楼,慢慢道:“你是如此想,我又何尝不是?”   “我与她十四岁相识,如今十几载,她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她既然说要出战,那必然是此刻是最佳的时机,那我又怎能退缩?”   “那些腐朽老儿是怕极了打仗,我却是不怕的,”阮康成笑了笑,目光里带了苦涩:“反正,也有人在下面等着我,我怕什么呢?”   魏熊愣了愣,沉吟片刻后,他抬手拍了拍阮康成的肩:“去换衣,城门等你。”   说完,魏熊便回了长信侯府。   此刻容华的人还在集齐,时间争得一分是一分,他让下属去点了自己一万兵马,换上铠甲,同时来到蔚岚产房门口。   蔚岚生产极为克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都是产婆在鼓励帮忙,蔚岚只有呼吸声让人清晰可闻。   魏熊站在产房面前,温和道:“姐姐,我要上战场了,姐姐有什么吩咐的吗?”   “你只有两万兵马,”蔚岚艰难开口:“必须……速战速决,一定要活捉容华。因为,桓衡不会增援。”   桓衡不会增援。   蔚岚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哪怕她一直想把桓衡当成当年那个少年,然而关键时刻,她从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容华带了兵力来,自然不会只是区区几万人,必然是要直接拿下盛京。此刻战场上,谢子臣一定能是最好的击破点,桓衡不可能从谢子臣那里减人,相反,他还会在谢子臣那里施加压力,意图一举攻破。   也就是说,这些人,必然是从桓衡对战那边抽调的人马,哪怕不是直接抽调,也会从桓衡那里减少兵马。   然而这么久以来,桓衡的战报里一直是他如何和容华缠斗,无暇顾及谢子臣,也未曾和朝廷上报过容华兵力减少的事。   如果往坏一点想,那桓衡做的打算,可能就是要借着容华的手打垮谢子臣,然后自己再去力挽狂澜,如此一来,谢子臣死了,而他的声望,也从此再也不可动摇,而蔚岚青州军对抗他桓家军的想法,也要彻底破灭。   要打垮谢子臣,第一步就是让容华如愿以偿。容华要拿下盛京,无非就是逼着前线调兵回来,只要桓衡不出兵,谢子臣必然要出兵,谢子臣一动,容华就让整个兵线彻底压在谢子臣身上,不出十日,谢子臣必垮。   而桓衡只要挑好时机入场,在谢子臣将对方消耗得差不多时,就不至于让战线全面崩溃。   可哪里这么容易?   蔚岚闭着眼睛。   容华那样的人,既然她能想到,容华也自然会猜到桓衡的想法,怕是早做了准备,只要谢子臣一死,盛京沦陷,怕这大楚,就彻底完了。   容华这样的人,哪怕她和谢子臣、桓衡三人联手,也不一定是这人的对手,更何况桓衡如此托大?   所以她必须要快。   她要生擒容华,要突围出去,给谢子臣报信。   她蔚岚活得好好的,盛京也能撑住,只要谢子臣知道她好好的,不乱了阵脚,她有把握说服桓衡,让他和谢子臣迅速在前线施加压力,逼着容华退兵道前线去,或者直接歼灭前线有生力量,然后回头围困在盛京的容华,都是上举。   只要能生擒容华,只要她能出去。   蔚岚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她一定要……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尽快生出来。   而魏熊驾马来到城门,就看见阮康成穿着铠甲,在城楼下等着他。   此刻夕阳西下,残阳如血,阮康成同那军队中的人一起,含笑等待着他。   魏熊驾马来到众人面前,认真道:“此战无需恋战,我们只需生擒容华,扰乱对方阵脚即可。”   “是!”众人高声回答。这支军队很新,全都是些同魏熊差不多大的少年,魏熊看着他们,想着还在生产的蔚岚,忍不住道:“此番我等可能有去无回,然而无需惶恐伤悲。”   “因为家在身后,不怕魂魄无归处,不惧尸骨无人识。”   “诸位,”魏熊拱手:“能与君同战,魏熊平生无憾!” 第131章   听完魏熊的话, 所有人捏紧长枪,高喝出声。   “战!战!战!”   言罢, 城楼便缓缓打开,一万人驾马而出, 朝着那主帐之处迅速冲了出去。   那万人一起喊杀之声传遍盛京,蔚岚咬着布条, 感觉身下剧痛, 听着产婆喊:“出来了!世子, 加把劲儿,孩子出来了!”   而宫中还在与蒋春争论的王曦豁然回头, 在场人皆是一惊, 蒋春愣了愣, 旋即怒喝:“谁出战的?!那个魏熊?!”   王曦强自镇定下来, 继续回头和众人理论:“容华如今来了此处, 必然是带了足以攻下盛京的人马, 这样他才能坐守盛京, 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容华自幼病弱,对性命十分珍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万不敢如此!而且,此刻既然我们已经出军, 城门已开,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若不开城门全力迎战, 怕是那些出战的士兵都要折在这里!蒋将军!”   王曦看着蒋春,认真道:“还请出战吧。”   闻言,蒋春冷笑,直接道:“容华千里迢迢而来,你倒是告诉我,他怎么带这么多人到盛京来?”   朝中人争执之间,蔚岚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   产婆抱着洗干净的孩子带到蔚岚面前,笑着道:“世子,是个男孩儿呢。”   蔚岚没有力气说话,魏老太君招呼着人给蔚岚擦汗和身体,蔚岚感觉身下淅淅沥沥,过了一会儿后,她睁开眼睛,立刻道:“给我备官袍,我要进宫。”   “胡闹!”魏老太君厉喝出声:“哪里有才生产就要下床的道理?你这身子骨不要了吗?!”   “奶奶,”下人捧着衣衫进来,蔚岚被人搀扶着艰难起身,绑上月事带后,套上官服,一面穿一面道:“阿熊在战场上,我要去去朝中看着局面。”   说着,她让暗卫进来,询问道:“如今局势如何?”   “小公子带了一万人出城……”   “一万人?!”   蔚岚猛地回头:“城中不算各家私兵都有不止两万,为何阿熊只有一万人?”   “其他人并不愿出兵,”暗卫直接道:“出兵是小公子自己的决定。”   蔚岚没说话,平复着内心。   暗卫也不敢说,沉默着等待蔚岚的意思,蔚岚穿好衣服,冷声开口:“府里还剩多少人?”   “五百,小公子的意思,如果城破,护送长信侯府出城。”   “五百人带上,备上轿撵,入宫。”   暗卫应下,退出去调人,蔚岚带上金冠,抬起手,面容一片冷峻。   “剑来。”   狄杰人马从青州开始动身不久后,暗卫就到了谢子臣身前:“主子,崔杰联系不上了。”   闻言,谢子臣皱了皱眉头:“什么叫联系不上了?”   “崔杰找不到了。而且如今狄杰的人马有异动,他们似乎一夜之间……少了十万人。”   一夜间少十万人,这是何等惊悚之事?如果没有重大变故,怎么会凭空十万人不见了?   谢子臣冷下脸来,立刻道:“人是怎么不见得,立刻去找。监视着各大官道小道,狄杰不可能放弃从我这里进攻之事,传令给桓衡,让他素来增援,狄杰必然要有大动作!”   说完,谢子臣就去找了魏华,直接道:“狄杰一夜消失了十万人,怕是有大战将至,你去找一趟桓衡,让他看着自己战场上狄杰的人,少了多少人,他补多少人来我这边。”   “为什么让我去?”魏华愣了愣,谢子臣抿了抿唇:“他若肯出兵,也只有你魏家人能做到了。”   魏华明了谢子臣的意思,桓衡对蔚岚那心思,算的上司马昭之心,他去说服桓衡,的确要比其他人更有把握得多。   魏华应下来,他也知道战事紧急,便立刻轻骑单身前往了幽州。   桓衡早知魏华要来,魏华本来以为要和桓衡磨一磨,结果桓衡一口应下。   “华哥放心,”桓衡笑着道:“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出岔子,你且先回去,我即刻点兵,亲自过去。”   桓衡这样好说话,魏华反而有些不安,可林夏还在军中,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他心中记挂着,便立刻折回营地。   等魏华一走,骆冰从帘子后走出来,恭敬道:“主帅,狄杰如今已经少了五十万人。”   “点五十五万兵,”桓衡勾起嘴角:“我们去青州,给谢子臣收尸。”   桓衡往青州赶时,谢子臣每日上城楼看着狄杰补兵,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狄杰打算在此时全力一击,强硬攻城,谢子臣疏散了百姓,可是始终不明白,狄杰为何此时攻城?到底是什么促使他们,觉得这一次全力一击,就一定能成功?崔杰去了哪里?十万兵力去了哪里?   然而这一切,三日后,都有了答案。   三日后,盛京点燃烽火台,魏华刚刚回来,看见烽火台的狼烟,立刻冲到谢子臣的主帐,大声道:“子臣,盛京报急!”   谢子臣没有说话,他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沙盘没有言语。   林夏紧接着冲了进来,焦急道:“我听说盛京点了烽火台?如今是蔚岚的产期啊!蔚岚胎气不稳,随时可能生产,根本不能上战场的!”   “我也不能让她上啊。”谢子臣抬起头来,苦笑开来,整个人微微颤抖:“哪怕不是产期,我也不可能让她上啊。”   看见谢子臣颤抖着的手,林夏这才意识到,盛京被围,要说这里谁最害怕、谁最担忧,那一定是谢子臣。   他的家人、爱人、友人,还有那个他奋尽全力保住、就差一点就会出生的孩子,全都在盛京。   如果盛京城破,首先崩溃的,就该是这个战场主帅。   然而他一贯镇定从容,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当他的妻子和孩子被困他城,再如何理智的人,也很难维持住那份镇定。   魏华走上去,拍着谢子臣的肩膀道:“你别担心,蔚岚会好好的。”   “容华带了十万人,”谢子臣苦笑起来:“盛京不过两万兵马,她还怀着孩子,你让她怎么办?”   魏华不语,谢子臣深吸了口气,转头道:“你带着十万人回盛京去,即刻动身吧。”   “我带十万人回去?”魏华愣了愣:“如今立刻开战,我带了十万人回去,那你……”   “桓衡不是来了吗?”谢子臣眼里全是冷意:“他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魏华一时不知如何说。桓衡绝不会卖国,这一点他自然深信不疑,可是会不会做其他事,魏华竟是一时也无法断言。   “你赶紧去吧,”谢子臣转身看着沙盘,面上已是如平日一样的冷漠镇定:“我不会有事的。你先走,林夏留下来,我写封信给阿岚,信写好了,林夏你替我转交。”   “啊?哦。”   林夏应了声,魏华知道不能耽误,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等他走了,谢子臣便坐在桌前,提笔写信。   他有那么多想说的,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许久后,他终于落笔——   此生相识无憾,愿君一世风流。   不过一句话,他却觉得仿佛是用尽了心力。   他将信放进信封,烙上火印,交给了林夏。   “写了什么?”林夏有些好奇,谢子臣笑了笑:“我让她等我回来。”   “放心吧,”林夏咧嘴一笑:“谢大人,我说句实话,这个世界里,我没见到一个人比你更配她了。”   谢子臣苦笑了一下:“这也并不是好事。”   等他们走了,谢子臣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有人进来道:“主帅,桓元帅到了。”   谢子臣抬起头来,面色一片冷峻。   片刻后,他嗤笑出声,将桌上东西,掀翻一地。 第132章   掀翻了东西, 外面传来谢铜的声音:“公子?”   “无碍。”谢子臣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去,出门就见到侯在门外的谢铜, 对方认真道:“桓元帅带了五十五万兵马过来,驻扎城外, 但并不入城,公子觉得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子臣面色不变,直接道:“备马,我去见他。”   “好。”谢铜应下来, 转身就走,然而谢子臣却叫住他:“等一下,你换个人去办这些事,你带着染墨跟魏华去盛京。”   “公子?”谢铜有些诧异:“我回去做什么?”   “小公子应该出生了,”谢子臣垂下眼眸, 遮住眼中的情绪:“你帮我回去,照顾小公子吧。”   谢铜露出明了的表情,却是道:“那我让染墨回去就好了,如今战场凶险,我怎能不护在公子左右?”   “我不放心她, ”谢子臣苦笑了一下:“我不能回去,你回去,帮着染墨照顾她。如今多了个小公子,她很辛苦。”   听到这话, 谢铜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出去吩咐了人,收拾了行李后,便带着染墨同谢子臣道别,随后便追着魏华去了。   谢子臣见所有人都准备好了,这才动身去了城外。此时桓衡的人还没有全部安置好,他还在帐中,同骆冰商议着什么,谢子臣让人报了信后,桓衡微微一愣,同骆冰对视一眼后道:“竟主动来了?”   他以为,谢子臣该等着他去见他才是。   说完,桓衡便笑了:“既然来了,便让他进来吧,我到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骆冰行礼告退,桓衡坐到主位上,笑着道:“请吧!”   谢子臣站在帐外,见骆冰出来后,便听到桓衡的话,旁边侍卫给他卷起帐帘,他微微颔首,便走了进去。   桓衡坐在主位上,半年不见,气势更盛几分。谢子臣扫了一眼周边的人,淡道:“退下吧。”   “谢元帅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别人说的?”桓衡勾起嘴角,挑衅道:“莫非是来与在下商议,如何投降不成?”   “你确定你要当着别人的面同我说话?”谢子臣面色不动,眼眸如冰,桓衡微微一愣,想了想,沉下脸来,同周边人挥了挥手。   周边人退了下去,帐内只留下了桓衡和谢子臣两人,谢子臣直接道:“盛京被围,我派了十万兵回去救蔚岚。”   “哦,”桓衡早已猜到,点点头道:“谢大人放心,我既然带了人来,便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都没有别人,你同我这样虚情假意说话,有意思吗?”   谢子臣讥讽笑开:“容华调兵过来,不可能是一日两日,你一句话都没有上报,难道不就是想借着容华的手除掉我?”   “我除掉你,还要借容华的手?”桓衡端起酒杯,冷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是。”谢子臣抬起眼眸:“你有千百种办法杀我,可桓衡,你敢吗?”   “杀了我,这一辈子,阿岚都不会原谅你。纵然我死了,她也不会属于你,这是你要的结局?”   桓衡不说话,他抿酒不语,听着谢子臣继续道:“于你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青州荆州三十万兵力折在我手里,我死在战场上,这样一来,我的死和你没有半分关系,而阿岚也再也没有了羽翼,朝中无人再能与你桓衡抗衡,你桓衡将是大楚实际的帝王,阿岚要依附你,你保护她,时间久了,她也就回心转意了,你是这样想吧?”   “我不可以这样想吗?”桓衡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冷意:“我没有刻意杀你,谢子臣,你是容华杀的,我只是不救你而已。有我桓衡,你要死;没我桓衡,你也要死。谢子臣,我今日所作所为,和你当年没什么不同。”   “当年我和阿岚,也不是你刻意分开,你也只是对我和阿岚的感情,见死不救而已。如果那时候你能够不要这么积极到华州来,如果那时候你能不要一封一封信写给她,如果那时候你肯点拨我和阿岚一二,我们也不会分开。你不但没有对我和阿岚的感情袖手旁观,你还落井下石,谢子臣,我今日没有帮着容华杀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耐!”   “所以,在你心里,哪怕我还喜欢着阿岚,我也要无私奉献,点拨我爱的人和我情敌在一起?”谢子臣寻了个位置,盘腿而坐,冷声道:“你是多大的脸?”   “那我如今喜欢着阿岚,你又凭什么让我无私奉献,让我救你,和她合家团聚?”桓衡将酒一饮而尽:“谢子臣,你我都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不必说谁。”   “可你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谢子臣冷眼看他:“你占着这个位置,握着六十万大军,如今敌军压境,护国保家就是你的责任,你却同我说,你眼睁睁看着容华攻城不是错?你怎么不直接将青州送给容华算了!”   “我没有眼睁睁看着容华攻城,”桓衡猛地抬头:“我只是眼睁睁看你死!容华攻城,谢大人,不还有你吗?青州是你的职责,守不住你是的问题,我带着大军远道而来,愿意给你收尸替你接管青州,你该感激才是。”   说到这里,谢子臣大概已经试出了桓衡的心理底线。他其实拿不住桓衡的意思,如今却算是彻底明白了。桓衡骨子里,始终是大楚的元帅,他不可能真的放着大楚亡国,只是想借着这一次大战,重新洗牌而已,无论是感情上,还是政治上。   如果一切如桓衡所愿,那么蔚岚建军对抗他的计划就会彻底失败,从此他在朝中说一不二,同时蔚岚孤儿寡母,没了谢子臣的扶持、没了自己的军队,日后的日子,也是举步维艰。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不伤及大楚根本上的。   谢子臣沉默不语,桓衡摩挲着酒杯,慢慢道:“实话同你说吧,后方都是我的人,谢子臣,这一战你只能往前冲,后退不了的。”   谢子臣苦笑,来之前,他便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桓衡隔绝了他后退的可能,往后退,桓衡便将他做逃兵处理,格杀勿论;往前冲,二十万兵对容华八十万兵,那几乎就是送死,毫无胜算。   横竖,桓衡都是要了他的命的。   “那我实话也同你说吧——”   谢子臣抬眼看他:“你说这些,我都知晓,我来,不过是同你做一笔交换而已。”   “什么交换?”桓衡皱起眉头,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谢子臣还有什么鱼他好谈判的。   谢子臣走到沙盘前,看着沙盘道:“七日后,你将人马安排至云茶谷,我会带人出城迎战,然后假作兵败,被追杀至云茶谷,到时你来接应,一举歼灭容华主力。”   桓衡没说话,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谢子臣。   谢子臣也知道他不会帮忙,便接着道:“我会在你出兵时失手被杀,我想用我的命,保下青州三十万军。”   “谢子臣,”桓衡挑了挑眉眼:“我不出兵,你会死,青州军力也会被灭,我凭什么帮你?”   “你可以不帮我,”谢子臣眼中满是冷意:“那我即刻向容华投诚。”   “你敢?!”   “我为何不敢?!”谢子臣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守着青州是为什么?你以为我拼搏多年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大楚?!我呸!”   谢子臣怒喝出声:“我一个庶子,一生在大楚活得战战兢兢,你还指望我要报效国家?要不是蔚岚和我孩子在盛京,要不是蔚岚执意要保住大楚,我早在你来的时候就投诚容华,你还以为我要和你谈条件?!”   “保不住青州三十万兵,就保不住蔚岚日后的富贵荣华,桓衡我告诉你,我可以死,可我绝不会让蔚岚落到被你拿捏的地步,如果要让蔚岚窝窝囊囊活着,我宁愿和你鱼死网破!大不了灭了大楚便是!”   “你!”桓衡猛地拔剑,站起身来,指着谢子臣,谢子臣面色不动,双手拢在袖间,静静看着桓衡。   “路我给了你,你自己选。七日后云茶谷,你是来还是不来?”   “来,你就是大楚的大功臣,从此风头无双,而蔚岚也会成为一个人,你就再有了机会。”   “不来,桓衡,你便等着灭国吧!”   说完,谢子臣转身便走,桓衡激烈喘息着,等谢子臣走出帐外,他将剑一把砸了过去,踹翻桌面,怒道:“王八蛋!谢子臣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你这么骂我,”谢子臣在外面听着,嘲讽出声:“我会以为是哪个被我辜负的大姑娘。”   “滚你娘的!”   桓衡怒吼出声,谢子臣嗤笑了一声,便转身离开,找了手下士兵来,着手备战。   而桓衡在帐篷中歇息片刻后,将骆冰叫来。   “去云茶谷布置人马。”   “元帅要留下青州三十万人?”   “不然呢?”桓衡有些烦躁:“难道我真的要为我一己之私动摇国本?青州三十万,”桓衡沉吟了片刻,慢慢道:“留下,也就留下吧。终究是阿岚的人。”   而桓衡和谢子臣定下时,蔚岚提着剑,带着人就进了宫。   宫中王曦和蒋春尚在争执,蒋春怒道:“王曦你一味逼着禁军出战,你怎么不去逼蔚岚?蔚岚身为大楚大将,却在如此危急之时还称病不出,你若能将她叫出来,我自然去!”   “这可是你说的!”   蔚岚提了声音,大步走了进去。   所有人诧异回头,就看见一个苍白着脸的俊美青年提剑走了进来。   她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一看就知道她如今极其虚弱。然而她却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得无比稳当。   金冠沐着日光,紫蟒朝服流光溢彩,几个月不见,这个青年竟又柔美几分。   王曦和谢家人看见蔚岚,不由得大惊失色,王曦脱口道:“你来做什么?!”   她方才生产完,此刻来做什么?   王曦着急上前,拦住她道:“快回去,这不是你操心的地方。”   “我不来,”蔚岚冷眼看向他:“你们何时才能商议完?”   说着,她抬手指着喊杀之声漫天的城外,怒道:“此刻我长信侯府已倾巢而出,一万人马就在城外,你们还有什么好吵的?”   蔚岚将目光落到蒋春身上:“即刻开城迎战,是听不懂人话吗?!”   没有人说话,王曦抿紧了唇,一眼不发。   看着面前面容柔美的青年,他心中又愧疚、又怜惜、又带了几分自恼。   蔚岚与他十几年交情,哪怕中间隔着种种利益,可是那份感情却从来不是作假,哪怕知道她是个女人,却也不会因此就让这情谊突然消失了去。一想到蔚岚刚刚生产就要来出处理这些,这都是他们作为朋友的无能,他便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笏板,默然站到蔚岚身后。   蔚岚见众人不说话,甚至谢家人也一言不发,她不由得冷笑出声。   “都不敢开,都怕死,都指望着前线会增兵过来,是吗?”   “你们以为谢子臣能增兵吗?如今容华就是盯紧了谢子臣,如果我没猜错,容华必然已经大兵压境青州,只要谢子臣出兵,他们就立刻攻城!谢子臣城破身死,容华长驱直下里应外合,你们以为,桓衡拦得住吗?!”   “你这是危言耸听!”蒋春冷笑出声:“谢子臣无法派兵,桓衡呢?难道战场上如今就是一个谢子臣撑着?”   “桓衡?你们以为桓衡会出兵?”蔚岚提高声音,怒骂道:“他如今巴不得谢子臣死,巴不得青州三十万军全灭,他不帮着容华就算好的,你还当他真的是圣人,要出手救盛京救谢子臣?!你怎么不回家躺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一听这话,王曦瞬间变了脸色,想起之前桓衡和他的通信。   他向来对人情世故极其敏锐,联系着蔚岚的话一想,便明白桓衡对谢子臣是真的有杀心的。   他忙走到王丞相身侧,朝着王丞相低语了几句,将他和桓衡通信一事和猜测告知之后,王丞相皱起眉头。如果王曦的话来说,如今桓衡不增援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若桓衡不增援,那的确盛京危矣。王丞相思虑片刻,直接道:“魏相要生擒容华,有几分把握?”   “五分。”   蔚岚直接道:“可如果不开城门,盛京三日必破。”   哪怕谢子臣从前线派人紧急救援,盛京两万人马,也撑不到救援。   王丞相没有说话,谢家人脸色都难看得可怕。他们知道蔚岚是女人,更知道桓衡和蔚岚曾经“以兄弟相交”多年,那如今桓衡狠了心要杀谢子臣,这原因简直是太明显了。   谢珏听到王丞相开口道:“那就出兵吧。”,他终于忍不住了,朝着蔚岚便怒骂出口:“蔚岚你……你害惨我家子臣了!”   蔚岚冷眼扫过去,却是看向谢复道和谢清这两位谢家当家做主的人道:“两位以下如何?”   “自然是开战。”   谢清双手拢在袖间,颇有几分谢子臣的风姿,冷淡道:“既然桓衡不会增援,子臣不能增援,我等不能坐以待毙。诸位,”谢清看向众人:“还有其他异议吗?”   “你们这是逼着大家一起送死!”   蒋春高吼出声,谢清皱了皱眉头,蔚岚走上前去,含笑道:“蒋大人,敢问您官职为何?”   “禁卫军总领。”蒋春皱起眉头:“你卖什么关子?有话就说!”   “那职责为何?”   “自然是保护宫中安危。”   “大人官居几品?”   “正三品。”   “那可比我这个丞相官品高?可比陛下官品高?可比太后官品高?”   一听这话,蒋春就变了脸色,蔚岚脸色冷下,怒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狄杰兵临城下,皇城被围,太后、陛下、本官都命你出战,你却畏战不前,蒋春你可知罪?!”   “我这是为了盛京好。”蒋春硬着头皮道:“魏大人,如今生死攸关存亡,下官不得不……”   话没说完,蔚岚猛地拔剑,蒋春连忙退开,蔚岚剑光如虹,瞬间将蒋春的脑袋砍了下来。   朝堂内惊叫连连,蔚岚提剑转身,看着满脸震惊的众人,冷声道:“如今非常时局,盛京容不得这样不守规矩的将领,诸位怕是安逸日子过惯了,当本官脾气好得很。我再问一遍,”几百士兵涌了进来,蔚岚怒喝出声:“出战否?!”   在场没有人敢说话,蒋春同蔚岚叫板时,其实那些沉默着的官员大多支持着蒋春,如今蔚岚居然直接把人杀了,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   怕战的人,大多也是怕死的人,王谢两家满脸震惊,蔚岚卸下金冠,提剑转身,单膝跪在抱着幼帝的谢太后身前:“臣,蔚岚,愿带兵请战!”   “慢着!”王曦猛地反应过来,急忙道:“不可!太后,魏相大病初愈,还需修养,此战王曦来!”   “曦儿!”王家人对王曦的反应满脸震惊,不明白只是让王曦去看一次蔚岚,怎么就看成这种处处护着的样子。王曦心里发苦。   他怎么能不护着?   满城百姓,大楚江山,居然要一个女人连产后修养都不能的拼搏,这将他大楚男儿置于何地?   他跪在蔚岚身侧,蔚岚也颇为诧异,抬头看了王曦一眼后,便仰头看着谢太后道:“娘娘,王大人乃文臣,没有战场经验,难以胜任此战主帅之位。且此战两个目的,其一生擒容华,拖延战局。其二突破重围,让人能报信于谢大人,让谢大人不因盛京被围打乱前线作战步调。这两个目的,都需武艺高强、熟悉战场之人。蔚岚十四岁便曾于战场上独身取敌军主帅首级,如今满朝文武,蔚岚做此事,再适合不过,还望娘娘恳许!”   “魏大人……”谢太后看着面前跪着的姑娘,心中不忍:“可是你……”   可是你……才生产啊。   可是你……始终是个姑娘啊。   无数言语堵在谢太后唇齿之间,蔚岚静静看着她,认真道:“我想,太后娘娘虽为女子,但若娘娘也如蔚岚一般,国难当头,自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   生死置之度外,那生产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谢太后闭上眼睛,轻叹出声。   是了,如果是她,大约也是这样的选择吧。   于是她点头道:“去吧。”   蔚岚领了命令,立刻提剑起身,让长信侯府府兵将大臣们都困在大殿后,出外点兵。   王曦连忙追上蔚岚的步子,刚走出宫门,便忍不住道:“你这个身子现在上战场,不是胡闹吗?!我阿娘生产后都要修养许久,下床出门都不能,你……你……你太过胡来了!”   说着,王曦忍不住扯着她往大殿走,然而刚触碰到蔚岚,又立刻灼了手一般收回去,这才想起来这是个女子,有些烦躁道:“你赶紧回去修养着,此事你无须与我争执,战场我去!我大楚男人还没窝囊成这样……”   “阿曦,”蔚岚温和开口,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刻意压着嗓子让自己显得更英气一些,于是就带了女子的轻柔软糯,王曦微微一愣,就听对方道:“我此去,不知生死,盛京就交给你了。”   “你……”   “比起战场,你更适合朝堂。阿曦,”蔚岚抬手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你我兄弟十几载,我走了,拜托你照顾我家人,可否?”   王曦不说话,蔚岚眼神真挚,一如平日他们作兄弟时的模样。王曦觉得喉咙发堵,听着蔚岚道:“我孩子才刚出生,我都没取名字。你帮我好好照顾着他,如果我能回来,我便为他取名。我回不来,这孩子……你就当个义子,你看如何?”   “你怎么可能回不来……”王曦沙哑开口:“蔚岚,你怎能回不来?”   蔚岚含笑不语,她抬手拍了拍王曦的肩,却是道:“我走了。”   说完,蔚岚便转身离开,带着人就冲了出去!   此时魏熊已经和狄杰厮杀成了一片,老远就听见马蹄声,他豁然回头,就看见青年紫衣金冠,手提长枪,带着人马驾马而来。   魏熊脸色骤变,阮康成在他身边大笑出声:“阿岚来了!阿岚来救我们了!”   “滚你姥姥!”   魏熊怒喝出声,掉头就往蔚岚而去。   蔚岚远远看见魏熊冲来,提枪高喝:“杀!”   “杀杀杀!”   士兵大喊出声,两方人马迅速交织,蔚岚让士兵们形成小的尖头阵型,迅速朝着主帐冲去,魏熊来到她身边,怒道:“姐你怎么来了?!”   “谢子臣有一个卧底在容华身边,等一会儿你看见有奇怪的人或者举动要注意。容华身体不好,身边应该很多高手,你注意些。等一会儿生擒容华后,你回城,我突围。”   “你突围去哪里?”   “去找你姐夫。”   蔚岚说完,便大喊了一声:“杀容华!”   喊完之后,身边人就跟着她高喊起来,整个战场都是杀容华的声音。   而容华在主帐之内,冷笑出声。   “他们倒是有胆得很!”   “殿下勿忧,”司南跪在容华脚边,认真道:“有司南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殿下一根汗毛。”   崔杰看了一眼两人,听着外面喊杀之声,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思绪,没有言语。   蔚岚和魏熊的人都在身上准备了油,一路杀入敌腹后,两人果断泼油,一把火点了过去。   周边乱成一片,司南听闻之后,起身道:“殿下,司南请战。”   “去吧。”   容华斜卧在榻上,眯着眼道:“把蔚岚给我活捉回来,本王成年至今,后宫里还没有一个人呢。”   “是。”   司南应下声来,撩起帘子就冲了出去,提上大刀,直接冲向了蔚岚。   蔚岚只觉风声呼啸而过,猛地回头,就看见大刀横劈而来。她在马上一个腾身,躲过了那人又快又狠的一击后,喘着粗气道:“来者何人?!”   “司南。”   司南报上名来,蔚岚勾起嘴角:“原来是狄杰第一名将司南,幸会。”   说完,蔚岚给魏熊使了个眼色,就朝着司南冲了过去。   而魏熊立刻撤开,扫向周边,这时,他看见一个帐篷被人拉开一脚,一个身着大楚华袍的青年站在那帘子之后看着他,目光深沉。   “崔杰,”容华懒洋洋开口:“你站到门口去做什么?”   “司南将军出去,”崔杰放下帘子,恭敬道:“在下有些不放心。”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容华轻笑出声:“这天下若论战场上单挑的本事,没人能出了他去。”   “是在下多虑了。”   说着,崔杰走回自己的位置,路过火盆时,崔杰突然道:“殿下冷吗?”   “嗯?”容华睁开眼:“你今日怎的如此多事?”   崔杰笑了笑:“怕是重回故土,有些紧张了。”   说完,他就坐了下来,然而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悄无声息将药粉洒进了炭火之中。   容华听到他的话,轻声叹息。   “阿杰,”他起身来,认真道:“等攻下盛京,当年所有欺辱过你的人,我都交给你处置。”   崔杰微微一愣,看着对方真挚的眼,听对方道:“你既然成了我的谋士,我便绝不会再让你过过去的日子。”   崔杰没说话,他垂下眼眸,低低应了声:“嗯。”   从看到崔杰那一分钟开始,魏熊就立刻从马上翻滚下来,手上袖剑弹射而出,一路飞快冲往帐篷。   他跑得极快,手上袖剑灵巧划过烂路人的喉咙,几乎没有片刻迟缓。等司南发现时,魏熊已经离帐篷不足一丈。司南目呲欲裂,将砍向蔚岚的大刀猛地收回,驾马就朝着帐篷而去,蔚岚趁着这个机会,长枪直刺而出,贯穿了司南的身体。然而司南不管不顾,朝着魏熊就飞奔而去,将大刀直接朝着魏熊砸去!   魏熊听见身后声音,翻身一滚,直接滚进了帐篷。   帐篷里的人迅速拔剑,然而也就是那片刻,拔剑的人纷纷倒地,容华豁然抬头,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崔!杰!”   崔杰面色不动,低头喝茶。   “殿下,”崔杰垂眸不敢看他:“药只对动用内力的人有效,您不要用内力就好。”   “你!”容华豁然起身,随即急促咳嗽起来,而这时,魏熊的袖剑已经架在容华脖子上。   “殿下,”魏熊含笑出声:“麻烦您同我走一趟吧。”   话音刚落,满身是血的司南就冲了进来。   “殿下!”司南看着被劫持着的容华,眼中全是焦急,容华面色不动,冷静道:“不要管我,杀了蔚岚。”   “放我们走,不然我即刻杀了他!”   “那就杀!”容华冷笑出声:“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你要杀就杀!”   魏熊勾起嘴角,手上小刀瞬间在容华漂亮的脸上留下伤口,司南惊叫出声:“不要!”   “你再说一遍,”魏熊玩弄着手上的小刀,看向司南:“要杀就杀?”   “不要伤害殿下!”司南立刻开口:“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不要伤害殿下。”   “放我们走。”   “不行!”司南立刻开口:“你只能留在这里。”   要是让魏熊带着容华离开,容华就真的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魏熊皱了皱眉头,崔杰放下茶杯:“那你退出帐篷,放蔚岚离开。”   “崔!杰!”司南咬牙开口:“殿下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辜负殿下?!”   “这是我的事。”   崔杰声音平淡,司南正要上前,魏熊就将小刀贴在容华脸上:“还想再来一刀?”   司南顿住步子,满脸僵硬。容华闭上眼睛,明白大势已去。   自己在魏熊手里,司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攻打盛京,哪怕是他,也无法命令司南。   他太清楚,在司南心里,自己的命比任何事都重要。魏熊拿捏了这一点,他们也就再也没有轮谈判的资本。   于是容华只能道:“立刻撤军,按照他们说的做。”   司南抿了抿唇,转头出去,扬声道:“停下!”   蔚岚提着长枪,低声喘息着,看着司南的样子,便明白魏熊是得手了。   她转头吩咐了身边一个将领,让他带着人就地扎营,同司南停战对峙,听王曦吩咐后,朝身后直接道:“走。”   说完,就快马加鞭,朝着官道冲了出去。   蔚岚冲了出去,司南冷着脸回来:“蔚岚已经走了,你把殿下放了!”   “这怎么能行?”魏熊勾起嘴角:“我还要和容华殿下,好好聊一聊呢。”   蔚岚一路冲到官道上,身边传来了阮康成兴奋之声:“阿岚,我们去哪里?”   蔚岚豁然回头,满脸震惊。   这人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她回头去,发现阮康成满脸是血,身上也沾满了血迹,提着剑跟在她后面,明显是杀出了兴奋感来。   没想到这人平时偷鸡摸狗的样子,上了战场却一点都不赖,蔚岚定了定心神,却是道:“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啊,”阮康成有些疑惑:“你竟然都没发现我?”   是了。   方才在战场上她就觉得有个人一面打一面骂,生龙活虎十分有精力,时不时被人追着打,她见着是自己这边人帮了好几把。方才她没注意看,如今想起来才发现,居然是这货?   蔚岚有点一言难尽,换了话题,回答阮康成方才的问题道:“去青州找谢子臣。”   蔚岚旨在送信,让谢子臣知道盛京被围,但暂时不会破城,让他好好收拾了前线再到后方来。同时给王凝传信,让王凝拨两万人马过来。   如今南边战线王凝和那批南边的蛮子也是打得昏天暗地,但两万人应该也不是太大压力。   因此蔚岚也没有十分急迫。让送信的人先行后,蔚岚有些疲惫,便扎营停下来休息。   如今她还在排恶露,身下十分难受,又失血过多,加上刚刚生产还未愈合,其实身体并不太好。   后面的路程她换了马车来,行程慢了一些,只是悠悠行了两日,蔚岚就听到了马蹄声,她面色一冷,让人藏在林后,旋即就看到一只骑兵奔驰而来,打着大楚的旗帜,为首赫然就是魏华。   蔚岚立刻从林子里现身出来,大声道:“哥!”   听到这一声喊,魏华勒紧缰绳,随后就看见被人搀扶着从林中出来的蔚岚。她的腹部一片平坦,魏华立刻反应过来:“你生了?为何会在此处?”   “你们怎么来了?”蔚岚皱起眉头,此时距离盛京被围困不过三日,为何他们就出现在了这里?   “子臣看见盛京点了烽火台,就让我们过来了。”魏华看到蔚岚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蔚岚愣了愣,随后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世子!”   蔚岚寻声抬头,就看见染墨从马上翻身下来,红着眼跑了过去来,焦急道:“世子你怎么样?生孩子疼吗?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怎么就来了?”   蔚岚不说话,她看向染墨身后跟着走过来的谢铜,还有从马车里匆匆出来的林夏,深深皱起眉头。   “夫人。”谢铜恭敬行了个礼:“敢问夫人诞下的,是个公子,还是个小姐?”   “是个小公子。”蔚岚看见谢铜,眉头皱得更深:“你怎么也来了?”   “公子不放心夫人,让我回来帮染墨照看。”   “世子,”林夏冲到蔚岚面前,一看她脸色就知道不好,抬手握住了蔚岚的手腕,直接道:“你才刚生产完就下床,这不是胡闹吗?!赶紧回去!”   “你也来了。”   蔚岚眼中一片冷意:“你们都来了,只有谢子臣一个人在战场上。”   众人微微一愣,蔚岚闭上眼睛。   连谢铜都来了,谢子臣的意思,蔚岚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他直接将人全都送了回来,就是打算在战场上拼死一搏了。他没打算活着回来,所以才会让所有重要的人都离开。   “王八蛋……”   蔚岚低骂出声,挣脱了林夏,转身翻身上马,怒道:“走,回去救人!”   魏华愣了愣,虽然他不太明白蔚岚和谢子臣的打算,但却知道,蔚岚说救人,必然是谢子臣出了事。   他不敢耽搁,将林夏往马上一拉,直接带着兵马折回去。   林夏坐在魏华怀里,焦急道:“她才刚生出孩子来啊,这样怎么能行?她这样是要落下病根的!”   “医得好吗?”魏华直接道,林夏愣了愣:“医倒是医得好……可没必要……”   “阿夏,”魏华声音温和:“她怕有遗憾,就随她去吧。如果是谢子臣有事,别说落下病根,就算是要了她的命,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林夏微微一愣,魏华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姑娘的额头:“就像我对你一样。”   林夏脸骤然红了。   哪怕夫妻这么久了,可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温柔,总能让她面红心跳。   蔚岚一路快马加鞭,她走得快,带着阮康成等人将队伍远远落在后面。阮康成小心翼翼道:“阿岚啊,他们说……你生孩子……是什么意思啊?”   “我是个女的,”蔚岚直接开口:“听不懂吗?”   阮康成:“……”   这个消息将他冲击得整个人都懵逼了。   然而眼前的事一件接一件,在盛京被围脱困而出、如今又要赶赴青州救人的情况下,这件事似乎也变得格外微不足道起来。   星夜兼程赶路,第三天,蔚岚刚好赶到青州,此时她已经接近虚脱,强撑着自己来到城中,只是刚到城里,她就发现,整个城空荡荡的,也就城楼有些守军。   她心中连叫不好,冲上城楼去,寻到了城中管事的人,焦急道:“谢子臣呢?!你们主帅谢子臣呢?!”   “魏相爷?”   那管事的守将认出蔚岚,惊讶过后,立刻道:“谢元帅出城迎战了。”   “迎战?”蔚岚愣了愣,随后怒吼出声:“他二十万军,迎什么战?!”   “不是二十万,”魏华匆匆赶上城楼:“是两万。”   “什么意思?”蔚岚回过头来,捏紧了拳头,魏华将从部下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蔚岚:“子臣带着二十万人迎战,然后假装兵败,退至云茶谷,路上让士兵四处逃逸,实际进入云茶谷的部下,不足两万。”   “然后呢?到云茶谷去给人瓮中捉鳖,他是傻子?”   “他似乎和桓衡有约定,桓衡在那里布了兵。”   听到这话,蔚岚什么都没说,沉着脸就冲下楼去,翻身上马,直接往云茶谷的山头冲去。   她到山头时,密林里果然密密麻麻全是桓衡的军队,山谷中是喊杀之声,然而桓衡却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仍由云茶谷中血流成河。   蔚岚往山头冲去,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十万人马赶不及,她必须要尽快传说桓衡出手。   而战场之上,谢子臣看着周边人一个个倒下去,眼见着容华的人马大半杀红了眼,涌入云茶谷中,他知道,时候到了。   按照他和桓衡的约定,他死了,桓衡就会出手。这也就意味着,他去得越早,这青州军损失越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那么些不甘心啊。   他才刚刚成婚没多少年,他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甚至不知道那是个大小姐,还是个小公子。   他还没有实现蔚岚的理想,帮着她一统汉室天下,还没带着她泛舟湖上、醉酒欢歌。   他这一辈子,都太过匆忙急促,没有半刻缓下脚步,好好看一看身边那个爱着的人,他有那么多想要带着她要去的地方,可是却都无法实现。   又怎么,能够不遗憾?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没有办法。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盛京被困无动于衷,因为蔚岚在那里。   他也无法真的投诚容华求苟且偷生,因为蔚岚在大楚,他要是投诚,蔚岚怕是一生都原谅不了他。   其实他没有骗容华,他谢子臣从来就是一个汲汲于权势的小人,如果没有蔚岚,这天下姓谁,这江山主人是谁,于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有了蔚岚。他知道什么是蔚岚愿意豁出性命的东西,也知道叛国是蔚岚多么看不起的事情。   在蔚岚面前,他永远像一个孩子,哪怕是用了性命,也希望她心里的谢子臣,永远是一个完美的谢子臣。   他不会被她厌恶,不会被她唾弃。她会微笑着看他,拉着他的手,叫上那么一声,子臣。   谢子臣抬眼看着周遭,知道时机到了。   脑海中全是蔚岚的模样,走马灯一般闪过。   她身着紫蟒头戴金冠的模样,她手执小扇风流潇洒的模样,她凤冠霞帔坐在床边被他挑起盖头的模样,她在水榭被谢清提问含笑侃侃而谈的模样。   他记得她所有模样,美好的丑陋的,狼狈的从容的,她仿佛是嵌入他生命,融入他骨血,他世界的所有,无一不烙上她的印记。   最后是他们第一次相识,他坐在马车里,她在马车外匆匆打马而过。   “抱歉,”她说:“在下长信侯府蔚岚。”   想到这个画面,谢子臣低笑出声,也就是这一刻,长枪猛地刺入他的身体,他听到一声暴喝:“谢子臣!!”   谢子臣抬头看去,是山顶上的蔚岚,他猛地缩紧瞳孔,一剑斩向了身后人。   她才刚刚来到桓衡身边,甚至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在那千军万马之间,看见了谢子臣。   她目呲欲裂,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骑着马就从山头冲了下去。桓衡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怒吼道:“蔚岚,你给我回来!”   蔚岚没有回头,桓衡赶紧点兵,带着人就跟了上去。   蔚岚驾马一路冲下去,山路险峻,根本不适合骑马,她捏紧缰绳,临到山下,马才在石头上,一个趔趄,就将她狠狠摔了出去。蔚岚准备甩到石头上,浑身都疼,她却什么都没想,翻身爬起来,就朝着谢子臣冲了过去。   周边是砍杀声,嘶吼声,刀剑挥砍过来,她提着剑胡乱挥砍,冲到了那人面前,在谢子臣倒下的瞬间,一把将他接到怀里。   “我带你走……”蔚岚看着满身是血的人,几乎是乱了神志,沙哑道:“我带你走……我们这就走……”   “别动……”谢子臣被蔚岚抱在怀里,艰难道:“阿岚,我疼。”   蔚岚微微一愣,她看着伤口流着的人,知道能让这个人说疼,大概是真的疼。这样的伤口,如果强行移动,怕不是救人,是送他提前上路。   于是她呆呆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眼里就有了雾气。   谢子臣瞧着她,艰难抬手,抚开她的眼泪:“怎么哭了呢?”   “阿岚啊……”谢子臣温和道:“青州军……我给你保住了。这一战后……狄杰大伤元气,乘胜追击……汉室收复……指日可待……”   “别说了……”蔚岚转过脸去:“我带你回去。”   “我……回不去了。”谢子臣闭上眼睛:“阿岚,我好疼啊……”   “可是想一想……这样的我……作为丈夫,阿岚……大概很欢喜吧……”   “欢喜什么啊!”蔚岚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来:“桓衡逼你,你就投诚啊,你从此就当一个狄杰人啊。你谢子臣不是从来心里无家无国,你装什么英雄啊?!”   “谢子臣心里无家无国,”谢子臣沙哑出声:“可是他有你啊。”   “我家阿岚心怀天下……”   “谁说我心怀天下……谢子臣……”   她抱紧他,低头哭出来:“我想要的天下,是有你陪着的天下,你死了,我要这天下做什么?”   谢子臣微微一愣,他苦笑出来:“那真是……对不起了……”   说着,他慢慢闭上眼睛:“下辈子,我再陪你吧。”   蔚岚没有说话,她死死抱着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那一分钟,她什么都不想了。   周边的喊杀声,周边的嘶吼声,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死死抱着这个人,只觉得,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干脆一起走下去,或许还能再次重生相遇。   她身体微微颤抖,咬紧牙关,远处传来桓衡的嘶吼声:“蔚岚!”   然而她听不到,也不想听到,直到有粘稠的血液落下来,蔚岚带着眼泪抬头,就看见桓衡手持长枪,护在她身前。   他背上插了羽箭,整个人遮挡在她面前。   他的眸色深沉似海,咬紧牙关,吐出两个字:“起来。”   蔚岚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他。   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她眼睛里映着他的面容。   桓衡从未见过这样的蔚岚,眼中一片死寂,仿佛随时都可以死去。他没见过她痛哭流涕的模样,也没见过这样绝望的模样,骤然见到,他内心疯狂刺痛起来。   他觉得几乎无法呼吸,却仍旧咬着牙,再次开口:“阿岚,站起来,我带你走。”   蔚岚没说话,她笑了。   笑容艳丽如花,她放开谢子臣,站起身来突然抱住了桓衡。   也就是那瞬间,长剑猛地贯穿桓衡的身体,桓衡微微一愣,就听蔚岚道:“阿衡,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如今我才明白,阿衡,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一定会原谅。”   “阿岚……”桓衡沙哑出声,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疼过,不是伤口上,是心上。   在蔚岚说出口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想开口,想挽留,然而却发现,这一期是他一手促成,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和力气,去说一句挽留的话语。   于是他只能反复叫她的名字:“阿岚……”   那人抱着他,将剑再次捅进他的身体里。周边是喊杀之声,蔚岚的十万人马终于赶到,加入战局,彻底扭转了局面。   桓衡想要去拥抱蔚岚,对方却猛地推开他。桓衡失去力气,扶着自己在一边喘息。无数士兵涌上来,蔚岚护在谢子臣身边,她也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只是死活不肯离开。   她本就已经力竭,如今也是强弩之末。桓衡护在她身边,哪怕身上都是她捅出来的伤口,他却也没有退后一步。   三个人身边围满了士兵,也不知道是砍杀了多久,终于才听魏华到三人身前,恭敬道:“魏相,我们胜了。”   蔚岚面色惨白,张了张口,一句话没说话来,就直接昏死过去。   桓衡一把接住她,虚弱道:“将谢子臣抬下去,我背她回去。”   “桓衡,”魏华皱起眉头:“你……”   “求你了。”桓衡抬眼看着魏华,沙哑道:“这一辈子,我怕也就只能,最后背她这一次了吧?”   “你的伤……”   “无妨。”   桓衡将蔚岚抗在身上,便跟着人群离开。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然而他却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了。   在蔚岚冲下山那一刻,在蔚岚不顾生死挡在谢子臣身前那一刻,在蔚岚嚎啕痛哭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只要这个人活着,这个人好好的笑着,似乎也没什么重要。   他以为只要谢子臣死了,他就能有机会。   可那一分钟,他才明白,哪怕谢子臣死了,他也不会有半分机会。   他以为只要蔚岚在他身边,他就足够。   可看着她满脸是泪那一刻,他才懂得,喜欢那个人,哪怕她落一滴眼泪,也会心如刀割。   他喜欢她啊。   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她将剑刺入到他身体,他也只是觉得——   阿岚一定伤心了吧。   桓衡背着她,觉得眼前带了虚影,他走走停停,觉得疲惫无比。   蔚岚模模糊糊感觉有人背着她往前走,隐约听到那人说话。   “阿岚,”桓衡沙哑开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么背着我,从风雪里走出来。”   “当时我好冷,趴在你背上,被你背回来的时候,一路上我都在想,等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这么背着你走一次——”   蔚岚没说话,她模糊想起很多年那个瘦弱的孩子来,她将他从雪里刨出来,将他带回来。   她护着他长大,她也曾经以为,她会这样护他一辈子。   “你记不记得,你十四岁那年生日,是咱们一起过的。那天我本来打算给你做一碗面,结果突然就有敌袭,那次我受了伤,你把我提在马上扛回来,回来面都烂了,我同你说是张哥做的,其实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把面吃干净了。我有时候就告诉自己,你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吃干净。有时候又不敢确定,你到底知不知道。”   “还有那一次,你带我去屠苏城外山顶上看桃花,那天你坐在树上睡了,我就在树下看你看了一个下午,你睡太熟跌下来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能立刻抱住你,我告诉你是我动作快,其实不是,只是我看了你一个下午没挪过眼,所以你一落下来,我就能把你接在怀里。”   “还有杀狄杰王那一战……”   桓衡絮絮叨叨,把年少时的事都说了一遍。   少年相识,南下相随,盛京求学,避祸北归。   他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光,都与她相伴相依,所以骤然失去,他如燕雀离枝,惶恐无措。他拼了命想要再次拥有她,为此不顾一切,却又在彻底失去的片刻才知道,只要这个人好好活着,这个人活得幸福欢乐,哪怕只是将他将他当做弟弟,也已经足够。   他该知足的。   人生哪里有尽善尽美,是他强求太多。   失去就就是失去了,不能回头就是不能回头,分别就是分别,错过就是错过。   从来没有一件事没有缘由,所以不该强求。   他将蔚岚背到帐篷门口,染墨惊呼着过来招呼蔚岚,他看着蔚岚被人抱走,终于一头扎到地上。   这一段路,终于是,走完了。   蔚岚迷糊着醒过来时,房间里只有染墨。染墨见她醒过来,着急道:“世子,你还好吗?”   “子臣……”蔚岚沙哑出声,染墨连忙扶起她道:“世子您别担心,姑爷如今稳定下来了,林大夫说已经没事了。”   “稳定下来了?”蔚岚微微一愣,最初见着谢子臣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谢子臣是必死的。染墨给她倒了水,安抚道:“林大夫说辛亏没有移动谢大人,伤口保护得很好,现在稳定下……”   话没说完,蔚岚就从床上冲了下去,染墨赶紧追上去,看见蔚岚出门就抓着人问:“谢子臣呢?谢子臣在哪里?!”   “世子,这里!”隔壁帐篷的谢铜出来,抬起帘子,大喊了一声。   蔚岚立刻跑了过去,她长发散披,跑得跌跌撞撞,一路冲到帐篷里,就看见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谢子臣。   他面色苍白,伤口刚刚被缝合好,蔚岚站在门口,一时居然不敢动弹。   她呆呆看着那昏迷不醒的人,好久后,才颤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睡着了,一贯阴冷沉稳的面容在睡着后,带了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她跪在他面前,伸手将他的手交握在一起,抵到额头上,身体微微颤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他……没事……”   “夫人放心,”一贯从容的蔚岚都成了这样子,谢铜不免有了几分心疼,柔和了声音道:“林大夫说好好养着,就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蔚岚不断点着头,握紧了他的手,仿佛用此来支撑自己:“那就好……”   前方战事结束时,另一边,魏熊靠在容华边上,一言不发。   他一直没睡过觉,因为就算是打个盹的时间,可能也会被容华逃跑。在这十万人的包围下,失去了容华,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依仗。   他没睡,容华也没睡,一直不太好的身子,完全就撑不住了。   司南每天让人送药到帐篷里来,魏熊不让人进帐篷,只有司南允许每天进来一次,确认容华安好。   等到第七天,前方狄杰战败的消息传来,司南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崔杰和魏熊猛地起身,魏熊提着容华挡在身前,双眼全是血丝,死死盯着容华。   “殿下……”司南满脸焦急,欲言又止。容华立刻便明白了,盛京几日未破,蔚岚又上了前线,败局几乎是从那一刻就注定了。   好在他及时撤军,最大程度保住了在盛京这部分人马,如今在外不足五千人,司南再待下去,也会有危险。   于是他叹息出声,同司南道:“你走吧。”   “殿下!”   “走!”容华睁开眼,满眼冷漠:“回狄杰去。”   “那你……”   “我无所谓。”容华冷笑出声:“魏小公子如今还不打算杀我,不是吗?”   “殿下想太多了,杀了殿下,对在下百利而无一害。”魏熊勾起嘴角,声音有些漂浮,熬了这么久,他已经有些熬不住了,容华该吃吃该睡睡,他却是拼了命熬着的。   容华知道此刻必须撤退了,不然那五千人是小,可司南……   容华冷下心肠。   司南是他一手养大的,在他心里,千军万马,也抵不上一个司南。他是将死之人,以他这样的残躯,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一次进攻大楚。所以,他可以死,司南不能。   容华垂下眼眸,如今外面全是大楚的人马,如果不是因为前线消息还没回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开战,怕是大楚的人要立刻围剿他们。然而司南拿到了前线消息,王曦大概也快了……   容华从袖间落下一把小刀捏在手里。他陪着魏熊耗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击必中的机会,他武艺不如魏熊,只能靠这样体力消耗熬着魏熊,魏熊近乎七日没有吃好睡好,如今也是到了极限。容华本来还想再等等,如今却是等不下去。   于是他猛地抬手,咬牙就用手中刀刃朝着魏熊脖颈划过去。他动作用尽了他全部力气,魏熊满脑混沌,等反应过来时,容华的刀已经接近他的脖颈,此刻他要么和容华同归于尽,要么就要放开容华。   他下意识将人往外一踢,司南瞬间接住容华,而后爆喝一声,就朝着魏熊大刀猛砍而去!   魏熊硬生生抗下一刀,几乎听见自己手上骨裂之声,容华猛地冲了出去,朝司南大喊道:“走!”   司南无法将魏熊力斩于刀下,他如今已经全然力竭,随时可能被再次生擒,外面又有大楚两万人马,此刻根本没有停留的机会。   容华冲出帐外,立刻翻身上马,司南听到容华的声音,旋即跟着冲出去,翻身上马,然而容华却用力一翻,就翻到了司南身后,抱住司南的腰,大喝了一声:“走!”   司南来不及和容华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招呼了一声士兵,带着士兵就一路狂奔而去。   魏熊崔杰冲出来,朝着大楚士兵高喊:“追啊!”   王曦站在城楼上,首先看见魏熊所在的帐篷乱起来,随后看到魏熊冲出来,这时他才看清,司南马上带着的人竟是容华!   于是王曦立刻道:“追上去!生死不论,一个都不能放过!”   说话间,士兵追了上去,容华抱着司南,低声喘息。   他远远回头,看见崔杰站在人群中央,一如平日一般,蓝衫广袖,书生气的眉目冷漠从容。   他远远看着容华,在容华回头的瞬间,他苦涩笑开。   然后他广袖一展,跪在地上,恭敬叩首。   自他去狄杰近十年,他一直跟随在容华身边,容华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他功不可没。   可成也崔杰,败也崔杰。   这一生,容华遇到他,大概是最大的错。   可错已经无法改正,只能往前。   容华准过头去,死死抱住司南。   他急促喘息,狂风刮得他无法呼吸,他感觉马颠簸得他舌口一片腥甜,可他此刻什么都不能说。   司南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他满脑满心,也就如此作响。   周边是震天喊杀声,然而容华也不知道为什么,漂泊一生,却只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片刻安宁。   他一生不曾全心全意觉得有任何人归属于他,却终于在这一刻知道,人生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仅有司南。   他艰难呼吸,司南知道他一贯活得惊喜,焦急道:“殿下,我们马上进隧道了,您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好……”   容华沙哑出声,司南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不由得有些慌乱,此刻终于到了隧道前,司南背着容华冲进去,然后直接往只有他们知道的密道过去,打开密道一路往前。   司南跑得很快,容华长年病着,十分消瘦,背着根本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司南在密道里听着脚步声,他的呼吸声,忍不住道:“殿下,你同我说说话吧?”   “我有点累……”   “那我同殿下说说话吧。”   司南一面跑一面道:“殿下千万别睡,坚持一下,我们就到了。”   司南不是个爱说话的,可此刻他太怕身后人睡了,于是绞尽脑汁说着话。   他人生太过单薄,年幼时在被容华救起,那时候容华也只是个像下人一样的皇子,司南是宫里宫女的私生子,容华将他捡到自己的冷宫里,两个人相依为命长大。   容华当落魄皇子,他就是容华身前落魄侍卫,容华当上摄政王,他就是容华中心不二的大将军。   他的一生,都以容华为支点,不停围绕在这个人身边。   “殿下当年说想去盛京看看,于是司南就一直想将盛京送给殿下。”   “司南笨拙,什么都不会,学着人家编蚂蚱编了一个月,才终于编出了一只蚂蚱送给殿下,但实在太过丑陋,等日后编好了,送给殿下。”   “如今虽然狄杰战败,但司南必当兴复狄杰,完成殿下的愿望……”   “司南……”   容华听着司南的话,感觉一生都在他言语间回顾。   这个孩子贯穿了他的生命,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   当这么多年浮现而来,容华突然发现,原来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成败、天下,在生命长河中,似乎早已微不足道。   于是他沙哑着声音,慢慢道:“司南,我一直想去江南。”   “我想在江南买一套小院子,看春华美景,同好友泛舟湖上。”   “我很像像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结三两好友,行侠仗义,行走四方。”   “我有这么多愿望……司南,功成名就,我已经做完了。大楚是不是我的,我也不执着了,我只是想,我有这么多美好的愿望,没能实现,多可惜啊……”   司南听到容华的话,愣了愣,随后道:“殿下想的,都是对的。司南一定帮殿下完成。”   “好啊……”容华微笑起来:“那司南当我的眼睛,以后要记得,替我去江南,看春花秋月,携友同游,行走四方,好不好?”   “好。”司南果断道:“我听殿下的。”   容华没有说话,他靠在司南背上,听着司南的心跳声,温和道:“司南,你说说话吧。”   “是,殿下。”   司南应声下来,然后又开始笨拙的说话。   周边都安静了,只有这个人干瘪的言语,一句一句,说着过往琐事。   容华慢慢闭上眼睛,直到最后,他眼中浮现这一生所有见过惊艳才绝之人。   司南、崔杰、蔚岚、谢子臣、王曦、桓衡、魏熊、魏华……   他突然觉得,纵然身死名败,却也不枉此生。   司南背着人狂奔了一天,终于回到了狄杰的地面。   山脉太冷,此刻风雪交加,他将容华放下来,焦急护在怀里:“殿下,我……”   话没说完,他就僵住了,怀中人含着微笑,早已没了气息。   他手握在一个锦囊上,司南呆呆打开,才发现里面,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时,编给他的蚂蚱。   司南颤了颤唇,片刻后,在风雪里,抚开了这个俊美青年脸上的雪花,泪落无声。   他这一辈子,终于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容华。   王曦将盛京安稳下来后,迅速给前线发了战报。   蔚岚接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   她一直守在谢子臣身边,接到战报的时候,蔚岚正在给昏迷不醒的谢子臣喂水。   染墨跪在蔚岚身前,给蔚岚读了消息,蔚岚点点头,没有多说。   她转头看着谢子臣,温和道:“盛京平安了,咱们孩子还在盛京呢,你还不醒过来,就看不到他长大啦。”   谢子臣眼珠转了转,一眼不发。   而蔚岚陪着谢子臣的时候,桓衡还在梦境里。   梦里冰天雪地,他蹲坐在树下,被雪冻结成冰。   可他不想走,他一直觉得,有个人会来救他。   她会替他扫开身上的雪花,然后背着他,一步一步离开这片寒天冻地。   然而他等啊等,那个人都没来。   他等得绝望发狂,最后归于死寂。   然后他看见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哭了,眼泪落下来的瞬间,他终于想起来所有,他颤抖着身子站起来,抖开了身上的冰雪。   “你别哭了……”他沙哑开口:“我不等了,我走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对方没有说话,然后有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阿衡,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如今我才明白,阿衡,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一定会原谅。”   鲜血流下来,疼痛蔓延开来。   他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内心全是绝望。   当年蔚岚抛下他回到南方、当初蔚岚成亲他疯狂奔回盛京,他以为那是绝望。   可如今才明白,当你还在挣扎,当你还在愤怒,当你还在努力的时候,那都不是绝望。   真正的绝望是,你连挣扎、连努力,都已经无法去做。   你知道绝对不可能会被挽留,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转身离开。   不过是仗着以为她一定会原谅。   不过是仗着以为她一定不离开。   然而当她将剑捅进身体,却才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挥霍,哪里来的一定。   他握住对方的剑。   他多想说,阿岚,不要放手啊。   阿岚,别走。   可是对方却还是消失了。漫天冰雪里,那个曾经把他一步一步背出来的人,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他放声痛哭,跪倒在地,在冰雪里,慢慢抱紧了自己。   在桓衡谢子臣昏迷时,蔚岚一面照顾谢子臣,一面修养,一面同魏华布置着军防。   谢子臣昏迷了近七天,第七天早上,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时,谢子臣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睁眼,就看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姑娘睡在他身侧。她面色苍白,满脸疲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静静看着她,清晨阳光下,她几乎白得近乎透明。谢子臣忍不住伸出手,抚开了她脸上的发丝。   蔚岚被他惊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青年在阳光下,温柔瞧着她。   她没有说话,美丽的眼眸里一片淡漠。   然后她伸手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了身子。   谢子臣抬手抱住她,温和道:“我醒了,你别怕了。”   蔚岚没说话,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咬紧了牙关,怕自己发出声音。   谢子臣抱紧了她,顺着她的背:“不哭了,我在,我在呢。”   “谢子臣……”蔚岚微微颤抖:“没有下一次。”   “如果还有下一次,”她咬牙开口:“我一定,一定不会饶了你。”   “我知道了,”谢子臣闭上眼睛:“阿岚,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比天下重要了。”   这么多年,一直忐忐忑忑,患得患失。   一直未这份感情里,她的回应淡漠而不安委屈。   终于在这一刻,这个人在他怀里像个小姑娘一样流着眼泪咬牙切齿说不会饶过他时,荡然无存。   他静静抱着她,看着外面一轮红日,慢慢升起。   谢子臣醒了之后,蔚岚精神就好了很多。   她每日陪着他,没过一个月,谢子臣就已经恢复如初。   这时候盛京彻底安定下来,王曦找到了那条密道,将它封死。而容华和司南则在那一天后,不知所踪。   一个月后,王曦从盛京押送着粮草赶到前方,就在王曦来的那天,容华的死讯传了过来,狄杰军队挂上了白花。   王曦听闻消息后,说为了庆祝,请了大家到山上饮酒。   王曦找了一个山头,让人布置了场地,等到夜间,蔚岚换上衣服,同谢子臣一起到了山顶。   那天晚上明月皎皎,王曦和阮康成早早等在山头,几人仿佛年少时一般喝了几杯酒后,蔚岚感觉有人来,一回头看,竟然是桓衡。   他像当年第一次来盛京时那样,穿着黑色华袍,带着金冠,只是再不像少年一样,会踩着衣摆摔倒在他面前。   蔚岚淡漠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同王曦阮康成含笑说着话。而谢子臣跪坐在一遍,同年少一样,安静沉默,一言不发。   跟着桓衡来的还有崔杰、王元、魏熊、魏华、林夏等人,看着这群人,崔杰含着笑道:“当年早在盛京时,就闻说诸位公子风流意气,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如今算什么?”阮康成挥了挥手,提着酒壶,转头看着远方挂在天空的明月:“你不知道,当年在宫里读书,嵇韶林澈这些人还在的时候,那才叫热闹。还有这人,”阮康成指向王元:“他们三皇子那边的人虽然不太厚道,但如今想起来,却也觉得,当年少时天真,已经很是不错了。   “我们不厚道?你们才是真狡猾!”   王元喝酒冷笑出声,蔚岚笑了笑,抬头同王曦对视一眼,同他碰了碰酒杯:“如今阿澈不在,你可难过?”   “人死灯灭,”王曦怅然出声:“既然已经走了,我也不强求。能留的时候,我自然全力以赴留住他。留不住,也就罢了。”   说着,王曦看向远方,万家灯火。   “阿岚,”他抬起手来:“你看这江山,多好看啊。我年幼时总觉得,我们大楚窝囊极了。那时候我喜欢夜里站在山头,眺望北方。可父亲总是同我说,北方是回不去的。狄杰多么强大,陈国多么强大。可如今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们能回去。”   “当然能。”   蔚岚抬起酒杯:“阿曦,大楚有我们,便不是当年的大楚了。”   王曦朗笑开来:“是,大楚有我们,不一样了。”   说着,王曦举起杯来,招呼着众人喝酒。   一行人划拳行酒令,喝到半夜,横七竖八到了一片。   过了子时,按照狄杰的风俗,他们会鸣奏哀乐,这时候,就是大家为容华唤灵的时候。   崔杰在众人醉酒时,悄悄离场。他焚香沐浴,换上了华丽的袍子,带上了玉冠,跪坐在窗口,望着北方。   当狄杰独有的哀乐声响起那片刻,崔杰拿起了剑。   “此生无以相报,”崔杰拔开剑,仿佛看到当年狄杰入侵时,狼狈逃窜的亲友,看到盛京街头,对他伸出手的谢子臣,看到狄杰官道上,那个卷帘而出的贵公子。   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年玄衣大氅、金冠镶玉,抱着幼帝一步一步走到金座之上的容华。   彼时作为谋士,崔杰和司南一左一右立在容华身侧。这位病弱的青年,却有着令人惊艳的爆发力,让所有人随之心折。而后张开广袖,看向群臣,扬声道:“我容华今日立誓,必将领狄杰南踏大楚,一统天下,成我狄杰千秋伟业!”   而后他转过头来,温和道:“请先生助我。”   剑映照着崔杰的面容,崔杰苦涩笑开。   沙哑道:“愿得来生,再能相随。”   言毕,他的剑划过脖颈,血花四溅。而狄杰的哀乐沉重婉转,久久不散。   狄杰哀乐响起来时,蔚岚迷迷糊糊醒过来。   她撑起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山顶,然后眺望远方。   夜风吹得她清醒了几分,她听到身后声音,转过头去。   然后她就看到桓衡。   桓衡站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她。   他走到她身边来,随着她的目光,慢慢道:“我曾经以为,所有失去的都可以再抢回来。”   蔚岚没有言语,桓衡继续道:“阿岚,这一生,你都不会原谅我了吗?”   “我原谅你,还少吗?”蔚岚眼中全是冷意:“桓衡,如果不是子臣还活着,你以为还能同我如此说话?我早杀了你。”   桓衡苦笑开来,他看着面前人冷峻的面容,眼中却全是温柔。   “姐姐,”他突然开口,蔚岚微微一愣,听桓衡道:“如果这一生我唯一能与你有的牵绊,仅止于此,那么阿岚,请让我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我知道这一生你不会原谅我,也知道这一生你我可能都不会再有什么牵扯。可是阿岚,在我心中,你却永远是我最终要的人。当年我给你的誓言,余生我也会如此遵守。你无须回应,这是我自己的执着。”   “阿岚你说的对,这世上感情固然重要,可也有太多东西在等着我。这一辈子,喜欢过你,我已足够。”   说着,桓衡在她身前,单膝跪下来。   月光落在他面容之上,时隔近十年,这个人终于再次拥有了那双清澈的眼。   他静静看着她,一如年少时,不含半分杂质。   无数记忆翻涌,月光明亮温和,他解下佩剑,将剑横过头顶,认真看着她,说出当年他曾给她的誓言。   “我会在北地,此生不入京。”   “我将不娶妻,不生子,不纳姬妾,不染风尘。成君之利刃,护君之江山。”   “今生今世,”他慢慢笑开,笑容混着月光,清澈明朗:“君心所向,吾剑所指。”   蔚岚没有说话,好久后,她垂下眼眸:“何必呢?”   “阿岚,”桓衡握住她的手,将剑放到她手里:“或许你不知道,这一生,你早已是桓衡的信仰。”   “我无法拥有你,那至少守护你。你不回应,是你的事情,而我喜欢,是我的事情。”   “能够喜欢你,”桓衡笑得明朗:“我很幸运。”   这世间大多数人,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无法拥有。   这世间这样多的事,这样多的人,感情从来也不过只是生命里一段旋律,这一生独独喜欢一个人,拼尽全力,又有什么可惜?   蔚岚没说话,她握着剑,看着剑上的纹理。   这是当年桓衡十四岁时,她送给他的剑,如今竟已过十几年。   桓衡见她握着剑,站起身来,直接道:“阿岚,我走了。”   蔚岚没有说话,她看着他起身离开,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渐行渐远。蔚岚忍不住叫住他:“桓衡!”   桓衡回过头来,看见月光下美丽如妖的姑娘,听到她说了一声:“保重。”   桓衡朗声笑开,走到树下,翻身下马,然后接着月光,打马离开。   仿佛带着所有年少的记忆美好,翩然消失于她的生命。   她提着剑,感觉天渐渐亮起来。   有人来到她身后,她抱剑回头,看见日光下面容精致俊美的青年。   他在日光下,温柔笑开。一如年少时每次她醉酒就来接人一般,温和道:“我见你不在,就来接你。”   “接我做什么?”   “怕你走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蔚岚抱剑笑开,彼时云破日出,照山河大地,霞光万丈,众生茫茫。   昭化四年七月,狄杰挟百万大军渡河而来,借密道围困盛京,右相魏岚携其弟魏熊开城迎战,挟持摄政王容华,突破重围,赶至前线。前线主帅谢子臣、兵马大元帅桓衡联手布局,围歼狄杰于云茶谷,斩敌三十万,俘军二十万。容华于战场病逝,主将司南不知所踪,容华身边谋士崔杰为大楚俘虏,于容华死讯宣布当夜自刎殉主。   昭化四年十月,桓衡、魏熊携手领兵,北伐狄杰。   昭化五年秋,狄杰全灭,魏家青州军人数扩充至五十万,主持全境战役大局蔚岚一时声望无双,王丞相告老还乡后,蔚岚成为左相,尚书令谢子臣升任右相,原刑部尚书王曦升任尚书令,中舍人阮康成升任工部尚书。   昭化五年冬,蔚岚提出削兵,桓衡上书支持,青州军、桓家军、及王凝旗下军马均削减一半。大楚止战休戈,修生养息。   昭化二十年,幼帝位及弱冠,将大楚从一文弱之国推至鼎盛的丞相蔚岚携右相谢子臣均提出辞呈,还权于帝王后,归隐东山。   传闻归隐东山后,蔚岚喜好歌姬,府内日日笙歌,有人曾见二人泛舟湖上,一人撑船摇浆,一人煮酒吹笛。纵使白发已生,却仍不减风流。   后人提及二人,均赞千古风流。   而那位曾经兵临盛京,逼皇帝授予九锡、后作为主力一统天下的名将桓衡,却一生待在北境,终身未曾踏入盛京半步。   他一生除了那个早逝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甚至连姬妾都不曾有过。   野史曾传言桓衡有龙阳之好,爱慕盛京那位风流丞相蔚岚。   然而历史长河翻滚无迹,是非功过,恩怨爱恨,都不过文人笔下点墨。   能留下一个名字,便已是这些人一生的努力。   文人书写百万字,只求观者记一人。   蔚岚一生求青史留名,千古流芳,如今做到,她一生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到结局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尾。   最后居然有种自己在写一部历史的错觉(我的脸大概有盆大)   这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文,中间各种挫折,很感激一直陪伴至今的朋友们。   全文至此,如结局所写,文人书写百万字,只求观者记一人。   这个故事里,任何人,无论是蔚岚、谢子臣、桓衡、苏城、容华、王曦、嵇韶、阮康成、林澈、崔杰、司南……   亦或是任何人。   只要有人能够让你们记住,我想,这一篇文,我也已经足够了。   每一篇文完结,我都仿佛是在目送一批人离开,作为执笔者,我创造他们,又看他们一个时代流去,心里真是十分难过。   最后能说的就是,这一路有各位陪伴,真的是十分幸运。 第133章 番外·他们的孩子   谢焕出生于昭信二年,那一年是大魏最动荡的时刻, 他生于战场。   因为生产得艰难, 出生之后,他十分病弱, 在他记忆中, 十岁之前, 他都日日灌着汤药,冬日风寒,只要稍微出去, 都能大病一场。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他妹妹蔚清,蔚清出生在他三岁那年, 她一生下来就格外活泼,第一眼看到她, 蔚清就哈哈笑着伸出手, 拽住了他的手指。   他愣愣看着蔚清,听他母亲道:“这是你妹妹,小焕, 以后她会保护你, 你别担心。”   他母亲刚说完,他父亲便不乐意道:“你瞎说什么,以后小焕会保护清儿才对。”   于是两个人就着谁保护谁的问题,就这么拌起嘴来, 吵了许久后,他母亲同父亲道:“你以后离清儿远些, 千万别把她教坏了!”   谢焕三岁时候还不太明白父母说话是怎么回事,等他长到五岁,便懂得了许多事。   他的家庭非常复杂,他母亲叫蔚岚,是一个当着丞相的女人;他父亲谢子臣,是一个娶了丞相的尚书令。他母亲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男女观念截然相反,所以在他母亲心里,蔚清才是一家之主,而在他父亲心里,就觉得,荒谬。   这么复杂的逻辑,谢焕五岁就明白了,原因无他,他是个天才。   一个三岁能诵五岁能文的天才。   他的聪慧一度让他母亲的好友林夏觉得,他可能是个穿越人士。为了验证这件事,有一天林夏偷偷摸摸靠近了他,小声道:“哥们儿,对个暗号。”   谢焕就抬头看她,然后她就看见这个阿姨贼眉鼠眼道:“你认识李白吗?”   谢焕神色平静,眼带怜爱看着林夏:“不认识。”   因着这些事,谢焕一直觉得林夏是个智障。而蔚清很喜欢和林夏玩,所以他觉得,蔚清也是个智障。   相比起病弱但聪慧的谢焕,蔚清从小就强壮得有点过分。她三岁就跑去提了把大刀,要谢子臣教她,谢子臣眉头一挑,冷着声道:“扔掉。”   然后让人塞了一些花样给蔚清,又给蔚清请了个绣娘。   不过这件事也就持续到蔚岚回来之前,晚上蔚岚回来之后,她直接把绣娘轰了出去,给了蔚清一把大刀,随后道:“我蔚岚的女儿果然有女子风范,你有这般志气,母亲很是欣慰。”   之后不知道她和谢子臣是如何商量,反正第2天谢子臣满脸春光走在院子里,看着女儿提着大刀,也只说了句:“换把剑吧,刀不好看。”   然而蔚清没有换刀,她就抱着刀,天天练,一直练到八岁。甚至于在进宫面圣那天,她还提着那把刀。   当时谢焕十一岁,他身体好些了,便被谢太后召入宫中,当作伴读。他脾气温和,宫中那位十五岁的天子似乎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于是谢太后就让蔚清也过来,好让气氛热闹一点。   三个少年初次见面,谢焕身着华衣,规规矩矩行了大礼道:“见过陛下。”   话刚说完,他就听见身边有窸窣之声,他抬头一看,就见蔚清已经大步上去,握住了天子苏琉的手,满眼深情道:“美人,你可知爱情是怎样的感觉?”   苏琉愣了,他有些犹豫转过头来,看向了跪着的谢焕,谢焕面色不动,从容道:“陛下,我妹妹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夸人。小妹应是被陛下圣容倾倒,表达喜爱之意,望看在小妹年幼,原谅则个。”   苏琉听了之后,反应过来,笑了笑道:“魏姑娘真是冰雪可爱。”   蔚清被这么夸一下,这辈子,头一次红了脸。   自那之后,谢焕就带着蔚清在宫里,给苏琉伴读。   苏琉是一个好帝王,他脾气温和,胸纳百川,在蔚岚和谢子臣的教导下,成为了一个难得的好皇帝。   因为脾气相似,谢焕与他也如好友一般相处,他们两人一起宠着蔚清,蔚清便在盛京越发横行无忌,鲜衣怒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蔚清小时候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哥哥,等我长大以后,我保护你。   认识苏琉之后,蔚清说的话就变成了:“琉哥哥,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当大将军,为你开疆辟土!”   苏琉听这些话的时候,也就是笑,谢焕就好脾气摇摇头道:“别闹了。”   后来蔚清长大一些,突然就不说这样的话了,谢焕察觉蔚清情绪有了转变,在看书的时候问抄著书的蔚清道:“你怎么不去给陛下表忠心了?”   蔚清有些苦恼,她撑着下巴:“因为我不打算表忠心,我打算去表白。”   谢焕手抖了一下,他抬起头,一眼扫过去,发现蔚清之上写满了什么……窈窕君子,佳人好逑。   为了谢家和魏家的前途,谢焕终于道:“别瞎说话。”   蔚清撇了撇嘴,等到第2天下课,苏琉皱着眉头,颇有些惊慌拉住了谢焕,终于道:“云青,”他叫他的字,有些慌张塞了张纸给了谢焕,小声道:“你管管清儿吧。”   谢焕面色不动,点了点头,平静道:“臣知道了。”   而后他回到家里,打开了那封狗爬字写的“情诗”。   他什么都没说,把信上交了谢子臣,然后蔚清被关在家里,绣了七天的花。看着蔚清绣花,林夏走过感慨:“这么绣下去,《葵花宝典》都练成了啊。”   谢焕不知道什么《葵花宝典》,他就算了算,如今蔚清12岁,苏琉19岁,要天子等一等蔚清……呃,是不是荒唐了点?   谢焕觉得荒唐,谢子臣却是认真考虑了。他看了蔚清的信,左思右想,还是去找了苏琉。   他犹豫着开口道:“陛下,明年您便到弱冠之年,我与魏相也要还政于您,告老还乡,临走之前,老臣想同陛下谈谈您的婚事……”   “老师,”一听这话,苏琉有些踌躇开口道:“朕觉得,自己年纪还不到时候……”   谢子臣微微一愣,苏琉抿着唇道:“朕……朕从小看谢大人和魏相相处,总觉得娶妻还是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   听到这话,谢子臣微笑起来:“那您可有喜欢的?”   “暂时还没有,”苏琉迟疑道,随后肯定开口:“以后会有的!”   谢子臣点点头,站起身道:“那陛下放心,此事臣会办妥。”   隔日,钦天监就出了消息,夜中天相有异,皇帝五年内不宜大婚。   得了这个消息,蔚清在家里高兴得上蹿下跳,抓着谢焕道:“哥,皇帝哥哥是不是在等着我!”   谢焕垂眼看着蔚清的手,冷着声开口:“你手上,脏。”   蔚清混到十五岁及笄,终于到了议亲的时候。蔚清生得美,完美继承了蔚岚和谢子臣所有优点,说是盛京第一美人也不为过。然而因着那脾气,谁都不敢招惹,于是上虽然已经及笄,却无人上门提亲。   谢子臣愁得要命,蔚岚却是极其潇洒道:“女子情爱,何须担忧,喜欢谁,主动出击才是!”   蔚清大受鼓舞,她同蔚岚点点头道:“母亲,我明白了。”   和谢子臣下棋的谢焕直觉不好,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传来了蔚清夜闯内宫的消息。   当时谢焕还在睡觉,他被内侍吵醒时,觉得有些头疼,然而他还是要打起精神去内宫领人。他去了内宫之后,本以为会看见鸡飞狗跳的场景,结果却只看到蔚清跪在大殿门口,她明显是哭过,却在他来的时候擦干了眼泪,努力维持着冷漠的神色。   谢焕心里一跳,抬眼看向苏琉,苏琉神色平静,似乎有些疲惫道:“小焕,带着她回去吧。”   谢焕也没有多问,恭敬行礼后,领着蔚清回去。   那天晚上,蔚清没有哭闹,她跟在谢焕身后,神色平静。   谢焕却是有些忍不住了,他终于道:“你同他说你喜欢他了?”   “嗯。”   “他拒绝了?”   “嗯。”   “无妨,”谢焕拍了拍蔚清的肩头:“哥哥会给你找更好的男人。”   蔚清没说话,好久后,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道:“哥,你身体一直不好,他们说火珊瑚对你身体好,我去给你取来。”   “这样的事儿,不用你做。”   “我去取吧,”蔚清笑起来:“当是我孝敬你的。”   谢焕沉默下来,他清楚知道,蔚清不是为了给他取火珊瑚,而是要找个借口,离开盛京。   他点了点头,当天晚上,蔚清同蔚岚拜别,留了信给谢子臣,便离开了盛京。   谢子臣收到信的时候,和蔚岚大吵一架。   “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就这么一个人出去闯江湖,出了事怎么办?!”   蔚岚神色平静:“我十四岁的时候,都已经拿着军功回来了。”   谢子臣看着她,捏紧了拳头:“所以我很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没有早一点遇见你,所以才让你这么理所应当说这句话。我希望我的妻儿都能被人宠着爱着,而不是理所应当说,十四岁就该顶天立地了。”   蔚岚愣了愣,她看着谢子臣,好久后,她轻叹出声:“子臣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最大的宠爱,”她转过头去:“应该是给她选择的能力。”   她太清楚在这个时代里,一个女子若想活得肆意,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了。她不愿让蔚清活成这个时代的女人,所以宁愿她年少时走遍山河去磨砺。   蔚清走的消息,谢焕第2日带回去给了苏琉。   苏琉听到这话,也就是微微一愣。片刻后,他缓过神来,慢慢道:“朕知晓了。”   而后谢焕就没有了蔚清的消息,直到一年后,他收到了蔚清带回来的火珊瑚。   他靠着蔚清给的药,身体慢慢好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开始收到蔚清的信,蔚清信里说了很多,讲了这世界,这山河。   有一年春节,苏琉问他,清儿还好吗?   他说,挺好的。   苏琉无言,当天夜里,他喝醉了酒,这个一贯自持的帝王,终于抓住他的袖子,沙哑道:“我知道她给了你信,你给我看看吧。”   谢焕没说话,片刻后,他终于道:“既然拒绝了她,又何必挂念?”   “我困在这深宫了,”苏琉苦笑:“难道还不能为了书信挂念她?”   于是两个人头一次做了出阁的事儿,他带着苏琉偷偷出宫,到了他房里,将蔚清写的信给他看。苏琉哭哭笑笑,谢焕终于道:“其实清儿不介意进宫。”   “我介意。”   苏琉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谢焕,你不懂,你不懂的。”   谢焕不懂,他不明白苏琉的懦弱,也不懂苏琉的拒绝。   蔚清游历三年,十八岁那年,蔚清终于回来了。她回来时候只有一个人,黑衣墨发,背上背了把大刀,红色结绳挂在刀上,随风飘摇。   她再也不活蹦乱跳,她沉静平稳,跪在苏琉面前的时候,看不出过往半分影子,好像面前人从来只是君主,也从来未曾有过喜欢。   那年外敌来犯,蔚岚和谢子臣已经退隐,满朝文武正是跃跃欲试想要挑战这个小皇帝权威的时候。苏琉派人出战,满朝文武,无一人应战,苏琉在高台上捏紧拳头,这时候便见女子黑衣长刀,平静从容走进了大殿,撩起身前衣摆跪在了地上,平静开口:“臣蔚清,请战!”   蔚岚之后,武将之列,便偶尔会有女子入朝。比如蔚清,她出去游历的几年,便去了边关,在桓衡手下磨炼了一年,得了个军职。   苏琉允了她,带兵离开的那天,谢焕问她:“不是不喜欢了吗,还这么拚命做什么?”   蔚清灿然一笑:“桓叔叔和我说,喜欢这件事,自己放在心里,也是很好的。而且,驱逐外敌,也只是为了陛下嘛。”   谢焕愣了愣,然后便看见蔚清打马而去。鞭带晨露,身披星辰。   战场上了一次,便有第2次。   谢焕在文官中位置越做越高,蔚清就在武将中越坐越稳。而苏琉一直孑然一身,年仅三十,也没有子嗣。   朝臣终于急了,催促着他,而蔚清静静看着苏琉,也开始觉得有些累了。   有一年宫宴,蔚清回来,苏琉亲自给她斟酒。   蔚清镇守边关,一年也就回来这么一次,每年苏琉都会单独留她说几句话。   她喝了苏琉给的酒,抬眼看他:“陛下为何还不娶妻?”   “没遇到合适的。”苏琉笑笑。蔚清便直接道:“陛下不娶妻,臣心里便会有幻想,以为陛下喜欢臣。”   苏琉手微微一颤,蔚清闭上眼,轻叹出声:“是臣不是了,其实陛下娶不娶妻,又与臣何干?”   说着,蔚清将酒一饮而尽,睁开眼睛,平静道:“陛下,臣今年二十三。”   “我知道。”   “臣累了,打算嫁人了。”   苏琉微微一愣,他抬眼看着蔚清,张了张口,好久后,只说出一句——恭喜。   蔚清点点头,她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当年她这么狼狈从宫里跑出去的时候,她是哭了的。   少女的时候,她认认真真和他说喜欢她,他认认真真回她,若你报了这样的念头,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这一次她没哭,她甚至有种放下的轻松。   她回到家中,便开始了自己的相亲大业。她是个极有行动力的人,很快就挑遍了全盛京的好男儿。   苏琉知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谢焕听说,陛下染上了夜里酗酒的习惯。   谢焕没有说话,他终于还是去了东山,恭恭敬敬同谢子臣道:“父亲,还请去说说陛下吧。”   谢子臣看着面前已经位居丞相的儿子,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子臣入宫时,苏琉已经醉在酒窖里,他有些吃惊,自己这位学生一贯自持,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谢子臣犹豫了片刻,恭敬拜见后,终于道:“陛下,去醒醒酒吧。”   “老师,”苏琉坐在地上,喘着气道:“我不能醒。”   “陛下……”谢子臣皱起眉头:“为何不能醒?”   “我醒了,”苏琉痛苦闭上眼睛:“我心里难受。”   谢子臣没说话,苏琉却似乎找到了出口,他抬手戳了戳自己心口,沙哑道:“我,心里,特别难受。”   “既然难受,”谢子臣有些疑惑:“为何不遵循心意?”   苏琉没说话,谢子臣声音温和:“你喜欢清儿吧?”   苏琉沉默着,谢子臣继续道:“既然喜欢,为何不让清儿入宫?你是怕清儿不习惯后宫生活,还是……”   “我父皇不是病逝的。”   苏琉突然开口,谢子臣微微一僵,苏琉撑起身子,静静看着谢子臣:“我母后,也不是自愿殉葬。”   短暂错愕后,谢子臣平静下来,他毕竟是看过大风大浪的人,冷静道:“陛下听何人谗言?”   “是不是谗言,你心里不清楚吗?”苏琉红着眼:“我母后,她用命换了我的荣华富贵,我不该知道吗?!”   “所以,”好久后,谢子臣慢慢开口:“你是因此,不愿意与清儿在一起,是吗?”   “你、魏相、母后,你们养育了我,你们是我的老师、长辈、母亲。”苏琉眼泪砸落下来,看着谢子臣:“你和魏相撑起了大魏半壁江山,因为有你们,才有了如今的大魏,朕不能怪你们。你们是我的家人,谢焕是我的兄弟,我不能恨,不能怨,不能怪。可是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娶仇人之女为妻?!”   谢子臣神色平静,他点点头:“我明白了。”   “陛下说的是,”他叹了口气:“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是老臣冒昧。只是不知,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又打算如何处置?”   “朕知道很久了,”苏琉闭上眼睛:“朕当年没有处置,也不会再做处置。太傅,您回东山吧,这一辈子,朕都不想再与您和魏相见面。”   谢子臣没说话,好久后,他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叩首道:“臣遵旨。”   等回了家中,蔚清刚相亲完回来。谢子臣招手让她过来,他将当年原委说了清楚,最后道:“好好当个臣子,其他别想了。”   蔚清听这话,发着愣,好久后,她突然笑起来:“他果然还是喜欢我的。”   说着,她高兴道:“他果然喜欢我!”   那天晚上,蔚清再一次闯了内宫。   当时苏琉正洗漱完在睡觉,突然就听到女子温和的声音:“苏琉。”   苏琉动作僵了僵,片刻后,他垂下眼眸,平静道:“谁允许你私闯内宫?”   “苏琉,我就说一句话,”蔚清笑着道:“这辈子我家欠了你家的,咱们俩是没法在一起了,不过我还是会喜欢你,会等你。等下辈子,我不是蔚家的女儿,你要同我在一起。”   苏琉抿着唇,手微微发颤。蔚清轻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   话没说完,就听女子高兴道:“走啦!”   蔚清是当夜出的城。   而后她没再回来,那年冬末,敌国发起了大举进攻,蔚清领军重创,而后传来了蔚清阵亡的消息。   那天刚好是冬至,苏琉和谢焕喝了酒,然后苏琉就做了梦,梦里是年少时候的蔚清,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风,鲜衣怒马,笑声爽朗清脆。   他记得,少年的自己,极喜欢站在城楼上看她驾马入宫的模样。那时候的她朝气蓬勃,像第一缕晨曦,第一春光。   他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他觉得有些口渴,就叫了人,只是刚叫出声,就听见太监匆忙道:“陛下,边境急报。”   “说。”   “蔚将军领军重创敌军主力,斩敌二十万,大获全胜。”   “好。”他点了点头,发着愣,脑海里还是蔚清驾马进了宫门,知道他站在楼上,抬头朝他微笑的模样,而后他就听到太监说:“但蔚将军不幸……落崖身亡。”   那天大概是下了雨吧。   他就听到一声雷鸣,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后他就听见有人的吵闹声,他更衣出去,看见谢焕穿着华服,喘着粗气,静静站在他面前。   谢焕红着眼。   这个男人,冷静从容了一辈子,头一次红了眼眶。   他颤抖着身子,沙哑道:“陛下,”说着,他慢慢跪下身来,叩首出声:“臣愿意臣之所有,求陛下,迎蔚清,入主中宫。”   苏琉没说话,谢焕压抑着哭声,颤抖着道:“陛下,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给您。她求了一辈子,我和她都知道,她活着时不配求,如今她死了,臣愿意所以,求陛下,满足她这个愿望吧!”   苏琉觉得那个夜晚太冷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着的谢焕,好久后,他苦笑起来:“所有?性命也可以?”   谢焕僵了僵,片刻后,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苏琉。   他的目光很平静,他静静看着他,好久后,谢焕笑起来:“如果陛下要的话。”   苏琉从旁边抽了剑,那剑狠狠斩了下去,谢焕闭上眼睛,在剑锋来临时,他没有动弹,直到剑猛地斩了他的玉冠。   “就这样吧,”苏琉捏这剑,喘着粗气:“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我不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你们还了一辈子的债,我受了你们恩惠,我还了一辈子债,痛苦一辈子,再还下去,我也不知道,这是折磨,还是还债。”   “上一辈人的事,是上一辈人的事。如今,”苏琉咬牙开口:“她没做错什么,你也没做错什么。如果有错,这个玉冠,便让它还了吧!”   说完,他扔了剑,朝着宫外冲了出去。   他和谢焕星夜兼程,直奔战场。   他们没找到她的尸体,于是他就下了山崖,沿着河边,一寸一寸地去找。   他嗓音喊到嘶哑,脚也磨了泡。所有人都劝他走,他和谢焕却固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他终于找到她。   那是冬日少有暖阳的清晨,他和谢焕找到了一家村庄,他们上门敲响了一户人家,想要打点水喝,等开门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姑娘。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玉带束发。她的脚似乎不太便利,看见他们时,她微微一愣。   苏琉什么都没说,他抬起手,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当时晨曦第一缕光落下,蔚清慢慢露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   她对他的动作似乎毫不惊讶,苏琉死死抱住她。   这一辈子,他第一次对她说了实话。   “我想你了。”   他沙哑出声:“蔚清,跟我回去吧。”   蔚清大婚那天,蔚岚和谢子臣在东山,蔚岚为女儿弹了一曲欢庆的曲子,谢子臣给她披了外衣。   他们一辈子没去见过苏琉,只在每年儿女回来时,从他人话中听到苏琉的消息。   有一年谢焕询问:“母亲,如果当年苏白不糊涂,你还会动手杀他吗?”   “如果有得选,谁不想手里干干净净?”蔚岚叹息:“可这世间,总要有执刀人。”   人一辈子,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那您后悔吗?”   蔚岚认真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正和蔚清下棋的谢子臣。   她轻轻一笑。   “不悔。”   她这一辈子,不曾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等到现在,后续没有其他番外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