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楼之开国风云》作者:石头与水 文案 史上最冷的红楼同人,太祖年间的故事,《红楼之林家谨玉》的兄弟篇。 主角之一是林如海的老祖宗,靖安侯林靖。当然,此祖宗在《红楼梦》中冷的姓名全无,故此,完全由石头杜撰。 与林家祖宗一并冷的姓名全无的便是太祖姓名了,故此,亦是由石头杜撰。 所以,总结一下,此文,完全是石头YY杜撰而来。 试想当年开国风云,贾史王薛、四王八公,煊煊扬扬的一代开国之臣,该是何等风华气派,岂是《红楼》中的百虫不僵,凄凄切切! PS:阅读本文,做好以下几个准备: 第一:开国风云,总会死人的^^心肝儿脆弱的心肝儿们慎入。 第二:有心肝儿根据《谨玉》中的剧透,觉着此文是BE。石头声明,从不写悲文。如果心肝儿们认为死个把人就算BE,石头就无话可说了。这不是小白文小甜文,若安安稳稳、甜甜蜜蜜便可开国,估计是人就可以做开国皇帝了^^ 第三:有一种死亡叫做忠贞与忠义。要怎么解释这个呢,古人的思想与我们现代人是不同的,有许多辉煌的人生就此成就。这是一种选择,而不是一种悲哀。 内容标签:红楼梦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靖,徒小三 作品简评: 因林家老爷子战死母亲受惊而早产的林靖生来体弱,被姑母林太后怜惜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林靖自幼聪慧非常,通透世情,早早清楚朝堂之争、明了皇帝对曾经摄政的嫡母亲族林家的忌惮与防备。恰逢林靖嫡亲哥哥林翊回京,皇帝竟未赐爵,而大哥也不动声色,以白身立足京城,向来高傲的林靖表示绝不妥协忍让,取匾拆门!敢打林家的脸,咱就给你没脸! 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只皇帝说了算的…… 本文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红楼同人。作者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和构架能力,根据红楼原着中对皇室和四王八公等的设定反推当年开国时金戈铁马、旷世狼烟,格局大气,人物形象丰满。当世家子弟遇到草根人杰,当俊美蓝颜遇到颜控草莽,当智深如渊遇到蛟龙出海,当峰烟四起遇到天赐良机,且看红楼超级祖宗们的开国脱贫奋斗史! 第1章 承恩公战死牧州府,林氏子请罪御书房   承恩公战死牧州府,林氏子请罪御书房   都说林靖的命不大好,克父克母克自己。   要说这人的命啊,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兄克弟的多,克自己的,则比较罕见了。而林靖,就是这么个罕见命格儿。   据说,林靖出生的那天,刚巧林家的老爷子命运不济,战死沙场。大腹便便的孙氏听得丈夫战死的消息,伤身伤心之下,触动了胎气,眼瞅着就要临盆,偏是难产。挣扎了一天一夜,好容易的生出一子,孙氏却是产后而亡。   瞧,一出生就克死俩,可见其命之硬,旷世罕见。   林老爷子打了败仗,连带自己都折在沙场,昭德帝收到八百里加急的边关奏章,顾不得问罪林家,紧急召开内阁会议,急令林老爷子的副手关庭宇大将军代掌三军,继续抗击蛮人。   待牧州府暂且稳住,昭德帝才有心情处理林老爷子战败战亡之事。   想到林老爷子,昭德帝淡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对林家有什么意见,毕竟人都死了,一死百事消,林老爷子又是战死杀场,不可谓不尽心力。   在昭德帝心里,林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如果林家不是皇太后的娘家的话。   做皇帝的,怎么会与太后有这样的嫌隙?这一听就知道,绝不是亲娘。否则,娘舅亲娘舅亲的,即便是被称为圣上的皇帝陛下,也会稍稍偏心自己的舅家些。更遑论,若自己舅舅战死,哪有不悲切,反叹气的呢。   昭德帝会这样犹豫斟酌,便是因为如今坐享慈恩宫的那位,只是自己的嫡母,而非生母。   若要论及昭德帝与皇太后之间的恩怨,那简直足够写本轰轰烈烈的宫斗史了。而今现在,皇太后依旧安安稳稳的坐在慈恩宫里安享富贵,可见此人之厉害难缠。   即使昭德帝,皇帝之尊,既不是变态,又不是以做昏君为理想,故此,纵使心里有火、肚中有气,昭德帝也不敢把自己嫡母啥啥啥的。   在这个关节,林老爷子战败、身死沙场,即使林家之过并非不赦,昭德帝仍然犹豫着,要不要借机杀一杀林家的威风。   昭德帝正自盘算,林家已是乱作一团。   林老太爷战死杀场,孙氏一天一夜的难产,身为长子的林翊好容易听得幼弟平安誔下,刚松了一口气,便闻得母亲产后血崩,大夫下了最后通牒。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了。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林翊几步到产房。房间里弥散着浓浓的血腥气,林翊躬身坐在母亲床前,眼中酸涩,叫了声,“母亲。”   身体里不断流出的血液令孙氏气息越发微弱,孙氏脸白如纸,见到长子一刹那,孙氏眸光微亮,张张嘴,唤了声,“翊儿。”   林翊握住孙氏冰冷的手,应道,“母亲。”   “你弟弟呢?”恍恍惚惚的,她听到产婆的声音,知道自己生的是儿子。   林翊的妻子越氏自奶娘怀里接过刚出生的孩子,因是早产,连哭声都是细不可闻,模样比猫崽大不了多少。再思及如今家中形势,越氏眼中一酸,落下泪来,忙将襁褓放至孙氏身边。孙氏眼珠微转,对林翊道,“好好待你兄弟。”   “母亲放心。”林翊眼眶微红。   孙氏长声一叹,溘然而逝。   林府上下,哭声一片。   林翊刚迈出产房,迎面而来的炽烈目光刺得他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晃,失神间险些跌倒。越氏眼疾手快的扶住丈夫,泣道,“如今家中这样,若是老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便随老爷一道去了,老爷也该想想刚落地的兄弟呢。”   林翊摆摆手,喉间挤出三个字,干涩的很,“我没事。”   林翊尚未迈开腿,管家媳妇匆匆跑来,越氏忙敛了悲声,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管家媳妇先告了罪,急道,“回老爷、太太,族中二太爷、三太爷带着族里的爷们儿来了,要见老爷。”   越氏问,“可是有事?”   管家媳妇眼中既急且怒,口齿却是伶俐,道,“奴婢男人听了两耳朵,约摸是分宗的事。”一些话太难听,管家媳妇便没学给主子听。   越氏怒,“这可真是……”越氏也是大家出身,教养极好,太粗鲁的话实难出口,何况又是在自家丈夫面前,总要温婉贤淑方好。只是如今这般形势,别人尚未如何,倒是自家人树未倒人就散了。越氏难耐心中怒气,冷冷道,“你去告诉他们,老公爷去了,老爷乃嫡长子,便是一族之长。想分宗,没门!就是明日满门抄铲,我也要他们跟着一道掉脑袋!”   一向温婉和气的大太太突然说出这样粗俗的话,管家媳妇一时未反应过来,越氏思量片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道,“若是赖在家里不走,只管着人拿大棍子打出去!告诉他们,宫里皇太后还在呢,甭管是想着袖手旁观,还是落井下石,都叫他们想明白了再来!”   越氏放了狠话,管家媳妇见林翊并无他话,连忙领命去了。   越氏一口气撒出来,顿觉心下畅快不少。家内吉凶不知,现下她也没心思装哪门子的贤良,抓住林翊的手道,“老爷若是累了,便暂且歇一歇,家里有我照看着,大爷尽可放心。”   林翊反握住妻子的手,一路到了内书房,方道,“你在家,好生瞧着小四,母亲刚去,别委屈了他。我这就进宫去。”   越氏眉心轻拧,“外头的事我不大明白,要不要问我父亲一声?”想到自家出这种事,娘家人连面儿都未露,亦未问候一声。越氏脸也不大好看,道,“老爷若是不好去,我回娘家一趟,帮老爷问个法子可好?”   林翊心下微动,却是转而到书桌前,取了笔墨,铺开一页宣纸,一挥而就,交与越氏手中。越氏学识不咋地,字还是认得的,一看竟是休书,顿时气的不轻,眼中迸出怒色,不忿道,“我跟老爷好歹是一年的夫妻,老爷竟如此看轻我,莫非要学那戏文中的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成!”   林翊叹,握住妻子双肩,语重心长道,“阿柔,我们虽是一载夫妻,却未有子嗣,你尚年轻。若是家内平安,只当这份休书从未有过。若是有个万一,你持此休书回娘家,文乡侯府总能保你一命。若你念及我们夫妻之情,将小四带在身边,可好?”幼弟不过刚出世,即便问罪,也容易讨得一二情面。   越氏一把推开林翊,两下便将休书撕了,道,“你要进宫便进宫,是生是死我都等着你。”越氏叹口气,“我这一心急,也想不到什么好听的来安慰你。我既嫁你,便会跟你一辈子。你也莫担心,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呢,虽说父亲战败,一条命也填了进去,如今母亲也……皇家还要怎样呢?”   林翊心中感激越氏情谊,只是他非那等嘴甜心蜜之人,并未说什么,只道,“你在家等着我。”   越氏斩钉截铁,“好!”   昭德皇帝正在思量着如何降罪林家之事,贴身大太监李忠蹑手蹑脚的进来,双手捧上一个白封折子,恭声道,“陛下,承恩公府的折子。”   昭德帝见是白封折子,眉心一跳,问,“怎么了?”说着,便接过了折子,展开一瞧,竟是承恩公府的老太太殁了。   昭德帝微惊,问,“不是说老太太有了身子,正养着的么。”承恩公府的老太太老蚌怀珠,太后可是没少赏赐,故而昭德帝一清二楚。   这年头儿,人们都是早婚早育,譬如战场沙场的林老公爷,其年纪不过四旬。因长子林翊已经成亲,林老公爷便由先时的老爷,升级为老太爷。而这林老太太孙氏,乃林老公爷的发妻,年纪亦不过四旬上下。但,作为产妇,林老太太却是高龄产妇了。   李忠轻声道,“林家大老爷在外面请罪侯旨,陛下要不要宣他进来。”   死的可真是时候,昭德帝轻声一叹,“让林翊下去吧,令他好生发丧,林公既已殉国,朕伤痛不已,便不见了。”林家一下死了两口子,若此刻再下旨问罪,不免显得他这皇帝刻薄了些,朝中定有不满。看来,不得不暂且放林家一码了。昭德帝不是不遗憾,略一挥手,李忠便下去传口谕去了。   林翊于御书房外毕恭毕敬的叩了三个头,领了昭德帝的口谕,便回家去了。   战败之信刚刚传来,母亲又难产过世,即便公府门前,亦是门庭冷落,惨淡难言。林翊一至府门,便有门房小厮小跑出来为其牵马,林翊下马,直奔二门。越氏一身素服站于门前,发间一丝钗环皆无,双眼微肿,神色憔悴却眸间坚定。见丈夫回来,越氏连忙迎了上去,急不可待的问,“老爷,宫里怎么说?”   林翊握住越氏的手,轻声道,“准备发丧。”   越氏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第2章 离帝都回乡守亲孝,留幼弟巧得御赐名   离帝都回乡守亲孝,留幼弟巧得御赐名   虽然昭德皇帝未降罪承恩公府,因林老太爷是战败之身,且尸身已寻不至,林翊便取了林老太爷生前穿过的几件袍裳放入棺木内,与母亲孙氏一并装椁用,简化排场发丧,将棺木寄放存恩寺内,林翊又呈上回乡守孝的折子。   昭德皇帝不喜林家,大笔一挥,极痛快的准了,还叮嘱一句,“你这次回乡守孝,父孝母孝,加起来便是六年时光。皇太后素来疼爱你,你便去慈恩宫去跟皇太后道个别吧,省得她老人家惦记。”父母过逝,按理该守孝二十七月。但有父母一道过逝的,便一道守个三年便也足够,鲜少要这样父孝母孝叠加六年的。如今昭德皇帝点明六年,林翊自然要守满六年。   林翊恭恭敬敬的领旨。   皇太后林氏乃是林老公爷嫡亲的妹妹,林翊嫡亲的姑母。   林太后坐于榻上,已近四十的年纪,却有着二十几岁的美艳,绿发如云中只嵌一枝衔珠凤钗。这样的装扮,便是在贵妇中亦是过于简薄了,何况林太后乃太后之尊。林翊明白,林太后定是伤心兄长之死,方减了妆饰。   “发丧可还顺利?”林太后问。   林翊道,“娘娘放心,一切都顺利。”   林太后微声一叹,“这就好。”   “记得少年时,哥哥一心仰慕开国孟大将军英雄气概,立志沙场。”林太后幽声道,“如今兄长马革裹尸……”若非当年林家功高,身为嫡女的她或许不会被选入宫吧。若未入宫闱,如今的她,或许是另一番命运吧。   林太后一时怔神,半晌方问,“听说你准备回乡为父母守孝。”   “是。”林翊道,“臣不能在帝都孝顺娘娘,还望太后娘娘保重凤体。如此,千里之外,臣亦安心。”   林太后温声道,“回乡也好。只是一去六年,不知何日方能相见了。”昭德帝刚在御书房说的话,林太后于慈恩宫便闻了音,可见其消息灵通了。顿一顿,林太后又问,“哥儿可好?”这问的便是林翊刚刚落草的兄弟了。   “四儿很好,就是身子弱些。”   何止是身子弱,如今刚刚满月,承恩公府已寻了三四趟御医,吃的药汤比吃的奶还多,就这样,也得人眼不错的看着,方留得一口气在。   承恩公府传御医之事,林太后如何能不知道,闻言一叹,“山东离帝都虽不远,只是如今天寒地冻,四儿又是刚刚下生,哪里禁得起跋涉之苦。”见林翊面上亦露忧色,林太后道,“也罢,不如将四儿留下。我看这孩子像是个有福气的,在我膝下,也为我稍解烦忧。”   林太后既然开了口,嫡亲的姑姑,再加上回乡之后,山东境内毕竟不比帝都好寻名医。林翊又着实担心弟弟的身子,正色道,“臣代弟弟叩谢娘娘恩典。”   林太后摆摆手,示意林翊不必多礼,道,“午间随我一并用膳吧。”   林太后向来厚待娘家,既留下林翊用午膳,昭德帝听闻,竟也来一凑热闹。每次来慈恩宫时,昭德帝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他不喜欢林太后,却也得在心下暗暗服气。瞧遍整个后宫,修建的最奢华的的并非慈恩宫,而是皇后谢氏的凤仪宫。但,就宫殿雅致而言,凤仪宫连慈恩宫的边角尚不及一二,更遑论林太后的才干了。   林太后甫一入宫便是先帝的继后,先帝膝下只昭德帝一子,偏偏死的早,闭眼时昭德帝尚不足八岁。而后,昭德帝的生母荣贵妃母凭子贵升为圣母皇太后,位居慈宁宫,与林太后同排并列。只是礼法上,荣太后依旧是差林太后一头。但论及与昭德帝的远近亲疏,自然是以荣太后为先。亦是由此,待先帝死后,林太后便以伤心太过为由,安心于慈恩宫荣养,不问世事。   荣太后是个有野心的,因昭德帝尚小,荣太后仗着乃皇帝生母,便欲来个垂帘听政、女中则天。荣太后此人,偏偏有则天志,无则天才。朝中被这女人搅的乌烟瘴气,须知满朝文武亦非摆设,一番争斗下来,荣太后不知何故,不明不白的归了天。别人尚可,昭德帝先吓去半条命。   危急之时,荣养慈恩宫的林太后出面,为九岁的昭德帝广选后宫。虽说皇帝年轻,暂且当玩伴亦无妨。反正,名门贵戚的女孩儿弄了一堆放在宫里,朝中一时安静下来。林太后方腾出手细细梳理朝政,此后,朝臣的感觉绝逼是驱狼引虎。荣太后只是蠢,却好摆弄,实在不行,也能叫荣太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归天;换了林太后,世家嫡女出身,先帝皇后,今上嫡母,有谋略有手段,那种不声不响弄死荣太后的手段,对着刘太后,想都不必想。   就这样,天翻地覆一通闹,最后反是林太后渔翁得利,大权得掌。   昭德帝亲政前,朝中政事皆为林太后作主。   要说为权利,甭说是嫡母庶子,就是亲娘亲子,翻脸的也不是没有。   而且在昭德帝心里,当初他的生母荣太后过身,最终得利者便是林太后。尽管昭德帝没什么证据,夜半深处时,也不是没走过此心。   只是自荣太后过逝,昭德帝便是养在林太后身前,林太后又非蠢人,几年相处下来,昭德帝对这位嫡母则是既敬且淡,又夹杂朝中的一些龌龊,说不出的复杂难言。但,若叫昭德帝对林太后下手,他又下不了这种狠心,且没这种本事。   昭德帝先给林太后请安,林太后面上带着亲切的笑意,仿佛这就是自己的亲子,一把拉过昭德帝的手坐于自己身畔,问,“外头怪冷的,皇帝从哪儿过来的?”   昭德帝笑,“批了这半晌的折子,儿自御书房来。”   林太后拍拍昭德帝的手,“这手暖的很,身边儿人伺候的妥当。”很是赞了昭德帝身边服侍的人几句。   昭德帝笑的亲昵,“母后疼儿子。”   林太后笑,“午间我留了翊哥儿一并用膳,皇帝也陪我这老婆子一并吃吧,热闹。”   昭德帝自然应了。   皇家之人,好啊歹的,最起码的面子情做的比谁都好。   母慈子孝臣子忠的吃过一顿饭,林翊正式与林太后告辞,带着父母的棺木,收拾收拾回了山东老家,独留下刚出满月的弟弟于林太后身畔承欢膝下。   一日,昭德帝来给林太后请安,见到瘦弱似猫的林四,随口问一句,“可有名字了?”   林太后活了几十年,还从未亲自带过孩子,又因林四体弱,更加疼他三分。见昭德帝有问,林太后叹,“唉,承恩公夫妇先后过身,翊哥儿又回了山东,忙忙糟糟的,哪里有给他取名。”   昭德帝心情正好,道,“忘了跟母后说了,关庭宇打了胜仗,捷报刚刚送来。”   林太后顿时大喜,赞,“这都是皇帝治国有道,方有名将辈出。”   昭德帝唇角微翘,谦道,“朕哪里有母后说的那样好,朕有今日,皆是母后教导。”   林太后欣慰一笑,拍拍昭德帝的手。昭德帝心情好,忆及林太后昔日的好处,再望向那宫妇怀中的瘦弱可怜的林四,倒也不觉碍眼,反多了几分喜欢,道,“朕看这孩子生的好,若是他尚未取名,朕就赐他一字,母后看可好?”   林太后笑,“这是四儿的福气。”   昭德帝沉吟片刻,道,“如今牧州得胜,边关靖宁,承恩公一门将是武将出身,朕赐他一个靖字,盼他日后长大,亦可为朝廷出力,靖宁天下。”   宫妇忙抱着刚得名儿的林靖,屈身谢恩。   昭德帝用意虽好,只是林靖很显然辜负了昭德帝的期望,他因早产,自幼身子不好,甭说舞刀弄枪,三岁之前,林靖因身子病弱,走路都磕磕绊绊,样貌个头都不若人家两岁的孩子大。他常做的事便是一身软衫伴于林太后身畔,听林太后教他念书认字。   说来也奇,或许是身体不好,林靖鲜少出门玩耍,他于书本上的东西却是颇有灵性,过耳成诵完全不夸张。林太后读过一遍,他便可一字不差的复述而出。林太后喜他灵慧,对林靖的教导更是用心。 第3章 甄贵妃夺宠谢皇后,守孝满六载归帝都   甄贵妃夺宠谢皇后,守孝满六载归帝都   林家回乡守孝,林太后将林靖养在膝前,林靖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令人费心熬神,似乎林太后对于前朝的事也少了精力关注。   昭德帝大权得掌,愈发觉着如鱼得水,恣意痛快。甚至昭德帝觉着,若林太后只安享尊荣,他还是愿意做一个孝子,留下一些美名的。   转眼间,六载匆匆而过。   昭德帝亲政数年,倒是心胸渐渐开阔了来,一日正是林靖生辰。原本林太后想摆桌酒为林靖庆生,偏林靖身上不舒坦,席面儿只得罢了。昭德帝去慈恩宫请安时,见林靖倚在林太后身畔喝药汤,心里怜意顿起,道,“靖儿已经六岁,想着翊哥儿已过了孝期,他正当壮年,为子,理当为父母尽孝。为臣,亦当为国尽忠。母亲也数年未见翊哥儿,靖儿对他哥哥更是不认得了,不如唤翊哥儿回帝都。母后看,可好?”   林太后想为林靖庆生的用意便在于此,又怎会拒绝,微微一笑,“陛下说的是。”   昭德帝垂眸,唇畔勾出三分笑意,他并不是傻瓜,太后留林靖于膝下,且提及林靖的六岁生辰,所为何事,昭德帝自然猜的出。要说昭德帝心里没有一丝别扭,那也是不可能的。就林翊回帝都之事,昭德帝隐晦的问过大学士唐赢。唐赢道,“臣以为,太后娘娘于陛下有抚育教导之恩,林翊既已守孝完毕,理应召回帝都,亦可慰太后娘娘之心。”   唐赢年方二十五岁,便位居大学士之位,自然是昭德帝破格提拔。昭德帝不拘一格降人材,可见唐赢的本事,人家不仅是书念的好,眼光魄力样样齐全,正是昭德帝心腹中人。故此,唐赢的话,昭德帝多少还是能听进去的。   可惜昭德帝未明白唐赢言下之意:既然要宣林翊回帝都,何不一并赏了承恩公爵?一个空壳子承恩公,能掀起什么风浪?   当年林老公爷战死杀场,昭德帝未追究林家之过,却也未赐爵林翊,承恩公一爵,反倒是搁置起来。   唐赢觉着昭德帝对林家有些大惊小怪,在他看来,即使是林太后掌权的几年,其实林家未有分毫僭越,而且昭德帝年长亲政,不过与林太后有些小摩擦而已。总的来说,林太后于朝廷、于昭德帝,皆是功大于过。尤其这几年,林太后愈发疏懒,并不问及朝廷政务,昭德帝依旧忌惮林家若此,倒是少了些帝王风范。   只是,有些话,心里想想倒也罢了,若是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唐赢没说,不论昭德帝是故意还是另有打算,虽然开口允了林翊回帝都一事,承恩公爵位,依旧被昭德帝捏在掌中,再作考量。   林靖早听林太后跟自己说过兄长回乡守孝的事,他古怪精灵,常问些不着边际的事,譬如,“姑母,大哥哥凶么?”   林太后有林靖于膝下承欢,这几年,笑意渐多,闻言不禁笑道,“你乖乖听话,翊儿自然不会凶你。”   林靖已有六岁,比起同龄的孩子依显瘦弱些,却生的眉目精致,再加上林太后养育细心,他生就聪明慧敏,眉宇间多一分寻常孩童没有的灵性,大家气派更胜常人。林靖自幼在林太后身边长大,跟林太后向来亲昵,倚在林太后怀里剥了瓣桔子,先送到林太后唇边,见林太后吃了,林靖自己才吃,小大人似的说话,“阿然家里兄长可凶啦,上回阿然跟我说,他还被崔侍卫扒了裤子打屁股呢。”为了强调崔侍卫的凶狠,林靖瞪着一双凤眼,粉认真的说,“都给打肿啦。我就送了阿然一瓶子好药。”   “姑母,你常说长兄如父。大哥哥什么脾性,你好生告诉我,到时大哥哥来了帝都,我去讨大哥哥喜欢呢。”林靖生就七窍玲珑心,这时候就知晓打听林翊为人。   林太后笑,“你大哥哥再好不过的脾气,你懂礼,你大哥哥不会不喜欢你的。”   林靖又跟林太后打听,“姑姑,那大哥哥跟嫂嫂有喜欢的东西不?我有好些宝贝,我想挑了好的给大哥哥和嫂嫂。”   林靖掰着手指算,“还有二哥、三哥和二姐姐,都得准备礼物。”   林太后温柔一笑,揽着林靖道,“靖儿年纪还小,该是哥哥姐姐给你东西才是。”   林靖受林太后教导,并不是小气的性子,道,“我头一遭见兄长姐姐们,也该给兄姐见礼。再说,我又不是没有。”又小声跟林太后道,“我听阿然说,他家里的庶兄都不喜欢他,还会在崔侯爷面前悄悄告阿然的状呢。”甭看林靖在宫里,鲜少出门,但,在宫廷这个最讲究规矩的地方,嫡庶尊卑,你争我斗,林靖门儿清。因林靖知晓昭德帝亦是庶皇子出身,故而都悄悄的说与林太后听,生怕昭德帝多心。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心机,并非人授,实乃天赋。   林靖嘀嘀咕咕的跟林太后说,“二哥、三哥都是庶子,大哥哥是我嫡亲的兄长,论理,我跟大哥哥自是最亲的。不过,我以前从未见过二哥、三哥,越是这样,宁可在大哥哥面前失礼,也不好对二哥、三哥不敬的。姑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听林靖说的有理有情,林太后连连点头,赞林靖懂事。   林靖年纪尚小,远未到喜怒无形于色的修为,见林太后赞他,小嘴儿一咧便笑起来。当然,林靖这般打算,你若以为他小小年纪便德智体美劳样样齐全,那也就错了。林靖年纪不大,因出门玩耍的时候少,许多时间,他便用来思考。他完全是那种遵圣人言效圣人行的性子,倒不是他觉着圣上说话做事多有谱,主要是林靖觉着,他先示好显示风范,好叫世人知道他的好。待日后有人对他不好,他翻脸才不会为人诟病。   林靖便将此法授于他的朋友阿然——崔谨然,崔谨然用来对付与他不和的兄弟,果然既在父祖面前得了好名儿,又能出口恶气。自此,崔谨然与林靖关系愈发亲近了。   说到崔谨然,实在是林太后看林靖渐渐长大,却因身子不适而鲜少出门,一个人寂寞的很,宫中虽有适龄皇子,不过因有人私传林靖命硬,宫妃们将儿女看的眼珠子一般珍贵,哪里会令儿女与林靖一道玩耍。于是,林太后便时不时的宣寿康侯家与林靖年纪相仿的嫡三子崔谨然进宫,与林靖做伴解闷什么的。时间久了,两人倒成了朋友。崔谨然但有什么烦恼不好跟人说的,都悄悄的告诉林靖。   林靖偏又是个外头乖巧内里狡黠的人物,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林靖总能给崔谨然出些主意。倒是这宫中之事,林靖并无只字片语的漏与崔谨然听,嘴巴紧的很。   林靖自去收拾送给哥姐的礼物,他自幼在慈恩宫长大,身子不好时,林太后将他抱在怀里放于床间日夜看顾,便是这些年,林靖渐渐转好,林太后多有不放心,便将人安置在她卧室一侧的暖阁里。林靖身边单独有嬷嬷宫女服侍,他的东西,多是奶嬷嬷张氏管着。林靖把事情跟张嬷嬷说了,张嬷嬷笑,“哥儿想的周全,要我说,既然是哥儿孝顺兄姐。林大老爷是哥儿的嫡亲哥哥,自然是最丰厚的一份。二老爷、三老爷逊一筹;姐儿那里,备些首饰钗环就可。”   林靖道,“我箱子里都是玉佩、玩物、金银锞子,哪里有钗环首饰呢?”   张嬷嬷笑,“这些东西,何需动用哥儿的箱子底儿。哥儿吩咐了,老奴自备了礼单,待娘娘过目后,万般皆妥了。就是哥儿跟哪个兄长亲近,额外再添个一件半件,也是有数的。”   “可是这不就成了姑母赏赐的么?”   大宫女丁香听了,不禁笑道,“依哥儿的名送过去,怎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林靖听了二人的劝说,思及如今姑母是太后,偏生姑母膝下并无亲子,昭德帝待他总是亲近中透出疏远,就是对姑母,也没多少真心,不过是面儿上规矩情分。这宫中之物,姑姑在一日,他且享用一日才好,也不枉姑母做了太后一场。   林靖眼睛弯成一线,笑着挠挠头,“嬷嬷和姐姐不说,我倒是笨了。”   张嬷嬷与丁香相视一笑,一并道,“哥儿哪里笨了,不过一时没想到罢了。”   林靖见她们去张罗,便又回去找林太后说话去了。刚走几步,隐隐听到外面有女人细细的抽泣哽咽,以及委屈无比的声音,“媳妇不过是略劝了陛下一句,陛下便说媳妇善妒,昨儿个十五都不肯踏入凤仪宫的宫门半步,这叫媳妇的脸往哪儿搁呢……”一番低泣之后,那声音又道,“陛下眼里心里都是善德宫甄妃……娘娘,媳妇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林靖只听得这几句,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暖阁。不必看他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谢氏又来找林太后诉苦了,话说这谢皇后也是奇怪,自己抓不住陛下,总来找他姑母是什么意思。他姑母又不是陛下的生母,凡事避闲安享富贵尚且有小人见谗,何况陛下床第之事。只要不是陛下遇着活妖精,便是生母也不好多管的。   林靖没兴趣听下言,果然林太后只道,“你与陛下是结发夫妻,皇长子都四岁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我说,你只管教养好皇长子。你是他的元配皇后,给他生儿育女,他心里没你能有谁?”   “善德宫甄妃……”   “好了。”林太后打断谢皇后的话,道,“妃子是什么?不过是妾,给皇帝解闷儿的玩意儿,你既是一国之母,就要有一国之母的心胸。皇帝每日忙于朝政,想歇一歇,有个给皇帝解闷儿、讨皇帝欢心的有什么不好。你既不能令皇帝开怀,便当放开胸怀,好生赏赐那能令皇帝开怀的妃妾。此方是一国之母的气度。”说着,林太后吩咐道,“张嘉,你去拿些钗环摆设送给善德宫,就说是我与皇后赏赐甄妃的。”   甄妃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其父为一方太守,不过,比起谢皇后的家世便不值一提了。可世事偏就这样奇怪,昭德帝并不喜欢林太后为他选的谢皇后,反是与甄妃投了眼缘儿。甄妃得宠几年,刚刚诞下二公主,昭德帝高兴的很,竟按皇子例赏赐了公主,并将甄妃升为甄贵妃。   甄妃得宠,本就戳了谢皇后的肺叶子。今甄妃不过诞育公主便升为贵妃之位,他日若诞下皇子岂不是要她让贤凤仪宫了!谢皇后因醋而气,不同意升甄妃的位份,与昭德帝争执了几句。昭德帝本就不喜谢皇后,一怒之下,自此不再踏足凤仪宫,更加冷落谢皇后。如今谢皇后过来,实为诉苦。   只是谢皇后也不想一想,不过妻妾之争,林太后又怎会为她出头儿。   谢皇后诉一番苦楚,林太后训斥她几句,又软了声音道,“皇后,你是我亲自为皇帝挑的媳妇。我待你,如同我的女儿一般。皇后,我早与你说过,皇帝是天下之主,凡事,你都要顺着他方好。”   林太后望着谢皇后眼角早生的细纹,再想一想娇媚明艳温柔可人的甄妃,不禁暗暗叹息,若她是男人,也当喜甄妃而弃皇后。女人总怪男人只见新人笑,却从不知在自己身上检讨。昭德帝虽不算什么旷世明君,却也不是昏君,这些年,皇后嫡长子也生了,偏还想要帝王独宠,自己本事欠缺,又喜白日发梦。若不是为了晋国公谢家的面子,林太后真懒得理她。   林太后打叠起精神道,“既便不说你与皇帝,便是民间夫妻,你也是学过女诫妇德之人,怎么连出嫁从夫的道理都忘了?”林太后道,“男人哪个没有脾气,何况你的夫君是皇帝。如今你想一想,你与皇帝这样拗着,吃亏的到底是哪个?你们夫妻不和,便宜的是谁?”   谢皇后扭捏起来,她本就是来求援的,低声道,“母后,儿媳知错了。”   林太后语重心长,“知错,要改了才成。”   谢皇后忙道,“母后的话,儿媳都记得了。”   见谢皇后服了软儿,林太后道,“你好生想想,要如何跟皇帝说,晚上好生备几样皇帝喜欢的饭食。你们多年夫妻,不必我教你吧。”   谢皇后很有几分不好意思,笑,“母后又打趣儿媳。”幸而林太后肯帮忙,谢皇后感激不尽,说了半晌好话,方离去了。   林太后向来省事,只初一十五的令宫妃来请安服侍,寻常无事便养花喂鸟。好容易打发了谢皇后,林太后问,“靖儿呢?”   大宫女紫苏笑答,“先时哥儿来找娘娘,见皇后娘娘在,哥儿便去后头书房念书了。奴婢这就去请了哥儿来陪娘娘解闷儿。”   林太后摆手笑道,“坐了这半晌,我去瞧瞧他。”   林靖早早启蒙,念的却非四书五经,反是多一些游记杂书。林太后性喜游记风情,在林靖幼时便也多念与林靖听。偶有昭德帝见林靖多看杂书,还曾问过他道,“四书五经方是正统,朕看靖儿灵秀天成,好生念书,将来金榜题名,并非难事。”   谁晓得林靖一笑,脆声声道,“陛下,我才不想科举呢。”   “那你想做什么?”昭德帝饶有兴致的问。   林靖想了想,认真道,“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   昭德帝哈哈大笑,赞道,“靖儿好大的志向。”   林靖喜滋滋地露出孩童的稚气来,道,“我现在有陛下和姑母赏我的许多宝贝,听嬷嬷说可值钱了。我有了钱,待日后长大,便可游玩天下,岂不比考举人进士的快活。”   昭德帝见林靖说出这等歪理,亦不为恼,反是赏赐了他许多东西,遂更加喜爱于他。   林靖看书入神,林太后不令人打扰。直待林太后在他身后站了片刻,林靖方有所察觉。忙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与林太后见礼,又给林太后让座。   林太后笑着坐下,拾起林靖看的书,问,“中午想吃什么,说与小厨房知晓,好让他们提早准备。”   林靖道,“眼瞅着重阳就到了,倒是吃螃蟹的好时节,偏我又不能吃。”说着,一脸泄气又向往的偷瞧林太后。   林太后笑,“既知不能吃,还念叨个什么。”   林靖摇着林太后的胳膊,软软声道,“我今儿一早就去小厨房看了,有上好的大螃蟹,姑母,你也让我闻个味儿呢。”林靖寻常并不去他处,就慈恩宫这一母三分地的转悠,他是男孩子,又正是淘气的年纪,即便因身体原因较寻常孩童稳重,却也是将慈恩宫里里外外跑个遍的。   林太后格外疼他,禁不得他三央两求的,只好道,“不许多吃。”   “我知道的,不信姑母看着我吃呢。”林靖眉开眼笑,他年纪尚小,又是林太后的爱侄,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他的。因身体不好,林靖颇多忌口之处。只是,少年人,总有几分嘴馋之处。   待一时,林太后与林靖姑侄欢欢喜喜的用过午膳。昭德帝的午膳则摆于善德宫甄贵妃处。   甄贵妃生的貌美心慧,很得昭德帝欢心,又刚诞育了她与昭德帝的第一个孩子,虽不是皇子,但看昭德帝亦是欢喜,甄贵妃养育女儿自然用心。更兼甄贵妃刚出月子没几日,身体尚带着几分丰腴,一举一动更添风韵。   甄贵妃与昭德帝说了些小公主的趣事,其实刚满月的奶娃子,能有啥趣事好谈,不过是下人编造奉迎为讨主人开心罢了。甄贵妃顺势道,“不只是陛下与臣妾疼小公主入骨,就是太后娘娘也几番赏赐臣妾与小公主,臣妾感激极了,待小公主大些,臣妾定要带着小公主去给太后娘娘磕头请安。”   昭德帝笑,“你的孝心,太后尽知的。”   甄贵妃又道,“今儿皇后娘娘也赏赐了臣妾。”见昭德帝脸色微凛,甄贵妃顺手捧上一盏香茶,柔声道,“臣妾知道陛下疼爱臣妾,只是臣妾想着,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发妻,臣妾的主子。上次,因臣妾之故,令陛下与皇后娘娘不悦,臣妾心里十分不好受。”说着,甄贵妃玉脂般的脸上滚下两行泪珠儿来。   昭德帝怜惜之心大作,忙替美人拭了泪道,“皇后便是那样的脾性,与你有何相干。”   “陛下与皇后娘娘的事,自然没有臣妾插嘴的份儿。”甄贵妃柔声道,“臣妾亦是没什么见识,只是,未进宫时也听母亲说过呢,家和万事兴。这后宫,便是陛下的家呢。陛下与皇后娘娘这样僵着,不说臣妾,太后娘娘也要挂心的。”   “臣妾的一点儿小心思不足挂齿,陛下到底看着太后娘娘与谢国公的面子呢。”甄贵妃柔声道。   昭德帝脸色淡淡,“先用膳吧。”   至晚间,昭德帝果然去了凤仪宫。   甄贵妃自用晚膳,大宫女青石低声道,“陛下一心宠爱娘娘,娘娘何苦将陛下往外推呢。”   甄贵妃眉目浅淡,道,“我何尝不想陛下来我这里,只是太后与皇后赏赐于我,我又能如何。”即使甄贵妃不在乎谢皇后,但,林太后的意思,她不敢不从。   想到林太后,甄贵妃漂亮的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虽是太后之尊,到底不是陛下生母,安享富贵尊荣不够,偏连宫妃之事都要插一手,这手,也伸的太长了些。莫非林太后还以为这是先帝的后宫不成!   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既如此,就别怪她在陛下面前将事挑明了!   甄贵妃的百般思量不提,倒是林太后听紫苏回禀后,淡淡一笑,并未多说,只令其退下。   转眼间,林翊拖家带口,已到帝都城。 第4章 慈恩宫长兄见弱弟,甫回家林靖拆大门   慈恩宫长兄见弱弟,甫回家林靖拆大门   林翊的身份有些尴尬,先时他在朝中做个小官儿。父母过逝,回乡守孝六载,这官职自然是没了的。偏偏昭德帝又未赐爵于他,如今乍回帝都,林翊便成了白身。   不过,林翊此人,很是稳的住。即使是白身,他依旧沉稳淡然,不卑不亢的托舅家递了折子。昭德帝见了林翊一面,口头上勉励了他一番,官职爵位提都未提,便令他去慈恩宫去见林太后了。   林靖听说自己哥哥来了,特意换了身宝蓝暗纹织锦袍子,腰带扎得紧紧的,头发梳的高高的,还戴了一只小小的缠丝金冠,纵使单弱些,却透出一种别样的精气神,活脱脱的世家俊俏小公子的模样。虽然依林靖的年纪,一般大红大紫喜庆装扮的居多,对比一下若干年后贾宝玉的装扮便明白了。不过,太鲜艳并不符合林太后的审美,依林太后的性子,哪怕林靖生的单弱,她也没有把林靖养成绵软丫头的意思。   初次见面,林翊符合林靖对兄长所有的期待与幻想:身量高大,面目英俊,眼神坚毅,举止沉稳,当然,对他也挺好。   待林翊给林太后行过礼,林靖连忙在一畔与林翊见礼,口称,“弟弟给大哥哥请安。”   林翊一进慈恩宫便注意到了林太后坐下首的孩童,早已心知是自己兄弟。一别六载,林翊不是不惦念。他一步上前,扶起林靖,上下打量一番,见林靖生的伶俐俊秀,举止落落大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感激,道,“都是姑母疼爱。”当年若非林太后接林靖入宫,抚于膝下,哪有林靖今日。   林太后一笑,“一家人莫说两家话……”林靖接下言道,“是啊,不用外道的,大哥哥。”   林靖头一遭见自家兄长,热情的很,捧茶又捧果的照顾林翊,林翊见他小大人的模样,摸摸他的头道,“你自己吃吧。”之后,与林太后说些山东守孝之事。   纵使昭德帝对林家略为不喜,林家到底是山东大户人家,林翊归乡守孝,也没人会不开眼的得罪于他。除却一些琐碎小事,余者实在乏列可陈,不过互道平安而已。   大家都平安,便是福气。   林太后问,“翊儿,你年纪不小,回乡前你在吏部当差,如今有何打算?”   林翊显然早就起复之事考虑过了,道,“谢娘娘惦记,皆看君恩吧。”   林翊这样说,林太后并未强求。林靖站在林太后身畔,手里捏着个桔子揉捏,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午间,林太后照例留膳。   用过午膳,林翊斟酌开口,道,“眼瞅着靖儿已经六岁,他毕竟是外臣之身,宫中皇子年满六岁也要挪出内宫养育。先时臣归乡守孝,娘娘垂怜,将靖儿养于膝下。如今臣既回帝都,想着接他回府,也好延请名师教导,正式进学。”   见大哥要接自己出宫回家,林靖不禁瞪大眼睛,露出惊诧的模样。   林太后笑叹,“皇长子就要入学,看来你是不想靖儿留在宫内给皇子做伴读,一并念书了。”   林翊默认,林靖翘着嘴巴开口,“留在宫里陪伴姑母倒罢了,我才不要给皇子做伴读呢。姑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说我命硬,怕我会克着他们呢。离的远倒还好些,若是日夜一处,他们打个喷嚏都是我的罪过了。”林靖于宫中长大,他又是个眼利心明的,宫人对他命格的议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向来傲气,不说而已。皇子公主的都远着他,他也不喜皇子公主,一千个不愿意去给皇子做伴读。   林靖素来谨慎持重,哪里听得林靖这种大不敬之语,当下脸色微沉,斥道,“闭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本来就是。”在慈恩宫,向来是林太后老大,林靖老二。因林靖聪明乖巧,嘴甜语蜜,凡事有理,便是林太后也乐意宠着他依着他。宫里的排场林靖都见惯了,他人虽小,胆子却大,也不怕林翊,便回了一句嘴。   林翊沉沉的看他一眼,因是太后宫中,并未发作。林靖不以为然,转身扯扯林太后的衣袖,说,“我知道姑母是为我好,姑母想一想,若是我去做伴读,人们会怎样想姑母呢。我避些嫌疑,于姑母,于林家,都好。”一扭脸,偏又说出这等善解人意之语,林翊心中的不悦又稍稍散了些,觉着林靖亦有可取之处。   林太后挽住林靖的手,叹道,“我尚且在呢,便叫你们受这等委屈。”   林靖嘻嘻一笑,为林太后开心,“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我要是还委屈了,天底下就没不委屈的人了。姑母放心吧,姑母在一日,我跟大哥哥就委屈不了。”   林太后笑,“就会拿这些好话哄我。”   “这可是我的心里话。”林靖拍拍单薄的小胸脯,信誓旦旦。   林太后着实舍不得林靖,不过,她是个明白人,眼瞅着林靖一日大似一日,住于后宫,的确不合规矩。想一想,对林翊道,“刚刚入冬,靖儿身子向来不好。你们也是刚回家,府里打扫整理也要些许时日,待明年开春,地气暖些,再接靖儿回去吧,也叫他多陪我些个时日。”   林太后这样说了,林翊自然领命。   待林翊出宫,林靖还自告奋勇的送了林翊一程。不过初入冬,林靖出屋已是大裘加身,裹的跟个毛球儿似的,迈着小步子跟在林翊身畔,很懂事的说,“大哥哥保重身体。”   林翊心下一软,摸摸他暖乎乎软乎乎的小脸儿,温声道,“回去吧,说话行事多留心。”   “知道啦。”林靖拉长调子应下,心说,大哥哥瞧着模样英俊,不想却这般刻板古董,无趣的很。   林翊较林靖年长十八载,当真是吃过的盐比林靖吃过的米都多,如何看不出林靖心里的不耐烦。林翊不动声色,心知幼弟怕是被太后姑母宠坏了,脾性已成,断不是只言片语可以校正的了的。故此,只得按捺心绪,叮嘱他道,“好生孝顺太后娘娘,自己留意身子,莫要令太后娘娘操心。”   “知道啦。”   摸摸林靖的头,林翊便走了。   兄弟两个头一遭见面,林靖嘴里不说,对大哥林翊的意见相当大。而且,林靖并非寻常懵懂孩童,他长于深宫,耳濡目染,已颇有些小心思。林靖觉着,太后姑母再如何疼他,他早晚也得搬回家去住。今日,他在林翊面前这般乖巧,就是为了博个好印象。   毕竟,兄长再好,也不是父母。   这样想或许有些没良心,不过,林靖人虽小,心里却是缜密。何况,头一遭见面,兄长便训斥于他,不大喜欢他的模样。林靖非常担心回家后没好日子过。   他这些小心思藏在心里,谁都不说,反是眼珠一转,另有了主意。   有天晚上,林靖先把林太后哄乐了,忽然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说起回家的事来。他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天真无邪的问林太后,“姑母,家里的床也像我现在的床一样舒服么?我还能用这样好的书桌、砚台、毛笔、宣纸么?被子是不是一样暖和啊?那个,我要是回家用不惯家里的东西怎么办啊?”   林太后何等眼明心亮之人,何况她一手教养出的林靖,焉能不知林靖那几分小心思,拉过他的手拍他一记掌心,问,“你又要做什么怪?”   林靖哪个会认,道,“我舍不得姑母。”四下瞅一眼,林靖心里浓浓的不舍之情升起,扑到林太后怀里,嗅着林太后身上淡雅的香气,林靖小声说,“我从记事起就是跟着姑母,我是真的舍不得姑母。”   林太后抚摸着林靖的脊背,道,“你哥哥就你一个嫡亲的兄弟,怎会不疼你呢?你哥哥像你父亲,生就寡言持重,不喜说笑,其实只是外头瞧着威严些,心地最软不过了。他那日教导你,也是没拿你当外人的意思。”   林靖鼓着腮帮子道,“我受姑母的教导,焉能不知此理?只是,又是在姑母这里说话,姑母待我们如同亲子,难道还要似朝中对答一般,没的生分。”   林太后一笑,“你大哥不过是谨慎惯了的,人各有脾性,有你这样古怪精灵的,自然有你大哥那般老成持重的。他是兄长,你做弟弟的,当敬他爱他,断不能因些许小事便疏远自家兄长,知道么?”   林靖有些吃醋,道,“姑母怎么都不担心我会受欺负呢?”   林太后笑,“你大哥是个厚道人,他怎么会欺负你。莫胡思乱想了,你大哥六年才回帝都,房舍必要整理,待明日我差人去瞧瞧,告诉他如何整理你的屋子,省得你用不惯,可好?”   林靖满肚皮的心眼儿,他之前说一番床啊榻啊书啊本啊习惯啊,便是想林太后介时把他用惯的东西都赏给他带回家,也好显示他在林太后心目中有一无二的地位呢。不想叫林太后看穿,直接差人去林家帮他收拾房舍,林靖怎会不应,当下眉开眼笑。   林太后一指戳林靖眉心,道,“你们是嫡亲的兄弟,靖儿,你现在还小,日后长大要多帮衬你大哥才是。”林靖小小年纪已颇具心机,这里面有林太后的教导之功,亦有林靖自身的天分。否则,若林靖是块朽木,便是林太后有鲁班之能,怕了难以令其成材。   林太后对昭德帝再了解不过,唯盼娘家侄子成器而已。   林靖极有志向,粉粉的小嘴叹道,“大哥哥就是刻板也些,也罢,日后我回家,定会劝着大哥哥些的。姑母就放心吧。”   林太后哭笑不得,道,“你莫拿鸡蛋往石头上碰才好。”   很久以后,林靖都会这样形容自己的兄长:道德模范。   其实林靖在外也会装个仁义礼智信来,不过,林靖是装的,而林翊,人家完全是来真的。   尽管彼此性情不大相同,林翊觉着林太后也太宠林靖了些,林靖还未回家,倒是先差了内务府来帮林靖收拾屋子。林翊心里稍有不悦,认为林靖娇气太过,只是碍于林太后之命,不便说什么罢了。   待来年春天,林太后挑了个黄道吉日,林靖带着从慈恩宫搬回的五六车东西,浩浩荡荡的回了家。   在林翊看来,林靖天生就是个事儿精,嘴上还没个把门,言语放肆至极。关键是,林靖说话前从不知找他商量,为此不知给他惹了多少麻烦。譬如,尚未进门,林靖自承恩府大门前下了车。大宫女丁香取出一件小毛披风披在林靖肩上,轻声提醒道,“主子,当心风凉。”林靖出宫,因丁香是伺候惯了的,林太后便将丁香与林靖的奶嬷嬷张嬷嬷一并赏了林靖。   林靖抬头望着承恩公府气派的三间兽头大门与门上阔大的匾额,伸出小嫩胳膊小嫩手指了指,一幅主人口吻,道,“父亲早早过逝,兄长并未袭爵,挂这匾,多有不适。如今兄长白身,便是这三间大门也逾制了。我没看到便罢了,既看到了,便不能不问一句。赶紧的,取匾拆门。”   跑出来迎接林小四爷的管家下人都给林小四爷的这一番言论震住了,纷纷瞅向一家之主的林翊。   取匾拆门……   林翊暗暗磨牙,真该早早把这小子的嘴给他缝上才好! 第5章 妄主张兄弟生嫌隙,怒拈香祠堂暖人心   妄主张兄弟生嫌隙,怒拈香祠堂暖人心   林翊非常后悔没把林靖的嘴给他缝上,以至于林靖刚到家门口便口出不逊。   林翊一握林靖的小胳膊,便将那只指向承恩公府黑底金字大匾的小胳膊按了下去,沉声道,“先进去吧,外头冷。”   林靖奇怪的问,“大哥哥觉着,我说的有无道理呢?”   “我在宫里听太后姑母说,大哥哥最懂礼不过。咱们林家,素以慈恩宫太后娘娘为荣,越是如此,越该谨慎行事,方不负太后娘娘的教导与陛下对林家的偏爱。”林靖板着小嫩脸儿,正色道,“如今,咱家逾礼违制,我觉着很不妥当,不知大哥哥是怎么想的?要依我说,大哥哥初回帝都,怕是未想至此处,今我发现了,提醒大哥哥了,大哥哥赶紧安排人下匾拆门吧。我听太后姑母说,富而不骄,穷且不馁,方是咱们林家家风呢。”   林翊不自觉的紧紧一握林靖的手腕,沉声道,“我知道了。”一拎林靖,兄弟两个携手进府。   林翊心中带着几分怒气,把林靖拽的趔趔趄趄、七歪八倒的进了二门。林翊之妻越氏闻信儿知林靖将至,早在二门处等着呢,见丈夫脸上微怒,小叔子几乎是被丈夫拎在手里,连忙上前,笑道,“大爷且轻着些,四叔还小呢,哪里跟得上大爷的步子,倒累着四叔。”   林翊对妻子向来尊敬,虽然气林靖在府门处大放厥词,又念林靖刚刚回家,这么些人看着,也不好对林靖发火,指着丁香与张嬷嬷,对妻子道,“丁香与张嬷嬷是太后娘娘赐给靖儿使的,还有一些东西,着人带他们去靖儿房里瞧着收拾。”   越氏令贴身大丫环引着丁香与张嬷嬷去了,林翊瞅一眼林靖,把人带至他与越氏的房间。   如今林翊是一家之主,他与越氏自然居于主院,一溜八间正房,宽敞的很。甫进屋倒有暖暖的果香袭来,林靖不必有介绍,先朝越氏作揖,未语先笑,“小弟见过嫂嫂。”   越氏与林翊成亲七载,其间守孝六载,尚无儿女,见着林靖漂亮乖巧的模样,又是自家嫡亲的小叔子,再没有不欢喜的,越氏还一礼,笑,“四叔刚回来,外头风凉,且喝碗热奶子,暖暖身子吧。”   林靖欢喜道,“嫂嫂果真疼我,知我喜喝羊奶。”   越氏抿嘴一乐,觉着这小叔子虽与丈夫是同胞兄弟,但,兄弟两个的性情却是天差地别,有趣的紧。林靖又道,“刚刚开春,天气犹寒,嫂嫂是长者,怎么倒往二门去迎我,万一受了寒凉,不仅我心下难安,大哥哥也心疼呢。”   越氏见林靖小小年纪,便伶俐的了不得,心下暗暗称奇,笑,“不过是往二门望一望,不算什么。”   “嫂嫂既疼我,我倒有事求嫂嫂呢。”   林靖年纪小,越氏虽与他是叔嫂之亲,且只当他是个孩子,笑道,“都是一家人,什么求不求的,四叔有事直说就是。”   林靖偷瞧一眼林翊的黑面,凑向越氏道,“刚刚我似把大哥哥得罪了,嫂嫂替我说两句好话,别叫大哥哥生我气了,我给大哥哥赔礼就是。”说着,就跳下椅子,朝着林翊一揖,嘴里乖巧的认错,“我知错了,大哥哥。”   越氏并不知原委,只是林靖初回家,看他只是个孩子,还能有啥惊天动地的错处不成,遂替林靖说话,“你大哥疼你的很,断不会怪罪于你的。”   林翊原就压着口火气,看在林靖刚回家的面子上,打算容后再说,不想这小子精乖的很,倒又拉扯上越氏。林翊寡言少语,智商却不低,怎能看不透林靖的心思。他只林靖这一个嫡亲的兄弟,又自幼分离,心下觉着亏欠了林靖几分。但,林翊一家之主,又是执正的脾气,平生最看不上的便是林靖这种嘴巴乖甜,自作聪明的小子。   也怪林靖不大了解林翊,先时他自作主张,早知林翊不悦,本是想借越氏的面子求个情,不料适得其反,嘻嘻哈哈几句话倒将林翊的火挑了起来。林翊对越氏道,“你去看一下午饭,多添几道菜,我有事跟靖儿说。”   越氏与林翊七载夫妻,焉能看不出丈夫喜怒,忍不住劝道,“四叔头一天回来,有事容后再说也不迟。二叔三叔都在书房等着老爷呢,老爷不如先带着四叔去见见二叔、三叔。”越氏说的是林翊的两位庶弟、林靖的两位庶兄,林飒、林端。   林飒、林端皆是庶出,尽管身份不比林靖高贵,到底年纪居长,没有兄长迎弟弟的理,故此,二人只在书房等侯。且林靖还有一庶姐,林萍,亦未相见。   林翊道,“知道了,你且去吧。”   越氏无奈,给了林靖一个眼色,便出去张罗了。其实越氏掌家日久,今日又是林靖初初回家,午餐厨事一早安排好了,哪里还用越氏亲自去瞧,不过是林翊将越氏支出去好与林靖说话罢了。   林靖亦是个机敏的,见林翊把越氏打发出去,便知事情不妙,两汪黑水银似的黑眼珠微微一转,林靖小声嘀咕,“我也是为大哥哥好呢。兄弟操了这半日的心,倒先瞧大哥哥的脸色。”   林翊冷声道,“是啊,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   林靖道,“那也不是,但是,比我聪明的也不太多就是了。”   林翊指着林靖道,“你莫要拱火!”屁都不懂,还敢对爵位指手画脚,这也就是林靖头一天回家,若是自幼养在林翊这里,林翊非给林靖立一立规矩不可。   林翊本就威严,这样面露厉色,林靖真有几分怕,他倒不是怕林翊,他是怕林翊一时失了理智,扑过来揍他一顿啥的。于是,林靖缩了缩脖子,十分有理,道,“我又不是为了叫大哥哥生气。大哥哥守孝都回来了,咱家本是太后母家,爹爹去世,大哥哥身为嫡长,凭什么连个爵位都没有。你一声不吭,爵位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既然陛下不肯赐爵,咱们也该守些本份,下匾拆门,哪里有错处啦。”   “就算朝中对大哥哥不满,可林家这么多人,承恩公之位本就该有人坐。”林靖道,“我身为林家一员,难道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甭看林靖自幼养在宫中,又得昭德帝赐名,他心里一点儿都不喜欢昭德帝,而且对昭德帝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昭德帝不给林家面子,就是藐视林太后。现下,他大哥守孝都回来了,一无官职二无爵位,岂不叫人小瞧林家。   甭以为你是皇帝就能藐视众生了,没有众生捧着,算个狗屁皇帝呢。林靖早早憋了一口气,他叫下匾拆门,倒不是给林翊难堪,实实是在打昭德帝的脸——泥妈就是这样对待嫡母家族的。   林太后对昭德帝,可不只是嫡母这样简单,亦有抚育之恩。昭德帝不喜林家,步步紧逼,林家步步后退,非但不令昭德帝罢手,反处处给林家没脸。林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慈恩宫里养身子,除了看书,他就琢磨这些了。   心下不服,久矣。   林翊面似沉水,右手狠狠落在条案之上,发出呯的一声闷响,连带手边儿的茶盏都跳了一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林靖心思灵敏,见林翊气的厉害,再不敢多言,低着头不作声了。   林靖突然怂了,林翊的火却是压都压不住,他猛然起身,跨步到林靖跟前,直接一拎林靖的脖领子,林靖唉哟怪叫,林翊一捂他的嘴,便把人拎出屋子,七拐八拐的弄到一处宽阔院落,林翊踹开院门,进到里屋,方松开林靖。林靖险些跌倒,抬头一瞧,密密麻麻的一堆灵牌。   林靖多灵光的脑袋,他顿时明白,这是祠堂。   祠堂这种地方,阴气重。   林靖觉着冷,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头看林翊一眼。林翊已坐于上首之位,沉声道,“林靖,我现在是一家之主。所以,把你的小心思给我收起来,林家对外说话的是我,你有什么话,先跟我商量之后再往外说!”见林靖面上犹有不服之色,林翊道,“你不过是在太后宫中,听了三言两语,就敢拿这种主意!你知道朝中是何形势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率性而为,将给家族带来多少难堪!”   林靖道,“难道现在家族就不难堪了?大哥哥无爵无职,就有光彩了?”   林靖生就一张巧嘴,他又聪慧过人,反应机敏,对上讷于言的林翊,小小年纪已不落下风。林翊怒斥,“个鼠目寸光的东西,我的话你听不懂是吧!”   “听懂了听懂了。”林靖想着自己一片好心为林翊,偏偏有人不识好人心,反倒借机把他弄到祠堂,给他下马威瞧,真是白瞎了自己的一片心。   林靖也挺生气,道,“大哥若无训示,我想给爹娘上炷香。”说起从未蒙面的爹娘,林靖眼圈都红了,心想,大哥果然不可靠,若有爹娘在世,不知怎么疼他呢。像他这样乖巧的人,爹娘肯定是舍不得这样骂他的。   林靖不理林翊,自己想给父母上香,却是个子还不如香案高,哪里上的来?   林翊见他委屈,心下一叹,起身拈香,递到林靖手里。林靖想着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不过,太容易低头也会被人小瞧。   林靖先是没理会林翊,自己拖了把椅子放到供桌前,他爬到椅子上站起来,方接了林翊手里的香,双手捏着,闭上眼睛默默的念叨几句,才自己将香插到香炉中。又慢吞吞的爬下椅子,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方起身。   林靖忽然给父母上香,想着母亲近逝时的嘱托,林翊天大的气也没了,拉着林靖的手道,“今日一家团聚,先去见见兄姐吧。”   林靖臭着脸,不答理林翊。   林翊见林靖还有些小脾气,并未怪他,反问,“刚刚跟爹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说我欺负你了吧。待你不好,狗咬吕洞宾,不识你一片好人心。”   “我可没这么说。”林靖嘴巴挺硬,即使心里狠狠的骂了林翊一通,他也不会认的。   林翊瞥他一眼,“以后莫这般鲁莽,知道么?”   林靖鼓了鼓嘴巴,迈过高高的门槛,说,“我托爹娘保佑我们顺利平安。”   林翊心下一暖,摸摸林靖的脸。他虽气林靖自作主张,小小年纪,便胆大包天,却也知晓这家中除了林靖,再无一人为他的爵位这样着急上心。 第6章 甫回家林靖送重礼,拆大门朝臣论公爵   甫回家林靖送重礼,拆大门朝臣论公爵   林靖甫一回家就被拽到祠堂挨顿臭骂,心里不大痛快,尽管他也知道装的若无其事比较好,无奈年纪太小,尚未修炼至此境界。倒是林翊道,“靖儿刚回来就要去祠堂给父母上香,他孝心至此,才是我们林家家风。”   林靖未料到老刻板的大哥还有这种粉饰太平的时候,瞧一眼林翊,林靖自然不会反驳,在林翊的介绍过,兄弟相见。   林飒林端都是庶子出身,更不比林靖自幼养于宫中,倍受林太后喜爱,自然不会要林靖的强。故,不管林靖是去祠堂给父母上香,还是到祠堂挨训,林飒林端对林靖都很客气。   到午餐聚会之时,尚在闺中的林萍也移步出来,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   用过午饭,林翊送林靖到他的院子里去。   林靖头一遭自己有了院子,当初都是林太后命内务府按林靖的指示收拾的院子里屋,里面栽什么花种什么果要什么桌椅摆设,都是林靖交待好了的。此时正是初春时节,万物萌发,花木生出新绿,日后何等风光,已可想像。   林靖非常满意,看过自己的屋子后,摸了摸家俱摆设,道,“内务府还是没偷懒的。”他装修院子,都是内务府出的银子,没用家里一分钱。   林翊见林靖得意的模样,提点他道,“为人谦慎,方是长久之道。”   林靖早养成的性子,道,“谦慎自然要紧,只是也该体贴长辈疼爱之心。长者赐,不敢辞。”   林翊每每说话,林靖就没安静听的时候,林翊沉声道,“教导你,你听着就是。”   林靖嘀咕,“就是审犯人也容人自辩呢,大哥哥比官老爷还威严。”   “闭嘴。”   林靖初分到院子,尽管跟林翊脾气不合,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又很懂礼的说,“收拾我的院子,嫂嫂定没少费神,待晚上,我再亲向嫂嫂道谢。”   林翊道,“一家人,都是应该的。”   “你歇着吧,有事着人去跟我说。想要什么,直接让人吩咐就是。先生早给你寻来了,先休息几日,你就开始念书。”林翊见林靖面露倦色,道,“明天再带你去书房。”   林靖送林翊出了院门,方转身回屋。   丁香与张嬷嬷隐隐听说林靖初回府便惹得林翊不悦,心下很是担心。张嬷嬷一面伺候林靖换家常衣裳,一面道,“哥儿刚回来,这院里样样齐备,连先生都早为哥儿请好,可见大老爷心里待哥儿执重,想哥儿成才呢。”   林靖小小年纪,已极会听音,明白张嬷嬷的意思,林靖道,“大哥待我亲近,我明白。”   换好家常衣裳,林靖便去床上午睡。   倒是林翊得黑着脸去处理林靖惹出的乱子,如今越氏已知林靖要落匾拆大门的事。她再也想不到小叔子刚回家,屁大点儿工夫,三言五语的便把天捅个窟窿。   越氏问,“大爷,大门的事……”   林翊道,“先把公府的匾额取下来,再找人来拆门,连带家中逾制之处,都一一改了。”   越氏目瞪口呆,她原以为小叔子只是一说,不想丈夫就要照做。林翊道,“靖儿都把话说出去的,如今我无官无爵,还要摆公府的排场,的确是于礼不合。亏得陛下宽厚,方未追究。”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口不对心。林翊性子沉稳,昭德帝不赐爵,他就等着。昭德帝一日不赐爵,林翊就等一日,但是,只要昭德帝赐爵,承恩公一爵,定是他的。   林翊的心思,从未说出口,却有这种傲气。   林靖在大门口一番指点,消息是瞒不住的,与其如此,只得顺着林靖的话去做,且试一试昭德帝之意。林翊既然吩咐了,越氏便差人去做。   越氏又道,“我跟四叔的嬷嬷打听过,四叔身子弱,饮食上颇多忌口之处,非身边人不能妥当。我想着,大厨房乱糟糟的不甚精细,倒不如在四叔院中单设个小厨房,着周全的人打理。四叔要个什么,既方便又妥帖。”越氏已看出来,小叔子年纪小,却是个精细有主意的人,又得宫里太后喜欢,越氏自然要另眼看待,更不能丝毫委屈到林靖。   林翊一家之主,规矩也大,道,“二弟三弟二妹妹都没小厨房,倒也罢了。”   越氏笑劝,“这怎么一样,四叔年纪小,又娇弱些,且刚回家,多少总有些不惯。若是身子骨壮实的,惯不惯的过些日子也就好了,我听四叔的奶嬷嬷说,便是饮食冷了热了不对脾胃,四叔都会不适。大厨房到底远,不若在自己院子方便呢。”   林翊想着林靖远不比同龄孩子强壮的小身板儿,也有几分担忧,道,“你看着办吧。”   其实一应早准备好,不过是挑个由头过了明路,省得林飒林端林萍心下不服。其实,即便不服又怎样?嫡庶本就不同,何况几人原也没有林靖的运道福份。   只是林翊宽厚,对弟妹向来一视同仁,越氏方寻个由子给林靖些特殊待遇。   林靖对林翊有些意见,对越氏倒是不赖。下晌午,张嬷嬷便带了林翊送越氏的礼物来,越氏笑着令大丫头福儿收下,请张嬷嬷坐了,笑道,“四叔真是,理当我这做嫂嫂的关怀四叔,他倒叫嬷嬷来给我送东西。”   张嬷嬷笑,“自听到大老爷和太太要回帝都,哥儿就琢磨着要孝敬大老爷和太太了。”   两人说了些好话,张嬷嬷便告辞了。一时大丫头福儿捧出林靖送的东西给越氏一瞧,即便越氏出身侯府,也是暗中赞叹,东西倒是不多,但珠玉钗环皆是上上品,随手取出一件红宝石赤金钗,那上面嵌的红宝石已有小指肚大小,颜色匀净,耀眼夺目。越氏细瞧,果然钗上有慈恩宫的标志。   越氏实不知林靖是怎么从太后那里要来的东西,想想也不能给林靖退回去,便命丫环妥当收好。福儿笑道,“四老爷也怪,怎么只给太太东西,倒落了大爷这里。”   越氏笑,“他们兄弟自然有他们兄弟的道理。”想来林靖年纪小脾气大,今日挨了林翊的训斥,估摸还在生气呢。不过,林靖既然着人给她送东西,那兄弟之间便没什么大的嫌隙。越氏也便不理会了。   过一时,越氏知晓,不仅她这里,便是林飒林端林萍处,林靖皆有礼物相送。越氏暗赞林靖行事周全,更不敢小看于他。   倒是林家这样落匾拆大门的折腾,落在帝都诸人眼中便有了些意思。何况林家世代官宦,朝中并非没有关系。昭德帝上朝,便有礼部提及林家承恩公一爵之事。   理由亦很恰当,皇太后的娘家,总不能无爵无职。这不只林家没脸,林家虽是皇太后的娘家,但,女人出嫁从夫,皇太后也是一样。冷落皇太后的娘家,难道皇家就有什么脸面不成!   昭德帝听礼部尚书朱言引古论今的一通说,再有理不过。而另一承恩公昭德帝的亲舅舅荣菘淮跳出来道,“昔日林老公爷战败沙场,陛下仁慈,未追究其战败之过。便是陛下宽厚,林氏家族人口众多,择优良者赐爵便可。”言下之意,竟要夺爵嫡支。   荣菘淮此言,林翊的老丈人文乡侯先耐不住,道,“太后娘娘乃先帝嫡后,于陛下有抚育之恩,于朝中有摄政之劳。林老公爷战死杀场,亦是为国流血牺牲,杀场之上,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况林老公爷以身殉国,叫荣公爷说,林老公爷为国流血,无功反有过了!那当年蛮人来犯,怎么不见荣公爷披挂上阵,为国出力!”其实,当年林老公爷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文乡侯生怕被林家连累,竟不派人去问候女婿林翊一声,端的是贪生怕死。但,如今林翊早无性命之忧,昭德帝当年未追究林老公爷之过,现下六年已过,又怎能再提旧事!由此,文乡侯怎能允许承恩公一爵落于林家旁枝的头上。在文乡侯看来,承恩公一爵,现下是他女婿的,日后就该是他外孙的!没第二人选!   早朝吵过一番,昭德帝未当朝决定,反是容后再议。   文乡侯下朝便差人给女婿送了信儿,林翊听得消息,叫了林靖来教训,“看到了吧,事情没你想的那样简单。”林家落匾拆大门,昭德帝便会赐爵?这也太看轻昭德帝了!   林靖忽闪忽闪黑白分明的大凤眼,坚持道,“把事摊开说,总会有个论断,比悬而未绝的强。”   “我是叫你知道轻重好歹,你回去好生念书,把书念好了,不准再插手这些外务。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林靖当面乖乖应下,转身便又有了自己的主意。 第7章 林越氏归家省双亲,文侯府密谋谢国公   林越氏归家省双亲,文侯府密谋谢国公   作为一个事儿精,你不要他管事,那简直能憋死他。   林靖年纪小,却是个爱掺和的性子,他在慈恩宫时,偶尔还会私下插一两句嘴。不过,碍于宫中复杂的人事规矩,林靖都是悄悄的跟林太后说,林太后为教导林靖,都会将关系厉害说与林靖听。如今回到自己家,林靖算是放开手脚。林翊不叫他管,他就去找越氏。   或许是自内宫长大的原因,林靖与女人相处非常自在。越氏待他和气,林靖与越氏说,“若是不趁热打铁把承恩公爵夺回来,错过这次机会,大哥哥若想袭爵,那是难如登天了。本是咱家的东西,万一落在别人头上,日后哥哥嫂嫂如何在帝都立足?更何况,这可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大事。”   林靖简直从未见过比昭德帝更小气的皇帝了,当然,他也就见过这一个活的皇帝。   越氏怎能不知爵位的重要性,见小叔为家里操心,道,“唉,我再问问你大哥,看他可有主意。”   林靖将林翊与他说的早朝的情形悉数告诉越氏,对越氏道,“大事自然要问大哥哥,不过,嫂嫂也想一想,大哥日理万机的,咱们也该给大哥分忧。我一听大哥说,就知晓荣家没安好心,承恩公的爵位早晚能下来,但,落在哪个脑袋上就不知道的。”   林靖生怕越氏多心,先撇清自己,道,“我跟大哥一母同胞,大哥哥若没份儿,更落不到我头上。”   越氏笑,“四叔说什么呢。”她摸摸林靖的头,叹道,“也就你为你大哥哥操心罢了。咱们虽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到底不比荣家与陛下亲近。荣公爷说一句,顶咱们说一篇,你大哥又不想给宫里太后姑母添麻烦。”   林靖生性灵敏,何况早朝之事林翊告诫过他,他也在肚子里转了好几遍,早有主意,对越氏道,“嫂嫂想一想,荣家怎么忽然提出旁支袭爵。荣家不是无的放矢,荣公爷既说旁支,肯定是心里有主意。只是不晓得哪个旁支巴结上了荣家,想挖大哥哥的墙角。嫂嫂不如着人出去打听打听,若有信儿,说与大哥哥听。大哥哥必有主意。”   越氏不想林靖这样敢拿主意,关键是,她竟觉着林靖这主意不赖。林靖走时还说,“嫂嫂有信儿,跟我说一声,别叫我惦记着。”   越氏笑,“知道了。”又问林靖,“院儿里人可好使,可还听话?若有不惯的,只管着人来跟我说。”   叔嫂二人又说了半日话,原本林靖想告辞,偏又到了饭时,林翊未回来,越氏命人将林靖的饭菜端来,一并用的午饭。   林靖言语活泼,很会哄人,只是他胃口小,捡两样菜吃了两筷子便停了箸。午饭过后,越氏亲与林靖穿戴好披风,命心腹大丫头跟着,直送林靖回了自己的小院方罢。   越氏出身侯府,林家也有几门好亲戚,荣家竟然插手林家爵位之事,越氏差人去打听,到晚间便知晓,竟是林翊的亲二叔林二太爷在挖林翊墙角。   说来林二太爷与林翊的父亲林老公爷乃嫡亲的兄弟,与太后亦是嫡亲的兄妹,只是家族之中,爵位只有一个,族长也只有一个。分家各过之后,林二太爷便成了嫡系旁支。   林二太爷这人怎么说呢,他自诩为太后娘娘的亲兄弟,一肚子的怀才不遇、时运不济。只是,公允评断,与身为承恩公的兄长比起来,林二太爷文不成武不就,着实挑不起来。不然,也不能一辈子就捐了个闲职在身。   这还是才干方面,只论才干,身为太后娘娘的亲兄弟,即便无甚才干,富贵一世亦非难事。但,没才干也罢了,林二太爷的品行,还不如他的才干呢。想当初,听闻兄长战亡沙场的消息,林二太爷流了几滴鳄鱼泪后就带着族中爷们儿上门,吵吵嚷嚷的要分宗,生怕被兄长之死连累。   便是林太后,对这位嫡亲的弟弟也没什么好说的。   越氏听得林二太爷竟与荣家勾结,很是气了一场,待丈夫回来,便将林二太爷的事与丈夫说了。林翊先问,“是不是靖儿来找你了?”   越氏道,“四叔也是一片好心。”服侍丈夫换了衣裳,越氏为林靖说好话,道,“大爷想想,若不是嫡亲兄弟,四叔焉何操这心呢。”   林翊道,“若是念书上有这一半用心,也不愁前程了。”   越氏笑,“四叔年纪小小,说话条理清楚,竟比大人还强。老爷兄弟几个,我看都没四叔的灵慧,四叔前程定差不了的。”   林翊道,“明儿你回趟娘家,咱们刚回帝都,到底不大熟。问一问岳母,可有二叔与荣公府结亲的消息。”这世上,最稳固的联手方式便是联姻了。荣家若无甚好处,怎肯帮林二太爷出头儿。   越氏听丈夫这样讲,不禁问,“若是二叔真的跟荣家联手,老爷可有主意?”若是别人,什么庶出的叔叔大爷,越氏倒并不放在心上。林家嫡支未无太大错处,林老公爷是殉国,又非投降,不过是昭德帝私心作祟,方卡着林家的爵位罢了。   但,林二太爷却是林翊嫡亲的叔叔。说来,林二太爷嫡系旁支,太后娘娘一母同胞嫡亲的兄弟,论理,比林翊更近一层。   若是昭德帝有意恶心林家,把承恩公一爵落在林二太爷头上,便是礼部也说不出什么。   林翊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做臣子的,忠心便是。”   第二日,越氏打点些许礼物,准备回娘家。想一想,差大丫环福儿去问了林靖一句,过一时,林靖穿裹的严严实实的出来。   林靖年纪尚小,越氏为长嫂,倒不用避嫌,携林靖一道上了车。越氏低声道,“你大哥素来忠心,父亲为朝廷连命都填进去了。若是爵位易主他人,我实难心服。”   林靖安慰道,“嫂嫂说哪里话,这天下,并不是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越氏即使心下有些怨怼,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头一遭听人说,当下惊容毕现。林靖拍拍越氏的手,窝在车内软软的被褥间,垂眸沉思起来。   其实,越氏对娘家很有些意见,当初自家正是艰难时候,娘家为避嫌疑,恨不能躲出八百里远。如今林家重回帝都,文乡侯便似啥事都未发生过一般,重新与女儿女婿走动起来。   越氏憋着一口气,偏又有事求助娘家。只是为了家中爵位,也不好计较了。   文乡侯夫人见着女儿自是欢喜,对于女儿带了小叔子回娘家也表示欢迎,毕竟林靖年纪小,且林靖自幼抚于慈恩宫,在林太后面前很得体面。文乡侯夫人先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赞了林靖一番,又令厨下备点心,亲让林靖茶果,越氏笑,“四叔身体不好,可不敢给四叔乱吃东西。倒是四叔头一回来,父亲可在家?”   文乡侯夫人便令丫环带着林靖去书房见文乡侯去,越氏又派了贴身大丫环福儿一并跟随,才放下心来。   文乡侯夫人问,“怎么倒带着你小叔子一道来了?”   越氏道,“四叔刚回府里,他年纪小,我多带带他,省得下人不周全。”   “是这个理。”文乡侯夫人笑,对女儿道,“你小叔子是女婿嫡出的兄弟,又得太后的眼缘儿,你好生待她,日后有你们的好处。”   越氏想到娘家的势利便心下不悦,道,“本就是嫡亲的兄弟,难道还要图什么,才好生待四叔不成?”   文乡侯夫人笑,“我只这样一说,怎么倒恼了起来?”   “我有事跟母亲商量呢。”越氏便将事与母亲说了,文乡侯夫人道,“这倒好说,若是他们两家说亲,不可能不露形迹的,我留意就是。有了信儿,我着人通知你。”   越氏道,“劳烦母亲了。”   文乡侯夫人道,“这是哪里话。倒是你,这跟女婿成亲七八年了,肚皮还没动静,我在家里是天天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于你,哪怕就是先生个闺女也好。”说着,很仔细的看了女儿和肚子一眼。   越氏私下也很为此事着急,不过,她与林翊感情好,林翊除了她,守孝几年,倒把先时的两个通房打发了。如今夫妻日夜一处,想是缘份未到罢了。越氏道,“说是成亲七八年,母亲也想想,我跟老爷守孝便是六年的光阴,哪里好算上的。”   文乡侯夫人悄声与女儿道,“知你今儿个回来,我请了好大夫侯着,让大夫给你好生把把脉,也叫我安心哩。”   母女两个说了不少私房话,不过,越氏并未多待,连饭都未用,便带着林靖回了家。   文乡侯夫人与丈夫说起闺女,道,“待女婿得了爵位,闺女生个外孙子,我才能安心呢。日后,儿子们也有帮衬。”文乡侯夫人说这话,一半是试探丈夫的意思,一半是给丈夫敲边鼓。见文乡侯只是摸着胡子不说话,文乡侯夫人忍不住道,“侯爷倒是说句话啊。女婿这爵位,侯爷瞧着能不能下来呢。”   文乡侯反叹,“可惜咱家一个闺女已嫁给林家,不然,我看林四也不差。”   “侯爷真是……”文乡侯夫人道,“这还用说,林家四爷的福气谁不知道呢,要不也不能被太后娘娘养在膝下呢。”   “妇人之见。”文乡侯道,“备些礼,我去谢国公家走一趟。你也打探一二,看荣家与林二太爷家是怎么回事?”   谢国公?皇后娘家?文乡侯夫人一时想不明白,倒也未多问,再三道,“亲闺女亲女婿,侯爷务必放在心上才好。”   文乡侯简直无语,他是有些贪生怕死,但,说句老实话,谁人不怕死啊。只要不关生死大事,他还是挺乐意帮衬闺女女婿的。 第8章 松林院兄弟叙情谊,庆祥宫荣公传密语   松林院兄弟叙情谊,庆祥宫荣公传密语   林翊晚间回府,林靖差人请林翊到他院里去。   倒不是林靖谱儿大,他是觉着天气犹冷,向来夕阳落下便不出屋,怕受凉。   林靖给自己的院子取名松林院,实际上,他院子里一棵松柏皆无,倒是墙根的一溜儿迎春花早早开的灿烂,有淡淡香气和着药香萦绕院中。   林翊一来,林靖便将与文乡侯商议的事跟林翊说了。林翊混不知自己只是一日不在,林靖便又继续给他捅天去了。   林靖只作没看到林翊的脸色,道,“荣家甭以为他家有个公爵就了不得了,轻狂的似要飘到天上去。他家大姑娘在宫里不过是个妃子,又不是正宫皇后,就是生了皇子,一非嫡二非长,且轮不到荣家呢。”   缓口气,林靖喝口温热的羊奶,继续道,“荣家这样帮着二太爷,根本没安好心。谢皇后在宫中不受宠,却有嫡皇子傍身。若是叫二太爷如愿,将来少不得两位太后母族都支持荣妃所出皇子,谢国公还不能郁闷死。我托文乡侯给谢国公递个信儿,一旦大哥哥爵位下来,算咱家欠谢家一个人情,日后嫡皇子之事,林家定不相负。”   先时只是拿门匾说事儿,不过是自家门第,如今又折腾起立太子之事,这胆子是一日大似一日。林翊恨不能把林靖的脑袋拧下来,幸而林靖知此事要紧,说话时室内未留他人,林翊低声斥道,“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吧?”这个欠抽的东西!   “哪里有,我就是跟着嫂嫂出了趟门。”林靖避重就轻,“以前在宫里没处去就算了,在自己家里也要成日闷着绣花不成?我又不是丫头。”   林翊低斥道,“少跟我说这些敷衍的话,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爵位是小,皇上本就忌讳咱家,你还敢插手立太子之事,你是不是嫌命长!”   林靖不以为然,“先时大哥哥乖乖回乡守孝六年,皇上可有不忌讳咱家?如今就缩头装鳖,把爵位都装没了,以后还过不过日子!唉哟——”摸着被林翊打痛的后脑勺,林翊冷声道,“你是不是欠掌嘴!”   “一时语误。”林靖拉过林翊的手去摸自己后脑勺儿,道,“你看,打肿了都。若是我明早忽然傻了,定是给大哥哥打傻的。”   林翊听他这刁话,竟给气笑了,大手在林靖的脑袋上给他揉了揉,正色道,“以后你再拿主意,先跟我说一声。”   “那也得大哥哥肯理我呢。”林靖就是那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脾气,见林翊气的好些了,他倒得寸进尺的埋怨起人来,道,“大哥哥总是对我板着脸,我见到你就怕呢。亏得我还为大哥哥操碎了一颗心,大哥哥还不领我的情。”   林翊听这话不像林翊会说的,问,“这是哪儿学来的酸话?”   林靖道,“以前在宫里时,皇后娘娘每次找姑母诉苦,必然会说‘媳妇为陛下操碎了一颗心,陛下还不领媳妇的情’什么的。”   林翊训他,“不准学女人说话。”   林靖拉着林翊的手问他,“大哥哥,你说,我好不?”   林翊听他孩子气的话,懒得与林靖计较,道,“若是肯听些话,就更好了。”   林靖唇角微翘,眉眼弯弯,很是讨喜的小模样,“大哥哥,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以前阿然常跟我说起他兄长如何威风,我觉着,阿然的兄长比起大哥哥差远了。”   林翊不禁笑了,“是么?”   “当然啦。”林靖煞有其事,“崔家哥哥没大哥哥高,也没大哥哥俊俏,更没大哥哥威武。”   这么会拍马屁,林翊都舍不得骂他了,对林靖道,“我跟先生说了,明天你就开始念书,十天休息一天,也莫到处乱跑了。爵位的事我去办,你安心,落不到别人头上。”   “那可说好了啊。”林靖歪着小脸儿道,“以后,我一出门,人家说‘这是承恩公的弟弟’,听着也威风啊!”   林翊忍不住道,“身为外戚,当更加谨慎才是。”   林靖明显有自己的主意,“若都跟大哥哥似的这般谨慎,皇上更该睡不着觉了。”   “你这个嘴。”林翊斥道,“再这样口无遮拦,我可要恼了。”竟然把皇上挂在嘴头排揎,这要叫人听到,少不得就是大不敬的罪名。只嫌昭德帝不忌讳林家呢。   “知道啦知道啦。”林靖很懒得听林翊教训,转而说,“大哥哥,我能请阿然来咱家玩儿么?”   林翊问,“寿昌侯家的小子?”   “嗯。”   “行,你写张帖子,我叫人送去,什么时候请人来,提前备下茶点,莫失了礼数。”林翊露出几分笑意,“自己家里,你愿请谁就请谁。”   林靖闷闷道,“我也不认得别人。”   林翊温声道,“以后我出去赴宴,带你一道去,你也多认识些同龄的朋友。”林靖自幼没有父亲教导,林翊想到自己小时候,六七岁便随着父亲见客,才是大家子弟的规矩。   林靖立刻两眼晶晶亮,“真的?大哥哥带我去?”   “你听话,身体好些才行。”   林靖欢喜的扑到林翊怀里,林翊已经二十五岁,尚未有子嗣,虽然这里面有为父母守孝六年的原因,但林翊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是不想子嗣。突然怀里粘上个软乎乎的小家伙,林翊心里挺喜欢,只是他这人肃然惯了,拍拍林靖的小身子,道,“成什么样子,下来。”   林靖粘在林翊身上不肯动,小声说,“大哥哥从没抱过我呢。我以前见过皇上抱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我就想,要是爹爹在世,肯定也会这样抱我的。我没见过爹爹,大哥哥,你多抱抱我吧。”   林翊心下一叹,嘴里道,“真是爱撒娇,二妹都没你娇气。”说着,还是把林靖往上抱了抱。林靖双手抱着林翊的颈项说,“大哥哥,你先把我放在榻上。”   林翊只得依他,林靖站在榻上,指了指,说,“大哥哥,你坐榻上。”   “干什么?”   “快坐啦。”   林翊坐下,林靖绕到林翊背后,扶住他的肩,两条小细腿一抬,就蹿到了林翊脖子上,林翊低声道,“这是干什么,快下来!”   林靖两只手扶着林翊的头,说,“大哥哥,你站起来,驼着我在屋里走一圈儿吧。以前,阿然跟我说,他家二哥这样驼着他去街上,带他看花灯呢。”   “你怎么不跟人家学点儿好的。”林翊见屋里并无他人,林靖说的又可怜,便带着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待林翊将他放下,林靖央求道,“大哥哥,以后你每天都驼着我这样在屋里走两圈儿,好不好?”   “美得你。”林翊曲指敲林靖脑门儿一记,道,“什么时辰了,你也该睡觉了吧。”   林靖最是个贪心的脾气,拉着林翊的袖子道,“大哥哥,你看着我睡觉吧。”   其实,林翊心里很喜欢林靖,不然也不能叫他骑自己脖子。想着林靖自幼养在宫内,兄弟二人少有亲近,他又向来严厉,家里弟妹都与他不大亲近,难得林靖这么缠着他。林翊便唤丫头进来服侍林靖梳洗,待林靖换了睡觉的里衣,钻被窝儿里,林翊只留一盏微光,道,“闭眼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林靖小声说,“大哥哥,我真喜欢你。”   林翊这样沉稳肃穆的人,本是来给林靖立规矩的,结果听了林靖这无数好话,都不禁心下愉悦,将来意忘的精光。自己亲弟弟,直看着林靖睡熟,林翊方起身离开,走时不忘嘱咐丫环好生服侍。   及至林翊回主院,越氏觑着丈夫的脸色,笑道,“四叔与老爷说什么了,说了这样久。”   “一些孩子话。”林翊问,“怎么带着靖儿回娘家了?”   越氏与林翊夫妻情深,诸事不瞒的,如实相告道,“四叔年纪小,却是个有心人。我回娘家,原想着问问四叔的意思,不想四叔另有打算。不是我挑理,四叔这才是老爷嫡亲的兄弟呢,老爷这样艰难,二弟三弟从不打发人来问一声。”   越氏絮絮叨叨,林翊道,“说这个做什么,二弟三弟便是知道,也帮不上忙。他们年纪都大了,守孝耽搁这几年,也好说亲了,你出去多留意吧。”   夫妻两个说了些话,便安歇了。   林靖妄作主张,林翊没狠训他,一是林靖已经把事做下了,训也没用;二则,这事,并非无转寰余地。   林靖不过一孩童,真正还得林翊出面,不然,那些老狐狸哪里肯为林家事出力。   在林靖开始正式念书时,朝中已就承恩公爵位之事吵的不可开交。   谢皇后娘家晋国公并未亲自出面。   不过,当初林太后为平衡朝中局势都要选立谢氏女为皇后,可见谢家之势。哪怕昭德帝真正亲政,多少不喜谢皇后,依旧要令谢皇后生个嫡长皇子。甚至,昭德帝对谢国公家的忌惮不比林家少,无奈谢国公比池塘中的泥鳅还滑不溜手,昭德帝竟不能将谢家如何?可见谢家之能!可见谢家之势!   谢国公不过微露其意,便有的是人为林翊说话。而林翊不论出身、抑或人品,皆站的住脚:嫡长子,为父母守孝六载,未有丝毫过错,焉何不能袭爵?   至于被荣菘淮提议的林二太爷,当朝便有御史不知从哪个茅坑里翻出的证据,参奏林二太爷于母孝中偷娶二房之事。   昭德帝不堪其扰,私下问唐赢。   唐赢恭恭敬敬道,“当年,陛下未追究林老公爷之过,如今林翊为嫡长子,为父母守孝六载,并无过错。陛下赐爵林翊,方能服众。”   昭德帝叹,“总归是母后的面子。”   林家的大门刚拆个边角儿,赐爵的旨意已颁至林府。   林翊恭恭敬敬的接旨,令工匠将大门按原样再砌好。倒是谢国公老谋深算,主动言明皇长子尚且年幼,并不急着立太子之事。言下之意,便是叫林家欠下人情,日后再还。   昭德帝刚刚不情不愿的赐了爵,按林翊本心,亦不愿这么快提及立太子之事。否则,依昭德帝的脾气,不一定会做出什么来。   倒是庆祥宫荣妃宣父亲进宫,好一番埋怨,“嫡长一支巴巴在呢,父亲焉何行险去跟林二太爷打交道,那人的糊涂是出了名的,便是太后娘娘对他亦是淡淡的。如今承恩公之爵未能抢到手,倒是将林翊得罪到底,便是太后娘娘明里不说,暗里岂有不生气的?”   荣菘淮皆因昭德帝尊敬他这做舅舅的,觉着自己在昭德帝面前说话有份量,方会有与林二太爷联手之意。而且荣菘淮想的很美,林二太爷与林太后并不算亲近,倒是林太后对林翊兄弟极是关切。   不管昭德帝如何拖延,林太后在一日,承恩公就得有林家一份。   承恩公之爵,落在林二太爷头上,总比落在林翊头上好。对荣家,对陛下,都好。   只是荣菘淮未料到,他万般打算竟遭到朝中清流反对,甚至林二太爷竟有那种把柄在人手,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如今听得女儿抱怨,荣菘淮道,“莫急,哪怕皇上赐爵林翊,到底对林家不冷不热。你若担心太后那里,我倒有个主意。”周边并无宫人,荣菘淮依旧压低声音,说出自己的打算。   荣妃轻声叹道,“也是女儿无能,女儿虽诞下皇子,到底不是很得皇上欢心。”   荣菘淮劝道,“娘娘何苦说这种话,娘娘有皇子傍身,便是有福之人,娘娘的福气,在后面呢。” 第9章 依国法皇帝赐爵位,正家规林靖惩刁奴   依国法皇帝赐爵位,正家规林靖惩刁奴   朝廷内外,便是心腹之臣都表示林翊无过,配得起承恩公之爵。昭德帝不至于跟天下为难,最终将承恩公一爵赐予林翊。   昭德帝日日去慈恩宫看望林太后,这又是抬举林家,赐恩于林翊,自然要知会林太后。林太后拉着昭德帝的手,笑道,“林家虽是我的母族,更是皇帝的臣子。我明白皇帝的苦心。”   昭德帝也没弄明白林太后说的“苦心”到底是指的什么,林太后久不涉朝政,昭德帝也只顺耳一听便过了。倒是庆祥宫表妹荣妃忧心忡忡,道,“父亲与林二太爷有些交情,妾身不懂朝中事,怕太后娘娘不喜。”   昭德帝的亲娘死的有些蹊跷,只是事过久远,即使昭德帝想查,也不知从何查起。亦或由此,昭德帝对舅家向来亲近,便是荣妃,昭德帝也是另眼相待。见荣妃惶恐,昭德帝淡淡道,“林翊是个明白人,你很不必操心这个。”   荣妃见昭德帝不置可否,便不再提此事,反是拿出为林太后准备的千秋节寿礼来,先给昭德帝过目,一幅深怕不妥的模样。荣妃这样惶恐不安的模样,令昭德帝心中对林家那根忌讳的弦,再次紧紧的绷了起来。   不过,不论昭德帝如何忌讳林家,林太后的寿辰,哪怕林太后几次说过节俭,昭德帝是宁肯节俭自己,也不肯节俭林太后。   林太后只好随他。   为林太后庆祝千秋,后宫自然是谢皇后的份内之责。谢皇后是林太后亲选的皇后,婆媳关系本就不差,何况林家与谢家正在蜜月期。   昔日林太后选谢氏女为后,今日谢国公助林翊夺公爵位。   两家这种交情,自然没的说。不过,谢国公与林翊都是低调人物,尽管关系好,也不会嚷嚷的满城皆知,两家心里有数罢了。   林翊得承恩公之位,那些以往对林家处于观望状态的人家迅速解除了观望,以百倍热情祝贺林翊得赐承恩公爵。   林家摆酒便摆了三天,这还是在林翊极低调的要求之下。   借着摆酒的时机,因守孝耽搁婚事的林飒林端林萍,都跟着兄嫂出面应酬。三人倒是不差,只是可惜三人皆是庶出,身份上难免有些不足。倒是林靖,年纪虽小,却是林翊嫡出的兄弟,还有养在慈恩宫的机缘,他又是个聪明伶俐的,一时倒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更兼林翊得赐承恩公爵,林靖身为林翊唯一嫡出兄弟,一时间,连他命硬的事都没人提了。   林靖倒是喜欢热闹,偏又身子不大结实,第二日便病了,请医延药的一番折腾。   便是谢国公夫人都感叹,“若是林家小四身子好些,跟咱家小孙女的年纪倒是相仿。”   谢国公躺在摇椅中,晃啊晃的,“为时尚早,待孩子大些再说不迟。”   谢国公夫人只是一说,见丈夫不置可否,自己也笑了,“也是。”   “倒是太后娘娘的寿礼,备的如何了?”谢国公问。   “色色齐全了,已经谨谨慎慎的搁库里了。”说着,谢国公夫人唤丫环取来礼单,谢国公仔细看过,微微点头。其实在他看来,林家兄弟几个都不错,只是……想到昭德帝,谢国公心下一叹。   戏酒告一段落,林翊也在忙太后寿礼之事,嫡亲姑母,又照看他们兄弟,林翊刚得了承恩公爵位,自然更加用心备礼。林翊去看望林靖身子时,对林靖道,“姑母养育你一场,你单备一份,到时放在里面,姑母见了也欢喜。”想到林靖喝了几日汤药,初初好转,眼瞅着小脸儿都瘦了一圈儿,林翊有几分心疼,又道,“也莫要太劳神。你若有主意,我差人替你办好,一样是你的心意。”   “我早备好了。”林靖道。   林翊不禁问,“备了什么?”   林靖从手边书案上取出一件卷轴给兄长过目,展开来,是一卷裱好的平安经。说句老实话,林靖的字相当不怎么样,倒不是他练的不用心,实在是人小力微,力道不足,欠些功底。不过,依林靖的年纪,倒也规整,可见是用了心的。   “姑母不是外人,金玉珠宝宫里不缺,大哥哥按例备礼就成。亲不亲近,也不在于这些寿礼。”林靖别有论断。   林翊道,“那也不能太简薄。咱们是太后的娘家人,岂能不给太后做脸。”又问林靖,“书念的如何了?”   “还成。”林靖反问,“夏先生没跟大哥哥说么?还是说,大哥哥没问过夏先生我念书如何?”   林翊笑,“可只显着你聪明了。问夏先生跟你自己说一样么。”   倒不是林靖念书不好,相反,就这么七灾八病的时不时耽搁功课,夏先生对林靖依旧是赞不绝口。夏先生相信,假以时日林靖绝对能成就他名师之路。林靖天资极好,一点就通,但有一样,身体原因是其一,再者,林靖于四五书经并不大用心。   因林靖身体所限,林翊不敢给他安排太重的课业,每天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还不能有课外作业。就这样,林靖那一日千里的进度,也够叫夏先生长见识的。夏先生都跟林翊明说了,依林靖的资质,日后考个进士那是手拿把攥,十拿九稳的。   林翊起初为林靖延师教导,不过是想着小孩子读书明理,根本没打算日后科举啥的。夏先生对林靖评价如此之高,算是意外之喜了。林翊心里很为弟弟骄傲,在他看来,林靖有这样的资质,就不该浪费这难得的天分。   志存高远。   林翊正欲借机问问林靖日后的志向,鼓励一下林靖啥的。可不知为啥,只要跟林靖说话,总能被这小子无限歪楼去。   未待林翊说起日后科举仕途之事,林靖已道,“夏先生挺好,不过,他总是跟我讲一些科举的事,瞧着像是想让我走科举的意思。”   “有什么不好,你三哥早中了秀才,今年秋天也要下场一试。”爵位再好,只有一个,有林家的大树在,子弟依旧要各自奔前程。相对于林飒林端,林翊更看好林靖。   林靖兴致缺缺,道,“我哪里受得了去考功名,听说考场里头可冷了,还没饭吃。这不是要我命么。”   林翊想到林靖的身体,道,“你现在还小,细心养着,待大些便无碍了。”   “那我也不想考功名。”林靖小声道,“陛下的脾气,大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大哥哥都是嫡子。大哥哥袭爵,我安享富贵便够了。”   别看林靖年纪小,他早有打算,道,“以后,大哥给我捐个闲职,分家时多给我些银子家业也就是了。我也不大想做官。”   “那你想做什么?”   林靖眼睛晶晶亮,“我想有空各地去瞧瞧,秀丽河川、风土人情,也开阔眼界。”   这叫什么话,林翊道,“先把正经书念好了再说。”昭德帝在的时候,或许轮不到他们兄弟再显眼,林靖毕竟年纪小,依林靖的才干,谁说的准以后呢。   林靖懒懒应下,随口道,“要我说,今秋三哥也不必下场。想要前程,直接捐个官就是了。”林靖竖起根细细的手指,指了指上面,道,“也不仅是为了上头的忌讳。咱家本是世族,世族子弟谋出身,有世族的规矩。何必要跟寒门子弟挤那根独木桥,挤赢了,不过六七品芝麻官的苦熬。若是挤输了,更没面子。”   想到两个庶弟的脾性,林翊道,“老三愿意试,便让他试一试,没什么不好。”如今兄弟尚未娶亲,故此未分家。待日后分家,几个弟弟便是旁支,便是自科举出身,也无妨。   说也奇怪,林翊身为长兄,看着林飒林端长大,自幼在一处,即使有嫡庶之别,到底是相处十几年的兄弟,结果林翊硬是觉着不如林靖相处没几天的弟弟亲近。   譬如,林靖回家其实日子尚短,不知挨了林翊多少骂。这当中多是因林靖胆大包天,不过,林翊骂林靖,真没啥心理压力。可,对林飒林端,别说训斥,稍重的话林翊都会斟酌之后再说。对着林靖,林翊完全没这样的顾虑,即便说重了,林翊也不觉着会怎么着。当然,林靖根本不是吃亏的性子,他没理尚且能搅出三分,你想给他委屈受,那是做梦!   便是林翊也于心下叹息,他身为长兄,向来秉持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对弟弟们皆是尽心照料。如今,林翊却觉着,人心可能本就是偏的,不然,为何他一见林靖就喜欢,他对林靖,有着天性中的亲近。   与林靖说了会儿话,林翊在林靖的强烈要求下,在屋内没有第三人的前提下,又给他骑了回脖子,因为林靖坚持说:如果大哥哥肯哄着他,哄得他高兴了,他心情好,病就好的快。   这样的歪理,林靖素来是一套一套的,林翊实在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各种歪缠,便勉强应了。哄得林靖眉开眼笑,林翊又同他一道用了晚饭,方回了自己的院子。   便是越氏也与林靖亲近的很,给太后娘娘的礼单,越氏还着重问了林靖的意见。林靖与林太后在一起几年,他又是个机伶人,自然知晓林太后的喜好。   林翊越氏对林靖这样的宠爱周全,也不是没人眼红。譬如林飒林萍的生母周老姨娘,看在眼里瞧在心里,一双犹带着几分水气的大杏眼恨不能燎出火星来,咬碎银牙,与前来看望她的儿女絮叨报怨道,“可见是嫡亲的兄弟了,人还没来的时候,内务府亲来收拾房屋,那银子就花的淌水了去!这才住了几日,又是小厨房又是请名师,吃穿用度别说你们,便是老太爷在世时都没这样做耗的!虽说嫡庶有别,也别忒偏了心肠,坏了良心!先时没爵位时,还做个兄友弟恭的相儿,如今有官有爵的,竟是脸面都不要了!只肯紧着自己一母同胞的了!只是到底想想,我虽是奴才出身,你们到底都是老公爷的子孙,身体里都流的林家的血!”   林飒连忙劝道,“姨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大哥大嫂对咱们,哪一样不好了。四弟年纪小,身子单弱,自然要着紧些,怎么姨娘倒不明白这个理了?姨娘说些没见识的话,我听倒罢了,若是叫兄嫂听到,岂不寒心?”昔日林老公爷因为自己有个坑爹的兄弟——林二太爷,故此对子孙的教育十分上心,生怕再出个坑爹货。儿子年满六岁便移出内宅,由家里爷们儿教养,便是怕女人没见识,耽误了孩子不说,反过来,还能坑爹。   相较之下,林老公爷对女儿就不大经心了,因为在林老公爷的心里,闺女是外人,没啥大不了。林萍见识心性远不比其兄林飒,摸着腕间剔透水润的玉镯,撇一撇唇角,道,“听到就听到,若是他们行事公允,姨娘难道是那不讲理的。我是二哥的亲妹妹,姨娘是二哥的亲姨娘,二哥可真是的,不偏着我们,倒偏着外人。”   林飒冷声训道,“放肆!哪个是外人?大哥是外人?还是大嫂是外人?”林飒冷了脸,林萍年纪小,还是有几分惧怕的,再撇下嘴,不说话了。周老姨娘忙道,“你这孩子,有气怎么倒冲着你妹妹撒。”   “我气什么?”林飒反问,“我倒想问问,姨娘这样处处挑拨我们兄弟姐妹的失和,倒是有姨娘什么好处不成?”   周老姨娘自认一片好心为儿女,却给林飒噎个半死,一声尖叫,拉扯着林飒哭骂起来。林飒一见姨娘要撒泼,他拔腿跑了,更是把周老姨娘气个好歹,在自己的小院儿里好一番叫骂。   也不知周老姨娘是怎么猪油蒙了心,或者是因为林翊与越氏对于这几个老姨娘向来宽厚,周老姨娘气了一场,竟把一腔怨气都算在了林靖头上。周老姨娘暗中嘀咕,“这么个克父克母的东西,一家子还拿着当活宝贝,哼!”自己被窝里说说也就罢了,周老姨娘或者是瞧着林靖年纪小,又时不时的病啊痛的,不过毛孩子一个,有甚要紧。竟然头脑发晕的指使身边儿的两个丫头去林靖院外说些闲言碎语,打算恶心一下林靖,也出口气呢。   只可惜周老姨娘既无智慧又无运道,林靖是什么性子,他可没有林翊的雅量,当下命人捉了两个丫头,打个猪头脸,给周老姨娘送了回去。   周老姨娘大约觉着她生儿育女有功,昔日连过逝的老太太都让她三分,林翊越氏亦不与她一般见识。手下丫头被打了,周老姨娘气不过,竟找了林靖去评理。林靖直接令人把周老姨娘满院的人拿了来,全都打个动弹不得。周老姨娘简直气疯,再口出狂言,林靖当着周姨娘的面把她贴身丫头直接杖毙!   周老姨娘自被林老公爷收房,倍受宠爱,又生下一儿一女,府里不少奉承她的下人,倒是奉承的她骨头都轻了三分,只恨不能上了天去!似林靖这样凶狠残暴的,周老姨娘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碰上,别看养了一儿一女,她也不过三十出头儿的年纪。当即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着,先时种种伶牙俐齿,如今竟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越氏闻信赶来,先劝林靖,温声道,“四叔身子刚好些,何必对奴才生气,气坏了身子,倒给他们脸了呢。”   林靖面色如常,唇角一翘,道,“我犯不上与奴才生气,不过,有奴才出口不逊,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便教训一二罢了。嫂嫂请进,我这里有刚做好的花生糕,嫂嫂尝尝,味儿可好?”   越氏早知林靖主意大,林靖院里闹的这样惊天动地,越氏的确担心气着林靖,如今见林靖气色尚可,谈笑风生,便是越氏也深为以罕。林靖既然无事,越氏又道,“老姨娘的糊涂,是出了名的。不想她如今越发无礼,竟然得罪了四弟。姨娘值什么,不过瞧着二弟二妹的面子罢了。”   正当此时,林萍慌慌张张的跟着林翊林飒赶了过来,见自己姨娘模样不成模样、颜色不成颜色的,地上两个丫头身死不知,身下有浓稠的血流出来,林萍亦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扑过去抱着周老姨娘大哭起来。周老姨娘此方回了神,见儿女都到了,转而抱着女儿哭起早死的林老公爷来。   林翊面若玄冰,越氏皱眉道,“先扶老姨太太、二姑娘回去。”   林靖冷声道,“先给我堵了嘴!”   林靖刚敲死了两个,此刻他的话竟比越氏更加好用,他院里的两个婆子上前便用帕子堵了周老姨娘与林萍的嘴。林靖双眸如火,看了林翊林飒一眼,道,“大哥哥二哥哥来的正好,也正好看看咱们林家的规矩,一个老姨娘,竟然敢到我院里来要我的强!”接着林靖令丁香找出周老姨娘院里的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将周老姨娘如何不满林靖的超然待遇,如何在自己院里骂骂咧咧,如何指使丫头在林靖院外说林靖命硬克父克母的话学了一遍。   林飒愧的脸都红了,上前对着林靖一揖道,“老姨太太不懂规矩,还望四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且饶老姨太太一遭吧。”   “若不是有二哥哥与二姐姐的面子,老姨太太也不至于此。”林靖一句话堵了林飒的嘴,缓一缓颜色,林靖问,“那依二哥哥说,老姨太太当如何处置?”   咬一咬牙,林飒道,“自此老姨太太吃斋念佛,为父亲祈福,绝不出院出一步。”   林靖淡淡道,“二哥哥这样说,倒也罢了。”林靖漆黑的眼珠缓缓扫了家下人一眼,道,“主子宽厚,便宽厚出错了。你们既然认个老姨太太做主子,听她的差使,这个家也容不下你们。二姑娘眼瞅着就要说婆家,还这样没个大家闺秀的体统,教养嬷嬷与贴身侍女竟不知劝诫一二,由着二姑娘疯疯癫癫,丢尽脸面,要你们有什么用?”   林靖平日里养身子看书,鲜少出门,一些奴才瞧他年纪小,难免看轻于他。如今林靖乍一出手,便把周老姨太太收拾的吃斋念佛去了,便是林萍身边的丫头婆子,全都换了个遍。   因林靖趁机与越氏说,“若非家里太过宽厚,瞧着好欺负,二太爷焉敢动了夺爵之心。”越氏更是不留情面,将府里狠狠的梳理了一遍,把一府整治的如铁桶一般。   倒是林飒,生母禁足后,他又心愧生母失礼于林靖,还有妹妹这样不着调,简直能叫人愁白了头发。他与林靖真心不熟,便求助林翊,想着再跟林靖赔礼什么的。林翊安慰林飒,“靖儿素来宽厚,不是个小气的。”这话,倒也不是林翊有意赞林靖,原本林翊想着,依林靖的脾气,有老姨太太在他院里闹腾,还不得气个半死呢。结果林靖处置了周老姨太太,便没事儿人似的照常吃喝。林翊那时明白,林靖是真心没将周老姨太太放在心上。   最终,林飒寻了几样玩物,送给林靖,林靖收了,林飒稍稍安心。   一日,林靖问起林翊那两个被他杖毙的丫头的家人是如何打发的。林翊悄声与林靖说了几句,林靖微微点头,林翊提点林靖,“家有家规,你是主子,以后纵使有气,着管家处置就是。此方是大家子弟的作派。”因周老姨娘说林靖命硬,林翊心下很是不悦,不然,也不会任由林靖给周老姨娘与林萍没脸。   林靖应,“知道啦。”不先立起规矩来,怕是那些奴才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林翊又道,“一些奴才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林靖眼尾含笑,望向林翊,“大哥哥说的是我命硬的事?”   “别胡说。”林翊摸摸林靖的头,“不过是些愚妇愚夫的无知之言罢了。”   林靖一笑,不以为然。   眨眼间,林太后千秋已到,林靖换了身喜庆的袍子,与兄嫂一并入宫赴宴。 第10章 千秋节妄语谈婚事,畅音园昭德领慈训   千秋节妄语谈婚事,畅音阁昭德领训导   林太后于祈安殿接受过朝臣叩拜,再安坐慈恩宫,由皇后率诸皇子、公主、宫妃、诰命夫人行礼后,方换了一身舒适的飞凤袍,听着诸人的恭维孝敬。   林太后见林靖气色尚好,唤他至跟前亲自问过前些天生病、请医延药之事,林靖一一答了,林太后笑对诸人道,“靖儿甫落地就养在我身边,虽知他于公府一切皆好,他兄嫂皆是再妥当不过的人。不亲口问一问,到底不能安心。”   谢皇后笑道,“这都是母后慈悲。”   谢国公夫人笑道,“林四老爷这通身气派,外头谁见了不赞呢,太后娘娘会调理人。”   林太后瞅一眼谢夫人,笑,“还是你调理的好女儿,德容言工,无一不好,倒是便宜了我。”   谢国公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太后娘娘抬举,是谢家的福气。”   林太后正在抬举谢家,素来受宠的甄贵妃自不会出来惹眼,倒是荣妃同样是贵妃之尊,又是昭德帝的嫡亲舅家表妹,于宫中素有体面,亦在一畔伺候林太后茶果。   林太后瞅一眼诸诰命之上的荣老太太,笑问,“老夫人身子可还硬朗?”   荣老太太不过六十出头儿,头发花白,精神极好,脊背坐的笔直,听到林太后有问,荣老太太起身答道,“托太后娘娘的福,尚算安康。”   林太后笑道,“都不是外人,老夫人不必多礼。”对荣妃道,“虽说宫里规矩严明,亦不外乎人情。老夫人是你嫡亲的祖母,不必伺候我了,过去服侍老夫人罢。”   荣老太太忙道,“怎敢劳烦贵妃娘娘,实在折煞老身了。”   一畔的荣夫人亦道,“臣妾巴巴在这里,做媳妇的理当服侍婆婆,哪里敢劳动贵妃娘娘。”   林太后笑容不变,“你们婆媳只管安心受用便可,你们一个是荣妃嫡亲祖母,一个是荣妃的母亲,便是令荣妃服侍一回又如何?何况是我准了的。”转眸看向谢国公夫人,林太后笑,“一家人坐在一处,大褶子不差就罢了。譬如谢国公夫人,便是我一样的疼皇后,她也没这缘法了。”   林太后这样说,荣老太太荣夫人不好再辞,只得罢了。   贵妃再好听亦不过是个妾,林太后点荣家婆媳,不提荣家乃皇帝母族,倒是扯来荣妃的娘祖母的说事儿。谢国公夫人抿嘴儿一笑,她的女儿自然不同,这才是林太后正经的儿媳,林太后自然不会叫自己的儿媳、一国皇后去服侍一介国公夫人。哪怕谢皇后与谢国公夫人亦是母女之亲,到底一国之母身份高贵,不容任何人置疑。   谢国公夫人笑一句,“太后娘娘慈悲。”又继续奉承起林太后来。   座次稍于其下的越氏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恭谨至极。   过得片刻,酒戏齐备,时辰正好,昭德帝前来慈恩宫,恭请林太后移驾畅音园听戏。   每年皆是如此,林太后一面儿子一面媳妇,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妃、诰命们去了畅音园。畅音无早安排好,自然是林太后、昭德帝主位,谢皇后略次一阶,余者按品阶亲疏各有座次。   林太后还叮嘱一句,“荣妃,好生伺候老夫人与你母亲。”   昭德帝见着亲外祖母,自然问候一二,又道,“我看靖儿气色比往日更见好了。”   林太后笑,“非但如此,我怎能放心。”   甄贵妃忽然道,“这是荣家的姑娘么?生的真个好相貌。”   林太后往荣老太太身畔的红衫子小姑娘身上瞧一眼,笑,“这是荣老夫人的小孙女,小名叫玥儿的。”   荣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自然是粉雕玉琢的好相貌,听林太后道出她的名子,连忙上前行礼,声音也清脆动听,“臣女荣氏见过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秋康泰。”小小年纪,宫礼一丝不乱,难得的很。   林太后笑着招手,“过来给我瞧瞧。”一番打量后,林太后赞道,“倒比荣妃少时生的更好些呢。”   荣妃笑,“谢太后娘娘的赞赏。”   甄贵妃眉眼含笑,左右看过,拊掌赞道,“瞧瞧,靖哥儿与玥姐儿在太后娘娘面前这样一站,活脱脱的可不跟观世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因是心头好说话,昭德帝听的格外顺耳,笑,“两个都是好孩子。”   林太后道,“甄妃这张嘴,越发会说话了。”   甄贵妃笑,“谢太后娘娘夸奖,臣妾只是越看越觉着孩子们般配,这模样,这品格儿,就是出身门第,都无一不好。”   荣老太太谦道,“玥姐儿不过浦柳之姿,焉配得上林四老爷?”   甄贵妃愈发道,“一个是老夫人的小孙女,一个是母后娘娘嫡亲的侄儿,哪个就配不上了。要依我的短见,简直天造地设。”   甄贵妃与荣家一唱一和,说的热闹,上首的林太后已是笑意转淡,荣妃忙道,“甄妹妹切莫打趣我这侄女了。”又一娇嗔道,“陛下,您也管一管甄妹妹这张嘴呢。”   昭德帝早觉出林太后不悦,只是一面是嫡母家族,一面是生母家族,昭德帝两相为难,又有宠妃这里嗔怪过来,只得含糊道,“孩子们还小呢。”   荣妃立刻面露委屈,低语道,“本就是玥姐儿配不得靖哥儿。”   昭德帝条件反射的安抚荣妃,道,“这是哪里话。”   甄贵妃笑,“妾身便知道陛下是赞同的。老夫人,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做的大媒呢。老夫人,还不谢恩。”   荣老太太与荣夫人刚刚起身,尚未大礼谢恩,林太后冷声问,“皇帝,矫诏之罪,当如何处置?”   甄贵妃脸色微白,昭德帝连忙道,“母后,不过大家玩笑罢了。”   荣老太太利落非常,扑通跪在地上,呯呯呯三个响头嗑在地上,道,“都是老身的罪过,惹得太后娘娘不悦,太后娘娘要治罪,便治罪老身吧。”   林太后冷冷的盯着荣老太太,一句话未说,更不必提恕荣老太太平身之语。荣家女眷都跪了,荣妃屈身跪下求情,“太后娘娘,请看在臣妾祖母一把年纪的面子上,饶恕祖母的罪过吧。”   荣家人这样跪着,昭德帝的脸色亦不大好看,只是林太后不说一句赦免平身,昭德帝亦说不出话来。   甄贵妃那张娇俏无比的脸蛋儿渐渐的失去了血色,请罪,“是臣妾口出妄语,臣妾知罪。”   在座的诰命夫人早已离座,林太后问,“史官可在?”   昭德帝当机立断,道,“甄妃矫诏,不敬太后,去贵妃衔,降为宫侍,打入冷宫!”   甄贵妃浑身颤抖,含泪望了昭德帝一眼,已有女官上前,先拔了甄贵妃头上的七尾凤钗,便要将人拖了下去。   “慢。”林太后淡淡道,“我的千秋节上,甄氏便敢明目张胆的矫诏,视皇帝与我如无物。如此有恃无恐,定有倚仗。宣御医,看甄氏可有身孕?”   甄氏此时已非抖如筛糠这样简单了,她一声凄厉,“太后娘娘,臣妾知错了,太后娘娘……”话尚未说完,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已堵上甄氏的嘴,以免她吵到太后的清静。   太后的千秋节,早到了开戏的时辰不见上头点戏,诸王公大臣心里已开始打鼓了。如今见里头竟传了太医,更是想什么的都有。只是大喜的日子,再无一人敢露出半分喜色来。   林太后冷声道,“我不喜这桩婚事,倒不是看不中玥姐儿,只是一样,皇帝奉我至孝,林家本为外戚之身。荣家是孝温皇后的母族,亦是皇帝的母族,荣妃居贵妃位,膝下诞有二皇子。皇帝,荣家是你的母族,谢家是你的妻族!皇后所出皇子,是你的皇嫡长子。皇帝,我的确不愿意看到林家与荣家联姻,不知皇帝是何意思?”   林太后开口便将荣家往死路上逼,荣妃急道,“太后娘娘,荣家万死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意!”   荣老太太继续呯呯呯的磕头,“老身愿一死证清白!”   林太后根本不理会荣老太太,继续道,“皇帝,林家尊荣已足,只要我在一日,林家绝不会与任何一个皇子的母族联姻!也望皇帝莫要再加恩于林家!”   “皇帝,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亲政。皇帝正当壮年,膝下已有三子二女,日后,皇帝会有更多的皇子龙孙。皇帝自幼读史,当知多少圣明之君、盛世繁华便湮灭于龙椅争夺之中。”林太后沉声道,“我已是这把年纪,想来是看不到那天了。皇帝喊我二十几年的母后,咱们母子这一世的缘分,皇帝,如今这盛景恭维之下,皇帝要看的真切才是。”   林太后一番话下去,昭德帝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望向荣家的目光渐渐冷却。他恭谨的起身,单膝着地,沉声道,“朕谨领母后训导。” 第11章 昭德帝千秋立太子,司徒三携弟烤家雀   昭德帝千秋立太子,司徒三携弟烤家雀   昭德帝行此大礼,畅音园内所有刚刚站着的诰命夫人公子姑娘皆跪了下去,荣老太太眼前一黑,脊背一弯,当即扑倒于地。林太后双手扶起昭德帝,御医自发过去,刷刷两针将荣老太太扎醒。   正当此刻,皇二子一脸天真的不知从哪儿出来,见自己亲娘瘫在地上,满脸泪痕,二皇子年纪不过四岁,胆子又小,嘴巴一咧,扑到母亲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林靖悄悄一推身畔的皇长子,皇长子比二皇子年长五个月,也是孩子,见二皇子哇哇大哭,皇长子一咧嘴,也哭了。   林太后大喜的日子,一时之间,倒哭声震天。   昭德帝先时那般抬举自己舅家,此刻见到荣妃母子抱头痛哭,昭德帝不禁又有些心软,林太后掩面叹道,“都是皇帝的儿子。”   皇长子皇二子都是皇帝的骨肉。   一个人心软,说好听是善良,说难听便是懦弱。   昭德帝会对荣妃母子心软,但,此刻见到皇长子亦在咧嘴大哭,如林太后所言,都是他的儿子。昭德帝的心软,也不只是针对自己舅家,他微声一叹,唤道,“华儿,你过来。”   皇长子瞅瞅自己的母亲,谢皇后携儿子到昭德帝面前。昭德帝看一眼谢皇后不甚美艳的面孔,这个皇后,他一直不大喜欢。但是,皇后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宫务,尽管爱吃醋要强,这是性情原因,并算错处。昭德帝牵过嫡长子软软小小的手,道,“母后千秋之喜,朕竟不能令母后开怀,都是朕不孝。”   “与皇帝有何相关,我与皇帝几十年的母子,皇帝的孝心,天下知,我亦深知。”此时,林太后方转而看向被太医守着、想昏倒都不能、伏于地上的荣老头头,叹,“我看老夫人年岁大了,倒别为了我的千秋节劳累了老夫人,差人暂送老夫人回府吧。着太医院院判一并随老夫人回去,服侍老夫人身体。荣妃身子单薄,我又不是那等刻薄婆婆,竟也不必在这儿立规矩了。”   昭德帝道,“母后慈悲。”   顿一顿,昭德帝似下了某种决心,沉声道,“华儿年纪渐长,今年便可进学念书。自来嫡长为国之根本,华儿为中宫皇后所出,品格贵重,性情纯孝,今日朕便借母后千秋之喜,册立华儿为皇太子。待母后千秋之后,再发明旨。”   巨大的喜悦自天而降,谢皇后身子一晃,险些不稳,望向昭德的目光中尽是喜悦与感激。昭德帝并未看谢皇后,他正在请示林太后的意见,“母后看,可妥当?”   林太后温声道,“此乃朝中大事,我一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皇帝做主既可。”倒是荣妃,听林太后与昭德帝此语,抱住儿子的双臂猛然一紧,皇二子禁不得痛,哭的更大声了。   甭说正跪在地上暗自欣喜的谢国公夫人忍不住皱眉,便是昭德帝亦是心烦,摆摆手道,“让二皇子与荣妃下去歇着吧,母后这里,有朕与皇后,很不必你们服侍了。”   谢皇后机警的令人将姓荣的都送出畅音园,待把姓荣的都打发走了,林太后面露倦色,道,“我竟有些累了。”   太后的千秋节,万不能这样草草结束。昭德帝提起精神,笑道,“华儿,过去服侍你皇祖母。”又道,“儿子媳妇特令内务府选的帝都最有名的戏班子,听说嗓子身段儿都不差,叫他们扮上,母后看一看,可能令母后开怀解乏?”   皇长子并不是多机伶的性子,年纪又小,并不懂得如何哄林太后欢心。倒是林靖在一畔劝道,“姑母,皇上与皇后娘娘一番孝心,何况今日亦是太子之喜,若是姑母觉着乏,我给姑母捏肩捶腿,可好?”   林太后揽了皇长子在怀里,方笑道,“民间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孩子们这般乖巧,倒是叫他们跟着乐一乐。”   谢皇后已令内侍官捧来戏本子,千般感激万般恭谨,道,“还得母后给咱们点几出好戏。”   热热闹闹的千秋节终于开始。   外头朝臣,久待开戏,畅音园却无旨意传出。突然见里面传了太医,心中正七上八下的以为太后娘娘怎么着了呢。不料,突然又传出昭德帝册立太子的消息。   这,这……   这,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虽然只是口谕,但,皇帝向来是金口玉言,既已经在太后、皇后、诸诰命面前将立太子的话说出来了,那么,这事儿便是定了的。   听说是立的皇嫡长子,大多数朝臣也没啥意见。不论从祖宗家法,抑或天理人情,嫡长子的继承权都是第一位的。何况皇后为皇帝结发元配夫妻,最尊贵不过。一时,人人皆与谢国公道喜。谢国公不着痕迹的瞟一眼荣公爷荣菘淮遮掩不住的失落败坏的脸孔,唇角微牵出一丝笑意,谦道,“陛下早立东宫,乃朝廷之喜,天下之喜。”   过一时,一个小内侍跑出来传林太后的口谕,说是太后娘娘见老夫人年纪大了,担心劳累了老夫人,已着宫人先送老夫人回府了,知道荣公爷孝顺,太后娘娘恩典荣公爷可先回府伺候母亲。   荣菘淮的脸色一变,荣老太太、荣妃、甄妃在林太后千秋节上一唱一和之事,原早是计划好的,荣菘淮心里门儿清。荣家在承恩公爵位一事上得罪了林翊,间接惹得林太后不悦。林太后虽然不是昭德帝的生母,但,林太后仍是昭德帝的嫡母。   昭德帝颇为忌讳林家,这里面有诸多原因,不只是荣太后死因之谜,其中,昭德帝生母家族荣家着实比不上林太后的母族林家,亦是昭德帝不喜林家的原由之一。   哪怕如今林老公爷战死,林翊得一空头爵位便费了血劲,但,林翊身上那种几百年世家大族精心养育出的举手投足之间的气派,暴发的荣家实在拍马也比不上。   有一种自卑,缘于骨血。   荣家原本计划的很好,荣菘淮之所以会支持林二太爷夺爵,便是想着林二太爷好控制,更兼林二太爷与慈恩宫林太后关系平平。   要知道,宫内宫外,向来是互为倚仗。   当年,林太后之所以能在荣太后过逝后权掌朝廷,与她的兄长林老公爷权势赫赫有分不开的关系。   如今,好容易昭德帝长大,顺利亲政,甚至,林老公爷战死沙场,林翊回老家守孝六载,再回帝都时,林家之势,已是一落千丈。   此际,正是荣家的机会。   林二太爷与林太后感情一般,待林二太爷得到承恩公之爵,那么,他便不可能如同林翊兄弟一般为林太后尽心尽力。再者,林家由一个不着调的林二太爷上位,林二太爷本是草包,那么,由一个草包领导的林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荣菘淮意欲抬举林二太爷,便是打算架空林太后宫外娘家的势力。   昭德帝忌讳林太后之事,荣菘淮门儿清。   何况,昭德帝捏住林家承恩公之爵,久不下赐,已可见帝王心意。   荣菘淮便是揣摩着昭德帝的心意,方与林二太爷联手,竟欲夺爵林翊。何况,当年为昭德帝选立皇后之时,荣菘淮自认为女儿样样比谢皇后出色,但,正当掌权的林太后执意为昭德帝聘谢氏女为中宫皇后,他的女儿,只能屈居贵妃之位。   昔日,林太后掌权,荣家没法子。   今天,但有机会,荣菘淮就得为自己闺女、自己外孙考虑。   偏偏,如意算盘被打破。   林家承恩公之位,最终还是落在了林翊头上。   此时,荣菘淮已经把林翊得罪透了。何况,还有慈恩宫的林太后。   荣菘淮思量许多时日,想挽回与承恩公府的关系,想破脑袋,才想到了与林家联姻的法子。   要说荣家人的脑袋与常人就是不同,婚姻向来是结两姓之好,再没有如荣家这样一唱一和、自说自话的在林太后千秋节上强要结亲的。   林太后何许人也,当年她权掌朝政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荣家仗昭德帝娘舅之亲,与宫中宠妃联手,便欲在林太后面前谋算林太后的母族!   结果……   非但荣家由上到下脸面全无,昭德帝还……直接立了皇太子。   荣家种种不可思议之行为,便是谢国公回家听夫人一五一十的说过后,半晌方道,“真是……”可见真是与孝温皇后是一家子了。谢国公实在难以相信,荣菘淮也是在朝中混当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如今看来,荣菘淮不仅没脑子,他竟还是个瞎子。便是老谋深算的谢国公于林太后面前,也不敢不恭敬。如今林太后不过是退居慈恩宫,荣家竟敢视曾掌政的皇太后为无物,这真是……自己找死。不过,既然昭德帝册立东宫,那么,荣家这次也是有惊无险了。   外孙子得立太子,谢国公夫人哪里有空想荣家如何,她喜的眉飞色舞,笑道,“如今东宫之位定了,我这心,也能稍稍放下些了。”   谢国公正色道,“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典。”他助林翊夺得公爵之位,林太后转手便令皇长子得立东宫,谢家的人情,林太后还了。便是老谋深算如谢国公,对于林太后这样厉害的女人,亦是心服口服。   谢国公夫人道,“太后娘娘待皇后娘娘,实在没的说,便是寻常人家,如太后娘娘这样慈善的婆婆,都是罕见。”   谢国公摸着胡须道,“太子也到了进学的年纪,我看,林家靖哥儿与太子年纪相仿,又是一家子亲戚。靖哥儿又是在太后宫里长大,若与太子做个伴读也好。”   谢国公夫人面露难色,放低了声音道,“要我说,靖哥儿什么都好,前儿我还跟国公爷说呢,靖哥儿的年纪倒跟咱家小孙女相仿。只是一样,先时都传靖哥儿命硬些,我倒并不信这些。只是,太子身份何等贵重,样样小心尚且提心吊胆。对太子、对靖哥儿,咱们都是一片好心……”轻叹一声,谢国公夫人道,“我只担心若有个好歹,国公爷倒是两头落埋怨,再有小人作祟,到底不美。”   谢国公惋惜一叹,“你说的也有理。”   谢国公府大喜,林家兄弟的心情也不错,荣家没脸,他们总算出了口恶气。   当然,这种小心思是不能付诸于口的,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况,今日是林太后的千秋佳节,他们身为林太后嫡亲的侄儿,本就该高兴的。   林靖向来经不起劳累,在宫里又吃不好,回家时小厨房已备好香软的膳食。他素会做人,不忘令小厨房给兄嫂送一份,林翊道,“你就一道用了再回你院里休息。”   想了想,林靖由丫头服侍着换了常服,三人一并到暖厅里用餐,咬一口香香的蛋奶羹,林靖道,“要我说,千秋节也不必这偌大排场,满桌子菜就没能吃的,还不如给我来碗蛋奶羹呢。”   林翊不喜男儿娇惯,道,“饿你三天,树皮草根你都能去啃两口,还挑饭食!”   林靖咧嘴一笑,“不用饿我三天,大哥哥有令,一会儿我出门就往树上啃两口去,尝尝树皮何等滋味儿。”   林翊含笑训林靖,“少贫嘴,正经吃饭。”   同人不同命,似林靖,自打落地便是千娇万宠、山珍海味、丫环婆子这般精精细细的养着,就这么着,还时不时这儿病那痛的不舒坦。不要说宫中御膳,便是金莼玉粒,他也没觉着如何稀罕。   远在金陵郊外一个小山坳里,八岁司徒四盯着哥哥手中串松树枝上搁火上烤的家雀,一串串的滴口水。闻着家雀香,司徒四吸溜着口水,不停的问,“哥,熟了不?”   司徒三一张方脸,因瘦,一双眼睛显的格外明亮有神。闻了肉香,司徒三口中唾液亦是急剧分泌,不过,他年纪稍大些,知道要些脸面,不似弟弟一般口水都滚满地了。烤了一时,司徒三递了一只烤的黑乎乎看不出模样的焦糊的麻雀,给司徒四,道,“你尝尝,要不熟,就再烤烤。”   司徒四急不可耐的接过,一口咬上去,嗷的一声,烫个半死。他倒是皮实,憨笑两声,几口便将一只小麻雀吞下肚。兄弟两个总共逮了五六只麻雀,不过稍稍解馋罢了。就这么着,司徒四也挺满足,眼瞅着夕阳落下,司徒三带着弟弟往回走。   今日有肉星入肚,司徒四在路上犹不断回忆家雀的美味,竟异想天开的问,“哥,上回村东头儿山大伯家娶媳妇,咱们去听戏,戏上还有皇帝老爷。哥,你说,皇帝老爷在宫里都吃什么?能顿顿吃烤家雀不?”   司徒三挠挠头,便是戏他也没听过几出,哪里会知道宫内皇帝吃什么喝什么!不过,为了在弟弟面前显示哥哥的渊博,司徒三挺一挺瘦削的脊背,道,“肯定能的!皇帝老爷在宫里,有专门的厨子给他烤家雀吃,吃多少烤多少。不单能吃烤的,还能用油炸了吃呢!”   哪怕没吃过油炸家雀的味道,司徒四想一想过年时娘亲炸油果子时的香气,口水哗一下又流了出来。司徒四道,“哥,等过年时,娘再炸油果子,咱们逮了家雀,叫娘一并炸了,咱们也尝尝了炸的家雀香,好不?”   司徒三拉着弟弟黑乎乎热乎乎的小手,应一声,“好。” 第12章 荣公府痛失帝王心,河东狮怒扁二太爷   荣公府痛失帝王心,河东狮怒扁二太爷   这千秋节过的,绝对是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几家欢喜几家愁。   内容太多,足够朝臣好好的消化几日。   昭德帝召见内阁,着令礼部准备册立东宫大典。   之前昭德帝未露半分册立东宫之意,竟然会在太后千秋节上乾坤独断了,实在是……便是年轻俊俏的大学士唐赢也是多方打听才知晓原委。大概是千秋节让昭德帝颇多感叹,伴驾之时,又听昭德帝叹道,“母后始终是母后。”   唐赢恭恭敬敬的站于一畔,昭德帝再叹,“阿赢……”   唐赢无奈,温声道,“陛下,太后娘娘有意收敛林家之势,是太后娘娘英明,亦是朝廷的福气。”不似昭德帝对林太后千般忌惮,唐赢对于林太后并无恶感。甚至当年昭德帝年幼时林太后代掌朝政之事,在唐赢看来,由林太后掌政,总比朝廷落入权臣之手来的好。关键,实在是昭德帝的亲娘孝温皇后干不了那交差,最后,林太后才出手力挽狂澜的。   何况,昭德帝一成年,林太后便还政于昭德帝。如果说昭德帝焉何如此这般忌惮林家,说句公允的话,倒不是林太后无能、抑或惑乱朝纲之类,实在是,林太后掌政时,做的太好了。   哪怕现在,昭德帝亲政数年,虽然在唐赢看来昭德帝并不算昏君,但,摸着良心说,昭德帝离盛世明君的路还有很长。甚至,昭德帝亲政,也并没有明显的就比林太后做的好多少。   唐赢明白皇帝的心情,别说并不是亲母子,便是亲父子之间,旷世明君的儿子,不知有多辛苦。何况,林太后只是昭德帝的嫡母。何况,林太后只是个女人!   唐赢体贴帝心,只是,有些话,他再明白,也不敢说出口的。   依林太后的精明,昭德帝也挑不出林太后的理。千秋节时,林太后斩钉截铁的说出,林家人绝不会与诸皇子的母族联姻的话来,昭德帝是感激林太后的,同时,他也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昭德帝清楚嫡母的本事,他与林太后之间,还有祖宗家法、天地人伦压着,昭德帝是不愿与林太后为敌的。林太后做出这样的承诺,起码在下一任继任之君时,林家已不足为虑了。   此刻,昭德帝对林太后充满感激。   故而,林太后千秋节后身子不大舒坦,昭德帝一日三问侯。甚至为了讨林太后欢心,昭德帝令人将林靖接进慈恩宫里陪伴林太后。且,昭德帝这话说的也挺好听,“靖儿还小,他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礼懂事。不然,朕也不敢把靖儿接进宫来扰了母后的清静。”   林太后欣慰道,“皇帝的孝心,我明白。”   其实,林太后与昭德帝多年母子,并非没有感情。若是昭德帝有心,将膝下皇子送一个至林太后膝下以慰林太后的寂寞,岂不比将林靖接进宫强。   昭德帝不提,林太后亦不提。   在昭德帝心里,若是嫡母只是安享尊荣的老太太,而不是曾权掌朝政的太后,他也十分乐意令皇子去慈恩宫承欢膝下。   但……   昭德帝始终忌惮林太后的手段。   林太后并非不知道昭德帝的顾忌,不过,林太后并不以为意,林靖是她嫡亲的侄儿,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对她而言,林靖比那些皇孙更亲近。   林靖一来慈恩宫,整个慈恩宫都热闹许多。便是林太后的心腹内侍官张嘉都亲自捧来热乎乎的点心,笑道,“这是娘娘小厨房里新研究出的点心,哥儿尝尝。”   点心只有铜钱大小,外看是雪白的酥皮,中间点一滴殷红的果子酱,摆在巴掌大小的碧玉盏中,只五六个,精致至极。林靖捏起一个,还带着微微热气,力气稍大,酥皮已层层碎开来,如细碎的雪屑。他一手接着下落的细碎酥皮,不急不徐的将点心搁嘴巴里去,细细品味,有淡淡的奶香与浅浅的花香,和着酥皮的香甜,的确很合林靖的口味。林靖眉开眼笑,“谢谢张叔啦,很好吃。”又劝林太后,“姑母也尝尝。”   林太后其实没什么病,只是她早料到荣老太太回家定要病一场的,于是,千秋节一过,林太后也“病”了。   见林靖喜欢,林太后也尝了尝,令人打赏了小厨房。   慈恩宫里姑侄情深,荣公府却是愁云惨雾。   昭德帝算得上是脾气很不错的皇帝,又念情谊。生母孝温皇后死的早,亲政后,他便格外看顾舅家。破例赐荣府与林家一样的一等承恩公爵位不说,就是几个表兄弟,也都当着肥差。   若是荣家谋些银钱富贵,昭德帝并不看在眼里。他身为一国之君,舅家沾些光,不算什么。   但,昭德帝毕竟是帝王之身,哪怕人心有偏向,帝王尊严却是不容人触碰!   当年,立谢氏为后时,林太后已将关系利害与他细细说明。表妹荣氏在庆祥宫为贵妃,也只比谢皇后矮半头而已。   昭德帝从未想过,他还这样年轻,荣家便动了夺嫡之心!   大皇子、二皇子都是他的孩子,但,只有二皇子是荣家的外孙!   哼!   外孙!   他这般厚待舅家,却不想荣家竟从现在开始就打他屁股底下龙椅的地位!   是龙,便有逆鳞!   昭德帝焉何忌惮林太后,说到底,就是为了一国之权!   一国之权,帝位!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的扎根发芽,而来自至亲的背叛与盘算,让昭德帝的愤怒出离了理智,故此,他千秋节之际便当机立断、直接册立太子!   不只是为了警告荣家,更是为了早立皇子间的君臣之别!   林太后一句话说的很对:都是皇帝的儿子。   都是皇帝的儿子,依昭德帝的心性,他是绝不愿意看到儿子们为皇位自相残杀的。   可以说,荣家这次犯了大忌讳。   荣老太太回府便病了,不是装病,是真的病了。林太后却是如此的有先见之明,当初直接令太医院院判随着荣老太太回了府,就近伺候荣老太太的身子。   叫左院判专业性的眼光看,荣老太太身体底子好的紧,纵使一时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想死也不容易。   当初于畅音园,荣老太太说愿以死以证荣家清白。   话说的掷地有声,也有三分狠劲儿。   只是,林太后熟知荣家人的尿性,根本未曾理会荣老太太之言。果然,说死说的山响,到底是舍不得死的。   荣老太太说死不死,如今在家里又病的要死要活,到底也是死不成的。   荣菘淮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不止,荣夫人又与他哭诉,“玥儿那个孽障,如今也不晓得怎么了,金钗玉环不肯上头,金玉古董皆令丫头撤了去,每日礼佛念经,我说了几遭,竟是连听都不听……当初,我挣命一般生出这个孽障,如今果然要操碎了一颗心。”心里不是不埋怨丈夫想的这主意,自来结亲哪里的女方攀着男方的理呢。   若是双方皆有意,女方主动些也无伤大雅,如今女儿却是在众诰命夫人面前被林太后回绝了亲事,且不说如今家中的形势远不如前,便是日后女儿说亲,怕也要降一个等级了。   荣菘淮哪里有空去体贴女儿委屈,不耐烦道,“你多哄玥儿几句便罢了,她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不过一时抹不开面子耍小性儿而已。”   夫妻多年,见丈夫这般苍老憔悴,荣夫人心里也十分不好受,道,“老爷也莫急,依我的短见,还是想个法子见贵妃娘娘一面的好。”   荣菘淮一声长叹,“谈何容易。”陛下已是疑了荣家,现在去宫里给荣妃请安,哪怕光风霁月、光明磊落,怕昭德帝亦是不肯信的。   帝心已失,荣菘淮又不是什么翻云覆雨的厉害人物,便是荣家,也不过暴发几十年而已,实在没好法子,荣菘淮道,“你去好生伺候老太太,娘娘在宫里,好歹有二皇子傍身。陛下念及旧情,总会心软。”   荣夫人一叹,只得又去老太太屋子侍疾。   不仅荣家不好受,便是林二太爷,这些日子,也是忐忑不安、辗转反侧,生怕林翊寻他麻烦啥的。   林二太爷无甚才能,却十分自负。他颇为担心,却又要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私下又与荣菘淮交好。荣菘淮在谢国公看来是既没脑子又是个瞎子,不过,与林二太爷比起来,荣菘淮却又显的智慧超群了。   这次吃了林家的亏,帝心全失,荣菘淮怎能不恨林家。他先时交好林二太爷,便是想给林太后与林翊添堵。如今林二太爷如同得了被害妄想症一般的怕遭遇林翊报复,荣菘淮眼睛微眯,劝林二太爷,道,“林公爷虽然爵位高,你到底是他嫡亲的叔叔,怎么着也得讲究个祖宗家法呢。便是你白身过去,林公爷亦要恭敬以待,方是当年林老公爷的家风呢!”   说着,荣菘淮打量着林二太爷,道,“想当初,你也是帝都有名有姓的人物儿,你出门,谁不给你林二爷的面子。如今好容易熬到年高德韶,怎么倒连个小辈都不如了!”   林二太爷被荣菘淮挑拨的气势万千,早将先时的忐忑难安抛诸脑后。   话说林二太爷生得这么个糊涂找死的性子,哪怕身为林太后的弟弟,想要平平安安的活到这个年纪亦着实不易。   林二太爷平安到老,还熬成了太爷辈儿,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要说林二太爷也有几分运道,他虽糊涂,当年,林二太爷的爹——林太后的父亲——林老老太爷知自家儿子太坑爹,生养一场,无缘无故的,总不能把这坑爹的混账掐死。无奈,林老老太爷只得又去坑了别人家的闺女。   由此,林二太爷娶了一房非常明理且厉害的老婆,便是林二老太太。   林二老太太绝对是能者多劳的代名词,早在娘家时便要料理不成器的兄弟,待嫁了人,公侯府第的嫡子,以为捡了个大便宜,结果竟是林二太爷这样的夯货!   人,有时,不认命是不成的!   林二老太太是个厉害的女人,便是因她厉害,林二太爷方平平安安活到这把年纪。当初,林二太爷想夺公爵位,说句心里话,人谁无私心,何况林翊这爵位久不到手,林二老太太有儿有女,便也动了心,凭由林二太爷去与荣菘淮交往。琢磨着天上掉馅饼儿,或是夯人有夯福,说不定林二太爷就有这公爵福分呢。   结果……   林翊袭爵之日起,林二老太太便严令林二太爷不得与荣家来往,还亲自上门给越氏说好话。越氏算是厚道人,对着分家出去的嫡亲叔婶,到底也不能怎么着。   眼看林二老太太刚把越氏林翊哄得好转了些,结果林二太爷又去荣家交往。   林二太爷被荣菘淮打了鸡血回来,趾高气扬,气焰嚣张,难以形容。林二老太太知丈夫从荣家回来,当下一句话未说,劈头便是一记大耳光,竟将林二太爷抽的原地打了个转儿,继而,叭唧一声,摔了个屁墩儿。   林二太爷到底是做祖父的人了,也要脸面,正欲大怒。只是,未待他发一发心内邪火,林二老太太已几步上前,利落的取下墙上悬挂的宝剑,腕间轻抖出几朵轻灵的剑花。冰凉的利刃正压上林二太爷皮肉松弛的脖子,林二太爷一个哆嗦,满腔火气早泄去九天。林二老太太咬牙切齿,杀气浩然,厉声道,“我先宰了你,再给你偿命!” 第13章 老太太上门示亲热,司徒花卖身救母亲   老太太上门示亲热,司徒花卖身救母亲   林二老太太忽而暴怒,林二太爷被林二老太太收拾了几十年,早被揍的服服帖帖了。   何况,林二太爷十分怕死。   林二太爷哆里哆嗦,一手支在冰凉的地砖上,扬起被揍的肿出半猪头的老脸,道,“这,这,这是做什么?我有不对的地方,你直说便是……我,我好歹也是做祖父的人了……你说说,你说说,你把我打成这样,要我如何出去见人!”幸而丫头婆子的早识趣的躲了出去,林二太爷觉着即便在老妻面前软上一二,也没啥。殊不知,他这一辈子皆是这样软过来的。   林二老太太与林二太爷过了大半辈子,对林二太爷了解甚深,深知这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也懒的与他讲些个道理,直接就是隔着衣裳一顿揍。待揍得林二太爷痛哭流涕、破了狗胆,林二老太太方细问林二太爷、那姓荣的又与他出了哪些个馊主意。   林二太爷怕老妻怕的要命,哪里敢不说,便悉数说与了老妻听。   林二老太太是个火暴脾气,当下气个半死,一剑下去,竟将屋内八仙桌劈成两半,林二太爷更是两股战战,站都站不起来,哭道,“你不吓死我不罢休,是不是?是不是?”   听着这毫无丈夫气概的哭诉,林二老太太一声长叹,俯身拽起丈夫。林二太爷心知这是过关了,抹一把老泪,反劝老妻道,“何苦这样大的气性,你也一把年纪了,有个好歹,叫孩子跟我可怎么办?”   林二老太太毫不领情,道,“我气个死,才能如你所愿哩。”   林二太爷抽一鼻子,道,“好人不长命,你这般霸道,不敬丈夫,约摸是个长命的。”   林二老太太又给他两下子,林二太爷缩着脖子求饶,过一时,见林老太太面色稍缓,林老太爷便褪了衣衫,央求老妻给他看身上的伤。   前世不修,修来这样的男人。   林二老太太一声长叹,找来药膏,给林二太爷上药。   要说林二太爷,无能有无能的好处。   当初林二太爷的老爹林老太爷给这坑爹的儿子娶个厉害媳妇,便是打着叫媳妇管教儿子的意思。林二老太太刚过门儿时,不晓得丈夫脾性,也做过夫孝妻贤的美梦。后来,林二老太太把林二太爷看透了、揍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做了屋里的霸王,连林二太爷一干侍妾丫头都撵了个干净。   林二太爷怕她怕的要命,多少时光消磨去,渐渐的,林二太爷也认了命。   说来,林二老太太也是奇人。她的厉害,全帝都闻名。若是寻常女人得个河东狮名儿,还不知怎么闹心呢,林二老太太却不觉得如何。   她也不只是有手段有武功,确实说,林二老太太是个讲理的人,每次揍林二太爷,必揍的有理有据,便是当初林二太爷的亲娘活着时,除了抱怨媳妇厉害,也说不出什么。故此,虽天下皆知林二老太太的厉害,却也说这是个明白人。其实于房内,林二老太太不抡拳揍人时,也有几分媚意可人。不然,也不能与林太二爷生出那一串儿女来。   如今林二太爷不过四十出头儿,因保养到位,内里身材还有几分看头儿。林二老太太感叹,“绣花枕头虽然无甚用,看着也顺眼。”   林二太爷不以为耻,笑一笑,也不说话,反是摸摸老妻尚有几分滑腻的手腕。林二老太太打开他的手,哼一声道,“我早与你说过,那姓荣的没安好心。我的话,你是当耳旁风,是吧?”   林二太爷道,“荣公有些话,说的也有理呢。”   林二老太太一拧林二太爷的耳朵,直把人拧的嗷嗷叫,林二老太太方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先时大哥活着时,是如何照看咱家的!翊哥儿可有半点儿对你不好的地方!那姓荣的,想把闺女嫁给靖哥儿,太后娘娘瞧不上他家闺女,打了荣家的脸!他岂有不记恨的!他是拿你当枪使,叫咱家内斗呢!”   林二太爷被吼了一顿,连忙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快松手!快松手!”   林二老太太冷哼,“我饶不了那姓荣的!”方放开手。   林二太爷一面揉着耳朵,一面忙道,“你在家里欺负欺负我也就罢了,我不与你个妇道人家计较。你可莫要去人家家里耍横,人家谁会让着你!”   “不必你操心!”   林二老太太做出了一件令全帝都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她带着丫环婆子家下奴才跑到荣公府大门口要上吊,其实,若要平民百姓,怕是挨都挨不到公府大门,早被打了出去。   关键是,林二老太太不是寻常老太太,她可是承恩公林翊嫡亲的婶婶。   林二老太太的泼辣,早便闻名帝都城,荣菘淮就没敢露面儿,荣太太也不愿理林二老太太这泼妇,索性派媳妇荣大奶奶出马。荣大奶奶哪里是林二老太太的对手,荣大奶奶说尽好话,林二老太太根本不吃那一套,就于荣公府大门大坐着不动,哭天嚎地的说荣菘淮挑拨他们两房情分,不是好人。   林二老太太哭道,“堂堂公府爵爷,竟去挑拨我家那个耳根子软的。若不叫我们林家不得安宁,你们荣家是过不得日子了,是吧?”   “不看着我们林家倒霉,你们荣家饭都吃不香了,是吧?”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叫你们老公爷出来,叫他捅死我们娘们儿吧……我怕什么?我身正不怕影斜!不是要搅和我们林家么?叫你们老公爷出来,我倒要看看,他安的是什么心肠!”   “你们不叫我好活,我干脆就吊死在你们这公府大门口!也叫天下人看看你们荣家的威风!”   林二老太太当家多年,手段口齿都来得,直堵着荣公府大门口儿哭嚎了三天,其间数次要生要死。直待荣夫人亲自出来与她赔礼道歉,更兼林翊亲自来劝,林二老太太才肯罢休。   林二老太太一番折腾,荣夫人都小病了一场。   林太后闻之此事,淡淡道,“唉,我那弟媳,就是这个脾气。”看昭德帝一眼,“皇帝也是尽知的。”   当年,林太后为了稳定朝中形势,为昭德帝聘下谢氏女为后,为了便是压制当初的权臣,大司马——凌辰庸。   没有人会甘心放弃到手的权利,三朝老臣凌辰庸更是如此。林太后与凌辰庸一番恶斗,最终将凌辰庸撵出朝堂,发配充军。   凌辰庸正得势之时,凌辰庸之妻、襄阳王爱女——柔婉郡主,亦是帝都名人。   柔婉郡主虽封号柔婉,却是既不温柔,又不婉约,仗着出身高贵、丈夫能干,嚣张之际,便是林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当年只九岁的昭德帝。   林太后便将林二老太太宣进宫,林二老太太素有河东狮名,本身自己也能干,寻到柔婉郡主一个错处,仗着林太后之势,将柔婉郡主在大庭广众下一通臭骂,很为当年的林太后与昭德帝出了口恶气。   那时,昭德帝尚且年幼,碍着柔婉郡主的关系,不好明赏林二老太太,听说林二老太太一身功夫,昭德帝便私下赏林二老太太一柄上等宝剑,对林二老太太很有些好感。   如今,林二老太太在荣公府门口一通撒泼。林太后都没啥好法子,昭德帝更不必说了。且正赶上荣家失了帝心,昭德帝笑道,“二老太太还是那样的直爽。”   林太后道,“当年,我那二弟实在不成器,父亲寻遍全帝都城,全帝都城都没有比我这弟妹再厉害能干的了。我父亲方寻人说亲下聘,聘了我这弟媳进门儿。”   不说昭德帝,便是林靖听着也乐。   林太后凤体渐安,林靖便带着林太后许多赏赐,出宫回府。   刚到家换过衣裳,便有越氏身边的丫头来请林靖,说是二老太太正在跟太太说话,太太请四老爷过去见见。   林靖本就是个喜热闹的,可惜上次见面匆匆,他亦不知二老太太是这样有本事的人,竟没与二老太太多说几句话,甚为憾事。如今听得二老太太来了,林靖稍微理了下袍子,便高高兴兴的去了越氏院儿里。   二老太太见着林靖也是满脸笑意,不待林靖请安见礼,便热情百倍的将人拽到身畔坐下,携着林靖的小手将林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林靖亦在打量着二老太太,二老太太年纪比林二太爷还小一岁,只是多年当家操心,露出几分老态。不过,细瞧时,模样还带着几分年轻时的清秀,想来当年亦有几分水秀,只是眉目间带着几分凌厉,一看便知是个厉害人。   二老太太见林靖面庞稍弱,行止却是落落大方,端的是大家气派,不禁对越氏道,“靖哥儿这模样品格,原封是跟你婆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到故去之人,二老太太叹道,“我那大嫂子在天之灵,看到靖哥儿有造化、翊哥儿有出息,也就能放心了。”   越氏陪着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二老太太道,“侄儿媳妇,不瞒你说,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呢。”   越氏笑,“二婶有事,吩咐就是,什么求不求的,倒是折煞我了。”   二老太太叹道,“你二叔就是那么个性子,如今做爷爷的人了,也难改。指望不上他,只得指望着你兄弟侄儿们了。”说着,二老太太看向林靖,道,“我听说翊哥儿给靖哥儿请了先生教导靖哥儿念书,你大侄儿今年七岁,倒跟靖哥儿同年,我想着,在家总与二太爷胡闹,不如叫你大侄儿过来,伴着他靖四叔念书。也跟着靖哥儿学些规矩本事,有个伴儿呢。”   “若非为了儿孙,我也张不开这个嘴。侄儿媳妇若觉着行,我就叫你大侄儿过来;若是有不便之处,侄儿媳妇直说,也不算什么。”二老太太笑眯眯的问,“你说呢,侄儿媳妇?”   事关林靖,越氏可不敢做林靖的主,一笑便将事递到林靖手里,道,“念书的事,我真不大懂。二婶也知道,府里原就有先生,是教二弟三弟念书的。因二弟三弟年长,进度不同,故此,老爷另给四叔请了先生。”   林靖笑道,“我一人正觉寂寞,二婶叫大侄儿过来便是。只是我身体不大好,每日功课松散,怕耽搁大侄儿呢。”   二老太太笑道,“诶,又不是叫他念书考状元,只学些个人情世理,知道些微言大义,我便知足了。既这样,明天我便叫腾哥儿过来了?”已迫不及待的把事敲定。   越氏与林靖自然满嘴应下,二老太太又对林靖道,“靖哥儿,腾哥儿年岁虽与你相近,到底是你侄儿,若有不是之处,你只管教训,便是打个半死,我只有感念你好儿的。”   林靖笑,“有二婶的教导,腾哥儿定是个懂事的。”   二老太太又满嘴的将林靖赞了一番,过一时,林靖倦意袭来,便告声罪,回自己院里休息了。越氏派丫环婆子送他回松林院,又吩咐福儿道,“去跟四叔院里的小厨房说一声,四叔刚回来,天入三伏,虽有些闷热,也不要做凉的东西给四叔吃,他脾胃经不起。”   福儿行一礼,忙又去了。   待一时,福儿却是捧着东西回来的,笑禀道,“四老爷说是太后娘娘赏的,皆是些吃食玩物,原想着给二老太太送去,孝敬二老太太二太爷的。今天赶的巧,二老太太来了,四老爷差奴婢捧了来,给二老太太过目。”   二老太太原就是个精明厉害的人,她自知先时自家不地道,夺爵未成,难免跟林翊夫妻生分,致使两家生出嫌隙来。二老太太正在想法子补救,荣菘淮又挑拨二太爷,二老太太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在荣家门前一通撒泼,彻底跟荣家翻脸,叫荣菘淮知晓厉害,日后也不敢再去暗中算计她家里那夯货,还在林翊夫妻前卖了好儿。   如今,林靖自宫里回府,二老太太知他受林太后喜爱,且冷眼旁观这些时日,林翊夫妻又实在拿着林靖不同,林翊专为林靖延请名师教导。二老太太何等精明,思量自家长孙倒与林靖相仿,索性腆着老脸、仗着辈份来越氏这里求个情面,倒把长孙塞进公府来与林靖一道念书。   都是姓林的,何况林二太爷到底是林翊林靖嫡亲的叔叔,哪怕林二太爷不着调多年……血亲之间,实在打断骨头连着筋。二老太太这话说出口,越氏与林靖都不好回绝。   不过,林靖也非等闲孩童,他的确想见识见识二老太太这等奇人,却不愿平白叫二老太太算计了。略说几句便告罪回去休息,便是叫二老太太知晓,她这长辈架子能在越氏面前摆,在他跟前,少来这套!之后又令人送些太后赏的吃食玩物给二老太太,无非是下马威后给二老太太个甜枣,顺便告诉二老太太一声,宫里太后便是他的靠山。   二老太太见福儿身后几个丫头,手里捧着不少盒子匣子、还有几匹宫缎,二老太太又赞林靖孝顺懂事。却是暗下思量,林靖有这样的心思手段,小小年纪,竟比大人还要厉害。回家定要多教长孙规矩,免得小孩子不懂事得罪了林靖。   时至傍晚,二老太太并未在公府用膳,便带着林靖送的东西,坐上马车,由丫头婆子服侍着回了自家。   晚间,因林翊刚得了差事,衙门忙碌,打发人说不回家吃,越氏索性去松林院一并用餐,于旁看着林靖些,免得他小小孩童,不认真吃饭。   林靖本是个爱打听事儿的,道,“二老太太可真是个厉害人。”   因林靖聪明伶俐,没少帮越氏的忙,便是林翊这么快袭爵,说句公道话,林靖也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功劳。谁不喜欢灵慧懂事的人,越氏待林靖十分亲近,更兼越氏成亲数年无子,心里着急焦切不说,林靖生的眉目漂亮,越氏便把一腔母爱都放到了林靖身上,待他不似小叔子,反倒如同自己儿子一般。   听林靖这样说,越氏笑,“咱们私下说说倒罢了。二太爷那样的脾气,若非二老太太厉害,家里如何过的日子。”当年公府分家,长房得了爵位,但,二太爷毕竟是林老公爷嫡亲的弟弟,林老公爷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知他无甚本领,只给他捐个官,面儿上瞧着好看罢了。余者财物,二太爷得的最多。更兼二老太太能当家做主,打理产业,故此,二太爷这一房日子过的颇为滋润。   越氏又与林靖说了许多二老太太当年的事,林靖听的津津有味,最后道,“老太爷给二太爷娶来二老太太当家做主,二太爷虽于脸面上吃些亏,却是得了一辈子大实惠。”   越氏深以为然。   天底下就有些女人,智慧不缺,心性不错,但,似乎生来便欠缺一些运道。   越氏与林靖正感叹二老太太运道不济,嫁给二太爷这样的人。却不知,二老太太嫁入公侯府第,自己能干,能管住二太爷。且林家乃明理之家,体贴二老太太不易,分家分产,均未委屈到他们这一房。即便林翊越氏夫妻,对二太爷平平,但,对二老太太,也做足了晚辈的本分。   世间女人,如二老太太这样的女人,真算不得命运不济。   如司徒三,在听得自家姐姐竟要自卖己身时,惊的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说来,不幸的家庭总有各自的不幸。   如司徒三,他生父早逝,姐弟二人一并跟着母亲张氏改嫁到了继父家。好在都是一个村里,生父继父皆姓司徒,倒省的改姓了。继父司徒青,鳏夫一个,膝下两个儿子:司徒大司徒二。   张氏守寡后带着儿女,生活颇是艰难。司徒青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老实本分的如同榆木疙瘩,家里没个女人,也不像个过日子的营生。   寡妇鳏夫,说不上多深厚的感情,不过为了生活,两家凑作一家。成亲后,张氏又给司徒青产下一子,就是司徒四。   原本日子已渐渐好转,还给司徒大、司徒二娶了媳妇,张氏却忽然一病不起。司徒青老实,却也有良心,为了给张氏看病抓药,家里但凡值钱都典当了去,张氏的身子仍是不见好转。   司徒三司徒四年纪尚小,除了担心着急,也没什么办法。   倒是司徒大一日与司徒青说,“村东头儿白财主想着纳妾生子,爹也知道,一次青龙观的老道下山,见着大妹说大妹命格贵重,以后是有大福气的。白财主是瞧上大妹了,白财主说了,大妹过去,给咱家十两,有了银子,就能给娘看病抓药了。”想到那十两银子,司徒大感叹,“要不连老道都说大妹有福气呢,果然有福气,嫁到白家,可不是吃香喝辣么。待得日后大妹生了儿子,白财主的家业不还不都是外甥的!”   司徒三一听这话就急了,怒道,“白财主比爹还大十岁不止,还是做妾!大哥安的什么心!”   司徒大冷眼瞪向司徒三,“这不是想着给你娘看病么?家里哪里还有半纹钱!且白财主说了,只要大妹妹生下一儿半女,就升大妹做姨娘,咱们就是正经亲戚了!”   司徒三气的两眼通红,恨不能一拳打爆司徒大的头。司徒大成亲早,手里有些私房,只是司徒大并非张氏亲子,又是个抠门儿的性子,哪里舍得拿出钱给继母瞧病,却又将主意打到继妹司徒小花身上。   司徒三随母亲嫁过来时年纪还小,没少受司徒大、司徒二的欺负,不过,随着年纪渐长,司徒三很有几分聪明,竟与村西头儿的老猎手燕伯学了几分拳脚,真把司徒三惹毛,他一个揍司徒大、司徒二两个。故此,司徒大还有些怕这个弟弟,见司徒三眼里蹿火,司徒大嘀咕一句“不识好人心”,别开眼,不说话了。   司徒三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他琢磨着去跟着燕伯山上打猎去,若运道好弄些东西搁镇上卖了,也值几个钱。却不知司徒大并未死心,反是叫老婆李氏几番在司徒小花面前说起白财主纳妾之事,说起白财主家的富贵,李氏直羡慕的两眼放光。   先时,司徒小花死咬着不松口,后来,家里当无可当,卖无可卖,眼瞅着都揭不开锅。张氏病在床间,却又不死,司徒三随着燕伯几番上山,不过猎些兔子野鸡,到底也值不了几个钱。一咬牙,司徒三提出把生父留下的几亩水田卖了。司徒小花忽然找了镇上牙婆崔婆子,自己卖了二十两银子,将银钱交给司徒三道,“老大老二没安好心,是想在我身上发财呢,我岂能如他们的愿!地不能卖,卖了地,以后吃啥喝啥?你将银子收好,给娘看病。不要给青叔,他太老实,早晚叫老大老二骗没了。”   司徒三一时懵了。   家里穷,他是知道的。   其实,家里一直穷。   整个司徒村,就是个穷村。   就是村东头儿的白财主,不过是家里有三十亩上等水田,被人恭维着称一声“财主”罢了。   但,即便这样的穷家,司徒三也从未想过要卖了姐姐得银子。   司徒觉着,这银子烫的他心口微微发疼。   司徒小花说的明白,“与其被卖,不如自己卖。一样的要换银子,与其给人做妾做姨娘做小老婆,倒不如去做奴才。”   司徒小花一身靛蓝的粗麻衣衫,两手空空与崔婆子走了,在司徒村这样的穷村,哪怕白财主瞧中了司徒小花,也舍不得花二十两银子将人买家去的。何况,二十两银子?呸!崔婆子能摔白财主脸上去! 第14章 靖四叔调理腾大侄,司徒三造访崔婆子   靖四叔调理腾大侄,司徒三造访崔婆子   林腾年方七岁,与林靖同龄,论月份儿还是林腾大上两个月。   不过,林靖辈份居长,林腾得乖乖的叫一声四叔。   二老太太亲自在越氏和林靖面前求的情面,送了长孙来公府念书,便是存了亲近之意。来之前,二老太太早将长孙教导了一番,其实,因有二太爷这么个反面教材在前,二老太太对儿孙的教育十分精心。她并不盼儿孙多少出类拔萃,只求老实本分,心性正直便可。   林腾身为长孙,二老太太敢把他送到公府来,自然也有些信心。   林腾果然十分恭谨听话,并不因林靖年纪较他小、个子没他高、便小瞧林靖。就是越氏,也在林翊面前赞过林腾几回。   一日,林翊落衙早些,便留林腾在公府用饭再回。   林腾与林靖同岁,不过,瞧着倒像比林靖大个一二岁的模样。身量便高了林靖大半头,因林腾幼年便开始习武,胳膊腿的瞧着结实有劲儿,眉宇更比林靖多了三分勃勃英气。   且林腾小小年纪,便知礼懂事,再一对比林腾那不着调的祖父,林翊更觉林腾难得,心下欢喜非常,也放心将林腾与林靖放于一处了。   尤其用饭时,林腾鱼肉蛋饭,样样吃的香甜,再看林靖,吃啥都懒懒的两筷子,没个精气神便也罢了,没吃几口,林靖便撂下筷子,饱了。   林翊简直愁的慌。   其实,林腾也愁的慌。   祖母问起他功课,林腾闷闷地,“老太太,我不想去跟着四叔念书了。”   “啊?”二老太太微惊,倒也不急,拉过长孙细问,“怎么了?可是你四叔不喜欢你?”   “不是。”林腾实话实说,“四叔待我很好,每天都让小厨房做许多好吃的给我吃。我觉着,我不是念书的材料。四叔早学了好些功课,先生又从头开始给我讲。我背好半天,也记不得。”而且,被先生当笨蛋看的那种感觉,非常之不好受。即使林腾年纪小些,也能感觉得到先生似乎不大喜欢他。   二老太太耐心安慰长孙,道,“你四叔启蒙比你早,你才进学,学的略慢一些也无妨的。咱家也不是要你去念状元,只是,人活一世,也不能当睁眼瞎,总要念几本书到肚子里的,是不是?”   林腾心地纯良,道,“先生说四叔以后肯定能考状元的,我担心我学的慢,会耽误了四叔念书。”   二老太太笑,“怎么会呢?你四叔平日里功课又不忙,叫你们在一处,主要是做伴的意思。不然,你弟妹还小,那府里,你四叔也没个伴儿,你们在一处,也热闹些不是?”   林腾想了想,觉着祖母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   林靖多了个人陪伴,且经他冷眼旁观,心下忖度,觉着林腾虽然有些笨,心性却不错,又是一家子。虽然这傻家伙吃啥啥没够,念起书来便一脸苦大仇深,不过,了胜于无。林靖自恋的觉着,天底下,大约如林腾这样笨蛋的居多,如他自己这般才貌双全的,定是不多见的吧。   当然,以林靖高傲的自尊心,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是多么羡慕林腾随着家中侍卫在习武场骑小马练拳脚的。林靖哼哼两声,表示那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才干的营生。   林腾一篇论语,足背了五天还磕磕巴巴的背不大熟练,夏先生一张脸黑若锅底。若非是在公府授课,夏先生几乎想板子上身了。   夏先生黑着脸叫林腾接着背书,转而和颜悦色的与林靖讲起功课来。   林靖懒懒的听着,但有不解的,直接与夏先生探讨几句,一问一答,教学相长,夏先生有林靖这个学生,教学简直是一种享受。   人心总有偏向。   老师喜欢聪明的学生,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如此。   不过,夏先生还是非常尽责的。林靖进度神速,林腾笨的死不开窍,夏先生总会在林腾身上多下工夫,以期不负主家所给的丰厚束修。   林腾私下与林靖诉苦,“四叔,我是不是太笨了。”   林靖看林腾写字写的大汗淋淋,连纸上都滴了汗来,糊了大字。先吩咐一声,“井里不是湃着果子么,取些来给腾哥儿吃。再拧条帕子来。”   林靖身子娇弱,虽生于豪富之家,三伏天,却是冰都不敢用一块儿,顶多地上用井水多擦几遍消暑,这便苦了身体倍儿棒的林腾。好在林腾懂事,从不叫苦,而且,他与林靖渐渐熟了,觉着热便去了外头的单袍,只短衣短裤的穿着。   一时,丫头取了果子来。林腾擦过手脸,他知林靖不吃凉的,便也不让林靖,自己守着瓜果吃起来,听林靖与他分说,“你念书是不聪明,背个书能要你半条命,有那么难么?不过,我看你学拳脚便挺灵光的,一学就会,连诚叔都赞你呢。”   说到武功拳脚,林腾嘿嘿一笑,吐出两粒西瓜子,道,“我也不知为啥,拳脚什么的,我看一遍就记得住。就是记不住,诚叔跟我说一遍,我就明白了。可是,夏先生教的这些之乎者也,饶舌的很。我每次勉强记住,可一看夏先生那脸拉的老长,一害怕,便又忘了。”   林靖挑起眉梢淡淡,“你怕他做什么?就是背不下书,也是他没教好,与你有何相干?”   林腾十分讲理,道,“可是,夏先生一样教,怎么四叔就一学就会呢?”   “你能跟我比么。”林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说林腾,“要不,你怎么叫我四叔呢?”   二老太太在家便教林腾要尊敬林靖这个小四叔,再加上林靖心眼儿多,人也聪明,见林腾憨头憨脑,便常指点于他。便是功课上,林靖虽年纪小,也能教导林腾一二。   故此,林腾对林靖非常服气。   林腾渐渐长大,也有一些男孩儿的烦恼。他深信林靖,于是,就说与林靖听。林腾道,“我倒不怕苦,我比不得四叔聪明,就在私下多用工夫。可是,四叔,我大约真不是念书的材料。唉,我自己倒没啥,就是怕祖母会失望呢。”虽然祖母一直说并不求他考状元功名,但,林腾隐隐知晓,祖母将他送来与四叔一道念书,定是盼他有出息的。他自己也非常努力,从公府回家后,晚上还要看书用功。   可是,不知为啥,就,就,就是不开这窍。晚上背下来了,早上再一想,就忘得个七七八八。   林靖天性中自有一股灵气,他不仅念书在行,过目成诵,便是许多人情世故,眼界见识,都胜常人百倍。见林腾愁的连瓜果都吃的没滋味儿了,说他道,“看你这心胸,没个出息。”   “便是朝廷中,还分文臣武将呢。别信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都是读书人说的酸话。”林靖道,“咱家本就是武将出身,你这是有祖宗遗风,别人羡慕你都羡慕不来呢。你怎么倒垂头丧气,哪里像个爷们儿!”   林腾到底年纪小,且受到了他最崇拜的小四叔的鼓励,当下将一大盘的瓜子啃个精光。林靖直说他,“行不行啊,凉的很,别闹肚子啊。”   林腾拍拍肚皮,道,“没事,我在家,连吃两碗酸奶果子冰都没事。”   林靖一声长叹,果真是巧者劳、智者累、愚者无忧享富贵。眼巴巴的瞧着林腾一大盘的果子下肚,林靖嘴里有些馋,特意吩咐晚上给他做果子羹,觉着味儿好,多吃两口,胃里便积了食,折腾了大半夜,到底尽数吐了出来,才算安生。   第二日,林靖身上不大爽快,又是请医延药的一通忙活。   资优生林靖请了病假,只余林腾听夏先生授课。夏先生是个认真尽责的人,想着人家林靖早便资质出众,随便谁教,人家都差不了。倒是林腾,若是能把林腾教出来,才能显出自家本事呢。   林靖成就名师,而林腾,却是需要名师成就的人。   夏先生发下宏愿,立志教导林腾成才。   林腾简直苦不堪言,恨不能与他家靖四叔一道病一病,好逃离夏先生的折磨。奈何己身体壮如牛,想病也不易啊。   林腾去瞧林靖,道,“四叔赶紧好起来吧,夏先生现在眼睛不眨的盯着我,天天给我留许多课业。”有林翊的吩咐,因林靖劳不得神,夏先生从不会给林靖留课外作业。如今,好容易多了个皮躁肉厚的,虽然林腾笨了些,不过很能满足做先生的自尊心。   林腾几次来林靖床头诉苦,林靖给他念的心烦,道,“行了,你先学着,我给你想个法子。”   林腾见林靖要替他出头儿,立刻起身朝林靖作了几个揖,道,“四叔就是我的恩人哪。”   林靖给他逗乐,说他,“纵使日后不走科举之路,知道些道理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夏先生少留着课业,我也认真听他讲课。”林腾又吞吞吐吐地,“四叔,我想拜诚叔为师,你说,好不好?”   林靖看林腾一眼,一时没说话。   林腾说的诚叔,乃是家中护卫头领,姓王,单名一个诚字。   如林家这等世家豪门,自然有自己的护卫。王诚一身功夫,非奴仆之身,算是供奉一类。   林靖想了想,问,“你跟诚叔说了吗?”   林腾道,“还没有,我想先跟四叔商量。”与林靖相处日久,林腾便愈发觉着自己这小四叔不一般。虽然瞧着跟着女孩儿似的,身子也不大结实。实际上,非常有见识。故而,林腾有事,倒愿意与年纪相仿的林靖商量。   林靖受到林腾的信任,小小心灵倍受鼓舞,也愿意照看林腾,以免林腾傻傻的吃亏。   “你即便说,怕诚叔也不会同意。”见林腾面露焦色,林靖已猜透心中所想,道,“并非诚叔看不中你,实在是主仆有别。”   林靖道,“诚叔本是家中供奉,侍卫头领。你若是有心与他习些拳脚,用心去学便是。只是,若你非要摆酒拜师,诚叔成了你的师傅,俗话说,尊师如父,那诚叔在这府中便艰难了。”见林腾皱着两条浓黑的眉毛,依旧不大明白的模样,林靖直接道,“譬如,夏先生,我们皆拜了夏先生为师。夏先生既为我们的先生,那么,能叫夏先生去做下人做的事么?”   “这样啊……”林腾有些失落。   林靖道,“这世上,不一定拜了师,才算师徒。只要你心里将诚叔认为师父,将他当做师父一般的敬重,他便是你的师父。”   好在林腾年纪小,十分好哄。他立刻道,“那我这就去跟诚叔说,虽然不方便拜诚叔为师,我心里却是当他是我的师父的!”   林靖眉眼间流露出一缕笑意,打发了丫头们下去,悄悄与林腾道,“你先去跟诚叔说,要拜诚叔为师。诚叔必不应的。然后,你再三恳求,诚叔依旧不会应。这时,你再去跟诚叔说,虽他不收你,你心里当他是师父一样的。”   林腾脑子更转不过来了,问,“为啥啊?四叔,你明明说诚叔不会应的。”   林靖懒的与他解释,道,“你若不明白,便去问问二婶,二婶会告诉你的。”   林腾是个实诚孩子,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啥他靖四叔要教他这样拐弯抹角的做事情,只得回去问老太太。二老太太听林腾把事说了,心下一声长叹,人与人真是生而不同的。看林靖这满身的心眼儿,便是林腾再投一回胎,估计也赶不上林靖一半儿。   不过,孩子总是自家的好。   林腾是个厚道孩子,身为长孙,这样的心肠,是家族的福气。何况,如今看来林靖很愿意顾看林腾,有林靖这个机缘,相信孙子日后也差不了。   二老太太与林腾细说其中原由,顺便教林腾一些驭人之道,“你想学武,师父都喜欢诚心的弟子。让王诚知晓你心诚,是诚心诚意的跟他学拳脚,更是诚心诚意的拿他当师父。他教你会更用心。”   “可是,可是,这不是骗王师父么?”   “哪里算得上是骗呢。”二老太太对孙子非常有耐心,道,“不过是叫王诚感受到你的诚意,如果你的诚意是假的,才叫骗。只要你的诚意是真的,便不是骗。”   林腾似懂非懂,不过,祖母与四叔皆教他这样做,他便也这样做了,果然王诚虽未收他为徒,但,教他拳脚却十分用心。   让林腾更为惊奇的是,不知他家靖四叔用的什么法子,夏先生这几日颇有几分神思不属,对他的要求也不似以往那样严明了。   林腾浑身舒泰的同时,对林靖愈发佩服了。   很久之后,即便林靖也要感叹命运之神的莫测,若非他为林腾釜底抽薪的设计了夏先生,恐怕亦不会有他与舒先生的相逢了。   此刻,司徒三拎着两只野鸡,结结巴巴的站在崔婆子家的门口,问,“是崔婶子家吗?”   开门的是个刚刚留头的小姑娘,见司徒三拎着东西,问他,“你找妈妈什么事?”   “我来问我姐的事。”司徒三举起野鸡,道,“从山上猎的,给崔婶子尝个鲜儿。”   小镇上没太多规矩,小丫头便引司徒三进去了。   崔婆子一时未认出司徒三,司徒三忙将野鸡奉上,道,“我上山猎的,给婶子带了两只,婶子差人熬了汤,倒也香甜。”这几句话,还是司徒三与村儿里的秀才学的,在家里练习了半日,才换了最体面的衣裳上门儿。   崔婆子不过是人牙子,久过人口生意,家里虽称不上富裕,却也过得下去。见司徒三粗手大脚,脸上带着几分乡野的稚气,身上不过麻衣裹身,便知是个穷鬼,心下不禁撇嘴,很是瞧他不上。只是,司徒三又捎了两只野鸡,不算空手上门。崔婆子令小丫头接了野鸡,请司徒三在院中喝茶,笑问,“瞧我这个记性,一时竟想不起小哥儿是哪家的了?”   司徒三坐在老榆木的小杌子上,瘦削的脊背挺的笔直,道,“我是司徒村儿的,不知婶子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我姐叫司徒小花,自卖于婶子,卖了二十两银子,便跟着婶子走了。”   崔婆子经手的人多了,若是寻常丫头,她不一定有记性。她会记得司徒小花,实在是瞧着司徒小花有几分异样。被卖的丫头多了,被爹娘老子娘卖、被叔伯长辈卖,总有各式各样的原由与苦衷。司徒小花却是自卖己身,十来岁的丫头,模样不甚出众,但,一双眼睛却是出奇的安静沉稳。到崔婆子手里,既不惊惶,亦不害怕,反是有活儿抢着干,有事抢着做,服侍的崔婆子妥滔当当。崔婆子为了将她们卖个好价钱,还会教她们些个规矩,司徒小花亦学的认真。   其实,司徒小花自卖己身时已打听过,知道崔婆子在人牙子里算是厚道的,多是往大户人家输送人口,鲜少将丫头人将那腌臜地方送。   崔婆子也算见多识广,司徒小花这样上道,崔婆子喜她伶俐有眼力,尽管是要往丫头身上赚银子,到底存了几分良心。   如今见司徒三来打听姐姐的下落,崔婆子抿嘴笑道,“按理,这个是不能说的。只是你姐姐得我喜欢,瞧着你又是懂事的孩子。”想一想两只野鸡,崔婆子格外痛快,道,“你姐姐去了金陵城金陵王的府上,也是她的运道,我手里这么些丫头,王府就挑了她一个。你且放心吧,我看你姐姐是有大造化的。”   司徒三知晓了姐姐的下落,稍稍放心,又问,“婶子,不知我能否去瞧瞧我姐姐不?”依司徒三的见识,他连戏都未过几出,更不知王府何等模样,故有此一问。   崔婆子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咯咯一笑,声音尖利,“我说小哥儿,你可别说笑话了。那是王府,别说你了,就是咱们县太爷也没那造化!你姐姐是被买去做奴才,又不是去做王妃!你去?你怎么去?王爷知道你是哪颗葱、哪头蒜不?”   司徒三眉毛紧皱,说不出话来。   崔婆子笑了一时,见司徒三是真心担忧姐姐,又想到司徒小花的伶俐懂事。唉,人生际遇,有时也说不准,遂劝他道,“你姐姐那丫头是个有心思的,若是她能从王府熬出来,定不能忘了你是她兄弟。若是熬不出来,你也莫多想了。”   司徒三脸上忧色更甚,崔婆子叹,“我说这个也是为你好,你想一想,但凡你家里有法子,我看你又是个有良心的,也不能叫你姐姐自卖己身。她已是奴才之身,生死福祸皆在主人一念之间。你既没本事,哪里能到得王府里去?你这样的,便是去了,也是给你姐姐招祸。”   “不过,我也告诉你,你姐姐是个机伶人。在王府里,便是最低等的奴婢,也比咱们这里的县太爷过的好。起码,在里面,吃的饱穿的暖。你也莫太过担心。”   崔婆子看在两只野鸡的面子上,与司徒三说了不少。   司徒三虽知晓了姐姐下落,心中却是更加不是滋味儿。 第15章 夏先生辞馆备春闱,慧林靖初闻舒静韵   夏先生辞馆备春闱,慧林靖初闻舒静韵   夏先生举人功名,原是不打算继续深造的,方在朋友的推荐下入公府做了林靖的启蒙先生。偏偏林靖托他一事,倒叫夏先生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倒也并非他事,林靖说的客气,“先生有所不知,我家三哥今年秋天便要下场。我听三哥的先生说,三哥的火候差不离了。我想着,提前搜集一下前些年春闱的题目与往年春闱为人所称颂的文章佳作,一并集成册子,介时三哥中了举,我正好送予三哥,是我做弟弟的心意。若能帮助三哥以备春闱,便再好不过了。”   这并非大事,林靖随便吩咐一声,公府有的是人替他去做,怎么倒单托了他?夏先生有些不解。林靖已径自解释道,“原本,这种事,跟大哥说一声,没什么难的。只是我想着,其一,三哥正在备秋闱,他苦读多年,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是听到我闹哄哄的找这个,虽说我一片好心,难免给三哥添了压力;其二,这事若托大哥办,提前泄出去,三哥早早知晓,也算不得如何惊喜了。我思来想去,要绕开大哥大嫂,只得托给先生了。”   夏先生教林靖的时间虽不长,却很喜爱林靖的闻一知十的聪慧,如今林靖兄友弟恭一片敬爱兄长之心,夏先生更觉着自己教徒有方,当下便应了。   待夏先生回到自己小院儿,林靖差丫头送到了些许银两。要知道,商人无处不在,更有不少人盯牢了春闱的商机,私下出售往年的春闱试题并前三甲的文章。此事,林靖托于夏先生,却不能叫夏先生自己出银子。那样,就忒不道义了。   夏先生受林靖之托,自然用心打听。   往年的春闱试题集锦也很快买了回来。   只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种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只要是读书人,哪个不想一载成名天下知。   夏先生几次落榜,困于家境,又不想令朋友接济,方入府为孩童的启蒙先生,原本已绝了上进的心。只是,如今受林靖所托,看到春闱试题,夏先生那颗死水一样的心重又泛起春天的波纹。   读书人,心静。   夏先生心事重重,自然对林腾没以往那般用心,功课也放松下来。林腾乐的捉了只蝈蝈送给林靖,还跟林靖打听,“四叔,你怎么跟夏先生说的?”他苦于夏先生给他布置的功课太重,方与林靖抱怨,求他靖四叔为他想个法子,好叫夏先生为他减些功课,这样,他才有更多的时间习拳脚呢。不想,不多几日,夏先生给他留的功课便减了许多。可见肯定是靖四叔替他跟先生说过了,林腾觉着他家靖四叔实在能干,遂愈发崇拜林靖。   林靖哪里会告诉林腾实话,拎着装着蝈蝈的竹编小笼看个没完,唇角微翘,道,“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啦。”又对林腾道,“先生留的功课少,你也要认真学,知道不?不然,下回我跟先生说,翻番儿的给你布置课业。”   “我知道的。”夏先生放松他的功课,林腾再高兴不过。少年人,又有几分显摆之心,笑道,“四叔,诚叔教了我一套新拳,我打给你看吧。”   “好吧。”林靖赏脸的看林腾打拳,待林腾耍完,林靖摇头道,“不对不对,有两处,你练的不对。”把蝈蝈笼子交给侍女丁香,林靖上前摆弄林腾,叫他摆好姿势,又指点他,“胳膊这样出,脚这样动。”   林腾大惊,“四叔,你也跟诚叔习武了不成?”林靖所与他指出的地方,的确是王诚曾指点过他,他练的不大好的招式。   林靖高傲地,“难道我没长眼,早见诚叔打过,记也记得住。”林靖当然不会告诉林腾,其实林靖非常羡慕会拳脚武功的人,只是他身体所限,不能习武。林靖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多看几遍,他自然记得牢。如今正好在林腾面前显摆一二,林腾看林靖的眼神几乎与看神仙也差不多了。   林靖享受着林腾的崇拜,与林腾道,“武学之道,其实暗含医道,赶明儿我研究下医理再教你。”   林腾立刻摆手,央求道,“好四叔,好容易夏先生减了我的功课,我正有空习武呢,哪里有空再学医。我可不愿做大夫。”   林靖道,“你既学拳脚刀剑,可这一拳一脚为何要落到这一处,你知道吗?   “师父怎么教,我怎么学呗。”林腾绝对是不求甚解那一类。   林靖摇一摇头,决心一定要帮忙他的大侄子脱离文盲的行列。   生活平静无波,除了夏先生心绪不宁之外。   终于一日,夏先生找到了林翊,言及自己想准备明年春闱,不甚委婉的提出辞馆的要求。   林翊皱眉,“先生要准备春闱?”   夏先生有几分歉疚,“学生屡试不第,原以为早死了春闱之心,如今看着诸多举子早早来帝都以备明年春闱,学生方知功名之心未泯。原本君子一诺,不应反悔,学生……学生实在对不住大人的托付。”夏先生是个老实人,起身,深深一揖,赔罪。   林翊心下有几分不悦,当初,他为林靖找先生,依着公府的权势,再怎么也不会只找个举人。原是他一心腹知交推荐的夏先生,林翊方许了夏先生进府。后,林翊着实仔细观察了夏先生几日,见他教学认真,林靖也未提出异议,倒也罢了。   如今,书尚未教几日,夏先生又要请辞,当他承恩公府是何地方?   夏先生这般出尔反尔,林翊身居高位,焉能欢喜!   好在,林翊素来心胸宽阔,虽不喜夏先生言而无信,不过,他倒不会这些许小事便与夏先生计较。夏先生毕竟是舒静韵推荐,总要看着舒静韵的脸面;再者,夏先生的心思已不在教学之上,便是留他下来,也不过是神思不属的混日子,反倒耽误了林靖。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夏先生执意春闱。林翊上前,扶起夏先生,再问,“看来先生都想好了?”   夏先生羞愧难言,“学生辜负大人重托。”   “男子汉大丈夫,志向高远是好事。”事已至此,林翊索性便做个好人,道,“那我便预祝先生金榜题名了。”   夏先生连道“不敢”,又提出向林靖道别。   林翊温声道,“先生与靖儿师徒一场,他是个重情谊的孩子。”孩子是自家的好,在林翊眼里,他家弟弟除了胆子有些大,其他无一不好之处。倒是他,千挑万选的,倒给弟弟找了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先生,林翊觉着很有些对不住弟弟。当然,林翊不明原委,再也猜不到,夏先生重启春闱之心,正是林靖设计所致。   其实,便是林靖自己也未料到夏先生会请辞,他不过是想动一动夏先生的心志,反正他与林腾两个小孩子,课业本身不重。若夏先生心思灵敏,可悄悄减少课业内容,自己抽时间备考,不至于就请辞吧。   这样决绝!   难道夏先生不知道,与他搞好关系,做他先生的好处,假以时日,要较一个进士有份量的多。   虽然在林靖看来夏先生学问就那样了,但,夏先生对他一直不错。   一时间,林靖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儿。   林靖想了想,道,“先生既要备考,我原不该拦。我心下算了一算,至明年春闱,也就九个月的时光了。我与先生师徒一场,说句放肆的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壮士,几千个举人,只取进士三百,先生可有把握?”   夏先生苦笑,“谁人敢说自己一定就能榜上有名。”   林靖凤眼含笑,“未虑胜,先虑败。那,我再问一句,若先生不第,可愿意继续来教我诗书?”   “这?”自己入职不久,便要请辞,夏先生虽说有几分愚钝,也能感觉到主家的不喜。此刻,听林靖这样说,夏先生惊容难掩。   林靖微微一笑,他素来骄傲,自认为见识不凡,这世间之人,于他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即便夏先生去了,再来一个,也是一样,倒不如一直令夏先生教他些诗书。如今,他示恩于夏先生,夏先生定会对他心存感激,收服了夏先生,于他日后亦有好处也说不定。   夏先生的确是满腹感激,他知林靖的资质难得,教林靖念书十分用心。   但,或许是出身的缘故,林靖身上那种冷淡疏离的气质让人觉着并不好接近。何况夏先生乃被承恩公府请来授课,他是收银子的,故而,夏先生虽是先生之身,却不能在林靖面前摆出先生的架子。   夏先生自己觉着,他是走是留,这位公府出身的少年应该无所谓才是。他却是想不到,挽留他的人并非是请他入府授课的承恩公林翊,而是素来淡淡的林靖。   “先生不说话,我便当先生是应了我的。”林靖走过去,拉住夏先生的手,认真的说,“我是真心喜欢先生的,先生只管去备考,这几个月,我自家念书,有何不解之处,待日后再请教先生是一样的。”   林靖如此懂事,夏先生更是惭愧,低声道,“倒耽搁了你。”   林靖唇角一翘,眼睛弯弯,露出孩童特有的稚气与可爱来,林靖道,“先生也知道我的身子,禁不住劳累,何况我年纪尚小,日后又不为考状元功名。念些书,不过是知道些圣人道理罢了,便是耽搁些时日亦无妨。”说着,林靖孺慕万分的望着夏先生充满感激的眼睛,恳切道,“我与先生投缘的很,先生便应了我吧。”   林靖的口才,比夏先生好百倍不止,再加上夏先生落第已非一次,这次动了春闱之心,是出于男人的志向,要说多大把握,真说不上。如果再次不第,再回公府教书……   何况,林靖情理兼备的一通说,还给夏先生做足了面子。夏先生心下十分觉着对不住林靖,但在林靖的劝说下,还是满心感激的应了。   林靖道,“原本该留先生在公府备考,只是,这样一来,于先生倒多有不便。先生既然一心备春闱,便放下私心杂念,我盼先生能回府授我功课,亦盼先生青云直上,壮志得酬。”   夏先生满心感激的告别林靖,临走前跟林靖指出念书的进度,道,“靖儿,你资质胜我百倍,日后纵使不走科举之路,也定非凡俗之流。看圣人书,听圣人言,知圣人行,倒不是叫我们去做圣人,只是,将来你为官作宰,与清流打交道,这是基础,也是阶梯。”   林靖想,先时觉着夏先生呆瓜的很,如今看来,这夏先生倒是个内秀之人,并非一味呆板。林靖拿出做人学生的恭谨来,起身道,“学生记得了。”   夏先生又道,“公府能人济济,若有不解之处,你请教他人亦可,差人到我家里问我亦可。”   林靖展颜一笑,嘴巴甜甜,“待先生中了进士,入了翰林,不要嫌我笨方好。”   夏先生笑,“有你这样的弟子,我求之不得。”   师徒一场,也算相处了几个月,却是夏先生辞职之时,方说了几句交心话,有了那么几分师徒之意。   林靖做事素来周全,夏先生教了他一场,他亲派了下人车马一路送夏先生回家,又着自己的小厮青松赠夏先生纹银百两,夏先生怎肯收下。   青松笑劝道,“四老爷原是怕先生不肯收,才令奴才送到先生家来。四老爷说了,若先生当我们四老爷是弟子,便莫要推却,不然,倒失了先生的洒脱与我家老爷做弟子的心意。”   夏先生只得满心感动的收了银两,又亲书一封托青烟带回去给林靖。   青松原是大管家林意诚的小儿子,已有十二岁。青松的哥哥青云自幼跟在林翊身边当差的,这次林靖自宫里回家,林翊一直想给弟弟身边放个机伶可靠的小子,青云是举贤不避亲,便推荐了自己弟弟。   因青云老成稳重,且他一家子皆是林家世仆,被赐主人姓氏。林翊亲自见了青松一面,觉着青松倒有几分机伶可靠,便令他好生伺候林靖。   青松是个伶俐的小子,将夏先生的信带回,奉给林靖,还顺便把夏先生家里的情形说了一遍,“夏师娘带着七八个孩子,一家人住在两进的院子里,逼臼的很。”   夏先生不过三十出头儿,这个年纪便中了举人,可见有些才干,若是运道好,日后大有可为之处。若非实在拮据,也不会入府为启蒙先生。林靖便是猜到这些,方令青松给夏先生送了百两纹银,免得夏先生为银钱忧虑。   夏先生本就是帝都人,帝都生活要贵一些,但据林靖所知,百两纹银也够夏先生用到明年春闱了。只是……林靖问,“夏先生家中姬妾多么?”要不,怎能那么些孩子呢?不过,先时,他可是没看出夏先生竟是好女色之人呢?   青松一笑,“奴才见夏师娘身后那些孩童,也是吓了一跳,想着夏先生年纪轻轻,怎么倒生养了这些孩子?奴才顺嘴儿打听了一句,方知夏先生原有个兄长,因得病没了。他那大嫂出门子改嫁,自然不能带着孩子,故而,夏先生连带他兄长家的四个儿女皆一并养育。”   难怪了……   夏先生既有如此良心,也不枉他花费这些银钱了。不论夏先生能不能考中进士,帮助一个有良心的人,让林靖觉着,值!   将夏先生安排好,林靖心中那些许为林腾减轻功课而算计夏先生的不适感便完全消除了。他心想,若是日后夏先生一举成名,说不得,还得感谢他呢。   林靖对青松表示满意,“好,我知道了。”   青松跟着林靖有些个日子,林靖碍于身子所限,出去的时候少,偶尔进宫小住,青松也不能跟着去。主子没事差遣他,青松觉着也显示不出自己的才干来。这次林靖着他去送一送夏先生,青松憋足了劲儿要把差事当好。   把差事办好,可不是一句空话。   他家本为世仆出身,对于如何做一个让主人满意的奴才,自有心得。譬如这次林靖派他差使,是让他安安稳稳的送夏先生归家。但,如果只将夏先生安全送到家,这差使,他只完成了一半。果然回来后,林靖又问他一些关于夏先生家里的景况。   青松年纪虽不大,却是个有心人,早已趁送夏先生回家的时候将夏先生家的一些状况打听的门儿清,如今细禀于林靖听,林靖果然十分满意。   青松又道,“老爷猜猜,我在夏先生家还看到了谁?”   “谁?”林靖笑,“我于家中人都不大熟,既然是跟夏先生认识,又到夏先生家去拜访的,你也认识……”   略一顿,“若我没猜错,定是大哥哥身边的幕僚先生之流。”见青松脸上露出赞叹崇拜的神色,虽然这模样多半是青松装出来的,林靖瞧着仍是高兴,道,“我即使不认得那位先生,想来,应该是他跟大哥推荐的夏先生,才有夏先生入府教我功课之事的。”   若说先时青云有意装出崇拜神明一样的脸孔讨林靖欢心,及待林靖说到后面,竟将舒静韵的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青云心服口服,赞道,“老爷真是神猜,奴才正是看到了舒静韵舒先生。”   舒静韵?   林靖并未听说过此人,不过,能在他大哥哥面前说上话儿,且令他大哥哥采取了此人的建议,同意举人出身的夏先生来给他担任启蒙先生,可见此人在他大哥心中份量不一般。   否则,凭林翊对他的重视,凭着承恩公府的身份,即便启蒙,也不至于要一个举人进府。林靖此人心思细密,想的也多,先时知晓夏先生功名,险些误会了林翊呢。   如今看来,这位舒静韵非但深受他大哥的信任,便是与夏先生,关系也非同一般。   青松察言观色,瞧着林靖似是对舒静韵很感兴趣的模样,倒有几分为难。林靖一双清澈的凤眼望进青松的心底,道,“若是你连大哥心腹幕僚的事都能打听出来,我也就不敢用你了。”   林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青松却是心下大震,不知不觉间后脊凉惊出了一溜儿冷汗来,连忙跪道,“奴才不敢。”又表白忠心,“奴才恨不能为主子上刀山、下油锅,就是怕奴才无用,帮不上主子的忙。”   林靖唇角微翘,道,“夏先生的事,你做的很好。”将随手一道玉玦拿给丁香,丁香递予青松。   若是寻常赏赐,收便收了。只是,跟着林靖这些时日,青松却是头一遭知晓林靖的厉害,他战战兢兢的望着林靖,林靖笑,“你头一遭替我办事,赏你的,拿着吧。”   青松磕个头,方恭恭敬敬的接了,待林靖发了话,他便恭恭敬敬的退下。   此刻,夏家。   夏立明与舒静韵交情不错,不然,舒静韵也不会在林翊面前推荐夏立明为林靖的启蒙先生。便是听闻夏立明请辞的消息,舒静韵方前来一问究竟。   夏立明亦不瞒舒静韵,将他心中所想悉数说出,赞林靖的话又道了半篇,最后感叹道,“靖哥儿实在是难得的孩子,天资出类拔萃,为人知书识礼,生在公门侯府,又尊师重道,不以权势压人。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夏立明心性厚道,舒静韵十分清楚。   且,夏立明困于家境,原是绝了继续科举之心,舒静韵方推荐他至承恩公府教书。如今夏先生突然又起了春闱之意,舒静韵心下诧异,方来夏家打听个究竟的。如今听夏立明说起林靖是如何想给兄长惊喜令他悄悄寻来春闱试题,他是如何再动了春闱之心,原原本本的说与舒静韵听了。   舒静韵是林翊的头号心腹,深得林翊的信任。他先时有事去了山东,现下不过刚刚回帝都。虽没见过林靖,对林靖却是久闻大名,林靖甫出宫回府指着家里大门匾额说不合规矩、要落匾拆门的事,舒静韵早听人说起过。   要知舒静韵亦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不然,他也不能深受林翊的信任。如今一听夏立明说起来龙去脉,舒静韵瞬间便将此事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见好友犹在一畔滔滔不绝的夸赞林靖如何伶俐、如何懂事、如何闻一知十、如何一点就通、如何天资神授……舒静韵想着林靖特意派了仆从送好友回家,且又赠银之事,便是拆穿林靖的手段,怕是好友亦是不能信的。   只是,林靖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心机有段,舒静韵惊心动魄的同时,却又不自禁的对林靖升起浓浓的兴致来。就听夏立明叹,“阿韵,以往我说你是有一无二的。我见了靖儿便觉着,若有人能与你昔日相提并论,非他莫属。”   舒静韵俊雅的脸上升起一抹浅笑,漫应一声,“哦。” 第16章 因辞馆静韵破计谋,说兄弟同人不同命   因辞馆静韵破计谋,说兄弟同人不同命   林翊对林靖的学业非常重视,夏先生即辞馆归家,林翊便思量着再为弟弟延请名师才好。   舒静韵一回承恩公府,林翊便与他提及此事。说到林靖,林翊眼中掩不去的喜欢,道,“阿韵,你刚回来,还未见过靖儿。倒不是我自夸,便是你举荐的夏先生说起靖儿的资质,也是赞不绝口。”   舒静韵道,“听说立明辞馆,我去看过他了。”   林翊到底是承恩公之尊,何况他素来谨慎持重,并不是自卖自夸的王婆,赞了林翊几句。听舒静韵谈及夏立明,并不挑夏立明的错,只道,“夏先生自有凌云之志,勉强不得。倒是靖儿,他年纪虽小,却是个长情的,如今夏先生辞馆,他对夏先生十分舍不得,来跟我说先在家自学功课,待夏先生考过春闱再说。若是夏先生不第,则依旧请夏先生来教他功课;若夏先生金榜高中,再另择名师。   舒静韵虽看出林靖的计量与用心,却又实在不解,林靖既觉着夏立明不错,何必又引逗的夏立明再生春闱之心?   当然,哪怕舒静韵再如何的聪明绝顶,也猜不透林靖引逗夏立明再生春闱之意、不过是想夏立明减轻些给林腾的功课,而非真就让夏立明辞馆春闱?   林靖再聪慧过人,到底年龄所限,一些大人的世界,他模模糊糊的知道,却并不能了解的那样透彻。就仿佛夏立明的决定,林靖就十分不解。哪怕夏立明天性正直,看不到在公府与他为师的好处,但,若他是夏立明,宁可一面糊弄公府的教学,一面偷偷备考。然后,再寻了合适的机会说春闱的事,如此,骑驴有马,日后再有公府的机缘,夏立明的前程再也差不了的。   结果,夏立明如林靖所料,生出春闱之心,心不在焉的同时的确是减少了林腾的功课……可是,夏立明的决断是:直接辞馆!   林靖实在是……他实在是非未得夏立明正直若此啊!   只要稍微活络一些的人就能想到的吧,譬如夏立明毕竟是被舒静韵推荐至公府的,哪怕想辞馆,起码先跟舒静韵商量后再辞,如此,既不负舒静韵的人情,也不会把事搞的太僵。本来,以他们林府的作派,即便夏立明要辞馆,到底与林靖有师徒情分,总不至于无仪程相赠。   结果,夏先生就能把好端端的一件事搞的……   林靖与林翊说起想待夏先生春闱有结果后再说请先生的事,林翊的脸当下就臭的不得了了,道,“他不过一介举人,他既已辞馆,你又送了他百两纹银,已是仁至义尽!难道还要为他耽搁功课不成?天下又不是就他一人有学问!阿靖听话,大哥再给你另请个有学问的先生,定比夏先生更好。”林翊觉着自家弟弟简直太善良了,夏立明未尽到为师之责,林靖担心他家里过活,还送了夏立明百两银子!   林靖劝林翊道,“大哥哥,我早听惯了夏先生与我讲文章,换了他人,我不习惯。又不是耽搁太久,明年春闱一过,立刻就能知晓结果了。我还是喜欢听夏先生给我讲学问。”   “圣人文章就摆在那里,谁讲都是一个道理,哪里会不习惯。”林翊绝不愿夏先生再回来,在他看来,夏先生反悔先时之言,已是个无信之人。又安抚林靖,“你乖乖听话,这些事大哥会帮你料理好了。”   林靖道,“我早跟夏先生说好了,若是夏先生不第就再请他回来教我的。”   林翊脸一板,指着林靖的脑袋斥道,“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小小年纪,有主意的很!   林靖在家都是梳童子包包头,不带冠,两个包包上坠着明珠金角,见林翊骂他,林靖也不打算讲理了,直接道,“反正我都把话说出去啦!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我就要这样!”说着他还扭着小身子使劲儿跺脚!   若不是教养所限,林靖还打算学外头的小孩儿在地上打个滚儿之类,他偶然瞧过外面顽童撒泼打滚儿,觉着十分有趣。不过,林靖十分要面子,地上打滚儿的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的。   林靖拗着性子偏要如此,林翊还未做过父亲,但,他做儿子时是万不敢在自己父亲面前如此的。否则,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   只是,林靖身子本就不大结实,纸糊的一般,平日里比养闺女还要精心数倍。再对比一下自己蒲扇大的手掌,一巴掌下去,怕得要林靖半条命。林翊便收了暴力教弟的心,啪的一拍桌子,吓唬他道,“你是不是要挨板子!”   林靖立刻委屈十分,撅着粉嘟嘟的小嘴指责林翊,道,“大哥哥不讲理,就知道吓唬人。”他还凑上前去,说,“赶紧,打吧打吧,你把我打死了,我跟爹娘团聚,才要狠狠告你一状呢!”   林靖如此刁钻难哄,林翊又舍不得动他一指,只得面儿上应了他。林靖还不依不饶地,“大哥哥欺负我了,得跟我赔罪。”说着,慧黠的眼睛不停的瞅着林翊。   林翊一望便知他的小心思,直接把林靖抱起来扛到脖子上,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再将林靖放下,说,“行了,回去自己玩儿吧。先生的事,以后再说。”   林靖还死赖着不肯走,道,“我说的赔罪不是这个。”   林翊给他气笑,“既然不是,你干嘛不早说,以为我乐意扛着你转圈儿呢!”明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靖很有理,装模作样,一本正经,道,“我就是以为大哥哥是想扛我一扛,苦于找不到理由,才不由分说扛着我走路呢,我这是成全大哥哥啦。”林靖见林翊应了他的事,又肯哄他,心里也美滋滋的,拉着林翊的袖子,自己爬到林翊膝上坐下,才说,“大哥哥,明天你带我骑马吧。我这么大,还没骑过马呢。”   林翊搂着林靖小小的软软的还带着一丝药香味儿的身子,有意逗他,“成,我安排侍卫带你。”   林靖立刻老大不高兴,“我才不要侍卫带着!他们一身的汗臭味儿!我要大哥哥带!”   林翊喜林靖与他亲近,满眼笑意的望着林靖,也不作声。林靖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性子,便知晓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估计已经被大哥哥看透了,很有些抹不开面儿,别开眼道,“大哥哥可是应了啊!”   林翊不答,反是道,“你这样喜欢那姓夏的,可见是他教的好。我都没问过你功课呢,今天便考考你。”   林靖向来不放过任何机会,问,“那我答的好,可有奖励。”   林翊一挑浓眉,一只手在林靖屁股上轻拍两下,道,“答的好是应该的,若是不好,真揍你。”   林靖竖起两根手指,“若是答的好,大哥哥带我骑两天马。”   林翊懒得理他,随便抽了本手,便考较起功课来。   舒静韵回府见林翊,正是林翊刚刚考完林靖,正是心满意足、心花怒放、满心骄傲之时,林翊心中欢喜,方一时没忍住,与舒静韵狠狠的赞了自家弟弟几句。   林靖功课很是不错,林翊更是坚定不能叫夏立明耽误了自家弟弟的心思。只是,林靖刚与他闹了一场,坚持要待夏立明春闱成绩过后,再说新先生的事。林翊知林靖难缠,不能做小孩子一般糊弄于他,便起了别的心思。先赞了林靖的天资,又赞过林靖的品性,林翊道,“靖儿这样的长情,但,眼下离春闱还有大半年的光阴,他虽说自学,到底年纪小,若是他真有无师自通的本事,我也不必在此为他费心了。我想着,便是夏先生知晓靖儿为他耽搁了功课,想来也是十分不忍的。”   舒静韵何等眼力心性之人,其实,先时林翊便有心让他做林靖的先生,不过,他性情高傲,不愿为懵懵孩童的启蒙之师。在舒静韵看来,看孩子那是奶妈子该做的事。启蒙说来好听,其实就是教几篇大字念几篇简单的文章而已,他自负绝世之才,怎肯愿意?方推荐了夏立明。   如今,舒静韵倒是对林靖提起了许多兴趣。   何况,这也算夏立明留下的烂摊子了。   舒静韵见林翊几次暗示,遂道,“若公爷不弃,我自荐为四老爷的先生。且,既然四老爷与立明情深谊重,我便不应先生的名儿,不过每次给四老爷讲讲书,若四老爷有不懂的地方,我为四老爷解惑。待他日,若立明不第,依旧看四老爷的意思,公爷看如何?”   林翊果然大喜,笑着一拍舒静韵的胳膊,道,“那就这样定了。靖儿有你教导,是他的福气。”将此事定下,林翊语重心长道,“阿韵,我知你的性子,若靖儿果然是不成器的,我也不会把他交到你手里,倒叫你为难。只是我实在喜他良材美玉,若无名师教导,实在可惜了。”   林翊道,“你若仍有疑虑,暂不行拜师礼亦无妨,他日你觉着靖儿好,再行拜师大礼。”   林翊如此替他考虑,舒静韵正色道,“我本乡野狂生,蒙你不弃,引为知交。林翊,你既让我教导林靖,有几句话,我便不得不说了。”   林翊是个明白人,他深知舒静韵的才干品性,此刻见舒静韵说的郑重,便知舒静韵对林靖的重视,亦知舒静韵是真心教导林靖,连忙道,“我拿你当兄弟,你直说便是。”   舒静韵道,“我回来半日,已听得林靖许多事迹。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他的确有着远胜一般孩童的聪明。”   林翊谦道,“他一个孩子,聪不聪明的,以后才知道。”心内对林靖却是极有信心。如林家这等世族豪门,荣华富贵一样不缺,一个天资出众的子弟对于家族却是无价之宝。更何况,林靖是自己嫡亲的兄弟,林翊对他的重视远胜常人。   舒静韵一叹,“我知你恼夏立明出尔反尔、辞馆之事。他这人,心中带了几分书生的迂气,品性不差,我荐他为林靖的先生。先时并不知林靖聪慧至此,是故只想着举荐一品性极佳之人,为林靖启蒙。近朱者赤,夏立明这样的品性,总不会将林靖带歪。如林家这等世家豪族,子弟品性比学问更加重要。”   这一点,林翊亦是认同的,他又担心舒静韵会将林靖想歪,道,“阿韵,我那弟弟,小孩子的聪明是几分,时常也会做些让我气恼的事。不过,靖儿并非无行之人。说句话不怕你笑话,夏立明突然辞馆,我心下的确不悦,他走时,便是仪程都未送上一分,这也是我一时恼了。倒是靖儿送了他百两银子,我原想着夏立明既然走了,再为靖儿另择名师,偏靖儿与我说,待夏立明春闱结果出来,再说另寻先生之事。”林靖如此长情,便是林翊都有几分意外。   舒静韵道,“若非如此,即使林靖再如何的天资出众,我也不敢教他的。”接着,舒静韵将他的怀疑一并说出,道,“不是我凭空挑剔于林靖,他对你这个嫡亲兄长有情有义,不过,我听他当初他收拾你们老公爷的姨娘,半分情面不留,连庶兄庶姐的面子也不是很看在眼里。”   “他对你有情义,对庶兄不一定有这样的情义。”舒静韵秀雅的眼睛里闪过淡淡的光华,唇角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道,“我怀疑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从他托立明寻春闱题目之事起。阿翊,越是聪明人,看的越透。看的越透,则心凉的早。林靖自幼长于宫闱,他一回府就拿承恩公的爵位说事儿,虽说此事皆为你着想,不过,他的性子,你当清楚。他对主动为你打算,不一定会主动为林端打算。”   舒静韵便是这样的性子,换了二个人,也不能在人家嫡亲兄长面前怀疑人家嫡亲弟弟的心机。何况,人家兄弟感情融洽,你舒静韵手里又没证据,焉敢这样说话。   但,舒静韵若非这样的脾性,恐怕早已飞黄腾达,亦不会只窝在公府做林翊的幕僚了。   林翊或许没有舒静韵与林靖这般细密的心思,不过,他心胸宽阔,远胜常人,方能容得了舒静韵的狂放自大。   公允的说,舒静韵说的不是没道理。林翊一声长叹,“这孽障若是一心想把夏先生赶走,倒不必这样麻烦,何必闹着待夏先生春闱过后,结果出来再说请先生的事呢。”   “此事,我亦不解。”舒静韵道,“或者林靖只是想挑起立明春闱的心思,而未料得他会辞馆。”   林靖那诡异的小心思,便是林翊、舒静韵二人在一处合计,亦猜不透。好在如今林靖还小,林翊唤人叫来林靖屋里的大丫头,问了几句,便啥都明白了。   林翊简直无语,就为了林腾说功课重,林靖就能想出这种围魏救赵的主意来。林翊都怀疑林靖提前学过三十六计啥的了……其实,林靖直接说一声令夏先生为林腾减些功课,夏先生不一定会拒绝。结果,他这么七扭八拐的一番盘算,倒把个老实的夏先生给盘算走了。   林翊哭笑不得,愈发诚心诚意的拜托舒静韵,“阿韵,你也见到了,这孽障已经这样了,叫他改了这性子怕是难。好在他品性不差,非无可教导之处。夏先生忒过老实,怕是降伏不住他,如今,我便把他交给你管教了。”   舒静韵一笑,“只要你舍得。”   林翊激将,“我只怕你降伏不住他。”   “哦,那走着瞧吧。”   林翊又十分不放心,与舒静韵道,“靖儿自幼身子不大好,你也莫太过严厉。”   舒静韵瞥林翊一眼,林翊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又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兄长,舍不得你管教他。我知你医术超群,就是提醒你一声,你若想管教他,不妨先给他把把脉,宫里的太医也没啥好法子。”   原来他不仅要给林靖做先生,还要做医生来着,舒静韵认真打量林翊一眼,怪道林靖小小年纪便精乖至此,看看几次三番请他做林靖先生的林翊,再想一想宫里的太后娘娘,林靖如此,也不是没有原由的。   在林靖毫不知情的情形下,林翊已为他觅得名师。   长兄如父,林翊待林靖,这份情义,便是舒静韵也暗暗感怀。   而此时,司徒三看着母亲结结巴巴的说完话,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取了门后的柴刀,细细的擦起刀来。母亲张氏脸上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道,“三儿,都说你大嫂子这胎是儿子。若是胎里养不好……你大哥也是没法子才朝咱们借银子的,就二十个铜板,单买些肥猪肉给你大嫂子滋补……”   司徒三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冷冷道,“娘不是说以前你怀着我时正赶上饥荒,只有树皮草根吃,我在娘肚子里便挨饿,生出来也没饿死!现在大嫂子好歹能填饱肚子,比娘当年好的多!”   张氏强笑,“你大哥都求上门儿了。”   “娘!”司徒三一声大吼,“这是大姐的卖身钱!”   张氏苍老的脸上闪过伤心之色,眼圈儿渐渐红了。   外头,听得屋内司徒三一声大吼,司徒大斜瞟了里屋一眼,对着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的父亲道,“瞧见没?先时张姨病了,能卖的能当的,爹你可从未心疼过。把家里卖的就剩下房框子了,如今张姨病好了,你儿媳妇想吃个肥猪肉,我来寻摸二三十个铜钱,小三儿就这样推三挡四的不乐意。”   “卖身钱!”司徒大往地上啐一口,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的精光,道,“小花卖身也是为了救她亲娘!若是换了爹你躺床上等药救命,你看小花儿有没有卖身钱给爹救命!”   “你儿媳妇肚子里的,可是爹你的亲孙子!”司徒大冷哼两声,见自家亲爹埋头收拾地上的黍子,始终一言不发,不禁撇一撇嘴角,露出个不屑的模样来。   过一时,张氏眼睛微红的捧了个蓝布包出来,脸上带着歉意,道,“老大,三儿用剩下的银子买了一亩水田,就只有这么多了。”   司徒大自张氏手里接过,随手揣怀里,挑眉一笑,“要说这过日子啊,便是我跟老二加起来也比不了三弟啊。我家这家业是越过越破,倒是三弟,有地有房,如今又增了田产。呵呵,佩服佩服。”   张氏不过是个平庸妇人,被司徒大连讽带刺一顿说,张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别开眼去帮着丈夫收拾黍子去了。   司徒三扛着柴刀自里屋出来,眸如利箭,道,“瞧不上我手里的铜钱,就还回来!我有房有田怎么了,那是我亲爹留下的!就是现在住的这房,也是我亲爹留下的!青叔当东西给我娘看病,当的也是我的东西,怎么了?小四难道不是青叔的儿子!我娘嫁给青叔,入了户籍,做了正房!我当自家东西给我娘看病,碍着你的蛋了!”司徒大司徒二成亲后,闹腾的不像话,司徒青便把原有的房子田地给两个儿子分了,反倒与张氏带着司徒三司徒四回了司徒三亲爹留下的房子里过日子。说句明白话,如今司徒青,倒好似入赘一般。   随着司徒三年纪愈大,司徒大总觉着,他有些怵这个继弟。当然,自从他再打不过司徒三,他便开始忌惮司徒三。   诚然,司徒三没他口齿好,会说话。但是,不知为何,司徒三那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他时,他心里便觉着不得劲儿,心里麻麻的,凉凉的,说不上来的滋味儿。   见司徒大与司徒三针锋相对,便是老实巴交的司徒青都忍不住道,“你们是兄弟。别闹。”   如今银钱到手,司徒大懒的跟司徒三废话,哼吱两声,转身走了。心里却是思量,什么时候得给这小崽子些厉害瞧瞧!   兄弟?呸!狗屁兄弟! 第17章 舒静韵出手医林靖,放芥蒂林靖置酒席   舒静韵出手医林靖,放芥蒂林靖置酒席   林靖便知道林翊必不死心,定要给他安排个先生的。   只是,林靖未料到再来教他功课的人竟是舒静韵。他跟舒静韵不熟,以前,更不认得舒静韵。不过,他与舒静韵算是神交久矣了。   林靖知晓舒静韵是林翊的心腹,舒静韵明白林靖是林翊的宝贝弟弟。   林翊亲自带舒静韵到林靖念书的求知阁,林靖本就是精细伶俐的人,见林翊这郑重其是,他对舒静韵也很尊敬。   舒静韵与夏先生不同,起码,在林靖看来,舒静韵很懂得因材施教的道理。譬如,林腾根本不是念书的材料,舒静韵便不给林腾安排过多的课业,平日里反倒多给林腾讲些历史上有名的将军打仗的故事,听得林腾津津有味,亦不觉着念书苦闷了。   舒静韵给林靖授课时便相当自由了,他还去过林靖的院子里瞧了瞧林靖的书房,见里面不乏孤本珍藏,很是不客气的借走了。林靖面儿上大方,但,瞧舒静韵那不晓得啥叫客气的模样,十分担心舒静韵会不会是有借无还呢。   林靖困于身体原因,许多时候都是在房间看书作消遣,他启蒙早,人也聪明,别看年纪不大,看过的书真不少。舒静韵又在林靖的书桌上看到了人体经脉穴位图,上面还有林靖用小字做的标记,密密麻麻的,十分用心。舒静韵道,“想学医,仅看这个是不够了。”想到并未在林靖屋里看到其他医书,舒静韵自若一笑,道,“是了,你大概并不是想学医,看这经脉穴位图,若不是要习武?或者是为了教林腾?”   同行是冤家。   两个特质相近的人,不一定能成为朋友。   譬如,美女的闺蜜一般是丑女。   譬如,聪明人,一般不会喜欢聪明人,尤其是比自己更聪明的家伙,那简单是瑜亮之悲。   如林靖,他就偏爱林腾那样的笨家伙。   似舒静韵这般,三言两语便说破他心思的家伙,林靖讨厌的很。他觉着,还是呆瓜夏先生比较讨人喜欢。   林靖尚且年少,即使再如何掩藏心事,历练到底不比成人,一些小心思,早叫舒静韵瞧了出来。   舒静韵只作不知,反是拉过林靖的小手与他把脉,林靖故意问,“先生,你看我脉象如何啊?”   舒静韵闭目思量片刻,道,“胎里有些不足,你现在年纪小,若是大补,未免会虚不受补。慢慢调理个几年,没什么大问题。”   林靖从吃奶时就开始吃药,别看他不看医理的书,一些基本的东西还是懂的。听舒静韵轻描淡写的一说,林靖那怀疑的小眼神儿毫不掩饰的落在舒静韵身上。舒静韵一笑,“你念了几年书,有没有读过《鶡冠子·卷下·世贤第十六》篇?”   聪明人说话,不必说透,林靖已知晓舒静韵的意思。   《鶡冠子·卷下·世贤第十六》里说的是扁鹊三兄弟的故事,大意如下:   魏文王问名医扁鹊说∶“你们家兄弟三人,都精于医术,到底哪一位最厉害呢?”   扁鹊答说∶“长兄最好,中兄次之,我最差。”   文王又问∶“那么为什么你最出名呢?”   扁鹊答说∶“我长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是在事先就铲除了病因,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只有我们家的人才知道。我中兄治病,是治病于病情初起之时。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气只及于本乡里。而我扁鹊治病,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一般人都看到我在经脉上穿针管来放血、在皮肤上敷药等大手术,所以以为我的医术高明,名气因此响遍全国。”   舒静韵此意,也忒自夸了些,难道就他是名医,其余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傻瓜不成?林靖自幼在林太后身边,接触的人或物,皆是一等一,故此,林靖眼界与眼力都是有的。   林靖并不直接去说舒静韵吹牛,反是换了个法子问,“先生,那依先生看,我什么时候能调理好?”   舒静韵笑,“你莫不信我,自来医士要显示自家本领,小病往大里说是常事。这样若是他医不好,便是病人病的太厉害,药石罔效。若是医得好,亦能显示出他不得了医术来。”   林靖本就灵醒非常,舒静韵一说,他立刻便明白了。林靖原是个心思灵敏的人,想着医士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不过,他更关心的另有其事,连忙追着舒静韵问,“这样说,我是真能好了?先生,你说,那我好了之后,能习武不?”   怕舒静韵误会,林靖便又解释道,“我家祖上以武立身,我身为林家子孙,自然想继承先祖志向了。”   舒静韵咳一声,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反是瞟一眼手边儿半空的茶盏。林靖机伶的很,亲自倒了盏温茶,毕恭毕敬的奉给舒静韵。舒静韵并不卖关子,呷口茶,温声道,“人最好的习武年纪是五到十五岁,你的身子,便是我亲自调理,没有十年,也不能大好。习武你是别想了。”见林靖面露失望,舒静韵道,“你胎里受了惊吓,早产下生,胎中不足,故而一直病痛不断。再观你身量骨骼,亦非习武的好材料。便是你身子完好,也不会在武功上有什么大出息。”   林靖眼珠一转,问,“听先生这样说,先生是懂得拳脚武功了?”   舒静韵一笑,偏又不答,倒把林靖好奇的要命。   如果换了林腾,有啥好奇之处,定会直言相问的。林靖却是生就一根肠子八道弯儿的性子,他好奇也不直问,反是旁敲侧击,“那依先生看,阿腾如何?他可是学拳脚的苗子?”   舒静韵道,“林腾根骨极好,心性洒脱,若能持之以恒,拳脚武功一途,定有大出息。”   “难道比我大哥哥还厉害?”   “林公爷困于繁冗庶务之中,武道一途,不会有太多的成就。”   林靖歪着小脑袋道,“我看先生便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别人都不好,难道自己有多厉害?林靖原是讽刺舒静韵两句,不料舒静韵对林靖的赞美照单全收,且十分大言不惭,道,“若是别人这样说,我定得以为那人是在恭维我。不过,靖儿你这样说,我便信了。”   当下把林靖气个仰倒,郁闷个半死。   不过,郁闷尚且是小事。要说林靖这一辈子,荣华富贵、聪明智慧,样样不缺,唯一憾事便是他身体远不如常人,别说习武强身,一阵凉风一场微雨便有可能缠绵病榻数月。若是换个心窄的,就算病不死,闷也能闷死,憋也能憋死。   林靖自幼抚于林太后膝下,受益颇多,其中,林靖受林太后教导,性情强韧,心胸开阔。虽然林靖偶尔也会有一些孩子气的小心眼儿,譬如,他就不喜欢舒静韵比他聪明厉害、样样看穿了他,但,林靖从不以势压人,该给舒静韵的尊敬,他都给了。舒静韵来给他讲文章授课,林靖也学的认真,并不因不喜舒静韵,就不好好念书。这种自制,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极为罕见。可见,林靖的理智亦远胜常人。   如今,舒静韵说能医好他,林靖在宫中多年,便是哪个太医亦不敢说这种话。相反,其实林靖少时有几次病的严重,太医觉着都能准备后事了,偏偏林靖都能从鬼门关再溜达回去。他一路活到现在,因其早慧,求生欲之强烈,远超舒静韵的意料。林靖立刻将先时与舒静韵之间的一些小小的不愉快抛到脑后去了,只是担心舒静韵不肯用心医他。   虽知舒静韵既然已口出狂言,便是准备医好他的。但,林靖不愿意有任何意外出现。而且,如果舒静韵真能将他医好,林靖觉着,舒静韵若有这样的本事,自己便应放下芥蒂。不然,就太没良心太没风度了。   林靖素来很有心眼儿,他立刻有了法子,趁林翊在家时跟林翊商量,“舒先生教我功课,碍于我先时对夏先生的承诺,暂且不能拜舒先生为师。不过,我跟舒先生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大哥哥,我想明晚在我的院子里备下酒菜,请舒先生吃饭。大哥哥,你说可好?”   林靖如此懂事,林翊自然同意,林靖又道,“那大哥哥早些回家。我又不会喝酒,大哥哥陪舒先生喝几杯。”   林翊笑允,又问,“是夏先生教的好,还是舒先生教的好?”   林靖人小鬼大,道,“舒先生还没教我几日呢,哪个就能比较出好坏啦。反正都是大哥给我找来的先生,我一样尊敬的。”   这又是林靖的不实在了。   舒静韵说林靖的资质远在常人之上,并不是说他过目成诵啥的。过目成诵这种事,舒静韵自己就有这种本事。在他看来,注意力比较集中的孩子,过目成诵并非难事。叫舒静韵说,能过目成诵并不能算聪明,顶多是记忆力好一些罢了。他赞林靖聪慧,看中的是林靖的眼光。   最难得,林靖是个有眼光的人。   从林靖轻描淡写动摇了夏先生的心志,舒静韵便知道,林靖的天资卓绝,世所罕见。林靖小小年纪,与夏先生相处时间并不久,却能一眼看穿夏先生的弱点,从而使出计谋来。尽管因林靖年纪小,犹有诸多不足稚气之处。但,多么难得。璞玉亦要经过雕琢,方能成就绝世美玉。如林靖,小小年纪,已有锋芒展露。   正因如此,舒静韵才会应下教导林靖之事。   不得不说,舒静韵的眼光亦是非常精准。   林靖的确眼光一流,他似乎生就具有一种卓越的判断力。   如今林翊问林靖,是夏先生教的好,还是舒先生教的好。林靖虽不明说,但心里对两人高下早有判断。其实,第一次听舒静韵随便讲文章,林靖便知道舒静韵的见识远在夏先生之上,不说别的,单就舒静韵授课时信手拈来的种种典故释义、旁征博引就令林靖另眼相看了,当然,这只要看书够多,一般的老夫子也能做到。但,人家舒静韵年轻的很,瞧着跟林翊一般年纪,便已博览群书,就相当不简单了。   再者,博览群书这一点,林靖觉着,自己渐渐长大,也能做到。最让林靖心服口服的便是舒静韵的见识了,惊艳之极,甭说夏先生,便是林靖觉着,自己日后都不一定能超过舒静韵。这种认知,让林靖泄气极了。   林翊看向林靖,若有所指,“舒先生不考功名,什么找春闱试题的事,就不要劳烦舒先生了。”   林靖眨眨眼睛,作惊讶状,“唉呀,大哥哥都知道啦?”他有意有话说的语焉不详,便是想诈一诈林翊,看究竟知道到了什么地步儿。   林翊却是不上林靖的当,挑眉问,“我知道了什么?”   林靖抿嘴一笑,鬼头的很,“大哥哥说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呗。我听大哥哥的。”   林翊瞧林靖精豆儿似的小模样,懒得计较,曲指敲了他额头一记,道,“这世上,只要是有心设计,便没有天衣无缝的,少耍些小聪明。”   既然大哥哥都知道了,林靖心里并不觉着是什么大事,嘟嘟嘴,“我哪里知道夏先生那样笨,竟然会辞馆呢。”   林翊道,“他虽是先生,也是咱家请来的,觉着课业重,说一声,他就会减些课业,哪里用得着你拐弯抹角的瞎折腾。”   林靖歪着脑袋,“还可以这样啊?”   “当然。”   别看林靖小小年纪,他并不是那种大人说一、他信一的性子。林靖想了想,说,“大哥哥不喜欢夏先生,才会这样说呢。若是现在的舒先生,大哥哥肯定更信舒先生的话。”   林翊道,“你莫说这种刁话,谁有理我信谁。”   林靖哼哼两声,“看吧看吧,我可是你亲弟弟。”林靖模样肖母,一双眼睛生的非常漂亮,大大的凤眼,如同蕴含着万千灵气,眼尾微微上挑,明明白白的流露出对林翊的不满来。林靖道,“大哥哥说的话,有理没理我都信呢。这样一对比,就知道什么是差距了。大哥哥,你内疚不?”   内疚?   林靖一本正经的说,“我对大哥哥的信任,远超过大哥哥对我的信任啊。大哥哥,难道你不觉着内疚?”   内疚?   林翊气笑,拎起林靖,在他屁股上揍了两下,道,“夏先生的事我不跟你计较,倒长了你的胆子了。”个欠捶的混账。   “根本是两回事好不好?”林靖两只小手捂住屁股,生怕林翊再揍他,于是,聪明的不再提夏先生的事了,只是提醒林翊,“我说的事儿,大哥哥别忘了啊。”   林翊点点头,林靖整理了下身上被林翊拎的有些皱的衣衫,左右瞅瞅,说,“大哥哥,你书房里怎么没镜子啊?”   “书房是处理事务的地方,要镜子做甚?”   林靖叹口气,“那大哥哥帮我看看,我衣裳整齐不?”   “男子汉大丈夫,好个臭美!”   林靖翘着嘴巴道,“都是大哥哥把我衣裳拽皱了,这要出去被人看到衣冠不整,还不得怀疑大哥哥把我怎么着了呢?我可是为大哥哥考虑。”附赠一幅你不必太感恩的嘴脸。   林翊只好把人拽到跟前,上上下下给林靖整理一番,林靖道,“以后也不能动不动就打人,我倒不是怕疼,是怕别人瞧见了说大哥哥你虐待幼弟啊。”附赠一幅我很为你考虑的嘴脸。   林翊忍无可忍地,“多谢你提醒啊。”   林靖善解人意地,“没啥,有过则改么。”说着,还挺一挺小胸脯,冲林翊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脸。林靖多机伶的人,他是故意气林翊,又生怕林翊气恼揍他,见林翊给他把衣衫整理好,忙见好就收、颠颠儿的溜了。   林翊叹口气,忽然想到苏东坡的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首诗用在林靖身上,其实并不合适,只是林翊一时的感触罢了。   先时,林翊也自得于林靖的聪慧伶俐。如今林翊方明白,林靖有多聪明,便有多难缠。实惠的说,孩子啊,还是笨些的好,省心。   傍晚。   林翊回院里与妻子越氏一并用餐,闻到房中有一二药香,林翊问,“你身上不舒服么?”   越氏勉强一笑,“没什么大碍。”   两人老夫老妻,林翊知越氏素来周全,只道一声,“找太医来仔细瞧瞧。”   “我知道。”夫妻两个一并吃过饭,说会话,便早早歇息了。   第二日,林翊与舒静韵一并去林靖的松林院赴席。   林靖人不大,排场不小,他这松林院,也只比林翊与越氏的主院稍逊一筹罢了。舒静韵这是第二次来,林靖昨日就吩咐下去,汤水早已适时备好,更兼林靖身幼长于宫闱,于宴会之类并不陌生,他身边又有能干的丫头婆子,故而,席面儿准备的颇是不错。   林靖端起一盏果子酒,先敬舒静韵,又敬林翊,嘴巴也格外会说话,“先生教我学问,授业解惑,又为我调理身体,先生恩德,我永世不忘。”   舒静韵待林靖,时日虽短,却是用了心的,见林靖如此说话,便举杯干了。林翊亦喜林靖知礼懂事,陪着饮了一盏。待敬过舒静韵,林靖欢欢喜喜的对林翊道,“大哥哥,先生已经说了,我的身体没什么大事,凭先生的手段,调理几年就与常人无异了。”   林翊一听,顿时大喜过望,竟起身对着舒静韵一揖。舒静韵吓一跳,连忙扶起林翊,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本就略通医术,顺手为靖儿诊治一二,不过举手之劳。”   林翊携舒静韵坐下,指指林靖道,“当年家母受惊之下生下靖儿,临去前都不放心,偏那时家里忙忙糟糟的,亏得有太后娘娘接了他去宫里养育。这些年,七灾八病不断,我担心的很。若是阿韵你医好靖儿,便是我家的大恩人。”   舒静韵洒然一笑,“这样算,先时你几次救我性命,我又该如何报答呢?”   林翊一笑,知舒静韵的性子,亦不在说这些恩不恩情的话,与舒静韵把酒欢言,说起许多先时旧事。林靖倒不知原来林翊与舒静韵有这样的交情,哪怕许多事,他不知原因根由,也跟着听的津津有味。且,林靖素来机伶有眼力,还时不时的帮着把酒凑趣,伶俐的很。舒静韵摸一把林靖的包包头,已有三分醉意,问他,“觉着我这先生做的如何?”   林靖当下摇头,斩钉截铁,“不好。”   林翊的三分酒意哗的全醒了,刚要呵斥林靖,便听林靖道,“原本我觉着自己也算有一无二的了,如今见了先生,样样比你不过,简直气苦了我呢。”   舒静韵哈哈大笑。 第18章 小花园师徒论宫闱,因子嗣林翊收内宠   小花园师徒论宫闱,因子嗣林翊收内宠   以往,其实舒静韵并不大理解林翊对于林靖无原则的宠爱。   说林翊在对待林靖的问题上没有原则,是因为舒静韵对林翊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林翊有着令人敬佩的胸襟,不过,他年纪轻轻便能坐稳一族之长的位子,并不欠缺心机与手段。   如林靖这种小小年纪便敢耍心眼儿把自己的授业先生给算计跑的,搁在哪家都要受些教训。而林翊对此仿佛视而不见,反是一味要促成他与林靖的师徒之分。   舒静韵心下并不是没有想法。   而今,舒静韵隐隐有些明白了林翊的感受。   林靖人小鬼大,非但天资过人,便是拍马屁上也是一把好手啊。   不说别人,就这次宴席上,林靖那种恰到好处的机伶谈吐,舒静韵这种以往对林靖有些小成见的人,都被林靖哄的眉开眼笑,更不必说对林翊了。何况林翊是林靖的嫡亲兄长,原就兄弟情深。在山东时,舒静韵不止一次的听林翊提起过远在帝都的幼弟。   总之,舒静韵被林靖哄的早已芥蒂全无,他又受林翊之托,对林靖的身体自然要全力以尽。而且,舒静韵简直头一遭遇到这么配合他治病的病人。   舒静韵开出长长的一篇医嘱,林靖看过之后严格按照执行,倒是他的奶嬷嬷张氏有些担心,背地里嘀咕,“现在也不叫哥儿喝药了,天天就那一两个药丸子,也不知成不成?别倒耽误了哥儿呢。”张氏将林靖自小带到大,林靖又是可人疼的孩子,张氏对他十分尽心。   林靖笑劝,“嬷嬷,我这不也没再病么。”他之所以严丝合缝的按照舒静韵说的话去做,便是想瞧瞧舒静韵有几分本事,省得日后再病,给舒静韵以“不遵医嘱”的借口。舒静韵有无本事,他自己就是最好的检测人。林靖的此种心思,可以总结为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何况,舒静韵减了御医给他开的汤药而改为丸药时,林靖所倒觉着胃口好像稍稍好了一些,他头一回喝光一碗粥的时候,张嬷嬷念叨了半日的佛祖。   在天气好的时候,舒静韵还会带着他在外头散步,一大一小在花园里溜达。   林靖很爱打听些个事儿,尤其他知晓舒静韵是他大哥的首席心腹,对外头的事情知道的肯定比他多。林靖生就是个拐弯抹角的脾气,道,“先生,我有件事想托先生。”   “哦,什么事?”舒静韵随口问。   林靖一脸担忧的小模样,道,“我看大哥哥这几天怪忙的,都没空回家吃饭了。先生在大哥哥身边,我想请先生帮我多留意大哥哥的身体,别叫大哥哥累着了。”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林靖道,“现在大哥哥年轻,不留意也是有的。可等以后知道留意的时候,就晚了呢。”   林靖句句在理,兄友弟恭,舒静韵自然应下。   林靖歪头打量舒静韵一眼,见舒静韵竟不顺嘴儿跟他透露些什么,林靖只得再次开口,“上次姑母千秋节,陛下说起立太子的事。先生,大哥哥是不是在为这个忙碌啊?”当初,昭德帝赐爵林翊,就有些不情不愿。故而,林翊初时只是得一爵位,却未有实际的差事。还是千秋节时,昭德帝脑袋里不知动了哪根弦,给林翊赏了实缺,如今就在礼部当差。   舒静韵听着林靖一套一套的来套他的话,只管敷衍于他,或是笑而不答。   林靖说了半天,也未能从舒静韵嘴里套出一句有用的来,眨眨大凤眼瞧向舒静韵,思量着干脆晚上去找大嫂嫂问个究竟,总比从舒静韵这边套话容易些。   舒静韵还想听林靖下面有何手段呢,结果林靖竟然不跟他打听林翊的事了,反是一心一意的散起步来,观花赏鱼,天真可爱。舒静韵转念便知林靖是有了其他主意,笑问,“今晚是去跟你大嫂子一道用晚饭吧?”   林靖不说话,先是转头,与舒静韵对视一眼。林靖叹气,“人都说师徒如父子,我待先生是如父,先生防我却如贼,委实叫我伤心啊。”   有时,舒静韵都好奇林靖哪里学来的这些大人话。舒静韵却不吃林靖这一套,问,“你跟你爹说话也会这样拐弯抹角?”   “别说我爹了,我跟我爷爷也是这样说。”林靖这样说完全没有任何压力,不为别的,他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爹跟爷爷。   舒静韵带他去亭子里坐,笑骂,“少跟我来抖这机伶。”若是他现在给林靖给糊弄了,干脆不必做林翊的幕僚,直接一头撞死是真。   林靖还有些小委屈哩,“我就是想问问大哥哥现在做什么呢,看先生这不爽快劲儿,哪里像我们山东人呢。”   舒静韵道,“我本就不是山东人。”   “啊?”明明听青松说舒静韵是山东人的啊,看来情报有误。林靖好奇的问,“先生,那你是哪里人。”   “你猜猜看?”   林靖脑筋极快,问,“先生是南人么?”   舒静韵反问,“怎么这样说?”   林靖便知自己猜的有些门道,一笑道,“我说先生是山东人,先生不认。我听外面人说,北人粗犷些,南人精细些。再者,先生虽然一口上好的官话,不过有时候一些字眼儿不如我们说的清楚。像‘四’和‘十’,你就说的不好。以前我在宫里,姑母身边有个宫人便是南人,说话就这样。还有,先生喜欢吃鱼吃虾,我听说南方较北方水产丰富,故而多以鱼虾为食。”   舒静韵微微含笑,与林靖道,“你大哥的确在忙太子册立大典的事。”在教导林靖方面,舒静韵与林翊的认知有些许不同。林翊是希望林靖好生念书,其他家里的事不必他小小人儿操心。舒静韵却觉着,林靖有这样的天分,他本就是喜欢掺和事儿的性子,你不告诉他,他自己也很会七想八想、四下打听。   孩子么,你越不告诉他,他越是好奇。   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教他知个好歹,日后也好为家族出力。   其实林靖早猜到林翊是在忙立太子的事,立太子向来是国之大事,自千秋节,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林靖想问的另有他事,道,“先生,大哥有没有担任个礼仪官之类的?”册立东宫是国之大典,其排场非一般盛事能比,也就比皇帝登基稍逊一筹而已。   而整个册立大典中,最光鲜的职位就是大典中的礼仪官了,非帝王心腹、皇室宗亲不能担任。   林靖这样问,倒并不是关心林翊当多大的官儿。林翊已是一品公爵,官职高低其实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林翊在昭德帝心中的位子,以及林家在昭德帝心中的位子。   舒静韵摇一摇头,“担任典仪官的是荣菘淮与唐赢。”   林靖立刻便知事情不对了,问,“怎么会是姓荣的?”林太后千秋节时,若非昭德帝对荣家大为不满,也不至于叫谢家渔翁得利,而直接立了嫡皇子为太子。虽知昭德帝素来心软,但,对荣家,这心也软的忒快了吧?   外臣与宠妃联手,意图东宫之位,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帝王大忌!   若是权臣架空君主的年头儿,皇帝做的窝囊,没办法只得哑忍,还情有可原。但,昭德帝如今的情势,他虽非盛世明君,权利却是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必去看谁的脸色行事,怎么对荣家宽厚至此?   便是叫谢家担任太子的典仪官,都比荣家强啊!   见林靖敏锐至此,舒静韵并不瞒他,道,“善德宫甄妃因对太后不敬被贬入冷宫,甄氏先时所出公主不幸夭亡,接着荣妃的二皇子一场大病,陛下便转变了对荣家的态度。”   林靖眨眨眼,“就这样?”   “是啊。”舒静韵温声道,“能打听出来的就这些了,或许也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林靖简直无语,嘀咕一句,“若换了我,除非夭亡的是二皇子,我才信呢。”林靖话一落,就挨了舒静韵一记敲,舒静韵皱眉斥道,“你也算念过书的人,当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这般轻浮,还敢跟你说什么。”什么叫‘若换了我’,这话若传出去,林家就麻烦了!   林靖揉揉脑袋,“知道啦。”   舒静韵寒着一张脸,不理会他。   林靖本就是个胆子足的,大人给他摆脸色,他也不怎么怕,反是跟舒静韵道,“以往我在宫里时,常与陛下见面,瞧着真不像……”这么蠢的。   不要说后宫,整个皇室,皇子公主的身份听着尊贵,其实拿皇子公主性命做筹码的事屡见不鲜。这些宫妃外戚,为争帝宠,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而今,死的小公主是冷宫的甄氏所出,荣家才不心疼呢。更兼二皇子只是病,又没要了命,病一场算什么?   这种把戏,昭德帝竟然信了……   林靖又忍不住问,“先生,那甄氏现在又复宠了么?”   舒静韵依旧不说话,林靖去拉舒静韵的手,嘿嘿笑,“先生,你还在生气啊。我记得啦,以后不会说无礼的话了。”   林靖从来很会哄人,连林太后都很喜欢他,这其中自然有血亲的关系,但与林靖本身的聪慧也脱不开关系的。林靖知道自己口无遮拦,犯了大忌,舒静韵斥他,是为他好。林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舒静韵恼了他,他倒很能放下脸面架子的来跟舒静韵说好话。   舒静韵怎会与小小的林靖记较,早便不气了,只是想给林靖个教训,方冷着一张脸罢了。却又见林靖说出无数好话来哄他,舒静韵越发觉着林靖人小鬼大,有说不出的有趣,故此更加拿捏起架子,就是想听林靖的讨好。   林靖毕竟年纪小,竟未察觉这一点,正打叠起千百花样跟舒静韵说好话呢,便见林靖身边的嬷嬷朱氏带着另一个大丫头喜儿朝亭子走来。   林靖暂且住了嘴,重往椅中规矩的坐了,待朱嬷嬷与喜儿近前行过礼。林靖方问,“嬷嬷可是有什么事?大嫂找我吗?”朱嬷嬷是越氏的陪嫁嬷嬷,很得越氏信任,但有跑腿的事,一般都是丫头干,怎么今日倒是朱嬷嬷亲自出马了?   朱嬷嬷笑道,“太太慈悲,将喜儿给了大老爷收房。太太吩咐了,叫奴才带了喜儿来给小主子们磕头请安,算是认个门。”   林靖眼睛很尖,已看到喜儿的辫子已改做盘头,心下一动,却未曾什么。只略点一点头,算是知道了。朱嬷嬷遂带着喜儿去了他处。 第19章 论收房林靖说利害,巧差错稚童炫衣衫   论收房林靖说利害,巧差错稚童炫衣衫   收房?   也就是收小老婆的意思。   甭看林靖只有短短七年的见识,不过,小老婆是啥,他清楚的很。似宫里那些妃嫔,其实都是皇帝的小老婆。似他那未曾见过面儿的爹留下的飞扬跋扈被他一顿敲打的周老姨娘,就是他爹的小老婆。   待朱嬷嬷带着喜儿走远,林靖扬着小脑袋问,“先生,喜儿以后就是大哥哥的姨娘么?”因越氏身畔的大丫头以福儿为首,林靖真没怎么留意过喜儿。林靖见过的美人车载斗量,真瞧不出喜儿哪里格外的出挑儿来。   “不算。”也就是舒静韵的脾气了,否则换第二个人都不可能这样详细的给林靖解释“收房”的意思,舒静韵道,“姨娘是有名份的小老婆,收房,就是通房丫头。”   林靖有些不明白,“那就还是丫头了?”   “对。”   思量一二,林靖仰头问,“就像宫里被皇上宠幸过而没有名分的宫女一样么?”   舒静韵笑,“你这样比较也没什么不对。”   林靖问,“那是不是生了孩子就要给她做姨娘了?”像宫女,如果怀了皇帝的孩子,一样要提份位的。倒不是为了宫女,主要是为皇子公主考虑。生母的品级太低,皇子公主的面儿上也不会好看。   “这要看主子的意思。”舒静韵目光幽远,“若是主子慈悲,便会抬为姨娘。有些不听话的,打发了,也没什么。”   林靖有些不大高兴。   中午,林翊在衙门当差,是不回家用饭的。   林靖特意吩咐丫头把自己的份例送到主院去,他找越氏一并用饭。   越氏待他依然极好,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林靖瞧着越氏总有几分憔悴。不过,越氏即使有心事,也不会在林靖面前表露出来。越氏拉着林靖的手,带他坐在身畔,笑道,“我瞧着四叔的脸色比前些时日更好了,个头也高了些。正好我闲来无事,给四叔做了几件衣裳,一会儿四叔试试,看可还合身。”一般如越氏这个年纪的女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越氏一无所出,心里对孩子的期盼与喜爱就不必提了。林靖体贴可爱,越氏闲来便给林靖做了几身衣裳。   林靖笑,“谢谢嫂嫂,以前都是丫头给我做,我还是头一遭穿嫂子给我做的衣裳呢,肯定是极合适的。”   越氏又问他功课如何、吃的可好、睡的可好,周全且细致。   过一时,饭摆上来,越氏携林靖一并去饭厅用饭。   大户人家,规矩大,食不言是一定的。待用过午饭,林靖打个呵欠,说,“有点儿困了。”   越氏温声道,“四叔且过得片刻,消消食再睡,不然,积了食可就不好了。”小孩子娇弱,再如何仔细都不为过,何况林靖比娇弱更娇弱。   林靖一笑,悄悄的与越氏央求说,“今天,嫂嫂陪我午睡可好?”   林靖与越氏虽是叔嫂之亲,到底林靖年幼,也不必忌讳什么。越氏一笑便允了,把林靖带到里屋儿。林翊不尚奢华,越氏的屋子也收拾的简单大方,不过,到底是世族底蕴,床榻摆设皆是一些难得之物。林靖由丫头伺候着去了靴子外袍,捞了个香喷喷的枕头躺着。越氏取了条薄被搭在身上,歪着身子坐在一侧,与林靖轻轻说些话,挑着他的精神,勉得他刚用过饭便睡过去。   朱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于越氏耳畔道,“我叫喜儿另搬去以往俏枝的屋子里,太太看如何?”   越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倒也未说什么,朱嬷嬷见林靖躺在越氏的床上阖眼休息,不禁道,“太太怎么叫四老爷在您这屋儿歇了?虽说四老爷年幼,到底有辈份管着呢。”   越氏悄声道,“瞧嬷嬷说的,四叔才几岁呢。”打个手势,示意朱嬷嬷出去,别再吵着林靖休息。   林靖忽然问,“喜儿为何要另搬屋子?”   朱嬷嬷望去,林靖已然睁开眼睛,一双黑灿灿的眸子里哪有半分睡意。朱嬷嬷笑,“四老爷好生念书就是,莫叫这些杂务分了心。”   林靖唇角一挑,一条腿屈坐起来,问,“听说嬷嬷是大嫂嫂的奶娘?”   朱嬷嬷正是因此才深受越氏信任,见林靖问她这个,笑道,“是主子抬举,奴婢方有这福分哩。”   林靖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待一时,林靖道,“好了,你下去吧。”   按理,越氏是当家做主的国公夫人,她身边的奴才也是极体面的,何况朱嬷嬷乃越氏的奶娘,一家子都随越氏陪嫁过来,更是越氏面前一等一的红人。便是以往,林靖见了朱嬷嬷也会给她几分脸面。   因林靖是林翊嫡亲的兄弟,又在宫里养了几年,一举一动皆与众人不同,那种排场,便是自侯府出身又陪嫁到国公府的朱嬷嬷亦未曾见过。故而,朱嬷嬷虽然心里很嘀咕林靖院里花销甚大,甚至她都在越氏面前不着痕迹的提过林靖花用之事,不过,都被越氏斥责回去。   越氏乃林翊的结发夫妻,夫妻多年,感情亦佳,哪里能不知丈夫的脾气。朱嬷嬷这话,若是叫丈夫听到,定得撵了她去。   好在朱嬷嬷活了一把年纪,也知几分轻重,背后里唧咕一二,便罢了。何况,她亦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林靖收拾了周老姨娘后,朱嬷嬷在林靖面前向来恭敬小心。   现在林靖这幅高深莫测看不出个喜怒的脸色,朱嬷嬷不敢在他面前说笑,见越氏并无吩咐,便下去了。只是她如今多受下人的恭维,就是林翊面前也有三分脸面,林靖冷冷的打发了她,朱嬷嬷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大舒坦。   朱嬷嬷出去了,越氏笑问,“四叔原还没睡着呢。”   林靖小小软软的手握住越氏的手,极贴心的说,“自我回府,嫂嫂待我周到细致,我心里都清楚。”他赖在越氏这里午睡,便是想开解越氏一二。正愁没个由子提起小老婆之事,朱嬷嬷进来的倒正是时候。   越氏不自禁的反握住林靖的小手,孩子的手,软的似一团棉花,不似握在手里,倒似攥在心头。越氏一笑,道,“四叔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这都是应该的。”   林靖道,“那嫂嫂为什么要给大哥哥找小老婆呢?大嫂嫂自己还没生小宝宝呢?若是小老婆提前给大哥哥生了儿子,嫂嫂可怎么办?还是说嫂嫂肚子里已经有小宝宝了?”这种可能性,林靖也想过,不过很快被他否决了。如果越氏真的有了孩子,今日用饭时怎么脸上不见喜色呢。而且,依家里的境况,越氏若有身孕,实在是大喜事,断没有瞒着不说的道理。所以,林靖断定,越氏半没有怀孕。   越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持,夫妻多年,感情向来融洽,只要是女人,没人愿意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但……越氏强笑,“四叔还小,等你大了就懂了。”   林靖叹口气,凑到越氏的耳际低语道,“嫂嫂跟大哥多年,咱家的事什么不明白。大哥哥袭爵为何那般困难?若陛下是姑母的亲子,咱家何至于此?”   “姑母是皇太后,天下人都瞧着,陛下对姑母也不过是面子情。”林靖意味深长,叹,“嫂嫂将来,还远没有姑母的尊贵呢。”   越氏眼圈儿渐红,低声道,“你大哥这个年纪,膝下半个子女都无,出去面儿上也不好看。”林翊虽没说过什么,越氏心里却是着急的很。更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越氏心里亦是如吃了黄莲一般,苦的很。   林靖与越氏道,“大哥哥不过二十五岁,嫂嫂与大哥哥同龄,家里守孝就守了六年,如今没宝宝也正常。嫂嫂主动给大哥寻小老婆,贤惠的名声是有了,日后嫂嫂可怎么办呢?”   林靖的话,一句句扎在越氏心头。越氏眼泪都下来了,忙又用帕子拭了去,道,“瞧我这个做嫂子的,倒叫四叔为我操心。四叔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越氏死活不说,林靖郁闷的在越氏屋里歇了午觉,打算等林翊回来与林翊谈一谈。   至于林靖一个小不点儿,竟管到兄嫂的房中事,这手是不是伸的忒长了些,林靖从没考虑。谁叫他生就是个事儿爹脾气,啥都想管一管问一问的。   好在林靖是个聪明有分寸的人,不然不知多讨人嫌呢。其实,许多年后,林靖长大成人,回忆少年时的种种,亦会说:大哥哥再宽厚不过。   正是林翊的宽厚,给了林靖蓬勃生长的土壤。许多时候,林靖都觉着,哪怕就是他老爹复生,也不一定比林翊做的更好了。   在林翊面前,林靖就不甚委婉了。   他先道,“先生跟我说了太子册立大典的事,不想大哥哥连个典仪官也没摸上呢。”   林翊心中暗暗责怪舒静韵,怎么将这些事跟林靖说,倒叫林靖在课业上分心呢。林翊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少寻思些有的没的。”   林靖自己爬上林翊书桌前的椅子里坐下,小身板儿板的笔直,也就勉勉强强一颗包包头露出桌案。林翊唇角一翘,起身直接将林靖抱出椅子,放他到自己书案上坐着,两人平视相对,林翊道,“说吧。”   “大哥哥知道我有事要说啊?”头一遭坐的这样高,林靖觉着挺有趣,晃了晃腿。   林翊轻哼一声,“快说,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倒不是他想听林靖啰嗦,实在林靖太会自己拿主意,还敢想敢干。林翊训斥几次,也不见林靖有改过的迹象。若只是顽童淘气,林翊自有手段,只是便是林翊也得承认,林靖胡说八道的话,偶尔也有几分道理。   林靖斜着大凤眼瞅林翊,道,“我就是听先生说甄氏的公主夭折了,荣妃所出的二皇子也大病一场。宫里,有些不太平啊。”   林翊浓眉紧皱,低斥道,“你知道就成了!别乱嚷嚷!嘴里给我安个把门儿的!”   “大哥哥当我傻呢。”林靖哼哼两声,引入正题,道,“说来,都是嫡庶之乱,大哥哥觉的呢?”   林翊淡淡地,“念好你的书就成了,皇室之事,与咱们无干。”昭德帝对他不冷不热,林翊心中亦自有思量。   林靖别有意味的打量着自己大哥俊朗的相貌,道,“皇室自然不干咱家,只是我兔死狐悲,为大哥哥担心罢了。”   林翊烦死林靖这绕着八道弯儿说话的方式,斥道,“你兔死狐悲个什么?家里老二老三都是本分的性子,谁欺负你了不成?”   林靖坐于桌案上的小屁股,“我不是说二哥三哥不好,我是想到了周老姨娘的品性作为。由此知,便是个姨娘,纳不好,也要生事的哦。若是姨娘没孩子还好,再有了子女傍身,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碰不得。麻烦事儿,在后面呢。大哥哥还是三思吧。”   林翊脸色微变,一握林靖的胳膊,低声问他,“谁跟你说的楚氏的事?”   林靖重复一遍,“楚氏?”不解的问,“不是大嫂要把喜儿给你做小老婆么?楚氏?”林靖天生直觉敏锐,异于常人,低声惊呼,“大哥哥,你背着大嫂嫂有别的女人啦!”   “闭嘴!”林翊立刻知晓他与林靖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整一整脸色,状似无意的问林靖,“喜儿怎么了?”   林靖何等伶俐的心思,哪肯放过林翊话中破绽,道,“你先跟我说楚氏是怎么回事,你真背着大嫂嫂偷人啊?”林靖气呼呼的举起小拳头砸了林翊的肩头一下子,满脸不高兴地,“大哥哥真没良心!大嫂嫂待你多好!”   林翊低斥,“莫闹,喜儿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那楚氏呢?”林靖说话声音也有意放低,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替自家大哥遮掩,想着若是叫人听去说与越氏知晓,不免叫越氏伤心了,影响夫妻感情。   林翊稍稍放下心,道,“你莫多想。”怕林靖会到处瞎打听,林翊于林靖耳际低语几句,林靖的小脸儿也变的格外郑重起来,林翊叮嘱他,“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更不许跟别人打听襄阳王府的事。”   林靖连忙道,“我知道,定不会乱说的。”   林翊叹口气,“行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林靖极是精明,疑心且重,道,“无缘无故的,大嫂嫂怎么会想到给你找小老婆,你还是去瞧瞧她的好。”   林翊着亲随青云送林靖回了内院儿。   也不知道林翊夜间怎样安抚的越氏,第二日,越氏神采奕奕的赏了喜儿五十两银子并两匹缎子,着她家人领了她回去发嫁,再不提给林翊安置通房的事。倒是朱嬷嬷急的跟什么似的,越氏微微一笑,道,“老爷不喜。”   朱嬷嬷道,“若是老爷不喜喜儿,另挑颜色好的丫头便是。把老爷留在家里,总比外头寻了不知根底的好。”   越氏脸色淡淡,“这种话,嬷嬷不必提了。女人家,三从四德,老爷说什么,我信什么。”   朱嬷嬷急的了不得,搓搓手指,正欲再劝越氏。越氏已扬声唤了福儿道,“一会儿记得去四叔那里看看,中午老爷不回来吃饭,倒叫他们把四叔的饭送到我院儿里来的好。”   林靖瞧着越氏精神更胜往日,便知兄嫂合好,待下午上课之时,林靖也就有心思显摆越氏给他做的新衫了,只是林靖特意的在求知院中多绕了一圈远路,然后特意的在林腾面前溜达了一遭,林腾笨的竟没发觉他家靖四叔换了新衫。   其实主要是林靖衣裳换了勤,基本上都挺新的,林腾心肠粗大,年纪不大,哪里会瞧出其间不同,更看不出他家靖四叔跃跃欲试的要显摆的小心思。   林靖觉着自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了力气。不过,既然瞎子看不到,林靖只得给瞎子提个醒儿了。当然,依林靖的脾气,是绝不能直接说“你看我衣裳如何如何”这种话的。   忒跌份儿。   林靖换了个法子,他说,“阿腾,你也念了这么久的书了。我考考你吧?”   林腾听得林靖要考他,忙停下手中的大字,道,“四叔,你问呗。我要是答不上来,四叔你仔细给我讲讲。”   林靖微微点头,眼睛在屋子里一转,便有了主意,问,“你可知道‘岁寒三少’是指哪三样么?”   林腾还真搞不大清楚,道,“四叔,好像是三种花吧?”   “那你知道是哪三样不?”林靖追问,一只小手开始摩挲自己袖子上绣的竹枝碧叶。   林腾摇摇头,林靖指一指壁上悬的一幅岁寒三友图,道,“成日来来往往,都不留心的。”   林腾呵呵笑,转头瞧画,“是哦,我都没注意。”   林靖见林腾傻乎乎的只知看画,却不看他衣衫上漂亮的竹子刺绣,心下稍稍气馁。不过,林靖立刻又打起精神,问,“阿腾,你看这画,风景画中,除了‘岁寒三友’,还有‘四君子’为文人墨客所钟爱。那你知道‘四君子’又是哪几样花草不?”   “不知。”林腾不解,“画画就画画,怎么还又是‘三友’,又是‘君子’的折腾,没的麻烦。”   “这是文人的雅致。”林靖又将“四君子”教给林腾知晓,接着林靖道,“不仅文人爱这个,便是衣裳刺绣,人们也多喜绣些梅、兰、竹、菊的以示风雅呢。”   林靖这样絮叨一番,林腾总算灵光了一回,指着林靖的衣裳道,“诶,四叔,你这袖子上绣的就是竹子吧?”   林靖扬一扬下巴,“自然,你不会笨的连竹子都认不出来了吧?”   林腾实诚地,“四叔生的俊,穿什么都好看。”   林靖唇角一翘,伸出小手拍拍林腾的肩,“阿腾也很俊哪。”   舒静韵听着两个小家伙唧唧咕咕的说话,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含笑打趣,“靖儿,你这衣裳倒瞅着眼生,头一遭穿吧?”   林靖毕竟年纪小,并未察觉舒静韵是在打趣他,反是觉着舒先生果真比林腾这呆瓜灵光许多,不必他提示,一眼便瞧了出来。林靖美美一笑,扯着袖子上的几片竹叶绣道,“是大嫂嫂亲手给我做的。这上面的竹子,也是大嫂子给我绣的。”   “怪道与你往日所穿不一样呢。”若不叫林靖炫耀个够,怕他是没心思念书了。   果然,林靖更加得意,眼睛都弯成一线,道,“当然不一样啦,先生你看,这竹子活灵活现的,线的配色也好。”   舒静韵浅笑,“阿腾说的对,这衣裳好看,的确是衬得靖哥儿更俊了呢。”   当天,林靖走路的姿势都是挺胸抬头,恨不能把个包包头的脑袋扬到天上去,如同得胜归来的小公鸡一般。舒静韵暗中笑疼肚子。   如今这帝都城,能过的这般随心所欲的,也便是林靖这等懵懂孩童了。   反正,不说别人,太子殿下的外公——谢国公就糟心的不行。 第20章 谢国公悔忆姊妹劝,林公府迎来楚妙言   谢国公悔忆姊妹劝,林公府迎来楚妙言   谢国公是个厉害人物,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不然危急时刻林太后也不可能选谢氏女为后。   如今,谢皇后所出嫡皇子即将被立东宫,谢家身为皇后娘家、太子外家,身份之贵,自然更上一层楼。虽然谢国公没想着这么早便将嫡皇子推上太子的宝座,但,既已成事实,且又是大喜事,谢国公心里也很是欢喜。   谢国公甚至觉着,儿子虽无甚大才,到底不是纨绔子弟,平庸亦有平庸的好处;女儿做了皇后生了太子,人活到谢国公的地步儿,也够了。便是谢国公也常在心里想着,人要知足惜福。   但,及至今日,谢国公才更深切的明白,人生十全九美,总会有那么些糟心事的。   让谢国公糟心的事,不在家里,而在宫中。   而让谢国公糟心的人,亦非别人,正是他的皇后闺女。   当初女儿在家里时,谢国公觉着女儿不差,模样性情,也算中上,再加上谢国公府的门第,便是上上等的闺秀了。故此,林太后有意谢国公府出一朝皇后时,谢国公把女儿推了上去。   那年,林太后透出此信儿,一家子喜气洋洋,唯谢国公的妹妹襄阳王妃曾劝兄长道,“大丫头的性子,做一家之主母倒罢了,比着葫芦画瓢,总不会有什么大差子。再者,还有娘家为她撑腰。我初做王妃时千难万难,只是不与兄长说罢了。王妃已是如此,皇后乃六宫之主,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襄阳王妃尚有言下之意未说,谢国公却是知道的,这皇后,做的好是一家子的福气,做不好怕是一家子的祸端。   但,彼时六宫凤印摆在眼前,谢国公夫人如何还瞧得上其他青年子弟。   就是谢国公,虽已是国公之尊,心中亦不是不想再进一步的。不过,妹妹的话还是入了谢国公之心,谢国公亲自入宫与林太后密谈一番,林太后向谢国公保证,皇长子一定会出自谢皇后的肚子。   有这样的诱惑摆在面前,即使这馅饼儿并不容易吃,谢国公还是心满意足的吞了下去。   如今,非但嫡长皇子出身谢皇后腹内,册立皇太子大典就在眼前,谢国公却自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子倦意来。   就在昨日,昭德帝以冷宫中甄氏有孕为由,为子嗣计,将甄氏移出冷宫,并亲自请求林太后,将甄氏安置于慈恩宫偏殿之内。林太后初时推却,昭德帝三番四次相求,林太后方允了。   每每想至此处,谢国公便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千秋节时,林太后一语点出甄氏腹中骨肉,可笑甄氏与荣家勾结,到头来保住她的却是林太后。   这个女人!   谢国公犹记得二十几年前,那时,先帝犹在,谢国公尚不是国公之尊,而是先帝身边的侍卫。他记得,先帝微服出宫遇到在自家庄子上游玩的林太后,彼时林太后尚未嫁人,却已是美貌惊人。先帝一见倾心,情愿以贵妃之位相许,迎林氏女进宫以伴圣驾。出乎帝王意料,林家并不情愿,林氏女斩钉截铁的告诉先帝:宁做贫汉妻,不为帝王妾。非后位酬,绝不进宫。   先帝终以空悬了二十年的后位相酬。   这个女人,甫一进宫便令六宫无颜色。   先帝在世时,曾与近臣笑言,“朕不惑之年,方知情之三味。”   先帝去后,哪怕昭德帝非她亲子,这个女人犹自如鱼得水的活着。   这是个多么厉害的女人。   她三言两语便令荣家失宠于昭德帝,甄妃入冷宫,昭德帝亲口册立东宫。   这又是个多么聪明的女人,她永远不会将事做绝,甚至连甄氏腹中骨肉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将甄氏打入冷宫,却又留着她的性命。   相对于林太后收放自如的手段,谢国公再想想自己横冲直撞毫无谋略的闺女,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绝不会让谢皇后入宫为后。   多好的机会,甄氏打入冷宫,荣妃失宠,林太后依旧受昭德帝忌惮,谢皇后若是聪明便该寻几个漂亮的宫人,讨得昭德帝欢心。男人喜新厌旧,只要有了新欢,甄氏即便生下孩子又能成什么气候?只要不给荣家机会,荣家在短时间内想复宠难于登天。   然后,谢皇后便可借太子册立之机,收拢后宫之权。   可是,这个蠢货做了些什么?   谢皇后一门心思的期盼着昭德帝能复宠于她。   谢皇后甚至期盼着能得到当年林太后于先帝的盛宠。   不是谢国公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不说谢皇后远没有当年林太后的美貌,便是她有林太后一成的手段,也不会弄到如今的狼狈——荣家复宠,甄氏转而到了林太后那里。   宠爱?   还有什么宠爱?   昭德帝但凡还顾念谢皇后,便不会在这时把甄氏移出冷宫迁至慈恩宫偏殿,更不会令荣菘淮担任太子册立大典的典仪官!   谢皇后还觉着自己很冤,与母亲哭诉甄氏所出小公主夭亡与二皇子的病不关她事。   谢国公听到老妻说起谢皇后的话,当下砸了手中的五彩小盖盅!皇宫是什么地方?是不是谢皇后做的,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昭德帝相信,就是谢家做的!   否则,昭德帝不会重新抬举甄氏与荣家。   多年心血,大好形势,便因谢皇后的愚蠢,就此付诸东流。   谢家兜兜转转,惹来帝王心疑至此。   荣家起起伏伏,即便昭德帝重新抬举荣家,但想要恢复先时亲密无间的甥舅情,亦非难事。   只有林家,林翊承恩公爵到手,朝中得了实差,而住于慈恩宫偏殿的甄氏,依林太后的手段,可为之处太多,便是谢国公亦猜不透林太后的心思。   轻不可闻的叹口气,谢国公是真的累了。   老妻听到丈夫浅浅的叹息,轻声问,“国公爷可是醒了?”   谢国公道,“几时了?”   房中丫头已听到动静,轻手轻脚的进来服侍。   谢国公由丫头们服侍着穿上朝服,老妻正在妆台前挑选着首饰,年华已逝,太鲜艳时兴的首饰用不上,只得往雍容慈祥里打扮了。谢国公道,“许久没有妹妹的消息,打点些东西,叫小三去襄阳走一趟,瞧瞧妹妹。”   谢国公夫人回头,迟疑道,“不年不节的,如今皇上对娘娘有几分冷淡,妹妹毕竟是……”   谢国公兄妹情深,听老妻似有挂碍,顿时将脸一冷,道,“便是陛下当年也说了襄阳王虽忤逆,妹妹却是贤良德淑,仍留其太妃供奉!本就是嫡亲的兄妹,还不能走动了不成!”   “国公爷不必恼,我不过一说罢了。”谢国公夫人嫁入谢家,从孙媳妇做起,如今熬的三子一女傍身,且女儿贵为皇后,外孙眼瞅着就要被立为太子。时至如今,她也不必再如何看谢国公的脸色。   谢国公叮嘱一句,“莫要忘了。”   及老夫妻用过早膳,外面天犹未亮,谢国公便得乘车去早朝。丫环婆子挑着灯笼,谢国公夫人送丈夫至二门,望着丈夫已微微佝偻的身子,谢国公夫人不知为何,心中蓦然一酸,轻声道,“妹妹那里,你莫担心,我打发小三过去。你这把年纪了,车里铺有软褥,在车上打个盹儿养养神。”   谢国公拍拍老妻的手,方带着亲随走了。   早朝时间一定,谢国公坐在舒适的马车里闭目养神,忽听到车门轻叩之声,谢国公应了一声,亲随方开了车门,低声禀道,“主子,后头林公爷打发小厮过来,说叫咱们稍等片刻,林公爷有事与主子商议。”   谢国公没有半分犹豫,道,“放慢了走。”不说林家尚有林太后这等厉害人物在宫中翻手为云覆手雨,便是林翊,年纪轻轻便老成持重,当起差来也有板有眼,算得上青年子弟中的一流人物。若非林太后千秋节上曾明言,林家不会与任何皇子外家结亲,谢国公当真有联姻林家之意。   林翊年轻,并不乘车坐轿,直接骑马。   林翊下马到谢国公的车里,谢国公虽年高德韶,却并不摆长者的架子,倒是满面长者的关切,握着林翊的手携林靖坐在自己身畔,道,“这个时辰,早上犹带了几分寒凉,进来暖暖。”   林翊道,“这个时候来打扰伯父,实在失礼。”何况依林翊的身份爵位,叫一声伯父,也是亲近之意。   谢国公自然乐得与林家亲近,笑,“我知贤侄素来稳重,想来是有要事与我说。”   林翊叹口气,“我前天出门,遇到了楚姑娘。”   “楚姑娘?”谢国公一时没记起这个是哪个?若说朝中高官大员,谢国公没有不知道的,但,说到某姑娘,谢国公这个年纪,早已收心养性,未曾风流许多年,实在不记得这个楚姑娘是哪位?   林翊道,“当年楚大将军遗孤,被襄阳太妃收为膝下养女的楚姑娘。”   谢国公脸色一震,露出几分焦切,连忙问,“贤侄,可是我那妹妹出事了?”说来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似谢国公,嫡长子出身,顺顺利利的袭爵,如今更是贵为国丈,一生富贵双全,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却不知谢国公心烦之事颇多,宫里智商不够用的闺女就不必说了,还有令谢国公心心挂念的便是曾为襄阳王妃、今为襄阳王太妃的妹妹了。   说到妹妹,谢国公便是满心怜惜愧疚。   当年,谢国公未袭爵时虽是家中嫡长,却是生母早逝,继母深受父亲老国公的喜爱,还一口气给老国公生了二子一女。   元配嫡子与继室嫡子,虽有国家法度、祖宗家法所限,谢国公嫡长子之身的继承权就是头一位,但,若世人都恪守规矩法度,那这世上就不会有诸多兄弟相争、家宅不宁之事了。   继母为夺国公之爵,把亲女嫁入先帝母族、如今的长安侯赵家。为了打击这对元配所出兄妹,继母竟妄想将这位谢王妃许给娘家侄子,谢王妃却是有勇有谋,转而得了襄阳王老太妃的青眼,依国公府嫡长女之身嫁入王府为正妃。   之后,谢国公顺利袭爵,得襄阳王府助力颇多。   谢国公也只这么一个同胞妹妹,他明白当年妹妹倾心另有其人,那人也非外人,正是谢国公嫡亲的舅家表弟,战亡沙场的大将军楚怀飞。   楚家子嗣不昌,楚怀飞过逝后,其妻抑郁而亡,随后谢国公的舅父舅母也便去了。襄阳王妃膝下无嗣,便收养了已为孤女的楚家女,聊慰寂寞。   楚家女与谢王妃一直亲若母女,如今竟忽然来了帝都,谢国公顾不得什么,急问,“可是太妃那里出事了?”   林翊微叹,“太妃在襄阳,不大好。”   谢太妃嫁入襄阳王府,虽说是高嫁,但着实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当年,襄阳王老太妃之所以选了谢氏女给儿子为妃,为的就是想为儿子娶一贤妻,也规劝规劝儿子。   但,有时,父母再好的心愿,还有烂泥扶不上墙一说呢。   先襄阳王便属这种,他另有爱妾,并不喜正妃谢氏。襄阳王所有的子女都是爱妾所出,包括后来嫁予权臣凌辰庸柔婉郡主。   先襄阳王这般品性,谢王妃其实很瞧他不起。后来,长兄袭国公爵,谢王妃便一直住在帝都,甚至在林太后与凌辰庸争权之时,谢王妃直接站在林太后一系,把丈夫先襄阳王气个半死。如昭德帝虽然是厌恶透了襄阳王,但对谢王妃极有好感。   就昭德帝本心而言,他少时立后,其实心里亦曾期盼过谢后有其姑之风。结果,谢皇后与谢王妃实在……没啥可比之处。   因谢王妃与林太后、昭德帝关系不差,当初林太后斗倒凌辰庸,问罪襄阳王府时,整个襄阳王府,唯谢王妃得以保全。因襄阳王府宗室出身,林太后还是给他们留了脸面,襄阳王赐死之后,择襄阳王一旁支子弟过继于谢王妃膝下,袭襄阳王爵,如此,谢王妃升为谢太妃,依旧福贵双全。   事关谢太妃,林翊自然要跟谢国公商量。   谢国公听林翊将事情大致一说,当下气的浑身发抖,早朝之上就发作了,简直是跪伏于地、痛哭流涕,再加上谢国公的口才,将今襄阳王如何谋算谢太妃的嫁妆、甚至连楚家孤女的私产都不放过,再有楚氏女如何逃出襄阳城,逃至帝都犹被人苦苦追杀,若非林公爷碰巧救下楚氏女,怕如今连性命都没了。   谢国公既气且痛,险些晕过去,站都站不住,昭德帝不得不吩咐小太监搬了张椅子给谢国公坐。   昭德帝亦是气的不得了,不说谢太妃原就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就是楚氏女,那也是功臣遗孤,这眼瞅着就要立太子,此时,朝臣们送个祥瑞尚且不及,襄阳王府倒上赶着给昭德帝送恶心。   昭德帝虽对皇后不满,到底是立太子的节骨眼儿上,太子是他的骨肉,谢国公以往还算勤谨,这个时候,怎能不给太子外家做脸?   昭德帝当下便命人接楚氏女入宫,昭德帝特意说一句,“母后向来慈悲,以往,母后也见过楚姑娘,暂且将楚姑娘送到慈恩宫吧。”按理,谢皇后乃谢太妃的嫡亲侄女,楚氏与谢太妃亲若母女,更兼楚家与谢家本是姨舅之亲,昭德帝又素来忌惮林太后,再怎么说,将楚氏女送往凤仪宫更合适。可是,虽然昭德帝忌惮林太后,但他实在任不过谢皇后的智商。想一想,还是林太后更可靠些。   林府。   楚妙言已经二十四岁,尚未成亲,却是一袭青衫男装打扮。   楚妙言与越氏早便认得,如今乍然相见,林翊同越氏有所交待,越氏心里那丝小别扭早已烟消云散,亲自去二门将楚妙言接进府内,亲热地,“楚妹妹。”   “越姐姐,给你和林大哥添麻烦了。”楚妙言面上带了几分风霜之色,眉心有细细的褶皱,不过她一个女人,千里迢迢逃到帝都来,这种本事,可不是寻常的女人能做到的。   越氏含笑,“莫说这外道话。”遂将楚妙言带到内宅。   越氏刚携楚妙言回院中,林靖已经不请自到了。虽然林翊警告他不许瞎打听,不过,楚妙言已经来林家了,他身为主人出来见见客人才是应有礼数呢。   楚妙言并不知林家事,见林靖个子小小,小脸嫩嫩,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一身大家气派,忙道,“我在襄阳日久,竟不知姐姐与林大哥已经……”   越氏忙道,“妹妹误会了,这是我家里四叔,靖儿。四叔,这是楚姑娘,你该叫姐姐的。”   林靖见楚妙言虽模样不算出色,难得眉间一缕英气勃勃,远胜闺阁女子,林靖心中便有几分喜欢,矜持中极有礼数的叫了声,“楚姐姐好。”   楚妙言微点头还礼。   其实林翊早想请楚妙言到林家暂住,楚妙言却为避嫌,并未答应,如今楚妙言先来林家,不过是等着昭德帝宣召面圣罢了。   再者,她这一身衣裳,进宫面圣到底不妥。   林翊已有交待,越氏给林靖个眼色,带着楚妙言到里屋换衣裳。   林靖见过了楚妙言,满足了好奇心,就跑回去继续念书了。林腾在跟王师父习武,并未在求知阁,只有舒静韵一人悠然自在的看书,林靖早跟舒静韵混熟了,过去行个礼,说,“先生,你见过花木兰么?”   舒静韵看都未看林靖一眼,林靖美滋滋地,“就知道你没见过。”想一想,自己好像没有见过舒先生的夫人,林靖眼珠微转,却是将事情按在心里,自己也捧起书,有滋有味儿的看了起来。 第21章 乱猜疑林靖避怒意,进金陵小三卖药草   乱猜疑林靖避怒意,进金陵小三卖药草   昭德帝下朝便去了林太后的慈恩宫,楚妙言脸上泪光犹存,见昭德帝进来,连忙起身见礼。   昭德帝先给林太后请了安,楚妙言行了大礼。昭德帝道,“妙言不必多礼,坐吧。”大家年纪都差不多,楚妙言少时便跟着谢太妃,谢太妃曾于帝都长住,偏谢太妃与林太后交情不错,楚妙言随谢太妃进宫,少时与昭德帝做过玩伴,早便认识。   昭德帝虽然听谢国公一番说词,到底还要问问楚妙言,楚妙言自怀中取出谢太妃的亲笔信呈上,昭德帝一目十行的看过,脸色已彻底黑了,冷声道,“襄阳王好大的胆子!”   楚妙言禀道,“王爷初时对母亲尚且恭敬,但,王爷到底有亲生父母在世。后来,王爷将生父母接到王府内照看,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儿,多去那边巴结。王爷生母知晓臣女有一笔嫁妆在身,竟强要给臣女做媒,叫臣女嫁予她娘家亲戚。”   楚妙言将门出身,性情大方,说到婚姻之事亦不娇羞脸红,反是眉间闪过一抹深切的厌恶,道,“臣女早立誓终身不嫁,连陛下与太后娘娘都是知道的。先不说王爷生母不过是觊觎臣女的嫁妆,臣女不嫁便是了。但,王爷对母亲的恭敬一日不足一日,前些日子,因太后娘娘千秋,母亲令臣女去库房中寻几样心爱之物,打算一并交予王爷送到帝都为太后娘娘贺寿。臣女不去还好,到库房却发现母亲嫁妆中,竟遗失了好几个箱子。母亲命我不要声张,暗中审了看守的婆子方知晓,是王爷的生母命人偷挪了出去。”   楚妙言面上含着三分薄怒,道,“陛下,王爷承母亲恩德,方承袭王爵。王爷将生父母接过王府照看,母亲说人之常情,从未说过什么。但如今,得寸进尺,越发失了规矩体度,王府中甚至传出母亲获罪于先王,原是戴罪之身,因王爷慈悲,方供养母亲。更兼我与母亲悄审过库房的婆子后,没过几日,那婆子竟然暴毙而亡。若我再不来帝都求陛下与太后娘娘救命,怕母亲于王府中有性命之忧哪。”说着,楚妙言眼圈微红,她却未落一滴泪,只是低头道,“我自王府中出来,便换了男装,日夜兼程赶向帝都,在帝都附近便遇到了王府侍卫,若非我早提前雇佣镖师送信到了林大哥府上,林大哥着人及时救下我,怕臣女就见不到陛下与娘娘了。”   听楚妙言几次提到林翊,昭德帝眼神微闪,瞧向林太后。林太后嗔昭德帝一眼,昭德帝悄悄缩下肩,叹道,“妙言放心,你乃功臣之后,太妃正是贤良德淑,朕更是深知。朕定会为你与太妃做主。”   楚妙言起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臣女谢陛下隆恩。”又道,“臣女出来这些时日,心中一直挂念母亲安危。”   昭德帝道,“这有何难,朕着钦差将太妃接到帝都便是。”   楚妙言再次谢恩,沉声道,“母亲这般年纪,臣女实在不放心母亲身子,臣女启陛下允臣女随钦差一并回襄阳,也好亲去侍奉母亲。”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楚妙言英气有余柔婉不足,昭德帝于她并无男女之情,却念及少时情谊,道,“你千里迢迢赶来帝都,尚未好生歇息,哪里禁得起再远途奔波。”   楚妙言温声道,“臣女谢陛下关怀,臣女自幼习武,并非寻常弱质闺秀。”   林太后道,“既如此,便让妙言跟着一道去吧。非但如此,她不能放心呢。”   昭德帝点了点头,又与林太后商议,“那今日便令妙言暂宿于母后这里吧。”   林太后笑,“我许久未见过丫头,正好叫我们娘儿俩好好说说话。”   说完楚妙言的事,昭德帝又有些想念甄氏,林太后似是看出昭德帝的心思,微微点头。昭德帝行一礼,方去偏殿看望甄氏。   昭德帝因小公主夭折,二皇子重病,迁怒于谢皇后,进而将甄氏移出冷宫,好说歹说的将甄氏放在慈恩宫暂住,亦未恢复甄氏的份位。   如今,甄氏自冷宫走了一遭,倒似明白了些。在慈恩宫偏殿,林太后并未令宫人苛待甄氏,但也从未见过她。甄氏却是较往年恭敬数倍,更借着丧女之机,较以往更加用心笼络昭德帝。   当初,林太后在甄氏被打入冷宫前让太医为她诊脉,她以为林太后是要绝了她的后路,却不料林太后并未对她如何,反倒因她腹有身孕,在冷宫得到了较好的照顾,方平安的活到现在。但是,她的女儿……每想到早夭的女儿,甄氏抚摸着肚子,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听到宫人通报,甄氏急忙起身迎接昭德帝。   楚妙言进了宫里。   如今襄阳王府的事经谢国公当朝告状,已是人尽皆知。   林靖见过楚妙言后,便把这事抛于脑后了,却又忽然起了好奇,问林翊,“大哥哥,咱家与楚姑娘家是什么关系啊?”   林翊轻描淡写,“以往父亲与楚大将军交好。两家算世交,不过楚姑娘父母早亡,家里没什么近亲了。因楚家与谢家是姨舅之亲,谢太妃膝下也没孩子,便收养了楚姑娘。”   林靖更加不明白了,问,“那楚姑娘怎么不找谢家?谢太妃不是谢国公的亲妹妹么?怎么倒找了大哥哥啊?”这里面若说没点儿啥,林靖都不能信。   林翊难得休沐,林靖也跟着不上学,缠在林翊身边说话。林翊不耐烦,道,“阿静教你念书念的如何了?”   林翊斜侧倚于榻上看书,林靖就脱了靴子守在一畔,闻言不答,反是用白生生的小手指戳林翊的脸。林翊抓住林靖做怪的手,另一手拎住林靖的腰带,往上一提,就把林靖搁自己身上坐着了,“问你功课呢?”   林靖坐林翊腰上,道,“我功课哪里还用大哥哥操心,又不是阿腾那呆瓜。”   “你这张嘴。”林翊哼一声,轻拧林靖的嘴,道,“各人有各人的好处,莫不是除了你都是呆瓜?”   “大哥哥,你觉着我聪不聪明?厉不厉害?”他都跟大哥哥这么久了,见面总是训他,从没夸过他,林靖小小的心灵里颇多不满。   “那要看跟谁比了。”林翊道,“远的不说,就说阿静吧……”   林靖提议,“大哥哥,你就不能给先生换个称呼么。天天‘阿静阿静’的,我还以为你在叫我呢。”   林翊笑,“那以后叫你小四好了。”   “多难听。”林靖不高兴了,他向来要面子。就是穿件新鲜衫子,都要炫耀的人人夸他,他才能满意。何况是被唤在嘴里的名子,小四小四的,难听死啦。林靖气的嘴巴撅老高。   林翊暗笑,道,“以前母亲怀你时,给你想了个小名儿。”   “叫什么?”   “母亲说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唤你珍儿。”林翊道,“像珍珠一样宝贝。”   “像个女孩子的名子。”他鼓弄鼓弄的从林翊身上爬下去,凑过去与林翊枕一个枕头,小小的身子正好在林翊胸前。林靖还硬拉过林翊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身上,说,“大哥哥,你搂着我吧。以前姑母就这样搂着我,哄我睡觉。我觉着,要是母亲在的话,肯定很喜欢很喜欢我呢。”   林翊轻拍他的小屁股,“你听话,我也喜欢你。”   “我哪里有不听话了。”林靖一脸吕洞宾的神态,道,“我都是在为大哥哥操心呢。”   林翊道,“你还小呢,安生课业,把身子养好,我就高兴。想操心,以后有的是操心的时候,就怕到时你肯定会躲的远远儿的。”   “谁说的。”林靖眼睛生的最是漂亮,长长的睫毛翘起来,半遮住眸中最璀璨的光华。林靖嘴巴似抹了蜜,道,“等以后我长大了,会帮大哥哥分忧的。”   林靖向来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他忽然道,“大哥哥,我可是你亲弟弟。有什么事,你只管跟我讲。就是不好对大嫂嫂说的话,也跟我说,我嘴巴严,不会偏着大嫂嫂的。像你跟楚姑娘的事,我就啥都没跟大嫂说呢。”说着,还一脸邀功的模样,望着林翊。   林翊脸梢儿都变了,瞪眼低斥,“胡说什么?再口无遮拦,我可真揍你了!”   林靖眨眨大凤眼,小声道,“哪里是胡说,我都知道啦,大哥哥你跟楚姑娘早钻一个被窝睡过了。”刚说过,林靖屁股上就挨了记狠了,他连忙自己揉起屁股上。林翊脸若玄冰,盯着林靖问,“你在哪儿听的闲话!”   “好多人都说呢。”林靖煞有其事。   林翊怒喝,“给我闭嘴!”   除了上次他要拆大门,还是头一遭看到林翊如此震怒,林靖心中倒生出几分悔意,似乎说的有些过了,大哥气的跟牛一样啦,这气喘的哟。   林翊盯着林靖乖巧的小脸儿,问,“靖儿,你听谁说的?”   林靖吭哧几声,道,“原来是真的啊?”他就是觉着林翊与楚姑娘颇多可疑之处,随口诈一诈林翊,结果,林翊反应这样强烈。林靖几乎可以认定,林翊与那位楚姑娘之间肯定有些什么。   林靖大凤眼白了林翊几眼,反是抱怨林翊,道,“大哥哥,你还有脸生气呢。大嫂嫂待你多好啊,待我也好。你看,我身上的衣裳就是大嫂嫂给我做的。你可不能对不住大嫂嫂,起码待大嫂嫂生了长子,你再说娶小老婆的事呢。”   听林靖嘀咕个没完,林翊怒斥,“闭嘴!”扬声唤青云进来,当下便令青云去查流言的来源。   林靖是个异常伶俐的性子,他看到大哥哥一张黑脸不同往日玩笑,便知自己捅了大篓子。当下不敢声张,反是寻个说词去了舒静韵那里,想着若是大哥哥气的狠了,倒央了舒先生,为他说说好话啥的。   林靖一时不留神,只得躲去舒先生处暂且避难。   司徒三挽着司徒四的手,站在金陵王府的街头望去,王府高高的青色围墙,宽阔又肃穆的青石街道,仗着猎手极佳的眼神,司徒三清楚的看到王府门前两只威武无比的石狮,以及外面三三两两衣饰鲜亮的男仆。王府是金陵王的府第,自有规制,便是王府门前这条街道,亦属于王府所有,寻常车马不得经过。   司徒三带着弟弟只是稍站一二,王府那边已有人朝他们不耐烦的挥了几次手,司徒三微微叹口气,握着司徒四的手转身离开。   司徒四手里捏着半个烧饼,咬一口问,“哥,大姐就在王府里么?”   “嗯。”司徒三鼻孔里哼出一个音节,板板的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司徒四尚且天真,问,“哥,咱们能接大姐回家么?”   “不能。”司徒三背上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篓,里头不知放着什么,外头盖着兄弟两件团成一团的麻布粗衣,道,“趁早,先去寻一寻药铺子。”   司徒四道,“哥,烧饼可真好吃。”   司徒三道,“好吃也就这一个,娘跟青叔也没吃过呢。”   司徒四很听兄长的话,他头一遭跟着兄长来金陵城卖药材,金陵城的烧饼自然也是头一遭吃。司徒四平生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可惜兄长只肯买四个。司徒四知家里不宽裕,只有一个,他也很满足。只是每想到吃完便没的可吃了,于是,十分节俭的先舔一遍,然后,再一点点的撕下来,小口的吃。   司徒三不禁皱眉,训他,“恶心死了!舔什么舔!吃就大口的吃!不吃就算了!”   “我慢慢的吃嘛。”司徒四瞧着兄长嘿嘿笑,又伸出舌头往烧饼上舔了两口。   司徒三眉头拧紧,抬脚便给了司徒四屁股一下子,骂他,“听不懂人话是吧?”   做弟弟的,总有些对兄长的畏惧。如林靖,见林翊真的发怒,还知晓去舒静韵那里避难;像司徒兄弟,司徒四屁股上挨他哥一脚,再不敢耽搁,三两口便把烧饼塞进了肚子里。   司徒三冷哼一声,方做罢。   国人自古重男轻女,其实不是没有道理。   如司徒三,随着司徒三渐渐长大,种田打猎捉鱼皆是一把好手。且,别看司徒三大字不识一个的野小子,他生就有几分心计。先时随着老猎手燕伯学了三招两式,司徒三时常给燕伯家送两个鸡蛋三斤白面的,燕伯喜他机伶乖觉,上山打猎时便常带着司徒三。   要知猎手对山林的认知,远胜于常人。燕伯非但狩猎是一把好手,连林子里一些药材他也认得。司徒三本就有几分灵性,跟着燕伯认些药草,他便随着采些,晒干了,攒的多了且带到镇上药铺子里卖些个铜钱,亦能补贴家用。   司徒三自从得知姐姐被卖进金陵王府,便憋着劲儿想来金陵走一遭。他是个脑筋活泛的人,司徒村距金陵上百里脚程,司徒三不仅带了司徒四,还带了些往日采的药草。他听村子里秀才说金陵城东西贵的叫人咋舌,像秀才每一遭秋闱,都要卖几亩家里的水田,才能筹措到金陵城的花销。司徒三却是想着,金陵城吃喝金贵,那说不得这药草能在金陵城卖上大价钱呢。   司徒三重情义,一来金陵城,先打听金陵王府所在。站在王府街前只望一眼,司徒三心中那种震憾,就不必提了。   如司徒村所在的百水镇上,便是县太爷的官府亦比不得王府的万分之一的排场。   除了带着弟弟默默走开,司徒三没有别的选择。如今,他才明白崔婆子的意思,这个地方,的确不是他能来的。   离开王府街,司徒三找到了金陵城最大的药行——崔氏药行。   崔氏药行整整有五间门面,阔气宽敞,只在药行外一站,司徒三瞅一眼自己脚下的草鞋与赤膊短衫,便是他素来板板的一张方脸,此刻也不禁生出些许自卑之心来。倒是司徒四天真气未散,大声道,“哥,这是药铺子么?忒气派啊!”   药行外停着几辆青油布的车马,外头亦有穿戴整齐的伙计招呼客人。   司徒三望了几眼,便拉着弟弟远站到了崔氏药行的街对面去。   司徒四不解,问,“哥,咱们不是卖药的么?”   司徒三并不多说,只道,“等一等。”哪怕司徒三从未来过金陵,只看崔氏药行这排场,也知这地方不一定瞧得上他背篓里这三瓜俩枣的药草。   司徒三带着弟弟在街边站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拉起百无聊赖的司徒四,朝一个牵驴的青年人走去。司徒三先一揖行礼,青年人牵住驴,眉宇间含了三分笑,问,“小兄弟,可是有事?”   司徒三道,“我有些自采的药草,不知大掌柜药行可收药草?”   青年人倒并未轻视司徒兄弟的粗衣麻衫,道,“我不过是有个小小药铺,若不嫌弃,跟我来。”   司徒三本就是个有心人,与青年的攀谈中知晓青年姓薛,往日间便以捣腾药材为生,家里一间小小药铺,在金陵城中并不起眼。不过,薛祟德倒是个热心人,知晓司徒兄弟远道而来,如今天色已晚,明显是赶不回去的,便安排他们在下人房中凑合了一宿,待第二日清晨再赶路不迟。   夜间,薛太太颇多不解,道,“你怎么倒留两个穷汉在家,这一通吃,足吃了我一锅的黑豆饼子。”这年头,寻常人家吃点米饭白面便是过节了。如薛家,小小药铺算不得宽裕,到底比寻常人家好些,也买了两三个丫环婆子在家做活。主家人吃白的,下人只有逢年过节的有顿白米面吃,平日间多以黑豆裹腹。   薛祟德留司徒兄弟过上一夜已是难得,自然不可能拿出鱼肉来招待他们。且,有间下人房,吃顿饱饭,司徒三已是感激不尽。   薛祟德瞧妻子一眼,低声道,“你晓得什么,他们的草药,品相不差,且收的又比别处便宜。不过是给他们一顿粗饭,叫他们认了门儿。我令小三回乡多收些草药来,咱们的赚头岂不更大?”   薛太太忙道,“既如此,那就不该拿下人的粗食来招待他们,你早与我说,我令丫头早买些酒菜方好。”   薛祟德微微一笑,道,“真是妇道人家。”跨上床间,道,“我虽可压低他的药价,不过是他卖给咱药,他求着咱的营生。我给他的价格,算是公道的了。若是你大鱼大肉的招待,读书人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三能从百里远的村里走到金陵城来,他人不大,却是个有胆量有心计的。对他太好,怕他就要疑心了。不如这样,暂可冷着。再者,我买卖药草多年,也不缺他这一星半点儿的。”   薛太太跟着上了床,笑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全。”   薛祟德笑笑,握住妻子手便将人压在床间,几声低语呻吟后,夜已渐深。   夜已渐深,司徒四却有些兴奋的失了眠。   当然,失眠的司徒四也没闲着,哥儿俩正在比赛放屁。   晚上他们吃了一顿黑豆饼子,黑豆儿是粗粮,这倒没啥,反正依司徒家的条件,他们都是吃粗粮长大的。关键,黑豆这东西,吃多了倒有一样好处,容易胀气放屁。   城里人做饭精细,哪怕是黑豆饼子,司徒四也觉着比家里的好吃,故此,吃了个滚圆的肚皮。然后,晚上……   暑日天夜,司徒四就下身一件大裤头,躺在铺了竹席的床上道,“哥,薛掌柜可真是大好人。”   司徒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他一见崔氏药行的排场,便知人家定看不上他篓里的那些个药草。司徒三站在崔氏药行对面的街边站了一个时辰,观量着进出崔氏药行的小药商,薛祟德穿戴排场是最差的。再看薛祟德相貌周正,司徒三才试着上前卖自己的药材。   如今看来,薛祟德的确不错,又肯收留他们兄弟过上一夜。   虽然司徒三心知薛祟德给他的药草钱约摸是要比金陵的市价低的,但,比起司徒三往日将药草卖于镇上小药商,已高出许多。司徒三琢磨着,是不是以后多在家里收些药草,弄来金陵城卖予薛祟德才好。 第22章 受惊吓林靖初挨揍,觅商机小三返家乡   受惊吓林靖初挨揍,觅商机小三返家乡   林靖的上学时间安排是跟着朝廷来的,十日一沐。   林家富贵双全,子弟成年后,自有出身。林靖对这些门儿清,甚至林靖念书,多是以作消谴。他读的不错,是因为他天资好,心性聪颖,若说刻苦,远谈不上。   如今的林靖,尚未意识到书本最深刻的好处。   故而,休息之日,林靖很少会来舒静韵这里。   舒静韵也未料得林靖会来,他正于院中练习剑术。   三伏天已过,到底仍是夏日,舒静韵一袭青衫褪去大半,上身赤裸,有无数汗水顺着那张雅致的脸、修长的颈项、以及坚实的胸膛留下一道道微微反光的汗渍。   舒静韵身畔没有侍妾丫环,唯有一书童随侍多年,故而院外未有人把守,林靖并未令人通报,推开舒静韵的院门,便见到这样一幅景象,当下伫立院门处,一时忘了反应。   林靖以往见过林翊暮时练习拳脚,林家是以战功起家,何况依林家如今的门第富贵,子弟亦是文武双修,如林靖这等困于身体原因不能习武的,完全是例外。便是林靖,见林翊打拳时威武雄壮,亦不是不羡慕。在林靖心中,他家大哥哥已是难得的人才。但,此时看到舒静韵习剑,则是另一种震憾。   舒静韵从来都是俊雅安然,他从未见过舒静韵这样宝剑在手的狂放飞扬的模样,想到以往林翊说舒静韵文武双全,林靖还不大信,如今……林靖一时愣神,舒静韵却是早发觉他的到来,见林靖傻站在门口,舒静韵一时玩心忽起,他脚尖一点地面,高大的身体腾空而起,一剑直刺林靖而来。   站于林靖身后的小厮青云当下面无血色,欲扑上前救主,却发觉腿间没有半分力气,舒静韵的剑瞬间即至,青云心神俱裂,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倒是林靖,面无殊色,依旧是平静镇定的站于门口处,甚至林靖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宝剑于林靖咽喉处遽然而止,舒静韵哈哈一笑,收剑赞道,“不愧是我舒静韵的弟子,好胆色。”   林靖眼珠转一转,望舒静韵一眼,冰冷的身体方渐渐回暖,心脏狂烈的跳动起来。他哪儿是好胆色,他分明险些给舒静韵吓死好不好?只是,舒静韵既未发觉他完全是吓的动弹不得,还以为他胆色上佳,林靖向来是面子比天大,自然不会跟舒静韵纠正这个。相反,林靖僵着一张小脸儿,回头看向青云,见青云脸色惨白跌坐于地,林靖唇角一翘,笑骂,“看这点儿胆,没用的东西,日后有了危险,哪里还指望你救主呢。”抬脚进了舒静韵的院子,林靖问,“先生还会剑术啊?”   舒静韵欲挽林靖的手,林靖却避开来,歪着小脑袋,皱皱鼻尖儿,刁钻的挑剔道,“臭死了,先生浑身都是汗臭。”开玩笑,他现在依旧是手脚冰凉,舒先生精通医术,一摸定能察觉他的异样。好容易表现了一回自己超人的胆色,林靖怎肯叫舒静韵发现破绽。   舒静韵知林靖素来喜洁,讲究的很,倒不以为意,叫林靖自己玩儿,自己唤了书童去打水,先洗漱一番,方回来与林靖说话儿。   林靖此时早恢复了往日的颜色,青云也进来服侍,只是他面色不大好,刚刚林靖骂他胆小,青云生怕林靖会厌了他,故而越发的恭谨小心。   舒静韵连头发一并洗了,如今擦的半干,便散于身后,好在换了长衫,已恢复了往日的文雅悠然,笑问,“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靖自榻间起身,待舒静韵坐下,他方随着舒静韵一并坐了,笑嘻嘻地,“我若不来,还看不到先生练剑呢。先生,你剑术不错啊?”   舒静韵含笑瞧林靖一眼,道,“你又不懂武功,哪里知晓我剑术好坏。罢了,不必恭维我。”   林靖想到舒静韵刚刚习剑时的模样,便羡慕的不行,叹口气,道,“我虽是先生的弟子,奈何只是个懂得念书的呆子,先生的剑术竟未能修习半分,这若叫人知道,实在是坠了先生文武双全的名声啊。”   舒静韵一眼便看穿林靖心中所想,笑,“你现在还不能习武,先把身子调理好,日后学两套拳,强健身体便罢了。”   林靖忙问,“那什么时候能学啊?”   “看你身子好坏。”舒静韵总觉着林靖是有事而来,偏林靖人小鬼大,嘴巴紧的很,又不肯说有什么事。舒静韵只得随他去了。   林靖原本是打算在舒静韵这里吃晚饭的,结果,林翊亲来把他捉了回去。   最终,林靖为他的胡说八道赚来一顿揍。   林靖平生头一遭挨揍,他以往觉着自己很有骨气,最起码也是烈士一级宁死不屈的人物,何况他根本不觉着自己有啥错。林翊这样欺负他,他应该死都不能求饶,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结果……屁股上挨了两巴掌,林靖立刻决定不做烈士了,他抽抽嗒嗒的求饶认错,林翊才停了手掌,把林靖从榻上拽了起来。   林靖小身子一耸一耸的,细细的手指抹着眼睛。   林翊拽他过来,拿帕子给林靖擦眼泪,沉声道,“女人家的名声比性命还要紧,你这样乱说,叫人听了去,楚姑娘百口莫辩,这辈子就完了。”说着,又唤人打来温水。   林靖抬起兔子一样的眼睛,撅着嘴巴道,“我问你,你不跟我说实话。兵书上还说呢,兵不厌诈。你要跟我说实话,我也不会诈你。是你自己没心眼儿,心虚有鬼,被我诈了出来。自己做了坏事,反打我屁股。简直没天理啦。”林靖委屈的跟什么似的,又抽咽着哭了起来。   林翊正想斥林靖几句,外面丫环的声音响起,“大老爷,水打来了。”   林翊唤丫环进来,林靖嗖的跳到榻上,小脸儿朝里,没事人一样的侧身躺着。林翊无奈的叹口气,知林靖要脸面,便打发丫环下去了,自己试试水温道,“过来,洗洗脸。”   林靖抽嗒着过去,林翊投湿了帕子,一手扣住林靖的后脑勺,一手用温帕子给他擦干净脸。   林翊问,“知错了没?”   林靖抽了两抽,抖着小身子,心里犹不服气,控诉,“屈打成招。”   林翊当下就想再给他两下子,不过,瞧着林靖抽抽咽咽的样子,想着他近来身子才渐渐好些,也不能狠揍,林翊冷声斥道,“还不知悔改!”   “本来就是,我又没到处去说。”林靖琢磨着,已经挨过打了,他也不能再打回来,这亏是吃定了,只是林靖犹不死心,抬起兔子眼问,“你跟楚姑娘到底什么关系啊?”   林翊寒着一张脸,林靖去拽林翊的手,说,“大哥哥,你就跟我说么。你跟我说了,我就不怪你打我了。”   林靖见林翊不理他,林靖拉着林翊的手,把脸埋在要林翊的掌心,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林翊觉着自己掌心一片濡湿,不禁心下一软,摸摸林靖的脑袋,道,“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掉泪。”   林靖拉着林翊的手擦眼泪,扁着小嘴巴,抽抽咽咽的说,“我怕大哥哥不喜欢我了。”   林翊道,“你听话,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林靖伤心极了,说,“大哥哥要我做呆瓜,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林翊简直不能理解林靖脑袋的构造,谁家孩子不是乖乖听话,大人说一,小孩子不要说二,到了林靖这里,叫他听话就成了要他做呆瓜了。林翊还没怎么着,林靖一抽一抽地,万分凄惨的嘟囔,“我想母亲了,我想母亲了。”   林翊虽然自己还没儿子,但很确定林靖是他见过的最难缠的孩子。   林翊叹口气,抱了林靖在怀里说,“莫胡思乱想,我就你这么一个嫡亲弟弟,不喜欢你喜欢谁。”   林靖搂着哥哥的脖子,问,“大哥哥真喜欢我?”   “喜欢?”   “那大哥哥就告诉我,你跟楚姑娘是什么关系?”   林翊真怀疑林靖上辈子是王八投的胎,怎么就死咬着一件事不放了呢。林翊抱着林靖林在榻上,叹道,“你莫这样疑心疑鬼,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以往,我议亲之时,楚姑娘似有下嫁之意……不过,这早过去了。”林翊含糊道。   林靖立刻止了抽咽声,瞪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林翊,不可思议地,“大哥哥这样严厉,总是黑着一张脸,竟然还有女孩子喜欢你啊!”   林翊脸一沉,林靖理由充足,“可不是么?你还会打人呢。”   林靖又一脸懂事贴心地,“你要早跟我说,我就不会瞎猜了。楚姐姐也挺好的,不过,不如大嫂嫂。你看,大嫂嫂给我做的衣裳,都给你给揉皱了。”这又担心起自己的衣裳来,接着,林靖又道,“既然已经皱啦,大哥哥就多抱抱我当赔罪吧。”   林翊揉了林靖小屁股一下子,林靖立刻嗷嗷叫,林翊唇角微翘,林靖大声道,“别碰我屁股,疼着呢。”   林翊望着林靖哭的花猫脸,笑,“再洗洗脸吧。”   “大哥哥帮我洗。”   “自己洗。”   “大哥哥给我洗嘛。”林靖声音软软的,跟林翊说起好话,“以后只要大哥哥不糊弄我,我再也不乱说话了。”屁股现在还疼呢。林靖向来要面子,硬是挺着不说。   林翊索性叫下人备水,给林靖洗了个澡。   林靖生的瘦瘦小小,小时候养在宫里,晒太阳的时候都不多,比女孩子都白嫩,身上也没什么肉,就小屁股有点儿肉,上面还有两个淡淡的巴掌印儿。   “大哥哥,你轻点儿给我擦。”林靖嘀咕,“要拿软帕子给我擦,不要用手,大哥哥手粗的要命,磨的很。”   “闭嘴,再烦不给你洗了。”小胳膊小腿的,事儿还真多。   林靖还伸出柴禾似的小胳膊,显摆的问,“大哥哥,我身材棒不棒!”   林翊真个无语,把林靖胳膊按回浴桶里,听林靖道,“阿腾现在练武功,都快练成黑铁头了。本来就呆,长的也笨,现在又黑,以后不知道哪家姑娘喜欢他呢。”   听林靖唧咕了一顿,林翊把他擦干抱出浴盆裹在被子里,说,“别乱动,冻着。”   林靖伸长脖子看丫环送过来的衣裳,说,“怎么拿这套?我喜欢那套藕合色的。”   林翊道,“什么不是穿,挑挑捡捡的,又不是丫头。”把林靖从被窝里拉出来穿衣裳,林靖跟林翊道,“能有更漂亮的衣裳,干嘛要穿不是很漂亮的。”   “行了,我家靖哥儿貌比潘安,穿什么都好看。”林翊敷衍一句。   小孩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林靖抿着嘴巴乐了,谦道,“也还好啦。”   林翊看他瞎乐,直接把人按倒,扒了裤子给林靖上药。林靖唉呀唉呀直叫唤,还咬牙逞能,“不疼不疼。”   林翊三两下给他抹好,又揉了一把,揉得林靖嗷嗷叫,还撅嘴瞪林翊,“本来不疼,叫大哥哥一揉,疼死啦。”自己忙把裤子提起来,细细的手指灵巧的打个蝴蝶带,又上上下下的将衣裳理了一遍,问,“大哥哥,面脂呢?”   “娘们儿用的东西。”   林靖道,“大哥哥真没学问,以前在魏晋时候,男人还涂脂抹粉呢。我是怕风吹坏脸才用一点儿面脂呢。”说着自己跑到丫环送来的东西里翻开来,果然找到了面脂盒子,林靖自己打开,挖出一块香香面脂,抹匀在脸上,还仰起小脸儿问林翊,“大哥哥,你闻闻,香不?”   林翊当即立断,“待日后你身子好些,教你习武。”   千万可不能把弟弟养成娘娘腔啊。   林靖眼睛一亮,早忘了先时挨揍的事,开始唧唧咕咕的跟大哥哥说起舒先生练剑的事。   慈恩宫。   甄氏捧着一件做好的衣衫,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柔声细气地,“奴婢得娘娘庇护,感恩不尽。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求见太后娘娘。奴婢为娘娘做了一件中衣,想托公公转呈太后娘娘。若能孝敬太后娘娘一二,便是奴婢的福分了。”   张嘉是慈恩宫的内侍官,自年轻时便是林太后手下的太监总管,见甄氏说的恭敬客气,便令身畔小太监接了。张嘉的声音有些尖细,意思却是再客气不过,“奴才自会回禀太后娘娘。若无事,甄宫人便回去吧。养好身子,才不辜负这一段儿福分。”   甄氏自冷宫出来,早收了昔日气焰,静静的听张嘉说完,微颌首致意,才扶着服侍她的宫人转身离开。   大清早,司徒三早早起床,帮着薛家男仆提水劈柴,待薛祟德起床后,带着弟弟对薛祟德谢了又谢,准备告辞回家。   薛家乃小户人家,院子不过二进,主子奴才住在一处。薛祟德自看到了这兄弟二人帮着仆佣干活整理院子,虽然他心里不是很看得上小三小四出身乡下,到底人家平民之身,又非你薛家奴才,小三小四这样手脚勤快,倒叫薛祟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喝骂了仆佣两句,请兄弟两个进屋吃饭。   司徒三笑,“大掌柜,这没啥,我们在家里做惯了的。也是我们主动帮忙,不关青小哥和蓝小哥的事。”薛家两个男仆,都在药铺帮忙,一个叫阿青一个阿蓝,阿青认得几个字,帮着记记账之类,阿蓝纯粹是出力气的。活计多是阿蓝做,但此二人却是以阿青为首。见薛祟德喝骂阿青阿蓝,司徒三出言相对,又道,“蒙大掌柜慈悲,我们兄弟借宿一宿,感激不尽。我就是想问问大掌柜,家里还有好些药草,能不能依旧带来卖给您?”   薛祟德留宿兄弟二人,用意便在此处,自然满口应允。接着,薛祟德留饭,司徒三却是苦辞离开,带着司徒四在街角买了两个烧饼裹腹,往家赶路。   司徒四咬着烧饼道,“哥,咱们怎么不在薛掌柜家吃早饭,还能省下一顿呢。”他们出来,路上便要走两天,辛劳的很。幸而兄弟二人自乡野长大,身体结实,只要能填饱肚子,倒不觉什么。自幼生活艰难,司徒四年纪渐大,也长了些心思。   离了薛家,司徒三已无甚顾忌,道,“我昨晚出去撒尿时瞧见丫头从正房端出剩菜饭,皆是白米白面。小四,你得记着,若薛掌柜真瞧得起咱,定是叫了咱一道去正房吃饭的。人家留咱一夜,当然是好心。不过,好心跟瞧得起是两回事。且这回药草多卖了些个银钱,除了路费,花销足够。咱宁可多费几个铜钱,不去占人家便宜。”司徒三年纪正轻,自尊高傲。   司徒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不解的问,“哥,咱家这回不是把药草都带出来了么,家里哪儿还有药草呢。”   司徒三板板的脸上闪过一丝温和,道,“咱家没有,村里往山上采药草的人不少,总会有的。咱们收了别人家的药草,再带到金陵城卖与薛掌柜,是一样的。”   “哦。”司徒四方懂了,道,“哥,那回家后,我帮你收药草去。”   “嗯。” 第23章 病初愈林靖背家规,指明路无意坑襄王   病初愈林靖背家规,指明路无意坑襄王   夜半,灯烛摇曳中。   软床间,林靖一张小脸儿烧的彤红,越氏坐于一畔,眉心微拧,手下不停的给林靖额间换上投过冷水的帕子。林靖烧的昏昏沉沉,身上实在没力气,还小小声的安慰越氏,“大嫂嫂,我没事,你去睡吧。”   越氏心疼的很,柔声道,“大嫂看着四叔睡了,我再去睡。”   林翊颇有些后悔一时恼怒,打了林靖。林靖素来身子娇弱,又是个心思细密的,别的孩子挨揍,哭一场便罢了;似林靖,本就多思多虑,哭一场后还不知道心里怎么琢磨思量呢。心思重,身子又不结实,年纪小小,总有些禁不起。   舒静韵把完脉,开了药剂,林翊忙令人去煎药,与舒静韵出了林靖的卧室,轻声问,“靖儿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舒静韵道,“一时发热而已,他年纪小,底子差,多养几日就没事了。”   林翊微微松了口气,舒静韵看林翊一眼,温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小孩子本就要多教导,似林靖这般,再不管,他得上了天。他现在身子已经在好转,莫担忧。”舒静韵耳聪目明,早知晓林靖挨揍的原因。即便狂放如舒静韵看来,似林靖这种口无遮拦的小子,本就欠教训。   林翊吩咐丫环婆子好生服侍,与舒静韵一道往外走,道,“我母亲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靖儿了。他年纪小,刚刚回家,又心思细密,很会胡思乱想,我不愿委屈到他。”   舒静韵不以为然,“人生在世,谁人不受委屈?让他在你这里受委屈,总比到别人那里委屈着强。”   林翊一笑,“阿静,你总是如此。”   舒静韵道,“若林靖是你亲子,估计你就不会这般患得患失了。”   林翊笑意一收,舒静韵向来不看别人脸色的,直言道,“父母对孩子,理所当然要好。这种好,是源于骨血,而不是一直要提醒自己,对他好,不是吗?”   若说此话的人不是舒静韵,林翊即便心宽如海,亦会翻脸。不过,正因为口出不逊的人是舒静韵,林翊方忍了又忍,没一刀砍死他。舒静韵继而道,“林翊,如果你真对林靖好,就拿他当你儿子一样对待。林靖年纪还小,他现在懵懂的不晓得什么是好与歹,只以为千依百顺便是对他好了。昔日,老公爷如何待你,你如何待林靖便是了。你一片好意,无愧于心,更不必为此自责。”   听到此处,林翊才听出来,原来先前舒静韵往他心上狂捅刀子,是要安慰他的。   林翊瞪舒静韵一眼,“这不是他身子不大好么?”若是林靖真壮的跟小牛犊似的,他早放开手管教了。   舒静韵微笑,“我枉作恶人。”   林翊拍他肩,却是知晓舒静韵的用心。   林靖病习惯了,吃药什么的无比配合,何况还有林翊与越氏每日来瞧他,哄他开心,相对以往,林靖并不觉着日子难熬。   当然,最叫林靖气不过的是,他身子刚刚大好,大哥哥竟然拿了一本厚厚的家规给他学,要他背下来。林翊还说了,以后再不听话,就照家规惩罚。当然,林翊还给了林靖一个甜枣,承诺待林靖把家规学通,就带他出门去街上玩儿。   林靖本来还想着讨价还价啥的,结果甫一开口便招来林翊一顿骂,他觉着大哥哥待他更不比从前了,忍不住跟舒静韵抱怨。舒静韵道,“你莫不识好歹,林翊都是为着想,你自诩为世上第一等聪明人,当知这世上单有一种杀人的法子叫‘捧杀’。若是林翊对你千依百顺,不管你不教你,你才该担心呢。现在是怎么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靖翘着嘴巴,“像先生这般说,学这劳什子家法做什么?还不如学国家例律呢?倒省得我以后违反作乱。”   舒静韵点点头,“言之有理,待你习完四书五经,就先教你读律法。”   林靖气的直哼哼,舒静韵从未见过林靖这般会撒娇的男孩子,本来男孩子这样定要挨揍的,偏林靖生的伶俐,年纪尚小,倒显的十分讨喜。舒静韵笑,“你不是一直想出门玩儿么?”   “想是想,但是,大哥哥叫我先学家规才能出门,明显是小看我。”林靖振振有词,“我又无错处,并不是那些犯了错的家族子弟,为何要学家规啊?我心里不服。”   舒静韵敲他大头一记,不赞同道,“我看你是忘了为何挨打了?”还敢说自己没错。   林靖自来要面子,只是他自幼被林太后教导,并非不明是非。想了一想,林靖道,“若是先生也答应带我出去玩儿一回,我就服气了。”   这种讨价还价的脾气……舒静韵拉过林靖白嫩嫩的小手,“三天,三天背下来,就按你说的。背不下来,挨手板。”   林靖反应迅捷,立刻道,“那若是我两天背下来,你就要带我出去玩儿两天。若是我明天背下来,你就得带我出去玩儿三天。如何?”说着,林靖反手啪啪啪的往舒静韵手上拍了三下,说,“击掌为誓了啊。”   说完,林靖不必人催,自己颠颠儿的背家法去了。   第二日,林靖扬着尖尖的小下巴,挺着单薄的小胸膛,自信飞扬的站在林翊、舒静韵面前背了整整两个时辰,把林氏家规滚瓜烂熟的背了一遍。   背完之后,林靖从丫头手里接过润口的羊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后,眼中带了几分得色,问,“大哥哥,先生,我背的都对吧?”   林翊点了点头,挑眉问,“叫你背家规,是反省之意,你臭美个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林靖大好天资,又是嫡亲弟弟,林翊是下定决心,得把林靖教导好。   挨过揍之后,林靖明显更会说话了,他小嘴巴一张,巴啦巴啦道,“大哥哥吩咐我看家规,我就从早看到晚,现在早早背下来,就是叫大哥哥知晓,我一直在听大哥哥的话,没有半点儿偷懒。再说了,我提早把家规背下来,就能伺候着大哥哥出门了。”   林翊正准备对林靖高标准严要求,结果,这小子竟然无师自通的开始巧言令色了。瞧瞧这张嘴,要跟他出去玩儿不说出去玩儿,竟说伺候他出门。   林翊并非林靖这等圆滑脾性,摆摆手道,“行了,我说的话自然算数。只是眼下就是东宫册立大典,待大典之后我休沐,就带你出去转转,如何?”   “都好都好。”林靖很懂事,他知道林翊这段时间很忙,再者,林靖从来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不讲道理只会撒娇的孩童。而且,除了林翊,他还有后备军呢。林靖转而瞅向舒静韵,抿着嘴,笑嘻嘻地不说话。   舒静韵笑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对林翊将事情说了。林翊瞥林靖一眼,直看的林靖心里有几分不得劲儿,方转头对舒静韵道,“既然靖儿有这样的记性天资,重新给他安排课业,莫浪费了光阴。”   林靖眼珠一转,立刻掩唇“咳咳咳”几声,眨着一双灵气充沛的大凤眼,装模作样地表演虚弱,“大哥哥说的是,只是倒不是我不愿念书,就是觉着,这几天身体还是有那么一点儿……”   林翊长兄,林靖弱弟。哪怕林靖再如何天生聪慧,到底年纪在那儿摆着,林翊若是给他糊弄了,真个可以买块儿豆腐撞死了。林靖拿身体说事儿,林翊当下唇角一翘,顺势道,“哦,身子不舒服啊,正好,那就养着吧,倒不必带你出去玩儿了。阿静,你也莫带靖儿出去了,万一吹着风着了凉……”   林靖目瞪口呆,见林翊突然不带他出去玩儿了,当下也顾不得那些小心思,连忙喊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已经好俐落了!出去,既不会吹风也不会着凉!”说着,还用小手啪啪的拍了自己单薄的小胸膛两下子。   林翊见林靖已入套,眼中泛起几缕笑意,问,“那重新安排课业的事呢……”   林靖嘟了嘟嘴巴,泄气,“按大哥哥说的办吧。”   “乖乖听话。”林翊以往喜欢摸林靖的包包头,如今却是拍了拍林靖的屁股,林靖想到前些天屁股上挨的巴掌,顿时更加郁闷了。   林翊还好整以暇的宽慰林靖,“哟,可千万别闷坏了自个儿。若是闷的病了,可就不能出门玩儿了。”   林靖就是个呆子也明白林翊是有意笑话他了,何况他一点儿不呆。林靖正想反驳几句,但是,一抬头瞧着林翊与舒静韵悠闲喝茶、轻声交谈的模样,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林靖自己郁闷了一回,也就高高兴兴的想着与舒先生出门逛街的事了。   林靖原本想拉着林腾一道去的,结果林腾这小呆子,竟然不肯耽搁一日习武,完全拒绝了逛街的诱惑。而且,在林腾眼里,出个门而已,看四叔高兴的哟……他经常出门好不好。   于是,便是林靖与舒静韵两人出门。   林靖换了自己最喜欢的藕合色的衣袍,腰束锦带,脚踏云靴,发间……依旧是两个童子包。原本林靖想着束发戴冠的,他有专门定制的,给小孩子用的缠金冠,漂亮极了……结果舒静韵说那样太与众不同,不叫他那般打扮,就这样的包包头,也没在系包包头的锦带上坠着金角明珠,直接两根丝带垂下。由于减了装饰,林靖对着镜子臭美了好半天,觉着虽无金银相衬,还好他人生的俊俏,又有内涵,倒也不赖……当然,这些自恋的内心活动,林靖是谁都不会告诉的,这都是他心里的小秘密啦。   与舒静韵走到大门口,门房的奴才最有眼力劲儿,见林靖、舒静韵出来,连忙迎上前打千儿请安。林靖矜持的微颌首,遥见一锦衣中年短须男子正站在大门口,正一脸巴结讨好的对他笑。   林靖虽是事儿爹的脾气,不过,他有兴趣的都是自家事,对别人家的事,他没有半分兴致。不料,那男子却是亲切无比的上前,深深一揖,声音中透着恭敬与谄媚,道,“给四老爷请安。”刚刚听门房奴才的口声,自然明白这小娃娃便是深受宫中皇太后宠爱的林家老四。   林靖瞥都没瞥他一眼,只应了一声,“哦,不必多礼。”便抬起小细腿迈过门口,见外面已备好车马,歪头对舒静韵道,“我跟先生骑马吧。”   那锦衣男子凑过来,笑道,“下官奉我家王爷之命给四老爷请安。”   竟是个官儿?   林靖瞧着锦衣男子,问,“你既是官身,怎么未着官服?”这般鬼祟,倒是可疑。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但,若是官员上门求见,门房奴才纵使有些势利,倒不至于……再瞧一眼这锦衣男子讨好巴结的脸……林靖当即立断,道,“我要与先生出去访友,便不相陪了。”他还急着跟舒静韵出去玩儿呢,哪里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锦衣男子倒还识趣,没再缠上来。   舒静韵先抱林靖上马,自己随之上了马,一行人“踢踢嗒嗒”的走在街上。林靖随口道,“也不知是哪的官儿,看那一脸的焦色……”人皆有自尊,若非有求于林家,怎会对他一个小娃娃都是这般巴结讨好的模样。   林靖的小厮青云随在一畔禀道,“主子有所不知,那是襄阳王府的属官,跑来要求见咱家国公爷。国公爷日里万机的,哪里有空见他去?”   林靖听到是襄阳王府的人,不禁凤眼微眯,望着前头平坦的道路,道,“既是襄阳王府的人,来咱们府上算什么事儿。你们谁回去一趟,跟门房的小子说一声,叫他去谢国公府才算正理呢。”   青云忙安排个小厮回去传话,舒静韵一手挽着缰绳,道,“你又作怪。”这人既来走林家门路,就是想通过林太后给襄阳王说好话呢。谢太妃都打发养女来帝都告御状,明显与襄阳王撕破脸,谢国公正要为谢太妃出头儿,这个时候,襄阳王府的属官哪里敢去谢国公府上。   林靖一笑,狡辩,“解绫还须系绫人,我是给那人指条明路。”   林靖未料到自己随口一说,便将襄阳王说到了火坑里去。   当然,这并不是说襄阳王的属官太蠢,实在是,谢国公那老狐狸…… 第24章 谢国公坑死襄阳王,萧属官被捕入大牢   谢国公坑死襄阳王,萧属官被捕入大牢   要知道,门房自古便是肥差。   能在国公府混得上门房差事的,非但要在奴才中有极硬的后台,人也要够机伶。要知道,门房可是一府的体面呢。回来传林靖话的小厮叫青竹,与青云是姨表弟,都是林靖身边伺候。   青竹骑马跑回门房,与那锦衣男人道,“我家四老爷听说大人是襄阳王府的人,四老爷吩咐我给大人带句话儿。”   锦衣男子清楚林靖的身份,不过,林靖完全一小豆丁,能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如今他正有求于林家,心头不论做何想,面儿上都是恭恭敬敬的,道,“小哥儿请讲。”有求于人,即使对着林家的仆从,萧远峰也要客气以待,当然,对于已在官场打滚儿多年的萧远峰,这不算什么。   青竹道,“四老爷说了,襄阳王府与谢国公府乃甥舅之亲,您家太妃娘娘就是当今谢国公嫡亲的妹妹,哪里还有比这更亲的了。你们有事,只管去求一求谢国公府,什么事不成呢?”   萧远峰露出为难的模样,谢太妃完全是一张菩萨脸,一幅刀子心,说翻脸时便翻脸,而且,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要你命的那种。谢国公当朝告的御状,要替谢太妃讨回公道,这个时候,怎肯放王爷一码?   一畔门房的管事这几天早便给萧远峰磨的烦了,若是国公爷真有心见,早便见了,再也等不到这个时候,便道,“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没听说舅舅生了外甥的气就真断绝交系的。我一个奴才,没啥见识,也觉着,你们这来了,避谢国公府避的老远,倒天天堵我家大门。在这帝都城里,谁没个千眼千手呢,有什么秘密别人不知道的呢。谢国公心里能痛快才怪呢,原本嗔着你们王府三分,现在倒有七分了。大人怎么倒连这个都不明白了?”   诸人七嘴八舌,倒把萧远峰说的动了心。   这些时日,谢国公不大痛快,即使东宫册立大典在前,谢国公脸上也鲜有欢颜。连带谢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生怕哪里惹了主子不喜,自己遭秧。没见管着外务的三老爷都挨了板子么,门房当差的奴才更是换了一茬,至于被换下的奴才去了哪儿,就谁也不知晓了。   谢国公勃然大怒,不是没有道理。   要知楚妙言有勇有谋,孤身一人扮了男装来帝都告御状,虽然她与谢太妃商议好,走的时候瞒天过海、悄无声息。不过,襄阳王智商不论,但也不是傻子瞎子,狗头军师还是有几个的。何况襄阳王袭王爵数年,时间久了,总会有人察出不对劲,知会襄阳王一声。   事关生死大事,甭看谢太妃在府里瞧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枚,要知道,丈夫直系全军覆没,就她荣华富贵的活着呢。便是先襄阳王的亲娘,谢太妃的亲婆婆——襄阳王老老太妃在临死前都是咬牙切齿一番咒骂,只恨自己识人不清给家里娶进了个丧门星。似谢太妃这等人物,如今的这位襄阳王能袭王爵虽然与谢太妃有极大的关系,但,襄阳王对谢太妃永远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倒不是襄阳王不肯亲近,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人家,人家,人家自有爹娘呢。   当然,襄阳王也觉着,他是过继袭爵,若还记挂着那头儿父母,实在有些不地道。   但,由无名宗室到宗室王爷,随着袭爵的时间渐长,襄阳王觉着,他的不地道,间接等于,人之常情。谁无父母,父母生他养他一场,他供养父母也是理所当然。   尽管有属官相劝,襄阳王初时亦不过偶尔接父母进王府游玩,见谢太妃不说什么,便再留父母兄弟的小住几日,太妃依旧不说什么,襄阳王便留父母兄弟的长住了。   不想,这一长住,便把天捅了个窟窿。   襄阳王实未料得谢太妃性烈如此,还好脑袋不是全残,襄阳王一面令人加急将父母兄弟的送出王府,另找大宅安置;一面派人快马加鞭的直去帝都城门,拦下楚妙言。   一切安排下去,襄阳王那种心情,就甭提了。要说他不怨不怒不恨不恼,是不可能的。但,于谢太妃面前,他却是怨不得怒不得恨不得恼不得。非但如此,他还得恭恭谨谨的请安问礼。   谢太妃已经不愿再表演什么母慈子孝了,只平平淡淡一句话,“太晚了,王爷。”   话不在多,有用便行。襄阳王极力保持的孝子面具瞬间崩溃,襄阳王悲愤质问,“我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若母亲不喜他们,您一句话,我必令他们搬出王府,再不出现在母亲面前,扰了母亲的清静!”   谢太妃看已是中年的襄阳王一眼,道,“太晚了。”襄阳王袭爵,非一日两日,谢太妃相信,许多事,襄阳王心知肚明。但,那又如何?人心总会变大。初时袭爵,以为是恩典;时间久了,便视为天意。身为宗室王爵,在自己封地,有自己的属官,自然可以做些令自己心情愉悦的事。至于,那些事是不是会影响到别人的心情,要紧吗?   不,你并不是我要紧的人,有什么要紧的呢?   既已撕破脸,只待胜负就是,何必多说?   谢太妃惋惜的望着襄阳王,襄阳王却被谢太妃的目光看的恼火,终于忍耐不住,冷声道,“太妃觉着,您已经稳操胜券了么?”   “我这一生,从未败过。”谢太妃平述事实,已令襄阳王难堪至极。   襄阳王不禁口出恶言,“我相信,太妃娘娘平安富贵至此,自然手段高明。”   谢太妃感叹,“你比先王强的多。”当年,先襄阳王是恨不能拉她一同入地狱,今襄阳王不过出口讽刺。这对于谢太妃,实在不算什么。   襄阳王拂袖而去。   身畔嬷嬷战战兢兢的自隔间出来,谢太妃拍一拍嬷嬷的手,温声道,“阿桔,不必怕。”   桔嬷嬷眼睛微红,低声道,“奴婢伺候太妃几十年,如今这把年纪,什么都不怕。只是……奴婢心疼太妃……”襄阳王以为这王府真的是他的吗?当初,若没太妃点头,他焉能袭得王爵?太妃,只是性子淡了一些,你就当她好欺,简直欺人太甚!就是这所王府,若太妃百年后,你襄阳王愿意把什么阿猫阿狗的接进来都无妨!太妃好端端的活着,就把自己的生身父母接来供奉,真这样孝顺,何必过继!   谢太妃似能明白桔嬷嬷的不满,微微一笑,她这一生,从未败过。   哪怕少女时放弃了心仪的男人,转而嫁入襄阳王府,亦不过是她的一种选择而已。而后多年,兄长袭国公爵,夫妻即使相敬如冰,襄阳王也不敢不尊重于她,至于最后襄阳王府全军覆没……她依旧能从那个泥潭中干干净净的择出自己,富贵双全的活着。   她这一生,的确从未败过。   话说楚妙言千里风尘的往帝都去,早虑到襄阳王会发现她行动的可能。楚妙言亦是个有心人,她花大价钱雇佣镖局,令镖局十万火急、日夜兼程往林国公府与谢国公府送了求救的信件。结果,那日及时救下她的,只有林家人。   楚妙言前来帝都求救之事,还是林翊告知谢国公的。当时,谢国公一心要为妹妹出头讨公道,故未来得及具体相问。但,谢国公何许精明人,怎能瞧不出其间的不对?   当年楚妙言有心于林翊,谢国公一清二楚,更兼楚妙言实际是他的表侄女,谢国公也是另眼相待的。当年,谢国公亦有意搓合楚妙言与林家的亲事。虽然婚事未成,谢国公却是清楚,楚妙言并非那等心里只有男人的花痴女,不然,估计楚妙言也到不了帝都城,还能求救于林府,安安稳稳的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正常考虑。就血缘感情来说,谢国公府与楚妙言更亲近,何况事关谢太妃,谢国公府正管。结果,竟然是林翊将楚妙言来帝都之事告知谢国公!   谢国公怎能不起疑虑,结果,一调查,竟是门房狗胆包天,看是镖局送上的信,竟然没将信往里递,押了下来。   谢国公大怒,将门房里的奴才尽数发卖,更是迁怒到管理外务的三子身上,很是一番臭扁,趁机将整个公府梳理了一番。   故而,谢国公府实在是换了新气象,尤其是门房。   今日,萧远峰被林家奴才忽悠到了谢国公府,甫一递帖子,门房不敢耽搁,立刻往里面问去。谢国公并不在家,不过,门房给了萧远峰一个准信儿,令他傍晚再来。萧远峰既得了准话,哪里肯再回去,直接就在谢公府的门房里等着。   如今,这批奴才都是新换的,狗眼再不敢低看人,对萧远峰还有几分客气。萧远峰暗叹,同样是国公府,从下人既可看出,谢家的格调明显就是比林家高出一大截啊。   萧远峰甚至觉着,谢家没将他赶出去,反是门房客气相待,看来,谢公爷的怒火或许并不严重。而当天,谢国公的确是见了萧远峰,甚至,谢国公的态度,比萧远峰所想像的,要柔和许多。当日,回了别馆,萧远峰甚至有信心,假以时日,他便能说服谢国公与襄阳王解除误会。只要谢国公撤诉,襄阳王府当无忧矣。   萧远峰会做这种美梦,只能说他太不了解谢国公了。   第二日,谢国公便在朝中直接将襄阳王着属官来帝都讨情面的事原封不动的回禀昭德帝,“襄阳王之属官,嚣张跋扈,便是老臣亦不放在眼中。”甚至谢国公还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句,“太妃娘娘不知于襄阳受了多少苦楚,那属官竟然对老臣道,“‘生母之恩,嫡母之贵,王爷不过郊陛下而行。’。”   只这一句话,便将昭德帝气个仰倒,怒斥,“这些个目无人伦的东西!”还敢攀扯到他的身上来!   唐赢立刻道,“未料襄阳王昏馈至此,竟说出这种无法无天的话来。陛下当年,依祖宗家法,尊嫡母、生母同为太后。然,于两宫太后,依旧是慈恩宫为尊、寿宁宫次之。更不必说太后娘娘与陛下母子情深,得享天伦,朝臣共知,天下共知!”   一时间,朝廷变成了赞美昭德帝孝心孝行的表彰大会。   便是林翊亦道,“陛下不必听这些无礼之言,当初,靖儿甫下生,便失怙失持,都是陛下怜惜,太后恩典,将他抚育宫中,臣感激涕凌,无以言表。只是臣嘴笨舌拙,不知要如何说出这心中感激之情。”说着,果然是一脸感激惭愧之色。   昭德帝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与满足,叹道,“朕自幼得母后抚育,情分自不必提。可惜太妃深明大义之人,朕当年赐下王爵,是想着令太妃老有所养,不想太妃深受委屈,朕这心里,很是不好受。”接了楚妙言的御状,昭德帝虽偏心谢太妃,其实也并不觉着什么。如今狗日的襄阳王府竟然攀扯到他的头上,简直狗胆包天。不过,昭德帝依旧道,“刑部拿了襄阳王府的属官,细细审问。”总不能只信谢国公一家之言。   谢国公垂眸,只要陛下肯审,就不用怕。   这个时候,不怕刑部不给他谢国公府的面子。 第25章 谨言慎行何必开口,心毒手辣顺势下套   谨言慎行何必开口,心毒手辣顺势下套   萧远峰稀里糊涂的进了大狱。   襄阳王既派了他前来帝都托人求情,萧远峰自然是襄阳王心腹中的心腹。即便进了刑部大牢,心腹依旧是心腹。甚至,萧远峰并不是没有以死相报的意愿。   只是,刑部何许地方,有的是法子撬开萧远峰的嘴。甚至,要的不是萧远峰的实话实说,而是,刑部要萧远峰说啥,他才能说啥。刑部要萧远峰认啥,他方能认啥。   这,就是谢国公府的脸面与手段。   这,就是谢太妃必胜信念的原由所在。   林靖并不知他一时性起,萧远峰一条性命便止步于此。   这件事的后续,还是舒静韵告诉他的。林靖沉默半晌,道,“即便我不说,谢国公也不会让他安稳的呆在帝都的。”   舒静韵未料得林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林靖接着道,“如果换了我是谢国公,我也不会放过襄阳王府的属官。这种输赢,对家族会有兴与衰的影响。”与宗室王府打官司,便是谢国公府亦不敢懈怠吧。林靖自幼于林太后膝下,他自权利场的中心漩涡成长,又有这样的资质,自然有着非同凡流的见识。正是因此,他才会一回家,便急于帮林翊夺回承恩公之位。承恩公爵位,关系的不只是林翊一人的荣辱,更关系到林家与慈恩宫林太后的权利与地位。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个家族的事。   “靖儿,我希望你以后说话做事更加谨慎。”舒静韵认真道,“你清楚自己出身与常人不同,许多人要奋斗几辈子的东西,你已经拥有。你一句话,会影响很多人。虽然有没有你的话,襄阳王府的属官也不会平安,但,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明知会导致不好的结果,不要插手。如今萧属官毕竟因你的话才去了谢国公府,萧属官进了刑部大牢生死不知。你知道,心里也会不好受的,对么?”   林靖的确有几分懊恼,道,“我要是知道谢老头儿下手这么狠,才不会叫萧属官去谢家?我又不是神仙。”萧远峰是生是死,林靖不会因这个就自责之类,他又不是菩萨。但是,林靖并不是与人为恶的性子,总之,晦气得很。   舒静韵见林靖都明白,心下再无所忧,翻开书道,“来,念书吧。”   “先生,你不会不喜欢我了吧?”林靖问。   舒静韵一笑,“你是我的弟子,那襄阳王府的属官,不过是外人而已。何况,你是无心为之。”   林靖随手掀着书页,笑,“我这人,就是太重情谊。”   舒静韵笑骂,“刁民一个。”   其实,就舒静韵本心来说,他对襄阳王府、谢国公府都没什么好感,权贵之间的争执,谁生谁死,要看各自段数高低。只是,他希望林靖能更谨慎一些。   对于林靖的出身地位而言,谨言慎行并非坏事。   暂不说舒先生一片爱弟子之心,远在金陵城倒卖药草的司徒三却是见了大排场。尽管从司徒三的角度,只能看到遮天蔽日的卤簿与军队,但,那种气势、那种排场,已令司徒三震憾的心肝儿发麻,不能自语。   司徒三不禁想到,戏台上的王爷与现实比起来,那就是个屁啊。   如司徒三这样瞠目结舌的自不在少数。   有些人,生来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有些人,生就天潢贵胄、高高在上。   金陵王与襄阳王皆是宗室之亲,不过,金陵王是昭德帝嫡亲的叔叔,而襄阳王,则是满头官司,进帝都面圣的刚刚过继没几年便得罪嫡母谢太妃的普通宗室王亲。   二者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便是襄阳王没官司在身,他亲来金陵城,金陵王也不至于这样大排场相送。   当然,金陵王送的人并不是襄阳王,而是谢太妃。   同是王亲,亦有贤愚。   金陵王不仅与昭德帝是近亲,而且素会做人,风评一直不错。他虽在金陵,帝都的事大致也清楚,至于如今的排场,亦是为了谢太妃。   金陵王与谢太妃一个辈份,尽管先襄阳王已被一杯鸠酒送去见了祖宗,金陵王依旧一口一个嫂子,做足了亲热客气,直至谢太妃借道金陵城要离开时,金陵王亦是十里相送至码头,做足礼数。   能熬到谢太妃这个段数的女人,心里强大自不必多说。如今进帝都面圣,即使金陵王亦未能从谢太妃脸上看到半分憔悴与不自在,那种雍容与从容,金陵王愈发觉着,估计襄阳王是没什么胜算了。   亲自扶谢太妃上了大船,金陵王一脸情真意切,“嫂子一路远行,不知何日再能相见。唯愿嫂子一帆风顺,荣泰康安。”   谢太妃道,“麻烦王弟了。”   金陵王亲扶谢太妃上船,之后望着谢太妃的大船远去,方打道回府。   谢太妃这样的女人,便是金陵王都是极为佩服的,惜叹,先襄阳王糊涂,今襄阳王脑残,不能看到谢太妃的好处,倒得罪于她。否则,襄阳王府焉何至此。   同为宗室亲王,金陵王一时兔死狐悲。   司徒三所见,便是金陵王的王驾排场。   望着金陵王的王驾远去,司徒三数番感叹后,也登上了回家的小船。   司徒三的确是找到一条生财路,以往村子里的人都是攒了药草卖到镇上药铺子里去,如今司徒三收药草,虽然与镇上的价钱是一样的,到底省了他们的脚程,且乡里乡亲的,司徒三心思活泛,总会多给人两三个铜板。   别小看这两三个铜板,于乡下人言,这起码是一顿饭钱了。   当然,有人瞧着司徒三捣腾药草赚了银钱,自然好奇加眼红,种种羡慕嫉妒恨,亦是人之常情。譬如,司徒奋,便是给他老子——司徒里长骂出家门的。   里长虽是个比芝麻还小的官儿,但,县官不如现管,官儿虽小,在司徒村儿,即使村东头儿的白财主亦要给司徒里长三分薄面。   作为一个没见过啥世面的里长,司徒里长觉着自己这大半辈子还是颇有可圈点之处的,除了这糟心的儿子外。当初,给儿子取名司徒奋,便是期冀儿子能卖力奋斗、青胜于蓝之类的。结果,一不留神倒养出一坨烂泥来。   司徒里长瞧着东家的孩子能干、西家的孩子懂事,便是生父早亡跟着母亲改嫁的司徒三,小小年纪也知道倒卖药草赚银子过活,再瞧自个儿家游手好闲、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子,当真是见他就来火。遂一顿臭骂,把儿子骂出门去。   老妻李氏劝丈夫道,“你跟个孩子治什么气,奋儿还小呢。”   司徒里长心里明白的很,道,“人家小三今年也不过十二,就知道赚银钱过日子了。”在许多人眼里,士农工商,商贾鄙贱,不过,这只是上层人的看法。生死贫困面前,鄙贱算什么呢,活着最重要。   李氏不以为然,道,“他跟奋儿一样么,小三那孤绝命相,生生把家里长辈都克了个遍,奋儿有克着谁不?”   说到司徒三,最后能跟林靖王八看绿豆的看对眼,其实,很有些共同语言。而共同语言的表现,就在于命硬上。   林靖一出生,爹娘全无,据说,就是给他克死的。而且,更离奇的是,林靖不但克爹克娘,据说,他连自己都克。自小七灾八难,便是林靖自己给自己克的。   不过,尽管林靖出世便失父亡母,却有林太后将他抚于膝下,百般宠爱,尽心教导,更有林翊不信那些谣言诟谇,直拿林靖当个大宝贝,从不给他半丝委屈。故此,虽然林靖命硬,人家依旧舒舒服服的长大。   司徒三就比较悲催了。   司徒三出生那年,他爹、他叔、他婶、他大伯、他大伯母、他爷、他奶,一年之内,全都死光。当然,这是有客观原因的,那一年,金陵城大旱,百姓颗粒无收,饿死许多人。司徒三这一大家子,究竟是天灾,还是被他克死的,真不好说。   但,由于这个迷信的环境,司徒三便背上了命硬的名声。   不然,若司徒三尚有直系叔伯在,张氏想带着他们姐弟改嫁,绝非易事。好在司徒家都死的差不多了,张氏改嫁,除了些流言匪语,啥阻力都没有。更兼得庆幸司徒青厚道,未嫌弃司徒三命硬的事。   其实,命硬亦非坏事,许久以后,意识到自己心事的司徒三找林靖表白情谊,吞吞吐吐半天,就憋出了一句话,“林小四,我,我,我的命也很硬。”结果,情谊未表白完,被林靖一巴掌抽出房间,成为徒小三生命中的千古憾事。日后许多岁月,徒小三每忆及当年青涩,都会露出一抹辛酸甜蜜的笑意来。   当然,此乃后事,暂可不提。   李氏说司徒三命硬,母子连心,司徒奋不堪老爹怒骂,摔门而出后,嘴里亦是骂骂咧咧,“克死全家的东西,有啥好稀罕的!哼,不就倒卖药草,难道老子不会!”   司徒奋成日走街串巷、无所事事,再加上地痞流氓的恭维,倒是练就出一身白日做梦的本领。司徒奋琢磨着,若是他从司徒三那里问出司徒三的门路,他也可以收了药草来卖。何况,他老子是里长,他就不信司徒三敢不乖乖的说出来!   司徒奋正想去找司徒三打听门路,脚刚一拐弯,便给人兜头撞了个趔趄,司徒奋直觉的抓住那人,手便挥了下去。却被另一人拦腰抱住,一个声音笑道,“奋哥,这是怎么了?兄弟又不是故意的。”司徒奋定睛一瞧,也笑了,道,“怎么是你们兄弟。”竟是司徒大、司徒二。   臭味总会相投,司徒奋这样的品性,不得他里长老爹的带见,却是跟司徒大、司徒二很合拍。见司徒大手里还提着条猪肉,约摸有两三斤的模样,司徒奋笑问,“哟,这是给谁送礼呢。”   “没谁,我爹。”司徒大脸上倒有几分说清的意味儿,那模样,孝顺亲爹好似谁逼他去的呢。   司徒奋心下一动,笑,“你家小三可是发了呢,我家老头子都夸他有出息。”   司徒二冷笑,“可不是么。说他都要往孔家村去收药草了呢,我跟大哥说帮忙,人家还不乐意,宁可便宜了外人。”   司徒奋玩笑着随手给他一拳,道,“甭跟我来这套,现在认人家是兄弟了。”一个村子的小子,年纪差不离,又臭味相投,司徒奋早听这兄弟两个抱怨司徒三不知多少回。亲兄弟,可不是这样做的。   司徒奋笑,“瞧小三这个年纪就倒腾药草,看来做这行不赖,我跟我爹说了,也收药草去卖,成不成的,咱们兄弟不是外人,你们要不要一块儿干。”   司徒奋这样一说,司徒大手里的二斤猪肉没送到老爹手里,反是入了三人的肚皮。司徒奋仗着老爹是里长,吹的真叫一个天花烂坠,不过主题只有一个,“小三认得金陵城的人,若是他肯介绍给咱们兄弟认识,这可就省了大事了。”   司徒大喝的七分醉,有些大舌头,道,“那小子嘴紧的很,连小四也不学好,不知道谁才是他一个爹的兄弟呢。”   司徒奋酒盖住脸,一拍桌子,怒,“没大没小的东西,你去跟他说,想在这村里呆下去,就让他识时务些!不然的话——哼!”   司徒二满上酒,双手递给司徒奋,道,“奋哥,你,你说的有理!要不,你亲自问那小子!”   司徒奋心道,我若直接能从小三嘴里问出来,还要你们干嘛!倒不是司徒奋觉着司徒三难对付,实在是,他老爹对待村民的问题,公正的堪比包青天。若是知晓他欺负司徒三,还不得要他半条命呢。   最终,三人一道应下此事。   昨儿个买的猪肉已成了下酒菜,司徒大与司徒二每人拿了五十钱,凑了百文钱,另买了两斤肉,两瓶酒,去看望老爹和继母。当然,趁着司徒三在家的时候。   司徒大乍一开口,司徒三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如今司徒三往金陵城的次数愈久,见的世面广,兜里的银钱也渐渐多了起来。   钱是人的胆,再加上眼界开阔,司徒三虽然未念过书,不过,心性的确宽广许多。他见过金陵王的王驾排场,与金陵城的繁华富庶相比,小小的司徒村算什么呢?他们这样的穷家,又算什么呢?   听司徒大说要跟里长家的司徒奋一道干收药草的营生,司徒三心如电转,自他赚的银钱渐多,村里不是没有眼红的。不过,司徒大要与司徒奋联手……司徒三早有准备说辞,道,“这件事,说来还多亏了大姐呢。”   “小花儿?”司徒大一愣,忙改了口,问,“大妹不是早被卖了么?”怎么小三倒又跟小花联系上了,这就难怪了,那臭丫头一向很有主意。   “是啊,难道大哥不知道,大姐被卖进了金陵王的府第。”司徒三煞有其是,“大哥可能没去过,金陵王府,整整占了一条长街,房子大的看不到边儿,围墙高的望不到顶。我去了,费了好大劲儿才见着大姐,大姐求了王府的管事许久,我才得了这条路子,药草都是给王爷府上送的。”   司徒大司徒二从未想到司徒小花竟然到了王府,还,还给司徒三这样好的财路,顿时眼都红了。不待他们开口,司徒三已冷笑道,“当初,大姐在家时,你们是如何待她的。大姐心里一清二楚,早叮嘱了我,不叫我跟你们讲。”   司徒二忙道,“好兄弟,你这是什么话呢。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呢,咱们亲兄弟,怎么倒记仇了呢。大妹姑娘家,心窄,什么时候我跟大哥去给大妹赔个不是,她也就气平了。”话间,竟是也要去金陵城。   司徒三冷冷道,“我劝大哥、二哥还是不要去,王爷府第,可不是我们这等人能进的。”   司徒大心内十分不服,怎么,只允你这小崽子去跑门路,别人便去不得了?不过,司徒小花毕竟是司徒三的亲姐,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司徒大虚应,“知道了。我们不去。”   司徒三又道,“大姐在王爷府上不过是丫头奴婢,大哥二哥可一定不要去,倒是给大姐招祸呢。”   司徒三千方百计的拦着不叫他们去,倒把司徒大司徒二的心思挑逗起来,司徒大瞟司徒三一眼,笑,“瞧三弟说的,哪个能去给大妹招祸呢。”王爷府第在他们的心中,如天宫也差不多了。司徒大司徒二眼红司徒三往金陵倒卖药草,心疑司徒三赚了大笔银钱,又听司徒三说是走的司徒小花的门路。哼,张氏既嫁给他们的爹做填房,便是他们的继母。那么,司徒小花便是他们的妹妹。既然司徒三走得司徒小花的门路,他们如何走不得?   司徒大司徒二打的如此主意,哪里会听得司徒三的劝告。倒是司徒四不明白哥哥为何会编造大姐的事,只是司徒三早教导过司徒四,司徒四嘴巴闭的严严的,再不会往外漏半个字。他与司徒三一母所生,又自幼跟着司徒三长大,司徒三不似司徒大司徒二会欺负他,司徒四知晓好歹,跟这个哥哥亲近的很。   不出司徒三所料,司徒大司徒二是被司徒奋从金陵雇了车马拖回来的。   司徒三听到这个消息,心道,果然老天不公,祸害遗千年,怎么倒没弄死这两个蠢东西。 第26章 美中不足祸害犹在,石破天惊太妃请旨   美中不足祸害犹在,石破天惊太妃请旨   若非司徒奋在,司徒大司徒二便是死在金陵城,怕也没人知道。   正因为有司徒奋在,司徒大司徒二捡了半条命回来。司徒三虽趁意,却是感叹,这两个东西竟还活着,实在美中不足。   甭觉着司徒三心毒手辣,异父异母的兄弟,自小被欺负算计,种种恶心下作,这样的兄弟,你也不会盼着他长命百岁。生活的艰辛总会令少年老成,热血冷却。   两个媳妇找了张氏哭诉,“小三不地道,倒坑他大哥二哥,大妹哪里在王府,他们兄弟不过到王府一问,便被揍个死活不知。小三设个套儿,倒给他大哥二哥钻。这是成心想坑死他大哥二哥呢。”   司徒三装的一无所知,反是面露惊容,道,“我早说了王爷府岂是咱们能进的,大哥二哥怎么还去了?大妹已卖作奴婢,便是有体面,也是主子给的。大嫂二嫂快跟我说说,大哥二哥是如何去的?唉,莫给大妹惹了祸才好!”土包子徒小三能说出这样一串半土半白的话,可见的确是见识广增,大有长进。   司徒小花是张氏的亲闺女,听司徒三这样一说,张氏忙问,“三儿,可是怎么说的?”   司徒三眉间带了三分焦切,道,“娘,便是咱村东头儿的白财主家,家里的女人丫头也不能随便出来的。那王爷府第,富贵的很,来往出入都是男仆。便是大妹托人给我的东西,也是托了王爷府里的婆子递出来的。大哥二哥这样找上门去,唉,莫连累了大妹啊?”   张氏已是急的了不得,喃喃道,“可咋办?可咋办?”又瞅司徒三,道,“三儿,要不,你再去趟金陵,打听一下你大妹可好?”   司徒三勉强应下。   只是两个媳妇怎肯罢休,倒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不急着丈夫的伤势,反是死缠烂打的找着张氏跟司徒三借银子,好给司徒大司徒二养伤治病。   人心总是偏的,儿子再不成器,也是自家儿子、自己骨肉。便是老实巴交的司徒青都眼巴巴的瞧着司徒三,道,“三儿,要是你有,先,先借你嫂子几个。”司徒青的确是老实人,一句话,倒憋的黝黑的脸带了几分辣意。待司徒三望向他时,司徒青却又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   这样的老实人,竟生出司徒大司徒二两个人渣来。司徒三道,“借银子可以,只是,青叔你现在住的都是我爹留下的屋子,种的是我爹留下的田产,青叔你叫我出银钱,以后,大哥二哥可有钱还我?”   两个媳妇一听司徒三竟同意借钱,顿时喜上眉梢,连声道,“还还还,我们一定还。”   “城里人都说,口说无凭,立字为证,不如叫两个哥哥写下借据凭证,若是还不上银钱,我可是要往县太爷的衙门去告的。”司徒三道。   两个媳妇说是借,根本也没打算还。如今司徒三叫他们立字为证,就,更,更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还是司徒大的媳妇李氏先开口,“哟,三弟这是怕我们还不起呢。”   不愧是妯娌,司徒二的媳妇方氏立刻跟着帮衬道,“可不是,这才赚了几个铜板,就这样的眼里没人。不过一时手里短了些,才在这里来找三弟借些个。谁还没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呢,三弟现在叫我们写借条子,真叫人心寒哩。”   司徒三一句话,“爱借不借。”抬屁股出门走了。   既然司徒大、司徒二没死在金陵,司徒三也不会见死不救,不过是想将司徒大、司徒二捏在手中,令他们少打自己的主意罢了。其实,司徒三都明白,即使签了借据,司徒大、司徒二也没打算还这银子。不过,司徒三有借据在手,司徒大、司徒二对他与司徒四都客气了许多。   便是司徒奋,也跟着安生了。   司徒三自金陵城回去,一咬牙,带了两匹彩缎去了里长家。司徒三并不是个小气的人,自从倒腾药草开始,他便明白,银钱若是不能流通,是没什么用的。   何况司徒三虽然个子较同龄人高,到底年纪小,于是,他只得用板板的面无表情与大人样的长衫妆点自己。司徒三有出息,已是整个司徒村公认的事,若不是司徒三年纪尚小,怕是媒婆都要踏平司徒家的门槛了。   司徒三带了礼物来,里长脸上有些难看,倒是老妻李氏乐的眉开眼笑,“这是做什么?乡里乡亲的。”   司徒三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双手捧上,李氏瞧那缎子耀眼,客气两句,连忙接了,叫司徒三坐,自己往屋里倒茶去。司徒三道,“以前阿伯对我们姐弟很多照顾,我找着大姐了,她现在在金陵王的府里干活。因手脚勤快,倒还有几分体面。这是主子赏给大姐的,一共四匹。大姐说了,两匹给我娘裁衣裳,两匹给婶儿用。”   司徒三带了礼物来,里长脸上有些难看,倒是老妻李氏乐的眉开眼笑,“这是做什么?乡里乡亲的。”   司徒三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双手捧上,李氏瞧那缎子耀眼,客气两句,连忙稀罕的接了,叫司徒三坐,自己往屋里倒茶   去。司徒三道,“以前阿伯对我们姐弟很多照顾,我找着大姐了,她现在在金陵王的府里干活。因手脚勤快,倒还有几分体面。这是主子赏给大姐的,一共四匹。大姐说了,两匹给我娘裁衣裳,两匹给婶儿用。”   里长肃着一张脸,“以后万不可如此。你家不富裕,攒几个银钱不易,这又是花儿给你的,留着娶媳妇吧。”   司徒三连忙应了,陪着里长说了会儿话,司徒三方告辞回家。   李氏出来,满脸笑意,“三儿可真是出息了,才多大的孩子呢。”仿似完全忘了之前说司徒三克父克母的话来。   摆平了里长,司徒三确定不会受到司徒奋的报复,才渐渐放下一颗心。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把司徒四送入村西头儿老秀才的学堂里,学习认字念书。   不得不说,司徒三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于金陵城中见识的愈多,愈发明白学识的重要。他已经长大,而且如今药草的生意不大,却需他盯着,脱不开身,倒是司徒四,年纪小,即便读不出个功名,能认字也是好的。   谁知司徒四却不是很乐意,他情愿去跟着燕伯学拳脚武功。不过,司徒四的意愿在司徒三的眼里并不重要,咣咣咣三脚下去,司徒四便愿意了。   其实,在教导弟弟一事上,林翊很该跟司徒三学习一二。   林翊正在头疼,倒不是因林靖,而是为了三弟林端。   秋闱已过,林端却是落榜了。   说心里话,落榜实在是小事,天下学子,一番风顺秀才、举人、进士走下来少之又少,何况林端。在舒静韵看来,林端并非资质出众之人。   便是舒静韵看过林端的举业文章,亦不觉着多么出色。   落榜,实是意料之中。   林端却经受不住如此打击,或者是之前熬的太辛苦,落榜之后,林端便病倒了。   林靖觉着不是什么大事,去探病时,安慰林端道,“三哥,咱家人做官,根本不用科举,赶明儿捐个官是一样的。”   林端于诸兄弟中最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听到林靖的话,一双眼睛却是愈发的沉默了。林靖察觉到林端的不欢喜,挠挠脸道,“三哥若是想继续考,也没关系啊。功名这个东西,本来就很难考。三哥你二十不到呢,若是一下子就考中,外头那些考到胡子花白的家伙们得上了吊啊。”   林端终于赏脸的露出一个微笑,摸摸林靖的小脸儿,道,“我知晓了,四弟放心,我没事。”   林靖对舒静韵道,“三哥太老实了,容易吃亏。”   舒静韵望着林靖,只笑不语。林靖并不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问,“先生,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舒静韵调侃道,“我是高兴,我家靖儿原来有幅热心肠。”   林靖翻了个白眼,道,“早说了,我最重情谊。我也关心先生啊,像先生的终身大事什么的,我还想托大嫂子给先生做个大媒呢。”   这种不着调的话,真不晓得林靖是跟谁学来的。舒静韵曲指,直接把林靖的脑门儿上敲了个包出来,把一向极注重个人形象有林靖气个半死,足足臭了两天的脸,最后冥思苦想的想了个法子,叫大丫头丁香给自己剪了个齐留海出来遮住额头的青包。   林翊见到林靖齐留海的形象,直接把人拽到跟前,问他,“这般怪模怪样,丫头不像丫头,小子不像小子的,嗯?你是要做什么?”   林翊永远理由充分,“人生的俊俏,什么样都好看。”   “问你话呢。”本来就长的跟个丫头似的,头发分半,梳成包包头就挺好看。这回弄个齐留海,不知底细的真得以为是个丫头。林翊不喜欢林靖这样打扮,故而,语气也不大好。   林靖脸臭起来,道,“都怪大哥哥,给我找这么个童心未泯、又没轻重的先生,都怪先生啦,把我脑门儿敲肿了,不把留海放下来,以后怎么见人哪。”说着,林靖还抿起留海叫林翊看他额脸的一处几乎微不可见的小青块儿。   也就林翊的年纪、林翊的眼神儿,换个年纪稍大的人,非用放大镜,也不能注意。   林翊说林靖,“又不是女孩子,成天瞎臭美个什么?有这工夫,把精力用在课业上。男人,不是靠脸吃饭的。”   林靖不以为然,他可是内外兼修的人,这年头儿,谁也没透视眼,一眼看到你心底的学识如何渊博、人品如何高尚,人们眼里看到的永远是最肤浅的东西。   见林靖不受教,林翊又急着上朝,曲指对着林靖的额头咣咣两下,林靖抱着脑袋直叫疼,林翊已经抬脚上朝去了。余下林靖往镜子前一瞧,脑门儿又多了两个青包,顿时气的了不得,想说理又无处可说,嘴巴一咧,气的哇哇大哭起来。   越氏对丈夫突如其来的玩心简直无语,只得温柔的将林靖搂在怀里,柔声细语的安慰起来。   由于受到不讲理大人的欺负,林靖到宫里陪林太后说话,趁机狠狠告了林翊与舒静韵一状。林太后忍不住笑,道,“你大哥是逗你玩儿呢。”   林靖哼哼两声,“就是逗我,也不该把我脑门儿敲肿呢。前几天我碰到关小二,可是给他狠狠嘲笑了一回呢。”林靖说的关小二,林太后倒是知道,正是大将军关庭宇家的二公子,年纪比林靖大上一岁。当年林老公爷战死沙场,关键时候,关庭宇力挽狂澜,拒蛮人于关外,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被昭德帝召回帝都后任兵部尚书一职。   林靖说到关小二便一肚子的火气,道,“他有什么了不起,我看,都快成赵括了,就等着什么时候那小子纸上谈兵、一战成名了。”还敢笑话他像丫头,给他起外号叫林四丫。当然,林靖也不甘示弱,现在都唤关小二为关二括。两人谁也不服谁,每回见面都是气哼哼的。   林太后听林靖说了半天家里的事与小伙伴儿们的事,原本想留林靖用饭,内侍官进门回禀:太妃娘娘与楚姑娘到了。   林太后便令宫人装了两匣子林靖喜欢的点心,送林靖回府了。   林靖粉好奇,能一连搞掉两代襄阳王的人物,不知该是何等模样。当然,林靖更关注的是,谢太妃出其不意的一击,襄阳王府败多胜少。   谢太妃毕竟是嫡母,礼法规矩,国之例律,搞掉这位袭爵不久的襄阳王并非难事。只是,接下来,襄阳王府该何去何从呢?   不说林靖,便是林太后、昭德帝亦未料得谢太妃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太妃相貌柔和,如今年老,更是眼角眉梢透出一抹慈和气息,但,这个女人说出的话,却比任何人都要决绝,“臣妇祈陛下、太后娘娘收回襄阳王爵。”   “子孙无德,无以堪配王爵。便让臣妇,成为最后一位襄阳太妃吧。” 第27章 谢皇后脑残出昏招,林公府喜庆过寿辰   谢皇后脑残出昏招,林公府喜庆过寿辰   谢国公都不明白妹妹的用意所在,便是这任襄阳王不好,重新过继一个就是。凭谢国公府当朝地位,凭谢太妃于两宫前的体面,此事虽繁琐些,却并不是不可能。   结果,谢太妃直接请求朝廷收回襄阳王爵。   简直……   昭德帝好生安慰谢太妃一番,却未当场应下此事。除爵并非小事,于昭德帝而言,这更不是坏事,但,还需朝廷讨论过,方好下旨。   襄阳王对谢太妃的决绝直接傻眼,他原以为谢太妃只是厌了他,却未料得谢太妃竟欲整个襄阳王一脉除爵。谢国公去帝都襄阳王府中看望谢太妃时,襄阳王与谢国公说了许多话,谢国公方去了谢太妃的院子。   谢太妃正在收拾花草,她多年来便有养花的爱好,从不假手于人。如今刚来帝都,院中花草不够精致,谢太妃来了兴致,亲自打理。见兄长来了,谢太妃将手中花剪递给桔嬷嬷,笑道,“阿兄来了。”   八月天,不冷不热,气侯宜人,老兄妹两个索性就在藤萝花架下坐了。有婢女捧来温水,谢太后净了手,指着竹桌上的瓜果道,“正当时令,阿兄尝尝。”   谢国公哪里有吃瓜果的心思,不过,见妹妹气色还好,到底放下心来,叹道,“你也忒急了些,怎么不先与我商议商议。”   谢太妃没有半分犹豫,道,“我早有此意。”   “阿兄不必担忧,哪怕襄阳王府除爵,陛下与太后娘娘应该允许我留在帝都颐养天年的。”谢太妃道。   谢国公年纪已老,很是替妹妹发愁,“你身边儿没个孩子,到底寂寞。”   谢太妃笑,“有言儿呢。”原本她与襄阳王也并不如何亲近   说到楚妙言,谢国公又是发愁,问妹妹道,“言儿这丫头也是犟,天下又不是只林翊一个好的。她现在还不算大,若妹妹信得过我,明年便是大比之年,若有出息的年轻进士,咱们挑一个。便是嫁妆,除了当年表弟留给她的,我再单给她备一份,包管她周周全全、妥妥当当的。待言儿嫁过去,谢家便是她的娘家,断不会令她受半分委屈。”   谢太妃道,“随言儿自己吧。”谢太妃之开明,千年都难得一见。见兄长忧心忡忡,谢太妃笑,“阿兄,我们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活了大半辈子,无非是希望孩子们不必再像我们以往那般殚精竭虑的过日子。随孩子们吧,她喜欢怎样便怎样。”她这一辈子从不能随心所欲,既如此,她由衷的希望楚妙言能过的顺心如意。   谢国公原本是想来劝一劝妹妹,结果,劝的话未说出口,都给谢太妃笑眯眯的堵了回来。   谢国公知妹妹素来有主意,且既在昭德帝与林太后面前说出了除爵的话,言出无悔,想收回来,可不是易事。   何况,除襄阳王爵,于朝廷于昭德帝,都不是坏事。   只是,谢国公总觉着,这样,太委屈妹妹了。没有襄阳王府在,这个太妃,终归不过是个名头儿罢了。不过,看着妹妹,似乎并不以为意。   谢国公暗叹,若是以后妹妹常住帝都,虽然没有襄阳王府可做依靠,到底兄妹间更亲近些,且,有谢国公府在,总不能叫妹妹受了委屈。   至晚间,兄妹二人一并用过晚餐,谢国公方回了家。   谢太妃的事,谢国公见并无转寰余地,只得默许。倒是谢皇后,很有些不同意见。   自甄氏所出小公主夭亡之后,除却初一、十五,昭德帝很少再踏足凤仪宫,如今前来,是与谢皇后商议太子进学之事。皇长子,又是嫡子,马上就要立太子了,尽管昭德帝不喜谢皇后,对儿子却很重视。尤其第一个儿子,一切都是后面皇子的典范。   谢皇后见着昭德帝,自然欣喜,何况她正有一肚子事要跟昭德帝商量。帝后二人先是说了太子大典之事,谢皇后如今也学的聪明了些,并未直言,反是挑了一句再也挑不出错的话,道,“听说姑妈回帝都了。”谢太妃正是谢皇后嫡亲的姑母,依二人的智商,谢太妃与谢皇后关系不差。便是楚妙言,跟谢皇后也有交情。   说到谢太妃,昭德帝面色和悦,且言语中带了一丝关心,道,“是啊,太妃年纪已高,又于襄阳城受了些委屈,朕想着,还是让太妃居于帝都,也方便照看。”古来帝王,对藩王的态度向来有些莫测。没理由,还找理由削藩呢,何况因前事,昭德帝对襄阳王府的印象本来就不咋地。今谢太妃主动要求除爵,昭德帝即使不是什么盛世明君,也不打算放过这次机会,已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见昭德帝心情不错,谢皇后便觉心里有底,笑道,“是啊,我也惦记着姑妈呢。只是,依我的小见识,姑妈这个年纪,到底要老有所养。这个襄阳王不孝,不如另择一个厚道孝顺的给姑妈做嗣子……”谢皇后话尚未说完,昭德帝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冷声打断谢皇后,斥道,“皇后,你把后宫管理好,把皇子皇女照顾好,这才是你的责任。不要后宫的事尚理不清,倒要管到前朝来!你现在还是不太后呢!”   谢皇后当即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脸色惨白,星眸含泪,哽咽道,“皇上,皇上这是说哪里话……”   不待谢皇后再说什么,昭德帝已拂袖离开。留下谢皇后哭了大半夜。   侍女心婉劝道,“娘娘何必跟陛下拧着来,倒让陛下不喜了。”   谢皇后委屈又伤心,“刚刚还有说有笑,说翻脸就翻脸,真是的。”捏着帕子擦起眼泪来。心婉叹口气,便是她奴婢出身,也听得出来陛下是想将太妃留于帝都,皇后娘娘想给太妃过继嗣子,岂不还是叫太妃回襄阳?   谢皇帝眉心紧拧,一肚子的心事无处可诉,对心婉道,“去问一问,叫母亲明天进宫来,我也许久未见到母亲了。”   谢国公夫人乃昭德帝正经岳母,进宫再容易不过,林太后与谢国公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让谢皇后与谢国公夫人去凤仪宫说私房话了。   昭德帝昨晚在凤仪宫生了一肚子气,不爱答理谢皇后,于是,太子进学之事只得与林太后商议。林太后道,“宗室王亲、有爵人家,着他们送适龄子弟进宫以备太子遴选伴读。太子伴读非同小可,宁可笨些,也要品性好才行。正好借此次册立东宫大典,倒是便宜。皇后毕竟是太子生子,皇帝问一问皇后的意思。再者,谢国公是太子舅家,格外照顾些。”   “还有,二皇子小太子不到一年,今年太子进学,明年便是二皇子了。多留意些出色子弟,也要为二皇子做准备了。”   尽管昭德帝对林太后颇多忌惮,但,听听林太后这面面俱到,再想想谢皇后,这差距……昭德帝既与林太后商议,也不是没有表示,道,“靖儿是朕看着长大的,他又是个聪明孩子,与太子年纪相仿,很是不错。”   林太后早与林靖林翊说过太子伴读之事,闻言一笑,“靖儿虽是可人,皇帝也喜欢他,是他的福气。只是,他到底身子骨儿不大结实。皇帝也知道,他在我身边时,太医就没断过。前些天又病了一场,怕要辜负皇帝的厚望了。”   林靖的身体情况,昭德帝是深知的,自小跟只猫崽儿似的,千辛万苦的养大,还是娇娇弱弱的模样。叫他来给太子做伴读,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确有些不合适。昭德帝道,“若嫡支无合适的子弟,便是旁支也无妨,都是亲戚,多亲近总是好的。”   林太后笑允。   另一边,谢国公夫人温声细语的把女儿哄好,母女两个一道用过午膳,又说了会儿话,临出宫前,谢国公夫人千万叮嘱,“娘娘只管把太子殿下养育好,其他事,不管是谁的事,哪怕谢家的事,都没有太子殿下要紧。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娘娘只管顺从陛下就可,千万不要惹得陛下不喜。”   亲娘的话,总能入耳,谢皇后委委屈屈的应了,谢国公夫人方放心出宫。   回家的路上,谢国公夫人暗暗叹息,女儿嫁给皇帝,一国之母的身份,荣耀是够了,但这个中滋味……不要说谢皇后屡番诉苦,谢国公夫人多么心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女婿是皇帝,便是女儿泡在黄连水里,谢家也不能说一个“不”字啊。   谢国公夫人早便是一品诰命夫人,丈夫能干,儿子孝顺,按理说能有什么烦恼忧心之事?只是,自女儿做了皇后,谢国公夫人老了二十岁不止。如今回家,一面心疼一面将女儿的事与丈夫说了。   谢国公刚回家,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宗亲王爵之事,朝中几番讨论都还未有定论,岂是她敢插手的!糊涂!”   谢国公夫人递了盏茶给丈夫,劝道,“生这气做什么。皇后娘娘也是为太子殿下考虑,太妃毕竟是襄阳王府的太妃,现在王爷不孝太妃,再另给太妃过继嗣子,重立王爵。不但太妃老有所养,便是日后太子殿下长大,襄阳王府就是太子殿下的助力……”   “闭嘴。”谢国公低斥,“你好糊涂,咱们与太妃是什么关系。太妃话已经说出去了,这话,是再收不回来的。便是襄阳王府不除爵又怎样,太妃并没有亲子,再过继一个,难道咱们就一定指望着上?只要太子殿下好好儿的,太子是国之储君,还怕没人支持么?何必舍近求远,弄些小人心思!”   “娘娘,娘娘也是一片爱子之心。”谢国公夫人低声道。   “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太子殿下都会被她连累。”谢国公叹道,“过两日,你进宫跟皇后说,叫她管好后宫,没事多带着太子去太后那里尽尽孝心。皇上说什么,她听着就是。即便宠爱淡些,把太子教导成人,以后有的是好时候。至于前朝的事,有我呢,不会叫太子殿下吃半点儿亏的。”   谢国公夫人连忙应下。   谢国公又是一番叹息,这哪儿是放闺女进宫做皇后,完全是弄了个炸药包啊。   谢国公几番糟心,林家倒是热闹,无他,林翊的寿辰到了。   依林翊的身份,便是想低调,也没有不办寿宴的道理。林太后的地位,林家的地位,帝都权贵纷纷捧场,便是谢国公也拨冗前来。   林萍与越氏与几个旁支媳妇在内宅忙活,林靖林飒林端也都出来待客,当然,林飒林端年长,帮着招呼官客,林靖年纪小,便负责招呼来的小伙伴们。谢国公带了长孙一道来,见了林靖,笑的别提多慈爱了,招呼道,“哟,靖哥儿越发俊俏了,来,给伯父瞧瞧。”   林靖人不大,辈份着实不小。   顶着齐留海包包头,林靖乖巧的行个礼,上前说,“谢世伯,你放心吧,我带允哥儿去玩儿。”谢家长孙,谢长允,年纪倒与林靖相仿。   谢国公摸摸林靖的包包头,对林翊道,“靖哥儿气色很不错,更加伶俐了。”   林翊笑谦,“淘气的很,我倒情愿他笨些。”这实在是林翊的心里话,弟弟太笨,着急;像林靖这种过分伶俐的,又头疼的很。   林靖乖乖巧巧的抿着嘴笑,过一时,便带着谢长允去跟小伙伴儿们玩了。   林腾与林靖一道念书,林靖并不是个小气的人,早将林腾带进了自己的小小社交圈儿,这时候,林腾也过府来跟着招呼小伙伴。   林靖拿出主人家的风度,便是兵部尚书关庭宇家的二小子叫他林四丫,林靖都忍着没一拳抡过去。   足足热闹了一整天,至诸人告辞,谢国公倒是多留了片刻,与林翊打听,“我瞧着靖哥儿的年纪与太子殿下相仿,如今太子即将进学,靖哥儿模样性情没有半分不好。”谢国公说的亲热,笑道,“不瞒阿翊,我只恨自己没这样出色的儿孙。何况又都不是外人,我瞧着靖哥儿极好,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皇后明显不靠谱,如今太子进学,谢国公早憋着心思给外孙子寻几个好的伴读。   好,是有不同定义的。   老实,忠诚,是好。   如林靖这种,有谋略有心计的,若能伴着太子殿下长大,从林家、林太后、林靖本身,对太子殿下的帮助,绝不是一般的大。因为有个智商不够用的皇后闺女扯后腿,如今谢国公也顾不得林靖命硬之事了,在他看来,命硬啥的纯粹子虚乌有。不然林太后抚育林靖长大,也没怎么着。   故此,谢国公借林翊寿宴的机会,问一问林家的意思。当然,谢国公亲问,也是与林家亲近之意。   对是否任太子伴读之事,林家早有决断,林翊叹道,“不瞒世伯,靖儿身子骨儿素来不好,怕是难以担此重任。”   谢国公没料到林翊会拒绝,一时没有言语,林翊道,“若是别人,或官场之中,称病是常事。不过,靖儿的身子,我实在不放心他。”甭看是太子伴读,到底也是伴读,是伺候人的差事,依林靖的娇贵,绝对是不成的。   谢国公心下难免遗憾,真心建议道,“你家毕竟是太后母族,即便靖哥儿身子骨不合适,便是旁支子弟,最好也准备一个。”嫡支当然是第一选择,但,许多事,若嫡支不便,将旁支推上面,同样是家族子弟,也不会便宜别人。再者,如世家大族,嫡支子弟自然要紧,但,也不会绝对漠视旁支子弟。若旁支子弟有出息,亦是家族助力。   林翊早有准备,道,“靖儿身子不成,若皇上恩典,就看腾儿的造化吧。”林翊早有此意,林腾也与林靖念了不少时日的书,他与舒静韵商量过,既然林靖不去,正好提拔旁支,论血亲,二太爷一支最是亲近。而林腾是二太爷嫡长孙,当初林二老太太送了林腾来伴林靖念书,也是盼他有出息。而且,细观量这些时日,林腾品性不差,林翊也乐意提拔家族子弟。   话到这个程度,谢国公自然要见一见林腾的。   林腾虽没有林靖那种七窍玲珑古怪心,却生的结实可靠,问啥答啥,本性憨厚,也是难得的孩子。   谢国公狠赞了林腾几句,还把随身玉佩送给了林腾。   林腾懂礼的道谢后,方出去了,心里却是觉着很奇怪,虽然林腾性子憨厚,也并不傻。在公府里,人们见到林靖肯定比对他要亲热,可是,这位谢国公怎么倒送他玉佩呢?林腾一时想不清,便准备去找他家靖四叔去问个究竟。 第28章 说造化林腾做伴读,庆寿辰胡老板来访   说造化林腾做伴读,庆寿辰胡老板来访   林腾拿出谢国公送他的玉佩给林靖瞧,挠挠脑门儿,迷惑不解的问,“四叔,你说国公爷为啥要送玉佩给我啊?”   林靖一时也不明白,道,“见面礼呗。”林靖有心眼儿,他今天待客,带着林腾哥哥叔叔伯伯的一通喊,既不耽搁招呼小伙伴儿,又不耽搁收见面礼。林腾跟着林靖,得了许多私房。   林腾不明白,“先时我不是跟着四叔见过国公爷了吗?怎么又见我又给我见面礼呢?”   林靖眯着大凤眼,思量一会儿,道,“放心,有大哥哥呢,何况是他送你东西。这玉不赖,你好生收着,说不定是有什么好事呢。”   “什么好事啊?”靖四叔这样说,林腾便放心的把玉揣在怀里,问林靖。   林靖被问的不耐烦,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是什么事。不过,你想想,若不是好事,大哥哥不能特意叫你过去呢。”   比起林靖,林腾更加信服林翊,这并不是说林靖不可信,只是林翊那身量那相貌那举止那言语,就是叫小朋友觉着可靠。见林靖这样说,林腾便放下心来,天色不早,过来国公府帮忙的林腾的母亲孔氏恰派了丫头来叫林腾一道回家去。林腾与林靖说了一声,便带着他今日得的见面礼,跟着丫头走了。   林靖性子很特别,譬如谢国公送林腾玉佩这件事,明明问一下林翊就能知道了。结果,他不问,就一个人搁屋里苦思冥想,直到丁香进门提醒,“主子不是说要做了面要给国公爷送去的吗?面已做好了,主子再不去,怕要冷了。”   “是哦是哦。”林靖连忙从榻上跳下来,“丁香,着两个小丫头端着,我这就过去。”   林翊正在屋里跟越氏说话,福儿通禀一声,打起帘子,林靖进来,笑嘻嘻地,“我来找大哥哥和大嫂嫂吃长寿面。”   林翊正侧倚榻上,见着林靖很有些欢喜,招手唤他到跟前。林翊是寿星,今日喝了不少酒,脸上带了丝薄红,亦有几分醉意,比寻常的一本正经的大家长模样多了几分随意。林靖刚一到榻旁,林翊一只手便把林靖捞到身上去坐着,笑赞,“我家靖哥儿可真俊。”   因是林翊的寿日,林家人都是一身红,林翊这个寿星就不必说了,越氏亦是一身绛红,林飒林端林萍是暗红大红,皆一身的喜气。林靖年纪小,虽然他素来喜欢装个幼年老成,今天林翊过寿,林靖也应景的穿了一身大红,连带包包头上的锦带都是喜庆的大红色。林翊捏捏林靖嘟嘟的小脸儿,孩子嘛,哪怕娇弱些,小脸儿也有些肉,嫩的跟豆腐似的,好捏的很。林翊捏一把,问越氏,“夫人,瞧咱家靖哥儿,像不像年画儿上的童子?”   越氏抿嘴直笑,道,“我看年画儿上的童子也没咱家四叔俊。”   林靖被夸的美滋滋,就听林翊道,“这样留着留海像童女,若把留海梳上去,像童子。”说着,林翊一阵低笑,林靖便知被戏弄了,屁股狠狠往林翊肚子上跳了好几下,林翊忙托住林靖的屁股,笑,“开个玩笑,莫恼莫恼。”   林靖哼哼着,“就知道笑话我。”   林翊笑,“好了好了,今天喝了一肚子酒,正好吃面。”   林靖再哼唧两声,搂着林翊的脖子,挂在林翊怀里,叫林翊抱他出去才算消了气。厨下早备着饭菜,如今皆已摆了来,林靖又特意着人端来长寿面,面卤做了六样,样样精细。   不是林靖吹牛,他小厨房的厨子还是林太后给的,比林府的大厨都好。   林靖指着一样卤道,“大哥哥,这是梅子小酥肉的卤,很好吃,你尝尝。”   林翊酒喝了不少,这卤中有梅子,带了几分酸甜,极得林翊的胃口。林翊吃了一碗,又叫丫头再盛一碗,林靖另指了一样卤叫林翊尝,林翊喜欢林靖懂事,再加上今日应酬不断,着实未好生吃上一顿饭,故,足吃了三碗才停了筷子。   林靖也慢吞吞的吃着一小碗面,又喝了一小碗汤,陪着兄嫂说会儿话,林靖还挺不好意思的从怀里摸出个红皮信封来,递给林翊说,“我给大哥哥的生辰礼物。”   “不是早磕过头,送过寿礼了么。”林翊就要拆开来看,林靖两只小白手忙按住林翊的手,说,“等我回去,大哥哥再看。”   真个事儿多。   林翊只得应,“好,一会儿我再看。”   林靖又问,“大哥哥,谢老头儿怎么单独见阿腾啊?”自从知道谢国公把萧属官坑死后,林靖对谢国公的称呼就改成了谢老头儿。林翊早训过他,奈何林靖不改,好在只是私下说说,无伤大雅。   林翊道,“你不想去宫里给太子做伴读,便让林腾试试吧。”   林靖倒没想到此处,问林翊,“没关系吗?”不说昭德帝对林家的态度,便是林靖本身也的确不适合去给太子做伴读。林靖到底年纪小,想不了太周全,只以为他自己不去,林家便放弃了伴读之位。   林翊心情好,也愿意教导林靖,道,“有什么关系?若陛下不喜,林腾旁支子弟,选不上也正常。若陛下喜欢,叫林腾做太子伴读,咱家也没什么损失。”毕竟林腾是靠着本家做的伴读,便是日后发达,也得念本家的好。再者,现在看林腾品性不错,林翊把林腾推上去,也是应有之义。   林靖想了想,缓缓的点了下包包脑袋,“那我有空跟阿腾说说宫里的规矩,别叫他闯了祸或是吃了亏。”在林靖诡异复杂的内心里,他着实不喜欢昭德帝、以及昭德帝的皇子们。尤其是谢皇后,小时候偶然一次,大皇子去慈恩宫,他们年纪差不多,一起玩儿了半天。那日大皇子不知怎么着了凉,谢皇后脑残的便说是林靖命硬给大皇子克住了,不说给大皇子请医喂药,反是请钦天监看风水……林靖多记仇的人,从此跟皇子们都保持距离,免得“克”着他们……但,虽然林靖对皇室颇多意见,他也知自家富贵皆由皇家而来,像太子伴读的事儿,他是没兴趣,不过,让林腾去做伴读,也不赖,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林靖见外头天也晚了,跟哥嫂说一声,就打算回去。越氏吩咐福儿,“多几个人挑着灯,把路照亮。”又接过丁香捧着的大毛抖篷,亲自给林靖严严实实的穿好,叮嘱道,“路上凉,不如让嬷嬷抱四叔回去。”林靖年纪小、个子小,这个年纪,让嬷嬷抱着也无妨。   林靖却很有原则,道,“嫂嫂,不用了,我走的很稳的,又不远。”当时为了方便照看林靖,林翊特意在主院附近备了院子给林靖住。   “那四叔慢些。”   林靖应了,由丫环婆子簇拥着回自己院里休息。   越氏望着林靖出了院子,方转身回屋,见丈夫正拆了信封看里面的信笺看,林翊看的唇角都翘起来,眉眼皆是笑意。越氏笑问,“四叔给老爷写了什么?老爷这般欢喜。”   林翊与越氏感情素来融洽,递与越氏道,“人小鬼大,你看看。”   越氏见林靖放在信封里的,以为是信件之类的,接过来,竟是一幅画。说实话,越氏大家出身,自身才艺挺一般,不过眼光还是有的。这画……画的,相当一般,倒是颇具童趣。一个包包头的娃娃骑在一个青年男子脖子里,一个满脸欢喜,一个暗含喜悦。画旁还写了一行字:靖儿最喜欢大哥哥,如果大哥哥每天都驼着我走两遭,靖儿就更喜欢大哥哥了。落款:大哥哥二十四岁生辰,靖儿赠。   越氏笑,“四叔真是个孩子。”   林翊笑叹,“以往我倒想要个儿子,如今看来,还是女儿省心。”   说到孩子,越氏倒不禁心情沉重起来。林翊握住越氏的手,笑,“不用急,咱们这才出孝没几天。上回我不是请阿韵给我们把过脉吗,咱们身体都很好。”   屋内并无丫环婆子,越氏顺势倚在林翊怀里,柔声道,“我想给老爷生个像四叔那样的孩儿。”   林翊笑,“那不得头疼死。”林靖这样的,身子骨儿风吹吹就倒,很大程度限制了林靖闯祸本领的发挥,还把林翊气的巴掌上身。若是换自己儿子,身体倍儿棒的那种,林翊除了天天在家管教孩子、给孩子擦屁股,就不用干别的了。   老夫老妻,喁喁私语,直至夜深方才睡去。   谢国公亲去林家,不想林家犹无意林靖做太子殿下的伴读,只肯推出旁支子弟。林腾虎头虎脑,一眼能看到底的孩子,品性绝对是够了。只是美中不足,仅品行温厚,对太子殿下的助力是有限的。   谢国公很有几分遗憾,倒是谢国公夫人老生常谈,“林家靖哥儿命相不好,以往皇后娘娘就说过。”   “妇人短见。”当初昭德帝扣住林家承恩公府位,林翊的岳父寿昌侯来找谢国公密会,寿昌侯便是听了林靖的话,来谢国公府走了一趟。这事,谢国公门儿清。林靖命相虽不大好,初时谢国公也无意让林靖做太子殿下伴读,只是如今皇后越发脑昏,只得从外头给太子殿下使劲儿了。他实未料到,林家嫡支竟无意太子伴读之位。   谢国公微微叹息,只得另外合计起来。   御书房,昭德帝问,“阿赢,承恩公的生辰酒可还热闹?”   唐赢正伺候昭德帝读书,内侍都在门外侯着,唐赢低声道,“承恩公一天待客,多数朝臣照个面儿便辞了去。留下的多是公侯人家。”   昭德帝面色微缓,叹,“当年,朕为太子之时,承恩公便是朕的伴读,最妥当不过的一个人。”   唐赢道,“自林老公爷战死沙场,林家无涉兵权,子弟平平,并不足为虑。”   昭德帝笑一笑,未说话。   在唐赢看来,昭德帝实在不必跟林家死磕,林太后虽在宫中,不过林家这一代,林翊于朝中根基尚浅,宫中并未有林氏女为妃。昭德帝大权独掌,林家不足以为虑。倒是荣家……唐赢垂眸静思,道,“说来也巧,太子殿下的册封大典,与荣老夫人的寿辰倒是巧在了同一日。”   昭德帝浅笑,“母亲与我说起过,当年外祖母少时,一日偶遇一云游道人,那道人望了外祖母一眼,便说外祖母将来必定荣华显贵,诰命加身。”   见昭德帝说的颇为动情,唐赢附和道,“这道人倒是极有道行,果然高人。”心里真是无语,这种糊弄无知百姓的话,昭德帝竟然拿出来说……刘邦还说自己是他妈跟条白蛇生的呢,真是……   不论有没有碍到某些人的眼,林翊的生辰,足足热闹了三日,一天招待朝廷同僚、有爵人家来贺;一天本家兄弟爷们儿吃酒;一天还有底下奴才摆酒孝敬。   林靖第一天跟着热闹了热闹,第二日就有些吃不消,在自己院里歇着了。林靖自来身子骨儿不好,大家都知道,故此也无人怪他。倒是越氏不放心亲自去瞧了林靖一遭,见林靖只是面上带了几丝倦意,身上并无不适之处,才放下心来。   林靖悄悄与越氏耳语几句,越氏点头应了,又嘱咐林靖道,“四叔好生歇着,今天有底下孝敬的新米。我命她们备些清粥小菜,四叔记着中午多少用一些。”林靖生而富贵,却有许多福分是享用不了的。譬如吃饭,他忌口之物颇多,便是这小身板儿,亦是时常这里不舒坦,那里不妥当,便是山珍海味,能吃的有限。他身体不好,偏又心思缜密,比寻常人机伶百倍。林翊是个宽厚性子,鲜少轻易出手,林前却是手段凌厉,与越氏向来说的来。   叔嫂二人说了会儿话,越氏方去了。   这一日只是自家人热闹,越氏虽辈份不高,却是正经的国公夫人,故此,便是长辈也不会在她面前摆什么长辈架子。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了顿酒,送走其他妯娌长辈,越氏留二老太太与林腾的母亲孔氏多坐了片刻,将欲让林腾代替林靖参选太子伴读的事说了。   越氏温声道,“四叔身体骨不大结实,咱们家,最近的就是腾哥儿了。况我细观量这些时日,腾哥儿品性极佳,是个好孩子。老爷也是这样意思,既然四叔去不了,那不如叫腾哥儿试试。我与老爷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二婶与大嫂子的意思?”   婆媳两个顿时高兴的了不得,此时,孔氏更是对婆婆当初死皮赖脸的把林腾塞到国公府念书的事庆幸到了极点。她是山东孔圣人一族,尽管是旁支,平日还真有几分酸气,总觉着公公林二太爷刚夺爵不成,自家灰头土脸的,又要把林腾上赶着送到国公府陪林靖念书,孔氏心里真有几分不自在。只是,她出身孔家,三从四德,婆婆二老太太执意如此,孔氏也没有办法,谁竟料得……林腾才来了这几月,便有这天大的造化呢。   孔氏先谦一句,“就怕腾儿不懂规矩,令太子殿下不喜。”   越氏笑,“咱家的孩子,本就是知礼的。纵使宫里规矩严些,让他四叔教教他,就足够了。”   二老太太当即立断,“成,不如把腾儿的衣裳收拾收拾,叫他来府里住几日,也好生跟他四叔学学规矩。”   越氏温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四叔与腾哥儿向来极好,今儿个四叔已经把屋子给腾哥儿收拾出来了,腾哥儿直接过来就是了。”顿一顿,越氏又道,“腾哥儿给太子殿下做伴读,是腾哥儿的造化,也是咱家的体面。咱家是太后娘娘的母族,皇家越是给咱们体面,咱们越当谨言慎行。尤其腾哥儿在宫里,咱们看不到摸不着的,万不能给腾哥儿招祸哪。”   越氏云里雾绕的说了一通,孔氏只以为越氏是叮嘱于她们凡事谨慎仔细,何况又是自己儿子进宫做伴读,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的。越氏自然满口应下,倒是二老太太听出了别样意思,点了点头,道,“侄儿媳妇,你就放心吧。我在家里守着,定是平平安安的。”   越氏笑意见深,明眸望向二老太太肃整的脸庞,道,“有二婶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初时二太爷何等“雄心”,竟要夺爵林翊。如今抬举林腾,真是林翊胸襟大度了。男人心肠宽大,许多话不好说,越氏可是不管这个,何况又有林靖的提醒,她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二太爷一系再野心勃勃,不知餍足,林腾这个伴读,本家能捧他上去,自然能弄他下来。   二老太太满脸笑意,先时自家老头子那般不地道,林翊还能把腾哥儿推上去给太子殿下做伴读,这是何等的体面。纵使越氏说话不大中听,二老太太亦不以为意了。婆媳两个欢欢喜喜的回了家去。   送走了二老太太与孔氏,越氏叹口气,可惜这恩典不能落在四叔头上,不然,哪里还用费这等力气。   大丫头福儿道,“太太累了这两天了,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才好,暂且歇一歇吧。”   越氏点了点头,仍不忘吩咐,“着厨下备了醒酒汤,一会儿老爷回来要用的。”   “厨下早就备着了。”福儿服侍着越氏换了轻便衣裳,柔声道,“四老爷那里,奴婢也差人去问过了。说四老爷中午用了一碗清粥,两样小菜,饭后看了一刻钟的书,午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去了舒先生那里。四老爷吩咐小厨房做几样拿手的好菜,待傍晚送到舒先生的院子,估摸着是要与舒先生一道用晚饭了。”   林靖正在舒静韵的院子里,舒静韵煮了双皮奶给林靖喝,林靖抱着个巴掌大的小玉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还问舒静韵,“先生,你还会烧饭啊?”   舒静韵手中是个大海碗,里面也是满满的一碗香喷喷的热奶子,笑,“简单的会。”见林靖双眼冒光,舒静韵哈哈一笑,“我可没有你小厨房里厨子的手艺。”   “这怎么一样。”林靖嘴巴巧的很,道,“先生做的东西,能跟厨子一样么。就像这碗双皮奶,我就能从里面喝出先生对我浓浓的关怀来。”   舒静韵给林靖逗的直乐,笑斥,“喝你的奶去吧。”   林靖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些个朦朦胧胧的心思,闻然一笑,往舒静韵胸前瞟一眼,坏兮兮地,“这是先生的奶。”   舒静韵险些喷了,将脸一沉,问,“是不是有丫头勾搭于你?”男人的这点事儿,穷家破户的男孩子条件有限开窍晚些。但,如高门大族,家里别的没有,哪个公子少爷身边没几个丫头,有些丫头想一步登天、脱贫致富奔小康,勾搭少年公子就是捷径。林靖这才几岁,就会说荤段子了,也难怪舒静韵会怀疑到这方面   舒静韵忽然这样问,林靖顿时两眼溜圆,伸出小拳头去敲舒静韵的头,气咻咻地,“先生,你说什么啊。真是为老不尊。”他是那样的人么?   舒静韵正色道,“男女之间,也就那样子。若有人勾搭你,万不要上她们的当,你现在年纪小,正是调理身子的时候,若过早流连男女之事,你这身子是调理不好的。”   “我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被女人骗啊。”林靖小模样的横舒静韵一眼,道,“不是我吹牛,我见过的女人,肯定比先生更多。”也不想想他在哪儿长大的。后宫之中,别的没有,就是女人最多,简直就是女人窝儿。林靖觉着,他不仅见识过的女人多,而且极具智慧,怎么可能栽到女人手里去啊!先生也真是的……   林靖转而一脸坏笑的凑到舒静韵面前,神秘兮兮的问,“先生,你一把年纪,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啊——”最后一字还拉出长音,两只眼睛一个劲儿的往舒静韵胯下瞟。   舒静韵给林靖气笑,忽然伸手往林靖的裤裆里摸了一把,林靖哇哇大叫,手一抖泼了满手的热奶。舒静韵从容的收回手,笑话林靖,“看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大家子弟的沉稳。”   林靖伸出手,青松连忙送上帕子,又去找来温水给林靖净手。林靖歪着头,大为不满,“先生,你怎么能摸我?”   舒静韵笑,“咱们都是男人,瞎乍呼什么。”   林靖哼一声,从袖子里摸出条新帕子擦干手上的水,义正严辞地,“现在不能摸,会长不大的。”   林靖鲜少有这般稚气可爱的时候,舒静韵哈哈大笑。   师徒两个正在说说笑笑,林翊就来了。   林翊永远这般周全,舒静韵不喜去前面凑那些热闹,如今里外皆忙活他的寿宴,他担心下人怠慢了舒静韵,特意来瞧一瞧。见林靖也在,林翊笑,“你怎么来了,找阿韵来念书呢。”这小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能出现在最恰当的地方最恰当的时候。有林靖陪着舒静韵,找舒静韵说话,林翊很是受用。   林靖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给林翊,半点不提念书的事,转移话题,道,“大哥哥过大寿,又是这样好的天气,先生做双皮奶给我吃。”   林翊捞过林靖,抱他在膝上坐着,道,“吩咐厨下一声就是,怎么叫阿韵动手。”   林靖笑嘻嘻地,“这是我们师徒浓浓的情谊啊。先生太喜欢我了,死求白赖的非要给我做来吃。等以后,我长大了,也会做东西给先生吃呢。”   舒静韵懒得理林靖,转而与林翊说起话来,问,“昨日,荣家来人了吗?”   林翊握着林靖小白手在掌中把玩,道,“荣公长子打了个照面儿便走了。”   “看来荣家还记仇了呢。”说到荣家,舒静韵的不屑是赤果果写在脸上的。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林翊一笑,“再过几天便是荣家老太太的寿礼,因与太子殿下的册封礼时间重了,听说荣家提前为老太太贺寿,不知要如何热闹呢。”荣家若非是昭德帝舅家,林翊也着实不想与这家人来往。   不出林翊所料,荣老太太今年七十岁整寿,昭德帝亲赐了墨宝,慈恩宫也赏了东西,谢皇后虽然心里诅咒死老太婆祸害遗千年,奈何皇上太后均对荣家有所赏赐,她凤仪宫也不能不表示,连带着庆祥宫荣妃在请示了昭德帝之后,也斟酌了赏了几样东西。   当然,大家都是好意,跟着昭德帝抬举荣家的意思,只是这么多的赏赐,荣老太太虽说是一品诰命,不过这一品诰命摆在昭德帝、慈恩宁、凤仪宫、庆祥宫面前,连个渣都算不上。而且,礼法严明,待荣老太太四番接赏谢恩后,险些累的闪了老腰,偏偏因太子登基,许多藩王受邀前来帝都,荣家是昭德帝娘舅家,来贺的人王妃公主公侯夫人,荣老太太也不能不露面寒暄,只一天,便将老太太累的头晕眼花,险些犯了老病,第二日便让媳妇出去张罗,自己在屋里养神。   荣玥捧了盏炖好的燕窝进来,柔声道,“老祖宗尝尝,孙女亲手炖的。”   荣老太太见荣玥一身玫红的衫子,也算喜庆,只是头上不过二三金钗,素朴的很,心下很有几分不好受。已有大丫环接了荣玥手中的翡翠碗,荣老太太道,“我的儿,哪里用得着你亲自下厨,倒伤了手。”荣玥自幼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她又生的貌美灵巧,自然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不然,荣家也不能拿她去与林家联姻,不想却出了大丑,自此荣玥性情大改,再不好脂粉装扮,沉静内敛实不像个十来岁的女孩子。   荣玥柔柔一笑,道,“知老祖宗疼我,我也想孝顺老祖宗呢。老祖宗尝尝,别凉了。”   荣老太太笑,“好,可得尝尝我家玥儿的手艺。”想到孙女落此境地,荣老太太每想到畅音园之辱,心头对林家的恨意便是再深一层。   荣家对林家冷淡,林家对荣家也没多少热情,林翊与越氏不过去去便回。到家后,由丫环伺候着换了家常衣裳,越氏令丫头婆子退下,方道,“倒没见着荣家大孙女,说是身子不大好。”   林翊淡淡地,“难得他家还知道羞耻。”想到荣家人将算盘打到林靖头上,林翊便怒从中来。贵族子弟的婚姻向来是大事,何况林靖正经嫡子出身,林翊自有打算,岂容他人越俎代疱。   见丈夫脸色不愉,越氏便不再说荣家的事,转而道,“今天见着大舅妈了,话里话外的跟我打听大妹的事。”   越氏口中的大舅妈,说的是林翊舅家南襄侯温家。林翊眉心微动,道,“大表弟已经大婚,余者皆是庶出,舅妈打听大妹……”略一沉吟,林翊摇头,“不合适。”其实林萍也是庶出,庶女嫁庶子,何况温家也是侯门府第,说的上是门当户对。林翊一口回绝,实在是深知几位庶出表弟的脾性,并无出挑之处。当然,林萍本身……也就那样了。不过,女孩儿不比男孩儿,依林翊的意思,倒是给林萍寻一户殷实人家,人口简单,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的好。   越氏却是有不同的意见,温声劝道,“我知老爷一心为二妹着想。只是,我思量着,二妹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眼界都是有的,别叫二妹觉着委屈了才好,反误会了老爷的一片心呢。再者,还有二弟那里呢。”要越氏说,林翊待几个弟妹真没的说,林靖就不必提了,这是嫡亲的弟弟,林翊拿林靖当儿子。余者,林飒林端,林翊也从没委屈到他们。林飒林端倒还懂事,知礼又老实的孩子,倒是林萍,平日里与越氏也并不大亲近。再兼林萍的生母被林靖收拾到了祠堂念佛,林萍愈发冷清了。要越氏说,都是惯出来的臭脾气。越氏也有庶出姊妹,这些姊妹,在她母亲面前,甭提多乖巧伶俐,哪个似林萍这般,成日便跟人欠她八百两银子一般。若只有一个林萍,越氏也不会为难就此,大不了多给嫁妆远远发嫁,便是老死不相往来,与越氏也没什么损失。主要是,林飒与林萍一母同胞,打老鼠还怕伤着玉瓶呢,倒别伤了林飒的心才好。   林翊根本没将林萍如何放在心上,一个庶出妹妹,往日里不知与兄嫂亲近,天天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又不会讨喜,林翊整日衙门应酬颇多,哪里顾得上林萍。听越氏这般说,林翊道,“待我问问二弟的意思吧。”   越氏温言道,“好。便是二弟三弟的亲事,不如老爷一并跟二弟三弟说一声,他们年纪不小,也叫他们心里有个数才好。”见丈夫听进了自己的话,越氏眼中含了几缕笑意,道,“二弟三弟皆是懂礼的人,老爷与他们多说说,人家千娇百宠的养了女儿嫁进咱家门儿,可不能慢怠了人家。夫妻同心同德,方是正理。”   林翊轻轻捏住越氏的手,“嗯。我这就去瞧瞧他们。”   荣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一过,册封东宫的旨意下达,准备了数月的皇太子册立大典终于开始。   远在金陵郊外的司徒三却是不晓得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此刻,司徒三正在忙着给母亲张氏做生日,虽是穷乡僻壤,也有穷乡僻壤的热闹。尤其,如今司徒三也算得上司徒村的名人了。   别的不说,司徒三做主,跟卖肉的张屠户买了一头大肥猪,连带八月十五的肉都有了。   村里人瞧着司徒三的面子,甭管是攒几个鸡蛋、还是扯几尺粗布,都当送个寿礼,便携了一家子老小的来吃顿大肉菜。其实,一碗里不过三五块肥猪肉,不过,对于肚皮瘪瘪、油水奇缺的乡亲们来说,已是难得的好菜了。于是,大家更是纷纷赞司徒三有出息、孝顺。   司徒三装模作样的整了件长衫穿在身上,带着司徒四跟乡亲们寒暄。张氏坐在屋里床头,听着东家的嫂子西家的妹子七嘴八舌半羡慕半嫉妒的说她命好,有这样能干的儿子,那嘴咧的合都合不拢,露出粉红色的牙花来,那种不知所措的高兴让张氏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司徒大司徒二也来了,不但他们来了,还带着个一身绸衫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个子不高,生的容长脸儿、三角眼,外加三缕狗油胡,实在是……生的不怎么样。   司徒大与司徒三介绍,“三弟,这是镇上药材铺的胡大老板。胡老板听说咱娘今天过大寿,特意过来的。”说着,司徒大一脸谄媚巴结的笑意。   司徒三见胡老板后面还跟着个十三四的少年,少年着粗布麻衣,倒是方脸大眼的,双里捧着两匹锻子两个匣子,明显是寿礼。正是张氏的好日子,司徒三问都不问一句,笑,“胡老板请进。乡下地方,叫胡老板见笑了。”   胡老板一拈三缕狗油胡,笑道,“听说令堂寿辰,早闻大名,特来祝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几句半文半白,狗屁不通的话,司徒三很有经验,一听就知这位胡老板也不是什么有学识的人。   “胡老板客气了。”同行是冤家,司徒三见惯了盘算他的人,这位胡老板,眼中透着精明,一脸假笑,何况还有这相貌,令人一见便不由心生防备。当然,这也是司徒三小小少年、便很有些颜控的小毛病有关,不然,日后司徒三也不能一见林靖便成个半呆子,立刻把人当活宝贝的养起来。   不过,好美恶丑,亦是人之常情。   言归正传,司徒三既生防备之心,好在他如今颇有几分小心机,迎着胡老板进屋,介绍给张氏认识。张氏今日穿的是一身新做的暗红底富贵花的大绸衣衫,只是张氏这一辈子头一遭穿绸缎衫、戴镀金钗,颇有些扎手扎脚,如今见着胡老板,更是张张嘴说不出话。倒是胡老板言笑自若的说了几句祝寿词,司徒三请胡老板出去吃酒。   与给乡亲们吃的萝卜冬瓜炖大肉不同,司徒四见来了客人,已经机伶的央了来帮忙的几个婶子大娘现炒了几样小炒出来。什么葱花炒鸡蛋、溜肉片儿、炸花生米、酸辣土豆丝,再加一大碗香喷喷的炖肉。   胡老板却是未提筷子,只与司徒三喝了一碗土酒,便起身告辞。司徒三未苦留胡老板,只是将人送到门口,胡老板脸皮上浮起三分笑,打量着司徒三道,“穷山恶水出蛟龙,三兄弟小小年纪,本领却是令胡某敬佩的。待有空,我再来找三兄弟喝酒。”   司徒三一拱手,道,“胡老板瞧得上我,是我的福气。”   一桌好菜胡老板未吃,司徒三一回身,司徒大正坐桌子上胡吃海塞呢。司徒三虽不知胡老板因何而来,但,瞧见司徒大这德行,司徒三就有说不出的不痛快,抬脚过去,笑道,“大哥,奋哥叫你呢。在门边儿。”说着,司徒三一指门口。   司徒大与司徒奋本就是狐朋狗友,听司徒三这样一说,司徒奋连忙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肥肉,嘴角滋出细小的油花,袖子一抹嘴儿,司徒大忙去了门口寻司徒奋。见司徒大离了桌,司徒三请几位帮忙做饭的嫂子婶子坐了,笑着道谢,“乡亲们也吃的差不多了,劳累了嫂子婶子们一天,别嫌弃,我陪嫂子婶子们喝一杯。”   乡下女人,哪里比得上司徒三的见识。司徒三说话文绉绉的,女人们纷纷笑道,“小三你可别笑话我们了,你去忙吧,我们吃我们的。可不敢喝酒,一会儿喝醉了,谁给你收拾碗筷。都是借的呢,得还哩。”   司徒三举起酒碗,笑,“那我自饮一杯,跟嫂子婶子们道谢。”   “到底出门见识见识不一样,长进多哩。”   甭说什么男女大防,在乡下穷苦地界儿,吃饱穿暖都是奢望,哪家女人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在家里,谁不下地做活呢?   司徒大在门口张望许久,也未瞧见司徒奋,转身回院里想问一总要司徒三,一看几家女人占了那桌子好菜,司徒三正跟这些半老娘们儿们有说有笑,司徒大立刻知道上了司徒三的当。只是如今司徒三手里攥着他们的借条,如今又有本事,他还是真不敢似往年那般与司徒三翻脸,冷哼一声,司徒大自到灶上,盛了碗萝卜冬瓜炖肉片,再寻了两个粗面饼子,往院子里寻个阳光充沛的地界儿,蹲在地上吸吸溜溜的吃了起来。   直待前来贺寿吃肉菜的乡亲们散去,碗筷收拾妥当,该还的还了,该送的送了。司徒三又送了来帮忙的女人们每家一碗肉菜一碗实诚的烧肉。月过中天,司徒三往院子里冲了个凉水澡,这才思量起胡老板的事情来。 第29章 魑魅魍魉纷纷涌来,竹马竹马情窦初开   魑魅魍魉纷纷涌来,竹马竹马情窦初开   无事不登三宝殿。   何况胡老板那种对着乡下人所流露出的傲倨,司徒四好意备了席面儿,虽是简单些,胡老板却是筷子都未动一下,那眼睛里明明白白的蔑视,司徒三看的分明。   不过,如今的司徒三早不是当初的自尊心放到天上去的司徒三。他早已明白,自己出身不好,既无银钱,亦无地位,别人看他不上,是正常的。   世界,永远都这样现实。   司徒三琢磨了一会儿胡老板的来意,心下有了决断,便去东屋与司徒四睡了。   西屋的灯依旧亮着,张氏激动的心情久难平复,油灯微光下,粗糙的掌心中一支银镀金的梅花钗子折射出淡淡光华,张氏摸了一遍又一遍,似是永远摸不够一般。过一时,叹口气,张氏又与司徒青说一回,“我这一辈子,也算没白瞎。”村里这么些女人,哪个能得儿子这样给办一回大寿呢。真是值了,她这一辈子,值了。   张氏抬袖擦一擦眼角湿意,里衣的料子也是儿子给买的软软的丝棉,这一身,若不是过大寿摆席面儿,她真舍不得穿。小心的将钗子用块绸帕子紧紧的包好,妥妥的藏在了箱子最底下,张氏方上床睡觉。   司徒青也没睡呢,他是个老实人,与张氏这些年,又有了司徒四,不是没感情。司徒三这样大作排场的给张氏过大寿,司徒青既为妻子高兴,心里却又有一分羡慕三分悲凉,他明白,司徒大司徒二是断没有这种心思的。   年纪大了,都是各人睡各人的被子,见张氏躺下,司徒青如往常般给张氏压一压被角,低声道,“四儿他妈,你看,能不能叫老大、老二跟着三儿一道收药草。也,也拉帮拉帮他俩哥哥。”   张氏一愣,叹口气,“三儿跟老大、老二一直不怎么好。唉,说他,也得他听呢。”司徒三又不是村南头儿的秀才,家里老娘不喜媳妇,天天对着媳妇朝打暮骂,老娘一个人打不算,打的不爽了还叫秀才帮把手,把个好端端的媳妇打离了家,如今却是再娶不上。   司徒三自小有主见,你说的合他心,他听;若不合他心,那就有的瞧了。   司徒大司徒二早便想跟着司徒三一道收药草,奈何司徒三根本鸟都不鸟他们。想叫司徒三拉帮司徒大、司徒二,张氏与司徒青,俩人估计加一块儿,估计也没那样大的面子。   张氏这样一说,司徒青深深的叹口气,道,“睡吧。”支起身,扭头吹熄油灯,二人渐渐入睡。   第二日。   司徒三晚上收药草回来,经过司徒大家时,闻到里面一阵一阵的肉香飘出来。司徒三冷冷一笑,继续抄着袖子往家走。没走几步,见着司徒二两口子正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三人走个碰头儿,司徒二脸上撩起三分笑,“哟,三儿啊。怎么着,发财回来了?”   司徒三点了点头,“二哥这是去哪儿?”   司徒二笑,“去大家哥吃饭,怎么着,一道去?”   “不麻烦了。”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掸一掸衣衫,司徒三抬脚走了。   司徒二冷眼望着司徒三远去的背景,冷哼一声,叫着媳妇一道走了。   司徒三并没有回家,反是去了村里老猎手燕伯家里。   燕伯一身武艺,老婆死的早,后来闹饥荒时,儿子因病也死了。燕伯从柳树下捡了个小子回来,养在身边儿防老。因这小子是从柳树下捡的,燕伯便给这小子取个名字,唤做柳志高。   柳志高比司徒四大上一岁,因他自小随着燕伯习武功拳脚,很是目中无人,平日里除了司徒三,谁都不服。柳志高之所以服气司徒三,完全是因为他被司徒三狠狠收拾过,被揍服了。更兼有次柳志高学了三拳两脚,便自视甚高的背着铁胎弓、握着短刀去山里狩猎,非但连根鸟毛都没打到,倒被野猪追的跌断腿,险些没把燕伯急死。司徒三跟着燕伯在山里寻了两天两夜,才寻到断了腿的柳志高。司徒三与燕伯早累的不成了,俩人换着班儿才把柳志高背回村里,自此柳志高才算彻底服了司徒三。   如今司徒三倒腾药草,司徒四被轰去了学堂念书,柳志高便跟着司徒三帮忙。司徒三有意叫司徒四从学堂回来教一教柳志高认字,也省的白交了那么些束休。柳志高学了半拉月,才学会写自己名子。原本司徒三对司徒四的学业进度十分不满,有柳志高在旁边反衬着,便显得司徒四无比聪明伶俐起来,起码司徒四早会写自己名子了。   柳志高正在收晾干的药草,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竹篓里,手脚麻俐至极。听到门口动静,柳志高抬头,一见是司徒三,柳志高咧嘴就笑了,喊道,“三哥,来啦。这些药草都晾的差不多了。”   司徒三过去,抓了把晾过的药草,道,“明天再晒一天。”甭看司徒三生在这种穷乡僻壤,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有这么一种天分。譬如,司徒三与薛祟德认识的时间长了,薛祟德也会指点一下司徒三:药草要晾到什么程度、什么水平。司徒三问清楚看明白,再送到薛祟德手上的药草便最合薛祟德的心。尤其司徒三上交的药草愈发齐整厚实,依旧未提出要涨价,薛祟德满意的很,更乐意与司徒三打交道。   司徒三跟着柳志高一道把药草收好,放在干燥的屋子里。才搭着柳志高的肩,把司徒大与司徒二的不对劲说了一遍,低声道,“柳子,我要是出去,给老大、老二瞧见,他们肯定得起疑心。你悄悄的在村子里打听打听他们这些天跟谁来往。再往外说老大发了横财,老二比都比不上老大。”   柳志高小声道,“三哥,打听那两个夯货倒没问题。干嘛说大夯发财,二夯比都比不上呢?”柳志高脑子转的很快,道,“这是,这是在挑拨他们吧?”   司徒三不屑,“我还不知道他们,来瞧一瞧青叔,买上二斤肉两瓶酒,还是两人各五十文正好一百文凑的。后来铜板不够,差七个铜板,一人出三个一人出四个,老大多出了一个铜板,念念叨叨足有小半个月,抠门儿抠到家的都。老二若是知道老大得的银子比他多,定要翻脸的。”当然,还有一些原因,司徒三又往柳志高耳畔低语几句。   柳志高很有几分小机伶,人也长的跟猴儿一般,嘿嘿一笑,尖尖的脸上露出几抹坏笑,“三哥就听好吧。”   “多余的事别做,倒叫人怀疑。”   柳志高点头应了。司徒三又往屋里去瞧过燕伯,司徒三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自从倒卖药草开始,燕伯与柳志高都跟着帮忙,司徒三也不会亏了他们。如此,手里有些银钱,燕伯便少去山上打猎了,一门心思攒些家当,以后给柳志高娶媳妇之类的。   把事情交待给柳志高,这一批药草晾好后,司徒三没叫司徒四去念书,趁着路引期限未到,兄弟两个起了个大早,一声未吭、半个人都没惊动的将药草带到金陵城给薛祟德带了去,待结了银子,兄弟二人歇都未歇一日,连夜赶路回家。   不出司徒三所料,他们前脚刚到家,司徒大就跟闻到味儿的苍蝇似的撵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搭讪,“三儿又去金陵啦。不是大哥说你,小四不是念书么,你赚银子自己赚去,怎么又拉着小四去金陵城,耽搁了他去学里,叫秀才好个念叨……还有,不是刚去过金陵,怎么这就又去了一趟?”   司徒大喋喋不休,见司徒四从布兜里拿出个油纸包,鼻子一抽,司徒大闻到了一股油香味儿,忙道,“小四,大哥早饭还没吃呢?”   司徒四根本没答理司徒大,把油纸包往怀里一揣,搭拉着眼皮往屋外去了。司徒大骂两句“小崽子”,就听司徒三问,“听说大哥发了财,我正好这几天手头稍紧。不如大哥把前儿借我的银子还上一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么?”   一听司徒三叫他还银子,司徒大立刻道,“你听谁瞎嚷嚷的,我要有银子,能不给你?没有的事,不是才给张婶做了大寿么,怎能没银子?没银子还买肥猪炖肉菜呢。”现在司徒大才知道,司徒三当初并不只是买了一口大肥猪,司徒三是一共买了五头,哼,连燕伯、柳志高父子都分了半拉猪过中秋,结果他们兄弟连根猪毛也没捞到。司徒大每想到这事,就恼恨的不得了。   司徒三不急不徐的呲牙一笑,道,“就是给娘过大寿过的,我手里银子一时紧巴,大哥有银子,就还了兄弟吧。”   “我哪里有?”司徒大懒的与司徒三纠缠这个,搪塞几句,抬脚走了,具体他来有啥事,根本没说。   柳志高是个机伶人,不过三天,全司徒村儿都知道司徒大发了横财,连邻村儿的丈母娘家都知道了。正好丈母娘家小舅子要娶媳妇,银钱上就有些手紧,此时听说女婿发了横财,老丈人亲自派小舅子去把出嫁的闺女接回了娘家。然后,朝闺女张嘴借银钱。   司徒大的老婆李氏当场就傻了,丈夫弄了几两银子回来是真的,但,爹娘开口就是二十两,她才成亲几年,这是要她倾家荡产么?   李母见女儿似是不乐意,拉着闺女的手,道,“我说闺女,咱们家里可有谁呢。你做大姐的,有银子时拉帮一下你弟弟,以后你弟弟也念你的好儿呢。”说着,李母叹口气,道,“要是女婿没这个财力,我也不开这个口。这不是你们有银子么,暂且借几个给你兄弟支应。知道你怕女婿不同意,咱家又不是不还,要不,给你打个借条子。”   李氏急道,“娘听哪个嚼舌根子的!你女婿你还不知道,要真是有啥大本事的,能看得上咱家!娘不要听谁乱嚼咀几句,就怎么着怎么着的!我若是有银子,不用娘你说,也得拿出来给弟弟们娶媳妇!弟弟们过的好了,难道对我有什么坏处不成?娘,你别听风就是雨了,村儿里人你还不清楚,但凡哪家吃顿肉就是有钱了、发横财了!娘不信我,跟我回家瞧瞧,看看我可添了一件家俱添了半件裙袄。我要是咱村儿的游财主何富户,我还这样穷嗖嗖的做什么!”   李氏巴啦巴啦一通说,李母顿时也没什么话了。做父母的,不是不得已,也不会跟闺女开口,这好容易开了口,却被闺女一顿说给顶了回来。李母脸上就有些不自在,拍一拍李氏的手道,“行了,没有就没有,我跟你爹另想法子就是。”   李氏在家里吃了顿饭,便回了自家。想到娘家开口借银子的事,既气且恼,待司徒大回来,李氏指着司徒大好一顿骂,“弄了三瓜俩枣回来,就恨不能全城的人都知道,骨头轻的没有半两重,你这发了财还不得飞天上去!”   司徒大在亲爹司徒青面前,什么无耻都能耍得出来,却是架不住家里婆娘厉害,很有些惧内的意思。听了李氏没来由的臭骂,司徒大忙从怀里摸出根亮闪闪的钗子,伸手插在李氏的发间,笑,“这可是怎么了,我一回来就听你骂。呐,钗子打回来了,你不是说的么,跟张婶的一模一样的,外头镀了金的。”   李氏横了司徒大一眼,摸一摸发间梅花镀金钗,捞过床头柜上铜镜瞧一眼,心头那口气稍散了些,才开始抱怨司徒大,“我早跟你说过,别有事没事的瞎出去嚷嚷,不就有那么几块银饼子么。你到处去说,别人还得以为咱家发了横财呢,还不得来开口借银子呢。”   司徒大并不笨,想到媳妇刚从娘家回来,眼珠一转,问,“是不是岳父跟咱家借银子了?”   李氏摸着头上的钗子,望着铜镜中模糊的影子,拉着脸道,“咱家本就没银子,我还想等以后攒了银钱买个村东头儿白财主家媳妇用的玻璃镜呢。那镜子,瞧的可清楚了。”   司徒大笑嘻嘻的应了,说,“咱儿子还在张婶儿那里呢,去接回来呗。”   李氏皱眉,抱怨道,“既嫁给咱爹,就是咱家的人,正经的婆婆,看会孩子怎么了?一会儿再去。”   “张婶倒是不赖,就是小三小四那两个崽子,一个赛一个的不懂事,别要欺负咱儿子。”说到司徒三司徒四,司徒大气就不打一处来。原本媳妇生了孩子,司徒大打的如意算盘,张氏是个好脾气,他是想把孩子交给张氏带。结果司徒三直接撂下狠话,“让我瞧见小崽子,直接摔死。”   司徒大是当爹的人了,还是亲爹。司徒三发了狠,司徒大真怕司徒三虐待自己的儿子。故此,除非偶尔,他真不敢把儿子往张氏那里送。   李氏骂骂咧咧的咒了一回司徒三,这才起身去接儿子。   这几天,司徒大也有诸多不顺,无他,来家里借银子的朋友实在太多了。   以往,司徒大自以为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交往的多似司徒奋之流,如今听说司徒大发了横财,纷纷伸手借个零花。倒也不多,几十个铜板之类,兄弟开口,再挤兑一二,司徒大不得不借。而他本身,又并不是个大方的人,即便往外借一枚铜板,都心疼的了不得。   再加上李氏厉害,司徒大往外借银钱,每每都要给李氏骂个半死。   司徒大越发觉着日子苦闷,百无聊赖的,司徒大觉着,他与弟弟司徒二得了些银钱,因这银钱来路很有些不可说的地方,故此,司徒大根本没往外说半个字。   便是老婆李氏,也不是会往外嚷嚷的性子。那么,他有银子的事是谁说出去的呢?   司徒二先不觉什么,但,渐渐的,司徒二也觉着不大对劲了。明明他与大哥得的银子是一样的,怎么村里人传的好似大哥发了横财,就连他们的爹司徒青都私下说司徒二,道,“跟你大哥学学,看你大哥多长进。”   兄弟两个本来都是精细脾气,大家都晓得司徒大发了财,这样,倒叫司徒二有了些别的想法:是不是司徒大得的银子比他多呢?   有时,嫌隙就是这样一点点产生的。   正在此时,司徒三连着请司徒大喝酒吃肉,还放出要司徒大帮着做药草生意的风声,这一下子,司徒二立刻跳了脚。   司徒三想知道的事,毫不费力的从司徒二那张不大严实的嘴里全都暴了出来。   难怪,难怪这次司徒大、司徒二能跟镇上的药材铺的胡老板扯上关系,原来是有高人坐镇。这高人司徒三倒也认得,就是司徒大、司徒二的亲大伯,司徒青的同胞大哥司徒绿。   话说司徒青兄弟三人,老大司徒绿、老二司徒蓝、老三司徒青,一看这兄弟三个的名字,也能知晓司徒老爹以往的营生。不错,司徒老爹活着时是开染坊的,故此,儿子们的名字都是按颜色来分类。后来,司徒老爹死了,按规矩,长子司徒绿继承染坊,剩下的两个兄弟,司徒青最老实,没啥本事,于是,一直老老实实的在村里种田。   说实话,司徒绿一向不大瞧得起这个弟弟,开染坊攒了些银子,司徒绿便举家搬到了镇上去过活,更是少了来往。这怎么突然的,司徒大、司徒二又跟司徒绿来往起来。更难得的是,司徒绿还真瞧得上司徒大、司徒二?   司徒二很快为司徒三解惑,道,“大伯家的闺女正在跟胡老板家的小儿子说亲哩,三儿,你现在三乡五里的收药草,名头儿出去了,还有更远的人带了药草来你这里卖。那胡老板,以往在镇里铺子里坐着,就有人把药草送到他那儿去卖。现在,你在咱村儿里收,胡老板那儿生意差了,他打听打听,就打听到你这儿来了。”   司徒三心思一动,抿一口酒,挑起半根眉毛,露出不可一世的嘴脸,道,“我还怕他?”   司徒二立刻道,“不是这样说,三儿,胡老板的闺女可是咱县太爷的小老婆。不说别的,你要去金陵城,得有路引吧。这还不是县太爷一句话么?”   幸好把先时那些药草卖了出去,司徒三庆幸着,一面给司徒二斟酒,一面道,“我不信,县太爷还能听一个姨太太的?”   司徒二说的唾液横飞,见司徒三仍不信他,顿时急了,问,“三儿,那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药草不如以前好收了?”   司徒三脸色一僵,看司徒二一眼,抿一抿嘴,未说话。司徒二带着三分得意,夹一筷子凉拌猪耳朵,搁嘴里嚼了,道,“你只顾闷着脑袋收药草,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胡老板把药草价往上提了。他给的银钱多,都往他那儿去收药草呢。”   司徒三登时大怒,啪的将筷子往桌间一摔,破口大骂,“好个下作东西!”这怒,半真半假。当初那胡老板一来,司徒三已心有不祥。如今胡老板使出这种手段来,的确是挤兑司徒三的好法子。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一斤药草,你多付他几个铜板,他肯定去收的更贵的那家。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司徒三不过刚刚起步,胡老板的药材铺子虽说不大,但,比起司徒三来,却也称得上财力雄厚。这样直接打价格战,不必说,司徒三定是吃不消的。   只要把司徒三的小生意挤兑死,胡老板依旧可以逍逍遥遥的过日子。   司徒三心里已是恨透了胡老板与司徒大、司徒二,听司徒二不停的撇清自己,“唉,我也劝过大伯,胡老板这样下作,怎么倒跟这样的人家结亲?不过,大伯怎么会听我的?反是骂了我一顿。我只得暂时虚应着他们。说到底,咱们才是亲兄弟,有什么事,哪儿能不给你提个醒呢,三儿?你说是吧?”   司徒三挑眉,板板的脸上强露出一分笑,叹,“二哥说的对,可不是么。”   与司徒二喝了一顿酒,把司徒二肚子里知道的,差不多套个干净,司徒三又送了司徒二两匹耀眼的缎子,道,“大嫂都金钗子上头了,这是大哥的本事,我就不说了。这两匹缎子,是弟弟孝敬二哥二嫂的。”送东西,司徒三也不忘挑拨一二。   司徒二将缎子抱在怀里,笑道,“那我就不跟三弟客气了。”既然老大不仁,也不要怪他不义了。   司徒三亲热的搂住司徒二的肩,道,“咱们兄弟,谁跟谁呢。一个锅里扒饭多少年,谁家兄弟不打架吵嘴,说到底,还是兄弟。”   把司徒二哄的眉开眼笑,兴高采烈的走了。   当天晚上,村里便传来了司徒大找到司徒二家,兄弟两个打的鼻青脸肿、并放狠话老死不相往来的消息。   司徒三只冷冷一笑,根本没空理会这俩人的事。再者,离间了这两个混帐,对司徒三根本没有半点害处。司徒三着急的是,胡老板不仅往上提了药草收购的价钱,司徒三的路引到期,找到在县衙里当差的同乡马陆去续路引时,马陆叹口气,私下悄问司徒三,“三儿,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八月十五,司徒三给马陆家送了半拉猪还有一筐时令鲜果。因司徒三会办事儿,马陆跟司徒三交情还算不赖。故而,司徒三一来,马陆便给他提了个醒,也是跟司徒三说一声他的难处。上面有交待,马陆也没办法。   司徒三将事大致与马陆说了,道,“陆哥不用为难,我想想法子再说吧。”药草收不上来,路引也没办法签,司徒三一时陷入困境。   好在司徒三是个头脑灵活之人,不过三日,他便有了一个绝好的法子。   册立东宫之后,接着便是太子进学之事。   太子的老师,昭德帝已经选好,这是极大的恩典,搁谁头上都是荣耀,再没有不愿意的。倒是为皇太子选伴读,宗亲贵族家的子弟,有上百人。当然,不是在同一天选伴读。宗亲王室的,一批选。贵族出身的,另一批选。   林腾一身宝蓝色的锦袍,他面色微黑,虽是头一遭进宫,因林腾心肠宽大,又受过他家靖四叔的点拨教导,故此落落大方,稳重坦荡,还悄悄的与认识的小伙伴们儿聊天。   林腾与崔谨然挺投缘的,两人正在悄悄的咬耳朵,兵部尚书关庭宇家的老二、林靖的死对头、被林靖称为关二括的关小二迈着步子到林腾跟前,问他,“怎么是你来?林小四呢?”   因关小二一见到林靖,俩人就冷嘲热讽的,有时还大打出手啥的,譬如关小二挥林靖两巴掌,林靖挠关小二两爪子。就为了跟关小二干架不落下风,林靖长期将指甲保留在一定的长度与尖锐度,尤其是每次见关小二前,必要把指甲修理的闪闪亮。   林腾对关小二的印象不咋地,说,“四叔身子不舒坦,就我来啦。”   关小二黑着脸问,“林小四又病啦?”怎么总是病,叫他林四丫还真没叫错,比丫头还娇弱呢。这个,要不他回家拿点补品去瞧瞧林四丫吧。   林靖没来,关小二还怪失望的。这劳什子太子伴读,林四丫不在,多无趣啊。   其实,选谁做伴读,昭德帝心里有数,很荣幸地,林腾与关小二都在入选之列,余者,还有谢国公府长孙谢长允、宜德大公主家的长子温孝宣。昭德帝教导了这些小家伙们几句,令他们拜见太子,各赏了些纸墨纸砚,便令他们回家了。太子一共八位伴读,四人一组,可以轮番的陪伴太子殿下念书。   出宫路上,关小二跟林腾打听林靖是不是病的厉害。林腾应付了关小二几句,就上了自家马车,回家去了。   其实关家与林家走动平平,关小二回家,跟母亲说要带些补品去探望林靖。关太太道,“家里这么些事,我如今哪里有空陪你去林家。而且,也没听说林家小四病的多厉害,可见并不要紧,哪里用得着巴巴的去瞧呢。小二,你先自己去玩儿吧。这马上就要给太子殿下做伴读了,多念几本书,免得到时去了宫里出丑。”   关小二是幼子,在家里娇惯了一些,见母亲不允,便有些不乐意,道,“那娘弄些药材,我自己去一样的。我跟林小四很熟的,又不是没去过林家。派上车马,我又不会丢。”   “不知道就算了,都知道林小四病了,哪儿能不去问一声呢?”关小二还振振有词哩。   关太太不大喜欢林靖,无他,男孩子打架倒是常事,年纪都小,难免的。就是林家小四,手那叫一个黑啊,上回把自己儿子险些挠的毁了容,当娘的,又是亲娘,哪儿能不心疼呢。   不过,儿子这样央求,关太太也不是个小气的,便打点了些礼物,派了车马,送儿子去了林家。叮嘱儿子晌午马上就到了,去瞧一眼就行了,别在人家吃午饭。实际上,关太太担心儿子再被挠之类的。   关小二到底世家出身,礼数周全。到了林府,关小二先去见过了越氏,奉上礼单,一幅大人样,道,“今天没见到阿靖去选伴读,我问了林腾才知道,阿靖身子不大好。我们是好朋友,我来瞧瞧他。”   关小二睁眼说瞎话,越氏常听到林靖气咻咻的说关家小二如何如何嘴巴坏,两人还干过架。不过,都是孩子,越氏不至于计较这个。而且,关小二都来了,越氏笑,“四叔在院子里歇息,我带你过去吧。”   关小二忙道,“我跟小四熟的很,不是外人,夫人派个丫头领我去就行了。”   越氏笑笑,便令福儿带着关小二去了林靖的院子。   关小二还是头一遭来林靖的院子,见这院子花啊树的一大堆,正房门外两棵有些年头儿的柿子树,如今果子满枝,一片金黄,累累的坠在枝头,压弯枝桠。到了林靖的屋子,关小二很有礼貌的对福儿道,“姐姐回去吧,我去瞧瞧小四。都说生病的人会觉着闷,我陪着他解闷儿。”   丁香迎出来,福儿与丁香说了几句,又对关小二行一礼,方退下了。   林靖的确有几分不舒坦,眼瞅着要入冬,每逢换季林靖都要小病一场,今年也不例外。故此,他也没去找舒先生念书,就在屋子里养着。见关小二来了,林靖靠在榻上,腿上压着一床厚厚的狼皮毯子。林靖并未起身,手里拨弄个小手炉,瞧关小二一眼,没啥精神的问,“关小二,你怎么来啦?”   关小二仔细望了林靖一眼,见林靖穿了一身宝蓝镶毛条儿的棉衣,雪白的风毛衬着林靖白生生的脸,就,就有说不出的顺眼。关小二觉着,林小四虽然脾气臭,但年纪比他小,个子也没他高,人也生的挺漂亮,其实,他让着林小四一些也没啥。像父亲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心胸宽广些。   于是,关小二就心胸宽广了,他没在意林小四爱搭不理的调子,自发的坐到林靖身畔,说,“我听林腾说你身子不舒坦,来瞧瞧你。究竟怎么了,可好些了?”   “没事儿。”林靖懒懒地,精神不济。   关小二过去摸摸林靖的手,觉着人家林小四的手小小软软又热乎乎的,好摸的很。关小二又凑过去去摸林靖的额头,林靖打他的手,“怎么还没个完啦?”   “我看你有没有发热啊。”林靖对关小二向来下手不轻,关小二的手背都被打红了,也怪疼的。就算关小二决定做大丈夫,但是,大丈夫也是血肉之躯啊,也怕疼啊。手上一疼,关小二就把要做大丈夫的事儿给忘了,刚要发火,林靖忽然咳嗽起来,丁香连忙上前帮林靖轻轻的拍着后背,林靖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停了下来。关小二见林靖闭着眼睛缓缓的呼吸,眼角微红,带了一丝泪光的模样,那满肚子火气忽就散了,忙给林靖递了盏茶,林靖一入口就吐了出来,皱眉,“冷的。”   张嬷嬷已捧来一盏温热适口的温水,林靖喝了两口,这才安静下来。见关小二手足无措的站在一畔,轻轻的哼一声,“笨手笨脚的,站着做什么,坐啊。”林靖没什么力气,这样厉害的话,听在关小二耳朵里,倒觉着软绵绵的,便有说不出的悦耳。他也不气林靖骂他,反是重坐回榻旁,好声好气道,“对不住啊,林小四,我不知道水是冷的。”   林靖哼哼两声,表达了对关小二的鄙视。   关小二倒是笑嘻嘻地,“你身上不舒坦,得少生气,病才好的快。”   丁香捧来热腾腾的点心,笑道,“这是厨下新做的点心,我家主子忌口,不能吃。二爷若不嫌弃,就尝尝。”   关小二倒认得丁香,知道这是太后身边出来的宫人,忙笑道,“谢谢丁香姐姐。”听的林靖暗暗白眼,关二括什么时候嘴巴这般甜了。   关小二当真是陪着林靖说了不少话,到中午都赖着不走,完全把自家亲娘的嘱咐忘到脑后去。与林靖吃了顿饭,到下晌林靖要睡午觉,关小二才挺不放心要告辞回家。他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啰嗦着,“林小四,你好好养着吧,等我明日再来瞧你。”   林靖问,“你就要进宫做伴读,也要准备准备呢。”在林靖看来,关小二就是个莽夫,现在年纪小,是小莽夫,以后大了,就是大莽夫。什么事都不经心,傻乎乎的。不过,看在关小二特意来瞧他的面子上,他就日行一善的提醒这傻小子一回吧。   关小二挠挠头,他只顾着担心林小四的病,一时倒忘了,笑,“是哦。那我有空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来我家,我给你看我的大黑。”关小二嘴里的大黑是父亲给他的小黑马,虽然还是一匹小马,不过,却是名驹,神骏的很。   “好吧。”林靖说,“丁香姐姐,把粟子糕、松子糕各装两匣子,给小二带回去吃。”   “不用不用。”自己来探病的,结果回去还连吃带拿的,关小二也是个倍要面子的爷们儿啊。   林靖横关小二一眼,道,“瞎客气什么。”刚刚吃的那样香甜,又不是不喜欢。   关小二生怕自己在林小四心里留下贪吃鬼的印象,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林靖病中脾气就不大好,小脸儿一冷,心烦道,“爱要不要,走吧走吧,以后不要来啦。”   关小二见林靖发起小脾气,忙道,“别气别气,我是怕你觉着我贪吃呢。以后在你林小四面前,我岂不更没面子啦。”说着,关小二也哼唧两声,他也很要面子的好不好?林小四真是的,一点儿都不体谅他。   “你本来就贪吃。”林靖翘起下巴,先定了基调,瞟关小二一眼,说他,“你来瞧我这么半天,又给我带了许多补品来。你喜欢吃点心,我送你两匣子怎么啦?你死活不要,分明是瞧不起我林靖!哼!”   关小二觉着自己冤死了,说,“我哪里敢瞧不起你林小四呢,还怕你再挠我个满脸花呢。”   林靖立刻道,“上回你不是打了我好几下,把我脖子都扇肿啦。”   关小二笑了几声,拉起林靖的小白手,说,“林小四,以前是我不对啦。我年纪比你大,该让着你的。”   林靖狐疑地,关小二这态度真是翻天覆地、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啊。来探病不说,还跟他赔礼道赚,难道是关家要倒灶?关小二提前来跟他搞好关系?林靖满肚子胡思乱想,眼睛亮晶晶地,“不是你年纪大该让着我,是我说的话做的事有道理,你才该听我的。”   “好吧好吧,反正都一样的。”   关小二的态度有些敷衍,林靖稍稍不大满意,但是,鉴于以往关小二对他恶劣的态度,现在还算不错啦。林靖也是见好就收,道,“你记着自己说的话才好。”   哪怕林靖自以为智慧超群,他还是喜欢同龄的小伙伴玩儿,关小二又陪着林靖说了许多话,才拿着点心匣子告辞。   坐在自家马车里,关小二觉着有些遗憾,上回林公爷过大寿,林小四那一身大红衣裳多俊俏啊,结果今天又穿的宝蓝……虽然林小四人生的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但是,关小二觉着,林小四还是穿红最漂亮。   林小四对他真不赖,还给他带了点心回家吃……还有,林小四就是太瘦了,还总是病,连一双手,都是瘦瘦小小白白嫩嫩的,捏在手里,比他家里的姐妹还叫人心疼呢。   就这样,关小二懵懵懂懂,胡思乱想的回了家。 第30章 昭德帝难断宗亲事,穷乡里人杰露峥嵘   昭德帝难断宗亲事,穷乡里人杰露峥嵘   关小二回家后,关太太问,“不是说了叫你回家吃饭么?”   关小二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愁色,望着母亲,道,“娘亲,你不知道林小四多可怜。他病的都下不来床了,午饭就吃了这么两小口。”关小二比划着,还叹口气,“我陪他说说话,瞧着他还开心些。”   关太太想到林靖那帝都出名的病秧子身体,还有林靖瘦瘦小小的模样,心下也生出几丝怜悯,道,“好了,你陪陪他,也尽了朋友的意思。”又问在林家吃的可好。   关小二笑,“林小四自己使着一个厨子,还是太后娘娘给他的呢。烧的菜,比咱家的厨子都强。我吃了三碗饭,喝了一碗汤,还给林小四笑话了一回。他又送了我点心吃。”又给母亲看林靖送他的两匣子点心。   关太太见儿子精神雀跃,知道没跟林家小四吵架,也乐意叫儿子多交上几个朋友,笑道,“那就好,你们既是朋友,便要彼此相让。现在年纪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还打架什么的。”   关小二拍拍小胸脯,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道,“他病成那样了,我怎么会跟他吵,都让着他哩。”   关太太又夸赞了小儿子几句,便让关小二去念书了。   林腾很顺利的做了太子伴读,二老太太喜上眉梢,便是脑袋向来昏馈的二太爷也乐呵了好几天。二老太太早给二太爷打了预防针,眼瞅着孙子的前程都有了的,全托林翊厚道,不然旁支这么些孩子,哪儿就挑不出个比林腾强的呢。还是林翊不记旧恨,有这机会,才令林腾顶了林靖的缺。这下子,林腾的前程算是定了的。   二老太太又扯出死去的大伯子林老公爷拿出来说,“当初大哥在的时候,是怎么对咱们的。谁家分家不是嫡长子拿大头,大哥怕咱们日子过不好,倒还私下把自己的两个庄子给了咱们。你再想想,翊哥儿对咱家腾儿、对你这个二叔,究竟如何,你心里没数?”   “听人家三句半话,便软了耳朵,分不轻谁近谁远。”二老太太叹口气,“咱们也得知足呢。”   二太爷给二老太太说的羞愧至极,十分不好意思的跟妻子保证,再不会亲近那些小人。二老太太又令丫环找出体己的好料子,命丫环给林腾送去,做衣裳穿。   老夫妻两个说了好久的私房话,二老太太才稍稍放心,不过,依旧是叫来二太爷的小厮吩咐一声,以求万无一失。越氏把丑话都说出来了,如果这死老头子再去作死,彻底得罪了本家,难免连累孙子的前程。   而且,二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本家对他家百般照顾提拔,没有半分不好,何必非要上赶着找死呢,又不是活腻了。   二老太太正在欢喜林腾的事,听到丫环轻声回禀,抬眼见二媳妇王氏挽着孙子林朦的手进来请安。   二老太太当家作主多年,即使现在,二老太太在家里依旧是说一不二的权威人物。王氏所来,自然不只是为了给公婆请安。带着儿子行了礼,王氏才说出自己的小算盘,道,“朦哥儿这些天跟着先生念书,我考校他,总觉着长进不大。瞧他平日里念书也算勤恳,这样一直无所长进,媳妇心里焦的跟什么似的。”   二老太太何等精明人,先令丫环拿了糕给孙子吃,打发孙子出去玩儿,才与儿媳妇王氏道,“行了,我还不知你的意思。先时腾哥儿也是跟着许先生念书,怎么倒没听腾哥儿抱怨过先生不好啥的。朦哥儿刚进学,启蒙而已,许先生正经举人,做启蒙先生足够,你不用东挑西捡的。腾哥儿这就要进宫给太子做伴读,一家子的体面。公府里靖哥儿的身子不大舒坦,这几日停了功课养身子呢。你做二堂嫂的,若有心,不如去那府里瞧一瞧靖哥儿的身子,以后也好开口。”她渐渐老了,何况家里有这不省心的夯货要管着。儿子们各有差事,二老太太是希望媳妇们能顶起内宅的门户来。大媳妇孔氏,自恃姓孔,千年前有个了不起的祖宗——孔圣人,因此,干什么都端着三分。叫她去公府讨好越氏,那是做梦。   如今二媳妇王氏是瞧着林腾的好处眼红了,也准备着叫儿子林朦到公府沾光去。只是不晓得婆婆的意思,故来先探婆婆口风。   二老太太这样一点,王氏立刻眉开眼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儿媳是笨了的,竟不知靖哥儿身子不好。媳妇这就打点些东西,过去瞧一瞧靖哥儿。虽说公府里见惯了好的,我的东西也不一定入公府的眼,到底是咱们的心意呢。”   最后一句,倒似要跟她讨东西似的。二老太太一笑,只作听不懂,道,“翊哥儿媳妇断不是这种眼皮子浅的人,你去就去吧。在你大嫂跟前,稳重些才好。”越氏到底国公夫人,出身也好,如今自己当家做主,便是二老太太对越氏,也有三分客气。   王氏清清脆脆的应下,又叫着林朦,与她一道去公府探病。   见二媳妇精神伶俐的去了,二老太太心想,王氏这一去,事不一定能成。林腾刚做了太子伴读,王氏这样急不可耐的凑上去,本家不会这样予取予求的。不过,让王氏碰一碰壁也好。待王氏碰了壁,日后她将林朦送进公府,才能显出她老太太的手段。如王氏这等精明的媳妇,才能对她更为恭敬呢。   按下心思,二老太太轻叹,大媳妇清高的过分,二媳妇又势力的过头,三媳妇唉……实在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王氏上门儿拜访,又是打着探病的名头儿,越氏也不能不见。   王氏说的亲热,道,“我方知靖哥儿身子不适,真是急煞个人呢。收拾了几样补品,给靖哥儿送来,能用上给靖哥儿补补身子,就是我的心意到了。”   越氏淡淡的笑,“二弟妹有心了。”   王氏又问,“靖哥儿还养的吧,要不,叫朦儿瞧瞧他四叔去?也给他四叔请安。”   林腾之母孔氏举手投足带着清高,越氏很有些不喜,孔圣人是圣人,你孔氏只不过八百年前有个圣人祖宗而已,自己又不是圣人,至于摆出那等架子么?如今,跟王氏一打交道,越氏深深觉着,还是孔氏省心些。越氏抿嘴一笑,道,“真是不巧了,刚刚我才令福儿去问过,四叔正睡着呢。唉,四叔这几日晚上都睡不好,白天能补个觉,也是好的。先生瞧过四叔的病,说得静养,四叔那院儿里,二十丈内不能闻人声。待日后四叔大好了,再去请安不迟。”   越氏这样说,王氏只得应了。   王氏瞧见林腾在国公府不过陪林靖念了三五月的书,便有去做太子伴读的造化。王氏眼睛恨不能烧成赤红,按捺不住,便与越氏说起林朦进学之事,又先生课业的说了一通。   越氏只静静听着,并不接王氏的话。王氏自说的口干舌燥,好在到底有些出身,既瞧出越氏有几分不愿,王氏亦不敢强求,见有婆子媳妇的进来回事,王氏便借口回家了。   只是,信心满满的来公府奉承了大半天,结果事未办成,王氏难免心下有几分憋闷。   待晚上林翊落衙回家,先去松柏院瞧了一遭林靖,见林靖热度已经退了,林翊稍稍放心,又承诺待林靖大好就带他去街上玩儿,叫他好生养病。   林靖天生就不是能静下心的,问,“大哥哥,襄阳王如何怎么样了?”这些天,人们的目光都在立太子的事情上。如今大典结束,太子殿下的老师人选、伴读人选,都尘埃落定,没啥悬念了。于是,林靖又开始操心起人家襄阳王来。   林翊想都没想,直接道,“好生养病,别操这没用的心。”   林靖拉拉林翊的袖子,懒懒地,“大哥哥不跟我说,我肯定得惦记的半宿睡不着觉呢。”   林翊想了想,林靖就这种啰嗦性子,为免他费神,索性道,“今日早朝,五位藩王联名上折子,为襄阳王府求情。襄阳王也上了请罪折子,自陈无德,不堪配以王爵。不过,襄阳王还是恳求陛下看在太子殿下册立之喜的面子上,他情愿自削王爵,将王爵让予有德之人。”   林靖感叹,道,“襄阳王倒是难得明白一回,怎么藩王倒联合上本,陛下肯定不悦的。”   林翊道,“悦不悦的,藩王这样联名上折子,陛下肯定要斟酌而为的。”昭德帝乃先帝独子,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也导致了如今皇室人口单弱,除了一位与昭德帝同父异母的宜德长公主外,现在藩王与昭德帝的血缘都有些远了。唯一最是亲近的便是金陵王,乃昭德帝嫡亲的叔叔。   林靖靠在榻上,扯着林翊袖子上的花纹玩儿,道,“说不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襄阳王呢。要不,就凭襄阳王一个过继的王爵,能把谢太妃逼到派出养女来帝都告御状,还告成功的。唉,这种脑子,襄阳王又袭爵没几年,凭他的面子肯定请不动这么些的宗室亲王的。”   林翊不想要林靖在这些事上费心思,索性直接告诉他,“我跟阿韵琢磨了半日,估计是金陵王的主意。”   “金陵王?”林翊更不明白了,金陵王是昭德帝的亲叔叔,昭德帝对亲近的人从不吝啬,怎么……   “陛下不一定知道。”林翊摸摸林靖软软的小脸儿,“行了,别操心这个了,好生歇着,等你病好了,再操心不迟。”   林靖小身子一歪,咕咚,歪到林翊怀里,软软的说,“以前养病也不觉着闷,现在,总觉着闷。”   林翊揽着林靖,安慰道,“阿韵说你身子养的不差,以前你病起来都是个把月的不敢出屋,现在想想,是不是好了许多。阿韵说,再喝几天药,就能出门了。”   “真的?”林靖一双眼睛明亮至极,伸出小拳头握一握,高兴的说,“我也觉着有些力气了呢。大哥哥,关小二有一匹很神骏很神骏的马呢,等以后,你也送我一匹马好不好?”   林翊却不肯就这样遂林靖所愿,温声道,“得看你表现如何?如果坚持半年不生病,我就送你一匹小马。”   “真的?”   “自然。”   把林靖哄的睡熟了,林翊又把张嬷嬷叫出去,问了问林靖的状况,张嬷嬷念声佛道,“主子是比往年好多了。搁往年,一经风,就发热,一发热,就得咳嗽些日子。今年这热退的快,瞧着主子的精神也比往年要好许多。”   “辛苦嬷嬷了。”林翊和颜悦色,道,“嬷嬷好生照看靖儿,他有什么要吃的要玩儿的,只要对他的身子有好处,尽管与我或是太太说。”   张嬷嬷恭恭敬敬的应了。   林翊此方回了主院,越氏早听丫环回禀过,丈夫回家,先去了舒先生的院里,又去了松柏院,如今林翊一进屋,越氏直接令丫环传饭,亲自过去服侍林翊换过衣裳,一面柔声道,“下午我去瞧了四叔一回,比上午看着好多了。热也退了,老爷就放心吧。退了热,慢慢调理就好了。”   “辛苦你了。”林翊道。   越氏一笑,“老爷说这个做什么。四叔是咱们的亲弟弟不说,为人也贴心可人疼。”说到林靖,越氏又想到王氏,道,“二叔府里的二弟媳妇带着他家大小子过来问侯四叔的身体,四叔正是养病的时候,人来人往的,我怕吵着四叔,就没叫见。”   林翊低“嗯”了一声,胳膊伸进小毛长袄的袖子里。越氏手指灵活的将袄襟上的黄澄澄的铜扣子给丈夫系好,见桌间饭菜已然摆好,越氏便令丫环们退下,自己夫妻两个一并用饭。林翊道,“以后天晚了,你便自己先吃,别饿着自己。”   越氏笑,“我下午吃了几块儿点心,傍晚倒不觉着饿。”   夫妻两个携手到桌前坐下,越氏先给丈夫递过筷子,道,“我听二叔府里二弟媳妇的意思,是想朦哥儿过来跟着四叔一并念书。”先夹了一筷子林翊最喜欢的小酥鱼放到丈夫碗里,道,“依我的小见识,四叔现在正病着,他又最是礼数周全的,朦哥儿过来念书,四叔少不得要见见他、与他说话费神。再者说了,两个孩子投不投缘,也得另说。咱们做堂哥堂嫂的,虽说要体会堂弟堂弟媳的心,到底得以四叔的身体为重。这事儿,不妨放放再说。”越氏不是林翊,想到以前二太爷竟然妄图夺爵,越氏心里难免有几分不痛快。是不是如今都觉着公府成了肥肉,谁都要贴上来沾光了。   越氏这样周全的说了一通,林翊痛快的点头,“行,按你说的办。”   越氏眼神愈发柔和,林翊正抬头瞧见,屋里无外人,林翊凑到越氏耳际低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倒把越氏羞恼的脸上微红,举起香拳捶了丈夫一记,嗔道,“老爷好生吃饭,越发没个正经了。”   林翊唇角微翘,深深的瞧了越氏一眼,这饭用的更加香甜起来。   宗室王亲空前联手,于林家是没有什么大的关系的。林翊与越氏年轻夫妻,早早的歇息了,床第间,一番欢愉后,林翊悄悄的与越氏耳语些话。   俗话当,当面教子,背后教妻。   林家的女人有林太后这样的牛人,有林二老太太这样的河东狮,林翊同越氏感情融洽,身边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可见两人之甜蜜。越氏嫁到林家时,就是平平的侯府闺秀,说出挑儿,真说不出哪儿就特别出挑儿来。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夫妻两个不仅感情愈好,便是林翊,也会教给越氏一些帝都形势,不仅开拓了越氏的眼界,亦使得夫妻愈发亲密。   便是越氏偶然回娘家,自己的亲娘文乡侯夫人瞧见闺女愈发雍容大方,虽然始终记挂闺女的肚皮,好在女婿对女儿一心一意,这也是一种福气呢。   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养起来的。   林翊外冷内热,又是个有心人,自然夫妻融洽。   昭德帝却没这样的悟性,自立了太子,昭德帝反觉着与谢皇后越发的远了。   与谢皇后远了,自然与谢家也远了。   襄阳王府削爵之事,昭德帝情愿的很。先时,要立太子,朝中大臣争论不休,襄阳王爵一时搁置,昭德帝实未料到宗室亲王会来这一手。   夜间,昭德帝开始失眠了。大学士唐赢的话无数次的在昭德帝的脑海中回响,“陛下立意为万世明君,如今陛下大权独握,襄阳王不敬太妃,不孝至极。陛下若碍于宗室王亲的面子便犹豫不决,日后还谈什么兴利除弊、盛世改革呢。“   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昭德帝终于下定决心。   此时,司徒三也下定了决心。   一个人,有过钱,就绝不会再想过没钱的日子。   司徒三没啥大志向,不过,他是个有志气的人,他不想让人一辈子看不起。尤其是当他倒腾了几个月的药草,便得到大半乡亲推祟的时候。   司徒三,是绝不愿意再过以往那般任人欺负的日子的。   在许多年以后,司徒三都会回忆,如果他没有与胡老板争这一口气,是不是日后,母亲张氏便不会落得那等结果,是不是,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模样?   但,许多事,是没有假设如果的。   胡老板与他个乡下小子打擂台,抬高药草的收购价钱。司徒三年轻气盛,当即抬出了比胡老板更高三分的价钱。非但如此,司徒三还牛逼哄哄的到处放狠话,“我家大姐在王爷府第当差,老子有的是银子,还怕你个泥腿子开药铺子的。”非但如此,司徒三还拉着一帮子小弟到镇上到处看铺面儿,银子啥的不是问题,只是那些铺面儿不是地段儿不好,就是风水不佳,皆不合司徒三的心思。   胡老板做生意多年,什么猫腻没见过。虽然胡老板也从崔婆子嘴里打听出,司徒三的亲姐姐的确是卖进了金陵王府去。胡老板虽自许见多识广,不过他最高的档次也就是县太爷了,似王爷那一档,胡老板每每想起,便心里直哆嗦。好在司徒三的姐姐只是卖进王府,且时间不长,胡老板不信司徒三真有王府做靠山。堂堂王府,总不会给府里个奴婢出头儿吧?   否则,司徒三还倒腾啥药草,有王府罩着,弄个官儿当总不是难事吧。   心里忐忑着,胡老板自知已无退路,若是他给司徒三踩下去,日后也不必再往镇子上混了。   俩人别了一股劲儿,开始哄抬药草价格。   乡下那些以往不过顺手采两株药草卖个零用的乡民,见药草一天一个价,有精明的,反觉着奇货可居,舍不得卖了。   而胡老板似乎在司徒三身边埋了眼线,司徒三长一分,他必长一分五,总之,都是压司徒三一头。而且,在听说司徒三收购药材不成,还拿自家弟弟撒气时,胡老板在家露出得意的笑容:一个毛头小子,不足为虑。   时间悄然而过,转眼已是新年。   司徒三似乎真是手里有花用不尽的银子,他又狠狠的买了几口大肥猪,几十坛子土酒,给手下的小子们发了过年的酒肉。像柳志高得的多了,还有一两银子好拿。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两银子,一时间,司徒三的阔绰传遍了整个司徒村。甚至,还远远的传到了镇上胡老板的耳朵里。   发财小心翼翼的说给家主人听,“说司徒三手里有他家在王府当差的大姑娘给的银子,有钱的很呢。”   这几个月,胡老板抬高药草收购价钱,可是,他把药草卖给金陵城的大药材商的价钱与以往是相同的。原本他觉着司徒三穷小子一个,顶不住个十天半月的。不想这小子滋滋润润的活到过年,倒是胡老板,如今药草已经没有任何利润可谈了,许多还要倒贴。不过是胡老板仗着多年生意人,在吃老本儿而已。家里婆娘看着手里的银钱有少无多,眼瞅着小儿子又要定亲娶媳妇,心下难免不悦,早叨咕过多时,胡老板心烦的很。   只是,到如今,骑虎难下。   胡老板想到砸进去的那些银子,心疼的火烧火燎的,一时心烦,抬脚给了发财几下子,撒一番火气,一指门口,“滚!没用的东西!”   发财连滚带爬的跑了。   晚间,发财便觉着给主子踹在肚子上的一脚疼的厉害,待主屋的灯熄了,发财躺在下人房里,已是疼的面色发白,冷汗直冒。   有福与发财是亲兄弟,当初,家里闹饥荒,把孩子卖了倒不仅仅是为了换两斗活命的粮食,更是为了给孩子找条活路。后来,兄弟二人跟着人牙子几番辗转来到小镇上,胡太太瞧着他们兄弟有趣,便将他们买下来给丈夫使唤。倒也省得这对兄弟的离别之苦。   此刻,有福见哥哥脸梢不对,连忙问,“哥,你怎么了?”平日里,发财在胡老板身边伺候,讨个口彩。而有福,多是在药材店里干活。   发财断断续续的把挨打的事跟弟弟说了,有福撩起哥哥的粗布袄子一瞧,果然哥哥肚子上一块拳头大的青紫。有福急的了不得,叫哥哥暂等,他跑到厨房去,求着管厨房的婆子要了一壶热水。捧回来小心翼翼的喂兄长喝了,发财的脸色才渐渐的回转起来。   兄弟二人被卖到胡家好几年,深知主人家吝啬尖克的性子。   第二日,发财的脸色依不大好,唇角发白,脸色泛青。有福非常不放心,只是,奴才的性命,便如同这风中枯草,是死是活,有谁会在意呢?若是叫主家知晓哥哥病的起不来,主家说不得会做出什么呢?见哥哥挣扎着起床去当差,有福在药铺里整理药草时,趁掌柜不备,悄悄的密下了一小片参,偷回家给哥哥吃了。   发财见弟弟竟偷了参片回家,甭管发财是如何知晓弟弟是“偷”,而不是主人家“赏”的,实在是他太了解主家的脾气了。   发财吓的脸梢更白了,他记得以往有个与他们一道卖进胡家的小子,那小子同弟弟有福一样,初时是在药铺子里的干活。后来,那小子被主人家发现在铺子里偷药材,当下被打个半死后扔在柴房,只三天,那孩子便死了。有福低声道,“大哥赶紧吃了,若是你不吃,就是把柄,叫老爷太太知道,我一准儿没命。”   有福的话尚未说完,发财劈手夺过那薄薄的参片,嚼都未嚼便塞进了嘴里去。   不知是不是这片参有药力,发财的脸色便是渐渐的好了些,只是随着天气愈冷,发财总是断断续续的有些咳嗽。   尤其,在主家身边儿服侍,做奴才的哪里敢咳嗽惹得主人心烦,只得苦忍回去。如此,晚上休息时,反是咳的更厉害了。   有福暗暗着急。   其实胡家既然经营药材铺,药铺里就有个坐诊的吴大夫。只是,吴大夫哪里瞧得起他们这样的人,若没银钱铺路,吴大夫断不肯给哥哥诊病的。卖身为奴多年,胡家小气吝啬,再没有给奴才发月钱的道理。   听着兄长的咳嗽一日比一日厉害,有福心急如焚。   忽而一日,有福正在整理药草,心下猛地一惊,脸色都变了。一道与有福整理药草的同喜问,“小福子,你怎么了?”   有福一捂肚子,苦巴着脸,“喜子哥,我,我……”   同喜连忙让出过道,有福一句话未发完,就撒腿朝后院儿茅房跑去了。   在茅房里,有福轻轻松松的撒了一泡尿,两只漆黑的眼睛里透出精亮的光:他终于找到了救兄长的法子。   胡老板的脾气一日不如一日,在有一次拿发财撒气时,发财实在受不住,干脆两眼往上一插,身子一软,咣唧晕地上去了。   胡太太令来寿把发财背了出去,黑着脸噎丈夫道,“打奴才小子算什么本事,你打死发财,再买这么个半大小子也得十好几两银子呢!家里现在哪里还有银子买奴才小子!”   夫妻一番争执,为了省十几两银子,胡老板总算对发财脚下留情了。   发财暗自庆幸,若非及时装昏,怕是一条命要葬送在这姓胡的脚下了。   发财不再挨打,却是依旧咳嗽不止。   有福寻个机会,在胡老板身边进言道,“老爷,奴才倒有个主意,定能把那姓司徒的穷汉吓的腿软,再不敢与老爷做对!”   胡老板赔银子赔的心头火大,正恨不能活吃了司徒三,听有福这样说,眉毛一挑,“哦?”   见主家有了兴趣,有福一笑,道,“老爷怎么忘了,咱家大姑娘毕竟是县太太。有大姑娘在,咱们怕谁呢?老爷何必跟司徒家穷汉治气,只要着奴才去趟司徒村,找司徒村的里长说一声,奴才不信,那里长会不给老爷你面子。”   胡老板原以为有福不过是奉承他几句,不料这小子当真有些鬼主意。胡老板今年进帐有限,若是司徒三上头没人,便是打杀了司徒三,不过费些银钱了事。只是,想到司徒三在王府当差的姐姐,胡老板……正因为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以至于胡老板挤兑司徒三,倒挤兑的自己赔了一大笔银子,徒小三还活蹦乱跳的活着。   听有福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胡老板想了想,将脸一沉,道,“你既想的这法子,老爷我就把这事交给你小子。干成了,老爷有赏。若是干砸了,有你一顿好板子吃。”   有福忙跪下应了。   奉主家之命,有福终于有机会一去司徒村。   司徒三第一次见到有福,总觉着有些眼熟,仔细想想才记起,这小子的眉眼与常跟在姓胡的身边儿的小厮有些像。   有福这是从里长家出来,因是来里长家说话,胡老板还备了几样礼物给有福送到里长家。在胡老板心里,若能从里长这里掐死司徒三,简直再好不过。故此,准备的礼物很有些模样。   司徒三并未将有福放在眼里,连姓胡的他都不惧,一个小奴才,司徒三更未入心。只是这小子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很是不讨喜。司徒三并未说话,有福上前,在司徒三耳际低声一语,司徒三脸色微变,但瞬间恢复正常。   只是这片刻变色,有福已瞧在眼里,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来。   司徒三便知这小子是瞧出来了,他索性直接道,“福兄弟既有这种把柄在手,直接跟你家主子说就是。”有福知道又怎样,该挣的银子,他都挣了。   有福咧嘴一笑,抬脚迈进司徒三的屋子,大摇大摆的坐下来,道,“我来与三哥说一声,便是没打算出卖三哥的意思。”说着,有福将大拇指与食指一捻,笑吟吟地,“就看三哥的诚意了。只要三哥诚意够,日后三哥继续发您的大财,我保证屁都不往外放一个。”   有福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司徒三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声道,“我恨人威胁我!你有本事,尽管说去!那姓胡的什么德行,你定是比我清楚,不然,你也不能发财发到我身上来!”如今司徒三手里有些银子,说话底气格外的足。   有福见司徒三不受威胁,而他是急着弄钱给兄长治病的,心下斟酌片刻,有福放低姿态,低声道,“只要三两银子,我绝不往外说!”   司徒三一甩棉袖,“慢走不送!”   有福一朝气势被压,再加上他急需银子,而这次机会,是他这些天来找到的唯一的可以弄银子救兄长的机会。多年来相依为命,一想到兄长整夜咳嗽不止,有福的心呯呯呯直跳,他气息微促,眼睛憋出一丝红,猛然起身,灼灼的望向司徒三。   司徒三以为有福要动手,他有武艺在身,自然不怕。不过,司徒三也跟着站了起身,心下悄悄防备着有福。却不想有福膝下一软,就跪在了冰凉的地上,低声道,“我知三哥也是有兄弟的人,若不是为了给我哥看病,我,我也不至于来找三哥借银子!只要三哥借我几两银子给我哥看病,三哥但有差谴,我有福绝无二话!”   司徒三并没有立刻说话,反是任有福跪了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的问,“怎么来求我?你是胡老板的家奴,他又是做药材生意的,药铺子里有坐诊大夫。你哥病了,胡老板一句话的事儿。难道大夫还能不给你哥看?”司徒三根本不信有福,反是觉着有福这一手有点儿像说书先生嘴里说的、《三国演义》中的苦肉计或反间计啥的。   有福咬咬下唇,低声道,“我知道,谁求得动!谁求不动!若三哥不肯信我,我愿意立个字据!”   “看不出,你还多才多艺。”司徒三心道,立字据有个屁用,老子又不识字,谁知道你上面写的什么鬼画符。   司徒三思量片刻,忽而俯身,双手扶起有福,正色道,“我有弟弟,你有哥哥,我知道有兄弟的感觉,也知道兄弟之间的情谊。”说着,司徒三转而自箱子里摸出一块银饼子,拉过有福的手,放到有福的掌心,道,“银子你收着。我不用你去胡家做内应,早些把你哥的病看好。去吧。”   有福那一跪,实在是没法子的一跪。如今司徒三说出这样的话,他才算对司徒三由心底生出一丝感激,攥住那一角银子,有福眼睛微红,轻声道,“总有一天,我谢三哥。”   司徒三拍拍有福的肩,有福望向司徒三道,“如今咱们镇上药草价钱虚高,三哥你一面抬价一面把别处药材铺里的低价药草倒腾到胡家药铺去卖。我跟三哥说一声,三哥也是做药草生意的人,您从别人药草铺里弄来的药草,一般人不容易发现蹊跷。我是在药草铺干了多年的活计,三哥,乡下人卖的药草,其实大小肥瘦不一的,您从别处药材铺倒卖的药草,模样大小都差不多。我干了许多年活,才觉出不对。因我哥被主家打的厉害,我们兄弟为人奴仆,手上没有银钱给我哥瞧病,我才出此下策,得罪了三哥。”   原来如此,这小子倒是好伶俐的心。司徒三还是把两样品质不一样的药草混在一起,命个生脸小子去胡家药材行卖大价钱呢。不想,倒是给这小子瞧出破绽来。   不待司徒三问,有福继续道,“这次,是我寻了个借口。打着姓胡的送给县太爷做小老婆的姑娘的名义,来里长这里警告一二,叫他约束乡民不要卖药草给你。若非这个名头,我实在脱不开身给我哥弄银子瞧病。你们里长倒是好的,黑着脸骂我出门。只是他家儿子不大地道,三哥防着那小子些。”   有福说完,不多留片刻,将银子往怀里一揣,转身而出。   屋外,有细密的冰雪落下。 第31章 静悄悄小厮生二意,断乾坤帝王现霸气   静悄悄小厮生二意,断乾坤帝王现霸气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有福就是有这种心机本事,他怀里揣着司徒三给他的银子,与主人胡老板回禀司徒里长不大恭敬的回复。   有福没有丝毫偏着司徒三的意思,反是如实禀道,“司徒里长只当自己是包青天呢,倒将奴才打骂了出来。不过,奴才瞧着司徒里长不过是个虚把式,他把奴才骂出来,倒是他儿子司徒奋把奴才手里的东西接了去。具体如何,主子再见一见司徒奋,似那等小人,不难收买。”   这差使,有福算做成了一半。胡老板冷哼一声,并未骂人,只斥他退下,便也罢了。   有福怀里揣着被胸膛暖的带着体温的银饼子回了自己的屋子。有福既有了银子,又在主家眼皮子底下拉着哥哥瞧了病、喝了药。穷人家的孩子,命硬、皮实,喝了十来幅药,发财便大好了。   有福手里不过剩了几枚铜板,他对哥哥说了司徒三的事,发财跟在胡先生身边,格外有见识些,道,“那司徒三,为人倒不差。”   有福低声道,“谁说不是,就是咱兄弟没福气。”若跟着司徒三,不至于哥哥病了还跟作贼似的偷偷摸摸的治病抓药。   兄弟两个叹息了一回,发财身子养好了,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只是更加留心胡老板的一举一动。   在处置襄阳王爵之事上,昭德帝突然之间的雷厉风行,举朝震惊。   于早朝之上,瑞安殿内,昭德帝从先襄阳王不敬朝廷,说到今襄阳王忤逆嫡母,不忠不孝,襄阳王府占了个遍。昭德帝历数襄阳王府无行之状,再直问五位藩王,“此等不忠不孝之地,焉以堪配王爵?此等不仁不义之府,何以承继宗室?”   很多时候,昭德帝是个相当温和的人,忽然之间,天子之气全开,朝臣心下吃惊的同时,无人敢不要命的触其逆鳞。只有金陵王说了一句,“陛下,臣等是觉着襄阳王府一脉亦是太祖皇帝的子孙……”   昭德帝淡淡地,“王叔不说,朕都忘了,当年谋乱的逆王,亦是太祖皇帝的子孙。”   朝代长久,哪儿能没几个谋逆之人,昭德帝随口一句,金陵王一身冷汗,再不敢多言。   谢国公从容出列,行一大礼,喊道,“陛下圣明!”难得昭德帝终于果断一回,谢国公顾不得多想,直接就要把此事确定下来。襄阳王府之事拖了这许久,谢国公绝不允襄阳王府翻身。   有谢国公带头拍马,顿时满朝皆是圣明万岁之高呼。   昭德帝高居龙椅,俯视这满殿跪伏于地的臣子,心下一丝笃定之意渐渐升起。   林太后自然也知晓了昭德帝于朝中的威风。   昭德帝去慈恩宫请安时,说起襄阳王之事,林太后微微点头,温声道,“先帝在天之灵,必能欣慰。”   对于昭德帝,这是最好的赞扬。昭德帝一笑,“母后过奖了。朕还有件事想跟母后商议。”   其实,昭德帝不开口,林太后也能猜得到,不过,做为嫡母而非生母,实不必太聪明,林太后笑问,“什么事?”   “就是甄氏。”昭德帝有几分歉意,道,“当初,甄氏对母后不敬,朕去了她的位份,将她打入冷宫。若不是母后点出甄氏腹中有子的事,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的。”   林太后叹,“我从先帝的皇后,一直到现在的太后。这些宫妃的把戏,我也算见的多了。甄氏敢在畅音园对我不敬,必有倚仗。对于宫妃而言,最好的倚仗就是肚子里的那块肉。更何况,那日皇帝去她位份之时,甄氏惊慌之中犹不忘护住腹部。我看到了,也猜到了。她一个宫嫔,是生是死有甚要紧。不过,她肚子里若有了孩子,我若不点明,待她去了冷宫,墙倒众人推……我是心疼陛下。”若林太后不点出甄氏有孕之事,甄氏的肚子真在冷宫一个好歹,昭德帝难免对慈恩宫生怨。   昭德帝默默听了,道,“也只有母后才会真正为我着想。”   林太后一笑,拍拍昭德帝的手,“咱们母子,何必说这个。”   昭德帝道,“我正是想跟母后说甄氏的事,她如今也九个月了,眼瞅着要生产,总不能生在母后这里。但,之前甄氏对母后不敬,看在皇儿的面子上允她出冷宫已是恩典,这几年,朕又不想升她的份位。朕,实在想不出好法子来安置她了。”   林太后不解昭德帝之意,道,“若不升她位份,她一个宫人要如何单独抚育皇子?其实,若因千秋节之事,皇帝有所顾虑,倒大可不必。若甄氏诞下皇子,那于皇帝于朝廷都算有功。”   林太后本就不在意甄氏,担心昭德帝为难,故此主动铺就台阶,不想,昭德帝坚定的摇一摇头,“宫有宫规,甄氏既有过在先,若因诞育皇子便赦免于她,规矩何在?朕想着,慈恩宫后面有处梅香院,不如就收拾收拾那里,让甄氏于梅香院待产吧。”   “那也好。”林太后道,“梅香院久无人住,甄氏必定怀有龙嗣,先令人收拾打扫干净,别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   反正昭德帝不欲有皇子养在她的慈恩宫,这样倒是双方都好,还落得干净。林太后只叮嘱一句,“对皇嗣,再如何妥当都不为过。”甄氏不升位份,但皇嗣万没有养在宫人之手的道理。昭德帝这样打算,是想甄氏诞下皇嗣后将皇嗣交给位份高的嫔妃抚养了。那甄氏要如何安排呢?林太后倒有些好奇了。   昭德帝陪林太后用过早膳,方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做皇帝的,非到大年三十封笔,不能休息。   林家早就开始筹备新年了,林靖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离,他本就是个事儿爹的脾气,啥事都要插一手。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连过年的菜单子都是他帮着越氏拟定的。   如今,林靖本正经读了一年书,变得,更,更加自信了。于是,除了帮大嫂子的忙,他还写了好些喜庆的对联给舒先生贴了满院子。舒静韵拎起一张来,望着踩在高凳上给他往门外贴对联的林靖道,“赶紧揭了揭了,这种狗爬字,还不够丢脸呢。”   “你叫狗爬一个,能爬出我这种字来,我就把脑袋拧下来。”林靖这样自信满出来的人,舒静韵对他并不严厉,俩人亦师亦友,尤其舒静韵经常带林靖去街上玩儿,林靖学了许多市俗俚语回来。   舒静韵笑,“那可别,万一那狗爪子真爬的比你好,我不是就没弟子了么。我家靖哥儿多宝贝啊。”   林靖扭头,冲舒静韵皱皱鼻尖儿,哼哼两声,又回身用小手拍拍贴好的对联,以免粘不结实,掉下来。待对联贴结实了,林靖伸出两只小胳膊,“先生,抱我下来。”凳子有些高,直接跳下去,林靖怕扭了脚。   舒静韵过去,胳膊一伸,林靖两只小手扒住舒静韵的胳膊,小身子一悠晃,便扒到舒静韵的怀里,然后哧溜滑到地上去。舒静韵握住林靖的小爪子,觉着有些凉,道,“去花房坐会儿。”   林靖欢喜地,“昨天我瞧着我种的小蒜苗又长高了。”   林翊对舒静韵非常不错,三进的院子,俱是按舒静韵的品味安排的。有药田有花房,林靖正是孩童的年纪,他又生来聪敏,对啥都好奇,跟着舒静韵,有一样林靖是最喜欢的。舒静韵从来不会把他当成玻璃人一样,不仅如此,还常欺负他,使唤他干活。   若是干不好,还常被骂。   林靖初时还挺生气,后来训着训着,林靖又做不到与舒静韵绝交,也就不在意了。   花房宽敞又暖和,阳光充沛。   舒静韵养的多是寻常花草,腊梅、水仙、文竹、绿萝、兰草之类,这其间,还有林靖自己种的小蒜苗。花草林靖见的多了,不以为然。像小蒜苗,他是在一次见舒静韵烧菜时用来调味,好奇的很。舒静韵找颗发芽的大蒜,叫林靖埋在土里,后来长出蒜苗来,林靖宝贝一样的移到花盆里,养在舒先生的暖房中,每天都来瞧一遭。   林靖一进花房,就去瞧自己的小蒜苗。   林靖从袖子里摸出段绳线来,比照一下小蒜苗的高度,林靖点了点头,唧咕,“长的可真慢。   舒静韵收拾着花草,取笑林靖,“嫌长的慢,就往上拔一拔。”   林靖是念过书的人,自然知晓拔苗助长的故事,道,“先生再笑我,我就把你的宝贝花全拔了。”低头在绳线上打个结,算是做了个记号,明天再来比。   舒静韵道,“打不死你。”   林靖跑到舒静韵跟前,撅屁股扭几下,还挑衅,“赶紧赶紧,打死我吧?”   舒静韵抬手要打,林靖早灵巧的跑到水桶旁,去舀了水来。舒静韵指指身边的几盆花,林靖抬起下巴道,“刚刚还要打我呢,看我多好,还帮先生浇花呢。”这样说着,林靖还是先浇过自己的小蒜苗,才去浇舒静韵的花,还问,“先生,你说我好不好?”   “好,天下第一的好。”舒静韵指了指修剪下来的枝叶,道,“天下第一好,再把这些花枝收了。”   林靖撂下水瓢,又要去拿簸箕,蹲在地上一面捡枝叶,一面刁钻的问,“先生,你打算给我多少银钱啊?”   “什么银钱?”舒静韵将脸一板,斥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书都读狗肚子去啦?不过叫你收拾个枝叶,还敢要银钱?“   开始就说他写的字是狗爪子刨的,现在又说他是狗肚子,林靖忽然站起身,对着舒静韵的手嗷呜咬了一口。甭看林靖年纪小,一嘴的小米粒牙,可他牙口利。突然被咬了一下子,舒静韵手上真有些疼。舒静韵面无表情的望向林靖,林靖气咻咻地,“狗爪子,狗肚子,狗嘴,怎么着怎么着?”   舒静韵哪里会跟个孩子生气,见林靖这气哄哄的小模样,舒静韵一阵大笑。   林靖在下嘴咬之前,已经决定要跟舒先生吵一架,结果,舒先生非但不气,还笑成这样。林靖气的直翻白眼,舒静韵轻踢他屁股一记,笑道,“快,收拾好了,我教你怎么种蒜苗。”   随手扫下屁股,林靖道,“我已经种上啦,还用你教?我的小蒜苗不知长的有多好呢!”   “你知道什么?以为种上了,天天量量蒜苗长多高,就完了?”舒静韵叹,“农人要都似你这般,天下人多饿死了。”   林靖想了想,说,“你要是糊弄我,我就再不信你了。”   “快收拾。”舒静韵温声道,“等你把蒜种好了,我烧菜给你吃。”   这还差不多。舒静韵对他说了软话,林靖也就顺坡下驴,把枝叶收拾好,还拿着扫把将地扫了一遍。舒静韵心下暗笑,对林靖道,“行了,晌午给你做两样新鲜菜。”   林靖顿时眼睛都亮了。   林靖天生怪癖。   譬如,府里多少侍卫,他偏就喜欢林翊带他骑马。   再譬如,自己院子里巴巴有宫里出来的大厨服侍,他偏喜欢吃舒静韵平平的手艺。   舒静韵被林翊待以上宾,不仅院落宽敞,他这院子里,为了方便热个饭菜之类,还单独收拾出两间房,留了灶眼,寻常菜蔬都有。   舒静韵要的这几样,厨下却没有,着人去外头现买的。   舒静韵不但肚子里满腹文章,连烧菜做饭都不在话下,林靖头一回知晓舒静韵有做饭手艺时,还吓了一跳呢。后来,吃了几回舒静韵烧的饭菜,林靖反而喜欢上了舒静韵的手艺,时不时的瞧舒静韵心情好就央磨着他烧菜给自己吃。   舒静韵下厨,林靖也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既跟在一畔,舒静韵也不单放着他做佛爷,使唤林靖洗菜择菜之类的。林靖因此认识了好些蔬菜鱼肉呢,以前,林靖多是吃过,因许多菜色一上盘就与原样不大一样了,所以,林靖都是识的味道而不认得本体。   如今,跟着舒静韵做小尾巴,除了圣人书圣人言,林靖知道了更多四书五经之外的东西。   跟着舒静韵洗一样黄黄的细叶子的东西,林靖问,“先生,这是什么?”   “蒜黄。”   “这也是大蒜种出来的?”林靖问,“那怎么我的蒜苗是绿的,这个是黄的啊?是不是跟我的蒜的品种有关系啊。”   “这种是蒜苔,也是大蒜种出来的。”   林靖倍觉神奇,原来一样大蒜,用不同的法子,便既可长出蒜苗、又可种出蒜黄、蒜苔来。而且,林靖觉着先生给他做的,蒜黄炒鸡蛋、蒜苔炒肉片,都很好吃。   林靖问,“真是怪了,先生,我以前怎么没吃过蒜黄、蒜苔啊。”   舒静韵做了四样小炒,蒜黄炒鸡蛋、蒜苔炒肉片、清炒小青菜、还有一盅清汤炖乳鸽,加外一碗海带豆腐汤。   听林靖这样问,舒静韵给林靖夹两块鸡蛋放在碗里,道,“宫里规矩繁琐,似你往日用的菜,没见里面有葱姜蒜的吧?”   “是啊,他们厨子都不放的。”林靖也是近些天跟着舒先生才认得了葱姜蒜的模样。   舒静韵一笑,“不是不放,是放了,但在呈给主子前,要把这些调料再挑出来,不能留在菜里给主子瞧见。”   “这蒜黄蒜苔,味儿比较大,不雅。你没吃过也正常。”   林靖嘎吱嘎吱的咬的带劲儿,说,“挺好吃的。”   吃了一顿饭,林靖开始在他大蒜种植的伟业中增加了对蒜黄与蒜苔的培育。   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因临近新年,林翊落衙时间比往日略早,回主院换了家常衣袍,林翊就到了舒静韵这里说话。   林靖也在,因他这事儿爹脾气,啥都爱搀和,不告诉他,他还不乐意、闹小脾气、耍小心机,啥事儿都干的出来。林翊骂也骂过,打屁股也打过,结果,林靖就是本性难移,死都不改。林翊没办法,瞧林靖也有几分小聪明小见识,便容林靖在一畔旁听,省得他到处瞎打听。   “大哥哥。”林靖听到外头小厮回禀,忙从榻上起身,跑到门口去迎林翊。林翊俯身将林靖抱在怀里,问,“不是给你放假了,怎么在阿韵这里?”整个冬天,林靖的身子好好坏坏的病了一个月,如今才大好。眼瞅着要过年,林翊也不想他念书费神,就给林靖放了假。宁可他好好玩儿,也把身子骨儿养好。   林靖晃一晃自己的小手,乖巧又懂事地,“黄庭坚说,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大哥哥给我放假,我也得努力念书,这样既增加自己的内涵气质,也不会让大哥哥失望啊。”说完,还一脸期待的望着林翊。   林翊早听惯了林靖的花言巧语,闻言一笑,才不会搭林靖的话来赞扬这小子呢。自从林靖被默许可以在林翊与舒静韵讨论朝廷事的时候旁听,他就非常积极地,每天下午,准时的在林翊落衙回家的时候来舒静韵这里磨蹭,就为了听林翊说些朝廷的事。   抱林靖进屋,林翊喝了盏热茶暖身,才说起襄阳王府除爵之事。林翊道,“陛下大怒。”   舒静韵沉吟片刻,道,“挺突然的,这事儿拖拖拉拉的也小半年了。观陛下以往决事,并非果决性情,突然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   林靖跟着说,“反常既为妖。”   林翊拧林靖屁股一下,斥,“闭嘴。”敢说陛下是妖,叫人听去又是祸根。   林靖抗议,“闭嘴就闭嘴,大哥哥你扭我屁股肉做什么。”怪疼的。   “那以后掌你嘴?”   “说一声就行了,我又不是听不懂。”林靖振振有辞,在林翊膝上扭了扭屁股,哼吱两声。   林翊直接把林靖放倒,对着屁股两巴掌。林靖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捞起来抱在了膝上,林靖直接懵了,刚、刚才他是挨揍、挨揍了吧……   林靖还迷糊着呢,林翊已经与舒静韵说起朝中事,“陛下对唐大人极其信任,常私下召见,问政于唐大人。”   舒静韵道,“唐赢不过二十几岁,就算状元出身,任大学士也是幸进。陛下如此青眼于他,必有原因。不然,不至于这样破格提拔。”   林翊想了想,“唐大人任大学士这一年多的时间,陛下对他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重用。”   “或者时机未到。”舒静韵沉默一时,道,“唐赢在想什么,我约摸猜的到。他是个很有抱负的人,他的心,很大。”   “如果陛下真的是听从唐赢的话下定决心削爵襄阳王府……”舒静韵一叹,“唐赢既已完全取信于陛下,就会慢慢的开始掌握一些朝廷的实权。唐赢,不是个会甘心只做个空头大学士的人。”   林翊道,“并非幸事。”偏听偏信,尤其当一个帝王会这样干时,对朝廷,对天下,都非幸事。   舒静韵没说话,也默认了林翊的话。   林靖终于找到了可以发言的机会,他小声说,“若是这姓唐的找事儿,我们可以派刺客……”话没说完,林靖一声惨叫,他屁股又给林翊揪了一下,疼死啦!   林翊黑着脸道,“唐学士身边有陛下亲自派的六大侍卫,专为保护唐学士的安危。”   林靖闭嘴了。   舒静韵望林靖一眼,道,“再说,唐赢如何,于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阿翊除了爵位,在朝中官位不高。便是唐赢有何动作,只要不针对林家,干你什么事。”   “唐赢毕竟是陛下看中的人,朝中一品大学士。”舒静韵道,“派人杀了他,你以为刑部大理寺都是死人?别相信什么天衣无缝的鬼话,杀个一品学士,你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   林靖终于羞愧了。   林翊看天色不早,就带着林靖回去吃饭了。   林靖裹着大毛斗篷,头上搭着帽子,开始作怪,瞧一眼被几个小厮挑着灯笼照得通明的青石路,睁眼说瞎话,“天这么黑了啊,路看不太清啊。”   林翊不理会他,吩咐,“青松,抱着靖儿走。”   青松就没敢往林靖身边儿凑,果然,林靖歪着脑袋道,“青松一天肯定还没洗澡,臭臭的。”   “我也没洗澡。”   林靖去摸摸林翊的手,见林翊臭着脸看他,林靖咧嘴直乐,拉着大哥哥的手晃了晃。林靖这样撒娇讨好,林翊心下一软,俯身抱他起来。   其实林翊不大会抱小孩儿,林靖还得自己调整姿势,指挥着林翊哪儿松一些、哪儿重一些,林翊烦的很,“再啰嗦你就自己走。”   林靖屁股坐林翊的结实的小臂上,一手护着林翊的耳朵,一面凑到林翊的耳边跟林翊说好话,“大哥哥,你是不是生气啦?”   林翊哼一声,林靖声音小小的,呼吸又轻,软软痒痒的落在林翊的耳际,“大哥哥,你得有耐心啊。你这么大了,我有不好的地方,你得慢慢教我,别心急啊。”顿了一顿,林靖给林翊提意见,道,“你也不能总揪我屁股、打我屁股,我多没面子啊。”   林翊板着脸道,“下次再不听话,就扒光了打。”   林靖立刻小手堵住大哥哥的嘴,气咻咻地,“大哥哥,你就不能小声说话啊。”叫小厮们听到,他面子都没啦。   小厮不能跟去内宅,林翊抱着林靖进去,说他,“瞎要个什么面子呢。”   林靖又凑到大哥哥的耳朵那里,嘀嘀咕咕的说话,一直到进了主院的屋子,林靖才小小声问,“大哥哥,舒先生与唐学士是不是很早就认识啊?”   林翊轻轻的应了一声。   林靖立刻琢磨起来,大哥哥是不是缘于此,才将舒先生留在府里呢? 第32章 庆新年帝王添皇子,司徒三全胜胡老板   庆新年帝王添皇子,司徒三全胜胡老板   林靖是第一遭在自家过年,跟着祭祖守岁,忙里忙外,吃过团圆饭后,两眼困成蚊香型,还死撑着不肯睡呢。   林翊几次说他,“你年纪小,别撑了,回去歇着吧。”   林靖给他问的火大,耍脾气道,“我就要守就要守,我要等着放焰火。”   林翊也不想大过年的骂弟弟,舒静韵笑道,“靖儿,要不要过去,让你大哥哥抱着你守夜?一会儿还能跟着他放焰火。”舒静韵一个人,又与林翊为至交,林靖的先生,故此,在林翊林靖兄弟的邀请下,与林家兄弟一起守岁。   林靖顿时眉开眼笑,也不管人家林翊愿不愿意,跳下椅子,扑到林翊怀里坐着。林翊瞧舒静韵一眼,伸手抱住林靖,膝盖一晃一晃的,林靖早就困了,不过是死撑而已,林翊这样一晃一晃的,晃的林靖跟在摇篮似的,没一会儿就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瞌睡过去了。林翊起身将林靖放在隔间暖阁里的软榻上,丁香取来厚被子,林翊给他盖好。   直至午夜子时,林翊带着弟弟们出去放焰火,林靖睡觉轻,听到炮仗声醒来,一看自己在被窝里呢,还以为回了自己的院里呢。定睛一看,才知是在暖阁里,自怀里掏出块金链子怀表一瞧,竟然过了子时!想到自己守夜的宏愿没达成,林靖气的眼圈儿都红了。   林翊是听到丫环回禀,知道林靖醒了,连忙回去看弟弟,一进院子就听到林靖穿透力极强的哭声。林翊说他,“有什么好哭的,你自己睡着的。”   林靖眼泪哗哗直流,“都怪大哥哥,你非要悠悠晃晃的,把我给晃困了。要不,我肯定不会睡的。”   “好了好了,醒了就穿衣裳,我带你去放焰火。”林翊道。   林靖抹一把眼泪,抽抽嗒嗒的问,“我的鞋呢?”   丁香忙递了上来给林靖穿了鞋,林靖抹着眼泪,又有小丫环捧来温水,林靖委屈地,“我要大哥哥帮我洗脸。”   “真是惯的你。”林翊接这湿热的毛巾给林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给林靖搽了面脂,林靖才跟着林翊出去放焰火。别看林靖年纪小,胆子可是半点儿不小,专捡着大炮仗放,呯呯呯的放炮仗放了大半个时辰。自己过瘾不算,还不停的问,“大哥哥,你看我放的好不?”   林翊很是捧场,哄着林靖,“全帝都我家靖哥儿放炮放的最好。”过一时,林翊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已经四更天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林靖很高兴,把自己冰凉的小手塞到林翊的手里叫林翊帮他暖着,道,“都是大哥哥,把我提前哄的睡着了。我以前听人说,要赶在子时正点放焰火,放的最好最响,就能顺顺利利、红红火火的过一年呢。”   林翊握着林靖的小手,笑,“靖哥儿喜欢,明晚咱们再放。”   “那可说定了。”林靖歪着小脑袋道。   林翊摸摸他的头,抱他起来,“好。”   林靖就是生的娇弱,其实,他是正经男孩子的性格。宫里每年也会放焰火,林靖羡慕的不行,早就想尝尝放焰火是什么滋味。只是,他在宫里算什么身份呢,昭德帝又不喜欢他,所以他都是在慈恩宫放些哄小孩子的小小鞭炮。这回在自己家,他愿意怎么放就怎么放。   林靖伏在林翊的耳际,悄悄的说,“大哥哥,我真高兴回家住。”   林翊一笑,拍拍林靖的脊背。   大年初一,自然家家欢喜。   同时,皇室也传来一件大喜事。后宫前贵妃、今宫人甄氏于大年初一早上诞下一子,因为这孩子生辰吉利,昭德帝对甄氏赏赐颇丰,同时慈恩宫与凤仪宫也都有不错的表示。   甄氏生过孩子便精疲力竭、昏睡过去,待她醒了,服侍的宫人翡翠将三宫的恩典尽数对甄氏说了。甄氏静静听着,直待翡翠将丰厚的赏赐单子念完,甄氏依旧望着翡翠,问,“没有了吗?”   “贵人姐姐,都念完了啊。”翡翠笑道。虽然都是宫人,甄氏一样没啥品级,但,甄氏必竟是前贵妃的身份,又新生了皇子,翡翠对她很是恭敬仔细。   “没有了?”甄氏喃喃自语,她生了儿子,陛下都不肯升她的位份。这些赏赐,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位份,那么,她如何抚养她的儿子?不能亲自抚养儿子,日后如何翻身?   此刻,甄氏是真的后悔了,她不该因宠自大与荣妃联手,得罪慈恩宫不说,女儿夭折,如今生了儿子都复位无望……这种绝望的情绪在甄氏心中蔓延,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昭德帝来到落梅院时,正看到甄氏珠泪不断,我见犹怜。昭德帝怜香惜玉之心大起,快步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甄氏珠泪连连,哽咽道,“奴婢没事。”   昭德帝取出帕子为甄氏拭泪,道,“刚生了孩子,可不许哭,再伤了眼睛。”   甄氏垂眸道,“奴婢有罪。”既然陛下肯来看她,说明她在陛下心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吧。   “你的罪,朕已经罚了。你刚为朕诞育了皇子,朕赏你的东西,你可喜欢?”   甄氏承宠多年,对昭德帝的秉性还是有些了解的,听到昭德帝这样说,甄氏便知复位无望,她自冷宫出来,已经聪明许多,忙道,“奴婢还没见过小皇子呢?”   宫人连忙将小皇子抱来。   自家孩子,怎么看都顺眼,何况这孩子眉眼之间与昭德帝很有几分相似。尤其昭德帝自幼只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公主姐姐相伴,此时大年初一添子,又酷似自己,昭德帝自然喜悦。   甄氏早生养过孩子,强撑着精神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身份卑贱,只是不知陛下想将皇子交给哪位娘娘抚育。”说着,甄氏的泪又落了下来。   自己宠爱过的女人,如今这般伤心,昭德帝也有几分于心不忍。不过,昭德帝早有决断,道,“皇后是皇子皇女的嫡母,如今太子住在东宫,待四皇子满月,便将四皇子送入凤仪宫,让皇后抚育。”   甄氏的眼泪更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良久,贝齿咬住苍白的唇瓣,甄氏默默道,“有皇后娘娘教导,是四皇子的福气。”   甄氏没哭闹纠缠,反是一脸认命绝望的苍白,昭德帝心下微软,道,“你听话懂事,四皇子毕竟是你生的,将来会孝顺你。”   “奴婢明白。”甄氏泪眼模糊。   林太后第一时间知道了昭德帝对四皇子的决断,林太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内侍官张嘉上前,笑道,“奴才见今日小厨房里有四公子爱吃的虾子,个头大,鲜活鲜活的。还有四公子喜欢的小青菜、小青瓜、鲜灵灵的水萝卜、茄子,丰盛的很,奴才命他们好生养着,待四公子来了,做给四公子吃。”   林太后笑,“国公府不见得连吃的都没有。”   “这怎么一样。”张嘉笑,“自四公子回了国公府,太后娘娘多少惦记。奴才瞧着,四公子也惦记太后娘娘呢。”   “宫里多约束,翊儿性子宽厚,靖儿倒是在外面快活些。”林太后想到昭德帝的疑神疑鬼,笑一笑,将精力大半放在林靖身上,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你知道靖儿的口味,挑些新鲜的菜蔬,给国公府送去,就说是我赏给靖儿吃的。”   张嘉连忙下去安排了。   林太后明白张嘉的心思,张嘉跟在她身边多年,也看的明白:谢皇后论身份,抚养皇子是应有之责;但,论智商,就不一定够了。   若昭德帝是她亲子,当初甄氏所出的小公主绝不会夭折,而今的四皇子断不能交到风仪宫。只是,昭德帝对她满心防范……其实,张嘉还是多虑了。林太后早便想过,是我的尊荣富贵重要,还是皇室的传承平安重要?哪怕先帝爱她至深,她也不会将皇室的重要性放到己身之上。   所以,有些事,看着便好。   这一个新年,是司徒家最为丰盛的一个新年。   虽然没啥稀罕物,但鸡鸭鱼肉样样不缺,且全都是大米白面做的主食。再加上,司徒三忽然变了性情,将以往与司徒二之间的嫌隙一扫而空,还大手笔的给司徒二家送了一头生猪,说是给哥哥家的年货。结果,司徒二没舍得吃,偷偷摸摸的转手把生猪卖出去,赚得几两银子叫媳妇密密的收了起来。   这种事,司徒三只当不知道。   过年时司徒三叫了司徒二一道来家里过年吃饭,以示亲近。不想,司徒大也带着老婆孩子不请自到,哼哼唧唧的说是来看望亲爹。   倒是李氏眉眼活络,言语伶俐,抱着儿子、围着张氏说个没完,“自家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着。老大一时得罪了二弟三弟,是老大的不对。二弟三弟还真生气记仇了?叫一村子人瞧着,不是要笑话咱们这一大家子的么。这过年了,我们带着宝儿过来给爹娘拜年,也是给二弟、三弟赔个不是。娘,你也帮我们跟二弟、三弟说一声呢。”随着司徒三越发的有出息,司徒二夫妻两个早改了口,直接给张氏叫娘了。如今司徒大夫妻也不甘示弱,李氏还抱来了一匹蓝花布,送给张氏做裙袄呢,倒把个张氏给弄的手足无措。   李氏守着张氏念叨了好半天,司徒大也在外头拽着老爹司徒青使劲儿呢。司徒青没啥口才,翻来覆去的就一句,“都是兄弟,闹啥?闹啥?”   司徒大拉着司徒二、司徒三,作个长揖道,“二弟三弟,是大哥的不是了。”   司徒三根本不吃司徒大这一套,笑笑,“说起来,大哥是绿大伯的亲侄子,跟绿大伯家亲近,也没什么不好。胡老板又给大哥许多银子,叫大哥盯着我,给胡老板传信儿。我与大哥,既不是有血缘的亲兄弟,又不能给大哥银子,大哥远着我,亲近别人,哪儿有错呢?”   说着,司徒三瞧一眼司徒二,道,“就是二哥,不过我们兄弟透脾气,二哥为人正派,不会联合外人算计我,这是二哥为人的品行,更与大哥不相干了。大哥有什么对不住我们的呢?我瞧着,大哥根本没错。大哥不过是觉着外人与银子比我跟二哥更重要罢了。”   司徒大摆出满脸冤枉,将前事一推六二五,表白自己,道,“我的好兄弟,我哪里知道啊,哥哥实是受了外人的骗啊。你说绿大伯,咱爹亲哥,咱们的亲大伯,谁晓得他是套我话呢。就是胡老板,也是绿大伯介绍给我认识的。你大哥我向来实诚,谁晓得给亲大伯给坑了呢。”   两只手,一只拽着司徒二、一手拉着司徒三,司徒大随口发了个毒誓,“好兄弟,若我真有心算计你们,叫大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司徒大毒誓刚出口,就听呯的一声巨响,司徒大吓得一哆嗦,定睛一瞧,原来是司徒四点了二踢脚呯呯呯的放。司徒大听到屋里面儿子给吓哭起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司徒四,“小四,这还没晌午呢,你放什么炮!”欠捶的小子,吓死个人呢。   司徒四白司徒大一眼,道,“天打雷劈,我是给大哥提个醒。”   司徒大顿是心虚,笑骂,“混蛋小子。”   司徒大拖家带口、死皮赖脸的来了,有亲爹司徒青在,何况司徒三另有盘算,故此也没把司徒大一家三口撵出去。于是,一大家子凑合着吃了顿团圆饭。   席间司徒二不知想起什么,问,“三儿,那胡老板到底怎么样了?如今这药草一天一个价,你这生意还好做不?”   如今司徒三总是摆出大款的模样,夹一块油香的烧肉搁嘴里慢慢嚼了,司徒三一幅暴发口气,“只要有银子,没难做的生意。”顿一顿,司徒三道,“胡老板不过是仗着亲闺女是县太爷的小老婆,小老婆是什么?”唇角拉出一丝不悄,司徒三断喝,道,“小老婆,那就是个奴才!”   “我大姐,好歹是在王爷府里,难道咱家还比不上县太爷家的一个奴才!”   司徒三突然放此狂言,不要说素来老实的司徒青与张氏,便是司徒大司徒二夫妻,也给司徒三这一席话给震住了。   司徒三会这样说,自然是有所把握的。   这个新年,司徒三根本没闲着。他把从胡老板那里赚的银子大半都花用了出去。通过以前在衙门里给他签路引的马陆,认识了一县太太身边的极受信任的方婆子的男人方管事,通过贿赂方管事,以至于县太爷家这个年也过的鸡飞狗跳。   县太爷,不过是司徒三这等乡民对县官的尊称,实际上,在官场,这就是个垫底的,不入流的七品小官儿。   丰饶县的县太爷姓李,李太爷这个年不大痛快。无他,老婆秦氏爆发了。秦氏与李大人是结发夫妻,结缡多年,好容易丈夫争气、中了进士,又跟着丈夫一并到这不大富裕的丰饶县赴任,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劳苦功高自不必说。结果,在一次李大人出去赴宴,就带了个小老婆回来,小老婆不是别人,正是胡家姑娘。   由于生米成熟饭,胡姑娘便做了李大人的姨娘。   这胡家姑娘,虽是乡野出身,到底年轻,胜在皮肉细腻,还有几分江南水乡的灵气,比糟糠之妻的秦氏太太更多几分姿色。男人么,总要先满足其下半身,才能运转上半身。   秦氏面儿上不说,心里断不能痛快,只是胡氏很有几分伶俐,又得丈夫的欢心,秦氏忍到如今,终于抓到了胡氏的把柄。   秦氏一脸忧心,与丈夫道,“老爷喜欢胡氏,多宠她些也没什么。我知晓老爷志向高远,并不是要一辈子做个县太爷就满足了的。只是,老爷也该说一说胡氏,叫她知晓约束家人,莫给老爷惹祸才好。”   李大人还不知哪里事呢,秦氏是发妻,又是他儿女的娘。李大人是正经念书人,对秦氏也颇多尊敬,问,“这是怎么说的?若胡氏不好,太太只管教训她就是。”   秦氏心下冷笑,面上反露出讶意之色,道,“原来老爷也是蒙在股里,我还以为老爷是知道的呢。”   夫妻多年,秦氏对丈夫还是有些了解的,见丈夫确实不知,便道,“我可是听说胡氏的父亲打着老爷的名头儿派出奴才小厮往别的里长去,只叫人家村民把药草卖给他,不能卖给别人。”   “我说么,咱家可是正经的书香门第,老爷又是一县父母官,素来清正廉明、公正无私。便是咱们自家人,家里兄弟亲戚,嫌商贾卑贱,不取此道。倒是胡氏娘家,就算是做生意的,也该明白些人事道理。有本事,你做,没本事,就甭吃这碗饭!”秦氏厌恶满脸,道,“我还听说,胡家打压的那家,人家家里大姑娘是在金陵王爷府当差的。老爷想一想,若什么时候人家大姑娘出息了,老爷这官还做不做?咱们一家老小的性命还要不要?不要说胡氏一姨娘妾室,便是我这正头嫡妻,也没敢让人打着老爷的名头儿去鱼肉乡里呢。老爷若不管一管,将来惹了大祸,要如何是好?”   李大人大为吃惊,“竟有此事?”   秦氏道,“老爷想一想,胡氏伺候老爷,也有一年多的时候了。老爷是看到我吃醋还是找胡氏的不是了?老爷既喜欢她,叫她伺候老爷是她的福气。只是,我竟不知胡家把闺女给老爷送来做小,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呢。”   “老爷苦读多年,方中了进士,有了差使,是皇上的恩典、祖宗的保佑。我知老爷有宏图大志未展,只是如今胡家这般放肆,若给老爷惹来大麻烦,将来可怎么办?胡氏与胡家事小,老爷的前程事大啊。”秦氏非常了解丈夫,苦读多年,方有今日。何况丈夫不过三旬出头,谁还真乐意一辈子做这么个芝麻大小的县太爷。李大人有些志向,是人之常情。   秦氏攥住胡家之事,瞅准了丈夫心中痛处,狠狠捅了几下,果然丈夫的脸彻底的黑了下去。   想到胡氏,李大人又有些心软,“胡氏毕竟是良民。”   秦氏唤了声,“香柳、绿意,你们进来。”   进来是两位豆寇初年的小丫头,两人均身着一身翠绿袄子,生的眉目清秀,身姿窈窕,颇有几分水灵之处。秦氏脸上微含着笑,“如今年下事务多,我有心叫胡氏助我一臂之力,偏她又是个心大的,我哪里敢用她?方妈妈年纪也大了,如今我买了这两个小丫头,也跟着做些活计,学些个眉眼高低。”   李大人的眼睛往香柳、绿意身上打了个转儿,笑道,“家里的事,太太看着办吧。”   秦氏叹,“我知胡氏是老爷的心头好,反正事情我跟老爷说了。老爷做着官,更比我有见识,老爷是家里的顶梁柱,老爷说什么,我听什么。”   李大人忙道,“家里内宅之事,自然是听太太的。”   “那胡氏呢,老爷说要怎么办?”秦氏问。   李大人道,“太太怎么说?”   绿意袅袅上前,捧了一盏茶奉予秦氏,腰下绫子裙摆荡开一抹春意波纹。秦氏接了温茶呷一口,道,“要依我说,老爷若仍喜欢她,叫胡家送了她的身契来。这样,胡家如何,与老爷无关,日后倒也干净。或者,若老爷厌了她,赏她些金银送她回胡家嫁人,这也不算什么。”   胡氏跟了李大人一场,何况如今胡氏姿色正好,李大人道,“送回去,倒有些不妥。这样吧,叫胡家把胡氏的身契送来,家里的规矩,太太也教导胡氏一番。”   秦氏微微一笑,“就听老爷的吧。胡家那里,老爷总要小心些。”   秦氏正想借机收拾了胡氏,只要胡氏的身契在她手里,那胡氏不过是奴婢之身,是生是死是打是卖不过她一句话而已。见丈夫点了头,秦氏自然叫人唤了胡氏来。   胡氏出身小商小户之家,却颇有几分姿色,且比起秦氏特意买的春柳、绿意两个,胡氏更多了些许成熟女人的娇媚之意。李大人对发妻倒有些体贴之意,不待秦氏开口,先是骂了胡氏一通。事涉娘家,且母亲的确是来县衙与她诉过几次苦的,何况,她也的确是在被窝里对着李大人吹过枕头风。   如今见李大人翻脸,胡氏伶俐的很,立刻跪在地上辩白,“妾身自跟了老爷、服侍太太,再没回过娘家。至于我父亲做了哪些事,妾身如何能知道呢?且妾身来了家里,日夜受老爷太太教导,老爷就是妾的天哪。妾身哪里有胆子会让娘家做于老爷不利的事呢?”说着,姣花一般的脸上滚下两行委屈的泪珠来。   见胡氏若此,李大人怜香之心顿起,秦氏细纹渐生的眸子半眯,吩咐一声,“绿意,搀胡姨娘起来。”   绿意屈身一福,粉颈半垂,露出一段细腻的项子,晃的李大人微微失神,绿意已莲步轻移至胡氏面前,搀住胡氏的胳膊,柔声道,“姨奶奶,太太请您起身。”   秦氏对李大人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行了,若真是把胡太太来的时候查问起来,倒不似处理自家事,反像是审贼了。”秦氏一提胡太太来访胡氏之事,果然丈夫脸色一沉,李大人道,“事情就按你说的办吧。”   秦氏点了点头,对心腹方婆子道,“叫你家男人拿了老爷的帖子去胡家,把胡氏的身契要来。”   胡家虽是小商户之家,家里也是有三五奴才的,胡氏自然知道身契是什么。听秦氏这样说,胡氏当下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惨叫起来。结果将胡氏抬回小院儿,请了大夫一诊,竟是有孕在身。   这下子,李大人的后院儿就更热闹了。贤妻含怒,美妾生悲,外加两个窈窕丫头叫李大人看得到摸不着,整一个新年都鸡飞狗跳。   司徒三与方管事交上了朋友,自然知道了些李大人内宅之事,司徒三道,“若这次太太不能收服了胡姨娘,待胡姨娘生了儿子,就更难了。”   方管事叹,“谁说不是呢。”他媳妇是秦太太的心腹人,因此他才得了管事的位子。   司徒三笑,“这人哪,一步退,步步退。”   方管事虽是奴才之身,不过家里的利益是与秦太太绑在一起的。甭小看内宅妻妾之争,若秦太太倒灶,他与媳妇方婆子一样得不了好儿。夫妻两个唧唧咕咕的一说,方婆子深得秦氏信任,在秦氏身边道,“太太就是太过慈悲,这回太太心软,待日后那小蹄子生下儿子,有子傍身,更是打不得碰不得,拿她无可奈何了。”   最终,秦氏一狠心,把绿意给了丈夫,同时也拿到了胡氏的身契,转而又叫人往胡家药材铺里去买了好东西给胡氏滋补,做足了主母的本分。只是,胡家哪里敢收县太爷的银子,何况又是给自家姑奶奶补身子。   只是,女儿虽有了身子,却被索了身契,成了县太爷家的奴婢。且受到县太爷严厉警告的胡家,非但女儿受了连累,更是祸不单行,连小儿子订好的亲事也吹了。   这事,说来还与司徒三有些关系。   在司徒三的暗示下,司徒大司徒二去了一趟大伯司徒绿家。司徒绿在镇上开个小染坊,原本与胡家门当户对,两家方谈婚论嫁,订了亲事。   如今胡家倒了大霉,且听两个侄子说,胡家闺女竟被索了身契成了县太爷家的奴才,便是胡老板,因行事不妥,也受了县太爷的训斥,再加上胡老板生意日见凋零、家业冷落……司徒绿一琢磨,直接上门退了亲事。   胡老板遭此落井下石,好悬没吐出两口血来。   胡老板元气大伤,司徒三自然顺风顺水。   他正在村里忙活生意,忽然有客来访——衙门里马陆亲自到了司徒村儿来。   如今药草的价码已经回落到正常水平,司徒三重开始收购药草,见马陆来了,司徒三忙笑着迎上来,抱拳,“马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马陆自袖间取出一张纸,放到司徒三手里,“呐,你的路引,我顺道给你带来。”凑近了司徒三,马陆低声道,“给你开了一年的时间,省的你总是跑衙门,倒跟那些没脸的赔笑脸费银子。”司徒三好交往,手里有了银子也散漫,每去衙门,总少不了破费。更有些厚脸皮的衙差,蹭吃又蹭喝。   司徒三笑,“可是我亲大哥,就是惦记我的事。今天大哥来了,可不能走,我陪大哥喝几杯。”   马陆来司徒村给司徒三送路引,自然是想与司徒三好好亲近亲近,自然顺势应了。   司徒三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马陆亲自送了路引来给他,这也就说明在与胡老板的斗争中,胡老板彻底败北。   司徒三弄了一桌子鱼肉,陪着马陆喝酒,听马陆道,“胡老板现在灰头土脸的,铺子也要关门了。听说在家里天天打鸡骂狗,连身边的两个小子受不了他的打骂逃跑了。哼,还来咱们衙门报家奴逃失……”   司徒三不禁想到曾来他这里讨过银子的有福,亲为马陆把盏,笑问,“胡老板去报案,就是叫兄弟们发财呢。”   马陆将嘴一撇,“谁有心思理会他。”又讽刺胡老板小气,“扔几枚铜板来给咱们打酒,当咱们是他家奴才呢。”   “呸!还真当自己是咱们太爷正经的老丈人了。” 第33章 晦气兄弟双双投奔,热血小三再遇难题   晦气兄弟双双投奔,热血小三再遇难题   司徒三着实没料到发财、有福两兄弟会深更半夜的摸到司徒村来投奔于他。   说投奔,真是抬举发财、有福了。即使在这春意犹寒的二月天,都挡不住两人身上淡淡的酸臭气,还有那头脸,若非有福自我介绍,司徒三得以为是哪儿的叫花子沿村乞讨呢。   不过,一般来说,便是叫花子深更半夜也都睡觉了。   大晚上不睡的,除了夜游神,便是夜行贼了。   此话还要从头讲起。   如今,燕伯带着养子柳志高给司徒三帮忙,收入不错,已经少去山上打猎。不过,燕伯毕竟是猎手出身,他现在仍有在山上设陷阱,过个几天去看一回,若有猎物入套就捡回来,也不拿去卖,权当给家里添菜了。   这一日,燕伯挖的陷阱里掉进了一大一小两头野猪,正好给去山上查看的燕伯、柳志高父子背了回来,直接送了司徒三家一头小野猪。燕伯手艺很不错,亲自烧了野猪肉,又令柳志高叫了司徒三来家里吃酒。   司徒四也死皮赖脸的跟着去了,司徒三这两天正看司徒四不顺眼。无他,司徒三有了银子,待过了年,依旧准备送司徒四去跟着秀才念书,也好长些学问。   当初司徒三一提亲自去秀才家交束休,司徒四便有些不乐意,想自己交。司徒三身为很有责任感的亲兄长,如今与胡老板的擂台大获全胜,药草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司徒三在司徒村也算小小风云人物。有了闲心,心里思量着,每年花这些银子送弟弟念书,总要去问问秀才,弟弟这书念的如何?   司徒三只是起了这开家长会的心,其实不一定非要去秀才家呢。结果,司徒四那一脸的作贼心虚哟。司徒三何许人也,贩药草这小一年了,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把胡老板坑死的人,哪里能看不出司徒四脸上的不自在。原本可去可不去的事,因司徒四脸色实不对头,于是,司徒三非去不可了。   这一去,听秀才一说,司徒三才知晓,去年司徒四竟然经常无故旷课。把司徒三险些气晕,暴脾气一上来,司徒三啥都不问了,直接就在秀才家把司徒四揍的哭爹喊娘。   人家秀才是斯文人,哪里看得惯这个。关键是,看司徒三那狠劲儿,秀才思量着,打弟弟回自己家打,万一在他家打出人命,可如何是好?   于是,秀才好意去拦,结果司徒三没注意秀才竟然不自量力的拖着小身板儿来劝架,一失手,竟将秀才推了个跟头。这下子好了,秀才自觉受到没文化的小商户的侮辱,直接把司徒四劝退,给多少银子人家都不收。   司徒三好话说尽,秀才还拽上了,司徒三没办法,只好带着被揍的抽抽嗒嗒的司徒四回了家。   司徒四挨顿揍,屁股都给他哥给踹肿了,当时也狠狠的抹了两把泪。不过,一想到不用去念书了,司徒四觉着挨顿揍也值。司徒四也是做忏悔状好几天,如今刚刚恢复活蹦乱跳。   司徒三去燕伯家喝酒,司徒四死求白赖的跟着去。   这几天,司徒三依旧不怎么理会司徒四。司徒四没心没肺的跟柳志高倒是说说笑笑,司徒三心下忽地一动,道,“小四没出息。志高,干脆,你去秀才那里念几年书吧。”打算另栽培柳志高了。   柳志高一口酒就呛在了喉咙里,险些呛死。燕伯骂一句,“瞧这出息!”,问司徒三,“要念书,一年得好些银子呢。这小子眼瞅着也大了,我想着,再攒几个,给他娶个媳妇。”   司徒三道,“趁着现在宽裕,我给志高出银子,叫他去念吧。”   柳志主手上还夹着筷子呢,两只手摆的,险些把筷子飞到房顶上去,忙道,“不不不,我可不去。还不得把脑袋累出病来啊。”见司徒三、养父四只眼睛瞪他,柳志高缩一缩脖子,嘀咕道,“是啊,你们瞧咱村儿秀才都瘦成什么样了,一把柴禾似的。我听小四说,秀才念书念的,脑袋上的头发哗哗掉。”   燕伯怒,“你见谁头发掉还有响儿的?”还哗哗的!不知好歹的东西!燕伯干脆把柳志高往外撵,“这酒冷了,烧点水,温温酒。再瞧瞧锅里炖着的肘子,可烂透了。”   柳志高在桌子底下一拍司徒四的腿,俩人干脆出去守着热炉子肉锅吃,还省得挨骂呢。   从燕伯家出来,司徒三喝有稍稍有些上头,司徒四很仔细的挑着个纸灯笼给他哥照路。将将到家了,树后忽然蹿出个黑影,司徒四大吼一声,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刚说了两个字“三哥”,就被司徒四按到了地上。   “三哥,我是有福。”有福被反剪了胳膊按在夜间冰凉的地上,低喊出这句话。   司徒三微微一惊,道,“小四,扶他起来。”   此时,灯笼已经滚在地上,灭了。   幸而今天是十五,天上月亮亮瞠,映着月光,司徒三勉强从那张泥巴灰的脸上看出些许有福的影子。   司徒三早从县衙里当差的马陆那里知晓有福、发财兄弟从胡家逃跑的事,只是,司徒三没料到,这兄弟二人竟然还没从丰饶县离开,反是摸到了他的家里来。   “三哥,我是有福。”有福呼吸很重,咳了两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说,“三哥还记得我不?”   司徒三问,“你不是跑了么?”   有福道,“没路引,我们是逃奴,回不了家。”   司徒三想了想,道,“小四,你先回家,回去什么都不要跟娘说。先洗洗睡,就说我在燕伯家歇了。”   司徒四不放心他哥,道,“我跟哥把他弄到燕伯家去,再回家。”   司徒三问有福,“你哥呢?”   有福不停的咳嗽,只是他不敢发出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狠狠的将声音压在喉咙里,呼吸如同拉动的风箱一样粗重,说,“我不知能不能寻到三哥,我哥在村东口竹林里等我呢。”   家里有张氏、司徒青,俩人都是老实人,胆子小,心里存不住事,司徒三不敢把有福往家里带。何况,有福突然来找他,吉凶难料。司徒三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到了燕伯那里,司徒三把有福交给燕伯,简单的将事情跟燕伯说了,道,“他哥发财还在村口,我跟志高去瞧瞧。小四,回家去,别叫咱娘着急。”   倒是有福道,“我跟三哥一块儿去接我哥。”   司徒三一笑,按住有福的手,“行了,你别露面了。一个人我还好接应,若是你们两个,太惹眼了,别叫村里别的人瞧见。”   这样一说,有福面露感激,道,“三哥大恩。”又道,“三哥,你去了竹林里学蛤蟆先叫三声,再叫九声,再叫六声,我哥就能出来了。”   司徒三点了点头,带着司徒四、柳志高一并出门。司徒四是要回家的,手里提着重又点亮的纸灯笼,说,“哥,黑灯瞎火的,这灯笼叫志高哥给提着吧。”   司徒三骂,“傻了你,我们去村口接人,提什么灯笼?只嫌别人看不见呢。”   司徒四脑子也转了个弯,笑,“是哦。”又说,“哥,那你跟志高哥脚下小心些。”这才提着灯笼自己回去了。   司徒三与柳志高往村口走去,只是走了一段路,司徒三拽住柳志高,道,“咱们先不去村口,回你家瞧瞧?”   柳志高向来伶俐,顿时明白了,“三哥是怕那小子不老实?”   司徒三低声道,“他以前是姓胡的家奴,现在逃出来,算是逃奴,被抓回去,打死是轻的。小心无大错,先回去瞧瞧。”   两人又悄悄的溜回去,在墙根下听到燕伯在问有福话,间或一些拳脚威胁,司徒三见燕伯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这样老道,方放了心。给柳志高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去了村东口。   这回,柳志高学机伶了。   村东口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柳志高低声道,“三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见见那个发财。若是那小子不老实,咱俩也有个照应。”   司徒三知柳志高好意,不过,他拦住柳志高,“发财不认得你,他们兄弟是冲着我来的。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我大声叫你。”   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柳志高自腰间拔出一把短刀,递给司徒三。司徒三也没客气,收了刀就去竹林见发财。   弟弟去了这半天,不过不知是不是等待的原因,发财觉着时间过的尤为缓慢、尤为难熬。如今已是月上中天,不见弟弟回来,发财急的很。却又担心被人发现行踪,故此藏在竹林中,其实心里早跟有只猫爪子在七抓八挠似的。   司徒三咕呱咕呱的学着蛤蟆叫,叫完之后,过了一阵子,却不见人出来。司徒三又叫了一遍,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司徒三转身,便看到了个黑漆漆的人影。   “我弟呢?”发财没看到自家弟弟,着急的问。   听出发财声音里的急切,司徒三心里微微有底,他并不答,反问,“你说呢?”   虽是十五月当空,到底是夜间,且月亮也不能当一百瓦的大灯泡用啊。竹林之中,竹影婆娑。发财的心呯呯直跳,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面前的人是司徒三。   发财叹口气,道,“也好。我们兄弟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姓胡的手里好。”   司徒三把发财带回燕伯家,有福已经洗过脸,正捧着只肘子啃的满嘴流油。一见到自己哥哥,有福立刻冲上前,将手里的半个肘子塞到哥哥手里,说,“哥,先吃。”   发财见弟弟捧着肘子站在自己面前,顿时觉着身上一轻,啥也不想了,啥心思也没有了,接过喷香的肘子就是埋头一顿吃。   有福呵呵傻笑两声,袖子一抹嘴,转而捧起盆里的肉汤,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司徒三望着这明显饿了半死的兄弟两个,心说,这姓胡的也忒不会给自家奴才取名,一个有福一个发财,瞧瞧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儿福气财气,让司徒三说,合该叫晦气才对呢。   其实,很多年后,司徒三觉着,当年,若是他再年长一些,说不定他不会收留这兄弟二人。当年,他之年以会热血会义气,那是因为,当年,他尚且年轻。 第34章 两兄弟藏身深山里,林小四回礼谢皇后   两兄弟藏身深山里,林小四回礼谢皇后   司徒三绝对是个聪明人,但,有一些东西,并不是靠聪明便能获得了。   司徒三心有热血,有福发财两个来村里找他,便是信他。故此,他并不想把兄弟二人交到县衙里去。可是,如何安置两人,又成了司徒三马上要面对的难题。   有福、发财自成了逃奴,身上又无路引,无处敢去,只好到处流浪。填饱肚子都难,便是他们在胡家为奴时不过逢年过节添个荤菜而已。肥猪肘子,向来是梦境中的食物啊。兄弟两个干了一个肘子,看那模样,还没饱呢。柳志高又端来一碗烧肉给他们吃,燕伯伸手拦住,道,“他们饿的久了,不能吃太多的肉,不然,撑着不是玩儿的。给他们端着干粮来吃。”   沉默片刻,燕伯道,“村里人来人往,叫人瞧见他们,若报到县衙去,小命难保。”   司徒三索性直接问,“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有福手里握着块粗面饼子,一块块掰碎了搁肉汤里泡着,等着浸了滋味儿再吃。发财是哥哥,望着司徒三,吭吭哧哧地,“我们兄弟实在走投无路了。三哥,上回你借银子给我弟,治好我的病。我们兄弟为奴这些年,就遇着你这一个大好人。”那意思,是真没主意,就投奔好人司徒三来了。   司徒三虽是个好人,却不是神仙。且,他穷家破户,家中既无密室,亦无密道,穷不隆咚五间房,一望见底,哪里藏得住人?   燕伯瞧一眼外面的天空,心知此事不能耽搁,从椅中起身,道,“先去山上躲几天再说吧。”总之不能把这两人留在家里,何况司徒三与胡家有仇,这二人原是胡家逃奴。若给人瞧见,便是大祸!燕伯打猎多年,山上他熟,如今虽说天冷,带些干粮,也有山洞可容身,总比把这两个留在家里强些。   两人没有半点意见,燕伯叫收拾了两件自己往年不穿的羊皮袄,从房梁下取下几串腊肠腊肉、生姜、年糕、干粮、伤药、盐巴、火折子,一并搁在筐里,筐上面搭一件大袄。发财眼明手快的接过去背了。司徒三见床上两顶翻毛的棉帽子,捡起来,扔给兄弟两个戴上。   燕伯自己挎上铁弓短刀,再扔给司徒三一把,嘱咐柳志高道,“我跟小三去送他们,志高,你在家里烧一锅热滚滚的姜汤,一会儿我跟小三回来喝。”   穷人孩子早当家,柳志高是个机伶人,并不多问,点头应了。   燕伯打头,伴着月色,一行人朝山上走去。   燕伯与司徒三在天将大亮时才回来,筐里有半筐鲜嫩的野生荠菜。   柳志高嘴上不多问,心里却一直惦记,小半宿未阖眼。直待此时见父亲跟司徒三都回来了,柳志高忙迎上来,帮着司徒三卸下肩上的筐子,见父亲与司徒三拿走的短刀都没了影子,倒知应该是给那兄弟两个留下了。   柳志高说,“姜汤早煮好了,我又蒸了腊肉。”上前打起粗布棉花帘子,柳志高拎起灶上的铜壶在水盆里兑了温水,道,“爹,你跟三哥先洗个手。”转身去厨房里灶上揭起蒸的腊肉与粗面饼子,柳志高端到里屋,搁小桌上,又去盛了两大碗姜汤。   燕伯道,“一道吃。”   三人好一顿狼吞虎咽。   司徒三和燕伯都是心里存得住事儿的人,柳志高虽好奇,不过,他知道不该问,也强忍着不问。司徒四见哥哥回家,偷偷问起有福、发财的事,司徒三能信的人不多,司徒四是一个。不过,司徒四年纪小,司徒三只是悄悄耳语告诉他,严令司徒四不能外说。   司徒四满足了好奇心,他向来听哥哥的,更是不敢外传。   因此事做的隐秘,除了司徒三等四人,司徒村还真没人知道。   燕伯倒是私下对司徒三道,“这兄弟两个,不是寻常角色。可惜是奴才出身,是没遇着肯赏识他们的人。小三,你这回救他们一命,若他们福大命大,将来能报答你。”   司徒三是跟着燕伯学的拳脚,虽然开始是偷学的,不过,后来燕伯看司徒三把那偷学的三招两式练的还有模有样,考察过司徒三的品性之后,燕伯便不叫他偷偷摸摸的学了,索性直接教授司徒三拳脚。待司徒三练的差不离时,还带着司徒三上山打猎。   古人,师徒如父子。   司徒三的亲爹死的老,继父司徒青是那种老实的三锥子扎不出一个屁的人,依司徒三的性情,他承认司徒青是个好人,但是,他也看不上司徒青这种人。倒是燕伯,教他许多,司徒三很愿意听燕伯的意见。   听燕伯这样说,司徒三心里就琢磨着,索性送佛送上西。要不要花些银子给这两个弄个路引或是户籍之类的,再资助些银子,叫他们远走高走,自己也好人做到底。更省得他们兄弟在山上藏着,过半野人的日子,吉凶都不好说呢。   司徒三是跟着燕伯入过深山打过猎的,甭以为打猎是有意思的事。在山上,偶尔脚下一滑就能要了你的命。更不用说碰到狼啊野猪类的野兽,真得看猎人的武功机智还有运气了。电视上那种随手一箭飞去,便猎物满坡,绝对只是现代人的臆想。   入深山打猎,当天不能回返,是一定要住在深山的。   深山里,有猎人搭的遮风挡雨的小木屋做暂且歇脚之处,不过,那小木屋的日子过起来,真跟野人差不离了。而且,有福发财毕竟是逃奴,燕伯为求稳妥,还不敢叫他们住猎人的小木屋,寻了处山洞,叫他们两个暂住。   在深山,住山洞,可不就是野人的日子么。   好在山上不缺水源,有燕伯留下来的生活用的东西,发财有福也能暂且过活。他们出去都是两人结伴,吃的用的都挂在身上,怕留在山洞被别的野兽寻到偷吃。更有,有福一直咳嗽,但,连夜上山,哪里有药呢,倒是有燕伯留下的生姜,他们便汲了水,寻了柴禾,用陶罐煮生姜水喝。   只是,生姜有限,也要省着用。   说起来,两人落到今日地步,与司徒三还真有极大的关系。   胡老板败在司徒三的手里,最终的导火索便是有福出主意去司徒里长家里威逼利诱之事,被司徒三假以利用,再贿赂县太爷李大人家的管事,搬弄是非。由此,不但胡姨娘由良民之女成了李大人府里的奴婢,便是胡老板也因此一败涂地。   胡老板本就不是个有心胸的人,自然迁怒于出这馊主意的有福,当天便拿着马鞭将有福抽个半死,还要叫人牙子来,把有福卖掉。   是发财苦苦哀求,当然,他敢直接给弟弟求情,反是另辟蹊径,道,“主子把他打个半死,人牙子来了,见他伤成这样,以后治伤还要花银子呢。老爷如何能卖出好价钱去,倒不如叫这小子养上一养,奴才与他兄弟一场,见他留有的命在,又能将他为老爷卖个好银钱,也是奴才的忠心了。”   胡老板家里日子越发紧巴,反正气已出了,抬脚踹飞发财,算是允了。   就这样,胡老板为了把有福卖个好价钱,倒开恩的给他用了些劣等伤药。有福才在胡家捡回一条命。   兄弟两个自幼在一处,即使卖身为奴,依旧在一处。   胡家眼看要倒灶,连胡太太身边的四个丫头都卖去了三个,且为了多卖银子,全然不顾主仆之情,将好好的丫头卖入那不堪之地。发财愈发心寒,兄弟两个商量了些时日,便寻机逃了。   只是,逃奴的日子更加难过。   他们没有身份凭引,又担心被人识破身份送到县衙,为掩人耳目,只得将身上抹的到处是泥巴灰,装做乞丐,人人唾弃。其实,做乞丐真不好说是有意或是生活所迫了。没有生计来源,只能乞讨吃喝以求活命,这也是事实。   甚至,做了乞丐才知晓,这乞丐也分帮派、有大小。想在乞丐群里分得一杯羹,兄弟两个费了不少心思力气。   但是,总不能做一辈子的乞丐。   或许,真的是性格决定命运。   两人之前虽是奴身,到底有饭吃有屋住,决非如乞丐这等到处流浪。甚至,不要以为乞丐是好当的。不要说大一些的州府没有路引根本进不去,便是县城镇里,守门的小衙役,也不会叫乞丐进去。   何况,两人真不愿就这么一辈子做乞丐。   思来想去,他们自卖入胡家,实没有什么铁交情的人。后来,发财想起司徒三,与弟弟商议一番。也不知他们如何看出司徒三就是个好人来着,反正,或许是想着碰一碰运气,就偷偷摸摸的摸黑来到司徒村。   有时,运气,就是这样玄妙。   有时,蝴蝶挥一挥翅膀,破败的命运就此翻开华章。   有福发财是暂且稳定了,司徒三却正在为这对在深山里做野人的晦气兄弟操心。翻来覆去的那几个法子,司徒三总觉着不好。他虽想帮这兄弟二人,但是,司徒三绝不会为了这兄弟两个把自己搭进去。故此,他正绞尽脑汁的想憋个万全之策之来。   结果,这都憋三天了,除了一天一泡屎,啥都没憋出来。   司徒三心烦的很。   如今,林靖也正在心烦,已经整整三天没个好脸色了。   确切的说,林靖不是心烦,他完全是给个蠢货气着了。林靖为人伶俐,若是寻常人,哪里真会给他气受。偏偏如今就有这么二百五,而这二百五还身居高位。便是林靖气个半死,也没办法报仇血恨的报复回来,因此,林靖越发气了。   话从头说,大年初一,宫人甄氏为昭德帝诞下一子,这是皇室的喜事。帝王多子多孙,总是福气。至于甄氏是不是会借此复位之类的,除了甄家与后宫,根本没人去关注。   昭德帝在甄氏产子前就决定把这位生辰不凡四皇子交给皇后抚育,昭德帝能有这样的表示,谢国公府都极是开心。谢国公甚至特意令老妻进宫,嘱咐谢皇后,“定要好生看顾四皇子,这是陛下对皇后娘娘的信任。”云云。   总之是道理好话说了一大堆,当时,谢国公夫人费尽唇舌,总算把谢皇后给说明白了。   太子是谢皇后所出,将来总需要臂膀兄弟的。确切的说,昭德帝将四皇子交给皇后抚养,真不是给皇后脸面或是谢家脸面,昭德帝是在给太子将来铺路。   即便这样,谢国公府依旧是满心感激。   及至今日,谢国公府实在不敢期待谢皇后能有多少宠爱。只要昭德帝愿意尊重皇后太子,谢国公府就十分满意了。   四皇子的事,与林家更无关系。   四皇子生辰好,赶了个大过年,给这个新年增了几分喜庆。不过,话说回来,四皇子乃宫人甄氏所出,不论甄氏以往贵妃的身份如何显贵,如今她只是宫人而已。所以,四皇子的出身是相当不怎么样的,甚至远远比不上生母为丽嫔的三皇子。故此,四皇子的降生,虽然昭德帝心下欢喜,不过面儿上只是厚赏了甄氏,而未大肆庆祝。   在宫中,新年之时也不大顾得上这位刚刚降生宫人所出的四皇子。众所周知,新年的大头是各种宴会。   前朝,昭德帝要宴请宗室公侯、朝中百官。后宫,以慈恩宫林太后为首,谢皇后为辅,亦有各种诰命进宫领宴谢恩。   大过年的,便是最没眼色、最不识趣的御史也不会在这时候找不自在、给帝王添堵之类的。故此,大家过的颇是顺遂。   便是林靖,无官无爵的,因着他是林太后的亲侄子的身份,又自幼跟着林太后长大。林太后几次宣林靖进宫说话。   最让林靖心下不服的是,在宫里,他为了装个老成样子,很少穿大红的颜色。如今到了家里,林翊越氏连带着舒静韵都喜欢看林靖打扮成红包包的模样,林靖不乐意吧,家里人直接忽视他小小少年的意见。林翊甚至还极其过分的规定,各种红衣裳,一直要穿到正月十五。当然,如果林靖听话,正月十五带他去街上看花灯。   想到元宵灯节的诱惑,林靖只好没骨气的屈服了。   他这样红包包的模样进宫,可是把林太后乐坏了,连内侍官张嘉都忍不住赞了又赞,“四公子更加俊俏了。”   林靖扯着袖子,说,“姑母看,是大嫂子亲手给我做的衣裳,这莲花,绣的多精细啊。我虽然不大喜欢穿红的,不过,大嫂子给我做了好久,我穿来给姑母看看。”   林太后赞他,“我家靖儿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林靖悄悄的问,“不会显得我太像小娃娃么?”   林太后忍笑,给林靖抚一抚肩袖,正色道,“怎么会?我家靖儿什么时候都是大大方方的呢。”   到底是孩子,许多人夸他俊俏,林靖偏又是个臭美的,于是就高兴了起来,不再想衣裳的事了。他还送了林太好好几盆小蒜苗,说是自己种的。待昭德帝过来慈恩宫说话,见着林靖一身的喜庆,觉着小孩子穿的红红火火挺招人喜欢,何况林靖在宫里住过几年,给昭德帝印象不差,昭德帝便多问了林靖几句。林靖将自己的大蒜种植事业跟昭德帝好一通解说,昭德帝听的笑意不断。林靖就顺便送了两盆小蒜苗给昭德帝,昭德帝大手笔的回礼两盆珍珠翡翠宝石花。   昭德帝笑,“我听你大哥说你去年便进学了,看你学问不见长,养个花草也是世家子弟的雅致,怎么倒种起蒜苗来?”这是什么古怪口味哟。   林靖一脸天真无邪,脆生生道,“跟先生念书哪里有种蒜苗有意思。”   “你大哥也不管你。”   林靖咧嘴笑,“陛下,您不知道,大哥哥可疼我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昭德帝又赞了林靖一回,走时还吩咐贴身内侍,晌午叫御膳房做两件林靖喜欢的菜送来给他吃,免了林靖谢恩的礼,跟林太后说了一声,昭德帝方抬脚去忙了。   昭德帝,好歹是一国之君。   虽是不明君,却也不是昏君,起码大脑在正常人的脑电波回路中运转。   其实很多时候,在林靖那复杂、诡异、莫测、高深的内心深处,他一直是十分同情昭德帝与谢国公府的。谢国公府一府的人精子,结果就出了谢皇后这样的蠢货。而昭德帝呢,原本林太后是想给他择一出身智慧皆一流的皇后,结果,谢国公府里唯一的蠢货,便给昭德帝撞手里了。   昭德帝一国之君,娶这么个傻媳妇,在林靖心里,是非常值得同情的。   当然,他这些小心思,谁都不敢说。尤其林翊,要给林翊听到,能把他的小屁股打烂。   过年时,林靖往来于宫中,有林太后的面子,他在宫中人头也熟。林太后、昭德帝都抬举他,林靖也得了不少赏赐或是见面礼之类,着实发了一笔小财。   而且,正月十五,林翊果然非常守信,哪怕要进宫领宴。待回府后,果真带着越氏与林靖去街上看花灯,林靖是头一遭逛灯市,虽然家里有各式各样精美的宫灯,但,跟灯市是不一样的。   林靖足足兴奋了好几天,跟小伙伴们炫耀个没完。崔谨然有自己哥哥带着出门玩儿,关小二有奴才跟着,向来出门自由,更加不以为然。不过,谁叫林靖这个土包子是头一遭逛灯市呢,他们只好忍耐着林靖的絮叨,听林靖一遍又一遍的炫耀他是灯市之旅。   切,谁没去过啊!   关小二见林小四去个夜市,都能欢喜的脸上放出光来,便道,“林小四,明年,咱们就是大人了。咱们三个不要大人跟,自己逛灯市,如何?”这碍事的崔谨言,每次他来找林小四都能碰到姓崔的。哼,既然崔谨然在,真不好不带他一起。其实,人家关小二的心里觉着,只有他跟林小四两个,手拉手的逛灯市才好呢。   而且,他又大了一岁,还会让着林小四的。   林小四要买什么,他都可以给林小四买,还可以帮林小四拿东西呢。   总而言之,回家的第一个新年,林靖过的开心又满足。   过了正月,生活重新恢复了正轨。除了偶尔进宫陪林太后说话,林靖就是念书养葱两件事。如今,林靖自觉把小蒜苗养的差不多了,然后,他换了个品种,开始种小葱。   葱也有许多种类,野葱、香葱、小水葱……   事情就发生在他去慈恩宫陪林太后说话的时候,如今不知怎么回事,以往林靖进宫,与林太后说些自己念书或种植上的事,其实都是琐碎小事。不过,林太后很喜欢听。无人打扰,姑侄两个总能度过愉悦的一天。   现在,也不知怎地,每逢林靖进宫,谢皇后就跟闻着味儿似的,必带着四皇子来慈恩宫请安。   林靖根本不大喜欢小宝宝,何况是皇家的孩子,他就看两眼,碰都不碰一下,说两句好话奉承一下。接着,林太后就会令谢皇后回凤仪宫歇息。   初时,林靖还以为是凑巧呢。   毕竟,他先时跟谢皇后也不大熟。   但,每次他进宫,必能遇到谢皇后带着四皇子。   这要万一林靖年长些年,还非得把心思想歪了不可,以为谢皇后瞧中他的美色啥的。   事上哪里有这样可巧的事,尤其是后宫之中。当林靖知晓谢皇后的打算时,当下气个半死,心里恶狠狠的诅咒谢皇后长达一刻钟的时间,然后自己气的三天吃不下饭去。   这NC的蠢婆娘谢皇后,原来如今四皇子虽是被抱到凤仪宫抚育,但,宫人甄氏不知学了什么狐媚手段,把昭德帝迷的晕头转向。昭德帝对甄氏越发宠爱,更胜从前,把个许久无宠的谢皇后给羡慕嫉妒恨的……   结果,谢皇后就想出这种缺心眼儿的招数。每逢林靖是宫,谢皇后便带着四皇子去慈恩宫去,不为别的,就是因林靖有命硬的名声,谢皇后这是想着,用林靖这种克父克母克自己……比孔雀胆、鹤顶红都毒辣三分的命格,来克一克四皇子。   最好,能把四皇子克个好歹出来。   看甄氏那狐媚子还敢勾搭皇上不?   林靖岂是个受白白受气的,更何况,林太后如今还好端端的坐在慈恩宫里,林靖又不是林翊那样低调隐忍的性子。当察觉谢皇后是打的这种混帐主意时,林靖气了三天后,自己写了个折子,叫人打着承恩宫府的名义送到宫里去,说他想去慈恩宫给太后姑妈请安。   林太后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呢?当天便令内侍去林家传口谕,叫林靖明天便进宫去。   林翊回家后板着脸问林靖,“姑母又没叫你,怎么倒自己往宫里递折子?不跟我商量一声!胆子愈发大了?还是你屁股痒了?”   谢皇后NC之事,林靖自己气归气,却根本没跟第二个人提。他本就是个非常有主意的,向来是自己吃了亏,自己去讨回来。若依靠大哥哥或是家族给自己出头儿,那算什么本事?   别看林靖年纪小,他就是有这样有志气。   见林翊问他,林靖嘴巴死硬,道,“我想姑母了呢,我的小葱长的差不多了,给姑母送两盆去看个鲜儿。”   林翊根本不信,戳一戳林靖的包包脑袋,道,“进宫,嘴上给我安个把门儿的。你敢惹事,回来打烂屁股。”林靖这种不好控制偏又经常进宫的家伙,林翊不得不缓下口气,道,“宫里不比家里,姑母素来疼你,不要给姑母惹麻烦。”   “我知道。”林靖受了气,进宫就是想报仇的,他还有几分不耐烦,说,“大哥哥,你别瞎担心了,我在宫里住了好几年呢。”   林翊道,“这怎么一样。以往你小奶娃子一个,谁会跟你计较?现在你一年大似一年,自己也得长进呢。”   “知道啦知道啦。”林靖连声应了。   早朝是寅时开始,故此,臣子们都是天不亮就摸黑去宫门外等,生怕迟到什么的。   林靖也向来起的早,他一般会跟着舒静韵舒展煅炼身体,之后还有晨读。今日,林靖却是等着跟林翊一道,林翊上朝,他进宫请安。   林翊有几分心疼弟弟,道,“姑妈那里又不是外人,不用这么早去,在家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   林靖道,“我想去陪姑母吃早饭。”   林翊只好带他一起上车,越氏是个机敏的人,早命丫头婆子收拾了一匣子烧饼点心,再加上一壶热腾腾的奶子搁车里,叮嘱道,“老爷和四叔在车上垫补些,就是四叔,进宫也要在外头走一会儿子呢。车上我又叫人放了件大毛的披风,四叔记得穿在外头,别冻着自己。”   林靖非常乖巧的应了,还无比懂事的说,“嫂嫂别记挂着我,我约摸下晌就回来了。”   越氏给两人打理好,照例送了丈夫出门上朝。   进宫并不容易,规矩颇多。   尤其去内宫,内宫里会提前派了内侍来等在宫门口,来引被宣召的人进宫。   林靖是慈恩宫的红人,来引他进宫的小太监是张嘉手下的小内侍,名唤青玉的。林靖自幼在慈恩宫长大,早便认得。青玉一来,手上就带着个包袱。见着林靖,连忙屈一膝请了安,林靖给他锭银子打赏,青玉眉眼含笑,嘴角伶俐,“张爷爷说现在天早,怕是要冷的,吩咐小的带了件厚料子披风来,给四公子挡风保暖。”   张嘉一番心意,林靖就让青玉伺候他披上了。见是件大红绣金的披风,于林靖的身量正好,林靖问,“这是谁的衣裳?我穿着倒合适。”   青玉引着林靖往宫里走,一面笑道,“奴才们哪里敢让公子穿别人的衣裳,是太后娘娘命宫里手巧的姑姑们比照着公子的身量新做的。”   林靖没多说,跟着青玉一路到慈恩宫。   其实,这段距离相当的不近,如今林靖身子渐好,只是微觉有些累,脸颊微红,额角生汗,其他倒没什么。   慈恩宫。   待林靖行过礼,林太后唤他上前,笑道,“我这个年纪,不适合穿这样鲜亮的颜色了。偏偏内务府进了几匹鲜亮的料子,我想着,你穿红好看,就令她们给你做了几身衣裳。这披风,你穿着果然极好。”又吩咐宫人服侍林靖重新洗过手脸,道,“这么早进宫,可是家里有事?”   林靖笑嘻嘻地,“没事没事,我就是想来陪陪姑母,跟姑母说说话。”   林太后把林靖养大,可以说林靖自幼性格的塑造,都是林太后一手培养。何况,林太后是这等聪明之人。不过,林靖既然不肯说,林太后便暂时也不问了。   一大早的进宫来,林靖有什么打算,总会露出狐狸尾巴来,林太后乐得与小家伙斗智头勇。   因昨日收到林靖进宫的请求,林太后命小厨房备了林靖喜欢的饭菜。   国公府的东西自然也是上上等,但是,再好也不能跟慈恩宫比。故此,林靖吃的非常香甜。   去年,林靖在慈恩宫里,早上连一小碗粥都喝不光,如今非但喝了一碗粥,还吃了两个虾肉饼。林太后看的眼睛都弯了起来,笑道,“看来,现在教你的先生很不错。”林太后早听林靖说过舒先生的事情,也知一直是舒先生在为林靖调理身体。   林靖说,“是啊,先生不总是给我喝药汁子。他也知道很多的事,除了会教我念书,我种小蒜苗,种小葱,都是先生教我的。”   林太后随口查了查林靖的课业,倒还满意。   不一时,就听宫人回禀,说是皇后娘娘带着四皇子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林太后命宫人请皇后进来,大家互相见礼后,谢皇后亲呢无比的对林靖道,“靖哥儿,过来瞧瞧四皇子,看他可大了些?”   林靖凑过去瞧一眼小宝宝,笑嘻嘻地,“四皇子生的真好看。皇后娘娘,这次太子殿下选伴读时,我病了,身子不好,也没选上。皇后娘娘,等以后四皇子长大了,我能给四皇子做伴读么?”   谢皇后自然求之不得,有林靖这么个移动的大克星在四皇子周围,不怕四皇子会命长!到时,她就要看看甄氏悔是不悔?痛是不痛?   林太后此时心里倒有些数了,林靖鲜少会说这种不恰当的话,如今怎么倒说要给四皇子做伴读。这话,也就谢皇后能信。林太后已然猜到,林靖这次进宫,怕与谢皇后有关,遂道,“如今外头天冷,这么一大早上,四皇子正是贪睡的时候。我知是你的孝心,到底要以皇子为要。”婆媳之间,尽管是林太后选中了谢家,才有了谢皇后入宫为后。两人关系也不差,但,由于智商相差悬殊,并不很能说到一处去。故此,关系不差,但也说不上太亲密。   林太后这样说,谢皇后忙起身应了,笑,“也不知为什么,媳妇就是觉着跟这孩子投缘,到哪儿都想带着这孩子呢。”   林靖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林太后想多陪陪侄子,再问一问林靖,到底跟谢皇后有何不合之处?于是,林太后便欲打发谢皇后离开,道,“你凤仪宫的事务也多,我又不是那等刻薄婆婆,初一十五过来便罢了。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   谢皇后笑道,“母后向来慈和,媳妇自知愚钝,就是想多来给母后请安,也好跟母后学着为人处理、打理宫务。”   真是听不懂人话,林太后一笑,“皇后平日里就做的很好。”瞅一眼四皇子,林太后接过宫人捧上的奶茶,喝一口,道,“今儿个也巧了,既然你带了四皇子来。张嘉,去落梅院唤了甄氏来。”眼尾余光扫过谢皇后略略僵硬的脸,林太后温声道,“你是皇子们的嫡母,为人又素来和气大度。甄氏到底生育有功,她住的离我这宫里也近,虽无福分养育皇子,四皇子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叫她瞧一眼,她才能知恩,以后对你与皇帝更加忠心恭顺。”   林太后面面俱到,谢皇后只好僵着一张脸,强笑着应了。   慈恩宫口谕,又是叫她去看望四皇子,甄氏甚至顾不得如何梳头打扮,提起裙子来的飞快。   如今,甄氏颇懂规矩,恭恭敬敬的向林太后与谢皇后问礼请安。   林太后温声道,“皇后带着四皇子过来请安,我恰想起你来。听皇帝说,你如何明白了些世理。四皇子毕竟是你生的,今日便宜,你便瞧一瞧四皇子吧。”   自己怀胎十月,骨中骨,肉中肉。   哪怕对这个孩子有一些别的期望与算计,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别的女人来抚育,甚至,还是个与自己有过嫌隙龌龊的女人。   甄氏望着襁褓中的四皇子,整个人都透出浓浓的思念与哀戚来。尽管林靖觉着,甄氏肯定很大一部分是在装相,不过,这种神色依旧非常动人心肠。   自奶娘怀中接过四皇子,甄氏珍惜的抱入自己怀里。   谢皇后见到甄氏,真是满嘴银牙咬碎,恨不能再呕出两口血来。她带四皇子过来,是为了叫林靖多接触四皇子,甚至暗暗期待林靖发挥一下自己毒辣的命格,把四皇子克个好歹出来,才算顺意呢。不想,却是成全了甄氏这狐狸精。   以往昭德帝便十分宠爱甄氏,如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看甄氏不过一身宫人的玉青色长裙,纵不施脂粉,不饰钗环,甄氏亦能穿出无限风韵来。这样有美貌风流,只能说是老天爷厚爱了。   不过,落在谢皇后眼里,除了碍眼至极,谢皇后不会有第二个想法。   殿中人各有心思,气氛依旧融洽。   不一时,昭德帝下朝来慈恩宫请安,见妻妾儿子都在慈恩宫,笑,“今天人可齐全。”给林太后请安。之后,殿中人忽忽啦啦的向昭德帝请安。   昭德帝随便的摆了摆手,令众人起身,自己与林太后坐在一处榻上,问,“皇后带着四皇子来给母后请安?”   谢皇后连忙应了。林太后笑道,“皇后常带了四皇子过来,我年纪老了,以往竟没想起来,甄氏就住在慈恩宫后面。皇室有皇室的规矩,甄氏身份卑微,不能抚育四皇子。到底母子天伦之情,我今日才想起来,就叫甄氏过来,看一看四皇子。”   昭德帝笑,“皇后素来贤良,四皇子交给皇后,朕放心。”   谢皇后脸上闪过一抹惊喜。   林太后笑,“我也是这样说。皇后不仅贤良,更是善解人意,这些天,常带着四皇子来陪我这老太婆说话解闷儿。”   林靖也跟着赞起谢皇后来,道,“是啊,我觉着皇后娘娘待四皇子是真心的好。”   听这孩子气的话,昭德帝望向林靖,笑问,“这好,还有真心与假意之分不成?”   “陛下,当然有啦。”林靖一脸天真无邪,“我每次进宫陪姑母说话,都会遇到皇后娘娘带着四皇子过来呢。我出了宫,才知道了许多民间的事。在民间,很多嫡母为了打击庶子女,都不带庶子女出门应酬见客什么的……”林靖可能觉着自己说着有点儿乱,挠一挠脸,一脸迷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反正,我觉着,皇后娘娘肯定是非常喜欢四皇子,才会总带着四皇子呢。”   “皇后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所以,才是国母呢。”   林靖赞的谢皇后都有些坐不住了,只得勉强笑笑。   甄氏的脸却是渐渐变了,她曾在后宫高居贵妃之位,当初,她诞下小公主,也有无数人来巴结讨好。许多人曾对她说起过,不要带着小公主去慈恩宫。倒不是慈恩宫不好,只是,宫中众所周知,住在慈恩宫的林家四爷,是出了名的命硬。这世上,没有林四公子不克的东西。但,碍于太后娘娘,谁敢说这种话呢?故此,为了自己儿女的安危,千万不要叫儿女跟林四公子撞上。命硬克人之类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毕竟,如林四公子这般,一出生便克死爹娘的,实在太罕见了。   正当此际,林靖一拍小脑袋瓜,笑道,“刚刚皇后娘娘还说了,叫我以后给四皇子做伴读呢。”   甄氏的脸微微发白,只是,她不敢叫人瞧见,只得悄悄的垂下头,将四皇子抱的更紧了些。 第35章 人生妄念当断则断,忧心忡忡太妃援手   林靖命格毒辣,在帝都真不算什么秘密,便是昭德帝,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当年林太后都把人接进宫养着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再加上林太后积威深重,昭德帝真不能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就把襁褓中的林靖给撵出宫去。忒不人道,非明君所为。   而且,随着林靖渐渐长大,宫中一切太平,昭德帝也就把林靖命格毒辣的事儿给忘了。当然,如皇后、荣妃等,死都不想把皇子往慈恩宫带,就怕被林靖克着。   结果,还都活的挺好。倒是林靖出宫之后,甄氏所出小公主便因病夭折了。   所以,昭德帝早不将林靖命格毒辣当回事了,如今谢皇后如此反常多次将四皇子带到林靖面前,还有什么做伴读的屁话,昭德帝不是呆子,没在慈恩宫发火,昭德帝是顾忌太子的脸面。   就这样,昭德帝忍到当天晚上来跟林太后商量,“皇后身子不大好,朕有心叫她好生休养身体。”   林太后立刻道,“张嘉,我库里还有两根五百年的参,给皇后送去补补身子。跟皇后说,我知道她身子不好,让她好生养着,不用过来谢恩了。她身子好了,我才放心。”   若谢皇后有林太后一半的精明,昭德帝也愿意给她些体面。昭德帝心下感叹,嘴上不得不道,“母后慈悲,朕与皇后不能令母后欢颜,如今还要母后为我们操心。”   林太后微叹,“咱们母子,不必这样外道。倒是皇后身子不适,太子那里,皇帝要多用心。”   昭德帝应了,又道,“皇后要养身子,便不能理后宫事。朕想将四皇子暂且送到贤妃宫中养育。”   贤妃孔氏,山东孔家嫡系嫡女,正因为她这种出身,尽管宠爱平平,仍旧一入宫便得四妃之位。林太后点了点头,“皇帝安排的极妥。”谢皇后生出这种心思,的确不适合再抚养四皇子了。   昭德帝叹道,“只是这后宫之事,朕恐怕要麻烦母后了。”   林太后一笑,道,“我已是这把年纪,何况久不理事,精力也有限。后宫之事,颇多繁琐,皇后身子小恙,皇帝择有德妃嫔代掌后宫事既可。”望昭德帝一眼,林太后微笑,“皇帝,记不记得我曾与你说的,平衡之道。”   “前朝如此,后宫亦如此。”   昭德帝能亲自来请林太后掌后宫事,也是考虑许久,做好心理准备,只是他未料到林太后竟一口回绝,又听林太后隐隐点喻于他。此时,殿中只有两三个小内侍垂手而立,昭德帝深知林太后的驭下手段,尽管心下觉着为难,依旧说了,“母后,朕担心,她们的心越来越大了。”似谢皇后,立太子之后竟敢生出谋害四皇子之心。就是荣妃,自己嫡嫡亲的表妹,昭德帝经林太后千秋节畅音园一事,也生出防范之心。   林太后温声道,“人心之足,寻常之事,皇帝万乘之尊,万人之上,既然知道她们想要什么,就无须烦恼了。”   “皇帝,后宫、朝廷都在看着你,如果有人生出不恰当的妄想,你就要警告他们,让他们知晓什么是分寸。”林太后道,“告诉他们分寸,他们才能不逾矩。不逾矩,才能安享富贵平安,不令皇帝为难。”   或许是林太后的建议起了作用,第二日,荣贵妃因言语不妥受到昭德帝训斥,直接去贵妃衔,降至妃位,令其闭门反省。   接着,昭德帝以皇后身子不适为由,令德妃、贤妃同掌宫务。   昭德帝雷霆手段,后宫诸人无不战战兢兢、万千小心。   而宫外,谢国公府与荣公府皆陷入焦虑之中。   尤其荣公府,完全是靠家里闺女肚皮争气,一下子是暴发起来的,家中富贵全凭帝王恩宠所得。上次林太后千秋节畅音园之事,昭德帝虽然大怒,到底只是暂且冷了荣家,并无其他处罚。如今突然之间,宫中贵妃便降了位份。一时间,荣公府里愁云惨雾,荣菘淮更是愁眉不展,真恨不能立刻递牌子进宫,御前打听一二。   可惜的是,荣菘淮除了皇帝的亲舅舅这一显赫身份外,其他方面实在乏列可陈,荣家刚暴发不久,御前消息之类,荣菘淮的手还伸不了那样长。   思来想去,荣菘淮让自己夫人收拾两样补品,去了拐着弯儿的姻亲宜德长公主府。   宜德长公主虽然与昭德帝非同母所出,但,由于先帝子女缘薄,拢共也就只这一子一女,故此,姐弟之间的关系还算亲厚。尤其宜德长公主的母家表弟娶了荣家女儿之后,荣公府与宜德长公主府来往便热络起来。   荣夫人到访,宜德长公主称病未见。   这下子,荣家是真的慌了。   倒是谢国公府尚好,毕竟老牌世家,经的风雨也多了。更何况自闺女成了皇后,时不时的便要担惊受怕一回,心里素质算是煅炼出来了。   事关亲闺女,谢国公夫人已是急的了不得。谢国公尚还稳得住,“只要太子殿下安好,不必担心。”   “说皇后娘娘病了,我递牌子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探望皇后娘娘,却被驳了回来……”谢国公夫人眼圈儿微红,“这可不是要急死我吗?”   谢国公道,“皇后不妥当,不是一回两回了。让她受个教训,也好。”   “国公爷好狠的心哪。”谢国公夫人抹着眼泪抱怨,“好歹打听个缘由出来,咱们也好放心呢。”   “你莫急,等明天我去妹妹那边商量商量。”谢国公十分沉得住气。   谢国公夫人稍稍放心,又道,“去便今日去吧,妹妹家又不是外处,亲闺女的事,莫不是还要拖延不成?”   谢国公只好当天去了,其实,老头儿心里也急,他倒是不担心谢皇后,有太子在,只要不是什么谋反大事,谢皇后一国之母,总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究竟也得知晓究竟那蠢闺女又怎样惹了祸,自家小心反醒,莫要触怒昭德帝逆鳞方好呢。   谢国公夫人已是急不可待的收拾了些吃食补品,叫谢国公带了去。谢太妃是亲妹妹,若弄些古董玩器,贵重够贵重,就显得太见外了。谢国公夫人多年当家主母,这些分寸还是有的。   谢太妃依旧住在以往襄阳王府在帝都的宅子里,如今这座宅子已由昭德帝赏赐予谢太妃居住,一应供奉皆来自内务府。其他襄阳王府在襄阳的资产,昭德帝已着户部尚书亲自带人前去清算,俱收归朝廷。   昭德帝对谢太妃颇为优容,谢太妃有自己多年的体己、嫁妆,日子过的悠然富贵,再顺心不过。   一见谢国公满面愁容,谢太妃笑,“哥哥即使有事托我,直接吩咐就是,倒不必装模作样。”依兄长的本事身份,便是有愁心之事,亦不必露出这般神色。   谢国公转愁为笑,“你这张嘴。”任小丫头搀扶着坐在软软的太师椅中,又问,“这些日子可好?”   “一切都好。”谢太妃命侍女上了茶点,方问,“如今还有令兄长为难之事?”   谢国公叹,“我着实后悔当初未听你言,贪慕国丈荣耀,送了大姐儿进宫。”这话,谢国公也只有对着妹妹才说的出口,道,“她实在担不起一国之后的位子。”   谢太妃听是谢皇后的事,道,“陛下已经册立太子,皇后纵使偶有过错,看着太子殿下的面子,陛下定会宽厚处置的。可是,皇后娘娘又有何不妥当?”如今,谢太妃安享尊荣,并不知宫中之事。   谢国公便将皇后养病,荣妃降位,德、贤二妃代掌宫务的事与妹妹说了。   谢太妃想了想,道,“阿兄莫担心,陛下既然降了荣妃之位,就是警告荣家。如今宫中再无贵妃,皇后娘娘位份最高,太子殿下安危无虞,算不得什么危机。”   “我也是这样想的。”谢国公叹,“只是不知皇后究竟哪里失察,惹得陛下不悦。”说着,谢国公又是一叹,“原本下个月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这是册立太子以来,皇后娘娘的第一个千秋节,如今怕要不了了之了。”起初多好的形势啊,东宫册立,皇帝将襁褓中的四皇子送至凤仪宫养育,皇后之功,不言而喻。这个千秋节,定要好生庆贺,谁晓得突然之间风云突变,谢皇后竟被“养病”了。   谢太妃亦是无奈,“若阿兄不放心,我正好有事进宫陛见,如果方便,我代为打听一二。”   谢国公忙道,“看太后娘娘与陛下的态度吧,若是两宫不悦,妹妹切勿冒险。”   谢太妃笑,其实如果按她的意思,太子已经册封了,谢皇后却是屡出昏招,为家族惹祸。若真舍得,直接让皇后殡天,掐断这祸根,再将太子交予慈恩宫林太后跟前抚育,才算大善。   只是……望向兄长眉间忧色,谢太妃转而说起自己新得的好茶来。 第36章 浮浮沉沉悠然富贵,巧之又巧桃林偶遇   浮浮沉沉悠然富贵,巧之又巧桃林偶遇   谢太妃实在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   襄阳王府沉沉浮浮,完全不影响这个女人在林太后与昭德帝面前的地位。   谢太妃向昭德帝递了密折,第二日,昭德帝在御书房召见谢太妃。   谢太妃的神色有些莫名的感叹,道,“臣妇存了私心,一直思量着要不要将清单奉上。后来,臣妇思量再三,想着臣妇多年坎坷、半世波折,皆是托陛下之恩,臣妇方有今日。臣妇万不能辜负陛下厚待。”   昭德帝温声道,“太妃之心,朕深知。”   谢太妃叹口气,“得遇明君,臣妇方有晚年安度的福气。”   昭德帝又安慰了谢太妃几句,谢太妃笑,“陛下若无吩咐,臣妇再去向太后娘娘请安。”   谢太妃是昭德帝最愿意见到的姓谢的人,知道谢太妃与林太后关系不错,昭德帝笑,“前几天母后还说太妃几日不曾进宫,少了说话的人。”同样姓谢,姑侄至亲,谢太妃这样懂得拿捏分寸、表白忠心的女人,昭德帝只恨不能给谢皇后换个脑袋才好。   谢太妃是个聪明人,在宫里转了一圈儿回家,便将事情的原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回府便跟兄长说了。   对于谢皇后意图用林靖毒辣的命格克死四皇子之事,谢国公眼前一黑,险些厥过去。幸而谢太妃早命人备了老参,直接往兄长嘴里一塞。有参片吊着,谢国公不得不立刻还魂。   谢太妃叹,“阿兄还是备些礼,往林家走一趟。”林家对谢家没有半点失礼之处,且两家素来交好、颇具交情,谢皇后却想出这种得罪人主意来……谢太妃十分无语,于心下怀疑是不是宫里风水不好,怎么她这侄女进宫这些年,不见丝毫长进,智商还直线下降。   谢国公精神萎靡,“什么时候我死了,才能安生呢。”   谢太妃道,“那也得看什么情况,若死后立刻投胎重作人,安生不难。若是变成孤魂野鬼,也不容易安生。”   谢国公抚额呻吟,“干脆气死我吧。”   谢太妃完全不理会谢国公了,问丫环得知楚妙言回来了,便道,“去看看妙言,若没什么事,叫她出来吃饭。”   楚妙言很快就到了,给谢国公见了礼,笑道,“我看母亲从宫里带了新鲜的鲥鱼回来,让厨下清蒸了添菜。”   谢太妃笑,“现在吃这个正是时候。”   楚妙言笑,“今天我去城外狩猎,见郊外的桃花要开了。我想着,这几日天气晴好,不如我陪母亲到效外庄园住上些时日,赏一赏春光。”   谢太妃大悦,“这便令他们把庄园收拾出来,咱们过几日便去。”又问谢国公,“兄长要不要一同去散心?”   听着人家母女两个欢快的讨论春游的事,谢国公已经给自己闺女愁的一个头两个大了,摆摆手,道,“罢了,我哪里有这个福气。”   谢太妃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若任着个个操心,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劝阿兄自己放开些吧。”   谢国公唉声叹气的回了家,楚妙言送了送谢国公,晚饭时方道,“我看舅舅疲惫的很。”   谢太妃素来心宽,道,“阿兄就是这操心的脾气,不必理他。”人生永远是这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便是谢太妃素有决断之人,也是坎坷大半辈子,方有如今的清净富贵。失去了这么多,才得到现下的尊荣,谢太妃再不肯轻易操心。转与楚妙言说起庄园春景之事,“待桃花正好,咱们摘了,酿几十坛桃花酒,来年便可喝了。”   楚妙言笑,“还能做桃花酥、桃花糕,溪里捞些桃花鱼,就是一桌菜了。”   谢太妃更加愉悦。   林靖舒静韵与楚妙言谢太妃是在郊外相遇的,谢太妃楚妙言母女趁着春光正好,打算在庄园小住些许时日。林靖是好容易养结实了身子,闹着出来,初时林翊不同意,林靖就在家里造反,给林翊脸色看。后来,屁股上挨了两巴掌,林靖还威武不能屈了。于是,舒静韵带他出来踏春,正好自家郊外有庄子,也准备住上几日。   林靖骑着匹温驯无比的小马驹,见人家桃花林里的桃花开的漂亮,问青云,“这是谁家的桃花林?”   青云对自家庄子周围的人家多少知道些,笑,“这原是谢国公府的田产,后来,便归了谢太妃。”谢太妃的嫁妆。大户人家,女儿出嫁,田产庄园店铺古董房产现金,应有尽有,一辈子吃喝不愁的。   林靖听着不是外人家的,便道,“先生,你看这桃花开的多好,咱们去瞧瞧吧。”谢太妃跟林太后关系不差,相熟的人家,去遛达遛达也无妨。   舒静韵嗅着花香,笑眯眯的点头。然后,就遇到了在桃花林里野炊的母女二人。   其实说母女二人不太准确,应该说主子是这母女二人,周遭奴仆一堆。   谢太妃精于享受,即便是来野炊也要色色周全,万不肯委屈到自己与楚妙言。即便野炊也带着厨子丫头侍卫仆从以及喝惯的茶水、用惯的茶具、手炉、点心、厨具等等。   先时,林靖见过楚妙言一回,今日楚妙言依旧是一身青衣男装,她本就身量高桃,端的是英姿飒爽。林靖很端正的打招呼,“楚姐姐。”   “林弟弟。”早有下人过来通禀,说林家四公子想来赏桃花景,两家本有交情,何况先时林翊于她有援手之恩。故此,楚妙言亲自来迎一迎林靖。   林靖连忙介绍,“这是我的先生,舒先生。”   舒静韵与楚妙言互相见过,如此,一行人再去拜见谢太妃。   谢太妃正在看着丫头们从溪水中捞鱼,见楚妙言带着一青年一孩童前来,回首一笑,“不必行礼了,麻烦的很。你们今天有口福,我做了许多好吃的。”   谢太妃周身未有什么繁琐奢华的装饰,发间只随意别了一支凤头簪,眉眼间已有细碎的纹络,笑容舒畅,慈霭可亲。林靖过去站在谢太妃身边,伸长脖子往溪水里瞧。   溪水并不深,两头用细网堵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赤脚挽着裤腿在溪水里捉鱼,那小厮机灵无比,一时便抓了大半桶的样子。多是寸把长小鱼,不大,放在水桶里鲜活无比。   林靖瞧的羡慕个半死,恨不能自己跳溪水里去抓两条试试。按捺住跳溪的冲动,林靖问,“太妃娘娘,我们中午吃这些小鱼么?”   “嗯嗯。”谢太妃心情很不错,笑着点头。   林靖说,“就在这儿做么?没看到灶眼啊?”林靖现在见识广博,譬如,他还知道做饭要有灶有锅才行。   “这儿风景不是最好,带你去好地方吃。”谢太妃这个年纪,女人的天性,很喜欢孩子,见林靖一身翠色锦袍,衣袖领口绣着金色的迎春花枝,精致漂亮。连包包头上的锦带都是同一色系花色,可爱的很。遂忍不住摸摸他的头,“林家小四。”   林靖点了点头,“我大名叫林靖。”又指着舒静韵道,“我家先生,舒先生。”   谢太妃见舒静韵目光沉静、不卑不亢,心下便有几分满意,知此人必腹有才学,非草包之辈。再看林靖,年纪小小,个子小小,却是由里而外透出一股子灵动之气,不禁生出喜爱之心,笑,“今儿个碰的巧,带你们看看我桃花林的好景致。”   林靖天生便会跟女人相处,说,“太妃娘娘,你这桃花林中若再建一所桃花庵,可不就是唐寅诗中一样了么?”   谢太妃笑,“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楚妙言跟着说,“当初母亲就是读唐寅的《桃花诗》,觉着景致甚好,方命人在这山坡上种满了桃花。林弟弟有所不知,桃花庵在帝都也小有名气呢。”这年头,有钱人家建座家庙啥的十分寻常,谢太妃当年建此桃花景,想着若无人居住,未免可惜。于是,又在桃花林中建一庵堂,自有尼姑居住。   谢太妃问,“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唐伯虎了,会背《桃花诗》么?”   在异性面前,林靖恨不能孔雀开屏一回。尽管谢太妃有些年纪了,不过,林靖雄性天性在此,立刻抬头挺胸巴啦巴啦背起诗来。   谢太妃听林靖言语清楚,背的一字不差,再想一想林靖如今不过七岁,便有这等才学,谢太妃心中的喜欢又加厚三分,竟携着林靖的手,问起一些浅显的功课来。   世家子弟,启蒙的东西都差不多,林靖大半都能答出来。谢太妃笑赞,“很不错。你这个年纪,正当念书的好时光。世家子弟,不必科举,亦不必将光阴浪费在四书五经。平日里多读些杂书,日后各地游历,心胸眼界便都有了。”   林靖乖巧的应了,心说,这位谢太妃跟谢皇后完全不同啊。听人家谢太妃一开口,就知道品阶档次是一等一的。同是谢家女,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呢。   林靖跟谢太妃一问一答的,就到了桃花庵堂所在。   整片桃花林都在山坡之上,桃花庵座落桃花林中,周边的桃花经年有人打理,故此,开的十分绚烂。且庵堂周边溪水环绕,辟出一片菜地,仲春时节,已有小小的秧苗破土而出。   不过,如今桃花庵大门紧闭。   林靖奇怪的瞧桃花庵一眼,问,“太妃娘娘,这庵堂里没有师太么?”便是没有尼姑,如今主人家来了,也该打扫干净,给主人做歇脚之用。而且,外头菜地平整,绝不像没人居住的样子。   谢太妃唇角微露笑意,“里面住着最虚伪师太,嫌我们吃鱼杀生,故此紧闭庵门,怕熏了她的菩萨。”   林靖哧哧直乐,听谢太妃吩咐道,“妙言,我看菜园里的小白菜长的差不多了,拔些来中午用虾仁炒来吃,最是鲜美。”   楚妙言笑应了。   沿庵堂往下走有一处泉眼,形成一处小小湖泊,湖畔也种满桃花,如今三月,湖水映桃花,正当胜景。   湖畔已有人收拾妥当,挡风的围子,桌椅床榻,应有尽有。   林靖问,“这湖里不也有鱼么?”   谢太妃笑,“溪中的小鱼用来烧汤,湖里是大鱼,清蒸、红烧、炖煮,都好吃。”   一时,侍女捧来一盅蛋羹。   蛋羹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小盅,谢太妃笑,“吃吃看。”   林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尴尬地,“太妃娘娘,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特意给他做蛋羹,完全是小宝宝的待遇好不好?林靖不乐。   谢太妃给林靖逗笑,说他,“你现在就一把年纪,我岂不要成仙了。”   蛋羹里放了桃花瓣与虾仁,再调以香油、拌以高汤,味道鲜美至极,林靖赞了又赞,直道好吃。谢太妃笑,“你年纪小,禁不得饿,要一会儿才能吃饭,先垫补些。”   林靖的注意力很快被楚妙言吸引了过去,楚妙言站在湖畔青石之上,一身青衫,手里拿着鱼叉,手臂高高扬起、迅疾落下,必有斩获。而且看楚妙言捕上来的鱼,大小都在两斤左右。   林靖佩服至极,说,“楚姐姐真像话本子里的侠女。”   谢太妃直笑。   楚妙言完全不似大家闺秀那般娇贵,她令侍女将鱼开腹刮鳞,两面抹上盐巴香料,里面塞上茵菇葱姜,搁入盆中腌制。另一边已有仆从起灶升火,打来泉水,将溪中抓的小鱼放入大锅中熬汤。再有侍女细心收拾着各种林靖不认得的野菜。   林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对楚妙言的仰慕,无他,在楚妙言抓出腌好的鱼在火上烤鱼时,林靖一口一个“楚姐姐”,围在楚妙言身边,别提多谄媚了。   要说林靖,烤鱼也吃过,但,那种厨下烤好后端上来的感觉,跟这种守着楚妙言看着红彤彤的火苗现烤的感觉怎么一样呢。林靖馋的直吞口水,楚妙言抿着嘴笑,手腕一转,便将鱼翻了个个儿,伸手撕了外面的一块儿鱼肉给林靖,“尝尝咸不?”   林靖也不嫌烫,巴唧巴唧吃了,其实尝出什么滋味儿,便点头,“好吃。”   “楚姐姐,你可真能干。”这年头,大家闺秀皆是弱质纤纤,少有如楚妙言这般文武双全。   楚妙言展颜一笑,“给你吃鱼就是能干了。”   “不是。我一见楚姐姐便知你能干。”林靖嘴甜语蜜。   楚妙言又撕了块鱼肉给林靖吃。林靖又问,“楚姐姐,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真厉害啊。”楚静言每次撕鱼肉给他吃时,迅速非常,手幻化为一道流影,等林靖再看时,鱼肉已经撕回来了,而楚妙言手上没有半点烫伤。   林靖正在佩服楚妙言的武功,舒静韵不知啥时出现在一畔,问,“姑娘练的是无影箭吧?”   楚妙言瞥舒静韵一眼,没说话。   林靖好奇无比,问,“先生,无影箭是什么?”   舒静韵默然一笑,也不说话了,搞得林靖郁闷非常。   谢太妃的野炊品种非常丰富,荠菜馅儿的小蒸饺,野菜饼,桃花蒸蛋羹、小白菜炒虾仁,还有各种鱼,以及鲜美无比的鱼汤。   林靖中午吃了个滚圆的肚皮,走路都困难,于是,跟谢太妃一并坐了软轿,去了谢太妃的居所午睡。谢太妃怕林靖撑着,还给林靖轻轻的揉着小肚子。   林靖挺有些不好意思,心下深觉谢太妃是个大好人。   与此同时,谢国公对老妻道,“林家小四的生辰快到了,备份重礼,算赔个不是。想来林家也能明白的。”   谢国公夫人叹口气,对闺女的举动也十分无语:这种命格毒辣之事都能信,林小四出宫回家这许多时间,林家人不都活的好好儿的。她家闺女竟然妄图用林靖克死四皇子,真是……林小四又不是属鹤顶红的…… 第37章 忽下旨林翊走襄阳,露破绽老大生疑心   林靖迅速的与谢太妃、楚妙言相熟起来,两家庄子本就离的不远,林靖跟着人家野炊了一回,还有模有样的回请了谢太妃与楚妙言,说是还礼。   接着,林靖听说楚妙言要酿桃花酒,连忙约了要去看着酿酒,开开眼界,还从舒静韵那里央磨来了两个桃花酒的方子送给楚妙言,外加各种甜言蜜语的谄媚收买。   而且,可以看得出,楚妙言也是非常喜欢林靖。她带着林靖去外头打猎,在野外烤兔子吃,偷偷的到桃花庵去看最虚伪师太。   林靖看了满肚子新鲜景儿,大晚上的还兴致勃勃的跟舒静韵絮叨,“楚姐姐带我躲在桃花庵旁边的一大块青石后面,过了一会儿,庵里出来了两个小尼姑,那两个小尼姑拎着个木桶,就到了小湖边。先生,你知道她们到小湖边做什么吗?”   “做什么?”到了庄子上,林靖的精神头儿格外的好,早早沐浴后,也不肯钻被窝睡觉。反是换了身软丝夹袄,脚下也套上棉袜子,在床上跟舒静韵唧唧咕咕的说话。舒静韵摸摸林靖已经晾了八成干的头发,道,“左右不过提水洗衣做饭。”   林靖自己先笑起来,弯着两只小月亮眼,眉飞色舞,“不是洗衣,也不是做饭,她们是在湖里抓鱼呢。”   舒静韵也笑了,“尼姑还吃荤腥不成?”   林靖歪着小脑袋,一幅得意又神秘的模样,“可不是么!后来,我跟楚姐姐大大方方的走出来,把那两个小尼姑吓的桶都掉湖里去了。楚姐姐好心给她们把桶捞上来,她们还不走呢,继续捞鱼。我就问她们,尼姑不是吃素的吗?你猜她们怎么说来着?”   舒静韵一猜便中,“肯定说捞回去养在缸中做观赏。”   林靖立刻斜着小眼神,意有所指地,“先生,你还真会猜小尼姑的心呐。”刚说完,屁股就挨下一下子。林靖也不恼,眉眼带着那么一丝狡黠的朝舒静韵怪笑。以往他在宫里,林太后养孩子精细,半根手指都没动过林靖,遇事也有耐心给林靖讲道理。回府之后,林翊可没那样细心。且依林翊越氏的本事,完全压不住林靖。林靖那些小心思小算盘的,他都恨不能跳出来当林府的家。有时,林翊说不通,直接就来暴力镇压。初时林靖挨揍啥的,还会哇哇痛哭。其实,疼是一方面,伤自尊是真的。   像林靖,第一回挨揍是精神肉体双重受伤。但是,由于林翊发现暴力镇压效率比较高,只要林靖不听话,就拎过来打两下屁股,林靖也就锻炼出来了。像现在,舒静韵打他屁股,林靖啥事儿没有,还直乐,扑到舒静韵怀里,说,“等那两个小尼姑回了桃花庵,过一会儿我就闻到了很香很香的香味儿。”   “中午在尼姑庵吃的?”舒静韵问。   林靖笑眯眯的点头,“最虚伪师太烧的一种超好喝超好喝的鱼汤,汤炖成乳白色,里面不知道放的是什么菜,鲜的很。我喝了一大碗鱼汤,还有一种外面烙的焦焦的小圆饼,咬在嘴里焦香焦香的,配着鱼汤吃,非常好吃。”   “我拿回来的醉鱼脯,就是最虚伪师太给我的。”林靖还美滋滋的,“本来楚姐姐带我去桃花庵敲门,师太一见到楚姐姐,脸可臭可臭了。结果,一看到我,师太就放我们进去了。等我跟楚姐姐告辞的时候,还送我了一坛子醉鱼脯。师太跟我说,什么时候想去都行,不过,她就不欢迎楚姐姐啦。”说到这个,林靖得意非常,说,“先生,你看,我是不是很有人缘儿?”   舒静韵不客气的打击林靖的自信,“真是蠢才,你想,这位师太荤腥不忌,还住在谢太妃的地方,对谢太妃不假辞色,想来有些来历。她对你另眼相待,你还真以为自己魅力非凡呢。她对你与众不同,不见得是因你这个人,或者是因你家的姓氏。”   林靖想了想,的确在理,道,“也有这种可能。不过,看谢太妃对桃花庵颇是优容,师太在庵里过的也不错。”如果师太真因为他姓林才对他好,那林靖也希望师太能过得顺畅。   舒静韵拍拍林靖的脊背,“困不困,困的话就歇了吧。”带着林靖出外踏青,舒静韵直接让庄子上收拾了一个院子,与林靖住在一处,也就近看着他。   林靖道,“不是很困。”   “背一遍今天教你的功课。”   “那我还是困吧。”林靖眼睛一闭,小脑袋在舒静韵的肩上一倒,不动了。   舒静韵笑,拍他,“懒鬼,脱衣裳。”   一时,林靖小小身子躺在舒静韵怀里,小声问,“先生,你喜不喜欢楚姐姐啊?”   舒静韵拍他屁股,“不许胡说,女人的名节就是性命。”   “先生,你是不是怕挨打啊?”   “什么?”舒静韵没明白林靖的意思。   林靖小身子往上一纵,小手摸黑的往舒静韵脸上摸啊摸啊,一直摸到舒静韵的耳朵,林靖揪往舒静韵的耳朵往上凑,小嘴凑过去,小小声道,“楚姐姐的武功好厉害的,我觉着,楚姐姐若是嫁了人,如果她家男人不听话,说不定要被楚姐姐打呢。我看,先生的武功也不如楚姐姐。”   舒静韵拧了林靖屁股两下子,林靖立刻小屁股一扭,甩开舒静韵的手,说,“看,还恼差成怒了。”   舒静韵道,“快点,背书。错一个字就打一板子。”   林靖立刻呼呼起来了。   舒静韵耳根子得以清静。   林靖有空就出去疯跑,晚上也睡的晚,自然早就得多睡一会儿。   舒静韵见他都是游玩之心,并不要求林靖的功课,随他游玩懒散。故此,一直到外面枝头小鸟喳喳叫,林靖才在被窝里睁开眼睛。   原本林靖还打算今天骑着小马出去逛逛呢,结果,林靖还没吃完早饭呢,就见家里有人来传信,叫林靖舒静韵回府。   林靖立刻撂了筷子,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巴,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来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林靖的贴身小厮青云的哥哥——青松,青松行过礼,道,“老爷接了旨,要随唐学士去襄阳公干,明天就要起程。故此,老爷吩咐奴才请四老爷与先生回府。”   林靖满肚子问题:去襄阳做什么?襄阳王府除爵后,昭德帝已经派了户部尚书去了襄阳王府清点襄阳王府的产业,算着日子,倒是户部尚书一行该从襄阳回来了,怎么如今又要林翊与唐赢再去襄阳?难道襄阳出事了?   林靖也没心思吃饭了,留下丫头婆子收拾东西,他与舒静韵先坐车回府。   直到过午,林靖一行人才到了家。   越氏正在张罗丫环给丈夫收拾行装,听回禀说林靖与舒先生回府了,越氏道,“四叔和舒先生定是接到信儿就往回赶了,我早让厨下备着酒菜,不如直接送到舒先生院里去吧。”   林翊点了点头,抬脚先去了舒静韵的院子。   林靖看到林翊,连忙奔过去拉住大哥哥的手,说,“大哥哥,你没事吧?”   林翊失笑,摸摸林靖的头,“胡说什么,皇上不过给我派差而已。”携林靖的手,过去往榻上坐下,道,“看你脸色不错,玩儿的可好?”   林靖谦虚地,“还凑合吧。”接着,又忍不住道,“大哥哥给我挑的那匹小马啊,也就比木头马多口气罢了,只会遛达着走,跑起来也跟遛达似的。”气的林靖给它取名叫红小慢。   林翊取笑,“本来想给你找头羊的,结果庄子上的奴才说羊跑的太快了,骑羊也不大安全。还是青松寻了许久才寻到了这匹小红马,看来的确不错。”就林靖这性子,最司得寸进尺,才没学三天半骑马呢,还想风驰电掣了。便是有千里马,林翊也不能给他骑。   林靖一听,原来竟然要给他骑羊,简直也太侮辱他了。林靖哼哼着,“晚上就吃烤全羊吧。”   林翊见林靖在郊外过的不错,方言归正传道,“今天早朝,户部张尚书将襄阳王府的清单往上一递,陛下龙颜大怒。陛下手中早有襄阳王府的财产记录,张尚书所呈不足襄阳王府财产三成。张尚书直接下了刑部大狱,陛下令唐学士与我再去襄阳王府,另行清点襄阳王府的资产。”   林靖先道,“陛下以往对大哥哥可没有这样器重。”当初为个爵位,费了多大力气啊。而且,如今林翊在礼部,不过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现在突然要将林翊派到襄阳去,便是林靖也瞧出别有用心来。   不过,对于臣子而言,有帝王肯对你别有用心,这也是求之不得的事呢。换句话说,这更是难得的机会,只要摸对了皇帝的心坎,将事做得合乎帝心,还怕没有一展宏图的机会么?   但,林靖性子怪癖,他自己不过外戚出身,屁都不是,心里偏有傲气万丈。说白了,他就是对昭德帝看不惯。   昭德帝是谁啊?   那是一国之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看不上你,是你自身本领有限,德行不足。皇帝看得上你,是你祖坟冒青烟,上辈子的造化。   总之,天地君亲师。   皇帝就是圣人的存在,这世上,只有皇帝挑别人的,哪里有人敢挑皇帝的。   偏偏,如今就有了林靖这么个怪胎异种,天天看皇帝不顺眼。   林靖如此一开口,林翊必骂他,“闭嘴。”   舒静韵并没林靖那对皇帝一肚子的不满,只道,“这是趟苦差。做的好,功劳是唐赢的。做的不好,唐赢是陛下心腹,阿翊又要背黑锅。”   林翊面上看不出如何,道,“雷霆雨怒皆是君恩,唯忠心报效而已。”林靖听的一个劲儿翻白眼。直到林翊拧他屁股,林靖才改翻白眼为撇嘴。林翊又去揪他嘴巴,林靖方恢复了正常面部表情。   舒静韵道,“襄阳王府一行,不过是唐赢的晋身之行。看来,唐赢在陛下面前推荐了你,或者他想与林家有一个比较好的交情。”   林翊点头,“我估计襄阳的事得有一段日子才能回来,家里的事我就托给阿韵你了。”林靖已是跃跃欲试一张脸,林翊根本没答理他,道,“我叫了二弟三弟过来,他们也大了,阿韵你多指点他们。”   林靖竖着耳朵听半天,也没听到大哥哥点自己的名子。于是,他只得自我表现了。扯一扯林翊的袖子,林靖大声道,“大哥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大嫂嫂、先生、还有二哥、三哥、三姐姐的。”   林翊道,“你在家听话,有事跟阿韵商量。若叫我知道你在帝都闯祸,回来饶不了你。”   见林翊终于肯理他,林靖信誓旦旦地,“大哥哥就放心吧,家里有我呢。你在外头注意身体,小心别给姓唐的坑了。我们在家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看紧门户过日子罢了。”   虽然林靖偶有不着调,不过,正经起来说的话倒是处处在理,的确叫人放心。   不一时,林端林飒过来,正好越氏吩咐的酒菜送到,诸人一并用餐,说起话来。   林翊要出差,对家里兄弟各种不放心。   司徒三在家,亦是有操不完的心。   有福发财被安排到山里躲着,但,是人就要吃饭,尽管山里有些东西能自给自足,不过,也要定期的给有福发财送一些米面盐巴之类。   司徒三忙的很,这件事便交给司徒四柳志高去做。这一日,司徒四满头大汗的自山上回来,对司徒三道,“老大今天在后面悄悄跟着我们走了好一段,后来叫小柳哥把他甩了。哥,我看,老大是怀疑我们了。” 第38章 巧又巧司徒青归天,局中局苦张氏入套   司徒三实未料到,司徒大司徒二竟敢到他家里来诈他的消息。   这两人先时给司徒三离间了一回,还撕扯着打了个鼻青脸肿,结果,亲兄弟就是亲兄弟,如同司徒四永远跟司徒三更亲近一般,司徒大司徒二不知何时又和好了。   和好之后的兄弟二人,总盘算着如今司徒三待他们亲近许多,且自从胡老板落败,司徒三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他们若能趁热打铁,在司徒三这里沾些好处得些便宜才好。   司徒三年纪尚轻,身上棱角分明,倒是如今学了些太极功夫,凭老大老二磨破嘴皮子,司徒三也没给他们得了多少好处去,更别提这二人想插手司徒三的药草买卖了。   如今司徒大司徒二又来找司徒三喝酒,司徒三早生出提防之心。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司徒大忽然道,“三弟,咱们亲兄弟,还跟咱们掖着藏着的?行了,三弟在山上藏了什么人,就直说了吧?莫非我跟你二哥还会给你往外说不成?”   司徒三哪里肯认,他只是露出微微惊讶的模样,万分不解地,“大哥这是说什么呢?”   司徒大见司徒三还嘴硬着,笑道,“当我不知道呢,老四都跟我说了。”   若司徒三对司徒四少一分信任,非得给司徒大诈出个好歹来不可。不过,司徒四是自小跟着司徒三长大的,这是司徒三一手养大的弟弟,司徒四什么性情,司徒三清楚的很。即便司徒大这样说,司徒三依旧笑,面色不变的问,“哦,小四跟大哥说什么了。大哥也说出来给我听听。”   司徒大原是想从司徒三嘴里诈出些机密事件,不想司徒三狡猾若此,死不上套,司徒大含糊两句,这事儿便过去了。   司徒三何等人物,即使他穷小子的时候,也没在司徒大司徒二手里吃过亏。如今他多经历炼,更添心计,搪塞掉司徒大司徒二那是举手之劳。   离开司徒大家后,司徒三的心已然沉到了谷底:有福发财两个,不能躲在山里了。   事情就是这样巧,司徒三还未想出转移有福发财的法子,司徒青忽然出事了。   说来实在叫人无语,开春有些旱,司徒青与张氏去田里浇水,走在田陇上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吧唧摔了个四朝明天。庄稼人,天天泥巴田陇的,哪个还少得了摔跤啥的,实在常事。何况司徒青不过四十出头儿,这个年纪,并不算很老。谁也没料到,这一跤跌在地上,司徒青当下便起不来了。待张氏求近邻搀扶着司徒青回家,又叫了司徒三司徒四回家,柳志高自告奋勇的去请大夫,结果大夫还没请回来,司徒青便咽了气。   司徒青一跤跌死,实属意外,眼下就是办丧事了。   司徒三的意思,司徒青又不是他亲爹,司徒大是亲儿子,长子,自然应该到司徒大家发丧。司徒大却有几分不乐意,发丧可不是小事,起码的棺木白布都要有的吧。这又是一笔开销,没有五两银子办不下来。   说来说去,就是钱的事。   司徒三并没计较这个,直接道,“这几两银子,我倒是有。只是我想着,大哥毕竟是长子,若是摆在我这里,怕乡亲们说大哥的不是呢。”说着,司徒三就进屋,拿了五两银子给司徒大,“大哥看看,可够?”   一见银两,司徒大如今再无顾忌,顿时两眼放光,连连道,“看三弟说的,我是大哥,理当请咱爹到我那里去。谁要是跟我抢,便是不将我这长兄放在眼里!”说着,双手接过银两,请了乡亲帮忙将司徒青抬到他家里去。   终于打发了那一群离开,司徒三见司徒四眼睛红红的,搂住他的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司徒四平日与司徒青并不大亲近,不过,司徒青过身,司徒四仍难免伤心。或许,这就是天性,血缘父子之间的天性。   除了司徒四,便是张氏,老好人惯了的,与司徒青这些年的夫妻,又养下了司徒四。尽管两家凑过一家过活,事情很多,但,司徒青是个老实人,一直待她不错。如今司徒青骤然去了,张氏也是哭个不停。司徒三之所以主动拿出银子打发司徒大将司徒青带到他那院子里发丧,便是不想司徒四、张氏触景生情、多伤感。   张氏还好,早死过一任老公了,有些经验。何况,眼下司徒三正有出息,再拿着司徒四来劝上一劝,譬如,“四弟这两天饭也吃不下去,瘦了一圈儿,也没大精神……”张氏便立刻将精力转移到小儿子身上去了。   司徒四的伤心完全是朦朦胧胧的伤心,他是第一次遭遇亲人离世,其实并不大明白这种伤感的由来,私下跟司徒三道,“哥,以前我总瞧不起爹,觉着他没本事、窝囊。现在,爹忽然死了,我又难受极了。”说着,司徒四的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擦了一行,又是一行。   司徒三叹道,“人谁没个死啊,我比你年纪大,以后也会比你先死。”   在司徒四的心中,司徒三的地位肯定是比司徒青更重要的,听司徒三这样一说,司徒四终于忍不住,咧嘴大嚎起来,一边嚎一边跟司徒三说,“哥你什么时候死,先跟我说一声啊,我早哥你死了,省得难受。”   司徒三敲他脑袋一记,无奈骂一声,“傻东西。”   各人伤心完毕,司徒青的棺木在司徒大家停陵三天,便抬到司徒村的祖坟里入土为安了。   司徒三依旧操持着老营生,且随着他药草生意欲发顺遂,司徒三决定,直接把家里的田租出去,叫张氏在家操持些家务便罢了。   张氏初时有些不舍,只是,她不过是个没啥主见的乡间妇人,如今两任丈夫都过身了,凡家中事,她都听儿子的安排。   家里的田被儿子出租,张氏是做惯了活的,真叫她在家里一天三顿饭,她反倒觉着闲的慌,便跟儿子商量多养几头小猪,待养得一年,卖了也能补贴家用。司徒三都应了。   司徒青过逝后,在司徒三有意疏远下,与司徒大司徒二来往的便更少了。   因此,司徒三见到脸上带着一丝焦切在家门口等他的司徒大、司徒二时,还有几分惊诧,扯起一抹笑,司徒三道,“哟,大哥二哥怎么有空来了?”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司徒三对这兄弟二人没有半分好感,不过,如今司徒三很会做些面子功夫,依旧请司徒大司徒二进家里说话。   两人带着许多讨好,跟着司徒三进门。司徒大司徒二见着张氏,还喊了声“娘”,把司徒三肉麻的够呛,倒也没说什么。   司徒三如今越发体面,身上衣裳都是绸子长衫,直接问,“大哥二哥可是有事?”   司徒三一句话,俩人扑通就跪了,喊道,“三弟三弟,你可得救救哥哥们哪!”   司徒三真是吓了一跳,他眉毛微挑,心中着实不愿理会这两人。只是,他不问,却挡不住两兄弟竹筒倒豆子一股恼的倒了出来。   事情并不复杂,老爹死了,出殡发丧的五两银子都是司徒三出的,其实拢共就用了三两,剩下二两,兄弟两个平分,一人还赚一两。余者,还有丧事时乡亲们随礼的银钱,这些银钱,两兄弟根本没跟司徒三司徒四提,一样偷偷分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司徒三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本没想过要跟这两人一般计较。   只是,这两兄弟借老爹的丧事赚了些银子,便骨头发轻,一并去镇上买东西遇到司徒奋,结果入了人家的局,进了地下赌坊,输个精光不说,还每人倒欠了二十两银子。   能开赌坊的,都是些亡命徒。   司徒大司徒二这些无赖恶心搁在人家眼里,当真是不够看的,赌坊已是撂下狠话,十天内不还银子,便剁了他们。   如今,两兄弟走投无路,就来找司徒三借银子来了。   这些天,司徒三不愿与司徒大司徒二在银钱上计较,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若是司徒大司徒二真当他是冤大头,司徒三可就要好生叫他们认清现实了。   司徒三什么都没说,直接把两人打出门去。   去死好了!   司徒大司徒二可以去死,不过,司徒三倒是很乐意为司徒奋还银子的。可惜,依司徒奋的家境,怕是用不着他的。   司徒奋欠赌债的事瞒不住,他也不敢瞒。仗着他爹,在司徒村,别人给他面子,让他几分倒也罢了。搁外头,司徒奋算个屁!   当然,司徒奋如今也明白,他在外头的确连个屁都算不上。又怕赌坊的人要打杀了他,胆子早吓破了,故此拼着司徒里长一顿暴打,司徒奋还是把欠赌资的事给说了。   其实,这事,司徒里长拿出二十两银子替儿子还了赌资倒也罢了。偏偏,司徒里长是个耿直的性子,在司徒里长的眼里心里,地下赌场是违法的,他这样耿直的人,没替儿子去还赌债,倒是一状告到了县衙里。   结果,司徒里长这状纸刚递上去,第二日,司徒奋便失踪了。   独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里长太太险些哭瞎了老眼。   一切的阴谋总会以一种出奇不异的方式展开,当你恍然回头之际,却发现已身处网中,动弹不能。   司徒三还在筹划他的药草生意,当司徒四小脸儿惨白、满面泪水的找到燕伯家里叫司徒三时,话都说不清了,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哥,娘,娘,娘出事了。”   司徒三一惊,倒还稳的住,拉着司徒四问,“怎么了?好好说!”   司徒四张张嘴,这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浑身哆嗦着哭了起来。倒是一个一道跟司徒四跑回来的小子,伶牙俐齿地,“三哥,你赶紧去看看吧,你娘跟男人通奸,叫里长带人抓起来啦。”   “放屁!”司徒三一声怒吼,把那小子吓了一哆嗦,不敢再说话。   司徒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哪怕在许多年以后,他依旧回忆不起当时的感觉。那段时间,所有的,来来往往的人,神智模糊的张氏,乡族的冷嘲热讽,里长的判决,以及所有的一切,司徒三都记不太清了。   他的记忆,在一段时间内,好像被神明之手轻轻抹去了。   待他清醒的时候,只有司徒四守在他身畔低声抽泣的声音。见他醒了,司徒四哭的更加大声,柳志高过来,小声说了司徒四几句。司徒四抽咽着将司徒三自床间扶起,柳志高捧来一碗药,给司徒三喂了进去。   司徒三再一觉醒来,方觉着有些气力。   “到底怎么样了?”司徒三问。   柳志高先低声骂了两句“狗杂种”,细心的劝司徒三道,“三哥,你好生养着,也让张婶子地下安心呢。”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自司徒三胸腔中透出,他浅浅的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第39章 偷天换日成名暴乱,欢欢喜喜林靖过寿   在这个年代,宗族的权利比朝廷律法更加有效。   张氏因私通被沉潭之后,连同司徒三的田产房屋都被宗族一一收回。理由也很简单,张氏既有私通之嫌,则司徒三司徒四的来历便有些妾身不明了。司徒三的田产房屋都是来自父系继承,既然血统不详,自然由家族收回,再行处置。   好在按宗法,只能处置张氏,司徒三司徒四倒无性命之忧。只是,有张氏这样不名誉的母亲,按宗法,逐二人出族。   司徒三静静的听柳志高将事情说完,后脑依旧阵阵疼痛,问,“是谁打了我一棍。”   柳志高愤愤地骂,“狗日的老大下的黑手,张婶子叫人在林子里给陷害,是狗日的老二叫人去的。”他本就是个伶俐人,何况张氏的老实,人尽皆知。柳志高又与司徒三走的亲近,再不信张氏能做出偷人之事的。柳志高道,“三哥,你说,是不是老大、老二下了套儿啊。”   司徒三没说话,问,“燕伯呢?”   “我爹去里长家了,奶奶的,里长也不是个人,怎么就信了那两个狗日的话了呢。”柳志高道,“我爹说了,三哥你把伤养好。他去里长家给三哥跟小四讨个公道回来。”   司徒三并没有病几日,不过十来天,脑后的伤便好俐落了。带着司徒四到张氏被沉的水潭边烧了些纸钱,司徒三便打算离开司徒村。   柳志高急问,“三哥,你不在村子里,那要去哪儿?”   司徒三的眼睛黑沉沉的,“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燕伯脸上带着些伤,沉默半晌,说,“三儿,你若是挨过这些时日,再做买卖,不是难事。”燕伯并不姓司徒,原是迁来的。在宗族社会,一个外姓人,再如何武艺高超,要对抗他姓宗族时,力量依旧是弱小可怜的。燕伯满心不忿为司徒三讨公道,还与姓司徒的打了几场,身上脸上都挂了彩。   司徒三摇了摇头,“不必了。志高跟我这一年,该学的也都会了,薛老板那里,志高也去过。待我走了,阿伯,你跟志高接着倒腾药草,也是条生计。你这把年纪,别再去山上打猎了。”   柳志高眼圈微红,很是不舍,“三哥去哪儿,也带上我。我一直跟三哥在一处的……”   司徒三离开村子不过一个月,司徒大司徒二都死在了家里,司徒奋惶惶不可终日,不断的念叨道,“定是司徒三回来报仇了,司徒三回来报仇了。”   把亲娘里长太太都念的心惊肉跳,更不用提本就心虚的司徒里长了。   一辈子就干过这一件心虚的事,但,这一件事,却使得人家家破人亡、母死子散,不必司徒三来报复,司徒里长已是心里压力过大,病在了榻上。再加上司徒村出了这样的灭门之案,他这个里长也做到了头。知县李大人也没有在家哄小老婆的心了,亲自带了衙役来司徒村调查。   李大人到底不是包青天,查了许多日子,也没什么眉目,整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官员每年考核,李大人这种身为一县父母官,治下出了两起灭门惨案,不要说升职了,怕是官位不保。   结果司徒大司徒二两家命案尚无头绪,没过几日,司徒村前里长家也死了个干净。   李大人愁的几乎也想跟着死了一了百了。   倒是此时,衙门一小役马陆寻了丝风声递给了李大人,“小的有个远房亲戚是司徒村的,听说司徒大司徒二司徒奋死前都曾在镇上财博,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不知,这与他们被灭口,有没有蹊跷?”   马陆递了一丝线索上来,李大人便顺手将此事交予马陆去办。   马陆本就是丰饶阳土生土长的,在衙门里做个小役,地头儿熟的很。这丝线索,倒不是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得来的,实是柳志高给他送来的。   柳志高这些天也过的热血澎湃,司徒大司徒二以及司徒奋三家都死个精光,柳志高燕伯父子两个私下说起,都觉着是司徒三没走,这是报仇来着。   柳志高与司徒三交情极好,这时候,他怎能不助司徒三一臂之力。马陆这条线,本就是司徒三牵起来的。且司徒三在时,过年过节的,从不亏了礼数,他人又机伶,也舍得银子打点,故此,与马陆关系很是不错。   如今司徒三家里出了这种事,马陆私下很是感叹了几回。   接着没几日,柳志高就找上他了。柳志高常年跟在司徒三身边,他是个聪明人,把司徒三的处事手段倒也学了几分。柳志高并没空手来,司徒三走后,他便听司徒三的,接司徒三的班,继续倒卖药草。在司徒三离开的时候,燕伯将家里给柳志高攒着娶媳妇的银子都给了司徒三做盘产、路上用,如今柳志高手里不过是些倒卖药草来的活钱。不过,既然要打点跟马陆的关系,柳志高也没小气。   马陆见了他,着家里婆娘备了酒菜,两人边喝酒边说司徒三的事,说到伤心处,柳志高泪流满面,马陆想到司徒三的好处,也跟着狠狠的叹了几口气,又劝柳志高。   柳志高此来是有目的的,此时正好开口,道,“这回兄弟算是明白了,我跟我爹不姓司徒,外来人,在村里但凡说的上半句话,也不能眼看着张婶子给……”抹一把眼泪,柳志高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我出息有限,如今只盼着哥哥你步步高升,日后也提拔提拔兄弟。”   马陆叹道,“我这人你还不知道,真有本事,也不能叫三弟受这等委屈。”   柳志高喝得三分醉,“我不如哥哥,在衙门当差。哥哥这样年轻,寻个机会往县太爷跟前露个脸儿,还怕没有前程么。”   “兄弟,你哪里知道衙门的事。我倒想露脸,也得有机会呢……”   柳志高便将此“机会”递给了马陆。   柳志高眼睛红肿,道,“司徒大司徒二司徒奋先时欠了赌场大笔银子,他们哪里有的钱还,说不定是赌场里的人灭的口……”   柳志高将马陆往赌场上面引,马陆想在县太爷跟前出人头地,便将此线索告知了县太爷李大人。李大人顺手将赌场之事交给马陆来办。   在任何时候,国家都是最大的暴力机关。   一个小小赌场,与县衙硬碰硬,那完全是白给。   很快赌场里便有头目张老虎便寻了马陆来走关系,一口一个马老爷,恭敬的很,也给马陆送了重礼,只求他高抬贵手。马陆是丰饶县本土人士,倒也不欲与这帮子亡命之徒翻脸,板了脸道,“你们不令我为难,我定不令你们为难。你们一出手便把司徒村三家给灭了口,这样的手笔,谁能遮掩了去!”   张老虎满嘴的冤枉,道,“唉哟,马爷爷,可冤死咱们了,咱们向来是和气生财,求财不求命。人命关天,咱们可没那胆量。”   马陆冷冷一笑,“张爷若是这样跟我说,可就是为难我了。”   张老虎见马陆不信,也有些急,他瞪着眼睛道,“马爷,我跟你直说了吧,那几个小子是欠了我赌场几十两银子。可后来,他们银子都还了,我干嘛还去害人家性命!”   马陆立刻听出些门道,“还了?什么时候还了?”   张老虎道,“没几天就还了。”   马陆也知道司徒三的家业被族中收走的事,但,按规矩,司徒三与司徒大、司徒二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算不得亲兄弟。便是司徒三的产业收归族中,也落不到这两个的头上。   马陆能跟县太爷老婆的陪房的男人攀上交情,如今又在县太爷跟前领了这差事,正憋着劲儿想着露一露脸呢。马陆本就是个爱钻营的人,脑子转的不慢,另行问道,“张爷,你们赌场那一套,我也清楚。那几人,不过穷小子,若无人设套,入不了你们的局。”   盯着张老虎的脸色,马陆似笑非笑地,“我跟张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如今扯上这灭门的案子,我瞧着张爷的面子,也不想伤了彼此的和气。如今,只看张爷给不给我这面子了!”   张老虎拧紧眉头,良久,低骂一声,道,“真他娘的晦气。我跟马爷实说了,我不过小打小闹赚个饭菜,那几个穷鬼的事,我也知道些,不过,也知道的不多……那天的局,不是我着人干的,是豹子那小子的鬼。我这就叫他来,马爷你问他个究竟!”   “我话在这儿撂下,马爷,我手下的兄弟,虽说混了些,但,给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干绝人门户之事的。”还替手下兄弟说两句话。   马陆道,“那就得问问才知道了。”   这一问不要紧,直接问到了县太爷小老婆的爹的头上。   当天赌场的局的确是豹子做的,豹子本与司徒奋认得,但,豹子做此局,倒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受人之托,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惨败于司徒三之手的胡老板。   听豹子将胡老板供了出来,马陆直觉事情不妙,并未再问下去,直接打住,将结果回禀李大人。李大人在马陆面前还沉的住气,只是脸色已经臭的不成样子,打发马陆下去后,李大人抬手就摔了手里的茶盏。   胡家!胡家!   他喜欢胡氏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胡家送个闺女给他做小老婆,就能倚仗着胡氏去杀人放火害人性命!治下连出三起灭门血案,不要说官职,将来朝廷问罪,他要如何应对!   李大人在书房中枯坐了一夜,这一夜,似乎便将那个志气满满雄心万丈的青年官员熬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甚至,李大人的鬓间竟出现了一缕银丝。   第二天一大早,李大人便去了正妻房中,不知跟太太商量了些什么,没几日,胡氏便小产了。小产之后,胡氏病了几日,没福,也跟着去了。   接着,李大人唤了马陆来,一脸威严,道,“胡老板已经将事原原本本的说与本官知晓了,你这便带人去,将张老虎与他那些手下都抓来,把赌场、铺子都给本官封了。”   严令马陆带着衙差,将张老虎的赌场带家带铺子,都抄了个精光。只是,不巧的很,并未抓到张老虎本人。   马陆见李大人下这种狠手,想着,李大人三年知县过后,自己拍屁股走人,他却是祖祖辈辈的要在这里生活的。张老虎在丰饶县也是一霸,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马陆自觉得罪不起张老虎,便派心腹提前给张老虎送了信儿。   张老虎自己跑了,底下兄弟却是进大狱的进大狱,逃跑的逃路,再想想自己的店铺生意,多年心血,就此付之流水。   虽然张老虎跑了,李大人倒也不恼,他来丰饶县这几年,也有自己的心腹,派自己的心腹将张老虎的画像贴满县城后,带着着最精干的守卫,日夜守在城门,决心瓮中捉鳖。   李大人每日派人严查县城,将张老虎逼的没处躲没处藏的,几次想偷进县衙去宰了李大人方能泄心头之恨。偏生李大人料敌于前,张老虎虽然跑了,但,张家的一家老小都被李大人抓进了县衙。若是张老虎敢稍有妄动,李大人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张老虎能在丰饶县横行多年,不是没脑子的人,他碍于家小不敢动李大人。但,若不给姓李的一些厉害,他还真担心家小安危。张老虎蓦然想到胡家,马陆着人给他送信时说的分明,是胡家暗中使坏,想拿了他当替死鬼!每想到此处,张老虎便是恨意横生!   张老虎心黑手狠,一不做二不休,寻了机会把胡家人剁个干净。   胡老板满腹心机,利用豹子下套,做了个局给司徒大司徒二司徒奋三人钻,令他们欠下赌资。再联合豹子控制了司徒大司徒二,绑架了司徒奋。司徒大司徒二欠了巨款,再说,本就是两个贱人,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而司徒奋是司徒里长的独子,为了独子的性命,司徒里长不得不做下亏心事。   胡老板顺利的将司徒三整的家产被收,宗族除名,老娘惨死,甚至不得不离开司徒村。   初时,尝到胜利果实的胡老板还沾沾自喜,自以为诸葛再世、孔明重生。但,接着司徒大司徒二司徒奋三家被灭了门,胡老板心里开始发颤,是不是司徒三替母报仇来着……   只是,胡老板再未料到,胡家一门会死在张老虎的手上。   得知胡家人都死了,李大人立刻露出怒不可遏的嘴脸,再次令人满城张贴告示,悬赏:若有提供张老虎下落者,赏银千两。   千两银子,这可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寻常庄户人家,一两银子能丰丰富富大米白面的吃一个月了,十两银子便能娶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一千两银子,有些人一辈子不吃不喝也赚不到一千两银子啊!   此告示一出,半城人的眼珠子都给这一千两银子烧红了。   李大人将县衙保护的密不透风,而且,这些天不令老婆孩子离开县衙半步。   如此,全县戒严半个月,无数想发笔横财的人都在找寻张老虎的下落。忽然一日晚上,县衙起了一场大火。这年头,钢筋水泥还没影儿呢,房屋大都是木制结构,夏日已近,那大火烧的红透了半边天。   李大人全家老少只着里衣仓皇而出,县衙的奴才婢子婆子衙役,全都慌慌张张的去找水灭火,李大人到底沉的住气,喝道,“保护太太姑娘哥儿,小心贼人趁虚而入。”其实他跟老婆孩子在一处,这句翻译过来,就是保护老爷我,以免被调虎离开,有贼人趁虚而入。   李大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张老虎,却是第一次知道张老虎有这样的功夫在身,那霹雳般的一刀,一刀斩翻三名衙役,张老虎一刀劈向李大人,李大人想都未想,拽着妻子脚下后退,结果不知怎地,两人脚下无根,纷纷跌倒,李太太恰压在丈夫怀里……张老虎这一刀落下,正好一刀砍断李太太的脖子又落在李大人的胸口……   尽管心里怕死,也不能看着张老虎把县太爷给宰了啊。此时衙役纷纷扑上来,张老虎一身功夫,且战且退,虽己身伤了无数,到底逃出县城,不知所踪。   这便是着名的“金陵暴乱案”之始末。   不过,与李大人折子里所奏不大相同便是了。李大人胸上被砍一刀,还好那时张老虎刀势已是强弩之末,并未要了李大人的性命。   但,县衙被烧得大半,李大人伤得不能起身,整个丰饶县人心惶惶。事已至此,李大人依旧非常沉得住气,这事情已经搞的这样大,官衙都给人烧了,压是压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底是进士出身,才子,起码笔锋是够用的。李大人如今伤重,提不了笔,便自己口述,令自己的长子代自己写了一封悲切无限的奏章。   大意为:丰饶县有暴徒为乱,暴徒之丧心病狂,竟然火烧县衙……自己的老婆也壮烈牺牲了,自己也中了一刀……好在衙役奋不顾死,击毙暴徒如下……   李大人直接把司徒村死了十来口子,死鬼胡家人,反正死都死了,干脆都列为暴徒之列。再譬如被活捉的张老虎的小兄弟们,都是被捉到的活的暴徒……   再表白一翻忠心:虽然发妻枉死,幸而百姓未有伤亡,总算无愧陛下信任、上官教导……最后,自陈无能,请罪云云。   至于司徒大等人的命案,哪里有命案呢?都是攻击县衙被击毙的暴徒……而李大人,委婉的将自己包装成平判暴乱的英雄人物……   李大人命儿子带着忠心的管事,携重礼去金陵面见金陵知府,按着李大人所说的细陈此事,请知府大人处置……至于其他,李大人眸光一黯,结发妻子都搭进去了,是凶是吉,且看天意吧。   倒是马陆,寻机被李大人查出收受贿赂之事,打了板子下了大狱,隔些时日,远远的发配了去。   司徒村丰饶县的血海腥风暂可不提,如今帝都城里就一件大事:春闱。   林家虽无人参加春闱,不过,林靖还是令人时刻关注春榜,无他,林靖的前一任先生夏先生也参加了春闱。临春闱前,林靖还差人往夏家送了百两纹银,就是想夏先生滋补的好些,别太辛苦亏待了自己的身子。   待春闱放榜,林靖也打发人去瞧了,夏先生在二榜末端,却也是榜上有名了。   因夏先生与林靖有师徒之名,寻常过节,林靖都不忘打发人往夏家时令吃食。如今夏先生金榜题名,林靖自然要去贺一贺的。更兼夏先生与舒静韵本就是至交好友,于是,林靖跟大嫂子越氏说一声,便打算和舒静韵一道去夏家给夏先生贺喜。   越氏早已备好了礼单,命福儿拿给林靖看,问,“四叔看可还妥当?若想再添些什么的,我好令丫头添上。”   其实夏先生得林家资助颇多,如今他有出息,林家只当潜力股投资,并不小气。林靖没什么意见,又听越氏问,“过几日便是四叔的生辰了,四叔打算怎么过?咱们请几出有名的小戏,好生热闹热闹可好?”   林靖并不是个重排场的人,便道,“大哥哥又不在家,不用麻烦了。大嫂嫂,在自己家里摆两桌酒就行了。”   林靖这样说,越氏却不想委屈了小叔子。不说林靖自身的出身本事,就是在家里,什么事林靖都为她考虑,贴心的很,且这是林靖回家后的第一个生辰,总不能太简单了。越氏笑,“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大哥哥临走前特意叮嘱了我,叫家里好生热闹热闹。咱们不那样大张旗鼓的弄些虚排场,起码戏班子总要请两出,四叔相熟的朋友们也请来,一道乐呵乐呵。就是我,也借四叔的生辰,偷个懒儿呢。”   林靖有一种天性中的机敏,其实他的生辰定是越氏操心,哪里会如越氏所说是借他生辰“偷懒儿”呢。越氏这样说,无非就是宽他的心罢了。林靖拉着越氏的手说,“大嫂子别太劳累了,寻常事交给丫头媳妇们办就成了。”   林靖知她的情,越氏愈发觉着这心没白操,笑眯眯地,“我知道了。”   夏先生见到舒静韵与林靖,自然欢喜。   林靖素来口齿伶俐,舒静韵也非等闲之辈,更兼夏先生心性淳厚,三人相谈甚欢。舒静韵问,“接下来再考一回,若是能入翰林最好。若是不入翰林,立明你有什么打算不?”   夏先生以实相告,道,“此次我榜上名次不佳,入翰林机会不大,我想着,若能造福一县百姓,也不枉我读书多年。”   林靖道,“若是谋一县之长,倒非难事。先生只管用心考试,待成绩出来,再谋外差也不急。”依林家的本事,给夏先生安排个县太爷当当,不过一句话的事。即使林翊不在家,林靖也能给办了。   听林靖这话,夏先生脸上愧色难当,道,“先时我不遵诺言,执意春闱,失了先生的品性,如今还……”   林靖忙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说这个岂不外道。何况,若先生能为一方父母、教化一方子民,一能展先生生平志向,不枉先生苦读多年;二则,先生有这样的才情本领,又心地仁厚,在林家,不过为幼童之师,林靖一人受益,如今先生得以高中,于外为官,则一方百姓受益;三则,便是先生在外为官,也是我的先生。莫不是先生做了官,便瞧不起靖儿,不愿做靖儿的先生了?”   林靖说话,向来面面俱到。夏先生这样的老实人,哪里说得过他,便也不再纠结此处,不过对林家的感激倒是真的。更兼觉着林靖这个弟子懂事至极,自己能得这么个弟子,也是三生有幸了。于是,夏先生更加加倍嘱咐舒静韵好生教导林靖功课,还说舒静韵,“依靖儿的资质,来日金榜题名并非难事,阿韵,你莫要懈怠。”他微一查林靖的功课,比他预估的进度还要慢一些。夏先生是个实诚人,终于忍不住,就提醒了舒静韵一句。   舒静韵是个疏狂性子,说夏先生道,“你莫被这小子三两句好话便哄了去,他刁滑的很。”   若在往日,林靖必要辩驳一二的,结果,在夏先生面前,林靖一句话没说,直接露出可怜相,眼巴巴的望着夏先生,种种委屈哟,已不言自明。夏先生果然不高兴,又道,“阿韵,你怎么能这样说靖儿。靖儿心地纯良,又聪慧过人,多么难得。”   舒静韵心说,你这样的出去做官,还真叫人不放心哪。   待自夏家告辞,林靖路上便跟舒静韵说,“夏先生是个好人,这样出去做官,怕要吃亏的。”   林靖为夏立明设想周全,舒静韵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道,“再看吧,出去为官,起码师爷之类的要有两个。”   夏先生的事暂搁一旁,转眼便是林靖的生辰。   如林靖所言,林家并未大办,不过是请了请族中兄弟姐妹,与林靖的小伙伴们热闹一日罢了。   关小二在家足足试了十来套衣裳才确定了最终要穿什么,又准备好给林小四的礼物,第二天一大早的就去了林家。   林靖取笑他,“你这是来跟我一道用早饭啦。”   关小二打量着林小四一身的大红喜庆衣裳,认真的说,“林小四,你这一身可真好看哪。”   林靖一扬下巴,自信至极,“爷生的俊,穿什么都好看。”   关小二忙又奉承了林靖几句,在关小二内心深处,他觉着,自己有林小四这样好看的娃娃做朋友,还是十分有面子的。他美滋滋地,“小四,我早些过来,是特意来帮着你待客的啊。”   关小二送了林靖一套弓箭,林靖很喜欢,也就不笑话他了,牵着关小二的手问,“小二,你在家真的吃过了?没吃就跟我说啊,别饿着肚子。”   林小四牵着他的手啦,关小二脸上顿时笑成一朵花,“吃啦吃啦,你吃没?”   “我也吃了。”   “你早上吃的什么?喝了几碗粥,吃了几个包子?”   两个小伙伴唧唧咕咕的说了许多话,过一时,崔谨然也来了,林腾带着弟弟妹妹的都来给林靖贺寿,更有谢国公府长孙谢长允不请自到,林靖一样热情招待。   整个林府开始热闹起来。   待得晚间,林靖带着几分倦意送走了小伙伴们,越氏看林靖累的狠了,忙吩咐丫头好生服侍着林靖歇下了。倒是越氏晚上看丫头整理出来的礼单,见谢国公府竟送了重礼,心下颇有些诧异:林家与谢家交情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还到不了忒不错的地步。即使林翊过寿,谢家也用不着这样直接送这样的厚礼啊?   越氏觉着蹊跷,待第二日跟林靖打听,林靖一想便知,悄悄将原委告知越氏,又道,“既然谢家送了厚礼,嫂嫂安心收着便是。大哥不在家,倒不好去谢家走动。若家里有什么时令鲜果,送谢家一份,他们便也明白咱们的意思了。”谢家既有心赔礼,谢皇后已吃了教训,林靖也不会再将此事放在心上。若谢皇后再敢打他的主意,他也不会客气便是。   越氏惊心的同时也安了心,林翊不在,家里有林靖这么个人,倒真是有了主心骨。越氏又道,“太后娘娘赏四叔的东西,还有一些别家送来的,我瞧着不错的,兴许四叔用得着,我着人给四叔送过去了。四叔瞧着有喜欢的,就拿出来使着。”   林靖应了。   话说,林家收了礼,又回赠了佳果,谢国公夫人自然与丈夫说了。   谢国公点了点头,算是松口气。   谢国公夫人心下暗自嘀咕:说林小四命格毒,倒也没说错,皇后娘娘如今的境况,可不就是给林小四给克着了么。个死林小四,可是坑死俺闺女了! 第40章 说嫡庶庶女生怨怼,劝亲妹兄长苦用心   林靖热热闹闹的过了生辰,接着,又有一件喜事传出,越氏有了身孕。   越氏一心盼孩子,上个月便没换洗,只是未曾声张,生怕闹了乌龙白欢喜一场,直至这月月信依旧未至,越氏才悄悄吩咐心腹婆子去请了大夫。   大夫一诊,果然是滑脉,越氏欢喜的了不得,厚赏了大夫。可惜林翊不在家,她这满心欢喜,着实无处说去。   还是丫环嘴快,在林靖来主院跟越氏说话时,告知了林靖。   林靖惊的眼睛溜圆,一个劲儿的盯着越氏的肚子瞧,颇觉不可思议,“嫂嫂,你肚子里有小侄儿了啊?怎么肚子还这样小啊?”林靖脸上的神色颇是敬畏,幸而他现在的年纪,不然,这样盯着亲嫂子的小腹瞧,真要挨揍了。   越氏掩嘴直笑,还是越氏的奶母朱嬷嬷道,“唉哟,我的爷,女人怀胎十月,才能生产,哪儿能肚子立刻就鼓起来的。得且等呢,还得好几个月。”朱嬷嬷对林靖印象不咋地,不过,越氏诊出喜脉,一家子的大喜事,朱嬷嬷尤其为越氏高兴,此时也眉飞色舞的嘴快起来。   林靖立刻开始操心了,问,“这女人生小娃娃,得好生滋补吧。嫂嫂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给嫂嫂买来。”   一屋子女人直笑,林靖一本正经,“你们笑啥,大哥不在家,我当然得替大哥好生关心嫂嫂了。”一拍脑门儿,林靖道,“这样的大喜事,嫂嫂写封信告诉大哥,叫大哥知道,也好生欢喜欢喜。”   越氏是个矜持的性子,道,“你大哥当差呢,大老远的,别劳民伤财了。”   “这有什么,要不我写好了。家里又不是没有跑腿的人。”林靖道。   越氏便含笑应了。   林靖忙又将越氏有喜的消息告诉了舒静韵,当然,他告知舒静韵是有目的的,问,“先生,你说这女人有了身孕要吃什么好呢?”   舒静韵道,“若是胎像稳,不用吃特别的东西。”   林靖是个细心的人,说,“大哥哥走时把家交给我,别的事还好说,你说这女人生孩子的事我也不懂,要怎么照顾嫂嫂呢?”   林靖到底年纪小,一时思虑不周全,舒静韵提点道,“何不请文乡侯夫人来住几日,既可以帮着料理内宅之事,又能照顾你大嫂。亲娘在身边,你大嫂也能安下心来养胎,岂不两全齐美?”   林靖想了想,说,“这样也好。”本来家里还有林萍,不过,林靖向来小心,他又跟林萍不大熟,何况还收拾过林萍的亲娘,如今林萍见了他也不怎么理会。故此,林靖万不敢把林萍请出来照顾越氏,生怕林萍起了歪心。   林靖正在思量着明日去越氏娘家文乡侯府的事,林飒也听说大嫂有了身孕,找了三弟林端,又来寻林靖,满面笑意,说,“这是咱们家的喜事,大哥不在家,咱们也该去给嫂子贺喜。还有这府里的事,是不是找个人搭把手?”   林靖心下一动,道,“嫂嫂是头一遭生小娃娃,婆子媳妇的是下人,咱们兄弟更不懂,二姐姐是未出阁的闺女,我想着,是不是请文乡侯夫人来咱家住一段时日,也好照看嫂嫂的身子。”   林飒笑,“四弟说的在理。不过,文乡侯夫人到底对咱家的事不熟。我的意思,二妹也大了,也该学着管家理事,先时大嫂也带着二妹学过,不如叫二妹试试。”林萍是家里的小姐,林家人,如今越氏有孕,叫林萍帮忙理所当然。且林萍是林飒的同母妹妹,林萍那目下无尘的性子,林飒清楚的很。现下父亲早逝,兄弟姐妹都跟着林翊过日子,林萍不爱跟林翊越氏亲近……   本就是隔母的兄妹,若是自身本事非凡,凭你瞧不起谁都没问题。关键,林萍实在不像有啥大本事的人,偏又养了那样的一幅性子,谁又乐意去哄着她?再不寻机会与兄嫂亲近,日后要怎么办?对女人而言,最大的靠山永远是娘家。   林靖不好反驳林飒,说自己怕林萍起了歪心。到底是一个爹的兄弟姐妹,林靖笑,“既如此,不如我们一道过去跟大嫂商量商量,看大嫂是何意思。内宅的事,咱们大老爷们儿,也不大懂。”   林飒林端皆无意见,遂一道去了越氏院里。   三位小叔子一并来了,越氏忙张罗起瓜果。   林飒笑道,“大嫂不必忙,是我们听说了大嫂的好消息,来给大嫂贺喜的。”说着,认真的对着越氏一揖。林端林靖有样学样,自然效仿。   本就是喜事,再加上林翊对弟弟亲厚,小叔子们一派好心,越氏心下欢喜,嘴上道,“叔叔们这是做什么,我哪里受得起,赶紧坐吧。”   如此,三人方按序坐了。即使林靖嫡出,也是坐于林端末位。大家规矩,就是如此。   林飒身为二哥,自然先开口,先说了请文乡侯夫人过府照顾大嫂安胎之事。越氏成婚多年,盼子盼了多年,如今果真有了身子,又是头一胎,偏生林翊不在,心里也有几分慌乱。如今小叔子们主动说请她娘亲来府照料,越氏也有此意,不过,从小叔子嘴里说出来,这是再好不过。越氏一笑,道,“就听叔叔们的。”   接着,林飒方说起林萍之事,正色道,“二妹年纪也大了,并不是小孩子。大哥在外为一家子忙活,大嫂有了身子,万没有她还躲清闲的理。我跟二妹说了,别的不会,照葫芦画瓢总会的。大事不指望她,家里一日三餐,里里外外,叫她帮着嫂子料理料理,嫂子也好生养着身子。”   越氏想都未想,直接应下,“那再好不过了。我就是怕劳累了二妹妹。”不着痕迹的瞧林靖一眼,见林靖端坐着,没啥特别的表情,越氏便知不是林靖的主意。   林飒笑道,“本就是至亲兄弟姐妹,相互扶持是应有之道,哪里说得上劳累。便是真个劳累,自家人,也是应该的。”林飒满心皆为林萍盘算,道,“若是二妹妹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嫂子尽管教导于她,让她知晓对错才好。”说着,林飒微声感叹,“二妹眼瞅着就要嫁人,家里人教她些好歹对错,总比嫁人后叫婆家人教导她要好过千百倍。”   越氏听出林飒话中之意,笑道,“二叔就放心吧,二妹聪明过人,家里的事交给二妹,定是无差的。”这倒不是越氏刻意吹捧林萍,林家人智商都不错,哪怕似林萍那般目下无尘、小性清高的性子,自己小院就管的不错。自从上次周姨娘被林靖教训后,林萍开始变的寡言鲜语,越氏寻机开导过林萍几回,奈何林萍仍旧是老样子。越氏有家事要理,只得随她去了。   如今林飒有意给林萍寻个机会管家,越氏倒觉着主意不错,一来,林萍到底姓林,林家的闺女,越氏也盼着林萍好呢;二则,林萍理家,的确名正言顺;三则,家下媳妇婆子都是越氏使惯了的,即使林萍理家,越氏也不惧什么,倒是成全了林飒的心,何乐而不为呢。   林飒郑重的谢过越氏。   林飒清楚自己的身份,别说爹死了,便是爹活着,他也绝对要不了林翊的强。便是林翊有个意外,家中还有林靖是嫡出,不是林飒刻薄,林靖后台比林翊硬,宫里太后也更喜欢林靖。但,论人品,林靖绝对比不上林翊的。   便是初时觉不如大哥如何好,不过,林靖一回家,有了对比,林飒才真正感觉出大哥林翊的厚道来。   林飒是个聪明人,断不会让自己跟大哥大嫂生分,如今他厚着脸皮的把妹妹推出来挣分数,越氏又肯接这个茬,林飒实在谢天谢地。   这边先说通了越氏,林飒又去了林萍的院子。   自生母周姨娘被关,林萍便鲜少出门,林飒进屋时,林萍正倚着榻看书,见了他,唤了声“二哥”,不冷热的模样。倒是林萍身边的丫头伶俐,捧来香茶香点,林飒挥挥手,叫她们下去了。   清场之后,林飒方跟林萍说了让林萍去帮着越氏理家之事,林萍并无言语。林飒叹口气,“你这样,总不是长法。”   林萍冷冷道,“我不去,没心情。”   林飒顿时急了,“什么有心情没心情的,大嫂如今身子不便,身为妹妹,理当为大嫂分忧,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林萍眼珠一转,又捡起书来继续看,转而淡淡地,“我不懂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二哥现在才知道?”   林飒忍下怒气,他知妹妹心事,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姨娘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究竟要怎么样?”   林萍眼圈微红,声音哽咽,“二哥去看过姨娘么?知道姨娘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姨娘有挨饿,还是有受冻?”   林萍微怒,反唇相问,“没受冻挨饿,难道日子就好过?”   林飒低声道,“你怎么就不明白,父亲在时,父亲能容忍姨娘。我与你,是姨娘生的,应该容忍姨娘。四弟是嫡子,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去容忍姨娘?”   林萍拭去眼角的泪,“我知道,我是庶出,生不如人。姨娘更是如此,奴才,奴才!”一把将手中的书砸在地上。   “你怎么就不明白。”林飒握住林萍的肩,“二妹,你自怨自艾,有什么用?不管嫡出庶出,你都是林家的女儿,不要说现在你还在林家,便是日后嫁人,难道你就不需要娘家了吗?就是宫里的太后皇后,都不会忽视自己的母族。”   “你在我面前哭,我心疼。你在四弟面前哭,你看他会不会动容?”林飒叹,“我不是不心疼姨娘,可是,二哥我本事有限,家族不会因我的意志改变,所以,我得服从家族。你真有本领,便不要掉泪,好好的给自己争个将来,把日子过好,才不会被人小瞧。”   “将来我成了亲,自然要分家的。分家后,我将姨娘接出去,姨娘愿意怎么样便怎么样。但是,在这公府,不成!”林翊再宽厚,也有个亲疏,林靖嫡出,又聪慧过人,林翊是绝不会委屈到林靖的!别说一个周姨娘,便是十个周姨娘,与林靖对上,都是白给!林飒恨不能剖心剖肝,“我在大嫂面前为你讨这个差使,是图什么?傻妹妹,你亲事还没影儿呢?这样跟大哥大嫂犟着,于你能有什么好处?好妹妹,我是担心你的将来啊。”长兄如父,林萍的亲事,不过林翊一句话的事。即使林翊宽厚,一个冷淡如冰的妹妹与一个关系密切的妹妹,始终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装呢,也装出这几日亲热来,只要林萍有一个可心的亲事,林飒便无所担心了。   林飒一片惜妹之心,却万没想到,林萍会因为他的一番话而走上一条出人意料的道路。   文乡侯夫人并不难请,多年不孕的闺女终于怀上了,不必说,文乡侯夫人便是满心的担忧记挂。故此,林靖一请便到。林萍出面代为管家,甭说,照葫芦画瓢,还有几分样子。偶有不懂的,林萍便请教越氏,越氏并不藏私,认真指点林萍,林萍上手极快。便是文乡侯夫人也私下赞道,“你家这二姑娘倒是能干,就是性子,有些不大和气。”   越氏不以为然,笑,“小姑娘家,傲气些也是有的。”   林翊尚未回来,倒是又有一桩喜事,出嫁多年的林家大姑娘,林靖的同母姐姐林淳随夫回帝都述职,早早派人送了信儿,要暂住娘家些许时日。越氏怀林淳早在闺中时便为手帕之交,闻此信儿,满面喜色,连忙派人张罗着为大姑娘大姑娘收拾院子。 第41章 林四舅初见许外甥,许尚飞面圣得训导   林靖是第一次见林淳。   林家基因不错,林淳自然是个美人儿。不过,林淳并不同于林萍的目下无尘,更不同于林太后的雍容尊贵,林淳是个温柔似水的贵妇人,便是说起话来,亦是柔声细气、慢调斯理,仿若自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一般。   倒是大姐夫许尚飞是个颇有威严的青年人,他们的嫡长子许念与林靖同年,但个子足足高林靖一头,身量也较他结实许多。   一家子兄弟姐妹厮见毕,林淳拉着林靖的手瞧了好半天,眼圈儿微红,道,“前些天弟弟过生辰,我想着你跟念儿一样年岁,给你做了几件衣裳,让人捎了来。如今见着弟弟,怕是不大合身的。”   林靖道,“等我再长大几岁,也就能穿了。”   越氏笑道,“我一看就知是姐姐亲手做的,当初我们闺阁中时,姐姐的绣功是最好的。”   林淳笑,“你又在取笑我。”   越氏与林淳,姑嫂关系极好。越氏笑,“我命人将姐姐以前的院子收拾出来,念哥儿与四叔年纪相仿,不如便跟四叔一个院子,也叫他们甥舅二人好生亲近亲近。”   林靖笑,“方便的很,我院里宽敞极了,以前阿腾跟我一道住过呢。”   许念规矩极佳,见父母默许,方规规整整、客客气气地,“那外甥就叨扰四舅了。”   尽管林翊不在,有三个小舅子,尤其林靖言语周全,也挺热闹的为林淳夫妇接风洗尘。吃过接风酒,林靖跟大姐姐大姐夫说了一声,便带着许念去了自己的院子。   不同于林靖一屋子的丫头婆子,许念只带了一个贴身小厮服侍。不过,小厮不好进内宅,林靖令婆子帮许念抱着行礼,牵着许念的手到自己屋里去。   捏到许念掌中厚茧,林靖问,“念哥儿,你这么小就习武了啊?”   许念点点头,“回四舅的话,我四岁就开始习武了。”严肃的小脸儿上没别的表情。   林靖拉他往榻上坐下,笑道,“放松些,咱们又不是在衙门,这样说话,累是不累?”   许念应了,见林靖的屋子陈饰精美,宽敞阔大,问,“四舅,外甥住哪间啊?”   “你跟我一起睡吧。”林靖很喜欢有小伙伴儿在一处,带着许念去卧室看他特大号的床,说,“你看,睡十个人都没问题。”林靖眼珠一转,笑问,“念哥儿,你晚上尿床不?”   许念板板的脸上出现一丝羞涩,埋怨,“四舅说什么呢,我虽然辈份小,年纪可是跟四舅一样大。我个子还比四舅高呢。”   林靖立刻翘着嘴巴道,“个子高有什么用,个子高我也是你四舅。”   “我又没说你不是。”许念是个寡言之人,觉着这个四舅好生个啰嗦哟。   林靖又问他,“念哥儿,我看你席上没吃多少,饿不饿?我让人给你下碗面吧。”   许念即使坐着,也是规矩的将手放在膝上,道,“多谢四舅惦记,我已经吃好了,不饿。”   林靖再问,“真不饿?”   “不饿。”许念嘴巴硬是很。   林靖一笑,“那就算了,我可是没吃好呢。丁香姐姐,叫小厨房给我做一大碗鸭汤面来,再配几个鲜嫩的小菜。”   丁香忙去了。   许念到底是个孩子,他家里规矩严,又是头一遭来到舅家,中午大家多是说话,许念并没有吃多少。林靖问他,他要面子,硬是忍着不说。   如今,热腾腾的鸭汤面端上来,还配了四样小菜:腌笋丁,拌脆藕,盐鸭蛋,嫩青瓜。   香气扑鼻,许念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又深觉在四舅面前露出这幅馋嘴相有些丢人。林靖岂能看不出许念的窘态,却并不取笑他,反是拉过他的手,温言细语地,“你陪我一块儿吃些面吧。”   许念觉着四舅应该看出他肚子饿的事了,不过,四舅没说出来笑话他,面子得保,四舅还挺好的。就着爽口小菜,许念足足吃了一大碗鸭汤面,将碗里的汤喝的一干二净,许念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他放下碗,抬袖去擦额角的汗,一抬头见林靖碗里的面没动几根,许念脸上微辣,讷讷的唤了声“四舅”。   林靖唤丫头进来,将碗碟收拾干净,又有丫头捧来温水,服侍着两位小爷净面洗漱后,再捧来香茶,林靖道,“喝点茶,坐着消消食,咱们在床上歇会儿。你大老远的来,一定累了吧。”   许念挺不好意思的,说,“四舅,我一会儿得看书了。晚上,父亲要检查我的功课呢。”   林靖很是吃惊,“你们这不是刚到么?念书也不必急于一时,累了就歇着呗。”   许念半低着小脑袋,摇了摇头。   林靖看他非要念书,也不能阻止外甥的上进之心,便命人把书桌收拾出来给许念用。许念写了二十几篇大字,又开始背书。   林靖每天要午睡,也不管许念,索性自己就先睡了。   许念小小年纪,跟着父母长途跋涉,到了帝都舅家。路上这些时日,功课一日不曾耽搁。今日不知怎么了,兴许是那碗鸭汤面吃的太饱了,还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的缘故,许念念着念着书,便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丫环见了,不敢吵醒,便轻手轻脚的将许念抱到林靖床上去,盖好被子。   待许念醒来,已是日落西山。   林靖正拿着他的大字看呢,许念惊觉自己在床上,当下一个鲤鱼打挺自床上跳起来,说,“我,我怎么睡着了?”   “醒啦?”林靖没觉得如何,道,“你是太累啦,念哥儿。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呗,明明累了还要念书,也记不住的。”见许念一幅急的要哭出来的模样,林靖连忙安慰他,“没事啦,若是大姐夫问你功课,我替你说说情,如何?”   许念急着跳下床,自己穿好鞋裳,赶紧拿了书来看。   林靖瞧着时辰,道,“要不,还是先吃饭吧?”   许念低声道,“不了,四舅先吃吧,我背下书来再吃。一会儿得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呢。”   林靖凑过去劝他,“没事儿,你别怕。你先背书,等下子,我跟你一起过去。有四舅的面子在,放心吧,大姐夫不会骂你的。”   许念不大信任的望林靖一眼,颇是有些怀疑,小四舅的面子到底有没有那样大,管不管用啊?   林靖见自己竟然受到怀疑,颇是不满,抬手敲许念脑袋一下子,“快背书!”   许念饭都没吃,拼了小命儿的背书,估摸着过了晚饭半个时辰的模样,便重新换了衣裳,整整齐齐的去给父母请安。   林靖也跟着他一道去了,想跟大姐姐大姐夫亲近是一方面,关键,看许念那紧张到面无血色的模样,林靖真有着不放心。林靖觉着,或者许尚飞就是生的严厉些,跟大哥哥林翊似的,不一定多么凶。   不过,这次林靖实在看走了眼。   在林靖看来,许念的字写的很是不错了。   许尚飞自看头一眼就开始训斥,什么这里不好,那里不佳,狗爪子爬的都比许念写的强。若是林靖听此训斥,定要反唇相讥的,许念却是乖的很,低头不说话,静听训话。   林靖忍不住道,“大姐夫,念哥儿写的不错了,比我写的还强呢。”   许尚飞冷冷道,“那是翊弟惯坏了你,大家子弟,字就是脸面,写成这幅德行,活着也是糟蹋粮食。若是岳父在世,已经七岁了,尚没有一手能见人的字,早打烂了你们!”   林靖给许尚飞呛的摸了摸鼻子,林淳忙搂了林靖道,“好四弟,咱们别跟你大姐夫说话了,他就是这样的脾气,心里是最好不过的。”牵着林靖的手去外间儿坐了。   其实里外间只隔了一道潇湘竹帘,里间的动静,林靖听的一清二楚。许尚飞开始检查许念的功课,许念下午睡了半天,没吃饭抓紧时间背,也没背下多少来,开始背的都对,后面便开始嗑巴。   许尚飞提示两句,许念依旧嗑巴。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林靖吓的一哆嗦,脸上也变了颜色,林淳抱着林靖,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开始小声啜泣着,显然是见惯此景。   林靖哪里见过这个,挣开林淳的怀抱,跑进里间一看,许念裤子堆在踝下,赤裸着下半身,趴在书桌上,翘着小屁股,谢尚飞手里一柄红木戒尺,每次落下,谢念屁股上就迅速的肿起一道檀子。   林靖寒毛直竖,一声惊叫,两眼往上一插,便身子一软、妖妖娆娆的倒到了地上去。   许尚飞手足无措。   他不过是教训儿子念书不用心,给小舅子瞧见,直接吓晕,真是……   林淳见林靖晕了,也慌了。还是许尚飞直接将林靖从地毯上抄起来,放在榻上,狠掐人中,林靖方悠悠转醒。林淳给林靖吓的不轻,一双美眸中饱含泪花,连声问,“四弟,好些了没?”   林靖有气无力,虚弱地,“念哥儿呢?大姐姐,我好像做梦了。”   许尚飞冷斥许念一声,“还不过来瞧瞧你四舅。”   许念小声抽泣着,提上裤子,忍痛到林靖榻旁,叫了声,“四舅,你没事吧?”   林靖拉着许念的手,偷偷挠许念的手心,装模作样地,“我还好,我就是见不得血,一时眩晕了。”又道,“大姐,这就叫婆子们抬了软轿来,我回去躺躺就行了。念哥儿也跟我回去吧,叫他陪我说说话。”说着,林靖转眸望向许尚飞,轻咳了几声,“大姐夫不会舍不得儿子吧?”   许尚飞道,“念哥儿毛手毛脚的,倒劳累了四弟。”   “怎么会呢。有个人陪我说说话,我兴许能好的快些。”   林靖坐着软轿,许念在一畔跟着,总算是回了林靖的院子里。   林靖一下轿便活蹦乱跳的拉着许念问,“你还好吧?快,屋里来。”又叫丫头人取了金创药来,给许念上药。   许念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委屈的抽咽着,“多谢四舅援手相救。”   “大姐夫可真厉害。”林靖唏嘘,见丫头送上药膏,便打发她们下去,叫许念脱了裤子。许念脸上都是泪,林靖先将药膏在手心化开,看许念整个屁股都肿的老高,说,“这是我跟先生一道配的药,止疼化瘀,最好用不过。抹上后凉凉的,很快就不疼了。”说着,就往许念屁股上抹起来。   许念抽咽个没完,林靖问,“很疼吧。大哥打我屁股,我也疼的要命呢。”   “四舅也会挨打啊?”许念歪着泪眼朦胧的小脸儿问。   “当然啦。有时,大哥不讲理,拿我出气。我心胸宽阔,只得忍啦。”林靖说许念,“你也是个笨的,怎么不知求饶呢。一句话不说,干挨揍。”   有了共同挨揍的话题,许念抹把泪道,“如果求饶,要加罚的。”   林靖教他道,“当然不能直接求饶啦,你得认错。像大姐夫打你,你就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加倍用功,把书念好,给爹娘争光’。这样,你得说点儿好听的。”   许念觉着屁股上凉丝丝的,果然不是很疼了,说,“四舅,这药很好用啊。”   “那是。”林靖给他提上裤子,“你还没吃晚饭呢,我一直叫小厨房留着,叫他们送来屋里吧。”   到底是孩子,委屈来的快,去的也快。何况林靖及是把他救出来,许念挨的不重,便跟四舅一起吃起晚饭来。   林靖小厨房的厨子是宫里御厨出身,手艺一流,许念吃的肚皮溜圆。如今,他跟林靖熟悉起来,赞道,“四舅,你这里的饭可真好吃。”   林靖笑问,“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明儿叫他们做了咱们吃。”   许念小声道,“父亲不许我挑食的。”   “大姐夫又不在,怕他做什么?”林靖向来胆子极大。   许念此方说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林靖说与小厨房明日做了来吃。   一时,二人洗漱过,躺在香喷喷的被窝里脸对脸的说话。许念羡慕的说,“四舅,你在家可真好。”还能自己点菜。   林靖嘻嘻哈哈地扬起小下巴,“这才到哪儿,等时候长了,你才知道四舅的好处呢。”   林靖跟许念相处起来,才知许家规矩之严明。   林靖身子不结实,家里也没人要求他何时起何时歇,只要他把身子调养好,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没问题。倒是许念,小小年纪,三更便起。   迷迷糊糊的,林靖摸到许念结实在小腿,问他,“念哥儿,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许念有些内疚,道,“我吵醒小舅了。我去给爹娘请安,然后得去练拳脚呢。”   林靖“唔”了一声,又裹回被子里继续睡去了。   林靖私下跟舒静韵嘀咕,说,“大姐夫规矩真个大,念哥儿天天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山东许氏,也是数一数二的氏族,族中规矩自然严厉。你还以为都似你大哥哥这样的好脾气?”瞥林靖一眼,舒静韵道,“便是你父亲活着时,管教子弟也是极严的。”   林靖道,“就是爹爹活着,肯定也特喜欢我。先生难道没听人说过么,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其实,这跟说老头儿的道理是一样的。如果爹爹在世,大哥哥肯定不敢打我屁股的。”   舒静韵敲他脑袋,“看你这点儿心胸。你这样的,就欠许大人去管教。”   说曹操,曹操到。   许尚飞来找舒静韵说话,见着林靖打声招呼,“四弟也在,身子好了?”   林靖温雅一笑,“有念哥儿伴着我,好多了。还是大姐夫,舍得叫念哥儿陪我呢。”   许尚飞道,“若不是见着四弟,我也不知道念哥儿竟是味好药呢。”   林靖听这话,便知许尚飞早识破昨天他装晕的事。不过,林靖此人脸皮厚实,只嘿嘿一笑,道,“姐夫来找先生有事吧,用不用我回避?”   许尚飞懒得跟他个小娃子计较,摆摆手,“念儿是头一遭来帝都,我放他三日假,若四弟有空,劳四弟带念儿在帝都逛逛,也让他开开眼界。”   林靖嬉嬉一笑,“难得大姐夫开恩,不知这三日假是从今日起还是自明日起,我算计好了,别超了时日,害念哥儿受罚。大姐夫不心疼儿子,我还心疼外甥呢。”   许尚飞给林靖噎了一回,打量他一眼,道,“自明日起。”   林靖一屁股坐沉了,“那就不急了。”明显着要听许尚飞与舒静韵说话。如今林翊不在家,林飒林端哪里敢管林靖,现在家里他是老大。这又是林家,许尚飞真不好反客为主的把林靖轰走,只得道,“好吧,再给他加上一日,连带今日,四天的假,玩儿去吧。”   林靖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嫩手,“五天。我要是心情不好,也懒得带人出去瞎转悠。”   许尚飞头一遭见到林靖这样放肆的孩子,懒得与他计较,“去吧。”   林靖这才欢欢喜喜的走了,许尚飞望着林靖蹦蹦跳跳离开的小身子,道,“翊弟实在心软。”若岳父活着,断容不得家中子弟放肆至此。   “许大哥,可是面圣时陛下有什么训导?”许尚飞回帝都述职,如今急匆匆的来找他,所为必是此事。   许尚飞脸色微变。 第42章 话闲事世子妃归天,抢地盘司徒三火拼   林靖厚着脸皮给许念要了五天假期来,许念年纪尚小,又是男孩子,再没有不喜玩耍的,哪个乐意天天习武念书呢?得知可以休息五天,许念可是乐坏了,一个劲儿的说,“四舅,你可真厉害,真有本事。”   林靖小小年纪,已是臭美的学人家作才子状,手中摇着折扇,轻敲许念大头一记,道,“换个词夸。”   许念憋了会儿,挑着大拇指,认真道,“四舅,你可真是个爷们儿!”   林靖哈哈大笑,小胳膊别着许念的脖子,“念哥儿,看不出,你嘴还挺甜的。”   “我可是实心话。”许念蹦蹦跳跳,高兴的原地翻了两个跟头,问,“四舅,咱们这就出去不?我来时看帝都的街道,好个宽阔,店铺也热闹的很!”   “看你跟个猴子似的。”说许念一句,林靖吩咐青松去准备马车。许念眼睛里俱是欢喜,只是他心里并不情愿坐车,道,“四舅,我五岁就会骑马了。”   “我就一匹小马,不够骑啊。”   “我都是骑大马的。”   林靖问,“你真会骑大马啊,帝都人多,看摔着你。”   “就是来帝都,这一路上,我也是半天骑马,半天跟母亲坐车里呢。”许念再三保证,林靖便吩咐给许念牵匹老实的马来,也一并把他的红小慢牵来。   林靖与许念出去玩儿了,这边林淳、越氏姑嫂闺蜜多年未见,也有说不完的话。尤其听说越氏有了身孕,林淳竟喜的双手合什,念了声佛。   越氏笑,“看你,可见是替你们老林家操心呢。”   林淳柔声嗔道,“听这话就该打,什么我们老林家,你可是我们林家的媳妇,应说咱们老林家才是呢。你跟翊弟一守孝便是六年,我在心里掐着日子盼呢。”   “现在你有了身子,家事暂且搁下,只管好生养胎。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的了。”这才是嫡长子。   越氏笑,“是啊,二妹暂接过家里的事,我能放心的养胎。”嫁过来,过了这些年,才更加明白,嫁到林家,当真是福气了。   林淳问,“我看二妹倒不如先时爱说爱笑了,女孩儿家,性子静些无妨,只是瞧她冷冷淡淡,这就有些过了。在娘家还好,自家姑娘,让着她些亦无妨。日后嫁人,给人家做媳妇的,上有公婆妯娌,下有媳妇婆子,中有小姑子小叔子,谁会看她一个媳妇的脸色。”   见林淳问起林萍,越氏也唯有叹气的,便将林靖处置周姨娘的事悄悄的与林淳说了。   林淳眉心微蹙,微叹道,“当年母亲的脾气再好不过,父亲偏着周姨娘,母亲也不以为意。我就劝过父亲让二妹跟着母亲,也学些世间道理。周姨娘要死要活的舍不得,真个不识好歹。”林淳生就温柔性子,便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亦是只余叹息,不见厉害。“现下看来,到底是耽搁了二妹妹。”女孩儿嫁人,真不亚于第二次投胎,在婆家过的如何,便要看各自性情本事了。如林萍这般高傲,娘家人尚且不愿多睬她,好在不会挑她的不是。若是嫁到婆家,试试看?   到时多少苦头儿,不过自己吃了。   “我看靖儿精灵古怪,小小年纪,倒是个厉害脾气。”林淳道。老爹的姨娘,说处置就处置,譬如林翊,向来宽厚,便做不出这样的事。   厉害有厉害的好处,越氏笑,“四叔人小鬼大,如今他大哥不在家,家里许多事,我都跟四叔商量。四叔给我拿个主意,我就觉着心里有底。”   林淳抿嘴一笑,轻声细气地,“以前曾听父亲说过,这人哪,跟刀枪相仿。有些人,聪明能干,是至尊宝刀;有些人,笨些,便是寻常刀剑。靖儿这脾气啊,聪明是有了,只是太尖锐,不留后路。若他身子健壮,该好生磨炼磨炼,以后他们兄弟侄儿互为臂膀,家族再兴盛百年无虞的。”   越氏叹,“我倒不愿四叔吃那些苦头。”望向林淳,越氏道,“姐姐,我嫁过来后,老爷他也没少被父亲责罚。不瞒姐姐,我如今想起老爷被罚的样子,犹是心疼的很。”   林淳微叹道,“别人看咱们豪门世族,不知活的多么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可谁知这里面的辛苦不易。一个家族,百年荣耀,并不是容易抗起来的。”   二人皆出身公侯府第,对此尤为心有戚戚。   林淳越氏正在说话,便见福儿进来,行一礼道,“太太、大姑奶奶,四老爷命小厮青竹回来传话,说金陵王世子妃过逝了。”   越氏身子微直,道,“叫青竹进来说话。”   青竹本就在二门外侯着,此时听传,连忙进去,细禀道,“今天四老爷同甥少爷去街上,险些被金陵王府的人冲撞了,四老爷一问才知道是他们家世子妃过逝了,这是赶着去给金陵王世子送信儿。因这个,四老爷便没追究他们,命小的回来给太太报个信儿,叫太太事先准备着,别到时慌乱。”   越氏急问,“四叔和念哥儿可好?可有伤着碰着?”   “幸而谢太妃府的楚姑娘搭救一把,如今四老爷带着甥少爷去了太妃府上做客,叫太太不要惦记。”青竹恭恭敬敬的禀道。   越氏这才松了口气,斥道,“你们既是跟着四老爷去街上的,怎么这样的不经心!万一伤着四老爷和甥少爷,便是要了你们的小命,又有什么用!”   打发青竹下去,越氏心中疑惑愈重,道,“前儿过年的时候,诰命们一道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我还见过金陵王世子妃,瞧着面色红润、身子骨健郎呢。”   林淳呷口茶,柔柔地,“那便晚些去吧,好端端的人忽然就死了,谁知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愿叫人知道的事呢。”   此时,林靖与许念正在谢太妃府上吃好东西,满满一桌子的细巧点心,样样美味,林靖许念不过略略用过便罢了。   天下便是如此,有林靖这般锦衣玉食之人,亦有如今司徒三这般为半块饼与人打破头的可怜之人。   当然,司徒三这样拼命,绝不是为了半块饼。   这关系到乞丐地盘的重新划分。   司徒三报了仇血了恨,把该宰的都宰了,便带着山里做野人的发财有福兄弟两个,四人扮过丐帮小分队,一路走郊外,来到金陵城。   巧的很,途中他们竟然遇到负伤出逃的张老虎。   一来二去的,都是丰饶县人,倒是熟了。   张老虎是逃犯,发财有福是逃奴,都是不能以身份示人的。于是,一行人只好继续做乞丐。好容易到了金陵城,殊不知这乞丐也有地盘儿划分。如今为了夺地盘儿,司徒三一行与一伙子乞丐打的死去活来。   最终,司徒三一行获胜。   张老虎是有功夫的人,司徒三亦是学过拳脚的,有福发财都是半大小子,司徒四最小,也是庄稼地里长大的孩子。   另一伙乞丐的头叫黑哥,手下有三五十个小乞丐,势力远大于司徒三张老虎一行人。不过,伙拼之前张老虎几人商量过,他们五个,对人家三五十人,便是化身绝顶高手,恐怕也是双拳难得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若想得胜,难啊。   还是司徒三想的个主意,擒贼先擒王。   张老虎功夫最高,在最前。司徒三其次,压尾。余者有福发财司徒四在中间,五人组成这么个小阵势,一路向前,直取黑哥的性命。   司徒三再三跟张彪交待过,“虎哥,见了黑哥,什么都不要说,半刻不能耽搁,立时要他命!”   这几人,都有人命案在身,已是混到了要跟乞丐抢地盘儿的地步儿,除却生死,世间再无可约束之法则。张老虎果然功夫不错,便是黑哥手持大刀,身边小弟拼命,都未能挡得住张老虎等人,被张老虎一脚踩断了脖子。   黑哥一死,小乞丐们立刻群龙无首,乱了阵脚。   司徒三一刀剁下黑哥的脑袋,提起来举得高高的,黑哥断颈处鲜血洒了半身,衬着司徒三火拼后身上脸上的伤,月色下,如同修罗再生。他冰冷的唇中只有一句话,“归降不杀!”   这些乞丐,平日里以乞讨为生。   虽然时时有地盘儿之争,这般以性命相搏并不多。此时,遇到这么一行狠人,且大哥被杀,除了归降,似乎已无路可走。   有福也十分机伶,学戏台上的人拉长调子,喊一声,“拜大哥!”   司徒四见旁边一张破椅子,立刻搬来放到张老虎身后,道,“彪哥,坐!”张老虎是被缉查的重犯,故而改了名子叫张彪。如今张彪踩死了黑哥,便认张彪为大哥。   张彪本就是老本行,威风八面一坐,小乞丐们也不讲究什么骨气不骨气的,于是纷纷降了。   自此,司徒三一行便开始于金陵城讨生活。   千万不要以为干乞讨行是苦差使,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只要做到顶尖,没有苦的。乞丐行是同理。   苦的是那些最底层乞讨的小乞丐。   而且,跟着张老虎,司徒三也长了见识。虽是乞丐头子,有了银子,买通官府,重新便有了新的身份。便是有福发财亦成了良民。   他们本家姓贾,原本司徒三觉着他们名虽好,运气不咋地。如今可是知道这兄弟为何晦气的原因了,胡老板给他们取了有福发财的名儿,原是讨个吉利,却是忘了打听这兄弟二人的本家,竟是个姓贾的!   贾有福,贾发财……   这种奴才养在家里,胡老板破产不是没道理,兴许就是给他们克的呢。   反正,不论如何,新的身份是有了。   有福发财不仅换回了本家的姓氏,连名子都改了:贾演,贾源。   贾演道,“三哥别笑话我们的名儿,原是姓胡的随便起的。我们本名可是有来历的,听娘说,当初我们兄弟的名字还是家里山上最有名的大和尚取的。说这名儿好的很,日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司徒四嘲笑道,“别瞎吹啦,你们封侯拜相,估计得等咱们彪哥做皇帝啦。”   张彪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若哪天彪哥做了皇帝老儿,做什么猴不猴的,个个大王当当。”   司徒三与贾源也笑了起来。 第43章 金陵王夺爵世子位,林小四建言许尚飞   金陵王,原本不过藩王而已。   哪怕他是昭德帝的亲叔叔,依旧是藩王。在如今襄阳王府被夺爵之际,所有藩王都得缩着脖子做人。即使金陵王,现在也不敢在昭德帝面前摆叔叔的款儿。   藩王们都在小心做事,谨慎做人。   金陵王世子妃忽然死了……   其实死的不只是金陵王世子妃,连带金陵王世子妃生下的两个嫡子,一起被云侧妃给捅死了。然后,行凶得逞的云侧妃又自尽成功。   等于说,金陵王府一时间大大小小死了四口子。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金陵王世子偏宠云侧妃,这云侧妃受世子宠爱十数载,啥都不缺,就缺孩子了。按理受宠十数载的侧妃,身体健康又无避孕,金陵王世子器大活好,孩子应不是啥难事。云侧妃也不是不孕,她怀孕七次都纷纷流产。   直至去年金陵王一家子来帝都参加太子册立大典,云侧妃身为宠妃,自然跟着世子一道来了。不得不说帝都风水好,云侧妃再次怀孕,但,很不幸的,这次的孩子又没保住。   不知这次侧妃杀正妃再杀嫡子是否有人所不知的内幕,反正云侧妃再杀了正妃杀了两位嫡子后,自己也抹了脖子,留下金陵王府哭声震天,阖府披白。   便是昭德帝听到如此荒谬之事,也深觉不可思议。   不过,金陵王家一口气死了四口子,倒是给了昭德帝一个绝好的借口,昭德帝在慈恩宫道,“适逢皇后千秋,金陵王府发生如此惨事,皇后的千秋便不必大办了。”原本谢皇后在凤仪宫不得见人,千秋节却是谢皇后可以脱身的极好机会。但,很显然,昭德帝并不愿谢皇后露面。   林太后微微皱眉,温声道,“皇后乃一国之母,焉何能因藩王家事而怠慢皇后千秋?皇帝,若是皇后身子不适,执意不予庆祝千秋,你们夫妻多年,便遂了皇后的心意吧。”   昭德帝脸上微辣,忙道,“母后说的是。”   林太后拍拍昭德帝的手,“皇帝,这世上,你是至尊。”皇后,仅皇帝之下而已。别说不过一个藩王世子妃死了,便是金陵王立刻死了,卑不动尊,皇后该过的千秋也可以继续笙歌妙舞的过下去。昭德帝不明白的是,他可以不喜欢皇后、软禁皇后,但是,身为帝王,他不应该看轻皇后所代表的身份与尊贵。皇后,不仅仅是皇后,她是帝王之妻。   金陵王府的命案在帝都城传的沸沸扬扬,尽管金陵王想极力遮掩,但一下子死了四口子,除非是遭了瘟疫,不然,正常情况真没这种死法儿的。   越氏自金陵王府回来,倒是狠狠的叹了几口气,与林淳说话时,不禁感叹,“嫡庶不明,真是乱家之始。”若不是云侧妃被宠的过了头,世子妃不见得会对云侧妃的肚子下手。若云侧妃有个孩子在膝下,真犯不着去砍世子妃。   当然,事情全程世子妃皆以可怜被冷落的正妻形象出现。不过,谁都不是傻子,叫越氏说,云侧妃连连小产,若与世子妃无干,怎么最后云侧妃没捅别人,单把世子妃给捅死了呢。不但杀了世子妃,连带世子妃的孩子都未放过。   林淳道,“谁说不是呢。”又道,“云侧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朝廷当有所责罚才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又发生在众目睽睽的帝都,金陵王府想遮掩是不可能的了。便是云侧妃自己抹脖子死了,她家人还在呢。这年头儿请究诛连之类。   越氏叹口气,低声道,“别提了,我听人说这位云侧妃来路不正,出身上……不是那么光彩。”按理,依云侧妃这种出身,容她在王府做个丫头都是给王府的丫头抹黑,应是死都不可能做上侧妃之位的。不过,真架不住世子要生要死的喜欢她,出身不好,没关系,造个出身就成!没爹没妈,没关系,现找个爹妈就成!   以往自得于成为云侧妃的娘家人而鸡犬上天的一家子,现在云侧妃手刃世子妃母子三人,朝廷追究其母家责任。未待金陵王府与那一家子套好词,一家子绝对不打算背黑锅背到死的,直接不打自招,说自己家与云侧妃其实啥血缘关系没有,不是亲爹亲妈,而是义父义母……   金陵王府的大殡还没出完呢,云侧妃伪造出身之事爆光。   甭说什么“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立侧妃”的屁话!   侧妃是什么,朝廷正四品诰命!上得了玉碟,进得了祖坟,来了帝都过年过节都是要去慈恩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无数诰命级别低于她的人要对她弯腰行礼,毕恭毕敬!若侧妃是个良家出身也就罢了,如此一查,云侧妃很可能是妾身不明……妈妈的,若是个妓女从良,想一想那些曾经对着云侧妃曲膝行礼的诰命们的感受吧!想一想慈恩宫高贵的地砖可能被一个妓女顶着侧妃的帽子踩踏过的感受吧!   更重要的是,这是欺君!   贱籍出身,你何德何能做得侧妃!   金陵王府捏造云侧妃出身,欺君罔上,骗了朝廷诰命戴在了妓女的头上!你金陵王府不仅打了宗室的脸,你还打了朝廷的脸,打了皇帝陛下的脸!   这个时候,便显示出了金陵王超强的决断力!   云侧妃之事已难收场,金陵王便带着嫡长子负荆请罪御书房,最终,昭德帝夺世子之位,金陵王府顺利发丧。   不过,发丧时的阵势绝对比不上举丧时的排场。世子之位一夺,什么世子妃、世子侧妃,全都见鬼去吧!又因正在风口浪尖,金陵王只命按寻常宗妇排场发丧罢了。   且发丧时,除了亲近之家,大多诰命并未到场,最终,金陵王府只得冷冷清清的办了一场丧事。   金陵王府这一场闹剧,足足让帝都城热闹了两个月不止。金陵王府虽然脸面扫地,好在昭德帝是个念旧之人,只是夺世子之位,金陵王爵依旧固如金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倒是慈恩宫的林太后也知道了越氏有孕的好消息,赏赐颇丰。   如今,柿子树下,林靖正在与大姐夫许尚飞谈心。   相处的时间增长,尽管许尚飞对林靖有诸多的看不惯,林靖对许尚飞也有满肚子的意见,不过,林靖自认为是个很有思想很有内涵的人,故此,凡事,他喜欢以理服人。   不是什么大事儿,林靖院里两棵柿子树,今年柿子树上的柿子长的格外的多,林靖常说,这预示了他们老林家子孙旺盛呢。   但是,果子挂的太多,得疏果啊。   这些事,林靖也懂。只是,通常是院里的丫环们来干。现在来了许念,许念自从得了林四舅的薰陶,整个人生观世界观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许尚飞发现儿子三观变化时,非常迅速而及时的用板子又把儿子的三观给揍了回去。   许念跟林靖厮混了两个月,早不是先时乖乖又听话的少年了。   林靖拉着许念一起听舒静韵讲习功课,两个人一起学,有了伴儿,功课似乎也不枯燥了。而且,每次交课业时,林靖都请了许尚飞来,与舒先生一道看他们两个的课业。   如此,许念便很少挨揍。   林靖还把自己相熟的为数不多的小伙伴儿们都介绍给了许念认识,许念骑马拳脚都拿得出手,又有林靖的面子,也在帝都有了自己的朋友。少了许尚飞的压制管束,男孩子的天性便都显露出来。   一日,许念看到丫头们踩在高凳上给柿子树疏果,忽然来了兴致,自己三两下爬到树上去,倒把丫头们吓的变了脸,纷纷说,“念少爷,你赶紧下来吧,别摔着。”   林靖在屋里听到动静,一看许念爬到树上去了,哈哈大笑,“要不说你属猴子的呢,这么会爬树。”   许念坐在柿子树上,摘下长的过密的小柿子,扔到地上去,“小舅,叫姐姐们散了吧,她们胆子小,这点活儿,我就替她们干了。”   林靖瞧的有趣,摆摆手便叫丫头们散了。林靖向来规矩大,在松柏院中,他说话没人敢不听。倒是丁香说了一句,“念少爷,你可别往高处爬,有些枝子细,禁不得你,倒摔着了。”   许念应了。   打发丫头走了,围着柿子树转了一圈儿,林靖把下摆往腰间一塞,接着爬到了旁边侍女放着的高凳上,从高凳爬到柿子树上。   许念站在树杈上,两只手去扶林靖。林靖这辈子头一回站在树上俯视世界,倍觉稀奇。接着,俩人就在树上玩儿了。   其实,哪怕都是主子,在奴才心中也有轻重之分。   譬如林靖与许念吧,没人敢慢怠许念,但许念姓许,在林家是甥少爷。而林靖,是林家正经的四老爷,林翊嫡嫡亲的幼弟,这家里,除了林翊,就是林靖了。   两人在树上这边爬爬,那边踩踩,自觉有趣,早把一屋子丫头婆子吓的心肝欲裂了。伤着哪一个,她们也不必活了。   便有丫头悄悄的去回禀了越氏,越氏肚子已有四个月了,早坐稳了胎,文乡侯夫人便回了家。如今听说小叔子跟外甥跑树上去了,越氏就要过去。还是林淳道,“你莫急,我去瞧瞧,喊他们下来就成了。”   林淳去的时候,许念正发愁呢。   许念自幼习武,胆子也大,平日里登高爬树之类,完全小菜一碟。林靖就不一样了,林靖胆子也不小,却不表现在爬树上面。他爬上去了,但,下来的时候就胆怯了,从树上往树下看,怎么看怎么高,怎么看怎么悬啊!   许念早俐落的跳地上去了,叫林靖爬下来,林靖怕摔。叫林靖从树上转到高凳,再从高凳回到地面,林靖还是怕摔!   许念干脆伸出两只健壮的小胳膊,说,“小舅,你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虽说许念比他个子高,力气也比他大,林靖是绝不相信,他跳下去许念能接住他的。依旧怕摔!   见林淳来了,林靖在树上跟丁香道,“丁香姐姐,你先请大姐姐进屋去喝茶,我一会儿就下去。”还装上了。   林靖死装要面子,许念是个粗枝大叶的,根本没想那么么,直接跟亲娘揭林靖老底,说,“母亲,小舅上树去,下不来了。他胆子小,害怕。要不,我叫父亲过来把小舅抱下来吧。”   结果,林靖就这么没啥尊严的给许尚飞从树上抱了下来。   许尚飞还说他,“没那个胆子就别上树。”简直把林靖的面子往地上踩不算,还落井下石的给林靖精神上予以沉重打击。若非林靖心里素质过硬,就许尚飞这鼻孔朝天的看不起他的表情,非得留下心里阴影不可。   林靖两脚着了地,安全了,就比较HOLD住了,掸一掸衣袖,仿似失忆般的问,“咦,大姐夫怎么来了?”   许尚飞身在官场,见过的比林靖更会变脸更会装的都不多。于是,许尚飞不得不提醒林靖,“我是来抱你从树上下来的。”   林靖“哦”了一声,从腰间摸出才子必备的泥金小折扇,细嫩的大拇指竖起来,拨弄的折扇哗哗响,“大姐夫既然来了,我正好有事情要跟大姐夫说呢。”   于是,令丫头在树下设了桌椅茶点,与许尚飞喝茶说话。   林靖的头一句话就是,“大姐夫再往上升便是知府任,最好错开金陵苏杭地界儿。”   金陵王府的丧事是过去了,王爵也保住了,但是,世子位却飞了。原世子被废,看着是因内闱之事,不过,依林靖的慧眼所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绝不相信世子内宅之中,侧妃突然发狂,砍死正妃嫡子,外带后面云侧妃出身之事迅速爆光之事是出自意外! 第44章 说金陵帝王失良机,热血怒小四改学医   与林靖英雄所见略同的大有其人,谢太妃便是其中一个。   想着当时回帝都途中,金陵王热情接待的事,谢太妃只叹,看金陵王一脸精明相,内宅中却乱成这样。   别说齐家不重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人都把齐家犹放在治国之上。此次,金陵王府之事,若非金陵王是昭德帝的亲叔叔,有些香火面子情,怕金陵王府的王爵都要动荡一二。   林靖跟许尚飞小声说,“金陵王府不大安稳。”   不大安稳。   这个词用得极妙,深得官场三味。   联想到林靖平日里种种不靠谱之事,许尚飞并不相信是林靖自己得出来的结论。打量林靖两眼,许尚飞问他,“谁跟你说的?”   林靖一幅“你小瞧人”的嘴脸,撇撇小嘴巴,道,“我说是姑母跟我说的,你信不信?”   许尚飞正在思考林靖话中的可靠性,林靖已经起身,屋里找许念玩儿去了。许尚飞自己剑术极佳,耳力不凡,听得到林靖在屋里面跟许念和林淳唧唧咕咕的说话。   林靖自幼在阴盛阳衰的后宫长大,对女人有一处天生的亲近感,更何况林淳性子温柔如水,还会做的好菜煲的好汤,林靖没少吃。本就是嫡亲姐弟,感情慢慢也就有了。林靖问林淳,“大姐姐,你嫁给大姐夫这几年,他没欺负你吧?”   丈夫就在外面,林淳又是个害羞的性子,嗔道,“四弟,你胡说什么呢?”   林靖道,“放心吧,大姐夫在外头,他听不到,又不是顺风耳。”   院中,许尚飞默默地:老子还真是顺风耳呢。   林靖又追问,“都是自家人,大姐姐有什么不好说的?”他腆了腆单薄无比的小胸膛,啪啪啪拍三下子说,“娘家兄弟,就是为了给大姐姐和念哥儿撑腰的呢。我看大姐夫怪凶的,大姐姐,你要是受了委屈可不要憋着不说。”   林淳已是羞的不成了,“大人的事,四弟瞎寻思什么呢。”小小年纪便这样淘气。   许念圆圆的大头凑过来,小声道,“父亲对母亲挺好的,就是常揍我,小舅给我寻个不挨揍的法子。”   林淳拍儿子的脊背,不赞同,“念儿,你说什么呢。你父亲都是为你好,盼你成才呢。”   林靖说许念,“大姐夫虽然脾气不大好,不过,比起关大将军可好多了。你是不知道关大将军,行伍出来,他们家的规矩都是按着军营来的,打儿子像打狗一样。”   许念问,“就是关小二家么?”   “可不是么。”林靖说的有鼻子有眼,“关小二还好,他是老二,现在又给太子做伴读,挨揍挨的少了。我听小二说,关家大哥有一回都被打的吐了好几盆的血呢。”   许念惊的小嘴巴都合不拢,林淳微微浅笑,孩子说话就是这样夸张,谁家吐血会一吐就吐好几盆的。说到关家,林靖终于给许念的问题做了个回答,道,“念儿,以后大姐夫再揍你,你就心里想着关家大哥吐好几盆血的事儿。这样一想,可不就觉着大姐夫是个好人了么。”   林淳简直哭笑不得。   许尚飞听屋里越说越不像话,扬起嗓子喊一声,“四弟,你出来。”   林靖听到了,却是没动,反是拿捏着架子回了娇娇嫩嫩的一嗓子,“大姐夫,你进来。”   虽说林靖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小舅子,不过,因林靖跟许念同龄,古怪精灵的,许尚飞多是将林靖视为小辈一般。这种不受教的臭小子,许尚飞手心儿直发痒。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林靖翘着嘴巴出来了,并未摆架子,却是牵起许尚飞的手,打他一记手心,语重心长装大人,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强调,“虽然小舅子年纪小,也不能因此就少尊敬小舅子啊。”   许尚飞不具备幽默精神,于是直接无语。   林靖拉着许尚飞的手去了舒静韵的院子,接着提出了他伟大的猜想。   林靖是这样说的,“金陵王府出了这样的丑事,有三种可能。第一,意外,云侧妃突然发了失心疯,手刃正房嫡系。不过,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世子妃院子里,有的是丫头婆子,若谁都能轻易捅死世子妃,估计金陵王府早绝户了。第二,是金陵王府内的人挑动安排或是推波助澜。想一想,金陵王妃还在呢,那是世子的亲娘,此人都能将手伸进世子内院,弄出这样的风波来,可见其手段了。若真有此人,那估计此人所谋,不是世子之位,便是要金陵王府下台倒灶。不管怎样说,此人肯定是个厉害角色。第三,金陵王府外面仇家所为,如果外面的仇家都能掌握金陵王府内院,金陵王府估计不会长久的。”   “所以,我认为,金陵王府或有一大仇人,或有一野心家。不论是哪个,接下来金陵王府都安生不得。”林靖生的眉目俊俏,尤其一双眼睛最妙,似是沉敛了世间最璀璨的光华,此时沉静的望过去,似有摄魄之能,道,“若是金陵王府的仇家倒还好,金陵王府就算倒台,也与咱们无干。不过,想一想如今襄阳王府的景况,故此,我劝大姐夫莫要谋金陵知府之位,麻烦太多。若是金陵王府出了野心家,现在帝都之中,就能弄出家丑夺长兄世子之位。这个人,更是厉害无比。在这种藩王之地做知府,有的较量。”其实,金陵王府之事,出也就出了。察觉出金陵王府的危险,提前避一避就好,省得惹来一身骚。让林靖失望的是昭德帝的处置,竟只夺世子之位,便将金陵王府轻轻放过!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不仅仅是欺君之罪,难道,昭德帝没察觉出藩王的试探之意吗?自去年襄阳王府之事,藩王抱团儿了,昭德帝竟毫无警醒么?   若依了林靖的心性,没事还要找个屎盆子扣藩王脑袋上给他们个耳光尝尝,叫他们知晓尊卑呢。结果大好机会送上门,正该以此震慑藩王,哪怕是暂时重罚,日后再行施恩……结果,昭德帝竟然轻轻放过。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动物,他挑衅的向你挥了挥拳头,看你没啥反应,老实好欺负,下一次就可能直接给你一拳。   明明占尽先机,昭德帝的应对却是毫无章法,让事儿爹林靖大失所望。   林靖巴啦巴啦一说,许尚飞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身为世家子弟,身在侯门公府,本就处政治旋涡之中,耳濡目染,有些政治的灵性不足为奇,但看林靖小小年纪,便能一二三条理分明的说出来,这就相当不简单了。起码,这说明林靖不仅仅是灵敏,甚至在他的小脑袋里已经有拨开乌云见月明的逻辑分析。   这样的总结能力,并不是谁都具备的。   林靖说完之后,未见往日炫耀得意之情,反是眉毛微蹙,露出一张苦巴小脸儿。许尚飞不由自作多情了一回,温声道,“金陵城,便是我想去也不一定去得的,四弟正当念书的年纪,不必为我操心。”   谁为你操心呢。林靖叹口气,没说话。   舒静韵温声道,“依尚飞兄的资历,原本可以去江南富饶之地。不过,陛下相召时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对了,近些天金陵有件出名的事件,靖儿可知道?”   林靖收回心思,清澈的眼睛望向舒静韵,很有些小不满,道,“又没人跟我说,我怎么会知道。”   舒静韵一笑,道,“金陵府下的一个小县城,叫丰饶县。这个县出了暴乱之事,乱民将县衙都烧了,不过,知县成功的镇压了暴乱。如今,金陵知府甄大人代这位知县上陈奏章,陛下龙颜大悦,亲自嘉奖了勇武可嘉的知县。甄知府调进帝都为帝都府尹,原本的知县,连跳三级,直接补金陵知府。”   林靖眉毛一挑,怒道,“所治县内出现暴乱,原是父母官无能所致!如今将暴乱镇压,难道是什么功勋不成?竟然连升三级?那些治下太平,户部考查的官员,便是三年优等,也不过升个一级半品的!要照这种逻辑,官职升的慢,竟是所辖之地忒太平不成?”   其实这事儿跟林靖屁关系没有,但,正处热血时期的林靖已是气的不得了!昭德帝简直将所有的智慧都用到了与林太后夺权之上,朝政上无能昏馈,可笑至极!   林靖一怒之下,就差点明道姓骂昭德帝无能了!   虽是在自家之中,这话也不能乱说的。许尚飞直接捏他嘴,皱眉斥道,“噤声!”   林靖双手扒拉下许尚飞的手,端起蜜水喝了两口,小手一个劲儿的拍着桌子,不停道,“简直气死我了。简直气死我了。”   许尚飞冷声道,“就是气死也不能乱说话。”   林靖哼哼两声,“还有什么可说的。”江山又不是他老林家的江山,好坏与他也无多大关系,起码林太后在一日,林家且富贵一日。但,林靖有此不世之才华,他又是个心高气傲的,自然也盼着能得遇明主,将来施展才干,青史留名。   如今,昭德帝种种作为,依林靖的心性,他自己就对昭德帝满肚子的意见,更不用提其他了。   虽早知昭德帝对林家有些防备,但,林靖年纪小,待他成年还有的是时间。且,矛盾并非不可调节,只要运作得当,政治中,前一刻死不对眼,后一刻亲若夫妻,也不是没有的。   林靖对自己非常自信,但,观昭德帝行事,实不是明君之性。   三人又说了一些帝都之事。   第二日,林靖便决定了,以后不念圣贤书了,他要跟舒静韵学医。 第45章 长者意姐夫劝小四,表志向小四吐箴语   长者意姐夫劝小四,表志向小四吐箴语   林靖突然要改学医,林翊不在家,许尚飞自恃大姐夫的身份,觉着有必要劝一劝小舅子回归正途。医卜星象,不过杂学,将心思用在这上面,又有什么出息呢?谢尚飞未当林靖是外人,不愿他大好资质就此浪费。   其实,私下里许尚飞对林靖早有评价,不止一次的对妻子说过,“翊弟实在太宠靖儿,把个孩子宠坏了都。”   林淳柳眉微蹙,柔声细语地,“靖儿身子不大好,我听越妹妹说,一年里总得病个四五遭。靖儿跟咱家念儿一样的年纪,你看靖儿,比念儿足矮了大半个头,身子也格外单薄。我瞧着心疼的了不得,要是像你教训念儿那样教导靖儿,他哪里禁的起。”   不管怎么说,古人重姻亲。   许尚飞林淳夫妻融洽,且许尚飞与林翊感情也不错,故此,许尚飞对林靖也挺关心。   许尚飞查完了许念的课业,破天荒的赞了许念一句,“有你小舅指点你,进益颇大。”   听到父亲的赞赏,许念心头微喜,规矩答道,“先生教的好,小舅又不嫌我笨,儿子方有些许寸进之处。”   见儿子对答周全,脸上也未有半分骄傲,许尚飞点了点头,转而对林靖道,“今天你大姐姐烧了好菜,我这里有山东带来的美酒,四弟要不要来尝一尝?“   不得不说,许尚飞还是摸到了林靖的脾性。林靖生性骄傲,最不喜欢别人小瞧他,如今许尚飞和颜悦色的要请他喝酒,林靖刚要应,忽而眼珠一转,拉下许尚飞的身子,凑到人家耳畔,悄声问,“是不是做对不起我大姐姐的事,要收买小舅子啊?”   许尚飞抬手给了林靖屁股一巴掌,道,“爱来不来!”说完,转身就走。   林靖迈开着小步子追上去,笑嘻嘻地,“来,来,大姐夫好容易请我吃酒,怎能不来呢。”   许念跟上林靖,那小模样,一看就是想蹭吃蹭喝的。   林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厨艺件件来得。许尚飞带着两个小家伙回来时,林淳笑道,“厨下已齐备了,老爷和四弟、念儿先洗洗手,我便令他们传饭了。”   林靖体贴非常,握住林淳的手说,“大姐姐,累不累?你歇会儿吧,别管我们了,有的是丫环婆子呢。”   林淳笑,“不过瞧着他们备几样酒菜,有什么累的。”丈夫与娘家兄弟亲近,林淳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呢。   许尚飞见林靖啰啰嗦嗦的说个没完,心道,当年岳父大人说是风流人物,也不似林靖这般对女人体贴至此呢。   待酒菜摆上,许尚飞果然令婢女温来美酒,与林靖道,“这可是上好的梨花白,后劲足的很,你们年纪小,舔上一口就行了,不能多喝。”   林靖大为不满,道,“请人吃酒,人家不论碗也是论杯的,哪个像大姐夫这样的,就给咱们舔上一口。也忒小气了,是不是,念哥儿?”   许念哪里敢跟自己老爹唱反调,缩着脖子道,“舔一口就舔一口呗。”   林靖甩着小巴掌拍许念的脊背,振声道,“念哥儿,虽说老子该听儿子的……”   “嗯?”许尚飞从鼻腔里哼出不满的调子来,“看你还没吃酒便醉了,这酒不吃也罢。”   林靖也反应过来,笑,“一时口误,瞧大姐夫这小气劲儿,就是御前对答也不是没有出错的呢。”林靖夹了一筷子的焖羊肉给许尚飞放到碗里,唇角噙了笑,眉目俊俏的望着许尚飞,端的是可爱讨喜。   许尚飞不禁笑了,问,“靖儿,我怎么听说你现在不念正经文章,反是跟着阿韵学医了。”   此时,林靖方明白许尚飞请他吃酒的用意,林靖道,“人都说,不为良医,便为良相。我估摸着,良相我这辈子是摸不着干了。学医也没什么不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一样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儿。”   许尚飞自是听得出林靖的敷衍,嘲道,“还浮屠呢,你干脆做和尚算了。”   林靖浓淡相宜的眉毛挑起,伸手夹了只虾子搁嘴里吃了,懒洋洋地,“做和尚得吃斋啊,我可忌不了荤腥。”   许尚飞懒得与林靖打机锋,叹道,“靖儿,你年纪还小,这世上的事,哪个就能随心所愿呢。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初太祖皇帝可谓千古明君,天下照样的冤屈有不平有饥荒有灾难,真就样样清明,还要官员做什么?圣人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靖儿,人这一辈子总要干些什么。你我生来就比常人强些,便觉哪里不平,我们总有为自己付诸理想的机会。”许尚飞道,“如那些放荡不羁的文人,成日看这里不顺眼,那里不合心意,满嘴的愤世嫉俗、天道不公。但,那有何用?不过逞口舌之利而已。”   “既然天道不公,男子汉大丈夫,未偿没有改变天道之机。”许尚飞道,“若试都不试,小小年纪便学一肚子的放浪形骸,满心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怨怼,大姐夫可要看不起你了。”   林靖听许尚飞一席话,愣了半晌,方道,“其实,什么是正经书,什么又是不正经的书呢?”   “许多人念几十年的四书五经,不过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飞上枝头变凤凰。”林靖道,“说到底,没人是靠着四书五经治理天下的。”   “依我们的家世地位,哪怕做官亦不必学寒门之人科举晋身。”林靖眉心微锁,“我的确是失望、灰心,不过,不论对谁失望,我也不会因此就放浪形骸,浪费光阴,虚度此生。”   “我,我先是我。然后,我才是林家小四。”   林靖的眼睛有一种天生的洞察力,他道,“大姐夫通经史,肯定也读过《谢安传》吧。当年,谢安为何隐居东山?不见得是不想效力朝廷,只是,那时的朝廷,不需要他。而之后,谢安因何能东山再起,他纵使为绝世天才,我想,肯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即便隐居东山的谢安,他仍是姓谢。他姓谢,便身处政治之中,未曾有片刻远离。”   “我读史书,每读到这一段,总会觉着,用东山再走来形容谢安,其实并不恰当。不论在东山的谢安,还是已出东山的谢安,都是谢安。只要他在,谢家便在。谢家从未没落,谈何东山再起呢。”   林靖举杯道,“我虽不才,愿效谢安石为之。”   “不论何时,我在,则林家在!我在,则林氏在!”   林靖不过随口一说,谁也未料到,数年之后,竟成箴言! 第46章 心犹善小三谏张彪,事不妙李官升知府   心犹善小三谏张彪,事不妙李官升知府   许尚飞先时只将林靖视为一个比较聪明的小孩儿而已,尽管林靖较寻常小孩儿要强一些,不说别人,林靖起码比许念机敏许多。   但,这世间,出类拔萃的人实在太多。哪郡、哪县、哪州、哪府没有几个天才呢,这种小孩儿,许尚飞不是没见过。   直至今日许尚飞方真正对林靖另眼相待。   小舅子有这样的志向,许尚飞心里也高兴,好生与小舅子用了一餐饭。林靖小小年纪,半杯梨花白就有些薄醉,着下人好生将林靖、许念送回松柏院,许尚飞叮嘱儿子一句,“瞧着你小舅些,他有些醉了。”   夜间,许尚飞对妻子道,“四弟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哪。”   林淳柔声道,“这还用说,四弟可是自幼跟着姑母长大的。以往父亲都说,若姑母是个男人,林家还能更上一层楼,哪里会像如今这般……”不尴不尬的外戚身份。   许尚飞本就与林淳感情好,大小舅子都这样出色能干,许尚飞心中更添三分柔情,搂住妻子的细腰,低声道,“阿淳,再给念儿添个弟弟吧。”   夫妻一番缠绵,方相拥睡去。   张彪做惯了头领。   司徒三亦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自上次杀了黑哥,张彪几人便收拢了黑哥的地盘儿,有模有样的做起“生意”来。   其实若只是欺压欺压小乞丐,司徒三没啥心理压力,反正他也看透了,这世上,你不吃人,人便吃你。司徒三得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有空发慈悲心思。   但,张老虎许多所为,司徒三实在看不过去。   张彪不仅是控制着一条街的乞丐,他还从拐子手里买些不大的孩子,打断胳膊敲断腿挖眼砍手的弄的残疾,将这些孩子扔到街上乞讨,能乞得更多金银。   司徒四也杀过人,那些害死他娘的人,司徒奋便是司徒四暴怒之下一刀捅死的。但,司徒四下杀手的是害过他的人,如张彪这般,弄些无辜的孩子害成残疾……司徒四实在下不了手,他悄悄的跟司徒三说,“哥,彪哥忒狠了。”   不说司徒四,便是贾源贾演也不大下得去手。   张彪却不以为然,拉着司徒三谈心,道,“三弟,人都说道上的钱脏,我说也他妈的脏。可,不这么干,咱们哪里来的钱。”   司徒三道,“彪哥,现在咱们的钱也够花用了。”   张彪嘲讽一笑,拍拍司徒三的胳膊,道,“够花用?兄弟,上头衙役打点,下头小的们也不能叫饿死,还有咱们兄弟,谁不愿穿金戴银!什么是够,我还想着等什么时候咱们多招些人,把边儿上李老山的人吃掉。这样,咱们还能过的宽裕些。”   张彪并不介意司徒三有些慈心,对他而言,司徒三越是心慈意软,这样的人,越是好控制。虽说张彪干的是黑道生意,他并不喜欢那些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之人。张彪温声道,“三弟想一想,若实在没法子,谁愿意入这一行。咱们是怎么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入了这行,三弟忘了吗?三弟,咱们,慈悲的起吗?当初,谁对咱们兄弟慈悲过?”   司徒三虽是大仇得报,却是最听不得人谈及曾经,他半点都不愿想死母亲的枉死,族人的冷酷。司徒三点了点头,“彪哥的意思我明白了。”   张彪满意的笑了,却听司徒三话音一转,“彪哥可有听过《三国演义》?”   张彪杂乱无章的眉毛抖了抖,哈哈一笑,“虽说你彪哥没念过几本书,不过,这话本子在茶馆里也听说书先生说过。不是三哥说啊,那一段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实在过瘾啊!”   “怎么,三弟想听话本子了,这倒不难,明儿我叫人弄个说书先生到咱家里来,听说书先生单给三弟说这段。”   司徒三生就有一种胸襟,道,“彪哥,我明白,这世道,不狠,根本站不住。不过,我常想起《三国演义》话本子里,曹操、孙权、刘备,算是人中英雄了吧。”   “这倒是。”张彪认同司徒三的说法。   司徒三道,“曹操祖上是太监,家里有产业有银钱,世道乱了,有银钱招兵买马。孙权更不必家,孙家名门旺族。只有刘备,以往不过是个编草鞋卖草席的,说是皇叔,这皇叔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想着,刘备最终能成就一番事业,便是因刘备名声好。”   “彪哥,我是想跟着彪哥长久干下去的。”司徒三道,“彪哥,名声这个东西,说重要吧,不当吃不当喝;可说不重要……我听话本时就觉着,曹操基业最大,势力最广,结果曹操在戏台上是白脸,说起曹操来,都说他是坏人。倒是刘备,最终刘禅葬送了刘家基业,倒是人人说刘备是好人。”   “彪哥,我觉着,若彪哥真有大志向,咱们不能跟别人比狠。咱们这行虽是见不得光,可咱们这行是拜关公做祖师爷的。彪哥,咱们若想做大,我寻思着,一要有好名声,名声好了,那些过不下去入这行的兄弟才能来投奔咱们。二要讲义气,讲规矩。要是没规矩,总这样乱糟糟的,想做大,难。”   张彪能在丰饶县称一霸,并非没有头脑之人。   司徒三的话,张彪细细的寻思片刻,一拉司徒三的胳膊,两眼灼灼,说,“三弟,你真是我的亲兄弟啊。”   张彪挠一挠脸,道,“三弟说的,在理。来,咱们好生寻思寻思,要怎么弄个规矩出来。”想一想,张彪道,“就是要好名声,咱们毕竟是这行,也不得平白无故的去发什么鸟慈悲去。”   “那是。”司徒三道,“彪哥说的对,当初怎么没人跟咱们慈悲呢。”   张彪哈哈一笑,与司徒三说起话来。   张彪同司徒三刚打算弄个丐帮帮规出来,结果贾源气吁吁的跑进来道,“彪哥、三哥,大事啊!大事啊!大事不好啦!”   张彪骂,“他奶奶的,什么事,天塌下来了?慢慢说。”   贾源捞了桌上的粗瓷茶盏,灌了两口凉茶,方道,“不好了,那姓李的官儿,竟然升做这金陵城的知府大人了!咱们可怎么办哪!” 第47章 司徒四遭遇小牛子,风尘归初见陈柒宝   司徒四遭遇小牛子,风尘归初见陈柒宝   贾源跑进来,说李知县升任金陵知府。   张彪还不大信,张眉瞪眼的问,“阿源,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唉哟,我还从哪儿听来?”贾源急惶惶地,“今天我给衙门里的枣儿爷送银子去,正赶上新官上任,我凑巧一瞧,可不就是以前咱们县里的县太爷么。娘的,竟然还他娘的升官儿了!”贾源贾演两兄弟深恨胡家,而李大人,以往收过胡家闺女做小老婆,恨乌及屋,贾源贾演便跟着连李大人都恨上了。   张彪听说李大人成了金陵知府,脸沉若水,一双手背青筋暴起,那模样,若是李大人在他面前,他真能直接将人生吃了!   司徒三按住张彪的拳头,喊了声,“彪哥。”   张彪目眦欲裂,缓缓的吐了口气道,“我没事。”低声自嘲,“便是我想找姓李的报仇血恨,现在跑到衙门也是送死,我知道。”州府衙门比起县衙,规模配制要高端百倍,张彪即使想报仇,也不会不自量力到闯衙门。那就不是报仇,而是自己送死。   司徒三对贾源道,“莫慌。便是姓李的成了皇上,与咱们也没关系。他是知府老爷,高高在上!咱们是地痞流氓,走街串巷,想碰也碰不到呢!就是碰到了,难道他认得你?你现在姓贾,只要自个儿心里甭虚,没人会怀疑咱们。”   贾源非常信服司徒三,见司徒三这样说,他心里就有了底,道,“好,我听三哥的。”   张彪目光冷冷,道,“叫了你哥和小四来,咱们一道商量商量下头该怎么做?”   贾源出去叫人。   一行人摸爬滚打的逃到金陵城,如今有了新身份、新屋子,还有了地盘儿,但,接下来怎么做,还得大家商量着来。   尤其是李大人升为金陵知府,张彪觉着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扩充人手,扩张地盘儿。   司徒三道,“彪哥,有句老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姓李的心黑手狠,又是刚上任,咱们别当出头的椽子,先避着他些,手下见血的事先停了。”   张彪以往在丰饶县能为一霸,与官府勾结的事没少干。便是最后,张彪也没料到姓李的说翻脸就翻脸,要知道,先时他可是没少给姓李的送好处呢。   就是有这些原因,张彪方深恨李大人——简直就是贪得无厌、反复无常一小人!   张彪思量片刻,道,“三弟说的对,娘的,咱们现在得避这孙子的锋头!”张彪说着,往地上啐下一口唾沫,道,“上回得的那些银子,咱们先不分了,都给衙门里的大枣子送去!这回,我跟三弟一道去!”   “阿演,你看着下头的小子们,叫他们老实要饭。现在不要跟冯拐子接触,以后咱们也不买小孩儿了。”张彪望向贾演,“叫冯拐子也老实几天。”   贾演应了,又道,“今天刚好有两个小的,已经给了钱,交了人。”   张彪呲了呲牙花,道,“这两个买就买了,就别弄残了,给他们个破碗,叫他们要饭去!”   贾演点点头。   贾源灵光无比,道,“我去成衣铺子给彪哥和三哥买件鲜亮袍子。”   司徒三道,“给彪哥买一件就成了,我这件衣裳就行。”   张彪沉声道,“现在兄弟们苦着些,以后有了银子,我姓张的绝不亏待大家!”   张彪、司徒三带了厚礼拜访陈枣子。   陈枣子也算知府衙门数得着的捕头了,他就出身平平,不过,会钻营,如今三十出头儿便在知府衙门里做了捕头。捕头的薪俸的限,陈枣子却是发家有道,似张彪他们这些人,都得打点陈枣子才能保得平安。若是舍不得银子,那就是给陈枣子除暴安良为国为民的立功机会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陈枣子都不吃亏。   陈枣子住的是座三进宅子,不怎么起眼,里面收拾的着实不错。张彪、司徒三到了,陈枣子却是冷冷淡淡,道,“今天有阿源来过了,怎么倒劳动彪哥亲自到了寒舍?”本是粗人出身,陈枣子却喜学外头文人作派,说话文绉绉,只嫌别人不知他大字不识一个呢。   张彪赔笑,“小子们不懂事,竟不知今日知府大人驾临金陵城,失了礼数。”说着,将手一挥,司徒三毕恭毕敬的将一包银子捧到陈枣子跟前,陈枣子瞟一眼,司徒三方将一大包的银了放到陈枣子的桌子上。   陈枣子依旧是半冷不热,道,“你们的孝心,我知晓了。”   张彪倒也俐落,一抱拳,“不扰陈爷了。”带着司徒三退下,回了自家小院儿。   陈枣子这样的态度,司徒三实在心里没谱,路上低声问,“彪哥,你看大枣子可是明白咱们的意思?”   张彪冷着一张脸,沉声道,“肯收银子就好。”   司徒三忍不住骂,“狗日的,真不知多少银子才能喂饱这群畜牲!”那些银子,是小乞丐们从早到晚,摸爬滚打从地上讨回来的,是他们这条街上所有店铺三个月的平安钱。如今都送了陈枣子,接下来日子要难过了。   张彪年长司徒三许多,到底沉得住气,道,“三弟,总有一天,咱们都能赚得回来!”   两人回了小院儿,见司徒四正在抽打另一破衣烂衫的小孩儿。   这孩子瞧着,跟缺心眼儿似的,任司徒四怎么拿树枝子抽他,就死站着不动,一幅凭你打死的硬骨头!司徒三心情不大好,问,“小四,干什么呢?”   司徒四踹那小子一脚,指了道,“来了个硬骨头,叫他去太白楼外头要饭,这小子不去!”   张彪瞟都没瞟一眼,随口道,“不讨饭要来有什么用,剁了手脚,扔河里去。”抬脚屋里去了。   司徒三眼利的看到那孩子身子抖了一下,直接过去,揪了小孩儿到跟前,觉着小孩儿生的还不错,脸上虽是泥一道汗一道,被揍成个猪头脸,一双眼睛既冷且硬。司徒三不耐烦的问,“想死想活?”   小孩儿眼珠微动,望着司徒三,整个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   司徒三没空给小孩儿做心理辅导,就一句话,“小四,带他去太白楼那里,不讨饭直接再揪回来,砍了手脚给那些不听话的做个教训!”   丢开小孩儿,司徒三跟着进屋了。   司徒四踹一脚,说他,“你以为人都跟我似的好脾气啊!我就是好脾气,也是有限度的!”拽了小孩儿去外头讨钱了。   第二日一大早,司徒四骂骂咧咧的,跟司徒三说,“哥,可晦气死了,小牛子昨天没讨得三五个铜板,这又病了,快烧成炭了。”   “小牛子是哪个?”司徒三问。   “就是新来的,跟个犟种似的,他又没个名儿,我就给他取了一个,就叫小牛子。”司徒四问,“哥,怎么办哪?”   司徒三道,“喂些开水给他喝,挺过来就是他有命,挺不下来,就算了。”   司徒四吱吱唔唔,“我给他弄碗白粥喝吧,一条命呢。”   司徒三拍了弟弟脑袋一记,没说话,转身走了。   也就是遇到了司徒四,司徒四如今还是个心善的,转身就照顾小牛子去了。   小孩儿躺在硬板床上,烧的糊里糊涂,抓着司徒四的手,一个劲儿的叫“爹,娘,救命!”,司徒四夺出自己的手,摸他额头,觉着真能烤糊鸡蛋了。便去井里打了冷水来,寻了块自己的擦脚布泡了泡,给小孩儿擦巴擦巴额头。过一会儿,再给他擦巴擦巴身上。   小孩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又浅浅的阖上了。司徒四拍他脸蛋几下子,问,“怎么样了?”   小孩儿咬紧牙不作声。   司徒四一只手绕过他的身子,将人抽抱起来,从破桌上端过一碗熬的软软烂烂又香喷喷的米粥,说,“张嘴!”   小孩儿还是闭着眼,司徒四说,“你不吃饭,直接烧死倒是省了粮食。万一烧成个呆子傻子,以后就有笑话看了。我就把你放到狗窝里,叫你跟狗住一块。”   双眼猛然睁开,一双黑漆漆的瞳仁里迸出凶光,司徒四也去瞪他,举高了粥碗,喝道,“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吃啦!”真个不识好歹的小子!   小孩儿终于张开嘴,司徒四给他递着碗,一大碗白粥狼吞虎咽的喝到了肚子里。喝过粥,小孩儿又闭眼躺下了。   司徒四说,“看,也不说喝个干净。”他们日子并不宽裕,这么一大碗白粥,多难得啊。司徒四珍惜的舔了舔碗,直待把碗舔的像新洗过一般。小孩儿偷瞧过司徒四没完没了的舔碗,直接闭上眼转过身去,心说:恶心死了!这坏蛋真是恶心!   过一时,司徒四又去烧了开水来给小孩儿喝。   不枉司徒四给他喝了两大碗白粥,小孩儿命也大,第二天,小孩儿的热度就褪了下去。司徒四心情很不错,说,“没白糟蹋两碗粥啊。”踢小孩儿一脚,道,“小牛子,走,讨饭去啦。”   小孩儿没说什么,就跟着司徒四出门了。   司徒四一路唧咕,“小牛子,你可得多讨些,别白瞎我的两碗白粥啊!”   小孩儿给烦的两耳冒油,闷头不说话。   到晚上回家,司徒四一面泡脚,一面跟他哥炫耀,说,“哥,你猜小牛子今天讨了多少钱回来?”   司徒三兴趣不大,问,“多少?”   小孩儿正提着一铜壶开水进来,司徒四指着脚盆说,“小牛子,过来,给我加点儿热水。”小乞丐们,甭以为一天乞讨完就没事儿了。白天讨饭,晚上还得干活呢。司徒四直接把小孩儿当自己的小跟班儿,白天去讨饭,晚上还得伺候他。   小孩儿哗一阵热水下去,司徒四两脚飞一般从脚盆里跳出来,骂,“你没长眼啊,要烫死老子!”   小孩儿闷不吭气,给司徒三的脚盆里兑了热水,还用小手搅了搅,觉着微微发烫的时候就停了。接着,小孩儿提着铜壶出去了。   司徒四瞪着眼睛,转身问他哥,“哥,这小子是不是对我不满啊?”   司徒三将脚放进盆里,笑,“你才发现呢。”   司徒四咬牙切齿,“明天给他好看!”   司徒三问,“要了多少银子啊?”   “一两,足有一两了。”司徒四将一角银子从腰里取出来给司徒三瞧,还是很高兴地,“小牛子还行吧。”   司徒三笑笑,“不错。这小子要天天这么好运气,下个月就不用他去讨饭了,叫他带别的小乞丐出去就成。不过,你看牢他,我看这小子有些心思!”   司徒四瞪眼,“他要敢跑,我打断他的狗腿!”   小乞丐有小乞丐的日子,官老爷有官老爷的生活。   想当初李大人是抱着撞大运的信念,令儿子给原金陵知府甄大人送了重礼又递了折子,原本想着,只要上面不加罪于他,便是谢天谢地了。   不想,竟是连升三级。   接到圣谕时,李大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今,到了金陵城,他成了一地父母官。   有许多事,以往他不明白。如今,他忽然明白了。   帝都城。   早有奴才传了信儿,说大哥哥快回来了,林靖天天盼着呢,却是不想,大哥哥竟然带了这样的一个大麻烦回来。   林靖小尾巴似的跟着大哥哥去了主院儿,瞪圆了双眼问,“那是谁啊?”   林翊一路风尘,刚换了衣衫,洗过手脸,道,“废襄阳王的儿子,叫陈柒宝。”   林靖不愧“事儿爹”之名,继续问,“大哥哥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林翊叹口气,“柒宝听说父亲被禁宗人府,他是宗室之后,想着去宗人府来求求情,代父赎罪。”   林靖挑眉,“他在说梦话吧?”脑子有病吧!   林翊亦是无奈,“说来话长了。” 第48章 陈柒宝初至林公府,林小四一见起疑义   事儿爹林靖不停的问东问西。   林翊不愧为“事儿爹”的兄长,直接一句话概括,道,“此行倒还顺利,就是最后遇到陈公子。”林翊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意思,转而问,“你大姐夫的缺下来了吗?”   “下来了,是山西大同知府。”林靖追问,“大哥哥,到底陈柒宝是怎么一回事啊?”   越氏笑,“四叔,你大哥还没跟大姐夫说上话儿呢,反正陈公子住在咱们家,什么时候说都不迟呢。”   林靖眼珠转了转,唇角弯起来,拉过大嫂的手,再拽过大哥的一只手,将两只手扣在一处。越氏的脸腾的便红了,林靖嘿嘿坏笑了两声,转身颠颠儿跑了。   “四叔可真是……”   越氏嗔怪着想将手抽出来,去被林翊牢牢握住,捻一捻越氏的掌心,林翊温声道,“阿柔,辛苦你了。”   越氏脸上带了几分羞涩,笑,“老爷说这个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孩子还好么?”林翊忍不住去摸越氏的腹部,成亲八年,想孩子的不只是越氏一人。携手越氏坐在榻上,林翊目光如三月和风,温柔至极,“接到家书,知道你有了身子,高兴又担心。”   越氏笑,“叔叔们都懂事,二妹也为我分担不少。”这倒是真心话,林家孩子都懂事,起码不是会惹事生非之类。   林翊道,“过会儿再赏他们。”   电灯炮兼事儿爹林靖识趣的走了,夫妻两个柔声细语说了许多私房话,直待听到窗下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林翊推开窗子,伸手便一手一个将林靖与许念抓了起来。   许念“啊?”的惊叫一声,竟然被初次见面的大舅抓了包,顿时羞窘的不成,话都不会说了。林靖没事儿人一样,双手吊着林翊的腕子,笑嘻嘻的问,“大哥哥,唉哟唉哟,有话好好说,揪我做什么啊?”   许念直接把两人从窗外墙根儿拎到屋里来,问,“偷偷摸摸的,来了不进屋,溜在墙根儿做什么呢?”   待脚着了地,林靖依旧笑嘻嘻地,“念儿特敬仰他大舅,还没见过他英雄一样的大舅呢,我就带着念儿来看他大舅啦。”说着,林靖给许念使了个眼色。   许念立刻咕咚跪地上,给林翊嗑了个头,道,“念儿见过大舅,给大舅请安。”   林翊顿时没心思理会林靖了,忙扶起许念,道,“好孩子,起来吧。”   林靖在一畔取笑,“做大舅的,怎么连见面礼都没有啊。我可是给了念儿很多见面礼呢。”嘴巴巴啦巴啦的说个没完,冷不防脑袋挨了记狠敲,林靖疼的直跳脚,过一时果然起了个大包。把林靖气的,直待晚间用饭时还是撅着个嘴在生气呢。   林翊与许尚飞多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倒是林翊特意问了一句,“给陈公子的晚饭送了没?别怠慢了陈公子。”   林靖摸摸头上的肿包,瞪向林翊:自从大哥哥回来,还没问过他一句好不好呢?哼!竟然这么关心那个姓陈的小子!难道亲弟弟是姓陈的不成!   林翊瞟林靖一眼,淡淡地,“吃饭。”   林靖向来吃硬不吃软,见林翊拉下脸,他也就蔫儿了。许念忙夹了筷子林靖最喜欢的清蒸鱼给林靖放到碗里,林靖唇角弯弯,也给许念布了一筷子菜,摸摸许念的头,很有舅舅范儿的,“多吃点。”   待用过晚饭,林翊与许尚飞、舒静韵就去书房,林靖十分想跟,林翊道,“靖儿,你与念儿去瞧瞧陈公子。”   林靖只得应了。   陈柒宝是林翊带回来的人,越氏一向宽和,给他安排的院子很是不错。客院里的东西一应是全的,每日都有人打扫,纵使突然有客入住,亦是从容的很。林靖到的时候天色微黑,陈柒宝正端坐于榻上,借着烛火看书。   见有人进来,陈柒宝徐徐起身,望向林靖与许念,温声问,“不知如何称呼?”凭两人的穿戴,陈柒宝也能猜到这定是林家主子辈的。   林靖道,“大哥叫我来看看你。”指着许念道,“这是我外甥,叫许念。”   陈柒宝道,“原来是林公子与许公子。”连忙请两人坐了。   林靖的礼仪是林太后一手教导出来的,尽管心里不喜欢陈柒宝,面儿上亦不会有半分失礼,林靖温声问,“陈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请问你还住的惯吗?晚饭可还合胃口?”   “都很好。”陈柒宝道,“蒙林公爷不弃收留,我心中充满感激。”   林靖语气温和,“这是缘分。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跟大哥遇到的,不过,既然相见,就是缘分。你只管安心住着,我大哥是再好不过的人,把这里当家吧。不要外道,想用什么跟我说或者吩咐小厮们都行。”   陈柒宝眼睛弯起来,“好。”   林靖见陈柒宝刚刚在看书,问,“陈公子喜欢看什么书,我命小厮们给你送些来。”   “杂记就好。”   林靖又寒暄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陈柒宝将二人送到院门口,直望着两人走远,方折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继续看书。   许念跟在林靖身畔,说,“小舅,这位陈公子瞧着挺和善的。”   林靖迈着小步子,“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问,“还看出什么了?”   “长的也不赖,斯文,有礼。”   林靖转头瞧许念一眼,问,“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许念摇头,林靖眼中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神色,道,“他是废襄阳王的儿子。”   许念惊的张大小嘴,消化此惊人消息。   林靖再问,“现在有什么想法没?”   许念想了想,态度依旧,“我还是觉着他不错。”   林靖不紧不慢的走着,道,“念儿,你应该这样想。废襄阳王如今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你看陈柒宝,不过十二、三岁,这说明什么?”   许念眨眨眼,“陈公子应该是废襄阳王的小儿子吧?”   “是不是小儿子不好说,但是,凭年纪看,陈柒宝绝不是废襄阳王的长子。”林靖道,“家族子弟,长子的地位是与众不同的。结果,来帝都出面的,不是废襄阳王的长子,而是这位陈公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先时,许念不觉有半点奇怪之处,如今听林靖小舅这样一问,是有点儿怪。许念问,“是不是废襄阳王的长子……”想找个理由,却也不好说出口,许念就没说。   林靖再道,“第二,陈公子是孤身一人,你发现了吗?废襄阳王不只他一个儿子吧?难道其他儿子都是死的不成?怎么陈公子一人上路呢?”   许念应了一声,“是哦。”   “第三,你有注意陈公子的衣裳吗?”林靖继续道,“就算不懂衣料种类,好赖总能分的清。陈公子身上是普通的细棉衣衫。”   “你说他斯文、有礼、人还不错。”林靖眼睛望向许念,淡淡道,“这些都不过是表面,他可不止是斯文有礼、不卑不亢,他是个相当厉害的人呢。”寻常落魄宗室,哪怕是成年人,亦不会有陈柒宝这样过人的镇定平静。要林靖小人之心度一下柒宝之腹,这小子定是心中已有成算!   许念望向林小舅,都不知要说什么才能表达对小舅的敬仰羡慕之情了。   书房里。   林翊将陈柒宝的事跟许尚飞与舒静韵说了。   “我与唐大人到了襄阳城,陈公子一直在官邸外头等了十几日,方寻了机会到我与唐大人跟前。”林翊道,“他本是废襄阳王的庶七子,如今襄阳王府除爵,废襄阳王被软禁于宗人府。当时,陈公子便道想来帝都替父赎罪。初时,我与唐大人只以为他是惺惺作态,并未放在心上。不想离开襄阳那日,陈公子便跟在钦差车驾后面,苦苦相求,想随车驾来帝都。当时,我与唐大人未允,这位陈公子便跟着钦差车驾一直走了十几天。他毕竟是宗室之后,没办法,就带他来了帝都。”   舒静韵直接道,“如今王爵已废,他再来帝都也没什么用。至于,代父赎罪,不过笑话,宗人府难道会因此就放了废王出来,把他关进去?我看,不过邀名而已。”   许尚飞道,“落地是凤凰不如鸡,他又是庶出,在襄阳城,日子不会太好过。如今来帝都,虽是邀名,起码有个可以让他邀名的地方。现在寄住府中,不过几顿饭而已,不值什么。”   林翊道,“我亦是这么想,不管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他既有野心,想搭一趟顺路车,到底宗室之人,便让他搭吧。”   舒静韵忽而一笑,“其实阿翊也不用担心,这麻烦虽是你弄到帝都来的,不过,操心还轮不到你呢。”   林翊眼神微暖,显然早已想到此处,“就怕太妃娘娘骂我多事呢。”   舒静韵笑,“太妃娘娘是襄阳王妃的太妃,哪怕如今襄阳王府已是灰飞烟灭,太妃娘娘的诰命可是依旧在的。陈公子既然是襄阳王一系,自然应该麻烦太妃娘娘的。”   许尚飞沉声道,“说不定这位陈公子就是打的这主意呢。”甭说什么有脸没脸的事,为了权势富贵,脸面也不算什么。谢太妃回了帝都,襄阳王府那一窝子也不敢来。但是,若真有如陈七公子这般,要毅力有毅力,要脸皮有脸皮的,真找到谢太妃府上,谢太妃还真不能大棍子撵出去。   哪怕先时昭德帝已经解除了谢太妃与废襄阳王之间的过继关系,也是一样。   林翊道,“先叫靖儿去瞧一瞧,也探探陈公子的底。”   此时,洗漱过后,与许念躺在被窝里说话的林靖却是未理解自家大哥的一片苦心。   林靖正在跟外甥嘀咕对自家大哥的不满,林靖唉声叹气的,“我看,大哥哥出去这一趟就不疼我了呢,对我也不如以前好了。”   许念不明白,“大舅哪儿不疼你了,对你还不好啊?”   “哪儿好啊?”   许念侧着身子,瞪圆眼睛道,“小舅带着我到大舅屋子的墙根儿下偷听大舅与大舅母说悄悄话都没事儿,大舅说都没说小舅一句,要是换了父亲,得打烂了我。”   “有几个大姐夫那样的?”   “还有啊,小舅还敢臭着脸给大舅看。要是搁我,敢在父亲面前臭脸,父亲得把我脸打肿不可。”   “大姐夫是暴君。”   “所以啦。”学着往日林靖拍他身子的模样,许念伸出小圆胳膊拍拍自家小舅的脊背,说,“跟我一对比,大舅对你多好啊。”   林靖把他的胳膊扔开,笑骂,“你再拍我试试,我可揪你屁股啦!”   说着,两个小家伙在被窝里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 第49章 劝长姐许念欲留京,巧安排林翊有深意   劝长姐许念欲留京,巧安排林翊有深意   许尚飞已经准备启程去大同赴任,许念很有些舍不得四舅,私下跟四舅念叨,“其实,要是小舅非留我在帝都陪小舅念书,不如小舅跟我父亲说说看呢?”在小舅这里非但吃好喝好,关键是很少挨揍。许念觉着跟着小舅住的这几个月,屁股不如以往抗揍了呢。   林靖一口应下。   寻个机会,林靖拿了许多好东西去给林淳,嘴巴十分会讲话,“大姐姐,你这样年轻,平日里看大姐姐也不怎么打扮。大姐姐,这是我送大姐姐的。大姐姐,你看看,喜不喜欢?”都是从林太后那里得来的好东西,没一样不好的。   林淳心里欣慰,只是,她怎么会收幼弟的东西呢。林淳欣慰笑道,“靖儿,你想着大姐,大姐就很高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收好,以后成亲,给你媳妇留着。”   林靖坚持,“我还有好些呢。”他悄悄对林淳道,“这是我从宫里出来时,姑母给我的。大姐姐,你就拿着吧。等我娶亲,还不知猴年马月呢。大姐姐,你拿着,以后送给念哥儿媳妇也好啊。”   林淳笑着摸摸林靖的头,道,“好弟弟,你可有多少东西呢?姐姐知道你的心,就比什么都好。”说着,林淳挑了对白玉镯,道,“这对镯子就送给姐姐,余下的,弟弟拿回去。”   亲姐弟俩,也不必死求白赖的拉扯这些东西。林靖又挑了一对福字双佩塞到姐姐手里,说,“大姐姐,大姐夫,正好一对。”   林淳不知是林靖故意这样说,还是打趣她与丈夫之类……不过,喻意这样好,林淳一笑,便收下了。   林靖又问,“大姐姐,你去过山西吗?”   林淳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我看书,说那里是山连着山,有很多山呢。那里的人喜欢吃酸的,饭菜里会放很多醋。”林靖煞有介事的问,“大姐姐,你跟大姐夫也要把念儿一并带去山西吗?山西有很多地界儿不是很太平,听说有很多山匪呢。”   林淳一个内宅妇人,并不非常知晓外头的事,微惊,“这样啊?”   “可不是么?”林靖眼中满是关切,“我想着,让大哥哥送给大姐夫几个侍卫呢,不然,安全上真是叫人不放心呢。界时到了山西,便是大姐姐出门,也得格外的小心呢,要带足了侍卫人手才好呢。”   林淳担心起来,林靖趁机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跟大姐姐说呢。要不,还是不要带念儿去山西了。大人怎么都好说,似大姐姐,就是在内宅也不会觉着闷。但是,念儿不一样啊,他是男孩子,又善习武艺,可不能叫他像个丫头一样的闷在屋里呢。大姐姐,山西又是这样的不太平,念儿若是跟你们一道去了那样的地方,寻常出个门,也得叫大姐姐提心吊胆呢。”   林靖满脸体贴,“就是我这个做小舅的,也十不放心呢。”   林淳果然不放心起来,林靖道,“我想了想,觉着不如叫念儿就在咱家住下,我跟念儿一样的年岁,家里还有舒先生这样渊博的师父教导我们功课呢。”   “大姐姐想想,便是寻常大姐夫给念儿找的先生,也不一定有舒先生的才华见识呢。”林靖道,“毕竟,山西谁都没去过呢。”   林靖开始给林淳普及各种官场知识,道,“大姐夫刚一到任,别看是知府,可知府上头还有巡抚呢。还有啊,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姐夫官职是有的,但是,若想真正的压制那些下级官吏,可不是简单的事呢。”   “山西民风彪悍极了,尤其大同府,那里是抗击西蛮的前线阵地啊。”林靖满面担忧,“大姐姐,就是要念儿去,最好也是等大姐夫真正在大同府占稳脚跟,再接念儿去,比较稳妥呢。大姐姐说呢?”   给林靖这样七说八说的,林淳当真是动了些把儿子留在娘家的心思。   劝活了大姐姐林淳的心思,林靖又去找大哥哥林翊说话。   这回林靖说的直接,“大哥哥,念儿想留下来,在咱家多住些日子呢。他又害怕大姐夫,不敢跟大姐夫说呢。”   “以前阿腾跟我作伴,现在阿腾去了宫里陪太子殿下念书,我在家里,连个伴儿也没有。大哥哥,我也想念儿一直住在咱家呢。”林靖眼巴巴的望着林翊,跟林翊商量。   林翊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去跟你大姐夫说,他定允的。”   林靖小声,“我可不敢去。大姐夫可凶了,常把念儿的屁股打出血来,我很怕大姐夫的。”   林翊捏捏林靖的小脸儿,“少跟我来这套,你怕过谁?”   林靖凑过去,死求白赖的坐在林翊腿上,小脸儿靠着大哥哥的手臂,说,“我也怕大哥哥。我怕大哥哥有了儿子就不疼我了呢。”   “刁民!”林翊敲林靖脑壳一记,“我来跟你大姐夫说。”   林靖瞅着林翊,说,“大哥哥,我能给你提个意见吗?”   “什么?”   “你以后能不能别总敲我脑袋啊。”林靖满脸的不乐意,嘴巴翘起来,“总把我敲出大包来,可疼了。虽然大哥哥年长我许多,又是一家之主,也不能这样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啊。”   望向林靖双眼溜圆的小模样,林翊忍俊不禁,摸摸刚刚敲过的地方,“我也给你提个意见,你以后能不能给我老实一点。”   “我哪里有不老实啦,是大哥哥太挑剔啦。鸡蛋里挑骨头的挑我呢。”   林翊再敲他一记,“这就是不老实,犟嘴。”   林靖大为不满,叹口气,“大哥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竟然话都不叫人说啦。   林翊懒得跟林靖逞口舌之利,搂着林靖的小身子,道,“我听阿韵说你如今身子较以前强了许多,再养个三五年,就能大好了。”   林靖心里也很高兴,道,“今年入秋,我没生病。走路的时候,走远一些,也不会觉着很累呢。大哥哥,我还开始跟先生学医术了呢。”   “正想问你这件事呢。”林翊微有不悦,道,“医术之类的,懂一点也就是了。还是要以正经文章为主。”   “做大夫也没什么不好。”林靖不以为然,“就是日后做官,难道还真去科举啊,大哥哥就舍不得给我捐个官。捐官,一样是做官啊。”   林翊微怒,斥林靖道,“你懂什么,捐官虽然一样可以做官,但朝中三品以上,封阁拜相,没有一个是捐官出身的!”   林靖执拗的很,道,“十几年之后的事,谁清楚啊。再说,我就算去考科举也不一定能做到三品以上。”   原本林靖身子不大好,林翊于功课上也从不苛求于他。如今眼瞅着身体大好有望,既然身为家族子弟,当然要为家族出力。   林翊听到林靖弃文从医的事,极度不悦。   林翊沉声道,“靖儿,你跟我不一样,你小我将二十岁。二十年的意思就是,可能当我从朝中退下的时候,你还能替家族延续二十年的荣光。”   “朝廷,不一定永远是这种形势。”林翊望着林靖小小的脸,道,“如今林家为外戚之家,只要姑母在,家族是无忧的。但是,自父亲过逝,陛下于我多有心疑,并未有过重用。姑母毕竟非陛下生母,家族的势力也日渐消退。到姑母百年之后,林家会坠入谷底。其实这也正常,外戚之家,难逃此劫。”   “若想重振家族,必然需要家族子弟争气。”林翊道,“你二哥三哥于文章上平平,想考上进士怕是不易。你既有此天分,便不能浪费。将来重振家族的事,便要靠你了,靖儿。”   “到时候,你得守护家族,守护家族的爵位,恢复家族的荣光,从而也实现你的抱负。”林翊握着林靖软软的小手,道,“靖儿,你看,你这双手,天生就是用来握住权柄的。”林翊并不是在强求林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凭林靖“事儿爹”的脾气,简直天生走仕途胚子。   林靖低声道,“可是,若是如陛下这样的君主,哪里值得辅佐呢?”   林翊低语怒斥,“这是什么话!陛下是天下之主,只有陛下挑选臣子的,难道还有臣子挑选君主的?你真是狂的没边儿了。”   “我跟大哥哥说一说心里话,大哥哥总是训斥我。”林靖不禁委屈,说,“大哥哥不知道,陛下糊涂的很。大哥哥说二十年以后,照陛下这样的当政法子,二十年后朝廷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   林翊叹口气,“江山是陛下的,家族却是我们自己的。靖儿,不说什么大仁大义,难道你视富贵为粪土吗?”   林靖从不是那种清高性子,道,“怎么会呢,我可过不了粗衣淡食的日子。”别说粗衣淡食,但凡厨子的手艺差一星半点儿,林靖都能尝出来。所以,家里的厨子伺候林靖时都格外的精心。   “那就是了。”林翊试着与林靖讲道理,“我倒是能忍耐粗衣淡食的生活,但是,我都不敢轻易失之权势。这不只是为了富贵,靖儿,你想一想,家族这么多人、这么些年繁衍下来,林家不是没有仇家。你看看世家豪门,一旦败落,家族中人活的连最低等的奴婢都不如。想粗衣淡食、平家到老,那是做梦。”   “你觉着世上只有你一等聪明人吗?”林翊道,“可是大家依旧在朝中战战兢兢的为官,难道只为了富贵荣耀?”   “富贵又如何?”林翊叹道,“若是寒门之人,一意科举晋身,还能说是为了富贵。但是,如我们家,富贵早已不缺,家族子弟出仕做官,更重要的是为了平安的活下ァ!   “人都说富贵荣华,其实这句话,对我们而言,富贵平安更为恰当。”   林靖脑中灵光微现,道,“大哥哥,祠堂里桌案底下有一行字,写的就是富贵平安啊。”   林翊瞪眼,“你怎么看到的?”   “我给爹娘上香时看到的。”林靖眨眨眼睛,道,“我又不像大哥哥这样高大,一低头就能看到啦。”   “你还看到什么了?”林翊问。   “没有啦!”   “嗯?”林翊眸子半眯,略带一丝危险的望向林靖。   林靖只得道,“先祖护国公画像后面有一个小暗阁,暗阁里放了一个坛子。”   林翊指了林靖斥道,“祠堂你都敢乱动,若父亲在世,非打烂了你不可!”   “我也不是故意的。”林靖道,“我是看父亲母亲的供品不新鲜了,我去换,不小心栽到供桌上撞倒了灵牌,才发现的。而且,我也没往外说。”见林翊并未气狠,林靖问,“大哥哥,那是什么啊?”   “宁王殿下的骨灰。”   “宁王?”林靖身为林家子弟,又出自嫡系嫡子,对家族历史还是非常了解了,想了半日,问,“可是,家族自护国公始,并没有人被封王啊?”   林翊眸色晦暗,“本朝没有,往前朝想。”   林靖捂着小嘴巴,惊道,“难道是前朝末年的摄政宁王殿下?”   林翊目露赞许之色,“史书读的不错。”在林靖这等年纪,他正式进学的时间并不长,林翊不过稍稍提醒,他便能立刻想到前朝摄政宁王身上,可见对这段历史是非常熟悉的。   林靖惊叹,“我以为摄政宁王只是凑巧跟咱们一个姓呢,原来咱们家与摄政宁王还有关联啊?”说到前朝摄政宁王,那绝对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宁王的王爵并不祖传的,史书记载宁王的父亲不过是一小吏,也不知是哪辈子积了德,生了个了不得的儿子,便是宁王了。   据传宁王非常聪慧,过目不忘,本人有惊天之才干,于弱冠之年高中状元。可惜的是,宁王中状元之后便被召为广宁公主的驸马。前朝规矩,驸马不能议政。于是,宁王才干未得施展便开始闲置,这一闲置便是二十载的光阴。   二十年之间,宁王历经两代帝王,广宁公主也成为了广宁大长公主。及至前朝宣宗皇帝登基,那时宣宗皇帝年纪尚小,朝政皆掌于权臣大司马之手。不知宁王用了何等手段,一举铲除大司马,自己成了摄政大臣。   之后,宁王掌权的时间长达三十年。三十年间,他换了五位皇帝,及至宁王过逝,末帝登基,不过二十年,前朝便亡国了。   前朝史官本将摄政宁王书为逆王之流,还是今开国皇帝有言,“若非摄政宁王,前朝怕要少上三十年的太平光阴。”故此,本朝史官修前朝史时,重立摄政宁王之名。   林靖想一想宁王当年威风,便由衷羡慕,对林翊道,“大丈夫当如是啊。”   林翊狠拧他嘴一记,林靖疼的眼冒泪光,抽抽咽咽地,“又不是故意的,一时口误,以后不说了嘛。”   “下次再叫我听到这种混帐话,直接拉到祠堂打死!”   林靖一手揉着嘴,一手捻着袖子擦眼泪,还不死心的问呢,“大哥哥,我们是宁王殿下的子孙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   “怎么不清楚啊?难道祖宗是哪个都不知道?”林靖大为不满,觉着林翊是敷衍他呢。   “说来,护国公先时是宁王殿下身边的书僮……”   林靖啧啧道,“原来只是人家的书僮啊,还以为是一个祖宗呢。”上敢着攀亲带故找个显赫祖宗呢,真丢脸,现在还偷偷摸摸藏人家骨灰玩儿。   林翊皱眉,“你知道什么?你看哪个书僮会把主家的骨灰收敛起来的,何况,宁王显赫不过是摄政期间而已。我听说护国公就是宁王殿下的子嗣……只是宁王殿下是前朝末年的摄政王,又曾废立五位皇帝,皇室多有忌讳……”   林靖眼睛还微微泛着红,道,“原来是这样啊。护国公的姓氏,不会是宁王殿下恩赐的吧?”对于比较看重的仆人,一般主人会赐下姓氏。   “应该是吧。”林翊也不大确定。   林靖问,“大哥哥,平安富贵的字是谁写的?”小孩子忘性大,林靖早就不在乎刚刚被拧嘴的事了,笑嘻嘻的问,“字写的清逸潇洒,就是寓意太土了。”   林翊瞥他一眼,“自己一手狗爬字,还有脸说宁王殿下。”   林靖讪讪,“是宁王殿下的字啊?”   “那本是宁王府的一块匾,后来,宁王府被烧毁,就剩这一块儿匾,先祖护国公便收拾收拾,做了供桌。”林翊骂林靖,“目中无人的东西。”   林靖给骂的直翻白眼,心说:说不定以后他比宁王还要显赫呢。   林翊见林靖怪模怪样,忍不住抽他后脑一记,道,“心里抱怨我的呢?”   “哪儿啊哪儿啊,没有的事儿。”不是挨打就是挨拧,林靖从林翊的膝盖跳下来,说,“大哥哥没事,我就回去了。”   林翊一把将林靖捞回怀里,骂他,“急什么,成日毛毛燥燥的没个稳重劲儿。好几个月没见,半分长进都无,白糟蹋了几个月的粮食。”   林靖唧咕,“儿子还没生呢,就开始看不上我了。”   “胡说八道什么。”林翊揍他屁股一记,重新将林靖抱起来搁自己腿上。林靖忽然道,“大哥哥,你别总仗着年纪欺负我。否则,以后,我可是会像你欺负我一样欺负小侄儿的。”   林翊笑,“你做叔叔的,理当教导他。”   林靖嘿嘿一笑,故作大方,“大哥哥,你放心吧,尽管你总是欺负我,我也不会记恨你的。”   “哟,我家靖哥儿可真是心胸开阔啊。”   “那是。”林靖小小声问,“大哥哥,你出远门,除了想大嫂嫂、想小侄儿,有没有想我啊?”   林翊反问,“你有没有想大哥哥?”   “想了,我每天都想呢。”林靖嘴巴生的乖巧,很会说些甜言蜜语,“我很盼着大哥哥回来,也很担心大哥哥不在,我看不好家,辜负大哥哥对我的期望呢。”   林翊一笑,“我在外面就想着,有我家靖哥儿在,家里是不用担心的,靖哥儿一定能给我看好家。”   林靖本就是个自信过头的性子,听林翊这样说,立刻高高的扬起小脑袋瓜,骄傲又大声道,“这还用说嘛!肯定的啊!”   “我还想,出来一趟,给我家靖哥儿带些什么礼物回去靖哥儿才喜欢呢?”林翊故意道,“出门的时候都忘问了呢。”   林靖撅着嘴巴,“大哥哥若是平日里对我多加注意,哪里还用问呢?是不是以此为借口,根本没给我带礼物回来啊?”一想到根本没礼物,林靖简直要气爆了。   林翊浅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玉坠在林靖面前晃了晃,林靖伸手抓住,见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玉兔。林靖自己是属兔子的,捉在手里玩儿了一会儿,开心的问,“大哥哥给我的?”   “在襄阳的时候偶然得了一块儿不错的羊脂玉,想着我家靖哥儿喜欢羊脂玉,就请那里有名的工匠雕了这只小兔子。”   林靖把小玉兔握在掌心,喜笑颜开,道,“只要大哥哥心里记着我想着我,就是送我根草,我也高兴。”   哄了林靖高兴,林翊问,“昨日我叫你去看望陈公子,如何了?”   “大哥哥带了个野心家来,还问我如何呢?”林靖道,“他说喜欢看杂记,我就令青松去书房找了些杂记,连带着笔墨纸砚,都送了一份。其余的,就没再吩咐什么。”   “就这样,不错。”林翊道,“医术的事先停了,你现在就好生研读举业文章,学医什么时候都可以学。”   林靖道,“又不是呆子,举业文章有套路可寻,我现在还小呢,慢慢学也来得及。大不了一起学就是了,为了大哥哥的心愿,不会耽误的。”   林翊无奈,“你就不能乖乖听话?”   “我有自己的脑袋,当然跟大哥哥想的不一样了。”林靖歪着小脑袋道,“有些人喜欢弹琴,有些人喜欢书法,我就喜欢学医。”   “不准耽误功课,我每天都会查,你功课跟不上就把学医的事儿停了!”   林靖心说,大哥哥可是比大姐夫难对付多了,便道,“那大哥哥也不准不讲理,故意为难我。不然,我可是不会服气的。”   林翊叹口气,“我就盼着你大嫂子生个女儿了?”   “啊?”林靖微惊,“大哥哥喜欢女孩子啊。我喜欢小侄儿。”   林翊冷笑,“生个像你这样的,两个人一块儿气我,我得少活十年。”   林靖嘿嘿笑了两声,伸出小手去捏林翊的鼻子,跟林翊闹着玩儿。林翊拍掉他的小手,说,“还有件事说给你知晓,夏立明的缺已经下来了。”   林靖问,“这么快?”   林翊含义不明的瞥林靖一眼,“以为把夏立明的履吏送到吏部打声招呼就没事了么?”   “难道现在吏部就敢不给咱家面子?”林靖挑起半根淡淡的眉毛。林太后还在慈恩宫活的好好儿的,林家嫡支袭公爵,子侄在宫内为太子殿下伴读,若是这样的林家连一个小小知县的缺都不能搞定,当真不用活着了。   “那倒不至于,不过,夏立明的缺不是很好。”林翊道,“是金陵府下面的一个县,叫丰饶县的。”   林靖眼睛一亮,“就是先时出现暴乱的那个县城,当时的知县升了金陵知府,原金陵知府被调入帝都为帝都府尹。”   林翊点了点头,道,“如今的金陵知府相当的了不得,上任不过两月,又处理了一批拐卖幼童的案子。陛下再次下令嘉奖。李知府已在陛下眼前挂了号,这人的前程,指日可待。”   林靖眼睛向上挑起,露出一抹嘲讽,“丰饶县的暴乱本身就很可疑,陛下不加惩处,反予嘉奖,简直令人不能理解。这个姓李的,官路不正!”   林翊赞许浅笑,林靖忽然茅塞顿开,轻呼道,“大哥哥,便是因此,你才将夏先生安排在丰饶县吗?” 第50章 唐学士巧点昭德帝,小牛子展角露峥嵘   唐学士巧点昭德帝,小牛子展角露峥嵘   林翊亲自跟许尚飞说想留外甥多住一段时间,许尚飞想了想便同意了。   许尚飞回房还想着如何与妻子说呢,不料林淳一脸心忧的率先开口,道,“我听四弟说大同不大太平,要不要咱们暂且把念哥儿放在府里跟四弟做个伴。待咱们在大同安顿下来,再着人来接念哥儿过去如何?”   许尚飞坐在榻上,接了茶来喝,一面问,“哦,四弟都跟你说了什么?”   林淳便将林靖的话悉数对丈夫说了。许尚飞对林靖的所作所为简直无语,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私下,许尚飞再三对大舅子林翊道,“还得请翊弟多加教导许念,切莫太娇宠于他。”   当然,许尚飞对儿子也有教导,“你小舅非要留你住着,我便同意了。你要懂规矩,遇事多请教你两位舅舅,知道么?”   许念从头到脚透出欢喜来,忙道,“是,儿子记得了。”   “就按照如今的进度,功课不许落下一日。”许尚飞道。   “是,儿子记得了。”   许尚飞道,“行了,去瞧瞧你娘,看她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你?”   林淳说的都是琐碎的事,“我想着并不久住,就没给你带太多衣裳。好在你舅母是个最周全不过的人,待你小舅裁冬衣时,你跟着一并裁就是了。”   “你小舅身子不好,你多让着他,多照顾他。”林淳笑,“舅舅家跟自己家是一样的,你有事也只管跟你大舅、小舅说。多注意身子,天热别急着去衣,天冷要知道加衣。你身子好了,父母在远方就能放心了。”   许念悄悄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钗来,不算名贵,却也有几分朴拙之处。许念递给母亲,说,“母亲,你寿辰要到了,儿子在外头给你买的。小舅说是黄花梨木雕的,我瞧着还好看,就买来给母亲做寿礼。”   林淳接过,问,“念儿,你买东西,哪儿来的银子呢?”许家子弟家规严明,许念因是嫡子长孙,许尚飞在教子一事更加严厉,许念平日里根本没有月钱之类的零用。   林淳略一思量,问,“是你小舅给你买的吗?”   “不是,要是用小舅出银子,岂不成了小舅买给母亲的么。”许念小声告诉母亲,“是我赚来的银子。”   林淳大惊,忙问,“你怎么赚的?”   “就是抄书啊。”许念道,“小舅找了书叫我抄,抄来的书,我们拿去铺子里寄卖,这样就有银子了啊。还有小舅有许多东西要整理,小舅懒得自己弄,就叫我帮他做,小舅也会给我银子,不过,我没要。”   林淳不禁心酸,家大业大,竟然叫儿子去抄了书来卖给她买钗,一时伤感,不禁落下泪来。许念手忙脚乱,不解道,“母亲,你怎么哭了呢?儿子叫母亲伤心了吗?”   “我是高兴啊。”林淳拭去眼泪,搂住儿子,“母亲给你留些银子,你放在身边儿,若有个急用,也方便呢。”   许念摇头,“叫父亲知道,定会生气的。何况,小舅也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有本事,怎么能总用家里的银钱呢。”   林淳又是欣慰又是难过,搂着儿子,细细的说了许多话。   许念有林靖指点,现在很会讨父母的欢心。譬如,父母要去大同府,许念还知道叫了执事的婆子与管事,问一问行礼可收拾齐备之类。   许尚飞对妻子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林淳听这话不顺耳,问,“四弟是朱还是墨啊?”   许尚飞赔笑,“念儿跟四弟学些人情世故也不错。”   许尚飞夫妇离开不久,夏立明来了一趟公府,林翊不乐意见他,便是林靖与舒静韵招待的夏立明。这师徒两个联手,夏立明来了一趟,得了他们介绍的两个师爷,满腹感激的回了家。过得几日,夏立明便也收拾行礼、拖家带口的去丰饶县赴任。   倒是宫中,昭德帝对新任金陵知府李泽的能干颇为赞赏,对唐赢道,“李泽是个能吏啊。”   唐赢微微一笑,“陛下此言,叫新任帝都府尹无地自容了。”前金陵知府甄宪被调入帝都为帝都府尹,原丰饶县知县李泽方补了金陵知府的位子。至于丰饶县暴乱之事,李泽升官之事,唐赢并没有多提。   昭德帝一愣,道,“御前对答,甄宪瞧着并不是无能之人。”   唐赢躬身,并未多言。   金陵城。   司徒三张彪等人度过了金陵城最艰难的岁月,所有手下的乞丐都禁在院里不得出门,一群人喝了一个月的稀粥,才躲过了这场浩劫。   陈枣着人给张彪送了张字条,张彪舒了口气,与司徒三几个道,“风声总算过去了。”   司徒三接过字条,道,“那我们能出去了吧。”   小牛子站在司徒四身后,伸出手指暗地里捅了司徒四腰眼一下子。司徒四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瞪小牛子,“你戳老子做什么?”   小牛子在讨饭上很有一手,因业绩出众,受到提拔,已经升格为小乞丐头目,如今在司徒四手下做事。小牛子黑着一张看不出模样的小脸儿道,“四哥以前不是跟我说陈枣狡猾,不能轻信么?”   司徒四心说,是你跟老子说的好不好?老子哪里跟你说过这种话?不过,司徒四也有几分浅显心眼儿,他眼珠一转,瞪小牛子一眼,没好气道,“彪哥难道想不到这里?闭嘴!”   小牛子闭嘴了。   提心吊胆的过了这些日子,张彪干这行,本就是个疑心极重之人,经小牛子这样一说,张彪更怕陈枣人动别的心思。将手往桌上一压,张彪望向小牛子,道,“小牛子说的有理。”   小牛子立刻道,“我愿意替大哥先带着小的们出去探一探,若还有人抓乞丐,我也能派人回来给大哥报信儿。”   张彪眯着一双眸子盯着小牛子片刻,忽而一笑,道,“好!你就带人出去探探吧。”   司徒四道,“彪哥,我跟小牛子一道去。”   张彪心里有了底,笑,“小牛子,你听着你四哥的。”小牛子来的时日尚短,张彪倒是信得过司徒四。   司徒四与小牛子叫了几个机伶的乞丐,出门继续老营生。   司徒四与小牛子坐在远处茶馆里,瞧着这几个乞丐乞讨,自己还四下张望,生怕会有官兵来捉,司徒四时刻准备着撒腿逃跑。   小牛子看司徒四有若惊弓之鸟,牵一牵嘴角,问,“你这么害怕,跟我出来做什么?”   司徒四白小牛子一眼,“谁叫你自己跳出来冒头的!妈的,老子若遭了秧不踢死你!”说着,底下就踢了小牛子一脚。   小牛子伸手扫一下腿上被司徒四踢到的地方,白司徒四一眼,“你也就跟我耍耍横!”   司徒四伸手小牛子后脑勺一下子,“我就耍了,怎么着啊你!”   小牛子懒得跟司徒四多说,司徒四挠挠脸,心里七上八下,说,“你说姓陈的说的是真的吗?”   小牛子倒了盏粗茶给司徒四,又叫小二上了十个油汪汪的热烧饼,递给司徒四一个,说,“吃吧,死也做个饱死鬼呢。”傻蛋,真有危险他也不会主动请缨呢。   司徒四咬着烧饼,再喝口热茶,含糊不清的骂小牛子,“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啊!”   小牛子抿着嘴一笑,不说话,也就着茶水吃起烧饼来。   一直到傍晚,俩人吃了满肚子的烧饼,也没见着有啥人给他们下圈套,总算平安度过,便唤着小乞丐们收拾家什回家了。   张彪见司徒四几个平安回来,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很是赞赏的拍了拍司徒四的脊背,道,“好!四弟,好!家里炖了大肉,四弟跟小牛子去吃两碗。”   本来他们在外头烧饼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听说炖了肉,司徒四的眼睛顿时亮了,咧嘴一笑,拽着小牛子的手就进去吃肉了。   小牛子做了好几个月的乞丐,还是头一遭见着肉星儿,跟着司徒四一进堂屋,见中间桌子上摆着一大盆喷香的烧肉,那肉香味儿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小牛子控制不住,口水都出来了。司徒四比他好些,只是吞了几口口水,还嘲笑小牛子,“你可真丢脸。”   小牛子也顾不得理会司徒四了,抄个碗盛了一大碗烧猪肉,便将脸埋在肉碗里了。司徒四也不甘落后,大口吃起肉来。   这会儿张彪才带着司徒三几个过来,小牛子嘴里嚼着肉,将碗捧在手里,忙站起来。张彪笑着一摆手,“坐吧坐吧。”   贾源端来一大锅白米饭,跟着搁桌上了,一揉司徒四的脑袋,笑,“行啊,小四,看不出来,你胆量还不小呢。”   司徒四撇下嘴,啐贾源一口,“我跟小牛子一起去的。”   小牛子看司徒四一眼,没说话,自己往碗里盖上半碗白米饭,泡了肉汤一并吃。司徒四骂他,“傻蛋,好容易吃回肉,你又吃起饭来!”   不知道谁傻呢,一点儿眼力没有。小牛子腹诽,继续埋头扒肉汤饭吃。   张彪笑起来,招呼兄弟们吃饭,说,“明天咱们就出去做营生,以后有了银子,哥哥天天叫人给你烧肉吃。”   司徒四瞪着眼睛,“彪哥,这可说定了啊!”   张彪哈哈大笑,又给司徒四碗里加了勺子烧猪肉。   司徒三接这贾源递过的米饭,望闷头吃饭的小牛子一眼,自己也不紧不慢的吃起来。   吃饱喝足,晚上司徒四在床上想事儿,小牛子开始一趟接一趟的去茅厕,直拉的混身屎臭,险些虚脱。他一早就是跟在司徒四身边伺候司徒四,住也跟司徒四一道住。现在拉成这样,司徒四臭的捏着鼻子,又不能眼睁睁瞧着小牛子拉死。   叫外头的小乞丐烧了热水,里面加点儿粗盐,端屋里来给小牛子灌下去。司徒四叨咕,“看你这命,吃回肉吧,前脚吃,你后脚就全拉出来了。天生的穷命。”   小牛子奄奄一息,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你别烦了,叫我安静的躺会儿。”   司徒四嫌弃地,“臭死了。”   小牛子索性不说话了。   司徒四却挺有主意,跑到贾源屋里去摸鼓了件东西回来,呵呵笑着,一鼓脑全都抹在了小牛子身上。顿时屋里一阵冲鼻的香气,小牛子在香粉之中,更是给呛个半死,强打起精神问,“这是啥?”   司徒四笑嘻嘻地,“你臭死了,我给你弄点儿香粉儿遮一遮。”   这个混账!小牛子直接气晕。 第51章 李知府率为引祸端,张老虎盘算漕帮事   金陵知府李泽把为民除害、靖宁街面、抓了流氓、破了黑帮的事写做奏章,八百里加急呈了上去,原以为会有嘉奖颁下,却不料等得数目,朝中皆无动静,李泽不禁心下忐忑,再不敢轻动。   正当此时,丰饶县的新县令夏立明前来赴任,按规矩,夏立明要来拜见顶头上司金陵知府李泽。见了夏立明,李泽总觉着心下有些别扭,淡淡的说了几句,“丰饶县民风彪悍,夏大人多多用心。”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便令夏立明退下了。   丰饶县之事,给李泽提了醒,同时,为李泽打开了一道晋升之门。平安丰饶县的“暴乱”令李泽连升三级,由知县直接升至知府。李泽照猫画虎,故此一来金陵城便开始靖宁街面,且如今他为知府,已经有了直接上奏朝廷的权利。奏章递上去,李泽想着朝廷理当再有嘉奖才是。   这次李泽倒未做升官儿的梦,但,不升官儿没关系,只要有所嘉奖,这对于他官员考察评级也是好处不尽的。更重要的是,可以为他日后直上青云铺平道路。   却不料……   李泽远在金陵,尽管心内千思百转,亦不能知帝都事。   那日,唐赢给昭德帝提了醒儿。昭德帝此人吧,说他无甚才干,倒也还有一样优点,起码可以听得进臣下谏言。   唐赢将话一说,昭德帝就生了疑,索性召进前金陵知府、今帝都府尹甄宪御前对答。将李泽的奏章递给甄宪瞧了,昭德帝淡淡道,“以往你的奏章,总是跟朕报喜不报忧,端的是天下太平。怎么李知府一上任,便有这么多的贼子恶人!先时,你是如何做的金陵知府!莫不是朕信错了你!看错了你!”   甄宪顿时一身冷汗,连忙道,“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自幼读圣贤书长大,如何敢大不敬、欺瞒君父!臣任金陵知府五年之久,金陵城情况如何,臣一清二楚。若想如李知府奏章上所言,遍地贼子,臣如何敢有所欺瞒?再者,金陵王爷居金陵多年,陛下若不信臣所言,不妨问一问金陵王,金陵地面儿如何,陛下既见分晓!”   “那依你所说,这些地痞流氓都是平地蹦出来的不成?”   甄宪道,“臣不敢对李知府奏章有何异议,只是臣想,臣离开金陵不过两月,纵使民风思变,也不至于有些翻天覆地之变。臣虽不敢称能臣干吏,不过,臣在金陵五年,说句兢兢业业并不亏心。奈何李知府接任不过两月,就找出这么些的恶人刁民。臣想,若非臣无能,便是李知府此奏章需陛下详察了。”   “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有半句虚言,臣自当粉身碎骨。”   后宫之中,甄氏是这样跟昭德帝说的,“朝廷上的事儿,妾身不懂。倒是有句老话呢,反常必为妖。陛下手里有数不清的能人,派钦差去趟金陵,什么不知道呢。”甄宪,甄大人,正是甄氏生父。甄氏柔声道,“妾身倒不是为父亲说话,陛下只管着人去查,若是父亲有罪,陛下不必网开情面,只管照例处置就是。”   李泽实未料到,他这一封奏章,未引来朝中封赏,便是引来朝中钦差。种种郁闷,自不必提。   倒是张彪、司徒三等人日子过的愈发滋润。李泽新官上任,往死里整治街面,许多张彪的同行被抓的抓,若不是有陈枣给张彪等通风报信,说不得张彪等也要跟着遭秧。   不过,现下的好处也显示出来了。李泽将目光自金陵地面儿上移开,多少没主的地盘儿如同肥肉一般吸引着张彪的目光,张彪带着兄弟们只经过几场小小的火并,便成了金陵城数得着的彪爷。如今便是秦淮河畔,张彪也能伸进半只手去。   张彪是个有眼色的人,尤其经过此次“浩劫”,他对陈枣愈发的用心恭敬,凡得的银子,分出一半送给陈枣。陈枣所得较以往丰富数倍,对张彪也有了笑模样,道,“看来,彪哥这次是吃饱了呢。”   张彪曲膝便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的嗑一个头,满是感激道,“若无陈爷救我等性命,小的焉有今日。陈爷大恩大德,小人万不敢忘。”   陈枣哈哈一笑,俯身扶起张彪,道,“是你自己出息。”   张彪正色道,“小的这点儿出息,都是陈爷赏的。日后,陈爷若有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陈枣笑,“你太客气了。”一指椅子,“坐。”   张彪道声谢,方在陈枣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张彪道,“小的说的都是心里话,依小的拙眼,也能看出陈爷是个有大本事、大前程的人。小的就想着,长长久久的跟着陈爷,得陈爷庇护,这才是小的的福气呢。”   陈枣知道张彪地盘儿扩大许多,如今在金陵城街面儿上,也算数得着的一号人了,本来还担心张彪会不会因势力壮大便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想如今张彪过来,倒比往日更加的知礼恭敬。陈枣心下愉悦,就多跟张彪说了几句话。   张彪道,“这是每月的份子钱,小的收了来,一半是给陈爷的孝敬。另外,若是陈爷想往上打点,有事吩咐小的,小的敢不赴汤蹈火!”   陈枣听到张彪与他五五分成,心下颇是满意,一笑道,“你刚刚接手那些新的地盘儿,先占稳脚跟再说吧。其他的事,不急。”   张彪忙起身应了。   陈枣是个有耐心的人,街面儿上这些混子巴结他的不知有多少,不过,他只挑了几个人来往而已。张彪与他打交道的时间最短,却是最识趣的。   在陈枣看来,张彪这人有时运,李知府急于立功、荡平街面,虽一时断了他的财路,不过,张彪顺利的活了下来,还趁机扩充了地盘儿。陈枣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心里却明白,猪养肥了再宰的道理。故此,他并不急着压榨张彪。   且,张彪这等人,本就是刀尖儿上讨生活的。黑白本不同,陈枣是想发财,但他绝对没有逼反张彪等的意思。既然张彪知道孝敬,那该给张彪的恩惠,陈枣也不能落下。   更兼陈枣还有些别的想头儿,笑道,“阿彪你只管好好干,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能给你办的,我都会通融。若我也办不了的,起码咱们能一道商议商议。”   张彪连忙应了。   陈枣并未留张彪用饭,俩人说了会儿话,张彪便告辞了。张彪临走前,陈枣道,“阿彪,以后这份子钱,还照原来的三七就好,我三,你七。你手下有那么些兄弟要养,不容易。”   “这怎么成?陈爷大恩未报……”   张彪的话尚未说完,陈枣已截了他的话,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听我的,怎么,我第一句话,你便不听了。”   没法子,张彪只得领命。不过,他颇有些思量不透陈枣的心思,于是回家后立刻叫了司徒三来商议。   司徒三也觉着迷惑不解,说,“银子又不咬手,我还是头一遭见当官儿的不喜欢银子呢。”   张彪眉毛紧锁,道,“可不是,真他娘的,以前咱们刚来时,每回送银子,姓陈的那脸色,就像咱们欠他八百吊似的。我都以为他是嫌咱送的银子少,他不瞧在眼里,也瞧不起咱们。今天我去,不但赏了个笑脸,说话也和气了,临到我走,又要我少送些银子。三儿,你说,这可不是蹊跷么?”   司徒三寻思着,道,“以前瞧不起咱,是因着咱地盘儿小,给的银子少,这倒是情理之中。现在咱地盘儿有了,送的银子也多了,他倒不肯要了?”想了想,司徒三试探道,“我看,这姓陈的倒不是怕银子多了咬手。他怕是别有所图啊!”   “咱可有啥可图的?”张彪食指、大拇指张开,用力按着脑门儿,一脸苦恼,“这回还看不出来么,咱们这些人,跟衙门的比起来根本不够看。说句丧气话,咱们是上赶着去给人家做狗,人家肯收,咱们就有饭吃。若是哪天这些杂种要用咱们升官儿发财,咱们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呢?”   “咱们身上,有啥是官差要图谋的?”张彪问,“我实在想不出来。”   司徒三心下一动,道,“大哥能不能把姓陈的说的话,说给小弟听听,咱兄弟再一句一句的寻思一遍,看能不能摸到姓陈的脉象呢?”   张彪想了想,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司徒三苦思冥想,试探的问,“彪哥,你看姓陈的意思,是不是想咱们站住脚,多养人手儿,以后再扩大地盘儿呢。”   张彪道,“可是,就算咱们地盘儿扩大,无非就是给姓陈的银子再多些。如果只是为了银子,他为何要我以后只送三成的份例呢。”   司徒三提起桌上的八仙过海的粗瓷茶壶,倒了两盏茶,道,“说来,咱们地盘儿做大,对姓陈的而言,也不只是银子的事儿。彪哥,你想想,如今咱们在金陵城这行里勉强能排到前十吧?”   若是先前,张彪无此底气,不过现在嘛,张彪微微一笑,“待咱们那赌场重开业,给小的们两件儿体面衣裳收拾收拾,就别叫他们去街上讨饭了。那能有几个银子。”说到老本行,张彪信心十足,对司徒三道,“这才是开始,三儿,你信不信,给你彪哥三年的工夫,我能在金陵城里排前三。”   司徒三唇角一翘,“或许,这姓陈的就是打的如此主意呢。”   张彪一愣,司徒三将茶递予张彪一盏,方道,“彪哥也说了,咱们就是衙差的狗。以前咱们也打听过,姓陈的虽能从咱们身上弄些小钱儿,他在衙门里也有些小面子,不过,他只是个小头目,并非衙门的总捕头。”   “现在,衙门的总捕头是冯英雄冯捕头,如今握着秦淮河大头儿的就是冯捕头小舅子赵黑皮。”司徒三望着张彪说,“如果以后,咱们能取代赵黑皮的位置。彪哥,你说,姓陈的会不会在衙门取代冯捕头的位子?”   张彪杂乱的眉毛一抖,道,“这可不容易。”   “是啊,这里头不仅仅是咱们地盘儿之争的事。”司徒三道,“我听说,赵黑皮是漕帮里的人。咱们就是再有本事,与漕帮也是以卵击石啊。”   张彪心有戚戚,“谁说不是。”他虽有些野心,却不是会白日发梦之人。   司徒三眼中一抹寒光撩过,“不过,若是不能为主子出力,让主子满意,那么,主子要这条狗,又有什么用呢?”   张彪不解,“三儿,你的意思是……”   司徒三将手按于桌上,一字一句,“彪哥,既然赵黑皮能入漕帮,咱们为何不可!”   张彪心下一紧,未说话。司徒三继续道,“对于漕帮这样的大帮派,不论是冯总捕头,还是陈捕头,哪怕是姓李的,也要忌惮三分。”   “彪哥,若想保全我们自己,漕帮可是一条上好的路子。”   张彪猛然将手中冷茶灌了进去,拍案道,“好!” 第52章 小牛子坦然陈身世,霸王餐小四挨苦打   张彪司徒三既有决议,一面打听着入漕帮的路子,一面稳固既得的地盘儿,还要操心手下兄弟的安排。   地盘扩大,司徒三、贾源、贾演,司徒四都有了一摊事要管,   让司徒四最为满意的是,自从赌场开张,家里每天都有炖肉吃。就是以往吃一回拉一回的小牛子,那天生穷命的肠胃也适应了顿顿吃肉的美好人生。   小牛子一面吸着大棒骨里的骨髓油,时不时舔舔嘴巴上的油,说,“以前真不觉着肉有这么好吃。”   司徒四说他,“你以前吃一回拉一回,比巴豆都灵,谁会觉着巴豆好吃啊?”关键是,小牛子每每拉个半死,都是司徒四大发善心的照顾他呢。故此,司徒四对于小牛子拉肚子的事怨念颇深。   小牛子把啃的牙印累累的大棒骨丢开,袖子一抹嘴儿,问,“彪哥发了月钱,小四,咱们明天去街上逛逛吧?”   “行啊。”司徒四本就年岁不大,虽然经历坎坷,到底少年跳脱未散,张口便应了。   小牛子笑了笑,见厨房炉灶上的水开了,说,“你慢慢吃吧,我先泡脚啦。”   司徒四从肉碗里抬头,说一句,“别总是泡脚,你倒是连你那张脸一道洗洗呢,天天看不出个模样,跟我出去,怪丢脸的。”   “哪里看不出啦。”小牛子找来铜盆,倒了些许冷水,拉出张杌子坐了,就在厨房里脱了鞋袜,准备泡脚。   司徒四好悬没给他熏死,说,“臭死了,我还没吃完呢,你出去泡。”   “守着炉灶暖和,我就在这儿泡。”说着,小牛子已经提起铜水壶调好水温,将两只脚浸在脚盆里,舒舒服服的吁了口气,咏叹,“唉哟哟,爽死了。”   司徒四瞪他两眼,问,“你擦脚布呢?又没拿!”   小牛子赔笑,“四哥四哥。”   司徒四别开脸,不领情,“我才不会管你!”没见过小牛子这么不会伺候人的了,本来该他伺候司徒四的,先时还好,现在混熟了,成天丢三落四,还常使唤司徒四给他拿擦脚布或是擦脸巾啥的。   小牛子嘿嘿笑着,心下早有主意,说,“明天出去街上,我请四哥吃油煎烧饼,好吧?”   司徒四顿时心动,道,“那我可得吃饱才行。”   “肯定的,四哥这样照顾我,我请四哥吃个烧饼算啥呢。”小牛子一派大方爽气。   司徒四嘿嘿一笑,“这么好啊,那就再请我吃两串糖葫芦吧?”   “还有肘花火烧?”   “糖焦圈儿?”   “煎饼李的煎饼?”   “我还想买把好一点儿的刀呢,小牛子,你会送我的吧?”司徒四问。   小牛子气呼呼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请你吃烧饼,爱吃不吃吧!”得寸进尺的傻小四!   司徒四嘿嘿一笑,夹了筷子香喷喷的五花肉塞小牛子嘴里。小牛子吧唧吧唧的吃了,说,“普通刀虽然不是很贵,我现在银子也远远不够呢。就是你给我肉吃,我也没银子给你买。等以后我多攒些银子,再给你买把好的,怎么样?”   “那得猴年马月呢,你每月的银两还没我多呢。”司徒四说。   小牛子眼睛往上一瞟,瞪司徒四一眼,才将眼神收回来,提起水壶继续往脚盆里兑热水,十个脚丫子还一翘一翘地拍出小水花儿,“那你就等着猴年马月呗。”   闻着小牛子的臭脚,司徒四三两口就把碗里的炖肉吃完了。起身将碗往案上一放,司徒四就催,“你倒是快点儿,我也要泡呢。”   小牛子呶呶嘴,“一块儿泡吧,还省得烧两回水了。你瞧炉子的火,半死不活,若是另烧水,还不知烧到猴年马月,水才能开呢。”今天跟猴年马月干上了。   司徒四撇嘴,“你脚臭死了。”   小牛子奚落,“你还说我呢,难道你脚不臭?三哥给你熏的都自己搬别屋去睡了!我还没嫌你呢,你还嫌我!”   “就嫌你,怎么着?”嘴巴强硬着,司徒四还是挽起裤管脱了鞋,整个厨房都弥散在一股子臭气弹的味道当中。小牛子连忙掩住口鼻,直翻白眼儿,他早晚得给司徒四的臭脚毒死不可!   司徒四呵呵直乐,两只光脚踩住小牛子的脚面,小牛子伸手打他小腿,他直接脚上撩水,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打闹起来。   殊不知此时,小厨房做饭的李大厨实在忍受不住,跑到张彪、司徒三的面前告状,哭丧着脸道,“老大、三哥,你们可去管管吧。小四哥和小牛子正往咱们厨房里泡脚呢,臭的哟,小六子还没进门,就给熏出来啦!唉哟哟,这可怎么做饭哟。”   结果,俩人的脚还没泡好,就给司徒三拎出去,一人屁股上挨了好几脚,被撵回屋里睡觉了。司徒三狠狠的骂了几句,大意是:以后再敢在厨房里泡那两只臭脚,就踹飞了他们。   司徒四挨了揍,心下不爽,坐在床间跟小牛子说,“肯定是姓李的告刁状。”   小牛子说,“告就告呗,管他呢。”   “他厨房里还做臭豆腐呢,现在竟嫌咱们的脚臭,哼!”   小牛子把发的月钱从被子卷儿里摸出来数了一遍,拉开被子,“睡啦睡啦。”   司徒四把身上夹袄一脱,浑身溜光的进了被子,皱眉,“拉错头儿了,怎么头脚不分啊!”   小牛子正在慢调斯理的脱衣裳,说,“哪里错啦?”   “你闻闻,一股子你的臭脚味儿,肯定是盖脚的那头儿!”   “没见我脱衣裳呢,你就换过来呗。”   司徒四叨咕,“明天再从贾源那里弄些香粉来扑被子上,跟你一块盖被子,越盖越臭。”   小牛子不服,“好像你多香似的。”   “起码比你香。”   “娘娘腔才总是弄香粉儿呢。”打散头发,小牛子刚躺下来,腰上就被司徒四掐了一下子。那是他的死穴,一碰便痒的很。小牛子咯咯笑着,去抓司徒四的双手,“小四,别闹了。想想明天街上吃什么好吃的吧?”   “反正我吃什么,你给我买什么呗。”司徒四脚下踢他,“去吹灯啦,虽说现在家里宽裕一些了,也不要浪费啊。”   “你真烦,不早说。”   小牛子只得探出身子去吹灭蜡烛。   秋日天凉,夜间犹是如此,两个小家伙挨的紧紧的,司徒四非常不满,说小牛子,“睡觉还要穿衣裳,真是穷讲究。”说的是小牛子的里衣。   小牛子道,“以为都跟你似的,天天光屁股睡,晚上撒尿冷不冷?”   司徒四得意,“我夜里都不撒尿,一觉到天亮。”   这傻蛋,难道一夜不撒尿是很值得骄傲的事么?小牛子只得敷衍道,“我要撒,当然得多穿一点啦。”   “小牛子,你天天吃肉,怎么还这么瘦啊。”又去摸小牛子的肋条骨,一根根的,清晰毕现。   “这谁知道。”小牛子也去摸司徒四的肚子,问他,“你吃饱了没?”这几天,司徒四总是半夜里喊饿,所以他们睡觉前都会去厨房找吃的呢。   司徒四说,“不饿了。”   俩人说着说着话,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去赌场里转了一圈儿,跟司徒三说一声,俩人就手拉手的逛街去了。   本来,干他们这行,出来买东西吃饭还要毛个钱啊!   结果,不知道司徒三跟张彪两个如何商量的,收保护费是收保护费,却是严令手下兄弟不给钱占街面儿店铺的便宜。曾经有人犯了这条规矩,张彪直接把那小子的两只手砍了,自此,无人敢不服!   于是,司徒四小牛子逛街,也得自己带钱,才好去买东西。   先是一人一根糖葫芦叼在嘴里,吃过糖葫芦,小牛子又买了两个烧饼,吃过烧饼,又买了煎饼,待吃过煎饼,就逛到羊肉馆子,要了两碗香喷喷的羊肉面吃,吃过羊肉面,已是晌午,司徒四摸着溜圆的肚皮,心满意足,笑嘻嘻地,“小牛子,咱们回去吧。出来时我哥就说了,叫咱们下晌午早些回去呢。”   小牛子伸手给司徒去捏去粘在嘴角的葱花,说,“我还想去个地方呢。”   “哪儿啊!咱们可得快点儿,要是回去晚了,我哥一生气,又得挨他踹。”这么说着,司徒四吃人家嘴软,还是跟着小牛子去了。   书铺!   司徒四以往跟着村儿里秀才念过小半年的书,虽然依旧不大识字,不过,里外码的都是书,还有来来往往的读书人。根本不必识字,司徒四也知晓这是卖书的地方——书铺。   “小牛子,你没病吧?”司徒四去摸小牛子的额头,以为他发烧呢。没事儿来书铺干啥,保护费人家早交了啊。   小牛子打掉司徒四的手,白眼瞪他,“我就不能买本书看啊。”   “你识字么?买书?”   小牛子不理司徒四,直接拽着司徒四的手进去了。书铺的伙计都认得他们,笑着上来寒暄,“哟,四爷、牛爷,今天这是来……”   司徒四一指小牛子,“你们牛爷来买书啦。”   伙计立刻请教,“牛爷要买什么书啊?”   离开书铺时,小牛子怀里揣着书册,司徒四则是揣了满肚子气,整一张脸都是黑的。小牛子说,“借你的银子,我会还的。”   “原来今天请我吃好吃的,都是有目的的。”司徒四气的不行,指着小牛子手里的那本破书,“这么几张纸,就要二两银子,哼!真是有钱烧的!”   小牛子不紧不慢的跟在司徒四身后,说,“小四,我真会还你银子啦,下个月发了月钱,我就还你。”   司徒四翻白眼,“你当然得还啦,还以为我白送你银子使啊!记着,除了银子,你还欠我一柄宝刀呢。”   “记得了记得了。”小牛子呵呵笑着。   “快点走啦,我哥肯定等及了。”司徒四拉着小牛子的手,忽而一笑,“以后,我就叫你牛秀才啦。”   “你就恶心我吧。”   司徒四咧嘴直乐,忽听前面铜锣之声,街面之上人群纷纷避开。小牛子反握司徒四的手,将人拽到街边避开,就见一行浩荡排场开过。卤簿、侍卫、八抬大轿,直走了一刻钟方才走远。   司徒四咋舌,说,“这是知府大人的排场么?”   “不是。”小牛子皱着眉毛,道,“知府是正四品,坐不得八抬大轿。八抬大轿,起码是正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坐呢。”   司徒四点了点头,说,“那刚刚过去的官儿,肯定比知府官儿大了?”   小牛子说,“咱们快回去吧,太晚,三哥真要生气了。”   “还不是都怪你。”抱怨几句,两人匆匆的跑回赌场,把金陵城来大官儿的事跟司徒三说了,司徒三道,“我知道,那是新来的钦差,说不定就是来调查那姓李的呢。”   司徒四自己对于念书没有半点儿兴趣,不过,对于小牛子忽然变成文化人之事,司徒四还是很骄傲很自豪地,立刻就跟他哥说了小牛子买书的事。为了表现自己的大方,司徒四说,“小牛子的银子不够,我还拿自己的月钱给他用呢。”   司徒三看小牛子一眼,并没说什么。   倒是司徒四是个存不住事儿的,到处跟人显摆说,“我家小牛子可会念书啦。”   贾源微惊,说,“小牛子,你还识字啊?以前念过书吗?你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啊。”不过,若小牛子真的出身不凡,怎么会这样安安稳稳的呆在他们这里呢?都小半年了,也不见他逃跑或是反抗呢。   其实司徒三张彪知晓小牛子识字后,心里就有些相疑,只是没问出来罢了。好在贾源是个大嘴巴,直接替他们问了。   小牛子抿一抿嘴,方道,“我以前在家跟着嫡兄念过书,后来,大娘容不得我,就派人送了碗羹给我吃。我没防备,吃了羹就不记得事了,等醒来后,就在拐子李的手里了。”接着,又被拐子李卖给了乞丐集团——张彪这些人。   小牛子这样的身世,诸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帝都城。   世上的孩子们,如司徒四、小牛子,自然各有各的苦楚悲凉。其实如林靖许念这等生就高门大户的子弟,也并非天天泡蜜罐就是了。   课业自不必提,每日耽误不得。似林靖,除了正经课业,他还要跟舒静韵学医,哪怕以林靖的资质,亦是要用心十分的。   好容易盼来休息天,就出去吃顿饭,回来就挨了揍,这是何等悲催之事啊。   当然,林靖他们吃的不是普通饭,而是霸王餐。   在林翊看来,林靖最可恨的还不是丢人现眼的去吃霸王餐,而是吃了霸王餐后,任林翊怎么问,林靖是死都不认。   林靖理由充分,脸上没有半分心虚,“什么霸王餐啊,明明是关小二请客,他身上没带银子,说好了第二天差人给店家送去的!啊?难道关小二没给人家送银子啊!这怎么成呢,关小二可真够呛啊!既然如此,我派人给店家送银子算啦!”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还真得信了林靖的鬼话!林翊冷笑,转而看向许念,问,“念儿,你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许念犹豫了,半晌方小声道,“就,就是,就是……”话到半截儿,许念实在没有林靖这种编起谎话一套一套且心不慌脸不红的心理素质,苦着脸劝林靖道,“小舅,咱们就承认了吧。大舅肯定是有确切证据呢。”看大舅那模样,简直要被气疯了有没有!   林靖觉着自己就是给许念这没用的家伙拖后腿拖死的,见大哥哥的脸愈发黑了,又道,“真不怨我啊,大哥哥。是关小二非叫着我去吃霸王餐的,我要不去,他们非说我胆小如鼠不可。我这是,不得不去啊——”林靖一声惨叫。   林翊懒得再跟这小子讲理,直接扒了林靖的裤子,把人揍的哭爹喊娘。 第53章 计中计林小四入觳,叹且叹二姑娘嫁人   林靖觉着自己冤死了,凭白无故挨顿揍。   而且,霸王餐一事真的不怪他,完全是关小二叫他去的。他就是想试一试吃霸王餐的感觉么,又没有怎么着。   至于嘛。   打自己弟弟像打贼一样。   不对,比打贼还狠呢,   林靖整个屁股都是巴掌印,哭的嗓子都哑了。许念就挨了两句训斥,因为林靖死不承认错误,而许念认错态度良好,故此,林翊只训他几句,就没揍他。   许念给抽抽咽咽的小舅上药,还捎带脚的劝小舅,“别哭了,大舅也没打的怎么样?”   “这还不怎么样,我快疼死啦。”林靖抽抽嗒嗒,又说许念,“你干嘛那么老实啊,一问你就承认。”   “大舅的脸色好可怕,而且,我看大舅肯定是知道了。死咬牙不说,大舅会生气的。”许念给小舅的屁股上好药,说,“小舅,起来吃饭了。”   林靖用细细的手指抹着眼睛,“动不了了,一动就疼。”   许念伸出根手指戳一下,林靖娇气的尖叫,“你干嘛!”疼死了。   “就肿了一点儿,也没怎么样啊。”许念老实的说,有时他给自己爹打的屁股出血,也不敢赌气不吃饭哪。   林靖没好气,“以为谁都像你皮燥肉厚啊!”   许念衷心的说,“挨揍的时候,还是皮燥肉厚一点儿好。”   林靖还是没忘记照顾外甥的,“你自己出去吃吧,今天厨下做了你爱吃的焖羊肉呢。”   许念素来懂事,说,“我跟丁香姐姐说,放小炕桌到床上来,小舅,你就吃点儿吧。等吃饱了,屁股就不疼了呢。”   林靖抹着眼睛,“我是生气大哥哥冤枉我。”   许念真是服了,说,“大舅哪里有冤枉你啊,我们明明是跟着关小二去吃的霸王餐。”   “那也得分个主从啊。”   “要是小舅早早承认就好了,你嘴巴那样硬,大舅才生气的。”许念说。   不一时,丁香带着下人捧上晚饭,因林靖身上不便,便摆到了小炕桌上。   有许念劝着,林靖喝了一碗鸭血粉丝汤,还吃了两筷子素炒的小青菜。当然,吃完这些,他就又趴床上开始哼哼了。   许念捏着小花卷,扫荡了大半盘子的红焖羊肉,又吃了不少菜,外带两个烧饼,一大粥八宝粥,这才摸摸肚皮,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待丫头撤下饭菜,许念跟着趴在林靖身畔,问,“小舅,还疼呢?”   “真是废话。”林靖眼珠微转,说,“念儿,你去主院儿瞧瞧你大舅去。”   “哦。”许念就要过去,林靖问,“知道怎么说吗?”   许念想了想,道,“嗯,我就说,小舅知道错了,派我过去代小舅跟大舅认错。”   林靖唉声叹气,“真是笨,不要这么说。”   “那怎么说?”   林靖绘声绘色地,“你就过去说,小舅我昏过去啦,看着半条命都没啦。”   许念皱眉道,“怎么能对大舅说谎呢?”   “你知道什么,照我说的去做。”   “不行,不能对长辈不敬的。”许念颇有原则。   林靖揪住他耳朵,说,“无伤大雅又没关系,你看刚刚你大舅气的那脸色,跟锅底似的。你现在去糊弄你大舅过来,我哄哄他,他就不会生气了。”   许念握住林靖揪他耳朵的手,说,“怪痒的。”   “快点去。”   许念道,“小舅要是骗我,以后我可再不相信你了。”   “快去吧,废话真多。”   许念的性子,林翊还是信的过的。   听说林靖不大好了,林翊一面派人去请舒静韵,一面赶到林靖的院子里。   其实有舒静韵给林靖调养,林靖身子结实许多,不然,如果像以前,林翊绝对不敢这样揍林靖的。不为别的,林翊怕没打两下,林靖犯了病,这一调养,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故此,以往林翊对林靖颇为宽容,再生气顶多是训斥几句。   现在林靖身子好了许多,虽不能跟许念这种小牛一样的身体相比,但,较之以前,已大有好转。林翊对林靖的要求也渐渐严厉起来。   忽然之间又不大好了。   林翊急脚赶过去,就见林靖正趴床上哼哼呢。林翊坐在床畔,问,“靖儿,哪里不舒坦?”   林靖抬起两只肿眼泡望林翊一眼,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哭过后的血丝,抽咽两声,扭过头不说话。林翊又问,“到底哪里不舒坦,靖儿?”说着,就把林靖抱了起来。   林靖抹着眼睛,“我很怕大哥哥生我的气。”   “别揉眼了。”林翊握住林靖的小小的手,“你知错,我就不生气了。”   林靖气苦,“当然知道啦,不知道被大哥哥打的也知道啦。”   林翊见林靖没事,问,“你叫念儿糊弄我过来,就为这个?”   林靖眨眨睫毛上的泪珠,说,“我倒不是怕挨打,我是担心大哥哥误会我,以为我是会吃霸王餐的人呢。其实是关小二啦,他提议的,我才想去感受一下做纨绔子弟的感觉,不是去为恶乡里的。”   “你怎么不去感受一下博学多才的感觉,偏要去感受吃霸王餐,丢不丢脸?”林翊训斥道。   林靖扬扬小下巴,大言不惭,道,“博学多才还用感受啊,这不就是说的我吗?”   林翊按一按林靖的屁股,林靖“嗷”的一声惨叫,喊道,“过不双罚,大哥哥!你又欺负我!”   “我是叫你少说梦话!”林翊道,“你也少跟说那些花言巧语,今天去试着吃霸王餐,明天要不要试试当街杀人的感觉呢。再叫我知道,定会重罚!”   林靖说,“我看荣家老三在外面吃饭,都是霸王餐的。”   林翊怒斥,“你怎么不跟好的学!”   见林翊恼了,林靖立刻服软儿,笑,“我还听说荣家要跟金陵王府联姻呢?”   “你听谁说的?”   林靖斜着眼睛,“我就不信大哥哥不知道,只是,大哥哥现在都瞒着我,不跟我说了。”说着,林靖颇是不满,“大哥哥不拿我当大人来看待,我就只好去做小孩子做的事情了。霸王餐算什么,还有许多人干更过分的事呢。”太挑衅的话,林靖也没敢说。   林翊沉下脸,“就你这轻浮的德行,什么事敢跟你商量?”   “大哥哥试一试,才能知道我轻浮不轻浮呢?以前还肯让我听,现在什么都不要我听,我天天像聋子瞎子一样,除了念书就是念书,脑袋都快念成木鱼了。”林靖翘着嘴巴,一脸气愤,“所以,大哥哥的话,我并不承认。我为人正直,口风也紧,听到的话从不会乱说,并不轻浮。”   说到这个,林靖就一肚子的火。自林翊从襄阳回来,不知为何,再不叫林靖听朝廷的事,只管督促林靖一心用功。林靖说破嘴皮子都没用,气的够呛。   说到这个,林翊难免叹息,道,“你年纪还小,着什么急要操那些没用的心。”   “我讨厌变成呆子。”林靖道,“昔日太宗皇帝少时为皇子时,六岁便跟在太祖皇帝身边听政。那时太宗皇帝也不一定能听得懂,不过,后来太宗皇帝却成为一代圣君。”   “大哥哥,连圣人都说,要因材施教呢。”林靖道,“我本来是千里马的材料,大哥哥非要用寻常马的方式来对待我,叫九泉之下的父亲知道,也会生气的。”   林翊望着林靖端庄着一张小脸儿说着这些话,还把过逝的老父扯了出来。林翊道,“九泉之下的父亲若是听到你这种没羞没臊、自得意满的话,得从坟头里跳出来给你顿板子吃。”   林靖翘着嘴巴道,“说不定父亲会托梦来夸赞我呢。”   “大哥哥,你当真不考虑我的建议吗?”林靖问的郑重。   林翊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林靖生怕大哥哥不肯答应,又道,“我自认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大哥哥,你有话,可以跟我说,不必担心我听不懂。就是我有不懂的,也可以请教大哥哥。”   “但是,如果大哥哥不给我个理由,我绝对不服气。”林靖还威胁林翊一下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觉着杀人有趣,就去街上杀个人呢。”   林靖这种软硬兼施,连林翊都深觉吃不消。   林翊问,“书念到什么地方了?”   林靖道,“四书已经通读了一遍。”   林翊道,“拿过你念的书来,把这一个月的进度指给我看。”   林靖使个眼色给许念,林翊微怒,“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自己不会动吗?怎么总是使唤念儿!”   许念在家里规矩严厉,何况林靖待他极好,许念恭恭敬敬的说,“小舅是我的长辈,我侍奉小舅是应该的。”说着,就去取了林靖正在念的书来。   林靖把一个月念的书指给林翊看,非常自信地,“大哥哥随便查,我都答的上来。”   林翊并没有查林靖的书,直接给他翻出两倍的量,说,“下个月的今天,能念这里,再来跟我讨价还价吧。”   林靖说,“这也太多了,我还要跟着先生学医呢。”   “如果做不到,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千里马,而且像你这种自大的没了边儿的家伙,恐怕连寻常的马都做不了,充其量不过是一头普通的驴子而已。”   “大哥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林翊悠然自得,“随你怎么想。我喜欢有实力有本事的人,如果这都做不到,就少给我说那些屁话。”   “要是我做到了呢?大哥哥就得答应我可以进入书房听你们议事!”林靖眼睛瞪的溜圆,道。   林翊早有思量,道,“功课突然加重,肯定会比以往忙碌。如果你生病,约定就此取消。日后也一样,哪个月有生病,都不能到书房来。”   “还有,如果生病了,怕我知道,从而隐瞒不说,半年之内都不能到书房。”林翊问,“明白了吗?”   林靖眼睛弯弯,大哥哥对他肯定有信心,不然不会说的这样详细。   林翊敲他大头一记。   许念平日里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不想,关键时刻非常灵光,他立刻凑上前说,“大舅,我能不能也参加啊!我也口风紧,而且,我比小舅身子好。我愿意多多念书,然后去书房给大舅小舅伺候茶水。”   林靖大为惊讶,“唉哟,念儿,看不出你嘴巴这么甜啊。”伺候茶水什么的,真是谄媚。   林翊一笑,“那你们就一起吧,照顾我给你小舅规定的进度,你也是一样的。只有把份内功课学好的人,才能来跟我谈条件。”   许念深行一礼,“大舅的训诫,甥儿记住了。”   林翊极其满意,对林靖道,“你的礼数,该好生与念儿学一学。”   林靖刁钻的说,“你看念儿,得了好处才会这样恭敬的行礼。这小子,就面儿上憨厚,心里精灵的很呢。”   许念憨憨一笑,挠挠脸,也不说话。   林翊掀翻林靖,给了这小子屁股一巴掌。   丢下揉着屁股喊着疼的林靖,以及貌似憨厚的许念,林翊又训斥几句,便离开了。出了林靖的松柏院,林翊唇角逸出一抹浅笑,抬脚去了舒静韵的院子。   舒静韵见林翊面色怡然,笑,“看来阿翊你得偿所愿。”听说林靖身子不适,他去时正听到林靖跟林翊讲条件。舒静韵干脆没进去。   “还是阿韵你的妙计。”林翊哈哈大笑,“靖儿向来古怪精灵,要他好好念书实在不易。”   舒静韵一笑,林靖有天分、聪明,但是相对应的,臭毛病也多。林靖没耐性、感情用事、自负、轻率,对皇帝不满就能改文学医,而且还死犟,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有老主意的不行。   昭德帝是皇帝,也不过是皇帝而已。   在舒静韵看来,学成文武艺,售于帝王家,只是念书的目的之一。有时,念书不一定是为什么,甚至不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即使想售于帝王家,这个帝王售不出去,凭林靖的年纪,完全可以等下一任帝王。   何必,因别人而影响自己的人生。   即使那人是皇帝也是一样。   舒静韵便给林翊出了这样的主意。   林靖是主动出击的性格,他想做的事,费劲周折,想尽办法,他也会做成。   与其如此,不如把念书看成一种必须达成某种目的的交易。   拿掉林靖最喜欢做的事,他自然会乖乖念书。   林翊感叹,“昔日家父在时,念好书是理所当然的,哪里敢像这小子一样,还敢讲条件。”   舒静韵笑,“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法。就算老公爷在世,估计也没太好的法子。”林家的教育,他从林翊身上看的一清二楚。林翊本身非常优秀,不过,相对应的林飒林端皆是才干平平,资质是一方面,在教导儿子方面,估计林老公爷并没有太用心思在两个庶子身上。   林老公爷看重的,一直是嫡长子林翊。   哪怕林靖亦为嫡子,到底是幼子出身,依林老公爷的脾气,培养出一个能干的嫡长子已经足够,想来并不会严加要求林靖。   林翊如今是完全把林靖当儿子来管教培养了。   两人正说着话,林翊的贴身小厮青云进来回禀:跟着陈公子出门的小子吉祥回来了。   陈公子,陈柒宝。   陈柒宝身为废襄阳王子嗣,当初执意从襄阳城跟随林翊、唐赢两个回帝都,为的是代父谢罪,将父亲自宗人府救出来。   不论陈柒宝是为了邀名,还是真正一片孝心,自襄阳来到帝都城后,他暂住林府,每天都去宗人府张罗此事。只是,废襄阳王是昭德帝下旨关押在宗人府的,陈柒宝既无银钱打点,更无帝都人脉,焉能见到父亲一面?更别提代父赎罪之事了。   即使他姓陈,宗人府也没人认真理会于他。   不过,陈柒宝仍是每日都去。   林翊派了个小厮伺候陈柒宝出门,这小厮也伶俐,每日必会回禀陈柒宝的一言一行。   林翊道,“陈公子每日奔波,必会劳累,着厨下做些滋补的东西给陈公子送去。”又吩咐吉祥,“好生服侍陈公子。”   林翊也只是知晓陈柒宝的动作,并没有任何相帮之意。   小厮吉祥恭恭敬敬的应了。   陈柒宝之事暂搁一旁,却是有另一件事叫林翊颇为讶意。   金陵王妃忽然之间上门到访,话里话外的想为金陵王第八子陈熙雅聘林萍为妻的意思。金陵王妃年岁已经不轻,亲自到访,越氏自然要出门相迎。   金陵王妃态度温煦客气,道,“打扰夫人了。”   “王妃娘娘实在太客气,您亲临寒舍,寒舍蓬筚生辉。”越氏笑着请金陵王妃上座,一时,侍女上了茶果,金陵王妃笑道,“听说林公府的子弟个个出色,尤其你家四公子和二姑娘,更是人中龙凤,不知可有缘一见?”   越氏琢磨不透金陵王妃要见林靖与林萍的用意,不过,林靖林萍既然在府,也不好不叫他们出来见人。于是,越氏便差侍女去唤了二人来见客。   林靖是早见过大阵仗的,并不在意一界区区金陵王妃,倒是素来清冷孤傲的林萍打扮的花团锦簇、艳光四照。   林靖本在等着林萍,见林萍这样盛妆而出,不禁皱眉,吩咐林萍身边的两个丫头道,“你们暂且离远些,我有话与二姐姐说。”   林靖在家下仆人间广有名声,两个侍女焉敢不听他的吩咐,屈身一福,便退下了。林萍冷冷看向林靖,“四弟这是何意?”   林靖淡淡道,“不论二姐姐打的是什么主意,这样见客,有些过了。何为大家闺秀?自己的出身,地位,矜持些总没错。二姐姐,我与金陵王妃没有交情,她都亲自来了,你更该端出林家姑娘的气派。不论什么事,是千辛万苦得到的珍惜,还是随手可得的更加珍贵?不必我多说了吧。”   林萍被林靖说的脸颊通红,含泪怒视林靖。   林靖道,“二姐姐尽可随意,反正不是我嫁人。只是不知除了自家兄弟,谁还会与你说这些?”   林萍咬牙,一扭身子,折回闺房去。过一时,换了身只稍稍盛于往日稍许的装扮,林萍这才扶着侍女出来。   姐弟两个方去主院儿见客。   越氏温声问,“怎么这样久?”   林靖淡然道,“福儿过去时,我正是房中习字,写满一页纸方过来的。”又对金陵王妃行一礼,道,“叫王妃娘娘久等了,还请娘娘恕罪。”   金陵王妃哪里敢怪罪林靖,笑道,“早听说四公子博闻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望向林萍,笑道,“上次我家小女举行花宴,有缘曾见了林二姑娘一面,真是端庄清秀,大家气派。”赞了二人一遭,又赏了见面礼,再说几句话,越氏便命二人下去了。   之后,金陵王妃方说了为儿子求娶林萍之事,话间颇是恳切,“我家小八自幼在我膝下长大,他今年十八,倒不是我赞自己家的孩子,小八文章课业非常得他父王的喜欢。就是不想委屈他,我才想在帝都为他寻一名门闺秀为妻。”   “不瞒夫人,自上次见了你家二姑娘一回,我这心里就撂不下了。”金陵王妃道,“若国公与夫人看得上我家小八,我想亲为小八求娶你家二姑娘。”   越氏笑道,“王妃看得上二姑娘,是二姑娘的福气。不瞒王妃娘娘,我家二姑娘正是这个年纪,倒也有几家人向我们求亲。只是,这不是小事,姑娘家嫁人,尤为重要。王妃娘娘的美意,我跟国公爷说,恐怕得等我们国公爷拿主意才好。”   金陵王妃笑,“理应如此。”复又郑重要,“我是真心想为我家小八求娶贵府二姑娘,还望林国公与夫人认真考虑。”   “自当如此。”   这件事,越氏自然会与林翊商量,又道,“不是说金陵王府要与荣家联姻吗?怎么又来求娶二妹妹呢?”   林翊略一沉吟,道,“金陵王有子十二,适龄的不一定只有八公子一个。”   “那,金陵王府这是要……”   “争世子之位。”林翊呷口温茶,道,“这桩婚事,不能应。”   “唉,宗室王府外头瞧着花团锦簇,内宅却复杂的很,想一想先时金陵王世子是如何丢掉的世子之位便明白了。”越氏道,“我也不愿意二妹嫁到宗室。”小姑子虽然冷冷淡淡,越氏也希望小姑子嫁的如意。不然,姑娘嫁的不好,日后娘家也有的心烦。   “若是老爷有瞧得中的妹婿人选,还是先给二妹将婚事定下来吧。”   林翊道,“也好。”   林翊心里倒是有了人选,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公子,比林萍大上两岁,已经中了举人,谈吐端正,出身书香,算得上少年才子了。   林萍与林飒同母,林翊便先跟林飒商量,将掌院学士家的情况大致与林飒说了,“不是高门大户,正经书香门第,家里也有田地铺面,日子过起来并不会吃苦。这个李尚,是掌院学士的嫡三子。若是二妹愿意,如今家里就她一个妹妹,多陪嫁一些也是咱们做兄长的意思。”   翰林掌院学士,正三品高官。实际上,林翊也是颇费力气才找到这样的人家。林飒满面喜色,笑,“多谢大哥。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忙亲手捧了茶给林翊,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我一会儿就去跟二妹说,叫她安心备嫁。”   林翊点头。   林飒欢欢喜喜的去了林萍的院子,心里对林翊充满感激。父亲过逝时,他们年纪尚小,因父亲是战死沙场,朝中形势不明,连父亲留下的爵位都未能赐下,大哥林翊便带着他们回乡守孝。   这一守,便是六年。   林飒自己的亲事并不急,就是妹妹林萍,先时他们亲娘周姨娘得罪了四弟林靖不说,林萍的性子也实在要命。林飒最担心的,便是妹妹的终身大事。   如今林翊寻了这样好的亲事给林萍,林飒从心里为妹妹高兴。   却不想,刚将婚事说与林萍听,林萍的脸当下便冷了,冷冷道,“我不嫁。”   林飒急的,打发了丫环方道,“你这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不成?掌院学士可是正三品高官,又是嫡子,少年举人,前途无量。”   林萍垂眸望着自己白玉无暇的一双手,道,“今天下午金陵王妃过来,二哥有没有去问一问,金陵王妃前来,所为何事?”   林飒随口道,“管金陵王妃做甚!你又不能嫁到金陵王府去!”   “为什么不能?”林萍眉梢微挑,望向林飒,“如果金陵王府向我提亲呢?我为什么不能嫁到金陵王府?”   林飒瞪眼斥道,“你是不是疯了!金陵王世子侧妃砍死正妃的事儿才过去多久,你要嫁到金陵王府,你疯了吧!”   “怎么都是嫁,何不嫁的好一些。”   “那是好吗?”林飒怒,呯的一拍桌子,“那是找死,你知不知道!大哥花了多少心血才给你寻了这么好的亲事,你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林萍固执如牛,道,“什么是好?我喜欢的才是好!我不喜欢的,再怎么好也不是好!”   林飒实在难以说通林萍的脑袋,干脆道,“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父母都过逝了,便是长兄为父!我与大哥都看好李家的亲事,你在家中好生备嫁!别的事不要想!”   林萍啪的将一套茶盏砸到地上,上好的薄胎素瓷摔成碎片,林萍捡起一片便在胳膊上划去。林飒未料到林萍有此颠狂之举,上前制止时,林萍胳膊已然划开一道口子,一串血珠滚过。   林飒立刻夺了林萍掌中的碎瓷片,伸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林萍无所动摇,冷冷道,“我要嫁到金陵王府去!”   林萍受伤,自然要请大夫,找药包扎。   这事,瞒也瞒不住。   再者说了,林萍死都要嫁金陵王府,林飒也要跟林翊说呢。   林飒自己也气的脸色发青,两只手都是哆嗦的,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实在,实在,实在是不识好歹。我真不知道,她,她是怎么鬼迷心窍。”   林翊脸沉若水,半晌方道,“若父亲在世,她既然不想活了,定会成全了她。”一个庶女,就是拿出性命来,也威胁不到家主!   林飒到底血脉情深,闻言直接给林翊跪下了,哭道,“大哥,二妹就是一时糊涂。我,我再去劝劝她。”   “不必去了。”林翊满心厌烦,道,“她这个样子,我也不敢把她嫁到李学士家去。婚姻本是两姓之好,她这样不情不愿的嫁给李公子,不是结亲,是结仇!倒耽搁了人家李公子。”   林翊冷冷道,“告诉她,金陵王府的亲事,我应了。不过,她嫁入金陵王府后,是好是坏,均与家族无关。日后,她便是荣耀加身,我也不会去沾她光;她若是委屈受苦,也不必跟家里哭诉。让她记住,这门亲事,是她以死相逼求来的!”   林飒伤心大哭。   林萍要生要死的事根本没影响到林靖,倒是许念有些担心,念叨了几回。   林靖轻描淡写道,“一个女人,不论何等出身,失去家族的支持后,十之八九在夫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何况,金陵王府求娶她的目的是要争夺世子之爵。二姐姐浑身上下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她姓林,大哥哥是不可能介入宗室王亲世子之位的争夺的。她忤逆家族而为,家族不可能给她任何助力的。这样一来,金陵王府八公子娶她又有何益处呢?”   林靖没说出的是,便是林太后这等强人,都不敢忽视家族的重要性。以林萍之才干,如何能与林太后相比。莫非林萍真就以为,只要她嫁给陈熙雅,陈熙雅便能安安稳稳的成为亲王世子?日后陈雅熙做了亲王,她便是亲王妃?   许念恍然,问,“小舅,那二姨嫁过去,肯定不好过吧?”   “谁知道呢?凡事总有例外,女人的日子好不好过,得看她嫁了什么样的男人。” 第54章   林萍死活要嫁入金陵王府,到底是林家的女儿,纵使是庶女,林翊也不好叫林萍去死,便允她嫁了。只是,严格按着庶女出嫁的标准,就五千两银子的嫁妆,多一分都没有。   至于周老姨娘,听到女儿要嫁进王府的消息,着丫头代她跟越氏求情,想着母女情分,怎么着也要让她看着林萍出嫁才好。再者,周老姨娘还有不少私房想补贴女儿。   林翊直接一句话,“叫老姨太太将私房留给二弟吧。”根本没有叫周老姨娘与林萍见面的意思,“告诉二姑娘,想嫁就乖乖听话。”   越氏柔声应了。   周老姨娘哭了一场,到底没有法子,只得继续在小院儿中念佛。   就是林萍,听到这样的决定,也不过是扶着丫头的手去生母院子外面嗑了个头,便无奈了回了闺房备嫁。   倒是金陵王妃进宫向林太后请安时,忍不住提一句,“说来真是缘分,我一见到林二姑娘便觉着投缘。”   林太后笑道,“还没恭喜王妃呢。”   金陵王妃笑,“同喜同喜。”陈熙雅娶的是林萍,而林萍是林太后的侄女,两家联姻之好,自然是同喜。   林太后面不改色,温和无比的问,“说来,王妃应该是双喜临门哪。我听说你家小七与荣家姑娘的好事也将将近了呢。”   金陵王妃笑容微滞,林太后淡然一笑,静静的呷一口茶。   唐赢对昭德帝道,“看来金陵王府世子之位的争夺非常厉害了。”   昭德帝眉心微动,道,“不知王叔会上折子请立哪个儿子?”   “不论是哪位公子,请陛下暂时不要答应金陵王爷所请。”唐赢道,“不论任何时候,凭借外戚之力来争夺王权都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何况,不论哪位公子胜出,都会让两个承恩公府因此交恶。”   昭德帝没说什么,只道,“看一看两家如何嫁女,再说吧。”昭德帝也想旁观一段时日,瞧一瞧林荣两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金陵王来帝都日久,已经请旨年前回金陵。故此,婚事有些急迫。   不过,对于林、荣这等公府之家,人手有的是,只要有银子,什么东西都能置办的出来呢。两家的女儿,一个嫁金陵王七子陈熙景,一个嫁金陵王八子陈熙雅。同日出嫁,再考虑到林、荣两家都为外戚之家,这一道嫁女仿佛是有意较量一般。   这种事,林靖自然要插一脚。   不过,这样的馊主意,也就林靖想得出来。   林翊瞪林靖一眼,吩咐下人去做了。   林靖捂着嘴咕咕唧唧的笑,悄悄与许念说,“看你大舅,明明挺高兴这样干,还瞪我呢。自己装好人呢。”   许念心说,小舅坑起人来,简直无孔不入啊。   林、荣两家的较量由来已久,从昭德帝登基,封两宫太后起,一个母后皇太后,一个圣母皇太后,两宫太后的规制、宫殿、排场,都是一番比较。   如今,林、荣两家同时嫁女。   这里面的热闹,也就大了。   很快街面儿上闲来嗑牙便开始对于两家女儿嫁妆的讨论,其中一人说,“我听说林公府准备拿出天价银两来陪嫁!”另一个便道,“荣公府的宝贝啊,堆山填海!”   原本不过是人们无事闲聊,后来不知因何,此事越炒越热,一直闹的沸沸扬扬,还有人对两府嫁妆的丰厚开了赌局。别看荣家是昭德帝的亲娘舅家,帝都人大多觉着林公府底蕴深厚,陪嫁定会比荣家要强,故此,押荣家的人颇多。   及至两家晒嫁妆之日,所有人大跌眼镜。   荣家那煊煊赫赫的嫁妆,各种珠宝首饰、名画古董、香料布匹、药材家俱、再加上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足可以晃瞎看嫁妆人的狗眼哪。   再对比林家,五千两对于寻常人家是一笔巨款,但是,就王公府第而言,五千两实在不值一提。尤其有荣家对比,林家那几件嫁妆简陋的令人唏嘘不已。   便是金陵王妃听说之后,心下也有几分不满。倒是金陵王八子陈熙雅劝慰嫡母道,“岳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再者,儿子是娶妻,又不是图谋妻子的嫁妆。林家清正,儿子能娶到林氏女,是儿子的福气。”   金陵王妃叹,“罢了。”   陈熙雅微笑,林家越是简朴,越衬托出荣家的煊赫。林家越是低调,越显示出荣家的张狂。林家此举,实乃大妙。若是林家真与荣家去斗富拼嫁妆,那陈熙雅反是要小瞧林家了。   便是唐赢知晓林家此举,对林家也佩服的五体投地,更不必说向来挑剔刻薄的朝中清流。有荣家反衬,林家风骨尽现。   林靖为家族立此功劳,找着林翊要赏。林靖搓着小手儿,一脸可惜,“唉,我想了又想,折磨的我好几天睡不着觉。这才没有搀和到帝都城关于咱家与荣家嫁妆丰厚的赌局上去。”   林翊敲他大头一记,道,“哼,幸亏你忍了,不然今天这双不老实的爪子非遭秧不可。”心里还是欣慰幼弟知晓轻重。   林靖拽着林翊的腰带歪缠,“大哥哥赔我损失。”   “赔你个头。”林翊道,“叫你大嫂子多发你跟念儿一个月月钱。”   “那才有几两银子?”林靖颇瞧不上那几个小钱儿。   林翊说,“不要就回去念书吧,约定忘啦?”   “不行不行,大哥哥一定要给我奖赏。”林靖扒着林翊的腰带,两脚悬空的吊着,就听哧的一声,林翊腰间玉带就撕成两截儿,林靖巴唧闹了个屁墩儿!   林翊微微皱眉,林靖倒皮实了,未喊痛也未娇气,直接伸手扯林翊的裤管,准备起来呢。结果谁也未料到,裤管这样不禁扯,林翊的裤子哗的被林靖扯到脚踝底了。   林翊的脸彻底黑成锅底,林靖见势不妙,哧溜爬起来,再不敢要什么好处,撒腿跑了。   林翊简直……   林家此次嫁女,即使先时对林家与宗亲王府联姻有些许不满的昭德帝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倒是荣菘淮于私下面圣时唧咕,“臣是个实在人,对儿女素来疼爱。尤其女儿家,哪里舍得叫女儿吃苦呢?”一言一语皆是所对林家而来。   便是向来耳根子软的昭德帝听着都有些不顺耳,淡淡道,“哦,原来是这个缘故。朕还在琢磨着,听说舅舅家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树,举世无双哪。朕还在想,先时朕未登基时,外公不过五品官员,到底哪里攒来的身家?看来是舅舅能干哪。”   荣菘淮顿时白了脸,尚未辩解,昭德帝已冷声斥道,“朕是如何待舅舅,舅舅又是如何回报于朕的!朕何曾亏待过荣家一丝一豪!自己无能便罢了,如今还嫉贤妒能!有这种工夫,何不检讨自己,整振家风!”   荣菘淮正要跪下请罪,昭德帝已不耐道,“罢了,朕还有事,你退下吧。”   荣菘淮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走了。   昭德在慈恩宫林太后面前道,“林国公行事,堪称外戚表率。”   林太后温声道,“林家女出嫁,嫡女有一万银子的嫁妆,庶女五千。这也是老规矩了,并无出奇之处。”   说着,林太后一笑道,“说起来,破例的时候倒有一次。”   昭德帝问,“哪次?”   林太后目光柔和,“就是我嫁给先皇的时候。那一次,家里出了两万陪嫁,还有我母亲给我的私房,约摸三万两左右。”   昭德帝想到林太后平日用度也并不奢侈,认真道,“母后,朕明白了。”   荣家出了大笔的陪嫁,原本是想压林家一头,不想却是弄巧成拙,自家丢尽脸面。甚至还有清流出身的御史弹劾荣家巨额财产来路不明之事。   好端端的一桩亲事,荣家却是灰头土脸,脸面全无。   就是金陵王也下定决心,有意借此东风为八子陈熙雅请封世子位,陈熙雅谦辞道,“大嫂刚刚过逝不久,大嫂活着时,对儿子颇多照顾。再者,大哥刚刚失去世子之位,又有侄子们的事,正在伤心之时。父王,此事不急,暂缓无妨。”   金陵王道,“我们与林家已是姻亲,如今林家风头正盛,若能在婚前为你请封下世子之位,也算双喜临门了。就是林家二姑娘,嫁进来便是世子妃,也是林家的荣耀呢。”   陈熙雅道,“尚在大嫂孝期之内,儿子实不忍此时成为世子。”   金陵王叹一声,望向清秀俊雅的儿子道,“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你大哥因帷薄之事丢了世子之位,若能顺利请封,已是幸之又幸啊。”   陈熙雅见金陵王执意此时为他请封,只得道,“父王,这时请封,我怕陛下不会允准的。”   金陵王挑眉,“若能请林家相帮,宫中有太后娘娘说情,我又是陛下的亲叔叔,想来陛下会给我这个面子。”   “是,父王所说都对。”陈熙雅轻声道,“不过,林家不会帮咱家这个忙的。”   金陵王眉毛微皱,“为何?”   “这次林荣两家一道嫁女,大家对于两家的嫁妆有所比较是正常的。但是,闹的这样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就有些反常了,父王。”陈熙雅恭恭敬敬地,眉心带出一缕薄愁,“若是儿子所料无差,应该是林家故意将流言扩大,设此圈套。荣家人少谋,不防备便入此套中,被林家坑个正着。”   “林家妙算,非但擦亮了自己的声名,还顺手陷害了荣家。关键是,林家此事做的不露痕迹,荣家人自打耳光,说不出林家半分不是。”陈熙雅道,“林家这样精明的人家,不会在这个时候为我出头的。若是借机为我们府请封世子之事插手朝政,那林家先时所为便成了笑话。”   “父王,林家怎肯做这样的事?”   金陵王叹道,“果然不愧是积年世族啊。”这样的深谋远虑,绝非荣家那等暴发之家可比。想到荣家那桩亲事,蜜糖变成砒霜,不吃还不行,金陵王能呕死。   金陵王府请封世子的奏章只能暂且压下,转眼便是娶亲的日子。   金陵王府整整热闹了三天,陈熙雅娶到了比想像中更有价值的妻子,自然百般温柔呵护,只是行房之时见林萍左小臂上有一道刚刚褪色的粉红细疤,不禁问其原由。大家闺秀,平常描个花绣个朵之类,都要用蜂蜡护手,生怕手会变粗,何况这样明显的痕迹,一望便知必有缘故。   林萍本不愿讲,陈熙雅何等精明之人,柔情之下,三问两问便将林萍问了个底掉。陈熙雅心下暗叹,他是真喜欢林家,却不料林萍为了嫁他跟自己家族闹的这样僵,真是……蠢啊……   不过,有林家这样的姻亲,这个蠢货娶的不是不值。何况林萍模样身子都很不错,陈熙雅索性尽情享用一番。   金陵王妃本就不是陈熙雅的生母,皆因陈熙雅少时丧母,金陵王妃方抱来养活。如今,亲生子失了世子之位,金陵王妃自然要扶植一向孝敬她的养子。因此,方想尽办法为养子求来林家这桩亲事。   何况林家风头正盛,又是在帝都城中,金陵王妃并不摆婆婆的谱,小夫妻二人在房中尽享欢愉。林萍毕竟大家闺秀出身,总有几分羞涩。只是,她越是如此,陈熙雅兴致越发浓烈,一点点的挑逗着青涩的胴体,看这洁白的身体染上红晕,双腿微开,桃源之处流出蜜汁,喉中逸出难耐的呻吟……   陈熙雅用手轻轻的拨弄着,林萍既羞且怯,脸似火烧,身体却控制不住的一阵阵颤抖,眼神恍惚……只有这时,陈熙雅方会狠狠的进入林萍的身体,带她攀上无上欢愉。   不过三日,陈熙雅便将林萍调教的百依百顺。   及至三朝回门,林萍眉宇间犹带着三分娇媚,异常懂事的对越氏道,“先时我不懂事,惹得大哥大嫂不悦,我给大哥大嫂赔礼了。”说着起身,深深的福身下去。   越氏忙扶她起来,道,“妹妹这是哪里话。今天是三朝回门,我吩咐厨下做了妹妹喜欢的菜。”   “多谢大嫂。”林萍含笑,再不是先时那冰冷孤傲的模样,活泛许多不说,也格外的会做人了。越氏心下暗暗称奇。   就是在前院儿,林翊也是开了眼界。   陈熙雅一进书院便给林翊跪下了,沉声道,“此次前来,不只是为了陪萍儿归家,更是为了向大哥请罪。”   “先时家妹于府中举行花宴,我偶然见到萍儿品貌,便生了邪念,曾私下勾引于她。这都是我的过错,她一个小女孩儿,天真率性,只知随心而为。”陈熙雅眼中带出一分沉痛,道,“萍儿执意嫁我,令大哥生气,追根溯源,皆是我之过错,请大哥责备我吧。”   林翊道,“你起来吧。”   陈熙雅也没死赖在地上,起身后又深深一揖,“大哥要打要罚,我绝无二话。只求大哥不要生我与萍儿的气,我们有不对的地方,大哥尽管训斥指点。我们知错,定会改正的。”   蠢货林萍竟然嫁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林翊面无异色,一指椅子,温声道,“坐下说话吧。” 第55章 回门礼林靖生古怪,晚灯下兄弟私房语   陈熙雅对岳家的喜欢绝对超过对林萍的喜欢,对大小舅子都极亲近,又见了住在林家的许念,陈熙雅更是热络,一口一个念儿,听的林靖心下暗翻白眼。   陈熙雅一个劲儿的套近乎,林靖给他烦的两耳流油,忽就一阵剧咳,直咳的面色发白、气息虚弱,眼看就要翻白眼儿了。林翊连忙道,“快,送靖儿回去,请舒大夫过去。”   许念也是一脸着急,道,“大舅,我去瞧着小舅。”   林靖、许念这舅甥二人撒腿遁了。林翊心知林靖作怪,只是在陈熙雅面前,也不能拆穿林靖,反是面露忧色,帮林靖把戏唱全,叹口气,“妹夫莫怪,靖儿身子不大好。”   陈熙雅关切的问,“靖弟这病,是何缘故?我虽少来帝都,也听说过靖弟似乎身子骨儿不大结实。”他倒没怀疑林靖装病,林靖病的名气十足。当初选太子伴读时,林靖便因身子不好放弃了伴读之位。再者,先时林靖养在林太后宫中,那真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病的天下皆知。   如今这没说两句话,林靖忽然不行了,陈熙雅并未多想,反是关切的问了两句。   林翊叹道,“靖儿是胎中不足,每日吃的药比用的饭还要多。无妨,我府中有常留的大夫,正在为他调理身子。大夫说了,调理个十来年,便无妨了。”   “那就好。”陈熙雅心内咋舌,调理十来年?据说这位四公子从出娘胎就开始调理了,现在还是这么一幅娇弱模样,能不能活十来年还得两说呢?不然,怎么倒拱手将太子伴读之位让给旁支了呢?   林翊似在给自家弟弟描补,道,“靖儿虽是身子骨差些,才智却是子弟中佼佼。”   陈熙雅其实有些了解林翊的性子,林翊是个稳重谦逊的人,自己有十分好,只说七分的人。此时,却这样盛赞个奶娃娃,陈熙雅心内却不以为然。   一时,酒席摆好,林翊请陈熙雅入席吃酒。还顺道吩咐,“去靖儿院里看看,舒大夫怎么说,一会儿来回我。”   陈熙雅道,“我们府里收着两株五百年的老参,等回去后,我差人给靖弟送来,滋补滋补。”   “这倒不必。”林翊道,“靖儿年纪小,这些药性极强的补药,不敢给他用。以前他小时候用过一次,御医就说了,二十年之内不可再用。便是日后用,也要斟酌再斟酌。”   舅婿四人说了些话,林翊一句都未提林萍,便是林飒偶然说一句夫妻好好过日子的话,林翊皆面无表情,倒叫陈熙雅隐隐担忧。   晚上,林靖对林翊道,“二姐嫁了陈熙雅,倒是天生一对。”一个赛一个的虚伪。   林翊瞪眼,“不许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林靖嘟嘟嘴巴,鼓起包子脸,道,“说不定,前金陵世子的房内事,就是陈八挑唆的呢。”   林翊道,“闭嘴!”   林靖撅两下嘴巴,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声音从被子下面传来,闷闷地,“我要睡啦,大哥哥。”   林翊把林靖的小头从被子里扒出来,说他,“你看念儿,还在灯下用功呢。”   “我也在心里用功啊。只不过是大哥哥看不到罢了。”林靖巧言辩白,伸出小嫩胳膊去摸林翊刚刚留起的短须。   林翊抓住他小手,道,“天冷,你躺就好生躺呢。”   林靖好奇的问,“大哥哥,我什么时候能长出胡子啊?”   林靖往日都是一幅小大人模样,如今忽发童言稚语,林翊心下颇觉好笑,道,“等你像我这么高的时候就能长出胡子了。”   “还得这么久啊。”林靖向来缺乏耐心,很是苦恼的叹了口气,清亮的眼珠微转,林靖道,“其实,大哥哥,你还是不留胡子好看,留胡须显得老了。”   林翊笑,林靖又问,“大哥哥,你给小侄儿取了名子没?”   林靖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肯定是小侄儿。”林靖笃定。   林翊道,“若是男孩儿,按理应该是往水字旁上取名了。”   林靖扬起小眉毛,“那不对啊,大姐姐的名子叫林淳,就是水字旁了。”   林翊无所谓地,“排行又不用算上姐妹。”   这重男轻女的……林靖说,“所以,要是大嫂嫂生了侄女,随便取个名儿就行啦。”   “那也不是随便取的。”林翊为自己分辩一句,这年头儿,重男轻女是普遍现象,但是,女儿也不是拿来随便对待的。尤其看到林萍之后,林翊当真觉着,便是女孩儿,也得妥善管教才好。   林靖问,“大哥哥,金陵王快回金陵了没?”   “这都在帝都快住两年了,金陵王肯定是想回去的,不过,世子之位尚没确定,金陵王即便走,也走的不安心。”   “陈熙雅没跟大哥提世子的事么?”   林翊摇一摇头,“他纵使提了,我也不会应。”陈熙雅自己勾搭林萍到手,不过,林萍对于林公府而言真的不是很有价值。若不是顾忌林飒,林翊随她去死也不可能把她嫁入金陵王府。哪怕如今林萍要死要活的嫁了,林翊也愿意面子上应付一下这对夫妇。不过,就内心而言,别说林萍是庶出,即使林萍是林翊的亲妹妹,林翊也不可能为她插手宗室世子之位的。   林靖道,“看来,短时间内,金陵王世子之位难定。原本金陵王的嫡长孙去给太子殿下为伴读,现在恐怕也去不得了。”   林翊道,“长沙王趁机将嫡孙送进宫里。”   看来这次,金陵王真是亏死了。林靖说,“宫人甄氏如何呢?”   林翊低斥,“后宫之事,可不敢随便打听。”过半晌,方低声道,“据说甄氏很得陛下喜欢,已经又有身孕了。”   林靖抓抓头发,“看来那个金陵李知府干不长了。”   “不一定。”林翊点林靖眉心一记,“你莫要忘了,甄大人能从金陵知府升至帝都府尹,托的就是现金陵知府的光。若是真把李知府打落尘埃,甄大人就成了笑话!”   林靖素来一点就通,唉声叹气,“原本我想着这两年不见陛下给甄位复位,真以为他……”后面俩字没说出来便给林翊一巴掌拍了回去,林靖揉揉屁股,很怀疑大哥哥怎么隔着被子也能拍准他屁股的?还拍的这么疼。   昭德帝越来越歪,林靖实在不想提他。   倒是陈熙雅林萍夫妇回府时,正遇到陈熙雅的七哥与老婆甄氏自荣公府回家,兄弟两个争世子之世争的几欲翻脸,如今又碰到一处,皮笑肉不笑的寒喧几句,便各回各屋了。   陈家兄弟斗成乌眼鸡,林萍与甄氏也好不到哪儿去,两家人早就不对眼,接着二女出嫁前那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甄家完败不说,就是甄氏嫁过来,老公脸上总有几分不自在。夫妻两个实在比不得陈熙雅林萍恩爱甜蜜。   甄氏单独遇着林萍,总要刺林萍几句,如今日,甄氏笑道,“听说八弟房中有几个很受宠爱的丫头,弟妹见过了吧?”   林萍摆出淡漠脸色,睬都没睬甄氏,直接当甄氏是空气,带着丫头扬着下巴离开。   甄氏气的……   林靖向来视林萍为无脑象征,其实林靖不知道的是,林萍的智商,在对付某些人时,还是十分够看的。 第56章 金陵王回返金陵城,林小四舌辩唐学士   在给两个儿子举行完大婚之后,滞留帝都长达两年的金陵王请旨返回封地金陵。昭德帝挽留不成,只得允了。   走了金陵王,越氏都松了口气。不为别的,实不知陈熙雅有何不得了的本事,竟将林萍调教的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三天两头儿的回娘家与兄嫂联络感情。越氏如今身怀六甲,年尾年头的产期,且还有家事要理,实在没精力应付小姑子。   但,出嫁的小姑子兴冲冲的回娘家,总不能打将出去。至于断绝关系一类的狠话,也就说说罢了,林萍就死皮赖脸的回来,谁也不能堵着大门儿不让她进。   林萍总这样往娘家跑,越氏疲惫的同时,又有一些心软。倒是林翊,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直待林萍要跟着丈夫去金陵了,越氏原本想备些礼给小姑子带去的,林翊硬是不允。   林翊有言在先,“她自己死活要嫁,好坏由她自己去。”   在林家,除了林靖,谁敢不听林翊的?   而林靖,对林萍更是平平之后又平平,哪里会去帮着林萍说话呢?倒是林飒不想妹妹走的没面子,用私房置办了份礼物,悄悄的令人给林萍送了去。   林靖对林翊道,“我看宗室中有一人相当了不得啊。”   竟然有能叫林靖说“了不得”的人,林翊洗耳恭听。   林靖说的人,林翊早认得,林靖道,“大哥哥,这个陈柒宝是个人物啊。”如今陈柒宝来帝都已有三个月,他不知疲倦的做着同一件事,每日去跑宗人府。哪怕没银子疏通,没熟人打点,陈柒宝仍执拗的每日去跑宗人府“救父”。   而且,据林靖观察,陈柒宝还准备继续干下去。   林靖对于有毅力的人向来佩服,这个陈柒宝,尽管现在还是宗室无名小卒,若是他能将这事儿干上三年,日后说不定真就是个人物。但是,林靖就看陈柒宝不大顺眼。   他不喜欢陈柒宝。   林靖不喜欢的人,其实有许多人喜欢,譬如唐赢。   唐赢与林翊一道去了趟襄阳城处理襄阳王府的事务,之后便渐渐的开始熟悉起来,交情不错。若有空闲,唐赢倒是喜欢来林府坐坐,尤其喜欢与舒静韵聊天。   唐赢是个很有理想的人,谈论他的理想的时候,并不惧人旁听。陈柒宝每日“朝扣宗府门,暮随肥马尘”的出去跑宗人府,傍晚回来歇脚,正好听唐赢高谈阔论。林靖本身是个事儿爹,这又是他家,自然也要听。至于许念,向来是小舅到哪儿,他到哪儿。   跟着小舅有肉吃,这是许念的信念。   尽管为昭德帝所欣赏,唐赢到底年轻,身上有着年轻官员特有的锐气。唐赢道,“如今田地兼并越发严重,国家按人头取税,贫者愈贫,富者愈富,长此以往,财富聚于豪门世族之手,实非国之幸事!”   林靖真想问侯唐赢的祖宗,他们林家自太祖皇帝时就跟着发家致富奔小康了,多年积累下来,绝对是属于豪门世族一系。泥玛唐赢,端着豪门世族的茶来骂豪门世族,你是上赶着来找扁的吧?真不是个东西哩!   陈柒宝对唐赢之高谈阔论连连点头,道,“我也觉着唐大人说的有道理。许多人愿意投奔豪门为奴,亦不愿为平民,皆因平民纳税太重。年景好时尚有余力活口,一旦遇着天灾,田亩的税尚且无着落,哪里有粮活口?而且,若交不上田亩税,便是有罪的,这样一样,平民宁可逃离当地,成为流民,也省得入罪成为罪民。”说这些话,不然陈柒宝是真心赞同,还是在捧唐赢臭脚。林靖向来心里阴暗,喜欢往坏处琢磨人,何况他又不喜欢陈柒宝,故有此一腹诽。   林靖问道,“平民有平民的苦处,唐大人如此愤慨,可有解救平民的法子。”   唐赢一笑,“我非但有解救平民的法子,还有富裕国库的办法。”   林靖有些好奇,却没有去问,唐赢反问,“林四公子不想知道么?”   林靖端起面前热喷喷香喷喷的杏仁茶喝了一口,然后,将杏仁茶往桌子中间一放,道,“这杯杏仁茶就好比国家的财富。”   “皇家喝一口,宗室喝一口,世家豪门喝一口,朝中官员喝一口,余下的,才是平民百姓的份。”林靖看向唐赢,“这杯杏仁茶,自然是香的。但是,整体是有数的,不多不少只有这么一杯。不论哪个多喝一口,余者分的就要少。大人想还富于国、还富于民,是从谁手里来还呢?”   “天下改革,说的简单,执行起来并不容易。改革,在我看来,其实就是把别人手里的东西抢来重新分配而已。”林靖的眼睛让人有一种锐利的刺痛,他问唐赢,“唐大人,如果有人要抢别人的东西,无关紧要的,别人可以给。但是,事关身家性命,给不了的,只能以命相搏了。”   “天下事,真正能分对与错的很少,只是立场问题。”林靖道,“唐大人,你有信心改变整个世间吗?能改善平民的生活,当然很好,便是豪门,其实也没人愿意看到平民过着寒苦的生活。”   “那种‘天下为公,是为大同’的话,已经说了上千年,接下来,或许还要说上几千年。”林靖脸上没有半分孩童的天真,道,“人生而不会平等,高下尊卑还会存在。我看到的所有的改革,都只是一批旧的豪门世族陨落,从而再重新形成新的一批豪门世族而已。难道,新的豪门世族,便不是豪门世族了吗?哪个豪门世族不是祖上起于微末呢?”   “但是,你看到世间如同蝼蚁般的平民百姓了吗?不论是新世家还是旧世家,不论新豪门还是旧豪门,百姓永远是这样卑微贫寒的进行着一生。”林靖淡淡道,“唐大人,有句诗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何其恰如其分。”   “唐大人,你虽然有改变天下的雄心,不过,恕我直言,天时、地利、人和,你一样不占。”只凭帝王的信任就能改革了吗?除非遇到真正明君,虽千万人,而吾独往矣。若没有这样的气魄,最好不要随便提改革二字!在林靖看来,昭德帝并不具备这样的气魄。唐赢若只想倚靠昭德帝来进行天下改革,这就好比将房子建立在沙滩上,实在太不可靠了。   唐赢身国当朝一品大学士、户部尚书,自然不会被林靖一个黄口小儿问的哑口无言。唐赢还是颇有风度,微微笑道,“常听人说林家四公子聪明颖慧,如今看来,外面的说法实在辱没了四公子的才干。”   “不过,四公子年纪尚小,并不清楚朝中事。”唐赢道,“你说改革是新的豪门取代旧的豪门,新的世家取代旧的世家,在四公子看来,似乎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只是,不知公子有没有想过,即便如此,为何朝中还会有改革。”   “改革并非是公子所指的那种惊天动地的改变,公子难道没有想过,譬如今年春闱,除了座师之外,监考增加至50人,这同样是改革,只因在小处,许多人看不到罢了。其实国家无时不刻不处于改革之中,只是有些变化微小,无人所觉而已。”唐赢道,“即使如公子口中的那种改革,历朝历代亦不在少数。一国有如一人,人会生病,国家自然也是如此。不然,要臣子何用?”   “我看到了世间如同蝼蚁般的平民百姓,哪怕他们终其一生都是卑微如尘土,但是,在我看来,做盛世尘土,还是做末世尘土,滋味儿还是不一样的。”唐赢温声道,“我年长公子些许岁月,昔年游历之时,我见过金陵大旱之时,田里庄稼颗粒无收,人饿的不成人形。不瞒公子,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就将当天吃的饭尽数吐了出来。”   “那种情景,你看了,不会产生怜悯,你会觉着恶心。不是对这些饥饿百姓觉着恶心,是贫穷饥饿让人恶心。”唐赢眉间浮现一抹悲悯,道,“我也算读过一些诗书的人,那时才真正明白,‘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意思。现在世道还未变,但,若无改革,这世道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就没人说的清楚了。”   “你觉着百姓渺小么?唐太宗都说,百姓如水,君如舟。当把所有卑微如蝼蚁的百姓都赶到一处去撼大树时,可悲的并不是蝼蚁,而是那棵树。”唐赢淡淡道,“我要改革,并不是要扶植一批新的世家豪门来取代旧的世家豪门。我想的,是为天下百姓找一条生路,一条能好好生活的路。”   “我希望的是,一个人,哪怕他出身卑微如蝼蚁,哪怕他终生都是默默无闻,我都希望,人,能活的像个人。”   “我念了许多年的书,四公子,你觉着,这世上,谁的利益是与皇室一致的呢?”唐赢并未希冀得到林靖的回答,他望向桌间已然冷却的杏仁茶,“其实,与皇室利益一致的人,不是宗亲、不是世族、亦非豪门,更不是那满朝大员。真正与皇室利益一致的人,便是百姓。”   “只要填饱肚子,没有哪个百姓会去造反。若百姓一旦造反,宗亲、世族、豪门、甚至官员,都可以改侍新主。但,没有哪个皇族,在改朝换代时可以保得平安。”唐赢的声音犹是温暖的,“百姓安,则皇朝安。百姓不安,则皇朝不安。”   “你说我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具备,其实,这话错了。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不希望他们的百姓好好的生活。” 第57章 元节番外   林靖很喜欢过节。   啥节都喜欢,除了清明节。   倒不是喜欢吃节下的美食,林靖单就喜欢节下的热闹,他喜欢人多。   上元节是重大节日,不但自己家里过,那是举国同贺。每逢这一日,尽管无官无爵,林靖都会跟着大嫂进宫,陪姑母林太后过节。   早林靖在宫里时就是如此,出了宫,依旧如此。林太后这样安排,一个林靖,无伤大雅,昭德帝也无所畏。反正,昭德帝一直刻意避免皇子与林太后过从甚密,有个林靖摆在林太后跟前讨林太后开心,亦省去许多是非。   林靖每次进宫,慈恩宫的厨子就得打起一千个精神来,无他,林靖有一条非常厉害的舌头,厨子不打起一千个精神做出的饭菜,他是要挑毛病的。而被林靖挑出毛病的厨子,其结局,不提也罢。   林太后早命人备了各样口味儿的元宵,林靖随着大嫂越氏一到,林太后便单令人将林靖带到跟前说话儿。   其实,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看林靖长的越发精神伶俐,林太后十分欣慰,觉着叫林靖出宫回府是对的,又令人端来煮好元宵给他吃。到了正宴上,从来不是吃东西的场合。   林靖笑眯眯的一脸欢喜,悄悄的告诉姑母,“晚上说好了,大哥哥带我去灯市上看灯。”这是一早就约定好的,只要过年时侯林靖不生病,林翊就带着他去看灯。过年这些日子,林靖十分注意身体健康,一直都平平安安的,药都没有吃。   林太后向来疼爱侄子,林靖自幼于她膝前养大,感情更是非同一般,乐得见他们兄弟感情融洽,笑,“一年就这一天,去吧。记得穿暖和些,别着凉。”   “姑母,我已经两个月没生病了。大哥哥还说,只要我坚持三个月不生病,就能去庄子上骑马。”说到这个,林靖就喜滋滋的。他脾气是出了名的坏,说句老实话,他自会吃奶起就吃药,能有现在的脾气,已经不错了。身体渐渐的好起来,许多以前只能干看着的事情,自己也能干了。林靖心情非常好。   林太后含笑摸摸林靖的大头,林靖眼睛弯成月牙,挑一挑两条淡淡的眉毛,亲昵地拉着姑母的手,“等我明天进宫,跟姑母说灯市上的热闹听。”   “好啊。”   宫内宴会结束的并不晚,诸人感受到君王的恩德,便足够了。   林翊叮嘱妻子几句,令越氏先回去,林翊带着林靖转路去灯市。在灯市的街口就得下车,依灯市的热闹,车马什么的,是绝对进不去的。   尽管长于宫闱,回家也一年的时光,林靖身子不佳,鲜少出门,平生头一遭见到这许多人,惊叹的哇哇叫了好几声,一手被林翊紧紧的握在手里,一面扭着小身子东张西望,不停的说,“大哥哥,好热闹好多人啊!”   林翊皱眉低斥,“小声些,跟土包子似的。”   竟然被骂土包子,林靖翘着小嘴巴辩驳,“是人很多啊!而且,好热闹啊!”转眼又高兴起来。   宫中府里多少精致的花灯,林靖均不放在眼里,指着灯市上挂起的花灯赞个没完没了,还跑过去挑花样要买。林翊一把将他拽回来,沉着脸道,“林小四,你再乱钻乱跳,现在就回去!”   林靖斜愣个眼翻林翊,撅着嘴道,“那大哥哥也快点儿!又不是老头子,逛个灯市还慢吞吞的!我要买好些东西的!”   林翊握住林靖小小软软的手,道,“买什么?”   “那个兔子灯!”   林翊要奴才去买,林靖死活不依,扭着身子跺脚,满嘴嚷嚷,“他们挑的不仔细!我才不要!”   正月十五大节下,实在不兴打孩子,林翊瞪林靖一眼,抬脚带他过去。   林靖立刻转怒为喜,嘴里甜言蜜语的哄林翊,“大哥哥,你是真心疼我啊。我最喜欢大哥哥了。”   到了近前,人家花灯都挂的高,林靖个子矮矮,脖子伸的老长也看不真切。他拍拍大哥哥的腰,央求,“大哥哥,你抱我高些,我看看买什么样的?”   林翊俯身抱他起来。   林靖把人家花灯挑了个遍,这个上色不好,那个手工不佳,挑了一大堆毛病,讨价还价的买了三个灯,叫奴才给他拿着。他自己死活说腿疼,要林翊抱着他逛。林翊最会治腿疼,道,“腿疼就回家吧,别逛了。”   林靖两手抱着林翊的腰,死活是不肯走了,叫着,“大哥哥就抱我走嘛,我真腿疼,脚民疼。不信我脱鞋给大哥哥瞧,脚上肯定起泡了。”   林翊并不是惯孩子的脾性,不过,他要面子,觉着林靖这样,实在丢人,只得抱了他走,还不忘训斥林靖,“你这样,以后别想我带你出来了。”   林靖被林翊抱的不大舒服,还挑剔,“大哥哥,你轻点儿,勒死了。呐,这只手臂这样弯着放,不要动,对,就这样,我这样坐着好了。连抱孩子都不会,哼,也就我不嫌你。”   林翊脸黑下来,林靖方识趣的闭嘴。   林靖在林翊怀里,更加觉着得意了,遂,大呼小叫、没完没了。   林翊儿女都没有半个,唯一养孩子的经验,就是对着刁钻古怪的林靖了,耳边不时响起林靖稚气的尖叫与指挥,林翊给烦的耳朵里流油儿。更过分的是,林靖觉着给林翊抱着不过瘾不威风,还得寸进尺的想叫林翊给他骑脖子。   林翊给了林靖屁股两下子,就要带他回府。林靖抽嗒两下,委屈无比地撅着嘴巴说,“不抱就不抱,不骑就不骑,以为我稀罕!我还要逛会儿!大哥哥也不要太过分!”   管事做和事佬劝林翊,“四老爷年纪小,鲜少出来,觉着新奇也是有的,老爷多疼四老爷些,再逛逛吧。”又跟林靖说,“四老爷不嫌弃,奴才驼着四老爷。”   “我才不要你驼呢。”林靖气咻咻地,若是想要奴才驼,早叫奴才驼了,他就是想要大哥哥驼嘛。关小二的哥哥就会驼关小二!他才不要输给关小二!   林翊不理会他,也不再抱他了,林靖自己赌着气,小脑袋扬的高高的一路自己看花灯。大哥哥不理会他,他还不理会大哥哥呢!他也不叫大哥哥牵着他的手了!   林靖是个不缺心机手段的人,哪怕年不过七岁,他那满肚子心眼儿,也够使的。   灯市上人本就多,林靖七拐八绕的,一时不留意,林翊一行就失了林靖的踪影。林靖当即急出了一脑门子冷汗,急命仆下在附近寻找。   上元节热闹归热闹,也是普天同庆的重大节日,但,越是这样的节下,丢孩子便是常规事件。林翊险些没急去半条命,眼瞅着就要去报官了,还是守车的奴才找了来,恭声禀道,“四老爷说与老爷走散了,四老爷刚找着奴才们,叫奴才们过来跟老爷说一声,他好着呢,请老爷不要担心。四老爷说天晚了,还请老爷一并回府。”其实,他们也奇怪,四老爷小小的一个,怎么找到他们的车辆,还叫他们来找大老爷!   林翊给林靖气的眼前发黑,带着仆从去了车辆处,林靖正在笼了银霜炭的车里,身上裹着香香软软的锦被,睡的四脚朝天、口水横流。   第一次的上元节之行给林靖留下了难以抹灭的深刻印象,他深深的觉着,大哥哥是个冷酷的家伙。   明明他已经睡着了,而且,那天他出门穿了许多衣裳,大毛衣裳、皮帽子、毛围巾、毛耳朵围的鼓鼓囊囊似个毛球儿。林翊更是把他下半身扒个精光,车里就揍他个半死。   早在林翊扒他棉裤的时候,林靖就醒了,他拼尽力气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小棉裤。接着,林靖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小屁股。   在成年之前,林靖都拒绝回忆那一日被教训的情景。   林翊得到了一条管教孩子很重要的经验:孩子,不打是不会乖的。   林靖也得到了一条很重要的被管教的经验:暴怒的家长是最不讲道理的。   明明他把事做的很圆满,就算他偷溜掉叫大哥哥着急,大哥哥也没有证据啊,他说自己是无辜的,自己就是无辜的。他只是“不小心”与大哥哥走散而已,而且,他还“及时”的找到自家的车辆,着奴才们“适时”的找回了大哥哥,告诉大哥哥自己平安的消息。   明明,整件事,他一点儿错都没有。是大哥哥没有看好他!   结果,大哥哥非但不肯反省,还把他胖揍一顿!   他,他……他很悲惨的被屈打成招……   遇到这样不讲道理的家长,实在,太悲惨了……有没有…… 第58章 陈柒宝救父陷囹圄,林越氏艰难生头子   甭管唐赢将天说下来,林靖根本不买他的账,倒是陈柒宝对唐赢的理念异常祟拜,认同非常。   唐赢见了陈柒宝,自然要问一问陈柒宝救父的进度。陈柒宝眸光清湛,态度自然,坦然相告,道,“如今宗正大人肯让我进去服侍父亲了。只要宗正大人看到我的孝心,定会允了我所请的。”   看来陈柒宝进展颇大啊。林靖歪头瞧陈柒宝一眼,大善大伪,真是个人才啊。   唐赢微微点头,道,“苦心人,天不负。”相比于油盐不进,小小年纪已是老油条的林靖,陈柒宝自然更加可爱。   陈柒宝一笑,微黑的脸上露出几分坚定,“是。”   晚间,林翊请唐赢喝酒,林靖悄悄的在林翊耳边嘀咕,“大哥哥,你可得小心,别给姓唐的卖了啊。”   林翊抬手给林靖屁股两下子,林靖拉着许念跑了。他才不愿意听姓唐的唠叨他的新政呢,自商秧起,古来的改革家,哪个有好下场呢。   人生在世,富贵双全就好,那些个想着啥啥青史留名的,都是读书读傻的。   林靖心眼儿多,他非但不赞同唐赢的改革,还去宫里,把唐赢的事偷偷的告诉了林太后。林靖对唐赢的评价相当一般,“可坏了,一肚子坏水儿。有事儿没事儿的总是跟大哥哥说啥改革,哼,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跳坑找死的事儿就知道想着大哥哥,怎么好事儿不知道想着咱家?”唐赢是昭德帝的心腹大臣,唐赢总是往林家跑,他就不信昭德帝不知道这事儿。   林靖生于世族,又抚于林太后膝下,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在他看来,改革从来都是几方势力互相妥协的结果。林家于世族豪门中颇有名声,又是外戚之家,若林家支持改革,就是唐赢很大的助力。   若改革能成,自然有林家数不尽的好处。   但,关键是,林靖根本不看好唐赢的改革。在林靖看来,唐赢这是把林家往死路上拉呢。这样关系到家族存亡的事,林靖自然得进宫来跟姑母念叨一番。   林太后笑,“你大哥心里有分寸。”她乐得关照侄子,不过,她并不是林家家主,林翊当家作主这几年,林太后并不愿意去做侄子的主。林家的事,应该由林翊来决断。   听了姑母的话,林靖歪着小脑袋,敏感的问,“莫不是姑母觉着唐学士胜算颇大?”   林太后笑,“大不大的,不用现在着急上火。”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哪怕唐赢拉上林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改革改革,没有个几十年完不了。若能成,是林家的机会。哪怕改革失败,填坑的也是出头鸟儿唐赢,至于林家,只要她在,就没人能动林家。   林靖嘀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林太后笑着摸摸他的大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急着下论断,且多看一时。”   林靖点了点头,又道,“姑母可是不知道,宗室出了个大能人哪。”大嘴巴的把陈柒宝的事与林太后说了。   林太后道,“小小年纪,倒有这份心机毅力,难得。”   “可不是么。”林靖附和,不然也不值当他与林太后说呢。   “你回去问那位陈公子一声,如果要帮忙,下次你进宫来告与我一声,我与皇帝说。”   林靖应了。   林靖回家就把林太后要他问陈柒宝的事跟林翊说了,林翊曲指敲他额角,“什么都跟姑母说,你这嘴什么时候能严实些。”   林靖一缩脖子,还是挨了一记,自己用掌心揉着,嘴里道,“姑母又不是外人。再者说了,这是难得的机会,我跟姑母说一声,省得陈公子跑多少腿了。”   “你去跟柒宝说吧。”   “知道啦。”   林靖还特意去问了陈柒宝,彼时陈柒宝刚自宗人府回来,洗去灰尘,换过衣衫,听林靖说了此事,陈柒宝对着林靖深深一揖,“不意靖弟侠义心肠,日后靖弟但有差谴,愚兄绝无二话。”   林靖连忙避开,又还一礼,道,“我就是顺嘴儿说了一句,不值当这样。还有句话要跟你说,就算姑母与陛下提,也不知陛下如何决断,你莫要欣喜太过。”甭看林靖肚子里对陈柒宝一肚子的意见,觉着陈柒宝虚伪。不过,礼数上的事,林靖从来都很周全。尤其陈柒宝这种家伙,即便林靖显贵,也不会对陈柒宝有丝毫失礼。这是林靖为人处事的态度,也是林家的家教。   陈柒宝洒然一笑,“我来帝都,原是为了换了父亲出去。不瞒靖弟,也不独是为了邀名。家父有子十人,如今家父获罪,被囚宗人府,再艰难,也该有人来帝都看一看父王,方为孝道。我运气不错,有承恩公收留,一应花销都是承恩公府资助,厚着脸皮留下来,未尝没有沾光的意思。我这些小心思,想来瞒不过靖弟。但,救父也是真。我不求陛下赦免家父之罪。当初的话,并不为假,我愿意以身换了家父出来,即心满意足。”   哪怕陈柒宝大伪,但,伪到这个程度,林靖也是佩服的。   林靖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林太后是昭德帝的亲娘,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偏偏,林太后并非德帝生母。而且,凭昭德帝的小心眼儿,他会给林太后面子,但,不会给的太痛快。   何况,前襄阳王之事干系到谢太妃与谢国公府。   这里面的猫腻就更多了。   陈柒宝生于宗室,对这些事还是尽知的,不过,林家肯帮忙,已经足够陈柒宝欣喜了。   有林太后出手,这事解决的格外快,昭文帝也给了林太后面子,同意叫陈柒宝代父服刑,由他将前襄阳王换出宗人府。   陈柒宝欣然领旨谢恩。   坐牢,在林靖看来,绝对是苦差使。不过,陈柒宝如此孝心,在帝都也是人人称颂。苦虽苦些,得此美名儿,也不枉陈柒宝此次来帝都。   陈柒宝收拾行礼去宗人府换父亲,林靖悄悄的在他的行礼中放了一包银子。甭管陈柒宝是真心还是假意,做到这一步儿,就不简单。   “叫靖弟破费了。”陈柒宝对包袱里的银两亦是心知肚明。   林靖道,“穷家富路。”   陈柒宝拜别林翊,便去了宗人府。   前襄阳王搂着儿子哭了一场,也没死活闹着不出来,待得前襄阳王出得宗人府,倒是谢太妃差人送上仪程车马,打发前襄阳王离开帝都,母子一场,仁至义尽。   林靖还以为前襄阳王会来一趟承恩公府呢,结果等到的是前襄阳王离开帝都的消息,林靖怔了一时,道,“他被夺王爵,还真不冤。”做人做到这番糊涂天地,也算稀罕。   许念也跟着叹气,“陈大哥那样聪明的人。”怎么有这么笨的老爹。前襄阳王来一趟承恩公府,倒不独为向承恩公府道谢,起码托承恩公府一声,别忘了,儿子为了把他换出来,已是身陷囹圄。襄阳王府被除王爵,虽然人们毛病陈柒宝救父的孝心,但,真正伸手会照看他的,寥寥无几。   前襄阳王这样迅速的离开帝都,完全将陈柒宝的安危抛诸脑后,相对于陈柒宝的孝心,前襄阳王这父亲委实叫人心寒。   陈柒宝智慧毅力一样不缺,前襄阳王却是糊涂蛋一个,心安理得的让儿子换了他出来,便拍拍屁股离开帝都。这样的父亲,还真是……   话说回来,前襄阳王离开的这样干脆,林靖更加确定,这父子两个,怕是没啥感情。陈柒宝借此事邀名,前襄阳王得了自由,只是不知陈柒宝到底所为何来了。   这样在宗人府关着,陈柒宝要如何脱身呢?   一时想不破这其中的迷团,林靖索性不去想了,拉着许念就要去骑马,就听婆子来禀:太太要生了。   林靖吓一跳,拽着许念就往主院儿跑!   府里早备着产婆,林靖又命人拿着帖子去请太医,再差人去衙门请大哥哥回府,还有越家,更要去通知一声。   然后,林靖就开始在院里转圈儿。   越夫人与太医来的飞快,越夫人一来就往产房去了,林靖听着越氏在里面一声接一声的尖叫,脸梢儿开始泛白。   许念倒是胆子大些,拉着小舅的手直安慰小舅,“女人生孩子都这样,得叫好半天,才生的出来呢。”   林靖嘟囔,“我知道,就是担心。”听人说,他母亲就是生他时难产过世了。林靖虽然最恨别人说他克父克母,但,每每想到无缘的双亲,林靖心里依旧不大好过。   越氏成亲八年方有了身子,平日里很注意滋补,因是头一胎,便不大好生产。   直到晌午林翊回府,越氏还没生下来。   林翊既非太医,又非产婆,纵使回来也没什么好法子,一样在外头枯等罢了。林翊见林靖脸色不大好,拉过他柔声道,“别在这儿守着了,你带着念儿先回去歇着吧。”   林靖道,“大哥哥,你进去看看大嫂吧。她见你回来,生起孩子来肯定更有劲儿了。”   林翊道,“知道了,你跟念儿去念书。女人家生孩子,没你们的事。”   林靖小大人一般,不忘叮嘱一句,“待大嫂生了,大哥哥差人跟我说一声,我好放心。”他也实在不想在这儿听大嫂的尖叫了,好担心哦。   林翊一笑应下。   越氏生孩子,一路生到傍晚依旧没生下来。   眼瞅着参片都用上了,丈母娘越夫人急了眼,满头大汗的出门,一脸为难对林翊道,“女婿啊,你别怪我妇人见识。要我说,是有人方了你媳妇,要不,请她四叔暂且出府避避?”   林翊的脸当下就落了下来,低声道,“胡说八道!”那些关于林靖命硬的话,林翊从来不信半句。林靖一回府,不但爵位的事妥妥当当的办了下来,家里也是样样顺遂。何况,他们兄弟感情极好,林翊最听不得这些话!   侧身避开丈母娘,林翊抬脚进了产房! 第59章 初得子林翊眉梢喜,精灵怪林靖加功课   越氏直至半夜方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林翊二十五岁得此子,亦是喜上眉梢。重赏了产婆、太医,命早早挑选出的乳母好生服侍,见岳母亦是面露疲色,林翊温声道,“岳母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越夫人面儿上有丝尴尬,很为先时的失言懊恼,道,“你去歇着吧,明儿还有去衙门当差,我守着你媳妇。放心吧,她这胎还算顺。”原来人家林家老四命也没有那么硬,只是,当时女儿生产艰难,法子都用尽了还生不出来,她做亲娘的一时病急乱投医,就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女儿母子平安,越夫人这脸上就有些过意不去。   林翊道,“那就有劳岳母了。”他再瞧了孩子一回,就去了林靖的院里。   林靖事儿爹的脾气,越氏又对他很不错,如今越氏生产,林靖无心睡眠,屋里还亮着灯呢。见林翊到了,林靖立刻从被窝儿里跳起来,连声问,“大嫂生啦?”   林翊重把他塞回被窝儿,“生了,给你生了小侄子。”   林靖又往外蹿,“我得去瞧瞧。”   林翊再将林靖往被窝里按,顺便拍了林靖屁股一巴掌,“急什么,明儿再看是一样的。老实点儿,看冻着。”   林靖瞪圆两只眼睛,粉认真的说,“我听说,小孩子第一眼看到的谁,就跟谁长的像。”然后,掰着手指跟林翊数,“虽然大哥哥英俊,不过,比起我,也还差一点点了。为了小侄子将来长的好,我得去瞧瞧他啊。不然,以后小侄子会怪我没去看他,以至于他长的不是那么好看。”   林翊听到林靖这种自吹自擂加自夸的话,简直无语,道,“赶紧睡吧,现在你侄子也睡了,要看明天起早看。”   林靖在被子里扭股着小身子,“我想现在看。”   林翊问,“念哥儿睡了没?”   “睡了,我还去看过他呢。”许念就住林靖隔壁。既然不让他去看宝宝,林靖又有了主意,拽了拽林翊的袖子道,“反正大哥哥也不在自己院里歇,大哥哥就陪我一道睡吧。”   林翊把林靖不老实的小手塞回被子里,再次道,“别乱动,小心冻着。”没个老实的时候。   “大哥哥,你陪我睡嘛。”林靖一面央求着,一面打量着林翊,翘着嘴巴说刁话,“大哥哥要是不陪我睡,我就当大哥哥有了儿子就不疼我了。”   林翊道,“我看你是屁股发痒,找揍呢。”训了林靖一句,对林靖道,“往里挪挪,你这屋里有多余的被子没?”   林靖喜上眉梢,“大哥哥跟我盖一床就是了,我这被子大的很,我也不嫌大哥哥脚臭。”   林翊敲林靖脑门儿一下子,“你闻过我脚,还知香臭?”   “我还用闻?大哥哥天天换新靴子,肯定是脚臭呗。”   林翊还真有些脚臭的问题,这也怪不到他,天生的汗脚。好在,他出身富贵,如今国公之尊,脚臭也不怕,勤换鞋子就是了。不想给鬼头林靖瞧了出来,林翊斥他一句,“把心思多放在功课上。”   林靖笑嘻嘻地,“大哥哥赶紧洗漱,我等着你。”   “你先睡吧。”   林靖哪里睡的着,待林翊洗漱好,林靖还两只眼睛精神百倍的等着他呢。林翊刚一上床,林靖立刻滚到人家怀里,嘴里嘟嘟囔囔的没个完,“大哥哥,小侄子的名子你想好没?”   林翊道,“刚下生,不着急取名子。”   “明天我去宫里跟姑母报喜,到时,我叫姑母给小侄子取一个吧。”   林翊不置可否,“跟姑母说一切平安,莫叫姑母惦记。”   “知道啦。”林靖漫应着,两条腿不老实的翘到林翊腰上去,林翊拍他屁股一记,“老实点儿。”   “大哥哥,小侄子长的像谁啊?”   老婆生孩子,林翊着了半夜的急,如今母子均安,一旦精神松弛,倦意随之而来,随林靖嘀嘀咕咕的说话,林翊已然睡了去。   林靖嘀咕半日没人理会,支起单薄的小身子一瞧,大哥哥已经睡熟了。   哼吱两声,林靖伸出手指戳戳大哥哥的脸颊,林翊依旧没啥反应。林靖哼唧,“睡的跟猪一样。”他还有好些话没说呢。   没有听众的长夜格外寂静,林靖孤独的叹口气,阖上眼睛,不知何时也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林靖洗过脸,先叫着许念去瞧了回小侄子。只看了一眼,林靖就忍不住吐槽,“好丑啊!怎么这么丑!还皱皱巴巴的!”不要说跟他比了,连许念都不如。   林靖的大实话叫越夫人听的哭笑不得,越夫人笑,“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过几日长开了,就漂亮了。只看哥儿有这么俊俏的四叔,也丑不了。”昨日言语不慎,越夫人生怕林靖闻了风声,忍不住拍了林靖一记小小的马屁。   林靖听的顺耳,笑,“也是,我们林家就没丑人。”轻轻的捏捏小宝贝的脸蛋儿,林靖又瞧了一回,进宫跟林太后报喜。   其实,林家太医都宣了来,林太后早闻了信儿,不过,听林靖亲口说还是不一样的。   林靖是这样说的,“现在不太好看,皮肤红红的,还皱巴巴,眉毛也没有,像个老头儿。越夫人说,过些日子就能变得好看了,我瞧着,眉宇间跟大哥哥有些像,脸庞像大嫂。”   林太后笑,“平安就好。”父母都是漂亮人物,孩子能丑到哪儿去。   林靖煞有其是,“可是吓死我了,大嫂喊的声嘶力竭的。生孩子可真不容易。”   “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林太后摸摸侄儿的头,问,“你大哥哥给孩子取名了吗?”   “没呢。看大哥哥一点儿不急的样子,姑母,你帮着取一个吧。他们这一辈从水字旁。”   凡是能提点子侄的机会,林太后都不会推却,想了想,道,“长房嫡长,就叫林泽吧。”   林泽是个乖巧的孩子,平日里除了要吃喝拉撒,鲜少哭闹。而且,应了越夫人那句话,三天的时候,林泽的眉眼就饱满起来,开始由皱皱巴巴变得玉雪可爱。   说到林泽的洗三礼,林靖就是一肚子的火气。林翊生来低调,并不准备大办。林靖却不这样想,一定吵吵着大操大办。林翊做了多少年的家主了,哪里容得林靖造反,险些没动了手。   看林翊火大,林靖识时务的服了软,道,“不请就不请嘛。大哥哥要请谁,把名单给我,我来写帖子,好不好?”又嘟囔,“大喜的事,也值当生气,大哥哥忒小气了。”他还反咬一口了。   林靖难得识趣,林翊也没与他一般计较,将要请的人家告知林靖,林靖就拉着许念去写帖子了。   结果,林靖背着林翊悄悄的把来往的亲戚朋友全都放了帖子,待帖子放出去,林靖才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跟林翊说,“好容易生了儿子,天大的喜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低调啥!反正我帖子放出去了,你看着办吧!”   林翊简直给林靖气死,给了他两脚。林靖揉揉屁股,满脸不服气,气咻咻跑到林泽的屋里,对着摇篮中的林泽念叨,“知道的是亲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捡来的呢。我的阿泽,真可怜哪,修来这样后爹嘴脸的亲爹。”还一韵三叹的感慨,恨不能把林翊叹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林靖刁钻古怪至此,且按林靖的小身子骨儿,也不能每次都打,林翊给他闹的没了法子,对舒静韵道,“多给他布置些功课,我看,就是闲的他。”   林靖猴儿精猴儿精的,一加功课,他立刻就察觉出来了。林靖抗议,被林翊无情镇压,林翊还撂下狠话,“功课完不成,以后书房也不用去了!敢装病就罪加一等!”直接连林靖后路都堵死了。   林靖强词夺理,拿许念说事儿,“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念儿,他现在就加班加点熬夜念书,大哥哥是想累死他吧。”   许念看大舅一眼,闷不吭气。   “念儿的功课不用加,你的就按现在的安排念。”   林靖歪着脑袋翻大白眼,“这也忒不公平了,我不服。”   “你爱服不服,功课完不成,后果自己知道。”   林靖撅着嘴巴,“大哥哥也太不讲理了。”   “你才知道。”林翊一句话把林靖噎死。   林靖烦恼多多、古灵精怪的过着日子,倒是徒小三,好容易在中下底层谋得一席之地,却又卷入漕帮纠纷。 第60章 桃花运张彪娶娇妻,二竹马小牛和小四   原本,司徒三与张彪商议着,干他们这行,不能没有靠山。若论道儿上的,没有哪个组织能与漕帮相提并论,就是如今金陵城一霸,紧压他们一头的赵黑皮,走的也是漕帮的路子,方有如今的场面,便是官场中的捕快,也要让赵黑皮三分。   若是他们想做大,身后无人是不成的。   司徒三与张彪这种,在金陵城混的有些脸面,却也不是特有脸面的小混混头目,实在太多了。想跟漕帮搭上关系的人,自然更是不少。   司徒三与张彪能够跟漕帮搭上关系,还是使了银子托了人牵了线搭了桥方攀上了漕帮的一个徐管事,再由徐管事牵了线搭了桥拜在了漕帮的一把手彭伟彭大帮主门个。   有了彭大帮主为靠山,张彪司徒三等人在金陵城的地位更加稳固。   虽说张彪司徒三是新来的,不过,瞧着漕帮的面子,便是金陵城黑社会头一号人物赵黑皮也得给他们一二分的薄面。   毕竟,名义上,大家都是混漕帮的。   任何帮派,都忌讳自相残杀。   司徒三与张彪这一行是外来人,不比赵黑皮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不过,正因为是外来人,还能在金陵站稳脚跟,可见,司徒三、张彪手段不缺,甚至,比赵黑皮只好不差。   的确,司徒三、张彪对手下人更大方,更舍得拿出钱往上打点,尤其赌场开张之后,两人手面儿颇是大方。   原本一切该顺风顺水,他们还瞻仰了金陵王自帝都归来的盛大景况,很是开了眼界。不料金陵城官场二次地震,新任的金陵知府李泽因案被传三司审理,知府的位子自然换了他人。   其实知府啥的,换了就换了,对底下有影响,但,影响真的不大。   官是外派,吏却是当地老油条。   司徒三、张彪走了陈枣的门路,摸透了这官场的脉象,生意做的低调些,却也有声有色。以往的经历让张彪深深的明白,干他们这一行,只要上头不生出啥心思,就妥妥的太平。   尤其张彪尚未成亲,其实张彪手下的诸如司徒三几个,都是光棍儿。关键,司徒三几个年纪小,且干这一行,张彪这做头领的倒罢了,司徒三等,在旁人眼睛看来,不过是张彪的手下、小混混小喽啰而已。这个年代的价值观与后世并不相同,而且,年代对人的等级有着严明的划分,士农工商,如商人,再富有,落在清贫的读书人眼里犹是不入流的。   何况是黑社会小混混?   嫁小混混头目已是委屈,更何况还是小混混?   故此,司徒三等人并没有什么行情。   倒是张彪,如今有自己的地盘,手里还有新开的赌场、妓坊,腰里有了银子,他这个年纪,无儿无女的,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漕帮的大头领彭伟招为了女婿。   当然,是庶女婿。   尤其,彭大头领女儿十几个,女婿啥的更是不少,张彪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在张彪看来,能娶个庶女,也还不错。   干他们这行的,眼贼,里头门道也多。庶女啥的,张彪倒不计较,关键,是真的庶女就成。在这上面,彭大头领很有些信用,说是庶女就是庶女。   虽然相貌不咋地,到底是彭大头领的亲闺女,又正当十八妙龄,嫁给张彪这样老南瓜,还有些亏呢。凭张彪现在的地位,纵使漕大头领以女妻之,也不是什么心爱的女儿。不过,张彪这等年纪,在女人身上很有些手段,成亲数日,彭氏很是乖巧恩爱。   女儿不是白嫁的。   彭大头领许以爱女,张彪、司徒三自觉有了靠山,在金陵城就更加硬气了,生意买卖好做许多。   其实,张彪的意思,原是想着趁机吞了相邻的许大头的地盘儿,偏赶上新知府上任,司徒三还是把他劝下了,司徒三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上回那姓李的畜牲,金陵城多少人就死在他手里,若不是陈枣给咱们通风报信,咱们也非栽了不可。这新知府,新上任定也要有所动静的,大哥只管跟嫂子多少俩娃,到时往彭爷面前一带,多喜庆。许大头不是什么有本事的货色,吞他的地盘儿,早晚都来得。只是如今,咱们不好做这出头的椽子。大哥可忘了,大哥成亲时,赵黑皮那皮笑肉不笑的一张皮!大哥做了彭爷的女婿,赵黑皮心里痛快不了!”   张彪哼一声,“别人稍微好一点,他就不痛快!跟他那大舅子一个德行!”赵黑皮的大舅子不是别人,正是金陵城的冯总捕头。赵黑皮能在金陵城称霸,靠的就是大舅子冯总捕头的威风与漕帮的关系。张彪他们生意做有顺畅,虽有陈枣照应,到底陈枣不若赵黑皮的大舅子职高,张彪等没少吃亏。还是张彪娶了彭氏,与漕帮的关系自然更胜赵黑皮,赵黑皮等方收敛了一些。   同行是冤家,何况赵黑皮没少给他们使绊子。张彪、司徒三早恨透了赵黑皮。   念叨了一回赵黑皮及其可恶的大舅子冯总捕头,张彪还是听了司徒三的劝,没有侵吞许大头的地盘儿。   话说金陵城的新任知府倒不是外人,乃谢国公府的旁支子弟,谢猷谢大人。   谢猷已近不惑之年,三十八岁,能升任金陵知州,绝对是属于官场得意型。这次叫他捡了这大便宜,没少借家族之力。而且,谢猷与李泽不同,李泽寒门出身,妻族不显,着实没啥后台。谢猷才干不缺,又有个好姓氏,这金陵知州的位子,坐的自然较李泽稳了不知多少倍。   谢猷很明白,李泽新官上任,火烧的大了些,方有此劫。且李泽已经扫荡过金陵城的灰色势力,他便没有必要拿此开刀了,索性往民生工程上使劲儿,开始张罗着修桥铺路。   善事谁都想做,关键,得有银子。   谢猷新官上任,火往慈善方面烧,这是金陵城乡绅商贾恶霸乐于看到了。他们不缺银子,宁可用银子买个善名儿,买个平安,也比上一任李知府一言不发就把人破门灭族的好啊。   大家很给谢大人面子,尤其张彪、赵黑皮之流。甚至,连金陵王也捐出三千银子,谢知府感激极了,亲自登门道谢,与金陵王相谈甚欢。   当然,这些事并非升斗小民可以知道的。   倒是在一日张彪、司徒三给陈枣送份例银子时,陈枣提了一句,“冯大捕头隐隐约约的同知府老爷提了一句金陵城地面儿乱,知府老爷不置可否。”   张彪并不傻,他立刻道,“枣哥,看来是赵黑皮容不下咱们了。”   陈枣一笑,“容得下容不下的,不是他说了算的。上一任姓李的,知府的位子还没坐热就去了三司大牢,我看,谢知府倒跟姓李的不一样。如今,谢知府的兴头儿在修桥铺路上,你们捐银子捐的痛快,也是在谢知府面前挂了号的商贾了。赵黑皮的事儿,不急。不过,你们也多留心。”   张彪连忙应了,又跟陈枣说了一通感恩戴德的话。   陈枣亲自送他们出门。   回家后,张彪与司徒三念叨了一回赵黑皮的事,并为此深深忧虑,“看来是有他没咱,有咱没他啊。”说句实在话,虽然张彪与赵黑皮不大和,不过,如今赵黑皮的势力远胜张彪等人。不到万不得已,张彪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同赵黑皮撕破脸。   司徒三道,“既然知府大人没应,赵黑皮也不敢先动手,咱们多招些兄弟,也不惧他。”   “也只得这样了。”   张彪虽然早就入了此行,不过,以往只是在镇上称王称霸称老大罢了。他在这行的见识,的确胜过司徒三等人,这种“胜”是来自于年龄阅历,而非智慧。   自从张彪成亲置办了新宅子,司徒三依旧带着司徒四、贾源等人住在老宅子里。回家后,司徒三翻来覆去的琢磨着赵黑皮的事,司徒四是个没啥脑筋的,司徒三索性将贾氏兄弟叫到屋里来悄声商议,贾源思量半晌,心下生疑,说,“赵黑皮是仗着冯大捕头的势,冯大捕头也没少从赵黑皮身上得好处。若是赵黑皮一死,冯大捕头的光景也好过不了。陈枣就比冯大捕头差一级,冯大捕头一死,陈枣就得高升。让弟弟说,这姓陈的话,也不大可信。”   司徒三叹,“即便不可信,赵黑皮早将咱们视做眼中钉。而且,陈枣高升,对咱们也不是没有好处。”竞争对手,在某方面讲,就是死对头,何况是干他们这行。   贾源想了想,也是这个理。   贾演道,“若是想除了赵黑皮,可不容易,咱们得多招募人手才好。”   “我也是这样跟彪哥说的。”   司徒三同贾家兄弟在商量着如何用最小的成本除去死对头一事,司徒四和小牛子一人干了一碗排骨面,取了热水烫了脚就准备上床睡觉了。   小牛子将脚丫子同司徒四泡在同一个盆里,脚丫子翘起来拍司徒四的脚面一下子,小牛子道,“也不知三哥和贾源贾演做什么呢?”   司徒四对此毫无兴趣,踩回了小牛子的脚面一下子,道,“商量事儿的呗。”   “你说,是商量什么事儿呢?”   “这谁知道。你要想听,过去听就成了。”   小牛子歪头瞧四傻子一眼,说,“可真是个笨的,若是三哥想叫咱们听,早喊咱们一道过去了。”   司徒四打个哈欠,“那你叨叨这些废话做什么?”   小牛子哼一起,抬起泡的白净粉嫩的一双脚,扯块布巾随意的一擦,就翘腿上床了,司徒四喊,“今天可该你去倒洗脚水了。”   小牛子已经开始脱衣裳了,说,“你放着,明早我再倒。”   司徒四哼吱两声,“懒鬼。”   “嫌我懒,你帮我倒。”说着话,小牛子扯开被子,躺床上了。   司徒四翻个白眼,“那还不美死你!”   小牛子睁着眼睛,静静的想着心事。   一时,司徒四也抬脚上床,刚躺进被窝里吹了灯,小牛子道,“小四,你说奇不奇怪,我听说漕帮势力很大。咱们才来金陵几日,刚站稳脚而已,怎么彭帮主就舍得反亲闺女嫁给彪哥了?”   司徒四打两个哈欠,不以为然,迷迷糊糊道,“彪哥大好人才,给彭帮主相中了呗。”   小牛子叹口气,过一时想再说什么,耳边已经吃起司徒四小呼噜的声音。小牛子一腔心事想倾诉,结果,司徒四睡的像猪头一般,小牛子低声骂,“猪头四!猪头四!”一只手还悄悄的钻进司徒四的被窝里,狠狠的掐了司徒四的屁股一记。   无奈,司徒四睡觉质量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巴唧两下嘴,扭个身,继续睡的香甜。 第61章 张彭氏失礼二兄弟,小牛子怒教司徒四   司徒四觉着,读书人就是心眼儿多。   譬如,小牛子就是这般。   从张彪宅子里出来,小牛子就臭着一张脸,半天没说一句话。司徒四揣着半兜枣子,吧唧吧唧嚼了一路,直吧唧的小牛子心烦,臭着脸白眼司徒四,嘴里也阴阳怪气,“你八辈子没吃过枣子是不是?”   司徒四忙抓一把枣子塞小牛子手里,“想吃就直说,刚张嫂子给,你还不要,现在又馋了吧?”   小牛子气的一把将枣子摔到地上,还重重的跺了两脚,直将几个枣子跺了个稀巴烂。司徒四给了他一下子,“不吃就还我,你踩什么?”   “没心没肺的货!别人拿你当奴才,你还吃的下!”小牛子扑过去,把司徒四半兜的枣子都扒出来扔到地上,气咻咻的拽着司徒四到一干果铺,啪的掏出半钱银子,给司徒四买了两斤最上品的枣子。店家用麻纸包好,小牛子直接给司徒四揣怀里,一扬下巴,“你不是喜欢吃枣子么?拿去吃。以后你想吃什么跟我讲,我都给你买。”   既然小牛子又赔了他枣子,司徒四也就不与他计较了,笑,“小牛子,你咋这么大方了?那啥,我还喜欢吃西街花饼铺的花饼。”   “还真不知道客气!”小牛子斜着眼睛瞧他,道,“看你生的丑了吧唧的,还喜欢吃花饼啊?”   司徒四气的直瞪眼,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问,“你这眼怎么长的?小爷还生的丑?你见过俊的么?你自己还不是长的黑漆漆的,脸跟几年没洗似的。你每天就不能洗脚的时候捎带洗洗你那张泥巴脸?”   小牛子道,“你再嘟囔个没完,就不买花饼给你吃了。”   司徒四立刻闭嘴,笑,“那你也不能说我丑,我哥都说我生的浓眉大眼,以后定是俊俏郎君。”   小牛子白他一眼,俩人手拉手的去西街买花饼。   司徒四还问,“小牛子,张嫂子好心给咱们枣子吃,你生什么气啊?”   小牛子哼一声,“说你傻,还不承认。咱们是什么人,咱们是彪哥的兄弟,可不是彪哥的奴才。既是兄弟,她就该拿咱们当小叔子一般才是。咱俩好心给她送果子去,她倒好,不对咱们道一声辛苦,反是拿些枣子打赏咱。对小叔子有打赏的道理么?对奴才才是打赏呢?”   “别说是她几个破枣子,就是她给咱太上老君的仙丹,也不稀罕她的。”   司徒四道,“我听说仙丹吃了就成仙,她要给我仙丹,我就吃。”   小牛子给司徒四气笑,“我就打一比方,你以后长些心,别叫人给怠慢了都不知道。”   司徒四叹口气,“以前我跟哥在家时,开春家里粮食总是不够吃,天天吃不饱,那会儿要是有人给我块饼,管他是不是瞧得起咱。”   “我刚来时也不是被你天天捶着出去要饭。”小牛子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现在有银子了,干嘛还要受那鸟气。你可是三哥的亲弟弟,你受了气,就是三哥受了气。”   司徒四终于被说服,“也是哦。”   “小四,以后咱们不能总这么破衣烂衫的了。”小牛子指了指司徒四与自己身上的布衣,道,“现下人势利,只拿衣冠取人。上回三哥给了我几两银子,先去给你做两身新衣,再去买花饼。”   司徒四倍觉稀奇,道,“小牛子,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这有什么,我拿你当兄弟,自然对你好。”小牛子笑,“上回我买书银子不够,不是你拿银子给我的?”   司徒四咧嘴一笑,“你还记着哪。”   “真是废话,我小牛子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以前你病了,也都是我侍侯你。”   “嗯。”   “还有,好几回你发懒不去倒洗脚水,也是我替你去的。”   “嗯。”   “昨天的排骨面,我还多给你吃了好几块排骨。”   小牛子气地,“你还有没有完!”   “刚还说不忘恩负义,我这刚一提,你就生气啦。”司徒四挑眉,“你这恩忘的够快的。”   小牛子怒,“替我倒几回洗脚水、给我多吃几块排骨还记得这么清楚!你天天不叠被窝,还不是我天天给你叠!屋子也是我收拾,要是你的话,早成狗窝了!昨天我多吃了排骨,今早的皮蛋粥,你可把我碗里的皮蛋都舀你碗里去了!还好意思跟我提!”   “好了好了,不提就是了。真是小心眼儿。”   小牛子拽着司徒四去一成衣铺,铺子里有伙计出来张罗,笑着打个千儿道,“两位小爷是来看料子,还是来看衣裳的?”   小牛子道,“先看你们手艺好不好?上好料子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伙计再瞧他们两眼,心里还有些嘀咕,穿成这样的两个小屁孩儿,瞧着真不像买衣裳的模样,还要上好的料子?小牛子见状,啪的拍出两个银锭子撂柜台间,伙计立刻眼睛亮了,将上好衣料取出来。   小牛子又将银子收了起来,摆出个傲据的模样,“做人别忒势利,怎么,瞧爷是没银子的!”   “岂敢岂敢。”伙计赔笑着,“两位小哥一瞧就是大富大贵的模样啊。小爷瞧瞧,这可是咱们铺子里最上等的料子,苏州过来的锦缎,这一匹,就得五两银子。”   “是我家兄弟穿,你弄些女人的花妆缎子来做甚!”小牛子下巴对着那缎子点了点,“再说,这也不是今年的新料子,是三年前的苏缎。”   伙计立刻知道是遇着了行家,忙换了男人穿用的颜色素雅的料子来。   小牛子先选中了料子,问司徒四,“小四,你看这料子如何?”   司徒四不大懂,摸了一把道,“滑溜溜的。”   “那就这料子,你看啥颜色好。”   司徒四指了指天青色的一匹,小牛子道,“一般家用下人多用青色,这颜色不好,湖蓝的如何?”   司徒四从来不是挑剔的脾气,“嗯,也成。”   小牛子道,“这湖蓝的,用玄色镶边就好,稳重。再做一身雪青的,用大红的镶边,富贵。连同四身细棉的里衣,一并在你们这里做吧。”   伙计拍小牛子马屁,“小爷眼光真个好。”   “按我家兄弟的尺寸裁衣裳,你给我个公道价钱,以后我家哥哥们的衣裳也在你这儿做。”   “一定一定。”伙计按规矩收了定银,又问了府上地址,笑道,“小爷头一遭在我铺子里做衣裳,我叫最好的裁缝来缝,我铺子里上上等的针线手艺。也不敢叫小爷久等,三天后就给小爷送去。”   小牛子点头,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司徒四量好衣裳尺寸,就叫着司徒四走了。   司徒四问,“小牛子,你不做新衣么?”   “你大字都不认得两个,粗野的很,才须好衣好衫的装点相貌门面。”小牛子撇撇嘴,“我是谁啊?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说,人要有了学问,不用穿什么好衣裳就能有很好的风度气派。我不用穿这衣裳也比你强。”   司徒四“切”一声,“就你这乌漆抹黑的模样,还天天嫌弃别人!”心里觉着小牛子给自己裁了好几身新衣,自己反是一件不裁,司徒四道,“小牛子,你虽丑了些,还是去裁两身新衣吧,要不,我穿上新衣,岂不是显得你更丑了。”   小牛子给了司徒四大头一拳,问,“你还要不要吃花饼了?”   司徒四叫,“当然要吃!这都晌午了,咱们干脆在外头吃午饭呗。”   “也行。”   司徒四年纪尚小,少年爱显摆的臭美脾气是一样的。待得了新衣,司徒四立刻换了,先给小牛子瞧,一个劲儿的没完没了问,“怎么样?俊俏不?”   小牛子哼一声,撇嘴,“衣裳是好看,就是穿衣裳的人不咋地。”   司徒四正要反唇相讥,小牛子招招手,“过来!这么好的衣裳,你还弄个鸡窝脑袋。”   “昨天洗了头就睡了,谁晓得今早就成草窝了。”   小牛子拿着梳子,“来,我给你梳梳。”   司徒四笑嘻嘻的坐下,小牛子踢他一下,“先去打盆水进来,就你这鸡窝脑袋,不醮水哪里梳的通哟。”   司徒四屁股都坐椅子上了,不想动弹,扭头赔笑,“小牛子,你伺候我一回呗。”   小牛子眦牙冷笑,“怕美死你。”   司徒四唧唧咕咕的打水去了。   小牛子有一双巧手,司徒四那鸡窝脑袋给他用小梳子醮了水一点点的梳得顺溜后,再挽一个男子常梳的髻,用成衣铺子里送来的与衣服成套的发带系好,露出司徒四浓眉大眼的清秀模样。小牛子拿铜镜给他照照,“虽说铜镜看不大清,也有个模糊轮廓,觉着如何?”   司徒四咧嘴傻笑一阵,说,“小牛子,你真会梳头啊?以后你天天给我梳头吧?”   “怕美死你。”小牛子拍他背一下子,“出去给三哥他们瞧瞧。”   “嗳!”司徒四忙跑出屋去找他哥了。   小牛子摇头一笑,真个傻瓜猪头四。   这是司徒三这一辈子头一遭见他家兄弟有了个模样,贾源打趣,“哟,小四,你这是要去相媳妇啊!哪儿来的新衣,怪俊的。”   司徒四喜滋滋地,“小牛子给我去成衣铺子裁了两身,都是用的上好的料子。你摸摸看,滑溜溜的。”   贾源还真摸了一把,道,“是嗳,还怪软的。”   司徒四扬扬下巴,“那是,既好看,穿着也舒坦。”   贾源笑眯眯地,“小四,要说这种好衣裳,也就配你穿啦。”直把司徒四夸的找不着北。   司徒四一整天的心情都飘在云端,司徒三私下问他,“小牛子怎么突然想起给你裁新衣了。”小牛子手里的银子还是他给的,司徒三向来敬重会念书的人,想着不知小牛子先时何等出身,反正自从小牛子来了,他私下观察了一段时日,并没有什么歹心。想到小牛子既会念书,又想念书,缘何不成全了这孩子?于是,司徒三就私下给了小牛子十两银子叫他拿来买书看。   不想,小牛子竟用这银子给司徒四裁了新衣。   司徒四是个实诚人,道,“前几天我们不是去彪哥家里给嫂子送果子么?嫂子叫丫头拿枣子给我吃,小牛子说她瞧不起人,不把咱们当彪哥的兄弟,只拿咱们做奴才一般。他又说现在人们势利,只认衣裳不认人,就叫着我去裁了新衣。我说也给他裁两声,他不要来着。”   司徒三听到司徒四说张彪新娶的婆娘拿枣子打发自己弟弟,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也没有当下说什么。这些年的历练,司徒三很有些城府,只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彪嫂子的事,不要跟别人说。这衣裳裁的也好,咱们现在手里不差银子,以后多裁几身才好。”   司徒四欢喜的应了,道,“哥,既然小牛子不喜欢新衣,他是喜欢看书的,不如你给我些银子,我买几本书给他,他定欢喜的。”   司徒三笑,“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小牛子跟着你,又知道护着你,你待他也要像兄弟一般。”又拿出一锦袋的银两,道,“且拿去花用,男子汉大丈夫,手头上不能小气了,不过,也不能乱花瞎花,知道不?”   “嗯嗯。”司徒四接了他哥的银子,反正在司徒四心里,他哥的就是他的。   然后,第二日司徒三就看到他弟弟头上添了玉簪,腰间悬了玉佩,脚下换了锦靴,从头到脚都仿似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一般。   就是张彪也赞了一句,“小四这样打扮出来,倒显出几分俊俏来了。”   司徒四摸摸头,呵呵傻笑,“小牛子给弟弟挑的。”   司徒三道,“小四傻不啦唧的,不知道个洁整,我也懒得替他收拾,小牛子倒不错。大哥,我想着,先时咱们被人瞧不起,不就是因为咱们没银子么。如今兄弟们的日子好过了,不琢磨着,不单小四,就是阿源阿演他们,以后也都穿绸缎衣裳。弟兄们有了脸面,不就是咱们的脸面么?”   张彪哈哈大笑,“就是这个理!”   倒是张彪新娶的老婆彭氏有一日道,“以前看你那些属下还是棉布衣裳,如今倒是富贵了,个个华衣丽服。想来是你的生意越发好做,属下也跟着沾光富贵了。只是,看你每月交给我的银子还依旧是老样子。莫不是藏了私房?”   张彪道,“这是什么话?我兄弟穿的鲜亮难道不好?”   “好,怎么不好?”彭氏长眉微挑,自眼尾瞟出一抹风情,唇角却是噙着一抹冷笑,“我只担心你个大实诚,天天剖心剖肺的对你那些个兄弟,最后倒不知这银子姓谁名谁了!”   张彪怒,“你个贱人,是要挑拨我们兄弟不和吗!” 第62章 细张彪弹压张彭氏,刁林靖疑心唐尚书   张彪一声怒喝,声若暴雷,直将彭氏唬的变了颜色。   本是夫妻两个在屋说私房话,张彪驳然大怒,外头婆子闻了声响,忙进来相劝,先扶了彭氏一把,才道,“老爷莫要高声,纵使太太不是,如今太太怀了小爷,哪里禁得起老爷这一嗓子哪。”   张彪先是一惊,继而大喜,哈哈大笑的过去往彭氏平平小腹处摸了一把,笑道,“太太有了身子,怎么不与我说一声!大喜事!大喜事!”   彭氏先是险给张彪吓破了肝胆,如今见张彪转怒为喜,彭氏心下微松,也不敢再提司徒三等人的事,只含泪道,“皆因有了孩儿,我才操这一片心,随口问上一问。老爷不喜,与我说一声,我不问就是了。怎倒吼骂起我来?我自嫁了老爷,自问事事本分,处处用心,不想老爷反是疑心于我。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趣?”说着便落下泪来。   张彪的年纪,做彭氏的老爹犹尚可,自不会被小小妇人手段拿捏住,更因着彭氏是漕帮老大彭爷的闺女,张彪倚仗着漕帮的势利,却又心里防着彭氏爬到自己头上,索性趁此机会一并将话说开,也给她立个规矩。于是,张彪便重整了面色,憨声大气道,“妇人家就是心窄。外头的事你们妇人家本不知道,所以才不叫你操这个心。家里宅子也有了,丫头婆子小子的都不少人使唤,更没短了你的花用银子,你莫无事生非。只管好生养身子,日后给老爷多生几个儿子是正经!”   彭氏委委屈屈的拭着眼泪,张彪则喜上眉梢,搓搓两只粗毛儿手,欢喜的一拍大腿,“这样大喜事,我去跟三儿他们说一声,晚上我们兄弟吃酒快活,你莫等我。”说着就大步流星的出门去了,直把个彭氏气个仰倒。   其实,张彪若想叫司徒三等吃酒,吩咐一声,自有家中小子去唤了司徒三等人来。今日偏因彭氏闹了一场,张彪心里觉着无趣,方举步去寻司徒三等人吃酒消谴。   张彪骑一匹枣红骏马,后有六七壮汉跟随,都是金陵收拢来的手下。司徒三几个仍住着刚来金陵时安脚的旧宅子,待壮汉敲开门,门房小子一见是张彪,忙打千作揖的把人迎了进去。   司徒三几个瞧见张彪也高兴,笑,“大哥来了,不早差人来说一声,叫厨下收拾几个好菜。”   张彪见他们自饭厅出来,举步进去,笑,“今有大喜事,忒想找人喝一杯!”   “什么喜事?叫大哥这般欢喜?”司徒三一面问,一面打起帘子,请张彪先行。   张彪见饭厅中间摆着一套红油桌凳,中间五套杯箸碗筷,里头吃得大半的白米饭,桌间蹲了两只青花大海碗,一碗里盛放着油淋淋的炖猪肉,一碗是油焖的鲜笋。张彪道,“怎生这般简单?该多置几个好菜!”这年头,猪肉不值什么,跟牛羊肉没的比。苏轼曾说过,黄豕贱如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可见猪肉并不多受人青睐。   司徒三一笑,没说话。贾源伶俐的搬了椅子请张彪坐,叫小牛子去外头街上买几个好吃食,又笑,“三哥说,咱们面儿上穿好一些,是为了不使人小瞧,否则岂不是失了大哥的脸面。饭菜吃饱就成,咱们现在生意好,来投奔的弟兄也多,花销就大,能省则省。再说了,弟弟们以往啥苦日子没过过,也不能刚有几个银钱就乱花用,也辜负大哥的教导。”   张彪心里有些不好受,叹一声,“弟弟们不必如此,以后只管弄些好酒好肉,委屈了你们,大哥心里不落忍。”   贾演张罗使唤着院中小子们重换了新的杯盏,小牛子自街上买来些新鲜的酒馔果品,另外二斤凉切牛肉、一盆红焖的羊肉,另一双嫩鸡、一只肥鹅,更有一条烧好的十五六斤重的金色大鲤鱼,难得的很,众人都赞了一回。待酒菜俱铺陈摆置开来,满满一桌也算丰盛。一时,厨下温来好酒,诸人闹哄哄的说起张彪要当爹的喜事。   张彪喝的头脸泛红,满脸喜气难自抑,喜滋滋地,“三弟,等过两年,你大些时候,哥也给你置所大宅子,看你嫂子娘家可有未嫁的闺女,定给你娶个好的。”   司徒三怪不好意思的,给张彪斟酒,“弟弟还小。”   张彪眼睛往司徒三下身扫几眼,嘿嘿笑几声,“说小也不小了,明日哥送个女人给你消谴。”   小牛子自己夹了筷子焖的香烂的羊肉,说,“三哥知道怎么跟婆娘欢好不?怕还不知道呢。”   众人哈哈大笑,司徒三骂小牛子,“毛还能长齐的小子,吃你的去!”   司徒四乐得手舞足蹈,“小牛子别说毛儿长齐,他根本还没长几根哩!”   小牛子险些气晕,骂司徒四,“难道你长的多不成?”   “反正比你的多!”   “屁!”   “要不脱裤子给哥哥们瞧瞧,就知道谁长的多了。”   小牛子不敌司徒四的厚脸皮,败下阵来。   贾源险些笑晕过去。   一顿饭吃的热闹至极,及至夜深,彪哥已是醉得不轻,便未曾回家,宿在宅中,司徒三叫个手下去张彪宅中知会一声,将彪哥安置在了自己房内,他去跟贾演凑合一宿。   贾源瞧着人收拾吃剩的残羹饭菜,司徒四与小牛子回屋睡觉。   这都脱衣裳躺下了,司徒四忽摸着肚子道,“一晚上光听哥哥们说话,当时觉着饱了的,怎的现在又饿了?小牛子,你饿没?这个时辰,不知厨下灶上还有没有吃的?”   小牛子其实也没吃太饱,司徒四是光听着诸人说笑,没顾得上吃。小牛子是个有眼色的人,大哥举筷,他方举筷,若大哥不举筷,他并不贪酒肉,故此,也未吃饱。小牛子思量着,且不说时辰晚了,今日除了去外头买的酒菜果品,灶上也将家里些体面吃的都端了上来,这会儿就是去厨下,估计也没可口东西。小牛子略一思量,笑问,“小四,你说阿源这会儿干啥呢?”小牛子素来傲气,院里这些人,他只管司徒三喊一声哥。   “我咋知道?”   “他定是在吃烧鹅。”小牛子笃定。   司徒四不信,两人又重穿上鞋披了衣裳出去,一路悄悄到了贾源房外,果见灯还亮呢。小牛子一推门,里面锁着呢,贾源声音不大清楚的传来,“谁啊?”   “阿源,我跟小四来看你。”   贾源道,“睡了。明天看是一样的。”   司徒四直接舔下手指,往窗纸上戳个小洞里来,一只眼睛眯着往里瞧,果见贾源床头几上摆了酒壶肉盘,司徒四啪啪拍窗,“小源子,快开门!要不我喊啦!”   贾源磨磨蹭蹭的开了门,司徒四直奔酒肉去,见几上摆着一幅杯箸,还有半只烧鹅、半只嫩鸡,俱是酒席上吃剩撤下的。司徒四揪了个鸡腿,先递给小牛子,“快吃,不然都给这姓贾的造了!”   贾源掩了门,直个念叨,“这剩的都有人抢。”   司徒四道,“不然这肥鸡肥鹅岂不便宜了你。”   贾源道,“你们若饿,就把鸡端走,这烧鹅留给我吃,如何?”   小牛子轻捶贾源肚皮一下子,“看你晚上吃的肚皮溜圆,莫不是还饿?”   贾源险些给他把喉咙里的酒肉拍出来,扶着肚子坐下,道,“我放着明早吃,不成啊!”鸡鸭鱼肉,他样样都爱。不过若加个“最”字,就是这烧鹅,那真是百吃不厌,越吃越香。   要说贾源也是机伶人,大概是小时候过苦日子过伤了,这辈子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吃。基本上没他不喜欢吃的东西,他爱吃烧鹅的事,小牛子早便知晓,见好就收,“那就多谢阿源啦。”   司徒四立刻灵光的将鸡带盘都端起来,贾源不禁笑,“小四弟弟,你有空跟三哥说一声,连彪哥都说了叫咱们吃好的,以后略微添俩菜,多好。”   小牛子冷眼瞪他,“你少挑拨小四。”   贾源嘻嘻一笑,“不敢不敢,我送牛少爷。”   小牛子和司徒四一前一后的回了自己屋,俩人吃了半只嫩鸡,肚子里如了意,这才漱口躺下,休息不迟。   小牛子觉着,司徒三做事还是很靠谱的,为人也好,原本张彪也不赖,就是娶个婆娘忒不省事。叹一口气,听着司徒四的小呼噜声,小牛子也渐渐入睡。   少年人总是烦恼多多。   尤其,越是聪明人,越是如此。   怪道连圣人都说,能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金陵小牛子如此,帝都林小四亦是如此。   林小四给昭德帝的圣旨砸晕了,竟然叫他去宫里给太子做伴读,我操!   当着他大哥林翊的面,林靖没敢说脏话,但是,他那表情眼神已经够挨巴掌的了。林翊还没教训林靖歪眉斜眼不成个样子,林靖已叫天叫地,道,“前儿风寒还没好俐落,怎么进宫给太子做伴读啊?太子比我还小呢?万一过了病气给太子这算谁的?”除了进宫去看望姑母林太后,林靖半点儿不喜欢进宫。   “闭嘴。”林翊低斥一声,两指揪着林靖的脸蛋,骂他,“什么时候才学会‘谨言慎行’,嗯?就你这轻狂德行,原也不配进宫给太子做伴读!”   林靖给大哥揪的脸蛋儿变形,嗷嗷直叫,“疼死啦!”   林翊拧了一下才松手,林靖自己咝咝的倒吸着凉气,轻轻的揉着小脸儿,道,“肯定是那姓唐的不安好心!”说的是昭德帝的亲信唐赢总是来承恩公府的事。别看林靖身子不怎么结实,却天生事儿爹的脾气,喜欢热闹。家里连带着他的老师舒靖韵,还有林翊的三五慕僚,林靖都挺熟。就是林翊的朋友同僚前来,林靖身子骨俐落时也时常会不请自到的前去“陪客”,直把林翊气个半死。   林翊实在烦了林靖这种操心大人事的性子,只愿他安心念书才好。   林翊道,“你既风寒未愈,就暂歇两日,待得大安,再进宫也无妨。再者,做伴读也不是叫你天天去太子跟前当差,伴读也是轮替的,又能在宫里见到姑母,多好。记得莫要生事。”   “知道啦。”林靖始终不大高兴,悄悄对林翊道,“我看那姓唐的先时就吵吵着变革,他没安好心,说不得要拉大哥下水!”   “行了!”林翊道,“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既然身上不好,回房歇着吧。”   林靖嘟嘟囔囔,“我去找念哥儿。等我大好,再来看阿泽。”说着又高兴起来,问他哥,“大哥哥,你说等我好了,阿泽会叫叔叔了不?”   林翊道,“他这才七个月,还是奶娃子,哪里这会儿就会说话了?”   “那什么时候能说话?”   “总得一两岁吧?”   “要这么久。”林靖道,“我又不能来瞧他,大哥哥,你得多教阿泽说话,这样他才学的快。姑母说,我八个月就会说话了。”   林翊笑,“怪道这样聒噪!”   林靖不依,“我哪里是聒噪了?我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话,别人想听,我还不说呢?要不是大哥哥对我好,我也不替你盘算来着?大哥哥不知我的好处,还总是骂我,可见不识好人心。”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翊气笑,挥起大巴掌,“我看你不单是欠骂,还欠捶来着。”   林靖心知说错话,一吐舌头,做个鬼脸,忙撒腿跑了,生怕挨揍。   林翊既笑且叹:真个不省心的混帐。   其实,林靖去宫里做伴读,他倒并不担心,毕竟林靖自幼在宫里长大,并不是个不谨慎的性子。倒是唐赢,林靖说的对,原本昭德帝当初已免了林靖的伴读参选,怎今日又赐林靖太子伴读之位,想来定与昭德帝的心腹唐赢有脱不开的干系。 第63章 昭德帝突赐伴读位,皇太子忽染无名疾   昭德帝要林靖去给太子做伴读,在外人看来,此乃天大的抬举。故此,虽林靖心里不大乐意,他也不敢不识抬举。   只是,他身子骨自幼不大俐落,哪年都会病上几遭。因前几天下了场鹅毛大雪,林靖闹哄哄的要赏雪,已是给裹成个毛球样,依旧是着了风。舒静韵给他开了两贴药,还未将养大好,故此,接了圣旨,一时也进不得宫。   倒是昭德帝挺关心林靖,后又赏了药材,派了御医过来。   御医的诊断也不见得比舒静韵高明,瞧了舒静韵的方子,略添减了几味药,让林靖好生将养着,便回宫复命,待得几日再来复诊。   昭文帝去慈恩宫请安时还跟林太后提了一嘴,“朕听唐赢说靖儿课业很不错,靖儿现在也渐大了些,身子也较先时好了许多。靖儿是朕看着长大的,机伶又稳重,不似寻常孩童。朕想着,让他伴在太子身边,一来是亲戚们的情谊,也好彼此亲近。想想朕少时,阿翊就是朕的伴读。二则,他时常进宫,也能常来给母后请安。靖儿甫一出生就是被母亲抚养长大,偏他小时侯三灾六难的,费了母后多少精神。那孩子长情,回了家也是常进宫给母亲请安,朕看他自幼聪慧,品性也好,有他伴着太子,朕也放心。”   昭文帝圣旨都下了,林太后笑,“哀家知道,初为太子选伴读时,皇帝就有意抬举他。只是哀家想着,他现在身子虽将养的比少时好许多了,到底不比寻常少年。若皇帝看着哀家的面子,执意选他为伴读,到底叫朝臣多心。皇帝既皇帝瞧得上他,是他的福气。倒是前儿下的大雪,他又给冻着了,不知现在可好了?哀家也几日未见他进宫了。”   “朕已谴太医瞧过了,已是好转,再过几日,就大好了。”昭文帝笑,“待他大好,叫他来给母亲请安。”   林太后这才放下心来。   林靖的病好的挺快,只是,他心下不大痛快,这回并不因做伴读的事。眼瞅着要过年了,许姐夫着了家将带了亲笔信,连带着送年礼,还要接许念回山西太原,一家子团聚。   林靖向来没多少小伙伴,先时林腾没几日就去做了伴读,如今许念同林靖相处的极好,俩人又住一处,一道吃一道睡,一道听许先生讲课念书,林靖见许姐夫来信要许念回家,林靖就好大舍不得,花言巧语的跟林翊念叨,“天这么冷,帝都城到太原,几百里的路,都是陆路,坐车轿不冷死个人哪。不如叫念儿在咱家过年,待明年春红柳绿,天儿也暖和了,再着人送他回去。我想着,哪怕大姐姐、大姐夫思念儿子,肯定也更担心冷风朔气的,冻坏念儿吧。”   说到这个,林翊就好笑,许尚飞早几次来信,林靖不是这理由就是那理由的搪塞,不叫许念回。如今眼瞅过年了,许尚书说是严父,定也思念长子的。林翊道,“你姐夫特意叫人带了结实又暖和的马车来,四下用厚实的毛毡子钉的严严实实,里面笼了炭盆,半点儿不冷。”   林靖老大不高兴的哼哼两声,“我还是不放心念儿啊。要不,我给大姐姐和姐夫写封信,反正这都快过年了,就明年开春,咱们着人送念儿回去,还不成?”   “你大姐姐没有不想念儿的。”林翊道,“你听话,明年我再着人接念儿过来。”   林靖哼哼两声。   林翊道,“嗯,那就这么定了。”   林靖想了想,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翘着嘴巴道,“大哥哥,按理说,你是念儿的大舅,我也是念儿的小舅啊,都是念儿的舅舅,我说话,也顶一半的事吧。”   “你顶个屁的事!”林翊根本没理会林靖这一套,侧过身子瞧着林靖,反问,“怎么,你要做我的主?”   “我可没说要做大哥哥的主!”林靖道,“我跟大哥哥可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大哥哥是嫡出,我也是嫡出,过年给祖宗献祭,我跟大哥哥也是一样的。所以,家里的事,我也能做一半的主。”   林翊啧啧两声,“看来,你贼心不小啊?要不要族长的位子你来做啊?”   “切,我才不稀罕~”林靖道,“我是觉着,念儿这会儿回家怪叫人担心的,所以,我不同意他现在回去,我建议明春再让念儿回太原跟大姐姐、大姐夫团聚。”   对付林靖这种刁民,林翊早有心得,直接道,“你爱同意不同意。”   林靖气地,“大哥哥,你也得讲理啊!亏你还是朝廷命官国公爷呢!”   林翊不以为然,一掸衣衫,“跟自家兄弟,讲什么理。”复又将脸一肃,“行了,你给我老实些。亏你还是个念书的,不知道‘长兄为父’的道理吗?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再犟嘴,就是找揍!”   林翊在家向来是一言堂,也就林靖敢跟他较个理。不过,许念回太原的事,还是这样定了下来。林靖满心不舍的收拾了好些东西给许念,待许念走了,林靖好几日没精神。林翊道,“既然身子大好,就去宫里给姑母请安,先时你得了风寒,姑母定惦记着你。”   林靖去了宫里,林太后见他恹恹的,问他缘故,林靖就说了。林太后笑着安慰他几句,“多大点儿事,以往你身子不大好,冷热都要留意,所以,不敢叫你多出门。如今渐渐的好了,有空只管找同龄的朋友去玩儿。就是念儿,你也得体谅你大姐姐、大姐夫的心哪。就像靖儿,你要是一去哪里一年半载的见不到,我得多牵挂哪。既然舍不得念儿,明年再着人接他来家里就是了。”   林靖道,“我们一起吃一起住这么久了,乍没了念儿,吃饭都觉着没意思。”   林太后笑,“你大嫂子不是生了泽儿,你闷了就去找他。”   “泽儿还是小奶娃子,话都不会说一句,我教他叫‘叔叔’好几日,他还没学会呢,笨的很。”林靖抱怨几句,跟林太后道,“姑母,你说多奇怪,以前没有腾哥儿和念儿在一起做伴,我也不觉着日子无趣。可是,有了伴儿后,他们乍一离开,我就觉着不得劲儿的很。姑母,我刚回家的时候,你在宫里肯定也很惦记我的吧?”   林太后笑,“这是自然。”   林靖怅然的叹口气,“刚回家的时候,我也很想念姑母。我虽然很想留念儿在身边,其实也知道大姐姐、大姐夫会记挂他。姑母,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没有长长久久的时候呢。”林靖生就慧敏,他又读了几本书,故而,小小年纪,已有了些哲人的惆怅。   林太后笑,温声道,“这要怎么说呢?我问你,明年若还将念儿接来,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我根本就不想他走。”   “若没有他离开,待他再来的时候,你就感受不到重逢的欢喜了。”林太后道,“世上的事虽不能长久,不过,正因不能长久,才有喜怒哀乐。若你事事如意,日子怕也没你想像的那样好。若不知愁,则不知喜。”   林靖道,“有时候我觉着一辈子挺短的,有时候又觉着很长。”   林太后觉着好笑,“你才几岁,就考虑一辈子的事了。”   林靖道,“这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林太后看林靖小小脸儿满是认真的模样,乐的不成,笑,“你这也虑的忒远了。”   林靖跟林太后念叨了半日,待中午昭德帝直接带着太子过来了。林靖连忙起身站于一旁,待昭德帝带着太子给林太后见礼后,他立刻给昭德帝和太子见礼。   昭德帝笑,“朕听说靖儿进宫了,想来身子是大好了?”   林靖恭恭敬敬道,“回陛下,昨天御医说大好了,臣不敢有忘陛下对臣的抬举,进宫给太子殿下请安。听闻太子殿下上午要念书到午初,故此先到姑母这里。”其实林靖身上有个小小的六品官职,当时昭德帝把承恩公爵赏给林翊时,顺便给了林靖个官儿,不是指望他真正去衙门当差,算是一种体面。所以,林靖在昭德帝跟前儿可自称“臣”。   昭德帝笑着点头,别看林靖自来是瘦瘦小小的病猫样,要说机伶是真机伶。昭德帝笑,“本就不是外人,你论年岁比太子大半年,听说你书也念的好,要多辅助太子。你们好生相处,日后要如同朕与承恩公一般,做一对君臣相得的典范。”   林靖与太子连忙垂手应是。   要说昭德帝对自己的太子也算用心,伴读选的都是宗室重臣之子。太子还从袖子里摸出块玉佩,双手递给林靖,说,“阿靖,给你玉佩。”   林靖先道谢,忙双手接了。   太子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的另一块玉佩,道,“这是一对,阿靖,你一个,我一个。”   林靖立刻做出感动的模样,“殿下待臣若此,臣定忠诚以报。”   太子笑笑,“你刚刚病愈,别站着了,坐吧。”拉着林靖坐在自己身畔。   林太后见太子与林靖亲近,心里也高兴,笑对昭德帝道,“正好也快午膳时辰了,今天有陛下孝敬给哀家的黄河大鲤鱼,皇帝和太子就在哀家这用膳吧,还有靖儿,解解馋。”林靖喜欢吃鱼。   昭德帝正要拉拢林家,笑,“朕那里还有,翊哥儿对吃的倒没什么特别偏爱,靖儿喜欢,朕送你几尾。”   林靖还没说呢,林太后已笑道,“靖儿嘴刁,日日想着宫里好吃食,方能常进宫来看哀家。皇帝什么都赏他,他在家里吃的心满意足,兴许就懒得进宫了。”   林靖立刻改口道,“臣给姑母要那百花糕的制法,姑母都不叫厨下告诉我。”   昭德帝哈哈大笑,也就不再提此事了。   太子对林靖很好,也和气。   林靖年纪虽小,却是个小油条。太子给他面子,他自然更不能在太子面前失礼。   但,接下来太子干的事儿,险没把林靖气炸。   其实林靖做太子伴读做的也如鱼得水,有林太后在,没人会不长眼的得罪他。何况,还有林腾、关小二在一处,虽然太子老师讲课枯燥了些,林靖不好随意发问。不过,他本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对宫里规矩极是熟悉。故此,林靖倒也自在。   只是,他这伴读还没做几日,太子忽然就病了。   当然没有说是林靖命硬克的,不过,林靖本就是机敏的人,但凡这种人,一般都喜胡思乱想,七扯八绕,肚子里恨不能有一万个心眼里。而且,太子以前并不是柔弱的身体,别的时候都好,怎么就他刚做伴读没几日,太子就病了呢?   林翊特意安慰林靖,“莫多想,我天天听你聒噪,你也没克着我。”   林靖气咻咻地,“谁知道太子是怎么病的?要是他装的还好,就怕有人利用这事儿,顺水推舟算计了太子,到时恶名反要我背。”他早就知道了,连大嫂子那个糊涂娘——越夫人在当初大嫂子难产时,还怪到他头上,要他避出去呢。也就他大哥哥是个明白人没信岳夫人那一套,不然得气死林靖。因大嫂子越氏对他向来周全,林靖就当自己不知道,根本提都没提。但是,连亲戚都这样忌讳他命硬,宫里岂能不多想呢?   “我去谢国公府一趟,反正太子病了,你暂且也不用进宫。”   林靖摸着腰间玉佩,因太子赏了他,他也就常常佩带。林靖恶狠狠地,“等姓唐的再到咱家,非给他两句好听的不可!”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林靖刚念叨了唐赢,到傍晚,唐赢还真来了。   原本林翊没叫人通知林靖,就担心林靖说话没轻重,太得罪唐赢也不好。可林靖是什么人哪,他简直好像长着顺风耳,闻了信儿,立刻就整理整理衣裳过去见唐赢了。   林靖道,“先生,我听说北边儿不大太平,说山东匪患众多。”因唐赢是太子师之一,林靖跟着太子听过唐赢上课,就称他为唐先生。   唐赢笑悠悠地,“怎么,靖儿还关心政事啊?”   “不是关心政事,我是关心先生。”林靖嘴甜如蜜,“说匪患久缫不清,我给先生谏一人,保管此人一到,匪患立平。”   唐赢挑眉,打趣,“谁啊?竟能进咱们靖儿的眼。”林靖向来眼界颇高,嘴巴刻薄,当初他来林家,没少受林靖刻薄。   林靖指了指自己,笑嘻嘻地,“就是学生毛遂自荐啊。外头人都说我命硬,先生要是跟谁有仇,把我往那人面前一搁,说不得第二日就把他给克死了。那些山匪算啥啊?”   唐赢脸色微变,道,“你也念了几年圣贤书,怎么倒信这些神鬼玄幻之事。”   林靖嘿嘿一笑:就知道是你这老东西在陛下面前举荐了小爷!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第64章 休假日小四会小二,事反常林翊得重用   太子病的事,林靖一推六二五。   反正又不是他死皮赖脸的要做太子伴读,他最多担个命硬的名声。名声算啥?不当吃不当喝的,顶多郁闷几日。   郁闷又要不了命!   总不能因林靖命硬就让他去死。   林靖自己郁闷,他还找唐赢分担了一回。   把唐赢闹的……   看唐赢微微色变,林靖那心里啊,顿时郁气全消,如饮凤醴龙浆一般,别提多舒坦了。   唐赢不痛快,林靖便痛快。反正他自生下来就没少被人说命硬,他与太子又没啥深厚感情,管他真病假病病从何来呢。转眼间,林靖就将此事抛到九宵云外,高高兴兴的在家随舒静韵学起功课来。   因太子玉体不适,伴读们也都放了假。   关小二就来寻林靖,大诉苦水,“好容易歇两天,父亲还一个劲儿的考我功课,答不出就是一顿打。这才两天,我挨了三回揍。林小四,我在你家住几日,可好?”其实,他是避难来着。   “好啊。”林靖笑,“自从念儿走了,我一个人也怪无趣的。你只管住着,就打发人回去跟关叔叔说,你跟我在一处,俩人一处学功课,彼此更能有进益。”   林靖虽然以往跟关小二很不对眼,俩人掐架不只一回,不过,后来关小二跟他服了软,林靖也就大度的不与关小二计较了。现在,俩人也是不错的朋友。因林靖惧冷,他这屋里修了地龙,暖和的很,关小二已经去了身上的棉衣,只着一件薄薄的夹袄。林靖依旧是大棉衣裳抱着手炉,脚下还踩着脚炉取暖。关小二摸摸林靖的手,说,“你穿这么多,抱着手炉,还不如我手热呢。”   林靖伸手拿个黄澄澄的桔子,递给关小二,“我怕凉,你吃吧。”   关小二接了,顺手剥开来,搁一瓣在嘴里,笑,“还怪甜的。”   林靖笑,“我就不信,你家里还能没桔子吃?”   “这怎么一样。要是以前,哪里敢想能吃到要林小四的桔子啊?”关小二笑嘻嘻地,晃晃胳膊,道,“按理,这会儿虽然没啥玩儿的,其实出去庄子上打猎也好?”   林靖大眼睛斜斜的瞟他一眼,道,“你可真会点眼,怪道关伯伯揍你。”太子殿下玉体不适,伴读霍霍的跑去庄子上行猎玩耍。二百五才会干这种没眼色的事。   关小二说是直率些,这个道理也不会不懂,道,“所以父亲才押我在家读书啊。”叹口气,关小二道,“可是闷我个半死。”   林靖嗔道,“不就是叫你念书么?以往跟着太子殿下做伴读,不也是一坐半天,看你也没这样怨天怨地。”   关小二瞪圆了眼睛,道,“难道我是没念过书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两天父亲总寻我的不是。”   林靖忽然坏笑,挪挪屁股离得关小二近了,伸出手指戳了关小二屁股一下子,关小二立刻跳起来,喊道,“你戳什么!”   林靖笑眯眯地,“看你屁股上的伤好了没?”   关小二与林靖年纪相仿,不过,他性子宽阔豁达,并不似林靖小小年纪,就死要面子。关小二呲牙咧嘴,“还没好呢。”   林靖调侃,“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才不用,你只知笑话我。”   林靖笑,“我笑话你可怎么了?你还不许人笑啦。笑一笑又不会少块肉。你既然伤还没好,中午叫他们做清淡的菜给你吃。”   “也别太清淡,我喜欢吃肉。”   林靖笑着去拉关小二的手,“过来,给你看我的小白。”   关小二见林靖神秘兮兮的,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待林靖小心翼翼的揭开半盖在竹篮上的棉布,关小二见竟是一窝三只乳白色的奶猫,顿时笑喷。   “笑什么?”林靖伸出手,轻轻的摸了一回熟睡的小奶猫,说,“这是庄子上的庄头送来给我的,好看不?”   关小二骄傲无比,“我有一头海东青,还是玉爪,那才叫威武,现在就能捕鸡捉兔了。”   “早说过一千八百遍啦!”这小子跟他炫耀过好多回,林靖斜着眼睛看关小二一眼,“真个蠢材,海东青除了打猎,除了显摆,有甚用处?你看这帝都纨绔子弟,多是养这个的。还不如养两只猫,猫还会捉老鼠呢。”   关小二不服,道,“你知什么,海东青是男人该玩儿的东西了!哪有男人养猫崽的,那都是女人玩儿的东西。”   林靖拍拍自己小胸脯,眼里带了三分火气,问,“我不是男人?”   关小二见林靖脸有些臭,扑哧就笑了,一个劲儿的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小四你是男人中的男人,要不怎么养猫啊!”说着哈哈大笑一通。   林靖气个半死。   若不是他现在少玩伴,非把关小二撵出去不可。   关小二拉着林靖的手,道,“林小四,人各有好,像你喜欢养猫崽,就不兴我喜欢海东青啦。咱们谁都别说谁,好不?”   林靖翘着嘴巴道,“我是担心你玩物丧志,变成纨绔子弟。”   关小二知道林靖好强,不与他再较真,道,“别说这个了。小四,来,咱们别在屋里闷着了,我大哥教了我套新拳,我耍给你看好不好?”   林靖也不是粘乎脾气,笑,“外头冷,披上厚氅再出门。”   关小二道,“你穿就成了,我一会儿耍拳,定会出一身汗的。”   丫头已经捧来两件厚氅,林靖的是湖蓝缎子绣花面儿白狐狸皮做里,颈领一圈儿软软的白狐狸毛,关小二瞧着,不禁道,“小四,别人穿的厚,只显着蠢笨,你穿得圆圆的,就格外招人喜欢。”   “这还用说。”林靖呶呶嘴,“快把厚氅披上,等你耍拳时再脱了就是。”   林家校场弓箭是不缺的。   关小二生于将门,自幼习得弓箭拳脚。其实,林家也是军功出身,林靖的爹老承恩公就战死沙场,林翊也是自幼习武,倒是林端林飒都改了文职,林靖生来七病八歪,更不必提习武之事。   关小二先是耍了一通拳脚,林靖很是捧场的连连叫好,于是,关小二耍得更带劲了。过一时,关小二又跟林靖嘀嘀咕咕的,林二便叫家下仆人弄些活鸡活兔过来,关小二张弓引箭,仆下放一只,关小二射一只。他箭术相当不错,转眼射翻十来只鸡兔。   林靖笑,“唉哟,关小二,不得了啊,以前我都当你吹牛哪。”   关小二挺直了腰,将弓箭背在肩上,道,“这算什么?别说这些被养的蔫蔫的鸡兔,就是外头的野鸡野兔,我也能射着几个。等以后有空,我请你到我家庄子上去,说不得能给你射只老虎养养!”   林靖听他吹牛,笑,“老虎算什么?你没见书上说,人家后羿都射太阳来着,你有本事,射个太阳给我开眼界,才算本事。”   关小二讪讪,“小四,你这嘴也忒刻薄。”   “还不是你吹牛!”林靖还记得方才关小二笑话他养猫崽儿的事,道,“你才几岁,就敢说去打老虎!哼!吹的都没了边儿!”   “不过,你箭术拳脚是很好。像我认识的年纪差不多的,都没你好。”林靖笑眯眯的,“以往在宫里陪太子练骑射,你肯定是藏拙了吧。”   “谁敢真赢太子殿下啊。”关小二悄悄说一句,又谦虚起来,“再说了,我本出身将门,自幼学的这个,以后就靠这个吃饭的,比别人强是应该的。”   俩人玩耍了半日,中午一道用过午饭,林靖惯要午睡的,关小二倒没这个习惯,不过,他也就客随主便的一道午睡了。   侍女铺好被褥,温好汤婆子,又将床幔放下合拢。林靖才打散头发,脱去棉衣,只着里衣的钻被窝里去,关小二也有样学样的进了被窝。   关小二躺了片刻,便不老实起来,一只脚伸到外面,道,“小四,你热不?我被窝里的汤婆子好热。”   林靖睁开眼睛,内心十分嫉妒地,“我还没暖和过来呢。”傻小子就是火力壮。   关小二立刻把脚钻林靖被窝里,一踩林靖的小腿,果然凉凉的,半点不似他的脚热哄哄的。关小二将手也伸进去,林靖手倒是温温的,关小二道,“你盖两床被子都这样。唉哟,怪道你吃的饭里都是药味儿。”   “那叫药膳,你别不懂装懂了。”   关小二直接掀开林靖的被子钻进去,两臂抱住林靖,俩人身挨身,林靖扭了下,换个舒服的姿势,道,“怪挤的。”   “我不比汤婆子暖和。”关小二两腿夹着林靖的脚,道,“小四,你可真瘦。”本来年纪一样大,林靖比他矮半颗头不说,这样抱在怀里更觉着瘦小。   林靖道,“操心的人都胖不了。”   关小二问,“你才几岁,能操什么心哪?”   “我才不跟你说呢。”   林靖中午睡惯了的,跟关小二迷迷糊糊说了几句话,又有这么个人形暖炉,暖烘烘的没一会儿就睡了。   关小二平日里并不午睡的人,可能是被窝里暖和,床间光线昏暗,他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以往,林靖都只睡半个时辰,因有关小二这人形暖炉,林靖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方醒。林靖刚睁开眼睛,就听到关小二喜悦的叫了一声,“唉哟,林小四,你可醒了!快,动动你那大头,把小爷的胳膊都压麻了!唉哟,我这半身都酸啦!”   林靖听这一通报怨,状似无知的问,“唉哟,关小二,你什么时候跑我被窝来给我暖床啦!”   关小二见林靖放刁不认,直接一指捅林靖肋条骨,林靖立刻哈哈笑起来,关小二道,“再叫你装!”   俩人又玩儿了一通,还是林靖院里掌事的张嬷嬷在外道,“哥儿既然醒了,就起吧。再睡下去,天就黑了。”   林靖说,“嬷嬷,把我的衣裳递进来。”   关小二高高兴兴的在林家住了几日,若不是关家大哥来接,他还想继续住下去呢。关小二怪依依不舍的,只得与林靖作别,再三道,“小四,过几日我再来瞧你。”   林靖笑,“等我去看你吧,也捎带脚看看你的海东青现在如何威风来着。”   关小二拉拉林靖的手,“这可说定了啊。”   “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关小二又去辞了越氏与舒静韵,林靖亲自送他出二门,关小二道,“小四,你赶紧回去吧,外头风凉,别冻着。”   林靖道,“放心吧,冷不着。”   关小二对着林靖挥挥手,这才跟自家大哥走了。   关家大哥看自家弟弟那舍不得的模样就好笑,道,“这才几日,你跟林家小四倒越发好了。”以往他可没少听弟弟骂林小四。   关小二与兄长一道骑马,道,“我们本就好。”   关山笑,“不过,估计他没空来找你了。”   “为啥?”   关山瞧弟弟一眼,道,“荣将军缫匪不利,陛下命荣将军暂回帝都,着林翊率兵去山东缫匪。”   听到荣将军三字,关小二不由撇嘴,倒也没在外出口不逊。要说林家,虽为外戚,亦是将门出身,就算林老公爷当年战事失利,但,战死沙场,也算一代名将,没有辱没林家声名。再者,关小二的父亲,现在的关尚书,昔年就是林老公爷手下将领,故而,林关两家极具渊源。   荣家算什么?   不过是因为昭德帝生母姓荣,荣太后死后,昭德帝便百般抬举母族。但,荣家这等一无功绩二无出身的人家,颇为帝都世族豪门不耻。   关小二听到林翊要带兵缫匪,道,“希望林大哥一帆风顺才好。”也杀一杀荣家的威风。   林靖在晚上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先时昭德帝防林家如同防贼一般,如今怎么倒大方起来! 第65章 林小四忽闻婚姻事,夏三郎初到帝都城   林靖向来是个多心人,他又善记仇,自小也不知如何长的,对皇权竟未曾有多少敬重。要用句老话,那就是脑后天生反骨。   故此,昭德帝令林翊去山东缫匪,林靖非但未感到圣恩浩荡,反是觉着事出玄妙,必有其因。林靖既有怀疑,自然要跟林翊说一声。   林翊只赏他两个字,“闭嘴!”   林靖道,“打仗可不是小事,万一大哥哥有个好歹,一家子老小可怎么办?我还不是担心大哥哥嘛。”   林翊叹口气,拎起林靖放在自己膝上,“真是自小没把你教导好,你怎么能对陛下大不敬呢!若是传出去,未免叫人多想。”   “我又不会跟别人说。”林靖气苦道,“我是生气他们拿大哥哥当枪使,当初防咱家跟什么似的,现在就算大哥哥去缫匪,将来也难保不被疑心。再者说了,唐赢野心勃勃,一意变革,恐怕匪患一靖,唐赢揽朝政大权后便会开始变革。说不得大哥哥就是被他举荐去缫匪,他早就想拉咱家下水,如今一箭双雕,让大哥哥承他人情,将来怕更要因此利用咱家。何必要趟这个混水。”   “朝中大臣,但凡高官显爵,哪个不是如此。用之疑之,古往今来,皆如是。”林翊叹息,“不只咱家如此,都是如此。不然,锦衣卫是做什么用的?”   “阿靖,对于臣子,被用与被利用没什么差别,难道谁敢指望着陛下剖心以待?”林翊道,“你虽聪明,却不知装些糊涂。你想一想,难道你不是时刻在盘算着陛下的心意?”   “对于陛下,臣子只要忠心有用就可以了。”林翊道,“对于臣子,建得功勋,获得爵位官位,让家人生活的更优渥更有尊严,这就够了。莫要读书读傻了,虽说君为臣纲,不过孟子也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陛下愿意信任林家,给我建功立业的机会,林家当然应该感念君恩。这样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了?”   林靖闷闷的应了声,“哦,原来大哥哥都知道,算我白操了一回心。”他先时一径担心自己大哥哥太实在被利用来着,看来是白担心一场。   除了自家兄弟,谁会这样担心他呢?林翊摸摸幼弟的头,温声道,“放心,陛下尚有用我之处,山东又是咱们老家,天时、地利、人和,这次缫匪不会费太多力气,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我就能回家了。家里的事,你要多照看。”   “知道。”林靖恢复了些精神,道,“大哥哥不在家,哪回不是我操心啊。”他就喜欢被委以重任来着。   林翊不禁一笑,“看来真是天生操心的命。”   林靖抱抱林翊,说,“大哥哥,你可得小心哪。我可不放心你了。”   林翊好笑,“这话是说反了吧?”   “难道只许大哥哥担心我,我就不能担心大哥哥了?”   林翊道,“有事也要多问问你二哥三哥的意思。”   “嗯。”林靖总觉着跟二哥三哥的感情不似同林翊这般自在,他道,“二哥三哥待我客气。”   林翊训林靖,“你也自省一二,只知说别人不是。”谁不知道林靖人不大,倒有个天大的脾气。林飒林端本是庶出,林老公爷并不是宠庶灭嫡的脾气,林家早便嫡庶有别。偏生林靖还是这么个人,人前人后的喜欢摆个臭架子,除了林翊,谁敢管他?   “我天天自省,实在自省不出啥缺点不是来!”   林翊给他气笑,曲指敲他脑门一记。林靖疼的直皱眉,抱怨,“大哥哥别总敲我头,我本来有九分聪明,被你一敲,只剩七分啦。”   “你赶紧闭嘴吧!”林翊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靖不知又想起什么,问,“大哥哥,爹爹是什么样的人哪?是不是像大哥哥这样啊?”   林翊笑,“要是爹爹活着,看到你这等没脸没皮、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脸都得给你打肿。”   林靖歪着脑袋道,“我才不信。姑母都说,要是爹爹活着,不知道多疼我呢。大哥哥,你知道不?关小二有只海东青,是只玉爪,他跟我显摆过好几回了。”   “你不是养了窝猫崽吗?猫多好,还会抓老虎。”林翊糊弄道。   林靖撅嘴,很为林翊的搪塞所不满,道,“猫崽能跟海东青比么?要是爹爹在,肯定是我要什么,爹爹就给我什么。”   “你少拿爹爹做挡箭牌。”林翊道,“你去打听打听,林飒小时候爱这些,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只来,叫爹爹一箭射死,还罚他跪了两日祠堂!玩物丧志,你再闹连猫崽也不叫你养了!”   “好吧,没海东青,那大哥哥送我只老虎养也成!反正我要个威风的东西,总不能叫我出去没面子!不然,人家这个养海东青,那个养豹子的,单我养猫,多丢脸哪!”   “猫怎么了?人都说猫是老虎的师傅,不比老虎更威风!”   “不成不成!”林靖气鼓鼓地,“世家子弟,哪里有养猫的。起码也要‘左牵黄,右擎苍’,方是气派!”   林翊笑,“等我从山东回来再说。若是你把家看好了,就经你弄一只。”   “绝对没问题的!”林靖自信满满,要来了海东青,林靖又不舍起来,道,“眼瞅着要过年了,大哥哥怕是年都要在外头过了。”   林翊道,“以后工夫长着呢,不在这一朝一夕。”   都说军情如火,匪患可大可小,何况是昭德帝的表兄荣将军缫了将将一年都未见成效,非但枉费了无数钱粮,更是损兵折将,自是将山东匪患说的天一样大。   林翊整理了整理,第二日就带着舒静韵与数位亲兵赶去了山东,与荣将军交接。   林翊一走,林靖事儿爹脾气的责任感就来了,他一天三回的去看越氏和林泽。本就是个唠叨脾气,林靖总是嘟嘟囔囔的去教林泽叫叔叔,林泽不堪其扰,终于在年前开了金口。   林靖高兴了几日,深觉林泽的聪明是像了他。   倒是太子玉体康复后,林靖尽职尽责的去做伴读,偏生他伴读未做几时,太子便又病了。昭德帝干脆在在年前提早给伴读们放了假,这次太子两日就恢复了康健,可见抵抗力提升许多。   因林翊没在家,年前林靖就格外的忙,亲戚间走动送年礼什么的,他一年大似一年,总不能似小时候那般推说身体不好不见人。   不过,他也就要紧的几家走动走动,余者还有林飒林端,只是今年也奇了,林翊刚走没几日,越氏竟然再诊出身孕来,接连林飒林端的媳妇也都有了孕息。   林靖直说,“阿泽肯定是送子观音身边的金童投的胎。”二嫂三嫂还好,毕竟刚刚大婚不久,倒是越氏,早先死活没动静,现在林泽尚未周岁,越氏又有了身子。   “就是一样,如今我和你二嫂、三嫂都有了身孕,年下家里待客未免怠慢。”越氏给林靖理理衣裳颈间风毛,道,“现在又非别时,能请亲戚们帮衬。过年的时候,哪家不摆戏酒?都忙。”   林靖道,“叔祖母家三个儿媳妇,请一个堂嫂过来帮衬,叔祖母不会不许。”   “也只得如此了。”越氏笑,“我给四叔做了身新衣,四叔拿回去试试,可合身?若哪里不合身,叫丫头过来跟我说。”   林靖忙道,“大嫂子身子要紧,还给我做什么衣裳啊?我又不缺衣裳。”   “早先又不知有了身孕,不碍事的。”越氏眼神柔和温暖,“咱们这样的人家,女人自不必如小户人家那般缝缝补补,凡事都有丫环婆子。只是,我总想着,丫环婆子再多,外头的裁缝针线再好,跟家里人做的怎么一样。多了做不了,一年两身,我还做的来。”林靖出生便失父失母,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越氏多年未有身孕,未免多疼他一些。   林靖怪感动地,“大嫂子,大哥哥娶了你可真有福气。”   越氏嗔笑,“四叔才几岁,惯会说怪话。”   “这可是大实话。”林靖笑嘻嘻地,“先时咱家总觉着闷闷的,这回兴许一下子再添三个小侄儿,过几年不知多热闹。这是人丁兴旺之兆,可见咱家已是时来运转,日子定是越过越好。”   越氏心有同感,笑,“四叔说的是。”刚回帝都时,承恩公的爵位悬而不赐,越氏膝下又无孩儿,说心里不凄惶是假的。现在想想,可不是都好了么!非但丈夫袭了爵,如今又得了陛下重用,能一展所学,再好不过。   越氏笑,“算一算,都是从四叔回家,咱家的运势方开始好转的。”都说林靖命硬,不过,林靖回府没几日,丈夫的爵位便得了。再有,林靖为人机伶,虽然林翊常训斥他,越氏也知道丈夫对这个小弟弟的倚重。每次丈夫出远门,必要叮嘱一声,“有难决的事,与靖儿商议。”   与靖儿商议,而不是林飒林端。   这说明,在丈夫心里,林靖是个可以倚重的人。   林靖悄悄同越氏道一句,“说不定是我把咱家的死对头都克没了,咱家的运道自然就好了。”   越氏忍笑,“莫胡说,四叔也不要信那些小人的话。那些人无非在嫉恨四叔,四叔人生的好,太后姑母又喜欢你,你又聪明,那些小人没处中伤四叔,才说些没来由的话。四叔若是当了真,岂不正中了小人的圈套。”   “说来,还有件四叔的喜事要跟四叔说。”越氏的眼睛里还带了些打趣的意味。   林靖好奇,“我有什么喜事啊?”   越氏笑眯眯的,“四叔的岳父岳母要来帝都了。”   林靖瞪圆了一双明眸,都结巴了,“岳父岳母?我,我,我可没成亲呢。”   越氏笑,“是当初父亲为四叔订下的亲事。父亲有一好友,原是翰林掌院学士,这位夏大人后来被陛下派去淮扬做淮扬巡抚,后来一路高升到总督,如今陛下调他回帝都,是有意叫他任工部尚书之位。我听你哥哥说,工部尚书大人已经病了许久,再三递了致仕折子,怕是尚书大人实在不成了,便调了夏大人回帝都。”   “父亲与夏大人是至交,当年母亲怀了四叔,父亲高兴的了不得,与夏大人通信的时候恰好知道夏夫人也有了身子,两家就约好,若将来一男一女,必要结为婚姻的。”越氏眉眼中满是喜悦,“这可不就是四叔的岳父岳母么。”   林靖倒不觉欢喜,反是惆怅,“这可真是……也没告诉我一声。”谁知道夏家姑娘是圆是扁啊,万一丑的了不得,可咋办?老爹干的这事儿,真是不大地道。   越氏笑个不停,“四叔年纪尚小呢,一时半会儿的论不到成亲的事。再者,夏大人在外为官,已经离开帝都多年,咱们这也许多年没见了。如今夏家要回帝都,自然要走动的,我先说给四叔知道,四叔莫要害羞才好。”   “我才不会害羞,有什么好害羞的。”林靖悄悄跟越氏打听,“大嫂子,你见过夏家叔叔没?”   越氏摇头,“我与你大哥成亲的时候,夏家就已在外为官。四叔问这个做什么?”   林靖挺不好意思地搓搓小手,小小声道,“那啥,我听说女儿像父亲的比较多,这万一夏家叔叔生个张飞模样……”   这天下男人哪!林靖这才几岁,还知道丑俊了。越氏瞪林靖一眼,“张飞怎么了?人张飞的闺女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若是模样差了,能给刘后主为妻为妾?四叔也是读书人,可不能以貌取人。”想再说几句,又想着林靖小小年纪,许多话便不宜现在说。   看林靖依旧很不放心的模样,越氏心下觉着好笑,劝他道,“四叔就放心吧,我虽没见过夏大人,不过,以往也认得夏家女儿,他家二女与我年纪相仿,我未出闺时在帝都见过,模样不差的。这都是姐妹,定是相仿的。”   林靖稍稍放心,又跟越氏打听,“大嫂子,那夏家什么时候来帝都啊?”   “明年初春必到的。”   “他家久不在帝都,是否要咱家替他们张罗宅院?”   “夏大人和夏夫人明年才来帝都,夏家三爷带着管事奴才已经快到帝都了,他家的宅子早在昔年夏大人在外赴任时就典卖了,如今自然要另寻宅院。”越氏温声道,“我想着,咱们早便是通家之好,又是姻亲。早说好请夏三爷就住咱家,一道过年也是无妨的。按理,夏三爷是四叔的三大舅子。四叔把功课且放一放,多与夏家三爷亲近才好。”   林靖嘿嘿一笑,“那是一定的。”兄妹应该也长的差不离,见一见夏家老三,也好推断一下未婚妻的相貌。   林靖是个机敏的人,听越氏说了几句,他立刻觉出不对,问,“大嫂子,既然我与夏家早有婚约,怎么当初荣家还要把闺女许给我啊?”宫里那一次,荣家算计他的婚姻,直接把林太后惹恼,荣家也吃了大亏。不过,荣家不知还情有可原,但……林靖问,“莫不是连姑母都不晓得我与夏家的婚事?”   越氏未料到林靖会问起这个,惊讶之余,微微一叹,只得与他说起这其中的原由,“这桩亲事,原本我也不知道,还是你大哥哥去山东前才说予我知晓的。当初两家约为婚姻,毕竟还不知男女,夏家已经外任,父亲又是个低调性子,故而未往外宣扬。后来,未等到四叔降生,父亲已捐身沙场,母亲也相继过逝。四叔生下来身子孱弱,三五日就要请太医过府,朝中又有大臣要问罪父亲战事失利。你大哥那会儿才十八,我与你大哥刚成亲一年不到,家里风雨飘摇的,也有些顾不上。接着一家子回老家守孝,父母孝期内,四叔年纪又小,此事也提不得,就一直耽搁下来。”   林靖思量一二,又道,“这也不对。既是喜事,夏家也并非不体面的人家。那次荣家在姑母千秋节时算计于我,即使姑母不知,事后咱家也可将此事说出去,岂不是能省许多事非?我怎么提都未听大哥哥提起?就是大哥哥不愿将此事大肆宣扬,亦可告知姑母,如此陛下也可知道,更能让陛下明白荣家的无礼。”   林靖追问不舍,越氏脸上颇有几分为难。   林靖已瞧出七八分,问,“莫非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要不是有四叔的亲事,我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说当年的事。”越氏叹了口气,道,“当年朝中要问罪父亲战败之事,虽然明面上府中没什么,但是,陛下曾秘派锦衣卫搜查了父亲的书房……”   林靖已气的了不得,啪的一掌拍有几上,“简直岂有此理!”   “都过去多年年了,四叔生这气做什么。快莫气了。”越氏轻抚他脊背,生怕林靖气个好歹,又递了温水给林靖喝,温声道,“别的倒好,咱家怎会有不恭不臣之心?就是可惜父亲的书信,多被锦衣卫带走了。连同那封约为婚姻的信,也不见了。哎,虽说当初曾与夏家约为婚姻,咱家却失了凭证。你大哥为人谨慎,这几年夏家又在外为官,因一直未有合适时机,故而,这事从未提起。就是太后姑母,也并不知晓。”关键,很有些没办法说的意思。倒不是林家小人之心,实在是这年头背信弃义的小人并不少见。林家失了凭证,若执意闹起来,没脸的也是林家。且此事事关林靖的婚姻,林翊自然不想行险,故此,一直未曾提起。   “如今夏家要回帝都,四弟也渐渐长大了。这些年,咱家虽未与夏家提过亲事。不过,与夏家也一直有书信往来,并不生分。”正因林翊颇有把握,才特意叮嘱了越氏,越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这回夏家三爷提前来帝都筹备房屋等事,他家在帝都虽无至亲,定也有交好的人家。不过,夏家却是也先打发奴才来咱家请安。听说他家房子还未找好,我便顺势请夏三爷在咱家住下,夏三爷也应了。所以,我思量着,夏家并无毁诺之意。你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想一想也是,夏家是书香人家,既早有约定,定不会失信于人。”越氏一笑,“咱家这些年一直多有波折,夏家却无毁诺之意,正是君子人家。这样的好亲事,四叔要抓住才好。所以,你大哥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说与四叔听。”   “咱家是当夏家是姻亲的,夏家便是四叔的岳家。”见林靖露出不以为然的模样,越氏道,“再说,就是咱家的书信丢了,夏家定不能丢。何况四叔这般人才,谁不爱四叔啊!夏家人看四叔一眼,定恨不能抢了四叔去。”这年头,姻亲向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夏家这门亲事,的确极好,有这么一门亲事,对林靖将来定有助益。瞧着夏家的意思,又是有意的,既如此,林家定也要努一把力。不然,凭人夏家的出身,哪怕当初有书信之约,如今相一相女婿,也是人之常情。   林靖先时心里还挺别扭的,给越氏这样一打趣,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他倒说不上对亲事有何不满。哪怕夏家可能有别的想头,就这桩亲事而言,的确很是不错。   林靖出身世家,又是在宫廷长大,他不会想什么才子佳人之事,在林靖看来,老爹倒是很有眼光。当时两家指腹为婚时林家显赫,如今夏大人马上就要贵为工部尚书,虽然林家有公爵,不过,这爵位却是大哥哥的,与他其实没啥关系。他能娶到夏家女,并不委屈。   当然,若是夏家女能俊秀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既然夏家还有结亲的意思,林靖也不是那等清高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相对的,林靖一直分的清好歹,他知道该抓住什么。   不过,林靖人虽聪明,毕竟年纪所限,阅历浅浅。他所见的如他大哥哥和大嫂,就夫妻恩爱的很,在林靖心里,也是愿意有一位像大嫂这样温柔贤良的娘子的。   可是,他这人吧,虽知夏家亲事难得,偏又天生的发散思维,时不时就爱胡思乱想。故此,林靖时发恶梦,一会梦到夏家姑娘美若天仙,一会儿又梦到个大无盐,几日都未睡好。以至于,夏三到帝都时,林靖出去相见,精神就恹恹的。   可是,三大舅子都上门了,林靖也不能装羞不见面哪。   他收拾了收拾,就出去相见了。   这一见,林靖原本恹恹的模样立刻如打了兴奋剂一般,精神百倍起来,过去相见,“夏三哥好。”啧啧,原本林靖自负俊美,他向来眼界颇高,寻常人断难入他的眼,但,林靖就服夏三,这模样,与他比也差不离了。哥哥长成这样,同胞兄妹,妹妹能差到哪儿去啊!林靖心里那叫一个美呀,就甭提了。   当然,人家夏三已经十六,身量修长,眉目俊美,绝不是林靖那小猫样能比的。只是林靖不想承认而已。   林靖热络的与夏三问寒问暖,夏三笑的温文尔雅,“路上还好,就是冷了些。看四弟面有倦色,可是累了?”   林靖一幅小猫样,却是大人口气,笑,“前些时日我大哥哥去山东,天寒地冻的,我有些牵挂,就一直睡不好。后来知晓夏三哥来帝都,我听说南方地气暖和,北方却是寒风朔气,不知三哥能不能适应北方的气侯。夏三哥一路千里,三哥又年轻,我怕你累着冻着……”   夏三忍不住笑,“我年轻也比你大。你才几岁,还敢说我年轻。”   林靖道,“正因为我小,所以我才哪儿都不去的。三哥,你的院子都收拾好了,我带你过去瞧瞧。三哥车马多日,定是累的,先泡个澡,去去乏,我再来陪三哥说话。”   夏三一笑,如明月生辉,“好,那就有劳四弟了。”起身与林靖去了。   林靖在前面引路,心里已是美滋滋的勾勒起自己未婚妻的美好面容,想来想去,林靖觉着,自己要求也不高,就是女版夏三哥他也不嫌弃啊。   这么想着,林靖已经雄心勃勃的决定,待夏家夫妇到了帝都,他定要好生表现,博得岳父岳母的欢心才好! 第66章 林小四互赏夏三郎,司徒三探底小牛子   林靖很热情的尽到了地主之谊,以至于夏三觉着,虽然林家小四身体不若寻常孩子强健,其实也很不错。林小四聪明,又有责任感。   就是林小四的身子,瞧着也在调理之中。   舒静韵教给了林靖一套打坐吐纳的法子,林靖每日早晚练习,夏三是亲眼见过的。   林靖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一见夏三的容貌,对夏家这门亲事便十分愿意。不过,他又不是没啥见识的土包子,自然不会为了亲事而大失身份的去谄媚夏三郎。若只一意讨好夏三来求得亲事,那也太辱没家门了。   故此,林靖张弛有度,坦诚的把自己的身体情况告诉了夏三。   反正他身体不好也不是什么秘密。   “小时候吃的是太医院的方子,一直不好也不坏的模样。后来我回了家,先生为我调理,倒见些效用。”林靖说着,侍女捧上好茶,林靖笑,“三哥尝尝。三哥喜欢喝什么茶,三哥莫要见外,跟我说,我叫人给三哥备下。”   夏三轻嗅熟悉的茶香,道,“我家一直吃六安瓜片,这就很好。”林家人真是周到,据他所知,林靖是从来不吃茶的。   林靖笑,“我问过大嫂子,就提前多备了些六安瓜片。”   “有劳四弟了。”   林靖笑,言语伶俐,“这算什么有劳。我与三哥第一次见,自然要用心招待。再者,若哪日我去三哥家小住,三哥定也会这般待我的,对不对?”   饶是夏三也未料到林靖是这番秉性,倒不是说林小四哪里不好,除了林靖身子骨儿不大结实外,夏三对林靖并没有什么不满。但是,林靖这人吧,怪。   很怪。   明明一副小猫样,偏爱说大人话。   这倒也不稀奇,夏三也是有弟妹之人,在他看来,凡小孩子都喜欢做大人状,学大人口气说话也不算啥。   但是,林靖举止言语则与那些模仿大人的小孩子则不一样。若是林靖长上十岁,再做这番举止,夏三方不觉着怪了。   再者,在夏三看来,除了硬件——身子骨儿不大达标外,林靖在自己面前的表现简直就是仁义礼智信的典范啊。   而且,就是身体问题,人家林靖也没掖着藏着,反是坦诚相告。光这磊落光明之姿态,就叫人产生好感。虽然林靖的身子骨儿不是什么秘密,但,世家大族,尤其似林靖这等嫡出的家族子弟,一母同胞的兄长袭着国公爵,自己是由慈恩宫太后一手抚养长大的。林家向外透露的消息一直是:林靖的身子已经完全康健了。   至于少时身体柔弱,这也不足为奇,林靖出生时运气不大好,月份不足,受惊难产。   但是,现在,此时,林靖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这是林家的态度。   尤其是林靖在做了太子伴读之后,即便偶有风寒之类小症,这也是正常生病,与身子好坏无干。   这是林家对林靖的维护,不仅仅是为了当前,更是为了日后。林靖出身好,与林翊感情深,他是嫡系子弟,才干不缺,日后只要不出意外,林靖前程绝差不了。   在这种设计的前提下,林家是不会让有半分不利于林靖的消息传出去了。   不要以为这是杞人忧天,凡受家族器重的世族子弟,都是这样精心细致的长大。这种精心细致不只是体现在教育吃穿方面,还有外面的名声,更是要紧。   对于寒窗十载无人问的寒门子弟,一日未曾举业晋身,一日不会有人关注他。   无人关注,也就证明,你远远未曾进入权利的中心。   豪门世族子弟则不同,他们生来就在这个圈子里。所以,不论是纨绔,还是被家族精心教导的精英,从呱呱落地那天起,你就是这个圈子的一员。   受到关注,是理所当然的。   如林靖。   林靖年纪尚小,不过,他的硬件已经相当不错。   国公府嫡系子弟出身,还是太子伴读。   甭管别人怎么议论林家,只要宫里林太后在一日,林家就稳若磐石。何况,林翊已经渐渐入了昭德帝的眼。   别以为皇帝就是万能的,皇帝的身份的确有优势,但是,君权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许多外在条件的制约。   皇帝,从来不是独断乾坤的存在。   林夏两家的亲事,林家既然记得,夏家更没有失忆。   夏家非但不曾失忆,其实,在林翊回山东老家守孝这几年,两家仍有书信来往。   这次夏家再回帝都,林靖与夏氏女年纪相仿,明年都九岁了。这门亲事,必会提及。   夏家早悄悄打听过林靖,正是因为林靖硬件不错,夏家对于亲事方多了几分持重,故此,夏三一来帝都就住到了林家。   在夏三这几日观察,只要林靖能保持住这种身体状况,他妹妹是嫁定的。   守信是其一。   其二,林靖本身也很不错。   哪怕是林靖特意在夏三面前装出好模好样来,但,依林靖的年纪,能装成这样,可见林靖智商绝对不低啊。   最让夏三惊讶的是,林翊不在家,林飒林端虽是庶子,年纪却长林靖十几岁不止。结果,林家做主的人竟然是林靖。   这当然不是夏三听谁说的,事实上,林靖对二哥、三哥也挺尊重,但,气度不同。那种说了算的气派,唯林靖身上才有。   夏三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来,方愈发吃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   林靖既然超出夏家的预期,这婚事,更是做定了的。   于是,夏三待林靖也愈发和气。   就这么着,妹婿有情,大舅子有意,虽然名份未定,林小四与夏三郎平日里那叫一个腻歪哟。   越氏听着心腹侍女回禀,渐渐放下心来:林靖果然机伶无比,这样先把夏三郎哄好了,待夏家人一到,林翊回帝都时,婚事最好先过了明场,砸个瓷实。   转眼便是新年,林家自不必说,从年前就开始井井有条的忙活。其实,如林家这样的世家豪门,过年什么的,早有一定之规,行程与往年相仿。   哪怕多个客人夏三郎,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倒是司徒三等人,这个新年竟是诸人千般波折、万样坎坷后,第一个祥和、太平、富裕的新年。   人们对于春节的重视,古今都一样。   哪怕黑社会,也得放几日年假的。   张彪和司徒三商量过了,这一年大家干的辛苦,生意也红火,除了年前往几家送了红利,余者也没委屈手下兄弟。毕竟黑社会有风险,于是,薪金格外高。   起码大大小小的弟兄们都能过个肥年。   司徒四、小牛子几个早早的裁好了新衣,因大家腰包里有了银子,司徒三觉着小牛子识书认字、做事大方,便把家里用度的银子每月给小牛子,叫他瞧着花用,也是暂时做个管家的意思。   小牛子果然不负司徒三所托,大到宅子里人手使唤、各司分工,小到桌上饭菜、按例新衣、年下红包、戏酒,小牛子都安排的条理分明,样样清楚,令人刮目相看。   司徒三觉着,别看小牛子个子还稍逊了司徒四一些,但小牛子这种干练聪明,就是两个司徒四加起来也比不上啊。   不要说司徒四,便是以贾源之机敏、贾演之稳重,都有不能及之处。   走上这条道,起码司徒三几个,都是没了家的。于是,大家也不必祭祖宗,直接拜了祖师爷关二爷了事。司徒三带着司徒四在院里烧了些纸钱,司徒四想到过逝的父母,忍不住红了眼圈儿,问,“哥,你说有人给咱爹咱娘上坟烧纸不?”   司徒三用一双长筷拨弄着火盆中的纸线,道,“别人不知道,起码小柳子定会去的。”   司徒四揉揉眼睛,问,“哥,你说咱们还能见到小柳子不?”   “这谁知道?”   “那大姐呢?”   想到被卖到金陵王府的姐姐,司徒三微微一叹,他早不是先时初来金陵城就敢去王府外头眺望的土包子。他如今有了一些银钱,也有了一些地位,相对的,他也看清了一些世道。   只是,越看得清,越明白其间的天差地别。   司徒三道,“现在不成。咱们已经另有名子,以前的事都忘了,一个字都不要与他人提起。不然,会连累很多人。”   司徒四向来很听他哥的,只是,司徒四一挠耳朵,心虚地,“可是,哥,我已经跟小牛子说啦。”   司徒四侧脸瞧他,“说什么了?”这个大嘴巴!肚皮子存不住半点事!   “就是咱家的事。”司徒四小声道,“就说了一点,没全说。”   司徒三也顾不上给爹娘烧钱花了,直接把司徒四拎屋里去,问出司徒四究竟对小牛子泄露了哪些事。直待问完,司徒三才慢慢的放了心,再三叮嘱弟弟,“以后绝不能再说一个字!”他们在村里犯的不是小案子,还有张彪的事,真叫人查出来,个个都是要掉脑袋的!   司徒四忙小声应了,又说,“哥,你放心吧,小牛子不是坏人。”   “你又知道?”   司徒四实诚地,“不是哥你说要我把小牛子当兄弟看么。”   司徒三,“……”   觑着兄长的脸色,司徒四保证,“哥不叫我说,以后我一准儿不说了。”   司徒三叹口气,“谁都不准说。”   司徒四连忙保证,“哥,我记得了。”   司徒四向来直肠子,没啥心眼儿。司徒三一直忙着手底下的生意,也没空大管他,平日里司徒四跟小牛子好的睡一间屋子一张床。再者,小牛子那人吧,除了司徒三和张彪,寻常人的面子都不给的,傲气的很。不过,小牛子对司徒四向来十分周到。   也难怪没啥心眼儿的司徒四拿小牛子做兄弟一般。   不过,司徒三并不是司徒四。   司徒三将小牛子唤到屋内,叫司徒四去守着门,他单独与小牛子说话。   司徒三也没啰嗦,直接话入主题,“我听小四说,他把我们家里的事都跟你说了。”这又是司徒三的不实在,司徒四再直率,毕竟不傻,他跟小牛子说的,多是些以往司徒村家长里短的事,至于司徒三杀人之类,司徒四就是脑袋坏了,也不会跟小牛子说的。   但,人与人不同。   在司徒四看来并不要紧的事,在司徒三眼里,就十分要紧了。   小牛子倒也坦诚,“嗯,小四跟我说了一些。”   司徒三微微点头,“接着说。”   小牛子脸还是那幅永远洗不干净的模样,于是,他的表情被掩在泥灰下,也有些模糊,倒是一双手白净细腻,他轻声道,“我推断,三哥既然行三,上头定还有两位兄长的。只是从没听小四提起过,想来,关系不大好。”   “还有,听你们的口音,是地道的南人,并不是远处来的。”小牛子道,“我刚来的时候,你们就是杀人放火都敢干,想来,身上都有人命官司的。其他的,我也不好妄自揣测,就是觉着,若你们身上有人命官司,还依旧在金陵城,胆子也够大的。”   小牛子生怕司徒三误会,道,“三哥,我不是有意跟小四打听。我就是肚子里思量一二,并不敢外说。”   这句话,司徒三倒是信的。若是小牛子有心,依司徒四的直肠子,恐怕啥都得抖喽出来。   司徒三看小牛子一眼,语重心长道,“你之前是官家公子,奈何命不好,流落到跟我们这样的人为伍,的确是委屈你了。”   小牛子脸色微白,“三哥已经知道了。”   司徒三笑而不语,若不将小牛子的底细打听清楚,他怎么会让小牛子跟着司徒四。   “若你想回家,我虽不好明着出面,送你些仪程,再派两个可靠的人,护送你回去,也是没问题的。”   小牛子低声道,“我若回去,不过是再被算计发卖。这回是卖给三哥,运气好没被打断手脚去街上行乞,到现在还能像人一样的活着。若我回去,怕绝不会有现在的好结果了。若三哥信得过我,我愿意留在帮中,为三哥做牛做马。”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你们念书人都知道‘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既然‘性本善’,那么,入这行的人多是各有各的不得已。你年纪小,人也聪明,自己好生想想吧。”司徒三摆摆手,“至于其他,既然你未生歹心,我自然会留着你。你就跟着小四吧。”   小牛子连忙应了,“是。三哥放心,我不会叫人欺负小四的。”   司徒三一笑,“好。” 第67章 心坦荡两面巧说和,挠心肝小四迎岳家   心坦荡两面巧说和,挠心肝小四迎岳家   尽管诸人各怀心事,这个新年,司徒四是过得极痛快的。   他年纪尚小,又是个坦荡率直、磊落光明的脾性,故此,心中不存私事。他知道司徒三跟小牛子说的那些话,事后还劝了小牛子两句。两人晚上都钻了被窝儿,冬天冷,便各添了一床被子保暖。其实,现在他们烧得起炭火,若是怕冷晚上多笼两个炭盆就是。现在,这点银子还是有的。偏偏小牛子身子精细,一放炭盆他嗓子就不得劲儿,故而,屋里也不能放炭盆,大冬天的,哪怕金陵城较北方地气暖和,冬日也是阴冷入骨的。这没有炭盆,自然更冷。于是,只得多盖被子。好在司徒四火力壮,倒也不觉什么。   小牛子吹熄了烛火,刚阖上眼准备睡觉。司徒四忽然一只手钻进小牛子被窝里,小牛子闭着眼睛按着司徒四的贼手,“干什么?快出去,把风都给我灌进来了。”   “哪里来的风啊。”司徒四非但一只手钻了进去,接着整个人都钻进去了,小牛子睁眼,问,“你干嘛!”两手去推一个劲儿往自己被窝钻的司徒四。   司徒四握住小牛子的手,咧嘴笑,“跟你说说话。”别看小牛子嘴皮子俐落,论力气远不如他的。于是,司徒四死皮赖脸的挤了进来。   “说话不能好好说啊,钻我被窝来干啥!”   “这么说也一样的。”烛火已熄,两人脸对脸侧身对望也只能看清楚彼此模糊的轮廓,司徒四方是个直人,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他道,“小牛子,你别多心哪。我哥是个细心人,我们才活到这会儿呢。他不是坏人。”别看司徒四心眼儿粗率,却并不傻,故而特意宽小牛子的心,“以前,我哥常跟我说,你是个精细人,叫我好好待你。”   小牛子嘟囔,“说这个做甚?我根本没多心。”   司徒四长舒一口气,摸摸小牛子的肚皮,“这我就放心了。今天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我哥才找你说话的。你要是生我的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哄你才好呢。”   小牛子白司徒四一眼,“笨蛋,我用得着你哄!”心里有些熨帖又别扭。   他一片好心,看小牛子根本不领情,司徒四也有些生气,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么?”说着,就打算回自己被窝,不理小心眼儿的小牛子了!还说没生气,看这阴阳怪气的,他可得信呢!   小牛子拉住司徒四的胳膊,“别闹腾了,刚进来又出去,你成心叫我受冻呢。”又指挥司徒四,“把你那两床被子横着压上头,咱们盖四床被子才暖和呢。”   司徒四咋舌,“这还不得压死咱俩啊!”   “压不死,快点!”   两人嘟嘟囔囔的把被窝儿弄好,小牛子道,“小四,以后我教你读书认字吧。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更好。”   司徒四深觉小牛子有良心,虽然他根本不喜欢学劳什子的书字,不过,司徒四很好心的没有拒绝小牛子,又跟小牛子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夜的话,不知何时,两人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当然,司徒四也没忘了去他哥那里活一把稀泥。   他这人吧,笨的时候全无心眼,有时做起事又叫人觉着贴心备至。   司徒四是这样跟他哥说的,“我看小牛子也是个可怜人哪。”   “嗯,你知道?”弟弟是个好人,但,若全无心机,就格外的令人担心了。   司徒四认真的点头,“这还用说吗?哥,小牛子可是识字的。你想想,咱们村儿里得有钱人家的孩子才念得起学。而且,小牛子官话说的多好听话,他看的书都厚的不行。他家以前肯定很有钱,说不定是家里倒了大霉,他也被卖了,才到了今日。”小牛子的事司徒三并没有跟弟弟说,这些话,都是司徒四自己琢磨出来的。   司徒三顿时对弟弟刮目相看,道,“咦,倒长了几个心眼啊。”   司徒四道,“我虽然比不上哥你能干,也不是傻瓜啊。小牛子也是个倒霉的,他要是还有家,肯定早回去了。我觉着,他也怪可怜的。是吧,哥?”   司徒三笑,“不会是小牛子叫你来这么跟我说的吧?”   司徒四立刻瞪圆了眼,吼了一嗓子,“哥,你也忒瞧不起人啦!”   “行了行了,逗你一句,就当真了。”司徒三忙安抚弟弟,又道,“看这大嗓门,吵死个人。”   司徒四说完小牛子的事,又从他哥这里要了几两银子,欢欢喜喜的跟小牛子买笔墨纸砚去了。小牛子说了,要教他认字啥的?虽然他对于这项活动没有半点兴趣,不过,看小牛子这样兴致昂扬的,司徒四想着,大过年的,就当给小牛子捧个人场吧。   而小牛子好为人师的教授司徒四认字多日后,直气得脑壳疼,讽刺,“小四啊小四,你属牛的吧?”   司徒四没明白小牛子的意思,实诚地,“不是,我属龙的,咱俩一样大,你怎么忘了。”   小牛子咬牙切齿的问,“那为什么叫你认个字跟对牛弹琴似的啊!我给你讲多少遍啦!还没记住!”说着,还握拳敲了小牛子大头一记!   司徒四其实不大明白对牛弹琴的意思,但他也知晓这不是什么好话,原本是想着给小牛子捧个人场,结果这小子非但不知他的好,还说他笨!司徒四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当下朝着小牛子挥拳恐吓,“烦死了,你是不是找揍啊!”   “还有,你叫小牛子,对牛弹琴也是对你谈!”   最终,认字一事因司徒四翻脸告终。   小牛子深觉其朽木对雕!   司徒四如今的兴趣也不在读书识字上,年后,他哥给他找了个棍棒师傅,叫司徒四跟着学些拳脚。这也是司徒三的远见了,现下刚刚在金陵城立足,往后如何,并未可知。司徒三想着,司徒四没生出念书的那根筋来,好在司徒四生的长手长脚,一看就是习武的好苗子。   司徒三便让司徒四学些拳脚,非但能强身健体,有了功夫,出去也不受人欺负。   知弟莫若兄。   司徒三这个提议把司徒四美的不行,那绝不只是给小牛子捧人场时的敷衍了。司徒四相当刻苦认真,哪怕师傅不在,也照常练习。   甭看小牛子心眼儿多,又能言善道的,遇到浑身蛮力的司徒四,简直就对了那句俗语: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小牛子虽然不满司徒四弃文从武,只是,有件事存在心里好些时日,就是不知怎么开口。看司徒四光着脊梁在院里打拳,小牛子紧了紧身上的夹袄,待司徒四一趟拳打完,小牛子端了盏茶过去,“喝茶歇会儿再练吧。”这神经病练了没三天半的拳脚,就似穿不住衣裳似的,也不管天气好坏冷热,练武时必定要赤裸上身。   关键,小牛子早知道司徒四跟他同年,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司徒四就是比他高,这么不穿衣裳时,也能瞧出司徒四比他壮来。这叫同为男人且生来好强的小牛子心下隐隐的有那么几分别扭。   司徒四端起茶一口灌下,忽就一阵小寒风吹过,司徒四张嘴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出来。小牛子哈哈大笑,幸灾乐祸,“看谁家习武都跟你似的,还要脱了光脊梁臭显摆!”冻死也活该。   司徒四死活不认,道,“哪里是臭显摆,打拳本来就会热。”说着又是一个喷嚏。   小牛子道,“看冻着了吧,我去叫厨下给你烧碗姜丝红糖水。”   趁小牛子出去,司徒四吸吸鼻涕,拉起袖子将衣裳穿好,又打个喷嚏出来。本来想着抬袖子抹一把,又想到小牛子是个臭啰嗦,因他爱随处抹吱的事,俩人没少呛呛。司徒四嘟囔着摸了条帕子出来捂鼻子上擦了,随手去翻桌上小牛子写的字,虽然他不认得几个,不过,小牛子写的字还真好看。   小牛子片刻就回,端回一大碗热腾腾的红糖姜丝水,司徒四平日里就喜欢喝这个,接过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时不时的烫的吐舌头。   小牛子瞅司徒四一眼,司徒四觉着奇怪,问,“小牛子,你是不是有啥事啊?”   小牛子道,“啊?有什么事啊?练拳练傻了吧?我能有什么事?”莫不是被笨蛋小四瞧出来了?   司徒四喝口红糖姜丝水,咧嘴笑,“我以前一吐舌头你就会念叨我没个样子,今天没念叨,肯定是有事。”   不想这笨蛋倒也细心,小牛子这才别别扭扭地,“那啥,小四,看你练了几天拳脚,个子也长高了,身体也壮实了,真不错啊。”还恭维了司徒四几句。   司徒四骄傲地,“那是!我以后定成武林高手的!”   小牛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能不能也教我个三招两式的,我不会这个,想着学来强身健体。”以前富贵做少爷时,尽管在那个家里也没什么地位,小牛子还是笃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后来,他一路倒霉,若非遇着司徒三司徒四,再加上三五分的运道,说不定现在早成一把冤骨了。   现在司徒三请了师傅来教司徒四拳脚武功,小牛子瞧着就有几分眼馋。只是,他先前对于司徒四“弃文从武”之事颇是不满,还嘲笑过司徒四好几回,就怕司徒四还记着这事呢。   果然,司徒四一听就乐了,说他,“你前儿不是还说我是打把式卖艺么?”   “本来王师傅就是街上卖艺的给三哥找回了家么。”小牛子哼哼两声,他本就是傲气之人,思量了好几日才跟司徒四开口,不想司徒四果然嘲笑于他,小牛子输人不输阵地,“不行就算了。”   司徒四心性率直,本就不是小牛子这种东想西猜的性子,闻言一挑浓眉,“怎么不行啦?不会我笑话你几句,你就不学了吧?哎,王师傅说啦,习武贵在坚持长久,你这样的,学也学不好。”   听话听音,虽然司徒四的话不中听,不过,小牛子还是明白,司徒四这是肯教他了。小牛子心里欢喜,就顺情奉承了司徒四两句,“我没你力气大,可能学的不如你好。”   司徒四异常自信地,“这还用说么。”   小牛子很唾弃司徒四这种自信到自大的嘴脸,忍不住道,“看你这才学几日就瞎臭美,不定以后怎么样呢!”   司徒四将一大碗红糖姜水喝光,随手把碗撂桌上,伸出一条胳膊递到小牛子跟前,说,“小牛子,你捏捏看,是不是更结实了。”   小牛子捏一把,“还那样。”   司徒四不死心,站起身,“我觉着现在力气比以前更大了,小牛子,你过来,给我试试力气。”   “这怎么试?”小牛子坐着不动。   “过来过来。”司徒四拽他到跟前,然后两脚自然分开,两手一抓小牛子的腰带,腰臀下沉,猛一发力,小牛子只觉腰间一轻,就被司徒四给举到了头顶。   小牛子吓一跳,尖叫,“快放我下来,你这蛮子!”   “怎么样,力气大吧?”司徒四举着小牛子走两步,小牛子吓的脸都白了,又不敢挣扎,生怕摔着自己,只得敷衍着,“大!大!快把我放下来。”   司徒四刚学没几日的拳脚,他主要是想显摆一下,就朝门外走,准备给宅子里的人瞧瞧。结果,刚起没两步,就听“哧拉”一声,司徒四心说“不说”,急手急脚的把小牛子往下好,结果小牛子还没着地,腰带“哧拉拉”的断成两截,司徒四没来得及捞小牛子一把,小牛子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去。   小牛子疼的五官变形,嗖的从地上跃起,举着一双拳头就朝司徒四招呼起来。   司徒四自觉没理,护着头脸给小牛子打骂了一顿,又对着小牛子说了半日的好话,小牛子才气哄哄的装个大度,勉强原谅了司徒四。   当然,小牛子要学拳脚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小牛子人聪明,没几日也练的有模有样。倒是贾演贾源每日要跟着司徒三出去打理生意,没这空闲。不过,贾源是个机伶人,他跟司徒三商量,“白天没空,咱们晚上跟师傅学上三招两式也好。”   司徒三原本只是给司徒四请的师傅,他先时也没想太多,见贾源有这意思,笑,“你有空就去学,干咱们这行的,没人会嫌拳脚好。”   贾源高兴地,“谢谢三哥。”   这两兄弟都是有心人,他们分的银子从不乱花,现在又想跟着一道习武,可见是个上进的。司徒三笑,“咱们有今天不容易,等我有了空,也跟着师傅练一练。你若还有什么想学的,只管跟我说。”   贾源感激地,“嗯,三哥,我看江湖上许多到处游走的侠客,像王师傅是卖艺的,也会三招两式,咱们何不多招募些这样的人,无非是多费些银子,其实也有限,倒比些混子强。”   司徒三想一想,“真有本事的侠客,多是投奔大帮大派。咱们这样的小帮派,无非能招些王师傅这样打把式卖艺的。不过,你说的也对,若有合适的,只管交个朋友。”费不了多少银钱。司徒三几个年纪都小,不喝花酒不嫖女人,平日里无非就是穿两身新衣,吃些酒肉,花费有限。手里这些赌场地盘儿生意,虽是张彪拿大头,不过分到司徒三等人手里的也不少。司徒三并不是守财奴的脾气,用银子来结交些江湖朋友,的确是桩划算的买卖。   金陵城中,司徒三一心一意的发展自己的黑帮事业。   帝都城内,新年过后,林小四也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来了岳父岳母与小未婚妻等一家人。林靖还跟着夏三一道去城外迎了夏家一回,夏大人已年过五旬,生得儒雅斯文。在林靖看来,夏三如此美貌,多是肖父。   倒是自己的小未婚妻,不知是何模样。   林靖抓心挠肝的大献殷勤,结果,这一日仍是未见到夏氏女真容。无他,夏家规矩大,又是头一遭相见。   男女九岁不同席,何况,今年他们都九岁了。   人夏家根本没提见面的事,林靖也不好第一次就表现的登徒子一般。只得抓心挠肝的忍了,对着夏家二老那叫一个知书识理、乖巧可人啊。   待林靖告辞回家,夏夫人大为满意,然后这一日没别的话,光夸女婿了。   林小四终见夏云初,匪患靖林翊返帝都   林靖心心念念的想见小未婚妻一面,结果夏家不知是真的就这般礼法森严,还是自家闺女见不得人,林靖几遭去夏家都未能看到夏云初,反是屡屡被老丈人捉住考查功课,把林靖给郁闷的,常暗自嘀咕,这夏家闺女不是美若天仙,就是丑若无盐……不然,至于么?见都不叫见一面。   天天对着老丈人的老脸有啥趣儿啊?林靖又要隔三差五的去宫里给太子做伴读,去夏家便去的少了。   林靖真正见到夏云初已是春末夏初,因越氏的肚子渐渐大了,夏夫人来家里说话,顺便看望越氏的身子,也带了夏云初一并来。正赶上林靖在家,林靖小心肝儿呯呯的,只瞧一眼,他就恨自己腿长,非过来看啥!   不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么……林靖在内心深处抽嗒了一回,真是——   相见不如怀念啊!   倒不是说夏云初丑,只是,林靖是个大臭美,每天照镜子照不够的主儿,天天看惯了自己的颜,再一对比夏云初,林靖那叫一个默默无语两眼泪啊。   夏夫人一见林靖照旧是热情欢喜,林靖应付着热情的丈母娘,也有时间打量这一对母女,暗暗感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夏三生的肤白貌美,原是七八分的随了其父夏中秋。夏夫人自然也不丑,可是与夏中秋比就有一定的差距了,而他这位小未婚妻……想到以后要有个像岳母这样欢脱热情的妻子,林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人都说女儿肖父,儿子肖母,怎么单夏家是反着来的啊!   夏云初不是大美女,林靖郁闷多日,更不想往夏家去了。奈何夏中秋升了工部尚书,在家摆酒,越氏特意叫他换了簇新的袍子,带了林靖一并去。因越氏身子笨重,并未多留,只叫林靖好生待着。   林靖依旧表现很好,很有眼力的帮着夏四郎招待客人。在席上他喝了两杯果子酒,待散了席,夏夫人留他在屋里喝了盏醒酒汤,笑眯眯的瞧着林靖,“席上闹哄哄的,怕是吃不好的。咱家不是外处,无需客套,你尝尝这点心,垫补一二。”林靖刚要婉拒,夏夫人笑,“是你二妹妹做的。”   林靖立刻不婉拒了,乖巧的道了谢,拈起一块儿来咬了一口,一尝之后大为惊讶,赞道,“好吃,妹妹手艺真好。”这是真心话,林靖在跟着林太后长大的,天下美食,说他吃个遍有些夸张,不过,十之七八都尝过,这也是真的。林靖赞一声好,并不完全是恭维,的确是味道极好,他忍不住多吃了一块,道,“妹妹做的点心,比太后宫里的都好吃。”   夏夫人笑,“哪里有这般好,她自幼对这个有兴趣,倒是你叔叔、兄长们都喜欢。”   “的确是极好。”林靖摸出小帕子擦擦嘴角,又接过侍女递上的清水漱了一口,道,“可惜我已经饱了,不然非吃了这一盘不可。”   夏夫人笑,“这值什么,你若喜欢,常来就是了。”   林靖怪不好意思地,脸皮子八丈厚竟还露出小羞涩的模样,“不好多劳烦妹妹的。”   夏夫人就爱他这款小羞涩,笑眯眯的跟林靖说了许多话。过一时,夏三身边的丫环请林靖过去,说夏三有东西给林靖。   夏夫人乐得见他们亲密,道,“去吧,你三哥就爱个书啊画的,他在帝都没什么朋友,你们多在一处玩儿。”   林靖才规规矩矩的去了。   结果,倒不是夏三找他,侍女带着林靖去了一处湖边水亭,林靖就见到了一身大红衣衫的夏云初,林靖一笑,“原来是妹妹找我。”   其实也就林靖原本的期望值太高,中肯的说,夏云初绝不丑,她柳眉杏目,很有几分清丽出尘,只是比起俊美过头的三哥有些不如罢了。再有一点,夏云初额头微高,算是小小缺憾。   夏云初挥挥手,侍女悄无声的退到亭外。夏云初此方上下打量了林靖一番,唇角噙着一抹笑,不大和气道,“上回没仔细看,今日天时地利,我倒要看看你这色胚长什么样?”   林靖脸黑一半,“这叫什么话,我没得罪你吧?”   说来夏云初一肚子的火,“上次我和母亲去你家看大嫂子,你那是什么德行!看我一眼,就愁眉苦脸!你愁什么眉苦什么脸!”当她是瞎子没看到吗?想她夏云初,还是生来头一遭被人嫌弃呢!   “你眼瘸了吧?我哪里有愁眉苦脸!”林靖一脸正义凛凛,道,“你可别冤枉好人。”   “我就是眼瘸也能瞧出你是个死色胚!”夏云初问林靖,“你是不是嫌我相貌不好?”   “天地良心,你再冤我非六月飞雪不可。”林靖哪里会认,反道,“你上次在我家装的大家闺秀一般,原来这般凶悍啊。”   夏云初不料给林靖反咬一口,挽袖子就要过去跟林靖算账的模样,林靖身手敏捷的蹿出老远,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嚷啦!”   夏云初冷冷一笑,将手一摆,“小遥,送林四哥去三哥那里吧。”竟不再理会林靖半句,转身扬长而去。   种种不把林靖放在眼中的恶劣行径,就不必提了。   林靖气个半死,又不好跟别人讲,就是对大嫂,也不好说未来妻子的不是啊。唉,林靖怅然一叹,直待林翊缫匪还朝,才有空跟林翊抱怨一二。   林翊缫匪的效率受到了朝中一致好评,当年林老公爷战败的阴影因林翊靖匪之功烟消云散,如今帝都人再谈起林翊,都是譬如“英雄出少年”“不愧将门虎子”之类。   当然,林翊的年纪,早不是少年了。   他弟林靖倒还算少年。   林靖早早知晓了他大哥哥回帝都的时间,昨晚就挠心挠肝一肚子心事的没睡好,先是上午迎回了舒静韵,再于午后等回了林翊。   林翊正在主院换衣裳,林靖就风风火火的不请看到了,他围着林翊转了一圈儿,一个劲儿的问,“大哥哥身子还好,没受伤吧?”   一会儿又歪着小脑袋,“大嫂子,我怎么觉着大哥哥像瘦了似的。”   越氏身子日渐笨重,坐在榻上看侍女服侍丈夫换衣衫,抿着嘴笑,“人是瘦了些,不过,你大哥哥精神更好。”   林靖问,“大哥,你见过泽儿没?”四下看一眼,他小侄子林泽走路已经很稳当了,平日里最喜欢“小猪小猪”的跟林靖玩儿。   林翊刚刚归家,怎么倒不见林泽?   越氏笑的无奈,“泽儿兴许是忘了你大哥,刚哭了一通,我叫奶娘抱他下去了。”   林翊微微皱眉,不满,“男孩子家,说哭就哭,没个刚性。”   林靖嘴快的笑道,“大哥真是冤枉泽儿了,他那是一见你高兴的,喜极而泣。”   林翊忍俊不禁,“刁嘴。”   先哄乐了林翊,林靖此方抱怨,“小半年不在家,还怨泽儿不认得你呢?他还不到一周儿呢。不说自己跟个阎王似的吓人,还怪孩子哭闹?”   这家里,也就林靖敢刺林翊两句了。说完不待林翊骂他,林翊起身去隔间儿找林泽了。   林泽正躲在西厢抹眼泪呢,见了林靖,立刻两眼泪花的扑过去,抽咽着喊了声“小猪”。林靖听的直翻白眼,念叨,“真是咬舌不清,小叔,不是小猪。”   “小猪。”林泽又喊了一声。   林靖干脆死了心,不再说林泽吐字不清的事,反问他,“见你爹没?”   林泽抽嗒两下,委屈的了不得,扁着嘴巴跟林靖告状,“小猪,吓屎我啦!”说着就呜呜哇哇的嚎哭起来。   听林泽言语不清抽抽咽咽嘟嘟囔囔的把话说了一遍,林靖暗自好笑,估计是他家大哥太喜欢在儿子面前摆老子的谱儿。甫一回家就对着林泽一张阎王脸,生怕失了当老子的威严,再冷冷的几句训话,把个小林泽吓半死。   林靖嘿嘿笑两声,拿了软帕给林泽擦眼泪,逗他,“别当真,你老爹是故意摆架子。他一见你是高兴的了不得,才手足无措的瞎摆谱呢。”   林泽听不大懂,只是一径蹭着小叔的脸撒娇,“爹爹坏,小猪好。”   林靖心下得意非常,深觉没白对林泽好,嘴里又教他,“你爹爹可厉害了,他很喜欢泽儿啊,还给泽儿带了很多玩具回来呢。”   林泽眨眨眼,“玩具?”   “嗯,有半屋子那么多。”   把林泽哄好后,林靖抱着林泽出去。他自己也没多高,林泽又给养的跟小胖球儿似的,故此,林靖抱着摇摇晃晃,后面奶嬷嬷丫头们心惊胆颤,生怕四老爷把大爷给摔了。   俩人刚一出去,林翊皱眉道,“不是会走路了,怎么还叫你四叔抱?自己下来走路。”   林泽吓的扁起嘴巴,林靖不满道,“是我要抱泽儿的,大哥哥怎么还摆臭架子,看吓着我们泽儿。”把林泽搁林翊怀里坐着,哄他,“你爹爹装的,别怕,他又没长三头六臂,还会吃了你不成?”   林泽偷偷瞧林翊一眼,歪着身子往林靖怀里钻,两只小手抓着林靖不放,奶声奶气的叫着,“小猪小猪。”   林靖给林翊使眼色,“大哥哥,你倒是哄哄泽儿。”   林翊抱着坐在自己膝上还拱来拱去的林泽已经非常紧张,生怕他掉下去,这边林靖又催他哄孩子,天知道林翊一把年纪头一遭当爹又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哪里知道怎么哄孩子哟?   林翊板着一张脸,对小小林泽道,“要不就老实坐着,要不就跟你小叔去玩儿!怎么没个老实时候!”   林泽张嘴又要嚎,林靖立刻皱眉毛眨眼睛的朝他做个鬼脸,林泽咯咯笑起来。   越氏笑,“四叔就是会逗他。”   林靖瞟林翊一眼,“那是因为我不摆臭架子。”   林翊闭嘴不言。   林靖又说起上午他出去街上看林翊还朝的威风,笑,“大哥哥,你穿铠甲可真英勇。”   林翊道,“你去街上看热闹了?”   “嗯。”林靖道,“大哥哥得胜归来,我当然得去看啦。”   林翊脸上并无多少欢悦,一手揽着不老实坐着的林泽,摸摸林靖的头,“出去多带侍卫。”   “带了。”林靖笑嘻嘻地,“我还以为会有劫囚的事呢。”林翊一愣,林靖已哈哈笑道,“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啊。”   林翊微斥,“你又看些乱七八糟的书。”   林靖只笑,不以为然。   林翊回家自然是皆大欢喜,一家子晚上用过团圆饭,林靖就回自己院里歇息了。林翊方有空跟老婆说些私房话。   小别胜新婚啥的……主要是老婆又大了肚子,在这方面,林翊倒极为克制。   “靖儿见过夏家人了?”林翊走时就惦记着这事,回来了自然要问上一问。   越氏抿着嘴直乐,“见到了,欢喜的了不得。非但四叔欢喜,看夏家的意思也十分愿意。”   林翊面色和缓,鲜有的带出几分傲气来,“靖儿虽在家有几分孩子气,同龄人中也算出挑的。”林翊一向自谦,能这样赞林靖,言下之意就是,同龄人中就没见比自己弟弟更好的了。所以说,林靖的自大很大承度上来自于一脉相承,他哥也有这毛病,就是人家林翊装的好。林靖年纪还小,心思浅些,还不大会装。   “可不是么。”越氏笑,“夏夫人来过几次,对四叔喜欢的紧。”   林翊思量一回,“待我去夏家一趟,差不多就给靖儿把婚事定下来,夏家也是不错的人家,省得夜长梦多。”   越氏忙问,“可是有人打听四叔的亲事了?”   林翊道,“先前荣家就算计过,只是没捞到什么好处去。如今他一年大似一年,泽儿还小,靖儿的亲事还是先定下来的好。”他可不愿意林靖被安排着娶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又问,“你看夏家姑娘可好?”夏家门户是不差,不过夏姑娘也得配得起他家弟弟方好。   越氏道,“夏家书香门第,夏姑娘也温柔和顺,人也聪明,会配香料,会做点心,难得的好姑娘。夏姑娘做的点心,四叔特喜欢吃。”   林翊忍不住一乐。   越氏又说了许多家里的事,林翊耐心听了,夫妻两个至晚方歇。   第二日,林翊同林靖说起夏家,林靖却是一副愁眉苦脸、哼哼唧唧,没个痛快话。   林翊最烦男人不爽快,问他,“你倒是哪里不乐?”   林靖见书房里也没别人,方跟林翊大吐苦水,道,“大哥哥你是不知道夏家那丫头有多丑。”   “你莫胡言乱语,人家千金小姐,哪里丑了?”   “额头翘的很,也不说留个流海,更丑了。”林靖撅着嘴巴,“非但人丑,还私下骂我咧。”想到先时丢脸的事,林靖就气不打一处来。   林翊不大信,“怎么骂你了?”   “说我以貌取人,是个小色胚。”说到这个,林靖那叫不服气,“明明是她生的丑,还嫌别人以貌取人。”   林翊骂林靖,“你跟人家姑娘说她相貌不好看了?”   “我又不缺心眼儿,哪里会说哟。”林靖道,“也不知那丫头怎么瞧出来的,我去她家时,她偷偷把我截住骂的我。人生的丑,又凶悍,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哟。”说着,林靖就是一幅愁苦相。   林翊简直恨其不恨,怒其不争,一声长叹,拍着桌子问,“除了一张巧嘴,真是半点用都没有,你怎么给个丫头欺负了啊。”   “那是在她家,我总不好因口角就揍得她哭爹喊娘吧。”   林翊道,“既然人家姑娘不错,过几日我去夏家就把亲事定下来。”   “这还叫不错!”林靖撅着个嘴,很不乐意的模样。   林翊拧他嘴,“就你这样挑三挑四的脾气,就挑出人家额头高、性子凶两样缺点,可见人已经很不错了。再者,你成日自作聪明,竟叫人家瞧出你以貌取人的浅薄来,可见夏家姑娘明白。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你别瞎挑剔,说不定人夏家还相不中你呢。”   林靖自信过头道,“我就不信他家还能找见比我更好的女婿!”   “你这种小色胚,遍地都是。无非就是出身略好些,这是爹娘祖宗的本事,又不是你的,你狂什么?”   “那也是我有福气,才有这样有本事的爹娘祖宗,谁叫别人没这福气呢?”林靖半点儿不以为耻,“还有,谁不色啊。十个男人九个色,不要说男人,那丫头头一遭见我都看呆了。”   林翊简直想出去吐一回了,只得道,“成成,就你长的俊,成了吧?”   其实,林靖对婚事也不是特别不满,他另有隐忧,悄悄的跟大哥哥道,“我就是担心,以后若生了儿子,都一串儿随了夏家丫头的大脑门儿可怎么办?”   林翊直接给林靖屁股一巴掌,“闭嘴!有你这国色天香的,一准儿生出一串儿小美人儿来!”   林靖正色道,“大哥哥,国色天香是说女人的,你可以夸我面如冠玉,俊眼眉飞,琼唇丹唇,斯文英俊。”   看林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林翊深觉对不住夏家。   林靖抱怨一番,唉声叹气的没个消停,林翊道,“妻者,齐也。妻子你要敬重,实在不喜,大不了以后多纳两房美妾就是。”   “我才不想纳小妾呢。”林靖嘟囔,“我想以后像大哥哥大嫂子这样。”   林翊摸摸他头,“你大嫂子也非倾城绝色啊。”   “可是,大嫂子脾气好,人温柔。”   林翊笑,“你还没跟人家相处过呢,就知人家不温柔了?”   “温柔骂我色胚吗。”林靖倍觉伤自尊,他又是个小心眼儿,天生记仇。   林翊直戳他脑门,“谁叫你在外人面前显露心事的,哪怕夏家姑娘生成无盐女,你也该表现的遇着西施一般才是。”小笨蛋。   林靖闷闷道,“大哥哥,你不知道,先是夏三哥来帝都收拾庭院什么的。夏三哥人生的俊俏极了,跟我差不多。我想着,做哥哥的这般好看,做妹妹的能丑到哪儿去啊?不用她太漂亮,跟夏三哥差不离就成了。结果,真叫我失望。”   “我听你大嫂子说,你很喜欢吃人家做的糕点。”   一说到这个,林靖倒来了精神,“是特别好吃,我给她要方子,结果家里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后来,我送了她一套上好的首饰,她才又给我做了两回。”   看林靖一脸馋相,林翊实在懒得理他。   林翊看林靖对夏家的亲事还算满意,便也放下心来,准备什么时候跟夏中秋提一提。倒是这两日,林翊有一桩烦恼,又不好对人讲。   林翊是要做严父的,尤其是家里有林靖这般没规矩的家伙摆着,林翊生怕儿子受林靖影响,以后也没了规矩。故此,林翊甫一回家就对林泽摆出个严父嘴脸。   殊不知,小林泽方将将满一周的模样,哪里知道他爹的苦心。因林翊总板个脸,有事儿没事儿的冷声冷语,小林泽听不懂,又害林翊的冷面相,每次见林翊都跟见到鬼一般,必要哇哇大哭的。   林翊是想做严父,又不是想做鬼,把儿子吓成这样,林翊又隐隐有些后悔,想着他个屎娃子,大概还不懂什么事,倒不必这般严厉,把孩子吓着也不好。   林翊就思量着,哄一哄林泽,父子之间莫生分了才好。   因为平日里做惯了一家之主,林翊一时间还真拉不下脸去哄儿子。他顶多是趁儿子午睡时去瞧几眼,那小小的婴孩儿,眉毛眼睛像母亲,鼻梁嘴巴像父亲,只看着心里就软似春水,叫人有说不出的爱怜。所以,甭看林翊天天面瘫,疼林泽的心半点儿不差。   只是,林泽这会儿是感觉不到的。   林翊看儿子,越看越喜欢,浑不觉时光流逝,熟睡的林泽嘟嘟囔囔的呓语两声,就睁开了眼,他午睡醒了。   说来林泽并不是淘气爱哭的孩子,他醒来从不哭闹。只是今日一见林翊,林泽立刻扁起嘴,眼中逐渐浮现泪光。   林翊小声哄道,“莫哭莫哭,怎么一见你老子就哭呢,这是什么毛病。”   林泽可听不懂这些话,在他印象里,这个要叫爹爹的人好凶好凶的。林泽从小床上爬起来,举起白白嫩嫩的小拳头揉一揉眼睛,又打个呵欠,墨色的眼珠灵活的转两下,也没看到母亲或是嬷嬷,只有这个好凶好凶的爹爹,林泽开始哽咽,嘴里喊着,“娘亲,娘亲。”   林翊十分耐心的跟儿子亲近,“来,泽儿,叫爹爹。”   依旧奶声奶气地,“娘亲娘亲。”一边喊娘,林泽已是炫然欲泣。   林翊想到之前林靖挤眉弄眼的哄林泽,似乎这小子十分吃这一套。林翊回忆了一遍,反正四下无人,他也就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哄儿子开心。殊不知,他不做还好,乍一做鬼脸,林泽非但不乐,反是一幅活见鬼的模样,哇的一声,顿时涕泪四溅,哭声震天。   林翊郁闷:这不知好歹的小崽子…… 第68章 乌鸦嘴林靖显预言,英雄传小牛说英雄   林靖发现自己颇有些预言家的潜质,不过,林翊很不客气的称之为乌鸦嘴。   原本林翊得胜还朝,昭文帝很体贴臣下的给了林翊十日假,令他在家休养。当然,该给的赏赐,该升的官职,已经在圣旨写明了。   也赶得巧,不多几日便是林泽的抓周礼,林家正是兴旺,自然许多人捧场。   经过林靖提前的训练,林泽很给面子的抓了几样吉祥之物,林公府足热闹了一整日。至晚,客人告辞离去,主人也疲惫的很,更不必提今天的主角林泽,早由奶嬷嬷哄着呼呼大睡了。   送走客人,林靖跟兄嫂说了一声,也回了自己院里休息。   经过三年的调养,虽不能跟小牛犊子似的关小二相比,林靖的身子较之先前已是健壮许多,而且,换季都未生病,林靖嘴上不说,性子却是愈发开朗。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林靖美滋滋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除了林翊考察他功课不大满意挨了几巴掌外,林靖没有半点烦心事。直到劫法场的大新闻传来……   林靖在茶馆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道,“话说刽子手刚抡起大刀,旁边忽地跳将出数十大汉,个个持刀持枪,武艺超强,飞檐走璧,上天入地,刷刷刷几下,跃到监斩台上,砍断绳锁,就要劫囚啊。正当此时,锦衣卫拔出绣春刀,悍不畏死,迎上前去。顿时刀光剑影,电闪雷鸣,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最后一清点,嘿,上百个反贼,个个当场正法,无一漏网之鱼,可见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啊……”   这段“山东匪大闹劫法场,锦衣卫诛逆逞英豪”,林靖简直百听不厌,直待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说完整场,下来讨赏,林靖命小厮青竹拿了铜钱打赏,方起身回家。   其实这事儿他早知道了,家里的消息总不会比说书人的嘴都慢。   林翊只管靖匪,至于劫不劫囚的事,就不归他管了。所有匪患的名单,林翊皆已呈上,就是那些漏网之鱼,也都一一报备朝廷。故而,即便有人想借劫囚之事发难,到底因林翊行事周全,只能作罢。   只是,漏网之鱼都猖獗到帝都劫囚,山东匪患之严重,可见一二。   天下不太平到如此地步,哪怕林靖小小孩童,都不禁有些担忧。   养于深闺的林靖都感叹一二,殊不知诸好汉已然断头,江湖中依旧有他们的传说。   如司徒三给弟弟请的那位姓王的拳脚师傅,王师傅这几日便尽是长吁短叹,借酒浇愁,醉后饮泪,种种反常,连司徒四都瞧出来了。   司徒四还跟小牛子探讨了一番王师傅反常的原因呢,小牛子道,“兴许是给哪个花楼的姑娘给踹了。”   司徒四正义凛然,“小牛子,你莫污蔑王师傅,王师傅从不上花楼的。他嫌太贵了。”   小牛子笑喷。   司徒四是个坦率人,既瞧出来便没有不问的,见王师傅又是一碟花生米,一碟红油猪耳,外加一坛粗酒,自筛自叹,没完没了。司徒四都为他愁的慌,觉着男子汉大丈夫的,腻歪到这德行,实在叫人看不过去,遂坐在一侧椅中问,“师傅,今日又不教新拳脚么?”   王师傅叹,“小四,这几日你先自练吧,师傅实在……”说着又洒了几滴泪水下来。司徒四忙问,“师傅怎么忽然伤心起来?可是有谁欺负您,叫您不痛快了?”说话回来,司徒四还是相当的尊师重道的,他既在畔,便未让王师傅自己筛酒,反是替王师傅筛起酒来,道,“师傅,咱们不是外人,您若有不痛快的事儿,尽管说,别掖着。”   王师傅道,“我一江湖流浪之人,无妻无子,以天地为家,何来不痛快之事?”举起酒碗,将大半碗酒一饮而尽,喟然一叹,“我是伤心山东数百英雄尽赴黄泉,天地不公啊!”   司徒四就有些听不懂了,问,“山东谁死了?”没听说王师傅山东有亲人哪?而且,数百英雄什么的,一听就跟王师傅关系不大。   王师傅侧望司徒四一眼,继而再饮一碗酒,咬牙泣血的模样,叫司徒四看的后脊梁发毛。王师傅道,“你不知道吗?朝廷派了承恩公去山东缫匪,三十几处山寨俱被荡平,江湖豪杰尽落鹰犬之手,而今已被押赴帝都斩首了。”说着,王师傅又红了眼眶。他持酒碗的手有些不稳,一碗酒竟被洒出大半碗去,沾湿了衣衫。   见王师傅寥落伤感至此,司徒四心下也有些不大好过。   如今一家大小都入了这行,这些江湖事,司徒四也听说过一些,皱眉道,“前些时日师傅不是跟我说那前去缫匪的官兵无用的紧么?还有那承恩公家的将军,还险些被穆大头领活捉了去呢?怎么忽地又厉害起来了?”   王师傅叹,“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先时的荣将军的确无能,后来朝廷又派了林公爷前去,这位林公爷将门虎子,能耐了得啊!”说着,王师傅咣的将碗撂在榆木桌间,震的桌上小菜碟子乱颤。司徒四继续给王师傅倒酒,惊觉酒碗底摔出一线裂纹,已然是用不得了。司徒四唤了小子取只新碗来,道,“原来朝廷还有能人啊?”   “你这话说的,朝廷怎会没有能人?”王师傅失笑,顿一顿,两道粗眉拧起,“前年莱州大旱,穆大头领带着兄弟们打入州府,开仓放粮,活人无数啊。唉,只是若有活路,谁愿意入山为匪呢?”   司徒四默然片刻,对王师傅的话深有同感,道,“遇着那些狗官,想活命就得不要命。”又给王师傅斟满酒,劝道,“师傅多喝几碗。”问,“师傅跟那位开仓放粮的穆大头领认得吗?”   王师傅惋叹,“只听过穆大头领的威名,可惜无缘一见哪。”   “穆大头领也被朝廷抓去斩首了么?”   王师傅又一次滴下泪来。   司徒四便不再问了,只一味劝酒。   司徒四性子本就磊落豪爽,他听得这些江湖故事,虽不认得这些人,但,心下却很为这些人感到难过与不平。   小牛子倒不理会王师傅是悲是喜,他跟司徒四一个屋住着,自然关心司徒四些,见他不乐,便问其原由。司徒四心下不存事,尽数将王师傅说的事又与小牛子讲了。   小牛子整理着桌间书册,并不以为然,道,“自来官匪不两立,朝廷派兵缫匪,理所当然。他们做山匪的,早该有此自觉,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司徒四瞪眼,“死的可是劫富济贫的好人!难道山匪里就没好人了?像师傅说的穆大头领,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小牛子唇角微翘,将书册稍稍归置整齐,转手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司徒四,笑,“我就说了一句,你上什么火?”   司徒四接过茶喝一口,道,“这不是上火不上火的事儿?”   小牛子淡淡道,“我并没有说他们不是好人,但,若说他们是好人,这也是假话。我问你,山匪整日在山上,以何为生?”   司徒四道,“劫富济贫呗。”   小牛子浅笑,“劫富济贫?说的好听,劫谁的富?富者纵有为富为仁的,难道富人就没有好的吗?你敢说天下富人都是坏人吗?”   司徒四给问的哑巴了。   小牛子继续道,“他们在山上不事生产,只以打家劫舍为生。纵使有劫过那些坏人,难道就没劫过好人?别人有银子,不一定都是不仁不义得来的。许多富人是祖辈数代血汗积累,一样的得来不易,遇着他们,便落个人亡财尽。就算他们拿出些许银两救济穷人,那些银两也是有限的,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已。你莫当了真!”   司徒四给小牛子这一通话打击的,直接蔫儿了,闷闷的,“照你这么说,山匪都罪该万死了?”   “小四,莫别人说啥你就信啥?我跟你这样说,并非说他们罪该万死,我只是告诉你,他们也只是寻常人,并不需你像钦慕英雄一样的钦慕他们。”小牛子取了他手中喝净的茶盏,握住他的手,声音如同裹着这三月和气,温暖动听,“好与坏,要看对谁而言。像你说的穆大头领那些人,咱们说他们是英雄是好汉,是因为,咱们和他们的立场是一样的。可是,对朝廷来说,他们就是叛逆,理当缫杀。”   司徒四无精打采,“被你一说,真没意思。”   小牛子笑眯眯地,“要我说,像三哥他们正经的做生意赚银子过生活,可比打家劫舍的做山匪强的多。”   司徒四挑眉,“难道我哥比穆大头领还厉害。”   “我觉着是。”   司徒四轻捶小牛子一拳,笑,“小牛子,你可真会拍马屁。”   小牛子微微点头,意味深长,“哦,原来你说三哥是马屁。”   论口齿伶俐,十个司徒四也抵不过一个小牛子,司徒四索性直接上手了。司徒四大马猴一般骑在小牛子背上,双手扳着小牛子的肩,直待小牛子认输方罢。两人玩闹了一阵,司徒四拿了青瓷盘里的糕来吃,问,“小牛子,你说这世上有像话本子里那样的,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么?”   已是春末夏初,天气渐暖,有阳光透过窗子,洒于二人身上,拖出淡淡的影子。小牛子清澈的眼睛闪过一丝迷茫,他道,“要是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闲心顾别人呢?反过来说,若是自己富贵双全,还用得着管别人怎么样吗?圣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实际上,独善其身都难之又难,能兼济天下的有几个?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人,不过,即使有,肯定也是凤毛麟角。”   连最有智慧的小牛子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司徒四怅然的叹了口气。 第69章 喜得子张彪生野心,书房中彭离说形势   彭氏在六月初一诞下一子,这对于家破人亡的张彪无疑是天赐喜事。张彪大手一挥,满月酒足足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司徒四几个也跟着喜气洋洋,没少灌张彪的酒。   连彭氏的亲爹——漕帮老大彭爷都来瞧了回外孙。司徒三有幸再次见到了彭爷,彭爷年过不惑,虽然是漕帮头领,倒不见什么彪悍气息,反是一幅白胖和气的模样。他眼睛不大,又是天生的一幅笑脸,故此仿佛常常笑眯眯的模样,平易近人的很。   “三儿又长高了啊。”彭爷一口叫出司徒三的名字,眼中带着长者特有的亲切与鼓励,“我听阿彪说你可是他手下第一得力干将,好好干,有出息。”   司徒三看一眼张彪,笑,“都是彪哥抬举。”   张彪拍一把司徒三的肩膀,赞道,“多亏有三儿,我省不少心。”司徒三年纪虽小,做事却很有分寸,的确帮张彪不少。   何况,司徒三与张彪是难兄难弟的来到金陵讨生活,自然较常人更为亲近。   彭爷笑呵呵的赞了司徒三几句,对张彪说了几句话,露一下脸,便要回去了。倒是一直跟在张彪身侧未曾言语的少年道,“父亲,我想再去瞧瞧姐姐。”   彭爷微颌首,便独自带人先走了。   司徒三多瞧了这少年两眼,少年生的平凡无奇,眉眼组合在一起就是个路人甲,一身宝蓝色的织锦袍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司徒三是知道他的,这是彭氏一母同胞的弟弟,彭离。   先时,司徒三听人提起过,说彭氏还有个弟弟,还是个秀才,一直未曾见,如今见了,只觉平淡。   彭爷非但江湖地位令人敬仰,便是儿孙福上亦是高山仰止,刚刚年过不惑,彭爷的儿女嫡庶加起来,已将将三十余人,数量上已见不凡。   彭氏与彭离皆是庶出。   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平淡或是平凡,就不足为奇了。   彭离与彭氏的感情很不错,彭氏已经出了月子,索性直接让弟弟在家里住了下来。这事,彭氏自然要跟张彪说一声,“我嫁给老爷,娘里最不放心的,就是阿离了。我亲娘死的早,家里一群弟弟妹妹、大小姨娘,乱糟糟的,让阿离清静的在咱家住几日,他明年要准备秋闱了。”   家里干的是黑社会,彭离偏要去走学术仕途路线,不知道彭爷是不是对此不大满意,总之张彪未曾见彭爷对彭离有什么特别的关照。当然,也有可能而今彭离只是个秀才的原因。不过,相对于彭离的年纪,十六岁已是秀才,便是在书宦人家也是难得的。   张彪又有了儿子,看彭氏就格外的顺眼,再者,这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一笑便允了,还道,“既然弟弟要念书,你收拾个清静的院子给弟弟住。再派几个伶俐的丫头婆子服侍着,多给他炖些滋补的汤水,都说念书费脑子。”   彭氏笑上眉梢,“我知道。”   张彪对小舅子的关怀表现在他差家中管事,每天给小舅子买付猪脑炖补。彭离吃了三天,便吃的面有菜色,忙叫姐姐不要再令厨下炖猪脑羹了。   别看彭氏对司徒三等人刻薄了些,待自家弟弟却是一等一的好,彭氏道,“我听你姐夫说,先前他老家就有位秀才,一天一副猪脑汤,不出三年就中了探花。可见这东西滋补,怎么不吃呢?”   彭离道,“若真是天天吃猪脑就能中探花,那天下都是探花了。姐姐莫担忧,念书的事我倒还有些把握。”说着,彭离拍拍姐姐的手,“一直没问你,姐夫对你好吗?”   彭氏微微点头,神色中有淡淡的疲惫与平和,“挺好的。他年纪大些,对我还看重。家里的事,都是我在操持。”她正当妙龄,被父亲嫁给一个不比他父亲年轻几岁的老男人,不是不委屈。只是,委屈又如何?这些委屈在生活与生命面前,可以不去计较了。   彭离眼神柔和如水,这样的温柔一瞬间让他平淡无奇的五官平添了几分特别的韵味,彭离道,“那就好。”   彭离是个很安静的人,除了晚间一道与张彪、姐姐用饭,他与张彪并没有太多交集。而张彪大都是一大早用过饭便出门查看买卖地盘,中午多与司徒三几个一道用,晚上方回家。故此,下晌便见到张彪回家,彭离有些惊诧,尤其张彪脸上的怒气几乎是不加掩饰,或是掩饰不住。   彭氏嫁给张彪也有一年多了,见张彪这般颜色,忙起身相迎,关切的问,“老爷这是怎么了?谁惹老爷生气了。”又唤丫环端茶来给张彪降火。   张彪摆摆手,“外头的事,你莫担忧。”   彭离起身与张彪打招呼,张彪笑的勉强,“阿弟也在。”   既然听到了,彭离便问,“我不大懂姐夫生意上的事,若是姐夫有要小弟帮忙的地方,不要外道才好。”   张彪一叹,接过茶灌了大半盏,随手撂在一畔几上,咂摸半晌方道,“一言难尽。”   彭离并未再问,只是温温的坐在一畔。那模样,张彪说,他便听;若张彪不说,彭离也不是很有兴趣。   彭离如此,张彪寻思一番,叫了彭离去书房将事大致说了。   其实,还是地盘的事。   张彪道,“我来金陵的日子短,全赖岳父提携与一点子运气,现在也混的跟个人似的。”这话何其粗鄙,彭离是个念书人,脸上却没有半分别扭,依旧是温温的坐着,连声音也依旧温柔的很,“姐夫不必过谦,父亲的脾气,我很清楚。父亲儿子就有十五个,兄弟间不成材的多了,也未见父亲提携哪一个。姐夫是有本事,父亲才将姐姐许配给你。”说着奉承的话,彭离脸上也不见半分敬仰的神色,反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淡。这话并不作假,哪怕儿女数量极多,也没多少感情。毕竟也都是大米白面的养了十几年,彭爷不可能随便将女儿嫁给个没有用处的人。   张彪这把年纪,做彭离的爹都付付有余,他也自诩有一些阅历,见识过一些世面,如彭离这样的人却是罕见,言语间倒似对岳父不满的意思。张彪继续道,“如今这金陵城的地下生意,在西城这块儿,我也算有些脸面。阿弟有所不知,金陵城里,还有一人与我同是漕帮弟子……哎,同行是冤家……”   张彪语焉不祥,彭离听到这里已是明白了,道,“姐夫说的是赵黑皮吧?”   “阿弟也知道他?”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彭离温声道,“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姐姐又是嫁给姐夫,我若不知道金陵城的事方是奇怪。”   张彪笑,“我一直当弟弟只知念书呢。”   彭离虽生的平凡,却有一种同龄人少有的宁和味道,他道,“我不喜欢这些帮派的事,所以一直念书,希望能走仕途。只是天分所限,如今方考中秀才。先生说我明年秋闱在两可之间,后年的春闱远未到火侯。”   张彪忙道,“阿弟如今年方十六,能中秀才已是了不得了。我看许多人念了一辈子书的,头发花白连秀才都中不了呢。”   彭离平静的陈述道,“中不了进士,当官就很难。我做不了官,就没有份量,给不了姐夫太多帮助。”   “姐夫与赵黑皮同是帮中人,若是你想除去他,必会惊动帮中长老管事。”彭离淡淡道,“这世上,没有哪件事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若是姐夫想借助父亲的力量,姐夫想好要付出什么代价了吗?”彭离问。   “先不说赵黑皮亦是金陵一霸,手中势力不比姐夫差。再者,姐夫除去赵黑皮,这偌大的金陵城,谁会看着姐夫一家独大呢?不要说官府,姐夫或者并不了解父亲的为人。”彭离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望向张彪时,张彪不知为何,意心下一悬,一时没说话。   良久,张彪方涩然道,“那依阿弟的意思呢?”   彭离温声道,“我不大懂这些帮派的是是非非。”   只这片刻,张彪已然恢复常态,他并不在意彭离的推辞,反是问道,“那依阿弟说,我可有除去赵黑皮的万全法子?”   “只要除去赵黑皮后,姐夫有能保全自己的法子,就已经是万全的法子了。”   张彪心下一沉,“阿弟的意思是……”张彪会生出除去赵黑皮的心思,自然跟彭爷有关。在张彪看来,他娶了彭氏,已经是漕帮的女婿。何况,彭氏又给他生了儿子,就是彭爷待他也较先时亲切许多。正因如此,张彪方生出以小驳大、吞并赵黑皮的心思来。   赵黑皮虽然早便是地头蛇,在金陵城也有些关系,但,张彪同样有自己的靠山。何况,还有彭爷。只要彭爷愿意在关键时护他一护,他就能顺利的吞下赵黑皮的地盘。   可是,彭离的意思……   张彪一个做女婿的,不会自信到比彭离这做儿子的更加了解彭爷。   已是夏日,尽管是下晌,依旧日光炎炎,蝉鸣不断,窗外芍药绚烂如锦。   书房寂寂中,张彪不觉额间微汗,彭离平淡无奇的脸上云淡风清,仿佛亘古以来的安静宁和。 第70章 野心勃勃张彪遇袭,疏不间亲彭离惋叹   彭离给人的感观与彭家人是不同的。   贾源的通俗解释是:串了种。   明明是强盗世家,竟出了个斯文的读书种子。听说彭离在家颇不得他家老爷子戴见,尤其老爷子一见他拿着书本絮絮叨叨啥之乎者也,眼里简直能恨出血来,没少平地找茬拿鞭子抽打彭离泄愤。   真是辱没了他老人家的一世英名啊。   直到彭离早早中了秀才,彭爷对这个儿子的感观才发生了一些改变,愿意给他一些体面与地位。   司徒三倒是同彭离不错,他向来尊重读书人。   彭离对司徒三道,“姐夫已经等不及了。”   司徒三浓眉微锁,他跟在张彪身边的日子总比彭离长,自然更知道张彪的野心。   男人有野心不算啥,天下谁人无野心?不过,他与张彪到底是外人户,在金陵城时间尚短,何况,到底还有不能说的身份。万一被人刨出老底,老家历历血案在册,不死也难。   要司徒三说,低调才是王道。   哪怕赵黑皮是他们的死对头,这个时候跟赵黑皮撕破脸都有些为时尚早。   司徒三劝了张彪几回,再加上彭离的话,张彪总算暂且将勃勃野心压了下去。   结果,不过月余,张彪自铺子里回家的路上就受到了数位不知名人士的袭击,真刀真枪的砍死了张彪三个手下、重伤了两个,张彪命大逃得一劫,背上也挨了一砍刀。   彭氏一见丈夫血淋淋的回家,除了哭哭啼啼半分主意都无,倒是张彪赤裸着上身令大夫包扎刀枪,脸色惨白,目光阴霾,凛凛恨意仿佛要择人而噬,张彪牙齿咬的咯咯响,打发手下,“去场子里把你们三哥叫来!让他多带几个人,别着了人家的道!”   手下诚惶诚恐的去了。   彭氏这才神智还魂,打发身边婆子,“叫,叫阿离来。”对张彪道,“弟弟毕竟是读书人,看弟弟怎么说。”   张彪虎目微阖,没说什么。   司徒三听说这事也是脸色大变,连忙带了人去张彪家。   张彪的伤已经裹好,七月天,纵使晚上也是暑气蒸腾,张彪不耐烦穿衣裳,索性裸着上身,裹伤的白布上透出点点血色。   司徒三忙问,“彪哥的伤大夫怎么说?”   “还死不了。”张彪摆摆手,眼底透出浓重的血色,“这伤不算啥,只是,你们都劝我暂且忍让一时,我忍了,结果怎么着!我忍着,别人不一定会忍!”   张彪坐在太师椅中,凶悍的目光锁向司徒三,青筋暴起的手掌扣住太师椅扶手,“三儿,不是咱容不下姓赵的,是姓赵的容不下咱们!”   司徒三思量一路,他也怀疑是赵黑皮下的手,只是……   司徒三道,“彪哥,我看,还是查实了这件事,省得叫人说咱们师出无名,毕竟姓赵的也是漕帮的人,要是叫人说彭爷护着女婿,不大好。”   张彪阴狠狠地,“查!三儿,你亲自去查!”   司徒三应下,又道,“我带了些弟兄过来,以后彪哥出门多带些人,小心总无大错。”   “我还怕他赵黑皮!”   “彪哥——”司徒三沉声道,“咱们一路到金陵,算是命大的。都亏彪哥有见识,现在才有了些排场,混得像个人了。若是赵黑皮下的手,一朝失利,说不得会再下杀手,彪哥若不加以防范,真有个好歹,不说咱们这些追随彪哥的兄弟,彪哥想想嫂子跟侄儿,也当珍重自己。”   张彪叹道,“英雄气短哪。”   司徒三道,“彪哥平安,咱们就平安。彪哥只当为了咱们,多带些人手吧。”   张彪又同司徒三商量了不少事,方让司徒三回去了。   待司徒三离开,张彪又吩咐人唤了彭离来商议,“我想烦阿弟一件事。”   彭离心已尽知,温声道,“姐夫尽管吩咐,只要小弟能做的,都不会推辞。”   “我想请阿弟回去,代我将这件事同岳父大人说一声。”张彪抚摸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疲惫,“阿弟也看到了,这世道,不是人吃我,就是我吃人哪。我还年轻,还有你姐姐和你外甥,不能这么白挨一刀。”   彭离并无二话,“好!我今晚就回去。”   原本,张彪想着依彭离读书人的性子,说不得要劝他几句以和为贵,不想彭离这样干脆豪气。张彪大悦,又道,“不必这样急,天色已晚,阿弟明日再回也是一样的。”   彭离脸上没有半分喜色,语气平和,“姐夫没听过一句话么,趁热打铁,我现在回去,父亲才能明白事态紧急。就是姐夫,既然伤了,还是在床上躺一躺的好。三十六计中,苦肉计便是其一。”   张彪立刻明白彭离的意思,他只管装出病重的模样来,不仅便于彭离在岳父面前添油加醋,更利于麻痹敌人。张彪笑,“还是你们读书人心眼多,我就不送阿弟了。”唤了心腹人送彭离回家。   张彪一幅垂垂要死的样子,不出门,还将大夫扣在府里,知道他底细的不过四五人而已。   彭离做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当晚彭爷不顾路远天黑就坐着轿子来瞧了张彪一回。彭氏哭天抹泪儿,张彪半死不活,彭爷跺脚叹道,“竟有人敢对我的女婿下手!简直不将漕帮放在眼里!你好生想想得罪过什么人,怎么招来这等杀手!”   彭离温声道,“姐夫干这一行,别的没有,仇家有的是。他都躺下了,要怎么查?不如父亲代姐夫料理了此事。”   彭爷怒斥,“无知小儿!你懂什么!你姐夫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手下几百弟兄,心腹属下无数。我虽担心于他,却不能插手他地盘之事!这是规矩!”   彭离被骂了出去,张彪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开口相求,“不敢……不敢……让岳父为小婿操心,只是……待……待查出害我的那等贼人……还请,请,岳父为小婿主持公道。”   彭爷有一把漂亮的胡子,他拈须颌道,“这是自然!你好生养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哼!这人竟敢对我彭某人的女婿下手,也忒不将我彭某人放在眼里了!”   张彪卧床,便是彭氏抹着眼泪送父亲出门。   彭爷看彭氏肿若烂桃的双眼,叹道,“女婿受了这样的重伤,你要好生服侍他。家里的事,你做主。外头的事,你不懂,还是要多问女婿。”   彭氏低声应了。   彭爷瞅一眼彭离,“你姐夫伤着,你虽是个四六不懂的,留下来给你姐姐、姐夫跑个腿,出膀子力气,也是份内之责。”   彭离没说话,彭爷又道,“少念那些之乎者也,我看你也没念出什么出息!”   彭离送他到大门口,目送彭爷上了车轿,彭离方转身回去。   张彪在家装死不露面,因小舅子识趣又懂事,许多事,他都是交待给小舅子和司徒三。不过短短月余,彭离显然已是张彪的心腹人。   小牛子私下对司徒三道,“彭离认出了我。”   司徒三微惊,“你们以前见过。”   “见过,并不多的几回。他看我的眼神,他认出了我。”小牛子自来心细,对彭离颇是忌惮,道,“不过,他没揭破,也从没跟我私下说过话。三哥,你小心些,我看他不简单。”   不简单?   何止是不简单?   彭离曾对司徒三说过,“赵黑皮在金陵城立足多年,不说树大根深,论家底总比你们强。他大舅子是府衙的总班头,走的是傅同知的关系。漕帮家大业大,依旧是草民一帮。除去赵黑皮,衙门就要先打点好。如果我是姐夫,我会忍下这口气,讨回面子,适可而止吧。不要说刺杀之事是不是赵黑皮做的,哪怕真是如此,也要忍下。他有发难的理由,现在却不是发难的时机。”   “他不听你我之劝,终有一日后悔莫及。司徒,你是他心腹人,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逃离金陵城的准备。”   司徒三的心情不能用吃惊来形容,用震憾比较贴切,司徒三双目圆睁,道,“彪哥毕竟是彭爷的女婿。”   彭离自肺叶里吐出一口轻浅悠长的气息,他望向院中挂着串串青果的葡萄架,眼神宁和中透出一丝悲凉,“司徒,家父儿女三十来人。若是你真心疼爱哪个女儿,会将她嫁给一个四十几岁,一把年纪,打打杀杀的男人吗?”   “我,我再去劝劝彪哥。”   “姐夫不会听的。”彭离淡淡道,“当局者迷,何况……疏不间亲。”   “总要尽了全部心力,若当真是死路一条,我们兄弟一道死就是!”司徒三大步离开。   彭离端起青玉盏,仰头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第71章 叹官匪张彪道不易,寻良机小三劝大哥   听了彭离的话,司徒三原是想去劝上张彪一劝。   刚到张彪家,张彪正在屋里转圈儿,一见司徒三格外高兴,招呼道,“来,来,三儿,你怎么来了?赶紧跟大哥说说话儿!这一时半会儿出不得门,真是要憋死大哥了。”   司徒三先时做过生意,并非鲁莽脾气,相反,他向来行事刚柔并济,妥贴周全,故此,很得张彪器重。司徒三并未突兀开口,笑道,“彪哥气色极好,眉间带喜,可是有什么喜事?也叫兄弟跟大哥一道高兴高兴。”   张彪携司徒三一并坐于榻上,声音压低,“岳父说这件事他不好明着偏袒于我,昨儿派了心腹长老过来,说可以替咱们跟傅同知牵线。赵黑皮跟他那班头姐夫的后台就是傅同知,说句老实话,赵黑皮每月给傅同知多少?咱们咬咬牙,多给一倍又如何?关键是不用再受姓赵的鸟儿气。”   司徒三不动声色的应下,问,“彭爷愿意给大哥牵线?”动作好快。   张彪一呲牙,咧嘴笑,“总归是岳父。”   司徒三道,“大哥,恕兄弟直言。彭爷虽与大哥是翁婿至亲,彭爷帮大哥颇多,若咱们料理了赵黑皮,总要谢一谢彭爷的。倒不是说彭爷就稀罕咱们的孝敬,只是这样彭爷才好对帮中长老兄弟交待。”   “三儿,你跟我想一处去了。”张彪不是头一天混黑道,尽管以往只是横行于一县,也是极有经验的黑社会头子。这会儿到了金陵城,为人处事的道理张彪是懂的,唯一欠缺的就是分寸的拿捏。张彪道,“岳父帮咱们,按理或是钱财或是地盘儿,咱们不能全吞。”   司徒三道,“漕帮家大业大,不至于缺少钱财。”   张彪一按坐榻扶手,沉声道,“那就给地盘儿。”   “地盘儿要怎么给呢?”司徒三问。   张彪到底是当惯老大的人,不答反问,“三儿,依你说呢?”   司徒三沉声道,“彪哥,这金陵城,咱们来的年份短,根基上总是差一些的。彪哥是彭爷的女婿,就是赵黑皮也是拜入漕帮的人,名义上,咱们都是漕帮弟子。但实际,咱们都不是直属于漕帮的地盘儿。金陵城,除了咱们与赵黑皮,还有城南朱贞宁的势力也不小。咱们后来居上,多少沾了彭爷的光,朱贞宁则祖祖辈辈都是干这行的,他家在金陵城扎根的年头儿比赵黑皮还要长。依我看,若咱们得了赵黑皮的地盘儿,不如一分为三,一分是咱们自己的,一分孝敬彭爷,一分给朱贞宁。”   张彪冷声道,“不是白便宜朱贞宁了?”   “大哥,咱们干掉赵黑皮,朱贞宁难免惊惶害怕,这个时候若再对朱贞宁出手,动静忒大,怕是官府也不乐意。”司徒三道,“相反,若咱们将赵黑皮地盘的三成送给朱贞宁,朱贞宁无功受禄,得了天大的好处,难道不感激咱们?他势利本就不如咱们,界时,咱们干掉赵黑皮,朱贞宁得了好处,岂能不尊咱们为老大。如此,大哥这金陵城道上的第一把交椅才算坐实。”   张彪笑赞,“三儿,你这脑瓜子啊,就是转的快。”   “这算什么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司徒三笑,“人是杀不完的,咱们这两年地盘儿扩张的太快,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记恨咱们是外来户。笼络住朱贞宁,咱们再积淀几年,攒些身家,再谋其他。”   张彪捏着司徒三日渐宽阔结实的肩膀,声音中满是欣赏,感叹,“兄弟啊,我的兄弟啊。”   司徒三叹,“若不是大哥带着,兄弟们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   “别提那个了,以后都是咱们的好日子,都是好日子。”   好日子。   都是咱们的好日子。   司徒三也诚心期盼有这一天。   司徒三没劝张彪,并不是不想劝,看张彪的模样,司徒三就知道,这时侯并非劝张彪的好时机。   司徒三也见识到了何谓官匪勾结。   当然,司徒三他们一直有走官府的路子,但先时他们倚仗的不过是府衙的班头陈枣,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吏。   漕帮则不同,这样的庞然大物,司徒三再去张彪家时,张彪直接请司徒三到了内宅,对彭氏道,“快说说,见小王妃可顺利么?”   小王妃?   这金陵城的王只有一个,便是昭德帝的亲叔叔,金陵王。   能在金陵称小王爷的,定是金陵王的儿子。那么,这位小王妃,应该是金陵王的某个儿媳妇。   彭氏笑,“顺利。我与母亲一道去的王府,难得小王妃有空见了咱们一面,并未等多久,不过大半时辰就见着了。说来这位小王妃颇是了不得呢,老爷可知小王妃的出身,那真是不得了的高贵。”   张彪饮了半盏茶,一抹嘴,不以为然,“有什么高贵的?再高贵,能高贵过龙子凤孙,小王爷才是真正的皇种。”   彭氏眉毛微挑,“虽高贵不过龙子凤孙,小王妃出身帝都太后娘家承恩公府林家,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可高贵?”   张彪嘴里咂摸两下,道,“就是那个往山东缫匪的承恩公,姓林的。是不是他家?”   “老爷好记性。”   张彪倒没彭氏那般热络,他混黑,手上人命数不清,对这些官家忌讳。   彭氏笑,“送的东西,小王妃已收了。再叫阿弟回家问问父亲那边的信儿,看可全妥当没?”   张彪一笑,“辛苦太太了。”   “老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有甚辛苦的。”自生了儿子,彭氏的性子格外和软了些。与张彪做了一年多夫妻,也能摸着张彪的脉了。彭氏唇角抿着笑,瞧司徒三一眼,“三弟也在,正好陪你大哥说说话,他在家里总是喊闷。我叫他们备桌好菜,老爷身上有伤,莫要饮酒,把上回爹送的好酒给三弟尝尝。”   彭氏这般可人意,张彪心下受用,“有劳太太了,把酒席送到我书房去就可。”   彭氏笑应了。   司徒三跟着张彪去了书房,忍不住问,“大哥,这位小王爷是金陵王的儿子吗?我听说金陵王世子在帝都出了事,世子之位都被削了,并没有另立世子啊?哪儿来的小王爷?”   张彪摆摆手,“嗨,人们奉承王爷的儿子,随便叫的。金陵王儿子十多个,以后能做王爷的就一个,哪儿来的这么些小王爷。”   司徒三又道,“原来彭爷走的是金陵王的路子。”   张彪笑笑,“岳父身上有捐来的五品官身,怕就是为了方便跟官场的人打交道。金陵知府还三年一换呢,金陵王是地头蛇,漕帮这么大的基业,自然要打点好王府。”   “等什么时候方便,大哥也捐个官帽儿带,咱们兄弟也跟着体面体面。”   张彪哈哈一笑,“这主意倒是不差。”   “三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回往上头打点,处处仰仗岳父,我也想着,什么时候咱们自己能拉上这些关系才好。”张彪收了笑,正色道,“往上没牢靠的关系,这心里总跟没底似的。”   司徒三叹,“谁说不是。”   司徒三突然起身,转身拉开书房的门,打发了两个守门的小子,叫他们去守着院门,司徒三方转身,几步到张彪跟前,单膝蓦然一跪。张彪微微变色,连忙去扶司徒三的手臂,道,“三弟,这是做甚!咱们兄弟不兴来这套!快起来!”   司徒三按住张彪的双手,沉声道,“自来疏不间亲,兄弟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了。”   “你有话尽可直说。”   司徒三浓眉紧锁,忧心忡忡,“上回,我跟大哥说得了赵黑皮的地盘分朱贞宁一份,说来不仅是为了收买朱贞宁。大哥有没有想过,偌大金陵城,这样好的地段,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漕帮竟然没有一块自己的地盘。”   “咱们每月要给漕帮一成份例,也不算薄了。”   “若是漕帮将金陵城握在手里,得到的何止一成。”   张彪微微色变,“三弟莫要说这话,彭家毕竟是我的岳家。”   司徒三长长一叹,“咱们跟官府交情不深,若待咱们干掉赵黑皮,漕帮黑吃黑,不过一念之间。彭离对我说,要做好逃亡金陵城的准备,我不解何意,只能来劝大哥。大哥与彭离是至亲,不妨再听听彭离的意思。如今尚未动手,一切都有回旋余地。”   张彪的脸色极差,他俯下身,双手扶起司徒三,道,“三弟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这话,彭离都不会与我说,只有三弟肯同我说了。”   司徒三眼眶微热,闪过一抹湿意,哽咽道,“大哥莫这样说,咱们兄弟过命交情,有现在的日子多不容易,谁能比咱们更明白呢。”   张彪叹,“是啊……” 第72章 谨张彪初萌休战意,老长老引荐穆秋亭   彭离有句话,“哪怕诸天神佛,也无法左右命运的轨迹。”   后来林靖对此语有一贴切评论,“果然装X。”   彭离没料到司徒三真的能劝动张彪,尽管劝活了张彪的心思,司徒三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是带了一丝悲凉,“阿离,你是念过书的人。既有见识,又是大哥的至亲,你的话,大哥定能听得进去。这次就拜托你了,若我们兄弟能平安度过此劫,定以性命相报。”   彭离感叹司徒三乃义气之人,不禁道,“说来,我也姓彭,司徒不信我父亲,倒是信我。”   “我也有姐姐,那年家里艰难,娘得了重病,家里能当的都当的,能卖的都卖了,也没能治好我娘的病。不得已,我姐把自己卖了。”司徒三叹,看向彭离,“我没念过书,说话不大中听。要说凭空信你,那是糊弄你。你跟大嫂子是亲姐弟,我每次看到你跟大嫂子说话,就想到我姐姐。将心比心,你不会害咱们。”   彭离倒是觉着司徒三小小年纪已智勇双全,为人又有义气,是个可交之人,一笑道,“若我再有个妹妹,定要许给司徒为妻。”   司徒三知道彭爷儿女众多,彭离同胞妹妹没有,异母妹妹总是有的。彭离此话,明摆并未将那些异母兄妹视为亲人。司徒三与司徒四是同母异父,两人感情跟同胞兄弟也没啥区别,故此,司徒三有些理解不了彭离对他那二十几个同父异母兄弟姐妹的感情。不过,司徒三一想到司徒大司徒二,又有些微微明白。大概大户人家关系复杂,纵使有一半血缘关系,也跟没有是一样的。   张彪本身城府手段样样齐全,司徒三先劝活了他,彭离是他嫡亲的小舅子,彭离再过去与张彪道明关系利害。反正中心思想就是:对彭爷,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其实,司徒三劝张彪的一席话也是这意思,但,话从司徒三嘴里说出来,张彪总要寻思一二。话从彭离嘴里说出来,是真正入了张彪的心。   彭爷是彭离的亲老子,连人家亲儿子都说爹不地道,张彪不得不好生琢磨此事。   张彪又有不解,“漕帮家大业大,若是想要金陵城的地盘,漕帮一句话,谁敢不唯漕帮马首是瞻,何必……”要用这等不入流且拐弯抹角的手段。张彪自问他这些家业比及漕帮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彭离道,“姐夫在这金陵城好几年,应当知道在七八年前,金陵城还是漕帮的地盘。只是忽然之间,漕帮退出金陵城,这才有赵黑皮人模人样的金陵城耀武扬威。”   这件事,彭离一提,不但张彪想知道,金陵城地面儿上的没人不想知道。这世上,有白就有黑,有光就有影。漕帮素来势大,金陵城很早以前就是漕帮的地盘儿,这些地下生意之类,漕帮是头一份儿,之后才指着缝子里漏些汤汤水水给小帮派裹腹。   自来如此。   哪怕先时张彪只是在丰饶县为霸一县时,对漕帮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可是,待他与司徒三一帮子兄弟逃到金陵城时,出乎张彪意料之外的是,金陵城里最大的头目是赵黑皮,赵黑皮虽应着漕帮弟子的名头,手下所有地盘儿不过金陵城三分之一。   而漕帮只是做为一个黑暗势力的巨头,向金陵城的大小帮派收些保护费,并没有对金陵城直接经营。当时了解此等情况的张彪很为此吃惊,不过他很快有了自己的解释,或许是漕帮看不上金陵城呢。这种解释细想来是站不住脚的,这是金陵城,六朝古都,金粉之地,多少繁华,不言而喻。   这么一块肥肉,漕帮没理由看不上。   如今,彭离再次提起,张彪虎目圆睁,道,“阿弟,莫非这里头有甚内情?”   彭离既然提了半句,就没有吊张彪胃口的意思,轻声道,“因为父亲在十几年前得罪了一个人,那人原本不过一秀才,后来此人金榜高中,一路平步青云,现为当今陛下重臣。那人一句话,漕帮不得不压缩势力产业,让出大好地盘。”   “那怎么现在……”   “我毕竟没有做官,在家族中不得父亲喜欢,并不太明白这里头的内情原委。其实想一想无外乎两种原因:一是那人于朝中失势;二则,父亲已经可以与那人翻脸了。”   张彪不太懂政治,彭离说的简单直白,他还是明白了些,又有不解,问,“阿弟不是说那人位高权重,若非那人失势,难道岳父还真敢与高官翻脸。”   彭离一笑,有点冷淡的味道,“漕帮毕竟只是江湖帮派,哪怕父亲身上捐个五品官帽儿,不过名头儿而已。父亲的靠山是金陵王,先时漕帮地盘收缩,连金陵城都保不住,倒并非漕帮就怕了那人,只是金陵王不愿与那人为敌罢了。如今漕帮想重新收拢金陵城,自然要先得到金陵王首肯的。”   张彪心下微凉,拧眉道,“若是金陵王都首肯了,咱再怎么争,难道还争得过王爷?”   彭离并不似张彪这般忧虑,他淡淡道,“盗亦有盗,漕帮干这行,江湖上的名声还是要的。只要不给漕帮机会,父亲与姐夫毕竟有翁婿的名分,何况明年秋闱,后年春闱,姐夫挺过这两年,待我金榜题名,父亲会给我这个面子。我不会让自己姐姐刚出嫁就成寡妇。”   彭离这话虽不中听,却是大实话。张彪生平头一遭感受到娶了彭氏所带来的巨大收益,张彪并不介意彭离把话说的这般直白,反是起身对彭离行一礼,沉声道,“阿弟待我一片赤诚,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姐夫是个粗人,不比你们读书人细致。如今生死关头,阿弟怎么说,我怎么做,都听阿弟指点吩咐!”   彭离给张彪的建议是,立刻与赵黑皮重修于好,就是遇袭那件事,随便弄个名头圆过去就算了。   此时张彪完全没有黑吃黑与赵黑皮决一死战称霸金陵城的野心了,彭离这样说,他一口应下,又找了司徒三来商量着怎么跟赵黑皮保持相对和平的关系。   三人正在商议,就听书房小子在门外回禀,“老爷,太太派人来传话,说是帮里陈长老来了,有要事与老爷商议。”   这位陈长老年纪不过五十几,家里也是世代在漕帮干的,漕帮的老人儿,彭爷的心腹,先时就是陈长老出面引荐了张彪去拜会傅同知。   一听陈长老到了,三人都有些忧虑,好在三人都是胸有城府之人,故此都还算镇定从容。张彪与司徒三、彭离交换了个眼神,声音中带了几分热络,道,“赶紧请陈长老进来,莫要在院子外等着,怠慢了长老。”   张彪规矩大,他但凡在机要密事,从来都是叫小厮们守住院门,如此院中一个人都不留。这时小厮上前回禀,若无张彪允准,饶是陈长老也进不得张彪书房近处。   身为漕帮长老,陈长老其实是有些瞧不起张彪这等莽人的,虽然漕帮也不过是江湖帮派。   但,漕帮毕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大帮派,故此,哪怕陈长老与张彪是同道中人,他在内心深处依旧对张彪有些隐隐的蔑视。   陈长老年过天命,将这种蔑视藏的很好。见张彪大开书房之门上前相迎,陈老长笑,“阿彪,你规矩愈发大了。”之前他来的时候张彪都在家,无不是张彪亲自相迎,将他迎至书房。今回来,倒是头一遭被挡在张彪书房外。   张彪只作听不出陈长老话中之话,哈哈一笑,“长老莫笑话咱,咱听说那些官老爷们都这样排场,这不是前几天托长老的福见了傅同知的金面,唉哟,这一见面可是了不得,咱也思量着书香一下。”与陈长老打趣几句,张彪方看向陈长老身畔的中年男人,此人生的国字脸,蚕眉鹰目,短须,身量高挺,气息凛凛。张彪活了这几十年,也算有些见识,当下便知此人不是陈长老的随从。张彪引陈长老与这男人进了书房,笑问,“这位兄弟瞧着眼生,又是这般英雄气魄,不知高姓大名?”   只此一句,穆秋亭便知张彪这帮派头领不是做的假。   穆秋亭将手一拱,“在下穆秋亭,见过张兄弟。”   穆秋亭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他称张彪为张兄弟,而不是张老大、张大哥,这说明穆秋亭是将自己与张彪放在同等位子上的。   初初见面,自我介绍就有这等自信气概,说明穆秋亭的身份起码不比张彪低。   听话听音,张彪连忙请陈长老与穆秋亭坐,陈长老微微欠身,请穆秋亭坐于他上首之位。这样一来,张彪心下更添疑惑,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反是与穆秋亭介绍了司徒三和彭离。   彭离显然是认得穆秋亭,对张彪道,“先时山东诸好汉受到朝廷围缫,姐夫为穆大头领陨身之事几日黯然,穆先生是穆大头领的亲弟弟。”   张彪一听心下大惊,连忙起身,再次抱拳拱手一礼,“原来是穆二哥,小弟有眼不识泰山,见过穆二哥。”   穆秋亭忙扶起张彪,温声道,“不过江湖微名,原来张兄弟也认识我大哥。”他毕竟是朝廷逃犯,张彪并未因他逃犯身份而有顾虑微辞,穆秋亭对张彪不禁心生好感。   张彪叹道,“山东穆大头领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窝居金陵城,虽未曾拜会穆大头领,这心里一直景仰他除贪官、济百姓,是条好汉!谁知这杀千刀的狗朝廷,竟把穆大头领给害了!”说着,张彪虎目含泪,真像那么回事。   张彪这般作态,十之八九是装的,倒是穆秋亭面生悲凉,显然是伤心兄长之死。   一时室内陷入哀寂,无人作声。   还是陈长老叹口气,打破这静寂,道,“穆大头领枉死,天下谁人不为之叹怀。幸而穆兄弟福大命大,有穆兄弟在,日后东山再起,为穆大头领报仇血恨就是!”   穆秋亭堂堂男人,遂收了悲色,不再作小儿女之态,道,“我流落金陵,多亏彭爷收留,不然怕早已葬送了性命。”   陈长老笑,“是穆兄弟福大命大,天意叫穆兄弟留得青山在。”   诸人念叨了一番被处决了穆大头领,陈长老方谈及正事,对张彪道,“阿彪,上次你遇袭,彭爷忧心不已,原本想给你几个得力的人,又不好大咧咧的给,怕叫人说闲话。正好穆兄弟听到这事,主动过来保护你。尤其这段时间,听说赵黑皮那里动向不明,他花大笔银钱请了道上杀手,怕是要对你不利。穆兄弟武艺高强,你出门时有穆兄弟在畔,可高枕无忧了。”   张彪再也未想到陈长老此次来是请了穆秋亭来给他做保镖的,张彪连忙道,“怎好劳烦穆二哥?穆二哥这等身份,这不是要折死我么?长老,我万万不能应的。”   陈长老叹,“你可知道赵黑皮请来的是赫赫有名的杀神——庞摩。唉,这庞摩原是少林寺弟子,他本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了。因他做过和尚,便自取名庞摩,原是达摩之意。此人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啊。不管是官是民是盗是匪,只要给够了钱,没他不敢杀的。前年的山东巡抚在小妾床上就给他做了,哎,朝廷出万两赏银捉拿于他。阿彪,你莫不听老人言,你手下兄弟再多,家里防范再严,难道能跟一地巡抚再提并论么?”   “俱因此事,你岳父才百般的不放心,请了穆兄弟来保护你哪。”陈长老语重心长,“你现在不是单身一人了,家里老婆孩子,就不必自己想,也得为老婆孩子想想。万一你有个好歹,叫他们孤儿寡母的如何过活?”   穆秋亭亦道,“既是自家兄弟,张兄弟莫与我客套,这就生分了。”   话至此处,张彪只得道,“那就麻烦穆二哥了。” 第73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防不胜防变故陡生   穆秋亭留在了张彪家,张彪待之以贵客。   当然,张彪亦不忘跟穆秋亭拉拉关系之类,虽然段数不大高,上马金下马银总是有的,若不是穆秋亭执意推辞,张彪还打算送他几个女人。   有些事情,的确要看天分的。   譬如,张彪收买人心只想得出金银女人的手段,司徒三却晓得拉着穆秋亭叙一叙情谊。穆秋亭山匪出身,司徒三等人都身背人命,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也走不到隐姓埋名这一步。尤其张彪简直就是祸从天降被灭门县令给搞的家破人亡,说起来都是满满血泪。   司徒三不会把自家老底交给穆秋亭,他就从千辛万苦的来金陵的路上说起,兄弟们九死一生的打地盘,然后张彪如何被漕帮彭爷看中,许之以爱女。现在彭爷又是如何爱护张彪,亲自出面请了穆秋亭穆大侠来保护张彪的安全,话里话外都是对彭爷的感激,简直就是将彭爷立为了道德楷模。   司徒三不只是在穆秋亭面前说彭爷的种种好话,他还令人将彭爷的道德高尚拿出去大街小巷的广为吹嘘,那口气,那里面的故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赞颂孔圣人呢。   彭爷听的唇角抽搐,面无表情。   同时,张彪那叫对岳父一个孝顺,就喝口水,也得先给岳父送一碗去。于是,翁婿情深尤胜亲生父子。这话是彭离说的,“姐夫比我们兄弟都孝顺。”   反正,忽然之间,彭爷就成为了道德圣人。   彭爷只得笑容满面的表示了对张女婿的喜欢和满意,而实际彭爷的心情,就不得而知了。   张彪现在完全不再提赵黑皮的事,转而全心全意的奉承起老丈人,完全是一个“拖”字诀。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张彪在家养身子,赵黑皮却差人送了一份请柬来。   赵黑皮给自己的靠山傅同知送了一大笔银子时委婉的表示,“小人与张兄弟同在金陵城做生意,低头见抬头见的,本该是至亲兄弟,偏生总有人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挑拨小人与张兄弟的关系。大人素来慈悲,小人想着,请大人做个中人,小人想着请张兄弟在芙蓉楼喝杯薄酒。”   傅同知原本听着信儿是两人马上就要你死我活,不想给赵黑皮突然送厚礼要与张彪摆酒言和,傅同知心下惊诧,面上倒没什么表示,反正不论谁的地盘儿,若是少了他这一份,他是不依的!既然赵黑皮有心言和,这再好不过,新上任的知府谢大人是个信佛的,并不乐见金陵城打打杀杀。   傅同知想一想赵黑皮奉上的丰厚礼单,笑,“上次知府大人修桥铺路,你们慷慨乐施,不愧义商之名。既然有些误会,说开就好,你与张彪商量好,我一定到。”   赵黑皮深施一礼,“大人关爱,小人没齿难忘。”   傅同知哈哈一笑,生受了赵黑皮奉承。   赵黑皮设宴芙蓉楼。   芙蓉楼既非张彪地盘儿,也非赵黑皮地盘儿,而是金陵城与他们不相上下,却尤为低调的朱贞宁的地盘儿。   赵黑皮亲自出面与朱贞宁讨人情,朱贞宁便将芙蓉楼空出一日来。   张彪将请柬拿给司徒三、彭离看,也未背着穆秋亭。   四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彭离道,“怕是宴无好宴。”   张彪道,“赵黑皮还不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对我下手,他不是请了杀手庞摩吗?就算下手,也得握手言和后。”   穆秋亭淡淡道,“若是张兄弟担心安危,大可不必,有我在,必能护张兄弟周全。”   张彪看向一直未说话的司徒三,问,“三弟,你说呢?”   司徒三一只瘦削的手按在赵黑皮的请柬上,摇头,“我不知道,就是觉着心里慌的厉害。彪哥,赵黑皮在朱贞宁的地盘请你赴宴,换言之,三家人都在,若是有人想要一网打尽,这是绝好机会。我觉着,纵使要赴宴,也不能在芙蓉楼,这里不大安全。”   彭离道,“的确,不如换个地方。”   张彪道,“若是咱们的地盘儿,赵黑皮怕根本不会来。”   彭离略加思量,道,“秦淮河上如何,那是漕帮的地盘儿。既然赵黑皮要同姐夫握手言和,他与姐夫同是漕帮弟子,没有不知会漕帮的道理。中人只请傅同知,不是太单薄了吗?再说,傅同知又不是江湖中人。姐夫不如请父亲出面。由父亲和傅同知见证,日后赵黑皮也不好说翻脸就翻脸。只要布置得宜,安全不会有问题。”   不得不说,彭离的建议是最妥贴的办法。   但,那一夜,真的是司徒三生命中最为险峻的一夜了。   当晚,司徒三安排了十几条船,将司徒四、贾家兄弟、小牛子都带在船上。贾家兄弟一向都是司徒三的左膀右臂,倒是司徒四和小牛子,因年纪小,帮里的事都是一知半解,接触不深。张彪一见两个小家伙都来了,笑对司徒三道,“你还带上了他们。”   司徒三笑,“带来见见世面,反正早晚要干这一行。”   张彪摸一把司徒四的头,笑,“四弟,跟你哥学,好好干。”   司徒四响亮应了,他生的虎头虎脑,看着就实诚,这样的属下,哪个老大都喜欢。张彪哈哈一笑,“四弟长高许多啊。”   “是啊,天天要吃肉。”司徒三的注意力并不是太集中,他并没有让司徒四他们跟上船去,而是在别的船上等侯。   司徒三跟随张彪带着心腹兄弟上了漕帮的大船,双层大船,放个几百人都没问题。在安全一事上,司徒三并不吝惜人力,带足了人手。   张彪、司徒三等人一登漕帮的船,那一边赵黑皮也掐着点带着人到了。   张彪与赵黑皮走个对面,同时止住脚步,对望一眼,目光交缠一番,两人同时扯出欢快爽郎的笑声,亲切的欢呼道,“唉哟,我的兄弟,你可来了——”   不避前嫌拥抱了一下,仿佛真是至亲兄弟。   两人携手进了主舱室。   司徒三与穆秋亭随在张彪身后,赵黑皮身后一灰衣人对着穆秋亭淡淡一笑,平凡无奇的脸上,一双眼睛冷似寒星。那其中的敌意仿佛实质的落在穆秋亭身上,连在穆秋亭一畔的司徒三都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抬头望去时,那人已收回视线,如同一个普通的护卫,紧随赵黑皮三步之内进了主舱室。   其实,能进主舱室的不过十数人,余者只能侯于舱外甲板上。   张彪请的是彭爷做中人,赵黑皮请的傅同知,这既是漕帮地盘,自然还有漕帮数位长老管事做陪。   民不与官争,彭爷请傅同知做的主位。说话却是傅同知示意彭爷为先,傅同知笑,“我不大知这些江湖事,倒是张、赵二人皆是城中知名商贾,平日里亦有心捐银行善。若因一些小事而生龌龊,到底不美。彭爷是江湖长辈,彭爷说吧。”   彭爷不再谦让,显然也很习惯这样的场合,他自椅中起身,圆圆的脸上没有往日的随和亲切,反是一派威严,连声音都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力。彭爷沉声道,“你们都是我漕帮弟子,我漕帮帮规头一条就是:绝不准帮中弟子自相残杀!如今,你们也算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若有误会,将误会说开!再饮一盏水酒,自此,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同为漕帮效力!”   二人皆道,“本就是兄弟,皆是小人谣言。”再道,“谨尊帮主教诲。”各接过一盏酒,碰杯饮下。   仪式再简单不过,彭爷见他们喝了酒,欣慰笑道,“好,好,这才不愧漕帮弟子!”接着各自落座,传来歌姬、捧来美味,更有各绝色佳人相陪,一时间舱内只余风月歌舞,佳人劝酒。   不过,张、赵二人各有心事,自然都只是面儿上应酬,都未喝多。   一直夜渐深沉,一声响箭陡然划破夜空!   张彪跳将起来,司徒三面色急变,穆秋亭一步跨过挡在张彪面前,司徒三护住其后。一个司徒三手下跑进来急道,“老大,外头有六艘大船逼近咱们的船!”   张彪双目喷火,怒喝,“赵黑皮!你敢使诈!”   赵黑皮拈着一只玲珑雕花的银杯,意态悠然,甚至声音都带了几分薄醉而变得懒洋洋,“张彪!司徒三!穆秋亭!你们当真以为改名换姓就能重新做人了!”赵黑皮猛的将手中银杯一摔,厉声喝道,“改名换姓的骗了彭爷!骗了漕帮!你们当真以为能骗过天下人!明天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   彭爷大喝,“赵黑皮,你好大的胆子!”   雪光如同闪电,穆秋亭蓦然出手,一剑直刺赵黑皮!正当此刻,赵黑皮身后一道灰影鬼魅的迎向穆秋亭,二人刀剑相交,掠起一溜耀眼火星后,一触即离!   外面已闹哄哄的响起打杀之声。 第74章 怒彭爷手诛赵黑皮,意料外张彪险脱身   赵黑皮一语道破众人底细,穆秋亭一剑直刺赵黑皮要害,却被灰衣人鬼魅挡下,一蓝一灰,两道影子斗成一团。   舱内争斗一起,两扇舱门立刻紧闭。   彭爷没再看赵黑皮一眼,转而怒视傅同知,傅同知连连摆手,恨不能将心剜出来以示清白,连声道,“彭爷,这绝不是知府大人的意思,本官愿以脑袋担保啊!彭爷!咱们好几年的交情,你一定得信我这回!”   彭爷哪敢轻信傅同知,他并非没有绝断之人,一挥手,两个侍卫将傅同知护在一畔,彭爷道,“若是误会傅大人,来日彭某定会亲去给傅大人赔礼道歉。”   傅同知动弹不得,却也暂时得以安全,他轻轻的舒了口气,心知彭爷没有立刻要他命的意思,对彭爷道,“彭帮主将赵黑皮拿来,本官愿与他当面对质。”   赵黑皮显然也在盯着彭爷的方向,神色不自然的透出紧张,喊道,“帮主!知府大人已尽知这些人的底细,帮主也是朝廷命官,定不会袒护贼人,与朝廷为敌,与知府大人为敌的吧!”   司徒三护着张彪,高声道,“彭爷,彪哥是您的女婿,是漕帮弟子,今日赵黑皮与官府勾结,图谋甚大!难道彭爷要将漕帮拱手相让赵黑皮吗!”   尽管张、赵二人带进舱内的人手并不多,不过,早在赵黑皮翻脸之际,两伙人就打作一团。司徒三高声未落,赵黑皮已脸色剧变,他立刻扯着嗓子道,“彭爷,我赵黑皮不过是奉谢知府之命行事,绝不敢有不敬之意!”   赵黑皮话未说完,彭爷冷脸将手一挥,身后涌入上百精壮侍卫,俱持刀带弩,杀气腾腾。张彪一握司徒三的手,并不后退,反是直接在护卫的保护下向彭爷走去。一直走到彭爷面前,张彪望向彭爷,沉声道,“我听岳父的!今日上得船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岳父有话,尽管吩咐。”舱内争斗一起,两扇舱门立刻紧闭。这生死关头,张彪反而没有半丝惊惶,他直视彭爷,一派坦然。   “阿彪,我果然没看错你。”彭爷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彪一眼,随手取了侍卫手中强弓,彭爷沉声道,“阿彪,你入漕帮日久,还没见识过我漕帮的规矩吧。今日,就给你见识见识。”说罢,彭爷轻挽劲弓,拉至圆满,一支雕翎箭破开空气,流身一般直追赵黑皮而去。   那箭太快,人眼只见一道残影掠过,却带着风声尖厉的呼啸,如同亡灵的尖叫,向赵黑皮袭去!赵黑皮闪躲未及,倒是一个忠心护卫以身为盾挡在赵黑皮面前,雕翎箭顷刻没入那侍卫颈中。   司徒三扼腕叹息,却见雕翎箭去势未消,强劲的穿透侍卫颈项后,直直钉入赵黑皮脖颈!   这一切,只在瞬间完成,却又仿佛时间被无限的静默拉长,似乎周遭的打杀都失去了声音,成为黯淡无光的背景。到此刻,那侍卫的身子方蓦然倒下去,折起的颈中猛烈喷出一注浓浓血箭!赵黑皮被雕翎箭强大去势带着后退几步,最终双目圆睁,倒在地上,鲜血透入地板上的大红地毯。   司徒三眸间难掩惊诧,彭爷相貌白胖,中等个子,圆圆滚滚似个和气成财的财主,倒不料有这等惊艳绝伦的好箭法。彭爷一箭射死赵黑皮,与彭秋亭缠斗的灰衣人立刻半空一个翻身,单脚踏上船壁,斜身撞破船窗,不知去向。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彭爷深谙制胜之道,他一箭射杀赵黑皮,赵黑皮手下失了头领,顿时化作一盘散沙,张彪手下素来狠辣,并未听到停手的命令,直接把赵黑皮带进的十几人悉数砍死。   张彪就站于彭爷一侧,他突然抢过侍卫一把钢刀,一刀刺进傅同知腹内。   傅同知早在两帮人刀戈初起时就被彭爷的人看管起来,张彪是彭爷的女婿兼漕帮弟子,谁也未料到他突然对傅同知下手。故此,张彪一刀得手!   彭爷拧眉,“阿彪,你——”   张彪手腕一转,刀片在傅同知腹中转了个圈。傅同知双后仍保持护住钢刀的姿势,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喉中闷出一声惨叫,口鼻溢血,就此死去。张彪松开刀柄,手一推,便将傅同知的尸身推了出去,他沉声道,“先时不得已,对岳父隐瞒了真实身份。如今我等身份俱已被赵黑皮道出,金陵城再无容身之地。赵黑皮手下俱已杀光,我手下这些人,我可以做保。漕帮的人,岳父是信得过的。唯一一个傅同知,若不能解决他,怕是遗患无穷!”   “今日我怕是百死无生,只是我张彪,堂堂大丈夫,宁可战死,亦不愿为官府生擒。能在死前,为岳父解决了傅同知这个祸患,也不枉岳父重看我,许我以爱女。我们兄弟走后,她们母子就拜托岳父照顾了。我手下这些兄弟,俱托给岳父,还求岳父看在小婿面子上护他们一护,给他们口饭吃。”   张彪说的堂堂正正,彭爷叹道,“阿彪,你实在鲁莽。”   舱门已传来剧烈的拍打声,有人喊道,“彭帮主,奉知府大人之命,捉拿朝廷要犯!还请彭帮主配合,把舱门打开!”   张彪面沉如水,唇抿成一线,抬步就要往舱门走,却被彭爷一把按住,彭爷向身边的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几步过去,从灰衣人破开的窗子里扫了一眼,道,“帮主,是衙门的兵马。”   彭爷眉毛一跳,问,“只有衙门兵马,有没有金陵将军下的兵马?”   侍卫再次望去,禀道,“并不见金陵驻军。”驻军与衙役的衣服是完全不同的样式。   彭爷忽而哈哈一笑,对张彪道,“好小子,天不绝你,谁敢收你!”   张彪不解其意,如彭爷这种世代与官府打交道的老油条却是知道的。甭看漕帮不过江湖帮派,不过,漕帮是江湖第一大帮,势力深广。彭爷都能把关系搭到金陵王府去,若真的要对漕帮动手,必要出去金陵驻军,不然,凭府衙那几百号子人,不是彭爷说大话,还不一定是谁强谁弱!   外头竟无金陵驻军,说明此事只是出自知府衙门授意。   甚至,彭爷扫一眼地上死去的傅同知,可能此事并非出自知府大人的授意。毕竟,知府大人一上任行的是修桥铺路的善事,平日里收他们的孝敬,对他们并无不满之处。   哪怕知府大人真的要对漕帮,也不可能只派出衙门这几百衙役!   再者,就算上一任知府急不可待的想弄些功劳媚上,也不过是拿金陵城小帮派开刀而已,亦不敢得罪漕帮。   如今,出身世族豪门的谢猷谢知府,与金陵王交好的谢猷谢知府,若动漕帮,傅同知怎么可能前来赴此宴呢?除非谢知府与傅同知早有过节,并未铲除漕帮之事相告。但,谢知府不过刚刚上任,怎会与傅同知有生死之仇?   这短短一瞬,彭爷脑中已转过数千念头。   然后,他从容的对张彪道,“赵黑皮死了,我能替你圆过去。就是傅同知,他是朝廷命官,此事尽可推到赵黑皮身上。阿彪,你可愿继续留在金陵城?实与你说吧,这外头的人不过是知府衙役,拢共没多少人。不论怎么说,今天保下你问题不大。”   张彪仍是一摇头,道,“岳父知道我的底细,并未嫌弃我的出身,小婿感激不尽。只是,天下无不漏风的墙,今日我底细一泄,再难留于金陵城了。为防万一,我想趁夜离开,就是不放心他们母子。”   彭爷并不寒暄挽留,道,“闺女是我的亲闺女,外孙是我的亲外孙,你尽可放心。”   张彪立刻曲膝一跪,未待彭爷相拦,他三个头叩在地毯上,洒脱起身,“若小婿有命,一世不忘岳父大恩。”   “你既叫我岳父,就不必跟我客套。”彭爷并未拉着张彪再多说什么,直接令人取来一包金银,又问穆秋亭,“穆兄弟,愚兄实在对你不住……”   穆秋亭道,“若非彭老哥收留,秋亭早性命不保。事已至此,不如我带张兄弟他们离开,寻个好去处落脚。”   彭爷叹道,“阿彪是我爱婿,你是我兄弟,本是想长长久久的亲近,不想分别转瞬即到。现在说这个亦无甚用处,你们若有了落脚之处,勿必着人来跟我说一声,也叫我放心。”   二人都应了。   彭爷看向司徒三,道,“我就将阿彪交给你了,你是个忠心的孩子,照顾好他。”又对张彪道,“天底下生死与共的兄弟,有一个,就是天大的福气。你与三儿他们福祸与共,我只盼你们同心同德,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二人也都应了。   彭爷为他们预备好小船。   叫他们带着舱内所余兄弟,尽行离去,一面命人打开舱门。果然,赵黑皮的姐夫谢班头带人守在舱外,谢班头一来便道,“张彪人呢?”   彭爷不理,反是道,“赵黑皮狂性大发,与阿彪打个死活,傅同知也被赵黑皮杀死,我正想差人去衙门报案,正好谢班头来了,一事不烦二主,请谢班头进来验一验吧。至于张彪,赵黑皮请了绝顶杀手来要他性命,不知他躲到哪儿去了。”   谢班头见小舅子已丢了性命,当下脸色尽变,他手臂一抬,掌中佩刀横挡于彭爷面前,眸中恨意凛凛,咬牙道,“漕帮出了这些人命,请彭爷暂且在这厅中稍坐。我要去回禀知府大人,稍后便有忤作前来验尸!”   彭爷身边陈长老冷笑,“这世上,还是头一回有人将刀递到彭爷面前来!倒是谢班头,深更半夜来漕帮,不知有何指教!”   谢班头冷声道,“我查明丰饶县两起血案的凶手司徒三、张彪等人化了姓名,摇身一遍倒成了金陵城商贾,甚至彭爷青眼以加,许之以爱女,不知彭爷对此事是否早有耳闻,或是有意有之?”   彭爷笑,“连谢班头这样的人物都是现在才查明,我何德何能早就知道呢?谢班头莫要说笑。”   “那如何有人瞧见穆秋亭与漕帮有所来往?”   “穆秋亭是谁,还请谢班头坦言相告,我竟一无所知呢?”彭爷忽而将脸一冷,冷冷道,“说来我亦是五品官身,谢班头不过知府衙门一小吏而已!若谢班头对我有何指教,还是先请了知府大人的手令来,彭某定是随传随到!至于其他,恕彭某今日劳累,不便相陪!”话毕,彭爷一手推开谢班头的佩刀,拂袖离去!   谢班头脸色一阵青白夹加,好个尴尬!   话说张彪司徒三等人,原是疑着彭爷用心的,不料今日却是全凭彭爷才得以脱身,甚至顺利的与司徒四小牛子等人相聚。   这许多人,张彪是不能全都带走的,除了厅中出手与赵黑皮手下相斗的十来人,余者张彪尽数叫他们回去投奔彭爷。   倒有一人,出乎张彪意料,亦在船上。   彭离在舱内,伴着烛火,手握一卷书,见张彪进来,衣襟上尚有血迹未干,彭离温声道,“我送姐夫离开金陵城。” 第75章   司徒三张彪等人顺河而下,猎猎夜风似乎送来隐隐的刀剑之声,张彪脸色灰暗,轻轻叹道,“兄弟们几年流血流汗的打拼……”一朝化为乌有。   司徒三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鬼叫门。”   司徒四道,“哥,是不怕没柴烧。”   司徒三疑惑,司徒四纠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鬼叫门。”   诸人不禁纷纷大笑,低闷的气氛随之淡淡散去。   张彪是做惯了老大的人,立刻抓住时机高声道,“兄弟们,咱们不得已离开金陵城,也并非没有落脚之处!兄弟们放心!路引户籍都提前帮兄弟们弄好了!咱们自秦淮河入江,沿江北上,另闯出一片天地!照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天地逍遥!”   此时人心惶恐,无非就是担心前路忐忑罢了,见老大早有安排,众人无不心下大定,欢欣鼓舞。   张彪微微一笑,握住司徒三的手,感激亦在不言中。这些路引身份,皆是司徒三提前所备。连同船中食物,虽大多是咸鱼咸肉,却是足够一两个月的量,连带一些家用,皆已放入仓内。   安抚了手下兄弟,再安排好值勤的人。   张彪与司徒三在舱室商议事情。   张彪咬牙切齿,“他娘的赵黑皮就是条疯狗。”他是家破人也亡过的人,虽说有些野心,但,张彪不比司徒三几个勃勃少年,他已年近不惑,刚刚重新成亲有了妻儿。这个时候,对于张彪而言,安宁比野心更为重要。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兄弟刀山火海多年,竟仍是落得个水上逃亡的下场。   相比之下,司徒三倒格外看得开,他劝道,“事已至此,赵黑皮也偿了命,大哥也不值当为这等人恼怒。好在咱们逃了命出来,只是不知嫂子在金陵城如何?”   想到家小,张彪亦是一声长叹,道,“咱们离开,地盘必是岳父接掌。只要咱们在外头好生生的活着,你嫂子毕竟是岳父的亲闺女,总有几分香火情,还有阿离呢。”   赵黑皮之事,其实想想颇多蹊跷之处。只是,侥幸逃得一命,已是苍天保佑。至于金陵城的事,委实有心无力了,司徒三不再多言,问,“咱们沿途要去哪儿?大哥可有主意?”   张彪道,“之前我也想过,南下一路到岭南,那里人烟稀薄,深山荗林,总有咱们兄弟的活路。后来听人说那里多瘴气,多是些未开化的蛮族所居。如此,倒不如北上。”   司徒三笑,“我竟与大哥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说的正来劲,张彪道,“别处不好说,穆二哥自山东来,他定是熟的。我想着,不若如彭离的意思,去别处,倒不如去山东,起码有穆二哥熟门熟路。何况,他要东山再起,肯定需要人手。我情愿推举穆二哥为首,他在江湖中广有名声,咱们跟着他,也是荣光。”   司徒三一时并未言语,张彪心知司徒三的意思,微微一叹,道,“三弟,能跟着穆二哥,本就是咱们的运气。”让贤的话,说说简单,谁会情愿?不过形势所迫,不得已罢了。   司徒三此方低声道,“我听大哥的。”   张彪重重的握了握司徒三的肩头,道,“咱们这就去看看穆二哥。”关键是将此事跟穆秋亭敲定,如此双方联手,才好逃脱官府追捕。   司徒三起身与张彪同往。   穆秋亭身份不一般,张彪笼络人从来不小气,最好的舱室自己不住,反是让给了穆秋亭。   两人刚到穆秋亭舱室,就听前面噗的一声轻响,接着淡淡血腥味弥散开来。张彪与司徒三本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对血腥味最是敏感不过,司徒三大喝一声,“有刺客!”撒腿向前跑去察看。   司徒三很自觉,身为人家小弟,自然不可能让老大身临险境,所以身当士卒。心思是没差的,可关键是,司徒三现在还是草莽,见识尚浅。哪怕张彪,混迹黑社会多年,真正未登大雅之堂。故此,二人竟没有这种意识,这等危险时刻,张彪身边只有司徒三一个,那么身为小弟的司徒三是不应擅自离开老大张彪身边的。   但,司徒三觉着已经到穆秋亭舱室外,穆秋亭武功高强,张彪的安全是无虞的,所以,他才离开查看危机。从侧面,亦可证明,司徒三当真是有一种彪勇之气。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司徒三喝断刺客,刚蹿出两步,穆秋亭的舱门随之打开,先出现的并非穆秋亭,而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那剑迅如一道黑色闪电,张彪甚至没有吭出一声,便重重的跌落,鲜血随之染红深色的地板。   司徒三有着一流的危机感,他瞬间拧腰,手中握着一把短匕,未上前,亦未退后,而是身体紧贴舱壁,狼一样的目光望向慢调斯理擦拭宝剑的穆秋亭,嘴里恶狠狠的问,“你是谁?”   另一端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一位黑衣男子,是庞摩。   庞摩随手扔掉沾满鲜血的白绢,勾唇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声音有说不出的优雅动听,“自然是穆秋亭,穆二爷,穆大侠,不知何时沦为漕帮的走狗?当真令我辈欢欣鼓舞啊。”   穆秋亭淡淡道,“有恩必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司徒三立刻高声斥道,“彭家与你有恩,难道我大哥与你无恩无义!”   穆秋亭忽而一声怒斥,他的声音比司徒三只高不低,满是痛心,充满正义感的高声斥责,“司徒三,不想你竟狼子野心,意图不轨,联手庞摩,谋害张彪兄弟!如此狼心狗肺!当天诛地灭!”   舱外一个惊雷随之炸开,江水之上,这艘不知驶向何方的大船,真正的血色之夜,不过刚刚开始。 第76章   林靖同舒静韵感叹,“现下世道,真是一日乱似一日哪。”   饶是舒静韵是林靖的先生,都有些受不了林靖这样小大人似的瞎感叹,笑问,“你又听到什么新鲜事了?”   “难道先生不知道,一伙匪徒,竟将金陵同知都宰了?”林靖道,“乱世多妖孽,我记得夏先生去的饶丰县以往就出过血案,一个叫张彪的匪徒把县令老婆给杀了。还有饶丰县下面的司徒村里发生了兄弟相残之事,虽说不是亲生兄弟,出手便灭了两家满门,实在骇人听闻。饶丰县就是金陵城附近的小县城。原本只是小县城乱上一乱,如今连金陵正六品同知都能叫人说杀就杀横死江心,可见金陵城究竟乱到何种地步。”   舒静韵笑,“金陵城里有藩王,有知府,还有漕帮,同时也有朝廷驻军,早便是不大太平的地方。金陵同知死在水上,定与漕帮脱不开干系。漕帮与金陵王府有联系,这件事金陵王究竟知不知道,还得两说呢。”   林靖挑眉,“堂堂藩王,莫非竟与这些草莽帮派有联系?”他年纪小,尽管聪明,见识阅历上犹有不足。   舒静韵解释道,“这有何稀奇。你想一想,金陵知府三年一任,做的长的,连任三任已到尽头。做的短的,有的连一任都任不完。金陵将军也是同理,不过流水的官。金陵王却不同,他藩地在金陵,经营几十年,真正的地头蛇。漕帮虽是江湖帮派,不过,在帮派中绝对是大帮派。多少年来,漕运都是被漕帮笼断,哪怕朝廷的粮食也是依赖漕运。这些帮派年头之久,甚至远远超过金陵王在金陵城的经营。这两者没联系才有鬼。”   “阿靖,你切不可小看底下人。”舒静韵耐心教导道,“拿朝中事来说,大臣若不用心,做皇上的就看不到天下实情。拿金陵城来说,正因为漕帮混迹草莽,他们的帮派不仅是涉及漕运,甚至岸上也有些明处暗处的生意。金陵城有甚风吹草动,金陵王不知道,金陵知府不知道,金陵将军不知道,但,他们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这些人虽小,却是最容易坏事的一类人。”   林靖认真的点头,“是啊。”身份有高有低,但,身份高的人想办事,往往要驱使这些身份低的人。以为底层人物就没智慧了吗?这么想的人一定活不长。林靖自幼长于深宫,别看他年纪小,宫里的事门儿清。不说别的,就是宫里的内侍们,看着卑贱,你要真瞧不起他们,就休想在宫里讨得生活。   林靖又问了舒静韵不少外头江湖上的事,第二日去给太子做伴读。   太子年纪小,功课也并不算多。   林靖听着已经学会的功课,实在无精打采,好在眼瞅着就是万寿节,昭德帝早早的给太子放了假。太子还赏赐过一众伴读。   林靖捧着一堆东西回家,对侍女道,“入册后放起来吧。”   张嬷嬷笑,“既是太子殿下赏的,奴婢看这玉佩不错,待哥儿去宫里念书时,戴在身上才好。”这也是常例了,上面赏了东西,做臣子的除了供在家里。譬如一些小件,最好随身携带,以示身知君恩。   林靖在宫里住了六年也没跟太子有多熟,可见两人实在是不怎么对眼。林靖道,“我有姑母给我的玉呢。”   张嬷嬷笑劝,“换着戴也没什么不好。”   林靖便应了。   没过几日,林靖便听到谢国公夫人去寿安宫请安的消息。   林靖立刻明白了,谢国公府,这是急了。   自从去岁谢皇后行为不谨被昭德帝禁足,连带着过年都没叫谢皇后露面,朝中早多有猜测。若万寿节再不令谢皇后露面,昭德帝打算怎么着呢?谢国公府自然担心谢皇后的地位安危。   林靖实在不知昭德帝是如何打算的,谢国公三朝老臣,谢国公府经营多年,当年林太后要掌权朝纲都要立谢氏女为后来笼络谢国公。昭德帝难道已经将谢国公府架空了吗?虽然对谢皇后要略施小惩,但,如果做得太过,谢国公府也绝不是好招惹的啊!   林靖正琢磨着谢家何去何从,就见张嬷嬷拿了张帖子进来,笑道,“门房送进来的,谢国公府请四爷的帖子。”   林靖笑,“有事也是找大哥哥,怎么是给我的?”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谢家长孙邀他过府吃酒的帖子,林靖思量片刻,笑道,“去跟谢家人说一声,我定去的。”   林靖拿着帖子去找林翊商量,林翊道,“既是同窗找你玩儿,只管去。若是谢国公说什么,你别瞎应承。”   “放心啦,我啥都不会说的。”林靖自信满满,过去抱抱林泽,笑,“泽哥儿又沉了啊。”又问越氏,“大嫂子是喜欢酸的还是喜欢辣的?”   越氏笑,“这回倒是奇怪,喜欢吃甜的。”   林靖道,“酸儿辣女,甜的,莫不是龙凤胎?”   越氏直笑,“承四叔吉言了。”   林靖想守着越氏说会儿话,林翊却是不放心他,叫了他去书房教导。林靖颇是不满,“大哥哥越来越霸道了,我有好些话想跟在嫂子说呢。”   林翊道,“你怎么没这些话跟我说?”   “大嫂子多好啊。”林靖看林翊大步似流星,他本就秉性孱弱,人也小,两条小短腿,怎么捣腾都跟不上林翊的步子。林靖脑羞成怒,喊道,“大哥哥!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林翊回头,见他一个劲儿的喘气,脸上红扑扑的,没啥诚意地,“忘了你步子小了。”伸手,“过来,我牵着你走。”   林靖小脾气上来,别开小脸儿,站定,“我是牛吗?要人牵的。”   林翊道,“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鸡蛋里头挑骨头。   林靖觉着,自从有了林泽,大嫂子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大哥哥就不疼他了。现在又说他没事找事,林靖一颗玻璃心顿时哗的碎满地,扁着嘴道,“就是没事找事!”怎么着吧!   林翊问,“你是找揍吗?”   林靖十分欠扁的伸出条小细胳膊,挑衅地,“打吧打吧,赶紧着,打死我吧!”   林翊给他气笑,回身一把将人放到肩上坐着,笑道,“这么一肚子的醋劲儿,可是酸死我了。别闹,我怎么会不疼你呢。”   林靖哼唧道,“大哥哥已经很久没跟我好好说过话了,也不再叫我骑脖子了。”当然,坐肩膀也不赖,看得也挺远的。   林翊叹口气,将他单臂抱在怀里,敲他额角,“真是近之不逊远则怨,地道小人。”   林靖半分不以耻,扬着尖尖的小下巴道,“我本来年龄就很小。”搂着林翊的脖子,“大哥哥,你还让我坐你肩上吧。”   “看你今天没事找事,不给你坐。”   “让我坐一下啦,就一下,一小下下。”林靖说了无数好话,林翊才点心,“好吧。”   林靖顿时大喜,林翊装作不知,惊讶,“哟,竟然已经到书房啦!只好下次再扛靖哥儿啦!”放下林靖,你自己给我走吧!   林靖抱住林翊一条大腿,死都不肯自己走,“大哥哥扛我一回,扛我一回啦!”   林翊只得把他从书房外扛到里面去,林靖此方乐了,对于林翊的叮咛更是无有不应,他拍着小胸脯对林翊做保,“放心啦!谢国公府肯定是跟我试探谢皇后关禁闭的事。这跟咱家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又不住宫里!大哥哥放心吧!我知道利害的!”   林翊非常满意,林靖趁机提条件,“我这样听话,大哥哥有没有奖励?”   “听话是应该的,还敢要奖励?不听话你就该挨揍了。”   林靖扬眉,“要是大哥肯再扛我一回,我一定更听话。”   林翊道,“你总这样孩子气,看出去叫人笑话。”   林靖根本不上当,道,“管他谁笑话,反正不敢笑话到我面前。大哥哥,你究竟想不想我更听话啊?”   看他这一幅小刁样,林翊无奈,叹道,“林小四,你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吗?”   “不知道。”   林翊把他拎起来打屁股,“这就叫你知道。” 第77章 国公府另辟蹊径,皇太子宫内暴毙   林靖去谢国公府吃了回生日宴,其实也没吃出什么滋味。这小子天生爱出风头拿主意,恨不能为家族代言,若林翊不在时,大家可能还会想起他这小不点,如今林翊明晃晃的在承恩公府摆着,根本没人拿林靖当回事。   故此,林靖揣着一颗兴致勃勃的心去了,结果,失望而归。垂头丧气的跟林翊道,“就吃了几杯酒,谢家啥都没跟我说。”   林翊也微有讶意,不过马上释然,笑,“没说就没说,你这是什么样子,还巴不得谢家跟你开口不成?谢家一旦开口,咱们不好回绝,会令太后娘娘为难的。”林太后根本不愿多理昭德帝后宫之事。何况谢皇后禁足之事,昭德帝想是另有打算的。   林靖叹口气,心说,我这不是闲的嘛。   林翊对于林靖这种恨不能揽在事在身上的事儿爹脾气也十分无奈,说他,“书念到哪儿了,好几日没查你功课了。”   林靖打个哈欠,挑林翊的理,“我这刚赴宴回来,头未梳衣未换水都没喝一口,大哥哥不说关心关心我,倒还要考较我功课,真是没情义。”   林翊给他屁股两下,林靖哈哈直笑,“有情义了有情义了。”   林翊闻他身上有微微酒气,问,“你吃酒了?”   “没吃,他们别人吃,我瞧着了。”林靖连忙表白着自己,“大哥哥说过不叫我吃酒,我怎么会吃呢?”那小模样,别提多乖巧。   林翊举了林靖到鼻子处闻了闻,其实根本没闻到酒气,但林靖这种眼珠子直转,小嘴巴闭得紧紧,呆子也看出心虚来着。林翊再问,“真没喝?”   林靖嘴硬的很,“真没喝,就是有道酒酿鸭子,我吃了一块,觉着嘴巴臭臭的。我得赶紧去漱漱口,再含一会儿香片才行。”说着就唤丫环进来服侍。急于毁灭证据。   林翊再三叮嘱,“你还小,不许吃酒,知道不?”男孩子偷酒吃的事谁都有过,林翊是过来人,故此只是点了林靖一句。   林靖用牙粉刷过自己的小乳牙,又含了香片在嘴巴里,道,“大哥哥说的话,我哪次不记在心上啦。”   “含哪门子香片,瞎臭美。”林翊说一句。   林靖晃着大头,洋洋得意道,“我现在可是有媳妇的人了,以后少不得去丈母娘家,当然要注意仪表,若是蓬头垢面,岂不是给大哥哥丢脸嘛。”   林翊给他逗得笑个不住,摸林靖裆里一把,逗他,“我看长多大了。”   林靖害羞,一个劲儿的说,“不许摸不许摸!”   林翊非但摸了,他还解开林靖的裤子看了一回,意味深长的笑,“还小呢,且得等几年才能成亲。”   林靖又羞又气,脸通红,一面急手夹脚的提裤子系腰带,一面很有男子气概的大声道,“早晚长得比大哥哥还要大!”   林翊哈哈一笑,看林靖整理半日,衣衫还没弄明白,想着这小子自幼在宫里被侍奉惯了,便伸手给他理好衣衫,林靖趁机摸了回来,嘻嘻偷笑。林翊看他那样,道,“穿个衣裳也不会,以后莫叫丫环服侍你穿衣,都自己穿,知道不?”   林靖道,“谁说我不会的?我连头都会自己梳!”他忽又来了兴致,说,“大哥哥,我给你梳头吧。”   林翊笑,“你自己梳就是。”   “我给大哥哥梳嘛。”林靖素来甜言蜜语,极会哄人道,“大哥哥这样疼我,我想着,哪怕爹爹在世,也就这样了。我心里很亲近大哥哥,偏生嘴笨,又不知该如何表述才能叫大哥哥明白弟弟的心呢。所以,今天大哥哥就叫我服侍你梳梳头吧。”   林翊硬给他这话麻出一身鸡皮疙瘩来,掖揄道,“你要是嘴笨,我就是哑巴了。”   林靖已经跑去拿了自己梳头的小玉梳,推着林翊坐在榻上,他自己脱了鞋上去,给林翊解开头上的冠带,还用小手似模似样的给林翊捏捏肩膀,道,“又是在家里,大哥哥还穿得这样整齐,带这冠子做甚,怪沉的。”   林翊道,“在自己家,难道就不用正衣冠了么?主子若随意,底下做奴才的必然懈怠。”   林靖生就反骨,道,“奴才懈不懈怠也不在于主子衣冠整不整齐,要是个傻子,哪怕天天再穿得齐整,人们照样不拿他当回事。治家理事,关键在于规矩。大哥年纪轻轻的,别学老古板那一套。”   林翊笑,“家里有你一个不古板的就够了,若个个都不古板,屋顶都得掀飞。”   “屋顶掀飞那是盖得不结实。”林靖贫一句,皱皱眉子,“怎么大哥头上有一股馊巴味儿啊!”   “胡说,昨晚我才洗的头,还用了那叫什么花露的东西。”   林靖咯咯直笑,大头俯在林翊耳际,坏笑,“是茉莉花露,大嫂用的是茉莉香,我一闻就闻出来啦。”   林翊素来威仪惯了,见林靖又淘气,道,“你不是要梳头么,快梳。”   林靖一只胳膊伸到林翊跟前,问,“大哥哥,你知道我用的是什么薰香么?”   林翊沉声道,“男孩子,别成天弄得香香气气,以后不许用这些。”   “你究竟闻不闻得出来啊?”林靖一面梳理着林翊的长发,一面催问。林翊本不想理他,林靖便捉着他头发作怪,林翊只好道,“你不是用的荷香么。”   林靖草草的把林翊的头发梳通,给他用发带绑个髻,道,“大哥哥,我给你梳好了。”   林翊陪他玩儿了一会,摸摸头上的髻,倒也不歪,起身道,“你歇着吧,我去书房。”   林靖立刻表示要跟,还乖巧非常的说,“大哥哥有正事忙,我在一畔服侍茶水,或研墨铺纸,也能帮大哥哥分忧哪。”   “刚刚不是还喊累么。”林翊道,“头未梳衣未换水都没喝一口。”把林靖的话重复了一遍。   林靖笑嘻嘻地,“本来我是累的,但是一想大哥哥身为一家之主,这样的忙碌。我对大哥哥本就孝敬的不得了,故此,这孝敬的心一发作,便不累了。”   林翊啧啧称奇,心道,我们老林家世代忠良,怎么生出这么个巧言令色的家伙来!原本他不愿林靖跟,又思量着林靖这性子是活络的过了,带林靖在身边教他些忠君良臣之道也好,遂点头允了。当然也不排除是给林靖甜言蜜语哄得高兴的缘故,毕竟好话不见得人人爱说,却是人人爱听的,即便素有威仪的兄长——承恩公林翊大人也不能免俗啊。   林靖十分欢喜,俐落的穿上鞋就屁颠颠的跟林翊去了书房。   谢国公的确不着急谢皇后之事了,比起关禁闭谢皇后,谢国公费些力气将金陵谢知府的位子保了下来。谢知府也是个倒霉催的,他既有背景,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好容易谋到金陵知府的位子,修桥铺路的行善呢,帮派械斗,死了几十口子,连同知都赔了进去,活生生的打了脸。若不是朝中有谢国公,谢知府非得免职谢罪不可。   谢国公先保了谢知府官位,一反常态的对谢皇后一问不问了。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舒静韵对此的评论是,“如果谢国公府是欲进先退还好,若有别的打算,实非国之幸事。”   “别的打算?难道还有比成为皇帝外家更体面的?”林靖道,“嫡皇子已经被立为太子了。”谢国公府这样老牌世族,帝都豪门,同那些没根底的浮萍可不一样。一旦成为皇帝外家,实力必然要更进一步的。所以,林靖认为,若有扶持太子上位的机会,谢国公府当不会浪费。   舒静韵道,“陛下还年轻,以后会有更多的皇子降生,何况,太子能立便能废。谢皇后这般不受宠爱,谢国公府谋思退之路是对的。只是,陛下这般毫不顾忌太子体面,难免要让谢国公府寒心了。”太子刚启蒙的年纪,生母被禁,既然太后尚在,理当将太子交给太后娘娘抚育,这也是一种对太子地位的保证。可昭德帝仅止于给太子挑选世族重臣的子嗣为伴读,余者再无动作。太子年纪还这样小,宫内凶险,而无看顾之人,昭德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就不好猜测了。   林翊道,“且看看再说吧。”反正宫中又没有林氏女为妃,更没有与林氏有血缘关系的皇子。只要林太后在宫中地位稳健,林家乐得站干岸。   倒是昭德帝,虽不具备明君的素质,帝王的多疑倒是继承了十成十。太子接连生病,谢家只是按例上请安折子,余者并无任何表示,昭德帝不禁生出许多疑虑。林太后照例赏赐些药品命太医院用心给太子看病而已。昭德帝在给林太后请安时提到太子的身体,着实叹了几口气。林太后道,“连太子都照看不好,原应问罪太子身边宫人。只是我思量着,这些宫人又是太子使惯了的,换了新的若不知太子的脾气,反又不美。妇道人家,总是这样没个主意,还是皇帝看着分派吧。就是太医院那里,皇帝也着紧问着些,太子是一国储君,年纪尚小,也是国之根本,身子不妥当,很是令人挂心啊。”   昭德帝能说什么,他本就不愿意林太后同诸皇子亲近,防林太后如同防贼。到这个时候,林太后自然不会圣母的去给他出什么主意。   还是唐赢劝道,“太子是谢国公府的外孙,更是陛下的亲子,难道太子是因外家而荣耀吗?太子是因身负皇室血脉而荣耀。太子屡番生病,依臣看来,还是因太子年小,尚需母亲细生照顾。毕竟,宫人再周全,都不是亲生母亲。”   昭德帝闭嘴不言,虽不想在心腹之臣面前直言对谢皇后的不满,昭德帝是绝没有给谢皇后解禁的意思是。   唐赢叹道,“那不如将太子暂且交由寿安宫抚育。”   昭德帝立刻道,“母后娘娘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以往。”   唐赢心知昭德帝对林太后防范之心甚重,可是,如今中宫尚在,断没有把太子交由宫妃看顾的道理。而且,再怎么说,林太后是正经嫡母,掌管宫闱多年,就是唐赢也不能保证,他在御书房同昭德帝说的话会不会传到林太后之耳。   要唐赢说,君王的疑心委实太重了些。林太后是执政过,可是在那种情形下,林太后不执政,政权必然落入权臣之手。林太后掌权十年,待昭德帝亲政时,相当痛快的交还权柄,已是难得的坦荡人物。若是权臣摄政,哪有这等好事!偏生昭德帝最是防范林太后不过!   唐赢正色道,“臣听说谢太妃素有贤名。”   昭德帝犹豫,谢太妃到底也姓谢。唐赢撩衣一跪,沉声道,“陛下恕臣直言,皇后被禁中宫,足不出户!皇太子年纪尚幼,如今玉体违和!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太子由皇后娘娘看顾时,可有这样屡屡生病?”   谢皇后虽笨了些,对儿子向来精心,哪怕昭德帝也得承认,太子在皇后跟前时一直健健康康。唐赢乃御前近臣,察颜观色也知昭德帝几分心思,遂继续道,“宫闱之事,非臣可以揣测!可是如今,太子没有照顾的人,恕臣直言,若有不测之万一,陛下如何同天下交代!哪怕陛下不惧天下之言,史笔如刀,叫后人如何议论陛下万世声名!”   自古帝王,没有不在乎名声的。昭德帝叹口气,“我知你是为朕着想,起来吧,朕这就着人去问问谢太妃。太妃一人在帝都,请太妃进宫小住一段时日并不为过。”   出乎意料亦是人之常情,谢太妃称病未至。这也很好理解,林太后是嫡祖母,皇后不妥,太子理应由太后接手。可是昭德帝不将太子交给太后看顾,谢太妃是什么人,襄阳王府除爵,她功不可没。谢太妃怎会进宫去照顾太子,她若去了,可就真是赤裸裸的打了林太后的脸。谢家与林家素有交情,谢太妃林太后私交甚笃,不要说谢太妃,就是谢国公府,也不愿意去得罪林太后。   谢太妃未至,三日之内,皇太子暴病而亡。   昭德帝终于明白什么叫百口莫辩,用林太后的话说,“他该是明白一些世情道理了!”以为做皇帝就真是君临天下了,笑话!   太子是什么!   太子是皇帝的儿子!   你以为谢国公府非太子这个外孙不可!难道太子是姓谢的?   关了皇后,然后拿太子的安危来试探谢国公府,简直不知所谓! 第78章 荣贵妃谦卑吃黄连,荣老太宫闱生怨念   皇太子突然过逝,天下震惊!   说天下震惊真不是夸张,倘若是个久病的老人,或是病秧子啥的,突然一朝归了西。人们纵使有无数或悲伤或欢喜或感叹或惋惜的各种情绪,但,震惊绝对除外。   人们会觉着震惊,是再没想到皇太子会过逝。   小孩子家,偶有个病啊啥的,也都是小病小痛。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当然,皇宫之内,好端端突然没了的人数不胜数。   可是,谢皇后只是被关禁闭,谢国公府依旧权势昭昭,在这种时候,太子的死,实在太不寻常了。   昭德帝一听这事,当下傻眼,半日方回了神,问,“你说什么?”   内侍只好哆嗦着又重复了一遍,昭德帝良久方起身道,“朕,朕去瞧瞧太子。”   内侍轻声劝一句,“陛下节哀,当为天下保重龙体。”便扶着昭文帝去了东宫。   昭德帝身为一代帝王,自己亲身经历的死亡并不多。最早的是先帝过逝,那会儿昭德帝年纪尚小,印象已经有些模糊,其实并不很知道过逝的意思。第二次便是自己生母暴毙,生母的突然死亡让昭德帝觉着世间无比寒凉。彼此,他跟在嫡母林太后身边,可不论林太后多么温婉,都无法让昭文帝更加亲近,后来林太后将精力大半放在国事朝政之上,也没空顾及昭德帝幼小心灵。这一次,是第三次,他的长子,夭折了。   这个孩子,昭德帝没有投入多少感情,甚至因为谢皇后的原因而有一些疏远,可是,这个孩子的突然过逝,依旧令昭德帝觉着寒凉入骨。他一直觉着,皇宫在自己掌握之中,结果,自己的长子竟这般无声无息的夭折。   昭德帝坐在太子身畔,良久无言。   不一时,林太后闻信坐了暖轿过来。深更半夜的,林太后披了一件白狐裘,昭德帝欲起身行礼,被林太后按住,“皇帝坐着吧。”   林太后眼睛微红,显是哭过的,昭德帝轻声劝道,“母后节哀。”   宫人搬到太师椅,林太后坐了,拭泪道,“好端端的,太子怎么说去就去了呢?御医不都说病不重么?太子一去,皇后那里要如何交待哪?”林太后其实伤感有限,昭德帝从来不喜皇子亲近她,她也懒得在皇子身上用心,感情淡淡,就是想伤感也不知从何伤感。便是昭德帝此时,林太后敢保证,真正的伤心也有限的很。说伤感,还不如说发愁更贴切些。   果然,昭德帝一想到谢皇后,继而想到谢家,整个头都开始疼,道,“朕这就差人请皇后过来。”   接下来便是一场闹剧,谢皇后死了儿子,整个人都状若疯癫,抱着太子小小的尸身哭的肝肠寸断,宫人拉都拉不开,连林太后这等心肠都忍不住多了些悲悯。林太后见不得这个,一扶额角,身子便往后倒去,心腹嬷嬷忙扶了林太后,唤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你怎么了?”   昭德帝忙令人抬了林太后回寿安宫,林太后坐着暖轿刚到寿安宫门口,就见小太监哭喊着来回:皇后娘娘薨了!   林太后心下陡然一沉!   这下子,非但林太后身上不好,昭德帝也病倒了。   朝臣第二日得知消息,谢国公先倒在了宫里,余者或是请求陛见,或是心里别有盘算。这也忒突然了,一夜之间,国母太子毫无预兆双双薨逝,让人不联想些什么都难。   好在昭德帝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这会儿他哪怕只要有一口气,也得说完治丧的事再咽气才行。后宫的秩序倒比前朝更好些,宫妃无非是在荣贵妃的带领下往林太后宫里哭去。林太后叹道,“见着如今,也便见着我百年之后的场景了。”   林太后一句话,诸人便不敢再哭了。林太后昨儿深更半夜的瞧了一回太子,大半夜没歇好,脸色憔悴,道,“我身上不好,精力也不成了,皇后薨了,宫里以荣贵妃为长。宫里的事,便交由荣妃看着处置吧。”   荣妃道,“儿臣无才无德,怕有负母后重托。”   林太后看荣妃一眼,叹,“荣妃不想干,德妃、贤妃、淑妃,你们三个裁度吧。”   荣妃在宫里多年,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可她话已经说出去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会儿实在覆水难收,只得低头不语。   “行了,我也累了,你们都下去吧。”林太后也不爱看这一宫的莺莺燕燕,荣妃倒还有几分机伶,忙道,“母后玉体违和,儿臣便在母后身边服侍汤药吧。”   林太后摆摆手,“你把二皇子看好,就是天大的孝心,下去吧。”   皇后太子薨逝,且人家先前无痛无灾无罪名,这么晴天霹雳一般的去了,朝臣知道之后,很快帝都豪门世族、书香宦门、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道了。接着全城披白,喜乐停音,最悲惨的是定在今日成亲的人家,婚礼延期不说,兆头也不好,真不知是去哪家庙里算的吉日,这也忒不准了。   林家上下都换了素服,连府门外头的石狮子都系了白缎子结的花,如越氏身上是诰命夫人,还得去宫里哭丧。林靖大包大揽,“大嫂只管去吧,家里的事有我,泽哥儿我看着他。”   越氏道,“外头的事就交给四叔和舒先生了,内宅的事还得麻烦两位弟妹。”   因林家守了六年孝,林二太太林三太太都是新进门的媳妇,皆因林翊照顾兄弟,大家一个府里住着。二人闻言忙道,“不消大嫂吩咐,这是应该的。倒是大嫂有了身子,凡事还得多加小心。”   越氏叹,“我知道。”   林靖道,“大嫂把安胎的药丸带在身上,记得按时吃。”越氏临走前,林靖还悄声叮嘱越氏,“觉着累了,大嫂就往地上一躺,别伤着二宝。”二侄子还没出生,林靖已经给人家取好小名儿,就叫二宝。   越氏拍拍林靖的小手,道,“四叔在家好生念书,好生吃饭,听舒先生的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大嫂子放心吧。”林靖已经八岁,自觉顶天立地大丈夫一枚,故此,对于别人总将他拿小孩子看,深深的表示不满。   越氏一笑,便上车奔宫里去了。   林翊这次倒是捞了个治丧大臣的差使,故此夫妻二人每天忙得脚不着地。越氏还好,每天不过早出晚归,林翊则直接住在了宫里。自太祖立国起,还是头一遭有在位皇太子薨逝,皇太子丧礼要怎么走,按什么章程办,另外丧礼的无数琐碎事务,皆需有人亲力亲为。   越氏回家后,林靖跟越氏打听,“大嫂,姑母身子可好?”   越氏倚在榻上,“早上姑母由宫人扶着去陵前看了看,我看姑母脸色不大好,听说姑母玉体违和,如今也在吃药,我心里怪担忧的。”不管死几个皇后几个太子,都不与林家相关,林家的大树是林太后。   林靖道,“不要说姑母这做祖母的人,就是我,先时伴太子殿下念书,听说这事,也很不好受。谢老国公爷还不知怎样伤心呢。”他从来不喜欢太子,也不喜欢谢皇后,可是太子这么突然死了,林靖心里便有一种怪怪的滋味,不是伤感,更非欢喜,就是很怪的感觉。他真心觉着,哪怕他不喜欢太子,可是,太子讨人厌的长大,也没啥不好。   “可不是么。谢夫人在陵前哭晕好几回。”越氏是做母亲的人,颇是唏嘘。   “姑母身子不适,那如今宫里治丧的事是谁来办呢?”   “贤妃德妃淑妃,三位娘娘一同料理。”   林靖问,“荣贵妃娘娘没在陵前吗?”   越氏悄声道,“在呢。就这事叫人不明白,论品阶,皇后过逝了,荣贵妃是打头的。我听说太后娘娘有意叫荣贵妃娘娘主持丧仪的事,荣贵妃自己请辞了。”   这种智商。   林靖简直无语。   林太后素来是个大方人,对人对事对物,她都大方。   该给的机会,林太后不吝于给,端看你抓得住抓不住了。   如荣贵妃,想做皇后想疯了的人,如今好容易谢皇后与太子因不知名的原因一并归了西。林太后不乐意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主持皇后太子丧仪的差使才能落到宫妃手里。天大的体面,林太后最重规矩,她不揽这差使,首当人选必是荣贵妃。不论林太后喜不喜欢荣贵妃,她从不做落人把柄的事,定是要将这差使交予荣贵妃之手的。荣贵妃这傻蛋,哪怕有一口气在也得接下来。将来有了治丧的功劳,方好谋皇后尊位哪。   以往在宫里时常见荣贵妃有说有笑,什么做个点心熬道汤之类的小手段层出不穷,不想大事当前,竟是个傻子。   林靖心说,真个傻蛋!   觉着荣贵妃傻蛋的不只林靖一个,昭德帝听闻林太后将宫内丧仪之事委于德妃、贤妃、淑妃时也微微惊诧,他嗽了两声,喝口药茶问近侍,“荣妃呢?”难为昭德帝这时候还惦记着自己的贵妃表妹,可见的确与生母家族情义颇深。   内侍轻声道,“太后娘娘先是说皇后娘娘仙逝,宫中妃嫔以贵妃娘娘为首,想将治丧之事委于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请辞,说不能担当,太后娘娘便点了德妃、贤妃、淑妃三位娘娘一并料理。”   昭德帝轻叹一口气,他是知道荣妃的脾气的,天生的一种不实在,你给她东西,她都是说,“不用不用,给别的姐妹吧,臣妾这里还有。”   你要再三给她,她方喜笑颜开的谢恩。   其实是真的不想要吗?   心里想的要命,面儿上只是不要,非得再三给她,给她做足了面子,她才要。   昭德帝愿意给她体面,愿意说她贤惠,愿意抬举她……林太后可从不是这样的脾气,并不是林太后有意针对荣妃,林太后做人便是如此,她素来秉持“你不要,我绝不勉强”的态度,无数人从她这里得到荣华富贵,你不要,自然有别人哭着喊着要。   事已至此,昭德帝想着,要不再降道旨意,让荣妃与德贤淑三妃一并主持丧仪,也好全了荣妃的脸面。但,转念一想,还是罢了。无他,除了皇后太子丧仪之外,还有一大要事,如何安抚谢国公府?   爵位,国公府已是顶尖,总不能异姓封王。   其他荣华富贵,国公府好像也不大缺。   昭德帝想着,还是要宣召谢国公进宫,好生安抚才行,或者给谢国公子孙个爵位,昭德帝也是愿意的。   林太后与谢国公素有交情,安抚谢国公之事,恐怕还得借助林太后的面子,这个时候他下旨让荣妃一并主持丧仪,岂不与林太后旨意相背?倒叫林太后面上不好看了。   罢了,暂且委屈荣妃一时吧。   昭德帝这边七想八想,荣贵妃宫内,荣老太太与荣夫人正在与荣贵妃说话,荣老太太道,“贵妃娘娘何等尊贵,怎生叫德妃、贤妃、淑妃主持丧仪。”   荣贵妃心里亦是懊恼,她一恨自己嘴快,想都没想,习惯性的瞎谦虚个啥;二恨林太后装傻,她不信林太后看不出她是谦虚来,她不过是谦虚罢了,倒借着她这谦卑之心夺了这差使给德妃她们!   荣贵妃绞着帕子,道,“祖母、母亲不是不知,谢家与咱家本就不和,皇后太子的丧仪,叫我主持,还不知怎么给人挑剔呢。”   “糊涂。”荣老太太道,“你管他谁挑剔,只要你一心一意的干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干,岂不是便宜了别人。”荣老太太是个急脾气,她是替孙女着急,这次德、淑、贤三妃主持丧仪,荣贵妃无病无痛的,还得天天去守陵,这闲话便多了去。荣老太太一着急,你啊我的都出来的,当然,她是昭德帝嫡亲的外祖母,荣贵妃嫡亲的祖母,故此,哪怕说几句你啊我的,也没人敢挑她的不是。   荣贵妃道,“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晚了。”她何尝不知流言颇多,还有人风言风语的传,说谢皇后与皇太子之死就与她相关,所以才不叫她主持皇后太子丧仪。天地良心,她要有那本事,早下手了好不好,还能等到这时。荣贵妃满心冤枉,奈何主持丧仪的差使是她自己亲口辞的,当时多少人都听着见着了,如今再说什么,她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哪。   荣老太太叹道,“听说太后玉体违和,娘娘也该去床前侍药。”到寿安宫去,好歹孙女面上能好看些。   荣贵妃愈发懊恼,“太后娘娘不必人侍药,妃嫔一律打发回来了。”   荣老太太将脸一沉:这女人!当初她就怀疑自己女儿暴毙之事与这女人有脱不开的关系,早早的将她闺女治死,如今又来搓磨她家孙女!   也忒恶毒了些! 第79章   失意的祖孙二人私下抱怨林太后,林太后如今着实没空理会她们在想甚,林太后是真的身体不适。   她倒不是为昭德帝伤心,她是为谢家伤心,当初能娶谢氏女为后,可见林太后与谢国公府的交情了。谢皇后入宫后,林太后真是没有半点刻薄过她,首先,林太后就不是刻薄媳妇的那种浅薄脾气,再者,谢皇后不大得宠,人智商也有限,时常在林太后面前抱怨,林太后一直很给谢皇后面子。这不仅是看在谢国公府的脸面上,还有一种“人是我挑的,怎么也得扶她一把”的意思在里头。   哪怕谢皇后这皇后做的很一般,这些年来,她也平平安安的做下来了。   谁料得,一夕之间,母子俱丧。   太子那个,还能说是暴病,可皇后这儿……   一想到谢皇后这种死法儿,谢国公府会怎么想呢?因此失一强援,林太后是真的不舒坦了……   一直到皇后太子出完殡,林太后都未大安。   林靖急的去宫里好几趟,宫妃们哭完了皇后太子,立刻转往太后这里侍疾。就是昭德帝,往时心里未尝没有些不大恭敬的念头儿,但在这皇后太太双双过逝的情形下,他是一千个不希望林太后有什么意外的。   若是林太后在这个时候有个什么差池,哪怕史书上能粉饰太平,身后人当如何议论他呢?   昭德帝突然就成了孝子,一天三时的去慈恩宫看望,若林太后醒着,他便进去问候,若林太后睡着,他便轻手轻脚的探望,顺带一天三遍的逼问太医。天可怜见,因皇太子暴病之事,太医院受牵连不小,常年给太子殿下看病的太医已经归了西,这些日子,太医院战战兢兢,原就是小心翼翼的性子,这个时候更得往谨慎里说,虽然瞧着林太后不像有什么大毛病,可万一,若有万一,自己岂不是要步了老上司的后尘么。   太医默默在心底掬一把泪,把林太后的病往厉害里说了几分,昭德帝将太医骂了一通无能,心里更加不放下,除了令妃嫔侍疾外,索性将林靖召进宫来陪伴林太后。   这也是昭德帝实诚实的盼着林太后康复呢,不然,哪里会这般大方令林靖进宫陪伴。   若是往日,昭德帝这般大方,林靖定然开怀,今日今时,接到这种口谕,饶是林靖也吓得不轻。   还是林翊一面命越氏瞧着给林靖收拾几件衣裳,一面私下同林靖道,“若姑母真不好,断然不是命你进宫。你只管安心过去。”   林靖眼圈儿微红,心下觉着林翊说的有理,还是有些担心,“大哥哥,我好怕。”   “怕什么。见着姑母,就不必怕了。”林翊安慰他,“你好生陪姑母住些日子,好好服侍她老人家。”   林靖抽嗒两下,待张嬷嬷收拾好衣物,便带着张嬷嬷与丁香一道进宫去了。这二人原就是林靖出宫时林太后所赐,既熟知宫中规矩,也会照顾林靖。不然,林靖这小身骨儿,到了宫里再累病之类,就更乱了。   林靖去慈恩宫的消息瞒不住人,也没打算瞒人,便是躺在床上喝汤药的谢国公也听说了。   听长子说了这个消息,谢国公忍不住长声一叹。接连死了闺女外孙,不要说闺女外孙是那种身份,便是寻常身份,正常的父亲/外祖父也撑不住啊,何况谢国公这把年纪了。   不似林太后这病,开始还有人怀疑她是装的,谢国公是病的扎扎实实,不掺半点假。林太后一直病着,开始谢国公也没放在心上,甚至内心深处也觉着林太后是在装,如今大殡都出完了,林太后仍不见大安,昭德帝反是将林靖召到宫里去。   谢国公虽是猜不中林太后的心思,但,昭德帝是他老人家看着长大的,昭德帝的脾性,谢国公还是摸得准的。如今昭德帝都将林家人召进宫内,可见,起码林太后这病不是装的。   谢国公一叹,心里竟稍稍的有些舒服了。   闺女外孙过身,谢国公如何不痛不悲,饶是昭德帝为天下至尊,谢国公心里也不免有些个想法。再说这门亲事,原是林太后一手促成,当然,他闺女走到这一步,真怪不得林太后。便是谢国公,他也不能说林太后曾经亏待过他家闺女。相反,林太后一直看不上的是荣贵妃。可是,闺女外孙这么死了,谢国公毕竟凡人凡心,既后悔当年脑子一热拿智商不够的闺女去填皇后之位,对林太后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意见。如果林太后真心相护,他的皇后闺女他的太子外孙再怎么也不会……   当然,这种想法略无耻,谢国公每想起也得唾弃自己一回。但,心下到底不大舒坦。很奇异的,谢国公心下的不舒坦在分析出林太后是真的生病时竟奇异的消失了。这起码说明,林太后对于此事,事先是不知情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林太后苦肉计啥的。   谢国公左思右想,凭他对林太后的了解,林太后与谢家并无仇怨,就是太子之位,还是林太后给推上去的,林太后断不可能是下手之人。再说,林太后的性子……她也不是这种人。   谢国公想了想,还是吩咐长子,“慈恩宫玉体违和,按理,该是你母亲带着你媳妇去侍疾问安的,偏生你母亲也身上不好,你去你姑母那儿走一趟,赶明儿让你姑母带媳妇往宫里递请安牌子。”   谢崎低声应了。   谢国公的立场很明白,他家死了皇后闺女太子外孙,皇帝死了老婆儿子,林太后死了媳妇孙子,再怎么伤心难受,这对母子也死了。就是谢皇后的死因,也粉饰的太太平平,谢国公是不打算再从这上头算账的。他想的明白,他再高官显爵,也无法与皇室相比,出了这档子事,皇室对谢国公府定有安抚。但,谢国公府同皇室,也难再回到先时的亲密了。   这亦同是林太后的惋惜所在了。   此时,林靖正泪汪汪的看着林太后,他生得好,一双凤眼明媚清亮,一路担心的进了宫,见到姑母憔悴生病的模样,当下就忍不住,除些哭将起来。此时,林靖的模样比痛哭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死憋着一汪泪,连话都不敢说,生怕一开口就哭出来。他姑母都病成这样了,他再哭,一是让姑母操心,二则也不吉利。   林靖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他年纪尚小,还不太会克制情绪。林太后一见他这模样,轻声一叹,轻轻握住林靖小而微凉的手。   林靖忽而忍耐不住,抓住姑母的手滚下泪来。 第80章   林靖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姑母长大,他不大知道有父母是什么滋味儿,姑母之于他,是母亲,亦是父亲。   他这一哭,林太后倒是笑了,柔声道,“别怕,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觉着懒懒的。”   林靖抹去眼泪,抽咽,“姑母。”   林太后道,“去洗洗脸,一会儿陪我用午膳。”   林太后并不老,常年养尊处优,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她只是觉着有些累罢了。   林太后为人虽有才干,却并不是抓尖揽权的那类人。不然也不能昭德帝成年后,林太后便痛快的归还了天下权柄。只是,当初瞧着昭德帝也是脑筋正常的青年一枚,做事不算出挑也四平八稳,怎么掌政几年就蠢得这样不堪入目了呢。   亏得这不是林太后的亲生骨肉,若是亲儿子,林太后早愁死了。   谢皇后笨而已,并无大恶,多年相处不说,谢太后还是那般死法,林太后心里不大痛快。如今林靖来了,这是她的心肝子,就是看林靖那担心害怕的模样,林太后也得打叠起精神来,午饭喝了一碗米粥,并两筷子青菜,喜的掌事女官直念佛。   倒是林靖担心他姑母,没吃多少。林太后没劝林靖,她向来秉承吃饱便好,林靖自来脾胃虚弱,强逼着他吃多,反会撑着,遂吩咐宫人,“让寿膳房下晌备些靖儿爱吃的点心。”   宫人领命。   林靖也已缓过神来,因他近来跟着舒静韵学了些医道,问起林太后是哪里不好,还有模有样的给林太后把脉,要了太医开的方子来瞧。   林太后含笑瞧他,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真是半点骗不了人的。昭德帝也担心她,但这担心里太多别的东西。林靖已经跟御医一问一答起来,他对医道懂个皮毛,就很能叨烦,御医若碰上个屁都不懂的,只管忽悠就是,偏生林靖是个半瓶水,两人一来二去,话就没个完。林太后道,“我吃李御医的药,倒是觉着轻松了些。”   李御医心下松口气,道,“娘娘自有福祉。”他是大夫,哪怕太后尤其金贵,李御医也明白,林太后没啥大病,可人的精神若一直不好,于身体亦有大不利。如今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进了宫,精神一好,自然病也好了七分。   林太后肯说一声好,李御医方觉脖子上的脑袋算是长安稳了。   林靖正与李太医探讨医理,昭德帝过来问侯嫡母,碰个正着。诸人纷纷见礼,昭德帝将手一摆,坐在林太后身畔,笑,“母后气色好了许多。”   林太后道,“皇帝孝顺,妃嫔用心服侍,我就是为了你们,也得好起来呐。倒是皇帝,消瘦了。”   一夕之间,死老婆死儿子,昭德帝再好的心理素质也得消瘦一二。昭德帝道,“儿无碍。”   “皇帝身边的人,素是忠心的。只是,皇帝要自己体重龙体才是。”林太后关心昭德帝几句,昭德帝又问起林靖来,“靖儿既进宫,就好生陪母后住些时日。”   林太后道,“他年纪渐长,也不好总在宫里长住。”   昭德帝心说,林靖一进宫,您老人家的病便好了大半,我万一让他出去,您老人家再往炕上一躺……就算皇帝,也是在乎名声的啊,死了老婆儿子的皇帝陛下十足开明,“靖儿如今也不过八周岁,能有多大?他又是自小在宫里住的,自家亲戚,不是外人,法理也不外乎人情。”   昭德帝这样说,林靖又谢了一回恩。   昭德帝笑着叮嘱一回,“靖儿向能解颐,好生服侍母后。”问过太医林太后的身体状况,便告辞回去批奏章了。   林靖心说,才死了老婆儿子几天,这王八蛋皇帝便不见哀容了。   林太后见林靖盯着昭德帝离去的方向看,唤他一声,“靖儿。”   林靖回神,问,“姑母累不累,要不要躺下歇一歇。”   林太后不赞成的看他,林靖讨好笑笑,林太后叹,“皇帝也难。”本就没什么深厚感情,这都过去多少时日了,能有什么哀容?再者,哀有什么用呢?做给谁看?若是来慈恩宫还愁眉苦脸的模样,到底相不相宜?其实,林太后明白,心里一旦有了芥蒂,看什么都有芥蒂。她与昭德帝,便是如此罢。   林太后知道林靖是有午睡习惯的,便打发他去隔间午睡。林靖道,“我等姑母睡了再去。”   林太后笑,“行了,快去吧。等醒了写几篇字给我看,看你可有长进。”   林靖得意,“先生都夸我字写得好。”   林太后一笑,朱嬷嬷过来劝着林靖去午睡了,林靖还对他姑妈千叮咛万嘱咐,“姑母略眯一眯,别睡得太久,不然晚上容易犯夜。”   林太后笑,“好。”   又罗嗦,“一会儿醒了,我念书给姑母听。”   笑,“好,去吧。”   林靖这才同朱嬷嬷去了隔间儿午睡。   林靖一到慈恩宫,整个慈恩宫都多了几分热闹气儿,连宫人当差都格外有精神。   下晌林靖午睡起床后,写了几个字,念了几段书,林太后便顺心又顺意,没几日便大安了。   林太后一好,林靖给躺下了。   林靖身子早就不大结实,这是共识了,刚出生时那猫崽样,昭德帝都觉着孩子生得林靖那样,称得上“可怜”二字了。自小就汤药不断,这两年调理的略好些,跟寻常孩子也没的比。林太后一病,林靖本就心里焦急担忧,当初心里秉着一股子气,这才无妨。如今林太后大安,林靖心气儿一松懈,可不就倒下了。   昭德帝有心把林靖挪出去,无他,这是宫里的规矩,万一过了病气给林太后咋办?林太后也是刚刚大安的。只是,这话又断难说出口,他把人家林靖弄宫里侍疾,人家侍疾侍病了,他立刻将人家扫地出门,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再者,就嫡母这把娘家侄儿当眼珠子一样看待,这会儿叫林靖归家,嫡母定不能乐意。万一再病了也不好,眼瞅着就过年了。   林靖这病,果真一病就病到了过年。再怎么说,林靖也不能在宫里过年,林太后也只得放他回家,直到林病离宫林太后都不大放心,大宫女紫苏劝道,“太医都说靖公子无甚大碍了,娘娘就放心吧,靖公子的先生就通医道,太医也得了娘娘的吩咐要日日过去的。娘娘只管放心,年下公子必会进宫向娘娘请安的。”   林太后叹,“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靖儿的身子。早知如此,当初不该叫他进宫来陪我。”   紫苏奉上温茶,“娘娘说这话,靖公子知道娘娘病了,急成那样,若不允他进宫,他在家更急的慌。靖公子打小儿就在咱们宫里,出宫这好几年,别说娘娘,就是奴婢们,也挂念靖公子。”   林太后怅然。她对权柄没什么兴趣,甚至在少女时期,她从没想过会进宫。她生于富贵,长于繁华,哪怕做了皇后、做了太后,她并不觉着比当初在家时好多少。若不是进了宫,林靖是她嫡亲的侄儿,她便是接到膝下抚养又如何?   紫苏见林太后面色不豫,忙问,“这些日子,命妇上的请安牌子不断,娘娘是不是抽空见一见她们?”   林太后道,“也好。前儿贡上来的料子呢,那天也没细看,如今想想,倒是有几匹不错的。”   宫人捧上料子,林太后挑了几匹命拿去给林靖做衣裳。   林靖身体不舒坦,担心的绝不止林太后与林家,夏家也是成日求神拜佛。夏太太还带着闺女去庙里许了个愿,求菩萨保佑,若不能保佑林靖长命百岁便请菩萨早点儿收他回去吧,别到时叫她闺女守了寡。   当然,夏太太这点儿心思,也只能跟菩萨说过,于家中,她老人家只是不停的在丈夫面前担忧,“哎,也不知道阿靖如何了?听说在宫里就病了不少时日,这带着病过年可不好。”   夏尚书道,“小孩子家,短不了病的。既是病了,备些药材,让三郎过去瞧瞧。”   “这还用你说,我早打发三郎去了。三郎说太医日日过去。”夏太太叹口气。   夏尚书抬眼看老妻,“你要再担心,亲自过去一趟也没什么。阿靖胎中有些不足,故而身子不比常人。这些年慢慢调理,已无甚大碍了。”两家有婚约,夏尚书自然也早打听过林靖的身体状况。   这还叫无甚大碍?夏太太心下不满,实不知林靖“有甚大碍”时是个什么光景了?先时见林靖时,只觉着比同龄孩子瘦弱些,不成想这般弱不禁风,夏太太心里叹了又叹,却是不敢在丈夫面前多漏一字。哪怕有些担忧,夏太太也明白,这亲事一过明路,除非菩萨提前将林靖收走,不然断难退的。   夏尚书瞧着老妻一脸的忧思愁苦,不禁道,“你这是怎么了?”   夏太太没好气,“我是担心女婿的身子!小小年纪就总是病啊痛的,我这心里焦的跟火烤似的!看你这模样,竟是半点不放心上!”   “我哪里不放心上,病了找大夫就是,依着承恩公府,什么好大夫找不来。跟你说了小孩子家,免不了的。你这是做什么,三郎他们病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夏尚书打趣一句,“可见是真疼女婿了。”   夏太太叹口气,低声道,“别的我都不图,总想着,以后成亲,女婿健壮些才好。”现今看,林靖绝对跟“健壮”两字不沾边儿啊。   夏尚书敛了笑,“这是哪里话,不过小孩子生病,怎么还说到以后了?阿靖书念的不错,出身一等一,生次小病,就叫你这般惦记,若叫林家知道,得怎么想咱家?”   “阿靖一生病,我比自家孩子生病都担心。”夏太太愁眉苦脸。   “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君子重诺,当初即应下,以后就要成亲的。你甭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这脸色只要往外一露,以后吃苦的还是闺女。”林靖平安最好,哪怕有个万一,闺女少不得摊上个克夫的名头儿,难不成能嫁的好?倒不如盼着林靖长命百岁,夏尚书是考察过林靖的,除了身体不大好,各方面素质都不错。让夏尚书摸着良心说,林靖绝对配得起他闺女。如今人家一生病,他家里就这般,委实不大妥当。夏尚书提醒老妻,“你别口无遮拦,耽误女儿一辈子。”   夏太太这把年纪,又不是不明道理,只是担心的过了头,才如此反常,道,“我知道,我也就跟你说说。”   夏尚书叹口气。   林家现在无暇顾及夏家如何想的,林靖在病中,每天医药不断不说,年过的也不大自在。虽知林靖常病,但往年还能跟着一道守夜放烟火,这一年只在吃团圆饭的时候略露一露脸便回去歇着了。   待用过团圆饭守过子时,林翊打发兄弟们各自回房,抬脚瞧了林靖一回,见林靖已吃药睡下,又去舒静韵那儿一趟,才回了自己屋。   越氏问,“四叔可歇了?”   “歇下了。”怕林靖歇的不安稳,还加了些安神的药材。   越氏安慰丈夫,“我瞧着,四叔回家这些日子,精神好了许多。”   林翊简直发愁,“只盼开春能有所好转。”这几年,林靖的身子一直不错,倒不是说不生病,只是病一病,好的也俐落,从未像今次这般缠绵。林翊不禁为幼弟担心。   林翊又问,“宗人府的东西送去没?”林翊问的是关在宗人府替父坐牢的陈柒宝,过年过节的,林翊从不忘令家人给陈柒宝送些吃食衣物,倒不是有什么图谋。林翊只是觉着陈柒宝能有为父坐牢的一片心,委实难得。   “已经着人送了去。”   夫妻两个说了些家事,夜深相依睡去。   这个年,非但林家因担忧林靖的身体未过好,便是朝廷也没过好。无他,大年初一的,不说歌功颂德令昭德帝一展龙颜,倒是有御史提出:谢皇后过逝,后宫以荣妃为尊,请立荣氏为后,同时立二皇子为太子,以固国本。   此奏章一出,宫里的年酒喝了个乱七八遭。   唐赢当即起身,怒斥御史狂妄无礼,目无君父,包藏祸心,欲陷君父于不义!   昭德帝反应慢些,这会儿也回了神,并当众表态,“朕与皇后,结发夫妻,皇后一朝离去,朕心甚痛。太子,国之储君,仁慧太子为元后所出,德行贵重,故早立储位。二皇子以下,皆年幼,进学未久,贤愚难辩,岂可轻付储君之位?”接着又将此御史骂成狗,当时便下了刑部大狱,转而再忆起谢皇后与太子来,荫谢国公一孙。   昭德帝的应对很不错,林靖知道此事已是龙抬头的日子,他开春方好俐落。他养病时清静还清静不过来,哪里有人会与他说这个。待病好了,去宫里给林太后请过安,好叫林太后放心,顺道在宫里吃了一回春饼,回家后才听闻这事。林靖病愈,重拾事儿爹脾气,晚上追着林翊问,“大哥,那御史是受谁指使的?” 第81章   也不知道是谁,大过年的给昭文帝添堵。   尽管林靖也不大喜欢昭文帝,不过,他觉着指使御史的人也真够没品。皇帝做成昭德帝这般已经够郁闷的了,大过年的,还不叫皇帝陛下好生歇一歇,偏要给皇帝陛下添堵,这可真是……   林靖马后炮的问自家大哥关于炮灰御史的后续问题,林翊道,“多想想学业上的事,念书不见你这般用心。”   “学以致用。再说,我已经在跟先生念书了。”林靖灵活的蹿上兄长膝头,催促,“大哥哥,说正经事。”   林翊一只手虚揽着林翊的脊背,唯恐他不老实掉下去,盯着林靖精神百倍的巴掌脸,道,“瘦了。”林靖本就不胖,一场病下来,原本补回来的肉都瘦没了,尤其一张脸,就剩一双眼睛格外灵动,还不如林翊一只手来得宽阔,真真是巴掌脸了。   林靖嘟囔,“大哥哥,说正经事成不成啊。”   “御史是不是受人指点,你的脑袋能想到此处,难不成朝中都是傻子,别人就想不到?”林翊道,“受指使的是御史,不是谁家奴才。能站在朝廷上的官员,哪怕品阶不高,若不付出一些代价,御史也不一定会受其驱使。既付出代价,又怎会轻易被人查到。”   林靖失望,“大哥哥,你就直接说不知道就行了呗。”   林翊眼中闪过一丝笑,“就是这个意思。行了,待再有进展,我必跟你说的。你好生念书,也别累着自个儿,劳逸结合,我瞧着怎么比去年还矮了一般。”   “哪里有矮,我量了,比着去年刻下的记号,长了这么高,得一寸多。”林靖拇食两指比划着高度,很不乐意林翊说他矮。   林翊笑,“等你养好身子,傍晚就来书房如何?”   林靖自然是一千个愿意的,他道,“我已经大安了,先生和太医都这样说。”   “不成,屁股都硌人。”林翊拍拍林靖的屁股,“起码把以前掉的肉再长回来。”   林靖道,“我是长高了,才显着瘦的。”   林翊眼睛微眯,林靖道,“大哥哥,晚饭我跟大哥哥一道吃,好不?”他又拉着林翊去瞧林泽,还问林翊,“大哥哥,你说,大嫂子肚子里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   “这我怎么知道。”   “我喜欢小侄儿。”   林靖絮絮叨叨的跟林翊说话,吩咐下人将他的饭摆到主院儿去。越氏见着兄弟两个也高兴,“泽儿刚还念叨四叔来着。”话说着,团子样的林泽已迈着小短腿摇摇摆摆的奔了林靖来,林靖一俯身将林泽抱在怀里,林泽奶声奶气的喊,“四叔,四叔。”小手去抓林靖的发带。   林靖低头咬林泽的苹果脸,林泽笑声响亮。   舒静韵对于林翊允许林靖在书房旁听的事也未多说,林靖素来多思多虑的人,倒是私下同舒静韵打听,“先生,你说大哥哥怎么突然这般大方了?”   舒静韵挑眉,“阿翊何时对你不大方了?”似林翊林靖年龄差这么多的,与其说在养弟弟,不如说是在养儿子了。   小厮捧来一壶甜茶,林靖接过倒了两盏,先奉一盏予舒静韵,道,“大哥哥对我自然是好,只是,以前大哥哥更愿意我专心念书,以后或考功名,或谋荫官举荐出仕,可没有像现在这样大方的允我在书房旁听的。”   舒静韵对林靖并不似林翊这般小心,他淡然道,“朝中的形势不大好。”   林靖尝一口甜茶,抬眼望向舒静韵,舒静韵并不瞒他,“阿翊说,看唐赢的意思,改制就在眼前。”   “什么改制?”唐赢这个大忽悠,常来他家忽悠他大哥,林靖最讨厌不过。他家富贵多年,哪个要去改制?再说,昭德帝对他家颇是刻薄,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要林靖说,才不要理呢。但,改制是大事,林靖年纪虽小,却天生事儿爹,故此很是关心。   舒静韵缓声道,“丈地计赋,丁随田地。”   林靖皱眉,他虽说生性聪明一些,对于田地赋税之类的事了解却不多,只大约知道现在是按丁征税的,林靖道,“要是丁随田走,岂不是说要按田取赋了?”   舒静韵道,“简单的说就是这个意思了。”   林靖道,“可是那些军户、匠户、佃户、灶户,要怎么取赋?”如佃户,他们是租种主人家的田,自己本身是没田的啊。   舒静韵没说话。林靖忍不住,“要是这样,朝中谁人愿意啊?”不说别人,他家就有许多土地,老家有,帝都附近也有。当然,按着林翊的爵位,有许多土地是免赋税的。老林家也不是交不起这笔钱,可是,想想朝中其他官员,有哪个会乐意从自己家土地上拿钱出来给朝廷?   舒静韵端起甜茶,慢慢的喝一口,“不要说朝中人,看来你就是不乐意的。”   林靖搔搔头,想了想方道,“钱倒是小事,我看唐赢的意思,无非就是杀富济贫了。如我家,人口不多,倒不至于出不起这笔钱,过也能过的下去。要是陛下非得如此,我家也不会跟陛下对着干。再说,要是陛下能干成这事儿,朝廷这一年的收入得增加多少啊。朝廷有了钱,于天下也有好处。”   “就是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了。”林靖老实的说,“先生让我读史,从远古到如今,有为之君都是一改先代之法的人。可这样的君王,得有魄力,得权握天下,才能说改便改。改得好了,自然是一代名君。这要改不好,众叛亲离,江山颠覆都是轻的。”   舒静韵对于唐赢野心勃勃的改革不予置评,倒是林靖这个年纪,能说出这番话也算有见识了。舒静韵微点头,“这就是阿翊让你在书房旁听的原因了。”   林靖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凤眼,轻声道,“原来大哥哥也不看好陛下啊。”   舒静韵嗔道,“你这嘴就不能有个把门儿的。”   林靖道,“自家说话,把什么门啊。要是传出去,我就说是先生泄露的。”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舒静韵轻声一笑,与林靖道,“在自家说话随意些无妨,在外头说话,你可给我注意了。”   林靖嘟嘟嘴巴,“我在外头跟谁说啊!关小二、崔谨然他们又不会跟我说这个。”说到自己的朋友,林靖道,“关小二上次来说郊外的桃花开了,他还邀我一道去赏桃花哩。”一面说,一面还拿眼睛瞧舒静韵。   舒静韵道,“你瞧我做什么,想去就去。男子汉大丈夫,倒腻腻歪歪的。”   “那先生帮我跟大哥哥说说,万一大哥哥不准我出门怎么办?”   “你又不是丫头,总关在府里做什么?只是你这刚刚大好,出门注意些是真的。”   “我知道。”林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自己生病。   师徒两个说了会儿话,舒静韵又将林靖的课程做了一些调整,林靖心下直发愁,在林靖看来,昭德帝在朝中威望一般,这刚死了老婆儿子,哪怕昭德帝为示补偿荫谢国公一孙,谢国公定已与昭德帝离心。这种情形下,又要改革税赋。昭德帝是好是坏,林靖并不关心,他不放心的,唯是在慈恩宫的姑母林太后罢了。   林靖辗转半夜,他毕竟年幼,便是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在心里暗骂昭德帝脑袋发昏,竟重用唐赢这样的神经病!万一有个好歹,反正不能连累到他姑母才好!   林翊也在为林靖发愁,舒静韵在对林靖的教育上是半点不瞒林翊的,在林翊看来,林靖聪明是有,只是太过独善其身。舒静韵不以为然,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   林翊听这话,可见林靖真是舒静韵一手调理出来的了,苦笑,“话虽如此。只是我家与旁人不同,姑母位居慈恩宫,不论如何,我是盼着陛下顺顺利利的。”   林翊语重心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昭德帝再怎么忌惮林家,林家无非隐忍些便罢。何况林翊少时是做过昭德帝伴读的,他十分了解昭德帝,这不是个狠心的人,依着昭德帝的脾气,再怎么忌惮林家,有林太后的抚育之恩,昭德帝也不会怎么着林家。大家依旧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可是,倘若国之危难,林家身为林太后母族,又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简单的说,昭德帝好了,林家沾不上光;倘昭德帝但有万一,林家肯定是跟着倒霉的那一样。   这真是……   外戚做到这份儿上,林翊揉一揉额角,沉声道,“不能让陛下一意孤行了。”   舒静韵微微一笑,“想来谢国公府亦做此想。”   林翊面上无甚喜色,唯轻声一叹。 第82章   昭德帝这个年过得不痛快,能与昭德帝心境仿佛的,大约也就是荣公府与谢国公府了。   荣公府深觉冤枉,那位给昭德帝找不痛快的御史真的跟他家无关哪!偏生他这表白根本没人信不说,连宫里的荣妃受此牵累都恩宠淡淡了。   为此,荣公府很是过了个闹心年。   倒是谢国公府,并没有人们想像中的那般不痛快。   谢国公病了两个月,也能起身了。待大安后,他便请了长病假,不再上朝,反是有空去郊外看一看好山好水好风光,含颐弄孙,悠哉悠哉。   林靖与关小二出去游玩时,还遇到过谢国公与谢太妃兄妹二人。   两人都是官宦子弟,礼数不差。   关小二还悄悄同林靖念叨,“国公爷显得有些老态了。”   林靖道,“这不是废话么。”谁家死了闺女外孙还能越活越年轻啊。   关小二嘀咕,“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靖自玛瑙碟中取了粒渍酸梅,递给关小二,关小二张嘴尝了,立刻酸出一嘴酸水,呸呸两声吐地上,咕咚咕咚要了茶漱口,以为林靖有意整他,气道,“林四丫,这是啥!”   林靖自己巴唧巴唧吃了两颗,“梅子啊,怎么了?”   “酸死了。”关小二足灌了两盏茶,又嚼蜜枣,方觉着好受些,再次道,“能酸死人。”   林靖没好气,“我看你也没酸死!你刚叫我啥?”推关小二一下子。   关小二生得壮实,他与林靖同龄,只比林靖大两个月,个子却足高林靖大半头,为此,林靖早看他不大顺眼,私下都叫人家傻大个儿。   就林靖那二两劲儿,关小二只当林靖给他掸一掸土,笑牵住林靖的手,道,“那梅子酸的很,我最不喜吃酸的了。”   “哪里是酸,你得细细的吃,开始酸,一会儿就有回甘。”林靖说关小二,“真不会吃好东西。”   关小二连连摆手,“酸的要命。”还提醒林靖,“你也少吃几个酸梅子,你不是在换牙么,小心把牙酸的不长了。”   关小二是个实诚人,问林靖,“林小四,你怎么换牙这么晚来着,我牙早去年就换好了。”   林靖撇嘴,“傻大个儿换牙都早。”换牙有什么好显摆了,林靖门牙掉了一颗,说话都不敢张大嘴,每天照镜子都觉着有点丑。   关小二乐的见眉不见眼,“林小四,你是不是羡慕我长得高啊。”   林靖挑眉,“我用得着羡慕你!长得高有什么好的,你没听说过么,外头百姓都说,身高不算富,多穿二尺布。你这样儿的,幸而是在官宦侯门,要是在个寻常人家,穿衣裳也穿不起哩。”   关小二仍是一径傻乐,安慰林靖,“其实林小四你也长高啦,就是没我长得快。”   林靖气的不理他了。   关小二转而问,“林小四,眼瞅着二皇子也要进学了。宫里肯定得给二皇子选伴读,你去不?”   “这去不去,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端看今上恩典。”林靖小大人模样的先说了一篇官话,听得关小二直撇嘴,想着林小四啥都好,就这不实在的性子,特欠收实。说过套话,林靖方道,“只是,你看我这身子,哪里能做得了伴读。”前太子他都不乐意去,何况二皇子。二皇子为荣妃所出,荣家身为昭德帝亲妈的娘家,向来与林家不睦。林靖哪里会去给二皇子做伴读。   关小二小声道,“我也不想去。先太子这才故去没几日,有时我还常想起他哩。”   林靖自幼抚于林太后膝下,自是认得先太子的,不过,两人没啥交情。但,先太子小小年纪就过逝,林靖想到自身,他自幼常病,小时候拿药当饭吃,许多人都说他怕是难养活。就是在林靖心里,也不是没有伤逝之心。但,没想到,他还活的好好儿的,先太子倒过逝了。林靖叹,“陛下不只一个皇子,若将二皇子抬得太高,将来三皇子如何处之?再说,你做过先太子伴读,陛下想必不会再让你去做二皇子的伴读。”   他们自幼生于官宦之家,自然有其家教见识,关小二道,“不知为啥,前些天我见着荣公爷,可是狠命赞了我一番,以前我做太子伴读时荣公爷哪有这光景?”   林靖冷笑,“只当别人都是傻的,天底下就他一个精明人!打你的主意算啥,他家若有本事,把谢长允弄到宫里给二皇子做伴读,我才算服气!”   关小二:林小四这张毒舌啊!   关小二觉着林小四毒舌,殊不知,林小四的毒舌脑电波与荣家还真在一个波段上。   二皇子进学在即,挑几个伴读是应有之意。自太子殿下夭折,二皇子便成了名义上的皇长子,而且,二皇子为荣妃所出,自来便得昭德帝看重。   荣妃又只此一子,故而,非但荣妃,便是荣家对于二皇子斟选伴读之事颇为用心。荣老太太还特意趁着进宫请安的时间跟荣妃念叨了一回,郑重的表达了家里的意思。   荣家的意思也简单,那就是:一定要给二皇子挑好人家的孩子做伴读。   好人家的含义是指:公侯府第,朝之重臣。   自谢皇后过逝,荣妃因在谢皇子丧仪上的假客套,为林太后不喜,宫里便是德贤二妃代掌宫权。因此事是林太后定的,荣妃便是心下不愉,也万不敢表露半分的。   好在昭德帝是个心软的人,又素来给荣家脸面,故而,荣妃复得宠爱。   如今事关儿子前程,荣妃趁着昭德帝来她宫里时便问了一句。荣妃失了掌宫之权,如今说话办事颇为小心,她奉上一盏昭德帝素爱喝的雨前龙井,柔声道,“论理,后宫不可干政,这规矩,妾身明白。只是,二皇子毕竟是我生的,他上学的事也是家事。眼看他一日大似一日,二皇子进学用的笔墨,臣妾备了许多,只是不知何时进学,陛下可得跟臣妾提前透个信儿。”   荣妃一片慈母之意,昭德帝挽着她的手,让人坐在自己身畔,道,“朕已令钦天监去卜吉日了,待有了准信儿,必是第一个告诉你。”   荣妃眼神柔亮,笑着谢恩,又问,“那先生可选好了?这些天,臣妾也教二皇子认了些字,就怕他初进学在先生面前丢丑。”   “皇儿还小,再说,先生就是教授皇子学问的,若皇子什么都会,还要先生做甚?”昭德帝笑,小孩子进学,哪里说得上丢丑不丢丑,无非是有些基础的学的快些罢了。   荣妃道,“陛下还没说呢,到底选的哪个大儒给皇子做先生?”   昭德帝道,“李学士的学识是有目共睹的。”   “哪个李学士?”荣妃对朝中人事并不熟悉。   昭德帝道,“翰林侍读学士。”   荣妃不认得这位李学士,却也知道翰林侍读学士为从四品,于荣妃心里,品级也太低了些。当初太子启蒙,可是翰林掌院学士做的太子师。   荣妃心下不悦,抬头正对上昭德帝冷凝的双眼,荣妃不禁心下一凛,连忙笑道,“陛下挑的,定是极好的。臣妾记得,小时候哥哥们进学,父亲都要给先生备下束脩。今皇儿进学,陛下可别忘了给先生备下束脩啊。”   昭德帝此方笑道,“放心,忘不了。”   荣妃生怕昭德帝多心,没敢细问伴读之事,只是道,“臣妾无甚见识,心下忖度着,还是寻几个老实孩子,把稳不说,也可靠。老话说的好,鸟随鸾凤飞翔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身边人儿好了,皇子书也能念得好。”   昭德帝因年下有人提议立荣妃为后之事颇为恼怒,心下甚至怀疑是荣家指使的御史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故而冷淡荣妃数日。如今见荣妃有些战战兢兢的意思,心下生出几分不忍,暗叹一声,道,“放心吧,朕总不会委屈自己的儿子。”   荣妃微微安心。   御史之事,荣家深觉冤枉。   荣公爷可对天发誓,御史真不是他找的。   但,此事一出,朝中十之八九认为是荣家干的。就是昭德帝的心腹重臣唐大人都提醒昭德帝“爱之适以害之”,适当约束外戚之家,也是对外戚之家的爱护与保全。   荣家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为此,荣家与荣妃很是不得不低调了一段时间。   如今二皇子进学,在选伴读一事上,荣公爷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陛下当厚待谢家。”荣家是真的希望谢氏子去做二皇子伴读的,只是这两年,荣家办了不少打脸的事,弄得昭德帝对荣家不似以往亲近了。故此,荣公爷这做舅舅的也没好直接说,点一谢氏子做二皇子伴读吧。只得如此这般敲边鼓的提醒了皇帝外甥一句。   昭德帝不置可否。   昭德帝的思维还是正常的,太子择伴读时,谢国公府长子嫡孙给太子做的伴读。如今二皇子择伴读,谢国公府嫡系怕是不乐意的。但,既是在亲贵间给皇子选伴读,也不好跳过谢国公府的。   不出昭德帝所料,谢国公府虽然收到选伴读的通知,直接便给家中子弟报病,鸟都没鸟二皇子系。   便是荣公爷上门说话,谢国公都称病未见。   荣公爷自以为委屈,难免在昭德帝面前哭诉了一回。   昭德帝于谢皇后之事上有愧,与荣公爷道,“谢国公于朝中都请了病假,你去他家,他若欢天喜地的接待你,岂不是说那病假是假的。”   荣公爷此方没了话,两只眼睛仍盯在二皇子伴读之事上,又道,“太后娘娘与陛下有抚育之恩,臣前些天见了林家小四一回,那孩子,倒是格外出息了。”前太子在时,林家旁支子弟为伴读,今二皇子若能让林靖做伴读,岂不是现成的光彩。   昭德帝道,“林靖自去岁年底病到今年二月方见大安,满帝都没有不知道的。先时太子择伴读时,便是因他身子不在康健,选了旁支子弟。再说,那孩子自幼跟着太后长大,太后素来爱惜于他,朕也舍不得劳累了他。”林靖又不是装病,他是真的不成。在宫里住几日就病的半死不活,太医日日过府调理,都缠绵了三个来月方好俐落。就林靖这身子骨儿,做伴读做出什么事儿来,不要说林家,林太后就不能乐意。荣舅舅这话,也只在御前私下说说便罢了,真敢说到林太后跟前儿去,又得没脸。   果然人年岁大了,越发不中用,只看得见眼前蝇头小利,昭德帝驳了荣舅舅,打发人下去了。   昭德帝也在为二皇子伴读人选发愁,二皇子素来为他所钟爱,但,二皇子这伴读人选,再如何配置也不能超过前太子的。   昭德帝思来想去,还是在谢林两家各择一旁支子弟,余者亦是亲贵出身,很是配得上二皇子的身份。   谢国公不过冷冷一笑。   至于林家,林腾这位前太子伴读又重新住到他靖四叔的院子里,与靖四叔一道念起书来,堂弟林青做了二皇子伴读。   林家的事,都是林靖林翊意料之中,无他,林靖不去做伴读,但林家哪个子弟去做伴读,林靖在林翊的纵容下是很有发言权的。   只是,令林靖皱眉的是,昭德帝还选了夏家小五郎为二皇子伴读。这夏五郎倒不是外人,算起来还是林靖的小舅子哩。 第83章   夏氏多子,以至于林靖光大小舅子就五只。   这位被点为二皇子伴读的夏五郎是夏太太的老生儿子,年纪比夏云初还小三岁,比二皇子长一岁,倒是相仿。   因听说五小舅子被点为二皇子伴读,林靖还寻由头过去一趟说话。林靖道,“阿青同五弟年纪相仿,倒可做个伴。”这说的是同样被点为伴读的林青。   皇子伴读,素来多选亲贵之家子弟,如夏家这等书香门第,还是头一遭有此殊荣。夏五郎心里头小小雀跃,又有些紧张,奶声奶气的跟林靖打听,“林四哥,我听说宫里规矩怪严的。”他这辈子没进过宫,选伴读是头一遭。倒是林靖,自小在宫里长大,夏五郎就想找林靖打听打听宫里的规矩,生怕到时出丑。   林靖拿出未来姐夫的风范,明明嫩的跟块儿豆腐似的,偏装出一脸老气横秋来,道,“世伯的规矩是最好的,你本就是个懂规矩的人,到了宫里记得谨言慎行四字就成。反正,宁可老实些,别去出风头。要知道,世上还有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呢。急惶惶的去出头露脸生怕别人不认识他的,那是出头的椽子,肯定烂在先。”   夏五郎点点小脑袋,林靖又道,“阿青是我堂侄,别人你暂时不熟,只管与他亲近些是没错的,既是同窗,也有照应。”   林靖同夏五郎嘀嘀咕咕说话,一时夏三郎进门,手里还捧着碟鲜果子,笑,“在外头遇着有樱桃卖,难得这般又大又红,我尝了一个,味儿还不差,就买了些回来。听母亲说阿靖也来了,一道尝尝,看可合口?”   林靖与夏三郎格外投缘,笑眯眯地,“樱桃不能久存,帝都附近也不产这个,倒是我们老家的樱桃也是一流的好。听大哥哥说,就跟三哥买回的这个差不离,说不定这就是我们老家产的樱桃呢。”拿了一个先给五郎吃。   夏五郎道谢接了,夏三郎笑,“还真是山东来的果子。”   林靖自己也拿了一个尝,果然酸甜适口,林靖道,“樱桃做成酱,制成果脯都好吃。”   夏五郎道,“做甜水也好喝。或者腌一下放在坛子里存起来,等暑天到了做冰碗时放上几颗腌制的樱桃,解暑的很。”   三人就樱桃的吃法进行了一番讨论,林靖的确喜欢吃樱桃,却也没有多用。一则是在夏家做客,二则他吃东西素来节制。夏三郎细细问他,“身子如何了?可真正大安了?近些日子可还好?”   林靖笑,“已是大好了,前几天我还同关小二去郊外骑马踏青,原想叫着四郎一道的,我又想着他功课向来严的很,十日一休,与朝中大员一样。世伯又严厉,担心世伯不允呢。”   夏五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欲言又止的望着林靖,心说,要是林四哥真能来叫着四哥一道出去玩儿,还不知四哥要欢喜成啥样。   夏五郎只是想想,夏三郎洒脱一笑,直接说了,“你闲了尽管来找他,咱们不是外人,父亲再严厉也不会禁着你们一道玩耍。四郎原就是个用功的性子,如今年纪小,这时候不玩儿,难不成指望着长大了去玩儿?他也是想偶尔轻松一下的,父亲对我们说一不二,肯定会给你面子。”这年头儿,哪个做岳父的不对女婿格外另眼相待些。   林靖笑,“有三哥这句话,我就放心来找四郎玩儿了。”   夏三郎笑,“你别在父亲面前把我供出来就成。”   林靖想到夏中秋之严肃板正,再看夏三郎之风流倜傥,不禁又是一乐,问,“听说三哥要去国子监念书了?”   夏三郎将手一摆,“不值一提。我原是想早些谋个差使的,父亲母亲都不乐意,定要我先进国子监念书,以备下科春闱。”   林靖不大了解夏三郎的想法,道,“待三哥金榜题名,一展宏图不迟。若是举人补官,优差寥寥,就是对以后的前程,也无助益。”还举例,“先前我的第一位先生就是三甲谋了一任知县,为一地父母官。”   夏三郎年长几岁,不过在林靖与弟弟面前并不摆兄长的架子,连声叹道,“我十五岁便中了举人,后来两次春闱皆是名落孙山。这样成天读书也无甚乐趣,我想着,还不如先谋一任差使,实事上煅炼一二。我虽为春闱无名所苦,可反过来想,我少年中举,已比许多人幸运,如今不能金榜题名,兴许是天意,何必强求。反正做官么,怎么都是做。”   林靖见过许多人为科举考白了头愁白了头,如夏三郎这般豁达的并不多见,也格外令人欣赏敬佩。林靖对科举无所谓,他是外戚,以后做官容易,故此还颇理解夏三郎,道,“不知三哥想去哪儿?是六部,还是外放,我听人说,也都各有讲究。”   夏三郎道,“要按我的意思,自然是在外谋一任外差,只要能实实在在干些事,官职高低均无妨。我正当年轻,不怕靖弟笑话,便是吃些苦头又如何?不然,大好光阴,成日消磨在国子监,岂不可惜。”   夏三郎知林靖在林太后膝下养大,人虽小,却很有些见识,并不因他小便轻视于他,道,“还有一句话,我家虽不比靖弟公门侯府,但也不一定要走科举方能谋差。我只是,不愿将时光一年一年又一年的荒费在琢磨科举文章上。要依我的本心,科举固然是晋身之阶,不过,我托赖父德,路却是比好寻常举子宽些的。”   林靖道,“自来,非翰林不入内阁,若往长久看,自然是科举晋身最为稳妥。想来,伯父也是为三哥前程考虑。”夏三郎若无天资,不可能小小年纪便能秋闱得中。他既有这样的天资,夏尚书自然对儿子期冀颇深,不然,长子一样是恩荫做官,怎么到了三子这里便不允了呢?   夏三郎笑,“三年一春闱,每届春闱择进士三百,这官场之中,朝堂之上,进士是最不稀罕的了。哪怕经了翰林院,又有几人能入阁拜相呢?”   林靖笑,“进士翰林皆不稀罕,那是因他们没一个做尚书的父亲。凭三哥的资质,只要金榜题名,前程便是铁打的。你要出去,可得想清楚了。”   夏三郎显然是下定决心不想继续科举了,他唯一发愁的事就是,“我欲出去开开眼界,只是家父不准哪。”   林靖干这种阳奉阴违的事是把好手,在他看来,总在帝都闷着也无趣,他道,“三哥就说出去游历,增长见闻,难道也不成?若我身子好,我早出去走走了。总在钦天监读死书,想也读不出什么锦绣文章来。”   夏三郎道,“要是我爹这么好糊弄,我早走了。”   林靖一想,能做尚书之人,定有远胜常人的精明。林靖想,凭夏尚书这些年的人脉,夏三郎谋差不难,难就难在夏尚书不肯点头,夏三郎哪里能谋得外差呢?   林靖道,“要不就先谋差,若哪天三哥想春闱,再辞官春闱就是,这也是有例可询的。”其实,春闱什么时候都能考,只是,中进士的时间也是有讲究的。因为春闱本身就代表着极大的人脉,同科。同一届的春闱,譬如一个人若能在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得中进士,再过二十年,他的同科进士们基本上已是官场中流邸柱,而此人此时的年纪不过四十五至五十五之间,在官场,这个年纪,若为一方大员,若为一部郎官,资历也够了。如果再晚些,得看寿数如何了,毕竟,这个年代,人们寿数有限,七十便是高寿了。所以,夏三郎若先谋差,日后再科举,哪怕日后能得中,可能耽误的依旧是锦绣前程。再者,念书这种人,靠的就是专心,一旦有差使在身,分心是肯定的。   所以,林靖觉着,夏尚书对夏三郎期冀极高,不允他谋外差也是可以理解的。   夏三郎只是与林靖诉说了一下自己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谁晓得没过几日,夏尚书就差人去林家打听,问可知夏三郎的行踪。林靖细问夏家仆人才知,夏三郎留书出走了,说是去游历一二。林靖当即嘴巴惊的老大,打发了夏家仆从,林靖同他哥道,“夏三哥真是好样的,说走就走,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啊!”   林翊把林靖拎起来问他,“你知道?”   林靖在椅子上扭扭小屁股,“前几天夏三哥同我说过想谋一任外差可夏伯父不允哪。谁知道他一走了之呢。夏伯父也是,忒古板,做家长也不能这样呀。”林靖还提醒他哥,“大哥,你瞧见夏伯父没,你也得反省反省,可不能在家总是你一言堂,你也得听听我的意见,不然我哪天过不下去了,说不定也会学夏三哥离家出走呢。”   林翊恨声道,“这种离家出走的混账东西,全该抓回来敲断狗腿!”   林靖吓一跳,林翊又道,“早我就看夏三不可靠,以后就是他回来了,你也不准多与他来往,知道不?”   林靖: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还更加专横啦!   林靖道,“我去夏家瞧瞧。”   林翊问,“你去做什么,夏家正乱糟糟呢。”前世不修,修来夏三这等儿子。夏尚书瞧着精明强干,只是不想竟是教子无方。林翊也是有儿子的人,他自信日后绝不会养出个夏三郎来,就是弟弟林靖,林翊自认也会把弟弟养好!   林靖笑,“我去安慰安慰岳母大人。”   林翊想了想,“去吧,跟夏大人说,若有要咱家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林靖响亮的应一声,就跑去看望他家岳母大人以及他的小未婚妻啦~ 第84章   夏三离家出走后,林靖很是体贴的在丈母娘面前刷了一把好感。兴许是因为在后宫长大,那是女人扎堆儿的地方,林靖天性中便有一种对待女人的温柔。夏太太担心儿子的安危,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啥的,自己也急病了。林靖少不得多加安慰,他本就一张蜜嘴,人又聪明,三两日便把夏太太给哄好了,用夏四郎的话说,“阿靖多来几回,劝一劝母亲,比看大夫吃药都管用。”   其实,主要林靖话说的在理。他道,“伯母想想,三哥又不是我这样的小孩子,他都这么大了,当初就能先来帝都打理家事,如今心里郁闷出门走一走,发散一二也不为坏事。我问伯母,三哥走时身边可带了随从?”   夏太太道,“倒是把他两个贴身长随带走了。”   林靖又问,“可带了银两?”   夏太太点头,“把他攒的私房带在了身上,约摸有几百两。”   林靖再问,“那长随可还忠心可靠?”   夏太太面容缓和,“都是世仆。”不可靠也不能给儿子放在身边贴身使唤。   “所以说三哥的安危,伯母再不必担忧。三哥并不是没出过门的人,手上有银钱,身边有忠仆,临走前又给伯母留了书信,就是以往三哥在外求学想来也不过如此罢。”林靖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悄与夏太太道,“三哥少年中举,这几年折戟春闱,我们私下说话,深知他心里郁郁,只是他为人孝顺,不愿叫伯父伯母知道。现下出去走走,也不为坏事。三哥并非不孝之人,出去一段日子,必会回来承欢膝下的。”   当然,林靖不仅时常来夏家宽慰丈母娘,他还常借机不计前嫌的同自己的小未婚妻夏云初发展一下感情,主要是看得多了,他觉着夏云初虽比不上他生得俊,但也不算差,而且夏云初还有一手做点心的好手艺……反正综上原由吧,林靖心里改了主意,于是,没事儿就孔雀开屏一回,最大限度的表现出自己的优点好处,好让夏云初对自己刮目相看啥的。至于以前嫌人家姑娘生得颜值不高啥的,林靖仿佛得了失忆一般。连夏太太都与丈夫道,“再没有比阿靖更贴心的孩子了。”   夏尚书不置可否,他总觉着林靖似乎知道些什么,只是手里没证据,林靖滑不溜手的,半点破绽没有,夏尚书又想着这小子年纪不大,不至于有这个胆子,便将此事暂且搁下未提。他并不似老妻,担心儿子这个那个的,夏尚书完全就是生气,连“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都不知晓,养出这等逆子,夏尚书气得要死,还要顾念着名声,不好大张旗鼓找人,找了些日子没找到,待有好事者问起,家里也只有上下统一口径,说夏三出去游学了。   倒是夏太太身体大安后,觉着林靖这孩子实在太可人疼,还亲手做了套衣裳给他,把林靖感动了个好歹,以至于林靖心下觉着,当初不该鼓动夏三离家出走啥的。   林靖跟夏太太道了谢,当下就换上了,还问夏云初,“囡囡妹妹,你看还合身不?”夏云初小名夏囡囡,自从知道夏云初这土鳖的小名儿后,林靖见人家就要喊上几声。而且,明明夏云初年纪大他小半个月,他却执意喊人家妹妹。   夏云初气林靖喊自己小名儿,又想着这小子可不是什么老实货色,只是因在母亲面前,不好发作,遂撇嘴道,“就那样呗。”   林靖笑呵呵地同夏太太道,“囡囡妹妹总是这样害羞,伯母,你看我俊不?”   夏太太忍俊不禁,笑,“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阿靖再俊的男孩子了。”   “虽是实话,咱们自己人说说便罢了,伯母可别在外头说,叫外人听见得说咱们不知谦逊了。”林靖一本正经,夏云初险没吐了,她深觉这辈子再没见过比林靖更厚脸皮的人了,母亲却笑的了不得,又叫过林靖为他整理衣衫。夏云初暗翻白眼。   一时,夏太太打发林靖同夏四郎夏五郎去玩儿,夏云初也同哥哥们一起,原本她十分看不惯林靖的自恋嘴脸,只是林靖又常说出外头玩耍的事,夏云初很喜欢听。她是初来帝都,只随着母亲去过庙里,或是相熟世交之家,至于其他外出踏青游玩之事,那是再没有的。夏云初到底年少,面儿上装做不在意的模样,心下颇是向往。故此,哪怕林靖那自恋狂的嘴脸,她也忍了。   林靖多精道的人哪,他与四郎五郎相熟后,便时常会邀他们休息时出门玩耍,馋的夏云初够呛。林靖看了几回夏云初郁闷的小脸儿,心下偷乐,遂在一次将夏太太哄欢喜后道,“明天我陪谢太妃娘娘去庵里吃斋,伯母,我看囡囡刚来帝都,既没太相熟有朋友,也不常出门,总在家也闷的慌。不如让囡囡妹妹随我一道去吧,我跟太妃娘娘说过囡囡,太妃娘娘还说叫我有空带囡囡去她那里玩儿呢。”   夏太太是知道谢太妃此人的,那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最深明大义不过,甭管襄阳王府是何风评,说到谢太妃,人们没一句不好的话,便是再刻薄顶多说一句克夫罢了。这种话在夏太太看来自是笑话,女儿倘能入太妃青眼,见一见太妃的风仪,也能长些见识。只是,夏太太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太妃去吃斋,总要清净些才好。”   “无妨,就是去庵里吃斋菜,并不是寻仙访道,我也说好一道去的。太妃素有贤名,囡囡妹妹倘能受一二熏陶,亦当为幸事。”林靖瞧夏云初一眼,笑道,“伯母要是不放心,让四郎哥跟着就是了。”   夏太太笑,“这也是,你与囡囡都年少,四郎还大些,叫他照顾着你们才好。”   林靖笑,“那明日我来接囡囡妹妹。”   夏太太笑,“叫四郎带她过去就是。”   林靖瞥向夏云初,取笑,“那可不行,我亲自来,才是我家囡囡妹妹的气派。”   夏云初忍无可忍的揪住林靖的耳朵,嗔恼,“咱俩谁大,你再叫我妹妹,看我不把你耳朵揪下来!”   林靖唉哟唉哟,夏太太亲自救他下来,一面给林女婿揉红彤彤的耳朵,嗔女儿一句,“好端端的,阿靖不过玩笑话,你既是做姐姐的,怎么还恼了?”   夏云初到底不是小气的人,哼一声,“看他这样,我就冒火。”   林靖笑,“你要冒火,明儿我请你吃冰。”   夏云初又给他一下子,林靖哈哈大笑。夏太太也好笑,干脆让他们小儿女自去玩儿了。   林靖很有些无师自通的哄女孩子的本领,他在夏云初耳边唧唧咕咕的说了几句话,夏云初便不恼他了,还请他吃点心。   林靖吃着绿豆黄,道,“碗豆黄倒是常见,绿豆也能这么做啊。”   夏云初道,“做法儿没什么大差,绿豆原就是解暑的吃食,夏天吃最好,不过味性偏寒,你身子弱,吃两勺就行了。”   林靖点头,“我听姐姐的话。”   夏云初白眼,“给你好吃的就知道叫姐姐了。”   林靖眉眼弯弯一笑,对夏云初道,“明天你得可穿得漂亮些,就穿上次我来你穿的那身水绿色的裙子就好看。”   夏云初道,“啰不啰嗦,连穿什么都管。”   林靖立刻拍夏云初马屁,“你生得白,穿那颜色好看,换个人还衬不起来呢。”   夏云初挑挑眉毛,“你以前不是还嫌我不好看么?”   “真是冤死了。”林靖瞪大眼睛,信誓旦旦,“囡囡妹妹明明是智慧与美貌的化身,我敢嫌你不好看,我看我是嫌命长了吧。”   夏云初给他逗的咯咯笑,问,“林靖,你哪儿学的这些花言巧语啊。”   “苍天有眼,句句真心。”   夏云初给哄开了心,问了林靖不少外头的事,去哪个庵啊,见太妃要怎样行礼,太妃脾气怎么样,除了太妃,还有没有别人同行。林靖与夏云初玩儿了半日,晚饭都是在夏家用的,夏尚书回府见林靖又来了,不免考较了他几句功课,林靖本就是天资出众,林翊与舒静韵对他的功课都抓的紧,较同龄人半点不差,甚至不比长他几岁的夏四郎差,夏尚书就喜欢会念书的孩子,很是赞了林靖几句。林靖心下臭美,嘴里谦道,“我家是军旅出身,大哥也是武将,我大哥常说,伯父学识渊博,天下皆知,让我有机会跟伯父请教学问。”   夏尚书拈须而笑,难免再多与林靖说几句。   及至天晚,林翊着人来接,林靖方告辞而去,嘴里还道,“每次听伯父教导,总令人深省,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听他这样小大人般说话,夏尚书都忍不住微笑,道,“有空只管过来。”令夏四郎送他出去。   林靖到底身子单薄,在夏家玩儿了一日,虽是开怀,这一天也累了,在马车里便沉沉的睡了去。下人也不敢叫醒,索性直接抱他送至内宅,林翊去林靖院里瞧了一回,见嬷嬷侍女的服侍着林靖睡沉沉的换了衣裳,便命人好生服侍,方回了自己院里。   越氏问,“四叔可还好?”   林翊道,“为了讨好岳家,命都不要了,还能不好?”   越氏笑,“这叫什么话,四叔这是为人活络。咱们阿泽以后有四叔一半的机敏我就高兴。”   “阿泽是长子,再不能是那种跳脱脾性。”林翊道,“阿泽更像我。”   越氏一笑,“这是自然。”想着丈夫与四叔一个稳重一个活泼,看似不像,其实都是有些臭美的脾气,只是,一个敛于内,一个形于外罢了。 第85章   第二日,林靖一大早起来,特意吩咐张嬷嬷给他寻件桃红袍子穿,张嬷嬷絮叨,“四老爷不是最不喜红袍么,去岁做了你都不穿,今年没做几件红袍。”   “啊?一件都没做啊?”林靖道,“我还小呢,穿红的好看。”   张嬷嬷是林靖被送到慈恩宫就照顾他的,看他长大,对他性子也稍有了解,道,“四老爷怎么就突然要穿起红袍子来了,还非得是桃红的?”张嬷嬷法眼一照,必有原由啊。   林靖还不说,只道,“就突然想起来了,嬷嬷你以前不也夸我穿红衣好看么。还说我白,穿红的最好,是不是?我可都记着呢。”   张嬷嬷拿他没法。林靖虽以前发颠不喜红袍,而偏爱湖蓝、靓青一类成熟的颜色,但大家公子,林靖又是这样的年岁,什么颜色的衣裳都会备一些。桃红色的袍子,自然是有的。   一时,大丫环寻了来,林靖眉开眼笑的换了。张嬷嬷给他戴上紫金嵌宝冠,腰上悬一枚羊脂如意佩,一件折枝莲花纹的荷包,里里外外的打理齐整,便随着林靖去主院请安用饭。   林翊上朝时,早饭一向很早,林靖都在睡觉,故此,平常都是各在各院儿。唯有林翊休沐时,早饭时间推迟,林靖一道过去用饭。至于林飒林端,因都成了亲,林翊便让他们各在自己院里用饭。   林靖给大哥大嫂问了安,越氏笑,“四叔过来,今儿这身儿可真精神。”林靖的相貌并不是林翊那种硬朗的英俊,而是偏于精致,又正处于少年时期,皮肤如玉,白到透明,一双桃花眼犹如含了一汪清泉,黑白分明,眼尾上挑,流露出一些笑意。   每次看林靖这相貌,越氏就觉着,不要说帝都城的公子哥儿,便是帝都城的闺秀们,等闲也没这般俊俏的啊。越氏笑问,“四叔昨晚睡的可好?”   “挺好的,一宿无梦。”林靖道,“昨天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回的家,也没来看望大嫂子。”   越氏一笑,正欲说话,林翊已道,“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我想着,大哥难得休沐,于是,郑重穿戴了才来给大哥请安哪。”林靖巧言令色的刁样,林翊道,“甭有人家夏姑娘在,你就这么花枝招展的,没个定性,叫人笑话。”   “我哪里没定性了。”林靖一幅“大哥你out”的表情,笑眯眯的跟越氏道,“一会儿我跟大嫂子说。”   林翊不屑,爱跟谁说跟谁说。   越氏笑,“好了,该吃饭了。”命丫环传饭,服侍着林翊去饭厅用早饭,林靖自然也一路跟着,见餐桌上有他喜欢的白虾,不禁微微眯一下眼睛,朝越氏眨眨眼。   林翊道,“这是什么怪样?”   林靖不说话,正襟危坐的用早饭。待早饭毕,用过半盏温水,外头车马齐备,林靖这才辞了大哥大嫂,去寻未婚妻一道郊游了。   林靖先坐车去夏家接未婚妻,还招呼夏云初,“囡囡跟我坐。”   夏云初呸他,“难道我家没车?”   林靖过去扶她上车,笑,“我这不是怕你一人坐车累么。”   夏云初瞥他这一身桃红袍子,恨不能立刻换了自己身上的桃红衫,心道,世上没比林小四再讨厌的了,这小子怎么猜到我要穿桃红衫的?   夏四郎夏五郎都想,唉哟,妹妹(姐姐)这是跟林小四约好穿一样颜色的衣裳啊。   最终,夏五郎同林靖一辆车,夏云初车里有俩丫环陪着,夏四郎家教森严,他倒想坐车,奈何他的年纪是要骑马的。   一行人在林靖的带领下去谢太妃府上。   谢太妃这把年纪,最喜欢小孩子,偏生遇到林靖这种,自幼在后宫,长于妇人之手,故此,自来便对妇人有一种独特的关怀与体贴。这种关怀体贴还尤其体现在年长的妇人身上,譬如夏云初这种同龄人,林靖就喜欢逗她。对太妃这样的长辈,林靖才会关怀又体贴。   谢太妃见着夏云初林靖都生是俊俏孩子,且举止有礼,喜欢的一手拉了一个,对楚妙言笑道,“妙言看看,阿靖和云初,这身衣裳这身气派,活脱脱的可不就是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么。”   楚妙言笑,“是。”又问林靖与夏云初,“这是商量好的穿一样的衣裳吧?”小小年纪,也怪有趣的。   夏云初连忙道,“楚姐姐,没有的事,我也不晓得怎么林家弟弟就跟我穿一个颜色的衣裳。他平常去我家从来没穿过红色衣袍。”   林靖在谢太妃耳畔唧唧咕咕,谢太妃大笑,夏云初瞥林小四两眼,也不好说什么。   林靖又道,“如今天儿倒是不热,就是晚上风有些凉,还是要带件薄披风才好。”   楚妙言笑,“都带了。”   林靖忙道,“有楚姐姐在,娘娘这里自然样样周全。哎,我大哥都说我天生操心的脾气。”   谢太妃楚妙言见他人不大却净说大人话,不由抿嘴一乐。   谢太妃去庵里吃素斋,也不过是寻个由头去城外散散心,看一看青山绿树、花草虫鱼。林靖做向导,带着夏云初与夏四夏五在庵里赏风景,他们年岁皆不大,两家又是做了亲的,还未到避嫌的时候,有些来往倒也无妨。   夏云初道,“等闲庵寺都是在城中,这桃花庵倒是在城外,这地方委实清静。”   “总在城里逛庙有什么意思,无非也就是院落重宇、泥金塑像、菩萨佛祖什么的,区别就是人多人少。这桃花庵,春天桃花开时风景最好,整个庵里都是桃花香。那外头河里有鱼,略远处还有一眼泉水,水是甜的,用那泉水煮鱼汤,那味儿鲜的,舌头都能化了。”林靖与夏云初说着,还咕唧咕唧咽口水。   “看这没出息的样儿。”   林靖素来最要面子,怎能给未婚妻瞧不起,道,“你是没吃过,你要吃过,你也想呢。”   夏云初觉着奇怪,“怎么,你来庵里,还能別着鱼汤。”庵里不都吃素么。   “不是,那次我跟关小二一道来的,我们没去庵里吃饭。我们是自带了烧饭的家什,让厨娘现烧的鱼汤。”林靖道,“春鱼鲜,秋鱼肥,囡囡,等秋天咱们过来,咱们可以围了锦烤鱼吃,也是极好的。”   夏云初颇是心动,她并不是爱拿捏的性子,便不与林靖客气,道,“那你可记着啊。”   林靖拍胸脯保证,“记着记着,囡囡妹妹的事儿,我再不能忘的。”   夏五郎道,“阿靖哥,我也来。”   “成,我哪儿能忘了你啊,还有四郎哥,咱们都一道。”林靖就把下次约会的时间定下了。   夏四郎年岁大些,慢吞吞道,“咱们在庵里,总说鸡鸭鱼肉的事,有些不大恭敬吧。”   夏云初道,“四哥,就悄悄说一说。”   中午用过素斋,林靖还请谢太妃与楚妙言尝一尝夏云初做的点心,这是夏云初带来的。夏云初做的点心,林靖这自慈恩宫出来的嘴巴都喜欢,谢太妃亦赞,“委实不错,比我府里的味儿还要好。”   夏云初毕竟年岁小,得太妃夸赞,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她家中教养,并不失态,谦道,“也是我胡乱做的,娘娘喜欢,下次我再多做些。”   林靖与谢太妃道,“娘娘可是有面子,我家囡囡妹妹不常下厨,我求她三四次,她才给我做一遭。”   夏云初道,“哪个像你似的,见我就知道要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净挨饿哩。”   林靖朝谢太妃眨眨眼,“听见没,还不能总要。”   夏云初掐林靖胳膊一下,林靖嗷一声叫,气道,“你再动手,我可不客气啦。”平日里私下给小媳妇欺负两下就算啦,反正也没人瞧见,这,这在太妃面前,叫他受个丫头的气,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往哪儿放哩。   夏云初与林靖同龄,只生辰略大他一些,个子却是高他大半头,听林靖这话也不怕他,晃一晃粉拳,道,“你尽管试试,我不捶扁了你!”   这话很是泼辣,偏生夏姐姐生得可爱,最后还皱了皱小鼻尖儿,那小模样,林靖瞧了竟半点儿不气,自己个儿揉一揉胳膊,笑嘻嘻地,“捶吧捶吧,捶疼了手,我给你揉揉。”   夏云初现在就想直接把姓林的捶到死!   谢太妃楚妙言禁不住笑出声来。   夏云初深觉丢脸,想着下半辈子再不跟林靖出来了。   待下晌,诸人与谢太妃一行一道回城,先送谢太妃回府,林靖还叮嘱几句让谢太妃好生休息的话,再送夏云初夏四郎夏五郎回府,因天晚,就没进去同夏太太问安,让夏云初代为致意。   林靖回家时精神抖擞的模样,林翊问,“中午吃的可好?”   “好,桃花庵素斋很是不错。”林靖笑嘻嘻地。   越氏已将林靖拉到跟前问他都吃了什么,玩儿的可开心,累是不累,林靖乖巧说了,摸一把林泽的胖脸,林泽伸手要他抱,林靖道,“我先去换衣裳,洗漱后再抱阿泽。”   待林靖去自己院里换衣裳洗漱,林翊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吃了仙丹回来的。”   越氏笑,“大爷怎地这般促狭。”   谢太妃也是朝中命妇,初一十五要进宫请安,林太后与她相熟,时时留她说话。谢太妃便说起带着林靖与夏家孩子去庵里吃素斋的事来。林靖自来在林太后膝下养大,又定了夏家的亲事,夏云初如何,林太后当然是关心的,她还未见过夏云初,此时听谢太妃说来,委实津津有味。 第86章   因三大舅子离家出走之事,林靖时常去岳家安慰岳母,哪怕夏太太先时觉着林靖身体不大结实,此时也得说,“阿靖这孩子,人品没的挑。”觉着女婿着实是个贴心的,人也机伶,懂事。   林靖非但会收买丈母娘,他自身学识也不错,远超同龄人,每次在岳家,偶然遇着老丈人问他个书本啥的,林靖巴啦巴啦的总能说得上一二,时间长了,连老丈人也给他哄得乐呵乐呵的。要不是林家是大户人家,夏尚书都想把林靖要到自家来教导。   林靖还特会展示自己的刻苦,与老丈人道,“我大哥常劝我,少念些书。不知为何,我一看到书本,就觉着头脑清明。”   夏尚书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读书人。尤其是喜读书,好读书,会读书的孩子,尤其这孩子还是自家女婿,你说夏尚书看林靖那个顺眼哪,就甭提了。时常拿林女婿去鞭策自家还在念书的四郎五郎,夏若初揭林靖老底,“别听林小四胡说,成天瞎吹牛,林家大哥都给他规定每天看多少书,看不完就得挨揍。”   夏五郎咂舌,“林家大哥这样严厉啊!”   “可不是,林小四怕挨揍,可不得玩儿命念书么。听他吹牛,还标榜自己多爱念书。他下回再吹牛,你就问他,唉哟,你屁股消肿啦!包管他再不敢吹牛。”夏若初说的兄弟二人直乐。   四郎五郎倒不是心胸狭窄的,也不是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强的,只是父亲一训他们必提林小四,你说把这兄弟俩给郁闷的呀。原本四郎五郎就够郁闷的,偏生林小四还是个臭显摆,一到他家来,要他们妹妹(姐姐)给做好点心不说,在自己母亲面前唧咕完后,又在自己父亲面前唧咕,搞得在父母面前就林小四一个好的似的。饶是这兄弟俩自认为不是个小器的,但看着林小四也有看隔壁小明的意思了。还是夏若初直接捅破林小四的老底,把兄弟俩给笑得肚子直痛,心里那股子郁闷方是消了。   待林靖再来夏家,夏五郎还打听了一回,夏五郎是这样说的,“阿靖哥,听说你在家常挨揍啊!”   “哪里有的事!大哥拿我当宝贝。”林靖再三道,“定是有人造我谣!五郎,你可不能信这些谣言哪。”死不承认。   夏五郎立刻跟鹦鹉一般,“我姐说的,能有差!切~就知道吹牛!”他小人家还将这话说了n遍,你说把林靖烦的哟,林靖道,“妇道人家的话,听听就算啦。”   夏五郎这个鹦鹉,立刻跑去跟夏若初说,“姐,阿靖哥说了,妇道人家的话,听听就算。”   事后,林靖跟他大哥倾诉烦恼,道,“大哥,这世上,再没有比小舅子更讨厌的人了。”   林翊忍笑问,“怎么,你跟你小舅子吵架了?”   “我会跟他吵架?五郎才多大,我都让着他的。”林靖是不能承认跟小舅子有啥矛盾的,那样显的他做姐夫的小器似的,只是,在丈母娘家丢了面子,林靖真正郁闷的很。要不找个人说说,林靖就郁闷死了,难得他郁闷成这样,还能装的没事人一样,道,“大哥,你看大嫂多温柔贤淑的人哪,而且,话一点儿不多。大哥,你说,我让夏妹妹多多过来,她会不会学一点大嫂的美德啊?”   林翊这才算听明白了,想着大概是小孩子拌嘴,真难得林靖这磨磨唧唧的拐弯抹角半日。林翊一向是严于律己,严于律弟的人,问,“夏家姑娘怎么得罪你了?”   林靖还死鸭子嘴硬呢,道,“没有,我男子汉大丈夫,哪里会跟她一个丫头计较。”   林翊知道林靖天生一幅不实诚死要面子的脾气,幽深邃长的眼神盯着林靖不说话,林靖顿觉着压力倍增,不好再绕弯子,别别扭扭说了实话,“夏妹妹在四郎五郎面前总不给我留面子,烦人的很。”   “那你就做些让人家给你留面子的事。”林靖天生就有巧言令色的本事,林翊却是最不喜他这般,林翊道,“做人,先重品行,人家夏姑娘总不会无缘无故去落你面子,说别人前,当自省。”   林靖瞪大一双凤眼,不服道,“看大哥说的,谁不偏自家人哪,大哥偏偏跟个青天似的。我就随口说说,哪里就真放心上了。”   林靖这张嘴脸,向来是说换就换,那速度,让林翊也没法儿。林翊再盯他一眼,“老实着些,好生念书,以后也好当差办事,不要成天就想着这些内闱中事,没出息。”   林靖嘴快,“咱家有大哥一个出息的就行,我要光芒万丈了,不是怕夺了大哥你的风头么。”   “那我真谢你了。”林翊随手翻了本礼记,不与林靖废话,索性考察起小弟的功课来。   林靖甭看有些别扭脾气,为人颇是好强,在功课上半点都不马虎,林翊查了一回,倒也满意。也就是看林靖在正事上用心,林翊方由了他。不过,想到林靖唧歪什么小舅子的事,林翊就来火,屁大点事儿,也值当一说。直接给林靖划下后头十天的功课,林靖多精头的人哪,一看就不对呀,“怎么功课还带长的啊!”以前都不用念这么多。   林翊板着脸道,“一年一年的,你年岁还长呢,饭量也长,就是志气不长。”   你说把林靖气得,林靖怒,“这是大哥哥眼神儿不好,你要眼神儿好,早看到我志气长一房高了都!”   林翊哪怕板着脸也给这话逗笑了,林翊笑,“哦,一房高啊,原来这么高啊,我以为跟你一样,还是豆芽菜呢。”   林靖气得三天没同林翊说话。   林翊也懒得理林靖,因为觉着在大哥那里受到轻视,林靖在念书上越发用心,顺便照顾快在生产的大嫂,还有自己的大侄子林泽。   林靖还有空都会教林泽念诗背书学说话啥的,这是林靖的主意,反正林泽学说话,学说啥不是学啊,让大侄子学着圣人之言,现在记住,以后省得被他大哥逼着念书了。   越氏身子愈发笨重,见林靖很知道带着林泽,还每天来关心自己,提前过来预备闺女生产的越太太都说,“阿靖实在是个体贴的孩子。”   “是啊。小叔事事周到,我都说,阿泽以后像小叔这样懂事才好。”越氏向来喜欢孩子,她是长嫂,林靖是弱弟,而且,林靖天生很会体贴女人,故而,他同越氏的关系,比同他大哥哥还好呢。   听了闺女这话,越夫人自然偏心外孙,道,“阿泽一看就是个聪明的。”   越氏笑,“就盼他应了母亲的话。”   “必能应的,咱家没笨人,女婿家也没笨的,阿泽怎么会笨。”越夫人信心满满,她就盼着闺女再生个儿子。如此闺女有两个儿子,一辈子也安稳了。   越氏的第二胎生得很顺利,她一发动,林靖就令人去叫了大哥哥回来,待林翊自衙门赶回府中时,越氏生下第二个儿子。   林靖在自己院里等到越氏生了才过去,他出生时母亲难产过逝,林靖就特别怕女人生孩子。听到丫环进来回禀说母子平安,林靖方拍一拍小胸脯,放下心来,跑过去瞧二侄子。   刚出生的小孩子,大都不好看,二侄子的相貌么……林靖一看就撇嘴,道,“比阿泽当年还丑啊。”   越夫人笑,“过几天就好看了。”   “不如阿泽好看。”林靖一把就把林泽抱起来给林泽看弟弟,林泽天天跟着林靖,审美眼光也向林四叔靠拢,跟着点小脑袋,一本正经的奶声奶气,“嗯,不如阿泽好看。”   越夫人脸上笑开花,“是,咱们阿泽最好看。”   林翊摆摆手,“先带阿泽出去,让你嫂子歇一歇。”   林靖表示自己很理解,“大哥你陪陪大嫂。”自己牵着林泽的手出去了。   林靖过去舒静韵那里,舒静韵笑,“你又做叔叔了。”   “是啊。”林靖道,“不如阿泽好看。”   林泽正是学说话的年岁,鹦鹉一般,跟着说,“不如阿泽好看!”   林靖嘿嘿直乐,跟舒静韵打听,“师傅,你知道怎么生女孩子么?我比较喜欢小侄女。”大嫂总生小侄子是怎么回事啊!   舒静韵自号上知三千年下知五百载的人,也被林靖给问住了,舒静韵道,“这事儿啊,得问你大哥。”   “我看大哥哥不像是知道的,师傅你要是有什么法子,告诉我,我告诉大哥哥去。”   舒静韵道,“不用你说,我跟你大哥说就是了。”   林靖再三叮嘱,“那师傅你可记得啊。”   林泽学舌,“可得记得呀~”   舒静韵忍笑,“记得记得。”   家里大嫂又给生了小侄子,林靖打算第二天去给太后姑妈报喜,他还带着林泽一道去了。林靖的话,“阿泽这么大,还没见过姑妈呢。他现在懂事了,我带他一道去给姑妈看看。”   林翊对林泽道,“听你小叔的话。”   因林翊是要做严父的,何况他天生一张冷脸,林泽很有些怕他,在父亲面前,林泽也不学舌了,点点小脑袋,“是。”   林靖大包大揽地,“大哥哥就放心吧,有我呢,阿泽也懂事。”   越氏听说小叔子要带着儿子进宫,忙吩咐丫环给儿子准备衣裳,又叮嘱了儿子许多话,林泽听懂听不懂的,很会点头,“我就跟着小叔。”   “对,跟着小叔就对了。”摸摸儿子的头,越氏才让儿子去玩儿了。   第二日,林靖早早起床,见林泽穿得跟个红包包似的,不由一乐,道,“喜庆。”   用过早饭,林靖与林泽都跟林翊一辆车,林翊去上朝,林靖林泽去给林太后请安。   林太后这里,宫妃也要初一十五才过来,今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林太后这里清静的很。见着侄子侄孙很是欢喜,林靖带着林泽行过礼,林太后笑,“起来吧。我叫人预备了好吃的,阿泽过来,给姑祖母看看。”   林泽看林靖,林靖牵着他的手过去,林太后抱他在怀里,林泽软软糯糯的喊一声,“姑祖母。”   林太后应一声,“阿泽真懂事。”摸摸林泽肉嘟嘟的小脸儿,逗着他说话。   林靖在边儿上同姑妈说了大嫂子又生小侄儿的事,林太后笑,“孩子多重?长得像谁?”   “五斤三两,眼睛像大哥哥,鼻梁像大嫂子,不如阿泽好看。”   林泽一本正经的点头,附和他四叔,“不如阿泽好看。”逗得林太后一乐。   祖孙三人正说得开心,一位内侍进来,附在林太后身边耳语几句,林太后眉心微蹙,却也只是瞬间就舒展开来,“知道了。”那内侍便退了下去。   林靖好奇的看姑妈一眼,林太后道,“北面儿不大太平。”   林靖道,“姑妈只管放心,陛下定有安排的。”   林太后笑,“这也是。”   林靖林泽下午方告辞,林太后给二侄孙取名林清。   林靖寻思着,约摸是海宴河清之意,看来姑妈还是牵挂着朝中事。   林靖回家没忘了同林翊说北面儿不大太平的事,林翊本就在兵部,已是知道了,道,“这与你不相关,好生念书就是。”   林翊与舒静韵商量后,给林飒林端安排了外任。 第87章   林清的名字并没有起到海宴河清的预兆,相反,北面儿夷人屡屡犯边,昭德帝很有些焦头烂额的意思。不过,这些与林靖关系不大,虽然林靖是个事儿爹的脾气,但他天生对昭德帝没啥感恩之心,对于朝廷的事,虽爱打听,却是不爱多理会的。   当然,林靖就是打听,也就听个热闹,属于瞎打听类型。他也没啥有建设性的意见,而且,在打听北面儿战事的过程中,林靖自发进化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   譬如,他在自家忧国忧民的岳父面前就会表现出譬如“这些蛮子再不能有好下场的!”之类嫉恶如仇的嘴脸,在他家师傅舒静韵面前,他就表现出一种求知欲来,问诸如“听说那蛮子地界儿穷的很,人也没多少,怎么就能打屡屡犯边哪?不是说我朝在北面儿陈兵数十万,光这些兵甲数目较蛮子全部人也不少了,如何会被这些人欺负?”,在好朋友关小二雄赳赳的向自己展示自己大刀时,林靖就说“你这么小胳膊小腿儿的,去了也是白给。不若学好武功,再学关大将军那般上阵杀敌。老话儿还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呢。”,然后,只有在自己大哥面前,林靖才哼哼唧唧表示“管他是好是歹,要我说,只要不是边军太无能,凭人数也能压死那些蛮人。不知陛下怎么想的,放着大哥哥这样的人不用,用些乱七八糟的荣家人,他可得有那本事呢。”   林靖自觉也就在自己大哥哥面前一抒胸臆了,偏生林翊最看不得他这轻薄口舌,国之大事,岂是儿戏?偏生林靖就能随随便便说出口,林翊自来端谨的人,自然看不惯,免不得一番训斥。舒静韵却是对林翊道,“阿靖以后肯定比你会做官哪。”   林翊哼一声,“就这轻薄样儿,一点儿委屈受不得,他能有星点儿出息我就谢天谢地,哪里还能指望他有大出息。”林翊自然知道弟弟的聪慧,只是在林翊看来,林靖的确是娇惯太过,当真是星儿点委屈都受不得。昭德帝一国之君,君有君道,再者,君为臣纲,林翊虽不是那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性子,但对于君上的决定,林翊向来是恭敬对待的。哪似林靖,嘴上对昭德帝抱怨颇多,这嘴里都能说出来,可见这小子心里是如何想的。虽是为他鸣不平,但林翊当真是希望看到弟弟更能将一些话存在心里方好。   舒静韵道,“阿靖还小呢。”   林翊道,“小时候都这般无法无天,大时更是了不得了。”林翊想自己少时也没这般口无遮拦。   舒静韵笑,“这般无法无天,自然有无法无天的过法儿。”   林靖可没有舒静韵这般云淡风轻,他正色拜托舒静韵,“还请阿舒你对阿靖严加教导方好。”   舒静韵对林靖么,却委实有些严厉不起来。   北面儿蛮人掠边之事,要依着林靖的预计,就那姓荣的任三边将领,不损兵折将才有鬼,结果呢,秋冬转寒之前,边关竟是一场大胜,荣大将军率边军斩得上万蛮人人头。待捷报传至朝廷,昭德帝当下喜动颜色,连说了三声“荣卿真乃国之柱石啊”,按林靖的小心眼儿,这样肉麻的话,说一遍都受不了,难得昭德帝竟说了三遍。   大赞荣大将军之后,昭德帝立刻召来内阁,商议对边军的奖赏,对军功的奖励。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该抚恤的抚恤。   林翊在兵部任职,率先知道昭德帝与内阁的意思,荣大将军一战封侯,余者军功亦是优厚。   关小二都私下同林靖说,“上次荣家老二缫匪,缫了个乱七八糟,还是林大哥亲去,才把匪给缫完了。这个荣老四,先时都觉着他是沾了先荣太后的光,不想倒还真有些本事。”   林靖道,“没本事也不能一战封侯啊。”这话林靖说的,很有些酸。他是遗腹子,也知道当初他爹就是在牧州府战死的。后来,关小二的爹关大将军关庭宇在牧州府力挽狂澜,由此成就一代将名。对于关家,林靖倒没啥,毕竟,武将的功勋向来是拿命在搏的,关大将军有本事,林靖虽有些小心眼儿,但是是非非他还能分得清,不然,不会与关小二做了朋友。叫林靖不服的是,关大将军当年力挽狂澜的功勋,也没一战封侯啊。今荣四不过一场大胜,就直接封侯了,林靖觉着,昭德帝这心偏的也忒明显了吧。   其实,就荣四一战封侯之事,关小二心里也有些酸,见林靖这般说,关小二哼唧两声,与林靖道,“我又得了一匹好马,你去我家,我给你瞧瞧。”   林靖说他,“就知道马啊马的,你怎么不想些正经事。”   “啥正经事我没想啊?”   林靖道,“当初关世叔在牧州府大胜,就还朝任了兵部尚书,今荣四大胜,还不回朝任职啊。”   关小二这倒没想过,他是个直性子,道,“这不能吧。荣家颇多武职,都是实缺。依荣四的功劳,他回朝不任六部实缺,可没地方能安置他的。”   林靖道,“说不得待荣四一回来就有地方了呢。”   关小二这叫一个忧心忡忡,他,他爹可是兵部尚书啊!这荣四有此战功,回朝能任啥官职啊!当初他爹就是将军回朝转任兵部尚书,这荣四回朝难不成要任兵部尚书,那他爹干啥啊?   至于他爹为什么干不过荣四,很明显么,荣四是陛下娘家族人啊!!他爹跟陛下可不是亲戚啊!   关小二已经开始担忧他爹的官职了,林靖白他,“你是不是傻啊,关大将军没封侯回朝都任兵部尚书,荣四要回朝,一个兵部尚书就能酬其功了?”   “兵部尚书都不成,那啥成啊?”   “不是吏部尚书就得是内阁首辅。”林靖天生有一种笃定气场,他说出的话,甭管对不对吧,就叫人格外信服。   林靖这般私下同关小二唧咕了一通,关小二回家就同自家大哥唧咕了一回,关大哥说弟弟,“把文章念好就成,甭成天瞎琢磨,这是朝中大事,岂是你们小小年纪能弄明白的。”   关小二道,“哥,我觉着,林小四说的有理。”又问他哥,“哥,你觉着,林小四说的对不对?”   对不对的,关大哥实在头疼的很,觉着弟弟以前就是个闷头闷脑的学文习武的小少年,这自从跟林家小四交上朋友,就开始时不时的关心朝中大事了。这,这林家的家教咋这般与众不同啊!看林承恩公这般端谨之人,难不成也是自小就接受朝政的探讨教育?   关大哥与弟弟道,“哪里有你们想的这般简单,首辅与吏部尚书都是朝中重臣,与朝有功,如何能轻易被人取而代之?”   “那哥你说,要是荣四回朝,还有啥位置可安置他,难不成他要夺咱爹的兵部尚书之位?”   关大哥弹弟弟脑门儿一记,“什么夺不夺的?叫父亲听到你这浑话,非给你顿好打不可。”   关小二哼唧两声,道,“我也是为爹提心哪。”   “行了,这些事有我们,不必你操心。”关大哥又担心弟弟再同林家小四胡乱唧咕,轻声道,“你们正是念书的年纪,不需在这些事上操心。若所料未错,荣四当继续任职三边守将。”   关小二瞪圆了一双眼睛,道,“原来他不动啊。”   关大哥拍弟弟后脑勺一下,道,“去念书吧,小心父亲回来考较你功课。”   “考就考呗,我都背会了。”关小二现下对功课颇有自信,主要是,他有个好的辅导小老师——林家小四。   关大哥道,“又是人家林小四给你讲的啊?”   “林小四也就是念念书啦,骑马他就不成,他骑马胆小,还是我教他的。”说到骑射一途,关小二就十分自信啦。   关大哥一笑,“那你们就好好相处,别总是拌嘴。”   “我们现在都没拌嘴啦。”关小二道,“我们现在好的很。”   关小二在自家大哥这里打听了最新消息,立刻约林靖过来分享,林靖听说荣四竟然还继续留任三边大将军一职,立刻眼珠一转,与关小二道,“说来,在牧州府任三边统帅,听起来似不若在六部任职实惠。但相较之下,三边统帅掌兵权,正经的大权在握。相较于六部差使,虽是六部大员,但手里何曾有一兵一将在手?”   关小二有些迷糊,问,“那依你说,这三边大将军一职,竟比六部实缺还要好?”   “不是说好不好。你想想,文臣不过靠嘴,武将却是正经兵权在手,这如何一样呢。”林靖摸摸细嫩的小下巴,眯起大凤眼,有模有样的分析着,与关小二道,“你看,当初关大将军打了胜仗,没多久就调回朝转任兵部尚书。荣四不一样,荣四是陛下母族之人……”多余的话,林靖没说。不过,关小二隐隐约约的也摸到了一些林小四的意思。   关小二回家同自家大哥说了,关大哥郁闷的,这个林小四啊,你是嫌俺家太太平了还是怎么着啦!你这么挑拨俺家同陛下的关系是咋回事啊! 第88章 皇贵妃之一   林靖小小年纪便很有自己的见地,不论这种见地是对是错吧,总之很令林翊烦恼。尤其林靖总爱就朝廷大事发表意见这事儿,林翊很想叫林靖学得闭嘴,只是,便是林翊管得严,林靖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就爱发表意见,有什么法子呢。林翊说林靖,“看你这操心劲儿,要没你,天得塌了还是怎地?”讽刺林靖尽操心些没用的。   林靖便一幅大哥不识好人心的模样,“我还不是为大哥你操心。”   林翊道,“不必。”   林靖自小就展现了厚脸皮的不凡天分,哪怕大哥不肯领情,林靖还是道,“大哥你无情,我不能无义啊。”   林翊硬生生能这刁话气笑,道,“又哪儿学来的这些浑话!”原本想着林靖一日大过一日,这爱瞎掺和事儿的毛病一定得改一改,只是,再转念一想,眼瞅就是年了,林翊虽说弟弟有三个,可唯有林靖是同母弟弟,何况,林靖年纪尚小,母亲临终前亲自托给自己照顾的,偏生那时父母新丧,家里也忙乱,林翊彼时亦年纪尚轻,林靖最终是林太后带在身边养大的。林翊对这个弟弟既是心中疼爱,又有几分歉疚,尤其林靖身子弱,林翊又担心说重了,叫林靖不痛快,反倒于身子不利。再者,大过年的,也就不训弟了。   林靖这性子,最会看人颜色,见大哥心情不错,林靖就欢欢喜喜的与大哥说起过年的事儿来。   过年事忙,不仅是林翊要忙衙门的事,就是林靖这家里的大闲人,也忙。   一则同舒静韵舒先生的功课,舒先生的性子,绝不会因过年过节的便减功课的,更不必说放假的事儿了。除非是大日子,譬如,大年初一放一天假,再有就是清明中元这种日子放假,正常情况下,一年顶多五天假。所以,哪怕是大年下的,林靖功课照做。但家里事多,三个哥哥都各有差使,这家里的年礼,亲戚间的走动什么的,便都是林靖跑腿儿。开始,大嫂越氏还有些怕耽搁了小叔子的功课,或者累着小叔子也叫人心疼啊。结果,林靖很贴心的跟大嫂子保证,绝不会误功课,他身体近年前也大有好转。事实上,就是大嫂子不派他,他都很想揽点事儿干好不好!   这事儿爹的脾气啊,不叫他做事,他反是浑身难受。   不必怀疑,林靖就是这样的性子。   别人忙起来都是累啊,倦啊,面露憔悴啥的,林靖不一样,他忙起来简直神采飞扬,连气色都是一日较一日的好。越氏问起小叔子起居饮食时,张嬷嬷说起来都眉飞色舞的,“近来饭用得香,每顿都是大半碗饭,昨儿那清炖的羊肉还吃了两块,说那羊肉炖的好。就是晚上睡觉,起夜也少了,昨儿竟睡了个囫囵觉,一觉到了大天亮。”   越氏听了也很高兴,一面命厨下预备下羊肉,一面笑道,“嬷嬷照顾四叔照顾的周到,我看四叔近来精神头儿也是极好的。”   张嬷嬷笑,“奴婢不敢居功,奴婢瞧着,小爷自回了家来,有国公爷的教导,夫人这样的细致,小爷又做了叔叔,觉着自己个儿是个大人了,不论读书做事,都格外的有精神。”   越氏想想小叔子的性子,也不禁一笑。   林靖是不晓得大嫂子和张嬷嬷在背后笑他呢,他搞外交搞得风生水起的,因他是个爱打听的性子,这不,就打听了些小道消息回来。   别看林靖总是接受到来自大哥林翊的批评,可林靖有什么事儿吧,还特愿意跟大哥说。因此事事关重大,林靖把大哥拉到自己院里说的,林翊还说呢,“什么事,这么神秘叨叨的。”   林靖道,“大事中的大事。”   待谴退了屋中侍女,叫张嬷嬷守着门儿,林靖方与大哥说了,“这回荣老四在牧州立了战功,朝廷赐爵,听说,荣家是想给荣贵妃动一动位子了。”   “别胡说。”林翊听了便是心下一沉,想了想,知道弟弟虽爱打听个事儿,却并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于是,问道,“你打哪儿听来的?”   林靖道,“我跟内务府总管家的老七认识,听李家七郎说,陛下让内务府准备皇贵妃的金印金册来着。原本年下便事忙,如今又要预备皇贵妃的一套东西,内务府李总管忙的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啦。大哥哥想想,眼下这宫里,除了荣贵妃,谁还配得上皇贵妃之位?”   林翊沉默不语。   林靖道,“也不知谁给荣家出的这主意,上遭有人请立荣氏为后,吃了陛下的排头,荣家也闹了个没脸。想来荣家是明白了,要是他家直接谋取后位,朝中怕是有人不能坐视。如今退一步,先谋皇贵妃之位,毕竟是妃位,大臣们哪怕知道荣家意在后位,可一日不是皇后,又是荣四刚赐爵的时候,荣家正是兴盛,朝中大臣就是在此事上多嘴,怕也讨不了好,我看,皇贵妃一事是八九不离十了。哥,我好些日子没进宫给姑母请安了,年下也要给姑母送年礼,要不要我问一问姑母?”   林靖都能说出皇贵妃一事之轻重来,林翊只有比林靖更明白的,林翊道,“此事,你我都能想到,姑母只有比咱们更通透的。这事儿也不必问,陛下要立皇贵妃,不论如何都会提前与姑母商量的。倘我所料未错,姑母只有更早知道此事的。这事儿,姑母定也是答应的。”   林翊与弟弟道,“你陪着你大嫂子进宫献年礼,陪着姑母说说话则罢了,这些事不必提,姑母心里定是有数的。”   林靖勉勉强强的应了。   林翊叮嘱林靖不要提,林靖岂是不提的性子。   林靖自小在林太后膝下长大,林太后之于他,说是母亲也不为过的。林靖觉着没什么不好提的,不要说是荣家人谋皇贵妃之位,哪怕哪天荣家人做了皇后,也照样要来慈恩宫给林太后请安的。   虽然谁做皇后可能会对后宫格局有所改变,但对于林家而言,这种影响不大。   林靖会在林太后跟前打听此事,也不是为了家族形势啥的,他纯粹就是想八卦一下。林靖是悄悄问姑母的,林太后道,“小小人儿,打听这个做甚?”   “我就问问,是真是假?”   因并非秘事,林太后便说了,“金印金册已吩咐内务府赶制了,自然不会是假。”   林靖很机伶的捕捉到“赶”这个字,道,“看来是要在年下这大喜的日子喜上添喜了。”   林太后笑而不语。   林靖虽然一向不喜荣家人,但眼瞅荣贵妃要升皇贵妃,又是姑母亲口承认的事,林靖也不会多言多语说些什么。不过,林靖难免对先谢皇后与先太子有些戚戚之意了。   这点儿戚戚之意在林家给谢家送年礼时做出了体现,越氏是照着往年的例备的,林靖就提醒了越氏一声,道,“现在人人都去烧荣家的热灶,觉着荣氏升皇贵妃后,后位就十拿九稳了。咱们家岂能与那等势利人家一样,咱家与谢家的交情,由来已久,如今谢家难免失意,正是咱们两家亲近的时候。”同越氏商量着,在年礼上略添半成。   越氏到底阅历更深,道,“既是要添,总是做人情,何不做到十分,遂添了一成。”叔嫂二人再斟酌了回礼单,林靖方择日给谢家送了去。   谢国公一向很喜欢林靖,每次林靖过去,只要谢国公在家,必要与他亲自说话的。自先谢皇后与先仁慧太子过身,谢国公一直病休在家,调理身体,林靖去了,谢国公夸林靖,“小小年纪就这样的能干,都走动的差不多了吧?”   “哥哥们都忙,我在家也是闲着,就干些跑腿的事儿,一则为哥哥们分忧,二则也是借机给长辈们请个安问个好儿提前拜个早年。”林靖一幅文静的贵公子谦虚模样,道,“眼下这才开始送年礼,前儿去的宫里给姑母献了年礼,昨儿去的太妃娘娘那里,听太妃娘娘说,老公爷近来喜欢吃羊肉,我就过来了,帝都新来了一批牧州羊,我家里买了几只,尝着那羊肉味儿的确较帝都的羊要好,便是清炖来吃,也没什么膻味儿。我特意送了几只过来,老公爷尝尝,我觉着还不错。”   谢国公笑道,“有劳你想着,中午咱们就尝尝这羊的滋味儿,如今天冷了,正是吃羊肉的时候。正好有郊外庄子上送来的鲜菜,咱们爷俩不好吃酒,一道说说话也是好的。”谢国公何等老道之人,一听就晓得,林靖这还没去荣家先来的他家。谢国公纵使看荣家不上,但眼下荣家风头正劲,帝都多少人往荣家去巴结,倒是林家一如继往,实不愧是名门之家。至于风头正盛的荣家,再如何盛的风头,谢国公仍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谢国公要留林靖用饭,谢老夫人晓得也很是高兴,吩咐媳妇令厨下预备上等席面儿,还与媳妇说呢,“咱们与林家,早便是老亲。阿靖这孩子,年纪不大,却很是知礼,叫人喜欢。”自先谢皇后与先仁慧太子过逝,谢家便有门庭冷落之兆,如今过年,谢老夫人已是看了林家的年礼单子,忖度着竟比往年更加厚重。此时此际,怎能不令人心生感慨。再加上林靖一直就跟个小精豆儿似的,长得好,也很会讨人喜欢,谢老夫人这把年纪,极爱他的机伶性子,如今林靖亲自来送年礼,谢老夫人自然要盛情以待。故而,特意吩咐了媳妇一句。   谢太太也是极知好歹的人,连忙笑应,还道,“今儿厨下正好有新送的来野鸡,还有北面儿的菌子,庄子上送的鲜菜也还水灵,我过去瞧瞧,叫他们用心的做。”   谢老夫人很满意媳妇的态度,微微颌首。谢太太便下去忙了。   林靖打谢家告辞时,谢家送了自家窖藏的两筐水果,难得的是,里头还有俩寒瓜,不晓得如何存到了现在。林靖回家当天就一家人切了一个吃,林靖很想多吃两片,林翊不许,便只吃了一片。结果,就这一小片的寒瓜,林靖还闹了半宿肚子,第二天有床上躺了半日方恢复了元气。倒是也只吃了一片寒瓜的小林泽,完全啥事儿没有,林靖很是嫉妒道,“阿泽别看年纪小,长得也白嫩,实际上,跟铁打的一般,真结实。”   小林泽完全不晓得小叔对他的嫉妒,见小叔病好了,就欢快的跑过来,小猪小猪的找小叔一道玩儿了。   林靖说他,“真个嘴笨,还小猪小猪呢,我看你才是小猪。”摸肚皮,逗得小林泽咯咯直笑。   于是,林靖私下给小林泽取外号作,小猪。   这个外号,一直到林泽懂事后,在林泽的强烈要求与不满下,林靖方不叫了。 第89章 皇贵妃之二   如林家这等世家大族,过年无非就是个忙,忙也忙的富贵锦绣。远在山东的徒小三一行则是在初初站稳脚跟的山寨里清点弟兄们或是打劫或是买来的各种年货。   徒小四很是欢喜的同他哥道,“这快过年了,今年收成不错,哥,咱们也能过个肥年了。”   徒小三点点头,经过一年的经营,如今山寨总算小有人手,弟兄们也得混个衣食周全,不必饿肚子了。是的,当初张彪一死,穆秋亭诬蔑是徒小三下的手,船上顿时大乱,本也是一船的乌合之众,有穆秋亭再乱人心,最终逃出来的不过十来个人,好在,徒小三徒小四贾家兄弟再加上个小牛子都活了下了,至于其他几人,原本徒小三的手下也有,张彪的手下也有,张彪既死,手下也不是啥忠贞之人,管张彪怎么死的,徒小三还是与诸人解释了回当时之事,那些人便很识时务的认了徒小三做老大。   说来,当时自水中逃得性命,一路行来也是千难万险。最后,徒小三带着诸人打败了一处十来人的小山寨,将寨里原有的山匪收编成自己手下,就此方壮大起来。   要说原山匪过的日子也苦,原山寨老大,肚子都只能填个半饱。如今跟着徒小三,徒小三的优点是,以前搞过经营,打家劫舍干的少,但装苦卖惨搏同情啥的,徒小三很熟。只是,如今落脚的是个小地方,要是金陵那大府城,徒小三统领半个丐帮,靠底下人卖惨就能过得不错。这里不成,山高林密地方穷,卖惨没人肯理会,徒小三只得另僻蹊径,干起劫道的买卖。好在,他只劫道,不杀人,得些实惠则罢了。   主要是,徒小三甭看书念得少,很有些机伶劲儿,他竟然自镖行得了灵感,设计出一种平安符,凡自他山寨下经过的大户人家,买张平安符,他就保平安,要是没平安符的,他就劫一把。   当然,刚开始这平安符销路不大好,还有官府过来缫匪,徒小三在金陵城颇多历练,虽然九死一生吧,但也很有长进,知道些官府嘴脸,让前山寨头子王老五很服气的地方就在于,徒大头领不晓得用什么法子,竟把县令那里都打点得通透了。   于是,徒小三越发将山寨头领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   就是如今的小牛子,也是一日三迁的,在山寨里做了个文书,帮着写写算算啥的。   徒小三看了一回山寨里准备的年货,做好山寨年下的布防,其实就是俩哨岗……之后,徒小三就召了大家来一道商量过年的事了。   甭看小小山寨,也有颇多需要打点的地方,一则兄弟们这里得吃好喝好不能亏待了,二则山下县令那里亦要走动一二。忙完这两宗,徒小三也就准备过年了。   相较于在山上为匪的徒小三,林小四把年下该走礼的走礼,该走动的走动,他看了一回过年要穿的衣裳,见又是大红的,林靖很有些意见,同张嬷嬷道,“嬷嬷给我换身稳重的颜色,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是红啊红的,阿泽那样的小孩子才穿红的呢。”   张嬷嬷险没笑出声来,道,“四老爷才几岁,在我这老婆子面前就说一把年纪了。这大过年的,哪个不穿红啊。就是嬷嬷这个岁数,明儿个还得讨个喜庆穿上红裙子哪。爷看国公爷、夫人还有两位老爷、太太,明儿个都穿红,没人穿二个色儿。”   林靖道,“那大哥哥也不是穿这样的大红,太艳了,给我换件深一点儿的红,大哥哥那样儿的。”   张嬷嬷与他道,“现做也来不及了呀,明儿就穿这一身儿吧,这是夫人亲手给你做的,你穿上,夫人瞧着多高兴啊。”   林靖想想大嫂子现在要带孩子,还要抽空给自己做针线,这情分,委实不好拂了去。再者,林靖也喜欢大嫂子给自己做的衣裳,林靖对镜子比了比,道,“那下回我得跟大嫂子说,给我用大哥哥的衣裳料子做。”   张嬷嬷笑眯眯的说好。   林靖还提前叫丫环做了荷包,准备给侄子们明儿个放压岁钱。   总之,自从做了叔叔长了辈份,过年过节的,林靖是格外有长辈的模样。用林翊的话说,那架子端的,跟太爷似的。   林靖纠正,“这是长辈的端庄。”   林翊看他小模小样偏一本正经的自称长辈,很是无语。   大过年的,林翊也没忘了让家人往宗人府那里打点一二,陈柒宝在里头,宗人府对关押的宗室当然比外头的大牢要好些,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虽然陈柒宝是为父坐牢,在帝都极有孝顺名声,可依旧是坐牢,牢里的日子能好到哪儿去。林翊每个月都会命人捎东西去,如今过年了,送的东西较往常更为丰厚,大年下的,林翊还特意命家下人去送了饺子。   相较于林翊对陈柒宝的关照,林靖对陈柒宝素来没什么好感,可说来林靖虽有些少爷性子,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何况,陈柒宝为人圆滑,更没有得罪过林靖,偏生林靖就是不喜陈柒宝,要说缘故,委实说不上什么缘故,只能解释为俩人天生不对盘了。   所以,对于他大哥每个月都会打发人给陈染宝送东西的事,林靖私下解释为大哥的烂好心。   年下亦有宫中赐宴,原本林家够资格参加宫中赐宴的也就是林翊越氏夫妇,不过,因林靖情况特殊,林太后极爱惜他,是故,每次宫中宴会,林太后都点名要林靖过去的。   所以,林靖每年都会与兄嫂同去。   今年林靖虽然已经九岁,依旧是跟在林太后身畔。然后,林靖便开了眼界,谢皇后故去后,妃嫔群里便是荣贵妃打头,然后,林靖就看到,荣贵妃头顶八尾凤冠,身披大红凤尾织金长裙,极是鲜妍明媚的模样,只是,这大红织金的料子,向来只供帝后的,你穿上合适吗?   只看荣贵妃这一身的装扮,就知道,虽然眼瞅着位份要升了,但,这女的人智商完全没有半点儿长进。   林靖很是乖巧的坐在姑母身畔,荣贵妃也状似亲热的问了几句林靖的身体啥的,林靖很乖巧的答了。之后的宫宴,女眷这边儿反正也是荣贵妃一人大出风头,要林靖说,先谢皇后在时也没有荣贵妃这样的气派啊。   参加过宫宴,林靖与兄嫂回家时一幅喜滋滋的模样,越氏笑道,“四叔怎么这般高兴?”   林靖笑眯眯地,“大过年的,喜庆呗。”   越氏朝丈夫一乐,林翊道,“看那一脸坏笑,定不是好事。”   “大哥哥这是对我有偏见,难道大过年的我臭着个脸?”林靖明明一幅暗喜偏做端庄样,闹得夫妻二人极是好奇,都不晓得这小子在宫里是遇着啥喜事儿了不成。结果,凭谁问,林靖都不说,然后,自己一幅暗爽的模样回自己院里休息去了。   年过得很快,昭德帝年前封印封笔,一过初五就要开始理政了,朝中大臣们过了初五也便开始上朝当差,如此,官宦人家的年酒其实多到初五便止,并没有人们想像的那般一路热闹出了正月。大多数人家,尤其家里有男人上朝当差的,基本上初五之后便没有大宴了。倘有亲戚上门拜年,多是家中小宴。   林靖关心的并不是大宴小宴之事,林靖关心的是,荣氏什么时候升皇贵妃。   越氏也在琢磨这事儿呢,倒是越氏格外关心荣家,越氏要准备的是,倘宫里册一位皇贵妃,如林家这等官宦人家是要给皇贵妃献礼相贺的,越氏就在准备给皇贵妃的贺礼。林靖知道后,与大嫂子道,“大嫂子也不要急,我看这事儿不一定就十拿九稳。”   憋了好几天,林靖方与大嫂子说了缘故,道,“虽然荣氏这事儿瞧着挺有把握,不过,我瞧着很有些不像话。大嫂子那天没瞧见,荣氏那一身都是穿戴的都是什么,八尾凤冠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便是皇贵妃,按制也是七尾凤冠,皇后可戴九尾凤冠,荣氏也是奇人,弄出个八尾凤冠来,不伦不类不说。身上穿的又是什么,这大红织金的料子,那料子的织工是有讲究的,一为金龙图,一为凤尾图,那是帝后方可用的料子,她这样不管不顾的穿出来,御史台不能没反应。待荣家与御史台这场官司分出胜负,再说给荣氏备礼的事吧。”要是荣氏栽一跟头,他家还少送份儿礼呢。要知道,别的礼都有来有去,这种礼,可是有去无回的。   越氏纵是自认见多识广,听了小叔子的话也颇觉大长见识,关键是,越氏虽出身侯府,宫里的这一套她懂的当真不多。反是林靖,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对宫里的规矩制度,各种讲究,简直门儿清。   听林靖这样一说,越氏难免也同丈夫打听了一回,林翊一向在家少说朝中事,不过,妻子问了,林靖也没隐瞒,道,“是啊,这荣妃也是不稳重,纵是金印金册都备着就等册封了,一日未曾册封,也一日不是皇贵妃。这也忒心急。陛下一向偏爱荣家,爱之适足以害之,何尝不是如此啊。”觉着昭德帝把皇后用的料子赏赐给荣妃之事,不大妥当。   越氏愈发觉着小叔子为人细致,有见识。越氏与丈夫说了小叔子的话,道,“想来四叔在宫宴那一日就瞧出来了。”   林翊既笑且叹,“怪道偷着乐呢。”   不过,正当林靖想看荣家好戏时,牧州蛮人扰边,朝廷一时便顾不得荣贵妃穿戴逾制的小事儿了。直至三月初,驻守牧州的荣四率兵击退蛮人,斩首两万。昭德帝大悦,此时此刻,不论朝臣做何想,便是林靖这等无官无职之人,都明白,荣氏皇贵妃之位,已是铁板钉钉。 第90章 皇贵妃之三   林靖原本小板凳都坐好了,瓜子茶水也预备好了,就等着看荣家的笑话呢。结果,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荣贵妃逾制啥的,在荣四的战功面前根本不算个事儿啊。   有荣四的战功当前,昭德帝没什么犹豫的就给荣贵妃升了皇贵妃,至于先时荣氏衣饰逾制,昭德帝说东西是他赐给荣氏的,御史也不好再提。荣家一时显耀非常,只是,很少有人注意,荣贵妃升皇贵妃的圣旨之后,昭德帝还有一道口谕,便是先时削了贵妃位的宫人甄氏升了柔嫔。之前甄氏都是住在慈恩宫后头的梅香院,后生了皇子,住处也搬了宽阔的地方,不过,依旧是在慈恩宫,如今正经升了嫔位,林太后便迁了她出去。   甄氏还不大愿意走,她这几年虽则是在慈恩宫思过服侍,她却是觉着,这一二年所得,较她先时进宫数载都令其开阔。要先初时还是不情不愿心里抱着委屈的在慈恩宫思过,如今甄氏在林太后面前颇有几分真情真意了。不过,她于宫中多年,也晓得既是嫔位,便没有在慈恩宫长住的理。甄氏于后宫起起伏伏,也是昭德帝跟前的老人儿了,她能再产下皇子,复封嫔位,可见是极得昭德帝心意之人。昭德帝也没亏待她,挑了含春殿给柔嫔居住,与先时的贵妃居所不好比,但在嫔位中也是一等一的住处了。   甄氏既复嫔位,眼下还有一事,那就是甄氏生的儿子,论排序是四皇子来着。先时甄氏生四皇子里因位分低微,不堪养育皇子,昭德帝先是安排了谢皇后照顾四皇子,后来因谢皇后身子不妥,遂将四皇子交由孔贤妃抚养。甄氏位份低,不能养儿子,如今甄氏已复嫔位,自己养儿子什么的,绝对是妥妥的了。可现下吧,孩子在孔贤妃那里,人家好端端了养了小二年,甄氏再厚的脸皮也不好直接就要回来。   毕竟,人孔贤妃没功劳还有苦劳呢。   何况,甄氏刚复嫔位,她即便再想要孩子,也不想因孩子与孔贤妃生出嫌隙,毕竟,如今孔贤妃可是四妃之一。   甄氏为此颇伤脑筯。   甄氏的难处,略有心的都能猜到。   包括昭德帝。   不过,昭德帝日理万机的,朝政还忙不过来呢,想想孔贤妃也是稳妥贤良之人,甄氏也一向懂事,昭德帝索性就这么过去了。   这事儿吧,在昭德帝跟前儿,不算个事儿。   但在女人心里却并非如此,尤其是初升皇贵妃的荣氏,她初登皇贵妃之位,再加上娘家功高,后位眼瞅已是唾首可得。偏生正得意时,甄氏那女人复了嫔位,倘只是复嫔位,荣氏也没什么,关键是,随着甄氏复位,昭德帝三不五时的就要临幸含春殿。荣皇贵妃掌宫务,拿来敬事房的册子一看,她这做皇贵妃的,论帝宠竟不若做了三年宫人婢子刚复嫔位的甄氏。这叫荣皇贵妃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何况,荣皇贵妃刚升皇贵妃之位,初掌宫务的三把火还没烧着,这头一把火,荣皇贵妃都不必挑人,直接就烧到了甄氏头上。   荣皇贵妃带着妃嫔位在慈恩宫里请安时就提了一句,荣氏道,“蒙母后信赖,令我掌宫务。昨儿我见着四皇子,看这孩子聪明可爱,很是喜欢,不禁想到一事,先时柔嫔位份低,四皇子方由贤妃妹妹抚养。今柔嫔居嫔位,不知四皇子是依旧在贤妃妹妹宫里,还是交还柔嫔养育?”   真不怪林靖九岁稚龄便很瞧不上荣氏的智商,像荣氏这样想的人不少,但真正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也就荣氏一人了。当然,荣氏有这个身份,她正管宫务,她提这事儿,原也在她的本分当中。   只是,你有这个身份,但把别人当傻子就不对了。   其实,荣氏也没把别人当傻子,宫里女人向来视皇子为性命。不管亲不亲生的都是如此。荣氏的问题在于,她想错了柔嫔甄氏,也想错了孔贤妃。   纵柔嫔一直在为儿子的事抓心挠肝,听到荣皇贵妃此话也晓得这女人是在挑拨了。想想柔嫔甄氏当年也是做过贵妃的,要知道,甄氏可没有荣氏这样的显赫的娘家可以依靠,所以,甄氏先前能谋得贵妃之位,其人心机城府自然不少。何况,经过这几年沉浮,甄氏还能生下儿子复得嫔位,她的手段,岂是常人可比。一听得荣氏此言,甄氏连忙起身,压下心中对儿子的不舍,面露感激的望向孔贤妃,道,“四皇子得贤妃姐姐养育,正是他的福气。我虽对四皇子有生恩,可这两年,都是贤妃姐姐照顾四皇子。养育孩子岂是那样容易的,尤其是小孩子,一眼看不到都不行。如今四皇子这般的健康活泼,皆是贤妃姐姐的心力。我的含春殿与贤妃姐姐的宫里也不远,看孩子什么时候都能看,何必叫四皇子搬来搬去。再者,即便四皇子是我生的,一样叫贤妃姐姐母妃。既如此,我想着,四皇子依旧托给贤妃姐姐教导才好。”   不说现在抢不抢得过来,单甄氏而言,人家孔贤妃尽心尽力的帮她养儿子这两年,孩子养得这样好,甄氏就不能不知人家的情,岂能叫荣氏给挑拨了。   孔贤妃倒有些讶意,她还以为甄氏是想把孩子要回去呢。孔贤妃膝下并无子嗣,先时昭德帝将四皇子交由她照顾,她倒也不抗拒。不过,孔贤妃还真没甄氏荣氏所想的,不想还孩子啥的。事实上,自甄氏复位,孔贤妃已做好还孩子的准备了。孔贤妃笑道,“四皇子生得乖巧可人,我也不过是尽我的心力罢了。我想着,妹妹既复嫔位,四皇子毕竟是妹妹生的,原该由妹妹养育。”   甄氏不确定孔贤妃是不是在说客气话,忙道,“我也好几年没养过孩子了,便是乍然接手,只怕慌手慌脚的顾不过来,倒委屈了四皇子。”   孔贤妃一派落落大方,笑道,“这无妨,妹妹也说了,你的春暖殿离我那里颇近,妹妹有空只管过去,先让四皇子熟悉了你,毕竟母子天性,待慢慢熟了,再说四皇子搬宫之事,这样,妹妹也有个准备,四皇子这里也委屈不到。”   甄氏此时确定,孔贤妃是真的想还孩子,甄氏纵是满腹心机,此时也感激的说不出话来。孔贤妃温柔一笑,拍拍她的手,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看孔贤妃与甄氏姐妹情深的荣皇贵妃,当真是一口闷气噎心里,险郁出口老血来。   既然孔贤妃与甄氏有了默契,林太后笑赞二人几句,顺便赏了四皇子许多东西,此事便揭过去了。   甄氏感激孔贤妃大度,尤其,人家孔贤妃不是假大度,人家是真大度。甄氏听孔贤妃说让她多去看孩子,她就试着过去了,孔贤妃果然细细的与她说了许多四皇子的脾气性情方面的事儿,甭看孩子小,一样有脾气,包括四皇子现在两三天就要学着认个字啥的,孔贤妃出身山东孔氏,孔圣人的后代,对于教育很有一手。她在宫里无事,打四皇子会说话了,就教导四皇子识字,背书,孔贤妃都给四皇子制定了教学计划。   这样的教导,不说极尽心力吧,但用心肯定是用心的。   见孔贤妃这样用心的养育自己儿子,人家一见她复嫔位,立刻就还孩子,甄氏当时在慈恩宫没说出的感激,此时都说出来了。拉着孔贤妃的手就哭了,甄氏哽咽道,“我这心里的感激,都不晓得如何同姐姐说。”   孔贤妃温柔一笑,“四皇子小小孩儿放到我这里,我自然要将他照顾好。”   甄氏拭泪,叹道,“自然二字,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的,能有几人。我素来好强,如今对姐姐,才算心服口服。”   甄氏满心感激,孔贤妃并不觉自己如何伟大,这本也不是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她天生性情冷清,至于宫里妃嫔都心心念念想生个孩子做下半生依靠的事儿。孔贤妃完全没想过,她娘家显赫,入宫便是四妃这一,有没有孩子,谁都委屈不到她。   孔贤妃任由甄氏与四皇子亲近,她则时常去林太后那里说话,林太后对于荣皇贵妃、甄氏这些人一向是保持一碗水端平,倒是孔贤妃,难得入了林太后的眼,每天过去,能陪林太后说笑消谴一二。   孔贤妃与甄氏交好,荣氏则一口气憋心里无处撒去,今荣氏在宫为皇贵妃,可谓除了林太后就是她了。荣氏想拿孔贤妃做法,偏孔贤妃虽冷清些,却也不是傻的,孔贤妃往林太后这里走动的勤。荣氏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朝林太后的人下手啊。荣氏一口气忍的好不辛苦,倒是甄氏,先时与荣氏曾同居贵妃位,焉能不知荣氏性情。甄氏也担心荣氏把气撒到孔贤妃的头上,倘孔贤妃因此受了荣氏的排头,便是甄氏心下也过意不去的。甄氏自己不怕,她有帝宠呢,怕什么。甄氏便当着昭德帝话里话外夸孔贤妃,昭德帝亦觉孔贤妃不愧一个贤字,在孔贤妃生辰时赏赐颇厚。   林太后喜孔贤妃为人,亦厚待贤妃。   其他妃嫔,看皇帝太后都厚赐孔贤妃,她们贺孔贤妃的生辰礼,自是不能薄了的。   荣氏堂堂皇贵妃,两把火都没烧起来,母亲进宫时,荣氏难免抱怨一二。   荣夫人私下道,“太后娘娘大概还以为林家是当年的林家呢。”   林家不是当年的林家,荣家也不是当年的荣家了。   今荣家的风头,阖帝都,除了皇家,荣家称第二,没哪家敢称第一的。   宫里贺过孔贤妃生辰,朝廷则在商议牧州军功之事,赏赐自然不能少,只是,议功是个大事,内阁自有的一番忙,还有一事,内阁唐赢唐学士提出来,最好着钦差亲自去牧州赏赐将士,令边军将士得沐陛下天恩。   这也是常理,只是在谁去代天行赏,一时出现分歧。   既是钦差,品阶自不能低。   最终经过朝中商议,大臣举荐,便派了唐赢唐学士为钦差,林翊算是唐赢的副手,二人带着朝廷的赏赐,同赴牧州府,为大败蛮人的牧州军行赏。   而做为牧州大将军的荣四,经此大胜,爵位虽未再提升,但由寻常的侯爵升作世袭爵位。这一点是否封赏太过,林靖哪怕爱叨叨朝中大事,在这种事上,他也不会多言的。但,让他大哥跟着一道去牧州府封赏荣四是什么意思!   当年林老公爷,也就是林靖林翊的父亲,便是战死牧州府。   此时令林翊亲去牧州府封赏荣四,林靖怎么想都觉着不舒服。倒是林翊面不改色,道,“我早想去一趟牧州府,咱们林家世代为将,多少林氏子弟战死牧州。到你我这一代,你年纪尚小,我却是连牧州府都未去过。”   林靖忽然道,“大哥哥带我一道去吧。”   “胡说。这是正经差使,可不是去游玩儿,再者,我这一出去,家里得有个主事的人,你大嫂子是女人,阿泽是孩子。家里还不得指望着你呢。”   林翊这样一说,林靖顿感肩头压力满满,不过,他这人天生就爱有点儿压力,林靖果然不提跟去的事了,他道,“那大哥哥带舒先生一道去吧。”   林翊先时那话不过是看弟弟心情不大好,担心他想起父母之事,拿话岔开罢了。家里三个弟弟,林靖人小鬼大,林飒林端都是老实人,没有舒静韵在家,林翊还真不放心。林靖则是道,“宫里有姑母,家里能有什么事,倒是大哥,头一遭去牧州府,舒先生这样的人可得多带几个。不然,那姓唐的惯是一肚子心眼儿的,大哥哥吃亏如何是好?”   林翊笑斥,“别胡说,唐学士当朝重臣,一派忠贞之心。”   林靖嗤一声,对兄长此语显然不以为意。   林翊做为钦差团成员之一,昭德帝还特意同嫡母提了一句,林太后眉毛都未动一下,与昭德帝道,“阿翊也大了,正当历练。唐学士一向忠心稳重,皇帝安排的极妥。”   昭德帝看嫡母并未多想,遂放下心来。不想林太后接下来一句是,“这样的朝廷大事,皇帝与我说说则罢了,以后就不劳皇贵妃特意过来告诉我了。”   昭德帝面儿上一沉,道,“荣氏说过?”   “是啊,生怕我舍不得阿翊,特意来告诉我的。”林太后一双眼睛洞悉人心,望向昭德帝时,更似乎将昭德帝看了个通透,林太后叹道,“你执意要升她为皇贵妃,她若能使你开怀,皇贵妃之位倒也没什么。只是我想着,宫里皇后之位空悬倒罢了,既有了皇贵妃,下头两位贵妃之位也空着,不大好。”   昭德帝知道嫡母这是不悦了,心下亦恼怒荣氏多嘴,连忙顺着嫡母的意思,“母后的意思是——”   “我看贤妃很好,虽膝下尚无皇嗣,但贤妃为人,贤德稳重,有端贵之气。况,贤妃养育四皇子有功,不若升至贵妃位,皇帝看,如何?”   荣氏多嘴之事令昭德帝颜面无光,再加上孔贤妃虽不是很受宠,位孔贤妃的品性,便是昭德帝也得说一声好。再者,孔氏无子,便是升做贵妃位,亦关系不到前朝。昭德帝点头,“母后的眼光,一向是最好的,朕看贤妃也很好。”   于是,林翊尚未到牧州府,宫中便多了位孔贵妃。   得知孔氏升贵妃位的消息,荣皇贵妃尚未来得及一怒,就受了昭德帝的训斥,昭德帝嗔她多嘴,摒退宫人很是说了荣氏几句。甄氏见孔氏升位,荣氏遭训,帝心不悦,甄氏越发打叠了小心服侍,一时间,昭德帝十天里倒有八天在含春殿歇息的,直恨的荣皇贵妃咬牙切齿。   就是荣公爷也让老妻往宫里带话,让闺女在林太后跟关小心服侍,切勿再多嘴多舌了。这多一句嘴,宫里就多个贵妃,下回再多句嘴,倘宫里多个皇后,那时才真叫没脸哪!就是荣家推动林翊去牧州府行赏之事,如今想想,也挺后悔。林太后毕竟不是今上生母,一个老太太,供着她便是,何苦非要争个高下,反是叫陛下心内不悦,宫里皇贵妃也跟着吃挂落。   荣氏真是恨哪,她不过在慈恩宫随口说了一句,哪晓得林太后这般小心眼儿。倒是宫里先时因荣氏升皇贵妃而往荣氏那里巴结的风向,忽啦啦的都往慈恩宫殷勤去了。因为大家发现,荣氏转瞬失势,反而是得了林太后眼缘的孔氏,不声不响便升了贵妃位,更有一位自慈恩宫出去的甄氏,哪怕现在只是嫔位,帝宠却是无人能及。   这宫里,人人眼明心亮,阖宫妃嫔都认为,服侍好了太后娘娘可比巴结荣皇贵妃有用的多。   结果,这荣氏甫升皇贵妃之位,虽位份上得了实惠,但在宫里人心与陛下帝宠,反不如从前了。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缘故,许多人却是说不大清楚,要说得罪林太后,昭德帝可是一向偏心母族的。结果,就有昭德帝这种偏心的皇帝,荣氏之宠仍是淡了。这其间,要说动作,林太后也只是抬举了孔贤妃罢了,而孔贤妃,帝宠平平,阖宫皆知。可,荣氏之宠,的确淡了。唯有林太后,数十年如一日,安安稳稳的坐在慈恩宫的宝榻上,接受妃嫔诰命的请安奉承。   宫外谢国公得知此事,感慨一句,“太后娘娘到底是太后娘娘。” 第91章 皇贵妃之四   林翊又要出远差,且经林靖跟大嫂子叨咕了一通,越氏也很劝丈夫带上舒静韵舒先生。越氏较林靖更晓得舒先生的才干,劝丈夫道,“我们在家里,无非就是一老本分的过日子,能有什么事呢?你出这样的远门,倘不带舒先生,便是舒先生,怕也心里不好过,觉着不能为你尽力。”   林翊道,“我以妻儿相托阿韵,更是重托。”   林翊是不放心家里,结果,不想,林靖先跟越氏达成一致,之后,林靖还亲自劝了舒先生一回。舒静韵哪里用林靖劝,他与林翊,既是主幕之交,又有朋友之义,如林翊先时对林靖说的,牧州府先时一直是林家人驻守,还是先国公爷一败之后,今上启用关庭宇为将,驱逐蛮人之后,便再未用过林家人为将。就是林翊现在于兵部当差,其实都不是什么要紧差使,但能有机会往牧州府一行,于林翊而言,仍是机会难得。舒静韵自然更是深知此间要害,故而,哪怕林靖不劝,他也要随林翊一道前往牧州府的。   不过,舒静韵还是要借一个弟子的名头,“阿靖劝我半宿,看他嗓子都快说哑了,就是叫我同你一道去。你看我这弟子,简直是兄友弟恭的典范,我做人师傅的,怎能不成全弟子?”   林翊好笑,“阿靖这张嘴,有空多吃两碗饭才好,省得有个风吹草动就叫人记挂。”   舒静韵道,“你这张嘴也是硬气,怎么就好话不好生说,专爱挑阿靖的毛病。”   林翊自知弟弟是担心他这做大哥的,他何尝不知弟弟关心他,只是,林翊为人处事自有标准,他道,“我平日里严厉些,他还能有个惧怕。要是成天和颜悦色的,还不得上房揭瓦。”   舒静韵摇头浅笑,不予置评,转而与林翊商量起此次牧州之行来。   林翊走之前,郑重的将家里内闱之事托与了妻子,至于外头的事,与三个弟弟细细交待了些,让他们商量着办。倘有极为难之事,林翊交待林靖去宫里找姑母求助。   反正是嫡亲姑母,林翊心知自己这一走,林飒林端皆是本分老实人,资质中上,寻常事自然难不倒他们。但有要事,想让二弟三弟拿出妥当法子,怕也不易。倒是林靖机伶,人也伶俐,但林靖年纪太小,虽有几分聪明,于朝中之事毕竟一知半解,倘误打误撞走了大运,兴许叫他撞对了。要是运道差,林翊担心林靖撞破头,故而交待他有为难之事跟姑母求助。   三个弟弟都乖乖的应了,家里又设送别宴,林翊去宫里辞了太后姑妈,便与钦差团带着大宗赏赐往牧州府而去。   林靖一向跳脱,皆因平日里林翊管的严,故而平日里再如何事儿爹也得循规蹈矩,便是好友关小二也曾嘲笑林小四被林大哥管的跟个鹌鹑似的。如今林翊一走,家里二哥三哥向来管他不住,林靖还不得上天哪。   许多人都这样想,不想,自林翊与舒先生一走,林靖较先时更加稳重,就是关小二约他外出游玩,他也从不往远了去。便是以前时常往岳家献殷勤,如今也去的少了,纵是去了,也要早早回家,言说家中兄长不在,得早些回家看管门户,照顾嫂侄。   硬是把准岳母夏夫人感动的了不得,直说林女婿仁义懂事。   有这么个仁义懂事的准女婿衬着,夏夫人想到自家那叫人挂心的三子,与丈夫道,“三郎要是有阿靖一半的体贴人心,我便念佛了。”   夏尚书道,“三郎如何去的晋中,你真不知其缘故?”话说,夏三郎当年虽是偷偷离家,说来却也有为人子的孝心,知道家中父母记挂,年前托人带来书信,言说自己一切都好,还在军中谋了个小小职位。那晋中军中,眼下正管的许尚飞便是林家的姑爷。夏三郎为何别处不去,单去了晋中,其间干系,简直可想而知。   夏太太却不似夏尚书一般对林女婿有些意见,夏太太道,“只看阿靖这般顾家,以后咱们囡囡嫁过去,就挨不了辛苦。”又说三儿子,“要不是他有那个心,谁能改得了他的心意?阿靖还不是好意,许家好歹算是拐着弯儿的亲戚,三郎去了,多少总有个照应,倘是不知底理的地方,三郎这么昏头昏脑的撞上去,才是福祸难料呢。”官场之中,谁没些至交,谁又没些对头呢?是故,家里孩子们的前程也不是随便安排的。夏三郎在许尚书处,这一想就同林靖脱不开干系,可反过来想想,起码夏三郎在许尚飞处,家里不会太过担心。   夏尚书道,“我哪里因他挑动三郎离家怪他,是阿靖那小子,平日里甜言蜜语的,三郎刚走那会儿,不论如何打听,他一字不吐,现下想想,当真叫人气闷。”   夏太太善解人意道,“这还用想,这男孩子小时候,最讲个傻义气。阿靖肯定是碍于义气,才不说的呗。”   夏尚书打趣道,“可见真是亲岳母,你这疼女婿的,也算帝都城头一份儿了。”   夏太太道,“那是我命好,有个好女婿。我看阿靖身子骨也越发康健了,自打天暖后,就没再生过病。”   “这倒是。他家也不指望他为官作宰的,平平安安的便好。”   夏太太却是不爱听丈夫这话,道,“我看阿靖自小就有志气,以后定有大前程。”   夏尚书自不会与妻子争这个,女婿现年不过九岁,前程不前程的还远呢,便顺着老妻的话哄了几句,哄得老妻眉开眼笑则罢。   只是,林靖虽然出门的时间少了,但,臭显摆的时间可一点儿没少。像他时不时的就要求未婚妻给做些糕点啥的,然后在朋友关小二跟前儿显摆,请关小二尝他媳妇做的糕。夏云初天生的好手艺,都能在林靖这挑剔人嘴里过关,何况关小二,纵以往不大爱吃糕点的关小二,吃了夏云初做的糕,也是赞叹不已。   这个时候,林靖便会一脸得意模样道,“你这老光棍儿,不怪没见过世面,你既喜欢,多吃些便是。”   老光棍儿啥的,关小二险没叫糕给呛去半条命!   关小二吊着眼睛,不服气的瞧向林小四,道,“有媳妇就了不起啊!”   “当然了不起啦!”林小四道,“有媳妇的人有糕吃,知道不?”   “我没媳妇,家里一样有厨娘会做糕,不然,我还有银子在外买去哪。”   “真个笨的,厨娘做的、外头买的,那能跟媳妇的小手亲自做的一样么。”难得林小四竟能摆出一幅过来人的脸孔,与关小二道,“你可得叫关婶婶给你抓点儿紧,帝都出挑的女孩子有限。像我家云初妹妹这样儿的,估计是再没有了。你要是再不着紧的把亲事定下,以后打光棍儿估计不会,但帝都的好女孩儿都给别人挑走,以后就只剩歪瓜劣枣啦。”   因林小四有诅咒他未来媳妇歪瓜劣枣的嫌疑,关小二险再与林小四打一架,不过,看来夏姑娘的糕点实在美味的面子上,朝林小四晃了晃拳头做罢!   关小二恶狠狠道,“我以后定娶个比夏姑娘更好看,不,比你林小四更俊的媳妇!”   林小四大言不惭,“要是找个比夏妹妹好看的不难,你要是想找个比我好看的,可就不容易啦。”然后,他还装模作样的一摊手,挑着一双薄皮大凤眼,一幅目无天地的嘴脸,道,“我至今还没见过有这样的人哪。”   关小二终于给自己的小竹马林小四恶心的吃不下糕了。 第92章 皇贵妃之五   林翊一走,林靖觉着肩上的担子就比较重了,但没想到,大哥一走,家里跟着就诊出一件喜事,那就是,大嫂子越氏又有身孕了。于是,林靖觉着,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林靖去宫里请安时还与太后姑母说呢,“当初大嫂子怀着阿泽的时候,大哥就领了到襄阳缫匪的差使。这回大哥一走,大嫂又有了身孕,姑母,你说多巧啊。”   林翊先时因父母孝期耽搁,二十五岁时方初初做了父亲,林太后自然是乐见娘家子嗣兴旺的,笑道,“是巧。那你可得照顾好你大嫂。”   “哪里还用姑母特特说,我只要在家,每天都陪大嫂子用膳,连阿泽我怕他吵,都叫了他去我院里住。”然后,林靖又介绍了回他对小侄子的教育,“我跟阿腾还教阿泽认字来着,阿泽可聪明了,一天教两个字,第二天一问,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太后笑,“不如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孔贵妃过来说话,说到汉·张衡《归田赋》那句‘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待晚上用膳时,你忽然就念了出来。后来,教什么会什么。”   林靖平日里没人夸都要自夸两句的人,何况,他虽爱做个大人样,到底还是个孩子,最爱听长辈夸赞,闻言眉开眼笑,“我那会儿已经大了,阿泽现在才几岁。”他还是觉着小侄子聪明过人。   林太后莞尔。   越氏有了身孕,林翊偏生不在家,林太后令人赏赐了许多滋补的药材补品给越氏。林靖也很大度的请越夫人过府来看望大嫂子,主要是林靖实在不喜越夫人,当初大嫂子生林泽时,因头一胎不大好生产,越夫人硬说是林靖克的。林靖每每想起此事就会很小心眼儿的念叨越夫人头发长见识短老糊涂啥的。也是因有此节,越夫人待林靖格外客气,因先时发过昏,得罪了林四老爷,两家是亲家,自家闺女在人家做长嫂。这可不,越夫人就理亏么。   越夫人闻知闺女有了身孕,立刻过来看闺女。说来,越氏嫁到林家,虽先时经些坎坷,如今称得上苦尽甘来。林家门第高贵自不必提,难得的是门风一向宽和,就是越氏有了身孕,接越夫人过来照料的事,今在帝都公门侯府的门第,还真称得上第一家。若搁在别的大户人家,便是岳母有心过来,人婆家说不得还得挑眼说是不是怀疑自家照顾不好家里媳妇呢。   林家不一样,林家因为老国公与老夫人早逝,林翊并非刻板之人,对于丈母娘过来照顾妻子的事,林翊便是在家也没什么意见。当初越氏第一次怀孕,便是越夫人过来照看的。   如今大哥不在家,林靖依旧是请了越夫人过来,虽然人讨厌了些,又没什么见识,不过,平日好歹能陪大嫂子说说话啥的。   越夫人对于过来给闺女安胎,还是很乐意的,虽然越氏已经有孕三月,胎相挺安稳。不过,越夫人还是愿意过来,陪闺女住些日子,尤其女婿偏生这时候出远差,闺女一人孤伶伶的,又怀着孩子,心里怎能好过。   越夫人就说了,“女婿也真是放心,留下这一家子,小的小,弱的弱。你说,亏得娘家在帝都,不然,你这连个依靠都没有。也幸亏是守着你,不然,女婿拍手一走,你大着肚子,我还不得担心死啊。”   越氏性子与其母大有不同,越氏道,“哪里有娘你说的这样夸张,家里有的是下人服侍,外头的事有阿靖,姑母也时常打发人赏赐东西。再者,我这月份还浅,待得生产前,相公定能回来的。”一面收拾着长子次子小时候穿过的衣裳,越氏道,“再者,就是相公不出远差,在帝都也是得日日去衙门,也不能时时守在我身边。”   越夫人叹气,道,“咱家虽是文官门第,你却是瞧着文弱,其实是个泼辣人,嫁到这武将家门,也对你的性子。不然,换第二个人都哭回娘家去了。”   越氏笑道,“娘你这话也忒夸大。”   “哪里是我夸大,你看看帝都城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娇娇弱弱的。”越夫人对女儿的不甚娇弱略有遗憾,觉着正是因闺女泼辣,所以女婿好几遭的在闺女怀孕时出远差,不知道疼人哪。   林靖对于越夫人的谬论颇有耳闻,他不是越氏,也不用给越夫人面子,就说越夫人,“娇娇弱弱有什么好的,那被人欺负的,都是娇弱的。再说,老亲家母你这么喜欢娇弱的,是不是因着你不大娇弱的缘故啊。”这老太太也不是娇花的性子,不知为啥却是对娇花情有独钟。   林靖这话,当真叫越夫人哭笑不得。越夫人一把年纪,不至于跟他个小孩子抖嘴,遂逗他道,“唉哟,阿靖你看来是不喜欢娇弱的。”   “那是!谁娶媳妇娶娇弱的啊,内不能理事,外不能掌家,那这些内宅的事儿谁做啊,难不成再纳两房小妾,叫小妾打理。”林靖道,“现在帝都不晓得怎么了,女孩子都流行风摆杨柳的模样,一个个的恨不能瘦的就剩把骨头架子,也不知哪里美来着。你看我大嫂子,天庭饱满,地革方圆,一看就是一脸福相,最是旺夫旺家。”   越夫人直笑,“要不是四老爷已定下亲事,就凭四老爷这番见识,我也得给你说门好亲。”   “不劳您老人家了,就您这眼光,还不得给我说一朵娇花啊。”林靖掖揄,越夫人好气又好笑,私下同闺女道,“别人家都是小姑子难缠,你家倒好,小叔子这般刁钻。”   越氏笑,“四叔也不对别人这样,就是对娘你这般罢了。”   越夫人小声道,“唉哟,他还记着哪?”   “四叔不是个小气的,兴许听不惯娘你说话吧,其实心里早忘了。四叔也只跟自家人这样说话。”   越夫人叹气,“要不说,人不能做错事呢,我就说错那一回……”当时她也是为了闺女安危,情急之下,说了句犯忌讳的话罢了。结果,就这一句,便导致今天在林靖面前抬不起头。   越夫人好在有一样好处,脸皮厚,虽然常被林靖怼,她也是女婿家住的乐呵乐呵的。只是,越夫人乐呵也没几天,家中有事,长媳令人请了婆婆回去。   越氏见家里弟媳没把事说明白就将母亲请回家去,心知必有大事,连忙着贴身侍女回娘家打听。好在越家也没什么大事,是越氏二妹妹在婆家受了气,回娘家哭诉。待越夫人把二闺女的事处理好,到大闺女这里来说话时,越夫人这会儿完全不欣赏娇弱了,越夫人恨声道,“你二妹妹就是太软弱,但凡有你半分本领,也不至于叫人欺负。”   越氏道,“我哪里有什么本领,这事儿全在男人。还是得看妹夫,要是妹夫守得住,谁给他塞人,他也能挡了去。要是妹夫有这个心,就是别人不给他安排人,他自己保不准也会动这个心的。”   越夫人直恼恨当初看走眼,叫二闺女嫁了户这样没良心的人家。又恨二闺女软弱太过,凭人欺负,好不叫人恼怒。   林靖对于越夫人审美之善变,也是无语了。   待林靖抹去名姓与未婚妻夏云初八卦此事时,夏云初道,“真是少见多怪,再娇花的人涉及到切身利益时也娇花不起来了呢。这算什么稀罕事,白相家的姑娘,嫁的是荣家的小子。那白姑娘,原本最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初时成亲,听说他们也恩爱过一段日后,后来荣家小子纳妾,那白姑娘初时伤心憔悴,可有谁理她。心疼她的也就是娘家人,荣家人谁肯心疼媳妇去。现在白姑娘想通了,哪天不痛快就把那几房小妾叫跟前打个烂羊头,荣家小子疼惜爱妾,白姑娘连他一道捶,现在捶的老实了,好几房妾室都放了出门,也知道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夏云初道,“遇到这样的贱胚子,哪里是女孩子性情娇不娇柔的,就是天生欠捶,捶老实了,就安分了。”说着,还若有似无的瞟林靖一眼,问他,“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靖感觉他要不点头,说不得就要被捶一顿,连忙点头,“是是,妹妹说的,还能有错?”又表白自己,“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我品性之高洁,妹妹你是很清楚的,是不是?”   夏云初笑眯眯的,“我又没说你,来,吃点心吃点心。尝尝,这是我新做的云片糕。”   林靖在未婚妻那里吃了顿食不知味的点心,回家与林腾道,“这女人哪,虽然太娇弱的不能当家理事,可太厉害了也叫人头疼哪。”   林腾,“女人再厉害,不也得听男人的。”   林靖,“你这就不对了,得看谁有理,就听谁的。”   林腾,“那靖叔有什么担心的,论讲理,谁讲得过你啊。”   林靖,“我自然是有理的,可就怕遇着悍女。”   林腾,“咱们男人,还能打不过女人,再悍也不用怕。”   林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同女子动手?”   林腾,“说不得碰不得,那要怎么着啊。给四叔你说的,我以后都不想娶媳妇了。”   张嬷嬷过来,“小爷赶紧睡吧,等睡着了,兴许梦里就能寻着法子。”小小年纪就媳妇长媳妇短的,这不是发梦么。   俩人都躺下睡了,林靖不由想,看来越夫人的话也不是没有星点儿道理,女孩子的确适时的娇弱些也没差。然后,林靖不禁又是一个机伶,心下暗暗念了声佛,想着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审美竟要堕落到与越夫人这等无知妇人一个档次去了。虽然夏妹妹是有些厉害啦,但自己又不是打算三妻四妾的人。夏妹妹也是,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非得拐弯抹脚的警告他,害他担惊受怕的。 第93章 皇贵妃之六   林靖晚上做了一宿的恶梦,梦到自己娶媳妇,揭开盖头一看,竟是越夫人的老脸,把林靖给惊的,一宿没睡好,第二天起床俩大黑眼圈儿。张嬷嬷心疼的够呛,问他,“小爷是不是没睡好?”   林靖一幅委靡样儿,“就是断断续续的,总是做梦。”   “要不要再睡会儿。”因着林靖这浅眠的毛病,平日里也不讲究睡觉时辰了,只要觉着困,就让他睡一睡。不然,撑过了困劲儿,晚上再睡不着,更加耗神。   林靖生怕再做恶梦,连忙摇头,“不睡了,这会儿也不觉着困。”   张嬷嬷命丫环给林靖热敷,去黑眼圈儿。林腾自己扣好腰带,问,“靖叔,你做什么梦了,还踹我一脚。”   “啊,我踹你啦!”林靖不意自己不仅“恶梦”,显然还被“恶梦”吓得不轻,连累了腾侄子。随口胡编,“我梦到上阵杀敌,可威风了,我宝剑所到之处,一死就是一片,一死就是一片。”   林腾连忙问,“靖叔梦到我没?”   “如何没有。你是我的副将,我指哪儿你打哪儿。”   林腾道,“我武功可好了,靖叔要是一打死一片,那我打起来,起码得死两片。”   张嬷嬷好笑,“大早上的,别死啊活的,不吉利。”   林腾强调,“嬷嬷,这是靖叔的梦哪。”然后,林腾对林靖提出意见,“靖叔,下次你做梦,起码得给我个大将军做,不然我这也太没面子了。”   林靖还想着昨晚“恶梦”,听林腾这意见也只是含含糊糊道,“做事都讲究循序渐近,先把副将做好了,以后才有大将军做呢。”   叔侄俩说着话,小林泽也起了,待梳洗后,三人就去越氏的院子用早饭去。早饭时,初初说话流畅的小林泽还一本正经的跟母亲说起小叔的梦来,小林泽道,“小猪说了,下回阿腾哥做大将军,我做副将。”他年纪最小,先捞个副将做。   越氏笑,“好。”   小林泽还问,“小猪,我什么时候能做大将军?”   林靖道,“等你不尿床再说。”   林腾险没把嘴里的粥喷出来。   小林泽给小猪说的小脸儿都红彤彤的不好意思了。   林靖这“恶梦”,要是林翊在家,估计林靖还能跟大哥哥念叨一二。现在家里老弱妇嬬都指望着他呢,林靖这“恶梦”一时没处说去。可自从做了这梦,他如今真是一见越夫人就别扭,想到要是真如梦里那般娶个越夫人一样的女子,那真是宁可一辈子光棍了。   林靖瞧着越夫人不自在,就想着寻个法子把越夫人送走,可这事儿断不能明说的。林靖思量半日方想出个法子,他平时没事出去少,就时常在大嫂子屋里陪大嫂子说话,简直是与越夫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是个会察颜观色的,嘴巴且甜,没两天就把越夫人哄得乐颠颠儿的。且他又是个爱八卦的,知道越夫人现下在烦恼什么。林靖便一幅贴心的模样,道,“要我说,这事儿,非但二姐姐得厉害些,就是老亲家你也得给二姐姐撑腰啊。”他直接就管越二姑娘叫二姐姐了,这辈份也没错,林靖这么一叫,就显得格外亲近。   越夫人这种中老年妇女,平日里最关心儿女事,且极爱絮叨,便道,“我如何不替她撑腰,我亲自找去柳家说的,纳小是纳小,纳小跟宠妾灭妻是两回事。”   林靖道,“光放几句狠话有什么用,要我说,二姐姐终是要同柳姐夫一道过日子的。老亲家您这不能给一棒子就没事儿了,你得软硬兼施。柳家姐夫有错,你该教导就教导,可到底还是你女婿不是,你也得疼他。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别忘了柳姐夫。你要是在外头赴宴说话,也不能把柳姐夫一时糊涂的事说出去,你得多说你对柳姐夫多好多好,这样,外头人都知道你这丈母娘疼女婿,柳家要不地道,别人家说起来也是他家的错。这叫里外一把抓,既得注意平日里的关怀,又得在外头舆论上做文章。而且,你时常关心着些,柳家知道你这位亲家母在,谁敢委屈二姐姐啊。”   越夫人啧啧道,“唉哟喂,看咱们小四爷这脑袋瓜子。以后阿泽有阿靖你一半的聪明,我就知足了。”   “你看你看,我家阿泽以后保准青出于蓝,还什么一半儿啊,真没志向。”逗得越夫人哈哈直乐,不过,越夫人经林靖这么提醒,她老人家也是侯府当家人做了多少年,如今娶了儿媳妇,这才略歇了歇。林靖说了这些手段道理,越夫人自也知晓,只是先时恼怒柳家行事不讲究,又心疼闺女,不愿同柳家示好罢了。经林靖这么一劝一说一打趣,越夫人一高兴,心也就开了。想想,到底是亲闺女亲女婿,长女这里虽然大女婿时常出远差,宅子里却是清静安稳,二闺女如今还不顺遂,越夫人少不得把心多放在二闺女那里,林家便来得少了些。   如此,林靖少见越夫人一二,他方堪堪好过了些。   越氏闲了除了打理内宅之事,就是让丫环们裁了料子,做些针线。林靖因越夫人回家关心越二姑娘去了,林靖就来陪着大嫂子,叔嫂俩说话免不了说起林翊来。   林靖拿粒葡萄剥了吃,“大哥这会儿应该到牧州府了。”   越氏道,“听说那块儿比帝都凉爽些,夏天想来好过,就是不晓得吃食如何?”   “大哥从来不挑吃食,再说,他这次去,吃穿都在其次。”林靖叹道,“自父亲战亡,咱们林家人,十来年没再踏上牧州的土地了。”   越氏毕竟妇道人家,对于林靖的话虽有些理解,不过,越氏道,“眼下,其实也还好,一家子过日子,太太平平的。父亲母亲在天之灵见到四叔这样出众懂事,不知多欣慰呢。”   林靖也不愿与大嫂子多言家族的方向性问题,林靖甭看年纪小,他很知道心疼女眷,不过,心里却是有些大男子主意,不想女人多为外头事操心。林靖道,“是啊,其实大哥这次去,无非就是把朝廷的赏赐颁给牧州军罢了。我估计是快去快回的差使。”   林靖问,“大嫂,你怎么没告诉大哥你有身孕的事啊。”   “我初时也没确定。再者,你大哥这么远的差使,我说了,无非是令他记挂家里。待他差使办完,回来见了,也就知道了。”   “大嫂可真贤惠。”   “贤惠还不好啊。”   “怎么不好?我就盼着能娶个大嫂这样的媳妇才好呢。”   亏得林靖年岁小,不然这话就的调戏嫂子的嫌疑。丫环们听这话都纷纷偷笑,越氏也笑,“夏姑娘待你多好,每回都给你做点心。这么大热的天儿,难道她不嫌热,还不都是为了你。”   当着大嫂子的面儿,林靖是不会说未婚妻有些过于彪悍的事儿。不过,林靖心里认为,要是夏妹妹再多些温柔就完美啦。   林靖寻思着打造完美未婚妻计划,林翊唐赢一行却比林靖预料的更早的到了牧州府。   百战之地。   这是林翊对牧州府的第一印象。   林翊去过襄阳缫匪,但襄阳是大城,匪患无非是在城外。襄阳城里的百姓还是一幅安生景象,牧州府不同,林翊在牧州府,看到的最多的官兵,便是外出的百姓,尤其男人,身上也多有佩戴刀剑。路上行人的眼神举止,多带着冷厉与防备,远不是太平盛世的安稳祥和,更不必提帝都城的富贵风流。   林翊与唐赢是骑马进城,因唐赢是正经钦差,荣四已带领牧州军诸将在将军府门前静侯。待唐赢一到,诸人略寒暄几句,便进了将军府,摆开香案,唐赢宣读圣旨,颁下赏赐,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将军府自然人人欢喜非常。   荣四当下设宴,款待钦差一行,唐赢道,“我辞别陛下前,陛下千万叮嘱于我,令我一定要代陛下看一看受伤的将士。”   荣四立刻指着一位三品武官道,“这是昭武将军宋志城,宋将军率领将士抗击蛮人,九死一生啊,如今这胳膊还没好呢。”   宋志城年约四旬,不愧昭武将军之名,人也生得比较威武,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浓眉大眼,一幅大丈夫气概。闻荣四此言,宋志城立刻道,“为陛下尽忠,保护百姓,原是我等分内之责,不当大将军一赞!”   荣四道,“宋将军太谦了。”   唐赢道,“有此忠贞之臣,我朝边疆永保太平。”又问受伤的兵士们在哪里。   荣四道,“眼下宴酒齐备,唐大人是天使,不若先饮接风酒,伤兵营那里,总得收拾一番才好见天使啊。”天使,天子的使臣。   唐赢道,“我等过来,原就是为了犒赏将士,何况是陛下亲自吩咐于我。大将军放心,兵营什么样,我也是见过的。”   荣四挽着唐赢的手,笑道,“我的唐钦差,你就给我老荣这个面子吧,大家就等着你呢。”   唐赢道,“大将军盛情难却,如此,就让林大人先去看望一下兵士们吧。”   “谨遵钦差大人吩咐。”林翊天生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与荣四道,“大将军放心,下官不饮酒水。”   荣四唇角逸出一抹笑意,“看,我还没来得及同阿翊你说话呢。咱们可不是外人,你即便不饮酒,也得过来坐一坐。”   林翊却是未曾理会荣四这刻意的亲近,冷声道,“陛下吩咐在前,下官未完成陛下御命,不敢坐。便是唐大人,下官认为,还是要以陛下吩咐为先的好,不然,叫御史知道唐大人来此牧州府只顾得饮酒为乐,岂不有辱唐大人清名。”   林翊一幅铁面无私,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给的模样,委实令在场诸大员有些尴尬。林翊不理会诸人,只管看向唐赢,唐赢道,“是啊,酒什么时候喝不得,待将陛下吩咐之事做完,我设宴请大将军。”   于是,荣四也只得亲自带了唐赢一行去伤兵营,只是脸色就着实不大好看了。   林翊半点儿不惧他,荣家是外戚,林家更是外戚。林翊只管跟着唐赢一道去了伤兵营,许多受伤的兵士十分凄惨,但对于陛下特意吩咐钦差过来探望,兵士们仍是十分感激。只是,此行程后,显然唐赢是没了吃酒的心,又说了第二日要去军中的事,荣四自然应下,安排着钦差一行休息。如此,洗尘酒未用,荣四十分不悦。   便有昭武将军宋志城道,“那林家小子委实嚣张,不给我等面子。”   荣四叹道,“有什么法子,这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子。”   宋志城亲自递了盏凉茶奉予荣四,道,“那小子不会以为这牧州府还是他老林家当权的时候吧?”   荣四虽未说什么,脸色已露不悦。   唐赢倒是对林翊很满意,与林翊道,“恐荣大将军误会了你。”   林翊道,“我本也与荣家人不熟,何必做出一副亲近面孔。大人有没有注意,伤兵营的人是不是少了些?”   唐赢道,“非但伤兵营里人少,这样斩首两万人的大战事,进城时,未见城墙有修补痕迹。待明日再说吧。”唐赢身为昭德帝爱臣,见微知著的本事自然不小。便是与林翊这一个白脸一个黑脸,也是俩人先时的默契,只是唐赢未料到林翊如此直接不给荣四面子。   俩人商量片刻,皆是面有虑色,只是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待林翊回房后,与舒静韵自也有一番商议不提。   在林靖的预计里,他家大哥五月份启程去牧州府,一去一回,约摸俩月也就能回来了,不就是去代天行赏么,又不是什么大事,七月总能回来一家子过中元节,给祖宗烧纸的。   结果,中元节完全没等到大哥回家,于是,林靖只得亲自主持家里的中元节。   林翊这一直未归,就是宫里林太后也有些惦记,林靖进宫与姑母说起此事,林太后道,“必是有事绊住了。”   林靖道,“只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太后看向这个自幼养在自己身边的侄子,问他,“你觉着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靖显然早有判断,道,“倘是好事,便是一时不能回来,也没有不打发人来给陛下先行报喜的道理。怕是坏事。”   林太后令内侍张嘉去外头守着,与林靖道,“自我入宫,林家在牧州府的兵权就渐渐削弱了,至你父亲战亡,林家更是失去了牧州府的根基。一个家族,爵位官位都是虚的,若想家族长久,必要有立世根本,明白吗?”   林靖皱眉思量片刻,有些懂,又有些不懂,道,“可我看文武官员在官场打拼多年,所谋不过是封侯拜相。”   林太后意味深长,“待你什么时候将‘封侯拜相’这四字看明白看透,你也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第94章 皇贵妃之七   林靖其实挺想姑母解释一下话中的意思,什么叫“待你什么时候将‘封侯拜相’这四字看明白看透,你也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不过,林靖知道姑母的性子,姑母既要他自己去想,那么,姑母是不会说的。   林靖在宫里看望过姑母,就回家去了。   家里越氏一样惦记丈夫,不过,越氏到底是经过当年林家剧变的人,较寻常女人沉得住气,偶尔还安慰林靖,“这么远的差使,早些时日,迟些时日,都是有的。”   林靖道,“是啊,大哥这回跟唐赢出去,我就担心姓唐的心眼儿多,坑了大哥哥。”   越氏笑,“唐大人时常来咱家,你大哥说,唐大人是个有志向的人。”   “谁没志向啊,我还有志向呢,阿泽也有志向,是不是?”林靖问林泽。   林泽很认真的点头,奶声奶气道,“大将军!”逗得人一乐。   好在,林翊一行回来的最不算太晚,中秋前回了帝都,而且,出乎林靖的预料,林靖以为他家大哥是遇着什么不好事方耽搁了回家的时间,不想林翊还立了个不大不小的战功回来,因为,林翊与唐赢生擒了西蛮王的一个孙子,名唤布日固德的王子。   按理,这算好事。   林翊却也未露什么喜色。   不过,在看到妻子大腹便便时,林翊眼睛瞪得老大,连忙快步上前扶了妻子一把,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两只眼睛望着妻子,“身子这般笨重,如何还要出来迎我,快进屋去快进屋去。”   不待越氏说话,林靖在一边儿道,“大嫂子记挂你呗,这还用问。”   林翊瞥他一眼,“你平日不是最有眼力,也不拦着你嫂子些个。”   林靖坏笑,“大嫂子就要望穿秋水了,我哪里拦得住哟。”   越氏笑嗔,“四叔都会打趣人了。”   越氏林翊老夫老妻的,林靖就去照顾自己师傅,舒先生还是老样子,摸摸林靖的头,道,“阿靖长高不少。”   “那是,我起码长高了一寸。”林靖个头儿在同龄人中偏矮,尤其自己的好朋友关小二是个傻大个儿,侄子林腾长起来也是嗖嗖的,林靖对自己的个子也格外关注。   舒先生打趣,“哪里只一寸,我看,起码半头。”   “我说一寸是谦虚啦。”   林靖送舒先生回自己院儿后,方去大哥哥的院里说话。林泽兄弟已经给父亲见了礼,乖乖的坐在下首,林靖一去,又是一套礼。   林靖道,“大哥怎么一去这许久,我跟大嫂子都担心你呢。”   “我们钦差出行,有什么可担心的。”林翊问弟弟,“这些天,家里可好?你可好?”   林靖道,“我们在家都好的很。”   因着林翊刚回家,总要梳洗扫尘,林靖说了几句话,就去舒先生那里了。舒先生正在泡澡,林靖敲门进去,非要给舒先生擦背,舒先生道,“你可进来做什么?天儿冷了,沾水小心生病啊。”   林靖道,“做弟子的服侍先生,不是应当应分的么,怎能因为怕生病,就不服侍先生啊。”   舒先生笑,“少这般甜言蜜语,去服侍你大哥哥去吧。”   “大哥哥那里有大嫂子呢。”林靖个子不高,两只手臂搭在浴桶边儿,一双薄皮丹凤眼瞧着舒先生,问,“先生,你为什么打光棍儿啊,是找不着媳妇么?”   舒静韵听到“光棍”二字,脸直接木了,他生平第一次见有人用“光棍”来定位他的身份。舒静韵没好气道,“男孩子家,如何总是家长里短的婆娘样儿。”   “就凭你这说话,就知道你打光棍儿是活该。”林靖话音刚落,脑门儿就挨了舒先生一记脑崩,林靖疼的险没一脑袋扎浴涌去,揉着脑门儿道,“只许你说别人,不许别人说你,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揉两下脑门儿,林靖就俯着一张脸使劲儿往浴桶里看,舒静韵连忙拿布巾扎在腰间,挡住要害。林靖撇嘴,一脸嫌弃样,“我是看额头有没有给你敲肿,你以为我还看你的鸟啊,有什么好看的,谁没有啊!”他早看到了。   舒静韵给他这胡搅蛮缠逗乐了,道,“我是怕你看了自卑。”   “自卑啥,我个子都长得这么快,鸟也长得快。”林靖简直自信的不行,对水照了照,觉着虽然有点儿红,好在没毁容,且他自诩心胸宽广,也就算了。   舒静韵给他搅腾的,略泡了泡便起身了。林靖很是殷勤的帮先生递衣裳递鞋子,就等着打听牧州府的事儿呢。偏生舒先生收拾好后,直接就拿了本书,考校起林靖在家的功课。把林靖给郁闷的,到傍晚去大哥那里吃团圆饭时,嗓子都是哑的。   林翊还说呢,“嗓子怎么了?”   林靖气咻咻地,“舒先生问我功课,背书背的。”   林翊点头,“看来功课还是没落下的。”   越氏笑道,“阿靖可用功了,每天都带着阿泽一道念书。”   小林泽道,“我学会了好几首诗,一会儿背给父亲听。”   林靖便顾不上不生舒先生的气了,跟大哥显摆小侄子,道,“阿泽在这念书上,真是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聪明的了不得。非但会背诗了,字也认得好些呢,教一遍就能记住。”   林翊点头,“不错。”夸林泽都不忘夸下自己,怪道他不过半个不在家,儿子就学会显摆自己背诗的事了,果然是近朱者赤啊!   受到父亲夸奖的林泽很激动的红了小脸儿。   林靖开始跟大哥打听牧州府的事,“大哥,你去牧州府,吃的可习惯?”   “吃得与帝都也差不离,有什么不习惯的。”林翊道,“古来名将,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也有许多。男人不能太娇气。”   林靖点头,“是啊,咱家就没娇气人。数了大哥哥,就是我了。”   林翊认为,幼弟的自信也是家族一个未解的迷团啊。   林靖当天也没能从大哥这里打听到有关牧州府的事儿,第二天,林靖又去舒先生那里,因为昨儿个没打听了消息,林靖一晚上抓心挠肝的没睡好,跟舒先生放了狠话,道,“要是先生不同我说,我就去外头打听啦。”   舒静韵深知他这性子,只得与他略说了说,“也没什么事,你不都知道了,就是回程时遇着蛮人,还碰巧抓了一个。”   林靖立刻坐直了脊背,问出早想问的,“你们又没出关,怎么会遇着蛮人?”   “这也不稀奇,那些蛮兵皆做汉人打扮,只是没料到我们带的人手骁勇,故而大意了。”   林靖问,“抓到的那个是头领吧?”   舒静韵点头,“嗯。”   林靖一向机伶,他想了想,道,“先生,你就不觉着奇怪?”   舒静韵慢慢烹茶,很有些漫不经心,“哪里奇怪了?”   “我朝刚刚大胜,枭首两万余人。蛮人经此大败,正是怯战之时,再者,他们怎么就这样耳聪目明的得知朝廷的钦差回帝都的时间和路线呢?”林靖道,“再说,看你这云淡风清的模样,昨天洗澡你身上半个伤都没有,可见战事不算激烈。我就奇怪了,打劫朝廷的钦差队伍,这样的胆量,就是傻子也知道要多带些兵马吧。结果,还把自己给葬送进去了。多怪啊。”   舒静韵自己倒了盏茶,不急不徐道,“你都能看出怪来,别人自然也能看出来。只是,这事不大好办。”   “哪里不好办?人都抓住了,难道证词还没到手?”林靖问。   “这次去牧州府,是唐大人的钦差,到了牧州府,颇多可疑之处。就是我们能避过一劫,也多亏故人相救。原本在荣氏升皇贵妃的时候,朝中御史说荣氏逾制,结果,也不晓得如何就恰到好处的牧州府大胜了。”舒静韵道,“这次去牧州府,经此大战,伤兵营不过百来人。就是牧州兵马,瞧着也不像是经百战肃杀之气的。城墙依旧是旧的,据城中百姓说,打仗听说也打了,不过是在城外打的。这次战事,定有蹊跷。”   “是不是谎报战功?”   舒静韵道,“初时我是怀疑荣四谎报战功的,不过,据我所知,牧州兵马的确是曾出调出城,而且,拐伤并不严重。可见,这场战事,起码我朝是没死多少人的。”   “他不是说杀了两万蛮人,那两万人埋哪儿了?”   “这种战事,又是在春末夏初,死了这许多人,一般数过人头后都是当地烧了,不然,容易引起瘟疫。”   林靖道,“这么说,还查无实证了。”   舒静韵道,“此事的确不大好查。”   “那逮住的这个蛮子是个什么人?”   “蛮王的第十五个孙子。”   “这蛮子怎么说?”   “说来你都不能信。”舒静韵端起茶水呷一口,却又不肯再说,不知是故意卖个关子,还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林靖剥了个新炒的松子,细细的吹去松仁外的一层细皮,放嘴里吃了。舒静韵此时方叹口气,放下茶盏,道,“真是神仙也猜不到的奇事,据这蛮人小王子说,是荣四花银子买来的大胜?”   林靖自诩聪明绝顶之人,一时也听愣怔了,不禁道,“这大胜还能买?”   “如何不能。蛮人屡次生事,难道真是蛮人好战?”舒静韵道,“蛮人那边,皆是逐水草而居,年景好的时候,衣食尚得周全。倘是哪年受了灾,衣食无着落,他们部落的王也不能看子民饿死,就过来抢。自来战事,鲜少有因上位居好战而开启的战端。战事多是因财富而起。说来荣四也是一奇人,竟有这种脑子,蛮人无非是想要东西,他干脆直接给钱,两边儿商量好了,蛮人得财帛实惠,他得名声,焉有不胜之理?”   林靖乍听此奇事,一时竟无法发表评论,良久方道,“荣四也不简单哪,这才在牧州府几年,就能用朝廷的银子买了个世袭的爵位,这也是个天才啊。”   “天才个屁,蛮人又不傻,再给他‘买’几年,非酿出大事不可。”舒静韵纵有些洒脱恣意,但三观还是较林靖端正不知多少。倒是林靖,自小不知怎么长的,完全没有半点儿忠君情操。舒静韵哪怕不想拘了林靖的天性,也很担心林靖再这么肆意的生长下去长歪。   林靖会不会长歪不好说,他倒是很赞同舒先生的看法,“这姓荣的就顾着买战功,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他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牧州府是抵挡蛮人的第一线,牧州府一破,接着就是晋中之地,继而危及帝都,咱们不是都要跟着倒霉!这王八蛋,为着自己升官儿不顾别人死活!简直不是个人!”   林靖先把荣四臭骂一通,与舒先生打听,“这事陛下怎么说?”   舒先生道,“不好当朝来说,商量之后由唐大人秘禀陛下,且看陛下的意思吧。”   林靖道,“陛下一向偏袒荣家。”   舒先生道,“牧州府之事,关系甚大,便是再偏袒母族,也会有所决断。这江山,可不是荣家的,而是陛下的。”   林靖道,“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林靖道,“就赌荣四的下场。”   舒静韵道,“怎么个赌法?”   “依先生说,荣四会是个什么下场?”   “起码得丢职去官。”   “要说陛下把荣四调回帝都府是有可能的,却不至于令他丢职去官,依我说,多是调他回帝都荣养。”林靖道,“就赌这个。要是我赢了,先生就要把牧州府的事,事无巨细的都说给我听。”   舒静韵皱眉,看向林靖。   林靖道,“要说官场上这些千奇百怪的事,我是没见过多少。但对陛下的了解,先生别忘了,我一出生就认识陛下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林靖对昭德帝的了解比对他大哥都要深。 第95章 皇贵妃之八   林靖甭看年纪小,他对昭德帝了解甚深。   这个赌,舒静韵输得有些堵心,倒不是输给自己弟子赌子,这原也不过师徒二人之间的游戏罢了。舒静韵堵心的是朝廷的决断,朝廷的决断并非如舒静韵所言对荣四起码革职查办,不过,也未如林靖所言召荣四回朝荣养。昭德帝的决断是,再派三司过去调查。   这个决定当然没有错,在一定程度上讲,昭德帝身为皇帝,不偏听偏信,绝对是一种极好的品质。只是,便是林靖也觉着,这事儿别扭。边关大将,一般都是有确切证据,立刻召人回朝,先将人拘起来,余者事自然好查。或者,对边关之事有所怀疑,毕竟事关一品大将军,昭德帝要慎重些也是人之常情,但,一般证据的调查会私下进行,有了确切证据,依旧是先着人替了荣四的大将军之位,再查荣四之罪。断没有这种,直接派出三司的。   从帝都到牧州府,便是快马也得半个月,你这里消息一出,他那里什么忠心的证据准备不出来啊。   当初唐赢要私下秘禀昭德帝,便是有此顾虑。   昭德帝出的这昏招,林靖这自诩为对昭德帝颇为了解的人都没想到,何况舒静韵了。   因为,师徒俩哪怕在荣四之后官职上的看法有所不同,但师徒俩一致认为,经此事,荣四必然要被召回朝的。哪怕不被召回朝,师徒俩也没料到陛下会直接派出三司。   昭德帝直接明晃晃的派三司去牧州府,那么,唐赢私下秘禀,还有什么意义。非但没有意义,唐赢与林翊还要联合上本,正式当朝参了荣四有冒功、私通蛮人罪责一本。   此本一出,满朝震惊。   林靖肚子里骂昭德帝骂了三天。   原本昭德帝自出昏招,林靖也无非就是肚子里骂两句,但接下来荣家做的事,却是把林靖完全惹毛了。因为,荣家老太太去慈恩宫请安时,当着诸妃嫔诸诰命的面儿,在林太后面前痛哭流涕,哀哀相求,“先太后娘娘已然去了,娘娘于宫中一家独大,还请娘娘留荣氏一脉性命。”   林太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坐视荣老太太哭了又哭,求了又求,磕了又磕,直待荣老太念作唱打折腾了一遍,见林太后也没什么反应,干脆俐落的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林太后淡淡道,“晕过去的人,眼珠不会乱动。荣夫人显然晕得不熟练,在家练练再来我这里晕吧。”命人将荣老太抬了下去,之后,令妃嫔诰命也散了。   昭德帝闻知此事,过来慈恩宫探望嫡母,道,“荣家老夫人上了年纪,一向糊里糊涂的,母后莫与她一般见识。”   林太后一双眼睛冷凝如冰雪,落在昭德帝脸上,其实林太后的眼神很平静,昭德帝却觉着,自己心肝肠肺好像一时间皆被嫡母看透,不禁有几分不自在。林太后淡淡道,“我知道了,皇帝去吧。”自此紧闭宫门,再未见昭德帝。   林家在帝都城也不是耳聋眼瞎的人家,知晓此事,便是林翊也气得砸了只茶盏。林靖破口大骂一通,怒道,“这事断不能这样算了!”   可这事儿吧,昭德帝随之令人传口谕去荣家,已训斥了荣家老太太言语不谨。林翊当朝上本,昭德帝随之夺了荣老太太的诰命。   谢国公说一句,“自古慈恩宫,从未受如此侮辱。”   昭德帝道,“荣家老太太业已年迈,再行惩戒怕伤其性命。”   谢国公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这不是亲娘,就是不一样了。   林翊心灰意冷,辞官的心都有了。   林靖去宫里看望姑母,不想林太后连他都未见。林靖一肚子火,这样回家断不能甘心,他转身去了荣皇贵妃宫里,指着荣皇贵妃的鼻子道,“先皇后与仁慧太子在天上看着娘娘呢!”   然后,他一把拉过二皇子,盯着他道,“你要记住,即便将来你得皇位,你的皇位,是从嫡母与嫡兄的尸身上得来的!他们的血,就在你们母子手上!”转身回家,林靖命家下人造了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的灵牌,就带着往荣家去了,林靖道,“先皇后与仁慧太子已去,你家怎么还不把荣氏与二皇子拱上皇位啊!我特意请了先皇后与仁慧太子过来相贺!”   据说荣公爷当天气得吐了血,荣家第二天当朝与林家打官司,林翊寸步不让,冷声道,“只要荣家老货能为慈恩宫所言负责,我林家自然为幼弟所言负责!”   昭德帝左右为难。   林靖不仅是在荣家说,林靖出门就说,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死的蹊跷,林靖的话,“我自小同仁慧太子一道长大的,我这样五灾七病的都活得好好的,仁慧太子自来康健,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纵仁慧太子一时得了急病,难不成,先皇后也得了急病?那这可真是太巧了,满帝都这么些人,怎么就捡着皇后与太了来病,无非就是嫡后嫡子挡了别人的道罢了。我不知天下人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后宫无一妃嫔姓林,倒是荣家,当年陛下刚亲政,便迫不及待的送女进宫,如今已是皇贵妃,与后位不过半步之遥,待荣家得了后位,庶子成了嫡子,也不枉他们荣家盘算这许多年。”   “剩下的事儿,荣家不必说,我也替他们盘算好了。将来待二皇子长大,再娶一荣氏女为正妻,将来这荣氏女再生一皇子,皇子必然要再娶荣氏的。这才叫千千万万年哪。”林靖这话不大好听,就是人们听来也多劝他,不要与荣家一般见识,却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说,“林小四这话虽刻薄些,也未尝没有道理。”要说林太后有私心,林太后未谴族女入宫,这事儿便不知多么的光明正大。   林靖除在在外头参加宴会,说荣家坏话,就是进宫看望姑母,想着宽一宽姑母的心肠,莫与荣家这等人家生气,倒抬举了他们。林太后这回是真的被昭德帝冷了心肠,连一向宠家的娘家侄子都未曾一见。   林靖心里深恨荣家,在宫里遇着过来请安的妃子们也会说几句,“诸位娘娘也小心着些吧,尤其是有皇子的娘娘们,别哪天挡了皇贵妃的道,落了先皇后的下场。”就是当着荣皇贵妃的面儿,林靖照样敢说,荣皇贵妃带着二皇子到昭德帝面前哭诉。   只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帝王,在任何事情上都是优柔寡断的。   于荣家之事,昭德帝令林太后心冷。于林家之事,总要顾忌嫡母的面子。   不过,这般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昭德帝与唐赢抱怨,“没一个省心的。”   唐赢未发一言。   昭德帝道,“阿赢你素来多智,依你看,如何叫他们两家安生着些。”   唐赢沉默片刻,此方道,“林家荣家,皆不是要紧之事。最要紧的,是慈恩宫。”   昭德帝叹道,“母后一直不肯见朕,便是林靖进宫,母后也未曾见。”   唐赢道,“一国太后,怎能平白受荣氏如此侮辱。”   昭德帝道,“朕已夺了荣家太夫人的诰命。”   唐赢道,“臣先时曾上本参奏荣大将军,臣的话,想来不能公允。”   “阿赢你尽管说,朕知道你一心为朕。”   唐赢道,“陛下看林家对荣家如何?”   昭德帝道,“朕知道荣家此次孟浪了些,不过,林家一直说先皇后与仁慧太子,这也过了。”   “林家的话,自然有刻薄之处,臣在外也听了些,不过,林家有一句话没有说话,太后娘娘这些年,没让一个林氏女进宫服侍陛下。”唐赢轻声道。   昭德帝道,“朕自知母后对朕的恩情。”   唐赢也不禁突然心生倦意,哪怕昭德帝一直信重于他,唐赢也不得不说,昭德帝这话,当真叫人心寒。太后对你有恩,难道是不用报答的吗?而你,又是如何回报太后娘娘的?你的外祖母在慈恩宫诬蔑太后清名,你只是夺了她的诰命。倘是亲娘,你能这么算了?   很快,唐赢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因为,慈恩宫内侍张嘉过来禀报,张嘉一脸的泪,泣道,“陛下,娘娘不好了。”   昭德帝只觉眼前一黑,再也顾不得什么荣家林家,连忙急步向慈恩宫赶去。   林太后之死震惊朝堂,谁都没料到,真的是谁都没料到。哪怕是恶心林太后的荣家,都未料到,林太后就这样去了。   昭德帝痛哭不已,据说在嫡母灵前哭晕过去数次。   至于荣家,林太后过逝,大臣哭灵时,都没人愿意同荣家同列。御史台便不能坐视此事,参奏荣氏老妇于慈恩宫妄言,诬蔑林太后名誉的奏章,简直要把内阁淹了。还有先荣皇贵妃逾制,不堪皇贵妃之位的奏章,重又出现在朝堂。   只是,此时林家却是顾不上荣家了。林太后过逝之事一出,林家的悲伤自不必提,林靖一口血吐出来,先不行了。林翊这里既要去宫里奔丧,林靖更是要紧,林靖自幼身子便不大好,如今这两年刚有些起色,林太后突然过逝,林靖是彻底不成了。   越氏大着肚子,因是林太后的丧事,越氏不能不去,林靖这里,只得暂托给舒静韵照看。 第96章 皇贵妃之九   林太后的死委实太过突然,假如是一久病之人,突然死了,人们不至于如此震惊。林太后不同,林太后先时活的好好的,就是叫荣家老货恶心的,之后,林太后便闭了宫门,连带昭德帝与宫妃,外头娘家子侄,一概未见,就此西去。   林太后死得令举朝人皆猝不及防,尤其昭德帝,他,他实未料到嫡母因荣氏那话郁郁至此。他要知道,他定得把荣家处置了。天下没有早知道,昭德帝这样的人,林太后在时,他对林家不知有多少防范,林太后骤然一去,他的眼泪倒也不全是做假。   只是,此时此刻,再哭又有什么意义。   昭德帝要大办嫡母丧事,令百官写悼文纪念嫡母,为嫡母选美谥尊号,便是对林家也多有安抚赏赐。还把给自己看病的太医院院使派去了林家给林靖看病,林靖昏迷了三天才醒。一醒,见着太医院段院使,这位段院使与林靖早就认识,林靖小时候三不五时就要病一病,都是段院使给他诊治。段院使道,“靖哥儿这病,忌大喜大悲,必要将心境放平稳方好。”   林靖想到姑母就是一通哭,他自小没了娘,都是姑母养他长大,在林靖心里,一直就觉着,倘母亲活着,怕也就是姑母这样了。林靖刚醒,心中伤感,一时哭的面白气弱。张嬷嬷一干人都是自慈恩宫出来的,见林靖伤心至此,她们亦皆是眼圈儿泛红,只是不敢哭出声来罢了。舒静韵面色沉肃,与林靖道,“太后之事,尚无一了局,你这般病了,倒辜负太后平日待你。”   这人,可能就要有这么一口气。   林靖病成这般,待林太后的梓宫送往先帝陵时,林靖还撑着身子去送了一程。待林太后丧事完毕,已是十月的事了。牧州府自重阳之后便战事不断,林靖喝了药,道,“如今牧州府这战事,倘没有姑母之事,怕牧州府这仗也打不起来。说来也奇,每次荣家有事,牧州府便要打上一场的。”   张嬷嬷道,“爷安心养病,待养好身子,好替娘娘出这一口恶气!”   林靖道,“不必我去出,天道就看着呢。”   林靖这一病,直待第二年春天方能下床走动。他养病小半年,如今能出门了,林翊也不禁他,只是嘱咐不能累着了。林靖也不往别处去,他就往谢国公府去了一趟。   谢国公见到林靖很是高兴,道,“可算是好了。”   林靖道,“要是再不好,都难不住国公爷亲自去瞧我,还给我那么些好东西。”要说谢国公的辈分,身为昭德帝的前岳丈,又是国公身份,亲自过去探望林靖,实在是对林靖的看重了。   谢国公打量林靖一番,见他脸上略有些血色,只是太瘦了些,不禁面露心疼,道,“还得多吃饭,补一补才好。”   林靖在谢国公眼里虽是瘦得有些可怜了,真的,这年头讲究“大胖小子”,认为胖才是福气,林靖这样瘦的,尤其在公府豪门,一看就是身子骨儿不好。不过,林靖精气神不错,道,“成天不是补汤就是补药,吃得都尝不出滋味儿了。”   谢国公笑,“你呀,你们小人家,不拿身子骨当回事,待到我这年岁,就晓得了,什么都是虚的,先得自己个儿好了,这才是最实惠的。”   “是啊,以前我想不通,现在想通了。那没脸没皮的还活着呢,咱们更得活的好好儿的。”林靖养病大半年,如今说起荣家来也不咬牙切齿了,他还笑岑岑的,没事人一样,倒叫谢国公颇有些刮目相看。谢国公道,“对,就是这个理。”   林靖身体好转,谢国公很是高兴,中午留他一道用饭,与他说了不少话。   林靖走后,谢夫人道,“瞧见阿靖,我就想起太后娘娘,这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谢国公叹口气,“好人不长命啊。”   谢夫人道,“你说,太后娘娘怎么这样想不开哪。要我说,那一家子没脸没皮的还活着呢,太后娘娘该活得更好才对。这么一去,岂不正对了那一家子的心。”   “要都同你这样想,就没有太后娘娘了。”谢国公眼神中露出一丝回忆与怅然,谢国公道,“当年我随先帝微服,先帝偶尔见到太后娘娘,自此大为倾心。当时先帝是想纳太后娘娘入宫,暂为皇贵妃,太后娘娘不愿意,说,进宫就是做皇后,不然,不如不进宫。后来,先帝便允以后位。”   “太后娘娘的性子,得失都在这上头,可敬可爱也在这上头。她眼光高,要的东西也标准就高,咱们阿囡和先太子去了,除了咱家,也就太后娘娘真正伤心。”谢国公想到自己那没运道的女儿犹是难掩伤感,“要不是太后娘娘,当初我是不能让咱们阿囡进宫的。这年头,心地越好,活的倒越艰难。”   “谁说不是呢。”谢夫人深有同感。   开春后,林靖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家里都为此高兴。   林靖精神头儿不错,还给三侄子取了个名字,说来,小三郎生的有些不是时候,正在林太后的孝期内,洗三满月都未庆贺。林靖一向喜欢小娃娃,说来这孩子倒是兄弟里长得最好的,用越夫人的话说“生的不是时候,就得长得乖巧些讨父母喜欢。”。林靖听这话就要翻白眼瞪越夫人的,什么叫生的不是时候啊。林靖道,“三郎长得这么俊,以后定有出息,不如叫鸿,大展鸿图。”   别说,大家都觉着“鸿”字不错,有高飞之志,寓意吉祥。   于是,林鸿这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   林靖身子大安是八月的事了,林太后过逝一年,昭德帝亲自去皇陵祭了嫡母,林靖也除了服,换了鲜亮衣裳。他如今身子渐好,也时常出门。林靖重新出现在帝都社交界,简直让荣家怵的不行。因为,林靖但凡在哪家宴会上见了荣家人,必然要问一句,“您家老货还好好儿活着哪?皇贵妃娘娘什么时候做皇后啊?要是着急,不若再叫荣四跟蛮人买些战功,反正牧州府打不打仗,全看银子到不到位。那银子,也不是你荣家的,都是朝廷的,不必心疼。”   荣家人要打嘴炮,那真是十个人都编排不过林靖一个。荣家人要动手,那更是,林靖出行就带着贴身侍卫,林家老牌世族,林靖的侍卫一个打荣家八个。荣家去昭德帝面前告状,可自从林太后过身,纵昭德帝一直忙于牧州府战事没处置荣家,但对荣家已是淡淡的了,就是荣皇贵妃,也是宠爱全无,昭德帝鲜少再进她的宫门。更不必提后位,在这种情况下,荣家对后位是想都不敢想。至于荣老太,要搁别人,哪里还有脸再活呢。荣老太倘是肯死,倒是能解荣家危局,只是,她哪里肯死,但自此也没脸出现在帝都社交界。略有些名望的人家,都不肯再与她来往。   反正,林靖对荣家是鬼神辟易。   除了深恨荣家,林靖对其他人都是正常人,尤其荣家人只要离了他的眼,他就一幅言笑晏晏的模样,与人打招呼说话,一幅好人模样。   相对于先时的低调,怕着了昭德帝的眼什么的。林靖现在是高调的不行,他什么话都敢说,就是荣家的姻亲,有时林靖见了还会说一句,“牧州府什么样,要是你们谁家在牧州府要紧的亲戚,想来你们定也知闻一些风声。荣四在牧州府,只要他的银子能糊弄住蛮人,这是大家的福气。哪天他的银子不管用了,等着瞧吧,国朝大难,必自荣家起。倘你家与荣家有什么姻亲故旧的,退步抽身,还需早。”   林靖说的这话,就是当朝首辅白相都不敢说啊。   白相的孙子白显与林靖相识,都是帝都权贵圈子的,白家也深厌荣老太所做之事,白显约了关小二去林靖那里说话时,白显就问林靖了,“你这说的跟真的似的,哎,荣家老货,谁人不厌弃,就是我大姐姐,都与姐夫搬了出去,我祖母也不肯去他家。只是,牧州府的事,到底是国之大事,不好随便说的。”白显大几岁,说话也格外老成稳重。   林靖冷笑,“难不成我是胡说的?”   白显道,“这事儿我祖父都说不准。”   “白相看的都是百官的奏章,如今的牧州府,荣四勾连蛮人买功一事,由来已久。荣四就是靠这个得了世袭的侯爵,底下人因此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都从中得了好处,便是一条藤的蚂蚱,谁会说牧州府战功作假。没人会说,白相自然也看不到。我是不知道这些奏章不奏章的事的,不过,听说近来牧州商会的几家领头的大商家,可是把家中要紧子弟,妻儿老小的,连带财货,送了许多到帝都。”林靖看向白显,“如我等贵胄出身,所见所闻多是面儿上的花团锦簇,要论真正形势,底层的人往往比我们知道的更清楚。你以为我是胡说,我告诉你,荣四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他不敢放下牧州府军权,因为,朝廷那些军晌,那些赏赐,去了哪里,他比谁都清楚!他一旦放手牧州兵权,下一任接掌的大将军,谁会去补这个亏空!除非是他的狗腿子接任,那也得看他能不能找到这么个替死鬼!可你想想,战事之时,难道朝廷去临阵换将?就是陛下,先时不信唐大人与我大哥之言,陛下为了颜面,也不能换了荣四啊。荣四他,已是骑虎难下。”   林靖本是极漂亮的长相,因大病初愈,便带了几分荏弱,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他那张柔弱的面宠,折射出一种尖锐薄透的精致。他的睫毛一闪,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中,似乎也带上了些许的尖锐凛冽之意。 第97章 皇贵妃之十   白显一时失神,倒不是林靖太会蛊惑人心,倘是空中楼阁之言,白显也就随便听听,偏生林靖说的有理有据的,白显都听入了神。   林靖继续说白家的事儿,道,“白家大姐姐就是搬出来,难道就不是荣家妇了?真不晓得白相怎么想的,竟与荣家联姻。”   白显听这话都有些无语,只得道,“以往荣家还不似今日。”白家现在也悔死了,要知道荣家这样没个脸皮,说什么也不能与他家联姻啊。白显如今再听林小四这么一说,更是替家族悔青了肠子,这要荣家完蛋,他大姐姐可怎么办啊?   白显耐性不错,尽管给林靖说的很有些担心荣家倒霉牵连自家,还是一处说些帝都趣闻,最后,白显还与林靖道,“你总在家闷着也不好,我看你如今已是大好了,不若去官学,咱们在一处念书,也能多亲近。”   关小二也道,“这倒是,你要是去,正好跟我一个班。”   林靖道,“如今天儿天冷了。”林靖倒不怕热,就是怕冷。   关小二道,“官学里还怕没炭火不成?学里暖和着哪。你要怕冷,介时,我手炉给你用。咱俩坐一桌。”   林靖小时候有林太后教他,回家后有舒先生,还真没上过学,虽叫关白二人说的有些心动,还是表示得考虑考虑。   林靖考虑要不要上官学的事,白显傍晚回家先把林靖的话同祖父说了,白显道,“我看林小四说的有鼻子有眼,就等着荣家倒霉了。”   白显问,“祖父,林小四说的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啊。”   白相面色不变,“你去牧州商会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如林家小四说的那般。”给孙子分派了任务。   白显主要是担心姐姐,道,“倘荣家倒霉,咱们可得先把大姐姐捞出来呀。”   “不至于此,别听林家小子遍地胡扯,倘样样如他所言,我们都不用干了。”白相现下也很为荣家之事糟心,深恨当当初与荣家联姻,如今看来,真是一步臭棋。   白家这里白显与祖父说了,关小二也不是能憋住事儿的年纪啊,关小二回家就与他爹讲了。关庭宇正经兵部尚书,听儿子这话不禁眉头微皱,关小二跟他爹打听,“爹,荣四的战功,真的是买来的呀?”   关庭宇沉了脸道,“无凭无据,岂可诽谤当朝一品大将,功勋侯爵。”   关小二道,“爹,外头人都这样说呢。虽然当初上本参奏荣家的有林家大哥,有人觉着是林家大哥针对荣家,可那会儿,太后娘娘还在呢,都是因荣家在慈恩宫造次,两家这才结下的仇怨。林家大哥可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唐大人也是当朝重臣。而且,林小四的话便是不算中肯,也不是没道理,每回荣家遇到什么难事儿,牧州府就打仗,牧州府一打仗,陛下便不追究了。这也忒巧了些,一回两回,不好说,回回这般,纵一时没有如山铁证,就是我们小孩儿也觉着不对呢。”   关小二跟他爹叨叨几句,因着是次子,关庭宇对次子的要求并不似长子那般严厉,故而,关小二在父亲面前很敢说话。一时,他又高兴起来,与父亲道,“林小四说要同我一道上官学了,以后我们就是同桌。”   关庭宇道,“你们自小一道长大,念书也要一起上进,不要贪玩儿。”   关小二道,“放心吧,我就是担心在官学考得太好,叫林小四没面子。爹你不知道他那人,个头不高,可是要面子的紧。”   关小二对于竹马林小四要一起去官学念书的事儿很是热心,他不禁送了林小四个书包,又同越大嫂子说了上学要带的东西。由于关小二热情太过,林家看林靖身子的确无大碍,想着,林靖这转眼就大了,小时候在自己家念书无妨,既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念一念官学于林靖日后也有好处。林家直接把林靖林腾都弄官学去了,至于林泽,暂时交给舒先生启蒙。   林靖初到官学,关小二死求白赖非跟林靖同桌,林腾不乐意,道,“我跟四叔自小一道念书惯了的。”   关小二一向让着林靖,却是不肯让着林腾,关小二道,“你该学着断奶啦,小弟弟。”   崔谨然与林靖也是自幼相识,闻言瞅着林靖坏笑,“林小四,你都会产奶啦!”   林靖气得,瞪关小二不会说话,又说崔谨然,“你少说这些怪话,崔奶妈。”   崔谨然哪里肯依,把林靖小时候林四丫的外号都喊出来了,大家闹了一回,林靖最终也没跟林腾坐一起,当然,也没跟关小二一桌,因为官学是按个子排坐位,林靖一来就是头一排,这让林靖颇是不满,放学后埋怨关小二,“你怎么不同我说,先生是按高矮排坐位的?”   关小二拍着脑门儿,也是一幅懊恼样儿,道,“我给你收拾上学的东西还忙不过来呢,这么点小事儿,就忘了。哎,早知道这样,该叫你提前穿双厚底子鞋来,这样就能跟我同桌了。”   林靖听到“厚底子鞋”啥的,更是不乐,一脸阴郁的问关小二,“我很矮吗?”   关小二连忙道,“不矮不矮,你可高啦,细不伶仃大高个儿。”   林靖好笑,与关小二道,“关小二,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关小二偷拍林靖屁股一记,立刻跑开,“这才叫拍马屁。”   林靖简直不想理关小二这低智商,尤其,关小二虽然智商低,但人家跑得飞快,林靖就是长四条腿追他都难。林靖素有娇气名声,再加上他身子不大好,虽然现在说的是好俐落了,可实际上,像蹴鞠啊射箭啊,这种运动量比较大的活动,林靖都玩儿不来。崔谨然给他出主意,“武夫子每月八、十六、二十四教太极,你跟着学太极吧,强身健体的。”   别人都是蹴鞠射箭骑马,林靖自己只能学这种老头子才练的太极,可想而知林靖是个什么心情了。不过,他虽然不能剧烈运动,也很积极的参加了学校的蹴鞠队,他做蹴鞠队的训导员,管着队里的训练,还有比赛时的安排。以前干这个的是崔谨然,自从林靖一来,表示对这工作有兴趣,崔谨然立刻高兴的让给林靖做,他去做队员了。对于崔谨然的蹴鞠技艺,刚加入蹴鞠队的林腾表示,“要是以后咱们队跟别的队里蹴鞠,就把崔大哥派到对头队里去,咱们队一准儿赢。”那脚臭的,可称之为蹴鞠天敌。   初时林翊还担心弟弟在家里做霸王做久了,性子独,不适应学里生活。不想,林靖简直如鱼得水,人也开郎不少。主要是,他虽是初入官学,学里有他熟悉的朋友,班里先生们也都拿他当个宝贝。因为,自从林靖入学,班里第一名就没落到别人脑袋上过。班里先生们的商量下,还有意叫林靖参加明年春天的秀才试。这要是考出来,十一岁的秀才,先生们也脸上有光啊!   林靖表示可以考虑。   林靖挺喜欢官学的生活,只是,也就上了俩月,就到年了。林靖拿着学里奖励回的家,非但有官学山长亲手写的资优生的嘉奖状,还得了官学的奖励,官学财大气粗,像林靖这样一等一的成绩,年底给了二百两银子的奖励。林靖粉儿大方的拿出五十两,在家里摆了酒席请大家吃。   便是过年出门应酬,因林靖在官学成绩出众,有许多觉着林靖有些刻薄的太太奶奶们都改了先时对林靖的看法,认为林靖一等一的聪明人,还是很愿意自家子弟与学习出众的林靖来往的。   林靖真正在帝都扬名是在年节以后,刚出正月,一场战火席卷整个牧州府,十万牧州军大败,荣四生死未明,蛮人的军队直接冲开牧州府的城门,绕道长安府,直逼帝都城而来。   举朝震惊。   这次的震惊,不是当初林太后过逝时的震惊,此次,朝野惊惧。   九门紧闭,昭德帝紧急召见内阁。   林靖第一次登上帝都城墙,就是在这样一个春寒犹在、杀意凛冽的季节。 第98章 皇贵妃之十一   帝都城告急,最着急上火的就是昭德帝了。   昭德帝此时也顾不得母族之亲了,大骂荣四,“他荣四不是以一当百么!他在牧州府都做了些什么!”   内阁不发一言。   昭德帝发一通脾气,还是得说护城之事。   白相主张闭九门,由禁卫军护城。白相这种做法相当应急,道,“关尚书是打仗的行家,依关尚书看,当如何?”   当年林老公爷战死牧州府,就是由关庭宇力挽澜,拒蛮人于牧州府外,正因有此战功,关庭宇得以升任兵部尚书,位在内阁。关庭宇道,“城外尚有东西大营十万兵马,再有冀州军,亦可来救驾。只要我们守住帝都城,蛮人不会围城太久,只是眼下不知牧州府战事到底如何?还有,蛮人前来,是走的哪条路线,晋中许尚飞治兵多年,若是经晋中,不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依臣所见,蛮人多是破了长安城,由此,长驱直入,直逼帝都。眼下,还请陛下调令东西两营前来护卫。”   昭德帝立刻着人去取虎符,他也不是个没决断的皇帝,相反,危急关头,昭德帝清明远胜以往,问关庭宇道,“粮草可还充沛?”   关庭宇道,“帝都大营,屯将有半年粮草。”   昭德帝松口气,将虎符交由关庭宇,沉声道,“不论禁卫军,还是两营兵马,均由卿家调配。”   关庭宇正色领命。   正因关庭宇主持战事,林靖方能通过关小二的关系,去城墙上看一看。   林靖倒不是去看民生多艰,或者看战事如何的,他就是去看看,荣四有多惨。是的,这位荣大将军,被蛮人活捉,一路带到帝都城外,准备同朝廷要一笔重金相赎。   此时此刻,昭德帝也不必担心荣四表弟的下落了,荣四表弟就在城外等赎金呢。   昭德帝恨不能荣四死了算了,可惜,蛮人认为荣四代表大笔赎金,如何肯让荣四死呢。宫里荣皇贵妃更是苦苦哀求,“只求陛下看在骨肉血亲的面子上,救一救四哥吧。”   关键,荣皇贵妃不是一人哭,还拉着二皇子一道哭求。   昭德帝见不得儿子这般,先命将二皇子抱走,道,“送到贵妃那里,让贵妃暂且照看。”林太后已逝,但,由林太后点名升至贵妃位的孔贵妃却是极得昭德帝的信重,见荣皇贵妃带着二皇子这么闹不像话,昭德帝自然先顾儿子。宫里妃嫔,昭德帝最宠的无疑是柔嫔甄氏,但,昭德帝认为最可靠的,无疑是孔贵妃,故而,当下就要将二皇子交给孔贵妃照看。   只是,荣皇贵妃如何肯依,荣皇贵妃死抱着孩子不松手。内侍宫人看昭德帝面无表情,不似要容情的模样,立刻一拥上前,连哄带劝的将大哭的二皇子抱去了贵妃宫里。   昭德帝对荣皇贵妃道,“你也乏了,回宫好生歇一歇,眼下宫中之事,让孔贵妃暂且接手。朝中之事,有朕,有内阁,你不必费心。”   昭德帝脸沉若水,荣皇贵妃硬是一字未敢多言。待得宫人劝了荣皇贵妃回宫,昭德帝缓缓的坐在龙榻之上,良久无言。心腹内侍见状,忖度着奉上香茗,昭德帝忽然道,“母后在时,朕从未为后宫操过一点儿心。”   内侍寻思半晌,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与先帝,会保佑陛下的。”   昭德帝永远不能诉诸于口的,并不是林太后在时,他从未为后宫操过一点儿心。事实上,林太后在时,后宫之事,也时有波澜。只是,那时的昭德帝从未有过这等孤立无援之感,那时的昭德帝,不论后宫还是朝堂,他总会觉着,他是这天下顶天立地的天子。他已亲政多年,他并不认为,他还需要嫡母的辅佐,可是而今,他又是这样的孤独而彷徨。他会想,如果那个人还在,何至寡人之地!   昭德帝的心思,无人能明白。   毕竟大家的心思都与蛮人打仗上,谁会料到皇帝陛下会怀念已过逝足有一年之久的林太后呢?天下人都知道,昭德帝对嫡母感情平平。   关庭宇根本没考虑拿银子赎荣四,倒不是关庭宇未将陛下的表弟放在眼里,而是蛮人一开始也没把荣四抬出来要银子,蛮人不傻,一到帝都城,首先便是两军交战。毕竟,蛮人虽叫一个蛮字,脑子却是很清楚,倘能攻进帝都城,多少好处没有,岂肯是几个小钱能打发得了的。倘打不进,再拿荣四交换亦可。此时,朝廷尚不知荣四已落入蛮人之手。此时,全帝都戒严,在编武将皆听从关庭宇调谴,便是林翊,也参加了帝都保卫战,上了战场。舒静韵跟在一畔相随,家里的事便由林靖接手,反正自从蛮人到了帝都城下,官学也不开课了。   林靖还把打听到的,关庭宇如何抗击蛮人的消息都一一记录在册。其他的,就是林靖令家下人深居简出,现在也没什么要出门的事,街上都戒严了。而且,林靖早便不看好荣四,先时就四处散播牧州府必然亡于荣四之手的事儿。林靖说话吧,刻薄是有的,但你细听,总有其道理所在。他不是平白无故的说,他自己说的,自己就信,所以,林靖自家屯下了不少吃喝用度之物,尤其粮食,颇是丰盈。   就是与林靖交好的,谢太妃、还有岳家夏家,林靖的几处朋友那里,林靖都提醒到了,至于各家有没有听他的,林靖就不晓得的。反正,林家的粮食是极充足的。尽管府中有粮,越氏依旧令家下人节俭些,她自己的例先减了,下人更是大米白面吃饱就成。现在帝都城多少人家给这突如其来的战事闹得粮食短缺,如林家这等给下人吃饱饭的人家,都是有数几家。   如越家,没撑几日就来林家借粮了。   越夫人自己过来的,跟闺女打听粮食可够用。越氏道,“先时听四叔的,这东西又不会坏,就备了些。”   越夫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借粮的事,越氏目瞪口呆,“咱家粮食不够了。”   越夫人面子上很有些过意不去,道,“还不都是你嫂子,我说了叫她多买些粮,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咱家人多,帝都样样便宜,粮食便是一月一买。这该死的蛮子,好死不死这时候攻城,可不就短了。”   越氏也不能瞅着娘家饿死,就问母亲还有多少粮食,越夫人也是要面子的人,倘不是实在不够吃了,也不能过来闺女这里张这个嘴。这不,甭管主子们吃的细粮,还是下人们吃的,都要见底了。越氏想了想,道,“母亲兄弟侄儿侄女们这里,多少都有。就是下人们,怕是得备些粗粮裹腹了。”   越夫人自然晓得如今城中形势,这一打仗,东西两营兵马一到,关庭宇先是征粮,城中粮铺的粮食给征的七七八八,不然,依越家门第,何至于来闺女家借粮。如今实在是有银子也无处买去,这才同闺女张的嘴。越夫人道,“下人那里,有粗粮也是福气。以前听老人们说,遇着灾荒年,饿死人都是寻常事,眼下还能吃饱,都是念佛了。”又替二闺女多要了份儿口粮,道,“你二妹妹在婆家做不得主,她那婆家,很不把媳妇当人,她们老太太说的,现下女人每天只吃两餐,晚上都没得吃。”   越氏气得,直骂柳家刻薄,忙给二妹妹备了份儿口粮,托她娘给妹妹送去。越氏心下发狠,道,“告诉二妹妹,这是我给她的,叫她保重好自己。   越夫人说到另一个亲家柳家也是一肚子气,道,“原本看柳家是读书人家,不想竟是这等迂腐,你爹当年看走眼哪。”想想,还是大闺女这亲事结得好。   越氏叫人预备了粮食,留母亲一道用过午饭。越夫人午饭时见着林靖还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把事推到长媳身上,可说到底,还是自家人没把人林靖的话放心里,这不,自打自脸了。林靖倒没觉如何,因着兄长不在家,越夫人过来,毕竟亲家母,他过来相陪。越氏也把给娘家粮食的事儿大致与小叔子说了一声,林靖道,“眼下帝都城乱哄哄的,就是拿个烧饼都有人眼热。一会儿,派几个侍卫与亲家母一道回去。”   越夫人又是愧得慌,又是感激。   越氏亦道,“要不是四叔提醒,我还真没料到这个。”问母亲,“外头这样危险,母亲怎么一人过来?”   越夫人道,“我过来时带足了下人,并无大碍。只是也不比从前了,几家粮铺都遭了贼,便是有兵丁巡逻,街上也时不时有因粮食打架的。就是柳家,柳太爷最好个风雅,先时园里养的孔雀,不晓得如何,就不见了,毛都没找着一根。”   林靖与越氏都十分无语,这一看就是被柳家人自己偷着吃了。   越夫人都过来借粮了,可知如今帝都情势,最令百官汗颜的就谢国公府了,谢国公留下三十日粮,其他粮食都捐给了朝廷用于军事。谢国公如此高风亮节,把前女婿昭德帝感动的了不得。林靖就这般高尚,他家里倒是有粮食,不过,他没捐,他给族人了。也是越夫人过来借粮给林靖提的醒,他往那些家下困难的族人那里看一看,有些着实艰难的,林靖悄悄给他们送了些口粮,再有眼下城中打仗,要用人的地方多了。关庭宇为什么征粮啊,征粮之后首先就是征丁,打仗除了兵士们上阵厮打,一应后勤之事,全由征召的百姓来做。只要应召的,每天包三餐,管饱。关庭宇握着粮食,这征丁便格外顺遂。   这有干力气活的,也得有帮着管事的。这些小管事的职司,低微,不计品阶,也有些累,但较之卖力气的兵丁,还是要好些。林靖把这些家里困难的族人统计了一下,给大哥送饭时与大哥和舒先生说的,这些族人并不是求官,无非就是弄个小管事当当。林翊与舒静韵一商量,今城中官宦贵胄子弟,自然看不上这样的小差使,不过,这些族人本就生计寻常,且,靠着族学,亦有识些文字,俩人就商量着给安排了。   眼下正是用人之计,小事更得有人做,与其接受族中救济,略有志气的,都宁可领个差使,起码自己能混处温饱,也给家里减轻些负担,如何不愿。   当然,林靖也提点了他们一回,这些族人多是头一回做事,林靖说了,“既不必被人欺负,也不要欺负人。眼下正是打仗的时候,更不要在军中弄鬼。昨儿关大将军巡视,斩了十数人,其中一人便是正五品司粮官,如今脑袋还在粮草营外头挂着呢。但也不要被人欺负不吭气,既是同族,便当守望相助。”   不得不说,经此一事,林家兄弟在族中威望顿生。   就是一向有些倚老卖老的二太爷,也亲自到国公府赞了林靖一回,夸林靖仁义。   林靖的确很稳重了,自林太后过逝,林靖昔日那些孩子气似乎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他可靠又机伶,即便林翊在外打仗,有林靖在家,越氏就觉着安稳,便是族人亦觉着,有事寻咱们四老爷商量,也是一样的。   林靖管着家里族里的一摊事,他还每日傍晚给大哥林翊送饭,主要是过去看望一下,越氏知道丈夫平安,也能安心。林靖就是在这每天去送饭的时候,得知荣四之事的,仗打了半个月,蛮人也没能踏进帝都城一步。帝都城是朝廷中心,知帝都危事,冀州府已是发兵来救,蛮人再兵强马壮,也不可能在帝都附近停留太久。   如此,抬出战利品荣四与朝廷讨价还价,商议和谈。 第99章 皇贵妃之十二   不知道荣四是不是给蛮人以误解,蛮人认为荣四身价不凡,非但要求高额赎金,还要求朝廷释放去岁被抓到的王子布日固德。   具体的,林靖是从关小二嘴里知道的。关小二私下与林靖道,“荣四害整个牧州沦陷,十万牧州兵,今不知何在。真不晓得朝廷有什么可犹豫的,难不成还要拿银子换这样的罪人回来!”   林靖道,“是啊,荣四除了是陛下的表弟,还是什么重要的人吗?”   “谁知道呢。”关小二撇撇嘴,拿了块枣糕咬一口,道,“听二叔说,这几天朝中吵得厉害,就为荣四之事。荣家人说愿意砸锅卖铁自家出银钱赎回荣四,可人家蛮人可不只是要银钱,除了银子,还要求朝廷放了布日固德,就是先时唐大人和林大哥抓来的那个蛮人王子。”   林靖唇角一勾,这事儿能吵起来,可想而知昭德帝又在举棋不定了。   说来,昭德帝这人也奇,当初蛮人围城,他当即立断令战事经验丰富的关庭宇主持战事,不失为明断。如今眼瞅帝都城保住了,昭德帝就又怜惜起母族来。   林靖与关小二道,“眼下战事也停了,我先时就想去城头看一看,蛮人长什么样儿,我大哥是个谨慎人,一直不许。现在不打仗了,能去看看不?”   关小二一向与林靖交好,道,“这有什么难的,林大哥是怕吓着你,你要是不害怕,我带你去。”   林靖道,“要是连这点儿胆量都没有,还配与你关小二结交么。”   关小二很是得意,“这倒也是,你除了长得像丫头,其他没一个地方像丫头的。”就因这话,挨了林靖好几下。   待关小二带着林靖去城墙看蛮人时,还特意给了林靖准备了个药包,道,“这会儿味儿不大好闻,你捂着些。”知道林靖爱洁,怕呛着他。   关小二的细心还真不是多余,虽则林靖觉着挺多余的。但,城墙外完全是尸横遍野的景象,不提气味儿,林靖只瞅一眼就眼前一黑,胸中泛出无数恶心来。关小二忙扶住他,林靖抓着关小二的手,闭目好一会儿,睁开眼,方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他的目光自城外的尸身处掠过,极目远眺时望见蛮人的军队远远的驻扎着无数军帐,更有许多身着异服的蛮人来回走动,林靖望了一时,问关小二,“荣四呢?”   关小二指了个极小的小黑点儿,道,“就是瞅那儿一笼子,笼子里的就是。”   林靖看了一会儿,道,“怎么朝廷这么窝囊啊,蛮人都把咱们荣四将军关笼子里了,难不成我朝还把布日固德好吃好喝的供着不成?”   “也没好吃好喝,说是在大牢里呢。”   “牢里起码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林靖道,“他们这样关着荣四将军,我们就该把那蛮子抓出来,关笼子里,就搁城墙上,省得蛮子们见不着,以为咱们怕他们呢。”   关小二道,“你会说,可咱俩谁也不管事儿啊。”   林靖道,“管不管的,心有不平就得说出来,不然,难不成要憋着?”   林翊在帝都的风评偏敦厚,这人心胸宽阔,当差也勤谨。林靖就不同了,林靖的风评多与刻薄有关,但,林靖这性子吧,你要与他同个立场,看他出的这损招儿,真是心下暗爽。就如同荣四为俘之事,林靖这话说的,颇切合一些大臣的心理,就是啊,荣四是死是活咱们不关心,但这事儿实在伤脸,蛮人把荣四关笼子里,咱们也把他家王子关笼子里风吹日晒大雨淋。   谁怕谁呀,荣四不过外戚,你们这可是正经王子。   打仗咱也不怕,反正帝都城守住了,形势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有种你们长长久久的就在城外长住,看我们援军不给你来个包饺子!   于是,虽然关小二和林小四都只是家里官N代,现下也管不了事儿,但家里有权有势,他们能跟家里掌权的说得上话。何况,林靖这主意完全能给朝廷出一口恶气。被蛮人围城,如今又被以荣四这等败军之将相要胁,朝中谁不来气!于是,朝廷就把布日固德王子抬城墙关笼子里摆着了。   只是,纵将布日王子搁墙头,有关荣四之事如何处置,朝廷仍是没个定论。   林靖简直不必问都能猜到昭德帝的母族心软病又犯了,荣家愿以万贯家财相赎荣四,不费朝廷一分银子。荣家苦苦哀求,内阁以白相为首的大臣却是不能坐视此等荒唐之事发生,唐赢更是激烈,直接道,“荣四葬送十万牧州将士,此等大罪,何何相赎!”   便是白相这位荣家的亲家,倒不是不同意赎荣四,白相不同意的是要交换布日固德,用白相的话说,“当立斩布日,以示天威!”布日固德当初活捉,朝廷没杀,是想从布日这里得到些军事情报啥的。这一年多的时间,基本上该榨的也榨出来了。何况,蛮人围城,此等大辱,布日固德在蛮人那里不一定多么有权有势,但此人身份是如今蛮王之孙,杀了只当祭牧州十万将士。如何能用布日去换败军之将荣四!白相要是吐口答应,名声立刻臭大街。   纵荣家是亲家,白相更得为朝廷为自己的名誉考虑!   此事一时难决。   和谈陷入僵持。   蛮人那里却是等不急了,说是再不答应条件,立刻杀了荣四祭旗。   朝廷这里仍是争执不休,更有许多大臣想着,蛮子你们赶紧杀了荣四,我们这边儿就好动手了!   只是,倘两方各杀人质,必然面临新的战事!   最后,昭德帝与关庭宇道,“卿可临阵决断!”   关庭宇完全是要给昭德帝坑死的节奏,也就关庭宇这样的大将,又在内阁多年,能有这份定力,关庭宇纵是为难,依旧是应了下来。关小二却是不傻,私下与林靖道,“你说,我爹要是把荣四赎回来,朝里人人得骂他。要是坐视荣四被蛮人杀了,荣家不知道怎么记恨我家。”有句话关小二没说,那就是,倘荣四有个好歹,怕不只是荣家会记恨关家,就是陛下这一向偏心母族的,难保心里给关家记上一笔。   林靖听得此事,先是皱眉,后忽地唇角一勾,道,“咱们不是外人,你回去与大将军说,倘大将军愿意,我有一计,可解大将军烦难!”   “什么法子?”关小二好奇的紧,只是,林靖凭他如何问,偏生不言,把关小二好奇的够呛。不过,关小二回家还是与他爹说了,关庭宇道,“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法子?”   “把布日搁墙头的主意,不就是林小四想的,他脑袋瓜子可好使了。”关小二对于林竹马的智慧非常信服,道,“要不,明儿我带他去城墙,要是他有法子,不是正解了咱家的难处。爹你只管放心,我跟林小四什么关情啊。”   关庭宇不置可否,他家将门,虽然规矩严,但小儿子上城墙什么的,关庭宇素来不禁。关小二就带了林靖过去,蛮人已提着荣四在城下叫嚣,关小二催问林靖,“有什么法子,你就说吧。”   林靖正在观量荣四,听关小二一问,林靖道,“简单至极。”他出门身边一向带侍卫,侍卫不是寻常的随从,林靖的侍卫都是带刀的,这一回,侍卫还带了一张琥珀色的牛角劲弓。   林靖一声吩咐,那侍卫张弓一箭,此箭快若流星,疾若迅雷,关小二听到了清晰的破空之声,然后,他还未来得及尖叫,那一箭,已正中荣四喉咙,将人咽喉射个对穿。   荣四立毙当场,关小二腿下一软,林靖接着指了指关笼子里的布日固德王子,侍卫抽出佩刀,一刀捅死了囚在笼子里的布日固德。   关庭宇一干大将朝臣来的时候,林靖已经把人杀完了,林靖冷冷道,“兵临城下,而定盟约,靖虽年少,犹不耻为之。况,此等祸国之贼,还需重金相赎,天下未闻有此等荒谬绝伦之事!杀已杀了,有何处置,我静领。” 第100章 皇贵妃之十三   林靖说完,掸一掸衣袖,便下城墙回家去了。   关小二与他一并走了,怕留下来被他爹打。   关小二路上就啰嗦上了,抱怨林靖,“你这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林靖袖管里握掌成拳,方能勉力控制心内激动,他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跟我说八百回朝廷不该换荣四回来么,我这正是如你所愿。”   关小二道,“我那就是抱怨一二。”   “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怨妇,抱怨像什么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难得林靖柔弱面孔竟摆出一幅铁人样。   关小二可不吃这一套,道,“你少拿我说事儿,你哪里是为我,你肯定早想干掉荣四了。”   林靖也不否认,“是啊,我盼这天盼许久了。”   关小二悄悄凑到林靖耳际,“杀的好。”   林靖推开他,“别凑耳根子边儿说话,怪热的。”   关小二白林靖一眼,“我回家,说不得得挨我爹一顿打。”   林靖道,“到时你就把事儿推我身上,不就得了。”   关小二一听此言,仿佛受到莫大侮辱,大叫,“难道在你林小四眼里,我是这么没义气的人!”   林靖险没给他震聋,道,“你喊什么喊,这是要跟我翻脸吗?”   关小二气的险没跳下车去,他想了想,咬牙道,“要是现在我下车,别人定得以为我没义气。我告诉你林四丫,我可不是你那样的小心眼儿!”还是先送林靖回家,自己才坐车回自己家了。关小二决定,林小四要是不主动找他道歉,他再不理他!   林靖到家先回自己院儿换衣裳,张嬷嬷见他衣裳沾了血污,吓的脸都白了。林靖连忙道,“不是我的血。”   张嬷嬷脸色稍暖,仍是直哆嗦,问,“外头都乱成这样了?”   “没有。在城墙上沾上的。”林靖在丫环的服侍下换了衣裳,此方去主院儿说话。越氏见林靖脸色舒缓,问起外头的话,林靖道,“还得打几天,不过,不大要紧了,估计冀州的援军在到了,帝都城里也有兵士十几万。朝廷再差也就是这样,蛮人却是消耗不起,他们粮草供应就是问题。”   越氏舒了口气,“这就好。”又担心娘家粮食到底够不够吃。听小叔子这般说,越氏松口气,道,“那我就再打发人给侯府送些去,咱家粮食还够吃。”   林靖道,“大嫂多送些无妨,打不了几天了。”   越氏点点头,想着娘家这回也长些教训才好。当初不屯粮,越氏做闺女的,自家吃的足够,自然会照顾娘家。只是一对比夏家,人夏家就有准备,这些天帝都城打仗,夏夫人还打发四儿子过来问林家粮食可够吃,说自家粮食备的足,倘要是觉着短缺,只管开口。   越氏并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只是两相一对比,越氏就觉着,娘家这回委实不大聪明。   话说,林靖一箭一刀杀了两人,朝廷顿时也没什么难办的了,就是关庭宇,唯有继续打仗一途了。昭德帝这里,有林小四帮他做了决断,昭德帝也不犹豫不决了,也不左右摇摆了,死都死了,继续打呗。而且,昭德帝眼下也不与蛮人和谈了,直接吩咐关庭宇,必歼蛮人于城外!   虽然这话有点儿野心,但,关庭宇本身是用兵行家,蛮人兵临城下,其实没占到什么便宜,冀州军一到,立刻里外合围,蛮人不得不退。至于议和,见鬼去吧!   关庭宇亲率大军追蛮人杀出百里,遇到赶来救驾的晋中军,谢尚飞率大军与关庭宇合围,直接留下了蛮王第三子的性命。之后,蛮人率大军远去,遁逃草原。朝廷经此一战,亦是元气大伤,收拾局面,安抚百姓,赏赐将士,重建牧州府军事,朝中百官忙得脚不沾地。   另则,城中还有不少办丧事的,这一战,虽未叫蛮人得了便宜,但帝都军亦死伤不少,包括许多中低阶将领。这些人家,自然要为战死子弟发丧出殡。最让朝臣无语的就是荣家竟然参了林靖一本,参奏林靖私自杀害朝臣俘虏,反正用荣家的话说,就是荣四被侮,是生是死都该朝廷决断,你林靖是老几啊,你就敢杀人。要不是林靖杀了布日固德,后头这仗,根本就不用打,早便天下太平了。   林翊直接道,“懒与汝等强词夺理之人说话。”   关于林靖杀荣四之事,林翊听闻此事后,只是轻轻点头,回家也未责备林靖,自然在朝上也不会叫林靖吃亏。要是林靖杀了这俩人后,朝廷大败,割地赔款,那林靖自然是要被人诟病的。如今朝廷胜了,还杀了蛮王第三子,朝廷唯一能挽回颜面的就是这事儿了,如今荣家又在朝上唧歪,简直不必林翊说话,清流就能把荣家喷死,就有御史说,“不杀蛮贼,难不成还留着过年!”   这还是敦厚的,但有刻薄的,直接道,“荣四葬送十万牧州将士,实不知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此等祸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   荣家怒道,“当年林国公,一样战败牧州府。”   林翊冷声道,“故家父宁可马革裹尸。”   崔侯爷淡淡,“当年林老国公虽则战亡,牧州军仍留有八万之众,林国公爷之败,乃战事胜负之数。故,林老国公战亡,关大将军可凭牧州军力挽狂澜!而今!牧州军何在!究竟是谁勾结蛮贼,假报战功,进而祸国祸民,至蛮贼围城,令陛下蒙此奇耻大辱。将来史书会如何评断今事,陛下亲政以来,无不兢兢业业,勤勉朝政,爱民如子,却蒙此大辱,皆为你荣氏所赐!”   真是群情激愤,恨不能生吃了荣家。   本来就是,荣家你虚报战功啥的,你是陛下母族,能过去的,基本上看着陛下偏心眼儿的样,就过去了。可因你勾通蛮人招至大祸,咱们这些人是还活着,在帝都城呢,都没死。可谁家没几门子亲戚啊,那些老家在陕地,亲戚在牧州府为官的,还有郊外的产业,都给蛮人祸害的不轻。何况,大家当朝为臣,尤其高官,越是高官,越是在意身后之评。像白相,他身为内阁首辅,将来史书上记他时,就得记一笔,主持内阁期间,蛮人围城啥的。白相只要一想到此事,就把荣四恨的不行,这还是荣家的亲家呢,更不必提其他人。   荣四是死了,就是没死,换回来他也活不了。   至于林靖杀荣四之事,这等祸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林家小四又没杀错,至于林荣两家的仇怨,就看荣家干的这祸国殃民的事儿,大家对林家充满好感。   还有脸当朝提此事,就是昭德帝,哪怕再心偏母族,可崔侯爷之事极入昭德帝的心,他在位时至蛮人破牧州府兵围帝都城,哪怕保下了帝都城,打跑了蛮人,可史笔如刀,后人会如何评说呢。   一想到自己的名声皆由此而损,昭德帝也没了好脸色。   荣家委实没有什么政治眼光,不然,断不该当朝参劾林靖。   不过,荣家实在是很会看昭德帝的脸色,见昭德帝龙颜不悦,荣家很识时务的没再不依不饶。其实,不依不饶的倒不是荣家,而是朝臣给荣家勾起火气,坚决要请陛下派人清查荣四勾连蛮人,虚报战事之事。   何况,牧州府十万将士,今十不存一,那些死了的,朝廷得有个交待。   这一下子,荣家冷汗都出来了。   昭德帝也觉牧州之事窝囊异常,便允了朝臣所奏,允代牧州大将军谢岩详查此事。说来,谢岩原任冀州府大将军,此次抗击蛮人有功,再加上谢国公在战事之初便为朝廷献粮之事,昭德帝对谢家充满好感,便令谢岩再组牧州军,任代大将军一职。   接下来就是帝都保卫战的赏赐,林翊也升了从三品,相对于先时在兵部打酱油,如今任职禁卫军,算是实实在在的实缺了。   至于大战指挥者关庭宇关大将军,昭德帝更是赏赐丰厚,直接赐关大将军永平侯的爵位,爱重非常,更胜百官。   不过,最得颜面的该是谢国公了,因为,接下来谢国公大寿,虽然谢国公早说了,国难刚解,不办寿宴,昭德帝还是亲写了一幅寿字,赏赐谢国公。   尽管谢国公不庆寿辰,林家一向与谢家交好,林靖与兄长仍是过去为谢国公祝了一回寿。谢国公待林家兄弟亦是亲近,待林家兄弟告辞时,亲命长子长孙送到门外。   林靖瞧了一眼过来行赏一并告辞的内务司李总管,笑道,“时久未见李大人了。”   甭看林靖无官无职,但林靖如今可谓帝都名人,李总管道,“四老爷您贵人事忙,您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好生亲近亲近。”   林靖脸上带着笑,眼中透出意味深长,没说什么,就与兄长告辞了。 第101章 皇贵妃之十四   林靖在帝都城大是扬名,只是,他也遇到一桩郁闷事,自从他不小心“玷污”了关小二的名声。当然,这是关小二的话,林靖是不承认的。林靖觉着,他就随口一说,明明关小二以往都不会在意,这会不知怎么就玻璃心了。关小二是下定决心,林小四一日不道歉,他一日不与林小四说话。   林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跟人道歉,其实,在道歉前,林靖还想了许多法子,譬如,买点心讨好关小二,拿私房钱去馆子请关小二吃饭,送关小二东西。至于关小二的反应么,那就是,给啥收啥,请啥吃啥,但,收了东西,吃了饭,关小二还是不理林靖,把林靖郁闷的,“还真要给你道歉啊!”   关小二一副正气凛然样,反问,“你说呢。”   林靖只好跟关小二正式说了“对不起”,关小二这才展颜,再三告诫林小四,“以后再不准说这种怀疑我人品的话,知道不?咱俩什么关系,我可不是会出卖朋友的人。在我心里,除了我哥,就是你了。”   “知道啦。”林靖心里也知道,要不是他与关小二关系好,关小二哪里会带他去墙城。他突然杀了荣四,关小二也是担了风险的,林靖道,“我知道你义气,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也不瞒你了,好不好?”   “你本就不该瞒我。”关小二平生头一遭在林小四面前占足了道理,他道,“我爹打了我五棍子。”   林靖既意外也内疚,道,“看不出来啊,打你哪儿了,还疼不疼。来,我给你看看。”   “早好了。”关小二道。   “大将军怎么这样严厉啊,有理讲理,干嘛动手啊。”林靖自认为是个爱讲道理的人。   “行啦,你以为人人都像林大哥那样好性子啊。”关小二问,“林大哥没揍你。”   “揍我做什么,荣四难道不该死!”   关小二不禁再次感慨,“林大哥真是好性子。”   林靖心说,大哥也深恨荣家,他把荣四宰了,大哥心里不知道多畅快。   林靖批评关小二道,“你就该把道理跟大将军说清楚,你这明明是与我一道为民除害,哪里该打,分明该赏你些什么才好。”   关小二点头,“我爹赏了我把宝刀。”   林靖细问方晓得,人关小二也不是干挨揍,关大将军教子之后,给儿子一把儿子垂涎已久的绝世好刀。林靖连忙道,“什么时候把你那刀拿出来给我瞧瞧。”   “你今儿去我家吧,那刀快的很,我爹不叫我拿外头去,说我年纪还小,伤着人就不好了。”不过,关小二强调,“我同你讲,这可是一等一的好刀,全帝都最好的刀。”   林靖为了看全帝都刀,就与关小二去了关家做客。在关小二那里欣赏过宝刀之后,关夫人还留林靖一道用饭。林靖一向很能与女眷聊得来,他说起学里事,逗得关夫人关大嫂直笑。要是与女眷们一道用饭,林靖还是很乐意的,偏生赶上关庭宇关侯爷落衙回家。   关庭宇那种掌管千军万马的气势,纵林靖这素来嘴巧的都不敢说笑了。   关庭宇看向林靖,先是问了些林靖身体的话,与林靖道,“小小年纪,当知保养,也可不使家中长辈担扰。”完全是长辈关心晚辈的态度,但不知怎地,由关大将军说起来,就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吩咐。   然后,关庭宇又问了些林靖的功课,林靖这才发觉,人家关大将军不只会打仗,原来文章学问亦是不凡。关庭宇也觉着,林靖虽然太过胆大包天,其实这小子学问学的确不错。俩人在对彼此观感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关庭宇与夫人道,“叫厨下做几样阿靖爱吃的。”又问林靖爱吃什么,林靖连忙表示,“我什么都爱吃。”   关小二揭林靖老底,与母亲道,“林小四但凡带气味儿的都不爱吃,什么葱姜蒜的,他闻不了那味儿。就多做几碟子青菜豆腐就行了,他就爱吃那个。”又问林靖,“你先时不是说爱吃焖羊肉么,怎么又突然不吃了。”   林靖气关小二不给他留面子,道,“你以前不也爱吃红烧肉,后来怎么不吃了。”   关小二道,“我有一回吃坏了肚子,就不吃了。”   林靖道,“你就当我也吃坏肚子吧。”   关夫人关大嫂看俩人拌嘴,不由莞尔。   小孩子的友情,就是一时好一时歹的。   其实吧,关小二可照顾林小四了,他们打小认识,现在又做了同窗,林小四挑食,关小二对他喜欢的那几样菜特熟悉,还给林小四布菜来着。林小四看关小二吃鱼笨手笨脚,说他,“真是笨死了,手怎么那么笨啊。”三下五除二就给关小二挑完了鱼刺。   关小二道,“你看,你就是这张嘴,明明办好事,就是不会说好话。”   林小四也有些后悔在关家人面前说关小二笨,他就是一时不留神才说的。林小四道,“我不是看你着急么。”与关夫人描补道,“婶婶你不晓得,小二他特喜欢吃鱼,又不会挑鱼刺,有一回在学里卡着,喝了半碗醋才把鱼刺咽下去。后来,都是我帮他挑,也不知挑鱼刺有什么难的。明明骑马射箭一学就会,一会就通,偏生吃鱼就笨手笨脚的。以后,关小二你要是去岳家相媳妇,可别吃鱼,不然,人家看你手这么笨,说不得就不把闺女许给你了。”   关小二夹起块软软的鱼肚子,道,“爱许不许,我还怕娶不着媳妇不成。”   “娶得着娶得着,你倒是娶一个给我瞧瞧。”林小四掖揄。   关小二道,“当谁都跟你似的,有个媳妇到处显摆。你看我哥,我爹,谁跟你似的啊。”   林小四道,“我不跟关叔叔关大哥比,就跟你比。”   关小二道,“我又不是媳妇迷。”   “你想迷,你有吗?”   林小四除了嘴巴不太好,其实很会照顾关小二,看他总是吃鱼吃肉的,就会给他夹些青菜,提醒他喝汤。林靖主要是自己早早吃好的,他饭量小,一碗饭都吃不完,关夫人看他这饭量,再对比一下小儿子狼吞虎咽的架式,心下都觉着,这俩人怎么会成为朋友的,也真是稀奇。   夫妻二人私下说起话来,关夫人说到此事,觉着儿子与林小四的性子完全南辕北辙,竟能做了好朋友,实属奇事。关庭宇就表示很理解,关庭宇道,“你看林家小四,这就是个吃草的,咱们小二,是吃肉的。俩人在一处,起码吃饭就很搭得来。”   关夫人道,“林家小四瞧着娇气,还挺会照顾人的。”   关庭宇点点头,认同夫人的话,话间却又多了几分意有所指,“那是个细致孩子。”   关夫人想想又笑,“现在这么好,小时候可是最不对眼,记得俩人小时候,见面不是拌嘴就是打架。”   关庭宇也是一乐。   小小竹马终于和解,林靖跟大哥说,“大将军气慨过人,就是太威严了些。”   林翊问,“跟关小二和好啦?”不然也不能去关家做客吃饭啊~   林靖别别扭扭地,“我岂会与他一般见识,其实就一丁点儿小事儿,非要我跟他赔不是。”   林翊简直不用问就知道是自己弟弟理亏,不然,就凭林靖这要强性子,关小二断占不了便宜的。如今都能主动给关小二赔礼,这定是自己都觉着对不住人家了。   林靖可不这样认为,林靖感觉自己简直宽厚的了不得。   而且,既然他都赔礼道歉,那就是之前的事扯平了。不过,林靖先时请关小二吃过的饭,关小二你不是不打算回请了吧。   而且,吃过关小二请的大餐,林靖还在第二次去关家做客时,带了自己种的青蒜给关夫人和关大嫂婆媳,用种植实力说明自己一点儿不挑食,葱姜蒜什么的,他啥都吃好不好!   就是关夫人关大嫂婆媳也对林家的教育方式表示了赞叹,因为林靖说的是,“我家虽然也算有些底蕴的人家,不过,大哥也说了,家中子弟最忌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呆子,故而,我小时候就要亲自耕种,以不忘祖辈艰辛!”   林靖的种种表现呦,也就是关家没闺女,要是有闺女,关家非想法子招林靖做女婿不可。   好吧,人家林靖早已名草有主啦。   但,纵做不成女婿,关夫人也疼他疼的紧。   总之,自从宰了荣四,林靖心情就格外的好。   只是,刚入八月,昭德帝便病了。这一病,竟病势颇沉。 第102章 皇贵妃之十五   昭德帝此病,据太医说,皆是因操劳过度,心力交瘁而起。这也很好理解,先时蛮贼围城,谁不着急啊,大臣们都急的了不得,何况陛下。   陛下这病,纯粹是操心来的啊。   只是,原本大家想的是陛下正当壮年,既是劳累着了,不妨多休息一二,歇一歇,也便过来了。不想,陛下这一歇,缠绵数月不见起色,病反是加重了。眼瞅着要过年,这会儿,因着陛下的病,大家谁还有过年的心啊。   尤其是荣家啊,那是见天儿的进宫给皇贵妃请安。荣家进宫次数之频繁,连这久不进宫的林靖都听说了。林靖去谢家找谢国公下棋时还说呢,“陛下就这么一病,荣家小崽子在学里就抖搂起来了。”   谢国公道,“谁抖擞也压不过你林小四啊。”   “话不是这样说,我好端端的,干嘛去压人,您老问问长允哥,难道我在学里要压他一头?”自林靖指挥着侍卫一箭射死荣四一刀捅死布日固德,他在帝都城里名声都是响当当的,更甭提在官学了。虽则林靖也是外戚出身,但他做的这事儿,绝对令一干大小官学生们敬佩紧。就是一些官学里任教的先生,也深觉林靖心性纯正,可堪造就。可想而知,林靖在官学的地位,那决不是荣氏子弟可以比拟的。林靖自小在宫里长大,极会做人,思量着落下一子,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子弟,谁不是和和气气的。不过,偏有种人,好似不争个高下,别人就不知道他的厉害。我都跟长允哥说呢,这哪儿是人哪,分明是个斗鸡。”   谢国公给他逗得,棋都拿不稳了,笑道,“你这促狭的。”又道,“这事儿连你们这些小孩子都晓得,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一向聪明,自然也晓得荣家所为何为呀。”   “我是为陛下不值。”林靖道,“陛下待荣家,真是一片真心哪。”   谢国公笑笑,没说话。   “前儿我见着李家七郎,唉哟,陛下这龙体不安稳,最忙的可不就是内务府么,听说,李总管也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就在内务府等着听宫里传唤吩咐。”林靖随口道,“李家七郎最是孝顺,这李总管在衙门里,吃不好睡不好的,虽是为陛下尽忠,七郎身为人子,却是记挂父亲。”   “怎么,李家七郎与阿靖你也是同窗?”   “不是,七郎哥长我几岁,与长允哥是一个班。”林靖道,“我其实与七郎哥不大熟,您也知道,先时内务府是冯总管在管,后来冯总管上了年纪,陛下赏他还乡养老。我小时候倒是时常见冯总管,那会儿我吃食上忌口的东西多,都是冯总管张罗。姑母活着时还说呢,我能平平安安长大,多亏冯总管尽心。原本,冯家小六郎冯敬,与我年岁相仿,该在官学念书的,偏生前几年冯总管过逝,阖家回老家守孝,还没回帝都。李总管上来的时候,我就回家了。您老也知道,我大哥一向耿直,我倒是想结交结交李总管,也没这门路不是。无非就是有幸经长允哥认识了七郎哥,两位哥哥照顾我。不然,李总管知道我是谁啊。”   谢国公道,“阿靖实在太谦了,现在满帝都城,不认识李总管的有,不认识你林靖的,那除非是聋子瞎子。”   “这话别人说说,或是说笑,或是奉承,要是我信了这话,骨头轻得三两三,以后哪儿还配来您这里下棋。”林靖道,“再者,下不下棋的倒好说,就是显着您老当初看错了我,岂不有损您老的名声。”   谢国公含笑看林靖一眼,林靖落下一子,“叫吃。”   谢国公连忙看棋秤,直道,“不行了,不行了,精力跟不上了。”   “您要认输,那这套云子可就归我了。”   谢国公甭看年迈,好胜心半点儿不比年轻人差,他道,“差得远。”继续打叠起精神,最终和了一盘,这菩提云子,林靖也没能赢走。   林靖在谢国公这里吃了午饭,下午方回家。   谢夫人还跟儿媳孙媳说呢,“这林家小四,就是与咱们国公爷投缘。”   林靖与谢国公投缘,于帝都城真不算什么秘密,许多人都晓得这一老一少的棋友。此时,此一老一少棋友,却是各自在心下腹诽,谢国公与长子吩咐,“让阿允打听一下林小四与李家的关系。”   谢世子年岁已是不少,只是老爹活着,他便只能是世子。当然,谢世子也没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尤其是现下,家里没老爹拿主意,谢世子还真不成。谢世子皱眉,“李家与林家,一向无甚交情的。”   谢国公道,“他两家虽无交情,林太后毕竟在宫里经营多年,难保林家觉察出个风吹草动的。”   谢世子道,“林太后走的突然,据说,林太后走前也没见过林家子侄,就是林太后的人脉,难不成还能交到林家人手里?”   谢国公想到林靖那暗搓搓的打叹,再看儿子问这傻话,不禁想,也是苍天无眼,怎么那精豆儿偏生在林家没生在自家呢。谢国公点拨儿子,“从来没听说过大限前再交待事情的,就是咱家的事,我也是渐渐的交给你的,难道等我蹬腿儿那日再一股恼交给你?”   谢世子连忙道,“父亲莫说此不吉之语。”   谢国公只管说正事,道,“叫阿允留些心。”   谢世子正色应了。   林靖回家就与舒先生道,“陛下突然就病成这般,我看是与谢家脱不开干系。谢国公那老东西,虽不露声色,可以往下棋除非他相让,不然,我鲜有占便宜的时候,这回竟叫我和了一局。”   舒静韵皱眉,“谢皇后与仁慧太子已逝,谢家于帝都禁军并无高官,谢家这是想做什么?”   林靖道,“会不会是谢家与藩王有所联系?”   舒静韵低声道,“弑君可是诛九族之罪,哪个藩王值得谢家冒此风险?谢太妃可是没有亲生骨肉的。可倘没有莫大好处,谢家犯不着冒此风险。”   林靖思量,“记得以前我在宫里时,谢皇后时常办些蠢事,故而陛下一直不大喜欢她。我还问过姑妈,为什么会给陛下娶这样一位皇后,姑妈与我说起过,谢国公当年于朝有功,难得并不擅权,当初陛下急着亲政,必然会选一位有助陛下亲政的大臣。故而,当时陛下也倾向于谢氏女入宫为后。”别说什么荣皇贵妃屈居妃位受委屈什么的,事实上,昭德帝一开始就没想过立荣氏女为后!   “陛下一向疑心重,谢国公这些年多是在家养病,只是,谢国公到底还在呢。”林靖道,“先生,依你估计,谢国公这些年交往的人脉还在不在?”   “一些表面的,瞧着谢皇后与仁慧太子之死,怕是难说。可谢国公这大半辈子的经营,总不能没几个忠心耿耿的。”舒静韵道。   师徒二人沉默许久,不为别个,要说谢家,纵使再显赫,其实往回数十一年,搁林老公爷活着的时候,谢家是不及林家的。但林老公爷一朝战死牧州府,接着林家彻底失去牧州根基,林翊身为长子,足足守孝六年,如今在朝五载,林翊能升到正三品实缺武职,就是放在当朝百官中,这也是一等一的能干了。只是,失去牧州府的林家,而今在家族实力上,便逊色于谢家了。   不然,何至于在此苦苦琢磨谢家的动静。   师徒俩商量一阵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待林翊回来再行商议。   至于昭德帝的龙体,师徒俩默契的没提。甚至林靖心下还颇是惋惜,真是自家不比谢家关系深啊,要是他手里有这样的关系,他早动手了,难为谢家还能等到现下。 第103章 皇贵妃之十六   甭看谢林两家互有猜度,不过吧,两家的交情较以往倒似更为亲密。譬如,谢长允时常与林靖同进同出的,在学里也很是照顾林靖,林靖对谢长允也很有些亲近的意思,以往林靖都是与关小二一道用午饭,近来谢长允带着李七郎加入,林靖的圈子因有谢长允的回入,明显更是热闹的些。   谢长允自问也是个精明人,遇到林靖这种八面灵透的家伙,也颇是无语。主要是,要是寻常别个人,林靖这样的年纪,谢长允总能想法子套套话,到林靖这里,谢长允都得防着林靖把他话儿给套了。要命的是,倘别人这样滑头,谢长允嘴上不说,心里必是不大喜欢的,可林靖这小子吧,平时一口一个“长允哥”的小甜嘴样儿,硬是不讨人厌。   谢长允硬是没在林靖这里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李七郎是个实诚人,林靖有意亲近,从李七郎那里打听了不少李总管的动向,你说把谢长允给郁闷的,非常后悔叫林靖竟趁机接近了李七郎。   谢长允与祖父道,“我看,林家约摸是猜到了些什么,想着要得些好处,并不是要得罪咱家。不然,依林家眼下情势,他家不过一个空头公府,林公爷毕竟年轻,而今不过正三品。想得些好处的意思是有的,再多的,怕林家也不会发什么春秋大梦。”   谢国公道,“你别忘了,林家一个闺女可是嫁给金陵王的第八子,虽则金陵王前世子被废,眼下尚未册立世子。要是林家与金陵王联手,可就不妙了。”   “说来,从未听林靖说起过这位嫁到金陵王府的姐姐。”谢长允想了想,“记得往年去林家走动,虽则不若如今亲密,有一回我见着金陵那边儿打发人送来的年礼,瞧着足有两车,极是丰厚。”   谢国公道,“瞧见没,这就是林家的手段。”   谢长允道,“陛下尚有三子,林家纵是与金陵王有姻亲,眼下也没什么用处。”   “你也知道是眼下。”谢国公道,“金陵王是今上的堂叔辈,说来与先帝可是嫡亲的兄弟,宗室近支。林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不比当年了,可其实,功夫都往细处使哪。林翊一向细致,当差风评都不错,林靖小小年纪也颇是机伶能干,待这俩兄弟熬上个十几年,林家不愁不能东山再起啊。”   谢长允道,“祖父的意思,是要交好林家。”   “咱家与林家本就关系不错,何来不交好之说。只是啊,眼下陛下病重,以后如何,还得各凭本事。”林家纵能东山再起,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眼下谢家可是不能把自家好处让给林家的,林家有本事,自有他的一份儿。林家要是没这本事,那么就只是靠边儿站的份儿,与谢家也无相关。谢家要确定的是,只要林家想的是与谢家一样的事,那便足够了。   林家也在家里商量眼下朝廷的事,林靖道,“陛下这病愈发缠绵,实在不是吉兆。”难为林靖能把这假情假意的话说得颇是情真意切。   舒静韵道,“眼下帝都,白相与荣家毕竟儿女亲家,我听说,原本白相家嫁到荣家的那位孙女,因前番鄙薄荣老太为人,已搬离了荣家住进自己陪嫁的宅子里,如今这又搬回荣家去了,显然是做了两手准备。禁卫军那里,大将军关梅是陛下心腹,九城兵马司的李珊听说以往曾受过谢国公的提携,李家与谢家走动的虽不大亲近,可有这交情在,便不得不防啊。倒是谢家,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之事,怕与荣家脱不开干系,如此一来,白相倘是支持荣家,必与谢家成相峙之势。咱们这里,怕是没的选,咱家与荣家早便是不死不休的态势了。”   林翊问,“丽嫔的娘家康家,现下如何?”   “康家一直外任为官。”   林翊听了,颌首不语。林靖不禁道,“先时在宫里,丽嫔倒是个本本分分的人,不过,倘论渊源,咱家与柔嫔甄氏倒是更有渊源。况甄氏所出四皇子最是年少,而且,甄氏深得陛下喜欢,我听李家七郎说,现下陛下病着,都是甄氏在陛下身边服侍汤药。”   林翊道,“李家七郎怎会与你说这些个御前之事,太犯忌讳了。”   林靖道,“他家掌着内务府,这些天定少不了人打探的。李家不上不下的人家,这个时候,得罪谁不得罪谁,他家怕也没个主意。如此看来,谢家也没能把李家完全捏在手心儿里,不然,李家不能再往咱家这里下注。”   林翊道,“毕竟是内务府总管,谢家再如何有权有势,陛下还在呢。”   “哥,甄氏的父亲,甄有道现下就任帝都府尹,虽然手下人手不多,但帝都府的人马可是都归甄有道调配的。”相对于丽嫔,林靖更看好柔嫔甄氏。   林翊看向弟弟,“咱家与甄家一向没什么交情,即便扶了甄氏之子,以后难保不是另一个……”今上。林翊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三人都明白。今上还是得林太后养大,扶立上位的,结果如何?今上种种偏心偏意,林家已是受够了!这种为他人做嫁人的事儿,林家再不能做!   舒静韵神色一动,“还有一个法子,二姑娘……”   “不成!”林靖断然道,“二姐素来志大心高眼皮子浅,金陵王第八子陈熙雅却是个精明人,要是叫二姐得了意,她哪里顾得上咱们,怕先得夺嫡,大哥与我再无立锥之地。”   林翊一向沉得住气,道,“先不急,这时候急的,都是有皇子的几家。”   舒静韵想想,不禁一笑,“咱们要是先动,反失先机。”   林靖看看大哥,再瞧瞧舒先生,也就有些明白了。他一向是个急性子,此时却也晓得最是个要紧时候,断不能出半分差错,故而,再怎么急也得耐下性子来。   待晚上,林靖方私下与大哥商量,“哥,我想着,去瞧瞧张叔。”   林翊一时没想起来,“哪个张叔?”   “就是先时在姑母身边服侍的内侍张嘉张叔叔,他在姑母过逝后就去守陵了,我想着,陛下一向多疑,也没多去瞧过他,一年无非是两三趟。”林靖道,“张叔跟在姑母身边多年,他知道的事,定比咱们多啊。”   倘不是林靖提醒,林翊还真想不起张嘉来,林翊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一见他。就是你说的,陛下的性子,不好掂掇,虽说他眼下病着,可正因病着,诸皇子年少,怕他倒比往日想的更多。何况,现下盯着咱家的怕也不少,倘我动手,就有些着眼。你去了,不要提陛下生病之事,就说些平日里的闲散话。要是张内官什么都不说,你也不要说。倘是他主动提及,你就相机行事。”虽知林靖一向机伶,林翊还是叮嘱了弟弟了几句。   林靖正色应了,林翊打发他早些休息。   林翊回房后,越氏还说呢,“今儿二老太爷过来说话,话里话外,都记挂着陛下的龙体哪。”   林翊道,“别叫他瞎掺和,还不够裹乱的。”   越氏小声道,“你也知道二老太爷那人,要是能说明白,他早明白了。我说句话,你别生气,我就是瞧着二老太爷不大妥当,就叫咱们大总管出去打听了一下,听说二老太爷这些天与荣家走动的倒是挺近。”   话说林翊守孝结束刚回帝都时,二老太爷不是没动过夺爵的心,也就林翊的性子没太过计较,要是搁林靖当家,二房早不晓得这会儿在哪儿呢。林翊想了想,道,“你着人盯着二老太爷些,要是有什么事,与我说,也不要惊动了他。”   越氏见丈夫已有主意,点头应下。 第104章 皇贵妃之十七   林靖过去张嘉那里的消息瞒不住,不过,林靖也从未想过相瞒,自林太后过逝,张嘉便自请去给先帝和太后守陵,因其心诚,昭德帝也只得随他的,却也特意吩咐,张嘉以往在宫中的品阶不变。至于林靖,林靖每逢林太后忌日,都会去皇陵看一看姑母,自然也会与守陵的张嘉相见。   这是林靖每年都会做的事,都会见的人,故而,虽则此时朝中情势不比以往,林靖在林太后忌日祭一祭姑母,在帝都人眼里,倒也没什么特别。这就是林靖行事的谨慎的,他必要挑最对的时间,做最对的事情。   而且,林靖也没白跑一趟,他所料未差,张嘉跟了林太后大半辈子,所知之事甚多。林靖谈及如今帝都情势时,张嘉的见识,完全不逊于朝廷一流大员。张嘉叹道,“先太后在时,陛下各种猜忌偏袒,倘太后娘娘尚在,陛下何至于此。”   林靖皱眉,“我一直不明白,陛下这病,由何而来?要说内务府,李总管可是陛下亲手提携起来的。”   张嘉道,“陛下亲政时间尚短,当初,太后娘娘在时,一时不留心,仁慧太子就过逝了。到了娘娘自己个儿这里……”张嘉顿了顿,似是有什么难以解释的事,张嘉悄声与林靖道,“阿靖我看你长大,不避讳的提一句,当初我是有些怀疑的。我总觉着,娘娘不至于这般想不开。”、   想到姑母,林靖亦不禁面露竟然。要是姑母百年后自然过逝,林靖不是看不开的人,关键是林太后死的太突然。不说张嘉放不下,便是林靖,也放不下。林靖想到张嘉言外之意,亦觉着,并非没有道理。倘当初林太后真的是为人所害,林靖是有怀疑过昭德帝的,只是,倘昭帝有这种直接干掉林太后的本事,这会儿躺在龙榻病体支离的就不是昭德帝的。倘是林太后之死与昭德帝无关,林靖一直怀疑昭德帝之病是谢家买通李家的缘故,只是,李总管都能将御前的信儿通过李七郎透给林靖知道,可见李总管心境之惶惶竟到了多方下注的情形,可见李总管欠缺安全感 。这可不像是能干出弑君之事的人。   何况,倘当真是谢家,林靖就得把林太后之死往谢家那里深思一二了。   能干掉皇帝的,干掉太后也不稀奇。   何况,倘依姑母的性子,别看昭德帝无情无义,姑母是不会坐视昭德帝为人所害的。不得不说,尽管昭德帝对嫡母各种犯忌,林太后事实上也不大欣赏昭德帝的性子。端看林太后一手养大的林靖是何秉性,就知林太后的喜恶了。   林靖道,“为何姑母最终连我都未见一面呢?”   张嘉道,“我看太后娘娘那时是真的淡了,依娘娘的心性,如何能受那荣氏婆子的侮辱。陛下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颇荣家。此一时,陛下不能严惩荣家,这便是陛下的暗示了,荣家必会得寸进尺。娘娘难道要自降身份与荣氏疯妇一争高下?便是当年荣太后要生要死要掌权,林太后也凭她去。荣太后自己死了,荣家便觉着是咱们娘娘的缘故。要是咱们娘娘有半点儿私心,当初荣太后掌权,娘娘缘何听之任之?陛下要亲政,要与谢氏联姻,娘娘也都随了他。要老奴说,娘娘失就失于太过光明正大。殊不知世间多是小人,你越是光明,他们愈发多加寻思。”   张嘉并不是个多话的人,能在宫里长久的,都话不多。张嘉也唯有在林太后之事上会多谈几句,待怀念了一番林太后,张嘉就把自己知道的帝都一些情形告诉了林靖。林靖有些惊奇的是,张嘉所言,多是军中武将之事,而且,并不局限限于帝都军备。张嘉道,“咱家本就是武将出身,娘娘以前说过一句话,文官不过两片嘴皮子,武官手里的却是刀箭,这个世道最终如何,终是刀箭说了算的。”   林靖听得格外认真,当初父亲战亡,彼时兄长尚且年轻,林靖自己更是刚出生的小奶娃,何况,林翊随之回乡守孝。那么,先时林家的一些关系势利,怕只有林太后知晓了。此刻听张嘉说来,林靖方知晓,原来自家曾如此显赫来着。只是,眼下太后姑母过逝,这里头许多关系,怕是大哥也没走动过,就是不晓得现下有用的还有几家。   不过,既是先时有些渊源,林靖都暗暗的记在了心里,与张嘉一道分析过帝都情势,用过午饭,方辞了张嘉,回家去了。到家后,兄弟二人自然另有一番商议。   林氏兄弟原是想走低调路线的,因为眼下帝都,几个有皇子的妃嫔娘家人斗得厉害,荣家甄家这都在帝都的暂且不提,便是丽嫔娘家康家这远远外放了的,都因着皇子之争被牵连。林家真是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虽然比起现下的帝都城算是清静去处,但来访的访客,来套交情的朋友、同窗、同僚,都令林家两兄弟忙到不可开交。   甄家便在其中。   甄大人来帝都日久,说来,这位大人很有些本事,他当初能来帝都做帝都府尹,绝对与当年甄氏居贵妃位有关。但后来甄氏降位,竟丝毫未连累到这位靠着闺女裙角上位的大人。然后,这么些年,竟叫他一路顺风顺水留在了帝都府尹的位子上。   甄府尹派的是自己的长孙,甭看甄家是靠着裙带起家,家风却是比荣家强出一千倍,譬如,甄家大郎是个风雅人,甄大郎请要好的同窗去茶楼吃茶,然后,第二天林靖就听说了二老太爷在青竹茶院会面荣承恩公的消息。林靖听闻此事,当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初大哥刚守过父母孝回帝都起复,二老太爷见着陛下对大哥不冷不热,就与荣家不清不楚,似有夺爵之意。那时林靖年少,还没想宰了二老太爷,这回,是真想杀人了。   林靖就琢磨着,再叫人打听一二,倘二老太爷再这么贼心不死,他就得想个法子清理门户了。然后,当林靖回家见到二老太爷来访时,种种惊讶就不必提了。   更令林靖诧异的是,二老太爷这回与大哥是在书房说话,可知二人说的必是机要事。   直待二老太爷告辞,林靖方道,“我正想跟大哥哥说二老太爷的事呢,不想他倒先来了。”   林翊笑,“放心,并无大事。”   二老太爷这次主要是过来同大侄子林翊说一说自己去荣家那边儿当卧底的事儿了的,用二老太爷的意思,打听清楚消息他就回来告诉大侄子,省得大侄子对付荣家吃得,他虽则上了年纪,能为侄子分忧还是愿意的。   林靖听这话,半晌方道,“二老太爷这一手,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要是荣家完蛋,他就是为家里忍辱负重的长辈。要是荣家上位,估计二老太爷得顺手把早将荣家得罪个底儿掉的这对侄子干掉,自己亲自坐上国公之位,继续为家族‘忍辱负重’下去。”   林靖道,“二老太爷上了年纪,大哥你该拦他一拦。”   “拦得了初一,拦不了十五,随他去吧,我心里有数。”   林靖此时只得庆幸,“幸亏阿腾不像二老太爷啊。”真的,倘不是一家子,二老太爷还是亲叔叔,可要不是看在一家子的面子上,林靖断不能容二老太爷到现下。   “行了,二老太爷年轻时是有些个,不像长辈那般稳妥。眼下,只要二老太爷还记得咱们与荣家的仇,二老太爷当不会坑咱们。这回二老太爷带回的消息颇是不一般。”林翊看向弟弟,道,“二老太爷说,荣家那里想着,陛下病久治不愈,荣家已是打算请香门儿的人过来给陛下诊视。”   “那些神神道道的家伙们懂什么?”林靖习惯性吐槽一句,忽而目光一沉,“不好,荣家倘是请些神神道道之人,不是请立皇后,就是请立太子给陛下冲喜了。” 第105章 黄雀之一   林靖向来是不信鬼神之人,但,他也相当明白俗世对鬼神的各种利用,譬如,有名的巫蛊之祸,汉时因这个都废过太子。当然,就是现下人们做事,也常得用鬼神之名,譬如,正式圣旨头一句就是,奉天承运,天运,便关乎鬼神之说。就是皇帝,也常自诩为天子,不是凡人了,是天帝的儿子,神仙投的胎,九五之尊,人王地主。   林靖相信,如今荣家要把昭德帝的病引到鬼神之说上去,那么荣家肯定会有个好理由,请昭德帝册立皇后的。民间也有这种冲喜的习俗,人不成了,冲一冲,兴许转了运,病便好了呢。虽然这种暗示会有些不大吉利的意思,毕竟,民间忌讳少,宫内可不一样,宫里人行事,谁人不是谨言慎行。想来,荣家也有法子把事情做得周全妥贴。   但,如果荣家人真要借助神明之意,只要他们敢让大仙儿进宫,林靖觉着,不给荣家安个巫蛊的名头,实在对不住荣家这样主动递上来的刀把。   林靖主动与甄家大郎慢慢亲近,待二人关系近了些,林靖还私下与甄家大郎道,“要是搁前几年,我可想不到咱们俩能有这份儿交情。”   甄大郎道,“阿靖你是侯府公子,前几年我还跟我爹在任上,自然是不能认得的。”   “不是这样。”林靖道,“说句心里话,当年在宫里,我是不大喜欢甄娘娘的,那会儿娘娘的位份还是贵妃来着。你也知道我家与荣家之事,那荣家,一向贼心烂肠,我不喜荣家人,那时甄娘娘与荣贵妃起动得近,我就不喜她。”   甄大郎还是头一遭听人在自己个儿面前说不喜自己姐姐的,这让一向听惯夸赞自己姐姐的甄大郎略有些不适应,只是,在这种不适应之中,甄大郎却又觉着,林靖说的是真心话。林靖这样的人,能坦诚相谈,甄大郎心下又隐隐觉着有些意外与喜悦,意外的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与林靖搞好了关系,喜悦的也正因此起。甄大郎亦是机敏之人,何况,家族对长姐先时的政治决策的确进行过否决,就是其父甄宪甄有道也隐讳的提及过,当初姐姐居贵妃位,原是大好情势,皆因荣家之故,长姐妃位一夕被夺,倘不是在慈恩宫几年,都不一定有没有今日。故而,甄大郎极是诚切道,“何尝不是先时家姐心软面软被人骗了,家母进宫请安,家姐每提及先太后都是要落泪的。说,当初有先太后娘娘护着,不觉着如何,今太后娘娘一去,方晓得宫中日子这般难过。荣皇贵妃一向霸道,家姐因略得陛下青眼,更是碍了皇贵妃的眼。”说着,甄大郎幽幽一叹,真心担心姐姐在宫里的安危。倘真叫荣家得了意,柔嫔甄氏这等深得昭德帝宠爱的妃嫔,可想而知是什么下场。介时,不要说甄氏,便是甄家,怕都讨不得好。   正是因此,甄家才这样活跃的同各与荣家不睦的家族接触,为的就是能寻个帮助姐姐的机会。甭看林家现下不比当年,但也较甄家这样的人家强上许多的。   听甄大郎这样说,林靖道,“这怕什么,甄娘娘无非就是得宠些,叫荣贵妃嫉妒了。荣四就是死我手里,荣家早恨不能杀了我报仇血恨哪。我也不怕他家,那荣家老货还没入土,我跟他家还不算完呢!”   甄大郎还是头一遭听林靖说起荣家,林靖只是淡淡的口气,但不知为何,甄大郎仍是听得心里不由打了个寒噤。甄大郎见此机会,自是不肯放过,立刻道,“倘是要脸的,早该到先太后陵前自尽谢贵的,偏生人家就是不肯死哪。”   林靖冷冷一笑,转而道,“提那老货,倒是扫了大郎哥你的兴致,难得你来我家,说些高兴的才是。”   林靖反不肯再说荣家之事,待抻了甄大郎两日,方私下与甄大郎说了荣家要借用神仙之说来说服陛下早立太子。是的,最新消息,荣家已经打算暂放皇后之位,先把太子之位搞定,毕竟,待有了太子,还怕没有皇后吗?   甄大郎听闻此信,脸都白了,看向林靖,林靖道,“我这些年再未进宫,也是直至如今才得了这消息。”委婉表示了对宫内事无能为力。   甄大郎连忙回家商量姐姐的事去了,一旦真被荣家人扶持二皇子得了太子之位,以后怕是宫内没了甄氏的立锥之地。说来,甄家的野心并不很大,做为柔嫔甄氏的父亲甄宪甄大人,一直的理想就是能有一位藩王外孙就很满足了。但,甄氏很有些得宠的手段,若是遇着宽厚些的皇后、皇贵妃一流,甄氏与四皇子平安到老是半点问题都没有。便是甄家,也可因甄氏与皇子外孙的缘故,继续在官场中稳中求升的提升家族层次。   偏生,甄家运道这样差,甄氏遇到的是荣皇贵妃。   荣皇贵妃可不是个宽厚人。   虽然甄家很想林家帮一把,林靖也很想看一看巫蛊之祸的热闹,但对于宫中内闱之事,林家是绝不会沾染一分半毫的。故而,甄家几次试探,林靖都委婉的转移了话题,根本没有给甄家大郎开口的机会。   甄大郎不禁感慨,“林靖实在滑头。”   甄宪甄大人道,“谢家的意思如何?”   因林靖实在不愿意趟这滩浑水,甄大郎与谢长允亦有交情,甄大郎道,“谢长允较之林靖,还是实诚的多。”   甄宪唇角微微一翘,道,“也怪不得谢家要较林家兴旺了。林家自林太后去后,越发不如从前,也难怪会如此谨慎。”   这里甄家父子探讨了一回谢林两家尔今地位情势,却未想到,荣家此次请大仙入宫为陛下祈福占卜,却是酿出一件天大事件,此事,直接导致荣甄两家同时失势,而唯一在后宫安心念佛的丽嫔凭借着三皇子,开始在后宫独树一帜。   如同林靖所料那般,荣家此举,虽是要借神仙之力,但,鬼神之事,最是难说。甄家见此机会,自不会坐视荣家得意,甄氏一向受宠,在宫里弄些巫蛊手段并不算难事。却不料,荣家请的那神仙,原该做法后请出一卷玉人神仙父子像,借着这像,就可以委婉的提储君之事了。结果,画像倒是请出来了,只是,并不是神仙父子像,而是一幅永坠阿鼻地狱图,而且,那坠入阿鼻地狱的不是别人,正是穿龙袍的男子,昭德帝之所以会对号入座,就是因为这男人身上写着的生辰八字,便是昭德帝的。昭德帝病情每况愈重,哪里见得这个,直接就气晕过去。醒来后立把神仙下了大狱,至于把神仙介绍给昭德帝,先时还夸成一朵花的荣家,更是讨不得好。昭德帝直接就把荣皇贵妃禁足,二皇子又叫送去了孔贵妃处。   荣皇贵妃一失势,按理当是甄柔嫔出头了,不过,昭德帝不是傻瓜,荣家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该这个时候荐个巫蛊道人,还荐到自己跟前儿来。昭德帝必要细查,结果,就查到了甄家人头上。   甄家自然要辩白,但,凭甄家巧舌如簧,却是两败俱伤之势已成。   林靖感慨,“不愧是谢老国公啊,这一手,何其毒辣。”   “谢家想就此抬起丽嫔与三皇子,却也没有这样容易。”舒静韵给林翊出了个比毒辣更加凶残的主意,请林翊上书,请立孔贵妃为皇后!   林家与丽嫔没有半点儿交情,倘叫谢家得了意,林家以后就要边缘化了。此时宫中,丽嫔虽有皇子,不过嫔位,孔贵妃却是正经妃位,难得孔贵妃无子,请立孔贵妃,无干皇储,故而,并不犯忌讳。再者,孔贵妃素有贤名,对于失势的荣甄二人,如果一定册立皇后,自然是无子的孔贵妃更合适。不然,倘丽嫔上位,丽嫔以往倒也老实,可实际如何,谁又晓得呢?   林家将孔贵妃抬出来搅乱帝都这池冬水,委实令谢家大为意外! 第106章 黄雀之二   甭看平日里,林靖时常往谢国公那里跑,一口一个老国公喊得亲热。谢家待林靖也一向亲密,谢国公提到林靖,从来都是“阿靖长,阿靖短”,仿佛林靖是他亲孙子一般。但,两家施展手段时,谁也没想一想平日亲近。谢家想在政治上拿大头,林家如何甘心被边缘化,谢家要抬举丽嫔与三皇子,林家便要推孔贵妃上位。   至于孔贵妃是不是淡泊无争,这个时候,没有亲生子的孔贵妃是不得不考虑家族立场的。   而孔氏,山东衍圣公一族,先不说与林家有无关情,林翊林靖的长姐林淳所嫁便是山东许氏,许氏与孔氏同为山东著族,两家交情来由已久。林淳嫡嫡亲的婆婆便是而今衍圣公孔国公的胞妹!   孔家是否有政治野心,或者孔家不是野心勃勃之辈,但,没有哪个家族不需要后位带来的美誉,尤其孔氏这样靠圣人立身的家族。平日里再如何书香传世,也不会不将后位放在眼里。   这不是嫔位,不是妃位,而是后位!   国母之位!   纵孔贵妃无子,孔氏家族仍需要后族美誉。   林家引孔家为盟友,这两家,不论哪一家与谢家较量,都有所不如,但,两家结盟,谢家就得掂量下份量。更关键是,孔贵妃这个人太妙了,她没有儿子,却深得昭德帝信任,位份亦高,名声也好。除了没儿子,孔贵妃当真是强出康丽嫔三座山去。   便谢国公见林家上本请立孔贵妃为后,亦是心生不妙。   昭德帝的性子,大家都知道一些,倘孔贵妃有亲子,这道请立后奏章,必然为昭德帝所忌。偏生孔贵妃无子,在如今后宫乱象渐生,昭德帝病重,此时,昭德帝都要赖孔贵妃掌后宫。在荣甄失势时,康丽嫔身为有子妃嫔,于后宫脱颖而出之事,哪怕康丽嫔一向老实,依昭德帝疑心之重,不可能没想过,是不是渔翁得利之局。   此时此刻,无子的孔贵妃是多么的深得昭德帝信任,可想而知。   林家这步棋,委实妙至毫颠。   谢国公当朝便是心下一沉,觉着事有不妙。待回家,召集幕僚开会,商量半日竟没什么好法子应对,可见林家此时推举孔贵妃之举,当真是上等妙手。   好在,虽与林家在政治上有些意见相佐,两家毕竟不是仇家。谢国公正想如何化解此局,不想,待得傍晚,林小四竟大摇大摆的同长孙谢长允来了谢家。瞧着林靖笑嘻嘻的模样,谢国公心里暗骂一声“猴崽子”,笑道,“唉哟,阿靖你怎么有空过来。”   林靖笑道,“我过来瞧瞧您老人家,看您老人家可有再生我的气。”   谢国公只作不解,“我有何气可生。”   “那我可放心了。”林靖笑,“怪道都说您老人家心胸宽阔似大海呢,果然如此。”   谢国公瞪林靖一眼,道,“你们可是给我出了道难题。”   林靖与谢国公祖孙屋内说话,谢国公屏退了侍从,与林靖道,“我说这话你莫多思,你家的心思,我也略知道一些。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孔贵妃的确出身、位份、贤名上无可挑剔,只是,阿靖啊,你一向聪明,此时令孔贵妃夺了后位,那么,三位皇子皆为庶出,皇子们各有生母,将来皇子会如何看待林家与孔家呢?”   林靖不以为意,“今上如何看待林家,想来老国公也是晓得的。”   谢国公微讶,望向林靖,“你与林国公可不像目光短浅之人。”   林靖目光坦诚,“以后如何,也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尚顾不过来,哪里顾得了以后。”皇帝这种生物,林家是绝不陌生的,林太后的前车这鉴犹在,林家会没考虑过将来上位皇子的感受么。但,不论如何,倘现在叫谢家一家独大,林家被排挤出权力中心,那么,将来林家又能有什么样的地位呢?   谢国公沉默的望向林靖,林靖道,“林家愿意承担将来上面的不满。”   谢国公摆摆手,“阿靖也想得太悲观,依你们兄弟才智,必有大鹏展翅之时。”   林靖敢来谢家,就是在家里商量过,谢家虽则愿意推康丽嫔所生三皇子上位,却不一定愿意看到康家成为另一个荣家。这个时候用孔贵妃压一下康丽嫔,于谢家的利益影响并不大。相对的,夸赞林家兄弟出众的谢国公亦想到一条妙计,和颜悦色的同林靖说了几句话,谢国公已经决定,孔贵妃倘能上位,纵眼下康家不好说什么,但将来当真是三皇子上位,康家对今日截和的孔家林家必生不满。   这对于谢家,简直百利无一害。   林靖亲自来了谢家一趟,关键是,林靖把该说的话都与谢长允说了。   谢长允与祖父说的,“林小四的意思是,现下林家委实艰难。林太后过逝后,林家便不比从前了。林国公虽则因战功升职,眼下亦不过正三品武官。林家,实在不甘心就此被排挤出一流权贵,堕入二流。我看林家,的确有些只顾眼前的意思了。不然,林翊素来低调,如何会这般高调的请立皇后。”   谢国公微垂眼皮,良久方道,“你看林家出手的时机,便不当小瞧他们哪。纵是只看眼下,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祖父的意思是……”   “朝廷就这么大的地方,林家孔家要往里面挤,必然有人要被挤出来的。荣家甄家空出的地盘儿,倒是叫林孔两家抢占了一隅。”谢国公道,“陛下一向多疑,此番,康家是要等一等了。”原本,谢国公是想把康家活动到帝都来做甄宪腾出来的帝都府尹的。   谢长允道,“什么都不比三皇子重要。”   “对。”谢国公满意的对长孙点点头,“先时我以为林家会更倾向于甄家,不想,林家倒是另有打算。只要在三皇子的事情上一致,暂且容林家亦无妨。这世间,没了林家,也会有别家。相对于别家,咱家与林家的交情倒是更长久些。”   谢林两家,只要没有根本上的利益冲突,共存并不是难事。   林靖回家与大哥、舒先生提及谢国公时,道,“谢国公是看透了咱家的弱点,知道此一举其实是得罪了三皇子的。”   “既是谢家看透了,想来愿意咱家以后做这个恶人。”舒静韵气定神闲,“把康家的不满引到咱家身上,于谢家,是愿意见此情形的。不然,待康家起来,怕是第一觉着碍眼之人就是谢家了。”   林靖与大哥打听,“哥,陛下如何说立后之事?”   林翊道,“陛下身子不大安稳,原是召了我说话,偏生用了药,睡得沉了,我便先退下了。”   林靖想了想,冷笑,“陛下这一病,性子倒是改了不少。”以往何曾单独召大哥哥说过话,先时大多是在林太后面前作戏般的赞几句空话,要说重用,再没有的,更不必提私下召见。   林翊肃正了脸色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言语要恭敬。”   林靖偷偷翻个白眼,不与大哥哥争这个。他反正最做不来的,就是表面文章。   林翊是第二天陛见。   昭德帝脸颊瘦削,已是有些脱相,再无先时帝王的意气风发。不过,帝王的目光依旧锐利。林翊恭敬的一丝不苟的行过大礼,昭德帝衣冠整齐,靠在床间,示意林翊道,“阿翊不是外人,坐。”   林翊再行一礼,坐在一畔的绣凳上,昭德帝道,“你的奏章,朕看过了。哎,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林翊素来少言,他此刻亦是言简意赅,唯有一句,“臣觉着,陛下一病,人心思乱,而孔贵妃,曾得姑母称赞。臣不懂宫闱中事,不过,臣想着,姑母的眼光,一向是不错的。就大胆上本了。”   昭德帝目光幽沉,良久方是长声一叹,再无言语,只是摆摆手,令林翊退下了。 第107章 黄雀之三   自林太后去后,昭德帝就有了个毛病,但凡遇上难事就爱缅怀一番嫡母。此次犹不例外,是啊,倘嫡母尚在,宫里何尝会生出这些乱子,便是人心活动,也不敢闹到明面儿上来。   哎——   自从林太后去了,昭德帝对嫡母的感情反是愈发的深了。   林翊把该说的话说过后,想着,依昭德帝的性子,林家在推动孔贵妃立后一事上的私心嫌疑估计能洗清了。而,连谢家都认为,林家举荐孔贵妃一事妙至毫颠的原因之一就是,孔贵妃的确是非常合适的皇后人选。   基本上,举朝大部分人都认为,在荣甄二妃失势的今日,康丽嫔一向不是很得昭德帝喜欢,孔贵妃的后位已是十拿九稳。   故而,林翊上书之后,颇有些跟风之辈。   只是,出人意表的,昭德帝对于立后之事表示了沉默。   帝王的沉默往往代表很多含义,但在这立后的当口沉默,却是不由令人多思,昭德帝是不是不大满意孔贵妃为后之事。   为此,衍圣公都派儿子来过林家好几遭,生怕这事儿出什么漏子。   林靖与衍圣公家的小孙子倒是认得,林靖道,“你想想,先时荣甄二妃是如何失宠的,便是因蹦哒的太厉害,给人以可乘之机,故此失势。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那蹦哒得厉害的,必得死在前头。你想想,兔子不是跑得太快,能一头撞树上撞死么。倘不是孔娘娘安稳,焉得能有今日?一国之母,不是妃子嫔妾,岂能连这点儿定性都无。当初,姑母亦是欣赏孔娘娘这份儿淡定气度。”   林家的交际向来奇特,如果是长辈之间的来往,就是林翊出面,但有些话,林翊不好说的,林靖就会借着年纪小,口无遮拦的去与自己相熟的家族子弟解释一二。毕竟,两个家族的来往,不能太淡,太淡了没滋味儿,但也不能过密,过密则容易着人眼。   尤其这个时候。   更需要有林靖这么个人,林家把孔家安抚住,以免孔家真的心急之下出什么昏招。林靖私下还与大哥说呢,“亏得孔家还自称圣人之后,一个后位就叫他家这般坐不住。”   林翊道,“国母之位,谁能淡定?”   林靖便道,“我听说当初姑母其实不大愿意进宫。”   林翊道,“先帝待姑母,总是尽了心的。”只是天不遂人愿,偏生先帝仅有一子,且非林太后所出,昭德帝又是这么幅凉薄的性子,林家处境方如此尴尬。   总之,在林靖的眼里心里,自是无人能与自家姑母相比的。   昭德帝对立后之事表示了沉默,原本与林家达成一致的谢家立刻出了妖蛾子,因为,偏生此时,康丽嫔所出三皇子传出聪颖孝顺的名声来。甚至,昭德帝在见过三皇子的文章后大喜,非但赏了三皇子文房四宝,还夸丽嫔教子有方,当下升了丽妃。   林靖在家骂谢国公骂了小半个时辰,直骂谢国公老奸巨猾。   要说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谢国公绝对是其中好手。   舒静韵直乐,笑道,“估计那天阿翊上本请立孔贵妃为后,谢国公心里就是阿靖你这般想咱家的。”   林靖气鼓鼓地,“我见了他,都是一口一个老国公,可敬重他了。”   舒静韵道,“人家见了你还一口一个阿靖,夸你跟夸亲孙子似的呢。看你这嘴脸,怎么还只许自己占便宜,就不能吃点儿亏了。”   “我可没这么说。”林靖死不承认自己是个小心眼儿。   好吧,像林靖这样儿的,自小跟着太后姑母在宫里长大,便是昭德帝瞧着林太后的面子,待林靖也和气的了不得。再加上林靖自己聪明伶俐,还当真没吃过这样的亏。   林靖哪能吃下这亏啊,他要是不找回这口气,自己个儿就能憋死自己个儿。   林靖琢磨了大半宿,到二老太爷那里去了。   二老太爷没在家,二老太太在家呢,二老太太一直挺喜欢林靖,笑眯眯地,“阿靖怎么有空过来了?”   “眼下功课不忙,我想着,好些天没来瞧二叔二婶了,正赶着这不眼瞅着中秋么,大嫂子让丫环去看咱们窖里存的果子。今年这水果存的好,我想着,二婶这里什么都有,到底是我们晚辈的心意,我就带了几个寒瓜过来,也给二叔二婶请安。”林靖说着叫丫环抬了上来给二老太太看,二老太太笑,“你爱吃这口,偏生你小孩子,眼下天儿寒,不能吃这个,待明儿我叫他们煮了汤水,你过来吃,那个是热的,无妨碍。”   林靖道,“煮汤水就不好吃了。”   “真个挑嘴的,一样的一样的。”   林靖道,“二婶叫人煮莲子汤吧,莲子煮汤好吃,软软糯糯的。”   二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应下。   林靖先陪着二老太太说笑些个,才说起正事来,打发了下来,问二老太太,“二婶,二叔近来可与荣家还有来往?”   “他先时倒是去过几趟,说是去打听荣家的动向。放心,我瞅着他呢,不叫他添乱。”相对于二老太爷,二老太太完全是明白人中的明白人。眼下长房兄弟都有出息,又很肯照应他们二房,二老太太一向看管丈夫很严,生怕丈夫志大才疏,做出伤情分的事。   林靖悄声道,“先时就多亏了二叔带来的信儿,二叔平日里不爱俗务,可关键时候,真能帮上大忙。”   二老太太脸上露出喜色,双手合什,念佛道,“他能做件明白事,我就放心了。”又问,“阿靖,你可是有什么事要寻你二叔?”   林靖就把自己的盘算悄与二老太太说了,二老太太皱眉,不解道,“荣家好容易倒了霉,要是叫他家起来,先时太后娘娘的仇可就没法儿报了。”   林靖道,“荣家办得那巫蛊事儿是铁板钉钉的,他家想翻身,断没这样容易。不过是借此机会,杀一杀康丽妃的威风,好把孔贵妃推上去。”   二老太太道,“要是叫你二叔去荣家吹吹风,这是没问题的。只是,阿靖你可得仔细着些,咱家与荣家深仇大恨,断不能叫荣家起来的。”   要说二房,先时虽对长房的爵位有些野心,那也不是没有来由。林太后是林翊林靖的姑母,可同样是二老太爷嫡亲的姐姐,正是因此,二房颇动过些心思。譬如,二老太爷还曾与荣家勾勾搭搭的。二房深恨荣家,亦是因林太后之事起,林太后过逝后,二老太爷就差给荣家弄个巫蛊咒上一咒了。   正是因此,二老太爷这回去荣家打听消息什么的,还真不是想着脚踩两只船,两头儿得好处啥的,二老太爷定是要搅了荣家的好事,好给姐姐报仇。   林靖一向对二叔的性情不大欣赏,他与二老太太很合得来,正同二老太太说这事儿呢,二老太爷哼着小曲儿回来了。见着林靖便道,“唉哟,阿靖你是贵足踏践地,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可见,林靖不大欣赏二老太爷的性子,其实,人家二老太爷也不大欣赏他呢。   听着二老太爷这话,林靖心里翻个大白眼,“我过来看看二婶。”   二老太太道,“看你们俩,阿靖不来时,你一天念叨他好几回,阿靖这来了,又说这样的怪话。阿靖你也是,刚不是还说是来给你二叔请安的么,这见着人了,就改了口。”   林靖瞥二老太爷一眼,正赶上二老太爷也正拿眼瞥他,俩人还没说话,二老太太先笑了,道,“唉哟,看你俩,可见是嫡亲的叔侄,这瞧人的模样都是一样的。”   二人连忙别开眼,心下想的都是:我怎能与这老家伙(小兔崽子)一样!   二老太太留林靖在家吃饭,林靖这一吃饭给吓坏了,林靖自小就是个挑嘴的,他鲜少与二老太爷一道吃饭,以往也没留过心,如今一吃饭当真给吓着了,林靖发现,他与二老太爷口味儿竟然颇为相似。譬如,俩人口味儿都偏清淡,林腾就则爱浓油赤酱,林腾吃的炖肘子,林靖是一口都没碰,二老太太都动了两筷子,二老太爷也是没吃的,还说二老太太,“阿腾年纪小还罢了,正长身子,爱吃肉。你可少吃这些肥的,什么岁数了,这两年,你可是一个劲儿的长肉。”   二老太太当时的表情,怎么形容呢,林靖回家与大哥是这样说的,“我看要不是我跟阿腾在,二婶立刻就得抽二叔一顿。”   林翊:……   好吧,二老太太的彪悍,也是阖城皆知的。   二老太爷不知怎么同荣家搞的交情,那简直是一说一个准儿,二老太爷刚去给荣家吹了风,荣家立刻在昭德帝面前摆出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再有些狗腿子过去吹风,说康丽妃与三皇子,原本不显什么,不晓得因何,皇贵妃与甄嫔娘娘刚一不得陛下喜欢,三皇子立刻就伶俐了。就是皇贵妃与甄嫔娘娘有什么不好,也碍不着二皇子和四皇子啊,是不是?   荣家这回的聪明之处在于,他没一个劲儿的只给自家洗白,他主要是把二皇子择出来,顺带着四皇子一并在昭德帝面前说好话。   这就是林靖给二老太爷出的主意,让荣家暂且放下荣皇贵妃,先把二皇子给弄清白了。二皇子原本年纪就不大,昭德帝又是亲爹,甭看在女人身上疑心重,在年少的儿子身上,总是心软的。   何况,抓住康丽妃与三皇子刚刚冒头儿的时机说这话,昭德帝便是不信,也得心疼二皇子几分。果不其然,昭德帝特意召了二皇子四皇子问其功课,之后也都赏了。   荣家为此还送了二老太爷俩水灵丫头,把二老太太气得,硬是逼着二老太爷变了现。   荣国公晓得后,很是嘲笑了二老太爷一回。二老太爷回头与林翊道,“这主意到底成不成啊,我看荣家那老东西近来得意的很。”   林翊还懵着呢,“什么主意?”   二老太爷大惊,“你不知道?阿靖那小子信誓旦旦的与我说,是你的主意啊。”把林靖出的主意与林翊说了。林翊原以为,那天林靖就是去二老太爷家吃饭呢,不想这里头还有这事儿。林翊只得替林靖应了,道,“啊,我倒是提了一句,他就求着二叔把事儿给办了。”   二老太爷毕竟一把年纪,哪里能瞧不出来林翊为林靖圆话,二老太爷一拍大腿,“嘿,我早说那小子主意大,他真是什么主儿都敢做,这把我坑得,要是叫荣家抖起来,我跟他没完!”又说林翊,“你做大哥是要宽厚,可也不能太娇惯那小子,你看看,他啥事儿不敢干,连我都敢坑!坑我还罢了,我不与他个小崽子计较!这要是叫荣家抖起来,你也想想,他第一个对付的就是那小子,荣四可是给他干掉的!”   二老太爷说着,问林翊,“那小子是真不想活了呀!”   林翊连忙道,“那不至于,阿靖这么着,怕也有他的道理。”   二老太爷就等着林靖放学回来讲“他的道理”呢,林靖听说昭德帝赏赐二皇子、四皇子之事,立刻面露喜色,笑道,“还是二叔出马,一个顶俩。”整个林家,也就二老太爷能与荣家说上话啊。   二老太爷啧啧两声,“真看不出来,小鼻子小眼的小人儿,还会扯虎皮做大旗了。”他一把年岁,竟叫林靖给蒙了。   林靖道,“我跟大哥哥谁跟谁啊,大哥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大哥哥的意思。是不是,大哥哥?”   林翊还没说话,二老太爷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儿,可真不像你爹。”   林靖道,“谁说的,姑母都说,我跟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二老太爷险没当场吐了,林翊也是一幅消化不良的模样。林翊道,“行了,眼下二皇子眼瞅着要起来,这岂不是更乱了。”   林靖道,“大哥放心,这几天我可没闲着,我与白相家的老三还说起过朝廷的事儿,我说了,眼下谁做皇后有甚要紧,得看谁坐得太子,那才是赢家。荣家与白家是姻亲,自陛下病势愈沉,原本嫁到荣家的那位白姑娘,先时不是与丈夫搬出荣家了么,后来又搬回去了。白相这必是站荣家这边儿的,可白相若是想立个从龙之功,这时候必然得为储位说话了。”   “白家老三对我那话很有些上心,只要白相一开口,孔贵妃的后位就十拿九稳了。”   立后是大事,但此时此地,相对于立后,朝中正关注的明显是太子人选。   林靖对昭德帝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深,昭德帝这人吧,疑心不是一般的重。   昭德帝病中,白相素来为昭德帝倚重,委婉的提及过储君之事。白相虽有私心,亦是好意,想着,有了储君,人心也能略加安定。   原本,昭德帝还在立后之事上有所犹豫,虽则孔贵妃一直得他信重,且,自孔贵妃自身论,也没有配不得后位的。但,昭德帝原本真正是打算立储君之母为后的,不为别个,为的是昭德帝一辈子的憾事。他是先帝唯一皇子,哪怕登基后升了生了太后的位份,但,若论起来,昭德帝仍是庶出。   昭德帝不想儿子走自己老路,纵荣氏行事不大得体,为了儿子,昭德帝初初真是动了立荣氏之心。后来,荣氏做出巫蛊之事,还牵涉到了甄氏,昭德帝实在是儿子少,故而将此事压了下去。而今,昭德帝刚刚动了些恻隐之心,正赶这当头,白相又提立储之事。   在这关头,立刻又将昭德帝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搅了个烟消云散。   的确是乱了啊。   人心思乱。   但,人心再如何思乱,他这位一国之尊,到底还活着呢。   昭德帝一道立后圣旨给了朝中纷扰人心重重的一击,在昭德帝对立后之事沉默之后,大多数人都已不看好孔贵妃,却未想,在这看衰的当口,昭德帝竟下旨,立孔贵妃为后!   孔家与孔贵妃接到这道立后圣旨后是什么样的心情,林靖不得而知。但林靖自己心中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悉数找了回来。林靖照镜子时也非常有自信的想,虽然他长相啥的,其实与二老太爷有些像,但智慧上,他是远胜二老太爷的。   而且吧,要说上遭林翊请立皇后的奏章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之道,林靖此时的手段便颇有些鬼神莫测了,便是谢家,也一时想不透这其间的缘故,明明原本陛下已对立后之事颇为冷淡了,怎么突然就下旨立后了呢?   林靖头一遭谋算此等大事,何况,此事由他一手操作,其间虽借了大哥哥的名号,可实际上,林翊根本不晓得此事,林靖自己就把事儿给办了,还办得这样干净漂亮,不着痕迹。不说林翊对弟弟的欣赏,林翊这样寡言的人,私下竟连着在妻子面前夸弟弟夸了三宿,把越氏闹得心下暗笑不止。林靖自己也是得意非常,只是有一样,虽办了这样漂亮的大事,偏生不能跟人显摆一二,这叫一向张扬的林靖,甭提有多憋得慌了。   林靖就与大哥道,“这低调的滋味儿可真不大好过。”   林翊,“你还是憋着些好。”   不待林家兄弟为立后之事得意些许,昭德帝未能出席中秋宫宴,可见病势愈沉,朝中立太子之声愈盛。此时此刻,林家却是收到了来自金陵王府的中秋节礼——嫁入金陵王府的林萍,连带着送中秋礼,回娘家省亲了。 第108章 黄雀之四   林萍这还是出嫁后头一回回娘家省亲,由于当初是林萍死活要嫁入宗室,林翊林靖兄弟都不大乐意这桩亲事,故而,林萍婚后与娘家来往不多,尤其周姨娘随着林飒外放做官后,林萍给国公府的信件,也就是过年过节的走动节礼附送一封客套十足的家书。倒是林萍的丈夫陈熙雅每次来信都格外热情,便是林太后过逝后仍是如此。   今林萍回娘家省亲,林靖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还回来做甚?也没人想她。”   越氏忙道,“看四叔说的,亏得我还没生过闺女,这要是生了闺女,以后还不能回娘家了。”   “我不是那意思。”林靖道,“这人啊,得可人疼,人才稀罕她呢。二姐那性子,大嫂子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跟大哥每天出门,大哥当差,我上学,我们在家的时间可有多少,还不是大嫂子陪着她。看她这几年不像有什么长进的,见了怕也没什么趣。”   越氏道,“话不能这样说,到底是一家子,二妹妹这回娘家,咱们就得给二妹妹作脸,不然,婆家人岂不小瞧咱家姑奶奶。”   林靖觉着,大嫂子实在贤惠。   要说林萍吧,还真不是林靖小瞧她,要是林萍真明白,这几年给国公府的信也不能总是淡淡的。要林靖说,嫡庶的暂搁在一边儿,林靖也不是自己是嫡出便要将庶出兄姐怎么着的人,像二哥三哥,不都是走家里的路子外放做了官的么。林家并不是嫡出就要压庶出一头的人家,林萍自己总是对嫡出兄弟有意见,自从嫁了金陵王府,林萍觉着进了宗室,更是对林翊林靖冷淡。林翊一向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何况,衙门事多,林翊也顾不上这么个庶出远嫁的妹妹,林萍再有意疏离,自然就远了。至于林靖,林靖倒是八面玲珑的玻璃珠子似的,他要滑头起来,什么样的人也能哄乐呵。可关键是,能叫林靖亲自去哄的,不是他亲近的人,就是他用得着的,可看林萍吧,林靖对她是既不亲近,好像也不怎么用得着林萍。林靖哪里会理她,就是林萍这突然之间要回娘家省亲,林靖不必猜也知道这定是有事儿的。   林萍回来的那日,林翊照例在衙门当差,林靖出去寻关小二玩儿了。林萍特意捡了个休沐日到家,就是为了个热闹,结果,一兄一弟都不在家。   林萍那脸色就不大好看,好在,在王府这些年,也历练了些城府,笑着同大嫂越氏打听,“大哥四弟都不在家?”   越氏道,“自从上遭蛮子围城,他们禁卫军就要日日苦训,平日里休沐都难得歇一日的。阿靖一大早就说出城接妹妹的,偏生关家二爷打发人过来,急慌慌的把他请了去,说是有十万火急要紧事。阿靖说不去,我怕真有什么急事耽搁了,忙叫他去了。咱们都是一家子,那关家二爷和阿靖自小认得,要不是要紧事,不能这时候寻他。咱们自家人,怎么都好说,要是人家特意寻他,他不去,耽搁了,岂不伤情分。”   “是啊。”林萍心里仍不大痛快,可也不好说什么了。她是不晓得,越氏这是特意为林靖圆场呢,林靖今儿没别个事,是蹴鞠队比赛,林靖是指导员,越氏劝他半日,叫他别去,在家等着林萍。林靖与林萍素无交情,哪里肯在家等,一早儿就偷偷跑出去了。越氏做大嫂子的,岂能不替小叔子圆话着些。   林萍先问了家里人好,又将中秋礼单给了越氏,笑道,“我这也好些年没回来了,相公原想陪我一道来,只是,他是宗室,无旨不可擅离封地,只得我带着长史官来了,正好也有藩地奉给陛下的中秋节礼。”   说着,林萍肃容道,“我怎么听说陛下龙体不大安稳,嫂子,这是不是真的?   越氏一愣,心下暗道,还真叫四叔给说着了。越氏道,“这朝廷的事儿,哪是咱们妇道人家能知道的。你大哥上朝下朝的,倒是没听他说过。”   林萍点点头,倒也未再多说。   一时,越氏请林萍到提前收拾好的院里歇息,林家宅子大,人少,这院子还是林萍出嫁前住的,一直没住人,知道二小姑子要回家省亲,越氏便命丫环收拾了出来。林萍再谢过了大嫂子,心下却是有几分不大满意,不说别个,未出阁时她不过家中庶女,住不到家里最好的院子便罢了。如今她已嫁入宗室,竟还是将这小院给她住,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林家的团圆饭是摆在晚上的,原本林靖因着林萍回家,晚上都打算在关家吃的。林翊深知他这脾气,特意落衙时去关家接了林靖回家,林靖见大哥接他,上了车斜愣着个眼道,“往时也不见大哥接我一接。”还哼唧两声,一幅欠捶的皮痒样。   林翊道,“给我老实些。说到底她不过是见识浅,并无大过。行了,咱们堂堂男人,还与妇道人家计较不成?”   “这倒也有理。”林靖想了想,道。   林靖素来最要面子,凡事,林翊只要拿出“堂堂男人”四字来,定能将人说服的。这不,见林靖不再别扭,林翊又交待了他一番,“阿萍此次省亲,金陵王乃宗室,无谕不得擅离封地,陈舒雅想来未与她一道来。毕竟,这个节骨眼儿,宗室来帝都也太招人眼了。不过,金陵王那里估计也会派个长史官或是可靠的幕僚跟着。大面儿上过得去才好。”   林靖道,“要我说,还是叫他们早来早回。何必这时候过来扎眼。”   “知道还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回去的。”林翊道。   林靖轻哼,“只是他们住在咱家,出来进去的,叫人怎么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家跟金陵王有什么勾结呢。没得好处,平白背这黑锅,世上有这好事儿?”   “看看再说。”   林家兄弟回家,由于林翊在路上就把林靖教育好了,林靖见着林萍,虽说皮笑肉不笑的,奈何林萍道行比较低,没看出林靖那一脸的假笑,倒是觉着几年不见,这位四弟较先时那神人不理的拽样儿瞧着顺眼多了。林萍还顺嘴儿夸了林靖一句,“四弟也是大人了。”   林靖道,“二姐你眼角都有皱纹了,我还能不长大么。”   林萍当即收回前评,敢情这位四弟倒较先时更讨厌了些。林萍还得一脸僵笑着,“是啊,二姐老了。”   林靖道,“老了好,谁不老啊。我特想老,还老不了呢。”   可想而知这晚饭的氛围了,林翊本就寡言,越氏倒是热情周到,奈何有个拆台的林靖,最后,林萍这顿饭,吃得甭提多堵心了。   奈何,堵心也得吃啊,林萍还打算找大哥了解一下宫里的情形呢。   说来,林萍不打听还好,她这一打听,林翊直接就找来金陵王的长史官问了,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要是给陛下献年礼,只管来,倘是打听陛下身体,赶紧回去,他这里可没这般大逆不道的亲戚。   敢打听陛下龙体,你们想做什么?   林翊可不会说林萍的不是,林翊道,“阿萍在家时,一向安守本分,这嫁去金陵王府不过数载,就打起听宫闱秘事,府上到底是何意思,不妨直接与我说,何必这般教唆她一个妇道人家!”   林翊本就生得庄重,他这般肃声厉色的一番话,饶是长史官也有些招架不住,连称“误会”!   林翊哪里会给他解释“误会”的机会,仍是让长史官献过中秋节礼,就打发他们回金陵了,连带着给陈舒雅写了一封信,信中很是批评了金陵王府利用林萍打探禁中事的所做所为。   至于林萍,反是给林翊留在了帝都,这要再不教林萍个好歹,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对于林翊教导林萍之事,林靖完全不看好,林靖的话,“要是个明白人,早便明白的。要是个糊涂人,能教明白,她也就不会糊涂了。”   林翊道,“什么是亲的,你一身臭毛病,我有嫌过你?阿萍毕竟还小。”   林靖对于大哥哥竟然拿林萍与他相比,很是有些不服。   林靖倒是对林萍身边的一个小丫环很有些好感,那小丫环手巧,很会烧些江南小菜,尤其是做得那个麦饼,特别好吃。林靖觉着有点像馅饼,却又不一样,这个是烘烤出来的。尤其那南瓜馅儿的麦饼,林靖一次能吃两角,他其实还能多吃,但他胃弱,吃这些烤出来的饼不大消化,张嬷嬷都不许他多吃。林靖还是请了关小二过来家里尝麦饼,关小二不爱吃南瓜馅儿的,关小二是肉食动物,用林靖的话说,“一吃吃一摞,跟上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关小二哈哈大笑,“没见过看别人吃东西直馋的巴嗒嘴的。”   林靖直拿白眼翻他。   林靖非但请关小二来吃,也请了自己的未婚妻夏云初过来吃这个,夏云初道,“我跟我爹也在江南做过官,江南名菜我都吃过,就是没吃过这个饼。”   那丫环很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往日吃的用的,无不讲究。奴婢这个,都是些乡下做法,土的很。”   “土什么,东西只要好吃,还管什么土啊洋的不成。”林靖道,“藕荷姐姐你也坐下吃。”   藕荷再不敢坐的,林靖只得随她。不过,林靖每回都不白使唤藕荷,总会赏她些什么。故而,甭看林萍提起林靖必要皱眉,林靖身边的丫环婆子,对林靖的看法都不错,觉着四老爷和气又懂事。   就是各自思量起来,便是林萍的丫环,也觉着,四老爷比少奶奶好侍候的多啊。   其实丫环们不晓得,少奶奶也暗自呕气,觉着这该死的四弟,就是待丫环婆子也比待她好啊!   就在这一家子别别扭扭中,林家迎来了这一年的重阳节。 第109章 黄雀之五   林靖初时很怀疑昭德帝那病是谢家下的黑手,可重阳节昭德帝直接病到生死不知,这又让林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毕竟,先时三皇子虽短暂了露了下头,但紧跟着,林靖让二老太爷给荣家支的招儿,荣家往昭德帝跟前儿哭讨,二皇子重新得到了昭德帝的重视。   这个时候,昭德帝病重,对于立太子一事,三皇子可没有了明显的优势。   这对谢家来说,并不符合谢家的利益。   昭德帝病得这般,立太子之事是再不能拖了,林靖也没了在家吃麦饼的心。每天人虽在学里,却是打叠起精神来,时常关注朝中动静。   此时此刻,便是大臣们不提,昭德帝自己也得掂掇后嗣之君的事了。   何况,大臣们只有比昭德帝更急的。   急着立从龙之功哪。   立储之事,依林翊的品阶,不大能说得上话。   林靖更不必提,自林太后过逝,他再未进过宫。   这个时候,不要说林家,便是谢家,也无比紧张的关注着储位之事。   谢长允就往林家跑了好几遭,林靖道,“要是姑母在,我还能进宫打听一二,眼下什么都别说了。我大哥三品官儿,在帝都排不上号,老国公爷怎么说?”   谢长允脸色不大好,道,“陛下近来时常召到荣家人,便是皇贵妃,也得以到御前请安。”   林靖啧了一声,道,“陛下待母族人,当真没的说啊。”   谢长允亦道,“除了荣家人,陛下心里还有谁呢。”   谢林两家都对荣家异常恶心,故而,谢长允林靖说起荣家来,那是没有半句好话的。林靖道,“眼下要是真叫荣家得了意,我这里自是没的活路,你家那里怕也讨不得好。”   谢长允也没说什么虚头话安慰林靖,谢长允道,“我听说,今年重阳节的赏赐,是先赏得你家,才赏得荣家。”   林靖道,“这事儿叫别人看来稀奇,在你这里还值得一问哪,孔皇后是瞧着姑母的面子呢。”   谢长允道,“皇后那里,能不能说得上话?”   “立储大事,那是甭想。”林靖道,“你想一想,便是姑母活着,这事儿陛下也得防范着她。何况孔皇后,是因贤惠得封后位。这个时候,她怎好说话。”   “不是直接说。”谢长允道,“我焉能不为孔娘娘考虑,只是一样,荣皇贵妃的性情,一旦二皇子上位,孔娘娘难道有先太后的本事?”孔皇后也得为自己以后考虑呢,就是孔家,倘陛下当真要立二皇子,就荣家那等小人行径,当真能把孔家恶心死。林太后不就被他们恶心死了么。   “长允哥你细说说。”林靖请教。   谢长允的想法称得上是万不得已之下的险招了,谢长允道,“凭陛下对母族的偏爱,这个时候,二皇子上位的机会很大。但有一样,二皇子可做皇嗣,只是,断不能令荣家掌权。不然,我等便是其刀下鱼肉了。”   林靖略一思量便觉此法可行,道,“陛下想必还没忘了当初蛮人围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谢两家虽在政治上时有出入,当天还好好儿的,第二天就各干各的也不新鲜,但此次对付荣家,可谓是一拍即合。   林谢两家,再加上孔家,再加上朝中其他良知未泯、或是与荣家有仇、或是与荣家有怨的大臣们,荣家想掌权,那是发梦。   便是昭德帝,偏心母族是偏心母族,毕竟,蛮人围城之事刚近,昭德帝已是深深明白母族到底吃几碗干饭。昭德帝也没有让荣家掌权的意思,不过,昭德帝不愧是荣家的亲外甥,他给荣氏女定了门亲事,对,就是先时荣家想许配给林靖,之后事儿没成的那闺女,昭德帝大手一挥,许配给关小二了。   昭德帝的意思很明白,荣家竖敌颇多,像林家像谢家,这都与荣家多多少少有些私怨,便是新晋后族孔家,也不一定就喜欢荣家。   昭德帝最信重之人,内阁首辅白相,已与荣家联姻,再有一人,便是兵部尚书加永平侯关庭宇了。昭德帝干脆令关氏子与荣氏女联姻,如此,荣氏虽不掌权,但荣家与当朝一文一武,两大国之柱石皆有姻亲,如此可保平安无虞了。   昭德帝想得挺明白,替荣家考虑的也挺周全,就是,没替关家想一想,你做这晴天霹雳的大媒,人关家乐意么。   关庭宇一向忠心,什么都没说就领旨谢恩。   关小二年纪尚小,一向直率,他就憋不住,跟他娘说了句,“林小四不要的丫头,许给我,算什么?我以后可没脸跟林小四玩儿了。”   关夫人忙道,“这叫什么话。林小四是早有婚约,自然不能再许别家亲事。你这个如何一样?”   关小二臭着脸,“有什么不一样的,看荣家女人都啥样啊,还有他家啥名声啊,我娶这么一个,日子可怎么过?”一句话,正中他娘的心事。   关夫人虽打叠着精神安抚了小儿子一番,自己心里也翻江倒海似的,觉着暂不论门第,就是荣氏女的品行也十分令人担忧啊。   关夫人好容易把小儿子安抚了,结果,后头还有人跟着拆台,不是别人,就是关小二的青梅竹马林小四。   林小四与关小二道,“你暂且忍一忍,反正现下年纪小,还成不得亲。陛下这么病着,亲自赐的亲事,你可别不识好歹。虽则说亲没有不问一问两家人的理,可你也知道,陛下看荣家看得重,不说你,谁还没受过荣家的委屈?我家,谢家,都给他家恶心过,陛下可曾说过一句公道话?陛下这心哪,就没变过,一直偏着荣家哪。你别犯傻,陛下赐婚你与荣家,这是对大将军的信任,眼下必有要事交予大将军的。咱们都不小了,也得为家里想一想,先公后私吧,总得朝廷的事妥了,才好说你的事。”   关小二叹气,“林小四,你说,我这算什么呀。”   看关小二一幅惆怅样,林小四道,“这还算个事儿,也值得你一愁。我早说让你定下亲事,你不听。要是我家有个妹妹就好了,我就把妹妹许给你。”   关小二道,“要你是个女的,我早提亲去了。”话还没说完,先挨林小四一拳,然后,关小二就给捶精神了。用林小四的话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就天生贱皮子,欠捶。”   关小二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唉,也怪我先时总是不急,结果,落这么个结果。”   “我说你怎么跟个棒槌似的,说半天都不开窍啊。”林靖道,“你是不是傻啊,就是定了亲,还有退亲一说呢。你们又没成亲,你愁这个做甚?”   关小二倒不是棒槌,他就是给林小四的话吓着了,关小二道,“陛下御赐的亲事,还能退亲?”   “蠢才蠢才。”林靖附到关小二耳际,悄声道,“只要将来成不了婚,这亲事就不能算!”   关小二摸摸没毛儿的下巴,一脸深思状,林靖鄙视,“这还用想!”   “要不,你替我想吧。”关小二骑马射箭擅长,这上头,委实不是他的长项。   林靖立刻大包大揽,“你眼下不要露出破绽,只当遵从皇命,但也不过欢天喜地眼皮子浅,就跟往常一样就成了。以后的事,自然有我,咱俩打小儿的交情,我能眼瞅你跳火坑么。”   “到底怎么能把我解救出去,你就明说了吧?”   “眼下不能说。”   凭关小二如何问,林小四是咬死不说,问到最后,关小后都有些气闷,道,“你以前可是应了,什么事都不瞒我的,这才几天,就把自己说的话忘了不成!”   关小二叨叨个没完,终于把林小四叨叨烦了,林小四怒道,“问问问!问个头啊!我这不是还没想好么!”   看林小四恼羞成怒,关小二倒乐了,道,“原来你没想好啊。看你一幅很有把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早有法子了呢。”   林靖气鼓鼓地,“我不是担心你心里闷,才替你想法子。可法子也不是天上的馅饼,说掉就能掉的,总得容人个功夫,是不是!”   关小二笑,“天上馅饼也不能说掉就掉啊。”   “你知道就好。”林靖道,“要不是你的事儿,我才不管哪。”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就托给你啦。”关小二拉着林靖,“我今儿请你吃饭。”   “成!”林靖道,“藕荷姐姐又做了道新菜,明儿你去我家,我叫藕荷姐姐做给你吃。”   关小二给林靖的开导,总算重新开心起来,关夫人还说呢,“阿靖这孩子,和咱们小二是真的好,特特的过来寻小二说话,小二如今就好了。”   关庭宇道,“这就好。”私下寻来小儿子问了一番,得知林靖给小儿子出过类似于“会帮着小儿子解除亲事”的主意后,关庭宇算是知道林家的打算了。林荣两家,早在林太后过逝时便是不死不休了,林家有此打算,倒也不以为奇。   就在各方的角逐中,储位终于花落二皇子。   昭德帝此举,即便不出乎一些近臣的意料,但,饶是林翊这样一惯肃穆庄严之人,听到林靖那句“陛下就差把皇位让给姓荣的”时候,也罕见的没有训斥。   荣家搞出巫蛊之事,昭德帝都能立二皇子为储,林靖啧啧,“都说汉武帝晚年昏庸,方有巫蛊之祸,如今看来,这皇帝与皇帝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纵猜到昭德帝要立二皇子为储,林靖心中那口气也当真难咽。   好在,昭德帝撑着两口气,一口气在立过太子后便散了,最后一口气撑着给太子安排了四位顾命大臣后,跟着也散了。昭德帝撒手尘寰,帝都整个年都没过好,都忙着给昭德帝破土发丧呢。   倒是新任小皇帝百忙之中不忘着人去林家找林靖问一句,“林四老爷还记得当年城墙上那一箭么?”   林靖与那传口谕的小内侍道,“回去同陛下说,什么时候陛下亲政了,再来问我政务不迟?陛下要是有空,不妨先把荣皇贵太妃的宫室安排好,我怎么听说一介贵太妃就想住慈恩宫,她也不照照镜了,她也配!” 第110章 黄雀之六   小皇帝敢打发内侍来问他荣四之事,林靖可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当初小皇帝他爹在位时,他都敢宰了荣四,何况现在小皇帝初初登基,亲政都还没影儿呢,就敢着人过来要胁他!   林靖能吃这一套!   林靖是当着越氏与林萍的面儿,就把小内侍给噎了个半死,那小内侍出来跑这一趟,原也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结果,硬是遇到林靖这样儿的。原本小内侍想放个狠话,结果,林靖比他还横呢,那狠话,硬是没敢放出来,就灰溜溜的回了。   倒是把越氏林萍吓得不轻,林萍直接道,“你疯啦,这可是陛下的内侍官!”   “管他什么内侍官,谁来找我问荣四的事儿,都是这问!”林靖看林萍吓得不轻,道,“要是怕,就回你婆家去,省得我连累了你。”   林萍道,“你这也叫人话?”   “不是人话是什么话,难不成还是鬼话?我也得做了鬼,才能说鬼话呢。”林靖翻个白眼,大摇大摆的去了。留下林萍吓得脸梢泛白,直与越氏道,“大嫂子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说,咱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养出这样的祸害来。他自己寻死还罢了,瞧瞧他与内侍官说的是些什么,一大家子非死他这张臭嘴上不可。”   越氏连忙安慰林萍,“二妹妹且宽宽心,不至于此。”   可凭越氏如何安慰,林萍如何听得进,她当真怕留在娘家受了连累,心下已是思量着如何辞了娘家兄弟,回夫家过活去了。   林靖才不怕小皇帝,连带荣皇贵太妃,林靖也没大放在眼里。   小皇子甫一登基就要升亲娘做太后,结果,硬是给四位辅政大臣联手拦了下来,这其中,就包括荣家的姻亲白相与关庭宇关尚书。   荣皇贵太妃升职倘升成,又吵吵着要住慈恩宫,那是休想!孔太后的爹孔国公也位在辅政,他能叫亲闺女吃这个亏。甭说什么以后小皇子亲政啥的,这时候退一步,叫荣皇贵太妃得了意,怕是等不到小皇帝亲政,孔太后就得叫荣皇贵太妃欺负死。   甭管小皇帝母子在宫里如何闹腾,朝中大事有辅政大臣们处理,后宫之事有孔太后,娘儿俩只管唱大戏吧,只要不离了格,也就算了,反正他们做不得主。如今竟耀武扬威到林靖这里来了,林靖焉会咽下这口气,当下便能撅了回去。   这一撅,撅出偌大名声来。   说来,林靖在帝都名声早就不小。   只是,先时是杀荣四,林荣两家早便有血海深仇,再加上荣四做的那些祸国秧民之事,杀荣四,那是杀得大快人心。   今林靖竟能在内侍官面前放狠话,还直言讽刺荣皇贵太妃,简直是叫知道的诸人不晓得做何评价好。白相私下还是劝林翊一句,“你家四老爷的性子,该收就收着些,怎么也要给陛下留些面子,是不是?”   林翊先谢过白相提点,低声道,“舍弟年纪小,一向娇惯,我回去自会教导他。只是,陛下小小年纪,如何知荣四之事,还不是有人在陛下身边挑嗖么。这么长久下去,陛下身后这只手,怕是要越伸越长了。”   白相叹道,“毕竟是陛下生母,有什么法子呢。”   林翊也跟着叹口气,再未说什么。   林翊回家也说了林靖两句,大意是,叫他和软着些说话。林靖道,“现下和软也没用,大哥你是没见那嘴脸,我要不是压着火,非给他两巴掌不可。”   林翊道,“争这一时之气能如何?”   “要不争这口气,明儿个更有闲气。”林靖坏笑,“我做了坏人,到时大哥哥不就能做好人了。”   “胡说八道。”林翊笑斥一句,心下并未觉着林靖做错,不然,林翊不能这般轻描淡写的算了。   倒是越氏同林翊道,“我看二妹妹的样子,是想着回夫家过年的。”   越氏说的委婉,林翊有什么不知道的,略一思量也晓得林萍是见着娘家得罪了荣家得罪了陛下,怕留在娘家受连累,这才急着回呢。这样势力眼的庶妹,林翊也懒得说了,道,“她这回娘家也许久了,想回就回吧,毕竟是出嫁的闺女,总在娘家住也不是个事儿。”   越氏道,“那我收拾些土仪,顺带着年礼,一并让姑奶奶带走。”   林翊点点头。   越氏服侍着他洗漱后,二人上床歇了,越氏悄声道,“荣家这事儿,相公可有主意?眼下还无妨,我就怕以后吃亏呀。”   林翊道,“此事你不必担心,这不是一家的事。”   林家好歹同孔家是亲家,孔国公这次身为四大辅政大臣,与林家休戚相关。林家在此次新君登基的过程中,是得到政治利益的。相对的,谢家就惨淡的多了,原本谢家想推康丽妃三皇子上位,结果,便是荣家弄出巫蛊事,昭德帝都是一门心思为母族啊。谢家闹了个鸡飞蛋打,谢国公此等资历,连个辅政大臣都没当上。   林家与荣家的确是死敌,可谢家与荣家,难不成就是什么好关系不成?   小皇帝如此来者不善,再加上白相到底是维护荣家的,林翊不爱结党的人,都觉着此时有与谢家联手的想法了。   但眼下,林翊还不急。   便是白相偏颇荣家,可在陛下未能亲政的时间里,白相也不可能去给荣家当牛做马呀。   林翊的想法相当温和,林靖躺上床上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要说林靖,给外人看来,就是给家里娇惯坏了,虽则有些小聪明,可那脾气比天大,这还了得!谁家容得下这般子弟!   这都把陛下的内侍官给撅回去了,这就是撅了陛下的面子,要搁旁的人家,必有一番教训。皆因林荣两府的冤仇,林翊不过随口说了林靖几句。这要搁别的家,都不能想,咋能这样轻轻放过啊。   可就这样,林靖都气得晚上睡不着觉。   他是生小皇帝的气,觉着,这荣家的种果然是骨头轻,刚登基就不知自己姓谁名谁了!林靖气得要命,大逆不道的心都有了。   林靖气得要死,殊不知,此时与他感同身受的还有一人,就是刚登基的小皇帝,那比林靖更要生气。以前做皇子时,因着皇祖母的缘故,不敢得罪姓林的倒罢了。如何他都登基了,这姓林的竟还如此张狂。   小皇帝虽未亲政,不能下旨理事,但第二日朝会上,亲口说了昨日之事,小皇帝道,“朕不过问一问前事,并未如何。林靖就这般放诞,怪道人都说林家张狂,果然如此。”   他未亲政,不下旨,不理事,啥也不能干,但不能不让他说话吧。于是,他就说了。   当即便有荣国公道,“陛下慎言,陛下年纪尚小,怕是不知东汉跋扈将军之事。当时汉质帝年少,因梁冀跋扈,质帝便道其跋扈将军,梁冀一见质帝看穿自己不臣之心,当即下了杀手。陛下一样年少,怎能不令人担心陛下的安危呢。”又对着林翊道,“林将军可得手下留情啊。”   他这话刚说完,林翊问,“荣国公是把今上比作汉质帝么?”   荣国公似笑非笑,“岂敢,我只担心有人行梁冀之事。”   “可不是,要不是有人行梁冀之事,也不能引蛮人入关呢,是不是?”林翊道,“要是林家有此不肖子孙,我早惭愧的一头撞死了,难为荣国公还有脸立于朝堂?我对荣家,别的不服,唯独对您家的脸皮,真是再服气不过。下回再有蛮人围城,倒不必我等将士浴血,只需把荣家的脸皮张贴出去,便刀枪不入了。”   林翊身为林靖嫡亲的大哥,都能把林靖训得服贴的人,虽然平日里少言,但说话的本事委实是不差的。   荣国公当即给林翊气得说不出话,小皇帝脸色阴沉的看向林翊,林翊根本没往上头看一眼,继续列班而站。白相出来圆场,大家继续讨论国事。   可因着小皇帝亲口说林靖张狂,林靖这“张狂公子”的名头算是落下了。   谢国公听闻后,噙着“张狂公子”这四字念了几遭,哈哈大笑,“这名头不错。”   林靖得一“张狂公子”的名头,林萍是再不能在娘家住了,立刻就收拾包袱,现成寻了个得回婆家过年,主持家务的名头,便辞了兄嫂,带着下人们回了金陵。   林萍这刚出城,就传到新帝暴毙的消息,林萍再不敢停留半分,立刻车马加程,逃命一般往金陵赶去。   林靖听闻小皇帝过逝之事,很是吓了一跳。尤其舒先生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林靖更是瞠目结舌,连连摆手道,“这,这不关我的事啊!”   舒先生正色道,“关不关你的事,你这名头儿都算是落下了。”   林靖震惊之后迅速恢复平静,他抿了抿微干的唇,轻声道,“名头儿之事暂且放一放,先生,这个时候,可断不能再叫荣家翻了身的!”   “你想怎么做?”   “血债血偿!” 第111章 黄雀之七   小皇帝暴毙,林靖也懵。   但,此时此刻,懵过之后,林靖迅速做出判断,该是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舒静韵道,“别光想着报仇,陛下突然夭折,你名声上的嫌疑最大。”   “嫌疑不嫌疑的,这事儿不是流言说了算的。”林靖起身,“我这就去关家。”   “莫急,此时关尚书定然不在家中的。”舒静韵道,“你在家里守着,我去帝都府。”   “先生去帝都府做什么?”   “把荣家围了,切不能叫他家出来闹事。”不管怎么说,小皇帝已死,荣家就算是完了的。这个时候,倘容荣家闹事,那不必说,必是来林家闹的,林家不能背这口黑锅。这也太冤了,林家要有能治死一国之君的本事,早把荣家灭了。   林靖挺想与舒先生一道去,可眼下家里不能没有男人,大哥哥不在,林靖只得自己留守了。   结果,舒静韵都没能出得门去,荣家已是明火势杖的来了。得,这回也甭去帝都府了,林家直接组织人手迎战吧。荣家不过暴发之家,林家却是老牌豪门,而且,此豪门原是武将出身,就是林翊如今,在帝都府兼的也是武职。林家一向门禁森严,家里的小厮也会几手武艺的,何况,还有护卫。舒家来的不过是些壮仆,这个时侯,也不必留情了,先是箭阵,箭阵之后,接着出来百十名护卫,直接就将舒家杀得狼狈逃窜。荣家带着家什过来,还是想打架的,不想林家直接就是玩儿命,当真是横的怕不要命的。林家将要打个半死,立刻全部捆将起来,至于荣家想的将事闹大啥的,如今都给林家打趴下了,还闹个毛啊。   正好,舒静韵就带着一车的强盗往帝都府去了。   如今帝都府尹乃孔氏子弟,见舒静韵带了一车荣家的人过来,孔府尹颇觉此事难办,舒静韵屏退随从,就一句话,“宫里荣氏是如何在太后娘娘跟前儿不恭敬的,想必孔府尹也知道。”见孔府尹果然流露出不悦,舒静韵轻声道,“今陛下已崩,难不成,还任荣家继续在帝都城横行!说句不恭敬的话,荣家凭的什么,不就是与陛下的血亲么。现下,荣家凭仗已失,要是府尹大人为难,那我就去刑部问上一问,看看这杀人之罪该怎么算?”   孔林两家毕竟是拐着弯的姻亲,于朝政也一向是同进同退,便是孔太后之位份,林家也没少操心。尤其,小皇帝毕竟是死了的,荣家再无有血亲的皇子在世,孔府尹连忙道,“舒先生这就外道了,我怎能坐视匪类围攻公府。”立刻命人将舒静韵送来的人收押。   至于派兵荣家之事,孔府尹又犹豫起来,舒静韵道,“想来如今辅政大臣皆已进宫,府尹大人认为,今几位辅政大臣在宫内在商量什么?”   孔府尹一时哑言,他哪里晓得诸位大人的心思,舒静韵道,“几位大人定是在商议后嗣之君的事,府尹大人信是不信?”   孔府尹那关窍仿佛一时间皆被舒静韵点通,是啊,接下来就是后嗣之君的事了,还有荣家什么事吗?没有了!事实上,陛下一死,荣家就完了!   孔府尹眼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他家娘娘在宫里受了姓荣的多少气啊!这个时候再不落井下石,那也忒窝囊了。   孔府尹给舒静韵说动,立刻发兵围了荣府。   舒静韵又与孔府尹说,最好现在就拿下荣家谋反的铁证。审讯荣家,这就不在孔府尹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林靖在家等信儿,一直待下人回来说帝都府已发兵围了荣家,林靖方放下心来。   林靖心里惦记着荣家的事儿,又见舒先生一等不回来,二等不回来,心下就着急。看他站不住稳的样儿,越氏道,“四叔若是急,不若带些侍卫,过去瞧瞧。我在家门户紧闭,料也无事。”   林靖当屋儿转了两圈,道,“若不能手刃仇家,我实不能甘心!”   越氏吓一跳,道,“这些事有你大哥呢,你身子弱,切不要急躁。”小孩子家,打打杀杀的可不好。   林靖“唔”了一声,就带着侍卫往荣家去了。此时此刻,帝都府的兵士已将荣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林靖到后,舒静韵正说得口都干了,也说不到孔府尹审问荣家。   林靖一听就明白舒先生的意思,趁着荣家失势,立刻把小皇帝暴毙的罪名栽到荣家头上,反正,先自律法的名义上洗清林家的嫌疑,可先堵上一批人的嘴。这里头会不会有人想着,是林家自编自导,杀人灭口啥的,舒先生也顾不得了。孔府尹自己有顾忌,没有朝廷的旨意,他身为帝都府尹,如何能审问公府侯门。   何况,相对于林荣两家的仇怨,孔家与荣家的关系还是稍稍要好一些的。而且,孔府尹不敢动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位嫁入荣家的白家的大姑娘直接就站出来说了,“要杀要剐,只要圣旨一下,白家听凭处置,但无凭无据,你们也休想动白家一下!”   这是白相的孙女。   孔府尹倒不将个妇道人家看在眼里,但白相是内阁首辅兼顾命大臣。   孔府尹不敢动的人,林靖并不如何放在眼里,林靖一来就道,“白姑娘,请你先带着孩子出去歇一歇。”   白氏不为所动,林靖上前溜达了一圈,迎视着荣家人仇视的目光,林靖愉悦的很。林靖打量着这些荣家人,道,“跟你们说,我等这天,等许久了。”眯眼逡巡一圈,林靖问,“怎么没白家那老货?”   孔府尹悄声道,“老太太身子不大好,在屋里养着呢。”   “他倒是活得精细。”林靖冷哼一声,道,“给我把人拖出来。”   荣国公立刻状若疯狗,怒吼,“林家的小兔崽子,你别太过分!”   林靖踱着步子,“以前我就是太不过分了,让你们以为我们林家都好欺负。”   荣老太立刻被拖拽了出来,荣家叫骂不止,兵丁喝斥都止不住。林靖眼睛陡然转沉,他突然拔出侍卫所佩长刀,劈手便是一刀。   那一刀,来得极快!   快到即便有人注意,也阻止不及!   何况,大多人并未料到,林靖当真敢下手。便是孔府尹也以为,林靖只是把荣老太拖出来折辱一番呢。孔府尹“嗷”的一声大叫,一则惊着了,一则没留神,荣老太腔子上喷出的血,浇了孔府尹大半身,那浓重的血腥味,孔府尹险些当场吐出来。   荣家人当即似被拔了舌头,此时,除了牙齿打颤之声,没人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林靖看向白氏,“白姑娘,带孩子们避一避吧。”   白氏整个人都在哆嗦,她抖着唇瓣开口,“让相公同我们一起。”   林靖挥挥手,白氏立刻扯着自家男人孩子往外走,他们一走,剩下的白家人不禁露出绝望之意。倒是白氏的丈夫还有几分血性,回头道,“我不走!”   荣国公这时候倒也不糊涂了,一脚将其踹出去,怒道,“赶紧滚!”   林靖瞥孔府尹一眼,道,“孔大人,想两面讨好的人,一般是两边儿都讨不得好。把白姑娘一家子看好了,要是叫谁走脱出去,我是不依的。”   孔府尹出身圣人家族,出娘胎头一遭见此杀神,甭看他年纪做林靖的爹都绰绰有余了,硬是没敢吭气儿,很丢脸的“嗯”了一声,命手下人将白氏一家四口看住了。   荣国公此时缓了些血色上来,对林靖厉声道,“我荣家原就是外戚之家,谁害陛下,也不可能是我家!你就是屈打成招,这事儿也没人会信!”   “不,陛下之事,我如何能知晓其中关要,我要问的是,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之死!”林靖短时间内已完善了舒先生的计划,不必急着问小皇帝暴毙之事,林靖一直好奇的是,荣家到底是怎么把仁慧太子与谢皇后干掉的。   只要问出这其间秘辛,林靖相信,他约摸也就能查一查当年姑母之事了!   对上林靖冷冷勾起的唇角,荣国公心下陡然一寒。 第112章 黄雀之八   林家出手猝不及防,小皇帝刚死,满朝上下,那眼睛都盯着宫里呢,谁能料到林家就动手了。而且,林家当家做主的难道不是林国公林翊么?这林靖算怎么回事儿啊!   你知道你啥身份不?   你一无官二无爵三无职的三无人员,你凭啥就敢去一等公府私刑国公府上下,啊?!   这简直是……   叫谁,谁想得到啊!   还有孔府尹,你好歹也是正三品帝都府尹啊,你这把年纪,这把阅历,你是怎么叫个小孩子指使的团团转做了帮凶的啊!   年纪都活狗身上去了吧!   事实上,孔府尹也真后悔与林家这个杀神打交道啊!   林靖那手段,待宫里得了信儿,林靖已经把该审的审出来了。   审问过程就不提了,反正林靖是人证物证啥都审出来了,而且,不是屈打成招的虚假证言证词,叫谁一看,都知道,确有其事。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就这样被人害死的啊!   当真是神人都想不到的死法,这要说到仁慧太子念书的事儿了。仁慧太子因是嫡长子,身份贵重,念书用的文房四宝,自然都是上上等的,就仁慧太子用的墨,也是内务府特制的药墨,据说那墨里放了冰片等贵重药材,本身其墨香就可宁神静心。事情说开了,一点儿不复杂,便是荣家走关系,命人将仁慧太子专用的墨换了,如此,仁慧太子慢慢虚弱,终至夭折。   谢皇后倒不算被人害死的,是仁慧太子夭折,谢皇后当下就要找荣贵妃拼命,昭德帝劝她,劝来劝去,帝后产生口角,昭德帝也不是故意的,估计谢皇后为儿子夭折之事伤了心神,跟昭德帝也敢拼命。帝后撕扯过程中,昭德帝推了谢皇后一把,谢皇后额角磕桌角,就此一命呜呼。   这事儿也对得上,因为林靖隐隐听人说过,说谢皇后下殓时,头上是带着伤的。只是,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待林靖审到林太后之死的事情上,荣家就的确不知道了,荣国公的话,“我家与慈恩宫早便不和,倘有法子能要慈恩宫性命,凭先帝对荣家的信重,早便用了。你想想,慈恩宫何其严谨,你自小……在慈恩宫长大,有什么不知道?慈恩宫,当真不是荣家下的手。”   林靖道,“这药墨的法子,你们是从哪儿学来的?”   荣国公冷声道,“说来怕你不信,是前襄阳王府一个幕僚所告。”   林靖倒吸一口冷气,荣国公冷笑,“不信吧?谢太妃可就是出身襄阳王府,对不对?可我告诉你,这法子,就是襄阳王府旧人所告。”   林靖道,“你的话,没什么可不可信的,我都会一一核实。”   荣国公道,“林靖,你我两家原无死仇,仇便是自林太后之事结下。可你想想,荣家要是有法子,我家老太太……何至于要去慈恩宫说那些话……我家老太太自是言语不周,但林太后一死,林荣两家即成死敌,这对谁最为有利!”   林靖淡淡道,“那就不必你替我操心了。”   林靖只是要查出自己想知道的事,对于折磨人其实没什么兴致,何况他也没怎么折磨荣家人。杀人不过头点头,荣家不是什么好汉,他不过稍一威胁,就得到自己想要查的秘辛。   既是该查的已查到了,荣家接下来等死就是,林靖对于杀人兴致不大。只是命侍卫将荣老太的头用石灰包住,介时拿到皇陵以祭姑母。   至于白相等匆匆赶来荣府,林靖已把该查的查出来了,而且,查得干净俐落,各项证据分明,便是刑部老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是,这是你该干的事吗?   白相气恼得不成,道,“这是朝廷中事,就不劳林四老爷替我们操心了。”   林靖懒懒道,“要不是为了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我也懒得操这个心。白相看看吧,一国之母,一国储君,就枉死在这等小丑手里。”   “对了。”林靖略住一住,道,“我把白姑娘择出来放另一屋款待着呢,白相就不必谢了。”   白相道,“别,我可得谢你。”我谢你个祖宗!   林靖摆摆手,道,“我无官无职的,我的功劳也不必记给我,都记到孔府尹那里。”   白相已是气得说不出话。   林靖此方与舒先生回家去了。   林翊没立码回家,他等着听荣家此事的处置。   因林靖是在几位辅政大人跟前儿拿出的证据,白相即便想护一护荣家,毕竟是孙女的婆家,可荣家竟事关谢皇后与仁慧太子之死,就是谢家也不能罢休啊。何况,还有别个大人瞧着呢。   白相只得道,“眼下陛下刚刚过逝,千头万绪的,荣家此等大事,还要交由三司来审,更慎重些。”   其他三位辅圣大臣都无异议。   林翊知此结果,也便回家去了。   就林翊回家,还有孔国公与他同路,悄声道,“阿翊你该提前给我提个醒儿啊。”林靖这事儿,当真突然。   林翊道,“说来世伯兴许不信,这事儿我要晓得,哪儿能不提前跟世伯打起招呼,就是孔府尹那里,也该招呼一声的。我今天在西大营练兵,委实不知,我连陛下崩逝之事,也是刚刚知晓。”   孔国公犹不大信,道,“阿靖小小年纪,竟敢拿这样的大主意,阿翊你可得好生说一说他。”   “自姑母过逝,阿靖这心里就一直没放下。”林翊叹道,“世伯也知道,阿靖自小就是由姑母养大的,姑母去的突然,不说阿靖,就是我,若不能报此仇,真是枉为人子。”   说到林太后,孔国公也深为可惜,道,“倘先林娘娘尚在,如今这宫里,也不能是这般六神无主的样子。”   林翊道,“我不常进宫,不过也听闻太后娘娘处事周全,眼下宫里,就都得靠太后娘娘主持大局了。”   “你不晓得,今儿荣氏闹得,可真是一番热闹。”   林翊不以为意,“她还有脸闹,我听说,陛下就是吃了她宫里送去的百合莲子汤,立刻就不好了。”   “可不是么。”孔国公睁眼说瞎话,“做娘的,竟这样的狠心,毒杀亲子。”   林翊也跟着道,“要不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呢。只是等闲人可做不出这样狠心的事,荣氏行此悖行逆施这事,想来必有缘故。不然,怕不能服众啊。”要是荣氏有俩儿子,偏心眼儿,弄死一个还有个备用的,杀儿子还能解释。荣氏可是只有小皇帝一个儿子的,杀了小皇子,于荣氏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小皇帝一死,何况又是死在荣氏所送汤水上,几位辅政大臣早烦了荣家的,哪里会为荣氏洗白。但,林翊提醒的是,得找个靠得住的理由,能拿出来服众才成。   孔国公道,“你不晓得,这里头还有事儿呢。荣氏还打发人送了三皇子、四皇子汤水喝,偏生三皇子闹肚子,四皇子没来得及喝,这陛下就出事了。这后来审了宫人方晓得,原来汤水是送错了的。三皇子那碗倒是干净的,四皇子那碗也有毒。”   林翊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嘴里道,“这可如何跟天下人交待呢。”   “谁说不是呢。”孔国公也直叹气。   林翊回家后,直接就去了林靖院里。   林靖正洗澡呢,林翊在外道,“大冷的天儿,别泡太久。”   林靖“嗯”了一声。   林翊听着有些鼻音重,便挑帘子进去了,果然见林靖眼睛红红的,就知他又想起姑母了,林翊道,“哭什么呀。”   “谁说我哭了,我这是洗澡拿热气薰的。”   林翊拿起一畔的毯子,把人一裹就抱屋里去了,也不用张嬷嬷她们服侍,林翊给林靖塞被窝去,擦干了头,一面听着林靖说了审问荣家人的事。林翊道,“姑母的仇,也算报了一半。”   林靖恨声道,“叫我查出是谁下的黑手,我非宰了他不可。”   林翊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不要急。”   林翊正要多说几句,就有丫环过来回禀,说是谢国公过来了,夫人请国公爷过去。林翊道,“正是为了谢皇后和仁慧太子之事,你歇着吧,我去瞧瞧。”   林靖点点头,便躺下先睡了。 第113章 黄雀之九   谢国公这个时候过来,没有别的事,定是过来打听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之事的。说来,谢国公府的消息也真够灵通的了。   果然,谢国公是带着儿孙一道来的,他老人家面带悲色,茶没喝一口,寒暄的话也没说两句,就直奔主题了,道,“听说先皇后与仁慧太子的事,给阿靖审出来了。”   “是,这不,在家呆的好好儿的,荣家执枪带棒的就冲到家门口来了,要不是阿靖在家,一家子女眷孩子,我这家里还不知要怎么着呢。”林翊道,“亏得帝都府孔府尹主持公道,阿靖过去,倒是将仁慧太子被害这事查了个清楚。”与谢家一五一十的将调查结果说了。   谢国公眼泪就滚了下来,这眼泪并不做假,谢皇后的风评其实一般,主要是,这位皇后有些跋扈,故而,名声并不大好。但,谢皇后是谢国公的嫡幼女,做父亲的,今知女儿与外孙死因,焉能不伤心呢。就是谢世子和谢长允,蛮是眼圈儿红红,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杀了荣家好为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报仇血恨方好。   林翊想到一国之母,先帝嫡子,竟是这样被人谋害而亡,亦不禁生出唏嘘之意。   谢国公知道了前后起因,便起身拱拱手道,“林家的情分,老夫记下了。”遂带着儿孙告辞而去。   荣家的倒台是权贵圈里预料之中的事,先帝小皇帝已死,无人再能给荣家撑腰,何况,还有先谢皇后与仁慧太子之案,林靖审出如山铁证,谢家在一畔盯着,三司更不敢有半点儿循私。非但荣家判了个诛三族之罪,便是内务府也颇多牵连,如内司府总管李总管,也被罢职。   荣家之事解决的很快,无非就是数人头,砍人头罢了。   白相把长孙女捞了出来,但俩孩子和孙女婿就不能了,荣家男人悉数斩首,便是未到成年的孩子,也要女孩儿发配教坊司,男孩儿没官为奴。   亏得白姑娘生得都是儿子,白相活动一下,纵是为奴,也发落到了自家来。如此,虽为奴籍,到底不受什么苦楚。至于,孙女婿,死路一条,没的可说。   至于先时关小二的亲事,自然也不必再提。   关小二听闻林靖在荣家审出这样的大案,还想找他打听一二,结果,来了林家才晓得林靖病了。关小二就改为了探病,回家还说呢,“林小四就是太爱操心,这不,就为了审荣家,又累病了。”   关庭宇道,“他就是太爱劳累了。”一无官无职的小子,啥都敢干。   关小二没听出父亲言外之意,道,“可不是么。我都说了,下回让他叫上我,我还能帮他打个下手,省得累着他,他身子不大好。”   关庭宇听小儿子这话,当真是说话的心都没了。   话说荣家案子了结之后,白孔两家为帝都府尹之位还吵吵了一回。孔府尹围荣家有功,白相的意思是,升职,要把孔府尹升做正三品鸿胪寺卿。可说来,鸿胪寺卿虽较从三品的帝都府尹高半品,但鸿胪寺管的邦交礼仪一类的事儿,品阶虽高,与从三品的实缺帝都府尹没的比啊。   孔国公如何能坐视家中子弟由实转虚,明升暗降,故而,与白相大吵一架。   四位辅政大臣,孔国公与白相吵得脸红脖子粗,关庭宇与唐赢劝道,“有这吵架功夫,先想想,陛下发丧之事吧。”非但是丧葬之事,还有,小皇帝这一死,荣皇太贵妃也赐死了,那么,接下来,后继之君的事要怎么办?   再者,陛下暴毙,非但满朝文武大臣那里要交待,各地宗室藩王那里也得有个说法儿了。   至于帝都府尹,做生不如做熟,孔府尹起码对帝都府之事相熟,这个时候,一动不若一静。   几位辅政大臣吵吵着,要说帝都府尹尚是小事,那么,后继之君则是大事中的大事了。   如唐赢关庭宇都支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小皇帝登基时间尚短,年纪尚小,自然无后,那么就要往皇弟里头寻了。论年岁,三皇弟年长些,唐赢关庭宇都是嘱意康太妃所出。至于四皇帝,乃甄太嫔所出,年纪略小。但,先时掐的脸红脖子粗的孔国公与白相,似乎更嘱意甄太嫔所出四皇弟。   这又是分歧。   朝中对于后继之君,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孔国公是隔三差五的过来林家,每来必然要臭骂一通唐赢,之所以不骂关庭宇,主要是,关尚书从来不吵架,关尚书搁下自己的观点,就不管了。跟白相与孔国公练嘴皮子的是唐赢。唐赢又是礼部尚书,不论嘴皮子不是笔杆子,都是一等一的。白相与孔国公俩人加起来,都只能与唐赢战个平手。   林翊对于哪个做皇帝,当真是意见不大了。   林靖的话,病刚好些,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同孔国公道,“国公爷真是当局者谜了,虽则三皇弟年纪居长,这到底立谁不立谁,还得太后娘娘说了算。要我说,倘甄家明白,把四皇弟过继到太后娘娘膝下,名正言顺的嫡子,谁还敢说出个‘不’字来?”   林靖话还没说完,孔国公脸上的满意就掩都掩不住了,道,“这事,得有个合适的人与甄家说才好。其实,就是应个名儿,还是为了小殿下的将来好。”然后,一脸期待的看向林靖。   林靖道,“这事儿,难不成国公爷叫我去说?我才几岁,我说人家也得信哪。这是您家和甄家的事,您老不亲自去说,如何能安了甄家的心哪。”林靖简直不想品评孔家人的智商,真是,尽想占便宜不吃亏的。叫别人做坏人,他坐想其成,将人都看做傻子,就他一家精!   孔国公连忙道,“我如何能叫你去说,你这身子刚好些,还为这事儿操心,我就于心不忍了。阿靖你好生养着,这事儿自然有我们大人料理。”因林靖出了个好主意,孔国公颇是送他份儿大礼,百年人参就送了两株,还有两匹汗血宝马,神骏异常。   林靖一见便喜欢非常,就要给大哥哥一匹,林翊身为武官,也没有不喜欢好马的,笑道,“这马的确不错,难得你这般大方,我便不客气了。”兄弟俩一人一匹。   林靖听这话不乐,哼哼,“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   林翊骑马试了两遭,说他,“你少去给出这主意,孔家嚷嚷的,全城都知道是你的主意了。”   林靖没想孔家这样阴损,稍一转念,不以为意,“叫他们争去呗,争一争,才显得热闹。”   林靖给孔家出这主意,谢国公都说他,“你真是好心,孔家张罗的,大半个帝都城都晓得是你给他家出的主意了。”   “说就说呗。”林靖哈哈直笑,“孔国公也是个实诚人,没说是我大哥给他家出的主意。”   谢国公道,“我说阿靖你这是图什么呀。论交情,咱们两家可是几辈子的交情。论以后的好处,要搁我,我可不能把你这事儿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我就纳闷儿,孔家哪儿让你这么动心啊?”   林靖道,“我说句实诚话,您可别恼啊。”   “只管说,我就爱听实诚话。”   “您哪,您老怎么现在还懵懂着呢,您老不会以为挡着三殿下上位的是四殿下吧?嘿,我就是看你们两边儿争得糊涂,才给你们弄得分明些。”林靖道,“太后!太后!朝中争来争去,争个屁哟!太后,这才是皇位的要害。你们打算绕过太后去立皇帝,恕我直言,世伯您不会把孔太后当成荣皇太贵妃了吧?”   谢国公道,“太后娘娘一向柔顺。”   林靖道,“这件事,我与您老人家倒是看法儿不同。您想想,德皇帝那会儿,荣家那样的声势,德皇帝那样的偏心,孔太后都能拔头筹做了皇后,要说这主意自然是我给孔家出的,可要说这法子孔太后想不到,我是不信的。” 第114章 黄雀之十   林靖这两头出主意的行为,简直是让人难以评断。   好在,他年岁小,林家的事,且轮不到他做主。有林翊在呢,大事自然是林翊说了算,但林靖这么爱掺和事,也颇在权贵间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   如林靖的岳父夏尚书就说过,“年纪尚小,当专心学业。”   林靖倒也虚心受教,他眼下正准备着明年的秀才试呢。林靖还劝关小二与他一道考,林靖道,“这年头,光有出身也不行,自己个儿得有个真本事。就是你这以后做武将的,先有个功名,省得以后那些浅皮子浅的文官瞧你不起。”   “这能考得上吗?”关小二瞅林靖一眼,“学里先生倒是看好你,可没说我能考。”   “他们能有我这眼光?”林靖打包票,“放心,你与我一道准备,包你考中。”   “说得好像你是判卷先生似的。”   关小二在学里成绩不错,他又一向与林靖交好,故而,林靖拉他一道准备秀才试的事,他也便应了。毕竟闲着也是闲着,朝中虽热闹,他们也插不上手啊。   而且,眼下并非只有朝中热闹,就是外地藩王,亦是蠢蠢欲动啊!   譬如,金陵王,就很有来帝都给小皇帝吊丧的意思,不过是辅政大臣极力压制着,毕竟眼下下一任皇帝还没定下来,倘藩王再来帝都,那就是忙上加忙,乱上加乱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林萍跑回婆家,可想而知金陵王的感受了。   就是林萍的丈夫陈熙雅也恨不能一巴掌再把妻子抽回帝都去,这要紧时候,不在帝都打听着消息,你可回来做甚!   甭看林萍对家里嫡出兄弟假眉假样的,待陈熙雅当真是一派深情。原原本本说了帝都的事儿,林萍仍是心有余悸,道,“你是不晓得,阿靖简直疯了一般,陛下的内侍官,他都敢那样说话。我想着,常留不是好事,我刚出城,陛下就崩了,我哪里敢停留,连忙回来了。”   要是小皇帝把林家干掉了,陈熙雅得说妻子跑得好跑得快,可眼下明摆着小皇子已经归西,岳家毫发未伤,妻子这算什么,这可真是大难未临头就各自飞了。陈熙雅气得脸色都变了,说妻子,“事情都得有个对错,先帝彼此尚未亲政不说,就荣四做的那事,我是没在帝都,我要在帝都,我也得一箭射死这祸国秧民的!四弟有什么错呢?你也是,怎能不辩对错,便一径埋怨四弟。”   林萍直接傻眼。   陈熙雅当真是不喜林萍的笨拙,奈何他世子位未定,何况林家在帝都颇有势力。可就因着这蠢媳妇,总是把大舅子得罪的死死的,人林家也不傻,你这么一有事儿就躲,人家吃饱了撑得却给你的世子位出力啊。   但,陈熙雅也不能怎么着林萍,只得再掰碎了揉开了的同林萍讲这其中的道理。   有这么个蠢媳妇,陈熙雅也累得够呛啊。   金陵王与八儿子商量,“眼下咱们去不得帝都,还是得借着送年礼的时候,跟你岳家打听一二。眼下朝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说先帝是给荣皇太贵妃误毒而死,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真不好说。”陈熙雅道,“大舅兄一向谨慎,我怕,他也是不会说的。”   “说不说的,如今荣家已是垮了,你七嫂身子骨儿也不大好。咱们与林家的交情可不能断,林国公是个老成的人,你那位四小舅子林靖,行事透着股子邪性。这兄弟二人,一正一奇,我看,将来朝中必有林家一席之地。”   金陵王父子商议了一通朝中之事,奈何离得远,手再长也难伸到帝都去。   直至年前,给先帝发了丧,因先帝过逝时年纪尚小,当真是帝陵也来不及建,朝中也有法子,让先帝与德皇帝葬一处了,反正是父子么,葬到一处,也亲近。   至于新帝人选,孔太后终于择定了四殿下,甄太嫔诚心实意的将四殿下放到慈恩宫抚育,甄太嫔的父亲甄宪由原来的赋闲在家升任鸿胪寺卿。同时,因四殿下年纪尚小,孔太后要抱幼帝于膝上,临朝听政。   孔太后这一手,当真是举朝震惊。   昭德帝临终前,就是觉着孔太后柔顺,后宫无一可担当之人,无奈之下选用四大辅政大臣。便是孔太后给朝中人的感觉,也一直是柔顺的,贤良的,与世无争的。当初荣氏于后宫横行时,孔太后透明人一般。当初甄氏得宠时,孔太后也是淡然无波的。   谁能料到,孔太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天下皆惊。   “这就是本事。”   连一向从未小看过孔太后的林靖,都不禁有此感慨。   更不必提谢国公府,谢国公正上火呢,这把心火太旺,烧肿了半边腮帮子,最右边儿的槽牙都晃忽了。林靖给谢国公出了个偏方,道,“要实在觉着疼,就把花椒放里边儿,麻酥酥的,说能好些。”   谢国公摆摆手,“无妨,上了年纪,牙总要掉的。掉了就好了。”   谢国公道,“我一把年纪,论眼力,不如阿靖你啊。”   “您是笑话我呢。”林靖道,“您老人家这一辈子,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搁别人说这话,我兴许能得意,搁您老人家,我要是认了真,可就当不起您老人家这句夸了。”   其实,林靖的优点并不在于他有多么的聪明,帝都是什么地方,人精汇集之地,这里的聪明人多了。无非人家不似林靖这般高调,有什么事儿恨不能做得全天下都知道。在谢国公看来,林靖最大的优点在于,这真的是个无比清醒的小子。甭管你怎么夸赞于他,他都是一幅笑眯眯的收下赞美,却从不会因此就自骄自大。   谢国公这辈子,不知道夸死了多少人,偏生到了林靖这里失了灵。   谢国公道,“太后娘娘慈悲,先帝在位时,也未能给我那苦命的闺女一个太后尊位,倒是太后娘娘,还记得她。”   林靖道,“这不是应当应分的么,先谢太后是诸位殿下的嫡母。不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是这个理。”   谢国公点头,“应当应分的事,肯做的也只有太后娘娘了。”   这就是为什么谢国公着急上火肿半边腮帮子的原因,要是孔太后跟先荣皇太贵妃一般,谢国公反不急了,偏生孔太后行事有板有眼,令人称道,谢国公才着急上火哪。   至于林家,林家当然不急。当年孔太后能封皇后位,就是谢家一手推动,再者,就是孔太后当年在后宫为妃时,那也是深得林太后眼缘的。就是孔太后抱养四殿下的主意,不也是林靖给出的么。至于大家为什么知道,孔家自己宣传的啊!   孔家欠林家人情欠大了,观孔太后行事,这可不是能做出忘恩负义之事的人。   这不,禁卫军刚有从二品的实缺,孔太后立刻就升了林翊的职。就是林靖,孔太后也赞他人品端贵,有侠义之气。   先时小皇帝那句“张狂”之语,已在孔太后这句评语面前灰飞烟灭。   今时今日,谁还会提“张狂公子”之名呢?   孔太后行事,相较于先时的荣氏小皇帝母子,便是最刻薄的御史台,也得说一声,“娘娘真乃母仪天下之人。”   整个帝都城,似乎都因孔太后的听政而暂时的平静下来。 第115章 黄雀之十一   孔太后柔韧的手腕,竟带给这多事之秋的帝都城一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或者是这一件发生了太多的事,便是各怀心思的朝臣也愿意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一年的春节。   林家收到来自金陵王府的丰厚年礼,还带有陈熙雅写给大舅兄林翊的书信,信中先是辩白了一些长史官的行为,其实是自己对于帝王的担心,再为妻子行为感到歉意,说岳家正是忙碌的时候,林萍应该多留些时日帮忙云云,总之一封信写即亲近又亲热,林靖凑在一畔看信,都说,“不知道都想不到这是妹夫的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兄弟的信呢。”   林翊道,“你这张嘴——”陈妹夫这样的客气,即便有些虚头,也不该嘲笑的。   林靖笑,“我只在大哥哥跟前这样说。”   林翊不领这情,将信重放回信封,“你以后别在我跟前这般说才好。”   林靖道,“看大哥哥,都过年了,还板着一张脸。”   林翊松口气,“是啊,过年了。过年你就长一岁了。”问林靖,“明儿跟我一道去你岳家送年礼。”   林靖笑,“成。我三舅兄也回来了呢。”   一说起夏三郎的事,林翊的脸重又黑了,教训林靖,“以后你再敢干这偷偷摸摸的鼓动人的事,我可饶不了你。”这叫什么人哪,鼓动舅兄离家出走。当时把夏家人急的不成,这小子就装没事人一样。便是林翊想想,也颇是来气,深觉对不住夏家,怎么招了这个么个女婿。   林靖可不觉着自己哪里不对,他道,“夏三哥现下都是五品官儿了,今年就是他随着大姐夫立了战功。要是在帝都死读书,哪里有现下的功绩。”   “反正你是常有理。”   “那是!”林靖得意洋洋,那幅嘴脸哟,也就是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不然,林翊非给他屁股两下子不可!   林家的新年过年颇是兴旺热闹,无他,这回林家站队站的多准啊。关键是,大仇得报了。   便是二老太爷,都拿了块自己珍藏了多年的胭脂玉给了林靖,说是赏他的。二老太爷还十分惋惜道,“去荣家报仇的时候,阿靖你该叫上我。”   林靖道,“您老人家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我要叫上您,回来大哥非收拾我不可。”   二老太爷道,“你去打听打听,我这身武艺,可是你爹亲自教的。”又说林靖胆小,“平日里看你胡天胡地的,还有个怕的人。”   “那是,长兄如父,你看大哥这张老脸,要是爹活着也就这样了。”   林泽“扑哧”就喷了,林腾也笑的抖出杯子里的甜酒,林翊瞪林靖一眼,林靖嘿嘿笑着,赞二老太爷给他的这玉好。二老太爷道,“算你识货,这块玉是祖上传下来的,你看这成色,本就是一等一了,难得上头一点胭脂色,便是走遍帝都城,我也没见过这样的玉了。”   林靖忙道,“这样的好东西,二叔你还是留着给阿腾吧。”   二老太爷道,“要不也舍不得给你,但你给家里立了一大功,这就算赏你的。阿腾那里,我还有好东西留给他呢。”   林靖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二老太爷鄙视,“看你小子也不是会客气的人哪。”   林靖假假谦道,“都是跟二叔学的,都是跟二叔学的。”   二老太爷险没叫他噎死。   二老太太见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心里很是高兴。长房撑起整个家族,只有长房好了,他们这些人才能大树底下好乘凉啊。何况,长房与二房,可是至亲。今见长房侄子们如此出众,二老太太亦十分喜悦。   相对于林家的热闹,关家这个年就过得有些冷清了。   林靖去关家吃年酒就觉出来了,私下与关小二道,“这帝都人可真是势利的没了边儿。”   关小二道,“有什么法子,都知道我爹当初是支持三殿下的。如今四殿下登基,都躲着我家呢。不要说外人,便是亲戚们,也不比我爹刚封侯那会儿了。”   林靖道,“这可真够眼皮子浅的。”   关小二倒是一幅老成口气,“帝都素来如此,也不稀奇了。”   关小二又问,“你没去孔家?”   林靖道,“我去孔家做什么,原也不与他家相熟。你也知道我这身子,经不得大热闹,这过年,除了我二叔家,就是你家、我岳家,我出来转转。”   关小二笑,“还算你够意气。”又道,“你在家不常出门,我同你说,孔家打年前,他家那巷子就挤的了不得。说是宫里传旨赏赐的内侍,都险挤掉了靴子,才进了孔国公府的大门儿。”   “这话怎么说的。”   “年前是送礼的人挤人,年后是拜年的人挤人。”   林靖感慨,“这可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   “谁说不是。”   林靖问关小二,“年下赏赐,你家如何?”   关小二悄声道,“太后娘娘一向公道,自然是四位辅圣大臣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倒是听说给你家的最为丰厚,谢家次子,之后就是我们四家了。”   林靖道,“太后娘娘行事,也没谁了。”   “是啊。”纵孔国公府得意的颇有些过了头,但对于这位太后娘娘,当真是无人能挑出不是来。关小二十分阴损的说了句,“说真的,看太后娘娘行事,当真叫人心服。不知怎地,看孔国公府,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也不知是不是我眼红人家的缘故。”   林靖不愧关小二的小竹马,道,“你眼红他家做甚,大将国可是因战功封侯,孔家爵位,一由孔圣人而来,那是孔家人有个好祖宗,二则就是靠着太后娘娘,如何能跟你家比。再者,谁家还没兴旺过啊。大将军封侯的时候,你家也不似孔家这样。就是我家,当年姑母进宫为后,也没听说送礼人堵了半条街巷的。”   林靖感慨,“父不类女,奈何奈何。”   一句“父不类女”当真叫关小二闷笑许久,俩人也没吃酒看戏,就在关小二屋里嘀嘀咕咕一下午。   林靖回家说起关家冷清一事来,林翊道,“不必理那些人便是。”   林靖私下同舒先生说起时,舒静韵道,“你大概是不晓得孔家的热闹的,我出门时经过圣人巷,当真是车水马龙、华盖云集,今四大辅政,怕要以孔家为首了。”   林靖垂眸思量片刻,道,“这不过是虚热闹罢了,论地位,孔国公先时并没有位在中枢;论经营,孔家怕还比不上咱家,不过是沾了太后娘娘的光,被德皇帝封做了辅政大臣罢了。”   舒静韵道,“你怕是还不知道,今年连谢国公都亲自去孔家吃年酒了。”   林靖睫毛一跳,那双黑水银般的眼睛露出些微迷茫,继而是震惊,最后细致的眉尖微微拧起,林靖道,“谢国公可不是容易认输的人。”   “依谢国公的地位,这样实在是抬举孔家了。”   “这老狐狸,不一定安什么好心。” 第116章 黄雀之十二   谢国公外交的本领,林靖是有所体会的。当真是令人如沐春风。   当然,那会儿林靖有意亲近,谢国公亦有心接纳,故而,彼时,林谢两家的关系称得上一日千里。如今,林靖得以又见谢国公重施手腕,不过三月,孔国公就与谢国公称兄道弟了。   林靖都与大哥道,“说来,德皇帝也有德皇帝的优点,凭谢国公这般长袖善舞,也没能将德皇帝的偏心眼儿治好,倒是德皇帝在位时,一直对谢家不冷不热的。”相对于孔家的骨头没得三两重,德皇帝还当真不是凡人,偏心眼儿几乎是绝症,谢国公这样圆滑之人都哄不好他。   林翊道,“如今谁会远着孔家,巴结还来不及。”   “大哥你净说这些面子话,我就盼谢国公把心放正。好容易换了个明白的孔太后,这帝都,也该太平些日子了。”   “唉哟,难得我竟能说出这样的明白话。”平日里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林靖叹道,“去年一年,死了两个皇帝,一个皇太贵妃,虽则荣家死不足惜,帝室动荡,终非天下之福。”   林翊摸摸弟弟的头,“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林靖略有不服,“明儿就给大哥哥考个秀才回来。”   林翊无奈,“再把这吹牛的毛病改改就更好了。”   林靖坚决不承认自己吹牛,他觉着,自己今次秀才试简直十拿九稳。而且,林靖非但自己信心非凡,他还给关小二补课来着。   去考试的时候,林靖就交待大嫂子要准备案首宴了。   一家子哭笑不得,二老太爷听说后还道,“牛皮吹到天上去,他能考上秀才,哼!”   结果,人林靖还真考上了,只是,他这个给关小二补习的人,考出来名次竟然不如关小二。至于案首,俩人都没得,关小二不愧行二的,就考了个第二,林靖第三。   关小二看了榜还同林靖说呢,“你该考第四才是。”   林靖啐他一口,“要不是为了给你补习,我这回案首妥妥的。看我为了你,案首都没考得,你可得请我吃饭。”   “请请,你说吃啥,我都请!”关小二美滋滋的,觉着考过了林小四,心下十分欢喜。   林靖则是撅嘴回了家,越氏此时也得了信儿,笑着夸自己的四小叔子,道,“考得真好,这妥妥的得是廪生了吧。”   林靖道,“好什么呀,才第三,我原是奔着案首去的,结果,还没考过关小二。”   越氏笑道,“秀才第三,到时举人就是第二,进士便是第一了。”   “那不是,我举人考就考第一。”反正,甭管有没有那学问,林靖的自信心堪称全帝都第一。   越氏笑眯眯的听着小叔子报怨这回没考好的事儿,眼里心里甭提多欣慰。林靖小时候是在宫里养大的,到六岁时,越氏随丈夫回帝都起复,林靖就回家了。这些年,越氏看他长大,说是叔嫂,其实与母子也差不离。   越氏笑道,“我给四叔做了件新袍子,四叔试试,待吃酒时穿可好?”   林靖脸上满是欢喜,还是道,“大嫂子要带阿泽他们,还要操劳家事,叫丫环做就成了,不用大嫂子亲自做,别累着。”   越氏笑,“这有什么累的。”   因林靖年纪渐长,人也越发稳重,越氏如今便少给他做艳色衣裳了。今儿这件袍子是天蓝色的暗花料子,细细的沿了边儿,腰带用黑缎,中间缀一块光泽雅致的羊脂美玉。因是外袍,林靖便让丫环服侍着换了,天蓝色最挑人,略生得寻常的,都衬不起这衣裳来。林靖把衣裳一换,越氏的乳母张嬷嬷都说,“嘿,这衣裳,也就咱们四老爷配穿。”   越氏也是点头,道,“四叔生得好,把衣裳也衬得好。”   林靖对镜子照照,对自己的花容月貌很是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再高些就好了。”   “年下对着去岁刻的记号比,四叔可是长高了足有一寸。这长个子急不得,我娘家弟弟,十八时还没我高呢,后来成了亲,过了两年,二十上突然蹿起个头来,两年长高了一个头,这会儿个子跟你大哥差不离。”越氏边说着,又道,“老话说呢,身高不算富,多穿二尺布。个子高的有的是,有谁有四叔这样的本事,十二岁就考出秀才来了呢。”   林靖道,“主要是我念书早,姑母早就教我念书了,后来舒先生和大哥哥都盯我盯得紧,官学里先生也尽责,我又用心学,自然考得中。秀才算什么呀,这才刚开始。”林家这样的豪门,好先生好家境,林靖又是这样的天资,要林靖说,秀才考出来不稀奇,考不出来才稀奇呢。   叔嫂二人说着话,小小林泽道,“等我长大,也要像小叔这样考秀才。”   越氏笑眯眯地,“好。”   林靖对侄子冀望颇高,“你得青出于蓝,十二之前就得把秀才考中,得比我强才行。”   林泽尚不知考秀才的难度,何况,他自幼颇受林靖影响,故而信心颇足,点头,“那也成,就依小叔说的。”把越氏张嬷嬷等人逗得不行。   林翊得知弟弟考了第三名也只有欢喜的,不过嘴上仍是道,“原想回来恭贺林案首的,结果,只能贺一贺林第三了。”   林靖翻个大白眼,“看吧看吧,这没考好,就得叫人笑话。”   林翊曲指敲他个脑嘣,道,“第三也成,何况必必都要争个第一。”   “有第一,自然要争第一了。”林靖揉揉脑门儿。   林翊道,“有没有去官学先生那里报喜。”   “去了,大嫂子备的礼,我和关小二一道去的。先生问我们,既中了秀才,还要不要去念书?我想着在家也没什么事,就说了再去念,先生说给我们调到最高的班里去。”   林翊问,“有没有去二老太爷那里说一声。”   林靖道,“他都说我考不中,去干嘛啊。”   林翊一听这话就皱眉,立刻拽着不大情愿的林靖去了二房一趟,看林靖不怎么合作,还威胁两句“是不是皮痒找揍挨”,林靖这才摆出个好脸儿来。   待到了二老太爷那里,还受了二老太爷一番托请,二老太爷道,“明年给阿腾也补一补,叫阿腾也弄个秀才当当。”   林靖不大喜欢二老太爷,不过与林腾是极好的,林靖道,“阿腾的文章,今年还不大成,再狠学一年,明年就差不离了。二叔只管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别说考秀才,就是以后阿腾考举人的事儿,我也一道包了。”   二老太爷眉开眼笑,赞林靖,“越发有个做叔的样儿了。”然后,与林翊道,“阿翊你这性子像你爹,最是端严。阿靖这伶俐劲儿就有些像我了。”   林翊与二老太爷说着话,林靖险没吐出来,心说,二叔你可真会自夸。   二老太爷又问,“下个月孔国公的寿辰,你们去不去?”   林翊道,“自然要去的。”   二老太爷道,“我也去,到时咱们一道去。”   林翊应了,原就是一家子,一道出门也显得亲热。   林靖因小小年纪中了秀才,家里还摆了一日酒,家宴,就是请亲戚们过来乐一乐。   这小小的家宴,自是与四月孔国公的寿辰无可比拟的。   林靖亲自到孔国公府时,才晓得如今孔家声势,朝中五品官都挨不上偏院里一座儿,都排到街上支起的流水席上去了。   林靖与兄长一道来的,林家国公府门第,且林家与孔家也是极好的交情,故而,林家的座次自然是不差的。但相对的,与孔家同为辅政大臣之家的关家,关小二的座次明显不如林靖,至于唐家人,唐赢唐尚书自然不会与这些帝都贵胄少年在一处,至于唐氏子,林靖根本没瞧见,可能是没来。   其实,这赴宴颇有其讲究之处。   譬如,若是交情好的家族,你家有喜事,我家里多是一家人都到的。像林泽,年纪略小,孔家又太过热闹,越氏没带着儿子来,林翊却是带着林靖来的。另则,二老太爷也带了林腾,林腾就与林靖在一处。   唐家若只来了一位礼部尚书唐赢,可想而知,唐孔两家的交情了。   至于关家,林靖见关小二都坐边角位上去了,林靖干脆过去与关小二同座,与孔家公子道,“我们在一处惯了的,孔兄你不必管我们,我们都熟的。”   关小二给林靖使个眼色,与他耳语道,“便着了别人的眼。”   林靖“切”一声,随手捡了个樱桃放嘴里吃了,道,“这樱桃不错,真甜。”   林靖自来不是势力之人,他与谁好,只要交情不变,不论此人是身处高位,还是身份尴尬,他从来不管的。像关家,去岁关大将军因功封侯时,何其风光,林靖一样平常心相待。如今,关家与孔家似有嫌隙,帝都人人避之不及,林靖一样与关小二相关。   正是因这份儿不同,让林靖在帝都贵胄子弟中颇为不同。   谢长允回家与祖父说起此事,谢国公沉吟半晌道,“这林小四,不凡就在此处啊。阿允,这样的朋友,有一个都是福分。”   林靖来孔家吃了回孔国公的寿星酒,也算是明白孔谢两家交情有多好了。谢国公告辞时,孔国公亲自相送,林靖离得远,自然听不到两位老国公说了些什么,但看孔国公那幅不知是吃多了酒还是给谢国公奉承的晕了头,当真是薰薰然了。   林靖当时就心觉不妙,想着,孔国公这不会是给谢国公奉承傻了吧。   于是,谢国公在林靖身上没奏效的把林靖夸晕头的计策,用到孔国公身上算是有了奇妙。   林靖私下都觉着,孔国公再给谢国公这样奉承下去,世上得多一种死法,就叫:给人用好话奉承死的。 第117章 黄雀之十三   林靖认为,谢国公肯定是把春秋读透了啊!   不然,春秋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谢国公简直把捧杀玩儿得炉火纯青啊!   林靖也奇怪,孔国公一把年纪,怎么这样不禁夸啊!   难不成,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会把别人的奉承话当真。   林靖原不信,然后,为了试探他的结论,他亲自去孔家,也是换着法儿的拍孔国公马屁,没几天,孔国公就待林靖非比寻常了,见着林靖便高兴,还与林靖道,“阿靖你什么都好,人也会念书,就是太实诚了。”   “孔爷爷,难道实诚不好?”林靖道,“孔爷爷您也知道,我们一家子都是实诚人,我哥,我,都这样儿。”   “你看得跟谁实诚。”孔国公自发的将自己摆到了长辈的位子上,与林靖道,“咱们这样的实诚亲戚,自然是实诚些好。有些人,你就太实诚了,人家不过哄着你,你就掏心掏肝的。”   “我年纪小,能有什么见识,还得孔爷爷你指点着些才好。”林靖很认真的请教。   孔国公就说了当天他寿宴的事,孔国公道,“咱们两家的交情,我特意让二郎给你安排的好坐次,你出身公府,可不得与门第相仿的子弟多结交么。你倒好,跑哪儿去了。把好端端的位子让给别人,忒率性了。”   林靖装出一幅天真无邪样儿,道,“哦,孔爷爷你说关小二啊,我俩打小就认识,那天我见没人跟他说话,我要是也不理他,岂不显着不好,就过去陪他说话,跟他一道坐了。”   “你呀你呀,就是这上头欠缺了些。”孔国公拈须,一幅语重心长的口吻,“还是太小,虽则偶有些机智,这上头就稚嫩了些。”   林靖悄悄打听,“孔爷爷,是不是关家不大好啊。”   “不是不大好,是不知本分。”孔国公哼了一声,道,“那关庭宇,仗着打过两场胜仗,每年要银要粮,你知道兵部一年多大的开销!他又不是谢大将军重建牧州军,哪里来得那些花用!内阁驳回去,他还与白相臭脸,你说说,白相可是内阁首辅,他想做什么!就是当着太后娘娘,也不大恭敬啊!”   林靖听得此言,不禁心下一沉。   林靖道,“要论打仗,可是无人能及关尚书。要论兵部花用,往年多少例,今年总有的比对。”   “你小小人儿,哪里知道朝廷的事,去岁打仗,朝廷花用无数,何况,还有两位陛下的丧葬之事,如今这一开春儿,百官的俸禄都要发不出来,哪里还有银粮供应兵部开销,少不得大家节俭些过日子。”孔国公直叹气。   林靖继续打听,“唉哟,那军中,这么些兵将,每个军饷吃饭总要的吧?”   “只得让他们自筹了。”   林靖听到“自筹”二字,都不能信这是辅政大臣说出的话,林靖惊的一时不能开口,良久方定了神色,与孔国公打听道,“自筹,这怎么自筹啊?”   孔国公抚须道,“自来商贾最富,商事来钱最快,允军中做些商事,自然就有银子了。”   林靖哪怕无官无职,可兴许是自幼受林太后影响,听得这等馊主意,竟然火冒三丈。可其实,江山又不姓林,他生得哪门子气。可实际上,林靖就是生气,简直是气得不成。林靖压住心头火,装出好奇模样,道,“这样的主意,不知是谁出的?”   孔国公颇是自得,“还是老夫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   林靖死死的咽下一口吐沫,不然非啐到这老匹夫的脸上去,林靖还得继续打听,“唉哟,您不得了,这样的好主意,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   孔国公哈哈大笑,道,“也亏得谢国公提醒我。”   这孔国公倒是有样好处,嘴大,啥事儿都爱往外秃噜,如同去岁林靖给孔家出的那主意,叫孔太后抱养四殿下,之后,四殿下顺利登基。孔家就嚷嚷的全帝都都知道的,眼下,自然也不会替谢家隐瞒。   林靖言笑宴宴,“谢国公他老人家就是这样的热心肠,我最是知道的。”   “是吧,他也尝在我跟前赞你伶俐呢。”   林靖谦道,“我哪里值得他老人家一赞。就不知太后娘娘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因关尚书极力反对,太后娘娘方为难呢。那唐尚书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脑袋,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俩就弄得好像就他俩是忠臣一般。我与白相不比他俩更操心朝廷的事,白相为这银子的事儿愁的,几天几夜不阖眼了。”孔国公叹道,“不叫军中自筹,哪里还有这许多银钱支应。哎。”   林靖不禁想到前些天孔国公过寿时孔家煊赫之极的场景,心下冷笑,再奉承孔国公几句,便起身告辞了。林靖出门时,孔国公还絮叨着关家不识好歹,让林靖少与关家来往呢。   林靖坐车回家,经过一路怒火的沉淀,到家时已是好多了。   林靖直奔舒先生那里,水都没喝一口,与舒先生说了孔国公那些“高论”,林靖道,“真是国贼啊。先生是没见,出这样的馊主意,还摆出一幅忧国忧民的嘴脸。倘叫军中自筹军费,那以后这军队是谁的,倘此事成真,军中分立之期不远矣。”   舒静韵听闻此事亦颇觉讶意,道,“是啊,此事一旦成真,于皇室可是没有半分好处的。孔国公不见得不明白这个理吧?”   “那老东西说是一时之计,待朝廷缓过这两年,再收回军队行商之权便是。”   舒静韵手中乌骨折扇敲击着掌心,沉吟道,“这样的事,好放不好收,一旦军中尝到商事的甜头,如何肯再放手。”   “我是真不知道那孔老匹夫怎么想的,简直是给谢老贼忽悠的找不着北了。”林靖道,“原本我以为谢国公不过是有些自己的私心,不想他竟能给孔国公出这样有害朝廷的主意。谢国公为人,不过如此。”   舒静韵道,“此次接手牧州府的便是谢氏子弟,谢家怕是所谋不小。”   林靖哼道,“牧州府不过一府之地,一旦军中可自行经商筹备军用,比谢家有势力的地盘儿多的是,谢家又算什么呢?我看谢国公别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舒静韵眉心忽而一皱,又觉着有些事想不通。的确,谢家出这样的主意,牧州府的谢大将军自然也能得些好处,但,牧州军不过新建,谢家的主意,一旦军阀分立,谢家这样的军事实力,其实不值一提。   谢家不见得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那么,谢家为什么还要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主意呢?   待林翊回府,说来,林翊因未在辅政之列,此次消息倒不比林靖灵通,毕竟林靖是刚从孔家打听回来,还热乎呢。   林翊一听便道,“简直胡闹,军队去经商,那还要不要训练,要不要打仗了。”   林靖道,“孔家现在与谢家好的都要穿一条裤子了,我看孔国公的意思,他与白相可是将关唐两位尚书恨上了。”   林翊剑眉一挑,“怎么还有白相的事儿?”   “白相是内阁首辅,孔国公这主意,倘没有白相支持,当凭他是孔太后的爹,哪里能与关唐二位尚书抗衡。”林靖早是想通了的。   林翊毕竟在朝多年,道,“要是孔国公,一介书生,能想出这样不切实际的主意不稀奇,白相在朝多年,虽是文官,不至于不通武事,如何会同意这样的事?”   这一点,林家诸人委实想不通。   林翊又道,“太后娘娘怎么说?”   林靖道,“这就不晓得了,听孔国公的意思,辅政大臣们尚没吵出个结果,太后娘娘那里,怕是也没决断。不然,太后娘娘不像没主意的人。除非这事儿她是真的为难。”   林翊在朝为官,做事不是靠猜的,他与关庭宇、唐赢都有交情,亲自打听了此事。关庭宇道,“兵部的钱粮,每年都有例可寻,这已是省了又省的。要说朝廷没钱,哪年朝廷的银子就丰裕了,给牧州府就是大笔银粮,到我这里便是各种哭穷。”   孔国公都能在林靖面前说让林靖少与关家人来往,关庭宇对孔家也是绝无好印象,关庭宇直接道,“我与你实说,这不是朝廷无银,只是针对我罢了。”   林翊沉默半晌,道,“倘是如此,也太令人齿冷。”   关庭宇道,“当初,我与唐尚书都认为,无嫡论长,论年纪,该是三殿下继位。后来,太后娘娘带着四殿下登基,去岁赶上过年,还则平安。如今是要算总账了。”   林翊忙道,“去岁尚书大人所提,也是忠贞之言。”   关庭宇长叹一声,似觉疲倦,未再就此事多说。   此时此刻,林翊算是明白谢国公打得是什么主意了,怕是想把关唐二人自辅政大臣之位上挤兑下去,只是,谢家一向支持三殿下与康太妃的事,就是关唐二人下去,难不成辅政之位就轮得到谢国公了?   孔国公虽是个耳根子软的,孔太后可不似没主见的人。   不过,很快,林家便释惑了。   因为,六月乃白相寿辰。白相寿辰虽不比孔国公寿辰的热闹煊赫,但因近来孔白两家交好,白相过寿,孔国公亲自过去相贺,可想而知这是何等的脸面。   白相寿辰,满朝文武,够资格来的,只有两人未到,一则是关庭宇关大将军,二则便是唐赢唐尚书。   如此,辅政大臣之争,已是明明白白显露于世人之前。 第118章 黄雀之十四   便是林靖这在官学上学的学生,都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或者是因为在官学里念书的都是官宦人家子弟的缘故,大家对于派系、高下、门第,的感知都太过敏锐。   白相生辰宴之后,官学子弟明显分为两派,一则是白孔一派,一则是关唐一派。   能在这两派中游刃有余的,只有一个林靖林小四了。   但,这种两面交好的日子也不是好过的,像孔家就很希望林家能表明立场。林靖一口咬着“不能做个势力眼”的话,与关小二只做寻常来往。而且,林靖以往与唐家子弟来往并不多,因为他不大喜欢唐赢的缘故,可因此次两派辅政大臣之争,林靖倒是与唐家子弟也走近了不少。   至于白孔系,林靖的性子,原就是阖帝都有名的不大好,等闲人都不大愿意招惹他的,不然,这小子翻脸跟翻书似的。不过,就朝廷之事,林翊做了表态,林翊说了,“下官官小职微,一切听朝中各位大人的。”   孔家虽不大满意,但想到林翊的确官职不算高,平日里也鲜少在朝中说话,再低调不过的人了,他说这话,倒也在情理之中。再加上以往的旧交情,也不好逼着林翊旗帜鲜明的站队。   接下来发生的事,委实不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包括林家。   因为,如今的朝局就是辅政之争。   无非就是凡事要争个高下的意思,这在朝廷并不稀罕,谁在当做官还没几个同党几个死敌啊,党派之争,太正常了。   如果不是白孔二人行事有失分寸,或者就不会导致后来不可收拾的结果。   整个是这样发生的,六月初十。   白相的生辰正日子在六月初三,初十那天,白相的生辰就过完了。不过,初十是朝廷的休沐日。百官都可休息一日。关庭宇与唐赢就接到了孔太后口谕,令他们进宫商量要事。   关唐二人便去了,结果,这一去就没能再回来。   关小二跑到林家打听消息,林靖一听就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现在宫里都落匙了,再不可能有外臣停留。”   关小二脸梢泛白,平日里黑溜溜的眼睛里露出凄惶,道,“我大哥去唐家打听,我娘不放心,叫我来你家来问问。”   林靖的心也跟着沉入谷底,立刻带着关小二去寻自家大哥,林翊毕竟多经风雨,先问关小二,“谁知道你到我家来了?”   关小二越发六神无主,“我家里人都知道。”   林翊立刻道,“你不要走了,我去找你哥,你暂且安顿在我这里。”   关小二抓住林翊的袖子,眼睛都湿了,“林大哥,我爹,我爹不会有事吧?”   林翊道,“现在先说你与你哥,大将军那里,明日我去打听。”   关小二看看林翊,再看看林靖,林靖已是明白大哥的意思,与关小二道,“这个时候,你到处跑不是法子,你不如赌一把,看我家可不可信!”   关小二有些哽咽,抹一把泪,“林小四,我要是不信你就不会来了,可我娘还在家呢。”   “这时候别冒傻气,你家现在还没去人抄家,就证明,关大将军还没事。你先保住自己,关婶婶那里也能放心。”   关小二并不是迂人,他就是不放心家里,道,“能不能把我娘我侄子侄女大嫂都救出来。”   “你先安下心来。”   林靖这里安抚关小二,林翊将人安置好,让林靖换了关小二的衣裳,披上斗篷,同自己一道出去,兄弟直接就去了关家。   关大郎这时候也在寻思父亲之事,心下担心的紧,见林家兄弟过来,知道弟弟安置在林家,露出十分的感激,道,“我父亲现在尚无音信,怕是……”咽下一口酸楚,“哎,小二,我就托给林兄了。”   林翊道,“你不妨也与我一处躲躲。”   关大郎面色沉毅,道,“我若躲了,家里妇孺老小当如何?”   这种时候,林翊也不好久留,关大郎咬咬牙,“倘我家出事,家中子嗣,倘能林兄便宜,还能林兄照应一二。”   林靖道,“关大哥,你家小郎年岁尚小,不如我带他躲一躲,倘无事最好,一旦有事,能救一个是一个。”   关大郎不禁面露感激,深深望了林靖一眼,道,“如此,我先谢过林兄与林小弟了。”立刻令心腹将长子抱了出来,交给林家后,关大郎随即又写了两封信,交给林翊,道,“倘我家大难临头,小郎与小二养在你们身边到底不便,这二人皆是我家过命的交情,亦可托付子孙性命。”   林翊正色收了,这不是寒暄的时候,林翊打听了唐家之事,知道唐家已有安排,便带上人,一行就悄不声的回了府。   林翊一直令人留意关家之事,好在,第二天也没有关唐两家抄家的消息。   林家就按晚上大家商量的,第二天一早,先是安排了一辆严严实实的马车出了城,然后,林翊上朝,越氏递牌子进宫请安,林靖去往孔家。   结果,林翊去了宫里,结果,早朝竟停了。   越氏请安的牌子也退了回来,至于孔家,孔国公根本不在家。   林靖遇事总会往坏里考虑,林靖道,“不会是都在宫里谋算着怎么害了关大将军和唐尚书吧。”   林翊沉脸坐在一畔,舒静韵道,“倘是真有了这个主意,这时候如何肯放下关家和唐家,关唐两家尚且安好,就说明事尚有可为之处。”   林靖坐也坐不住,在地上来回转圈儿,林翊沉声道,“此事的转机,还得在太后娘娘身上。”   林靖道,“不是太后娘娘传的口谕将人请走的么?”   林翊看向弟弟,道,“孔太后不似这样的作派,如果孔太后一意偏着娘家,军中粮银之争不会持续这么久。毕竟,辅政大臣争执不下,只要孔太后肯向着孔国公这边儿表态,那军中粮饷之事早该有定论了。我问过唐尚书,唐尚书的意思虽未明说,似乎太后娘娘并不大赞同孔尚书之意。只是,又不好直接驳斥亲父,故而,方拖了下来。如果是太后娘娘要处置关唐两家,应该有更严谨的计划,昨天关了人,今朝该宣布罪证方是。结果,今天免朝,孔国公又不在家,可见,这事儿,还在商量。这个时候,只要太后娘娘还在犹豫,便有一线机会。”   林靖道,“但,此事即便不是孔太后之意,也必是孔国公所谋,做已做了,孔太后难道会牺牲自己娘家。”   “不是牺牲自己娘家,是留关唐二位大人一命。”林翊正色,“一定要见到太后娘娘才成。”   林靖灵机一动,道,“我有个法子。”   这个时候,林靖也不卖关子了,道,“张嘉张叔叔以前手底下的一个小徒弟,现在在宫里太医院的司药监做大太监。他在外头还有处外宅,我知道他外宅在哪儿,不如,我去打听一二,看他什么时候回家。”   舒静韵道,“这法子得看运道,何况,太监一惯胆小,倘他不愿,又当如何?何况,先帝之死便是因膳食中毒,宫里最忌讳这个,倘是知道咱家与司药监的太监有关系,难免引得宫中猜度。我有个法子,辅政大臣进宫,一夜未归,并非小事,如何就不能问上一问了!国公不若联合与关唐二位大人交好的大人们,进宫去问上一问!”   林翊俐落起身,道,“虽有逼宫之嫌,但,关唐二位均当朝忠耿之臣,若这般冤死,也太冤了!”   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宫里如何想了。   林翊的性子,断然见不得忠臣落此下场,尤其关庭宇,当真是于朝有大功之人。   此时此刻,孔太后犹豫不定,亦在关庭宇身上。   面对老父的哭求,孔太后道,“父亲竟敢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即便现在哭瞎双眼,一旦处置了关大将军,满朝文武,将来史书,会如何议论我父女二人!”孔太后说着,直气得脸色煞白,浑身打颤。   孔国公泣道,“委实是关家欺人太甚,如何将你我父女放在眼内。我行此雷霆之事,亦是为娘娘着想。”   孔太后冷笑,“说什么为我,倘是为我,父亲便不该勾连内侍冒我之命诱捕辅政大臣。父亲有哪一个是为我!父亲所为,不过是自己私欲!今日父亲能勾结内侍诱捕德皇帝亲封辅政大臣,明儿个父亲自己坐金銮殿了吧!”   孔国公大哭,以头触地,“娘娘此言,陷老臣于百死莫赎之地!”   林靖并不知宫内情形,实际上,此时能知宫内情形的,怕只有孔太后孔国公父女二人了,就连白相都被孔太后命内侍拘在偏殿不得动弹。   孔国公一味哭惨,孔太后左右为难。林靖在家等信儿,就见派到关家的小厮气喘吁吁的过来报信,道,“四老爷,不好了,帝都府过去抓人了。”   林靖“腾”的自椅中站起,舒静韵立刻道,“莫急,就是抓人,也当是刑部大理寺,如何轮得到帝都府。”   林靖看向舒先生,面寒如霜,冷冷道,“怕是孔家要行当初荣家之事!”先下手为强了! 第119章 黄雀之十五   少年的血总是热。   此时此刻的林靖,虽然有各种贵胄子弟的缺点,但无疑,还是一热血少年。一个热血少年,不是见不得英雄死去,而是见不得英雄以这种政争窝囊的方式死去。   林靖当即就带着侍卫往关家去了,林靖到时,关家已是被帝都府的兵围的水泄不通,林靖要进去都被拦了下来,林靖过去便是一记耳光,怒道,“凭你也敢拦我,孔希彦在哪儿,叫他出来见我!”   帝都别个不多,就是贵人多。林靖这穿戴这气势,一看就是贵人中的贵人,何况,彼时林靖忽悠着孔希彦孔府尹抄了荣家的家,还有些个人认得林靖,这不,里头立刻跑出一位小头目,拱手给林靖行一礼,道,“四爷怎么有空过来。”   林靖冷冷道,“过来救你家大人的命!”   林靖年纪虽小,但在帝都这样妖孽备出的地方,十一二岁出来管管事也不算新鲜,何况,林靖先时如何收拾的荣家,帝都府的人最是清楚。他这样一说,那小头目立刻请他进去了。   孔希彥与林靖在荣家之事上有过交情,林靖与孔家一向走得近,孔希彥亦知他出身不同,待林靖亦是另眼相看。此时见他来,笑道,“什么风把林老弟给吹来了。”   林靖道,“倘不是看在上遭你我交情份儿上,我何必管这摊闲事,孔老哥你如今还笑得出来,我当真是佩服佩服。”林靖拱拱手,脸上讥诮几乎不加掩饰。   孔希彥心内有些不大舒服,虽然他与林靖平辈论交,但说起来,论官职,他堂堂正四品帝都府尹,论年纪,他孙子与林靖相当。林靖这样的言辞口气,令孔希彥亦有些不悦。林靖却是寒声道,“究竟是谁令孔老兄来围歼关家的!此人机心之毒,定是要陷你于抄家灭门之地!”   林靖年少,那少年声骤然拔高,尖利刺耳,孔希彥都听得耳际一麻,连忙道,“谈何围歼,林老弟你误会了,是怕有宵小对关侯爷家不利,我派兵过来保护。”   林靖冷笑,“这话,糊弄我都糊弄不过,孔大人你自想想,这话说出去谁信!我把话撂这里,昨儿个关尚书的确去宫里没回来,可孔大人你想想,关尚书何许人也。先时家父战败牧州府,是关尚书亲赴牧州,力挽狂澜。去岁蛮贼围城,是关尚书统御三军,拒蛮贼于城外,护了这一城百姓平安。彼时,在这城里安居的,一样有孔大人你的家人族人!辅政之争,结果如何,是他们辅政大臣的事,你此时此时围了关府,将来史书,会如何记载大人所作所为!就是日后,这朝中难道没有忠良之士!孔家,可不只是孔国公一家!孔府尹你,是刑部,还是大理寺,二司未有动静,你便这样忙不迭的围了关家,我试问一声,孔大人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纵不能青史留名,难不成要做万俟卨,罗汝楫一流的小人不成!”   “林靖!”孔希彥一拍几案,怒道,“你别太过分!”   “我过不过分,孔大人你心里最清楚。”林靖眼神半分不避孔希彥,轻声道,“这帝都,谁是傻子。要是绝世大功,孔大人想一想,为什么别的衙门没动静,就你这帝都府兴冲冲的跑来。就是别人消息慢,这会儿也得闻了信儿吧。到现在,依旧没人来,孔大人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你……”孔希彥何尝不知关家不是荣家那等外戚之家,关庭宇身上赫赫战功,一招不慎,便会招致物议满身,但,孔希彥想着,他不过下头跑跑腿,再着,国公爷交待的事,他也不能不照办啊。   林靖走近两步,与孔希彥道,“因为,今日早朝虽取消,现在百官已是集结在宫门外,奏请太后娘娘放出关大将军!”   孔希彥脸色煞白,他浑身颤抖,“这,这是逼宫。”   “孔大人,你扪心自问,关大将军有何罪?”林靖问的孔希彥无言以对,孔希彥良久一叹,“林老弟,我不过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自然是国公爷。”   “辅政大臣有四,国公爷并不居首位。”林靖冷静无比,对孔希彥道,“你虽是奉命行事,可将来议及关家之事,人们只会说,是帝都府出兵围了关府。国公爷难道会来替你背锅,还是你替国公爷背锅?”   孔希彥在官场的时间比林靖久,林靖这话虽不中听,却是直击孔希彥死穴,不为别个,官场之中,只听说下属背上官顶罪,哪里有上官替下属顶罪的。孔希彥登时站都站不稳了,林靖道,“孔大人,孔老兄,你糊涂啊!”   原本,来关家这么久也没接到处置关家的圣旨,孔希彥就六神无主了。林靖又在这里与他一条条鞭辟入理的分析,关键,孔希彥自己也知道,关家无罪,这是权位之争。可如林靖所言,倘关家只是寻常大臣家,哪怕是首辅家,孔希彥也不会有这种压力。主要是,关家,关大将军,是救黎民于水火的英雄。去岁护城之战犹在眼前,彼时,孔希彥也有幸见识关大将军的风采。彼时,围城之战大获全城,拒蛮贼于城外,后直接将蛮兵逐出牧州府,孔希彥饶是文官,也暗叹过关庭宇之英雄气慨。杀这样的人,围歼这样人的府邸,孔希彥只要良心未泯,必有心理压力。   孔希彥脸上浮现懊悔之色,喃喃道,“今事已做,退无可退,又能如何?”   “你做什么事了?你把关家人杀了?”林靖大惊。   “没,没!”孔希彥吓一跳,连连摆手。关家何等地位,去岁他连荣家人都不敢碰一下,何况关家人。孔希彥道,“可我出兵围了关侯府上,以后追究起来……”   林靖立刻道,“我与关家多年交情,孔老兄要是信得过我,我愿意为孔老兄解释一二。”   孔希彥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搓搓手道,“那,那我这就退兵。”   林靖道,“我过去给关夫人请个安,要是孔大人愿意,不如陪我过去同夫人说两句话。”   “这可说什么好?”他可是把人家吓得不轻。   林靖道,“这不过误会,说开也就好了。就是国公爷那里,我料想他也是为小人所惑,一时受了利用,误会了关唐二位大人啊。”   “可不是么。”孔希彥道,“就是林老弟你说的这般。”   二人说着,林靖先求见了关夫人,关夫人是知道一些事的,昨日小儿子与长孙便都送了出去,她已是做好万一准备。此时听到林家人来了,关夫人连忙请林靖过来,林靖亲自当面解释了孔府尹的事,只说是误会,关夫人性子颇为柔和,知此时不是计较这事的时机,自然顺水推舟的表示了释怀。   孔府尹简直千恩万谢的带兵退出了关家,林靖留了下来,关夫人最为牵挂者,不外乎就是丈夫的性命。林靖道,“宫里的事,定与孔家脱不开干系。不过,依我看现在宫里还没个主意,这事大约是与太后娘娘不相干,不然,早在下手的那一刻,就该有了定论。”   关夫人道,“可眼下,如何才能把老爷救出来呢?”   林靖也犯了难,关夫人又记挂儿孙,悄声问了小儿子和大孙子还好,关夫人这一问,林靖当真是慧由心生,想了个不算太馊的主意,悄与关夫人说了。关夫人皱眉,“这个时候与孔家联姻,孔家焉能信?”   “信不信的,不如婶婶进宫与太后娘娘谈一谈。我想,太后娘娘是不愿意对大将军下手,大将军方有这一线生机。可孔家已将事做下,要大将军出来,孔家自己就得惊弓之鸟一般。孔家,毕竟是太后的娘家,太后现在为难的是,她知大将军是朝中栋梁,不忍杀,可娘家同样的是她的助力,她亦不忍下手,这个时候,就得有个缓冲。先把大将军救出来再说。”   关夫人道,“缓得了一时,缓不了一世啊。”   林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先顾这一时吧。”   关夫人道,“不如阿靖你随我一道入宫,不瞒你说,我这千头万绪的,当真不知从何说起。再者,阿靖你在宫里住过,与娘娘们也熟,帮我同太后娘娘说一说。”   林靖道,“我是外男,如何能进得宫去?”   关夫人面露为难,奈何救夫心切,也顾不得了。关夫人道,“阿靖你要不为难,你现在年纪也小,可扮做我的侍女。”关夫人不愧关大将军的发妻,很有些主意。   林靖一时哑口。   林靖用“我是为了救一位伟大的英雄”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一千遍,这才答应了关夫人的主意。关夫人怕他不好意思,还叫长媳出来给林靖收拾的。   林靖别说,他才十二,男性特征还未发育,脖子里连个喉结都没有,再加上林家人中顶尖儿的美貌。关大奶奶没好把林靖打扮得太漂亮,不然就太扎眼了。关夫人带着林靖出门,与儿媳道,“立刻着侍卫紧闭大门,不论谁来,都不要开口。除非是圣旨来,也得验过圣旨才能开口!”   关家是武将人家,关大奶奶亦是武将人家的闺女,闻此言道,“母亲放心,我自会守好咱们这一大家子!”   关夫人起身,带着貌美如花的林靖进宫去了。 第120章 黄雀之十六   林靖与关夫人进宫的时候,许多大臣就跪在听政宫外的青砖上,请求太后娘娘放出关唐二位大人。   当然,关夫人是女眷进宫,走的通道是不一样的。   原本今日越氏想进宫,孔太后心烦关唐二人之事不好处置,一个命妇都没见。但,此时此刻,关夫人毕竟不同,何况,关夫人出手颇为大方,内侍硬着头皮禀报。孔国公眼泪都哭干了,哀求道,“娘娘当早下决断。”   孔太后怒道,“杀了关庭宇,以后蛮人围城,国公可有本事退敌吗?”孔太后明白就明白在这里,犹豫也犹豫在这里,关庭宇不是一般的臣子,这是朝廷的军神,一旦杀了,这样的人可是再没有了。   孔太后将手一摆,示意孔国公可以闭嘴了,她道,“传关夫人进来。”   关夫人进来后行过大礼,孔太后道,“夫人起来吧。”   关夫人岂敢起,叩首道,“娘娘明鉴,臣妇夫君委实冤枉。”   孔太后道,“关大人于朝有大功,哀家也相信关大人忠贞,只是……”这个难题,孔太后也是无解,她刚接手宫闱朝政,朝政大部分还要赖辅政大臣,宫里的事,只看亲爹都能买通内侍,就知道这宫里是个什么情形了。孔太后如何不知关庭宇冤枉,只是……孔太后现下当真是退进两难。   林靖当即道,“娘娘,能否听我一言。”   孔太后忽然听到个男孩子说话,当真吓了一跳,细看林靖,还有些没大认出来。好在,孔太后先时能入林太后眼的人,对林靖印象很深。一恍神的功夫,孔太后便将林靖认了出来,道,“是阿靖啊,你怎么进宫来了。”   林靖道,“昨夜我听说关家之事,就知事有不好。原以为是娘娘的主张,可直到今早,亦未听得关将军的消息,我就知道,此事娘娘是被蒙在股里的。故而,大胆进宫,看能不能为娘娘分忧。不然,关大将军不提,今北面儿蛮人虎视眈眈,就是国中亦不大太平,流寇盗匪四起,一旦没了关大将军,怕蛮人立刻就要再次扰边了。另则,老公爷待我如亲孙,我更不能看着老公爷为人所骗,一世英名,尽毁于构陷功臣之事。孔氏门楣,千年名门,倘因此事而毁,如何与后世子孙交待啊。”   孔太后叹,“今谁还信此事国公是被人所骗,关将军此事与哀家无关呢。”   林靖道,“天下有难走的路,只走过去,也就拨开乌云见月明了。我想秘禀娘娘。”   孔太后便令身边内侍扶关夫人偏殿休息去了,林靖也没废话,便将自己那不大馊的主意说了,孔太后道,“国公这里,阿靖你素来聪明也知道他不过一介老臣,有些忧国忧民的心思,人却糊涂。此事我不允,他是没法子的。我担心的,并不是国公。”   林靖迎上孔太后清明的眼睛,道,“我明白,娘娘担心的是关大将军,依关大将军在军中威望,一呼百应,娘娘是担心关大将军由此生怨,生出反心来吧。”   孔太后轻声道,“我一介妇人,心窄,也想得多了些。”   “娘娘能如此想,我才放心。”林靖道,“娘娘,我先说一说我的判断吧。”   “你说。”   “倘关大将军在军中营私,那么,今天请求娘娘放人的就不是朝中官员,而是帝都的将军们了。”林靖道,“要是娘娘不放心,我倒是有个法子。今日之事后,不要让关大将军继续呆在帝都了。家眷留下,关大将军在外领兵,娘娘觉着如何?”   孔太后顿时有些心动,林靖继续道,“何况,关家是以忠贞立于朝堂,倘关家真有反意,一道讨逆圣旨,天下人耻之。介时,众叛亲离,有何可惧。再者,再深的仇怨,两家联姻,生下孩子,有了子孙,什么仇怨化解不开。再者,毕竟未伤关大将军性命。只是,那假传娘娘口谕的内侍,娘娘必要深查,此人机心不浅,如何就敢冒此大不讳假传口谕。别什么事都推到国公府,这些内侍,难道是一年半载就能收买了的?”   孔太后道,“这事我心中有数。”   林靖道,“娘娘尽早下决断吧,这事,莫要再拖了。”   孔太后道,“以前在宫里,便是太后娘娘回护于我。如今,也就你们林家能知我的艰难。”   林靖连忙道,“这都是林家的本分。”沉默半晌,林靖又道,“娘娘如今的不容易,我虽人小力微,也都明白。”   孔太后一声轻叹,分别召来孔国公与关夫人,把两家的亲事定了下来。   然后,这件事就以如此莫明其妙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方式解决了,太后娘娘赐婚,孔氏女嫁关氏女,唐氏女嫁白氏子。另则便是,关庭宇去牧州府筹建牧州军,至于先时在牧州的谢将军,放到边南任守将。唐赢的话,去边南任总督。   之后,孔太后令林翊接任关庭宇的兵部尚书之位,入阁,参知政事。   至于白相,孔国公,孔太后暂时未动他们。但宫内,孔太后大肆整饬,先时假传口谕的内侍交到慎刑司,然后,慈恩宫梳理出去不少人。另则便是,康太妃染疾,孔太后将三皇子交到德太妃那里抚育,康太妃便过逝了。   因着天气渐暖,宫里未停陵,又因如今朝廷吃紧,一切丧事从险,基本上宫里没见白,康太妃就这么给葬开妃子园去了。至于死后谥号什么的,礼部尚书唐赢都去边南做总督了,一时尚书人选还没确定,哪里有空给下太妃定谥号。   关唐两家这里,自然也有一番离别倾诉。   不过,两家都到林家去郑重的道了谢。   这回要不是有林家及时出手,关唐两家还不知要落个什么结果。尤其这种权位之争,好不好满门都要折进去。尽管两家冤,真的冤,但能如此险之又险的保住性命,全赖林家全力帮忙。   唐赢都说,“以往我是真不喜欢你家小四,不想这回承他这么大一人情。”   林靖听这话直翻白眼,“说得好像我多喜欢唐大人你似的,实话告诉你,你是个顺带。”   唐赢拍拍胸口,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既这般,这人情可以算小一些了。”   林靖给唐赢这事无耻的眼前一黑,唐赢哈哈一笑,与林翊道,“我过几天就要去边南就任了,以后回来不知何年何月。边南路远,也不知什么情形,不敢带着他们娘们儿一道去。家小在帝都,倘有要紧事,我就厚颜托予阿翊你了。”   林翊道,“义不容辞。”   唐赢未言谢,这种事,不必言谢,也不是能谢得过来了。非得两家交情到了这份儿上,方可托付妻儿。   唐赢一向洒脱,既去边南,对帝都亦未有什么不舍不意。不过,林靖想着,德皇帝年间的忠贞之臣,哪怕德皇帝偏心眼儿的不可救药,但对唐赢,当真是信之任之。今孔家擅行其事,哪怕知此事与孔太后不相干,但孔太后对孔白两家竟无半分处置,难免叫忠臣寒心了。   唐赢走的早一步,家里闺女亲事定下,唐赢就带着长子先赴边南赴任了。关庭宇这里事务多些,兵部之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交接完的。   何况,关庭宇也想带着长子过去,就不知孔太后乐不乐意,毕竟,他不同于唐赢,唐赢是文官,带着长子什么的,朝廷也不必紧张。关庭宇就不同,朝廷疑他,就是怕他军中威望太高,方要留下儿孙在朝为质。   说明白就是这个理。   关庭宇不想这个时候与朝廷再生嫌隙,与幕僚商量后,想着,还是来林家问一问。林靖道,“这个人情,不若送给孔国公。”   关庭宇其实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但,这时候叫他去向孔家求助,关庭宇道,“不是我执拗,我实在不想与那等小人来往。”看不起孔家为人,倘不是为了一家老小,关庭宇根本不可能叫小儿子与孔家联姻。   林靖道,“此事自然不消世叔你出面,现成的,叫小二出面就好。虽则是有气难咽,暂且忍一忍吧。何况小二以后还要在帝都,先说眼下吧。”   林靖天生就有这样的政治手段,做什么事都能给自己找出个绝好理由,就譬如关家这事。关小二绝对是他爹的亲儿子,关小二也不乐意去,林靖很是敲打了他一遭,关小二这才去了。林靖教他不少话,那孔国公,原也不是什么有主心骨的人。他要是有主心骨,就不会被谢家忽悠的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林靖亲自促成的孔关、白唐联姻,这些天没少往孔家跑。谢国公能把孔国公忽悠成个大傻子,林靖的忽悠功力,甭看年纪小,硬是不比谢国公差。   林靖自太后娘娘的难处入手,再以父女之情说起,早把孔国公说软了心。何况,两家亲事定下。关小二生得浓眉大眼,也颇能拿得出手去,这是关庭宇的唯二嫡子。还要怎么着,要不是关家遇上这事儿,孔家都不一定能做成此事。   如此,有林靖在一边儿搞气氛,关小二悄悄求了孔国公,孔国公这人吧,绝对是个私心重的,不然干不出那事儿。   可眼下,孔关两姻,两家有了姻亲,关小二也不算外人,瞧着关小二也是一表人才,又是今年新考出的秀才,名次比林靖还好。用林靖的话说,“眼下这科举,其实说来与我们这些官宦子弟不利。但凡前几句,倘有官宦子弟与寒门子弟文章仿佛,总是要以寒门子弟为优的。小二没得案首,说不得考官便是做此考虑。不然,凭小二的文章,一个案首妥妥的。”   “上回孔爷爷你还与我赞他呢,这不,立刻就成了您家孙女婿。你们祖孙,这是天生的缘法。”   孔国公应下此事,答应到太后闺女那里去说。不过,私下还是问林靖,“关庭宇不亲自过来,怕是还记恨当日之事。”   林靖道,“关大将军这就要去牧州府了,我看孔爷爷你也没过去关家说说话,莫不是您也没忘呢。”   林靖一句话就叫孔国公噎着了,孔国公嘴硬,“我岂是那样小心眼儿的人。”   “您哪,就跟我硬吧。”林靖缓缓劝道,“谁还不要个脸面,何况,越似你们这般位高权重的大人,越是要脸面。要我说,这个时候大将军不过来,您才该高兴。倘他当真言笑晏晏的过来,您心里能不多寻思。”又道,“您老只管放宽心,此时纵宽不得心,待过个三两年,小二与孔妹妹成了亲,生了儿女,大将军一见孙子孙女,就什么事都没了。您老人家也一样,虽说联姻是为了缓一缓这事儿,可你看看,这联姻的可不是关家随便一个子嗣,不说别个,关小二的才学在整个官学都是数得着的,他的品性,您老一看便知。他做您的孙女婿,可是一等一的。这里只要小二跟您好,过两年,他中了举人做了进士,您老人家就等着门上添彩吧。”   孔国公硬是给林靖说笑了,道,“反正这事儿是你张罗的,我有事也只找你。”   “您老只管差谴就是。”林靖忽而正色,“只是以后,您老勿必想想太后娘娘,莫听些小人挑拨了。那些人,又安什么好心呢。原本无事,硬生生扯进康太妃来,哎。”   一说康太妃,孔国公恨声道,“我是着了小人的道啊!”   这里的小人是谁,孔国公认为是谢国公。   不过,谢国公当真是一神人,谢国公与孔国公道,“不论老弟你怎么想,我只说一句,此事之后,你与白相受了太后娘娘的埋怨,关唐二位尚书一个北上牧州府,一个南下边南城。整个朝中,因此事升官的只有一人,此人直接取代关大将军兵部尚书之位,直入内阁,参知政事。得益者是谁,我不说,老弟你也清楚。”   “倘老弟你认为我心中藏奸,可我谢家,又有什么好处不成?”谢国公一席话,那是堂堂正正,掷地有声! 第121章 黄雀之十七   林家算是把谢家得罪完了。   是的,到这一步,就甭想如先前一般还有和缓余地了。   事实上,在帝都府围了关家,然后,林家亲自去把孔府尹说退的时候,谢国公就知事有不妙。但,毕竟还是太平年间,谢国公也不算太有魄力之人。主要是,谢家或许惯了背后行事,始终不惯于站到明面儿上来。故而,谢国公就眼睁睁的看着帝都府的兵围了关家,然后,又自关家退了出去。而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关夫人进了宫,当然,谢家没料到林靖竟然男扮女装的进宫去,简直是无耻之尤。   当然,这是谢国公的评语。   尤其是出的这孔关、唐白三家联姻的主意,简直是恶心的谢国公三天吃不下饭去。   太恶心了。   谁TM出的这馊主意啊!   太馊了!   馊到极点!   谢国公都想不明白,当初他怎么能看着林靖这小王八蛋顺眼的!   要知道林靖这般祸害,他早该想法子弄死这小崽子。   大好局势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这样浪费了!   谢国公简直恨不能亲手撕巴了林靖。   林靖现在也不鸟谢国公,他与谢家人都不来往了,而且,一有机会就去说谢家坏话,摆明了与谢家不和。如此,谢国公再怎么表示对林家的不满,因林谢两家已是翻脸,旁人也有了解释,认为两家早便是仇人,谢家能说林家好话才怪。   林靖这说翻脸就翻脸的无耻劲儿,又是将谢国公气了个跟头。   谢家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不,林靖好不好儿的就沾上了官司。说来,当真是有点儿冤,林靖生得好,这是公认的事,而且,林靖不是头一天生得好,他打小儿生得好。   林靖的相貌,不是林翊那种严正端方,更不是关小二那种浓眉大眼,当然,林靖也绝对不娘,确切的说,他是一种介于男孩与女孩之间的美貌。他那种生得好,并不是人们随口夸的好,见别人家孩子随口夸一句,您家孩子生得真好,有时可能就是个路人甲,夸好只是客气好。但林靖不同,林靖的相貌,照眼一瞧,无人能说,这孩子生得不好。   他这种好相貌,是公认的好相貌。   甚至,远超一般的清秀俊俏,他的美貌,带有一种灵性。   但,生得好就生得好呗。   林靖也不是头一天生得好,关小二还时不时夸他呢,尤其林靖男扮女装的事儿,关小二精神头儿恢复后,便时常很有野心的想让林靖再扮回女装给他瞧,为这,没少挨林靖拳脚。   好在,关小二皮糙耐揍。   但,林靖遇到变态是头一遭。   林靖虽聪明,可他自来宝贝,在宫里时,林太后宝贝他,待回了家,林翊虽常教训一二,心里却很是疼爱这个幼弟,不肯叫他受一点儿委屈的。再加上林家人口简单,故而,那些大家子弟的一些事,林靖是完全不知道。   连弄性尚气,此四字,林靖都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然后,林靖遇上个活的了。   这人说来还不算生人,是孔夫人的一位娘家侄孙,肚子里读了几本书,考了个秀才,就来帝都,到国子监念书。   这人姓应,单名一个雄。   这名字取得是挺英雄,就是人长得不大英雄,才干上离英雄也有不少差距。   林靖常去孔家,与孔家子弟便少不了来往。再加上林靖是个活洛人,交往上很是不错,这位应雄公子,哪怕林靖心里不大看得上,也不过是略冷一冷,不大走动罢了。偏生此人是粘林靖粘的紧,孔夫人寿宴上,应公子悄悄的问林靖,“你家人管你交朋友不?”(好吧,很多年后,贾宝玉同学在族学里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   林靖在这方面远不如贾同不灵光,林靖随口道,“不管,只要是人品好,我大哥不大管的。”   应雄公子当时就是喜上眉梢,一幅欢喜不尽的样子问林靖,“那,那阿靖你愿意和我交朋友不?”   林靖莫明其妙,“咱们不早就是朋友吗?”   “是,是,咱们早就是朋友了。”应雄公子激动的捉着林靖的手捏了捏,林靖有些不自在,连忙拂开了。应雄公子笑,“瞧我,如此孟浪。明儿我在私宅摆酒,阿靖你过来吧,我这里有好酒。”   林靖道,“明儿得念书呢。”   “那后儿呢,你可有空?”   林靖看应雄这样心诚请他吃酒,也不好太不给应雄面子,便定了个官学休沐的日子。他也没一人去,带着关小二一并去的。关小二还奇怪呢,道,“你与他一向不怎么相近,他如何要请你吃酒。”   “说八百回了,非要请我,我也不好总推辞不是。”林靖其实不大吃酒,他身子不好,淡酒都吃得少。   关小二道,“我看姓应的没安好心,你离他远些。”   林靖道,“是怪怪的,可你说,人家非要请,有什么法子。赴这一回,下回就不去了。   关小二便随林靖一道去了。   应雄见着关小二还有些奇怪,瞧了关小二好几眼,极是热络的请了林靖进去。因林靖不大吃酒,应雄也做过了解,也备了茶。关小二道,“你就上白水吧,他吃了茶晚上失觉。”   应雄立刻令小厮换了白水,大家一并坐着说话,林靖喝水喝了几盏,就要去恭房。应雄两眼放开,道,“我带你去。”   林靖道,“叫小厮带我去就成。”   应雄只得应了。   林靖去后不久,应雄寻个由头,便跟了出去。林靖这刚解了腰带要方便,就觉一人自身后扑来,林靖甭看没练过武功,家里到底是武将起家,林翊也教过他两手防身的功夫。再者,林靖武功平平,但反应极灵敏,听得动静不对,往边上一跳,应雄“嘭”的砸恭桶上了。好在,林靖还没来得及方便,那恭桶是个空的。但这一砸,把林靖吓着了,林靖当即捆上腰带,一面问,“你这是怎么了?”   应雄已是起身来,笑道,“好阿靖,你即来了,就是应了我。”过去就将林靖抱了个满怀,手下在林靖腰臀下狠摸了两把。林靖汗毛竖起来了,大叫一声,屈膝一脚顶到应雄脐下要害之处,应雄痛呼着就倒了下去。   林靖跑出恭房,叫了关小二就走。   关小二道,“怎么了?”   林靖又气又窘,指着恭房方向,怒道,“应雄不是好人,没安好心!”   关小二不敢久留,立刻叫了人,牵来马,与林靖回家去了。待回了家,因此事太过丢人,林靖都没同关小二说,待大哥回来,林靖方与大哥说的,林翊怒,“岂有此理!”   林翊当即就要去孔家讨个公道,林靖死要面子,道,“这要说出去,多丢脸。”   “我自有法子不叫孔家外传!”结果,林翊还没去,孔家人倒是找来了,说林靖打死了应雄。   林靖先是道,“那种人,打死也活该!”后一想,道,“不对呀,我就踹他一脚,何至于就死了!”   这件命案,有些稀里糊涂。   孔夫人心疼侄孙,林家亦是寸步不让。其实,此事大有蹊跷,譬如,林靖不过十二岁,应雄二十好几,论个头论身量,林靖如何能杀了应雄。倒是应雄,敢对林靖起这样的心思。你应家不过是小官宦之家,林家可是公府门第,林靖又不是公门侯府里那等可有可无的公子,再者,这样的事,纵不讲身份,也得你情我愿方好。明摆着,人林靖不乐意,应雄莫不是要强来。   反正,案子未结,林靖已是大丢颜面,学也不愿意去上了。   关小二过来看他,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林靖就把事说了,林靖道,“他非要请我去吃酒,我才去的。”   关小二顿足道,“你是不是傻啊,先时问你交朋友的话,你如何能那样回他?”   “那怎么回?本来就认识,人家直接问是不是朋友,难道能说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他那不是问你是不是朋友,他那意思就是,你愿不愿意跟他好?”   林靖呆了,“还有这个意思?”   “可不是。”关小二道,“你可真够呆的。”   “个臭不要脸的。”林靖先骂应雄一句,又说关小二,“你怎么连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都知道啊,可见平日里也是不跟好人来往。”   “是啊,我不跟好人来往,我天天跟你来往呢。”   林靖哼一声,觉着大伤颜面。   关小二劝他,“这有什么丢脸的,因你生得好了些罢了,再说,这事儿也不算啥,许多府里都有这样的事。只要你情我愿,也没人说什么。”   “怎么不丢脸,不是你,你不觉着丢脸。”   “好了,你也别在家闷着了,你越闷着,越觉着这是个事儿。咱们出去走走,心里开阔,也就无妨了。”   林靖道,“你不晓得,孔夫人还不肯罢休呢。”   “她能怎么着?”   “见天儿进宫,在太后娘娘那里告我的状。”   林靖实在无趣,要是别个事,他兴许还能主动去孔家讲和,可这事儿,就是应雄活着,林靖也恨不能再把他弄死,又焉能到孔家讲和。   何况,此事内里绝不简单。   正赶上,老家那里送信来,说是山东大雨,家里祖坟都给淹了,如今雨退了,得重修祖坟。林靖想着,他长这么大,也只是中元节在祠堂祭一祭父母,真正未到坟莹给父母上过坟。再加上重修祖坟也是大事,林靖就想离开帝都,回老家住些日子,也省得孔老太总抓住这事儿不放。   林翊想了想,道,“这也好。”   林靖悄与大哥道,“正好趁此机会,引蛇出洞。”   林翊道,“那人有这样的胆量?”   “在帝都没有,出了帝都可不一定。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手段!”   毕竟事关弟弟安危,林翊道,“此事得细细安排。”   林靖一此去,却未料到,命运就此相遇。 第122章 相遇之一   因孔夫人总是抓住应雄之事不放,见天儿的着人往帝都府、大理寺的闹腾,林靖也实在是累了。何况,孔家这样闹一日,他在帝都的名声就得差上一日。   林靖没功夫跟这样的无知妇人耗,最好的法子就是,他离开一段时间,这事儿也能放一放。   正好,就有了修祖坟的机会。   林靖遂决定,回家修祖坟去。   再者,应雄之事,林靖便不是刑部大理寺当差也知里头定有猫腻,他不过是踹了应雄那里一脚。要说把应雄踹成太监,这事儿,纵有夸张,林靖也能应下。但,就踹一脚,竟把应雄给踹死了,林靖决不会应。   当然,要说应雄之死,也的确与林靖有些原因。   刑部、大理寺、帝都府,三司的忤作一道验尸验出来的,要说林靖那一脚,的确不至于致命。可致命的是,当天应雄为成其好事,服用了春酒,里头不晓得加了多少助兴之物。吃了这样的春酒,原本,哪怕未能得手林靖,在别个小厮身上也能发泄出来,结果,林靖羞恼之余,一脚踹在那要命的地方。应雄当真是给伤着子孙根了,一时又发散不出来,府中小厮因家中大爷是伤的那不能言说的地方,没敢请相熟的大夫,随便请了个野医。事赶事,赶成块儿,应雄一命呜呼。   然后,那野医现也寻不着了。   应雄这案子,可不就落林靖脑袋上了。   可,纵应雄的死跟他那一脚大有关联,但,林靖不解的是,他与应雄认识并非一日。纵应雄有些个臭不要脸的毛病,林靖也不大懂这方面的事儿。不过,林靖可不是迟钝的人,要是应雄早对他有这心,他早能看出应雄的不对头来。   可之前,林靖没觉着应雄这般粘粘乎乎的啊!   应雄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此心呢?   林靖就想问一问应雄身边的小厮,可眼下,孔夫人深恨林家,如何肯坐下来谈一谈。林靖问孔大郎的时候,孔大郎道,“祖母气恼着他们没把应家表兄照顾好,打了几十板子,没救回来。”   林靖气得头晕,心说,这才是你们孔圣人家的家风呢!林靖道,“小厮也算证人,老夫人既要告我,如何把证人打死了。”   孔大郎叹道,“祖母一介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个。”又劝林靖,“应表兄那事,委实不怪你。这也是赶了个巧,可怎么说呢。”   林靖叹,“我也没法儿说,我这就回老家了,你平日里多劝一劝老夫人吧。”   孔大郎一惊,连忙道,“如何要回老家?”   “我离开帝都,或者老夫人会好受些。不说这些了,再这样折腾下去,咱们两家,就成帝都城的笑柄了。”林靖道,“我长这么大,也没回乡祭过祖,这回趁着修祖坟,正好回乡看看。”   孔大郎问他起程之日,说好定过去相送,又客套一二,林靖便起身告辞了。   应雄之事,说来,孔家上下,也就孔夫人自己一人折腾。   孔国公深恶此事,还觉着林靖受了委屈。毕竟,孔国公是以孔圣人后代自居的,如何见得了这种事,还说呢,“要早知阿雄有这种毛病,再不能叫他来帝都。”   不管怎么说,林靖是打算回乡一段时间。   林翊安排的颇是精细,林靖在帝都府颇有些交情,知道他要回乡,前来送行的人也不少。林靖一一辞过,关小二一路送出十里,颇有些依依不舍,道,“可惜我不能与你同去,林小四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靖道,“一来一回的,年前我必回的。”   关小二点头,道,“到时我给你写信,你可得给我回信啊。”   林靖应了,也叮嘱了关小二几句,两竹马依依不舍互望许久。把夏云初酸的,“行啦,又不是不回来,看你俩这样儿,还执手相看泪眼怎地?”   自从出了应雄之事,夏云初看自己未来的小丈夫看的颇紧,生怕林靖真的那弄性尚气的毛病。好在,夏云初观察良久,觉着,林靖也就与关小二来往得多些,俩人也没在一处过过夜。夏云初道,“我给你做的点心都放车里了,你记得吃。也不要吃太多,路上好好吃饭,别累着。记得热减衣冷添衣。”   关小二看夏云初说个没完,道,“还嫌别人话多,夏妹妹你话也不少。”   夏云初道,“你能跟我比么?”   关小二心下嘀咕,怎么就不能比了,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来着。好吧,关小二担心夏云初心眼儿小,以后在林小四跟前说他坏话。这话硬没敢说,只得瘪瘪嘴罢了,不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夏云初又有许多话叮嘱了小未婚夫,这才让林靖走了。   林靖辞了小媳妇小舅子小兄弟,便带着大队人马往老家去了。   一路上,丫环也是服侍林靖的老人了,照顾他很是仔细,林靖因是回乡修祖坟,故而,虽是头一遭离了帝都城,也未贪看路边风景。直待将要进鲁地,林靖方将丫环侍卫分了两批,两条路线走。   林靖也不过是试一试,看是否是有人要真对他下杀手。这一试不要紧,林靖事后时时回想,觉着自己当真是福大命大。倘不是车中有藏身的机关,林靖估计就得交待了。   林靖因生得细小,藏在车底暗格,一直躲了不知多少时间,待外间砍杀声尽了,又待了许久,林靖方打开暗格,此时,车厢已烧了小半,主要是,昨天晚上下了雨,车子放在外头,淋雨后不大好烧。刺客也不能等着车烧完再走,毕竟,烟火一起,极容易引来行人。林靖刚一脚落地,就听得一个声音,“哥,这里还有个活的!”   林靖吓一跳,以为刺客还没走,结果,打眼一瞧,嗬,这可不像刺客。主要是,这些人身上穿的虽是细料子衣裳,却也只是些普通料子,这料子,在林家都是三等下人才穿的。而且,观这些人,虽然扛刀带棒的,完全没有那种训练有素的刺客作派。   林靖正思量这群人的身份。   刚说话的那半大小子立刻一幅牛气哄哄的样子上来,手中大刀一横,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林靖给那刀吓一跳,一拨那刀,比劫匪还横三分,“没钱!”   “你像没钱的!看你这嫩乎乎的样儿,一看就是肥羊!”半大小子同一个高大少年道,“哥,还是先把肥羊劫回去吧!”   那高大少年瞧林靖一眼,林靖一席月白织锦长袍,腰悬美玉,头戴宝冠,那一幅俊美出尘的好相貌,他立于这穷山恶水的山路之间,仿佛这平凡的山路都添了几分不凡意境。高大少年轻咳一声,再看林靖一眼,点头,“嗯,就先这样吧。” 第123章 相遇之二   林靖万没想到,出了帝都城,自己竟成了肥羊。   好在,这山匪瞧着年纪都不算大,样子也不算太凶恶,再加上林靖一路横的不得了,时常威胁,“你们碰我一下,包管你们换不来那许多银子!”   把那半大少年烦得,“再不闭嘴,就把你嘴堵上!”   “你堵一个试试,三哥不揍死你。是不是,三哥?”林靖自小数八哥儿的,最爱说话,这一路上,他就打听出了,这为首的高个少年就是这些山匪首领,人们都叫他三哥。林靖也便跟着这样叫了,他觉着,这个三哥倒是个寡言稳重的人。   三哥——徒小三只得说一声,“都别吵了。”   林靖一路走,先时就批评批评这山上风景不大好,树木种的杂乱无章,草木啥的也没修,待走得远了,因徒小三一行的山寨在深山,林靖这脚程实在有些跟不上,这会儿不要说说话了,气都喘不匀。而且,他不是装出来的,当真是走的脸梢泛白,累的不成。徒小四,就是神林靖为肥羊的小子道,“看你这怂样儿,就是我们不劫你,你估计一人在山里也得饿死。”   林靖摆摆手,实在走不动。徒小三道,“小四你扶着阿靖些。”   徒小四瞥林靖一眼,林靖根本不鸟他,将手伸出徒小三。徒小三瞧着那只手,白的似玉,他都不大敢用力握,林靖倒是不客气,撑着徒小三的手继续爬,但他看喘的那样儿,徒小三真担心还没到寨子就累断了气。徒小三干脆半伏下身子,林靖立刻蹿了下去,徒小四在背后道,“哥你还背他!你没见他蹿得那个快,跟猴子似的,说不得是装的呢!”   林靖不用走路,嘴上是歇过来了,不饶人道,“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定是这样装来骗过三哥的!”   徒小四过去,朝着林靖屁股就是一下子,还威胁林靖,“再废话老子抽死你!”   “看我不抽死你。”林靖腿动不了,他趴徒小三背上,位置比较高,对着徒小四脑门儿就是一下子。徒小四就要追着林靖打,林靖立刻告状,“三哥你看他欺负我。”   徒小三道,“小四,别闹了。”   徒小四气得,转身同小牛子道,“我哥这是吃啥药了,咋对这小子这么好。”   小牛子瞧林靖一眼,也很是想不通。在小牛子眼里,徒小三绝对不是啥好人,当初把他扔大街上要饭,虽然看管他的人是徒小四,但当时真正管着他们那君小乞儿的可是徒小三。小牛子看来,徒小三徒三哥完全是个心狠手辣的,这今天吃迷魂散了还是怎地,怎么对这小子这般好啊!   小牛子想了想,悄与小四说了句话,把小四吓得不轻,徒小四问,“真的?”   小牛子点头,“定是如此。”   徒小四顿时脸也有些红,面露羞涩,小牛子大惊,悄问他,“你怎么了?”   徒小四说他,“你是不是傻啊,要早知阿靖是女孩子,干脆我背他好了。”   小牛子:……   然后,不待小牛子说话,徒小四屁颠屁颠的跑上前,很殷勤的表示,要是他哥累了,他也帮着背一背阿静好了。   徒小三还没表明意见,林靖先说,“你背我,一看就没安好心眼儿。”   徒小四这会儿也不跟林靖拌嘴了,他还很和气的跟林靖道歉,承认都是自己不对。林靖不知道徒小四是搭错了哪根筋,不过,林靖道,“看你以后表现吧。”   徒小四就屁颠颠的跟在一畔同林靖说话了,这回简直是有问必答,然后,一路上,徒小四把自家祖宗的老底儿都快交待光了。   林靖听说他们是江南人,林靖还道,“我吃过你们江南的麦饼,小四,你知道什么是麦饼不?”   徒小四道,“这谁不知道,以前在家常吃,我三哥,不,我烙的麦饼一顶一的好,到了寨子,我烙麦饼给你吃。”   “一看你就是不会烙的。”林靖撇撇嘴,说徒小四,“你少与我说瞎说,你的话,我一看就知是真是假。”   “唉哟,阿静你可真会看,你眼神儿可真好。”徒小四还无师自通了拍马屁技能。林靖却很吃这一套,道,“那是,我有一个朋友,就跟你似的,一说瞎话眼睛便眨来眨去,一眼就看出来了。”   徒小四想着,自己可得问问小牛子,自己说瞎话会眨眼么。   于是,徒小四就这么一路拍着林靖的马屁上了山。   林靖到了山寨,看这寨子很是寒酸,不由感慨,“唉,山匪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好过好过。”徒小四忙道,“其实就是外头瞧着破,屋里好着呢。阿静你累了吧,走,屋里歇会儿,我哥有好茶,我煮给你吃。”   林靖道,“我不喝茶,白水就行了。”   徒小四又开始给林靖端茶倒水,把人往自己屋让,林靖还没说啥,小牛子先不乐意,道,“咱们屋已经住俩人了,哪里还有坐的地方。三哥屋里有地方坐。”   徒小四道,“咱们屋也有坐的地方啊。”   “你臭袜子大裤头可还没收拾的吧。”   徒小四脸上大窘,林靖立刻道,“我还是去三哥屋里吧。”   徒小四只得退而求其次,“好吧,那我收拾好了,你再过来。”   徒小三一行下山采买了些东西,又带回了林靖,寨子里的兄弟都好奇呢。徒小三道,“路上落难的,不好见死不救,就带阿靖上山来了。”   林靖团团拱手,与大家打过招呼。山上风凉,他又是个怕冷的,就往屋里去了。别说,徒小三的屋子虽不华丽,但也整洁,绝对没有臭袜子大裤头之类的东西。相反,靠窗还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几本旧书。   林靖略翻了翻,发现有几本蒙学,一本论语,再加一本孙子兵法。   另外就是徒小三写的字,横平竖直,一看就是没什么基础,自己练的字。   林靖正看书呢,徒小四端水进来了,带赞林靖一句,“阿静你一看就是个斯文人。”   林靖道,“你才看出来啊。”   “那不能,早看出来了早看出来了。”   “你早看出来,怎么还跟我拌嘴?”   “我那不赔不是了吗?”女孩子就是小心眼儿啊,何况是阿静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小心眼儿就小心眼儿吧,女孩子嘛,可不就得让着些么。徒小四端水给林靖,“你喝水,这碗我又洗过的。”   碗虽粗,也还干净。林靖到了山上,自然不会如在家时一般讲究,他接过喝了两口,咂摸一下,“怪甜的。”   徒小四笑,“我里头放饴糖啦。我看你路上走的实在累,就放了些糖,我没劲儿的时候,喝点糖水就有劲儿了。”   “谢谢你啊,小四。”林靖还是知徒小四的情的,觉着徒小四也有招人喜欢的地方,不愧是行四的啊。   徒小四道,“我十二了,你多大了?”   “我也十二。”   “唉哟,你看咱们同龄般配的!”徒小四觉着,他与阿静简直天生一对,年纪都是一样的。   什么叫同龄般配啊,林靖因应雄之事,对这些字眼很是敏感,生怕徒小四这小山贼是个没见识的坏小子。林靖道,“行啦,我累了,要歇一歇,你先去忙吧。”   “我不忙,我跟我哥说了,专门招待你。”   林靖,“我要躺一躺。”   “你去我那里躺吧,我都收拾好了。”   “我要去了,你去哪儿呢?”   “我过来跟我哥睡,小牛子去跟阿源阿演一道睡。”   林靖心眼儿多,一听这话就知道徒小四倒还算是个正经人,林靖道,“还是算了吧,我看三哥这儿也能睡人。”   徒小四想了想,他哥的屋子的确大些,也整齐些。徒小四过去铺开被褥,道,“那你就在这儿睡吧。”   林靖道,“我想如厕。”   徒小四问,“啥?”   “尿尿。”   徒小四直转圈儿,“这可怎地好,咱们边儿没尿桶啊。”   林靖就明白了,他问,“那你们平日在哪儿尿?”   徒小四道,“我们就在山野里尿,可你不行啊。”出去给林靖找家什做尿桶去了。林靖看他跑出去,干脆自己也遛达了出去,就在这屋子后头方便起来。林靖在入官不前,那是非恭房不能方便的,但后来读了官学,学里的小子们,哪里就人人都讲究的。林靖也学了些不大讲究的习惯,林靖这正方便着,就听徒小四一声尖叫,“你,你是个男的!”   林靖叫徒小四吓一跳,险抖手上去,他把裤子提上,一面捆着腰带,一面道,“这可不是费话么!”   方便之后,林靖问,“小四,有水吗,我想洗手。”   “爱洗不洗,谁管你!”徒小四盯着林靖脐下三寸一阵,气得将手里提的瓦罐往地上一摔,臭着脸走了。   林靖嘀咕,“时好时坏,神经兮兮的。”   徒小四当天跟小牛子干了一仗,气小牛子误导他,害他在林靖身边瞎殷勤大半日,原来跟他一样带把的。小牛子瞥眼瞅他,“看你一路那擦前蹭后的谄媚嘴脸,叫我哪只眼睛瞧得上!”   徒小四卷袖子,“你是还想找揍。”   小牛子冷笑,“我怕你不成!”   俩人一宿打了三架,这时候,林靖正在屋里教徒小三握笔呢,“对,就是这样略提着些,这样好用劲儿,字写出来也有精神。”   徒小三道,“阿靖,你可真有学问。”   林靖假假谦道,“哪里,我原是想考案首,结果,案首没中,只得了个第三。”   徒小三一听,更觉不得了,道,“我们山下头,阖县也只有八个秀才,最年轻的都三十七了。”   林靖微扬下巴,“我跟他们如何能一样。”   徒小三见林靖这么一幅花孔雀模样,硬是不觉讨厌,还大为赞同,“这是!” 第124章 相遇之三   人都有其个性。   徒小三也不例外。   要说徒小三此人,心狠手辣绝对算得上,不过,徒小三也自有其优点,徒小三的优点就是,他比较喜欢有文化有学识的人。   是的,当初知道小牛子念过书,徒小三就把小牛子安排给了弟弟徒小四,也是想着弟弟受些薰陶的意思。奈何,弟弟实在不是念书的材料。到徒小三这里,他很愿意念书,但是,徒小三事情多,带着一大帮的兄弟,一直忙着生计的事,想念书却是没时间。但,这一点儿不影响徒小三对于读书人的敬重。   当然,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得徒小三的敬重。像山下收他诸多孝敬的县太爷,一样是读书人,徒小三虽然没少送银子,心里对此类人却不以为然。像金陵城那些官老爷,徒小三更是看不在眼里,现在只恨当初怎么没多宰几个。   与其说徒小三敬重的是读书人,不如说徒小三敬重的是学识。   如徒小三说的,山下最年轻的都三十七岁的秀才,徒小三看他就远不及林靖。   当然,这就不知是不是有林靖年少且生得好的缘故了。   总之,徒小三是很喜欢林靖的。   林靖与他认识的所有的读书人都不一样,就是小牛子初入他们一行,也很有些傲气。林靖不一样,林靖一点儿不傲,眼中也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虽然有些孩子脾气,但林靖真,一点儿不虚。对于帝都有名的“滑头”林四老爷,就不晓得徒小三如何看出林靖具有“真”的品质的,总之,徒小三是看林靖,哪看哪儿好。   林靖除了有些娇气毛病,也的确不难相处,他并不只是会徒小三案上的几本书,他什么都懂一些。连山中的药材都认得许多种,甭看徒小三少时曾做过药材生意,但对药材的了解,他是不如林靖的。山上有人有些小毛病,林靖把把脉就能给开出幅方子,采了药,他就敢给人治病。   还有,山中冷,煮粥时放些什么药材,能防风寒。打猎时受伤了,用哪些药草来治伤。就是一些徒小三他们先时抢来没出手的东西,林靖都一样样的给分了类,大致估了价,告诉他们别便宜卖了。   一个人有没有学问,是真的能看出来的。   徒小三待林靖,那真是奉若上宾,宝贝的不得了。   整个寨子的人,打晓得林靖会看病时起,那是对林靖客气的了不得。毕竟,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啊。心眼儿比较多贾家兄弟还私下同徒小三打听,“三哥,阿靖这跟咱们上了山,也没人来找啊。”   贾演道,“看他没人找没人问的,咱们山上缺人,还正缺这么个有文气儿的,要我说,把他留山上吧。看他也挺喜欢在山上呆着的。”   徒小三道,“看看再说吧。”   徒小三也愿意林靖留下啊,林靖多好啊,虽然有些挑吃挑穿的。用徒小四的话说,“娇气的要命,不像爷们儿。”自从徒小四发现误会了林靖的性别 ,就又恢复了对林靖的恶形恶状,偏生还讨不到便宜,于是,徒小四越发讨厌林靖了。   大概徒小四觉着,林靖欺骗了他纯真的少年的感情,总是看林靖有些不顺眼。林靖的脾气,你哄着他行,要是跟他找茬,那算是遇到硬茬了。   林靖真是天生的少年胚子,幸而是徒小三他们捡他回山寨,不然就凭林靖,估计刺客没宰了他,他也不大活得成。   他倒不是对生活有多奢侈的要求,与徒小四平日所想的穿金戴银的富贵少爷也不一样。林靖就是上山来时一身衣裳讲究些,浑身值钱的,其实就是腰上的一块玉,头上的一个冠,其他之外,林靖身上是连个装钱的荷包都没用。徒小四都觉着,林靖还不如他平日里打劫的一些个财主的身上的油水多呢。   好在,平日里林靖也不要求山珍海味。就是穿衣裳,只要舒服就行。   但,就这好似没啥要求的林靖,可养起来好像比那些有要求的都难养。   就说吃饭,林靖吃的倒不多,还多吃素。只是,他对吃食的要求哟,拿白粥来讲,寨里厨子煮的粥是绝对吃不下的。林靖必要指点着烧饭的小子把粥熬到水米交融,此方能入口。把厨子累的,熬一早上熬出一小钵林靖喝的粥来,之前熬坏的,山上日子不好过,徒小三等人就分着吃了,一点儿不肯浪费。林靖每天就是喝粥,吃点萝卜青菜。徒小三烙了回麦饼,林靖觉着很好吃,多吃了两块,然后就撑着了,净饿了一天才算好。   徒小四烤的蕃薯又香又甜,林靖一吃,也很喜欢,然后,胃里泛酸,又是一天没胃口。   搞得一向与林靖不大对付的徒小四都说,“这富贵人家的少爷也不咋地呀,看这啥啥都吃不了的,能享啥福啊!”   总而言之,林靖绝对是个娇贵人儿啊。   再说穿衣,徒小三的衣裳,林靖穿着太多。徒小四的,林靖由于跟徒小四关系不大小,坚决不肯说徒小四的衣裳。小牛子的倒是合适,也不知林靖一身肉皮怎么长的,硬说衣裳磨得慌。把徒小四气的,直说林靖不识好歹,人家小牛子是把没穿过的衣裳给他穿的。徒小四就往他哥的褥子下撒了一把黄豆粒,徒小三倒是没什么感觉,林靖半宿没睡好,点了灯,掀开褥子一瞧,果然都是豆粒子。林靖气的,“定是小四搞的鬼!”   徒小三忙哄他,“先睡先睡,把这豆子收了就好,明儿我说他。”   林靖哼一声,说徒小三,“你可真会惯着他!三哥,你没听说过一句说么,叫溺子如杀子,就是不能惯孩子的道理!”   徒小三道,“那明儿我打他一顿。”   “那也不用,一点儿小事儿,显得我多没心胸似的,我岂会与个小孩儿一般见识。”林靖翻身,嘟囔,“我整个背都咯得发酸。”   “我给你揉揉。”   徒小三当真是宝贝林靖,觉着这孩子生得就与他们这些人不一样,这样的娇贵,又这样的有学问。林靖道,“你可不许跟别人说。”   嗯,还很要面子。徒小三忍笑,保证,“绝对不说。”   林靖其实是个警觉人,关键,徒小三表现的很正派,林靖难受的睡不着觉,就让徒小三帮他揉一揉。徒小三自问也见识不少,就是女孩子,在金陵城时,他也见识过有钱人家的小姐。像之前张彪娶的,就是漕帮的千金,那也是千金小姐一般。只是,徒小三打下生以来见识过的男人女人,在林靖这里好似都失去的对比性。男人与林靖比,没一个有林靖的学问。女人与林靖比,粗糙的跟男人似的。徒小三觉着,这世间的“金贵”二字,就是用来形容林靖的。   林靖这人吧,也没啥是非观。   他判断人好人坏,不是看这人做好事做坏事,他是看这人对自己好还是对自己坏。于是,在林靖眼里,徒小三显然是被归到好人这一边儿的。   尤其徒三哥多好啊,还特意下山给自己买细粮米和细棉布。林靖当真觉着,徒三哥是大好人。于是,对徒小四的事,林靖就不大计较了,不过,他还是拐着弯儿的说了一回徒小四幼稚,同时表明自己宽大心胸,不与徒小四这样儿的一般见识。   好在,徒小四学问浅,对于林靖这样拐弯的说他,徒小四硬是没听懂。   林靖感慨,“可算是知道什么是对牛弹琴了。”   徒小四晃晃拳头,“你再说小牛子,我可真揍你了。”   在一边儿理账的小牛子住一住笔,道,“他是在说你好不好!”   “说我,说我啥,我又不姓牛。”   林靖直白表示,“说你笨!”   徒小四险没再与林靖打一架,但很快,徒小四嚣张不起来了,他病了,重风寒。这就是在山下也是要命的病,好在徒小四遇到了林靖,林靖都说,“算他命大!”然后,林靖开了方子,山上毕竟药材有限,还得下山买去。徒小三为了弟弟,连夜下山抓药。   林靖可算是抓到报仇时机了,黄连跟不要钱的给徒小四使,徒小四略好些就说,“宁死也不想吃药,苦的要人命。”   贾源说他,“小四你可惜福吧,你知道这一幅汤药多贵,一幅药就是五两银子!”   徒小四瞪大眼睛,“咋这么贵啊!”   林靖扬起下巴,“救命的药,能不贵!我这看在三哥的面子上,还没收你问诊银子呢!不然,五两银子你就想看好病,做梦去吧!”   徒小四嘴硬,“稀罕你给我治呢。要是给山下大夫看,说不得还好得快,还省钱呢。”   “有本事别吃我开的药。”   “我干嘛不吃,买都买回来了,银子也花了,不吃岂不是白花了银子。”反正徒小四是不肯承林靖情的,林靖就继续给他开医嘱,禁食荤腥,素食养生。   这一下子可是要了徒小四的半条命,喝粥喝得嘴巴里淡出鸟来,而且,这回想让小牛子暗渡陈仓也不成了。小牛子看他看的最紧,徒小四偷来的肉干刚搁进嘴里,小牛子都能给他抠出来。徒小三气得没法,好在,他自幼坎坷,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小牛子是担心他病养不好。   随着病情好转,徒小四越发馋肉,林靖是咬紧牙不松口,还说什么,“你们要是纵着他乱吃东西,再吃坏别来找我。”   在这山寨,林大夫的话,那真是比圣旨还管用。   最后徒小四实在禁不住馋,勉勉强强的跟林靖道了歉说了好话,承认自己先时的幼稚行为,林靖这才给他解除了医嘱,宣布徒小四痊愈。   徒小三为了庆祝弟弟痊愈,把山上养的猪杀了一头,全寨吃了回肉。其实,寨子里也二十几号人呢,且多是半大小子,一头猪哪里够分,无非一人一碗肉,管了不管饱。林靖也要求有一碗,徒小四道,“你又不吃肉。”   “谁说我不吃的。”林靖要求有他一份儿,他又是个大夫,这回救了徒小四,都知他医术高超,他别说只是要求分一碗,就是分两碗,也得给啊。   林靖自己不吃肉,他把自己的一份给徒小三吃。   徒小四啧啧两声,林靖教训他,“三哥为你这病操劳的都瘦了,你也是做弟弟的,都不想着关心关心三哥。”   徒小四道,“谁说我不关心我哥的,我比你关心。”   林靖眼一斜,“没看出来。”   徒小四还想再回两句嘴,林靖还给徒小三夹两块炖得软软的五花肉道,“这五花肉最香,三哥你吃。”   “你也吃。”徒小三觉着,林靖很是贴心。就是不大会吃饭,谁不知道吃肉才能长得壮实,林靖在这吃饭上就很不成,肉食基本不吃,不论炖的还是烤的,都不碰。就爱喝粥,徒小三觉着,怪道生得这样单弱,这样吃饭怎么成,过几年就得饿死了。   徒小三自己正是长身子长个子的时候,两碗肉下肚,倍觉痛快,瞧着林靖还是青菜白粥。第二天给林靖做了样儿好的,林靖不晓得是什么肉,但吃起来鲜香异常,而且,绝无荤膻之感。林靖还问呢,是什么东西。徒小三道,“这是野味儿,比较补,眼瞅要入秋,给你补一补。”   林靖发现,徒小三很有些做饭的天分,比寨里的厨子做得都好。像野鸡汤,寨里的厨子不知是怎么收拾的,反正林靖喝着总觉着有股鸡屎味儿。徒小三炖汤就鲜美异常,再加几朵山里的菌子,林靖就特别喜欢喝。   好在,经徒小三指点后,寨里的厨子做饭手艺也颇有长进。   林靖自小在宫里长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厨子的小心眼儿,他一眼就能看穿。无非是初时看他是被劫上山的,他的话,厨子自然是过耳旁风。如今见徒三哥待他好,厨子这里便转了风向。   林靖也不是啥心眼儿宽阔的,这势利眼厨子既转了风向,林靖很是拿几道好菜调理了他一番。   林靖在山寨是顺风顺水的住下了,却不知,帝都城因他车队遇刺之事,委实掀起滔天巨浪。 第125章 相遇之四   林靖车队遇袭,本人生死不知的消息一传回去,第一个息声的就是孔国公府孔夫人。林靖是在山东境内出的事,孔夫人先时不依不饶定要为娘家侄孙报仇,定要让林靖偿命。   行啦,林靖出事了,是不是你孔家干的啊?   孔夫人当下不敢再说有关任何林靖的话,哪怕在家里嘀咕一句“说不得受了报应”,都挨了孔国公一顿发作!   就是孔太后,也私下问过父亲,不是自家人干的吧。实在是,孔国公算是有前科的人了,之前就想向关庭宇唐赢下过手。   但,林靖这事,当真不是孔家做的。孔国公指天发誓,绝对与自家无关。孔太后道,“父亲也让家里人留意一二,阿靖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倘这样出了事,委实可惜。”   孔国公叹道,“何尝不是,我平日看他就好,只恨他不是生在咱家。既是在山东境内,这是义不容辞的。就是你姑妈家,我也得去信,帮着寻一寻人。”   孔太后还特意召越氏入宫安慰一番,越氏亦是憔悴的了不得。这个小叔子,平日城便极体贴人心,越氏待这个小叔子如同亲儿子一般,一朝出事,越氏就有些绷不住。   要说还是林翊,一家之主。   林翊道,“这时候,没寻到人反是好消息。”   林家在山东毕竟是大族,何况,山东姻亲故旧亦多。舒静韵亲自带人去林靖出事的地方去调查此案,说来,舒静韵效率不低,除了一来一回的花了些功夫,就是调查的时间,及至入冬,林靖的消息基本上就确定了。   要说发兵把山寨平了,于舒静韵不是难事。但,据舒静韵调查,林靖在寨里住的颇是不错,那些山贼,又都是些半大孩子。如今这个世道,舒静韵如何不清楚。舒静韵也不知怎么就发了善心,还是先着人给林翊送了信。今年山东灾重,先是春夏发洪水,一季的粮食都没大收成。接着冬天雪灾,山东又是出饷马的地方,就拿山匪而言,徒小三他们这只劫财鲜少杀人的,还不算太坏的。   林翊是寻了个赈灾的差使,过来解救弟弟。   彼时,林靖在山上都与徒小三商量着如何一道过年了。结果,他大哥的侍卫杀上来了。徒小三亦是亡命之徒,当下便命人抄家伙拼命,林靖仔细一瞧,连忙拦了,说是误会,这是他家的侍卫。   徒小四都觉着稀奇,原本这好几个月没人来寻,他觉着,兴许林靖家里人不要他了呢。结果,突然就来了侍卫。   林家侍卫的功夫绝不是寨子里这些乡下把式能比的,林靖听说自己大哥来了,脸上那叫个欢天喜地,瞧着徒小三心里怪难受的,觉着林靖没良心,三哥这几个月如何待他的,一听自己大哥来了,就把三哥给忘了。   林靖还真没忘了徒小三,拉他手道,“三哥,我介绍你给我大哥认识。”   徒小三身上命案不只一桩,他一瞧也知林靖家里是做官的,道,“既是你大哥来了,你这就回来。我毕竟是匪,你大哥不见我,只当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要是见我,是拿我还是不拿我。”   林靖道,“你还真当一辈子山匪吧,不若跟我下山,我给你谋个差使。”   徒小三摇头,“不必了。”他那底子,等头兜不住,何况,徒小三信的是林靖,至于林靖大哥,徒小三是不大信的。   林靖见徒小三不肯,心里又记挂大哥,便同徒小三道,“那我先去见我大哥,回来再跟三哥你说。”   徒小三很有些不舍,只是,他也清楚,这时候,不是舍不舍的事,便望着林靖下山去了。   林靖一见大哥,立刻就扑了上去。   林翊看他虽身上穿的不大讲究,气色倒是不错,心下一松,道,“叫人好找。”   “我就知道大哥一定能找得到我。”林靖高兴的揽着大哥的手臂说话。   林翊冷峻的眉眼间染上一丝温和,道,“既是无事,这就与我回吧。”   林靖悄与林翊说了徒小三的事,林翊道,“他的事我知道,你不要管了。”   林靖瞧着大哥的脸色,想着反正徒小三他们在山上也不会走,待安排好了,再着人来让徒小三他们下山也是好的。兄弟俩正商量着,徒小三抱着张虎皮下来了,见到林靖正站一位身着黑裘,长身玉立的男子身畔好不亲热,徒小三见该男子眉宇肃穆,品貌端方,站若长枪,身如青松,就知必是林靖大哥无疑。徒小三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把虎皮给林靖,道,“本想给你做件袄,皮子还没来得及硝,这就给你吧。”   林靖正是热血的年纪,为人且多情,顿时更有些舍不得徒小三,过去劝徒小三与自己走。徒小三把虎皮塞林靖怀里,就跑回山上去了。中途回首,见林靖还望着他,徒小三想,毕竟没错待了阿靖,果然是有良心的。朝林靖猛的挥一挥手臂,林翊便跑的没了踪影。   林翊把虎皮交给侍卫,带着林靖上车。   问起林靖当初是如何出的事。   林靖照实说了,林翊道,“你自来自负,这回要不是有几分运道,小命必然就交待了。”   林靖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要是不经此事,也遇不到徒三哥吧。”又道,“大哥哥,徒三哥待我可好了。”   林翊倒了盏蜜水给他,道,“你哪里知道他的事。”   “他怎么了?”   林翊道,“还记不记得五六年前说的,丰饶县杀兄之案?”   林靖记性不错,哪怕那时他年纪尚小,仔细一回忆,林靖道,“就是金陵底下的一个县里,一凶徒把两位兄长家灭门的事。”   “对,就是你这位徒三哥干的。”   林靖险没把手里蜜水洒身上,他用帕子拭一拭手上的蜜水,道,“不能吧,我看他对徒小四挺好的啊。”   “这里头必是是什么缘故吧,他要是那样没有人性的人,如何能这样待我?我不说在寨子里过得多好,但他待我是真的不错。”   林翊道,“他那两位兄长,只是继兄。”   林靖松口气,“我说嘛。”   “可你要知道,就是继兄,难道就罪至该灭门。他待你好,是你的运道,但这样的凶徒,还是少些来往。”林翊不喜弟弟与这样的人往来。   林靖道,“只要徒三哥对我好,我就没什么好怕的。我看他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又不杀我。”   林翊道,“那也少接触,你知道你哪里犯他忌讳。多少人来往不得,非要与这等人来往。”   “大哥你不是讲究有恩服恩的么,徒三哥照顾我这些日子,你也没给人家些好处。”   “我不抓他,就是好处了。”   林翊毕竟记挂家里,忙问起大嫂子小侄儿们,林翊道,“亏你还记得,如何不着人给老家送个信儿。”   林靖感慨,“说来在寨子里,徒三哥对我也是百依百顺了,就是我想叫他送信的事儿,他是一百个不答应的。”   林翊道,“可见此人心机。”   林翊大致与林靖说了些家里的事,待到了休息的客栈,着人置办了衣物给林靖换了身上的棉袄棉裤。林靖还挺珍惜的叫丫环收了起来,不要扔了。丫环不解,“这衣裳还留着作甚。”   林靖道,“叫你收起来就收起来,懂什么?”林靖什么好衣裳好料子没见过,这两件衣裳,可以说是林靖平生最寻常的衣裳了。寨子里生活最不宽裕,徒小三他们也不是到处乱抢不给钱的那种山匪,相反,徒小三颇有经营头脑,他卖的平安符,只要买了他的平安符,他就保护过路的行人。故而,他去山下采买也都是给钱的。这衣裳寻常,却是山下最好的细棉布料子。   林靖脸一板,丫环不敢多话,忙将衣裳细细的收了起来。   待林靖回府,一家子自有一番热闹,关小二当天还过来瞧了林靖一遭,见他样样都好,这才放心回家了。至于林靖这些天是怎么过的,林翊也统一了口径,就说林靖是给山里人家救了。孔太后召林靖进宫,见他平安,孔太后笑,“这我就放心了。”问起林靖的遭遇,林靖把遇刺的事照实说了。至于山间之事,林靖道,“山里的人家,人都善的很,供我吃喝。只是没大见过世面,原本想叫他们帮忙送个信儿,他们哪里出过山去,离了家门,路都不晓得哪里走。原想叫他们去衙门,我又担心刺客没找到我,在外头逡巡,故而,不敢乱动。”   林靖一向多智,他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尤其是对刺客的分析。孔太后道,“此事我必要细查,看谁是有这样天大的胆子,行刺朝中重臣子弟。”   林靖道,“总归是我先时得罪的人。”又道,“娘娘莫要多思,绝不是孔老夫人的。她老人家无非就是心疼应公子之事,那事不过是凑了个巧。孔国公、大郎他们待我一向好,我哥说,要不是国公爷帮忙,还不能这么快的找着我呢。”   孔太后问,“阿靖你是不是心里有数?”   “无凭无证,不好说。”   孔太后再问,林靖依旧没说,待林靖回家,谢太妃打发人送了些滋补的药材,都是给林靖补身子的。   林靖一叹,想着要不要过去见一见老太妃。 第126章 再遇之一   自从与谢家交恶,林靖与谢太妃来往也不是很多了。如今谢太妃打发人送东西来,林靖偏又是个心软的人,对着男人他心挺硬,但对着女人,林靖一向比较柔和。   林靖想了想,与大哥商量过后,还是去谢太妃那里走了一遭。   谢太妃待林靖一如从前,只说他来得不比以前多了,又细问了他此次遇刺之事。谢太妃道,“幸而无事。”   “是啊,都说我命大。”林靖也问候了谢太妃近来情况,谢太妃笑,“我在帝都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罢了。”   林靖道,“您好正应该有什么吃的玩儿的,尽情享用的时候。”   林靖又问了沈妙言,谢太妃道,“她今日有事出门去了,下回再见吧。先时你的事传回帝都,她也很记挂你。”   说了几句话,谢太妃道,“阿靖,你心里疑了国公府吧?”   林靖一脸真诚,道,“这怎么能呢。哎,我与国公爷虽是道不同,可说来也没到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不信是国公爷下的手。不至于。”   谢太妃叹道,“我这一生,见了太多,为了权势,父子相疑,兄弟相残,皆不稀奇。”   林靖道,“不过,那种皆是图穷毕现方下杀手,我与国公爷,难道已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要说是国公爷下的手,林家有家人,谢家不一样有家人么?而今虽有些政治上的争执,可当真要下死手,我们两家,谁家有那么些人经得起彼此刺杀呢。”林靖这话,既客气,也不客气。他非常清楚政治上的手段,像朝廷中,你给我下个套,我给你挖个坑,这事儿不稀奇,可要是说,你出门捅我一刀,这就不讲究了。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么?还是说你没有家人朋友?你不怕死?所以,林靖此次出行,竟有人敢行刺杀之事,当真是离了格!过了火!   谢太妃道,“那不至于。”   “是啊,我也这样说。许多人过来挑拨,我都不会信。”林靖道,“我只告诉太妃娘娘,此次祭祖未能成行。明年我还要回老家祭祖。”   谢太妃苦笑,“这你倘有不顺,岂不都是我的不是。”   林靖笑,“我出行向来有侍卫相随,再不能机密的。便是有事,我怎么会想到您身上。”   谢太妃道,“你终是不信谢家。”   “我要说信,您信么?”林靖反问。   林靖未再久坐,略说了会儿话便辞了谢太妃,回家去了。   这个年,林靖在家已是当大人使了。林翊任兵部尚书,差使忙,家里过年一应走动年礼的琐事,都是林靖带着林泽办的。另则,家里庄子上的租子收成,还有族中祭祖之事,反正外头这一摊,都是林靖瞧着安排的。   与林靖相仿的是关小二,关大将军年下也回不来,关大郎又随父在牧州府,关家的事,自然就是关小二出面。   故而,小小竹马忙的不可开关,待得吃年酒时方得一聚。   关小二还与林靖打听呢,“那事儿你家就这么过了。”   林靖道,“不这么过,在这帝都城,我也不好去捅谢长允一刀,叫谢国公心也疼一疼。”   关小二又有些惊诧,“还真是他家下的手?”   “除了他家,没别人了。”   关小二还要问林靖年后上学之事呢,没想到林靖要回乡祭祖,关小二道,“你还是暂且别回了,我听说去岁山东遭了灾,遍地盗匪,好几年县都叫盗匪抢了,县令也叫杀了,亏得朝廷及时派人缫匪,这才安宁了。你这会儿去,看你这浑身绫罗,白白嫩嫩的,说不得半路抢了你煮来吃。”   “胡说八道,去岁我回老家时虽有些地方遭了灾,但也还好。”   “你那会儿是秋天,总能找着吃的。可冬天又经了雪灾,还不晓得什么样呢。”   林靖道,“朝廷不是派了钦差赈灾么。”   关小二道,“你刚回来,出城的时候少,你不晓得,现下城外就有不少山东来的灾民,只是挡在外头,不叫进城呢。你想想,这要是灾给赈住了,灾民能往外跑么。说是小一点的村里县里,都没人灾了,就大一些的府城,还勉为支撑。”   林靖道,“我近来事忙,倒不晓得这个。既如此,该到城外施些粥水。”   “施粥的人倒是不少,只是,架不住灾民多啊。”关小二道,“你还是细想想,能不去就不去,如今山东到底什么样儿,真是没人说得清楚。”   林靖道,“别的地方能不管,山东可是我家老家,这能不管么?”   关小二道,“你小心着些,这赈灾的事儿不小。”自从关大将军离开帝都城,关小二的成长也是一日千里。不然,倘是从前,他何曾会操心这些事务。   林靖点点头,“放心,我有主意。”   林靖的主意就是,这个雷叫孔国公给扛了。   其实,孔国公扛的心甘情愿,自关唐二位大人之事后,孔国公在朝威望便远不比从前。林靖在灾民间找了两个姓孔的,私下命人教导了一番。原本灾民是不能进城的,那俩人倒也不笨,牛气哄哄的对守城官道,“我们姓孔,孔圣人之后,现下城里孔国公,论辈份我得叫一声二大爷。”   因为天下但凡只要姓孔的,都是自称圣人之后的。这俩人好在不是忒破烂的那种,反正甭管怎么说着,他俩算是进了城了,一进城,就往孔国公府走。   孔国公这样的文官,最爱惜自己圣人之后的名声,再者,山东毕竟是自己老家,孔圣人埋就埋在山东呢。孔国公知道家乡遭了灾,朝廷拨银粮拨的也很到位,结果,听着苦命的族人一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啊。再一问,嗬,同是圣人之后的族人是要饭要到了帝都城啊。   孔国公当时就有些受不住,当下就要进宫。好在,他做了这么久的辅政大臣,如今也颇有些条理了,还是先着人调查了一番,这才泣血上书。   当朝便震惊了,因为山东也是孔太后的老家,知道老家百姓受灾后,朝廷是省着细着给拨的粮银,不想灾民都到城外了都没人说一声。孔太后连忙让孔国公细查此事,一查不得了,巡抚总督先生下台,因此事罢的官员就不是一个两个。这下子,朝廷不用出银子就有钱了,抄的贪官,赈灾后还富富有余呢。   孔国公不放心家乡百姓,偏生他身为辅政大臣,且离不得帝都,好在儿子如今官职不低,居侍郎位。孔太后就派这位兄长做为钦差,回乡赈灾。   林靖回乡祭祖,便是跟着钦差队伍一道走的,如此,家里才放心。   一路上所见所闻,就甭提了。林靖还没到山东就病了,倒不是什么大病,林靖这辈子,可谓有绮罗从中长大,他见过最苦的,就是徒小三的山寨了。但在寨子里,也有吃有喝。林靖头一回见吃欢音土的人,还有那些饿到奄奄一息的灾民,林靖当时生出的不是怜悯之人,他第一反应就是,吐了。   吐完之后,林靖还不敢直接把粮食给灾民,这个时候,人为口吃的,杀人都不稀奇。   侍卫先守好秩序,架锅,熬粥,就是糙米粥,还不敢多给灾民吃,怕撑着。饿极的人,听觉死不是什么稀奇事。   孔国公的长子孔侍郎见着这场景都不禁落泪,林靖连惊带吓,再加上头一遭见这样的惨事,别看在帝都城阴谋诡计玩儿的溜,这样的事,他见了就有些经不住,一回老家就病倒了。   就这么病着,也没忘了打发侍卫去山寨里看看,徒小三他们可还过活得下去。   侍卫白去一趟,回来说寨子里早没人了。   林靖想了想,觉着大概是灾年,生意也不好,徒小三他们已然是走了的。却是不想,林靖竟然就在这阜阳城,见着了徒小三一行。   倒不是巧遇,世上没这么多巧事,因是灾年,林靖每天往外施粥,徒小三现在带着一帮兄弟来城里讨生活,见着林家的粥棚,跟着林家施粥的小厮打听了几句,知道林靖来了阜阳,徒小三很是记挂林靖,立刻回现下住的院子,换身体面衣裳,过来林府求见。   林家家风并不嚣张,何况,这虽是祖宅,主子们却是多在帝都的。如今林靖回来,门房也格外他细。故,虽徒小三穿戴上差一些,门房待他也还和气,道,“四老爷病着,不晓得有没有空见你。你先坐,我给你去问问。”   徒小三一听说林靖病了,就有些着急,只是,当着下人,他不好多问。门房进去一柱香的时辰方出来,笑道,“四老爷请徒公子进去说话。”待徒小三愈发客气起来,亲自上前领路。   徒小三自认为在金陵城见过大世面的人,此次真正进了公门侯府,方知,他以往在金陵见的那些世面,委实不算什么。   经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转过一折又一折的回廊,正是初春,府里花木扶疏,奇花异草,已是吐露芬芳。至此时,徒小三方隐隐有些明白,什么样的家境方能养出林靖这样玉一般的人儿来。   林靖面色仍是苍白,半倚半坐在窗下一张竹榻上,手里握着卷书,却是没看,只伸长脖子往外瞧,见着徒小三过来,不禁高兴起身相迎。徒小三快步上前,扶了他道,“你坐着吧,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林靖道,“也没什么病。”   “还说没病,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徒小三坐在榻上,刚要说话,丫环捧来茶水。徒小三倒不是没见过丫环的人,事实上,当初在金陵城,张彪也是呼奴使婢,只是,林家这丫环怎么说呢,瞧着比人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讲请。徒小三虽人生得个高,到底年纪不算大,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双手接了,道,“有劳了。”   林靖摆摆手,让丫环退下了。   林靖道,“我不吃茶,三哥尝尝,茶放久了也不好。”   徒小三端着这细白的茶盏,很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力气大给捏碎了。不必吃,只闻这茶香就是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徒小三道,“这茶真好。”一口气吃了大半盏。   林靖就说起着侍卫去寨子的事,林靖道,“没找着你们,我还以为你们去了别处。   徒小三道,“去岁遭了大灾,冬天一过,百姓们什么吃的都没了。我们山上倒是有的是树皮草根,只是,那般如何过日子,我就带着兄弟们来大些的府城寻生计。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家是曲阜的,我见着你家的施粥铺子,打听你在这儿,我就过来瞧瞧你。也不知道你病了,要是知道你病,我该带些东西过来。”   “我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能好了。”林靖又问徒小三现在做何生计,徒小三道,“在镖局做事。”   林靖道,“这会儿镖局生意如何?”   “好得不得了,许多大户都怕被灾民抢,家里人手不够,可不就得雇人手么。”徒小三自问虽无甚本领,但生计也是不愁的。   林靖悄悄问,“你们身份文书是怎么办的?”   徒小三道,“先时花钱,找寨子下头县里的书吏办的。这会儿乱糟糟的,没人查这个。”   林靖就放心了。   要按林靖的意思,男子汉大丈夫,做镖局这种刀头舔血的营生,终不是长久之计。他倒是有些意动,想着要不要给徒小三他们安排个营生,只是,徒小三几人身上毕竟背着血案。此事,不叫人查出才好,倘叫人查出,林家也得跟着吃挂落。故而,若是没有合适的差使,林靖宁可不提。因为,安排就得安排稳妥!切不能留有后患!   徒小三根本没想差使啥的事,他又不是过来求林靖帮忙的,他就是过来瞧瞧林靖,放心不下林靖。这一来,看林靖这病歪歪的模样,可不是更叫人不放心了么。 第127章 再遇之二   林靖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帝都,各式各样的人他也见了不少。他都能与谢国公平常论交的人,更见过不少想巴结讨好他的。如果徒小三也是此类,林靖断不会与徒小三有过多来往。   当然,徒小三也不是什么好人,起码,从律法上,这还是个在逃犯,现下抓进大牢,不必审就能直接砍头的重刑犯。但,林靖观人自有一套,林靖就认为,徒三哥为人不错。尤其,他这病中,徒三哥只要歇假就来瞧他。   徒小三是见识了林家的富贵风流、钟鸣鼎食,好在,徒小三年纪虽轻,这十几年经的事却是不少,人都杀过,徒小三虽然对着林家这样的高门大户略有些规矩上的无所适从,但他不至于自卑。他并不是要求林靖什么,他,他就是纯粹的关心林兄弟。林兄弟实在叫人不放心,一看就不是个结实人,虽则有权有势,但徒小三在林靖这里吃过两回饭,徒小三倒是吃得挺好,有鱼有肉,还有许多不认得的菜。可林靖就不一样了,跟在山上时似的,都是清粥素食。徒小三怪心疼的,想着阿靖家虽有钱,但阿靖也着实没享受上啥。不说别人,就是换了徒小三自己,每天这么清粥小菜的,就是叫他住金屋,他也受不了。可看林靖的样子,好像早已习惯了一般。   如此想着,徒小三以往还觉着林靖有些娇贵脾气,此时却是都了解了,谁这么自小到大的生病静养、略有滋味儿的都不能吃,脾气能好才是稀奇呢。   徒小三时常与林靖说些曲阜城中的事,徒小三道,“到底是圣人的家乡,曲阜赈灾就很及时,许多遭了灾的百姓都有糙米熬粥,还有官府发的种子粮,这会儿虽有些迟了,种些青菜什么的,也能裹腹。再者,过些日子,就能种秋粮了。”   林靖道,“曲阜有孔大人盯着,自然好些,就不知他处如何?”   徒小三道,“我听说许多官儿都抓了,连总督巡抚都免了职,换了新的大人来,反正,这些日子在曲阜城外的灾民明显减少,想来是渐渐好转的。”   林靖点头,有些高兴。   徒小三察他面容,想着阿靖真是个善心人。   孔家对山东的灾情十分尽心,再加上许多官员都是新换上任,而且,前任的结局普遍不大好,故而,在赈灾上都没敢大伸手。山东灾情总算有所缓解,林靖养好身子,约了曲阜城的名僧名道名尼,去祖坟祭祀过父母,看了回祖坟修缮的情形,又去老家族学看了看,选了几个文章出众的子弟,说带他们去帝都国子监就读,另则再有家境艰难的,略资助了些。   如此,林靖虽是头一回回乡祭祖,却是得了族不里不错的名声。   当然,有些骄横寻衅,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林靖少不得处置一二,给些教训。   这些事,林靖做起来委实驾轻就熟。   祭过父母,林靖就想启程回帝都了,毕竟,他这是头一遭回老家,心里也惦记着大哥大嫂侄子们。不过,林靖要回帝都,也得跟徒小三辞过才好。   林靖刚与徒小三一说这话,徒小三道,“你最好过些日子再回?”   林靖不解,“怎么了?”   徒小三道,“你也知道,我现在在镖行,南北的消息灵通些。听说帝都现在正在闹夏疫,死了不少人,你这身子骨儿,可不敢回帝都。”   林靖更坐不住了,道,“那不行,我大哥大嫂小侄儿们都在帝都呢。”   徒小三道,“你就是现下回去有什么用,你家里人,都比你结实。万一家里人没事,你一回事,奔波劳苦,再加上帝都病的人多,你给病了,可如何是好?”   林靖急得团团转,“我这真是急死了。”又说徒小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怎么不早些过来告诉我?”   徒小三道,“我要早知晓,还不一早过来同你讲啊。实与你说,我是昨儿才晓得,原打算邙儿来告诉你的。没想到你着人去寻我,这是赶了个巧。正因我知道,我才劝你先在曲阜住着。”   林靖心里很是放心不下家里,倒不必他放心不下,因为,只隔一天,林翊打发的侍卫就到了,林翊的话,说林靖自小没在父母身边尽孝,叫他在父母身边好生尽孝,也照顾一下老宅这边儿族人的生计,住满一年再回去。   林靖问侍卫,“帝都疫情到底如何了,咱家里人没事吧?”   侍卫不想四老爷已是知晓了,侍卫也知道林靖在家里的地位,道,“原本,国公爷说,倘四老爷不晓得疫病之事,吩咐属下不可与四老爷说。”便说了家里的事,“咱家里有几个下人身子不大好,都移到了庄子上去,家里主子们没事,泽小爷还打听您呢。国公爷说,叫你只管在老家这里住着,这会儿不要回去,家里都挺好的。”   林靖直念佛,就林靖这素不信鬼神的,因牵挂家里,都那了个风和日丽的时间,去庙里观里庵里的遍地烧香,险又把自己累病了。   林家倒是无事,只是,宫里传来丧报,去岁刚登基的四殿下在疫病中过逝了,与四殿下一道过逝的,还有三殿下。   林靖是自邸报中知晓此事的,拈着薄薄的邸报,林靖一时都不知是什么心情,良久,林靖方道,“帝支断绝,此非吉兆啊。”   林靖当初是真的不喜昭德帝,但如今看昭德帝数子皆夭,林靖心里并不好过。尤其,四殿下三殿下先后而去,这里头,怕真的不只是阴谋论。谢家再如何阴谋,难道会对三殿下出手?且,经前番内侍假传懿旨之事,孔太后肃清后宫,林靖不信谢家还能这样轻易的对四殿下下手。倘谢家有这样的本事,如何还会借助孔家对付关唐二人,直接把宫里孔太后四殿下都弄死,三殿下自然上位。   谢家说到底,并没有这样神出鬼没的手段。   这怕,真的是,苍天不佑啊!   林靖心情不大好,这个时节,帝都大疫,三四殿下先后过逝,宫里朝中得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林靖不想可知。   倘不是帝都有疫病之事,林靖怕是早回帝都了。   林靖在曲阜住着,住在琅琊的琅琊王不晓得如何得了消息,听闻林靖身子骨不大好,还特意谴长史官过来看望,很是送了林靖一份重礼。   琅琊王的心事,不问可知。   昭德帝数子皆亡,待帝都疫病过去,总要有新继之君。琅琊王不见得就有天大野心,但,这个时候,与林国公府交好又有什么坏处呢?   林靖道,“王爷的礼太重了,我如何受得起?再者,如今我身子已是好了的。”   长史官笑道,“四公子行事低调,先时我们王爷并不知你回了曲阜,不然,早打发人过来瞧您了。您可切莫外道,四公子大概不记得了,您小时候,我们王爷去帝都请安,还在林娘娘那里见过您哪。”又道,“前几年,林娘娘过逝,我们王爷很是哭了几回,想着去帝都祭拜,只是,我们王爷是藩王,身不由己。”   大家无非是说些客套话,长史官将带来的滋补之物悉数放下,林靖命管事置办了份相仿的回礼,请长史官带回,说是孝敬琅琊王的,林靖道,“原该是我亲自过去向王爷请安,只是这会儿,一则帝都的疫情不晓得如何,二则眼下这形势,王爷毕竟位处藩王,我要是这样大咧咧的过去,怕要给王爷招来不是。就请大人替我致意吧。”   长史官心说,怪道这位林四公子在帝都广有声名,果然是个极灵光之人。   长史官再三辞过林靖,林靖要亲送,他必不许的。林靖便命管事客客气气的将长史官送回。   徒小三过来时,正见长史官出门,坐车远去。徒小三道,“你今天有客啊。”   林靖道,“琅琊王的长史官突然来访,我家与琅琊王素无交情,只是,长史官位在五品,我无官无职,不好托大,只得见他一见。”   徒小三就有些奇怪,“你病着时不来,怎么你病好倒来了。”   林靖笑,“三哥你真是一语中的。”   徒小三在书本上的学问有限,但,徒小三对世道人情很有些眼光。就像徒小三见到送长史官出门的只是林府的管事,就知林靖虽无官无职,但论身份,恐怕还在长史官之上。何况,林靖都未亲自相送,可见这长史官过来,姿态放得相当低。既是这样低的姿态,如何林靖病时不过来拜访,岂不更能拉好关系。   林靖大致与徒小三说了帝都的事,林靖叹道,“虽知疫情严重,我没想到竟重到如厮地步。如今还不知帝都是个什么情形呢。”   徒小三悄问林靖,“那皇帝去了,总得有新皇帝吧?”   林靖同徒小三略说了说昭德帝数子之事,徒小三不禁道,“如何子嗣这般坎坷。”   “是啊。”   徒小三同林靖打听,“难不成琅琊王是想做皇帝?”   林靖笑道,“三哥你真是有慧根。”   “这哪里要什么慧根,就是我们寻常人家,这家子没了儿子,也得想着从族中过继香火呢。”徒小三随口道。   道理虽相素,但,能将这道理自百姓之家对比到帝王皇室的,又有几人?   林靖觉着,自己眼光简直好的不得好。他就知道,徒三哥虽然杀了个把人,资质却也是远胜众人。 第128章 再遇之三   林靖说来有个毛病,爱显摆,好为人师,总之,是个有点儿自大的人。再加上他平日里眼界颇高,能入他眼的简直没几人,没见琅琊王的长史官过来,林靖也就是客客气气相待,这是大户人家子弟的教养,但,再多的亲近就没有了。   说来,也不知无官无职的林靖怎么养出这幅目中无人的脾气的。   因其一向目中无人,故而,能入他眼的,林靖皆颇为珍视。拿关小二说吧,关家一出事,关小二过来打听,林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关小二保护起来。要知道,彼时关庭宇入宫生死未卜,倘是关家倒灶,关小二这就是犯官之后,收留关小二,可是大忌讳,但,林靖当时想都未想,直接就这样做了。而后,在关家事上,出人出力,得罪谢家都再所不惜。倘不是因他在关家之事上插手,谢家不能气到直接派刺客给他来个肉体毁灭。   连辅政之争,因关家之故,林靖都能悍然插手,相救关家。   如徒小三,这入了林靖的眼,林靖是不管徒小三什么草根出身,他就拿起如今帝都情势,与徒小三细细的说将起来。   徒小三虽于人情世故上有见见识,到底年轻,再加上这个公那个侯,这个殿下那个皇子,这个藩王那个太后的,徒小三听得都有些头晕。但见林靖说的津津有味,徒小三尽管不听,也颇是认真的听了。   徒小三道,“你现在还是少操些心,先把身子养好,以后多少心操不得。”   林靖道,“三哥你不晓得,待帝都疫病过去,不知多少藩王得去帝都谋求帝位了。”   徒小三道,“这与你有何相干。”   “如何与我不相干,要是个与我家有仇的藩王上位,以后还能有我家好日子过。”   “这也是啊。”徒小三道,“以前我做生意,也得与上头官员搞好关系呢。”   林靖道,“三哥你这等人才,要我说,打家劫舍,与人为手下,都非长久之计。”   徒小三道,“我又不似你,有这满肚子学问,如今弟兄们能吃饱穿暖,也便罢了。这年景不好,啥都不好干。”   林靖道,“这讨生活,也是有讲究的。你以前那行当,做小了,不过勉强糊口,做大了,就得招来朝廷兵马缫匪。现在这事儿,也就年景不好,富户需要人手,可你想想,待这灾情过去,就是你入了镖行,难道一辈子做个行脚的镖师。”   徒小三也是有自己计划的,他道,“我寻思着,待年景缓过来,我们手里还有些积蓄,盘个铺子,也能寻个生计。”   林靖道,“就是做生意,你看这曲阜府,但凡大商家,哪个没有靠山的。你没靠山,几个衙门的小吏就能叫你倾家荡产过不下去。三哥你虽长于人情打点,但,士农工商,商为最下,你小铺子无人惦记,一朝做大,依旧是仰仗官员鼻息罢了。”   徒小三道,“我以前在金陵城,也见过那些大财主,有了银子,自己买个官儿在身上的。虽无实权,也还体面。”   林靖道,“那不过是个虚衔,不过糊弄下寻常百姓,官场中,最瞧不起的就是捐官。”   徒小三眼见自己的想法都给林靖一条条驳了回去,而且,人林靖不是瞎驳,凭林靖的见识,任徒小三这些年的经历,他知道,林靖的话,都是有道理的。若不是当年官商勾结,徒小三不至于犯下血案,远走他乡。倘世道略公道些,他徒小三现在在乡里也该是一方富户了。可,这TND世道,就是这样叫人活不下去!   徒小三道,“阿靖,你一向聪明,脑袋好使,那依你说,我该如何?”   林靖道,“与其捐个虚衔,不如捐个实缺。”   徒小三吓一跳,连连摆手,“这如何成,我,我,你不知道,我做不得官的。”   “为何?”   徒小三不愿意同林靖说他身上的案子,他倒不是觉着自己做错,委实是怕吓着林靖。林靖生得单弱,身子又是五灾三病的,听说先时就是见着灾民吓病的,他这事儿一 说,还不得把阿靖吓得好歹。再者,倘阿靖嫌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徒小三吱吱唔唔,“你不晓得,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林靖道,“我能把朝廷的机密都与三哥说,三哥你什么事不能与我说啊,莫不是把我当外人。”   “我怎会把你当外人。”徒小三连忙道,想了想,他换了个法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可别害怕。”   “啥故事,你就说吧。”林靖洗耳恭听。   徒小三没说是自己的事儿,他是借了家乡的一个兄弟的名义说的,说起自己母亲改嫁,家里两个继兄平日间如何算计,后,母亲生病,姐姐自卖为奴,换了银子给母亲看病。又说到他如何上山采药,在金陵城寻到收药的主顾,如何生意慢慢做大,却是招了同行的嫉恨,还有两个继兄的盘算,陷害母亲,害母亲沉塘而死。最后,徒小三道,“后来,我那族兄一怒之下杀了两个继兄,自己也逃出乡里。我们生意就此也散了,我也受了些牵连,在家里实在不好过活,就带着小四出来讨生活了。”   林靖道,“这样的贱人,就该千刀万剐。该杀!”徒小三还怕着吓着他家阿靖兄弟呢,他却不知他家阿靖兄弟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宫廷那种地方,不要说没血缘的弟弟杀死继兄了,就是有血缘的父子兄弟,厮杀起来,也是六亲不认的。林靖根本没觉着徒小三这算什么大事,虽则徒小三是有些辣手,可要换了林靖,林靖砍人是不大在行,但倘有人敢这样的害自己,林靖估计也得剥了他的皮。   林靖如此鲜明的表明立场,徒小三大大的松口气,想着阿靖见识远胜常人,自己也没白认识他。徒小三道,“你知道了吧,我是不能做官的。”   林靖道,“这做官的门路,三哥你其实也快摸透了。”   徒小三不能做官,主要是怕自己身份被揭穿。林靖于这上头的运作不能说有多少手段吧,但,给徒小三几人另立身份,并非难事。而且,林靖不是凭空去给他捏造假身份,今山东大灾,多少人饿死,多少人流离,那没主的身份文书,不说一抓一大把,但弄些来并非难事。   林靖悄悄的命人去办的此事,因事情机密,而且最后是林靖从百十份身份文书里挑了几张给徒小三,这些人的身份文书,也不是山东人的,以后便是追查,也查不到林家头上。   林靖道,“这个你收着,这都是查起来有来历的身份文书,什么时候就能用到的。”   待将身份文书之事安排好,已是中秋,这个中秋,林靖就在老宅自己过的。他倒是想同徒小三一道过,可徒小三那么些兄弟,要是都来林府,就太着眼了。   过了中秋,重阳时,林翊打发人捎信儿过来,说让林靖回家去。林靖问了来接他的人,知道家里人都没事,此方放下心来。   林靖原是想着给徒小三安排个差使的,眼下他要回帝都,这差使的事儿,怕要徒小三自己张罗了。   林靖回帝都,自然要与徒小三说一声。   徒小三怪不舍的,可也知道林靖惦记家人,早便想回的。林靖道,“我家在帝都也很好找,三哥要是哪到去了帝都,只管来寻我就是。”   徒小三点点头,又问林靖何时启程,好过来相送。   林靖第二天就要动身,徒小三叮嘱了他许多话。第二日拎着个包袱过来,说是做的衣裳,路上冷,叫林靖御寒。林靖也有个精致的荷包送给徒三哥,徒小三看那荷包是林靖自怀里取出来的,锦缎绣云纹,极是精致。林靖道,“我写了信给三哥,待我走了,三哥再看。”   “嗯!”徒小三珍而贵之的接过。   送走了林靖,徒小三很有些低落,原想立刻就看林靖给他的信,可大街上,也没个看信的地方。徒小三赶回家,回屋这才打开荷包,信是折起来的,徒小三打开来,里头还夹着一张银票,徒小三再一看那数额,委实吓了一跳,足有一千两。   徒小三倒不是没见过一千两银子,只是,自流落到山东,家底不比在金陵城,现在拢共家底也没一千两。而且,林家虽豪富,但,一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这数目,足可以在曲阜府置一处四进大宅了。   林靖信也写得不短,主要是说,徒小三该为前程好生筹划,他原想帮着寻个差使,奈何突然要回帝都,怕是来不及了。便将银子借与徒小三,还写了六分的利息,利息堪比外头高利贷了,让徒小三以后发财还他。   徒小三瞧着这信,心下暖暖的,想着他这样的出身,阿靖不嫌他已是万幸,不想,阿靖这般心善,还要替他前程操心。他何德何能,认识这样的好兄弟呢!   而林靖,终于在立冬前,回到了纷纷攘攘的帝都城。 第129章 新帝之一   如果不是知道先时帝都城大疫,连宫里的两位殿下都未能幸免,林靖都不能信这是受了疫灾后的帝都城。   实在是,繁华热闹更胜往昔。   林靖回来的时间,三四殿下的丧仪已经结束,当时在疫病期,其实礼仪都减了,并未大肆发丧。林靖回府,见着一大家子格外亲近,尤其家人无恙,林靖把小侄儿们都抱了一遍,与大嫂道,“我在老家,甭提多惦记家里了,就怕家里有个好歹。”   越氏道,“咱们家里人倒是没事,就是有几个下人染了病,及时请了大夫挪了出去,有两个还治好了。”   林靖见大嫂小侄儿都好,知道大哥在衙门里没回家,又问大哥可好。越氏道,“你大哥都好,说来防疫的差使还是你大哥是主理,你不晓得,平日里人人说得碧血丹心报朝政,真正用人的时候,就没人出头了。你大哥一向实诚,就揽了这差使。要不不叫你回来呢,你在老家,离得远些,我还放心。”   林靖一听竟是大哥主理疫病之事,心下既是担忧又有几分不乐,道,“大哥这也太实在了。”   越氏道,“你大哥就是这幅性子,说来,这疫病是得有个人管,要是没人管,还不知要怎么着了。我们在城里住着,心里也慌慌。”   林靖道,“嫂子怎么没带着小侄儿避到庄子上去。”   “都说这疫病就是郊外带进来的,在帝都好歹有大夫,要是在外头,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靖这才知晓疫病始末,他与大嫂子说说话,就要去见舒先生,林泽很是想念小叔,道,“小叔,我与你一道去。”   “行啊。”林靖就带着林泽一道去的。   舒静韵见林靖回来亦是高兴,问了他些山东的事,知道山东灾情得到缓解,林靖也平安,舒静韵便放心了。林靖也同舒静韵打听起朝中的情形,林靖叹道,“我在山东看到邸报,说陛下与三殿下都在疫病中过逝。哎,实令人惋惜。帝室子嗣夭折,实非吉兆。”   “这话在家说说也便罢了,外头不要说去。”舒静韵道,“先是陛下有些不好,后来四殿下也开始发热,太医院太医眼睛不眨的守着,陛下与三殿下都太过年少,抵抗力不比成人。陛下与三殿下去后,太后娘娘也病了一场,好在已是痊愈了。只是,经陛下与三殿下夭折之事,太后娘娘也苍老许多。”   林靖道,“我在老家,琅琊王还着长史官过去瞧我,说是听说我病了,送了许多药材。”   舒静韵道,“现在不要说琅琊王,只要是宗室,没有不上心的。二姑奶奶已是给家里来了七八封信了,说是想回来省亲。”二姑奶奶自是说的林萍。   林靖道,“前年生怕家里连累了她,匆匆忙的跑回婆家去,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舒静韵道,“你说是为的什么?”   待大哥林翊回家后,林靖才知道,往家里送信的不只林萍,林飒也往家里写了一封信,林翊给林靖看了,林飒倒没拐弯抹角的,说是林萍给他去信了,林飒想着,陈熙雅到底是亲戚,能帮一把是一把,于自家也是大有好处的。   林靖道,“三哥倒是好意,只是,这事儿哪有这样简单。”   林翊道,“你刚回来不晓得,因金陵王是德皇帝的亲叔叔,在血缘上与帝室最近,提德皇帝的人也不少。”   林靖道,“大哥看好哪位藩王?”   林翊道,“咱家与宗室向来没多少来往,亲近的一个都无,我心里还没拿定主意。”如林家这样的府第,以及林翊当朝兵部尚书的地位,今必要在藩王中选一为嗣君的,林家势必要做出选择。此事,事关林靖将来,故而,林翊想听一听这个弟弟的意见。   林靖先道,“金陵王不成,那个陈熙雅,一肚子的不实在,他撑死不过是个下一任的德皇帝。二姐更不必说,就她那小心眼儿,说不得还记恨当年我处置周老姨娘的事呢,一旦让她得了意,咱们嫡支就别想好了。”略顿一顿,林靖端起手边玉盏喝口蜜水,方轻声道,“我来的路上,想这事儿想了一路,有一个人,正好咱家还与他有恩,他也出身宗室。”   “陈柒宝。”林翊道。   “对。”   林翊道,“当初柒宝在咱家,你可是与他一直不对付。”   林靖放下玉盏,“我现在也不大喜欢他,他也不见得喜欢我。不过,他对大哥你一向感激又亲近。这个陈柒宝,为人虽有心机,却与陈熙雅那现成的只会说好话的不同,陈柒宝当初为父坐牢,这就有了孝义的名声。初时我还以为他只为搏名而来,可看他这几年在宗人府,没疯没傻,还活得挺好。这个人可不简单。现在朝中人心思乱,再立幼主,于朝事国事无异,这个陈柒宝,一则名声好,二则他年纪也不大,可叫他过继到德皇帝膝下,认孔太后为母,如今,孔太后尊荣亦可保全。”   林翊道,“你不晓得,我看孔家的意思,还是想寻个幼主。”   “这还真是圣人后人的见识!”自从孔国公办出假传太后口谕,要诛杀关唐二人的蠢事,林靖就愈发看不上孔国公为人行事。林靖道,“三殿下四殿下先后夭折,再弄个孩子,倘有个好歹,太后娘娘的名声可是好听!”   林翊叮嘱弟弟,“柒宝那里,此事暂不要漏出去,不然,我怕他有危险。”   林靖道,“大哥放心吧,这样的事,我岂会乱说去。”   林翊知道弟弟于大事素来可靠,兄弟俩细细商议了一回,林家依旧对帝位不发表任何看法。不过,林靖既然回了帝都,待大嫂子越氏进宫请安的时候,越氏就同孔太后提了一句,“阿靖先时跟着孔侍郎一道回了老家,如今这回来了,托我代他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孔太后较之先前,发间竟带了几抹银色,可知两位小殿下过逝对这位太后娘娘的打击。好在,孔太后气度依旧,她道,“先时帝都疫病,我还惦记他呢。后来想着,他恰巧回了山东,这也是好事。”又问林靖什么时候回来的。   越氏连忙说了,“前儿个到的家,这好几个月不见,总觉着瘦了似的。”   “阿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年岁的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儿。”孔太后正为嗣君之事烦恼,如今提到林靖,想着林靖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再者,林家人也一向可靠,就拿此次的疫病来说,还是兵部尚书林翊不顾安危,亲自主理,此方控制了疫情,未酿成大灾。想着,林家或许有什么主意,不要当朝说,或是叫林靖传个话什么的。   孔太后这么想着,便道,“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阿靖了,明儿叫他进宫来,我瞧一瞧他,也好放心。”   越氏连忙应了。   林靖对于进宫之事已有准备,再者,他自小生在宫廷,宫里一应规矩都懂。又是孔太后宣召,故而,第二日,林靖进宫颇为顺遂。   孔太后很是和善,这是个念旧的女人,当年林太后于宫里对她多有照拂,孔太后上位后,对林家亦是另眼相待。何况,林家一向忠贞恳干,私心却少,孔太后就喜欢这样的臣子之家。   待林靖请过安,孔太后令宫人搬到绣凳,放到自己个儿跟前,让林靖坐了。彼此说些问侯的话,这其间,自然难免会提到两位小殿下,孔太后眼现泪光,“说不得是我无福罢了,只是以后泉下如何见先帝呢。”先帝,说的是德皇帝。   林靖道,“我在山东看到邸报,心下也是难受许久。这叫人怎么说呢,或是天意,便是德皇帝泉下有知,也知太后娘娘的为朝廷为江山如何的操劳呢。这事儿,我都难受,更不知该怎么劝娘娘,只得请娘娘看在如今朝中全赖您主持大局,您也得好生保重啊。”   孔太后拭泪道,“一切都有辅政,有内阁,我一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   林靖叹,“要是别的事,我能为娘娘出主意分忧。这事儿,忒大,我不敢说,一切都得看娘娘自己呢。大事我不懂,我只论私交情义,娘娘看着我长大,自姑母去后,娘娘对我家的照顾,我与大哥都明白。朝中大事,不是我能轻易议论的。我只私心说一句,不论如何,娘娘得多为自己考虑些才好。”   孔太后犹豫,“阿靖你的意思是……”   “必要立一位孝顺的嗣君。”林靖道,“娘娘,您居慈恩宫,您的尊荣,必要保全!这是第一要务!”   孔太后突然想到被荣家给恶心死的林太后,说林太后被荣家恶心死,不如主产林太后是因对昭德帝灰心,近而病逝。昭德帝虽偏心,但,大面儿上还是顾一顾的。只是,一想到林太后之事,孔太后于嗣君之事不由多了几分慎重。   林靖一回帝都就进宫,这事儿给不少人家关注了。谢家公闻知此事,在家狠狠的骂了句娘! 第130章 新帝之二   骂娘的其实不只谢国公,便是白相知晓林靖一回帝都就进宫的事,也颇是没好气的说一句,“当真是外戚出身,惯会在后宫搅风搅雨的那一套。”   虽然俩人对林靖的评价都不是一般的差,但,能叫一国公一首辅给个差评,这也是林靖的本事啊。不然,寻常叫国公首辅不喜的,一般不是差评,而是直接人道打压。林靖这里,无官无职,他们无从打压得起,只得给个差评,嘴上过把瘾了。   虽则私下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见着林靖还是一幅长辈关怀晚辈的样子,都说,“唉哟,阿靖你回帝都了。先时亏得你没在帝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还回来干啥,帝都没你挺好的。林靖之可厌可恶,令两位颇有身份的老大人,都有了些有失身份的想法。   林靖其实真的没大插手嗣君之事,哪怕朝中上蹿下跳的人一直很多,还有不少藩王上折子想着亲自来帝都请安。朝里现在也是闹腾腾的没个样子,关键是,孔家真是遇事便掉链子。孔国公也是个没主意的,今儿上进宫跟孔太后说,“不能让藩王来帝都。”明儿个又说,“藩王都是宗亲,叫他们过来见一见,倒也无妨。”   孔太后打理后宫本事还够,为人也不笨,就是一些朝中之事,孔太后也算有见地。但是,她囿于先时只是德皇帝的贵妃,且不是很受宠爱,而政治素养,许多时候是一种积累,如果给孔太后十年,林靖相信,这位娘娘也能成为一位政治素养不错的政治家。但,现实没给孔太后这样的时间与机会。   孔太后给亲爹说的都没了主意,孔太后大概是觉着林靖可靠,起码,林靖先时给出的四家联姻的主意,就解决了辅政之争,虽则关唐二人先后外放,起码,保全了二人的性命。在孔太后看来,林靖这主意有效。   孔太后与林靖也比较熟,便召林靖进宫,说到此事,孔太后道,“哀家也没了主意。”   林靖可不是没主意的,林靖立刻道,“断不能令藩王来帝都。娘娘想一想,为何藩王有无谕不可擅离封地的铁律,就是为了约束他们,一旦叫藩王来帝都,一个个的,不是仗着辈份就是仗着品阶,好不好拿出祖宗家法来说事儿。介时,不要说朝廷乱上加乱,就是娘娘,对着藩室宗亲,怕也要多被掣肘。眼下不叫他们来,他们虽有各自的野心,就得捧着娘娘。一旦他们来了,这帝都,可就再无宁日了。”   孔太后松口气,“你这话在理。”   林靖道,“其实,太后娘娘早有决断,只是,眼下今儿说东,明儿说西的,才令娘娘烦恼。”   “可不是么,一个个的,说来都是朝中重臣,说起事来皆是引经据典,可就是没一个准主意。”孔太后有了林靖的加持,强硬的拒绝了藩王来帝都的请求。而且,孔太后做事亦有章法,她明白现在断不能叫人小瞧了,令内阁严斥藩王,问他们是不是打算来帝都谋嗣君之位的。   孔太后突然发怒,不论朝中,还是各地藩王,都老实了不少。   可接下来,怎么着也得年前把嗣君之事定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   关于嗣君之事,朝中虽有私心,不过,也不全都是私心。有些大臣就提出来,国赖长君,应该寻一位年长些的嗣君。当然,孔家还是希冀能年少些,这样,孔太后也好抚育。   林靖虽然时常被孔太后召进宫说话,可说起来,孔太后心里是做何想,林靖一点儿都不知道,猜也猜不出来。   这事儿,不是好猜的。   林靖觉着,此事,怕是孔太后自己,也没拿定最终主意。   十月中,经过诸臣一番争吵,总算决出四位嗣君人选,一位是晋王之孙,年方八岁。一位是金陵王之孙,年方五岁。另外两位分别是,琅琊王之子,年方十五;楚王之孙,年方十四。   其实,论年纪,都不算大。而且,最小的金陵王之孙,也已五岁,算是度过了孩子最难养育的阶段。   孔太后在召林靖进宫时,还特意问了林靖一句,瞧着这四人哪个好。林靖道,“说来,臣一个都未见过。金陵王之孙,这个是我二姐的儿子,算是我外甥,也是没见过的。这事儿,我就该避嫌。不过,娘娘问我,要我说,这几人,怕是娘娘也不大熟悉,娘娘要是图稳妥,不若宣他们来帝都一见,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林靖说起金陵王之孙时,面上带了一丝明显的冷淡,孔太后心细如发,自然瞧出来了。待林靖辞出宫去,孔太后着人打听这位嫁入金陵王府二姑娘的事,才算明白,原来这位二姑娘是庶出,出嫁多年,也只在前年省了一回亲,可见是与娘家嫡支兄弟不大亲近的。孔太后便有些明白林靖的冷淡,同时也稍稍放下心来,起码,林家在这件事上,不大可能太过藏私。   是的,金陵王之孙这个人选,尤其还有林家血统。人人都认为,林家必是支持金陵王之孙的,不过,林翊在朝从未就嗣君之事说过一句话,便是孔太后有问,林翊也是一句,“一切凭娘娘做主。”完全没有半点表现出对金陵王之孙偏颇的意思。   这有些大臣心下暗道,怪道林尚书年纪轻轻便能位在内阁,就这份淡定功夫,一般人也没有啊。实在是太会装了有没有,做舅舅的,还有不盼着外甥登基做皇帝的!   几乎半城人都这样想吧。   但,林家当真是没有对金陵王之孙表现出半点儿倾向来。   不过,金陵王神通广大,非但谢家,便是孔家,也很看好金陵王之孙,孔国公私下与闺女道,“金陵王与帝室血缘最为亲近,立他家的孙辈,朝臣再没什么可说的。”   孔太后淡淡道,“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 ,都是姓陈的,又有谁远谁近呢。”   孔国公还是希望闺女能多考虑一下金陵王之孙。   为此,连同与林家多时不走动的谢家,都通过谢太后,重新走动起来。   林家依旧对此没有表示出半分倾向,林翊连个关于嗣君的折子都未上过。山东的灾情虽缓解了,但,先时受灾的地方太多,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无处可去便入了强盗一途。如今山东,别个不多,强盗最多。好几次报了匪患,想着请朝廷出兵缫匪,林翊正管兵部,正为此事操心安排。   几位嗣君侯选人来得很快。   在家里都教过了,礼仪规矩一丝不差,且,都是生得极干净的孩子。对答上,也皆恭谨。比较小的金陵王之孙、晋王之孙对着孔太后还颇是流露出了一丝孺慕之意。   孔太后一时也没表现出对哪个更偏爱来,都各赏了东西,叫在帝都住下了。只是,事情来得极快,先是晋王之孙落水,大冬天的,虽及时救上来了,但一场重风寒几乎要了孩子的命。孔太后自从做了太后,眼见德皇帝数子夭折,实在是见不得小孩子出事了。   凭谁再劝,孔太后都给了丰厚的赏赐,命金陵王之孙、晋王之孙回封地去了。当然,晋王之孙可养好病再走。   至于留下的,两个半大少年,孔太后还要再思量一二。   孔太后给出的理由也很靠得住,孔太后道,“国赖长君,先时皇帝年岁太小,不得已我这妇道人家与诸辅政大臣操心。先后两位少帝崩逝,哀家这心,实在受不得这般搓磨。”想着立个年长些的,那么,侯选人就剩了琅琊王之子与楚王之孙。   半大少年,能看出谁好谁不好呢。   大臣们也是各抒己见,孔太后亦是一时难决。因为,不论立哪个,都牵涉到了嗣君背后巨大的政治利益群体。   孔太后正为此事头疼,内务府送来每月的月例清单,是的,宫里开销甚大,孔太后身为后宫之主,每月内务府花用了多少供俸,都要有账目的。   孔太后看过,道,“宗人府有例怎么减了?”   内务府总管回道,“宗人府里的陈公子闲着没事,在闲地方种了不少菜蔬,他说每晶的例尽够的,现在也吃用不清,就叫减了一半。”   “哪个陈公子?”   “就是德皇帝在位时,襄阳王府老太妃险被前襄阳王所害,亲自来帝都告御状,德皇帝大怒,当下压了前襄阳王的爵位,还要押襄阳王来帝都问罪。后来判了襄阳王关押宗人府,这位陈公子,是前襄阳王的第七个儿子,他来帝都,替父做牢。因他是个有孝心之人,德皇帝便允了。先襄阳王放了出去,一溜烟的回了襄阳,这位陈公子就一个关在宗人府了。”   孔太后点头,“我记得了,之前山东大灾,就是他主动减了例,说省下银子赈灾使。是不是这位?”   内务府总管笑道,“娘娘好记性。”   “好什么,我这才想起来。”   “娘娘每天多少大事要处置,这些小事能记着,已是难得。”   孔太后道,“这倒是个有孝心的。”   内务府总管叹道,“这位陈公子倒是有孝心,替父坐这五六年的牢,只是,他这在帝都坐牢,也没听说哪个父子兄弟的过来瞧一瞧他。”   孔太后心下一动。 第131章 新帝之三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的莫测。   其实,林靖一点儿不喜欢陈柒宝,估计,陈柒宝也不咋喜欢他。   但,当无可选择时,只得选一个对家族最有利的。   好在,他大哥这些年行善,陈柒宝只要略有人性,肯定能对他大哥好。他大哥是家族族长,以后家族如何,还是要看大哥哥的。   林靖是没有最恰当的人选,才选了陈柒宝。   林翊不一样,林翊早就觉着陈柒宝有情有义,人品不错。至于自家弟弟,林靖性子不大好,这在帝都都不是什么秘密,就是林翊这一向护短的,也不好在外说,我弟弟性子多好多好,这么假的话,林翊说不出来。   总而言之,林翊认为,陈柒宝是极好的嗣君人选。   尤其,先襄阳王一脉已是落魄,与朝中牵连甚少。   说来,孔太后能将目光自朝中大臣选出的侯选人身上移到陈柒宝身上,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孔太后自己,也不喜欢背后有太多影子的嗣君。   孔太后先着心腹内侍打听陈柒宝近来境况,这内侍颇是得用,非但将陈柒宝的近况打听得清楚,便是将先时陈柒宝来帝都替父顶罪的来龙去脉皆打听得明明白白。内侍道,“当时老太妃的事,是林家帮的忙,那会先林娘娘尚在。陈公子后来来帝都走动,就求到林家,在林家住了些日子,就替前襄阳王坐牢去了。这些年,前襄阳王府一脉实在落魄了,也没人来瞧他,就是老太妃和林家,时不时的打发人送些东西过去。这陈公子是替父坐牢,宗人府的大人们也都不为难他,他是宗室,在宗人府有几间屋子。后来,求了宗人府的大人们购了瓜菜种子,就在院里种菜读书,陈公子还时常将吃不完的瓜菜送人呢。林家与老太妃打发人送东西时,陈公子也回赠过瓜菜,其他的,就没有了。”   孔太后道,“这些天,可有谁去过宗人府么。”   “那倒没有。往年节下都会送东西,可今年赶上疫病,帝都城戒严,两家都没送。”内侍恭谨答道。   孔太后是个细致人,还就陈柒宝的事问过林靖,林靖道,“他啊。娘娘怎么想起问他了。”   林靖在帝都很有些个滑头的名声,再者,林靖手段不凡,在帝都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林靖兴许是年纪小的缘故,他再有手段,与那些说话做事总是一幅表情的老大人们是不一样的。林靖向来喜怒随心,孔太后一见林靖这幅模样,便道,“怎么了?”   “这人哪,也就那样吧。”   孔太后笑,“有什么不好说的不成。”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林靖道,“原本我家与他也没来往,就是那年谢太妃的事委实叫人气愤,还有是沈姐姐来帝都找的我大哥,只要略明是非的人都不能袖手。后来,德皇帝处置了先襄阳王。他就来了,一来就找上我家。原本我在家住得好好的,结果,他一来,大哥哥总是挑剔我,说我这里不如陈柒宝,那里不如陈柒宝。娘娘你说,我虽不算一等一,也不会叫人比得见不得人吧!我就不喜欢他这类人!”   孔太后笑道,“你这也是想多了,林尚书是你亲哥哥,自然会对自家人要求更多些。”   林靖道,“我哥那人,心肠软得不得了。其实,陈柒宝坐牢也是自愿的,我大哥不知道是过意不去还是怎地,过年过节的都会打发人给他送东西哪。”   许多事,哪怕惹人心疑,可你大大方方说出来,反是释了这嫌疑。   孔太后几方要听后,亲自微服去宗人府瞧了一回陈柒宝,陈柒宝坐牢的时候十五六岁,如今六年过去,也是弱冠之年了。他生得身量高挑,不说多么英俊,也眉清目秀,一身简单的细棉布衣,正在收拾院子。见着一位贵妇站在院门口,陈柒宝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放下手里的家什,拍一拍身上尘土,其实,陈柒宝爱洁,身上也并不脏,他解了外头的罩衣,露出青布衣衫。过去拱手一礼,“夫人有礼了。”虽尚不知孔太后的身份,但只瞧宗正那谄媚模样,陈柒宝也知这位妇人身份必定不凡。   宗正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道,“陈公子,赶紧请贵人进去吧。”   不知道当年霍光迎回汉宣帝是不是一样的场景,孔太后进得屋去,宗正殷勤的端上茶来。孔太后并不是来吃茶的,她看这屋舍颇是简陋,却收拾的颇是齐整,今花木皆凋,案上养着两盆冬青,绿油油的长势颇好。   许多时候,就是眼缘。   孔太后打发了宗正下去,与陈柒宝说了几句话,陈柒宝对答皆合孔太后之心。孔太后道,“你在宗人府这几年,你的孝心,大家都看得到。你正当盛年,又是孝子,正当为国效力。待你出去后,可有什么打算?”   陈柒宝听此人一言便可放自己出去,便对孔太后的身份愈发有猜度了。陈柒宝道,“倘能出去,还是要先着人回襄阳捎信给父亲,告知父亲大人一声我的境况。再者,现在宗室每年也有考较,考得好的,可在朝领差使。这几年,我也时常念书,虽读得不大想,想着参加宗室考较。”   孔太后问,“你不回襄阳么?”   陈柒宝叹道,“不瞒贵人,现在回襄阳,纵是能筹到路上花用,待到了襄阳,我也得想法子谋生计。”   孔太后继续问,“你不思念父母么?”   陈柒宝面色不变,心下微震 ,他蓦然想到月前一次早饭,在盛放早饭的食盒里,曾夹有张小小字条,那上面只有两个字“覆辙”。陈柒宝不是没有心机的人,这两字,他翻来覆去研究许久,陈柒宝不过二十来岁,他这一生,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唯一一件,就是替父坐牢。可这“覆辙”二字是何意,陈柒宝从自身想来从家族想,思量许久,亦未有定论。今见此贵妇人提及他父母,陈柒宝立刻警醒,心下酙酌着用词,如实道,“家母在我小时候就已过逝,家父,哎,家父那里,我还是先赚些生计,带些银钱回去,也好供家父养老花用。”   就前襄阳王干的那事儿,人皆鄙之。孔太后问,“当初,你为何会替父坐牢,万一没得时机放出去,岂不是一辈子就在这宗人府过了。”   陈柒宝坦诚道,“当初府中遭事,家里无人来帝都为父亲奔走,我亦知父亲有德亏之处。只是,父亲数子,怎能一子皆不来帝都?我便来了。我知道父亲做了错事,对老太妃不起,只是,不能叫人提起襄阳王府,就是鄙薄之意。我过来,替父亲坐牢。外人提起来,总得说,尽管父亲做错了事,家里孩子还是有孝心的。这样,家中兄弟们再寻生计,也能好些。”   要说孔太后,对陈柒宝是比较满意的,唯一不大满意的就是,担心陈柒宝以后偏颇先襄阳王府之人。只是,倘不是陈柒宝有这番孝心,又如何能入孔太后眼呢。   一个孝子,你既取他这个“孝”字,就不能嫌他这个“孝”字。   孔太后自己看过,对陈柒宝比较满意。   不过,嗣君之事非同小可,孔太后又令自己的父亲孔国公过去见一见陈柒宝。陈柒宝此人,倒也并非无能之人。林家给他铺路铺的小心翼翼啊,明着是一点儿不敢点拨,此人偏生有这份儿悟性,竟把孔国公搞定了。   孔国公看过后,也说好。   孔太后道,“只是一样,要做嗣君,必要认在德皇帝膝下,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这能不愿意?”这简直就是陈柒宝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运。   孔太后道,“我,既是盼他愿意,也盼他不愿意。”   “娘娘这话何讲?”   “陈柒宝这人,我亲自见过了,人品不错。难得的是,襄阳王府早便夺爵,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这是我看中他的地方。”孔太后顿一顿,道,“只是啊,他能为父坐牢,可见是个孝子。他若是一口应下嗣君之事,那他先时的孝,是真孝,还是假孝呢?”   孔国公这时候倒灵光了,叹道,“娘娘啊,不说陈柒宝,就是琅琊王之子,楚王之孙,谁又会说自己不孝呢?这是帝位,凡人在帝位面前动心,这才是凡人,谁还能真成了神仙不成?倘他不愿,那也只能说是个愚人,不配帝位罢了。”   孔太后叹,“父亲的话,也在理。”   孔太后将此事交给孔国公来做,自然是想让陈柒宝承孔家人情。   做嗣君,这样的事,没有不顺利的。   陈柒宝没几天就被孔太后接进宫中,继而,孔太后召来辅政与内阁,同议嗣君之事!   不论内阁如何讨论,朝中如何议论,孔太后做为慈恩宫之人,她对于嗣君之事,具有极大的发方权。孔太后一句,“国朝以孝治天下,就是国朝用人,也是求忠臣于孝子之人。孝,是立世之本。柒宝之孝,便是哀家不说,想来你们也都听说过。”   孔太后就瞅准了陈柒宝,大臣们虽觉着太后娘娘你这神来之笔,闹得咱们一点儿准备没有,先时在琅琊王之子、楚王之孙身上下的筹码可是全没啦!可转念一想,这位新君出身破败的前襄阳王府,人脉根基全无,诸大臣自然另有一番计较!   于是,历时半年之久的嗣君之争,便因陈柒宝的横空出世,提前结束了。 第132章 新帝之四   陈柒宝是不是最好的嗣君人选不好说,但,他一定是现阶段最合适的人选。   前襄阳王府早已破败,势力十不存一。陈柒宝自己在宗人府坐牢坐了五六年,他对朝中形势一无所知。除了同谢家林家的关系有些微妙外,陈柒宝跟帝都城里九成九的人都是无仇无怨,大家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培养感情。   但其实,就是谢林两家,对于陈柒宝做嗣君,自始至终亦从未表示出明显的反对来。   林家当然不可能反对,陈柒宝之事,就是林家暗中一手推动。至于谢家,当年,襄阳王府倒台,的确是谢家主导,但,此事论及根本,襄阳王府当真是半点不占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的,陈柒宝眼瞅大位有望,谁知道他登基后会不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呢。   只是吧,当年是林谢两家把襄阳王府除的爵,可大家一打听,陈柒宝这些年在宗人府坐牢,一直打发人往里头送东西的,也是林谢两家。   嘿!   这可真是——   反正,陈柒宝就这么入了宫,孔太后先命礼部、内务府准备过继之事,是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陈柒宝登基,第一件要务是,将陈柒宝过继于德皇帝与孔太后膝下,先得换爹换娘。陈柒宝其实是替父坐牢得的名声,眼下要换爹换娘,其实,他,他也没咱啥意见。主要是,亲娘已逝,至于亲爹么,陈柒宝虽然替爹坐牢,但对他爹的感情么,他坐牢这几年,就没见过自己爹一面儿,更甭提说家里给捎东西探监啥的,啥都没有。   所以,换个爹能做皇帝,只要不傻的,都不会拒绝。   过继之事十分顺利,待过继之后,方是新君登基的典礼。陈柒宝虽出身襄阳王府,不过,便是他爹还是襄阳王的时候,他也不是很得他爹青眼。后事,王府倒灶,坐这好几年牢。陈柒宝自身资质自然不差,但,他缺失的功课太多,于这些皇家大典,并不是很了解。   好在,陈柒宝是个肯学习的人,他有不懂的,就去请教孔太后。这也是陈柒宝的聪明之处,眼下他进宫,当真是无可依持,除了刚认的亲妈孔太后。陈柒宝与孔太后并不大熟,但他知道,以后在宫里,要仰仗孔太后的地方多的很。他得与孔太后搞好关系,而搞好关系的第一步就是,多接触。   孔太后为人,果然亦如陈柒宝所想那般,很愿意指点他。   而新君典礼的册封使,正使为孔国公,两位副使,一为白相,另一为林翊。孔太后与他大致说了说这三位册封使,孔国公,陈柒宝是见过的。白相,内阁首辅,陈柒宝是听说过的。至于林翊,陈柒宝道,“与林国公上次见面还是好几年前呢。”   孔太后道,“说来,你们也算有些渊源。”   “是啊,当初我来帝都,就是厚着脸皮去了林国公府上打扰。”陈柒宝道,“母后,将另一副使换为谢国公可好?”   孔太后已隐隐猜到缘故,却是不说,只问,“这是为何?”   陈柒宝如实道,“当年之事,都是前襄阳王之过,这个,我最清楚。我想着,因母后另眼相待,我方能登基为帝。我担心往年之事倘为人利用就不好了,再者有人说,我会记恨当年什么的,岂不是平白生出风波来。这几年,我在宗人府,其实没吃什么苦,老太妃和林国公,每逢年节都会打发人给我送东西。我想着,请谢国公林国公做副使,以示我不会计较当年襄阳王府之事。那事,早就结了,也别让百官多心。”   孔太后道,“这也好。只是,白相那里还要说一声。”   陈柒宝道,“这事,我与白相说吧。我还未见过白相,咱们母子居于深居,以后朝中的事,还得要白相辅佐。”   孔太后颌首。   陈柒宝明明白白直接说了这事,白相便让出副使之位给谢国公。谢国公知晓后又惊又喜,特意到妹妹谢太妃谈及此事,谢太妃道,“嗣君一向是个有心人,这自然是好事。”   谢国公道,“这位嗣君,倒也颇有些不凡之处。”   谢太妃道,“我就盼着朝廷平平安安的,皇室几番动荡,终非好事。”   “是啊。”谢国公道,“嗣君有此心胸,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起码,现阶段,陈柒宝表现出来的心胸气度,令满朝文武眼前一亮。   唯有林靖,心下暗想,这还没登基呢,自然要做好人。真正如何,还得看陈柒宝真正掌权后的人品,不说别个,就是当年昭德帝,还没亲政时,瞧着也是个好人呢。   这人哪,再不能看一时的。   陈柒宝这事儿一定,眼瞅就是年了。   登基大典啥的,林翊是副使,自然要忙上一忙。林靖无官无职的,宫宴都没他的份儿。林靖在家带着小侄儿们去二老太爷那里说话,说来,今年疫病,国公府没什么事,倒是二老太爷给传上了。当时都以为老太爷这把年岁,估计熬不过来呢,家里寿材寿衣都预备下了。结果,有二老太太悉心照料,二老太爷大概命不该绝,硬是捡回一条命。   林靖刚回帝都时过来瞧过一回,都知道林靖也不是什么结实人,他来了也没叫他去看望二老太爷。如今二老太爷大安了,林靖过来给二老太爷问安。   二老太爷带挺关心时事,知道将来的陛下是前襄阳王府的陈柒宝,二老太爷先是私下问林靖,“当年襄阳王府那事儿,咱家可是经过手的,新君不会记恨这事儿吧?”   “不会的,大哥还是新君登基大典的副使呢。”   二老太爷此方放下心来,又起了新主意,与林靖道,“要不要在族中选几个出众水灵的女孩子?”   “做什么?”林靖一时没明白?   “你怎么倒笨了,我听说新君都二十了,以前坐牢,身边无妻无妾的,咱家世代忠臣,就当给新君分忧,娶媳妇。”二老太爷感慨,“经这一病,我算是明白了,什么都没老妻好啊。就说你二婶,别看平日里不给我个好脸儿,她的心哪,我知道。这有个好媳妇,比什么儿孙都可靠。”   林靖笑,“唉哟,真难得二叔你说句明白话。”   “我这话明白,你这话可是混帐!”二老太爷问林靖,“你觉着我这法子如何?”   林靖道,“这新君认在德皇帝的膝下,论辈份,是姑母的孙辈,咱们近支哪里有合适的女孩儿。再者说了,要是贤明君主,有没有秀女入宫,都亏待不了咱家。倘是当真有成见的,把个好好儿的女孩子送进宫去,岂不耽搁了一辈子。”   “这个时候,不能往宫里塞人。”林靖道。   “为何?就你说的那个什么贤明不贤明的话,也太清高了。我跟你说,这世上,越是关关联联,这关系才能越好哪。”   “不是,现在想在新君身边塞人的人家,太多了,咱家先不凑这个热闹。”   连二老太爷都能想到新君的枕边事,可想而知这帝都城有多少人在为新君的枕边事操心。林靖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他觉着,怪没意思的。   是的,这么宫里、朝中的算计,多少人一辈子乐彼不疲之事,林靖却是已生无趣之感。 第133章 新帝之五   林靖这种想法,要是叫人知道,必得说他矫情。   不为别个,什么宫里朝中各种算计啥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啊。何况,你林家身处高位,难道还算的比别人少了?如今又说什么无趣,无趣怎么也没见你少算计个一星半点儿呢?你林小四折腾的比谁都邪乎!   但,这真的是林靖此时此刻的想法。   他帮着大哥把新任皇帝运作到龙椅上去了,然后,他觉着,成天勾心斗角没意思了。   觉着没意思的林靖,打算把精力投身到学术界与医术界,是的,林靖曾在这两方面得到过不少人的敬仰,用林靖与关小二吹牛的话,“我刷刷刷,三副方子就把一个重风寒的病人给治好了。”   关小二悄声问林靖,“是治好,不是治死吧?”   把林靖气的,揪着关小二的耳朵大吼,“当然是治好啦!”   关小二给林靖嗓门儿震得耳朵嗡嗡响,关小二禁不住揉揉耳朵,道,“看你瘦了巴唧得,嗓门儿真不小。”   林靖道,“没事儿长得肥头大耳好?”   “不好不好,就你这样儿好,刚刚好。”关小二道,“你医术这么好啊?”   “那是。”林靖道,“以前听人说,不为良医,便为良相。我还不大明白,想着,大夫做得虽是行善积德之事,可论起来,哪里有做官威风。不过,近来我不这样想了,官场中,尔虞我诈、互相倾诈,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何尝有一日安稳。做大夫不一样,做大夫,你医好了人,人家是真的感激你。”   关小二道,“也不能这样说,做大夫,医一人救一人活一人,自是功德。可做官,把地方治理好了,保卫一方平安,那护卫的就不是一人两人了。要说做官不安稳,行医就安稳了,你看咱们帝都这几个大药堂,个顶个儿的也较着劲儿呢。”   林靖道,“要是我做大夫,有人敢跟我较劲儿?”   “那真没人敢。”林靖名声在外,不要说大夫,这帝都怵他的人不少。   林靖感慨,“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没块净土了?”   关小二道,“你这发什么颠呢,林小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发颠的人哪?”   “什么叫发颠哪?我这是认识到人生真谛了。”   “那你还考不考举人啊?”   “当然考,非但要考举人,还得考进士呢。咱们出身虽是有了,按理说,有没有功名,也无大碍。但,这有了功名,出身就硬,省得叫那些眼皮子浅的说咱们只靠家里。”然后,林靖又长篇大论的论述了一翻,考功名的重要性。   关小二一听,得,还是那个林小四。   林靖近来正指导着林腾冲刺明年的秀才试呢,用林靖的话说,“下场就得奔着案首去,考不得案首,不如不考!”   二老太爷自己就是打年轻时一路混哒下来的,对自身要求不高,对孙子高求也不高。二老太爷生怕孙子有压力,打圆场道,“哎,阿腾还小,能中就行,案首不案首的,都无妨。”   林靖很讨厌二老太爷扯自己后腿,林靖道,“我去岁只得第三,终身憾事,到阿腾这儿,就得给咱家争口气!听二叔你这话,怪道你连个秀才都考不出来!行啦,你别在这儿给阿腾扯后腿儿了。”把二老太爷给撵走了。   二老太爷与二老太太嘟囔,“我还不是好心,本来就是,小小年纪,能中我就高兴。”   二老太太道,“阿靖一向好强,他也是好心,你就随孩子们去吧。”   “这也忒好强。”二老太爷道,“当年大哥可不是这样的人。”   二老太太感叹,“阿靖这性子,有些像大姐。”二老太太嘴里的大姐,说的自然是林太后。   林太后过逝好几年,二老太爷提起来伤感也淡了,道,“是啊,大姐年轻时候,可不就是阿靖这样,什么都是,不要是不要,要就是最好的。”   二老太太吩咐厨下,“孩子们这样用功。”叫厨下做些滋补汤水给孩子们吃,林腾爱吃肉,冬天,炖个金银肘子,林靖是素食主义者,便给他做山菌盅。   林靖这里正帮着林腾冲刺明年秀才试呢,陈柒宝的登基典礼也结束了,而且,陈柒宝的年纪,现在也不必孔太后摄政,更无须单独再设辅政大臣。陈柒宝直接亲政,这位年轻的帝王,书念的并不多,还做了好几年牢,但,初掌政务,就不是个糊涂人,自陈柒宝点名谢国公做为他登基大典的副使起,便无人敢轻视这位年轻的帝王。   只是,陈柒宝这里刚登基,帝都这里便出了件荒唐事。   荒唐的倒不是别人,正是陈柒宝的亲爹,前襄阳王。按理,有藩王不得擅离封地的铁律。奈何,襄阳王府的王爵早被削了,襄阳王一脉已无官爵在身,便是平头百姓,也没有不能擅离封地的约束了。听说陈柒宝登基做了皇帝,嗬,前襄阳王便带着自己长子一家次子一家来了帝都。   而且,前襄阳王还不是打秋风的,他们还带来了陈柒宝亲舅舅一家,以及舅家表妹,说是给陈柒宝做媳妇的。   这个局,不晓得是谁设的。   当真是扫了新君的颜面。   林靖听闻此事都说,“简直荒唐!”   舒静韵道,“何尝不是如此。”   林靖想了想,道,“陛下并不是没主意的人,总得有个料理。”依陈柒宝的性子,不见得愿意见到亲爹亲哥亲舅家这样扶老携幼的来帝都。陈柒宝并不是太没良心的人,赏赐血亲是迟早的事,可这些人没有招呼一声就这样来了,简直丢脸。   舒静韵笑,“陛下也是个妙人,陛下说了,前襄阳王府一行既然是来给老太妃请安的,就请谢国公府看着安排。”   “谢国公府可有的烦恼了。”林靖一乐。   舒静韵叹道,“终非长久之计,这襄阳王府一脉,委实是提不起来。”   “陛下刚登基,手里没人,且,还需搏个好名声。不然,多少手段用不得。”林靖摇摇头,推给谢国公府和谢太妃只是一时之策,现在,没人会冒着得罪新君的危险对襄阳王府一脉下手,要解决此事,必然是新君自己来。只是看陈柒宝,这人不是没拿定主意,就是未下定决心。   襄阳王一脉来了帝都,嗬,这帝都可算是热闹了,多了多少乐子看。   谢太妃只是见了前襄阳王一脉一面,就打发他们去了,并不需这些便宜儿孙到膝下尽孝。且,当初前襄阳王一脉之所以除爵,与谢太妃莫大关系。如今陈柒宝当了皇帝,前襄阳王更不把这位嫡母放在眼里。   谢太妃谢国公府不兜揽,这一家人倒也少不了小人献媚,如今在城里,是宅子有了,还有人送吃送喝送美人,日子过得颇是不错。   不过,这些人这般奉承着前襄阳王一脉,算是盼着能在新君这里得些好处的。结果,前襄阳王是什么应承都敢应下,就是一样没作成。倒是他不想做,实在是,他这自进帝都来,陈柒宝一次没见他,他光溜一人,拿什么去做那些应承的事啊。   陈柒宝也很为生父一系烦恼,想着赐些金银打发他们走罢了,结果,前襄阳王见到金银,那是更不想走了。   孔太后道,“不若赐个爵位,有了俸禄,便有了生计。”   陈柒宝到底念了丝血脉之情,道,“只是,赐什么爵位方好。”   孔太后道,“就襄阳一爵,再赐还予他吧。”   陈柒宝摇头,“王爵干系太大,不是我舍不得爵位,只是,既在王爵,就有守土之责,他的才干,我十分清楚。不若国公爵,多赏赐些俸禄则罢。”   陈柒宝只给襄阳一脉赐下国公爵,孔太后心下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是新君生父,没个爵位也不太像话。但,就凭襄阳一脉行事,不说别人,孔太后亦是瞧不大上。先时说王爵,不过是看在陈柒宝面子上罢了。今陈柒宝如此清醒,并不因私废公,孔太后心下微微颌首,想着自己到底没看错了。   孔太后没看错陈柒宝,却是看错了襄阳一脉,陈柒宝给生父赐了公爵,嗬,一看,这来了帝都,既有爵位又有金银,那是更不想走了。   至于先时巴结到襄阳一脉的,虽然是花费不菲,结果,啥事儿没办成。心下刚生不满,但,一见陛下开始赏赐襄阳一脉,这些人也不急了,越发用心的奉承起来。   尤其赶了个年下,这一脉人,是打算在帝都过年了。   林靖去给岳家送年礼时正好巧遇了襄阳一脉,两家马车走了个对头。按理,帝都道路足够宽阔,本不必避让,偏生这年下人多,街上车也多,车来车往的,可不就挤了么。   林靖以前是个骄贵公子,那是鲜少与人让道的。不过,他如今年纪渐长,经的事也多了,林靖刚吩咐车夫,“给人家让一让。”年下人多,事也多。看对面亦是高头大马,车辆煊赫,林靖不欲多事,就想相让。   结果,林家还没让着,对过那马夫扬鞭指着林家马车道,“你谁家的,还不给我们襄阳公府让路!”   林靖当真是八百年不给人让车,这好容易主动让一回,结果遇到这么个没眼的。什么襄阳公府,林靖转瞬明白了,哦,这是陈柒宝亲爹的新封号,襄阳公。连个王爵都未得,可见陈柒宝对生父一脉的厌恶。这里还拽得二五八万在帝都横冲直撞呢!   林靖在车里骂了声蠢才,不欲生事,与车夫道,“让一让吧。”便将道给襄阳公府让过去了。   林靖到岳家送了年礼,他与岳家一向融洽,夏夫人定要留这准女婿吃饭,而且,随着林靖年纪渐长,今年开春还中了秀才,夏夫人对这个女婿越发满意。   林靖与岳母说了会儿话,他因常往岳家来,与岳家上下都熟,也能与夏云初私下说会儿悄悄话啥的。林靖就说了今天在街的事,林靖摇头,“当真是不成个样子。也就是我这几年,性子和缓了,要是换前几年,大街上我就能打一架。”   夏云初笑,“这算什么新鲜,你不晓得,有一回我跟我娘去孔国公府说话,遇着襄阳公的长媳,听说原来的长媳是襄阳大户人家出身,这位续弦就很不成个样子,说话行事没有半点规矩,竟然带着他家儿子进了二门。那小子,已经十五了。你猜怎么着,竟然想与孔国公府联姻!先不说别的,就是做亲家,也是要请个媒人来问一问的,哪里有这样直咧咧上门儿要求亲事的!孔大太太一见有外男来,连忙叫我们避到了旁厅。经这一事,除了实在不要脸面的人家,略讲究的人家,都不能再给他家下帖子。”   林靖道,“真是个搅屎棍子。”   夏云初听这粗话,却又觉着恰当至极,不由笑了起来,道,“大家都说,不知道陛下要如何才能打发了这些人呢。”   “这谁晓得?”   夏云初道,“陛下怕也是为难,到底沾着血亲,又不好做得太绝。”   林靖道,“不管那些了,帝都里处处都人精,蓦然来了这么群傻子,有的乐子瞧了。”   林靖这话刚说了没几天,乐子就找林家来了,给林家送年礼。   结果,这送年礼的还不是襄阳公府的人,而是襄阳公府的管家,萧远峰。说来,萧远峰此人,林靖以前见过,这是以前是襄阳王的属官,当初,襄阳王犯事儿,萧远峰来帝都为襄阳王走动,过来林家打听时,林靖直接一指,就指萧远峰指到谢国公府去了。谢国公拿住萧远峰,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反正萧远峰入了大狱,襄阳王也夺了爵。   如今,襄阳王成了襄阳公,当年的属官萧远峰,也成了如今的萧总管。   因林翊不在家,一个管家过来,林靖见了一面儿,便打发萧大总管下去吃茶了。   林靖瞧着襄阳公府的礼单,很是有些可笑,不过是些对联荷包之类的东西。林靖问自家管事,“这怎么说?咱们也回些对联荷包?”   林管事道,“四老爷不晓得,这是帝都的新鲜事儿。襄阳公府就是这样走礼的,送些不值钱的,因他毕竟是陛下的生父,许多人家回礼就回的颇是丰厚。哎,这叫人怎么说呢。老奴活这么大岁数,也是头一遭见这样的事。”   林靖冷冷一笑,“这可真是,讹诈论到咱家头上了!哼!” 第134章 新帝之六   林靖平生头一遭遇到讹诈事件,他的出身、才干,他不讹别人就是好的,结果,竟遇着来讹他的。嘿,这可真是稀罕,诶!   别以为襄阳公仗着自己是陈柒宝的亲爹就能在帝都横行了,林靖当下就给襄阳公府送了回礼。襄阳公府送的是一对对联一对荷包,林靖加倍还的,令府里文书写了四付对联,再从丫环那里拿了四对荷包,装了个匣子,就是回礼了。   林管事过来回道,“四老爷,我看,萧总管走的时候,那面色可是不大好看。”   林靖哼一声,看向管事,“就是不让他好看,才这样回的礼!”   管事顿时不敢再多言。   管事们私下说起话来,对林靖都是挑大拇指的,皆道,“要说咱们四老爷,   林靖还与大嫂子说了一声,越氏直摇头,颇觉不可思议,开了眼界,“这是哪家子的行事啊!”   林靖道,“自从襄阳一脉来了帝都府,可真是添了不少笑话。”   越氏道,“更稀奇的事儿还有呢,只是不与你说罢了。”   林靖连忙打听,“大嫂子与我说说呗。”   “又不是什么好事。”越氏道,“对了,二老太爷那边儿传话,说得了好吃食,晚上叫咱们过去一起吃。就穿那边儿大嫂子给你做的那身袍子,啊。”   林靖道,“我多少年不穿红的了,那边儿大嫂子也是,非给我做身红的。穿上显着孩子气不稳重,不穿吧,又对不住她的心。”   “现在是年下,正该穿得鲜亮些才好。你看,我与你大哥年下也都穿红的。”越氏连忙劝他。   林靖只好晚上穿着林腾之母王氏给他做的红袍子过去吃饭,其实,王氏以前都没给林靖做过衣裳,这不是林靖成天辅导林腾功课,一门心思的叫林腾明年考秀才。王氏实在感激林靖这小叔子,想着送些什么才好,可林靖生在这富贵府第,当真是什么都不缺。王氏就给林靖做了身衣裳,也是想着林靖年岁不大,人且生得俊俏,才挑了最鲜亮的料子给他做的红袍子。   今见林靖穿了来,王氏很是赞了林靖一回,王氏道,“咱们家这些小爷们,加起来都不如阿靖生得好。瞧瞧,咱们阿靖这气派,满帝都再找不出第二个。”   二老太太也是点头,夸林靖生得好。   林靖笑,“二叔得了什么好东西,我这好奇的紧。”   二老太太笑,“是人家送他的两只熊掌,说是存了三年长白熊的熊掌,厨子瞧了,极是肥厚,正好这就要过年了。他是说过年再说,我说,过年忙着戏酒,反是不能正经吃饭,不若就这会儿吃,大家都为过年操持,正累的时候,正好补一补。”熊掌这样的东西,对于大户人家不算稀奇,但也是极难得的。   林靖一向欣赏二老太太人品,道,“二婶说的在理。年后不是出门赴宴,就是家里招待亲戚朋友,真没精神好好吃饭。”   大家就在二老太爷府上吃了回熊掌,熊掌吃起来味儿不错,因是温补健脾胃之物,林靖也吃了两筷子。二老太爷上了年岁,见孩子们吃得高兴,心下很是欢喜。   在二太爷这里吃过熊掌,继续忙过年的事。   林家家势显赫,要走礼的人家也多,何况,走礼这事儿向来是礼尚往来,有来有往的。过来林家送年礼的文乡侯世子,也是越氏的大哥,还问起襄阳公可有来林家送年礼之事。越氏道,“叫四叔给打发出去了。”   越世子叹道,“那襄阳公,也着人去了咱家。简直是无赖,父亲与我都不在家,母亲为了省事,叫人备了份百十两的年礼回礼,那襄阳公的大总管,很是说了些不阴不阳的话。”   越氏道,“就不该给他!反叫那等无赖得了意!”   越世子道,“要是我在家,再不能给他的。真是没了王法,那等小人,你略软弱半点儿,立码得寸进尺。”   襄阳公府此举,有些不讲究的人家,自然是叫他得了意,但更多的人家是如文乡侯府这般,极痛恨这等勒索行径。   咱们不是没钱,但,这跟叫人勒索着出血是两码事。   林靖到孔国公府走动,孔国公提及此事,问林靖,“可到你家去了。”   “那哪儿能不去。”   孔国公问,“你是如何处置的?”   林靖笑笑,“襄阳公好意打发管家送年礼,自然是按例回礼了。因襄阳公身份不同,我回的双份儿。”   “双份?”孔国公品度着这四字。   林靖干脆道,“给我家送了两幅对子俩荷包,我就回了四幅对子四荷包,我想着,我这回的还不算失礼。”   孔国公哈哈大笑,拊掌赞道,“回得好回得好。”   林靖打听,“定也来了国公爷府上吧。”   孔国公别个没有,孔圣人的骨气最是不缺,道,“我这就是按例回的礼,两副对子俩荷包。”   林靖颌首,“很该如此。您老要是不做个表率,我们这些人都不晓得如何是好呢。”   孔国公道,“陛下几番叫他们回襄阳,硬是死活不走,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林靖道,“就是看着陛下的面子罢了。国公爷不晓得,有些大人就是抹不开面子,备个百十两的年礼,人家还还嫌少呢。”   孔国公吁叹一声,对襄阳一脉更无好感。   襄阳一脉行此没脸没皮之事,可忙活了一年,其实也没弄到多少银子。也不想想,豪门公府,高官贵第,哪个不是傲气非常,如文乡侯那种愿意出百两纹银的,估计也就是打发叫花子的心情罢了。如孔林这样的人家,在帝都也非少数,凭什么低头啊,就因你是陛下亲爹,这也想得忒便宜了些。帝都权贵,可不是这样好说话的!   这襄阳一脉,简直就是行走的笑话!   林靖看过回笑话,也就没再关注这家人,想着陛下早晚要把这群人弄回襄阳的,不然这搁在帝都,实在太丢脸。   年后,林靖收到徒小三的信,徒小三托人送来的,信里先是问了林靖的身体,又说了他的近况。徒小三不是个矫情的,为人更是有主张,也会打点,有林靖的一千银子,徒小三很快在曲阜府站住了脚,后来走关系花银子弄了个实缺,却是不在曲阜,而是在颇远的锦州谋了个卫所的百户。今已是带着弟兄们落了脚,说了现在的生活,信上还附了如今的地址,让林靖有空给他写信。   锦州虽偏远地方,但这样的地方,对于徒小三等人的身份却是一种保护。林靖很高兴徒小三有了军职,当下就写了回信,想着什么时候投递到邮驿,可捎到锦州去。   林靖眼下正忙着林腾的秀才试,眼瞅就要考试了,林靖是信心满满,觉着林腾必是案首无疑的。二老太太开始给孙子遍地烧香,帝都府的大小庙观,二老太太带着儿媳妇都走遍了。   然后,林腾下场,考了三场,成绩出来的也很快,案首是没有的,考的也不如当年林靖的第三名,林腾考了个第十。林靖说他,“你瞅瞅你,晚一年,才得个第十。为啥叫你晚一年,就是因你四叔我上遭没得了案首,心下遗憾,才叫你替我争这口气。你就考个第十,你对得起我么?”   林腾的娘王氏忙道,“唉哟,四叔,这第十已是很好了,阿腾哪里能与你比呢。”   “就是嫂子你没志气,阿腾才没考好。哪里有做侄子不如做叔叔的道理呢,咱家是讲究青出于蓝的,阿腾得比我强才行。”林靖还迁怒了王氏一句。   王氏笑呵呵地,反正儿子考个第十,她也喜的了不得。   不说王氏,二老太爷一大家子都极欢喜,还摆了两日酒以贺。二老太爷道,“阿靖居首功,阿靖坐上坐。”   “那不用,我陪二叔坐就是。”林靖道,“阿腾是没发挥好,那案首的文章我看了,比咱阿腾高明不到哪儿去。待下回秋闱,定得考个解元,才算争回这口气,知道不,阿腾?”   林靖很有叔叔的作派。   林腾连忙点头应了,想着四叔对自己期待可不是一般的高。   对于林腾的秀才试,林靖的总结就是,没考好。   便是别人在他跟前这样说的时候,林靖也是一幅谦虚的牛气脸孔,“这算什么,按阿腾平日的成绩,原该得案首的,他头一遭下场,没经验,只得了个廪生。”   这话,简直是……   至于林靖是不是有什么不传秘法,不然,关小二林腾这平日功课虽则不差,但按学里先生的评价,要考秀才也得过几年。不知道林靖是怎么辅导的,俩人都早早的中了秀才。   对于此事,也不是没人打听过,如王氏还想把小儿子给林靖叫林靖帮着辅导呢,林靖的话,“忙着哪,现在又不考秀才,我哪里有功夫讲功课。我跟阿腾还得准备两年后的秋闱哪,嫂子你别来裹乱。”   王氏道,“到是你二侄考秀才,阿靖你可得指点一二啊。”   林靖摆摆手,粉儿拿架子的表示,“到时再说。”   因林靖有这指导考试本领,于家族内愈发吃香。   如果照着这样的道路走下去,林靖那“不为良医,便为良相。不为良相,便为良师。”的理想,定能如愿实现,结果,却是一桩大案,直接改变了林靖的人生轨迹,与这个王朝的轨迹! 第135章 新帝之七   自林腾中秀才后,林靖敏锐的发现自己在指导人科考上的天分,林靖想着,未来的道路又多了一条,看来,自己还很适合做先生。   于是,林靖把“为良师”,放在了自己的理想栏里,想着以后要不要做学问,走大学问家的路线。   总而言之,这时的林靖,理想还是多种多样的。   林腾中秀才的事儿,林靖嘴里说没考好,其实没少跟别人显摆。他去岳家都要显摆一遭,还跟岳母打听,“听说明年陛下开恩科,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登基,三郎哥要不要回来考一考?有了进士功名,于将来仕途总是有益的。”   想到远在晋中的三儿子,夏夫人道,“要是先时,说什么也会让他下场。只是他做官这些年,书本怕是都落下了,成么?”   林靖道,“这怎么不成?三哥当差这些年,听说颇是不错,纵是不若以前每天一心放在书本上,但,心性见性岂是他年能比的?要我说,这机会错过可惜。要是三哥有意,试一试又何妨?”   夏夫人道,“他现在身上有差使呢。”现在夏三郎已是正五品实缺。   林靖道,“请假回来考呗。”   “人上官不知许不许呢?”   林靖道,“问一问三郎哥就晓得了。”   林靖也只是在岳家一说,夏夫人却是很上心,便与丈夫商量三儿子要不要参加明年春闱之事。   林靖闲来无事,除了念书就是跟着舒先生学医术,倒是有一日,关小二满面喜色的过来林家,那脸上的欢喜简直是憋都憋不住,林靖笑,“什么事,这样的高兴?”   关小二道,“我爹要回帝都述职了!”   林靖听闻此事,亦有些诧异,笑道,“这可是好事,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关小二道,“还不晓得,但我爹上折子想来帝都给陛下请安,陛下是允了的。约摸牧州府的事交待一翻,也就回来了。”   林靖很为家高兴,待大哥林翊回家,林靖说起此事。林翊位在兵部,自然晓得,道,“其实,去岁陛下就问过我一些关大将军的事,原本陛下是想去岁召大将军回朝述职。可去岁事多,陛下登基后,接着就是年了,各样的事,实在是没腾出空来,就拖到了今年。”   陈柒宝虽登基时间不长,林翊却对这位陛下充满期待与好感。   林靖道,“关大将军一片碧血丹心,希望陛下莫要辜负了这此等忠良。”   “这叫什么话,陛下虽登基时间尚短,处事却是极英明的。”   林靖道,“要真是英明,该先把襄阳公的事解决了,撂这么一群人在帝都,算怎么回事?”   林翊道,“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陛下早就命襄阳公回襄阳了,他不走,难不成能硬赶他走,成什么样子?”   “这怎么不能?”林靖道,“备好车马,将人往车里一塞,直接送回去,谁能说什么?”   林翊叹道,“你这是孩子话,你也想想,太后取中陛下,就是因陛下有孝道,真这么着,就襄阳公的性子,什么没脸的事做不出来。眼下在帝都,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起码不会离了格。这要是到了外头,酿出大事,要如何是好?”   林靖生来不是那派孝子贤孙类型,更不是林翊生来长子,对家族负有责任。林靖生平最不喜欢听的一句话是二老太爷的“阿靖像我啊”,可真正论起来,林靖因是幼子,性子里的确有着与二老太爷相仿的那一种肆意妄为。别说襄阳公不是他亲爹,就真是林靖自己亲爹这样丢人现眼,林靖也真能下手。故而,林靖很不赞同大哥的说法,林靖道,“这还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碰不得了?不是我说话难听,这一等无赖子,就得下狠手,叫他们知道个怕,自然就老实了。”   林翊道,“什么时候你有了儿子,就知道父母恩了。”   林靖不知想啥呢,闻言立刻问,“大哥哥,我什么时候能成亲啊?”   林翊险没给他这话呛着,好笑道,“你怎么又想成亲了?”   “这不是说到儿子么,我就问一问。”   林翊道,“怎么也要过了十六岁。”   林靖有些失望,“那还得好几年哪。”   “你这急什么呢。”   林靖哪里肯承认自己急,他道,“谁急啊,我就一说,我一点儿不急,大哥哥你可别误会我。”   林翊好笑,这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想做爹了。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林靖离成亲还早,他今年已经十三,夏云初长他一岁,已是十四岁了。十三岁的男孩子还是毛头小子,女孩子不一样,女孩子已经开始发育,身量拔高,眉眼细腻,尤其身体上不同于男孩子的地方也开始显露出来。以往林靖喜欢到夏家去,就是跟未婚妻说说话,听未婚妻做的点心啥的。今年一过年,林靖就说现,未婚妻原来平平的小胸脯开始鼓鼓的了,林靖,他,他就有些心猿意马了。   想着一时半会儿成不得亲,林靖好生郁闷,又翻箱寻了两锭金子,一匣子宝石出来,伏案做画大半宿,给未婚妻设计了一整套的首饰,吩咐银楼照着打制出来,给未婚妻做生辰礼。   夏云初是五月生辰。   夏云初生辰未至,倒是夏三郎先回了帝都,夏三郎是随许尚飞来帝都述职的。如今,他是许尚飞心腹爱将,许尚飞就顺道带着他,也是叫他回家看看的理。   林靖见着姐夫,只未见大姐姐和许外甥,不由问起来。许尚飞眉眼含笑,“原是要一道来的,结果,这临要来了,你大姐姐身上不大舒坦,请了大夫一看,原来是有了身子。不敢让她行远路,阿念不放心他娘,就一并留下了。”   许尚飞笑道,“阿念有一箱东西,让我带给阿靖你哪。你大姐姐,也有一箱东西给你。”   林靖谢过大姐夫,又问大姐怀孕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的事。林靖道,“到时,我去瞧大姐姐。”   许尚飞笑道,“好啊。”又说林靖去岁中秀才之事,“家里见着信,都为你欢喜。”赞林靖有才。   林靖摆摆手,“这算什么有才干,不过是第三,没得案首,都算不得什么。”   许尚飞原不大喜欢这个四小舅子的骄纵,不过,如今林靖长大,性子已是改了许多。关键是,许尚飞也已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深知这世间,但有大才之人,都是有些性子的。只看林靖如此争气,小小年纪就能考出秀才来,这就值得另眼相待。虽然林靖如今的口气还大得跟天一样,许姐夫表示,这也习惯了。   林靖道,“今年阿腾考,没考好,只得第十。阿念天资不比我差,该叫阿念下场一试。说不得,我那案首的念想,就得叫阿念替我实现了。”   许尚飞笑道,“他功课自来不比你。”   林靖道,“我最不爱听姐夫你这样说,我同阿念一道念过书,我知道他,还是你知道他啊。他一准儿没问题的。”   就林靖这说话方面,但凡个理儿细的就不爱听。当着人家亲爹这么说“我知道他,还是你知道他啊。”,难道你比人家亲爹还了解人家儿子。   许尚飞却是知道,林靖说话向来肆意,那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许尚飞笑,“成,那明年叫阿念试一试。”   林靖就盘算着,今年待大姐姐生孩子前,他去晋中住些日子,顺便给许念辅导出个案首来,岂不倍有面子!   许尚飞来帝都,林靖听说夏三郎也来了,自然要过去岳家看望三舅兄。   两载未见,夏三郎气势上自不消说,愈发沉稳。但关键是,夏三郎如今已过了弱冠之年,他少年就是有名的貌美之人,如今更是萧萧肃肃,爽郎清举,那一等风姿仪态,便是自诩貌美的林靖,在夏三郎跟前,也要退让三舍的。   林靖与夏三郎早便交好,当初夏三郎离家,就是他撺掇的。原本林靖干的这事儿颇为可恨,偏生夏三郎有时运,德皇帝末年,蛮人围城,夏三郎便是追随许尚飞立下战功,令人刮目相看的同时,也打开了自己在仕途的前程。   今日,郎舅二人相见,彼此皆极是欢喜。   林靖凑在岳家一道吃过团圆饭,夏三郎见过诸兄弟,还是寻个空与林靖单独说话。彼此说些彼此的境况,林靖无非就是念书学业之事,夏三郎如今当差,说的自然是晋中的一些军务。夏三郎说起帝都情形,道,“我随将军进城的时候,遇到襄阳公府的车马,好生猖狂。”   “他家那丢人现眼的事儿多的很,如今大家都只把他家当笑话看。”   夏三郎摇摇头,因毕竟是陛下亲爹一脉,他已为官身,未再多言。   却不知,今日夏三郎美貌可是把襄阳一脉给惊着了。   夏三郎的美貌,经林靖这等挑剔颜狗认证过的。夏三郎骑在一匹黑色骏马身上,那等迫人的俊美,坐在车里的襄阳公都不禁感慨,“世间竟有此等玉人。”   襄阳公这一句,萧总管立刻给襄阳公打听回来,这是工部尚书家的三公子,今在晋中任正五品参将。   襄阳公叹道,“可惜这样的美貌,竟生在男子身上。”   萧总管立刻道,“这夏家,还有一位女公子,听闻,相貌与这位三公子不相上下。只是……”话说一半,住嘴不言。   襄阳公看向萧总管,萧总管道,“只是那位夏家女公子已定了亲事,就是林公府的四老爷,林靖。”   “林靖。”襄阳公念了两遍这个名字,问萧总管,“就是当年把你指到谢公府,令你做大狱的那小子。”   “国公爷英明。”萧总管道,“要不是当年误入了谢家圈套,咱们府的王爵,也不能那样不明不白的就丢了!”   萧总管不愧是跟随襄阳公多年之人,此话一出,襄阳公那酒色过度虚胖脸上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恨! 第136章 新帝之八   夏三郎回家,自然也经过了要不要明年考春闱的讨论,夏三郎如今已是五品官,何况,他是走的武官路子,对于进士功名,并没有以前的那般渴求了。何况,自从上次蛮贼入关围城,晋中军亦有损耗,且经前番教训,现在军务更加繁忙。   他想了想,委实抽不出时间来。   倒是许尚飞与他道,“给你假不大可能,你就平日里翻一翻书,待明年春闱,放你回帝都春闱,考完就回去继续当差。”   夏三郎想了想,也便应了。   许尚飞此次陛下,亦要有不少公务要经兵部批准,银粮什么的,历来是每年大头。以前是关庭宇做兵部尚书,林家与关家交好,许尚书的军务从来顺遂。如今换了大舅哥做兵部尚书,自然愈发顺利。办完公务,许尚飞惦记家里妻儿,便上折子,辞过陛下,又辞过大小舅子,回晋中去了。   他这一走,夏三郎自然也要跟着一道回去。   林家备了不少东西让许尚飞捎给林淳,林靖自己还单独备了一份儿。   夏三郎走得急,都未能一道庆祝妹妹生辰。夏云初一向通情理,道,“三哥你这是公务在身,也没法子。”   夏三郎去铺子里买了一对钗给妹妹,结果,正赶上林靖过来送生辰礼,林靖把礼匣一打开,那一匣子珠光宝气,夏三郎没好意思当面给妹妹,私下给了母亲,道,“这是我给云初买的,原想昨儿给他,偏生阿靖过来,他那一匣子珍宝,比得我都没好拿出来,娘你到时给云初吧。”又说林靖,“阿靖给云初送这般重礼,林家知道不?”   夏夫人道,“阿靖说这是他私房。”   “他小小人儿,如何这许多私房?”   夏夫人道,“听云初些,当年阿靖从宫里出来,先太后就给了他不少产业。阿靖这孩子,心实,我都想好了,这些东西,都是他给云初的,以后自然叫云初再陪嫁过去。”   夏三郎道,“跟阿靖一比,我怎么跟个穷鬼似的。”   夏夫人好笑,“这叫什么话,你自有你的心意,再者,心意不看东西贵贱。”   夏三郎也只是随口一说,林靖对他妹妹好,夏三郎高兴还来不及,夏三郎道,“别说,往日间看我爹总是一幅古板脸,给妹妹定的这亲事当真不错。”不在于林家门第多么富贵,关键是,林靖对妹妹肯用心。   夏夫人笑,“你这话虽是实话,可叫你爹听到,又要挨训了。”   “当着爹的面儿,我如何敢说。”   “什么不敢说啊。”夏尚书遛遛达达的进来,夏三郎给捉个正着,连忙寻个由头,逃了出去。夏尚书直叹气,“这么大人,也没个正形。”   原本夏尚书想着趁儿子回家,着紧的把亲事定下来,结果,就呆这三天半,可如何议亲。不过,明年儿子春闱,夏尚书对三子期望颇深,想着待儿子明年春闱后,徜得榜上有名,再议亲也不迟。   待许尚飞、夏三郎走后,林靖过来给未婚妻庆了十四岁芳辰。   林靖与未婚妻道,“明年你就十五了,正是及笄之年。我那里有一支姑母给我的羊脂玉长簪,那簪子,是当年祖母传给姑母,姑母又给我的,说将来给你及笄用。待你及笄,就用那簪。”   夏云初道,“既是长辈所赐,自然该用的。”   林靖还悄悄道,“我哥说了,我十六咱们就成亲。”   夏云初给林靖这没遮拦的话羞红了脸,说他,“越大越没个羞臊,什么话都说。”   “这可怎么啦,说出来也叫你高兴高兴。”   夏云初绞着帕子,羞道,“我高兴什么呀。”   “再过三年你就能嫁给我了,还不高兴。”   夏云初笑啐一句,“越发厚脸皮,你才该高兴呢。”   “是是,我高兴的了不得。”   夏云初终是忍不住被逗笑。   她如今年纪渐长,少时跳脱减少,多了些女孩儿的温柔恬静。平日里做个针线,都不会忘记给林靖做个荷包绣个手帕的,唉哟,把林靖美的哟。一得了未婚妻的东西,恨不能显摆的天下人都知晓。   贺过夏云初芳辰,关大将军还朝。   关庭宇不论身份还是地位,他还朝,举朝嘱目。   便是新君陈柒宝对于这位立有赫赫战功的大将军都是极为看重,具体君臣相见是何情形,林靖是不晓得的,不过,听关小二说,关大将军陛见当日便被新君留下用了两餐,陈庭宇上午到的,不回家,先进宫述职。待中午,陈柒宝赐膳。用过午饭,继续说牧州府之事,一直说到傍晚,陈柒宝又赐了晚膳。晚膳后,方令关大将军回府。   只从这两餐御膳,便可看出陈柒宝对于这位大将军的重视。   这种重视,都有些令孔家不安了。   孔国公十分担心关大将军得势后算先前旧账。   不过,陈柒宝并没有让关庭宇久留帝都的意思,牧州府军备重建,这不是小事,更不是轻松的事,非有关庭宇这样的宿将,陈柒宝不能放心的。   但,陈柒宝令朝中上下颇为震惊的事,此次,关庭宇述职完毕回牧州府时,关庭宇令关庭宇将留在帝都的妻儿都带了去。陈柒宝道,“大将军四朝忠臣,朕要是信不过大将军,还能信得过谁。:让关庭宇只管带着妻儿一道赴任。   关庭宇之感激,林靖哪怕未亲眼所见,只见关小二过来与他说要随父亲去牧州府时脸上的喜悦,就能相像出来。   林靖都觉着,新君此事做得极是高明。   而且,这事儿,唯有新君做,关家才会如此感激。   当年孔太后,即便知关庭宇忠心,也不敢冒这个险。何况,当年即便孔太后令关家一家子一道去牧州府,怕是关家也没有如今的感激。因为,令关庭宇远走牧州府的罪魁祸首,便是孔家。   新君这等手段,便是谢国公这样的老家伙,也得说一句,“当真明君之相!”   新君有这等气象,阖朝所乐见。   只是,新君的明睿形象刚刚竖立起来,却是在要紧的时候被襄阳公败了个精光。就在这一年的夏天,发生了载入史册的一桩抢婚事件。   其实,如果只是寻常的抢婚,并不足以载入史册,毕竟这样的事,哪朝哪代都有。但,此事之所以被史书大书特书,是因为,此事直接导致靖安侯林靖逃离帝都。而靖安侯林靖,这位辅佐新朝太祖开国的赫赫权臣,史书中的记载是:   太祖曾云:朕先得靖安,而后得天下。   一切的一切,自□□元年拉开帷幕。   □□,是新君陈柒宝的年号。   □□元年,林靖刚刚送走竹马关小二一家,两人很有一番依依不舍,林靖送关小二送出十里地,俩人相约每月必要给对方写信,然后,方依依不舍的望着关小二跟着家人走了。   自关小二走后,林靖恹恹好些天,没精神。   崔谨然时常过来寻林靖,看他这样,劝他道,“瞧你这样儿,知道是关小二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情郎不见了呢。”   “屁!还你情郎哪!”林靖道,“不只是关小二,要是哪天你突然走了,我也不习惯呢。”   崔谨然一样是林靖少时小伙伴,说来,崔谨然小时候还常去宫里陪林靖玩耍呢。俩人在官学亦是同窗,一向说得来。正说话呢,越氏打发人过来寻林靖,看那丫环神色紧张,林靖问,“怎么了,这个模样,可是有什么事?”   侍女福儿是越氏身边的大丫环,先道,“四老爷,你可别着急,夫人叫我过来请你过去,夏家来人,说夏姑娘出事了。”   林靖顾不得招呼崔谨然,连忙起身去了。   过来的是夏家五郎,夏五郎眼圈都是肿的,越氏正在拭泪,见林靖过来,越氏哽咽道,“这事,谁也想不到的,四叔先不要生气。”   “怎么了?”林靖问。   没人说话,林靖急了,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夏五郎还没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夏五郎是流着眼泪说的,夏云初去孔家参加孔家姑娘的诗会,回来时车辆被人劫了,待下人跑回家报信,夏家人去找时,才知道是襄阳公着人劫的,说是相中了夏云初,要娶夏云初做续弦。   林靖听得此事,当下气得将一套桌上摆着的茶具扫了出去,咣啷一声巨响,整个红木茶几都翻了出去。林靖如此震怒,惊的越氏与夏五郎连忙起身,皆是一句话不敢说。林靖狠狠的喘了口气,问,“夏妹妹如何了?”   夏五郎摇摇头,泣道,“我姐姐说,再配不得阿靖哥你的。”   林靖当天就去夏家瞧了夏云初一回,夏夫人眼中那泪就没停过,夏尚书也从衙门回来了。林靖原想去瞧夏云初,夏云初在房里,谁都未见。林靖与夏尚书道,“去岁我回乡,看老家曲阜风景秀丽,人物风流,极好的地方。我与云初立刻完婚,婚后,我们去曲阜。”   夏尚书唇角微颤,道,“阿靖你是厚道人,只是,我家,我家……”   “难不成,还叫夏妹妹真去给襄阳公做续弦!”   “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叫云初受这样的侮辱!”   林靖缓了口气,“自来男人三妻四妾,贞操这东西,不过专为女人设的禁锢。要论贞操,哪个男人又有贞操了。我并不在意这个。先办了亲事,我们回老家住些日子,离了这帝都,过上几年,待我们有了孩子,夏妹妹也就能想开了。”   夏夫人蓦地痛哭。 第137章 新帝之九   林靖不是不恨,不是不怒,事实上,如果襄阳公在他跟前,他直接捅死那老东西都不解恨。   但,相对于襄阳公这种恶心的臭虫,林靖更担心未婚妻。   要成亲必然要所准备,林靖说要成亲,越氏连忙张罗人去准备。虽林靖说了,不必大派请帖,但该有的布置也得有。夏家那里,夏夫人夏尚书都在劝闺女,劝闺女想开些,世间寡妇再嫁都不稀奇,何况林靖这样的心胸,诚心求娶。眼下虽艰难,慢慢过上几年,日子总能好的。   夏尚书还要去宫里告状,就是林翊也不能罢休啊!   林夏两家的亲事,可是一早就定了的!帝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柒宝骤听闻此事,当下气得眼前一黑,立刻命内侍宣襄阳公觐见。襄阳公就一句话,“人已是我的了,我就要她做续统,正经国公夫人,怎么,还委屈她不成!”   陈柒宝冷冷问,“是谁陪在国公身边做的此事?”   襄阳公冷眼斜睨这个庶子一眼,道,“你这是问你爹呢!”   陈柒宝气得心口疼,襄阳公不好处置,陈柒宝命内侍直接到国公府拿了大小管事,就绑到襄阳公府的院子里,直接活活鞭死,便是那个萧远峰萧总管,前番在谢家人手里逃得一命,此次却是神仙难救!鞭死之后,不许下葬,人头就挂在国公府大门的额匾上。   这下子,襄阳公总算是给吓得不轻,因着长子次子都吓尿了,轮番的劝他,“小七现在做了皇帝,惹恼了他,有什么好处?如今咱们这府,外人无一个敢来的。总是和气着些,父亲还怕没好处么。小七便是不顾咱们,也得顾他自己的颜面。”   陈柒宝处置了一府管事,明显不能令林夏两家满意,陈柒宝费了血劲,请孔太后出面,方是堪堪把两家安抚住了。   林翊回家听妻子说,林靖想尽快完婚的事。   林翊叹道,“咱们两家本就有婚约,这事,虽有些委屈阿靖,既是他愿意,也便如他的愿吧。”   就是二老太爷听闻此事后都说,“阿靖这孩子,小时候有些骄气,不想这样的仁义。”   二老太太道,“就该把那个狗屎襄阳公剁成八半!”   两家亲事就定在三天后,原该是大喜的日子,可发生这样的事,当真是没有半点儿喜气。林靖早早起床,待两家过了聘礼,送了嫁妆,林靖按着吉时过去迎亲。但没想到,襄阳公也打扮得一身喜服去了,襄阳公是当真瞧中了夏云初,他放低身段,与林靖哀求道,“林四爷,你还年轻,家中国公门第,以后什么样的媳妇娶不着。我这把年纪了,是真的喜欢云初,你就把他让给我吧。算我求你。”   襄阳公这么一闹,夏云初没出夏家的门,在家便自尽了。   倘林靖当真有绝世武功,估计襄阳公不能活着回去。因为就这样,林靖也压着他抽了十七八个嘴巴,要不是有人劝着拦着,林靖真能当场打死襄阳公。   喜事变丧事。   林靖抱着未婚妻很是哭了一场,之后直接按冥婚的礼,硬是把这亲给结了。   要说林靖以往在帝都是个亦正亦邪的名声,此事一出,便是与他不大对付的谢国公都是喟叹一声,与老妻道,“备一份重礼,让长允过去吊唁一二。”   先时因林靖把娘家侄儿不小心踢死的孔夫人进宫说到此事,亦道,“那林家小四,我不大喜欢,但这事,办的当真仁义。”   与林靖不对付的都这样说了,更遑论其他。   林家是喜事丧事一道办,朝中御史台是忍无可忍,再不发声,还要御史台有何用。以左都御史为首,参奏襄阳公在帝都讹诈百姓,欺压平民,强抢官宦千金的奏章雪花一般送至陈柒宝的案上。   这时候,襄阳公一脉便是想走,此时此刻,此案不结,却也是走不成了。   陈柒宝亲自换了素服,过去林家祭奠了夏云初,并给夏云初赐了诰命,令她以一品诰命的身份下葬。   陈柒宝在夏云初的灵前与林翊说的,“朕必还林夏两家一个公道。”   襄阳公府这回是真的慌了,再没想到夏云初宁可死也不肯嫁他襄阳公。林夏两家,一个国公府,一个尚书府,哪个都不是吃素的。   襄阳公先是与宗正哭诉,“我待夏姑娘一片真心,她这一朝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襄阳公想不想活,他这一把年纪,便是现在嘎嘣死了。估计也是高兴的人多,伤心的人少。但,两个儿子可没活够呢,好容易弟弟做了皇帝,他们好日子刚来,要是因此事坏了大好局面,以后日子要如何过?   一家子合计了好几日,最终有人想出个法子,像御史台参奏的那些罪名,什么讹诈金银、欺压百姓,都不是什么大罪。襄阳公府最大的罪,就是夏云初的案子。   想要挽回局面,只有求得林夏两家的谅解,然后,陈柒宝难道愿意对有血缘的父亲兄弟下手吗?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因孝义之名,才得了孔太后的青眼,进而坐了帝位啊!   只要有一线不能下手的理由,陈柒宝就不会下手。   想通这一点,陈大宝陈双宝分别硬着头皮去林夏两家说好话,夏家根本进不得门,夏家门房一听说是襄阳公府的人,立刻打了出去。林家也是一样,不过,陈大宝毕竟是做长兄的,心思细些,既是进不得门,便在街上等着,一见林靖立刻扑过去说好话,求谅解。   要说林靖的阎王脾气,那是阖帝都皆知。   你要跟他结下死仇,那就等着吧。当年荣家正是势大之时,林靖都能命侍卫一剑射死荣四!荣家还没倒灶呢,林靖就能忽悠着帝都府尹去围了荣家,私刑审讯。   甭看襄阳公府在帝都恶心这些日子,可有几人会正眼看他们。林靖不一样,林靖可是真的下过手,杀过人的。   陈大宝第一回拦车,林靖给他两鞭子,继而扬长而去。   可襄阳王府的人吧,别的本事没有,死皮赖脸的本事当真是一等一。   陈大宝第二回拦车,林靖给他一顿鞭子。   一直拦了第五回,陈大宝都要给林靖抽的毁容了,林靖方松了口,道,“看在陛下的面子,看你家的表现。”   什么表现?   陈大宝回家分析了一天一宿,觉着林靖可能是要钱。襄阳公府还真存了些金银,陈柒宝原只拿出了一部分,结果,硬是给林靖抽刮的一点儿不剩。然后,陈大宝觉着,就他一家子的讹诈本领加在一处,也不比林靖啊。林靖冷笑,“我撤了状子,你们也没了官司,有陛下在,以后还怕没银子使!”   襄阳公一脉当真看错了林靖,以己度人,他们爱钱,便觉着林靖也爱钱了。   不过,林靖把襄阳王府榨干净后,当真去宗人府撤了状子。   林靖此举,很叫人摸不着头脑。   便是林翊问他,林靖道,“陛下要是有心处置,早把这群人关起来了。陛下既是无心,何必强求,夏妹妹已入土为安,过些日子,我想出门散散心。这案子,不若给陛下个人情,以后陛下也能记得咱家的好。”   林翊道,“这样也太委屈你了。”   林靖叹,“人生在世,谁还能不受些委屈。”   林靖撤了状子,林家不追究,夏家虽觉着不甘,可如今夏云初已是入了林家门,何况,林靖对夏云初有情有义,林靖要撤诉,夏家也没说什么。   便是林靖诈了襄阳公不少银钱,他在东城贵人巷置了处五进大宅,请襄阳公一家子过去吃饭。林靖与陈大宝这些天的来往,两家说是有些恩怨,可不知怎地,俩人竟也颇能说得到一处去。尤其林靖对襄阳公府以后路线的指点,令陈大宝颇有些拨天乌云见月明之感。   林靖下帖子请客,襄阳公觉着,与林家和解也好,这样,皇帝儿子兴许不会再生他的气了。于是,举家赴宴。   血案就此发生。   林靖怎么杀的人,刑部宗人府并未向外公布,但,刑部忤作有一次吃醉了酒,曾说过一句,“我也见过不少凶徒,但,林四爷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至于宗人府,宗正回家就病了,病得起不来身,阖眼就做恶梦。   林靖是把在帝都的襄阳公一脉,只要是活的,都宰了。然后,连夜逃出帝都城,不知去向。   林靖犯下这等血案,震动帝都。   先时那些对襄阳公一脉喊打喊杀的,觉着对襄阳公最大的处置,无非就是往宗人府关到死。不想,林靖自己报了仇!   还是这样的酷烈的手段!   因林靖实在太过凶烈,满朝闻此凶案,一时竟没人站出来说些什么。   但,这案子该讨论还是要讨论的。   要知道,杀人偿命,这件事是有前提的。   得是,杀了无辜的人,才需偿命。   现在的律法,譬如,你杀我娘,我为我娘报仇,这样的杀人,是律法允许的,不属罪责之列。   不过,林靖是杀襄阳公一个,还好说。这把襄阳公连带长房二房都杀干净了,这还是属于犯罪的。   不过,新君陈柒宝很快制止了朝廷的讨论,道,“此事容后再议。”   林翊颇是憔悴,他是第一个知道林靖杀人之事的人。林靖昨夜没回家,林翊着人去找,林靖置的大宅,林翊也是知道的。着人过去一瞧,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林靖早有准备,他给家里留了书信,自愿别立宗祠,去往外头开枝散叶,从此不再回来。对名下财产也做了分派,一半给了林泽,另外四成,是给二侄儿三侄儿的,最后一成,供应族学花销。另外,就是他屋的东西,也都分好了,连身边丫环的去向,亦都有所安排。   林翊深知林靖性情,只看这封信,就知林靖是不打算再回来的。   越氏很是哭了一场,林翊命人将林靖的松林院封了,静坐半日,还得处理林靖的官司。陈柒宝是屏退内侍,与林翊谈起此事。   陈柒宝看向林翊,道,“我少时寄居国公府上时,就知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是有缘由的。我想了又想,此事,朕不追究,但是,林靖不能再回帝都。国公看,如何?”   这样的结果……   林翊感激的行了大礼,道,“臣谢陛下隆恩。”   陈柒宝扶起林翊,看向林翊坚毅的面庞,轻声道,“朕在宗人府,收到两个字‘覆辙’。”   林翊不解,“陛下?”   “国公怕是忘了,昔日往国公那里借书,有一回,一本书里夹着张书集备注的字条,那字体,朕一直记得。”陈柒宝握住林翊的左手,“倘朕所料未氏,国公左手亦可书。”   话到此处,林翊却没有半点居功之心,道,“彼时,是臣逾越。陛下,还是作未知吧。”   “朕一直不明白,听闻,金陵王之孙,是国公的外甥。”   “这是帝位,不是谁的私位。”   陈柒宝的手微微用力,握紧,道,“是国公扶朕坐上这个位子,以后,也要国公,扶持着朕,一路走下去。”   林翊沉声道,“此生不负陛下。”   “朕亦不负国公。” 第138章 寒州城之一   陈柒宝对于林翊一向充满好感,这种感情,像是弟弟对哥哥,又像单独的对林翊人品的一种敬重与敬仰。或者林翊不知道,可陈柒宝永远不会忘记,当年他为父亲官司来帝都走动时寄怪林府。他第一次知道,世间有这样亦兄亦父的兄长。   在陈柒宝少年的生活中,他一直以为父兄皆是那等烂泥一般的存在。到了林家他方明白,世间是有林翊这样宽厚、细致、温和、又严厉的兄长的。   只是,他无福拥有罢了。   而今,他能居于帝位,亦是拜林翊扶持。   他何德何能,或者,他的福分,也不算太差。   陈柒宝的确是为生父做过牢,但要说对父亲的感情,只观襄阳公行事,便知此人这般人品,是很难激起子女的孺慕与敬重的。   所以,林靖把襄阳公宰了,陈柒宝心中难过有限。   至于林靖,如同林靖对陈柒宝的感觉,陈柒宝对林靖的印象一直是,骄纵贵公子。当然,林靖骤然杀人,还是有些出乎陈柒宝的意料。不过,相较于林靖先时在帝都所在,他会杀人,也不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事。   陈柒宝不会追究林靖,不说别的,看在林翊的面子上,他不想林翊这样为难。   何况,为林靖求情之人颇多,就是宫里孔太后也说,“这事儿,要说对错,肯定是阿靖的错。哎,他年轻,少年人可不就是这样么,一时恼怒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哎,这孩子,哎——”   就凭孔太后这么一咏三叹的,便是林靖在帝都,陈柒宝估计想杀他也难。   不说孔太后,就是林靖的死对头谢国公,也为林靖说了几句,谢国公道,“林靖走且走了,陛下心胸宽阔,天下敬服。”当然,这话到底是为林靖开脱,还是架桥拨火,还得两说。   不过,林靖终是走了,这一走,谢国公道,“帝都少了林四爷,当真是寂寞不少。”   谢国公府之所以没有全力攻诘此事,并不是碍于林国公府的面子,而是,林靖并没有被抓起来,而是逃了。林靖这等辣手,他还活着,此时,谢国公是当真有些后悔当初派刺客杀林靖的事了。尤其是,刺客还失手了。   林靖这样的凶徒,一日不能将他置于死地,一日不能轻易对他出手啊!   但,林靖一走,林家少此擎天一柱,于谢家,百利无一害。   谢国公已经开始考虑新的帝都形势了。   至于帝都其他人家,与林家相近的,自然为林靖可惜。不过,有许多武将官员,却是觉着,林靖此举虽则犯了国法,但,这事儿办得,当真大快人心!男人嘛,被人戴了绿帽子,难道还能装出云淡风清无所谓来!林四爷此举,才算个男人!   还有一家,孔家的老夫人孔国公夫人可是吓得不轻,当初林靖不小心踢死她娘家侄儿,她老人家是不依不挠,最后林靖回老家给父母上坟,离开帝都城,孔夫人才算罢休。如今想想,何其险也。好在彼时林靖凶性未发,不然,把林靖惹毛了,襄阳公一脉的下场就是孔家的先例啊。   把孔夫人吓的,人前人后再不敢说林靖一句不好。   林靖不是一人走的,他身边带了贴身的侍卫。   依林靖之能,身畔如何能没有心腹之人。   就是离开帝都,林靖也早想好了去处。按理,不论晋中或是牧州,他都去得。就是徒小三所在的锦州府,林靖亦可去的。但,此二地,林靖哪儿都没去,他带着侍卫,一路北上,经过锦州府,继续往北,一直到了疆界最靠北的寒州城。   林靖与徒小三再见面是两年以后的事了,徒小三一行领了参役,倒不是叫他们去挖参,而是他们过去管着这一块儿。但这寒州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要是过来挖参,必得交采参钱。而且,这钱收的可是不老少。   徒小三以前就收过过路费,但,以前是他收别人,现在却是别人收他了。把徒小三给气地,怒道,“收银子收到爷爷头上,知道爷爷是谁不?爷爷是朝廷封的正经百户,正八品实缺!”   那收银子的小子眯眼一笑,“知道,就爷您这百户,外头明码标价五百两。我们大人身上是正三品昭武将军,比您也就高个十来阶吧。”算盘珠子啪啦一拨,“承惠二百两!”   徒小三更是怒上加怒,“这参拢共也就值两千两,你就收二百两,我干脆送你好了。”   那小子眉眼一笑,躬身一礼,“谢大爷赏,老参两株。”   徒小三连忙将参塞怀里,示意小牛子给过路钱,二百两!一想到这过路钱交的这么贵,徒小三就心疼的直抽抽,一路臭着脸回去。   徒小三一行是什么出身,从来都只有他们讹别人,不想这回叫人给讹了,个顶个儿的咽不下这口气。徒小四出主意道,“哥,我听说那个什么玄武将军就住在城里,要不,今晚我们过去瞧瞧。”   徒小三道,“先老实些。这人敢这般放肆的收采参钱,必有倚仗。打听清楚再说。”   徒小三一打听不得了,这玄武将军来历不名,有的说此人是个杀了人的逃犯,杀人逃犯什么的,徒小三倒不在乎,他也是杀人逃犯呢。可关键是,这人没来寒州城时,寒州城里蛮人、北地人、商人混居而生,虽有朝廷派出的官员主政,其实主政官都不大敢狠管。   但,自从此人来了寒州城,两年的时间就收扰了十几伙流匪,继而入主寒州城,自此,寒州城便以此人为大。后来,此人花银子买了个三品玄武将军,从此,主政官是更不敢管了。   所以,现在,寒州城是这一位说了算。   徒小三虽说暂等等,可徒小四的脾气,哪里等得了,当天晚上就约了贾氏兄弟,过去玄武将军府上探底。这一探底,就没能回来。   把徒小三给急的,在家寻思片刻,找了个红木匣子,里头热了雪缎丝棉,用两根红绳系在两根参上,妥妥的放在匣子里,揣着这个匣子,就往玄武府上去了。   徒小三倒是很有胆量,道,“昨天家弟过来拜访将军大人,一夜未归,下官过来给将军大人请安。”然后,给了门房一人一封银锭子。   徒小三在门房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门房才让他进去了。   徒小三穿过重重院落,这将军府虽是武官府第,但除了侍卫布置,颇有些景致可赏。徒小三救弟心切,哪里有心思赏景,终于在一处极精致的院子里,听到了玄武将军的声音。   是的,就一个声音,倒不是没见着人,只是,人隔着帘子,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昨儿有人来我府上行刺,就是你弟弟?你胆子倒不小嘛,还敢过来本将军府上,这是来投案自首了?倒也识趣。本将军就成全你,送你们兄弟团聚。”   眼瞅着就要让他们兄弟团聚呢,徒小三一听这声音却是愣了,直待一畔侍卫要捉查于他,徒小三突然道,“阿靖,是阿靖吗?”   这就是徒小三特殊的本事了,但凡他听过的声音,都不会忘。   就听“唉哟”一声,徒小三连忙过去,林靖正抱着手指自帘后绕了出来,见到徒小三,颇是讶意,“咦,三哥,怎么是你啊?”   徒小三看他捏着手指,拉过来细瞧,见正流血呢。徒小三道,“如何这般不小心?”   “我刚在剪指甲,你一叫我名儿,把我吓着了。手一歪,就剪肉里去了。”   有侍从捧上药膏纱布,徒小三就给林靖包扎上了,问林靖,“阿靖,你怎么到了寒州?”   林靖一笑,“屋里说话。”   林靖此方大致与徒小三说了自己的事,“我在帝都犯了案子,呆不下去,就想着可往哪儿讨生活。想着你在锦州,我就来了这北面儿。”   徒小三道,“我倒是收到你的信,说不让我再往帝都给你去信了。我以为是有什么缘故,你既来了北面儿,怎么不去找我,反来了寒州。这寒州冷的很,你如何住得?”   “哪里就住不得人了,你看,我不住的好好儿的么。”   徒小三不大乐,“先时你一人来寒州,得多难啊。兄弟是做什么的,就是用来倚靠的,你还不知我的底细么,别人嫌你有案子在身,我断不会如此的。”   林靖道,“哎,咱们这不是又见了么。”   徒小三道,“要不是赶了个巧,哪里就能见得着了。”   “就是你不来,我也打算着人去寻你了。”林靖笑,“前两年我这里一直不安定,就没去找你。”   徒小三不乐,“你这就是与我外道。”   林靖啥性子啊,在家时从来都是人哄他,就是出来,这也是占城为王收过路费的主儿。林靖看徒小三嘟嘟囔囔没个完,干脆道,“还没完没了啦!你也不想想,我堂堂七尺男人,我知道我去你那儿你不能外待我,但我就不要脸面了?我得自己活出个人样儿来!”   徒小三问,“你犯的什么大案子啊?”   林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徒小三,徒小三道,“上回跟你说的,那外杀了继兄两家子的,不是我朋友,是我干的。”   林靖道,“也没啥,就是把皇上他爹给宰了。”   以往,徒小三认为,自己也算胆大包天之人,但是,遇到林靖之后,徒小三发现,就是比一比俩人犯的案子大小,自己这个完全不够看啊!   不知,待知道林靖杀人的缘由后,徒小三拊掌赞道,“杀得好!男子汉大丈夫,再不能受这气!”   两人彼此交了底,如今他相相遇,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俩人叨叨了半日别后重逢,直待中午吃饭了,徒小三才想起弟弟和贾家兄弟来,林靖命人将徒小四三人放了出来,徒小四与贾家兄弟见着林靖,也颇是吃惊,徒小四啧啧直道,“原来那个玄武将军就是你啊!”   “什么玄武将军?”   “你不知道,外头人都这么叫你!”   林靖气地,“白痴,昭武将军!” 第139章 寒州城之二   怪道人将“他乡遇故知”归为人生四喜中的一喜,要不是他乡遇着故知,就徒小三把两支老参献出去,怕也要跟弟弟一道去吃牢饭。   如今见着故乡林靖,彼此皆极是欢喜,尤其徒小四,一个劲儿的想什么时候同林靖私下打听一二,看这玄武,不,昭武将军这差使得花多少银钱能买得。徒小四一路过来,就林靖这宅子的景致,把徒小四看花了眼,直觉着林靖这三品昭武将军可是比他哥那八品百户威风的多。   要不是顾念他哥面子,徒小四估计当时就能改投林靖寻个肥差做做。   因为有所打算,徒小四对林靖甭提多好了,除了先时把昭武误说成玄武,那是恨不能把林靖马屁拍青。林靖很有些喜欢听好话的毛病,笑眯眯地,“徒小四,看不出么,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都是实话,实话,我也是见着阿靖你才这么说的。”徒小四还问林靖,“阿靖你会把我们的老参还给我们吧。”   徒小三瞪弟弟一眼,觉着弟弟太重银钱了,徒小三很认真的同林靖道,“你这都十五了,还是这么瘦巴巴的,那参,就给你补身子用。”   林靖道,“我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参。”问起徒小三他们这参是打算怎么出手。   徒小三道,“我是趁着管参役的机会,收几支参倒卖。这参,无非就是卖给北面儿的大商家,大药铺,他们拿这个当宝贝。”   林靖瞧过徒小三这两支参的品相,指了其中一支,道,“这参没有百年,也大几十年了,很是难得。三哥你住几日,我把这参给你制几味丸药,这样的好参,要紧时是能救人性命的。另外这支年头浅些,卖就卖了。”   徒小三也不与林靖客套,道,“成。”   参并不能长久保存,哪怕是干参,也有保存年限。而且,随着保存时间增长,药性渐失。林靖通医术,对此颇为精通,因徒小三走的是武官路子,制些丸药,要紧时就能救命,而且,方便携带,用蜡皮封存,三五年都不会坏。   徒小三这里眼瞅就要住下了,徒小四才想起来问,“哥,小牛子还在驿站等咱们的吧。”   徒小三一拍脑门儿,“倒把他给忘了。”   贾源笑道,“三哥一见着阿靖,就什么都忘了。”他们兄弟与徒小四一道去把小牛子也接了过来。徒小三叮嘱了兄弟们不许在外面说林靖的事,这才放他们去了。   徒小三在兄弟中素来有威望,他交待的事,便是年纪最小的徒小四也都是记得牢牢的。故而,一行人颇是低调的就入了昭武将军府。   林靖这里准备制药,徒小三也能清清静静的跟阿靖兄弟说说话了。林靖就说了说他来到寒州城打地盘儿的事,林靖问徒小三,“依三哥的本事,如今这都三年多了,还在百户位上蹉跎。”   徒小三道,“我不是担心那啥么。”   “我这样儿的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呀。”要说林靖在帝都还只是有些贵胄子弟的骄纵,于规矩上一向懈怠。如今这出来了,林靖初时到了寒州城,不是没想过正经生意立足,可结果,没靠山的林靖险叫人挤兑死。林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非暴力不合作了,这下好了,仇家一举荡平,他说啥是啥,然后,林靖就总结出一件事,那就是:人性本贱啊!   你越和气,别人越不当你回事。   你时不时的翻回脸,就都怕你了。   徒小三想了想,道,“阿靖你说的对,我也不能太前怕狼后怕虎了,如今虽平日里能收些孝敬银子,倒腾参葺也能赚一些。可说实在的,见着个从七品小官儿就得低头,而且,你不知道,那些文官,认得几行字,做得几首诗,就很瞧不起我们武官,常受鸟气。”   林靖一面配药,一面道,“受那鸟气做甚!”   徒小三见林靖这番事业,心下暗下决心定了要做出一番事业方好。徒小三原本大头就是参葺行倒卖药材,但这东西是有季节性的,一年就这么些日子。而且,他也是赚个过手钱,大头还是药堂赚了去。   徒小三将心中苦恼与林靖说了,徒小三道,“我手下的银子,现在买个七品武官也足够。只是这做官,当有面子不成,也得有里子。兄弟们跟着我吃得上饭,这才服我呢。我在的海安县,很是穷苦,守着海边,特产就是咸鱼,这个也值不了几个钱。寒州这里收参葺,也不是长久之计。”   林靖一听说徒小三那地方临海,不由道,“你那地方离海近不?”   “近,近的很。”徒小三道,“对了,海里有这么大个螃蟹,还有大海虾,这么长的大鱼,下回来我给阿靖你弄些来。”   “先不说吃!你既离海近,还捣腾什么参葺啊。唉哟,你这守着聚宝盆要饭哪。”林靖一拍大腿,“哥,你卖盐啊!”守着大海,这简直是无本的买卖!   徒小三道,“这我能不知道。哎,那盐田除了几个大盐商的买卖,倒是有几处私产,不过,都给都军府罢占着呢,等闲人甭想沾上边儿。”   林靖略一寻思,想着,盐田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没主。   林靖打听,“既守着盐田,我就不信那里的盐都记入盐课,定有私盐卖出,何不做些私盐买卖。”   徒小三点头,“这样,另一支参我也不卖了,回头我往上头孝敬一二。”   林靖很看好徒小三,鼓励徒小三往上钻营,林靖知道徒小三担心自己的身世问题,与他道,“在底层,才会担心会不会被认出来,会不会被打击报复。待你往上走,手里握有权柄,哪怕有人敢疑心,他们也得忌惮你手里的权势!”   林靖出身权贵,而且,他经历过从阶级顶峰跌落到谷底的日子,虽然林靖所谓的“谷底”大概也是许多人向往的生活。但,有这样的经历,林靖对于“权势”二字算是看尽了,也看透了。   主要是,有林靖这昭武将军做榜样,这宰了陛下亲爹的还敢做昭武将军呢。徒小三颇有些惭愧,觉着自己比阿靖兄弟还年长呢,怎么胆量上还不如阿靖兄弟呢,这前怕虎后怕狼的,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气派!   还有一点就是,徒小三一向是带着兄弟们讨生活,像徒小四、贾家兄弟、小牛子,像贾家兄弟,其实年纪与徒小三相仿,但在大事上,还不如徒小三有见识能拿主意。徒小四小牛子则是年纪太小,馊主意还能指望一下,正经主意,是不必指望他们了。   可林靖不一样,林靖年纪虽小,但在见识上更远胜徒小三。徒小三不是那种不愿意向人请教的人,相反,徒小人心性刚直,他极愿意向比自己强的人请教。   故而,许多不会与手下说的话,徒小三却是会与林靖商量。   与林靖商量过后,待林靖把药丸制好,徒小三并未多留,带着手下一干人回了安海县。徒小三不顾忌身份的话,钻营起来很有一手,该送老参的送老参,该送银子的送银子,该送女人的送女人。   徒小三很快打点出一条私盐线来。   与寻常的只管贩私盐的私盐贩子不同,徒小三手里有盐,却是不做批发,而是招摹人手,让手下人自己贩盐。   徒小三还贩盐贩到了寒州城去,寒州城是林靖的地盘儿,林靖叫谁进就谁进,自然会给徒小三大开方便之门。徒小三却是很有生意人的规矩,该交给林靖的份子,徒小三从来都是按规矩来,从来只多不少的。   因为有寒州城的市场,徒小三不过两年就成了锦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而且,官阶也正八品的百户,一日三迁,升到了正五品的广德将军。   他也弄了个广德将军当当。   徒小三自己升官,也没忘了麾下兄弟,给徒小四弄了个百户,小牛子有学问,做了文书,贾家兄弟也各有差使,一时,人人都成了官身,好不威风。   自从做了百户,徒小四就牛气哄哄的,去林靖那里,一向都是着官服的,虽然他这官服品阶比林靖低了十级,但,人家徒小四硬是穿得有滋有味儿。   徒小四与林靖道,“你说,别人升官儿,那是置宅子娶媳妇,花开酒地,甭提多气派了。我哥不是,我哥宅子都只置了个四进的,不要说花开酒地,有一回,有人请我吃花酒,我姑娘都没上手呢,我哥就臭着脸去了。那脸臭的,比臭鸡蛋还臭,二话不说把我拉回家去一顿揍,你不知道,把我揍的,屁股都打肿了,好几天没能下床,都是小牛子给我上药。我哥还说,我要再去那等地方,就不叫我做官儿了。”   林靖津津有味的听了回徒小四挨揍之事,心下很是幸灾乐祸了一回,这才道,“你呀,就是挨揍挨的少。”   林靖接着就给徒小四讲了讲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是个怎么回事,然后又说徒小四,“你可长点儿心吧,你才几岁,就敢学人吃花酒。我与你说,男孩子十六岁后才算长成,要是太早就经房事,以后结束的也很早。”   “什么叫结束的很早啊?”徒小四问。   “就是年纪轻轻,这里不行了。”林靖指一指他胯下。   徒小四连忙严肃了脸色,认真道,“那我以后再不去那种地方了。”既担心美人计,又担心自己身体。   林靖恐吓了徒小四一番,简直比徒小三动手捶弟弟一遭更管用。徒小三暗道,这有学问就是不一样,阿靖果然会讲道理!   于是,徒小三就这样美丽的误会了。   徒小三这眼瞅着也是有了些许银钱基业,徒小三是个有雄心之人,他于银钱上从不吝惜,自己也没有奢侈享受。他就是想着,这世道瞧着不大太平,该多收拢些兄弟才好。徒小三却是不知,他此举,犯了官场大忌! 第140章 锦州城之一   如果不是命运使然,如果是生逢盛世,徒小三绝对是那种家族最爱的开疆拓土的子弟,哪怕徒小三出身寒门,凭他的努力,估计也能给自己的家族开创出一个不错的局面来。   因为,就如徒小四说的,哪怕徒小三现在薄有本钱了,仍是一不嫖二不赌三不爱华服大屋。徒小三简直半点儿奢侈享受的习惯都没有,他是个居安思危的人,即便现在有了些积蓄地位,徒小三想的最多的仍是,收拢人手,扩大生意。   随着林靖与徒小三交情愈深,事后分析,林靖发现,凭徒小三的性情,这是必然。当年徒小三做药材生意,就是受了同行的嫉妒与挤兑,此方被人算计,遭了横祸。当年,如果徒小三生意不是做得太好太出众,家里也不能有这一难。   如今一难,亦是如此。   徒小三他,冒头冒得太快了。   徒小三有一种无意识的刻苦与谨慎,这种特性,让他与那些有点银子便忘了姓名的暴发户很明显的区别开来。徒小三就与林靖说过此事,如徒小四对林靖诉苦那般,徒小三到寒州城同林靖谈到此事,道,“委实叫人不放心,如今日子不过刚刚好过,这些家伙们,除了小牛子是个稳妥的,一个个的都骨头轻的要命。小四就不说,我揍他一回,估计他能长些记性。你也教导过他,他发誓以后再不去那些烟花之地。有福发财两个,八辈子没看过戏,成天没事儿长戏园子里。有了银子,不知存起来以备日子娶媳妇过日子,都TND打赏了戏子们。”   林靖微微一笑,“人有了钱,就该享用,像三哥你一样,有了银子还这么一心向上的,有几个?”   徒小三正色道,“这算有啥钱?无非是个喝酒吃肉的零用。小四先时还撺掇着我买大宅子,我与你说,当初谢都军手下也有个极得用的,在锦州城正大街置的大宅,听说是三套五进大宅打通了的大宅子,比都军府都要煊赫,可那人,在我得都军重用前就死了。刘守备与那人是至交,有一回,刘守备吃醉了酒,没提防说了句‘要不是碍了都军的眼’,阿靖,你说,那人的事儿是不是与都军有关系?”徒小三说起这事,颇有些紧张,端起茶吃了半盏。   林靖不以为意,给徒小三续斟了茶,一面道,“这有什么稀奇,自来上位者,多有疑心深重的。譬如,下头人奢侈,花用大,上位者会怀疑,你平日里是不是昧老子钱了,要不,你哪儿来得这些金银。最好呢,下头人忙得跟狗一样,忠心的跟狗一样,然后,一根肉骨头就能打发了。”   徒小三小声道,“我现在手里落下的,还不如肉骨头呢。”   林靖道,“你给人家当差,自然是人家吃肉,你喝汤。”   徒小三叹,“还是要再招拢些人手,我这里利薄,不把摊子铺大,养活底下人都难。”   林靖道,“那你可得小心着些,你们锦州的那位谢都军,可不是什么心眼儿大的。你想,手下不过置个大宅,花用上略着眼,这说没就没了。你这不停的招拢人手,是什么意思?”   “我是为了做生意?”   “三哥,这就是你的实心肠了。”林靖与他细说道,“百户,麾下只得百人。千户,便可领千人。你这广德将军,与百户同级别,最多可领千人。可实际上,现在军中吃空饷是常例,哪个五品将领麾下真有千人的?最多不过五百。官场上有句话,叫有例按例,无例按律。别人麾下都只五百人,就你咣咣咣的招了一千,你说,是不是招人眼。”   徒小三道,“他们手下哪里有五百,有两百就是多的了。余者八百,都是空饷。”   林靖眉心一跳,“那你还要招人。”   徒小三道,“想把事业做大,没人哪成?”   “你这忒招人眼。”   徒小三想了想,很懂得变通,“那我悄悄的来。”   林靖道,“我在帝都很是与谢家人打过交道,这家人,最爱用些暗处手段。你便是悄悄的来,人手都招摹来了,你总得训练,总得养活,这么些人,断逃不过别人眼去。”   “那你说怎么着?”徒小三有些急,同林靖请教。   春风拂过,一阵杏花飘落如雨,林靖的声音伴着春风的和暖,道,“这还不简单,你先收拢人,也在暗处训练,瞒不瞒得过去,也得尽量瞒着。有一样,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了。”   “什么?”   “把姓谢的干掉!”   徒小三大惊,直至失色!   徒小三一向是把林靖既当兄弟又当军师的,他但有什么烦难,在林靖这里定能寻到解决的法子,这一回,徒小三想着,阿靖定有妙计。结果,没想到,阿靖给他落一天雷!   徒小三喃喃,“这怎么能成?”   “怎么不能?”林靖不好意思说,他能做稳寒州城昭武将军之位,杀的人海了去。基本上是把不服的都宰了,剩下的自然是服的了。   徒小三道,“都军现在对我还成,而且,都军麾下直属将士过万,我这点儿人,还不够给都军塞牙缝的。”   林靖道,“我问你,你们都军杀前头那招眼的,难道真刀真枪明面儿着来了?”   “那倒没,听说那人是出门遇着山匪,这才没了性命。”徒小三嘴里对谢都军还有些真心,实际上,这些老底都打听了出来,林靖唇角一勾,“这就是了,你毕竟是他的人,他不会直接就派兵宰了你。这下惯了黑手的,觉着下黑手便宜,事后推着山匪刺客,省事。你等着吧,你再招摹人手,那姓谢非叫你‘偶遇’一回山匪不可。”   “那可怎么着?”听林靖一说,徒小三都坐不住了。徒小三道,“要搁我一人,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一条命,可有小四、小牛子、有福发财,这都是从老家跟着我出来的。”   林靖伸出两根玉骨一般的手指,在徒小三面前晃啊晃,“两条路。”   林靖委实是富贵丛中娇养出来的,那两根手指,连带着指甲的形状,都没有半点瑕疵,徒小三鬼使神差的握了去,林靖道,“第一条路就是,你别招人了,安安稳稳的给谢都军做手下就是。你如今利虽薄,也能养活手下人。第二条路就是,你暗中招人,同时,你得留意谢都军,你在他身边,得有人。这人吧,要是对手下下手,往往是有先兆的。譬如,对你特别的好,你就得警觉,俗话说的好,反常必为妖。一般喜欢下黑手的人,下黑手前必然要对手下尤其爱重的,不为别个,就为洗清下黑手前的嫌疑,也得这么干。所以,千万别人家一对你好,你立刻就心安理得的受着了。时刻别忘了提防,要是哪天你觉出不对,要不就是先他下手前把他解决了,要不,你就带着小四他们过来我这里。他手再长,也不敢伸到我寒州城来。”   徒小三能得林靖叫一声三哥,凭的是什么,就是他天生的一股宁折不弯与百折不挠共用的性情。徒小三知道他过来寒州城,阿靖不会外待他,只是,那不是他的性情。他倒不是拉不下面子投奔林靖,他与林靖是兄弟,真有事,自然要林靖伸手相帮的。可尚未试过谢都军,他便先逃了,不是男人干的事儿。徒小三正色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倘有事,我必着人来寻你。只是,我能有今日,多得都军大人提携,我终是愿与都军大人善始善终的。”   林靖笑,“终都出来了,你小些吧。”   徒小三也是一笑,想着阿靖心思当真明敏过人。谢都军虽提携了他,但论信重,他与谢都君只是将属,与林靖却是可以过命的交情。徒小三道,“这话只与阿靖你说。我心里有数。” 第141章 锦州城之二   因有锦州城的差使,徒小三不能在寒州城久留。林靖怪不舍得,道,“三哥来这几日就要走,咱们兄弟,不知何时才能再聚。”   徒小三也很舍不得林靖,对林靖颇有一番叮嘱,那个细致哟,比照顾林靖从小到大的嬷嬷都要啰嗦。连晚上多盖被子都说到了,徒小三说到这个,主要是,以往在山寨,林靖就是与徒小三一道睡。可那会儿是山寨屋子少,没单间儿,林靖就住了徒小三的豪华房。如今林靖在寒州城称王称霸的,屋子有的是,那啥,林靖还是让徒小三与自己一处睡,对徒小三的解释是,“古代的好朋友都是同寝同榻的。”实际原因,甭看林靖嘴硬还扯出古人啥的,徒小三心里明白,林靖生就惧寒。寒州城这地方,也就夏天能暖和些,一入秋就开始下雪的地界儿。说来,林靖的身子骨儿,其实不该住寒州城这样的地方。现在说这些是白说,徒小三则是身强体健,是不是那种大块头的健,但也是手长脚长,肌理匀称,尤其晚上睡觉,跟只火炉似的。林靖就很愿意与徒小三同榻而眠,徒小三一向心疼阿靖兄弟,只恨自己身不由己,不然兄弟二人在一处,他再不能叫阿靖兄弟受此严寒之苦。   徒小三很是肉麻的想了一通,还是告别了林靖,回锦州城去了。   徒小三走前,林靖把谢都军的事与徒小三都细细的说了。林靖尽管离开帝都好几年,但在这寒州城,他一向重视消息的收集,早就连相临的锦州城谢都军的底细都摸透了。有些事情,徒小三这谢都军的近属,怕是知道的都没有林靖多。   徒小三是既高兴又庆幸,高兴的是,阿靖兄弟这样的为他谋筹。庆幸的事,幸而他过来找阿靖兄弟商量了,不然,凭他的智谋,怕真要栽到谢都军手中。   好在,徒小三为人细致,这一二年,他的崛起在别人看来是快的不可思议。但,就这样的升迁速度,徒小三却是没有半分骄色,行事低调周全,待人大方豪爽,甭看徒小三自己生活俭朴,对起外人,可是半点儿不小气,谁有个难处需要周济什么的,徒小三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而今,徒小三做私盐生意,实际上就是走的谢都军的线。但,初始时,徒小三官小位低,是通过谢都军的手下人,走通了门道,这才开始贩私盐。随着生意渐渐扩大,徒小三入了谢都军的眼,升官发财,很得谢都军重用。这才慢慢的爬上来了。   所以,徒小三颇有些自己的交际。   如今他回了锦州城,主要是琢磨着,非但手下要再招摹人手,就是这私交关系,他也得再多用心方成。   徒小三回到锦州城,第一步做的,还是招摹人手。他就是想再招些人,把生意做大。不过,这回徒小三多了个心眼儿,他拿银子置了五千亩地。徒小三这事也没瞒人,他说了,“这也不光为我一人,如今日子过得了,待弟兄们以后安了家,也能有个长久进项。”   时下人置地是常事,人有钱做什么,就是买房子置地,做个永久基业。   至于做官经商啥的,这事儿吧,家里孩子们有本事能做官经商赚来钱自然是好的,可也得预备着倘后人资质寻常,那么,有这些田地,起码挨不了饿。所以,房屋地产,从来都被视为可传子孙的永久基业。   就徒小三置了田地,谢都军还问了一句,徒小三说了,“这几年,全赖都军提携,属下攒了些家底。属下也不晓得要置些什么,后来想想,兄弟们的钱也都在我这里收着,索性置些田地,将来他们成家,一人分上几亩,也有个进项,就在北面儿老黑村那里置了块地。别说,朱大爷介绍我的庄子,地肥,还便宜。这样的肥田,别的地方得四两一亩,老黑村只要三两一亩,可是叫我省了不少银钱。”   谢都军含糊道,“成,好好干吧,你是个有心的,好生过日子。”   待徒小三走后,谢都军转头与自己夫人道,“小舅子越发不像话了,把老黑村的地转卖了三儿,那老黑村,早就给老黑山的山匪霸站了的。小舅子这不是坑三儿么。”   朱夫人听到弟弟干的这事儿,先是生气,后又道,“这买卖自来你情我愿,广德将军不是图便宜么。”   谢都军道,“那是不知道这里的缘故,倘叫三儿知道,这心里没有不生气的。”   朱夫人体态微丰,故而,这暮春时节,她就用上了团扇,听此话手里团扇一住,杏眼瞟了丈夫一眼,快速的摇了两下,道,“你前儿不还说,这个广德将军近年来势头太盛,要压他一压么。这岂不是现成的机会。”   谢都军道,“压是要压一压的,但这与讹诈是两码事。”   “如何就是两码事了?”朱夫人道,“再得力的属下,终归是属下。做人属下的,哪时有不受委屈的,要是受星点儿委屈就心下生怨,这样的属下,我劝你还是慎用。毕竟,咱们是用人,不是给自己个儿找祖宗。要依我说,正好借这机会试一试这个广德将军!”   到底是原配夫妻,虽则谢都军颇有几个爱宠,对妻子的话还是会认真考虑的,这话,倒也合乎他的心,谢都军道,“就这一次,小舅子那里,你说一说他,他手里缺钱,你只管给。但这样的事少做。”   朱夫人笑,“我晓得。”挥一挥团扇,“行了,别在这儿碍我的眼了,去秋红那里瞧瞧,今儿是她的生辰,那小妮子,提前好几天就盼着呢。”   谢都军脸上露出一抹讪笑,拱手道,“成,成,遵命。”一笑去了爱宠房内。   朱夫人命人把弟弟叫来,私下很是训斥了一回。   此事就此作罢。   徒小三何等人,两年就能从百户到了五品,他能不知道姓朱的小舅子卖给他的是什么田地么?不过做未知罢了。   徒小三要的,就是这样不太平的田产。   不过,他还是找介绍他给朱小舅子认识的刘守备抱怨了一二,“那田地,很有些,嗯……”   刘守备见徒小三面有郁色,手中酒仰脖就开了,立刻执壶给徒小三满上,问,“怎么了,三弟。”   徒小三摇头,“没什么。”却是不肯再说。   倒是刘守备过了两日,带着厚礼亲来赔罪,刘守备深深一揖,满面歉意,“我,我先前听说朱公子手里有处田产要出手,却是不知是老黑村的地。哎,哎,三弟,都是哥哥糊涂,害了三弟。”   徒小三连忙双手扶起刘守备,道,“刘哥这话就见外了,这,这个,这个没事,反正那田还挺肥的。就是有土匪,咱们朝廷亲封的将领,还怕土匪不成。介时,我把土匪打跑,那地不就是我的么。”   刘守备摇头叹道,“这是三弟你心胸广阔,不并不因此事就生哥哥的气。只是我这心里哪里过意的去,我要知道朱公子手里是老黑村的地,我再不能跟他提起你买地的事儿的。”   徒小三颇是通情理,诚恳道,“这事如何能怪得哥哥,朱公子毕竟是都军的小舅子,就是瞧着都军的面子,这事我再不提的。”   刘守备叹道,“都军什么都好,就是对家下人也太纵容了些。”   徒小三也跟着一叹,“要是亲弟弟,兴许还好管,这小舅子,自然得看夫人的面子。”   徒小三自得了这田地,想不白花银子,就得先缫匪。   不过,缫匪且不急,眼下是种田的时机。徒小三过去庄子上瞧了,田是上等好田,那里的佃户过日子也还平静。因为,这山匪颇有些可持续生产力的眼光,并不是呼啦啦的下山就把人抢成绝户,山匪是每家给了定量,夏秋两季按量交粮食,我就不来抢。   佃户也惯了,只是,给山匪这样一交,佃户也得活啊,主家收到的粮食自然就少了。   徒小三第一次缫匪是在夏收之后,来他这里收粮,官府都没这么横的,因徒小三现下官身,名下很有些田产是可以免税的。山匪收了一次粮,徒小三就与谢都军说了缫匪之事,谢都军哪里不明白那块田的猫腻,徒小三要去,谢都军就让他去了。   结果,徒小三嘴里说没败,回城的脸色却是不大好看。   之后,徒小三一月内接连出城三次,然后,回来给发财有福立了衣冠冢,缫匪时,贾家兄弟奋不顾身,壮烈了。   徒小四哭的了不得,与这两个兄弟交好的不少人都过来吊唁了一回。徒小三也是满眼血丝,诅咒发誓必要给贾家兄弟报仇。只是,他这三次缫匪,损兵折将颇多,再缫匪,手里没人了。跟谢都军借吧,谢都军关切道,“三儿你身上带着伤,先好生养一养,养好了,另网罗些人手就是。”根本没有借兵的意思,叫徒小三自己想法子收人。   徒小三还病了几日,病好后,重开始收罗人手。   以往,徒小三身边总跟着贾家兄弟,现在,贾家兄弟没了,有人见着徒小三难免怀念一番。还有的私下说,“听听这名儿,有福发财,名儿倒是挺有福气的,偏生姓了贾,这不完蛋了么。”   原本,谢都军待徒小三是有些冷淡了的,结果,徒小三这一损兵折将倒大霉,谢都军重又重用起他来。一直待又过了一年,徒小三参加完都军府的会议,一道出去时,刘守备碰他手一下,然后,若无其是的走开了。徒小三手里便多了张字条,徒小三回家悄悄打开来,上面有六个字:老黑村,都军知。   徒小三心下陡然一沉。 第142章 锦州城之三   刘守备这字条,并没有令徒小三方寸大乱,他敢背着谢都军私下养兵,徒小三便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接下来的事,要不是刘守备这张字条的提醒,他还真没觉出谢都军已对他起了杀心!   官场中人做事其实很有意思。   像林靖说的,越是喜欢下黑手的,下手之前越是对你好。   这句话,简直就是谢都军的注释。   谢都军近来就特别爱把要紧的事交给徒小三做,里里外外的赞徒小三做事周到,合他老人家的心意。然后,还因徒小三做事得力,谢都军上奏朝廷,徒小三再升半品,由正五品的广德将军升为了正五品的显武将军,原本,谢都军是想升他为宣武将军的,这两个是同等阶,只是名字不同。徒小三硬是没愿意,徒小三一幅老实巴交的憨样,道,“我听说,玄武是乌武,怎么能用这个名儿呢?”把谢都军逗得哈哈大笑,心下却是暗道,当真是险些这小子的憨相糊弄了!   如此,徒小三就做了显武将军。   徒小三升官,谢都军还特意在都军府为他设宴,召诸将同饮。   既是吃酒,必然有佐酒之音乐。   当时谢都军也不是只留徒小三一人吃酒,还有其他属下,一道宴酒。每人身边一个使女服侍,徒小三身边的使女尤其出众,那杏脸桃腮的柔媚模样,别个军官还颇有些吃味。那使女极有眼力,待得酒过三巡,众将行乐,有些将领当场就对身边使女轻薄起来,谢都军哈哈一笑,吩咐他们只管行乐就是。   徒小三面儿上就有些尴尬,当下就有谢都军身边的一个五品李守备笑道,“三儿不会还是个雏吧?”   徒小三有些僵,摸了那使女手两下,腻腻的觉着有些恶心,想着这只手不定多少人摸过呢。徒小三木着脸,装愣头,吭吭哧哧的就是说不出句完整话,一着急,脸红的跟炭似的,倒是将大家逗笑了。此时,也没人嫉妒徒小三身边的使女漂亮了,大家纷纷取笑,“说不得三儿还真是个雏呢。”   谢都军看徒小三这个模样,的确不像是会的,哈哈一笑,赏了徒小三两个使女,回家慢慢享用。   徒小三回家动都未动,谢都军问他,“是不是不大满意?”   徒小三心下大惊,想着谢都军竟连他府内这样的事都晓得?徒小三历练多年,颇有些不动声色的本事,露出羞涩模样,“都,都军给我俩,我,我不,不知道该娶哪个?”   谢都军到底看重这个手下,道,“这不过是使女,并不是叫你娶的,你睡一睡还算是她们的福气。若是不喜,打发了送人便是。”   徒小三连忙摆手,正色道,“都军所赐,便是贵客,如何能送人。属下必然好好相待!”   谢都军听这话面儿有了不少满意,笑道,“看你做事颇有一套,性子却是这般老实。”想了想,道,“你年岁也大了,父母不在身边,你的事,我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呢。我有个干女儿,年方二八,十分温柔贤淑,你若愿意,我将她许配于你,如何?”   徒小三哪里敢不应,当下满面感激的应了。   谢都军亦是欢喜,觉着徒小三很识时务。   徒小三回府却是多有思量,想着他一向治府极严,谢都军是如何知道他府中之事的呢?何况,是那样隐秘的事。这送了俩来还不算玩,又要送狐狸精过来,长此以往,可就真成了谢都军的狗了。   徒小三得林靖另眼相待就在这里,其实,比徒小三更会钻营的,林靖不是没见过。但,那些人,为权势太容易折腰了。徒小三不一样,徒小三出身虽寻常,他对着上官对着比自己强的人,一样能弯下腰下。但,他弯腰的时候不会忘了,他还是个人。   林靖就喜欢徒小三这份儿血性。   其实,在外人看,徒小三都娶了谢都军的干闺女,这绝对是倍受重用的体现啊。   可又有谁知,徒小三为这桩亲事苦恼的了不得。他就是要成亲,也必是要娶自己中意的。何况,在这个时候,谢都军不停的送人到他府里,徒小三已是确定,谢都军这定是要对他下手了!   偏生,徒小三这些心思不能对第二个人讲,还得装出一幅欢天喜地的模样,准备着迎娶谢都军干闺女之事。   当真是不得不娶。   娶则娶了,结果,娶的还是只破鞋(希望不会被喷,行文需要,又要综合古代环境,就这么写了)。   徒小三并不是瞧不起女人再嫁,但,他宁可娶个寡妇,也不愿意娶这么个不明不白被人用过的啊。哪怕是被人用过了,徒小三自己也不是什么温良公子。但,这女人一幅,老娘要为都军守贞,的贞烈模样是什么意思。   把徒小三给呕的,又不是他主动要的,都军非要给,结果,还给这么个货。   哪怕是做做样子,在下黑手前的笼络,这也忒敷衍了啊!   徒小三的脸色实不大好看,平头头一回拜天地,却是这么个女表子!当天俩人自然没有睡到一处,第二天更有热闹,那女人直接让徒小三把贩私盐的账本交出来,徒小三道,“这是给都军的。”   那女人描画着一张精致脸孔,对镜道,“我说你这人怎么不开窍,你以为都军是叫我过来做什么的?”   徒小三如何会吃女人这一套,他一声冷哼,“我自会交给都军!你过来做什么的,我自然会问清楚都军!”拂袖去了!   “你!”女人啪的一声摔了手里的玉梳,高耸的胸脯气得上下耸动,娇啼一般的怒喝,“还当自己什么东西!”   徒小三到了都军府,将账本交给了谢都军。谢都军问他昨夜过得还好,徒小三道,“小姐金贵,属下秋毫无犯。”   谢都军微微一笑,看向徒小三,用一种男人都懂的目光,悄声戏笑,“秋红就是这样的一匹烈马,想当初,我也是喝了半坛芙蓉春酒,把她压在炕上一天一夜,才把这小蹄子收服了的。三儿你加把劲儿,这女人啊,就好比烈马,性子烈的,才带劲儿不是。”又悄与徒小三道,“实与你说,她也只服侍过我。倘不是你,我还真舍不得。”   徒小三连忙道,“属下怎敢夺都军所爱。”   “咱们谁跟谁啊,只管收着。”   徒小三听完这话,道,“秋红小姐想查这盐上的账,属下不知道……”   “她拨算盘是一把好手,你要忙不过,尽管使唤她就是。”   徒小三心下又是一沉。   要是换个八面玲珑的人,不是想法子先把这秋红翻来覆去的睡服了,也得先把这女人笼络住。可徒小三在别的事情上有一手,这上头的手段却是不及平均值。何况,徒小三明白,谢都军已生杀心,秋红来者不善!   此情此势,已是再无转寰之地!   秋红的事,小牛子都瞧出不大对付,给徒小三提过醒,小牛子道,“三哥,这女人三天两头的往都军府跑,有一回回来,脸上带着春色,这可不是好兆头。”   徒小三的眸光阴鸷,望着小牛子良久,直把小牛子看得有些抖,喊了声,“三哥。”   徒小三道,“小牛子,我有事要吩咐你。”   谢都军是明目张胆的往徒小三身边派人,徒小三跟着谢都军这几年,他手面儿一向大方,为人亦好,都军府里,也不是没有徒小三相熟的人。何况,这一二年,徒小三着意也笼络了几个人。   事情发生在中元节,谢都军打算去庙里给早死的父母做场法事,让徒小三随他一道去。   谢都军选在中元节这一日,也是想着让徒小三早死早超生,结果,没想到自己个儿被徒小三安排的人给超生了。   谢都军一死,徒小三秘不发丧,继而将谢都军的心腹尽皆召来,一并结果了事。   杀人这事儿吧,杀过第一个,就很容易了。   如徒小三,把谢都军一系的头头脑脑全都干掉,连带着谢都军的亲卫,妻儿,后患清理的干干净净。之后,徒小三摇身一变,就成了与匪徒殊死搏斗的英雄。谢都军一死,徒小三主持发丧,想到谢都军对自己的提携,徒小三在灵前哭晕过去数次,更是发誓要合歼山匪,为谢都军报仇血恨。   徒小三还真的亲自率兵打发好几场仗,如今世道不太平,何况这关外,别个不多,山匪简直多如牛毛。有些地界儿,老百姓都是白天种田,晚上抢劫。   基本上,把直属于谢都军的嫡系兵士消耗的差不离,再给他们打散重新编队后,徒小三迎来了过来调查谢都军死因的刑部官员。   此时此际,刑部官员的到来,将给徒小三上一堂有关官场的新的课程。   新世界的大门,就这样,在徒小三面前徐徐的展开了。   当然,在此之前,徒小三得先解决了一意要为谢都军守贞的秋红姑娘。 第143章 锦州城之四   徒小三把这谢都军的妻儿与嫡系都清理干净,此时,秋红姑娘见着徒小三也不摆贞烈架子了,扑过去抱着徒小三大腿泣道,“我与将军拜了天地的,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   这个时候,徒小三只好让她去做谢都军的鬼了,连带谢都军着他的两个使女,皆一并料理了。   徒小三也不只是杀人,如今,锦州城武将以他为大,朝廷的粮饷下来时,徒小三亲自将兵士们该得的饷银,一份份的发到兵士们的手里。以往,这些人哪里得能饷银,就是有一半发,便是谢天谢地了。同时,徒小三也不再克扣兵士们的口粮,不敢说军粮多么丰盛,但,总叫人吃饱穿暖。   他此一举,顿时大得人心。   就是武官这里,不服的都宰了,剩下的文武官员,徒小三品阶最高。府尹大人那里,徒小三已命人送了重礼,堵了府尹大人的嘴。何况,徒小三还把袭击谢都军的“山匪”平了,山匪头子的脑袋,也取了。   徒小三如此凶徒,武官中便是有些猜到什么的,端看谢都军下场,那也是悉数噤声。这些人,徒小三自也不会亏待,说了,按“缫匪”时的出力大小,往上报军功。   现下,就等着刑部大人过来结案了。   如此,刑部官员来到锦州城调查之前,徒小三已基本将锦州城摆平了。   而且,徒小三还备了两样官员最喜欢的东西:女人,银子。   结果,徒小三却是未料到,此次,前来调查的刑部官员中,竟有一人姓谢!正是谢都军的同族!   徒小三一听到此人姓氏,在刑部钦差这里打听清楚此人出身谢氏旁支后,就有些明白,谢都军一事,怕是难以善了。   而且,刑部即是为真相而来,那么,女人和银子怕是难顶事了。不过,徒小三该孝敬的还是孝敬了,那位领头的陈主事倒是个明白人,私下直接与徒小三道,“显武将军你是个明白人,我这不过是挂个名儿,听着像是我打头儿似的。我给你个明白话,叫谢郎中点了头,你这锦州城的事,就算过去了。”   徒小三连连称是,很是承陈主事的事,心下却是叫苦,这位谢郎中该收的银子也收了,该睡的女人也睡了,查起谢都军的案子倒是一幅铁面。而且,刑部这次带来的衙役、忤作,皆是老手。徒小三觉着,再多的银子与女人,怕也收买不了这位谢主事的。   徒小三实在有些没主意,着小牛子和徒小四连夜赶去寒州城,请阿靖兄弟帮着想个能收买谢郎中的法子。林靖正听午饭呢,小牛子徒小四一来,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先说这要紧事。林靖用调羹兜起一勺子白玉豆腐,颇有不解,道,“三哥大事都做下来了,这还算个事儿?”   小牛子道,“这可是刑部大人,如何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林靖瞅着小牛子,“看你一幅机伶相,怎么倒笨了。无非,威逼利诱,罢了。”   徒小四问,“怎么逼怎么诱?”   林靖放下白玉豆腐,让这俩人也坐了,方开口道,“这最好的法子呢,就是肯收银子,咱们破财消灾。这要是遇着不肯收好处的,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法子就多了。这软和一点儿法子,就是弄个把柄咱们捏在手里,譬如,他一出门,咣当撞死一人,立刻人命官司上身。再譬如,晚上回房,房里有一位姑娘,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立刻桃色官司上身。再再譬如,衙门户司那里给他添一大笔田地,问他,这田地怎么来的?管叫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要实在不识趣的,叫他哪儿来回哪儿去。”   徒小四连忙打听,“有法子叫这官儿回帝都去?”   小牛子一拉他衣袖,想着徒小四怎么呆了。果然,林靖一挑眉,“我是说,叫他回娘胎里去。”   徒小四:……   林靖见俩人真是急的吃饭的心都没了,便不逗他俩了,道,“行了,你们先喝水润润喉,这谢都军的事,我早寻思着呢。要是姓谢的过来,查谢都军死因自然是其一,还有一件要紧事,你们大约没留意。这位谢郎中,更是为了账册而来。”   “什么账册?”小牛子问。   “盐账的账册。”林靖未卖关子,与他二人道,“他姓谢的都能贩盐贩到我寒州城来,想想别的地方定也有他的生意。这可不是一笔小生意,谢都军能在锦州城这么长长久久的呆着,还娶了锦议处城大户人家朱家的姑娘,与当地势力联姻,怕都是为了私盐生意。这些生意,不会只进他一人腰包的。”   小牛子略一思量就明白,“怕他还有要孝敬的人。”   “若只是孝敬,如何会专有人来找那账目。”林靖道,“你们回去,叫三哥留意,若谢郎中真是为盐账而来,此事干系不小。”   小牛子一向机伶,追问,“倘真有这账,要如何?”   林靖道,“我得看过才知道。”   小牛子为人机伶,做事也很牢靠,就在林靖这里吃了午饭,带了些干粮,人也没歇,便与徒小四折回锦州城。   林靖向徒小三展示了如何收服一座城的手法。   因盐账之事牵连颇多,纵有刑部之人在锦州城,徒小三也以缫匪的名义,将小牛子留在城里,带着徒小四在身边,让徒小四守着军队,徒小三悄悄去了寒州城一趟。   林靖与徒小三道,“想真正掌控一城,要除去的,不只是前任城主,还有与之相关的得利方。”将盐账连带一本册子取了出来,“这册子上的,都是与谢都军交易多年的盐商,还有谢都军贩盐的线路。如今谢都军已死,有些人,你处置了,有些人,尚未处置。你除了谢都军,以后坐享锦州城,那么,先前这些在谢都军处得利的人,就得把利益让出来,让给你的人。你的人得了好处,他们才会对你忠心。”   徒小三翻开册子细看,道,“有几人,已是投靠了我的。”   “你觉着能留的便留,他们以前得的好处,还给他们。但是,他们手底下的兵,你得留神。”林靖道,“你把能用的圈出来。”   徒小三连忙圈了几个人名,林靖道,“三哥你在我这里留两日,我着人给你造一本新账目。”   “做啥?”   林靖道,“城里的各方势力好收拾,咱们是拿刀的,一切都得咱们说了算。但,朝里头得有人说话。而且,难不成还叫姓谢的死个好名声不成?他休想。”   林靖手底下颇有些得用之人,也就两天,就给徒小三造出了一本盐账。除去徒小三圈起的几人,其他都在这账上,而且,林靖颇造了一笔就是谢都军把私盐卖给山匪的账目,至于为何山匪会袭击谢都军,那就不知道了。   林靖这账造的,颇有些门道,连纸张墨迹都是做旧了的。倘不是徒小三提前抄出真账,怕连徒小三都得给糊弄过去。   林靖把两本账都给徒小三收着,与徒小三道,“真账三哥你自己收好,这本假的,想法子叫鹿江的巡路御史得了。那位御史姓方,为人颇是端方,这账在他手里,他定会有所动作的。”   徒小三道,“悄悄的给?”   “自然是悄悄的给。”林靖道,“至于那姓谢的郎中,收了银子收了女人还敢查个没完,给他些好看,叫他也学个乖。甭以为朝廷出来的就怎么着了,而今这锦州城,已不姓谢了。”   徒小三其实天分过人,只看他能背着谢都军豢养私军,再在谢都军对他下手前,他先把人给解决了,还能把谢都军的盐账抄出来。要知道,如果林靖做这事,那并不希奇,因为,林靖自幼就于宫中长大,他太知道这所谓的“权势”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的教育,他的眼界,谢都军是没的比的。可徒小三不一样,徒小三完全半是直觉,半是心性,方走到这一步。   不过,在对付朝中官员这上头,倘没林靖指点,徒小三对于锦州城的掌控,怕也没有这样的迅速。   锦州已是叫徒小三拿下了的,谢郎中仗着帝都谢氏出身,敢在锦州横行。用林靖的话说“拿了睡了,还不办事儿。简直欠收拾。”,别看徒小三少时就能宰了继兄两家,但,他对朝廷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要不是有林靖支持,他敢杀谢都军,那是因为谢都军敢杀他,如今这谢郎中,徒小三头一回对刑部官员主动出击。   待把事儿办了,徒小三发现,原来帝都来的官儿也不过如此嘛!   徒小三给谢郎中准备的女伎颇是出众,谢郎中睡的也很舒服,直待一天早上起床,发现,人凉了。是的,凉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徒小三不会自己亲自出面,他叫小牛子办的这事儿,小牛子在狐假虎威上不大在行,要小牛子说,“要是有福发财在就好了,那俩是天生的狗腿子。”   就为了办三哥给的这差,小牛子在徒小四跟前练了半日的嚣张面孔,只怕自己太温柔,不够嚣张,镇不住人。徒小四说他,“你就去吧,天生一幅牛气哄哄的脸,还有人比你更嚣张么?”   小牛子带人将那女伎尸身搬了出去,谢郎中脸色有些不自在,反是先发制人,“你们既是有心孝敬,如何孝敬个有急病的?”   小牛子淡淡道,“这是谁孝敬的?我可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原来朝廷官员可在外除便奸杀良家妇人。”   “你敢诬蔑本官!”谢郎中大怒!   小牛子冷哼一声,虽然入匪路多年,小牛子还是带着几分出身的高傲与冷淡,他平静无比,问谢郎中,“不然,叫忤怍进来一验便知。”   谢郎中顿时一噎,小牛子冷冷一勾唇角,学着林靖拿下巴看人的姿势,瞟了谢郎中一眼,道,“谢大人,我们这里虽是穷乡僻壤,可想必谢大人也听说过,穷山恶水出刁民。谢大人吃了拿了,要当我们好欺负,那可就错了。”   说完这话,小牛子摊摊手,“不然,你看,谢大人你命多金贵啊。我们的命可不值钱,死上个把人,不是什么大事。”   把谢郎中气得脸色泛青,小牛子转身便趾高气昂的走了。   刑部一行人离开锦州城时,谢郎中还从小牛子手里得了个大红包,小牛子对着他不阴不阳的一笑,在其耳畔道,“要是大人回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大人奸杀人命一事,可就纸包不住火了。”   一面是大红包,一面是人命官司,谢郎中到底惜命。   刑部一行人走后,徒小三浑身上下都松快不少,也有空去看望阿靖兄弟了。说到此次之事,徒小三感触颇深,道,“就是后来那姑娘,想想,也怪不忍的。”   “你拿银钱周济了她家人,她又是自愿的,也罢了。这世上多少无名鬼。”林靖感慨一回,看徒小三兴致不高,林靖道,“行了,这眼瞅是年了,今天寒州城有庙会,咱们出去逛逛。”   林靖自来是个爱热闹的人,徒小三如今拿下锦州城,正是春风得意,自然相陪。   庙会上的东西,林靖多是只看不买,倒是徒小三,只要林靖多看几眼,便都给他买了下来,及至二人逛半日回家,足买了一车。   俩人晚上休息时,徒小三一手搂着林靖道,“阿靖,你知道不,我现在都不敢想,觉着跟做梦似的。”   “待明年这会儿,就不这么说了。”   “以前小时候,我就盼着每天能吃饱,再有些个余钱盖所大房子,青砖灰瓦的那种,我这一辈子,就知足了。哪里敢想现在?”徒小三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想着,过些日子就使媒婆去给小四说门亲事,叫他早些娶媳妇,开枝散叶。”   林靖道,“你这可真是长兄如父。”   “这是自然。那小子,有几个闲钱就去吃花酒,还不如娶个贤惠的搁家里,也能管着他些。”   林靖问,“你做兄长的,就是娶,也该是你先娶啊。”   “别提这个。”这事儿,徒小三也就只与林靖说了,徒小三道,“你不知道,女人身上那股子腻人的香粉味,我一闻就浑身不舒坦。阿靖你看咱俩这么躺着,你身上清清爽爽的,我就没事。我一闻香粉味儿就心里烦噪,再说,也没见着好女人。小四不一样,小四见着女人,跟猫见了鱼一般。”   林靖道,“你找个不爱涂香粉的不就行了。”不想徒小三有这怪癖。   “哪里有啊,有女人不涂香粉么?”   林靖想想,这不涂香粉的女人,倒也少见。   林靖道,“你这可真是,这寒州城地冷风干,我平日里都会用些润肤膏呢。”   徒小三凑过去嗅嗅,“是药香。”   林靖推开他,“痒。”   徒小三问林靖,“阿靖你这么一表人才,怎么也不成亲?莫不是心里还念着夏姑娘?”   林靖叹道,“云初已逝,我为她守了三年妻孝,也尽了心尽了情。”   “那你是因何?就凭你的人才,这天底下的姑娘不是随便选。”   “你也知道,我自小是跟着姑母长大,以前在宫里,其实有几个与我相仿的皇子,可那些娘娘们,从来不叫皇子们与我一道玩儿,你知道什么缘故不?”林靖自问自答,“我出生时,正赶上我爹战死,我娘怀着我,听闻这事,就动了胎气,当时我娘怀着我就是四十高龄,生产时极是艰难,生下我就去了。我小时候,宫里就有人说我命硬。那些娘娘们生怕我克了她们的皇子,都不叫他们与我玩儿。”   “真是混账事!简直胡说八道,我自从遇着阿靖你,就是再难的事,有你帮我,我都是顺顺利利的。那些没福的家伙们,理他们做甚!不是说都死没了么,可见他们自身无福。”徒小三以前听林靖说起过德皇帝的诸皇子之事。   “哎,原我也不大信,可想想,云初突然遭了这事。我这心,也着实就淡了。”   “你别瞎想了。夏姑娘的事,再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徒小三道,“你说我娘这一辈子,勤勤恳恳与人为善,结果,落得被沉塘的结果,我要是似你这般想,难不成得说,是不是我克了我娘?”   林靖连忙道,“你这叫什么话。”   “我这就是拿你那话打个比方。”徒小三道,“阿靖你是我的贵人哪。你想想,我刚开始遇着你的时候,就是个山匪头子。要不是因认得你,我不能去曲阜府,云了曲阜,又是你借我银子,我才能买个锦州城的百户。更不必说,更是在寒州城见着你,有你帮我出主意,买兵械,有福发财他们在山里,吃穿用度还不都靠你帮忙。要是没你,我就没有今天。你把我旺的了不得呢。”   林靖笑,“兴许是比较旺你。”   徒小三断言,“这是一定!”   徒小三笑,“过来,这回三哥旺一旺你。”把林靖抱怀里,问他,“暖不暖和?”   林靖道,“比暖炉还暖。”   “那是!”   徒小三瞧着林靖细致的脸庞,鬼使神差的说了句,“那秋红,相貌不及阿靖你一根小手指,防我跟防贼一样,真当自己绝世佳人呢。”   林靖问,“秋红是谁啊?”   “就是谢都军给我的破鞋。”   林靖登时大怒,徒小三竟然拿只破鞋与他相比。要不是大冬天晚上的,林靖实在怕冷,还面徒小三这人形暖炉发光发热,非把他光屁股赶出去不可。   就这么着,徒小三也是赔了半宿的不是,之后,足足花了十天的功夫,给林靖鞍前马后的赔不是,然后,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夸林靖有“男子气慨”“气质出尘”“才华若仙”的,林靖这才算和缓了脸色,勉强原谅了徒小三,还恶狠狠的警告他,“再说这些不着调的就用香皂水漱口。”   徒小三赌咒发誓的应了。   林靖这才一笑,道,“这次就算了。”   徒小三见他展颜,心下亦是一乐,想着阿靖这性子着实叫人喜欢,什么香皂水漱口的主意都能想出来。好吧,对于林靖的小心眼儿,也只有徒小三觉着叫人喜欢了。 宝 书 网 b a o s h u 2 。CoM 第144章 锦州城之五   所以,有时缘份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譬如林靖与徒小三。林靖这种世间没几人能欣赏的,说暴发就暴发,说翻脸就翻脸的性情,徒小三就觉着,阿靖兄弟简直无一不好。而且,徒小三是真的觉着,他家阿靖兄弟招人疼,就是有些小性子,更招人疼。   徒小三在寒州城住了一个月,这才回了寒州城。   徒小四都说,“哥你干脆在寒州城过年算了。”   徒小三道,“这两年都没好生与阿靖聚一聚,这好容易有空,自然要多住些时日。”问徒小四,“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大事,就是朝廷来了公文,说是新都军明春上任。”徒小四把朝廷公文给他哥看,徒小三看过后,觉着意料之中的事。徒小四道,“有福发财还托我问你,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活回来。”   徒小三想了想,亲自去见了有福发财一趟,与他们说了眼下的事。徒小三觉着,新都军明年就要来了,暂时不知形势,最好还是留下一支人在暗处。这回,徒小三把谢都军干掉,有福发财居功甚伟,徒小三自不会亏待他俩,徒小三道,“眼下咱们手里是有点儿东西,可想想当年金陵城的事,不得不谨慎啊。”   二人想到金陵城之事,立刻不闹着回城了。徒小三道,“你们在暗处,这就是咱们的底气。”   有福道,“哥,要说这山里也没啥不好,就是,听不着戏,叫人想得慌。”   徒小三给他后脑一下子,道,“想个屁!老实训练人手,与你们说,把这些人带好,老黑村的五千亩地,到时你们娶媳妇,这个给你们做永久基业,也算置产了。”   俩人一听五千亩地都给他俩,心下又是欢喜又是不好意思,道,“哥,你给了我们两条盐路,我们不能收这田产了。”   徒小三板着脸,“没说现在给,待你们成亲,给你们媳妇的。”   俩人嘿嘿笑着,斗志昂扬的就在这山里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   当年,这个年过得不错。徒小三刚掌大权,要收买各路人心,故而,各方人马过了个肥年。可接下来,开春之后,新任都军颇是不好相与。不好相与到了什么地步呢,竟然打起徒小三人马的主意,你要不甘心做个傀儡,你拿出不做傀儡的本事来,可这位,愣头青的叫人无语,直接就要各将交换兵马,这不是作死么。   这事儿一干,不只徒小三一个不乐意,谁都不乐意。   这种矛盾,不可调和。   徒小三已收拾过谢都军,对这位都军也没手软,不过,并非让“山匪”出手,徒小三弄了些毒药来,把这位都军慢慢儿的给药死了。   反正锦州城穷山恶水的,娇贵人实难在此存活。   新都军一死,朝廷只得再派新都军。   如此,一连换了三个都军,总算来了个识趣的。新都军姓王,据说八百年前是琅琊王家子弟,也就是说祖宗显贵过,到王都军这里,也还成。据王都军说,他是得罪了朝中当权派,然后,给流放到这么个必死之地的。   王都军特识时务,直接与徒小三说,“我不懂军务,事情就由徒将军做主,有什么要我签字盖章的,与我说一声就行了。”   如此表态,徒小三脸色大缓,恭敬道,“一切军务,自然要都军决断。”   王都军摆摆手,“行啦,我不跟你来虚的。我跟你说啊,要不是因着你们锦州城连死仨都军,这地儿轮不到我来。我那死对头觉着,把我放到这锦州城就有你们替他解决我了,嘿,他这是做梦。徒将军,我不与你客套,该给我的那一份儿,你可不能看我好说话就少了啊!老家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前两个都是宁可不合作的作派,如今这王都军,身段软的叫徒小三有些无语。徒小三连忙道,“那是自然。”   王都军便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徒小三都与林靖道,“这位王都军为人很是随和。”   林靖唇角一翘,“这就好。”   徒小三此次来,是与林靖商量买些兵器的事,林靖问,“你又招摹人手了?”   “那倒没有,就是几位守备将军手底下的人我见了,刀枪很不成个样子,这样的手下,哪里打得了仗,还不是白给么。我想着,一并给他们换了。兵就得有个兵样,不然,以后打仗怎么着?”   林靖问,“要多少?”   徒小三说了个数字,林靖问,“你有钱么?”   问到这个,徒小三面上微窘,很有些不好意思地,“那个,暂时能不能先付两成,余下的容我慢慢给。”   林靖打量着徒小三,很怀疑的问,“你现在能拿出两成的银子?”   徒小三不解,“阿靖你咋知道我拿不出来?”   林靖白眼,“拿不出来你充什么豪富啊。”   徒小三道,“我这不是想着,下个月该有一笔款子回来么。这么算着,应该差不多的。”   林靖教徒小三一招,“你别忒实诚,难不成一下子就要把他们的装备全换了。你这样,缺什么给什么,手下如何能有感恩之心呢?”   林靖道,“你这样,每月举行大比,哪家兵练得好,就先换装备,练得不好的,就排在最后。待有缫匪之事,一并出去缫匪,死一死人,那些懈怠兵事的,以后也就不敢懈怠了。”   徒小三真心赞道,“阿靖你就是聪明。”   林靖假假谦道,“一般一般啦。”   徒小三看林靖那得意的小模样,心下很是喜欢,拉着椅子坐近了些,与林靖道,“阿靖,我也不瞒你,我那边儿的事你肯定也清楚。你说也怪,以前谢都军在的时候,人家指头缝里漏点给我,我就觉着日子过得不错,置了大宅,兄弟们也有肉吃了。可现下,按理现在我拿大头,可不知为何,这银子是越来越不够花。”   林靖道,“养军队就是这样啊,吃喝拉撒,样样都是钱。而且,想底下的兵忠心,每月的饷银断不能少。有了饷银,兵士们起码能把银子托人送回老家,寄给妻儿,他们有盼头,才会卖力。想养出一支精兵,刀枪剑戟,粮饷衣食,都是钱。你私盐上得钱虽多,却是架不住这样花销。不够用正常,你要觉着够用,那就不正常了。”   徒小三问,“我怎么没觉着你这里不够花销啊。”   林靖道,“我又不只做参葺一项生意,凡寒州城的生意,都要给我交平安税。就是你们私盐进寒州城,不也要给我分子钱么。你觉着你们私盐给我的钱多,实与你说,不能与茶丝相比。”   徒小三问,“他们交这钱,能没意见?”   “没听说有人有意见啊。”林靖一脸无辜,“我又不是强要人交银子,不愿意的,就不要来我寒州城做生意啊。再说了,他们交了这钱,一无兵丁打扰,二则行路平安。我没来之前,他们能有这份儿平安?感激我都来不及。”   徒小三叹为观止。   徒小三道,“这钱,你收可以,你这里商事繁华,我看你这里人颇是复杂,既有北蛮人,也有寒州城本地百姓,又有些红眉毛绿眼睛的罗刹鬼。你这里生意做得大,那些商贾愿意交银子。我那里不成,人家不过是路过,就是本地的商家,也与你这里没法儿比。就是挨家收银子,也收不上多少。”   林靖道,“锦州有锦州的好处,锦州地广人稀,你要是不嫌见效慢,我有个省钱的法子练兵。”   “阿靖你快说。”   “你要是招摹那些青壮,每月要出银饷不说,光粮草得吃用多少啊。先时你除了谢都军那一系人,应该得了不少田地吧?”   “当时手里有上万顷,但底下分了分,我手里还有五千顷。”   “五千顷地,佃户也得上万户了吧?”   “差不多。”   “锦州城时常打仗,你把青壮招摹走,家里剩下老的老、小的小,种地都种不好。你不如以村或以乡为单位,训练佃户,就挑青壮有力的。每一天训练半日,现下的佃租,四六就是厚道的东家了。你这么着,但凡参加训练的,佃租可改为五五。要是有训练出众的,给他六四,只要上缴四成,剩下的就是佃户的。这么着,他们闲时给你种地,一旦有战事,立刻就能拉起一帮人来。哪怕不比每日训练的精兵,这样的兵,比起那些吃空饷凑数的,也强得多。如此,一不用管吃,二不用管穿,就弄些兵械就行了。兵械也要量力而给。再者,你现在人多了,得鼓励佃户养马,北蛮之所以叫人头疼,就是因其马术箭术天下第一,无人能与之争锋。”林靖道。   徒小三叹服,握着林靖的手道,“阿靖你这,你这就是上天派给我的神仙啊。”   林靖心下得意,嘴里却是道,道,“少拍马屁。”又打趣,“诶,我说,你如今也课发了财,先前我借你的一千两,怎么也不见你还啊?”   徒小三嗡声嗡气,“那个不还,欠着。”   林靖莞尔。 第145章 锦州城之六   林靖有个好为人师的脾气,徒小三又是个爱同他请教的,俩人甭提多合拍了。林靖闲了还会往锦州城去瞧瞧,这倒不是林靖主动去,头一回是徒小三请他去的。   自从徒小三干掉谢都军在锦州城掌了大权,他就挑了处极好的别院,这别院要说收拾的,自然精致。但较之林靖的将军府还是略逊一二,不过,却有一样寒州城没有的好处。这别院里有一处温汤,徒小三与林靖道,“我开始知道这里有温汤,立刻就给你留下来了。就是先时这园子收拾的不是很好,我又着他们收拾一二,能入眼了,这才请你过来的。”   林靖随徒小三一道共赏园景,道,“三哥,不是我说,你练兵虽是一把好手,收拾园子就差多了。”   徒小三道,“诶,说实在的,我也瞧不出这里多两棵草,那里添两株花怎么就好看了,我这也是请了名师傅修过的。”   林靖笑,“术业有专攻,你打仗上就比我强。”   徒小三道,“那没有,阿靖你太谦虚啦。”   “我是没法子才去打上一两场,我不爱这打打杀杀的事儿。”林靖这说的完全是真心话,当初要不是撑着一口气,一路从帝都到寒州城就得累死他,何况打仗这事儿,叫他背后出出主意,他是乐意的。亲自上阵,那完全不成。   两人说着就到了温汤园,这园子,地面儿都是用软玉铺就,林靖不禁道,“好生奢华。”   “是吧。”徒小三道,“小四那没见识的,见了玉还撬了两块下来,我又叫匠人镶回去了。”   如今这已入秋,要不是徒小三说有温汤园子,他都不打算出门的,这既来了,俩人自然要先享用温汤。林靖原想着,一人一个池子,徒小三道,“俩池子离得远,咱们在一处才好说话。”   林靖便与他一处了。   俩人虽然时常同榻而眠,但睡觉什么的,林靖都是里衣齐整,尽管徒小三自小是裸睡的习惯,但因林靖比较讲究,都叫他改了。如今这一道泡温汤,说来还是平生第一次袒裎相见,林靖很是大方。他自小就是被人服侍的,在人面前脱衣裳泡温汤什么的,太正常了。徒小三却是险给林靖那一身白玉肌肤晃花了眼,徒小三直道,“唉哟喂,阿靖你这也忒白了些。”说着,还往林靖屁股上摸了一下,“又白又滑。”   林靖打掉他的手,道,“摸什么呀。”   徒小三也迅速的脱了衣裳,长手长脚的跟在林靖身后,道,“我头一回见这么白的,摸摸是真是假。”   林靖道,“不许摸。”   “一会儿还得给你擦背呢。”   林靖问,“怎么没有大毛巾?”   “做甚?”   林靖道,“围一下啊。”   徒小三坦荡荡道,“都要泡澡,围什么围啊。走,下去,别在上头晾着了,再冻着。”徒小三扶着林靖先下到池子里去,那小细胳膊小嫩肩膀,徒小三都不敢用力,怕捏坏了。徒小三道,“你这也快二十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觉着没长个儿。”   “屁!”林靖瞪眼,道,“谁说我没长的,我如今也不算矮。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傻大个儿。”   徒小三立刻知道说错话了,连忙道,“是是,我都觉着我这个子高得傻。”   林靖瞪徒小三一眼,“身高不算富,多穿二尺布,知道不?你这样儿的,亏得现在发达了,这要搁个穷人家,衣裳你都做不起。”   徒小三忍笑,“是是。”   林靖下了温汤,坐在那暖玉的砌成的池子里,微烫的温汤包裹着全身,林靖闭着眼睛,发出一声似喟叹又似呻吟的声音。徒小三给他哼哼的倒抽一口冷气,觉着就像被小猫在心尖儿轻轻的挠的了一爪子,甭提多痒痒了。   林靖道,“原以为锦州城穷乡僻壤的,不想还有这般享受的地界儿。”   “再穷也有三两个土财主呢。”徒小三虚眼看向林靖,见他就一颗头露出来,一向细白的脸经这热气微薰,立如白玉上染了一层胭脂。徒小三自小就是在市井打拼,他虽是个洁身自好的性子,倒不如说是眼光太高,寻常人不入他目。今见林靖这模样,徒小三心下就给自己一嘴巴,觉着自己真不是个人,阿靖兄弟如何待自己,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玷污阿靖兄弟的想头儿。   徒小三使劲儿沉一沉心,就听林靖道,“以往听说朱家有钱,没想到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你又猜出这是朱家的别院了。”   “朱家是锦州城第一大户,这家子人吧,要说出众的家族子弟,没算得上的。但有一样,在锦州城时间久了,守着这盐课生意,闷声发大财。”林靖道,“先时那谢都军,之所以能手握那么些私下的盐田,就是因娶了朱氏女为妻。朱家呢,有意巴结,谢都军呢,想得盐田的好处。”   “这我倒是知道。”徒小三道,“就是一样,不入手盐田的时候,不知道这里头的利有多少。先时谢都军的账目,我也细细看过,大头还不在他这里。我就担心,那拿大头的人,如今拿不到了,肯就这么罢休么。”   林靖道,“当初那私盐的账簿,能挡一阵子。”   “之后呢?”谈到正经事,徒小三心下绮念渐消。   林靖道,“这朝中的事,三哥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了。帝都大佬是怎么做事的呢,多如谢家这般,门生、故吏、亲信、族人,都放出去,在各个地方,既是眼线,能帮着掌一地机要。另外,就是每年的孝敬了。不然,就凭俸禄银子,如何一个个的大家大业的置办起来的?”   徒小三忽然问,“阿靖,你家也是如此么?”   “我家自然不是这样儿的,我大哥那人,正直的了不得。我家主要是祖上置下的产业,到我们这一辈,人口不多,故而花销是足够使的。”林靖眯起眼,板着脸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觉着我家是奸臣之家啊?”   “没有,就你这品格,哪个奸臣之家能养出来啊,我就随口问问。我家的事,我可全都跟你说过的。”徒小三表示自己都跟阿靖兄弟交了底的,徒小三问,“那个谢家,是不是特难对付啊?”   “要说谢家,谢国公就一个糟老头子,在帝都几次交锋,他也没能占到我的上风。谢家的难对付,不在帝都,而在帝都之外。”林靖泡了会儿,大概觉着热了,两只手臂就靠在暖玉池壁上,道,“德皇帝为了亲政顺遂,都会娶谢氏女做皇后。谢家门生故吏之多,几十年的积累,不可小觑。有时,陛下说一句,都不一定有那老东西交待下来的一句管用。”   “那如何不宰了他。”   “说得容易,就是杀了他,他的门声故吏还是在的。”   “一家全杀掉。”   “朝廷把这个叫党争,一旦形成党争,杀了首领,会产生新的首领。你杀了新的首领,自然有更新的首领。”林靖道,“杀之不绝啊。”   “那要如何?”   “方法很多,从皇帝的角度讲,可以培养新党,任两党争斗,总有能把一党斗倒的时候。再者,就是霹雳手段,像三哥你说的,先把这头领宰了。尔后,不要讲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只要是有结党嫌疑的,立刻扑杀。要紧的人一死,哪怕势力犹存,却也是大伤元气,想恢复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这两样,最要紧的是,皇帝得有自己的人手,自己的兵马,自己的势力。”林靖取了一畔的银壶,倒了盏梅子酒,慢慢呷了。   徒小三正在思量林靖的话,见林靖唇角留有一丝梅子酒的残红,那眼睛便有些移不开了。   林靖眼睛看过来,徒小三结结巴巴道,“听,听,听阿靖你说,这,这皇家跟咱们这些草莽也差不离啊。”   “原本也差不多的。许多皇家都是由草莽来的,就拿今朝太祖说吧,太祖皇帝当年要饭出身,雄才大略,开创一朝。”林靖道,“故而,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很有道理。许多家族其实是多少代的积累,要说起各家老祖宗来,谁也不比谁高贵。”   徒小三就特想知道自家阿靖兄弟的事儿,问道,“阿靖,那你家老祖宗是做什么的?”   林靖道,“读书的,原本是个书香,念书极好,前朝状元。遇着乱世,便弃文从武了。”   徒小三顿时自卑的不行,道,“还是状元啊。”他家就是纯种田的。   “是啊,要不说子孙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我当年秀才试,是想怎么着也能拿个案首的,没想到,失了手,只考了个第三。如今这般情形,科举是不必再提了。”林靖颇为遗憾。   徒小三忙道,“你就是不考状元,你那才学,我看许多状元都比不得的。”   林靖一笑,“三哥你看我好,我自然是样样都好。”   “只要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你的好。”徒小三道,“来,我给你擦擦背吧。”   “再帮我按一按。”徒小三按摩上很有一手,林靖是个娇气的,乏了累了的,就爱叫人按一按。以前林靖有服侍的使女,后来徒小三瞧了几回,学会了,他也时常给林靖按。   “成,成。”徒小三简直巴不得。   徒小三这一面“服侍”着林靖,就觉着,阿靖兄弟这肯定是投胎时误投了男胎啊,瞧瞧,这背滑的,比玉还润。瞧瞧,这肉皮儿白的,会发光一般。还有这眉眼,同是男人,也不知阿靖兄弟怎么生得,这湿漉漉的眼,这淡粉的唇……   总之,徒小三与林靖泡了一回温汤后,那效力,比喝二斤鹿血还足呢。 第146章 锦州城之七   林靖特喜欢泡温汤,徒小三深觉自己这园子给阿靖兄弟是准备对了的。徒小三道,“你干脆冬天就在这儿过。”   林靖道,“那哪儿城,寒州城一大摊子事儿。何况,越是过年,事情越多。”   徒小三自己也是主政一城的人,自然知道林靖说的是实话,他这里,也有许多事要安排。不过,在送走林靖前,徒小三与林靖说了一事,“城中高家,想同我联姻。”   林靖有些意外,打趣,“三哥你想通啦,想来这高姑娘是位佳人。”   徒小三心说,他这辈子见过的佳人加起来都不如阿靖兄弟这般细皮嫩肉。徒小三道,“别打趣我,自然不是我,我那缘故,都与你说过的。我说的是小四。”   林靖想了想,点头,“倒是,小四比我还大俩月呢。他也不小了。联姻这事儿也正常,你与城中大户联姻,也能安一安他们的心。联姻的话,一看门第,二看姑娘,贤惠本分,最是要紧。”   徒小三道,“我也这么想。”果然阿靖与自己心意相通,看法一致啊。   林靖笑道,“小四大喜的日子定下后,打发人与我说一声,我也要来吃喜酒的。”   徒小三爽快一笑,“这是自然。”   亲自送走阿靖兄弟,因着要给弟弟成亲,徒小三为了弟弟面儿上好看,还给弟弟把官儿从正七品升到了从六品,说来,徒小四这尚未到弱冠之年,便有了六品衔,这品阶,便是放在大户人家,也得算得上出众子弟了。   徒小四知道自己要娶大户人家的小姐,心下亦十分欢喜。   在小牛子看来,徒小四喜的简直有些找不着北。   徒小四还一个劲儿同小牛子道,“小牛子,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你说,咱们这样儿的,如何敢想娶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小牛子给他倒盏凉茶,徒小四一入嘴就吐了,道,“都凉了。”大冬天的吃凉茶,这是要做甚啊!就见小牛子一脸正色的盯着他,徒小四直给小牛子盯得有些不自在,拍小牛子一下,“怎么了?”   小牛子脸色严肃,看向徒小四,道,“小四,你是不是觉着,我们还是从金陵城逃难出来的乞子。”   “那哪儿能,咱们现在都是官身了。”徒小四骄傲道。   “这就好。”小牛子道,“要记得,英雄不论出身。咱们以前虽苦过,难过,也做过下等的活计。可现在,咱们都是官儿了。你还是从六品,底下管着好几百人。咱们这样的身份,没有配不得大家小姐的。你这成亲,以后就是大人了,切不要在妇人面前露出怯来,更不要想,她是大家小姐,咱们是街头穷小子。今非昔比了,小四,咱们如今已是官儿了,有身份,有地位,有家来,有人手,咱们要娶,自然是大家小姐。谁要是给嫁给你,那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嫁给你享福。咱们当官发财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娶好媳妇住好宅子吃好的喝好的,咱们都好了,再想着为国为民的事儿。拿出气魄来,你这都成亲了,这种想都不敢想娶大家小姐的话,以后不许再说,再不许再想。这世上,只有人配不上你,没有你配不上人的!”   徒小四其实也是大人了,结果,硬给小牛子说的险些飙出泪来。徒小四就像小时候那般拉着小牛子的手道,“小牛子,自从你不跟我一屋住后,我以为你不跟我好了呢。没想到,你还这样替我着想。”   小牛子直翻白眼,“我跟你一屋,我跟你一屋,你小时候还好些,自从你十八上蹿个子,我十天有八天被你踢下床的。还有,晚上不抽打你就不洗脚,能臭死个人!”   徒小四被小牛子揭老底,脸现尴尬,很有些恼羞成怒,“喂,我可是正六品,你可是从六品,比我低,你这么不给我留面子,是不是想小鞋穿啊!”   “来啊来啊,等你给我做一双,我倒要试试!”小牛子原是个斯文人,虽然有些个犟脾气,但一直自诩斯文人。可自从入了匪帮,尤其是参加过击杀正三品谢都军的行动后,小牛子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也是匪气横生啊。自从意识了这一点,小牛子便横的不得了。他一发飙,连徒小四都要避他风头,徒小四只得道,“好好,看你这样,我小鞋还没做,先给你喷死了。”   小牛子一笑,与徒小四道,“那高家也是城中书香人家,小三哥给你结这门亲,可见是挑了又挑了。以后你娶了媳妇,自然有媳妇管你。眼下可得置办几身像样的衣裳了,还有,你成亲的院子也得重亲收拾才像个娶媳妇的样儿。”   徒小四脑袋点的跟捣蒜似的,一径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徒小四成亲的事,徒小三光管着把事定下来,细务都是小牛子干的。就是徒小三也觉着,小牛子做个细致稳妥,是个好的。   在山里训练人手的贾家兄弟强烈要求,下回再有大户人家的千金,必要三哥考虑一下还在打光棍的他们兄弟。徒小三道,“你们好好干,我也给你们弄两门大户人家的亲事。”徒小三早有计划,他要彻底的掌控锦州城,与大户联姻是一条极好的途径。何况,兄弟们跟了他这么些年,如今都是大小伙子,该弄个好姑娘娶进门儿了。   贾家兄弟还很记挂徒小三,道,“哥,你先挑个最好的,剩下的再给我们兄弟分派。”   徒小三道,“我不急,今年给小四办喜事,明年就给你们挑。”一幅把兄弟摆前头的无私老大作派。   贾家兄弟顿时觉着,当初跟着大哥就是没跟错啊!   结果,徒小三却是未料到,便是徒小四这桩亲事,险酿出一件大事故。   亲事就像林靖说的,一看门第,二看人品。门第,高家据说祖上出过官儿,现在也是以书香传家,只是书香之外生意也做得有模有样就是,锦州城以前最大的盐商是朱家,自从徒小三平了朱家,现在就是以高家为首了。高家有钱,门第也还成,徒小四从六品武官,有功名,人也生得眉清目秀、高大威武,先不说徒小四这官儿,就是这模样,也很拿得出手去。   就因弟弟这人品,徒小三硬是给弟弟求来了高家嫡长女为妻。   原本徒小三不大懂这闺女与闺女的区别,这还是同林靖说起话来,方知道了些高门大户的讲究。嫡庶长幼,皆是不同的。   他徒小三给弟弟娶媳妇,自然要最好的。   结果,就是这个最好的,出了差子。   徒小四挺满意这桩亲事,对于媳妇,他也满意,睡着挺好。就是睡觉问题,还有洗脚问题,徒小四晚上同媳妇睡都要格外注意,他现在娶了媳妇,媳妇又生得那般美貌,如此,别说洗脚了,徒小四每天晚上都会洗个澡再同媳妇睡。   只是,媳妇读的那些诗啊词的,叫人听不大懂。   这个也没关系啊,有学问的人他也打过交道,像阿靖,人家还是秀才呢,也没嫌过他没学问。他与阿靖也说得来,所以,他觉着,他与媳妇也挺说得来的。而且,每月的薪俸,他也交给媳妇管着。闲时还能跟小牛子畅想以后生娃的事儿。   要问这事儿为什么是跟小牛子畅想的,因为不知怎么回事,媳妇特爱回娘家。徒小四三不五时的就要去接一趟。徒小四又不是成天没事儿干,他见天儿的帮着他哥练兵呢,每天累个半死,还得隔三差五的去接媳妇。刚开始,新婚夫妻,徒小四是乐意的。时间一长,徒小四也累呢,到小牛子院里说话,徒小四道,“娶个媳妇,还是这么冷锅冷灶,还不如不娶呢。”   小牛子道,“不是说挺好的,怎么弟妹总回娘家啊。”   “谁知道啊。原本挺好,就是话少,近来不知怎地,大冷天儿,开着窗子对着月亮念书,还念一行就泪一行。我怕她着凉,把窗子关上,还一幅幽怨模样。跟脑子有病似的,叫人弄不明白。”徒小四一派苦恼。   小牛子道,“大家小姐,又是读书识字的,难免爱伤春悲秋。”   媳妇不在家,徒小四干脆在小牛子这里歇了。   让小牛子起疑的是,成亲没几天,那高氏竟然把自己的大丫环开了脸。小牛子还说徒小四呢,“纵是相中了丫环,这刚刚新婚,你这样可不太讲究。”便是大户人家三妻四妾,说起来,也要给足正妻脸面的。毕竟,正妻是要管家的。   徒小四冤枉死了,“我还没碰呢,非要给,有什么法子。”   小牛子素来细致,别的他不晓得,可大户人家因为女人多,寻常都是女人为了留住男人无所不用其极的。这种主动给丫环开脸塞给丈夫的,倒是稀罕。   小牛子心下起疑,却是不动声色,直待第二年春拿到确切证据,这才同徒小三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人高姑娘婚前就有意中人了,这意中人吧,还是高家的一位表亲冯家,偏生冯家与被徒小三铲除的朱家是姻亲。大户人家关系复杂,这高姑娘嫁了徒小四,按理,徒小四真是比冯表兄强十倍,奈何高姑娘不爱徒小四这一款。   不爱就不爱,锦州城民风开放,你就是提出和离,徒家兄弟不一定不允。偏生,高姑娘有话不直说,两人勾搭起来,那真是啥事都敢干。再加上徒小四对着高氏没什么心眼儿,军中的事都给高氏套了不少出来。当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冯表兄还想捏着这些表柄,替朱家报仇,然后,冯高两家平分锦州城的私盐市场。   简直是发得好一场大梦。   原本不过俩人发梦,但,徒小三刚把控锦州城没几年,冯表兄那里,竟然搭上了一位李守备的路子。这就不是小事了。   徒小三给林靖送年礼时说起此事,道,“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倘不是小牛子细心,怕要出大事。”   林靖问,“这个小牛子,是你打哪儿弄来的?”   “人家白送的。”徒小三道,“那会儿在金陵,那个,我也是被生活所迫。稍微好些的活计,就得有身份。那会儿我也年轻,刚从老家逃出来,手里没银子,也没处弄身份文书,就得从最底层讨生活,争地盘儿。那会儿弄钱不是得需要人么,就买了一批便宜的,小牛子这个,算是添头。那会儿没多想,不过,他小时候倒是生得细皮嫩肉,还识字。后来看他还成,跟小四年纪相仿,也玩儿的来,就一并做伴儿了。”   林靖微微点头,道,“倒是块可造之材。” 第147章 锦州城之八   小牛子入了林靖的眼,对于小牛子,称得上喜忧参半。   由于徒小三麾下多为武将,文职则较少,徒小三一向爱惜有本事的人,在锦州城,也笼络了一些秀才师爷之类的。但在林靖看来,这些人也就是个打杂的。一则这些人出身各不同,忠心上就得两说。二则,限于资质,中上等人才都是稀罕,何况是上等人物。   像徒小三有什么大事都宁可跑上一天一夜的马找林靖商量,一则是出于对阿靖兄弟眼光的信任,二则徒小三身边少这样一位能统筹大事之人,也是原因之一。   林靖与徒小三交往甚密,自然知晓徒小三的薄弱之处,他瞧着,这个小牛子倒是不错。就想着,让徒小三把小牛子送来,林靖给他做个短期培训什么的。反正,林靖志向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师的。如今良相是没影儿了,他就格外的愿意做良师。   徒小三一听,求之不得啊。   立刻着人回去,就把小牛子打包送来了。   小牛子这一来,先叫林靖把老底子身子给问了出来,这不问不知道,林靖还与小牛子家有些渊源,林靖道,“原来,你竟是甄家子弟。”   小牛子黑臭着脸,眼中迸射出浓浓的恨意,道,“都说姓牛了!”   徒小三抽他后脑勺一记,“叫你小牛子真没错,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死犟死犟的。”   林靖摆摆手,“行了,你得谢他家啊。要不是他家无情无义的把人给卖了,你怎么能遇上小四和三哥呢。要我说,在你们那人吃人的家里,还不如跟外头跑江湖清静呢。”   林靖与徒小三感慨,“那甄家,甄太妃现在估计就是孤老宫中了,甄大人是又奸又滑,小牛子这有情有义的性子,当真不像甄大人。”   小牛子道,“我干嘛要与个贱人相像。”   林靖拊掌道,“说得好,再不能与贱人学贱样的。我看你就很好,三哥托我三天三夜,托我教你些本事,要不是看你有人品,他就是托我三年,我也不能应的。行了,你就住我这儿吧。”   小牛子道,“小四这会儿正要人陪呢。”   徒小三道,“不过一个女人,还能要了命不成。倘这点小事就要生要死,就叫他死去。”   小牛子心说,这也是亲哥说的话呢。小牛子道,“谁还没个难受的时候。”反正,小牛子是很不放心徒小四了,即便他要留在林靖这里,他也要写封信着人带回去才放心。   小牛子因被林靖逼问身世,心下老大不高兴,见林靖没事,他就出去写信了。徒小三道,“以前我就想着,小牛子兴许是秀才家道中落,没想到竟是被家里人卖了的。”   林靖道,“大户人家,阴私便多。妻妾嫡庶,弄不好就是家族丑事。”   “你说,当初怎么也没人来找呢。”徒小三道,“就是对外说丢了孩子,也得做个找孩子的样子吧。就是大太太狠毒,爹总是亲的吧。”   “他原就是庶出,家里嫡姐在宫里为贵妃,他爹升官全指望着嫡姐,可见家中正房势大。这事儿,甄大人不见得就完全不知,只是,孩子没也没了,与嫡妻翻脸,闺女那里如何交待?不过是装个糊涂罢了。”林靖随口一说,却是将当年甄家之事道了个八九不离十。   徒小三道,“这可真他妈不是个人哪。虎毒尚且不食子,要不是小牛子命大,怕这条小命早没了。”   “我看小牛子这命,最大的坎儿就是少时,如今,艰难已过,以后当是康庄大道了。”   “你这都会看命了。”   “略通一二吧。”   徒小三道,“那你给我算算,那奸夫淫妇,该是何下场。”   “这得看你了,是杀是留,还不是三哥你一句话的事。”   徒小三道,“这几年,杀的人有点多,李守备那里,是我部下,我自有处置。高冯两家不过是砧板上的肉,我要他们的命,一句话的事。只是,杀了他们,又得寻理由不说。府尹大人求了我好几遭,再出什么匪患人命案,府尹大人这官儿怕要挪位子了。何况,两家人人口甚众,我也不想过多杀孽。这人吧,没名声不成,人家小瞧。要是凶名太甚,也不大好。可要是不杀,这口气断难咽下。”   林靖笑道,“这有何难,三哥你以退为进,放那对野鸳鸯各回各家,成全于他们。难不成高冯两家还敢叫他们活着。”   徒小三原想说,这可都是亲生的,可想一想小牛子的遭遇,徒小三便明白,在大户人家,这亲情可能是最不值钱的。徒小三道,“以前我倒羡慕那些大户人家,穿得好用得好,如今看来,也有不好的地方。”   “大户人家,最擅长做交易。”林靖微微一笑,“三哥回去,怕要得准备接受高家的再一次联姻了?”   “他家闺女这般,难不成我还要给小四娶来?”   “是娶是纳,有什么关系?高家不敢有二话。只是,他家为图安心,还是想你收下他们闺女的。”   “别说小四,便是其他兄弟,也不能娶这家人家的闺女。”徒小三道,“罢了,我把他家闺女退回,且看他家表现如何?”   林靖哈哈一笑,想着徒三哥这般心情直正之人,竟也学会抻一抻、晾一晾这些当地豪族了。   要说受林靖指点进步最快的,绝对不是小牛子,而是徒小三。   徒小三受困于先天教育与见识,但在做事上,很有些闻一知十的敏锐。他回锦州城就是这样处置的,召来高家家主训斥了一回,“要你早说,你家闺女有意中人,我难道要替弟弟强娶你家千金。你有话不说,只瞒着,如今做出这样的丑事,要如何了之?”   高家早快吓死了,先说并不知闺女先前有这样的心思,再言,高家再无这样的忤逆之女,任凭徒将军处置。   “要是我麾下将士做出这等事,我自有军法处置。可他一个妇道人家……罢了,只当是你我两家无缘,就此和离吧。令爱的嫁妆,悉数退回。府尹大人我已知会了,和离文书已经写就,你按个手印,这事就算结了。以后,令爱嫁予何人,再不与我徒家相干。”   只看高老头儿那惊愕中带着一丝惶恐的神色,徒小三便觉着,阿靖给出的这主意果然不错。他这般以退为进,反是叫高家摸不着底了。   徒小三为弟弟把事结了,私下劝了弟弟一回,道,“这回是哥看走眼,下回给你寻个比这好一千倍的。”   徒小四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他自小就是由徒小三一手带大,徒小四道,“哥你有好事第一个先想到我,这怎能怪大哥,千金小姐,养在深闺,谁晓得竟是一淫妇。罢了,反正我睡的时候还没人沾过,咱们也不算吃亏。”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错。女人如衣服,这件不好,换件好的就是。”   徒小四点头,不过,这头一遭成亲,遇人不淑,却也令徒小四在女人身上的心淡了许多。相对于和离的高氏没几日便病死的消息,徒小四更关心小牛子,虽知道小牛子在林靖那里学习呢,徒小四道,“阿靖虽有学识,性子却不好,小牛子又是个犟头,怕要吃亏的。”   “阿靖哪里性子不好了,他那人,心地最好不过。你们不过小时候爱拌个嘴,如今大了,还忘不了小时候拌嘴的事不成。”   徒小四哼一声,“也就大哥你觉着他哪里都好,我看你恨不能换了小牛子,自己过去,住在寒州城。”   徒小三道,“我是没空,我要是有空,早就去了。”   事间无事不可用于交易,徒小三是从这些当地土豪这里长了见识,果然,高氏一死,高家立刻提出再次联姻之事。徒小三一口回绝,这要是高家姑娘性子刁蛮或是怎么的,徒小三可能还会考虑,但,高氏女如此淫性,就是身边不大受重视的将领,徒小三也不能送人家绿帽戴啊。   不过,回绝了亲事,高家倒是送上不少别个好处。其中一处,就是高家的一处盐田。徒小三此方召了高氏一子在身边做个小官儿。如今,高家方渐渐心安。   徒小三刚体会到这收放之间的妙处,城中却是出了一事。   王都军家的妻儿老小破衣烂衫的寻到锦州城来了,徒小三细打听方知晓,江南今年大灾大涝,百姓颗料无收,民不聊生,如王都军这样官宦人家,妻儿都险落到讨饭的地步。平民百姓,可想而知。   徒小三听闻此事,连忙告知林靖。 第148章 锦州城之九   林靖自然不是消息不灵通之人,只是,江南离寒州城甚远,江南的消息,他也是有心无力。故而,乍闻此事,林靖不可谓不震惊。   倒不是震惊江南受灾,天底下受灾的地方多了,林靖自小在林太后膝下长大,耳濡目染,哪年没几个地方受灾的呢。林靖震惊的是,灾情如此严重。那王都军也是正三品武官,为人虽才干有限,好在知情识趣,徒小三不是个小气人,王都军识时务,该给王都军的那一份儿,从来没短过。据徒小三说,这王都军虽有姬妾服侍在侧,却也不是不管家里的人,每个都会着家下人捎家用回去。但,这样的官宦人家,都能因灾不能在祖地生活,携老扶幼一路艰难的到关外来找王都军,可见灾情之重,定是饿殍千里。   林靖自经了山东大灾,亲见灾民情形,就有些见不得这些大灾之地,想一想都心里不大舒服。徒小三见他面色都变了,连忙道,“你也别太担心,树挪死,人挪活,这地方受了灾,百姓活不下去,自然往别的地方寻出路。你看,王太太他们不就来锦州了。”   “原本,今年茶丝生意减少,我就觉着,江南怕是出事了,没想到受了这样的大灾。”林靖道,“官宦之家都不得过活,可知如今江南是个什么情形了。江南自古便是第一等繁华之地,占天下赋税粮仓泰半,江南如此大灾,先不说那些受灾的百姓。就是咱们这里,怕立刻就要加税了。”   江南是徒小三的家乡,虽则徒小三对老家是半点儿好感都没有,但如今想到家乡遭了这样的天灾,心里也并不好过。不过,听到他们这里要加税的事,徒小三道,“唉哟,这可真是……要是能救济江南,就是多征些赋税,倒也不是不成。”   林靖起身,在地上转了两圈,道,“朝廷便是征税,也是过些日子的事了。眼下我这里刚到了一批兵器,刀枪各五千,工坊里做出箭矢也有三万支。我分一半给三哥你,你眼下还是要抓紧时间练兵。”   徒小三对于练兵之事一直积极,不过,林靖直接提出此事,徒小三道,“这灾年的确容易出乱匪,只是,江南再乱,也乱不到咱们关外来吧。”   “今天下时势,不只在江南。”林靖道,“我出生时,就是德皇帝在位,德皇帝此人,要说帝王心术自然是有,但人为偏颇狭隘。他年纪轻轻便过逝了,之后三子,尽皆夭折。如今的陛下,是从宗室过继而来,帝室一脉,其实已经断绝。新君不算个糊涂人,为人亦颇有心机,但是,依我看,没有明君决断气魄。我观史书,自来朝代更迭,天下大乱,皆有先兆。首先便是,帝室式微,进而,权臣四起。再者,天下大灾不断,纵有良臣欲挽大厦于将倾,却也是有心无力,苍天不佑。如今这天下,难说了。我们在关外,我这寒州城虽富庶,无非是靠着商贾往来,与异族的交易。但,寒州城地处狭小,要养一支精兵尚可,可养一支雄兵就难了。三哥你锦州城虽寒苦些,但,地势广阔,有的是你施展的地方。如今这兵械,本也是算上你的了,你也莫与我客套。且看日后如何吧,说不得我以后还要倚仗三哥你。”   “咱们兄弟,什么倚仗不倚仗的,要没有阿靖你,就没有我的今日。再说,我也没打算与你客套。”徒小三此人虽出生江南繁庶之人,且江南之人,多精细柔媚,徒小三却是其中异数。徒小三颇有北地豪雄之风,徒小三道,“我有一事,还要烦劳阿靖你呢。”   “三哥只管说。”   徒小三道,“你也知道我这人,要是叫我练兵,这是没的我,我也喜欢干这个。只是,都军府庶务颇重,我这成天介忙那些个事还忙不过来。要是别个小事,还能交与下头人,只是银粮之事,倘不是交心交命的,我断不能放心。我手下这几个货,叫他们带人打仗还成,就一个小牛子,你也知道,他因年轻,交给他的事倒是办得妥妥当当,大事上头总欠缺些。要不,阿靖你帮我掌这一府银粮,如何?小牛子正好在你这里学习,就叫他做个跑腿。”   林靖自己也掌寒州城,钱粮之事可非小事,除了军略,第二要紧的就是钱粮,哪怕军略,亦需钱粮支撑。要是没钱没粮,还打个毛的仗。只是,林靖都有些犹豫了,道,“这合适吗?我毕竟是外人。”   “哪里是外人了,咱们在一处多少年了。”徒小三道,“要是外人,我锦州城的事如何总来寻你拿主意。你寒州城的事也从不避我,有我们这样的外人么?”   徒小三实心实意,“倘太平盛世,咱们这样的基业,也该知足了。可就像阿靖你说的,世道越来越乱。要是给我个三五年,我也能学会打理这些琐事,可如今,你也说叫我多练兵呢。要不这么着,咱两家合在一处,咱们都认你为老大。”   林靖翻白眼,“越说越不像话了,我要是想称王,当初就不会到寒州城,直接落脚锦州城了。”   林靖并非无决断之人,一摆手,“行了,合伙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这个你先憋着,不要说,说出来人心动荡。既然你信我,锦州城这一摊事我暂且帮你看着,待小牛子学得差不离了,就让他来做。”   “他还差得远呢,十年二十年不一定学得成,我就信阿靖你。”徒小三大喜,拉着林靖,“今儿个高兴,中午必得有酒才行!”   林靖一向只吃绵软果酒,徒小三则不同,此人偏爱烈酒,尤其关外因气侯缘故,当地人亦酷爱烈酒。徒小三就左一碗右一碗,喝了个醉眼朦胧。这人喝醉,倒是不耍酒疯,就是拉着阿靖兄弟的手,叨叨叨,叨叨叨,跟只老母鸡似的,叨叨个没完。   待吃过一席酒,林靖将寒州城的事安排一二,便与徒小三一道去了锦州城。林靖还亲自问了王太太今江南灾情如何,王太太今已收拾的形容整齐,只是面容仍是有着一路逃荒而来的憔悴,摇头叹道,“我们县估计是没有活口了,打去岁就是大涝,田里都淹了没的收成。去岁冬连降大雪,冻死的人就没了数。我们家还算县里在户人家,庄子里没了收成,家里还存有些粮食,但撑到三月,不想又是大涝。如此,便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粮去。我们就想着,搬到府城兴许能好些,府城倒也还有人,只是,受灾的灾民越来越多,出门就是买上二斤白面,都有三五帮子人来抢。还有大批灾民进不得府城的,就围在城外,府尹老爷原还每日设粥棚出去救济,后来却是救济的粥棚都没有了。城中粮食,比金子都贵。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们一路行来,十室九空。有不少人是去了湖广,还有人北上去了帝都,家中二老商量着,我们这个冤家在关外做官,一路上,要不是命大,怕是死在外头,这个冤家还不晓得哪。”   王都军面有尴尬,小声说妻子,“说有用的就行了。”妇道人家,就是不会说话。   王太太瞪丈夫一眼,不说话了。   林靖道,“倘湖广之地尚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徒小三问,“嫂夫人可知金陵城的情况?”   王太太摇头,“金陵离我们永嘉府还远的很,金陵是王城,我也只去过一回。原本我们也想去金陵,可听说金陵城出了大匪头,没敢去啊。”   徒小三的脸色便隐现担忧。   自都军府出来,林靖问徒小三,“怎么了?金陵城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人?”   徒小三扶林靖上车,自己也跟着坐车里,低声道,“当年,我姐姐自卖自身,后来我打听过,说是我姐被金陵王府买了去。”   “要真的是进了金陵王府,你反不必担心。金陵王是个好面子的人,平日为人亦称得上和善,起码在外没有恶名。只要令姐是个本分人,纵是做奴婢,想平安也是不难的。何况这样的大灾,要是在家里,你反要担心,既是在王府,总少不了顿饱饭吃。”   徒小三叹,“是啊。”   林靖看他终是牵挂亲姐,林靖自己也是个重情义之人,想了想道,“我家中有一位庶姐,嫁的是金陵王第八子,不过,眼下江南正乱着,便是着人过去打听,怕也要些时日了。倘你姐真在金陵王府,我倒是能想法子把她要出来。”   徒小三有些吃惊,“你还有姐姐嫁金陵王府?”   “是啊。”   “怎么没听你提过。”   林靖道,“她是庶出,我是嫡出,一个她一个她姨娘,都跟我不对眼。”   徒小三:……   徒小三道,“此事也急不得,慢慢再说吧。”   林靖道,“放心吧,一般要紧的亲人之间都有感应。眼下虽不知你姐在何处,可如果倘她出事,你应该能有感觉才是。”   “我怎么啥感觉都没有。”   “那要不赶明儿去庙里拜拜,求个签,也保佑你姐平安。”   徒小三对于拜佛求签之事并不热衷,而且,很不满意林靖的说法,徒小三道,“怎么总是你姐你姐的,那是咱姐。”   林靖一笑,“好吧,咱姐咱姐。”   徒小三此方欢喜了。 第149章 锦州城之十   被林靖与徒小三讨论了一番的金陵王府,如今正面临异常艰难的处境。像王太太说的,金陵王府出了大匪头,这位大匪头,还不是一般的匪。江南灾重,多少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有如王太太这般携老扶幼投亲靠友的,还有离乡背井,去他乡讨生活的,再有就是如金陵城这位大匪头,漕帮,直接反了的。   漕帮人手众多,做头领的自然不会饿死,可底下人多是卖苦力为生,漕帮以义气闻名,也不能看着这些弟兄活活饿死啊。   于是,一不作二不休,干脆反了。   饿急了的人,都能易子而食,还有什么恶做不出来的。有一人反,立刻便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抢粮铺抢大户,只要是能抢的,都抢。   好在,金陵城为江南重镇,金陵王亦是在金陵城经营多年,手握重兵,在金陵王与金陵府尹将军的压制下,叛军很快退出金陵城,但,这支饥饿的叛军开始袭击布防薄弱的州府县乡,初时是求一口饱饭,待得能填饱肚子的时候,又要刀要枪,称王称霸。   朝廷闻江南叛乱大惊,立刻命江浙总督出兵镇压。这次叛乱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三个月,但是,人心生乱,自江南始。   而且,不出林靖所料,江南既受大灾又有叛乱,朝廷粮草上便是左支右绌,果然,连寒州锦州这样的关外之府,分派的赋税也较往年多了三成。   徒小三如今管着练兵之事,锦州府尹很憋屈的同寒州的三品昭武将军林靖商量这赋税之事。便是锦州府尹亦是暗想,这世道大概真是要乱了,锦州的庶务,竟要叫寒州的将军,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规矩。   只是,锦州府尹如此腹诽着,还是得问林靖的主意。   这练兵是都军的事,可赋税就是他府尹之事了。要是这赋税收不齐,他今年的评级怕要落到中下等去了。林靖道,“要添三成,怎么收啊?”   府尹大人道,“朝廷非要如此,下官除了听令,也没什么法子。”   林靖道,“加个一成两成的还罢了,府尹大人任期还有两年呢。你想想,这要加三成,你立刻征上来交上去,明年就得加五成,到时你怎么办?难不成真不顾这一府百姓了。”   府尹也是老油条了,道,“那就多收两成,将军意下如何?”   “自然是府尹大人做主。”林靖对于帝室是没有半点好感,但同时,他是个软心肠的人,又是见过灾民的,一想到那些受灾的百姓,林靖也不会在这上头有太多的计较。   只是,纵是加两成,大户人家无妨,但,底下百姓的日子,该不好过了。   林靖同时给寒锦二城百姓颁布了开荒的法令,允许百姓开荒,开多少都是自己的,三年之内不纳税。还有,鼓励妇人生育,生一个孩子,当年的税官府减一成。其三就是,设定成亲年龄,尤其女孩子,十八再不寻婆家,官府就替你官配个男人。   总而言之,就是八个字:鼓励开荒,鼓励生育。   其实,就是锦州府尹也得承认,林靖绝对比他这位府尹更适合府尹的位置。只是,这开荒啥的,经过朝廷允许了吗?   林靖才不管这个,先干了再说。   眼下朝廷忙江南的事还忙不过来,哪里有心思顾这小小的寒锦二城。   林靖却是不知道,颇有人顾这锦州城。   尤其今年江南大灾,谢公府的收入直接腰斩之后再腰斩,此时此刻,锦州城及时上缴赋税,谢公府想到先时在锦州城损失的几大盐田,原本已经复原的伤势又隐隐有生痛之感。   许多事,往往就是如此,看起来复杂,待你寻根究底时则会发现,其实,复杂的背后不过是纯粹的利益之争。   像锦州城的这位府尹大人,就很冤枉,朝廷加三成赋税,锦州城一向贫寒之地,能征加二成,已是难得。这在官场上亦是通用的道理,结果,府尹大人硬是给当朝御史参了个懈怠皇差的罪名。府尹大人不得不上书自辩清白,可他税没征齐,也是事实。   最后,竟落得个罢职回乡的下场。   府尹大人给冤得哟,对着林靖,眼泪都流了两缸。林靖甭看生得娇弱,最见不得人流泪,他道,“哭什么哭啊,不就是个府尹,也值得你这样一哭,男子汉大丈夫,你这眼泪也忒不值钱了些。”   府尹大人拭泪,与林靖哭长道短,“将军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哪里知道我们小家小户的艰难。为了打点这个府尹之职,家里祖上传下来了田地都卖了两块,如今就这么罢官回乡,一家老小如何过活哟。”   就听这说话,就知道是个什么档次的人了。林靖道,“你这罢官,并非因赋税未齐之过。就是没这事,也会寻个理由,把你从锦州府尹的位子上拽下来的。”   这锦州府尹生得颇是圆润,此时两眼泪汪汪的望着林靖,一脸期待解惑的模样,“这是何故?我在帝都,连巴结高官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必说与人结怨了。”谁在帝都不是弯着脸走路啊。   林靖道,“你也看了朝廷公文,新来的府尹姓康,这位康府尹,所料不错应该是帝都谢家门人。”   锦州府尹一愣,也不哭了,“莫不是为了谢都军之事?”   林靖瞥他一眼,府尹大人一缩脖子,不敢言声了。过一刻,继续哭诉,“将军大人,你说,我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林靖道,“行了行了,你如今虽还差大半年才能拿你那一份儿,如今我也算给你。你这罢官又不是什么大事,过得三头五晌,此事淡了,再往吏部打点个差使就是。有银子,还怕没官儿做!”   锦州府尹心下一喜,却是道,“我想好了,我不要银子。”   “那你要啥?”这么哭天抹泪的,一看就是来讹银子的啊。   锦州府尹将圆滚滚的脸一正,恳切道,“听王都军说,就金陵城那边闹乱子,府尹都死了好几个。现下,难说哪里就是太平人间。我出身寒门,别的不说,眼力还是有些的。二位将军都是人中龙凤,要是为着谢都军先前的事,我这样没根基的官儿,纵回了帝都,怕也落不了好儿,能不能得着平安都两家,更不必说到吏部再谋官位了。”   林靖眉梢一挑,倒是对这胖子的眼力有些刮目相看。   锦州府尹道,“我愿意追随二位将军,哪怕做个马前卒,也心甘情愿。”   林靖道,“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官位呢?你之前毕竟是一府府尹,出去岂不不好看。”   锦州府尹道,“只要能做事,能帮上将军的忙就好,什么官儿不官儿的,要是我这刚罢职便又有了官位,就是朝廷那边儿也不能允准的。将军放心,我都明白。”   林靖便让锦州府尹留下了,待这位圆胖大人告辞后,小牛子道,“这样的人,满肚子油水,留他何用?”   “你还没听明白?”   小牛子想了想,“纵是他回帝都,肯定是要被问起锦州城之事。可咱们锦州的事,再怎么瞒,也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的。”   林靖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这位大人不放心,觉着自己知道的太多,怕一出锦州城就被咱们灭口,这才死求白赖的留下的。”   小牛子瞠目结舌,“这也忒胆小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林靖道,“龙城兵作坊的大监任满还朝,你去备一份重礼。”   小牛子应了。   如此,不过半月,新任康府尹就任锦州府尹。   帝都,谢国公吩咐长孙谢长允,“你如今在吏部当差,那前锦州府尹高明一旦卸职,定会来吏部走动。倘他来了锦州城,与我说一声。”   谢长允连忙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问:有什么好的脱单诀窍么?   林靖:十八未婚女子,由官府官配男人一个。 第150章 锦州城之十一   康府尹敢来锦州城,来前非但自己做了万全准备,就是谢国公,也多有指点叮咛。只是,饶是康府尹再有相像力,也相像不出,如今竟是寒州城的大将来管着锦州城的庶务。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这就相当于兵部尚书管到了礼部地盘儿好不好,这,这,这不要说合乎规矩了,康府尹想都未想竟有此等荒谬之事。   当然,就是这个荒谬之事,也是康府尹花了不少时日打听出来的。   徒小三还生怕康府尹认出林靖对林靖不利,林靖道,“我虽鲜少出门,但也不能因此就不见人了。放心吧,这位老康我虽没打过交道,但宫里早死的康太妃,我是知道的。”   林靖就不是那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性子,不然,他不能跑到寒州城这种荒僻地方来称王称霸,穷地方可以来,但不能憋闷着过活。   这就是林靖的人生原则,倘他能憋能忍,当初不能手刃襄阳公一脉。   林靖只管让徒小三去练兵,有了兵马,世间再无可惧之事,可惧之人。只是,眼前还得解决康府尹之事。   康府尹这里,倒没什么难的,他送去帝都的书信被小牛子亲自拦下再交还到府尹大人手上时,康府尹脸僵似鬼,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惧,望着小牛子的眼神,好似小牛子递还给他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把滴血利刃。康府尹似以闻到那淡淡的血腥杀气,小牛子轻声道,“倘欲对大人不利,下官如何会将此书交还大人。”   康府尹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小牛子神态中带着一种怜悯,“大人不要令下官为难了,好生过了这一年,大人自可回帝都另谋高就。属下与大人无冤无仇,实不想对大人下手。”   康府尹松口气后不说安分老实的呆着,反是劝小牛子,“我观你眉目清秀,知书识礼,奈何为虎作怅。”   小牛子当真是一幅好面相,就因生得好,当年要饭时都是头一名的好成绩。康府尹说他面目清秀,那绝对不是谬赞,不过,小牛子微微一笑,“倘府尹大人是示书陛下,还称得上一派忠心,今传书谢国公府,康大人与我,又有什么差别呢?”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康府尹却是经小牛子这一问,问了个哑口无言。   有林靖的悉心调理,小牛子逐渐成为林靖的左膀右臂,办事极是干练。   小牛子问林靖,“这么养着,总是不是个法子。”不得不说,除了这清秀相貌,小牛子的行事与徒小四差别不大。觉着硬眼的人,还是宰了的好。   林靖道,“先时都军就接连死了四个,这要是再接着死府尹,朝廷一拨一拨的来人,咱们这里也不得清静。既然姓康的老实,且叫他老实些日子,近期不易再生事端。”   小牛子道,“有这么个人,终归不放心,何况,眼下他自是不敢再乱来,可难保回帝都后不乱说的。”   林靖道,“派去金陵的人选好没?”   小牛子道,“选好了,叫陈二青去吧,他是打金陵跟着三哥的,这么些年,亦是忠心可靠。就是眼下他管着龙城的那一路私盐买卖。”   林靖道,“你问问他,看他觉着谁合适,就叫谁先代管着。”   小牛子点头,“龙城兵器坊的新任大监这就要到任了。”   林靖道,“先等等再说。”   小牛子办事俐落,陈二青那里过来,林靖亲自交待他要去打听什么事,叫他带足了银票,林靖道,“不要吝惜银子,必要打听清楚。”   阿二青连忙应了,林靖又问他,“龙城私盐之事如何?”   陈二青道,“我看我那内弟做事倒还仔细。”   林靖道,“是那位冯家公子吧。”   陈二青赶忙道,“他与先时那不长的不一样,哎,将军你不晓得,我这内弟是庶出,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林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看陈二青一眼,“如今有你照应,可见也是苦尽甘来了。”对陈二青道,“就他吧,叫你给安排几个老成的人,别你一走,反叫他那里乱了手脚,这样,你在外头也不放心不是。”   陈二青道,“将军放心,我动身前都安排好的。”   林靖点头,令他下去了。   小牛子生来有就有股子明敏,不然,当初那么些要饭的小乞子,怎么徒小三独挑中了他,让他与徒小四在一处呢。小牛子给林靖倒了盏茶,亲手奉上,完全是弟子服侍师傅的模样,道,“我看先生,似有不悦。”   林靖接了茶道,“这个二青,倒是个实诚人。”   “自然实诚,要不实诚,我都不能荐他办这趟远差。”   林靖颌首,“他很好。”   小牛子心就,既是很好,你露出这么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其实吧,林靖什么意思都没有,林靖就是觉着,他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的手下,上官让你荐人,是上官信你,可也没有就荐一人的理吧。举贤不避亲不是坏事,可这位陈二青当真是半点闲都不避啊。一般会做事的下属,都是举荐个三五人,由上官做决定。如今,上官信服下属,下属敬重上官。   这可倒好……   林靖倒不是挑陈二青的不是,只是,这样的行事,眼下兄弟相称时自是无事。眼瞅着徒三哥一日日壮大,现下这锦州城豪族便都将族中子弟送进都军府做事,若徒三哥一帆风顺下去,像陈二青这样的……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大浪淘沙了。   林靖虽有此感慨,却是什么都没说,更没有点拨小牛子一二。有些事啊,不是靠说的,得自己悟才行。如小牛子,他就是半宿才悟出来,当时林靖意味深长的看陈二青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小牛子霍地从被子里坐起来,把刚躺下要睡着的徒小四吓一跳,徒小四问,“撒癔症呢。”   “你才撒癔症呢。”小牛子还生怕自己想错了,将今日之事与徒小四大致说了,小牛子问,“你说,先生是不是有这个意思?”   徒小四刚要否认,毕竟,他们与林靖皆是少年相识,徒小四小时候还常与林靖拌嘴呢。他一直没觉着林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只是,世易时移,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徒小四自己也做了长官,徒小四寻思片刻,道,“别说,还真有可能。阿靖自来就是个细致,他想事就想得细。咱们虽不比他聪明,可这事儿搁咱们身上想想,要是下属直接推荐人,倘是荐的咱们心里也认可的还好,要不是咱们认可的,心里该不高兴了。”   徒小四道,“阿靖是不是不喜欢这冯小舅子啊,我听二青说,那倒是个本分人。”徒小四素来心宽,高冯二人已死,徒小四不是死揪着旧事不放的人,早将此篇揭下,就是提到冯家,也没觉什么。   小牛子道,“先生眼里素来不容沙子,倘他觉着冯郎不妥,自然叫陈二青换人。大概就是觉着,二青这事儿办得太直了。”   徒小四拉了小牛子躺下,道,“你说,阿靖会不会还记着当初我往他褥子下洒黄豆粒的事呢。”   小牛子笑,“他要还记这个,早给你褥子下撒把钢钉了。”   徒小四嘿嘿一笑,又说起林靖的好处来,“自打他接手,咱们这军用可较先时痛快多了。”   “你们这炼兵的,觉着每天从早到晚的操练辛苦,哪里知道我们这幕后给你们筹集粮草兵械的艰难呢。”   徒小四连忙道,“知道知道,来,我给你按一按。”   “去去去。”小牛子打开徒小四的手。   徒小四道,“怎么啦,我哥常给阿靖按呢。”   “我又不是先生,他身子不好,事情又多,时常觉着乏累。”   “你不是刚也喊累么。”   “现在不累了。”   徒小四哂道,“别说,你跟阿靖还真有些师徒缘分,都是一幅说变就变的脾气。”   小牛子看他像头呆鹅,哪里知道自己心下矛盾,还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身边儿凑,不由又是气又是怒,抛下一句,“你知道个屁!”扭头转身睡了。 第151章 锦州城这十二   陈二青平民出身,少些细致,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何况,各人有各人的性情,只要可用,便也是了。   倒是徒小四,陡然看小牛子翻脸,很是给小牛子提了意见,“跟着阿靖,学他些本事就行啦,可千万别把他那性子学来,那就不招人喜欢了。”   更是叫小牛子心里老大一个郁闷,想着什么时候再给徒小四张罗回亲事,自己这里也能清静一二。   陈二青一走,林靖接着就截杀了谢国公的信使,连谢家在龙城的驻点一并除去。当天徒小三回家,晚上用饭,见桌间有道鸽子汤,还道,“好,这汤好,我听说,鸽子汤是补身的,阿靖你也喝一碗。”给林靖盛了满满一碗,林靖道,“汤就行了,我不吃肉。”   徒小三知他晚上吃的素,把鸽子捞自己碗里,与林靖道,“老话说的好,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你就该晚上多吃些,晚上补才是真的补。”   林靖道,“我又不是马。”   “我是马,我是马。”徒小三一笑,一吃就觉出来了,道,“这鸽子味儿好,野鸽偏瘦,味儿也带着一股子野生的味儿,家养的鸽子呢,又太肥,没什么吃头。这鸽子,不肥不瘦,且只有鲜香而无野鸽的柴,这鸽子好。”   “好就多喝两碗。”   徒小三忙活一天回来,本就饿了,如今饭菜对口,自然吃得香。   徒小三看林靖也喝了大半碗鸽子汤,还说呢,“明儿再炖两只。”   林靖道,“没了。”   徒小三现下也是大权在握之人,道,“着人买去就是。”   林靖唇角一勾,“这鸽子可没处买去,这是谢家放在龙城的信鸽,专为传递消息的,我把他们那个点给端了,鸽子分了分,咱们这里有两只炖汤,剩下的给小四了,他不是爱吃肉么。”   徒小三一听意是谢家放在龙城的信鸽,吃得更香了,徒小三心下一动,道,“别说,这鸽子就是香。”又道,“不如咱们也驯养几只信鸽。”鸽子飞得比人快啊。   林靖打趣,“做什么,炖汤喝啊。”   徒小三笑,“先不能炖,咱们也用来传消息,眼下没什么,说不得以后用得着。”   “这倒是。”   徒小三又有些担忧,道,“如今康府尹给看起来了,在龙城的窝也给咱们端了,我看,谢家怕是更不能罢休的。”   “私盐这么块大肥肉,不磕出满嘴血,叫谁放手谁都不乐意。”林靖自己吃的不多,给徒小三夹了一筷子红焖羊肉。   “你叫二青子去金陵,我记得当年我们在金陵时,金陵一位将军姓谢来着,这官儿一般三年一任,可这都好几年过去了,难不成,如今还是姓谢的把持着金陵城。”   “这就是你没细心看邸报了,今春金陵造反之事平息后,邸报上明明白白写的,当时朝廷赏赐战功,就有一位正三品的指挥使,叫谢长思。可见,是升迁了的。”   徒小三不禁道,“说来,这位谢国公可真是位能人,北到锦州城,南到金陵府,没有他手伸不到的地方。”   “这就是这老狐狸的难对付之处啊。”   “别发这愁。”徒小三给他夹两根青菜,道,“再吃点儿,吃好了,才好较量。”   林靖甭看年纪轻,他从来没有自己会干不过谢国公的想法,林靖一向认为,那谢国公不过是凭着历年人脉积累罢了,他是初生的太阳,那姓谢的,已是日薄西山。   只是,以林靖对于寒锦二城把控之严,怕也未料到,他刚将陈二青派出去,谢国公那里却是得到了林靖的画像。   虽则谢国公还并不大清楚锦州城具体情形,如何折了他这许多人手。见到徒小三画像时,谢国公一看就觉眼生,知道这人是不认得的。但,目光所触林靖画像,谢国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这煞星如何去了北面儿,不是说往西到牧州府去了么。”   煞星没去牧州府,反是北上了。   谢国公此时却是不奇怪为什么自己的人屡屡失手了,只是,锦州城虽只是一穷地方,但私盐利润之重,倘叫谢国公这般放手,当真是要割肉啊。   何况,这林家兄弟当真是打得好主意,一个在帝都升官,一个在外头发财,唉哟,谢国公不禁寻思,这哥儿俩不会是商量好的吧。   谢国公知道是林靖占了锦州城,心下便有数了。他倒没跟以前似的,一怒之下派刺客去宰了林靖,林靖宰他好几拨人,谢国公心一揪一揪疼的同时,也明白,这煞星在帝都学能宰了陛下亲爹,在外头,怕更是无可拘束了。何况,林靖敢把谢家在锦州城的手剁了,就说明,他身边不乏得用之人。谢国公不用在锦州城被林靖所夺的时候,再着刺客过去,这会儿着刺客效用不大,反是白牺牲人手。   谢国公并非没主见之人,他就是寻个时候,把林靖在锦州城的事与陛下悄悄说了。陈柒宝沉默片刻,方道,“不是说去了牧州府么。”   “先时老臣也以为是去了牧州府,不然就是晋中,却是从锦州那里得了信儿,说是在锦州。”   陈柒宝明显不愿意多谈林靖,道,“锦州便锦州罢,当日之事,也是事出有因,不必再提了。”   虽然襄阳公不是啥好东西,但陛下对杀父仇人这般轻描淡写,还是出乎谢国公意料之外,谢国公问,“要不要查一查,这锦州,似是不大太平,先时就连着死了四位都军。”   陈柒宝道,“不是皆有缘故么。怎么,你觉着是林靖下的手?他有本事杀正二品大员,还接连杀四个?”陈柒宝便是不喜林靖,也不认为林靖有这样的本事。   谢国公却是欲言又止,最后,露出一丝为难,方道,“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臣不知晓,但,这事要搁别人身上,但是诸多犹豫,毕竟是朝廷二品大员。可林靖此人,是不会在乎这个的。”   陈柒宝心下一阵激怒,他明白谢国公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当初襄阳公那还是一品国公呢,不照样给林靖宰了。不过,陈柒宝到底是陈柒宝,他淡淡道,“今年金陵又是大灾,又是叛军,朝廷征粮,别的地方都是拖拖拉拉诉苦不迭,倒是锦州城及时把粮交上来了。虽则比朝廷要征的少了一成,国公也知道锦州城的情形,自古寒僻之地,少有人烟。这几年,便是盐课,较先时,也多了两成。”   谢国公险没给陈柒宝这话噎死。   谢国公感慨道,“是啊,以往在帝都,真是个顶娇贵的孩子。先太后娘娘一路宠着长大,林国公是长兄,他是弱弟,林国公那样端庄之人,对自己儿子都严厉肃穆,唯独对这个弟弟,极是心疼。要不是偶尔得知他的消息,我都不能信,往日的贵胄公子,竟去了这样的荒僻之地。陛下,要不要,赏他个官儿。”   陈柒宝虽然自己夸了锦州城几句,但,听得谢国公这话,却是有几分不顺耳。陈柒宝道,“罢了。”   见陛下如此形容,谢国公心下大定,想着,便陛下当真是圣人,难不成还真能将杀父仇人看在眼里。谢国公道,“也不知他如今在锦州城是个什么情形,是捐了个官儿,还是怎地,陛下,要不要查一查?”   “国公说呢?”   谢国公道,“陛下仁慈,只是,我看这林靖,性子酷烈狂妄。说句心里话,老臣还当真不大放心。”   陈柒宝淡淡道,“那就查一查吧。”   谢国公领旨。 第152章 锦州城之十三   查一查林靖倒没什么,林靖再如何辣手,也是在锦州城了,这帝都城,早无他立足之地。但,有一人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林国公林翊。   林翊为陛下爱臣。   谢国公这老东西,先是鼓动得陈柒宝去查林靖,他转头又往林公府做好人,与林翊说了林靖的下落,林翊淡淡的呷口茶,淡淡道,“自他出走当日,就已在林家族谱除名。他的事,国公不必与我说,他在哪里,是死是活,均不与我林家相干。”   谢国公心下一震,端想茶盏掩去脸上震惊,道,“哎,你这又是何苦。”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林家家规如此。”   谢国公心说,咋没听林家人提起过呢。当然,这话他不会问出口,林翊亦是朝中重臣,人林家族务,也没的大张旗鼓宣传的理,何况,就林靖这事儿,宰了今上他爹,然后被逐出族,本身也没什么值得宣传的。毕竟,林靖走了,林家可还在帝都呢。   谢国公叹道,“陛下是想着人去瞧瞧阿靖,你虽碍于族规,不得不给族人一个交待,到底是嫡亲的兄弟。人这一辈子,长了去,有什么事是解不开的呢?何况,当初之事,阿靖也是一怒之下。他那个体格,自小就叫人操心,锦州城什么地方,咱们都晓得。不说你,我就不放心,想着给阿靖捎些帝都的土物。你有什么要捎带的,只管送到我那里去,一并给他捎去才好。”   林翊一幅铁面,无动于衷,“您愿意与他来往,是您与他之间的事。我林家,与此人,再无刮割。”   然后,凭谢国公怎么说,林翊完全就是郎心似铁,一无所动的模样。   谢国公也只得罢了。   心下却是暗道,原想着此兄弟二人,林翊端方,林靖狠辣,性情并不相同,如今看林翊如此绝情,倒也真不枉此二人竟是同胞兄弟了。   谢国公过府之事,自然瞒不过越氏。   越氏想到小叔子,心下很是伤感,道,“那锦州城,我只听说过,听说是个极冷的地儿,四叔这身子骨,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也是他自己愿意去的。”林翊摆摆手,“无需担心,今儿谢国公过来试探,还不晓得在那混账手里吃了什么亏,不然,谢国公来做什么?”   越氏不解,小声道,“四叔在锦州城,又碍着谢家什么事了?”   林翊道,“前几年,在锦州城任都军的是谢氏族人,那谢都军命短,出城遇到匪患,为悍匪所杀。之后,连着三任都军,都非善终。后来,去了一任王都军,倒是干得不错。”   “难不成那谢都军之事有蹊跷?”   “不是一个谢都军的事。”林翊道,“谢国公于朝经营日久 ,族中子弟多有在外为官的。如先前谢都军掌锦州军略,在谢家这里,锦州之事自然事事便宜。后来,谢都军出事,派去的三位都军,虽不是姓谢,多多少少也与谢家有些关系。谢国公呀,怕是刚知道那混账在锦州之事,这不,忙不迭的往陛下跟前挑唆过后,又来咱家探听。”   越氏出身侯府,自不是无知女人,越氏道,“难不成,四叔断了谢家在锦州城的势力。”   “多半如此。”   越氏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这就好。”能把谢家的人干掉,起码四叔就过得差不了。越氏道,“前儿张嬷嬷来我这儿说话,说到四叔,那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四叔走的时候,一个服侍的人都没带,要不,咱把张嬷嬷给他送过去。”   “不必,提也休提。”林翊又恢复铁面,道,“我去阿韵院里商量些事。”   林翊在妻子面前自然是要拿出一家之主的作派,待到舒静韵之处,林翊方道,“你说,也不知道怎么蹦哒到关外去了。”   舒静韵想了想,道,“阿靖的性子,很有些傲气。牧州府与晋中虽都可去,却是托亲靠友求得庇护,他如何愿意。”   林翊亦深知弟弟性情,知舒静韵此话在理,叹道,“这以后啊,就是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了。”   派人调查林靖之事,陈柒宝也没瞒着林翊,陈柒宝道,“正好年下给各州府赏赐,顺道去瞧一瞧,也能让你放心。”   林翊就把已逐林靖出族谱之事与陛下说了,陈柒宝反应与谢国公相仿,都不能信一向宠爱,不,宠溺林靖的林翊竟能逐林翊出族。陈柒宝身为一国之君,倒没什么不能问的,陈柒宝甚至不掩惊容,道,“怎么没听卿提过。”   林翊默然半晌,方道,“族中丑事,有何可提之处。”   陈柒宝道,“那此次……”   “陛下不用顾及臣,臣与他,已是陌路。”   陈柒宝叹口气,留了林翊一并用午膳。   虽则林翊说不必顾及他,只是,倘陈柒宝不是顾及林翊,便为自己名声计,得晓林靖的下落,也得暗地里把林靖料理了。   不过,陈柒宝深知林翊性子,逐林靖出族,这是林翊一族之长必为之事。就林靖这性情,哪个家族留着,都是祸事。但,同胞兄弟之情,何况林翊是这样的品性,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但,能从礼法上断了,陈柒宝已颇是欣慰。   于是,就这么着,陈二青尚未到金陵,锦州城先迎来了陛下赏赐的亲使内侍。   那内侍官,既是来年下行赏的,也是来打听一下林靖的。   林靖寻了处不大不小的院子,留了几个忠心的侍卫,躺在榻间,腰下搭着一条厚厚的狼皮毯子,咳嗽着见了内侍官。   别看现下林靖已不在帝都,内侍官待他,比待龙城总督还要客气。要知道,这位可是宰了陛下亲爹的男人哪。   内侍官恭恭敬敬的说了陛下的仁慈之心,按理,林靖该是站起来听的。但,甫了起身,林靖就要把肺咳出来的模样,内侍官连忙扶他重躺了回去,还倒了盏药茶给林靖吃,带着一丝关切道,“四老爷如何病成这番地步了。”   林靖道,“冬天过去,明年开春就能好了。”   看林靖虽则起居尚可,但论精致讲究,却是远不及帝都当年啦。内侍官略说了几句就辞了去,待内侍官一走,徒小三自里间出来,道,“见这么个人,还得装病。”眼瞅大年下,装病多不吉利。   林靖对着茶几微一扬下巴,徒小三忙将药茶又递了去,林靖吃了两口,徒小三接了,道,“咱们多使些银子,还不是叫他怎么回禀,就怎么回禀。”将茶盏放回几上。林靖道,“陛下如何能知晓我在锦州,说不得是谢家从哪里得了信儿。这内侍,还不一定是谁的人,不是银子能收买的。”   “那你这么装病……”   “三哥不晓得,当今这位陛下,说来当初还承过我家的人情。不过,他感激的是一直帮他的我大哥,我自来不喜他,他对我也没什么好感。我越是过得差,他心里估计越发窃喜呢。”   徒小三对一国之君的祟敬感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叫什么人哪。”   林靖掀开毯子起身。   徒小三以为他要做什么,忙问,“干什么去?”   林靖,“这屋里笼得炭不成,太呛了,我得出去院子里喘口气。”   徒小三一笑,挽住他手,“去什么院子,回家了。”   林靖,“还是待内侍官走后,我再回去吧。”   徒小三,“放心,我自有法子替你应对。”   徒小三却是未料到,内侍官回朝之后,谢国公出了第二招,因徒小三骁勇,调徒将军入帝都任职。 第153章 锦州城之十四   徒小三一看朝廷这设任旨意,当下有些傻眼,他这里正练兵练得如花如荼,这里朝廷要把他调到帝都做官。   传旨的钦差走后,徒小四连忙凑过去瞧他哥手里的圣旨,上面写的字,他还是认得,就是连在一起,就有些听不懂的。不过,重点事情徒小四是听明白的,他哥升官儿了,正四品升为从三品。徒小四满是欢喜,“哥,你升官儿啦!还要去帝都做大官儿,我能与你一道去不?”   小牛子也是头一遭见圣旨,跟着过去看个新鲜。   徒小三把圣旨交给俩人开眼界,命人撤下接旨的香案,去里间与林靖商量,“阿靖,我这要去帝都,眼下这一摊子事儿可如何是好啊?”   徒小三倒是很有决断,与林靖道,“小四、小牛子、有福发财他们,谁也挑不起这一摊子,我也唯有托付予你了。”   林靖看徒小三一眼,摆手,“我不成,你也瞧出来了,我做庶务还成,练兵的话,你看我是能练兵的。”   徒小三道,“谁说你不能练兵了,我练兵的许多法子,还是你教我的呢。”   林靖叹道,“我教能教你,但练兵之人,必然要与将士们时常一处。你看我能成?”林靖道,“你走了,自然是小四上,我辅助他即可。”   徒小三来回遛达两圈,道,“我实在不放心小四。不成不成。”徒小三望向林靖,握住他手,“还是得你来,小四于这上头历练太浅。现在交给他,怕会把他压垮,何况,我这一走,锦州城要是没你坐镇,是断然压不住的。”   “我会尽力辅助小四。”林靖一向有些凉薄的脸上竟然浮现情真意切的神色。   徒小三道,“只是辅助,不成不成。”   徒小三光“不成”就说了四次,林靖问他,“这么不放心。”   徒小三叹口气,眼睛里有一种让林靖也颇为动容的东西,“阿靖,这锦州城,是咱们的心血。要是有可能,我真不愿意去帝都做官。”   林靖道,“那就不去啊。”   徒小三一惊,林靖又道,“不愿意去,不去就是。”   徒小三几乎是震惊的望着林靖,虽则从阿靖这里对帝都皇帝也有所了解,徒小三爱屋及乌,厌屋也及乌,并不觉着帝都皇帝是个有心胸的人。只是,这皇帝的圣旨,还能不遵么。   林靖第三次道,“不必去。”   最后。   林靖道,“打一仗吧。”   这就是林靖的应对。   打一仗吧。   关外这地界儿,自来不太平,哪里没些土匪胡子啥的。有些地界儿的百姓,白天种田,晚上一蒙面出去抢一拨,兼职土匪。   这些事,林靖门儿清。   调徒小三回朝之事,虽不知是哪路神仙的主意,还是陛下自己的想头儿。但,徒小三绝不能去帝都,这是一定的。   其实,要不是有林靖,估计,纵徒小三这样的凶徒也不敢想,原来陛下的圣旨是不可以不必遵从的。   林靖太知道权势是怎么一回事,他自从出关之后,曾无数次的想到姑母那句,“一个家族,爵位官位都是虚的……待你什么时候将‘封侯拜相’这四字看明白看透,你也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如今,林靖再明白不过。   林靖与徒小三道,“一旦你去了帝都,就是任人宰割了。这锦州城,多年心血,就此荒废,岂不可惜呀。”   徒小三道,“可眼下虽有匪患拖着,待匪患平了,又当如何?”   林靖与徒小三低语几句,徒小三轻声道,“这也行,这可是欺君之罪!”   “你老底叫人挖出来,那才叫欺君呢。”   徒小三自从青云直上,就鲜少想到“老底”之事,此际被林靖点出,徒小三道,“不会吧?”   “会与不会,不必去帝都冒此风险。你想想,你一去帝都,除了个官位,还有什么?眼下这些兵将,你再碰不到摸不到。不要说去帝都做个从三品,便是给你个一品大将军,又能如何?你大概还不知关大将军之事!”林靖将关庭宇当年进宫险被诱杀之事与徒小三大概讲了,徒小三当下惊出一身冷汗,道,“关大将军之名,便是我,亦有所耳闻。如何能这般诱杀当朝大将?”   “帝都这种地方,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出的。”林靖道,“你可醒醒吧,咱们先把锦州的基业经营好了,别的事,以后再说。”   于是,就这么着,徒小三还没出城,山匪便来了。   谢国公系于朝便说,“这锦州城的匪患也来得及时,陛下刚要调李显武回帝都,立刻就遭了匪患,李显武这也回不来了。”徒小三现下的身份文书并不姓徒,现下,他姓李。因位在显武将军一职,故而称李显武。   结果,谢国公说完这话没几天,锦州城又来奏章,这回是王都军的折子,跟朝廷要兵要马要粮草,总之是各种要。至于徒小三李显武,缫匪时太过悍勇,自己身受重伤,这也带不了兵了,王都军问新来的显武将军什么到,跟朝廷催着,让显武将军快点儿来,这打仗正是用人的时候。   这折子一递,饶是谢国公系修练了一辈子的脸皮,也有些灰灰的。   这打仗,前方打得是将士的性命,后面打的就是流水的银钱了。   锦州城如此战事,谢国公还给陛下出主意,道,“我看锦州王都军并非骁勇之人,不若朝廷派兵相助。”   孔国公道,“锦州城尚且支撑的住,今年光江南赈灾,朝廷便入不敷出了,再往锦州派兵,这一笔花销从何而来。”朝廷日子也不富裕啊。   谢国公顿时哑口,孔国公趁机道,“眼下就要过年了,关外更是冷的紧,这么大冷的天儿,便是蛮人也得在帐子里烤火,锦州城总能支撑。还是先说过年的事吧,要是派,不如把新任的显武将军派去,王都军连连上书,都希望显武将军早些赴任。”   陈柒宝道,“也好,就让显武将军年前赴任吧。至于李将军,是抗匪时受伤了,是吗?”是的徒小三现在不姓徒,更不姓司徒,现在的身份文书姓李。   谢国公回道,“是。”   陈柒宝叹道,“眼下战事,到底是李将军对锦州之事要熟悉一些,暂且让李将军在锦州养伤。待匪患平了,再来帝都就任不迟。”   谢国公看一眼孔国公,看陛下无所吩咐,躬身退下。   孔家给慈恩宫上年礼时,便有两株人形老参,这样的成色,便是孔太后亦道,“再难得的,这样的宝贝,父亲该留着才是,哀家这里,虽无这样的好参,平日那些参,也还用得。”   孔国公道,“这样的东西,不是臣子之家可以享用的。”   孔太后道,“如今关外也不太平,也不晓得明年参葺能不能供了来,这个我便收下,万一有个急用呢。”   孔国公想到锦州战事,道,“那关外,本就匪患不断。”   孔太后道,“前儿我听皇帝说,好似阿靖如今在关外,是吧?”   “听人这样说过,如今林国公已将他在族谱除名,他也不能回来,一回来,必有人提襄阳公旧案。倒不若在外头,也还安稳。”   孔太后对林靖是没有半分恶感,当初襄阳公做的那些事,把孔太后都恶心着了。偏生因是陈柒宝生父,孔太后不好说什么。孔太后正是心烦的时候,林靖直接把那一家子都解决了。孔太后嘴上不说,心下极是痛快,孔太后道,“那孩子,在外头也好。”   孔国公望那装参的玉匣一眼,却是没再多言。孔太后似是心有所悟,有些明白这参是谁孝敬的了。   孔太后又是一叹,想着林靖在外也不忘孝敬他,心下更觉林靖可疼。   新年刚过,尚未开春,刚到锦州城的新显武将军就给战死了。   没法子,这关外的土匪,简直太厉害了。   谢国公府便开始张罗着派新将领去,孔国公道,“要是他时,派新将领无妨,这关外匪患不断,要老臣说,不若还是说李将军驻守,也能给王都军做个膀臂。毕竟,李将军在锦州城多年,对锦州战事,也熟悉。”   待帝都传来令徒小三依旧驻守锦州城的消息,徒小三与林靖道,“甭说,这孔家倒是实诚,收银子就办事。”   林靖将信看过,哈哈一笑,道,“钱能通神,圣人亦不能免俗。” 第154章 锦州城之十五   林靖人虽不在帝都,可帝都的人头他熟,先时交往还的关系,也还在。要说林靖,他有事也不求他大哥,他给孔国公府送的银子。   徒小三道,“你跟孔家关系不错吧?”   “嗯,还成,孔国公、孔侍郎还有他家孙辈,都与我不错,就是孔夫人,同我有些不对付。”   徒小三奇了,“还有女人不喜欢你的?”不说别个女人,拿就近的,王都军太太,唉哟,那王太太,每回见着林靖跟见着亲儿子一般,他家三个丫头,徒小三琢磨着,这王太太是不是打算招林靖做女婿。总之,每回林靖到王都军那儿去,王太太都是亲自下厨。便是平日里做了什么小菜,觉着味儿好难得的,还时不时的给林靖送来呢。   别的人,如徒小三徒小四等人,都没这待遇。   所以,竟有女人不喜林靖,这叫徒小三忒好奇了。   “原本孔夫人是待我不错,后来她有个娘家侄儿来帝都官学念书,很不是个东西,被我不小心一脚踢死了。”林靖随口道。   徒小三对于林靖的脾气倒是知道的,要说把林靖惹毛了,拿脚踢你,都是轻的。只是,就林靖这体格,能一脚踢死人?   要搁别人,定不会追根究根的打听这事儿。徒小三不一样,凡林靖的事,他特爱打听。徒小三就打听了,“你平时气了也踢我呢。”   “干嘛,嫌我没把你踢死!”这种丢脸的事,林靖怎么可能会说。林靖道,“要不,我踢你两脚。”   徒小三笑,“可别,我这会儿又没得罪你。”   “瞎打听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你这么婆妈的,东家长西家短,有你不问的吗?”林靖最羞于提起的就是这事儿,如今徒小三问个没完,林靖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徒小三一瞧,嘿,这定是不好提的事。虽然徒小三特想打听一二,但看林靖这随时要翻脸的样子,便言归正转,“对了,我听说,国公府都是大家大族,这孔家,不是还有太后娘娘在宫里么。咱们虽出了银子,怕是又叫你欠下人情了吧。”   “什么人情啊。这你想多了。”林靖道,“这孔家谢家,原本是不错。先时关大将军那事儿,就是谢国公忽悠着孔国公干的。可后来,今上登基。今上啊,登基时就已是弱冠之年,做了皇帝,总得立皇后,延绵子嗣。孔谢两家都有闺女,谁不愿意自家闺女做皇后啊。不过,最后陛下选的是孔氏女,毕竟,孔太后于陛下有恩。但谢氏女出身也不低,便封了贵妃。这位谢贵妃颇有本事,已经为陛下诞下了皇长子,可孔皇后的肚子,还没动静呢。要说使银子叫孔家对付别人,孔国公估计硬于面子,不得思量一二。倘是谢家,既是他家对头,又能得好处,孔家有何不愿的。”   徒小三道,“不若,把这条线打点好了。”   林靖沉吟道,“咱们在帝都,的确不能没人。只是,要想长久,以后三节两寿的,都要打发人过去走动。”   林靖这样的出身,都说花费不小,可想而知是怎样的花费了。   徒小三道,“无妨,多少银子都值得。倘孔家能在御前为咱们寒锦二州说话,咱们能省去不少麻烦。”   林靖一笑,“这也好。先时我虽嘱意崔家,到底孔家更能说得上话。不过,你也放心,银子虽少不了,不过,一年数万也能打住。”   这里商量妥了打点孔家之事,林靖道,“这眼瞅着就要三月了,二青怎么还没回来啊。便是金陵路远,一来一去,俩月也足够了。”又不是叫他赤脚走去的,都是骑马去的。   徒小三道,“近些来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兴许是派给他的那事儿不大好打听,要不,就是他想多打听一二。二青啊,做事还算稳当。”   林靖点点头,眼下离金陵千里之遥,就是记挂,也没法子。   好在,陈二青过了上巳节就回了锦州城,他一回来,徒小三就明白为什么到这儿才回来,陈二青带了七八个人走的,这回来拉了一百多号人回来。   陈二青先跟徒小三报备,“这还没到金陵,就遇着一帮子匪徒,原我也不惧他们,奈何他们人多,实在打不过。亏得彭兄弟他们相救,三哥,咱们毕竟是老相识,我看他们在江南实在艰难,想着咱们关外虽苦些,弟兄们跟着你,总是不缺口饭吃的。我打听消息,彭兄弟他们也没少帮忙,就带他们一并过来了。”   徒小三听了半日,事儿倒是听明白了,问,“哪个彭兄弟?”   陈二青小声道,“就是先时张彪张大哥的小舅子,彭离彭公子。如今彭爷被官府杀了,彭家已是没人了,就剩下彭兄弟带着百来号人。”   徒小三此方想起当年金陵之事,倘不是当年彭爷算计,张彪也不能死,徒小三等人也不会流浪到山东去。如今想来,徒小三恨意并无多少,毕竟,听陈二青说,彭爷已是叫官府杀了。这个彭离,徒小三也记得的,徒小三道,“你去歇着吧,叫彭兄弟进来,我与他说说话。”   彭离的事,林靖是晚上方知晓的,徒小三细与他说了当初在金陵府的事。林靖问,“这姓彭的可靠吗?”   “要是有他爹,当年的彭爷在,我断不能收留他们的。不过,这位彭离不一样,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当年对漕帮之事了解也不深。而且,这些年,张大哥的孩子,都是彭离照顾。”说到张彪,徒小三不由一叹,并不怀念,或者只是感慨。   林靖道,“先叫他跟着你吧,他们原都是漕运上的人,这离金陵远,再重新弄份身份文书的事。”   徒小三点头,“我也这样想。”彭离到底心性如何,起码,他看顾张彪的孩子长大,就有一份做人的情义在。不过,徒小三现下家大业大,故而,遇事更加谨慎也是应当的。   徒小三与林靖商量着金陵的事,道,“果然不出你所料,那当真是谢氏女嫁了金陵王之孙。”说到此处,徒小三压低了声音,“嫁得还是金陵王八儿子生得小子,论理,那位小王爷还是你外甥。”   林靖叹,“这孩子啊,无福。当初德皇帝诸子夭折,孔太后想择宗室子以承帝室,这孩子就曾被送往帝都,后来,孔太后相中了今上,这几位宗子就又送回了自家。如今,金陵王拿他与谢家联姻,不过是想把林家这名头儿也借上罢了。”   徒小三素来心疼林靖,道,“要不,这事儿咱们就别往帝都捅了。”   “干嘛不捅啊。”林靖不解,“这么好的机会。”   “那不是外甥么。”   林靖道,“我那二姐,有一年回家省亲,知道我得罪了陛下,她立刻收拾包袱就跑回婆家,生怕受我连累呢。”   林靖忽地一笑,“这事儿,正好捅给孔家,孔家拿到这个把柄,定不会轻轻放过谢家。”   孔国公收到这消息,很是说了几句林靖的好话。   此事,孔国公自不会当朝去说,他是私下同孔太后提及的,孔国公道,“宗室,与当地指挥使联姻,谢家又是帝都豪门。老臣知道这信儿,却是不敢不来回禀娘娘一声的。”   孔太后皱眉,“那孩子,我还见过,倒是挺齐整的孩子,说来,还是林公府的外甥。”   孔国公摆手,“此事与林公府不相干。是阿靖得了信儿,觉着此事非小,悄悄告知的我。这孩子,真正有良心。”   孔太后道,“我知道了,父亲不要再与别人说去。毕竟,两家结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娘娘放心,老臣晓得。”   孔国公府不知道,林靖着人给他家送了这信儿后,也没忘令人悄悄到谢家墙外扔了个纸包进去,上面就一句话:谢金联姻,帝已知晓。   谢国公府那疑心老病,顿时犯了个十成十。 第155章 锦州城之十六   林靖简直是挑拨离间的高手,纵不在帝都,叫他得了机会,都要挑弄得帝都暗波汹涌。虽则两家联姻是私事,但这私事,叫孔太后听到后可是不大高兴的,更遑论是陈柒宝了。   起码宫里谢贵妃就觉着,帝宠不若从前。   只是,这事儿吧,一如陈柒宝不好直接表态对这桩联姻的态度,谢国公即便给林靖挑拨的怀疑陛下对此联姻不满,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辨上一辨。   一时间,尴尬了。   谢家忧心帝心之事,锦州城这里就顺风顺水了。   林靖心情大好,正有王太太请林靖过去吃饭,林靖还叫上了徒小三,“一道去吧,王嫂子说做了八宝鸭,这鸭子,整个锦州城就她烧得最好。”   林靖对女性一向尊敬爱护体贴,相对于林靖这种美德,徒小三最不爱去王都军府上吃饭。徒小三道,“你不不爱吃这些鸡啊鸭的么。”   “王嫂子好意烧的,走走走,一道去吧。”林靖拉着徒小三的胳膊,徒小三拽住林靖,发愁道,“我说阿靖,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啊。”   “怎么了?”   “你就看不出来,王太太为什么这么屡次三番的给你烧好吃的做衣裳?”   “为什么?”林靖还真没大想过,他道,“肯定是为了王都军呗。”   “你这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徒小三拉了林靖回屋坐下,道,“她家长女,今年及芨,眼下什么都不愁,就愁女婿呢。你这么三不五时的上门儿,岂不误了人家姑娘姻缘?”   “到王都军府上的人多了去,怎么我就误人家姑娘的姻缘,我见都没怎么见过王姑娘。”林靖虽说有些女人缘儿,不过,说来林靖身上完全没有半点儿贵胄子弟内闱混乱的毛病,或者是因为打小身子不大好,林靖对于情事,一向颇为节制。   徒小三叹口气,“你没见过人家姑娘,可人家丈母娘看你那眼神儿,可是恨不能把你看化了的。”   “胡说八道。”林靖道,“我看王都军王太太都是不错的人,她家姑娘想来也差不了,不如,咱们看看,给小四说说。”   徒小三见林靖完全没有半点儿要给王家做女婿的心思,心中一块大石扑通落地,徒小三笑,“好,好,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今儿咱们就去尝尝王太太的八宝鸭。”   甭看林靖在政治上是一把好手,但在这人情世故上,他委实是不如徒小三眼光锐利。林靖得徒小三提了醒儿,觉着王太太待他的确是特别的好啊。王太太笑道,“今儿难得的好鸭子,还有外头孝敬的鱼虾 ,我知你们那里定也少不了,不过,我这是江南的烧法,阿靖你尝尝。我们大丫头的手艺,看看还成?”   林靖笑眯眯地,“不必说,定是嫂子的真传,这还能差得了。”   王太太笑,“我这丫头,倒不是我自夸,比我强。”   “唉哟,青出于蓝啊。”   “阿靖你不愧是秀才出身,就是会说话。”王太太也不能冷落了徒小三,不过,眼睛扫见丈夫在与徒小三说话了,王太太便一门心思招呼林靖了。   王太太就打听了,“初时我听说阿靖你秀才出身,还吓一跳,你弱冠了么,咋这么年轻就是秀才了?”   林靖笑笑,“我今年正好弱冠之年。”   “你一看就是大家主出身,家里亲事早定了吧?”   “对。我与内人是指腹为婚。”   一听人家直接说“内人”,王太太的热情仿佛被人兜头冷水浇过,整个人都凉了,惊诧道,“阿靖,你都成亲了啊。”   “是啊。”   连听了一耳朵的王都军都惊奇的很,“这实在没想到,阿靖,你可了不得,你怎么不把……”   话还没说完,徒小三咳一声,“阿靖媳妇过逝了,他立誓再不娶的。”   王都军连忙住了嘴,道,“阿靖情深义重,我等所不及啊。”   王太太那瓦凉瓦凉的心,这会儿总算是稍稍热乎上来了,道,“是啊。”毕竟是伤心事,大家便不再提及,转而说到别个事,王都军道,“李将军年纪比阿靖还略长几岁,李将军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徒小三连忙道,“我不成,我往庙里算过,说我三十以前不能娶亲。”   不同于王太太相中的是俊美尊贵的林靖,王都军更青眼高挑精干的徒小三,可今儿饭还没吃,一个林靖已是鳏夫,徒小三这个三十之前又不娶亲。叫王氏夫妇好不失望,不过,这餐饭张罗的还真不错。林靖与徒小三直赞王家姑娘手艺好,赞王太太王都军教女有方,徒小三还道,“官宦人家女孩儿,大都娇弱,王姑娘不一样,手巧贤惠。”   王都军笑道,“还成。不瞒你们,我这闺女是长女,以往我在外头做官,他们娘儿几个在老家过日子,她娘就拿她当个儿子使。就是去岁一路从老家到这关外,老的老小的小,你嫂子个妇道人家,虽有家仆,真是一路提着胆子过来。路上亏得有我这闺女,年纪虽不大,安慰长辈,照顾弟妹,再加上些运气,平平安安的到了这儿。”话到最后,王都军都多了几许感慨,可见对这个长女的珍视,绝不是做假。   “真是个好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可是不多见。”林靖点头,“尤其长女,许多家族的宗妇必是要选长女的。”   王都军如今官儿虽做得不小,家中却是寒门出身,王太太不由问,“这可是有什么讲究?”   林靖道,“宗妇是一族主母,族中大小事,譬如宗族祭祀,族中女眷之事,都是宗妇的责任。长女在家多是上孝父母,下爱弟妹,这样的女孩子,以后方能承宗嗣,理族务。”   王太太一面听一面点头,“对对,对对,就是阿靖说的这般。我虽说不出阿靖你这样的道理,可以后要是给我们家大小子说亲,因是长子媳,也是要慎重的。”   林靖道,“嫂子,您家大姑娘今年也及笄之年了吧。”   王太太道,“是啊,这要是在老家,族人亲戚都得请来,这是女孩儿的大日子。如今在外头,平安就是福,什么都不讲究了。阿靖,李将军,要是你们不忙,到时还请来吃杯酒,你们在,我们这府里也热闹。”   林靖笑,“今儿吃了贤侄女这一桌子的好菜,那哪儿能不来啊。贤侄女这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在老家可有亲事定下?”   “原本是相看了几户人家,可先时她年纪小,这又是我家头一个闺女,不只我跟我们老爷格外疼她,就是我们老太太、太爷也疼她,就想多看看,待看好了,及笄后定亲才好。偏生赶上灾年,我也想通了,先时那几户约摸是缘法不够。我们老爷说了,这给闺女结亲,也不看门第,就看孩子人品,只要是个端正上进的好孩子,我们就乐意。”王太太想着,林靖虽做不成女婿,不过,林靖多尊贵的人品哪,王太太就托了林靖,“阿靖,你认识的人也多,要是瞧着有合适的小伙子,可得帮我留心,啊。”   王都军有些不好意思,说媳妇,“瞧你这都说的什么。”   王太太道,“怎么了,阿靖和李将军又不是外人。我就信他俩的眼光,他俩的人品。”   林靖笑道,“一准儿没问题,定给嫂子说个四角俱全的好女婿。”   王太太脸上笑得跟花儿一样。   待自王家告辞,徒小三悄与林靖道,“我的话没错吧。”   林靖眉眼一弯,忍不住笑了,“别说,你要不给我提这个醒儿,我还想不到这儿呢。”   徒小三道,“听王太太这么说着,她家长女的确不错。我琢磨着,再细细打听一二,要当真是个好姑娘,阿靖你给做个媒人,就给小四说说。”上遭给弟弟说了顶绿帽子来,徒小三心里一直记挂这事,想着说个好的补偿给弟弟。   “成。”林靖道,“我瞧着,王都军夫妻都是明白人。要真是个混账闺女,哪里敢跟咱们开口。”   徒小三打趣,“以后你怕是难吃到王太太的好菜了。”   林靖道,“我要是给小四做媒,别说王太太,你也得请我吃谢媒酒呢。”   徒小三笑,“你要什么时候吃,我都做给你。王太太的饭菜虽精细,也就那样儿,江南菜,我不是江南人哪?怎么也没见你夸我个一句半句的。”   林靖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做菜吃过啊,叫我夸你什么。”   “是有好些年没做过了。”徒小三道,“赶明儿给你做些好吃的。”   “算了,你这忙的,也就剩点儿吃饭睡觉的空了,做什么菜啊,有厨子呢。”   “厨子能跟我比?”   两人说话回府,徒小三想着,好姑娘一般行情俏,当晚就问了弟弟的意思。徒小四问,“就是王都军家的姑娘?”   “对,怎么,你认得?”   徒小四没好气瞪他哥一眼,“看哥你给我说的都是什么亲事,王都军太太相中的是阿靖,人家相中的又不是我。”   “阿靖不成亲,听说他家姑娘很不错呢。”   “我不要。”徒小四道,“小牛子说,王太太就喜欢阿靖这种斯文会念书的类型,你看这两样我占哪个?”   “你管占哪个呢,你只要相中他家姑娘,我去提亲,他家敢不应。”   “哥,怪道你这把年纪还打光棍呢。就你这想法,你不打光棍都不正常。”徒小四道,“咱家现在虽说日子较以前是好过多了,也都成了官身,可这结亲不同他事,必要你情我愿才好。毕竟,咱们都有正经差使,要是娶个不情不愿的回来,可没时间去把那颗不情不愿的心给暖热暖熟了。”   徒小三顿时对弟弟刮目相看,“小四你也长大了啊。”   “你才知道,我比阿靖还大俩月呢。”徒小四说到林靖方露出些少时的憨气来。   “只是,先时那斯文念书什么的,不过是王太太的想头。我同你说,王家姑娘不识字,姑娘家不一定就喜欢斯文会念书的。”   “那更不成啦。”徒小四道,“我就是个不大识字,再找个不识字的,以后儿子不得成文盲啊。我找也找个贤惠有学识的。”   看弟弟非但是长大了,还会为下一代着想了,徒小三十分欣慰,“成,那咱就找个既贤惠又有学识的!”   应允了弟弟的寻妻条件,徒小三是一面欣慰,一面发愁,晚上同林靖念叨,“你说,贤惠的好找,可这贤惠又有学问的,你见过有这样的女人?”   “见过。”   徒小三噎了一下子,“真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   徒小三问,“我认不认得?”   “不认得。”   “你以前在帝都见的吧?”   “嗯。我姑母、我大姐姐、大嫂子,还有现在的孔太后,又是既贤惠又有学识的女人。”   徒小三:唉哟,弟弟你这眼光够高的啊。   徒小三愈发愁了,与林靖道,“我看,小四这辈子怕是娶不到合心意的媳妇了。”   林靖一乐,“少给小四念经,慢慢来吧,要我说,小四倒是靠谱了。这才像个娶媳妇的样儿,没听说那句老话么,贤妻旺三代。这娶对了媳妇,非但小四自己受益,以后儿孙也跟着受益。小四甭看年纪不大,这件事上却是活明白了。”   帝都叫林靖挑拨了一回,锦州城很是过了几个月的顺当日子,结果,刚到六月,寒州城传来兵报,蛮人扰边,急请林靖回去主持大局! 第156章 锦州城之十七   寒州城送来战报,林靖倒是不怎么急,最急的是徒小三,生怕他阿靖兄弟的地盘儿叫人占了。林靖换了身软甲,这就准备带人回寒州城。徒小三道,“等一等,我点好兵马与你同去。”   林靖道,“不用了,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谁。这来的是蛮人那边儿岱青部落的兵马,他拢共也没多少人,每年都要过来打上一两遭,不然难受。”   徒小三道,“我还是与你同去,要不,我呆在锦州城也是悬心。”   林靖没与徒小三客气,道,“成。”   徒小三去点兵马了,林靖道,“叫上那个彭离,与你同去。”   “好。”徒小三悄声道,“现在彭兄弟改名儿了,他原先那名儿在刑部通缉,现在改姓了水。”   林靖道,“他家漕帮出身,改姓水倒是合适。只是,离字属火,他又改姓水,这名跟姓,可是有点儿水火不容啊。”   徒小三道,“随他自己呗。”   林靖也只是随口一句,并未多言。他让徒小三带上彭离等人,不过是想在多瞧一瞧这彭离等人的品性。徒小三是江南人氏,徒小三自金陵带出来的一批人,跟着他从金陵到山东到关外,忠心自不必言。只是,彭离这一帮子,原本可是金陵城的大地头蛇,徒小三当年想巴结彭家都没的巴结,还着过彭家的人道。如今,徒小三这原来金陵城的小乞丐头成了从三品的将军,而当年看都看不起徒小三的彭家,则要靠着徒小三的收留才能立世。转眼之间,身份调转,林靖颇知人性之恶,对彭离便很是不放心。   尤其彭离这些人还都是从金陵来的,论老乡也能论上一半,现在还显不出来,以后待徒小三势力渐大,就显出不同来了。   乡党乡党,朝廷现在还有此讲究呢。   因是寒州城的事,徒小三很快点齐兵马,林靖也将手里的事交待给小牛子,便同徒小三带着人一并回了寒州城。   待到了寒州城,林靖才晓得,远不是他估计的那般。   以往,每年岱青部落缺吃少喝还没银子买时就会抢上一两场,林靖每年把他们打回去,这帮子人就能消停一年,第二年重来。   原本,林靖以为还是岱青部落过来抢东西呢,不想,这回倒不是岱青部落来抢东西。是岱青部落的王妃带着儿子还有七八个侥幸活下的侍卫,过来投奔林靖了。   林靖听着属下回禀,“岱青王惹上了蛮王的二王子,今年打开春两个部落就开始打仗,一直打到现在,岱青王大败,部落的人十去其九,这还是王妃带着自己当年陪嫁的家将,护着小王子跑了出来。王妃说无处可去,就来投奔咱们了。二王子那里已将岱青王斩杀,一直在外叫嚣,让我们交出王妃与小岱青,属下不敢做主,就命人请大人回来了。”   林靖道,“今年借兵械就借了岱青王不放五千匹骏马五千上等刀枪五万支弓箭,他岱青王是死是活我不管,人死了债不能消,你去跟那二王子说,他把岱青王的债还了,我就把王妃几人交出去。要是还不了,就先回去筹钱,筹足了东西银子,再来说交人的事儿。”   林靖命属下准备与蛮王二王子谈判交涉之事,然后去见了岱青王的遗孀与儿子,岱青王妃在汉人的审美中大概并不算美女,她五官深刻,肤色微黑,身量高健,身上虽换了汉人的衣裙,依旧掩不去那一身的强势,岱青王子阿尔斯愣就站在母亲身边,他是个健壮的孩子,年岁还小,据林靖的情报,这小子今年也不过八岁,却是跟个小牛犊子一般,个子起码到林靖的下巴。   岱青王妃站起身,身姿笔直,右后捂在胸前,躬身行了一礼,“将军阁下。”   阿尔斯愣也有样学样的行了一礼。   林靖摆摆手,“王妃王子不必多礼,坐吧。”   岱青王妃并没有太多客套,先把与蛮王二王子之间的战事说了,“我们岱青的草场并不肥沃,可依旧让□□觊觎,今春就以我们向大王进贡的马匹数目不对向我们发难,不论我王如何解释,□□仍是向我们发兵,杀了我王之后,占领我们的草原。我带着阿尔斯愣先是投奔了我父亲,父亲不敢收留,我们母子无处可去,想将军阁下乃盖世英雄,故面前来投奔。”   林靖完全没有半点儿同情孤儿寡母的意思,道,“要不是先时你们年年过来抢劫,听王妃这话,我都得以为咱们是朋友。”   岱青王妃正颜道,“我们虽不是朋友,但,我在父亲处不过住了一晚,就必需带着阿尔斯愣继续逃命。在阁下这里,我们母子已住了三日。阁下待我们母子,更胜我的血亲。我们虽不是朋友,这些年,我王几次为阁下所败,依阁下之精兵强将,早可深入草场扫荡,却是能留我部落性命。我们母子已走投无路,若阁下想为先时之事报仇,我们母子宁可死在阁下这般英雄之手,亦不愿葬身□□这等强盗之手。”   说来,岱青王妃的汉语说得很是一般,腔调带着异域的拗口,但,这个女人虽则落魄,依旧带着部落王妃的刚强,她虽败逃,却并不卑微。   林靖道,“我若收留你们,能得到些什么呢?”   岱青王妃道,“现下草场已失,我们身上的财帛都在这里。”说着,捧上一个乌木嵌金丝的匣子,岱青王妃道,“这些金银,亦不值什么。除了我们的忠诚与友谊,我现在没有什么能献给阁下。我只能说,待我的儿子阿尔斯愣长大,倘他能重夺回我们的草场,他会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于您。”   徒小三瞥这女人一眼,心说,这蛮人,长得粗犷,为人却是细致精明。母子二人落魄前来投奔,这就要给儿子认干爹了。而且,还是要认阿靖做干爹。阿靖这样的才干人品,能做他干儿子也是福气哩。   徒小三心下盘算着,却是什么都没说,并不影响林靖对这母子二人的判断。   林靖听了岱青王妃的话,深深的看了这母子二人一眼,之后一叹,“岱青王对你们可有所安排?”   提到岱青王,岱青王妃眼现泪光,她是个坚强的女子,纵是伤感,仍是极力忍住泪水,并不使眼泪落下。岱青王妃道,“就是王让我们来投奔阁下。”说着,王妃自怀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一封信,郑重的交给林靖。   林靖道,“如何不早些拿出来。”   岱青王妃道,“原本,与我出逃的勇士有上百人。王让我们进城投奔阁下,我觉着我父亲会相助我们,我带着勇士们去了我父亲那里。要不是我哥哥和勇士们相护,父亲已将我们母子献与□□。这都是我的过错。”   阿尔斯愣轻轻拽拽母亲的衣袖,岱青王妃摸摸儿子的头,林靖已是取出信来读。这信上带着星点血迹,其实就是岱青王想让林靖护他妻儿的托请。   林靖道,“虽则我们这些年并不算友好,可你们孤儿寡母,就这么叫你们去死,也是不忍心。罢了,先住下来,以后再说吧。”   命手下人将母子二人安排住下,林靖方与徒小三说起这岱青王的事,“真没想到,岱青王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过逝了。”   徒小三道,“我看这母子二人,女人刚强有心机,那小子这半日也不抬头说句话,要不是个窝囊的,就是个有心气的。你收留他母子二人,将来未必能得善报。”   林靖道,“可就这么把他们交给□□,于我也没什么好处,反倒是让□□以为我是怕了他。”   徒小三问,“要是□□真的拿出马匹刀枪来呢。”   “不要说按我提的数目来换,就是一半,我也换哪。”林靖两眼放光,道,“五千匹马,要是有五千匹马,咱们两家一家一半,你就能扩建骑兵了。”   看林靖那财迷样儿,徒小三不由好笑,道,“我估计那个□□怕是舍不得。”不要说五千匹马,便是两千匹,对于一个部落,也是不小的财产。   “是啊。”林靖道,“□□不是为了这对母子才在城外叫嚣的,他拿下岱青部落,为的无非是榷场的生意。”   “榷场的生意?”   林靖点点头,“岱青王先时的部落也有四五千的子民,这可不是小部落,而且,因为与榷场的交易,岱青王很是富有。前几年,牧州府大败,蛮人入关手,兵围帝都城,当时若非关大将军力挽狂澜,还不知要怎么着呢。后来,先是谢将军奉命重组牧州军,之后,又派了关大将军。依关大将军的本事,拒蛮人于关外是肯定的,更不必提牧州榷场之事。可是,牧州榷场一关,蛮人那里,虽则牛羊满地,但他们不耕种,物产上更是单一,倘无榷场交易,连铁锅都买不到,更不必说茶盐之物了。看来,蛮王是急了,才想着北上,从我这里想法子。”   话到这里,林靖道,“这场战事,怕是不会小了。”   徒小三有些不明白,“他们既然想跟咱们做生意,如何不直说,反是要引起战事?这仗打起来,还做个毛的生意。”   林靖道,“这道理,三哥你一早就明白,只是放到国与国之间,一时没看透罢了。像你以前占山为王,难道就没别人打过你山头的主意?总得干上几场架,叫人知道你不好惹,那些人自然就知道怎么与你往来了?搁到国与国之间,一样适用。这些蛮人做生意,也必要在做生意之前打出个胜负。不然,他们可是一向能抢就抢的。”   很奇怪的是,林靖这样有些暴烈的性子,其实并不好战。倒是徒小三,唇角一勾,露出一嘴白牙,在阳光下似乎闪过一道杀意凛光,徒小三道,“正好拿蛮子磨刀。” 第157章 寒州城之十八   战事枯燥冗长,林靖的寒州兵是惯常与蛮人土匪之流做战的,徒小三并没有同林靖客气,也没有过来便充大头,还是先以寒州兵为主,他观摩两日,方带兵出去厮杀。   林靖则是坐镇后方,粮草兵刃都是重中之重,林靖令寒州府尹陈魁给帝都上书,要求粮饷兵械的支援,还有就是给在龙城的石总督快马送去战事公文,石总督虽则为人为官上都比较宽和,也知此事轻重,当下先调拨了粮草马匹支援寒州城。这倒不只是因林靖与总督府一向交好,实在是,此战非比寻常,既是蛮王二王子主战,倘寒州城有个好歹,接连遭秧的就是锦州城与龙城。这个时候,石总督怎么可能小器,哪怕以往林靖都要打点一二才得到手的兵械,这会儿自然不会再要林靖打点,石总督着心腹将领送往寒州城,并要求寒州城及时通报战事。   其实,石总督原是想着个心腹人过去寒州城,他也好掌握寒州城的动态,不过,石总督也晓得林靖向来难缠,何况,他也隐隐知道林靖的来历,哪怕如今换个身份,到底是林家人。林国公官居兵部尚书,位在内阁,帝王心腹之人,到底还是要顾林家的面子的。再者,林靖此人知情识趣,再加上林靖在帝都是宰了今上亲爹才北上出关的,联想下林靖的辣手,石总督很不愿意得罪他。   好在,林靖一向会做人,石总督这般支持寒州城的战事,林靖每日战报送的也勤。且,连带自己对局势的分析一并写入公文内。   林靖还隐晦说了,“此等粗浅见识,还望总督大人指点周全。”   石总督叹口气,想着这小子果真是个有眼色的。林靖在寒州城主持战事自不消说,可石总督在龙城,也是时时焦心,而且,石总督还要及时向帝都递折子,以向今上解释这战事的前因后果。这些因果,林靖比石总督自是知道的清楚,连战事的起因,蛮人因牧州榷场关闭,意图打开寒州的榷场大门,的猜测,要不是林靖在公文中提及,石总督都不一定能想到此处。   倘是旁人的推断,石总督直接纳为己用,那是心安理得。林靖毕竟身份不同,他与帝都颇多关系,林靖的分析猜测,石总督对于是不是贪林靖之功,就很有些犹豫。可林靖说了“请总督大人指点周全”,这便是请石总督自便之意。   石总督心说,这小子,亏得是得罪了陛下,不然,凭这小子做官的本事,还有咱们什么事呢。于是,直接将林靖所有的推断猜测换了个主语,都换成是他石总督的不凡见解,一并着人快马递到帝都。   其实,蛮人与寒州城开战,朝廷至今还有些懵,都想不明白,蛮人一向是喜欢在牧州府打仗的。主要是,他们王帐部落所在草场,离牧州府近,粮草供给比较方便。寒州城地处关外极北之地,气侯严寒不说,物产亦不甚丰富。寒州城相临的蛮人部落是有名的岱青部落,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部落,与蛮王的关系并不亲近。如今蛮王大动干戈,总得有个缘故吧,不然,好端端的放着牧州府不打,干嘛要拿下岱青部落后对寒州城出战啊。   待得石总督这封奏章一到,此中缘由方则清明。   陈柒宝召内阁商议,这寒州城战事要怎么打。   其实,这对于内阁对于陈柒宝都不是什么难事,寒州城并未有加急战报传来,可见,寒州城还顶得住,既是顶得住,自然是要打上一打了。   这里商量的是,要给寒州城拨多少粮草军械。   这里头,就是兵部与户部扯皮了。   林翊强烈要求按着龙城石总督的奏折所请,拨放粮草兵械,户部就开始哭穷,言说如今青黄不接的时候,户部也没有余粮啊。   最后,内阁里险些先干一架,按石总督所请,先拨了四成过去。   这四成粮草,林翊还是亲自检验过的,户部并没有半点克扣。不过,润手之资是少不了的。便是兵部,也有一份。这些润手之资,自然是龙城来出。   只要粮草不少,龙城这些银子,还是舍得的。   林翊主要是担心寒州城的形势,舒静韵道,“阿靖当年离开帝都,应是直接北上,到了寒州城。凭他这几年的经营,寒州城应是尽在他掌握之中。若是支撑不住,他可不是殉城的性子,估计早就上书准备跑路了。如今还能跟朝廷要粮草兵械,可见,寒州城仍是大有可为。”   林翊道,“倘是往年跟岱青部落的小打小闹还罢了。他虽缜密,行事也不算笨,可有一样,他上不得战场。此一战,是蛮王在背后支持布和王子,何况,蛮人是为了重启榷场而战。那么,这一战,便不是小战。此一战,败了自不必提,但,胜了,必出一名将。这样的人,怕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   林翊身为林氏族长,一向虑事长远。何况,他说的也正是林靖的短板,林靖完全是那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别说打仗,平日里在家中骑马都叫人担心。   林靖眼下虽是回不得帝都,但林靖又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林翊在外再如何铁石心肠,私下还是要为这个弟弟操一操心的。   舒静韵倒比林翊乐观的多,舒静韵道,“阿靖在外历练这几年,倘是连这点驭人之术都没有,怕也走不到现在。”   林翊道,“就看他的造化了。”凭林翊对林靖的了解,这小子一向辣手,既然敢北到关外讨生活,就是与富贵绮丽无缘了。这个时候,林翊能做的,无非就是在粮草上的支持,其他的,端看林靖的造化吧。   此次粮草虽则只有申请的四成,但,自帝都始就没有半点克扣,待到了龙城,石总督更是个识得轻重之人。他其实都意外,朝廷一下子拨下四成粮草。石总督直接就命人给寒州城送了去,这做人做官,都是一个道理,你敬人,人敬你。   寒州城收到这批粮草,当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虽则寒州城尚可支撑,但这仗不到八月怕是难停。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这道理,在哪儿都适用。   粮草一到,林靖面色都好看许多,他还有功夫给新上战场的彭离,不,现在叫水离,给水离进行下心理辅导。   水离打仗很不错,虽则比起徒三哥是差一些,但他一个秀才出身的半文半虎之人,来锦州城尚未一年,能有如今表现,已是天资出众。   就是一样,水离打仗时颇是凶猛,但打完之后,不能上墙头,尤其是看着墙外满地尸身。水离当天就险些把胆汁吐出来,就是这些天,水离也是只吃素不吃荤。   林靖过来劝他,道,“看你杀人也不手软,这只吃素怎么成呢,还要出城杀敌呢。你就这样想,尸体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常吃的猪牛羊,也是动物的尸体啊。你就是吃素,这些菜瓜茄瓜的,难道不是生命。不要说这些吃食,就是咱们,将来也有一死。待咱们死了,照样要被地下的鼠蚁分而食之,一样的道理。”   林靖这一通说,水离连素食都有些反胃。   林靖道,“要不,你跟我在后方管粮草吧。”   水离若不是家中经大变故,绝对不会走上从武的路子。林靖的提议很有诱惑力,管粮草的事,水离自认为还做得来,何况,在后方总比出城杀敌安全。水离分析了回利弊,仍是道,“虽说在城中安稳,我如今这般,还是上阵上得少,三哥小四他们,年纪都比我轻。我如今要是退出战场,以后就更不想再披战甲了。靖大人好意,属下心领,属下还是愿意上阵杀敌。”   好吧,林靖也不勉强。   徒小三这里,却当是真当蛮人视做磨刀石。徒小三不似水离,还有什么心理障碍啥的,他对杀人非但没有心理障碍,反是豪情激荡,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当“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徒小三作战,向来一刀当先,原本蛮兵便以凶悍著称,但在徒小三的亲卫精兵面前,初时尚有些便宜可占,待得一月之后,徒小三的精兵少了三成,但战力却是丝毫不逊于蛮兵。   徒小三非但自己亲装上阵,还让徒小三他们轮班的过来,用徒小三的话说,“机会难得,带着将士们下场厮杀一番,方知大丈夫当如是!”   当然少不了折损,徒小三的亲卫直属精兵是折损最少的也有三成,如徒小四的手下,折损高达五成,徒小四自己还中了两箭。好在他身上所穿是一等软甲,伤势并不严重。   相对于林靖将箭矢全部淬毒的阴招,这仗打到八月,便不是大雪初降,蛮人也要退兵了。   原想着寒州城是小城,应该手到擒来才是,结果却不料是块难啃的骨头,牙都给硌掉几颗。布和王子原是想在父亲面前立一功绩,可如今他手下兵马折损严重,将岱青部落所得悉数消耗一空不说,自己的老底险些赔进去。如此局势下,布和早请了其他兄弟相助,然后,坑了兄弟们一头后,布和发现,算起来,大家损失也都差不离嘛。   只是,这仗是再不能打下去了。   原本攻城战就不好打,寒州城的城墙早在林靖初掌寒州城时就整个修缮过,之后更是年年修整,结实的了不得。   当初布和不敌寒州城,与蛮王提议退兵时,颇受了一些兄弟的嘲笑,今时今日,却是谁都笑不出来了。   正逢天降大雪,寒州城墙上一桶桶冷水浇下,立下冰筑铁墙,这攻城战,是再打不得了。   蛮王唯有吩咐退兵。   蛮兵一退,整个寒州城皆是欢欣鼓舞,尤其那些在战事期间出人出力捐银捐粮的当地士绅之家,更是觉着没有看错阿靖将军。私下都说,“虽则阿靖将军抽成多了些,但自阿靖将军到了咱们寒州城,满城百姓再未受过蛮匪之灾。”如今更是连蛮王的军队都能打退,简直是有了阿靖将军,就有了安全的保障啊。   另则,就是来寒州城做生意的商贾了,林靖是与西蛮王交战,寒州地处三国交界之地,一则是西蛮,一则是罗刹国,另一则是新罗国,这边与西蛮交战,但与罗刹、新罗两国的贸易照常进行。   说来,商贾们的胆色,因着利益,更是非比寻常,纵听闻寒州城战事,仍是押送着货物过来寻求机会。这胆大的,就来对了,因为,林靖并未关闭其他两国的榷场交易。   今寒州城大胜,诸多商贾士绅前来相贺,都不是空着手来的,皆有金银异宝献上。有些本地士绅打仗时没舍得让家族子弟去军中参赞个职位的,如今更是悔不当初,捐赠军饷的同时,还要塞个人到阿靖将军麾下。   林靖尽皆笑纳。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这仗打完了,打胜了,那么,这偌大军功,当如何分配! 第158章 锦州城之十九   军功不是小事。   通俗的说,大家浴血奋战,升官发财,全靠军功。   这一场战事,主力自然是寒锦二城的将士,但,龙城的一干将领不提,先说石总督,他身为关外三城总督,这军功,自然少不了石总督一份儿。另则,这关外,也颇有些有背景的官宦豪族子弟,打没打仗的,有这军功,他们也是要分一杯羹的。   这不,这些天,总督府是人来客往,车水马龙,热闹的不得了,大家所为何来,石总督心下门儿清。   着实是把石总督愁的不轻。   要是以往,这么些人上门巴结送礼,石总督愁也不过是愁这军功如何分罢了,这是一种甜蜜的惆怅。如今却是不同,林靖凭寒锦二城兵马便挡蛮人于寒州城外,这可是实打实拼杀出来的功劳。倘只是一个李显武(徒小三),石总督当真没放在心上,军功如何分,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给李显武(徒小三)这些人分些个汤水,他们就当知足了。   可如今不成,石总督要是敢这么干,真不晓得那连今上亲爹都敢杀的林煞星,会不会过来把他宰了。   不过,石总督在愁的事,林靖却是已经有了决断,他如今就是在与徒小三商量。林靖直接问徒小三,“是要升官,还是发财。”   徒小三有些不解,“两者不都是连在一起的?”   林靖道,“你要是给人做手下,升官发财自然是连在一起的,可如今锦州城已是你说了算,短时间内龙城还是石总督的地盘儿,咱们拿不下来。如今还是锦州的地盘儿,锦州每年的收成,你是有数的。要是升官,无非就是每年多些薪俸。”   徒小三想想,倒也是这个理。徒小三问,“发财又怎么论?”   林靖正色道,“此次战事,军功不小。这军功,石总督那一份,自然不能少。可其他人,他们想分,没这么容易。这是咱们打下来的军功,不过,这寒锦龙三城,军中也少不了些出身豪门的贵胄子弟。他们没打仗,但,这次的军功,他们却是眼馋的。有了军功,他们便可升迁。这军功,要怎么分,得咱们说了算。倘他们想要,让他们出高价来买。”   徒小三问,“还能这么干?”他接着道,“咱们不要别的,就要骏马、兵械。”   林靖一笑,眼中似有柔柔的水光微荡,林靖道,“三哥不晓得这些豪门子弟的资源是何等丰富。”   徒小三现在也颇知些官场门道,道,“此事怕是绕不过石总督。”   林靖道,“正要请他掺一脚,既可堵了他的嘴,还省了后患。”   林翊在帝都颇有刚正不阿的名声,这名声,便是石总督也颇有耳闻。石总督虽然没少收寒州城的好处,但,他就是想破天际,也没想到林靖竟然是这种货色。   这小子竟然敢半公开的买卖军功,当然,林靖卖,对军功有意的,可以过去洽谈价钱。   这事儿,林靖根本没有避着石总督,石总督虽知自己的好处少不了,但,这般大胆行事,便是他都要慎重,可看林靖,简直是一幅理所当然的嘴脸。   而且,林靖在收费上十分零活,金银也收,当然,换成东西更好。这些大族子弟,要论现成的金银,能拿出万儿八千的就不错了。再多却是难了,不过,以物来抵,对他们便容易多了,谁家族中还没些产业呢。   便是兵器坊的大监,都用千把好刀弄了个战事期间鼎力支持的一笔小战功。   林靖什么都收,不论茶丝这等硬通货,还是笔墨纸砚这等瞧着与战事武功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物什,林靖一律都要,只是,各种货物价码就得由林靖来定了。   林靖把大部分显耀军功该卖的都卖了,当然,徒小三等人也捡了些边角料,以至于年前徒小三还升了半品。如徒小四、水离等人,多是升上半品,王都军官儿比较大,却是未能升职。话说,王都军虽则未上阵杀敌,粮草上也是极用心的,还帮着亲自押运粮草到寒州城,林靖从来不会亏待人,王都军却是主动要求,莫把他的军功上报。王都军看得明白,“我若走了,再来一个,哪怕比我有本事,怕也没有咱们之间的交情。我在这里,多多少少总能帮上点儿忙。军功就不必了,就是……”就是该有他的那一份儿好处可是不能少了滴。   这回大家官升的不高,好处却是比往常都肥。各自出战抢到的战利品都归自己,而后,林靖卖军功所得,拿出三成来与大家按功劳高低来分。至于战死的将士,该有的抚恤,朝廷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能发下来。徒小三与林靖商量了,先从私库里出。   徒小三亲自瞧着,把战亡将士的抚恤一家家分到户,这是战亡将士的卖命钱,断不允下头有半点儿克扣。林靖则是找了一位熟悉西蛮贸易的大商家许家,将所卖军功收到的货物,由许家自寒州城出去,到西蛮贩卖。   林靖细细吩咐许家族长许迟,“西蛮这几年屡攻牧州不得,方转战我寒州,又是大败。我料得,西蛮如今定是货品短缺,这些东西,所赚利润,你取五成,剩下五成,交给我。”   许迟连忙道,“小人不过是帮忙贩卖,安敢要五成利?大人自是宽厚,小人却无此厚颜。小人愿意为大人走这一趟,其中货物得利,皆愿献与大人,用于军备,以护咱们寒州城的百姓。”   林靖摆手,“这不合规矩,一码归一码,打仗时粮草紧张,自然是少不得要你们帮忙,如今战事结束,我安能再用你等金银。纵我这是这寒州城的将领,事儿也没有这么干的。”   林靖没收这银子,许迟于心中反对阿靖将军更添三分敬意,这让许迟愈发拿定了心中主意。许迟道,“我有事相求将军。”   林靖已是料到这许家怕是有事,不然,哪里能将到手的好处往外推。商贾地位虽低,却也并不好招惹。林靖本身对于世间三六九等并没有太大分别,对商贾,一向也没有别的官员那种轻视。不过,即便没有轻视,林靖也不可能给他们开什么方便之门。还是那句话,就事论事。   许迟道,“我许家,世代为商,门第下贱,虽则豪富,却是一向为人讥诮。今,我看大人英雄气概,远胜常人,我愿以举家之财托付大人,从此,誓为犬马,为大人效力。”   林靖道,“你儿子已入我帐下,又何需如此。”   许迟道,“大人收了不少士绅子弟,我家,是不能与士绅之家相比的,只是,我想让大人知道,我许迟虽是商贾,却非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之人,今既投奔大人,终生不改。”话毕,便起身施一大礼。双膝跪伏于地,深深的一个头磕到地上。   林靖未置可否,道,“你先起身,我事儿还没吩咐完呢。”林靖素来看人,并不以身份而论,不然,他不能与徒小三成为至交。不过,他的出身,也并不如何将许家的投诚看在眼里。就拿许家来说,家里也算有钱,但,如许家这样的商户,便是在帝都,怕是连依附林家的资格都不大够的。   所以,许迟投诚,林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林靖如今不过是吩咐许迟去做些事罢了,还没吩咐完,许迟就要以举家相投……林靖还是更惦记这次让许迟做的事。   林靖吩咐道,“西蛮许久未能与中原交易,现在定是百货奇缺,你带着东西过去。不论珍宝还是金银,都可以交换。当然,也有一定的风险,毕竟,今年我寒州城与蛮人打了这么久的仗,他们还是败的那一方。不过,我朝对西蛮榷场关闭,蛮人对货物的渴望,我有七成的把握,他会留你一命。他们留下你这一命,为的就是后日的交易,明白吗?”   许迟行商日久,哪里有不明白的,道,“大人的意思,咱们要建起这条线。”   “对。”   许迟道,“既是要与蛮人贸易,那为何不重启榷场呢?”   林靖正色道,“榷场是否重启,得听朝廷的吩咐。”   许迟躬身,明白了林靖的意思,在关闭与西蛮榷场期间,就要靠这条私贸线来与西蛮交易。   同时,林靖同水离打听不少漕运之事,还问水离会不会造船。水离以前是虽则在他爹跟前不大受宠,但也是漕帮的少爷,哪里懂得造船之事。其实,就是水运之事,他也懂得不多。   不过,他手下倒是有一位以前漕帮的老管事,对于水运之事知之颇祥,水离干脆命那老管事到林靖那里听用。   水离琢磨着,林靖是不是要打造水军还是怎地?只是,寒州城并不临海,这么说,怕是为锦州城打算的。水离这么想着,还特意回禀了徒小三一声,徒小三想着,是啊,他如今炼兵,多是骑兵步兵,倒是水兵,一个都无。   徒小三当天就问了林靖,林靖有些诧异,“什么水军啊?”   “你这几天不是一直琢磨造船的事儿么,有了船,自然要建水军。”   林靖摆摆手,“现在哪里有这财力,我是想着,要不要明年打发水离往倭国走一趟。”   倭国是在海外,徒小三也是晓得的,水离如今已是徒小三手下干将,徒小三道,“干嘛让他去倭国,那里地盘儿不是很好打吧。再说,咱们打下来也没用啊。”   “就知道打仗。”林靖白徒小三一眼,从墙上取出一本弯刀递给徒小三,徒小三拇指一错,那弯刀自鞘中露出一段雪光,徒小三赞道,“好刀。”一把将刀抽出,徒小三几乎着迷的将这刀上下打量半刻钟不止,方有些依依不舍的还给了林靖。   林靖道,“这是我一位朋友送我的,上等的倭刀。”   话到此事,徒小三立刻明白林靖想让水离去倭国的原由,徒小三道,“你是想让阿离去倭国弄些他们的倭刀回来。”   “这几年,我一直将兵械坊仿作倭刀,还是未能成功。水离过去,能弄些倭刀回来自然是好,要是有这样的好刀装备军队,蛮兵亦要避你我三舍!”   八字还没一撇,林靖只是提出个构想,徒小三就直接拍板了,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于是,刚刚得了七品军职的水离,就这么被徒小三林靖二人发往了海外。   林靖还怪羡慕水离的,与徒小三道,“要不是这里实在离不开,我倒愿意离往海外,看一看海外风景。”   徒小三道,“那什么时候咱们这里太平了,没事了,我陪你去海外走走。”   林靖眉眼弯弯,一笑,“好。” 第159章 段天羽之一   西蛮王撤兵之后,关外三城进入了安宁祥和的岁月。这样的岁月里自然少不了一些悲伤,战事后的重建,战事后的抚恤,以及,战事后为战亡将士立碑之事。   这是林靖的提议,林靖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暴烈又慈恩,冷酷又柔软,当然,也有人说他是收买人心云云。但,只要是参加过寒州城战事的将士,没人认为为战亡之人立碑是收买人心的举动。徒小四都说,“阿靖这个提议真正好。”   石总督听闻此事,长叹一声,与幕僚道,“林靖此人,看他先时售卖军功,委实不似忠厚之辈。”   幕僚道,“大奸大忠。”   石总督深望幕僚一眼,幕僚道,“属下听闻,寒锦两城战亡将士的抚恤已是先行发下去了。”   石总督讶然,“朝廷的抚恤银还未到呢。”   “具体他们怎么弄的银子,属下不知。不过,属下想着,这几个月的战事,寒锦二城消耗颇大,这笔抚衅银两不是小数,属下思量,怕就是自所卖军功中拿出的银子。”   石总督沉默半晌,方道,“正是因此,林靖此人方令我看不透啊。他要是一门心思的发自己的财,我倒也不为奇,毕竟,他在帝都犯下的事儿,便是天大军功,陛下也不会让他还朝的。可此人行事,正邪难辨,很叫人琢磨不透。”   幕僚道,“能先为战亡将士发下抚衅银的人,虽则存了私心,但已不能以寻常邪佞视之。依属下看,这位林大人,心机之深心思之大,等闲人难以比拟。倘大人放心,不若让哪位公子过去林大人那里谋个职司。”   石总督皱眉,他倒不是舍不得儿子做人属下,林靖出身豪门,今居高位,与蛮兵作战都不落下风。如今已不少当地士绅子弟投奔,就是他石某人的儿子过去,也并无辱没之意。毕竟,哪怕石总督在林靖的年纪,也还在五品开外的位子上熬资历呢。石总督思量的是,派哪个儿子去。长子次子在外做官,今唯有三子四子在身边,三子要准备明年春闱,四子倒不必春闱,但十分不成器,这要是去了,林靖的脾气是出名的差,他儿子吉凶难料啊。   石总督这里正发愁没有合适的儿子去林靖那里联络感情,就听外头有人笑嘻嘻的说话,石总督问,“谁在外头?”   外头便有人回,“是孩儿。”   原来是四儿子,石总督让四儿子进来,不过,与四儿子一道进来的还有石总督新纳的小妾,只是该小妾神色不豫不说,还带着些许羞愤欲死的愤怒。石总督再扫一眼儿子那一脸贱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问四儿子,“你来做什么?”   “爹,我琢磨着,这也快过年了,我正好送年货回老家,替爹你给祖父母请安,再在老家陪着老人家过个年,以尽孝道。”多正经的话,搁到石四公子的嘴里,就带着那么一股子讨人厌的油滑。   要搁别的父亲,听到这翻熨帖之言,不知如何欣慰。石总督却是大为皱眉,想到去岁置办年货,这混账东西足足贪了官中两万银子,哪怕总督府有钱,也禁不住这样的败家子啊。石总督一听这话,就知道四儿子要贪他的钱,石总督不是舍不得银钱给儿子用,但这逆子有前科在身,石总督立刻道,“今年不必你回老家送年礼,我正有事吩咐你,过些日子我要去寒锦二城,为战亡将士立碑,你同我一道去,也学些人情往来。”   石四郎原以为就是跟着父亲过去摆一摆威风,却是未料到,他爹直接把他送给林靖使唤,而且,瞧瞧他爹与林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这小子很不成器,阿靖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莫要客气。就是打死,都不用偿用的。”   石四郎当时险些怀疑自己这爹是不是后的,父前头是不是挂着个继字。   石四郎在龙城,那是纨绔中的纨绔,如何愿意与人为属下,奈何他爹是铁了心,原本石四郎是打算寻个由头便走,或者,他就是在这个阿靖将军身边,这小子瞧着还不如他年长,便是看他爹的面子,也得把他供起来吧。石四郎正想美事,他爹便将他私下叮嘱了一番,啥都没说,就把林靖出身国公府,然后,宰了今上亲爹的事与四儿子说了。石四郎顿时面色如土,声音都抖嗖着,“这,这,这,这就是林国公府的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对。你反正长点儿眼力,别自己寻不是。不然,反正他已是宰过今上亲爹了,你这个总论府的纨绔,在他宰的人里头,怕是排不到前十。”   石四郎怀疑他爹是不是要整死他。   好在,林靖为人不算难相处,交给石四郎一摊事,便打发他去了。   林靖正在查看各地送来的消息,这些消息不属情报一流,只是林靖生性爱打听,爱听各地趣闻,手下人知道他这脾性,若是自远道而来,都会说一说当地之事,以讨他开心。有些回不来的,便在来信中,写一些当地之事。   林靖每天都看得津津有味,譬如,今年江南大雪之事,林靖要不是自家粮草只嫌少不嫌多,他都想着送些粮食到江南,必然能大大的赚上一笔的。   这么想着,林靖又不禁生出些忧国忧民的心思,想着,倘江南再经雪灾,明年又不知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了。徒小三进来,见林靖唉声叹气,还以为他有什么愁事。   林靖方与徒小三把江南的事说了,徒小三知他家阿靖兄弟心善,道,“这天要降雪,咱们也没法子。”   林靖道,“我在想,要不要知会朝廷一声。若朝廷能提前有所准备,便是受灾,也能少饿死些百姓。”   徒小三道,“江南降这样的暴雪,地方官没有不往朝廷报的理。”   林靖一想,笑,“也是。咱们离这么远都知道了,朝廷怕是比咱们更早得了信儿。”   朝廷的确是更早得了信儿,而且,也准备了赈灾的粮食稻种,只是,谁也未料到,江南这一次的天灾如此来势汹汹。如去岁,王太太一家子还是因王都军在关外,他们方携老扶幼的找了来。可待第二年春,许多灾民完全是拖着半条命来关外讨生活。   要知道,关外一向是兵匪横行之地,多少人,只要有条活路,都不会来关外。可见,江南灾情之重。   石总督所在龙城实在容纳不下如此多的灾民,关键是,这些人来了,得有生计才成。林靖知石总督为难之处,让石四郎回家跟他爹说,只管让灾民过来锦州城,有多少要多少,不过,也得让总督府应允灾民开荒之事。   石总督看儿子条理分明的与自己商量事,那模样,不说多能干吧,较之先时也是天上地下,说脱胎换骨有些夸张,但已是正经做事的样子。石总督心下欣慰,问了儿子不少事,石四郎道,“阿靖将军的意思,咱们关外人少,尤其锦州城,郊外有许多可开荒的地界儿。这些灾民来了,要是光靠官府救济,谁家也救济不起,倒不若让他们去开荒,不愿意开荒的,身体尚可的,也可从军,每月能有份粮饷,起码饿不死。救人一命,亦是功德。”   石总督问,“又要征兵?”   “去岁与蛮人作战,战亡了上万将士,哪里补回来了呢。”   石总督心下一宽,“这倒也是。”   石四郎道,“靖将军说,还请父亲跟朝廷说一说,去岁战亡将士的抚恤银两还没拨下,今春的粮饷可是再不能迟了的。”   石总督道,“眼下江南大灾,朝廷赈灾且来不急,恤银之事你们暂不要想了。今春粮饷我催一催吧。”   结果,石总督折子递到朝廷如石沉大海,不要说春天的粮饷,就是龙城兵械坊都因朝廷无银可拨,而陷入要停工的境地。   林靖与徒小三商量后,让徒小三带着石四郎过来总督府商议,眼下朝廷困难,他们身为陛下的臣子,不能不为朝廷分忧。而且,寒锦二城急缺兵械,这样,他们出银子,让兵械坊继续开工,先做他们定制的兵械。   只要兵械坊能开工,石总督就是谢天谢地了。石总督与幕僚道,“去岁我还曾不齿林靖明码标价卖军功之事,而今看来,何其明智。”没啥也不能没钱啊。   幕僚道,“谁也没料到今年江南形势如此险峻。”   江南大灾,非但各地应拨银两迟迟不能到账,而且,因江南大灾,各地税赋都增加了三成。这样的重税,便是林靖都觉着有些勉强了。主要是,今年朝廷该给军中的粮饷一样未拨,连兵械都是林靖他们自己出银子来打。这样的支撑,今年税赋还要再加三成……徒小三道,“现在军中粮草都是咱们私库供应,我原想着,夏收时能借些粮税补贴一些,朝廷还要加征,咱们能坚持到何时?”   林靖道,“要是咱们宽裕,这没的说。如今这个情形,倘蛮人再来攻城,是甭想能有去岁朝廷的供给的。多征的三成,换成麦麸高梁。”   徒小三是经过灾年的,他道,“其实在灾年,不要说麦麸高梁,就是树皮草根,也能活命。”   林靖颌首,他不是个狠心的人,也十分怜悯江南灾民,可眼下的情形,林靖也不能圣母到先顾别人再顾自己,手下这些天要吃要喝,他不能没个准备。只是,林靖道,“这事让四郎回去与总督悄悄商议一二。倘是可行,未尝不能在别处推广。”   徒小三看林靖面有悲色,知他心下不好过,便岔开江南灾民之事,道,“石总督去岁非要把四郎留给在你这里,想来绝对料不到,四郎有这样的大用处。”   林靖唇角微翘,“四郎做事颇是得力。”   徒小三道,“主要是脑子活络,并不是那等死巴人。”   石四郎在林靖这里能旧貌换新颜,一则是因林靖凶名在外,石四郎当真不敢惹他;二则便是,石四郎先时在家游手好闲,未尝没有这个“闲”字的原因,今在林靖这里,林靖事多,用起人来毫不手软。石四郎有了差使,而且,一样一样的,都是他先时没接触过的。说到底,此人虽纨绔了些,并非混人,故而,到林靖这里反似换了个人一般,越发伶俐能干。   石四郎亲自去同他爹说了这主意,石四郎道,“我在靖将军手下,爹你也知道,咱们关外还算日子好过的。可如果按着三成征收,军中一春的粮饷分文未见,全靠衙门同大户借些粮草暂时支应,都等着夏粮填这窟窿。朝廷还要加征粮税,如何支应得起。这些麦麸高梁之物,寻常年间不能吃,可我听那些逃灾过来的江南人说,现在不要说麦麸高梁,受灾那地界儿,树皮草根都扒了裹腹。我请教了老农,这些虽难以下咽,但磨了粉,掺在面粉或是稻谷里,也能活人性命。”   石总督能位置从一品总督之位,便不是个迂腐之人,想了想,也没有再好的法子,石总督道,“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总之,有了石四郎,总督府这里沟通起来异常方便。   关外能在数量上筹集到了这些粮税,委实不易。尤其是一向滑头的林靖,竟是愿意按朝廷的要求来交税,而且,没有与朝廷计较今年粮饷尚未到账之事,颇让石总督另眼相待。   只是,关外三城的粮税,对于朝廷,怕也只是车水杯薪。   及至七月,又闻江南战事再起。   此次战事不比先时,江南驻军一出手,彭家这等漕帮组织的暴民立刻烟消云散。此次江南战事,江南军一败再败,与此同时,叛军头领段天羽之名传遍朝野上下。而后,叛军不过两月,便攻到了湖广之地,抢掠一番后,据居湖广,一路往北,兵锋所向,破洛阳城后,于太原被阻三日后,兵临帝都。   林靖听闻太原城被破之事,当下手脚冰凉,他大姐姐大姐夫一家就驻兵晋中啊!   小牛子看林靖面色惨白,眼神都发直,吓得连忙过去掐林靖人中,林靖打开小牛子的手,道,“我又没厥过去,掐什么人中。把那个段天羽的所有情报都整理出来,我今天就要。再打听一下太原战事。”   小牛子原以为林靖是担心在帝都的家人,连忙去准备了。   徒小三傍晚回府时天色已晚,林靖仍在灯下忙碌。徒小三听小牛子说了叛军之事,徒小三亦是大惊,“都过了太原城?”   小牛子点头,徒小三对小牛子道,“你去歇了吧,阿靖这里有我。”   小牛子与徒小三道,“别的时候,下午总要吃些点心,今儿连口水都没喝。”便退下了。   徒小三先劝着林靖一道吃晚饭,林靖并不是担忧之下便吃喝不下的性子,相反,越是这样要紧的时候,他饮食起居越是规律。林靖自榻上起身,就觉眼前一黑,幸而徒小三扶住了他,林靖道,“坐太久了。”   徒小三道,“也饿了。”   俩人一并用饭,徒小三道,“要不,我带兵去太原城看看。”   “不行,这时候不能带兵去太原城,先要兵援帝都。不然,一旦帝都失陷,当真叫段天羽狗屎运的占领帝城,我们就完全被动了。”林靖依旧冷静无比。   徒小三给他夹一筷子青菜,“什么时候点兵出战。”   “最早也要大后天,这事不能越过总督府,粮草我已命小牛子开始调配了。”林靖道,“我与你同去,让小四与小牛子驻守锦州城。”   两人用过饭,商量过此次带着随军出征的将领,直至夜深,方则睡去。   石总督对于救援帝都城之事自然不会反对,相反,他还要跟着一道去。林靖道,“一旦总督大人同去,城中之事要交给谁主持呢。”   石总督道,“暂托与李巡抚无妨。”   林靖答应同行,只是,石总督带出来的军队,在锦寒二州的军队面前,林靖并非有意夸耀之人,仍是比得石总督有些颜面无光。好在,那只是与二州的精锐相比,林靖徒小三都带了些新征的兵士,这些人虽比石总督的军队强些,但也并不离了格。   正因亲眼见过锦寒二州军队,石总督心下更多了几分慎重,想着介时打仗都听林靖的才好。这个时候,不是耍心机争脸面的的时候,倘是救不下帝都城,石总督都不晓得以后要何去何从了。   待到真正与段天羽交锋时,石总督更是庆幸此决定之明智。   徒小三已是难得的悍将,再者,寒锦二城的将士都是与蛮人拼杀过的,他们的装备都是林靖把关,不可谓不精良,但与段天羽对上,硬是讨不得什么便宜。段天羽之骁勇暴戾,举世罕见。便是林靖,远望两军交战,亦不禁道,“真是天生神将。”   石总督眼神儿不错,正因眼神儿不差,此时石总督一颗心焦切的仿佛在沸腾的油锅里滚过,道,“都这个时候了,阿靖你就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林靖道,“放心,姓段的再厉害,也架不住咱们人多。”   林靖这话没差,但,段天羽便是在林翊与徒小三联手相击之下,犹可以从容退走,待经晋中之地,许尚飞想效仿当年逐蛮人之计,于背后击杀段天羽,却不想被段天羽带残兵反杀,许尚飞重伤败退。段天羽一路劫掠退守湖广。   好在,段天羽总算是退了,帝都也保住了,接下来,除了战后重建,便是论功行赏。徒小三远道驰援帝都,自然在赏赐之列。林靖一直不愿意徒小三来帝都,此时,却是必要进帝都城领赏的。林靖则是在城外,并未进城。   陈柒宝亦知林靖未进城之事,着人赏赐他一席御膳,终是什么都没说。   林翊对此亦无异议,越氏却很是伤感,想着人给小叔子送些东西,林翊都不允。倒是林泽,不愧自小跟着小叔长大的,十分机伶,悄悄的背着父亲带着母亲收拾的东西偷跑出城看望小叔。   林靖与小侄子数年不见,此时见林泽已是眉清目秀的俊逸少年,十分欢喜,摸着林泽的头脸直道,“阿泽都长这么高了。”   林泽给小叔行礼问安,叔侄俩这才说起话来,林泽主要是担心小叔,林泽道,“那关外,听说悍匪横行,家里人都很不放心。”   “只管放心,我都能带兵过来驰援帝都,哪里还会怕什么悍匪。”林靖问林泽,“你娘可好?二郎三郎可好?阿腾二老太太二老太爷可好?”   林泽道,“都好。阿腾哥原是也想过来的,可如今他身上带着军职,何况,我们俩要是一起来,也太着眼了些。就我先来了,我娘时常念起小叔,小叔,你怎么不问问我爹啊?”小叔连舒先生都问了一通,就不说问问他爹,林泽是个孝子,便想替父亲解释一二。   林靖道,“我早看到你爹出战的英姿啦,还有什么可问的。你倒是孝顺,只是你爹的脾气,知道你偷偷出来看我,定要生气罚你的。”   “那也是回去的事了。”他是长子,很是体贴长辈心意,林泽道,“我爹平日里嘴上不说,但凡有小叔你的消息,他都留意的紧。”   林泽悄声道,“这回小叔驰援帝都,为朝立下大功,何不趁机上道请罪折子,然后,联络些与咱家交好的大臣,在陛下跟前说些好话,前事便可揭过,小叔也能回来了。”   “请什么罪?”林靖瞪眼反问,“不要说我没罪,就是那襄阳公再活着,我也要杀他一千两百回。”   林靖也知侄子一片好心,叹道,“我何尝不知你爹性情,只是,他也知我。别的事都可低头,唯此事,我断不会低头的。我的性情,原也不适合帝都拘束,即便在外,我心中牵挂他,他亦牵挂于我,也就是了。”   林靖留林靖在自己帐内一道用饭,待得天色将晚,林靖便打发林泽回城了,林泽颇是不舍,他小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与小叔在一处。林泽眼圈儿微红,道,“这一别,不知何年能见了。”   林靖不以为意,“可真是个死心眼儿,我虽不能回来,你还不能北上了。你有空只管到寒州城去,那里虽不比帝都繁华,亦有另一番高山阔水,豪情壮志。”   林泽点点头。   林靖道,“你大姑夫听说伤的不轻,我明天想着启程去晋中看望于他,你回去与阿腾说一声,就别叫他过来了。”   林泽也应了,道,“小叔你不妨等我一等,我也要去看大姑夫的。”   “看你今晚回去会不会挨揍吧,说不得你爹恼怒之下把你打个动不得,你哪里还去得成。”   事实证明,林泽虽然挨了几下子,他体格强林靖百倍,无非就是骑不得马,与林靖坐车,一路往晋中去了。 第160章 段天羽之二   林泽与小叔林靖同车而行,上了小叔这车,林泽就有些心酸,这马车倒也说不上简陋,只是较之小叔先前在帝都的起居享用,自然是大大不如的。   林靖自小带林泽长大,哪里看不出林泽的心思,林靖道,“怎么越大越是多愁善感起来,你也想想,这兵援帝都的事儿,我好意思锦帷绣帐的过来。”   林泽有些不好意思,“光顾着心疼小叔了,一时没多想。”   “小屁孩儿,我还用你心疼。来,叔叔心疼心疼你。”就要看林泽的伤,林泽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哪里肯,叔侄俩折腾半日,还是给林靖瞧了一回。林靖完全是纯粹的瞅了瞅,一闻这药味儿就知道,“这是太医院的伤止珍珠膏,倒也不错,包管以后不会留下痕迹。”说着拍林泽屁股一记,“起来吧。”   林泽颊上通红,给小叔拍的眦牙咧嘴,忙提起裤子,很有些不满。林靖道,“我这是关心你,你是不知道你爹那黑手,可见你是他亲儿子,他打你就是作作样。以前他教训起我来,我那血,一流一碗。”   “这怎么可能,小叔你别胡说。”他自小跟小叔一道长大,小叔的事,他都知道,他爹根本没碰过小叔一根手指,比宝贝他还宝贝小叔呢。   林靖道,“看,不信是吧。那会儿还没你呢,不然,你以为我自小身了就不好的?是有一回,你爹啪给我一窝心脚,我当时就吐了血,自打那回后,我身子就不大好了。也就是你祖父祖母云的早,不然,叫他们知道你爹这样欺负我,定不能答应的。”   林泽仍是怀疑的看向小叔,奈何该小叔一副真理就在我脸样的模样,林泽啥都看不出来,心下仍是保侍了对小叔这番话的怀疑,林靖道,“你要不信,回去问问你娘就知道了。”   林泽道,“我爹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想着小叔呢。”   “我也想他呢。”   叔侄俩说一回家中事,林泽便说起姑丈的伤势来,林泽道,“我爹很是担心姑丈的伤。”   林靖亦是面露忧色,“既没有战亡的消息,起码是活着的。只要人活着,什么伤都养得好。”   待到得晋中,许尚飞的伤势却是不容乐观,他打仗自然是着铠钾的,那一剑,却是伤有腹部,更麻烦的是,剑上淬了毒,哪怕大夫开了解毒的汤药,许尚飞的身子怕也不是短时间内能痊愈的。   许尚飞大部分的时候在沉睡,林靖林泽叔侄便未进去打扰。林淳见着娘家人,强忍担忧,还是不禁眼眶微红,林淳拉着弟弟的手,“多亏你着人送来的老参和丸药,你姐夫好多了。”   林靖道,“我没料到此次战事这般凶险,不然,早提前将药送了来。”参是能救命的东西,而且,由老参制成的药膏,关键时刻不仅救命,亦有调理身体之效。像寒州城,许多采参人,都有些自制药,在深山老林,豺狼虎豹暂且不说,蛇虫鼠蚁,瘴气毒雾,什么都可能遇到。那些采参人手里的许多药,便是加了老参,疗效甚好。林靖寻过一些方子,自己制了药存放,就是想着什么时候兴许能用到。这回驰援帝都,带在身边,也是以防万一。不想,林靖未用上,听闻许尚飞重伤,林靖连忙命人送到了晋中来。   林靖细问了许尚飞的伤势,想了想,林靖道,“过几天陛下约摸会着太医过来,阿泽你回去跟你爹说,寻个擅治毒伤的太医。”   林泽点点头,“小叔放心,我知道。”   林靖问大姐,“阿念呢?”   林淳笑,“看我,你们一来,高兴傻了,阿念去城防了,我这就着人喊他回来。”   林靖只顾着问姐夫的伤势,都忘了看看小侄女。小姑娘生得眉目清秀,相貌并不似林家人,倒是与许家人更像些,林靖将人抱在膝上,笑道,“这孩子,像大姐夫。”   林淳道,“都这么说,我们老太太最疼她,去岁接回老家住了大半年,今天说要打发人来接,就赶上打仗。”真是一言难尽。   林靖看大姐面色憔悴,劝道,“姐夫这伤势,好在性命无碍,大姐你得先宽心,姐夫那里也就能安心满病了。”   林淳见室内没有外人,悄声道,“我这担心的,也不止是你姐夫的伤势。阿靖,你姐夫这回受伤,大夫说,伤重不说,拔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是想他静养,只是,这天下动荡的时候,他便是愿意静养,晋中守军也得有个做主的人才成。”   林靖道,“一般这种时候,朝廷会着人暂代姐夫的军职,待姐夫的伤养好,自然能重返战场。”   林淳道,“你姐夫最信的,便是夏参将,只是,夏参将是文职。阿念又年轻,就是自品阶上论,也没阿念的份儿。余下一位赵将军一位齐将军,赵将军勇武,齐将军的后台是谢家。眼下,你姐夫操心的就是,不知他养伤之后,是哪位将军代他军职了。”   林靖问,“许家也是将门,难道没有其他许氏族人在军中?”   “有虽有。这可些年,许家不少子弟都是弃武从文,再者,便有一二人,官职皆在赵齐二将之下,就是有心抬举,怕也不能成事。”   林靖这便明白了,林靖并未直接说这事,而是问,“阿泽你说呢?”   林泽原在认真旁听,听到小叔问自己,林泽道,“最好是赵将军代职,夏参将辅佐,如此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林泽又道,“这位夏参将,就是夏尚书家的三公子吧?倘夏家能为此事说话,我爹也会在内阁支持赵将军,赵将军代替姑丈的可能性很大。”   林靖看向大姐,“大姐觉着如何?”目前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林淳显然亦作此想,看看弟弟,再看看侄子,“若能如此,最好不过。”   姐弟侄三人正说着话,许念就回来了。   林淳还问儿子,“见着我打发送信的人了。”   许念道,“我正在看城防,听城门上的人过来说小舅过来,就连忙回来了。”舅甥表兄弟间自有一番厮见,这个时候,唯有亲人最是安慰。   待午饭过后,大家又商量了一回晋中城接下来的事,许念道,“别的都好说,只是,我怕是难留在晋中了。”   林泽先是有些讶意,见小叔姑姑皆是面孔沉默,立刻就明白了,姑丈若是回乡养伤,身为唯一嫡子的许念,必要辞官侍奉汤药的。不然,倘许念继续留在晋中军内,怕要遭人诟病。   林靖叹,“按理,此一时彼一时,倘是个明白人,就不该让你回家,毕竟,你爹并无性命之忧。可如今这朝廷……”   这话,也就林靖敢说,林淳道,“于情于理,阿念也该侍奉汤药。”   林靖道,“迂腐。这是什么时候,连着两年,江南大灾,叛军不断,这个时候,文人多一个少一个的无妨,兵将才是重中之重。晋中本是帝都屏障,咱们说句私房话,阿念在这军中,便是少主。他在,不论谁有些私心,总要顾忌一二。一旦阿念随你们回去,便是姐夫这些年的经营,怕也要人心思变了。”   林淳黯然,“端看朝廷的意思吧。”   林靖微微摇头,未再多说。   待下午,许尚飞醒了,林靖带着林泽亲去探望。许尚飞见着林靖有些讶意,又是欣慰,道,“听说你们兵援帝都,我未料到你能过来。”   林靖道,“离得近,就过来看看大姐姐和姐夫。”   越是世宦大族行事,关键时候,则越是少了啰嗦,许尚飞把当前的困境说了,林靖也把大家商议的决定告与许尚飞知道。许尚飞道,“这些天,我屡次思量,也唯有如此了。”   林靖道,“大姐夫总要先养好伤,日后重回晋中,再为朝廷效力。”   许尚飞摆摆手,“阿靖你亦是熟知军略之人,这话就不必说了。当初我不敌段天羽,原是想暂避其锋芒,用帝都城拖住段天宇,我好于其背手攻之。这计量,倘是能成,自然是我的大功一件。今事未成不说,我亦落得个重伤。朝廷论战功,御史定会攻诘我私藏实力,致使段天羽兵临帝都城,危及帝室。今日能落个不得不失,就是福气了。”   林靖沉声道,“那段天羽如何,多少人在帝都城墙上都是眼见的,当真是一员神将。我们寒锦二城的精兵,再加上帝都军,一并战他,都不能占到什么便宜。难道单告区区晋中军,就能拦住段天羽?”   “要是世人都能讲个理字,朝中哪里还有会这些争斗。”许尚飞道,“我这回乡也好,这几年,世道越发乱了。”又问林靖,“去岁蛮人攻打寒州城,我很是为你担忧了一回。以前委实没看出阿靖你竟有名将之资。”   许尚飞说着,让妻儿都出去,与林靖说些私房话。许尚飞原是想着,林靖有去岁守城抗蛮之功,今朝又驰援帝都城,这样的功劳,这样的能为,先时襄阳公一事,完全可以揭过去了。林靖面露讽刺,道,“今次打退段天羽,我未进城,陛下赐下一席御膳,什么话都没有。可知陛下心意。”   许尚飞亦是官场老手,哪里看不出陛下心意,不禁道,“陛下糊涂啊,襄阳公自己取死,何况,依我看,陛下对襄阳公,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襄阳公死后,不过是以公爵送回襄阳安葬。你这样的本事,不要说一个襄阳公,就是百个襄阳公也不及啊。”   “可惜,我就是天大功劳,也不是陛下亲爹呀。”   林靖这话刻薄的,饶是许尚飞也瞪他一眼,“你这张嘴呀,还是在外头的好。”问了林靖些寒州城的话,也提醒了林靖一番,“乱世将至,我不说,你也看得出来。原本,我在晋中,你在关外,你哥在朝中,我们总能互为倚仗,互相扶持。晋中军逢此大败,我再一退,晋中基业怕是难保。以后,就是你同你大哥了。你大哥在朝中,再难□□的,关外虽气侯严酷,人物粗犷,依我看,如今这关外,反比关内要安稳的多。阿靖,这块基业,你可要握牢握紧。”   林靖点点头,“放心吧,姐夫,我晓得。”   许尚飞道,“这几年,因牧州榷场关闭,晋中陕甘一带的商贾,日子很不好过。你如今来了,商贾消息最是灵通,他们怕是要上门的。”   林靖问,“要是有能干的,见上一两个倒也无妨。”   许尚飞既说了这许,便有指点林靖的意思。果然,许尚飞指了两个大商家,林靖问,“他们做什么生意的?”   许尚飞道,“倘是寻常商家,也不值得你一见,这两个不同,徐魏两家,做的是银子的生意。晋陕最大的票号,就是他们两家开的。你要练兵,不能没银子。”   林靖其实同这位大姐夫的性子不是很合,小时候林靖可讨厌这位大姐夫了,不想,如今大姐夫还一意为他着想。林靖握着大姐夫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许尚飞打趣一句,“现下是后悔以前背地里骂我的事了吧。”   林靖再不能承认的,连声道,“哪有哪有,大姐夫你可不要胡说。”   许尚飞微微一笑,这个四小舅子与他长子同龄,他看这四小舅子,向来也没有姐夫看小舅子的感觉,一向跟爹看儿子似的,故而,许姐夫以前对四小舅子也没什么上等评价,深觉这小子简直就是个被宠坏的烂桃。而今,烂桃也有了出息。   到底是至亲,年纪相差二十岁的大姐夫与小舅子,竟在这样一个神奇的时刻,和解了。 第161章 段天羽之三   林靖晚上请夏三郎一道用饭,说起来,郎舅二人也有好些年未见了。林靖行事,有情有义,为了给妹妹报仇,手刃襄阳公一家,这才出走关外。夏三郎性情洒脱豪放,当年听闻妹妹出事的消息,也是气得了不得,后知林靖所为,心下是定认林靖这个妹夫的。   郎舅二人吃过酒,夏三郎请林靖到他那里坐坐,二人说了不少话。待得第二日,林靖就要返程与徒小三汇合回关外了。   夏三郎道,“你如今带着大军,的确不好多呆。”   林靖走的时候,许尚飞曾介绍给他的做票号生意的徐魏两家的族长过来相送,两人还上前施了一礼,那一礼施的,腰都弯成九十度,可见其恭敬诚意。林靖却是看都未看他们一眼,专心与姐姐、阿念说着话,还嘱咐了林泽几句,让他在晋中多留些时日,帮衬一二。至于徐魏二族的族长,林靖直至登车而去,都未瞟他们一下。   眼望林靖车马远走,徐魏二族长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   说来,林靖对商贾并没有寻常豪门的轻视,但他也未料到,晋陕商贾这般傲慢,昨日过来请安,来得竟然只是族中执事,林靖一听来者身份,见都没见,晾他们俩时辰便打发他们回去了。待得今日二族族长亲至,林靖仍是未理,直接登车回帝都去了。   林靖走后,徐魏二人难免要同林淳求个情面,林淳道,“阿靖走都走了,你们放心,他素来心胸宽阔,不会计较这个的。”   许尚飞还特意问了此事,林淳大致说了,林淳也是多年的当家主母,道,“他们二族财力雄厚,朝中亦有高官,素来高傲。不知是看阿靖年少,还是打得什么主意,竟派俩执事过来。阿靖没理他们,今儿倒是俩族长过来圆场,阿靖只作未见,已是走了。”   许尚飞微微一笑,“真个蠢才,他们还为关外真是什么不毛之地不成。今年江南大灾,朝廷征加粮税,晋中一向自许富庶不让江南,加征的三成税不过勉强凑齐。关外的粮税,倒是比晋中还要顺利些。我虽未去关外,但,关外兵强马壮,绝不是人们想的样子。”   林淳道,“随他们去吧。你就别操心了,我看阿靖心中有数。若是再给他们脸,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许尚飞点头,“是这个理。倘他们求见,只说我起不得身。”   “我晓得。”   林靖原以为徒小三在帝都等他,不想,半路就遇着徒小三了。林靖还奇怪呢,“帝都封赏完了?”   徒小三道,“不过是升官赏赐,并没什么事。倒是有许多人下帖子请我吃酒,我一个都不认识。又听发财说,你来晋中看望许将军,眼下世道乱,我哪里放心,就过来了。”   林靖问,“我哥有没有认出你来?”别人林靖不担心,大哥林翊却是知道徒小三底细的。   徒小三道,“认出来了,虽然国公什么都没说,不过,看他眼神,我觉着,他肯定是认出来了。”   “无妨,只要不说就好。”   徒小三道,“咱们这就回关外吧,这帝都城,委实不是个做事的地方。”   “怎么了?”林靖极其敏锐,顿时觉着,这当中必定有事的。   徒小三悄悄同林靖道,“发财险些给人睡了。”   林靖吓一跳,“啊!”又觉着不可思议,“谁这么没眼光,看上发财啦。就他那样儿,长得也不好看哪。”林靖误以为有人要与发财“交朋友”。   徒小三道,“发财虽长得不大好看,可有本事啊,现在也有了官儿。谢家给我们送了六个美姬,发财口水流了有三尺长,不过,他与王家姑娘的亲事就在眼前了,强忍着没动美姬。结果,有个美姬特会唱戏,唉哟,那嗓子吊的,险把发财的魂儿给吊飞了。发财也算坚贞的,今早赶紧把几个美姬给卖了,换了孔家公子好几匹骏马。”   林靖:……   林靖打量徒小三一眼,“三哥,你就没有相中的?”   徒小三道,“你少打趣我,我岂是发财那没见过世面的,我心中的人,更不是寻常凡夫俗子给比的。”说着,有意不意的看林靖一眼,恨不得林靖立与他生出灵犀来,好明白他这一番心意。   偏生,林靖在这方面委实不大灵光。林靖问,“你究竟喜欢啥样的?”   “人生得好,心肠更好。有时绝顶聪明,有时笨得出奇。”   林靖评价,“听着像个神经病。”   徒小三险一口水叫林靖呛死。 第162章 段天羽之四   林靖一路心情都很好,主要是,好几年没见亲人面儿了,即便是见比较讨人厌的大姐夫,也觉着心情好。   徒小三还说呢,“你不是说你大姐夫凶的不得了嘛。”   “是啊,可惜我大姐在我出生前就出嫁了,要是我年长几岁,都不能让我大姐嫁他。你不知道他有多凶,小时候阿念背不下功课,拿这么宽这么厚的戒尺,打得阿念屁股肿半个月。天哪,我在见到他之前,都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凶人。”林靖摆摆手,“不过,我也想开了,他毕竟上了年纪,当他是个长辈算了。老年人的脑子,一般都不大正常。何况,他如今又受伤了,我哪里还能计较以前那些小事。”   林靖一幅自己心胸如何宽阔的模样,徒小三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许将军是个严父。”   “我大哥比他还严呢,也没有碰我一下啊,又不是听不懂道理,有理讲理。”林靖一向反对暴力教子,徒小三这墙头草立码道,“阿靖你说的也有理。”   “那是。”林靖得意。   徒小三拿出点心给林靖,“帝都最好的糕点坊的芙蓉糕,一大早上新做的,现在也不凉,你尝尝。”   林靖欢喜道,“我还真饿了。”又夸徒小三细心,还道,“三哥你人好,性子也好,现在功成名就,要是相中谁,只管去说,哪里有不愿意的?”   要换个别人,不要说换个别人,哪怕阿靖兄弟换个性别,纵是出身国公府的千金,他也能厚颜提亲。偏生这次在帝都城,徒小三颇听了一些林靖旧事,譬如,林靖一脚踢死孔国公夫人内侄儿之事。徒小三就听说是当初那小子对他家阿靖兄弟不怀好意,自己喝了春酒,要对阿靖兄弟不轨,阿靖兄弟一脚把该人子孙根踹断,然后,春酒发作,他又发泄不出,就此送命。   阿靖兄弟有这等彪悍过往,徒小三慎重之外更得慎重。   然后,不待徒小三想出个慎重法子,就先体验了一把阿靖兄弟的彪悍。因为,林靖听徒小三说了,朝廷有意让他们修整之后南下,缫灭叛军。   林靖听闻此事,脸色立刻转寒,“这是谁的主意?”   甭看林靖平日里一幅娇娇贵贵的漂亮模样,他拉下脸来,连徒小三都有几分发怵,徒小三道,“当时我奉命陛见,边儿上好几位大人不大认得,有两个,一个是孔国公,一个是谢国公。”   林靖问,“你就应了?”   徒小三难得有些心虚,“你不知道,陛下待我,推心置腹。”   林靖登时大怒,一匣子芙蓉糕扣徒小三头上,怒道,“去你祖宗的推心置腹,人家不过三两句好话,你就跳坑!”   徒小三虽然杀人如砍瓜切菜,不可谓不狠,不过,也许世间当真有一物降一物,他在林靖面前就性子好的不得了。不过,谁被砸一脚袋芙蓉糕,也不会开心就是。只是,徒小三那火气还没往上冒,就见林靖眼泪已经下来了,徒小三哪里还有半分火气,连声道,“若是不成,就算了。何必生这样的气。”给林靖擦眼泪。   林靖吸吸鼻子,拍开徒小三的手,别过脸,自己擦掉眼泪,说徒小三,“你怎么这么没心眼儿啊,你有今天容易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那些跟着你的将士容易吗?那段天羽多不好打,你又不是没打过。如今不过是朝廷看你兵强马壮,让你与段天羽消耗战力,你胜了,手下将士损失不在少数,介时给你赐爵赏你高官,不过是让你回帝都养老。你若败了,又能是什么好下场。”林靖完全是给徒小三气哭的。   徒小三给林靖说得都有些惭愧,徒小三道,“我一时没有多想,就瞧着陛下挺难的,而且,咱们这一路过来,当真是生灵涂炭。阿靖,以前没本事的时候,只能先谋生计。现下,咱们算有些本事了,我就想着,能为天下做些事情,也是好的。”   林靖长叹,“你固然是好心,我现在说,你可能觉着,将士生来就该为朝廷为天下太平抛头颅洒热血,待你为朝廷缫匪后,你就知道,这朝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林靖简直一句话不想同徒小三多说,他就闭着眼睛靠在车壁,路却是不好走,车里一晃一晃,林靖也靠不安稳。徒小三见状,揽他肩,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小声道,“要实在不成,待回了关外,我就装病,朝廷想来也没法子。”   林靖面无表情,却是一肚子气,怒道,“朝廷不会容你反悔的。”   待到得帝都,发财已是收拾好东西,准备一并回关外去了。   一道与发财在一处的,还有寿昌侯家的世子崔谨然崔世子,林靖满肚子气,见着崔谨然却是不好带出来的。林靖深呼吸两次,换上一幅笑脸,跳下车同崔谨然打招呼。   崔谨然笑道,“前儿一早我出城寻你,就没寻着人。听发财将军说,你今儿回来,我同他一道等你。咱们这些年不见,可有忘了我这老友?”   林靖笑道,“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就是心里念着你们,到底不好多与你们联系。我是不怕,可你们还得在帝都呢。”   崔谨然道,“朝廷也没判你的罪,再者,哪怕真判了你的罪,咱们打小的交情,难道是假的?我要是个势力人,早与你绝交了。”问林靖在关外可好,与林靖说了些帝都的事,知道林靖去往晋中看望许尚飞,也顺道问候了许尚飞一回。   林靖不好在帝都外久留,走时悄与崔谨然打听,“关外军南下缫匪之事,不知是谁的主意?”   崔谨然道,“我听说是姚国公孔国公倡议,李将军(徒小三)一口应下。”   林靖笑,“成,我知道了。”   朝廷原意令关外军直接南下缫灭叛军,若无林靖,估计徒小三一行就直接南下了。因林靖在,林靖坚持关外军先回去休整,再说南下缫匪之事。   徒小三同时也同朝廷哭诉,说是麾下将士伤亡颇多,手中这么点儿人,南下也不过是送死。倒不若先出关,休整之后,重新南下。毕竟,朝廷也要准备粮草。   如此,朝廷便应了,不过,还是给徒小三封了个勇义大将军的虚衔。发财不知底里,心下一个劲儿的羡慕,直夸他家三哥得的这官儿威风八面。林靖原就心烦,还时不时的有发财过来聒噪,很是喜怒无常了几次。因林靖这性子,发财心说,怪道娶不着媳妇,就这脾气,谁家女孩儿嫁了也受不了啊。   发财腹诽了林靖一回,也知道林靖是心情不好,故而,便少过来寻晦气了。   林靖一路是臭着脸回的关外,因林靖心情不见好,徒小三这一路真是变着法儿的哄他高兴,已是决定,回去就装病,装个半死不活。   林靖直接一句,“那正合朝廷心意,只管令人养病,直接调派别的将领调拨咱们的人哪。就是咱们把人分散开来,总得交出万把人去吧。何况,若是如此,就是与朝廷撕破脸了。关键,这事咱们还不占理,既不占理,大义上便占不住脚。”   待回了关外,见着徒小四、有福、二青等人,那更是,林靖什么心都没了。因为,徒小三升了勇义大将军,发财得了四品官儿,简直把这一干子没见识的草莽羡慕的两眼放光。如今听闻还能南下缫匪,个顶个儿的都想着,这又是立功的大好时机,说不得他们也能跟着三哥把身上的官职升上一升。   尤其有财这一升官,王家更是欢喜的了不得,王太太里里外外的夸闺女旺夫。私下,更是赞闺女有眼光,相中了有财。   要知道,这桩亲事王太太先时是不乐意的,毕竟,她家虽寒门出身,她闺女已是官二代。有财自己身上没官儿,就是仗着跟徒小三的关系,如今连个官一代都算不上。倒是王大姑娘,很有主张,言道,“世道不太平,乱世枪是草头王,既是世道不好,嫁武官比嫁文官来得实在。”王大姑娘便愿意了这桩亲事。   如今,有财跟着徒小三走了不过俩月,这就成了四品官儿。   王家上下喜之不尽,王太太坚信,女婿这官儿就是给闺女旺出来的,两家亲事一成,女婿立刻升了官儿,可见闺女多么的旺夫。   有财到岳家去时,亦是锦衣怒马,十分排场。尤其岳母待他,较先时更为亲近,有财十分欢喜,把自己从帝都得的好马送了小舅子一匹,岳母王太太还问他,这李将军(徒小三)南下缫匪,有没有有财的份儿。   有财拍胸脯道,“我自然是要跟着三哥的。”就是一事,想着南下前跟媳妇把喜事办了。   今有财得了四品官儿,何况亲事去岁便定下了,王家自然无有不愿。   有财在城中置一处大宅,热热闹闹的将媳妇娶回了家去。   刚娶完媳妇,朝廷催着徒小三出征的圣旨再一次降下,整个锦州城都因南下缫灭叛军之事陷入一种意气风发,建功立业的狂欢。   便是很有些爱国情怀的徒小三,也觉着,这势头不大好了。   林靖对心腹陈安道,“以前我觉着,我走过的弯路、摔过的痛处,可以使他们能避免那些沟沟坎坎,如今看来,各人的经验都要靠各人的经历去获取,当真是半点捷径都无。” 第163章 段天羽之五   徒小三虽然仗打得不多,到底是经了许多事的人,虽然给皇帝陛下“推心置腹”了一回,经过林靖的愤怒,再加上这一路回了关外,徒小三那热血上头的脑袋也冷静了下来。   谁都不容易。   尤其徒小三,林靖给气哭时就问过他,“你到今天,容易吗?”   徒小三经过的艰难,更是远胜常人。   哪怕如今他是人人口中的少年英才,是今上愿意“推心置腹”的对象,可到今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除了给徒小三气得不成的林靖,怕也只有徒小三自己最清楚了。   林靖一回关外就径自回了自己的寒州城,根本没在锦州城停留,连发财的喜事,林靖也是打发人送了份厚礼,并未亲自出席。   徒小三苦留他不住,他眼下事情也多,只得任林靖走了。如今发财成了亲,徒小三把手里的事交待给王都军和小牛子,自己往寒州城去了。   赔礼道歉的话,徒小三自己说的都不好意思再说了,他寻个话题,“发财还念叨你呢,说你没去吃他的喜酒,可不够意思。”   林靖道,“有什么好去的,他们现在,恨不能个个跟你南下。发财在帝都立了战功,就他那骨头三两轻的样儿,现在怕都把自己吹成战神转世了。”   徒小三顿时一噎,只因林靖虽未去吃发财的喜酒,却是把发财这几日的得意样儿说了个十成十。徒小三待兄弟们一向厚道,道,“阿靖,你也知道,我们都是没啥见识的人。突然之间,得了官儿,有了名,不说发财,就是我,也是骨头轻的要飘起来似的。要不,我也不能一时犯傻,应下南下之事。阿靖……”后面的话,徒小三有些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林靖为锦州城耗费的巨大心血,真不是一句“对不住”能相抵的,他没有与林靖商量一声,就答应陛下南下缫匪之事。何况,这事儿现下看来,他那会儿当真是脑袋抽了,不然,怎么能应下这样的事?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徒小三这辈子,二十几年的光阴,他还没有在谁面前这样惭愧过。徒小三眼中的愧悔似能溢出来,将两人吞没,林靖不想看他这模样,别开脸去,望着平静的湖面不说话。徒小三道,“阿靖,我这次来,是想着,我这一走,锦州城的事,还得托付给你。”   林靖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就,就这几天,朝廷又命人来催了。”   林靖问,“粮草都准备好了,刀枪都备齐了,你这一走,锦州城打算留守多少人?知不知道南面儿是个什么情形,有没有确定南下的路线?”   林靖这几句话,直接把徒小三问得哑口无言。   徒小三结巴了一下,道,“粮草刀枪都有朝廷准备,锦州我想带一半,留一半。南下的路线,还没确定。”   林靖那一肚子火气,又有往上蹿的势头,他硬梆梆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不见兔子不撒鹰!粮草兵械未见,就这么急火火的南下送死,你是急着投胎么!”   徒小三心里怪难受的,道,“阿靖,你虽生我气,还肯为我着想。我这辈子,认识你,就没白活。”   林靖气得站起身,“别跟我说好话,我同你说,没用!我平生最恨蠢才!你没白活,我算是白活了六七年,你个……”林靖那骂人的功夫,足足骂了大半个时辰,把徒小三骂得头都恨不能低裤裆里去。林靖看他这样儿,更气,“低头做甚!抬起来说话!”   徒小三很实在地,“我看能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林靖讽刺,“这是跳坑没跳够呢。”   林靖骂徒小三半日,也就徒小三这心理素质,他竟硬生生挺过来了。然后,挺过来后,林靖骂累了去休息,徒小三到厨下给林靖做了几样拿手好菜。   说来,徒小三烧菜很有些水准,虽然不及厨子,便他烧出的菜格外有种家常味道,林靖一向喜欢。见着饭菜,林靖撇嘴白徒小三一眼,恶狠狠道,“献殷勤也没用,我可没原谅你。”   徒小三乐呵呵地,“那我继续表现。”   林靖再翻个大白眼,坐下吃饭,还挑徒小三的茬,“中午吃过饭就要睡觉,还烙什么麦饼,客这饼,必然要硬面,不大消化。”然后,嘴里说着不大消化,林靖吃了三角。徒小三怕他撑了,道,“你喜欢,明儿早我再烙,一会儿睡觉,别真积了食。”   林靖“切”一声,“不过是给你面子,才多吃两块罢了,其实我一块儿都不想吃。”   “是是。”徒小三给他夹了筷子海米豆腐,道,“尝尝这个,这海米是今年新送来的,用来烧豆腐,最合适不过。这豆腐也嫩,就是不大容易进滋味儿,全靠这海米的鲜香来提味儿。我是用砂锅炖的,鲜味儿一点儿没散。”   林靖给徒小三面子的吃了两口。   徒小三光给他布菜了,自己不挑食,有啥吃啥。待林靖喝汤的时候,徒小三三两口塞了一碗饭,林靖道,“跟你说多少回了,别吃这么快,吃饭快对身子不好。”   徒小三连忙应了,心下热乎乎的,想着阿靖兄弟到底还是念着他,关心他的。   待得用过午饭,林靖去卧室歇晌,徒小三也跟着去了。   林靖余怒未消,道,“你去客房,我自己睡。”   徒小三厚着脸皮,好声好气,“我有事想跟阿靖你商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靖便是性子再坏,骂人家大半个时辰,人家还主动烧饭给他吃,他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太绝情的。于是,林靖沉脸坐榻上,问,“什么事,说吧?”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要不,你躺着,我坐床边说给你吃。”   林靖作息向来规律,他因晚上失觉,必要中午歇一歇的。林靖就去床上躺着了,徒小三先是坐在床边的绣凳上,道,“我是想着,阿靖你说的对,这南下缫匪并非小事。说句实话,咱们在朝中,并没有可靠的朋友。就是有你大哥,你大哥但凡为咱们说话,恐怕人们就会多想,想着是不是他循私呢。若是就这样南下,我就担心有人在朝中给咱们使坏,我也是打过几场仗的人,又跟着你学习很多,不说别个,咱们千里之遥南下,粮草便是大事。倘有人背后断咱们粮草,倘兵械供应不足,该如何是好?”   林靖侧卧床间,闭着眼睛微微颌首,徒小三继续道,“我思来想去,当初陛见时,孔国公谢国公皆是慷慨激昂,极是忠心的老臣。我想着,我寒门出身,也没什么见识。是不是请朝中派孔谢二位国公到军中,做个监军,也是好的。”   林靖那浓密纤长的睫羽一颤,双眸缓缓睁开,露出那水银般的一双眸子,林靖道,“我都说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如今这回了关外,倒是又长回了一点。”   徒小三憨笑,“过奖过奖。”   “别高兴得太早,你想的这人质的法子自然是好,只是,他们俩人都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车马劳顿。”林靖掀被子坐起来,原想徒小三自己想着去送死,林靖不欲再管他的。如今看来,倒也还有可救之处。 第164章 段天羽之六   林靖性子不好,心肠却是软。   皆因他性子高傲,能入他眼的人实在不多,偏生徒小三算是一个,说到底,这打仗,其实也不是徒小三一个人的事。整个寒锦二城的军队筹建,林靖付出的心血,一点儿不比徒小三少。   他就是能看着徒小三去送死,也不忍心看着这些将士们送死。   林靖要起来商量缫叛军之事,徒小三按住他肩,令他躺下,自己去了外袍,上床一并躺着去了。徒小三道,“咱们躺着说,也是一样的。”又道,“你这几天定没歇好,我不该拿这事扰你。”   林靖一点儿不领这情,“要是不想扰我,就不该上赶着过来跟我商量。”   徒小三低声道,“我既不想扰你,又担心你一直生我气,怕你气坏了身子。”   林靖气道,“没给你气死,就是我命大。”   “阿靖,哥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徒小三握着林靖的手,认真道。   “不是听我的,你要谁对就听谁的。我也不一定都对,只是,我再不会害你。”   “嗯,哥记下了。”   林靖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此事便算揭过,同徒小三商量南下之事。林靖道,“陛下定是想着段天羽从帝都败退,一路退到湖广。想着趁段天羽的败势,一举缫灭叛军。只是,此事在我看来,却没有陛下想得那般容易。第一,段天羽之败,并不是一败涂地,说他败退,不如说是撤退。你想想,当年蛮王败退,于晋中曾为我大姐夫重创。可段天羽呢,他退到晋中都能大败晋中军,自晋中一路难下,可听说还有哪里的驻兵能奈他何?他退得快而从容,可见他的主力军队未曾有太大消耗。第二,眼瞅就是七月了,听闻江南地气暖和些,可那江南,一样是冬天降雪的地方,暖能暖到哪儿去。待朝廷备好粮草兵械,咱们远路过去,怕就要入冬了,冬天打仗,两不便宜。咱们的人,多是关外北地人,那南面儿的气候,能否适应都得两家,如此,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边,这仗就不好打呀。你想想,要是段天羽好打,当初在帝都城外,你与禁卫军合围,他都能退走。帝都还是朝廷的地盘儿,如今光靠咱们关外军,远道奔袭,就能有必胜把握吗?”   林靖这桩桩件件,都说到了徒小三的心坎。   徒小三低声道,“不瞒你,我先时热血上头,没顾得上多想。这几日,我越寻思越是心惊胆颤,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就看中了朝廷的官职赏赐,我遭过灾,知道受灾时,高门大户的总有地方去,可平民百姓,是生是死,就得靠老天爷了。我就是为了,若能平叛乱匪,寻常百姓的日子还能有些过头。阿靖,可我这几天练兵,我瞧着那些跟着我的兄弟们,他们把性命托付给我。若是能打赢,也算没白来这世上一遭。可若是打不赢,败了,世道还是这世道,我没能救了谁,还把这些兄弟的性命填了进去。我一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   “是啊,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林靖道,“有福发财他们是从老家就跟着你的。可你想想,那些征来的普通兵士,他们一样是家里的儿子、丈夫,如今征了兵,跟着你打仗。有命的,能赚个前程,倘那没命的,战死了。那么,这家里,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成了寡妇,孩子成了孤儿。打仗,心不狠不成,可也得为手下人多想一想,能少死一个是一个啊。”   “阿靖,要依你说,你觉着,这仗该如何打?”   “我不必说,你心里也该有数。”   “我是想着,咱们人手不够,该请朝廷多派些兵,这样也有把握。”徒小三道,“那天在帝都城外,我看你大哥颇是英雄了得。我想着,要是朝廷能增派军队,我不一定非要做大将军,叫你哥做大将军,我做手下,你做军师,咱们只要齐心,段天羽毕竟时间尚短。他就是个神人,练兵也得需要时间。趁他还没把兵练起来,咱们南下要他命!”   林靖叹道,“三哥你都能这么想,只是,有一人是不会这么想的。”   “谁?你大哥是不是嫌我以前的事?”以为是林家大哥瞧不上他的出身。   “胡说什么!”林靖道,“你端看我的人品、心胸,就该知道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他虽长得端严了些,却并不是个迂腐的人。不然,在帝都早把你老底兜出来了。”   林靖叹道,“是陛下。”   徒小三极是诧异,“不可能吧,你不晓得,陛下对段天羽痛恨至极。何况,我听说,陛下十分信重林国公。就算陛下担心林国公偏心于你我,可这打仗的事儿,不同他事,自然是心越齐越好。”   林靖道,“你不明白陛下的性情,他其实,不算心胸狭隘,当初关大将军西去牧州府重建牧州军,孔太后是让关家其他人留在帝都的,说白了,就是做质子。待今上登基,他很快就打发关家人去牧州府与关大将军团聚了。”   “可见陛下心胸宽阔啊。”   “是。”林靖道,“而且,陛下十分信任我大哥。与之相对的,陛下有多信任我大哥,就有多厌恶我。他并不是因为我宰了襄阳公才对我不喜,他放襄阳公在帝得生事,无非就是等着有个厉害的教训了襄阳公,叫襄阳公知道利害罢了。就是我杀了襄阳公,他也不过是个面子上的事儿。这次驰援帝都,我不是没有请人为前事说情,但陛下仍是不肯揭过。这样一个不算狭隘的人,对一件自己并不太在意的事,苦苦不放过。只能说明一件事,陛下是不想再见到我的。”   徒小三都奇怪,问,“你与陛下先时可有什么过节?”   “没什么过节,无非是我不大喜欢他罢了。他当初投奔到我家,我一见他就不喜欢,我觉着他那人虚的很。我大哥一向待谁都好,待他很是不错,就是他进了宗人府坐牢,每月都会打发人去瞧他,逢年过节的都会给他送东西。不然,他在宗人府能过那等安生日子。”林靖道,“他现在待我大哥,也好得不得了,我听说,隔三差五的就要留我大哥在宫里吃饭,尤其是晚上,用过晚膳后还要同我大哥商量朝政。”   林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同徒小三道,“你说,就是看我大哥如何待他的份儿上,我大哥就我这一个嫡亲的弟弟,他却是恨不能我们兄弟一生一世都莫再相见。这人得是什么心肝儿啊!”林靖对陈柒宝非常不满。   林靖于一些政治军略上的事,那是远胜常人,但在这些人情世故人,他是不及徒小三的。徒小龙一心下一动,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方道,“阿靖,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林国公待你好,陛下才不想见到你的。”   “这话怎么说?”   徒小三道,“就像我很喜欢你,你待我也好,咱俩好好儿的。偏生你那里有个叫你心肝肺一样记挂的大哥,其实,虽然知道不大可能,可我希望,我在你心里,我与你,能更近些。并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我就是想着,在你这里,独一无二才好。”不得不说,在这一刻,徒小三与陈柒宝竟然产生了一种奇诡的共鸣。   林靖不解,“这叫什么话,我大哥把我自小带大,你也是把小四自小带大的,我对我大哥,就如同小四对你一般。难道平日里我对你不好了,还什么独一无二,你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啊。难不成,世上还有两个你。”   “你看,枉你平日里聪明绝顶,这些事就笨了吧。”徒小三道,“我还好些,我有小四,还有有福发财他们,是后来才遇到的你。可你想想,陛下有什么?亲爹,是那样的货色。亲娘,早早的去了,兄弟们,个个不成器。倘不是有些运道,怕是都做不了皇帝。可能陛下这一辈子,对他最好的,就是你大哥。”   徒小三将心比心,“如果我这一辈子,一无所有,就一个人对我好过。可能,我觉着,在这个人眼里,我是特别的。可是,一对比就知道,我根本不特别。这个人,有真正打心底宠爱的人,当初他对我好,不过是顺手罢了。要换了你,你嫉不嫉妒这个备受宠家的小子。” 第165章 段天羽之七   林靖觉着,徒小三完全是在胡扯好不好,这怎么可能啊!   堂堂一国之君,难道会嫉妒他?   林靖道,“你哪里知道,现在多的是人,上赶着对陛下掏心掏肝。”   “那是对着陛下的身份,又不是对他这个人。”徒小三也很有立场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事儿暂且无解,反正依林靖说,陛下对他是大大的不待见,只要他在,陛下怕是不会叫他大哥领军。徒小三也不想多说今上的事,毕竟,那是皇帝的私事。徒小三问林靖,“要是陛下不允国公领兵,最有可能的是谁?”   “这就不好说了。”林靖心里也没底。   林靖都没什么把握的事,徒小三对于帝都官员,更是两眼一摸黑。只是,二人先得商量出个策略来,眼下就是得给朝廷拿出份出兵的计划,断没有只拿着关外军往里填的理。何况,必得粮草兵械齐备,才好出兵呢。而徒小三这里,林靖千叮咛万另嘱咐,“有福那里的人手,亏得你一直没叫他们现于人前。还是叫他们继续幕后的好。”   徒小三道,“说到这个,当初亏得我狠了狠心,没叫有福露面儿。你不晓得,自从发财得了官儿,有福羡慕的,晚上俩人冒绿光。非得跟着我南下打仗,我就是想着,怎么也得留个后手,方把他压了下来。”   林靖道,“可见你还没昏头昏到家。”   徒小三笑,“这也多亏阿靖你的提醒。”   林靖说他,“别没事儿笑得这么谄媚,做了亏心事就这幅嘴脸。”   “我只对阿靖你这幅嘴脸。”徒小三努力说着甜言蜜语,然后,林靖一幅嫌弃脸,与徒小三道,“眼下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端看朝廷如何安排吧。”   徒小三愈发勤快的练兵,林靖便一直留在了寒州城,锦州城的庶务都交给小牛子打理,倘有什么难以决断的,再来问他不迟。   林靖的话,“眼下先顾大局吧。在咱们关外,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路子,咱们翻脸的事儿,瞒不过有心人。倘陛下知你我翻脸,说不得为着他自己个儿的江山考虑,能叫大哥领兵呢。”   林靖完全是为大局着想,可徒小三不想这么干。阿靖兄弟对他掏心掏肝,什么事都为他这个三哥着想,他怎么能为着以后南下缫灭叛党之事就远着阿靖?徒小三虽则练兵极忙,也不能总来寒州城,却是隔三差五的打发人给林靖送东西,林靖越说要远着些呢,徒小三越是来劲,气得林靖,每每收到东西,必然对徒小三嘲讽一阵。   以至于不知底里的徒小四看不过,还挽起袖子跟林靖干了一仗。要论武功力气,徒小四绝对是力压林靖,可在寒州城的地盘儿,林靖直接叫了侍卫,给了徒小四十板子。徒小四肿着屁股骑马回了锦州城,与他哥告状,还放狠话,“明儿我就率兵过去,拆了他的寒州城!”   徒小三气的,给了徒小四几下子,骂他,“我先拆了你!你动阿靖一下试试!”   徒小四硬是给这俩人欺负哭了,小牛子劝他,“你可真是,你这么五大三粗,身强体壮的,你去打林先生,你没把他打出个好歹吧。”   徒小四气道,“我就抓了他手臂一下,那小子就叫了侍卫。你不晓得,我哥好心送东西给他,他阴阳怪气的说了好些难听的话,不然,我也不会动手。那小子忒没义气,竟然叫侍卫打我。还有我哥,我还不是为了他,他竟不分青红皂白,帮着那小子。”   徒小三恶狠狠道,“我发现了,我哥就是欠那小子的阴阳怪气,根本不值得同情。”   小牛子心细如发,笑道,“我说你是自找吧,都说了不要你去了。”   “我还不是想给他俩劝劝。”徒小三哼哼的,趴在床上由小牛子给他上药,气到十分还要拍一掌床沿,道,“你说,要换个别人,我会管这闲事!还不是想着,咱们这些年的交情,就是赌气,我这主动代表我哥铺台阶,他就该下来。你是不知道,那小子简直就是个不知好歹。”   小牛子把药膏在手掌研开,给徒小四抹在伤处,笑道,“你哥就喜欢这不知好歹的。有什么法子?”   徒小四先是习惯性的哼一声,以示对小牛子这话的不满,不过,这两天挨了这许多欺负,徒小四竟然与小牛子心有灵犀起来,道,“甭说,你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很有几分道理。我哥叫林靖骂得,简直就不是个人了,我哥还能一口一个‘阿靖兄弟长,阿靖兄弟短’的,你说说,我哥是啥人哪!想当初,咱们在金陵,也是管着三条街的霸王,到了山东,纵是穷些,也是占着山头的大王。如今我哥更是成了大将军,何等威风!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一见阿靖就跟矮半头似的!”   “看你这忘恩负义的劲儿!”小牛子拍他屁股一记,“你也就是欠捶!”   徒小四“唉哟”两声,不满小牛子的立场,“我怎么啦,我都是为了我哥。”   “三哥对咱们,自然是恩重如山。可林先生待咱们,难道就有二心不成?”   “我不是说阿靖不好,我是说他这脾气也忒大了些。”   “脾气大就有脾气大的理。”小牛子道,“一看三哥这殷勤谄媚劲儿,就知道是得罪了先生。也不知你哪根筋不对,要上赶着去铺台阶。那台阶是你能铺的吗?人家俩人的事儿,要铺也是三哥铺啊,你这没事揽事,还揽的这么没眼力,活该挨捶。”   “什么叫没眼力,我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三哥以后娶了媳妇,就归媳妇管了。”   “那也是以后了。”   “行了,你趴着歇一歇吧。”小牛子不欲跟徒小四这犟头多说,只叮嘱他,“要是不想挨捶,你以后少管你哥跟林先生的事。”   徒小四哼一声,觉着小牛子也不跟自己好了。   林靖已是尽力。   朝廷也收到了徒小三的奏章,徒小三细致全面的分析了段天羽的情况,包括对段天羽战力,以及残存军队人数的分析。再有,锦州城的兵力,徒小三也明明白白的给朝廷交了底,就这些人,千里南下,是否是段天羽的对手。徒小三自己是想忠心报国的,但是,这场仗怎么打,还得由朝廷决定。奏章上,徒小三也主动提出了,自己年轻,经验不足,当日陛下,感动于孔谢两位国公忧国忧民的品德,愿意请二位国公一并南下,指导战事。他亦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朝廷虽然打上关外军的主意,到底战事非同儿戏,徒小三出的是军队,可朝廷这里粮草兵械都不是小的开支。徒小三这封奏章得林靖指点,写得颇是认真诚恳,便是陈柒宝都说,“那日见着李义勇(徒小三),便觉着是个实诚人。”   林翊听这话,也只是听听罢了。倘徒小三真是个实诚人,如何能犯下血案后还走到这一步。当然,徒小三的今日少不了自家那个混账弟弟的指点帮忙。   林翊一想到林靖就手心儿发痒,想到林靖跟林泽造的那些没影儿的谣,什么他如何教训林靖,要林靖这会儿在帝都,林翊当真要把他拎出来揍个半死。就是揍得少,什么事儿都敢干,弄得现在孤魂野鬼一般。   林翊正想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就听陈柒宝问,“林卿,你觉着呢?” 第166章 段天羽之八   纵没见到这份奏章,林翊也早已有腹案在胸。   他还能看得出来,徒小三这份奏章,怕亦有林靖的手笔在里头。别个不说,徒小三的底细,他一清二楚,一个连犯血案的凶徒,出身寒门中的寒门,自小不过略识得几字,哪怕跟着林靖学些学问,这份奏章也不是徒小三能写出来的。   陛下有问,林翊道,“这奏章,写得实诚。”他也用了“实诚”二字,不过,林翊又做了补充,“还有一点,不知是不是李义勇(徒小三)的疏忽,他把段天羽想得也太神了些。虽则段天羽出现的时间短,但,我与他交锋吧,他手下所带领的兵丁,不是短短几个月能练出来的。如果只是一帮子乌合之众,段天羽如何能自江南过了长江直逼帝都城。他手下的,皆是精兵!这个段天羽,虽之前寂寂无名,但他必有来历!”   “臣不赞成今年趁势出兵,并非有什么私心,而是,段天羽的来历,朝廷还未查清楚。就这么派大军南下,这种想法,太过轻率。”林翊沉声正色道。   陈柒宝道,“有没有可能与金陵王府相关?”   林翊很意外陛下竟会问的这样直接,林翊道,“江南民不聊生,要说有人造反,这自然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是,金陵王……”   “自打段天羽竖起反旗,再未听得金陵王的消息。”   林翊道,“若非大忠,必则大奸。”   陈柒宝叹道,“林卿,以前,在宗人府时,其实,我挺盼着出来的。想着,即便在外头,无官无爵,也能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后来,做了这天下至尊,反是觉着,没有以前在宗人府的日子舒心简单了。”   林翊道,“陛下,年轻时,或者会遇到许多困难,或者会觉着,若是能有个桃花源该有多好。可实际上,待我们老了,可能每天的日子就是吃吃饭遛遛鸟,那时,是否会怀念年轻时忙碌又艰难的生活。”   陈柒宝一笑,“这可不像林卿说的话。”   林翊面色温和,望向陈柒宝,也是一笑。   陈柒宝又与林翊商量了大军缫灭叛军的粮草军械准备,至于如何派兵的事,陈柒宝却是没有明说。   林翊与舒静韵道,“陛下还未下定决心。”   舒静韵道,“真是奇怪,陛下为何这样不喜阿靖。”   林翊道,“各人各脾性吧,阿靖先时也不大喜欢陛下。”   “那时两人都年少,阿靖更是小孩子一个。要说不对付,阿靖之前与那关家小二,不是更不对付,打架都打好几回。”结果,俩人硬是打出感情来了。至今只要关小二回帝都,必要打听林靖的消息的。   林翊道,“他们是真的不合。”陛下待他,不可谓不推心置腹,基本上,林翊所奏,陛下十有八九都会准。唯独事涉林靖,陛下是完全没的商量的那种。   舒静韵道,“关外军训练的很不错,你在禁卫军多年,若陛下让你任大将军领军出征,阿靖出于避讳,会留在寒州城。若陛下不允你出征,他一定会与那个李义勇(徒小三)一道南下。”   “真是命啊,阿靖身子自小不好,偏生屡经战事。”   舒静韵明白,林翊的判断,大概是陛下不会允他为大将军南下缫匪的。舒静韵道,“其实,以你为大将,反是最好的选择,关外军已要缫匪的名单之内。你与阿靖的关系,李义勇(徒小三)必然愿意与你合作,这样关外军指挥起来才好指挥。何况,你总为大局考虑的多些。倘换了其他人,陛靖那性子,谁能压制得住他。那个李义勇(徒小三)对他言听计从。”   “也不一定,李义勇(徒小三)当初应下南下缫匪之事,可是没同阿靖商量。”   “要是阿靖在,他哪里会应。”   林翊摇头,“他那个性子,哼。”   林靖的性子,林翊都大摇其头的,更不必提徒小四等一干人,觉着林靖始终不给徒小三个好脸儿,徒三哥多忙啊,现在都做大将军了,日理万机的,还要热脸贴林靖冷屁股,而且,一贴贴半年,台阶铺了一房高,也不见林靖肯就坡下驴的。   有福发财徒小四私下评了个世间最小心眼儿男人榜,林靖有幸居榜首。   林靖不知道这些人背后编排他,这临到过年,偏生又有件事,让林靖大为皱眉。这事儿是许念过来送年礼时同林靖说的,“徐将军外出缫匪,出了意外,丢了性命。夏三哥也回帝都去了。我那几个族兄族叔,我爹给他们写信,他们不愿意回来,结果,闹了个无趣,把官儿都给丢了,何其灰头土脸。”   林靖眉尖微蹙,继而道,“看来,是那位齐将军上位了。”   “是啊。”许念道,“以前瞧他还好,不想,这般不留情面。”   “争权夺势,哪里还有情面可言。”林靖道,“难不成还,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许念道,“我娘常这样说。”   “你娘心善。”林靖道,“亏得你侍疾回了琅琊,不然,灰头土脸怕得有你一份儿。”   林靖问,“你爹的伤如何了?”   说到这个,许念露出几分喜色,“好多了,每天早上在院子里走一走,就是不能走时间久,还是容易累。伤处已经快好了,只是元气得慢慢养了。”   “这就好。”   许念道,“我爹说,叫我问问小舅你,明年南下的事,到底怎么说?”   “怎么说得看朝廷了。”林靖道,“既是今年没让我们南下,约摸明年开春就得拔营,怎么,你爹想你一道南下?”   许念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小舅,你说成吗?”   林靖道,“朝廷的大将军还没定下来,要是定得你大舅,我是不会跟着南下的,你跟你大舅身边儿就成了。倘不是你大舅为主将,我会一道南下。说真的,我对战事半点把握都没有,大姐大姐夫就你这一条根,还是慎重。”   许念道,“难道我比大舅小舅还要金贵不成?”   “你这小子,你以为我愿意去。”   许念道,“其实,我爹想着,这一战怕也不容易,胜败难料。可我们家,一向是以武立世的,小舅,你说,我要不趁着年轻打磨几年,以后如何在军中立足?”   “行啦。”林靖道,“我写封信给你爹你娘,叫他们明白这里头的危险,他们同意,你就来。要是他们不同意,这事儿就此打住。”   “成。”   许念还在寒州城住了几日,很是佩服他家小舅在寒州城的建树与经营,待他告辞时,林靖给了他一匣子人参,一箱子鹿葺,一对熊掌,还有一条鳇鱼。是的,一条,那一条大的,当时钓上来,就有千斤重。今做成了鱼干,也有几百斤。一匹马拉不同,要用两马同拉才成。   许念道,“寒州城还有这样的大鱼。”   “短见了吧。我们这儿好东西多着呢。”林靖道,“这还不是大鳇鱼,前年还逮了一条快两千斤的大鱼,那才叫大鱼呢。还有不少海货,你都一并带回去,给你爹娘尝尝。”林靖还备了两匣子宝石,说是给小外甥女的。   许念觉着太重了,道,“囡囡一个小丫头片子,她哪里用得着这个。”   “待你有了闺女,我一样看待。”   许念道,“我娘还叫我悄悄看看,小舅你日子过得如何呢。”   林靖笑道,“大姐姐就是这般。”   徒小三听说他家阿靖兄弟的宝贝外甥来了,也还特意过来瞧了一回,顺带问候了许将军的身体。待许念走后,徒小三还夸呢,“咱外甥很是英勇啊。”   林靖道,“阿念武功很不错。”   倒是许念回家,同父亲说起李义勇(徒小三)来,许念有些忧心,道,“我看,小舅对李义勇(徒小三)总是没个好气的样儿,不知道李义勇(徒小三)如何得罪了小舅。倒是李义勇(徒小三),性子瞧着很不错。”   许尚飞思量片刻,道,“看来,他们关系是真的不错。”小舅子可不是什么人都会发脾气的,就小舅子那高傲的等闲人不放眼里的脾气,真能叫他气上一气的,这都不是寻常人。何况,倘关系不好,反是容易在外表现得融洽得不得了。非得极亲近的人,才会露出“没好气”的模样吧。 第167章 段天羽之九   虽然林靖的心情一直不大好,不过,这个年还是相当的热闹。无他,去岁驰援帝都,跟着去的都有战功,受益的不只徒小三手下的人,寒州城也有许多将士升官发财。   林靖虽忧心明年南下缫灭叛军一事,却也不会扫大家的面子,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给手下人分的过年银子颇是丰厚,便是普通兵丁也是多发了俩月军饷,大家都过得肥年。   年初五徒小三过来的,在林靖这里吃了顿饺子,林靖第二天才说,“帝都的信儿年前就到了,没跟你说,怕你过不好这个年。平叛大将军的人选定了,是禁卫军大统领卢青卢大统领为主帅,孔侍郎谢少卿为监军,约摸圣旨这几天就要到了。”   徒小三有些失望,并不只是对朝廷失望,更多的是对陛下。原本,阿靖兄弟说得,陛下与阿靖兄弟不对付的事,徒小三是信的,毕竟,有些人天生不对盘。但,又不是有什么生死大仇,眼下是缫叛军,那些私人的一些事,难道不该暂且放下。   怎么这么小心眼儿,还一国之君呢。   徒小三心下腹诽一回今上,现在也不觉着今上待他如何推心置腹了。徒小三道,“阿靖,要不,你别跟我一道去了,咱们这儿,不能没个主事的人。这关外,可是咱们的根基。”   林靖道,“寒州城我留下陈安,他一直跟着我,寒州城的事他就能处置。锦州城的事,交给小牛子、石四郎还有王都军吧,小四有福留下,你带着发财。”   徒小三还想再劝几句,林靖道,“放心吧,咱们是去打仗,要是纯粹送死,难道我会去?先时我不过是说些让你谨慎的话,难不成还真吓着你了。”   徒小三道,“我能吓着,我是担心你,这千里迢迢的赶路,你从未去过南面儿,我担心你身子骨。”   “没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林靖道,“正因没去过,才要去瞧瞧呢。我就不信,那段天羽比咱俩加起来还厉害!”林靖说来,一向是自信到自负的,虽则先时生气徒小三跳坑之事。可事已无回旋余地,林靖也不怕段天羽。   徒小三一想,也是,阿靖兄弟智慧过人,他武力值也是一等一的,他与阿靖兄弟在一处,标准的文武双全啊!   难不成,俩人还敌不过一个段天羽!   这是打仗,又不是一对一单挑。   这么一想,徒小三就格外有信心了!   俩人再顺了一遍将要带去南下的人手,刚过初八,初十许念就来了,还带了封他爹写给他小舅的信。许念还跟小舅打听,“小舅你年前给我爹信里写了些什么,他念叨你好些天。”   林靖哈哈大笑,促狭道,“能叫大姐夫念叨念叨,我这信就没白眼。”   许念:……   林靖看过许尚飞的信,与许念道,“先去熟悉一下军队。”把许念打发到军中。   大总管来问,“甥少爷的行礼安排在春樱院吧。”   林靖道,“他又不住这儿,给他放军中去。”   大总管林平是林靖自国公府带来的,原是林靖的小厮,后来林靖把襄阳公一家宰了,这小厮就跟着一道跑来寒州城,如今一府大总管。林平道,“唉哟,军中那样艰苦,盖没的盖,住没的住,甥少爷如何受得住?”   “这有什么受不住的。受不住赶紧叫他回琅琊。”林靖挥挥手,林平见劝不动,知道自家老爷一向说一不二,只得给许念安排到军营去了。   许念倒是没觉如何,他爹对他要求就很严,他虽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自小却是没有半点儿娇惯。就是在晋中时,有时他当值,也要住在营中的。林平还生怕许念误会了自家老爷,啰啰嗦嗦的为自家老爷说好话,“老爷说了,在军中,念少爷你能跟手下兵士们快些熟悉,就让念少爷暂且在军中安歇。”虽则念少爷在军中,林平可是没少给念少爷带好东西过来,锦帐绣榻,一律都是林靖的标准给准备的。另则,还有俩柔顺能干且水灵灵的丫环服侍。   许念见着起卧用具还好些,虽则比他家里用得还要精致,也知道这就是小舅的作派。只是,丫环万万不必的。许念道,“这丫环定是阿平哥你带来的,小舅怎么可能在军中放丫环。”   林平笑,“这起居坐卧,还是女孩子细心。”   “不成不成,军中不能有女人。阿平哥你带她们回吧,我带了小厮服侍。”   林平见许念死活不收,只得把人带回去了,还与林靖道,“咱们念少爷,再正经不过的人品。”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外甥!”林靖觉着,阿念这一点儿,像极了他。林靖还很有科学依据的表示,“外甥像舅嘛。”   朝廷的圣旨是上元节后到的,命关外军二十开拔,前往帝都,之后,大军一并南下。   林靖与徒小三早有心理准备,要南下的军队也都准备好了,接了圣旨,大家准备一二,就要南下,先去帝都,再至湖广,缫灭叛军。   林靖带着自己的部下,徒小三手下的人也盘点好了,他带着发财和几个从金陵就跟他身边儿的兄弟,至于徒小四、小牛子、有福,便都留下守着锦州城的根基。徒小三待林靖带大军到了锦州城,便与林靖一道往车里坐了,跟林靖起居都在一处。   许念开始没留意,后来觉着,不对头啊,他是他小舅的亲外甥,还没跟他小舅一处吃饭歇息呢。不过,这回带兵,许念一向是跟将士们在一处。原本他来的时间就短,因着他性子随和,自身军事素质也够硬,这才入了群儿。如今却是不好啥都跟他小舅凑一处的,但见徒小三总与他小舅一道进进出出的,许念心里也觉着怪怪的。倒不是别个,就是他小舅饮食起居自有规矩,一般人能适应得了他小舅的规矩?   看徒小三这样,就不是头一天同他小舅在一处了。   许念是个细心人,还是私下提醒徒小三一句,“我小舅,暑天倒是不怕热,就是怕冷。这天儿一冷,手脚冰凉。我小舅,其实鲜少吃那些山珍海味,就寻常饭菜就成,只是得精细着做。并不是挑嘴,他胃弱,东西烧不好,吃了不消化。我小舅,穿衣裳也简单,从来没有外头人那种奢华,你看他近些年,衣裳连绣花都少,他也不喜欢穿那些绸子缎子,就是细棉布的料子就成。我小舅……”   然后,许念就跟徒小三叨叨了半日“我小舅”……待晚上,徒小三给林靖暖床时,徒小三感慨,“咱外甥可真懂事。”   “那是。阿念也是自小受过我指导的。”林靖感慨,“一转眼,阿念也是做父亲的人了。都是大人了。”   徒小三听林靖这老气横秋的口气,硬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就听林靖道,“我这都做舅爷爷的人了呢。”   徒小三唇角抽了抽,道,“你也就辈份大,你年纪不是比阿念都小俩月么。”   “他心里跟我也差一辈儿哪!”林靖完全一幅长辈派头。   林靖其实心里也觉着,阿念这孩子懂事,特给自己长脸。尤其徒小三发生一事儿,更叫林靖觉着,自己果然教导外甥有方啊!   这事儿吧,与徒小三不相干,与徒小四相干。   原本,徒小三没带着徒小四出征,结果,当天扎营时,就有侍卫来报,说四将军藏在运粮草的车里跟来的。徒小三当下给气得不轻,就要捶徒小四一顿把人送回去,徒小四犟种方面很得他哥真传。他就梗着个脖子道,“你就是把我送回去,我也寻机会偷跑出来找你去。凭啥不叫我去,我就要云!”   徒小三真是给徒小四气得头晕,还是林靖道,“行了,你去吃饭吧,别在这儿碍你哥眼了。”   徒小四一听这话,知道有林靖帮着自己劝他哥,当即溜了。   林靖对徒小三道,“与其他回去后再乱跑,还不如叫他跟着。”   徒小三怒道,“半点儿不长进!”这话一听就是骂徒小四的。   徒小三气一回,想着人家许念,又出息又孝顺,再看他弟,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徒小三为此,很是请教了林靖一回教导孩子的方式方法。主要是,因为许念比较长脸,林靖在徒小三跟着自夸了三千六百遭,说许念有这般出息,完全是小时候得他教导的结果。完全,把人家亲爹娘排除在外了。   徒小三因为一向对阿靖兄弟迷之自信,竟觉着阿靖兄弟这吹牛的话大有道理,于是,徒小三私下请教了一回这教导孩子的事儿。林靖一听,立刻一幅不得了的嘴脸,摆足了架子,方拉长了嗓子,开口道,“这个啊,就说来话来啦!” 第168章 段天羽之十   林靖说自己会教育人,那真不是吹的,光这教导人的理论知识,林靖就与徒小三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宿,要不是徒小三倒水倒的勤,林靖非说哑了嗓子不可。就这么着,因着喝水喝多了,半宿起夜好几回。闹得第二天没精神,吃着早饭都险把脑袋扎粥碗去,好在林靖是坐车的,车上可以补眠,待他补眠结束,还与徒小三道,“我这都是为你累的。”   徒小三,“以后我可不招你晚上说话了,昨儿一晚上你也没睡好。”   “这不都是为了小四么。”林靖道,“你分给他些兵,叫他带着吧。”   徒小三一幅铁面,“先让他老实两天,再说带兵的事。”   其实吧,人家徒小四挺会人际交往,知道他哥最听林靖的话,就一个劲儿的巴结林靖,还给林靖做了叫花鸡。徒小四请了许念一道来吃,与林靖道,“你吃东西精细,这鸡原是炖汤好,可你那鸡汤,都是小火炖一宿的慢炖,现在没那功夫。你尝尝,这是我们乡下法子,先是用荷味包了这鸡,再裹上泥,放到灶炕里,待饭烧好,这鸡也就能好了。香的很。”   林靖见徒小三啪的一土疙瘩摔地上摔碎,就露出香喷喷热腾腾的叫花鸡来。林靖还是头一回吃这个,竟觉着味道不错。林靖到底吃荤吃得少,就是觉着好吃,也不过三两口就住了筷子,倒是徒小三徒小四许念发财都是好胃口,几人把五六只鸡分吃干净。徒小三就这么隔三差五的弄好东西来贿赂林靖,林靖吃人嘴短,与徒小三道,“行了,差不多就行啦,我看小四是真的悔过了。”   徒小三坏笑,“这会儿更得装个严肃面孔才好,不然,他哪里这么殷勤的过来孝敬。”   林靖一乐,“这倒也是。”又说,“小四对你是真好,就去岁,嫌我说话不好听,还要跟我打架来着。”   徒小三道,“他回去还跟我告状,叫我又揍了他几下子。还是心思浅,不知道把事儿往深里想。你看阿念,又稳重又可靠。”   “那是,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林靖立刻一幅教育家的嘴脸,与徒小三道,“这教孩子,得有方法有原则,你是那种高兴了就玩儿命的稀罕,不高兴立刻翻脸。”   徒小三搔搔下巴,思量道,“我怎么觉着,这像说你自己个儿呢。”   林靖立刻拉长脸,“你说啥?”   徒小三掐他下巴一记,痞笑,“说那个爱翻脸的人呢。”   林靖给徒小三一说,竟不好翻脸了。   林靖“切”一声,翻个白眼,打开徒小三的手,“越发不老实了。”   徒小三就玩笑几句,与林靖道,“这次到帝都,你还不进城么?”   “干嘛不进城啊!”林靖道,“反正不是我大哥领兵,我还忌讳个屁啊!”   “去岁过来,你不就没进城么。”   林靖道,“我那会儿年轻脸皮薄,现在想开了。我就是现在进城怎么了,反正他还要让咱们去缫叛军。大家都迁就些吧。”   徒小三对于林靖自称去岁年轻脸皮薄的话表示:……   徒小三道,“那,我们还是住驿馆,你回家住几天。”   林靖道,“你跟我一道回我家住吧。”   “别,你不是说陛下小心眼儿么。咱们关系虽好,却不宜叫人人都看到,不然,怕是要有人多嘴。”经去岁给今上“推心置腹”了一番,徒小三如今虑事亦是细致许多。   林靖亦无勉强,道,“那也好。”   林靖道,“说不得我也不能在家住,你不知道,我大哥早把我逐出族谱了。我如今也算不得是林家人,我要在家住,说不得我大哥得撵我出去。”   徒小三对阿靖兄弟是又怜又喜,他道,“那也没事,我就先在驿馆定好房,咱俩还一屋,等你。”   林靖瞥徒小三,“你怎么好似挺盼着我被撵出来似的。”   徒小三连忙道,“那也没有,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再说,就是国公爷真的撵你,也并不是真心如此,多是做给人看的。”徒小三虽然与林翊打交道不多,但那回林靖在他们寨子里,林翊亲自去寻林靖,那种兄长对弟弟的牵挂与关心,可不是做假的。   林靖叹口气,“我哥就是这性子不好,太执正了,非得一是一,二是二。”   抱怨了一回大哥,林靖还招来许念交待了一番,他有些东西,是要给大嫂的,要是他送,怕他哥不收,就叫许念送。   许念是个热心肠,颇是大包大揽,“小舅放心,我跟大舅说,大舅可疼我了,一准儿不计较先时的事了。”先时那事儿,叫谁谁忍得了啊!真难人必得血刃仇人,不然,他小舅面子往哪儿搁去。   林靖道,“你别把脸撞青了就行。”   自关外到帝都,也有半月路程。   林靖就如他自己所说那般,根本没在城外驻扎,直接就坐车进城了,直接去了国公府。   虽则林翊早在族中说过,族里只当没有林靖这个人。但林靖这一回来,门房难不成还敢拦他。就如许念所想那般,林靖当初手刃襄阳公那事儿,便是林靖的政敌谢国公府私下说起来,也不能全说是林靖的错。何况这是在林家,门房一见四老爷回来了,其实,刚开始,没认出这是四老爷来,毕竟,四老爷当年出走还是一少年,如今已是妥妥的青年了。但那长眉凤目,那精致的相貌,那打量人的眼神,门房一下子就激动了,连忙跑出去给四老爷请安,另有一人,已是飞毛腿般跑内院给里头夫人传信儿了。   越氏迎出来的时候,林靖已是到了二门。越氏晃眼一瞧,都有些恍忽,握住林靖的手,眼睛都有些发酸。林靖笑嘻嘻地,“好几年没见,大嫂子还是那样儿,一点儿没变。”   越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哪里没变,你都是大小伙子了,大嫂子也老了。走,赶紧,屋里去。”   越氏拉着林靖进屋,絮絮叨叨的问了林靖不少话,一时又问林靖渴不渴,饿不饿,与捧上茶盏的福儿道,“阿靖不吃茶,换蜜水。”   福儿笑,“这个奴婢哪里会忘,奴婢亲自兑的蜜水。”   林靖笑着接了蜜水,打趣道,“现在不能叫福儿姐姐,得叫福儿嫂子了。”   “四老爷越发风趣了。”福儿嫂子落落大方的福身一礼,就在一畔服侍了。   越氏道,“把二郎三郎都接回来,他们也好几年没见四叔了呢。把书房换上新做的被褥。再把张嬷嬷叫来,她也惦记着四叔呢。”   福儿便去忙了。   林靖道,“大嫂子不用急,我得呆好几天呢。”   越氏笑,“我知道,你听你大哥说了,你也在南下缫匪的名单内。我早就盼着呢,又怕你跟去岁似的犯犟头,不肯家来。这样才好,事儿都过去这些年了,你死犟着不回家,牵挂你的还是咱们自家人。得意的,都是与你不对付的。这不就是便宜了那些人么。你就回家,这是自己家,有什么不能回的。”   林靖笑,“我去岁就没想通这个理,今年总算想通了。”   越氏既欢喜又欣慰,小叔子转眼也是大人了,又这样的出息,便是在外头,没有家族的扶持,也有自己的一摊功业。越氏道,“去岁那段天羽围城,我们在城里住着,虽则知道帝都城城墙结实,那些反叛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城,到底担心。后来,听说你带兵前来救驾,我们这心里,欢喜极了。就是你大哥,知道你在外有出息,他虽不说,心里也安慰的很。”   林靖道,“去岁远远见我大哥一面,我大哥风采不减当年啊。”   越氏笑,“你还说呢,糊弄阿泽那些话,阿泽实诚,回来悄悄问我,恰被你大哥听到,你大哥好一通训斥。”   林靖哈哈直笑,道,“我就气大哥,去岁我是没进城,他就不能出城看看我。”   越氏道,“你大哥心里牵挂你牵挂的很,只是,他不是那会说出来的人,都放心里呢。”   “所以我就逗逗阿泽,看阿泽叫他管的,一板一眼,跟个小老头儿似的。”林靖道,“大嫂子,这回阿念也来了,我叫他先去安置军队了,待他那里安置好就过来。”   越氏更加欢喜,“这可好,年前我打发人过去,说你大姐夫的身体好多了,不知现在如何?”   “好的很,写字已有当初七八分的元气了。”林靖道,“他家小囡囡,长得一点儿不像咱们姓林的,像姓许的,还不如阿泽小时候好看呢。”   越氏忙道,“这叫什么话,小孩子,都是越长越俊的。姓许怎么了,你大姐夫也是一等一的英俊人。”   “哪儿英俊啊,根本比不上我大哥。”   越氏好笑,“我看在你心里,你大哥是第一英俊。”   林靖贫嘴,“那是,要不然,也不能入了大嫂子你的眼啊。”   越氏笑嗔,“越发贫嘴了。”   林靖一回来,阖府热闹。   与大嫂子这里说了会儿话,林靖就去舒先生那里了。他到时,舒先生正在院子里转圈儿呢,一见林靖,舒先生道,“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呢。”   “那哪儿能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你在我眼里心里,就是我亲爹一般。”   舒先生携他进屋,一面笑道,“这好几年没见,别的不见长进,油嘴滑舌倒是长进不少。”   林靖道,“我平日里时常听他们这么奉承我。”   舒先生道,“你还真从官场上历练出来了。”   “那是,我现在也正三品呢。”   舒先生对于林靖这种官场上的钻营本领表示十分佩服,尤其,林靖先时在家完全就是那种窝里横窝外更横的类型,这种人去山上做土匪不稀奇,竟能在官场如鱼得水,舒静韵好奇的要命,就问林靖了,“你刚走时,我是真不放心。你哪里吃过外头的苦。”   “我刚离开家,也特不适应。”林靖与舒先生分主宾坐了,道,“以往我出门,别人都是仰脖子看我,后来我在外头,发现,没了国公府的牌子,真是做什么都不顺。”   “你怎么当上官儿的啊。”   “这个啊。”林靖道,“刚开始没打算当官儿,可后来我瞧着,做什么都不如当官儿好,就去当官儿了。”   “当官儿这么容易?”   “当官儿很难么。”林靖道,“先生,你不了解外头的行情,我花两千两就买了个五品千户。就官场上这些门道,我俩月就摸透了。”   舒静韵表示,“我倒不是不知外头行情,主要是,我做不出来……”   “什么?做不出来同流合污?”   舒静韵一笑,“我可没那么说。”   相对于少年时的激烈,林靖而今完全是一幅官场老油条了。林靖道,“刚开始我也拉不下那脸面,觉着,我出淤泥而不染,岂能与那些人为伍。可后来我想清楚了,我都没在泥里,我在岸上呢。我倒想出淤泥,也得出得来啊。现在别的地方不说,就寒州城,以前百姓们过得什么日子,现今过得什么日子。我想到先时先生教我的道理,突然就明白了,周旋于这官场,为的就是把握官场,只有把握了一地官场,这个地方才能按我的意志治理。”   “可这样,以单人意志而论,你为善,它便善。你为恶,它便恶。这好吗?”   “这种命题,圣人尚且没有结论,我也说不上是好是不好,总之,我是好的。”   林靖就这种什么时候都自信满满的模样,最招人稀罕。   舒静韵哈哈一笑,对这个弟子颇是得意。 第169章 段天羽之十一   林靖一回家,那叫一个威风八面,热闹满堂啊。   他并不是那种高门大嗓的热闹,但,四老爷一回来吧,国公府硬是比过年还喜庆三分哪。   二郎三郎都自学里回家来了,四叔离家的时候,他俩还小,对于这个四叔,向来只活在母亲与大哥的回忆里。这回见着真人,二郎如今也大了,很是稳重,跟他哥林泽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小大人似的。三郎鸿哥儿活泼些,见过四叔就知道拍马屁,道,“四叔生得可真俊,比娘和大哥说得都俊。”   “那是!”林靖道,“老话说,相由心生。四叔心好,故而生得俊。”   就这话说得,丫环们听了都偷笑。   林靖抱抱二郎,二郎大了,不大抱得动,就拍拍二郎的肩,夸二郎个子高。三郎还勉强抱得动,就是叫四叔抱着,三郎倒不是不自在,只是瞧着四叔这体格,怕把四叔累瘫。给四叔稀罕了一回,就自己往椅子上坐着了。   林靖称得上是衣锦还乡了,虽然他在寒州城的官儿在帝都人看来有些不值一提,更不能跟家里的国公爵位相比。但林靖这官儿可是自己弄来的,而且,现在寒州城就是他的,他在寒州城,可比在帝都时舒坦的说。   林靖与二郎三郎道,“待四叔凯旋,到时都接你们去寒州城玩儿,唉哟,我那儿可好了,热闹的了不得。”就开始吹嘘寒州城如何繁华如何热闹,如何有许多稀奇的玩艺儿,直说得俩侄子眼都发直。三郎还怕四叔说话哄自己,道,“四叔,这事儿可说定了啊。四叔你可得记得,待四叔剿匪回来,就接我跟二哥过去。”   “一准儿!”林靖道,“你们还没见过你们阿念哥呢,他现在就在我麾下任将军。待你们去了就知道寒州城的好儿了,待你们大了,要是愿意领兵,只管过去,四叔给你们弄个官儿做。”   二郎一幅客气腔,“那怎么好意思。”   三郎倒是很大方,“那我得更加勤奋的练武艺了,到时给四叔跑腿帮忙。”   林靖笑眯眯地,“对,就得这样。你们得学好本事,要是没本事过去,也只得给你们安排个闲吃饭的差使。你们若是学好本事去,有大官儿给你们当。”   越氏正色道,“当官儿可不容易,你们四叔,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才有今天的本事。你们光看到你们四叔如今的光鲜了,哪里知道你们四叔读书时的用功。”   三郎问,“难不成,比大哥还用功?”   “当然。”越氏道,“你们四叔小时候最用功了。”   于是,俩侄子看四叔的眼神更加充满了祟拜,你说把四叔给得瑟的哟,觉着大嫂子很会教育孩子。   林靖中午吃饭也吃得香,他道,“吃来吃去,还是觉着家里的饭菜最合口。”   越氏极是心疼,道,“你这次南下,把咱家厨子带上吧。”   林靖险没噎着,连连摆手,“这怎么成,没听说打仗带厨子的。这要传出去,就笑死人了。”   越氏盛碗汤给林靖顺下饭食,道,“这可怎么了。军中也要有军厨,把咱家厨子担个军厨的名儿也就是了。”   “不用不用,我带厨子了,总不能再带一个。”   “大军十好几万人,多一个少一下,有什么关系。”越氏安排这事儿在行,与林靖道,“就带上吧。”   “真不用,大嫂子,你可别惯着我了。我这在侄儿跟前得做个艰苦朴素的榜样呢。”   越氏一笑,“成,你就不带就不带吧。只是厨子不比旁的,你带的那个,可得忠心可靠才成。”   “大嫂子放心,跟我好几年了。”   越氏此方不再多说厨子的事,问起林靖在寒州城的饮食问题,会不会不适应。林靖道,“当初刚去的时候觉着是个苦地方,住久就知道真是个好地方,各种野味儿,只有帝都城没有的。就是山河海鲜,也多的很。大嫂子记不记得,那年二太爷家里请吃熊掌的事儿。”   “这如何能忘。”   林靖道,“我们那地界儿,熊多的很,我吃熊掌都吃腻了。还有我们那儿的大鱼,鳇鱼,大嫂子你不一定见过,上千斤的大鱼。去岁阿念到我那儿去,光鱼籽就有几十斤,我叫他带回去给大姐姐、大姐夫补身子了。阿念还说,再没见过江里有这样的大鱼。那鱼,就是我们寒州城才有。”   越氏道,“我小时候见过一回,是风干了的,的确是大鱼,就风干了的,都有丈余长。”   “大嫂子果然见多识广。”林靖对两个小侄子道,“待你们到了寒州城,四叔带你们去钓大鱼。”   三郎好奇的很,“四叔,这么大鱼,可怎么钓?鱼线也撑不住啊。”   林靖道,“这当然不能用寻常的鱼线了。有的是用网,那里有专门靠渔猎为生的村子,每年冬天结网捕鱼,那可不是一般的大网,我们寒州还有捕鱼节,到了捕鱼的日子,半城人都出去瞧热闹。那时,网里最小的鱼也得十几斤了。倘是些寻常渔人要捕鳇鱼,就要用鱼箭,一条鳇鱼,折腾个十天半个月都不稀奇。有时候运道不好,这样的大鱼,打翻渔船都不稀罕。”   三郎问,“四叔,这种鱼好吃么?”   “好吃,香的了不得。我还让厨子从罗刹国那里学了种制鱼子的法子,那鱼子制出来都鲜香无比。以前我多怕冷啊,冬天常吃这种鱼,就觉着身子大有改善。”   林靖说得有鼻子有眼,待用过午饭,林靖陪着大嫂子说话,俩小侄儿在一畔听着,时不时还要插嘴问些问题。林泽是下午回家的,他现在身上兼了差使,就这,提前摸鱼回的家。林泽一回家,就听俩弟弟“四叔长四叔短”,小鸟儿似的围在四叔身边叽叽喳喳。林泽心说,四叔这不会又骗人了吧。说来。上回跟四叔一道去晋中看望姑丈,就那一路,他可是给四叔骗得不轻。   林靖见林泽回来,心下很是欢喜,三个侄儿,他都疼,但要说最疼的,莫过于林泽。林泽小时候,就是林靖给启的蒙。林靖打趣,“唉哟,我大侄儿回来啦。听说你当官儿啦,忙不忙啊?”   反正,啥好话搁他四叔嘴里说出来都怪怪的,林泽给四叔请安问好,林靖看他那一板一眼劲儿,便道,“我最不喜你爹那刻板样儿,我这几年不看着你,你就全学了去。过来坐,还站着做什么,还要我请你啊。”   林泽笑,“倒不是要四叔请,怕侄儿贸然坐了,四叔你又挑侄儿说不恭敬。长辈未赐座,不敢坐。”   “那你站着好了。”   林泽赔笑,“这已是坐了,四叔就赏侄儿个座儿吧。”逗得林靖哈哈大笑。   林靖拉着林泽问他差使上的事,林泽道,“就是在忙大军出征的事儿,现在六部都为这个忙得脚不沾地。”   “这有什么好忙的,这都要南下的,粮草兵械应该都准备好了。除了这儿,还有什么要忙的不成?”   “那可多了。像我们礼部,陛下是要亲自送你们到朱雀城的,各种仪式礼仪,都是我们礼部的事儿,自然不能马虎。”   “这些不过细枝末节。”   “今年顶顶要紧的就是这桩事了,想当年,陛下立皇后时,礼部都没这么人仰马翻的。”   一家子正说着话呢,林翊便回来了。早有察颜观色的奴才跑进来悄悄递信儿,道,“国公爷听说四老爷回来,那脸色可不大好。”   这信儿刚传进来,林翊跟着就进屋了。   林翊一进屋,原本欢声笑语的,一瞧林翊那脸色,都没人敢说话了。林翊两眼直盯着林靖,就那眼神儿,似要活吞了林靖一般。林靖原本翘着二郎腿正跟侄子们臭显着呢,一见他哥这脸色这模样,林靖忙把二郎腿放下来,瞅他哥一眼,也没说话。   越氏回了神,忙起身服侍丈夫,笑道,“今儿回来的早,记挂阿靖吧。”   “阿靖是哪个?我是听闻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今一见,果真如此。”   林靖气地,翻个白眼,翘着下巴,一幅脸朝天的架式,他比他哥还牛气百倍,“不敢不敢,我和越大姐是结拜的姐弟,今儿来瞧瞧大姐,不想,遇着大姐夫,唉哟,可真是唐突了。”一转眼,大嫂成了大姐,大哥成了大姐夫,侄儿成了外甥……这可真是,林泽都在琢磨,以后见他叔要不要改口叫舅啊!   越氏与孩子们齐齐傻眼,林翊气得肝儿疼,想着他娘当初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林靖倒是见好儿就收,一拱手,“这也见过大姐和外甥们了,我这就告辞。大姐不必送了。”看他哥这阎王脸也不是要留他住的意思。   林靖往外走,越氏抬脚就要送,林翊喝道,“你回来!”自己拎了林靖出去。   林泽还怕他爹伤着他小叔,连忙追了出去,越氏又是伤感又是心酸,哽咽道,“这可是造得什么孽。”   林靖因自小身子弱,小时候便三灾七病的,至这会儿,虽然他自诩人物出众,可客观说起来,林靖这个头儿委实不算高。比起他哥,他更是差了大半头,这会儿给他哥拎着脖领子,林靖十分难受。林泽在边儿上劝,“爹,你轻点儿,你勒着小叔了!”   林翊大怒,暴喝,“谁是你四叔!”   林泽吓得一哆嗦,林靖本就给勒得够呛,见林翊还骂林泽,林靖也不是啥好性子,他当下,两腿向上一夹,就夹着林翊的腰了,脖子这会儿已是不勒了,林靖刷刷给他哥两爪子,怒道,“你喊什么喊!”甭看个儿短,嗓门儿比他哥只高不低。   林泽看他爹脸上挂了彩,险没吓瘫。   林翊气得,伸手就要捶林靖一顿。偏生林靖猴他身上,林靖虽不会武功,那也不是好相与的。关键是他拉得下脸,什么招都使得出来。林翊倒不是怕林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连抓带咬的手段,只是,他不想脸上带伤。林翊狠是给了林翊屁股几下子,揪着他就给扔出门外,吩咐门房,“关门!以后再不许他上门!”   林靖在门外绊了个趔趄,扑上去对着大门咣咣咣三脚,怒道,“以后请我我都不来!”   林翊脸都黑了,竟然还敢踹大门,林翊呯的将大门拉开,林靖一看他哥这回是拿着棍子出来的,立刻撒腿跑得远远儿的,回头瞧他大哥一眼,眼尾扫见四周似有打量之人,立刻呸呸呸三口,撒腿跑了。   林翊气得,失眠大半宿。 第170章 段天羽之十二   林靖给林翊撵出家门,带着一帮子手下便先去了自家军队的安置地方,林靖亲自瞧了瞧,见陈全与许念安排得挺好,林靖便放心了,与许念道,“你大舅今儿不痛快,你明儿过去瞧瞧他。”又叮嘱了陈全几句,便回了驿馆。   徒小三也是刚回驿馆,见林靖也回来,心下很是欢喜,又有些心疼阿靖兄弟,想着,他是个没了家的,且不必提。阿靖兄弟这样自小最受娇宠的,如今竟进不得家门,心里该是如何苦楚。徒小三连忙上前,与林靖道,“外头冷,这一路过来,也没好生吃喝,我吩咐冯六好生烧几个小菜。”   林靖一进屋就扶着腰“唉哟”,徒小三忙问,“这是怎么了?”   林靖直接就拐了,道,“屁股疼。先时没觉着如何,这骑马骑了一道就不成了。”   徒小三忙扶他坐床上去,问,“你这是摔着了。”   林靖一脸晦气,“别提了,给我大哥打的。”   “什么?”徒小三突然一嗓子,险把房顶掀翻,林靖道,“你喊什么,快闭嘴,只嫌喊不来人呢。”林靖半倚着床,怎么都不舒坦。   徒小三小了声,心里一千句话想着呢,还是惦记着阿靖兄弟的屁股,道,“我来给你瞧瞧。”   林靖要面子,道,“先把门儿插好。”   徒小三插好门,这能给林靖看伤,真是伤着了,林靖屁股都肿了,好几个巴掌印儿,都青了,可见林翊下手时是没留半分气力。徒小三忙找来药膏,在手里揉开了,再给林靖敷,林靖自来是个娇气的,“唉哟唉哟”个没完,徒小三又气又心疼,气是气林国公,心疼是心疼他家阿靖兄弟。徒小三道,“我有心劝你,先着人送个信儿,往国公府上打听一二再去,可看你那样高兴,就没好说。今儿可是悔死我了,我就该跟你一道去,这样动起手来还有个帮手。”又说林靖那些亲兵,“往时瞧着还成,关键时候真不顶用。”   林靖道,“以前好歹做过兄弟,总不能叫他们同国公动手。”   见林靖这都改了口,徒小三知道兄弟俩是真闹掰了。徒小三问,“为的什么呀,总得有个缘故!”   林靖道,“谁知道!我好好儿跟大嫂子说话呢,突然一进屋就吓唬人,还往外撵我!你说,有这样儿的没有!就是个外人去了,也该好声好气的说话不是!”   林靖屁股疼的厉害,直捶床,怒道,“明儿非写本折子参他不可!”   “也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林靖道,“他这就叫无故殴打朝廷命官!”   倒是林腾带着鸿哥儿悄悄的过来一趟,听说他四叔要写折子参他爹,回家赶紧秘密的与他娘说了,越氏嗔道,“胡说八道,你四叔随口说的,这也能信。”   鸿哥儿道,“我听四叔说的。四叔说,我爹手忒黑,把四叔屁股都打肿了,四叔这会儿下不来床,正准备写奏章弹劾我爹。”   二郎道,“四叔可真会恶人先告状,你看咱爹脸叫他挠得,明儿可怎么上朝。这要不知底理的,还得咱爹惧内,这是咱娘挠得呢。”   越氏笑骂,“都滚出去,你们倒吵吵个没完。”又叫住鸿哥儿问,“你四叔伤得如何?”   “不知道,我想瞧来着,四叔不让。不过,我去的时候,四叔正吃芙蓉糕呢,还说这糕不是新鲜做的,不好吃了。”   越氏道,“知道了,都去歇了吧。”   越氏还得劝丈夫,莫生小叔子的气,林翊道,“我要认真生气,早气死了!”又与妻子道,“下次再不准他上门儿!”   越氏劝道,“事都过好几年了,四叔眼瞅要南下缫匪,好容易见一回,老爷你何必这么执拗。”低声道,“你平日里不也惦记四叔么。”   “我要知道长得这么个混账玩意儿,我多余的惦记他!”林翊道,“出族就是出族,难道族规是做假的!”   越氏借着灯看丈夫脸上的伤,又叹气,“这明儿可怎么上朝。”   “照样上朝。”   两兄弟各有脾气,林翊是在族中说一不二,林靖瞧着好说话,却也是个犟头,认准的事儿,那是半步不让。   林翊把他赶出去,林靖也不上门了。   倒是许念第二日过去舅家给大舅大舅妈问安,带了不少东西,越氏直说贵重,许念悄悄同大舅妈道,“这头一张礼单是我娘备的,下头这几张,是小舅叫我带给大舅妈的。还说,不要跟大舅讲。”   越氏叹,“你说说,你这俩舅,经年不见面,一见面还动了手。我真不晓得如何是好了。”   许念笑劝,“舅妈你就随遇而安就是,大舅毕竟是族长,小舅也不是个拘泥人。反正出族他也照样回来,那不跟以前一样。倘这次南下能立战功,小舅这样的功劳,再重回家族有什么难得。”   越氏想到兄弟二人就发悉,“只愿如你所言才好。”又说小叔子这礼重,道,“如何弄这许多珍贵物儿,家里什么都不缺,他一个人在寒州城,瞧着官儿大,可上下打点,哪样不要银子呢。”   许念道,“大舅妈就收着吧,小舅的心意,您要不收,小舅心里该不好受了。”   越氏留许念吃饭,见许念如今懂事又周全的模样,很是喜欢。便是林翊落衙回家,见着大外甥,亦是欢喜,问了些军中事务,见许念皆心下有数,林翊道,“你这是头一回带军南下打仗,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首要的,自己顾好自己。再者,打仗不仅是个力气活,也得多动脑子。三则,此次南下缫匪,既有关外军,就有帝都军,你有什么难办的事,觉着军中有什么不对付,立刻跟你们将军说。别真就把自己个儿全当成下官,你们将军做个无私样儿,那是给外人做的。你本就是亲戚,他若是样样对你另眼相待,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得觉着他偏心。故而,一碗水端平,别人瞧着你也没得太多偏心,自然就对你意见少了,你好入群儿。可你又得比旁人更贴心才成。”   许念心说,大舅也是,直接说小舅不就成了,还一口一个“你们将军”,这可真够别扭的。不过,许念还是肃容听了,正色道,“大舅的话,外甥都记下了。”   林翊道,“你在军中,不好留你吃酒,咱们就别上酒了,安安生生吃顿饭,待你凯旋之日,大舅替你接风。”   甥舅表兄弟几个很高兴的吃了一餐饭。   许念与林泽说起话来,跟林泽打听昨儿的事,林泽虽小几岁,可他是家中长子,与这位表柯见得也多。林泽就同许表哥说了,许念都听乐了,道,“小舅可真绝,都能说认大舅妈做了干姐姐的话。”   “可不是么,我看小叔险就改口叫我爹大姐夫了。”   许念一口茶就给喷了,林泽也是笑了,道,“阖族之中,也就小叔敢跟我爹硬碰硬。”   许念道,“大舅性子端严,小舅呢,就随性些。”   林泽道,“你跟在小叔身边,念哥,你要是有机会,可得劝劝小叔,别真伤了情分。”   “不会的,小叔还说要去二太爷家里看二太爷二老太太呢。我看,他根本没当回事。他还放了狠话,说必要将族亲走个遍。”   林泽:……   二老太爷不嫌林靖,哪怕林翊把林靖出族了,二老太爷还出馊主意给林靖,“你干脆认我做个干爹算了,这样,咱又是一家。”   “您可真是占便宜没够,你亲哥的儿子你都抢。”林靖笑嘻嘻道。   二老太爷道,“我这不是看你改认你大嫂子做大姐了么。我想着,与其这样,我还不如认你做个干儿哪。这样你也有个名分。”   “啥名分啊!我那就是气我大哥,随口一说。”林靖道,“爹娘的牌位,我早在寒州城供着哪。他说出族就出族啊,就是出族,我自己单立一支,我还做族长哩!”   “唉哟,你可真有本事啊。”二老太爷算是服了林靖。   “祖父,你就别打趣四汉了。”林腾说些正经事,“四叔,你伤好些没?”   “什么伤?”林靖死不承认,他道,“哦,你说我一路骑马累出来的伤啊,好了,没事儿了。这打仗可不就累人么。”   说到打仗,二老太爷道,“说来,这回打仗你可得小心着些,那姓段的逆贼,可不是好相与的。听说,那逆贼与金陵王府有关联呢。不是一般的逆贼。”   林靖想了想,道,“我在寒州城也听说了这事儿,说是段天羽携金陵王号令江南,有人说金陵王是被迫的,我却是不大信。”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金陵王府也有自己的兵马,即便为段天羽所俘,送信儿的总能逃出一个半个吧?”二老太爷道,“我在外打听着,这事儿可不太妙。反正你小心吧,你这么小细胳膊 小细腿的,我是不赞成你入武行,家里有你哥一个会打仗的就成了。你又不是老大,安心弄些产业,享福就是。偏生不是个安分的,倒入了武行,一入这行,生死都挂裤腰带上。哎,要是我大哥你爹活着,我也不用操这个心。偏生你爹去的早,你又不是个稳重的,你说说。要是你大哥去打仗 ,我也没这么担心。我去祈安寺里给你求了个平安符,你带着吧。祈安寺可灵了。”   林靖想着他这二叔一向不着调,便是如今说的这些话,也是不着五六,不过,二叔却是特意为他求了平安符。林靖也怪感动的,接了平安符道,“二叔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二太爷送完东西,嘿嘿一笑,“还有件事托阿靖你。”   “什么事?”   二老太爷瞧长孙一眼,板起面孔,道,“阿腾你出去,我要私下与你四叔说。”   待长孙走了,二老太爷方与林靖道,“还不是阿靖这小子,他去岁就说想跟你一道南下打仗,赚取功名。咱家又不缺功名,想做官儿还不简单,怎么着都能打点出个实缺来。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就愿意打仗。这回他要是求你,你可不许应他。我们这房不是长房,我说了,儿孙一概做文官。”   林靖一口应下,“就这点事儿啊,成!”   二老太爷十分欢喜,还要藏了三十年的好酒拿出来,招待林靖。   二老太爷把话说前头,林腾还没跟林靖开口,林靖便道,“不成,二太爷亲自与我说了,叫我不能带你的。”   林腾央求道,“四叔,咱俩自小一张床上睡觉,一个桌上吃饭的交情,是咱俩交情深,还是你跟祖父交情深啊。”   “不是交情不交情的事儿,你祖父,他是我二叔,还特特送我个平安符哪。”林靖打发他,“行啦,你回吧,我是不会应的。”   林腾郁闷道,“就是没事求四叔,我就不能多在你这儿呆几天,你也不想想,咱俩多少年没见了。人家这些年都没忘惦记你,你可倒好,这就要打发我回去不成。”   “成成,我也记挂你。”   二老太爷房头儿同林靖走动颇近,林翊为此颇为不满,奈何二老太爷是长辈,而且,二老太爷非但是长辈,他还是个无赖。便是林翊也拿这个二叔没法子的,只得罢了。 第171章 段天羽之十三   林腾是见天的过来找四叔,跟四叔说话,这好几年没见四叔,那是有说不完的话啊。而且,林腾威胁到了徒小三的陪睡兼暖床的地位,因为,林腾当天因为同四叔说话说得尽兴,天色也晚了,当晚就没走,徒小三刚吩咐人给林腾安排屋子,林腾已道,“我跟四叔一个屋就成,我们自小一个床长大的。”   林靖道,“这也是,好些年没在一处了。”然后,就叫徒小三跟徒小四凑合一宿。   徒小三坚决不让,徒小三道,“小四那臭脚,我睡一宿,明儿早就起不来了,非得中毒不可。”徒小三与林腾道,“知道你们叔侄这些年没见,你四叔在寒州城可没少念叨你。阿腾,你要是跟你四叔睡,嗬,这一晚上也睡不了,定要说一宿的话。你四叔往日便容易失觉,这要是一宿没睡,白天倘有公务,也睡不了。倒不若你们分开睡,把想说的话存一存,明儿再说是一样的。再者,阿腾你不是想随大军南下么,以后有的是功夫。”   林腾道,“我倒是愿意,可我祖父说,我只要一走,他立刻吃耗子药。”   徒小三顿时一噎,想不到豪门大族还有这等神奇长辈,徒小三将话一转,“那也该好生歇息。”   林腾性子不错,见徒小三这样说,也觉着有理,便自去安排的屋子睡了。林腾一走,林靖道,“我家二太爷,这可真是越发奇葩了。”   徒小三原没好说,结果,林靖挑起话头,徒小三登时乐了,道,“原我想着,你就算豪门的异类,不想这位二太爷犹有甚之。”   “你可是有学问了,还之乎者也起来。”林靖道,“你不晓得,我爹那辈,就我爹二太爷和我姑母兄姊弟三人,我祖父也没别个孩子。我爹是长子,我姑母排行行二,我二叔呢,是幼弟。我爹倒是把家里大小事都担起来了,我姑母年轻时便入宫了,一入宫就是皇后,到我二叔这里,没人盼他有什么出息,他也就这么纨绔过了。结果,真是能者劳智者忧,到最后,就我二叔富贵悠然的过了一辈子。我二叔这人,一辈子没操过心,儿女都是二老太太管,到孙辈时,阿腾是嫡长孙,他格外疼阿腾,也就为阿腾操点心。不过,别看他说吃耗子药什么的,就是阿腾真参军南下,他也绝对吃不了耗子药,他且活着呢。”   徒小三道,“我看阿腾真是个实诚孩子,跟你也亲,他既有参军之意,何不带上他?”   林靖拔下髻间玉簪,松了头发,道,“我自知阿腾人品,我们俩,打小一道长大。你也知道,我跟兄长姐姐们年纪差的多,要说自小的伙伴,族里就是阿腾了。可这事,不能我告诉他怎么做。他也老大不小了,得自己拿主意。”   徒小三问,“阿腾要是跟咱们去了,这要是回来,不会族里受什么处置吧?”觉着世家大族规矩大。   “能有什么处置?你以为大家大族就不讲理了?”   徒小三道,“我不是觉着,国公爷格外严厉么。”   “大家大族,没规矩不行,没规矩,各子弟乱来,这样的家族定不能长久。我当初做的事,我与你说吧,帝都城里便是我的仇家,也不会说我做错。但,不说我错,那是心里头说的。襄阳公,毕竟是今上生父。当初我敢干,就没打算再回家族里来。我哥,那是一族之长,有什么事,他得做出表率。何况,人与人之间,难道就在个名分?我就是出族,同我哥也是血亲兄弟,我娘就生了我们兄姐弟三人。我与三哥你倒没血缘,可咱们处的,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名分这个东西,我早看透了。”林靖凤眼微眯,“可有的人,至今看不透啊。”   徒小三取了小玉梳给林靖通头,“你是说……”陛下?   徒小三不好意思直接说“陛下”俩字,可眼神里透出的意思,林靖看懂了,林靖一笑,“三哥,你说你为什么能有今天?”   徒小三道,“我运道好,遇着了你。”   “你就会说这个叫我高兴,我自小长在帝都城,遇着我的人多了,有些人还倒了血霉呢。”林靖道,“像我,之所以有限,是因为我性子不好,我自小娇惯,既吃不得苦也受不得气。故而,想富贵不难,但要想成大事,就难了。凡成大事之人,必然心胸开阔,忍常人所不能忍,苦常人所不能苦。三哥,你就是这样的人。”还有一句,林靖没说,那就是狠常人所不能狠。   徒小三平日里多稳重的人,竟给林靖夸得唇角不受控制的荡漾起来,他道,“做不做大事的,我现在已是知足了,阿靖,主要是,你看三哥还成,三哥就高兴。”   “岂止还成,三哥才干,远胜于我。”   “这也忒夸大了。”徒小三道,“你肚子里那些学问,我就是再学上十年,估计也学不完。”   “学问学问,学问之上还有两个字,做人。”林靖道,“三哥你是靠学问发的家么?你是人好,自金陵到山东,自山东到关外,有福发财他们,都一心一意的跟着你。你是靠为人,方有今日。”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徒小三因跟林靖在一处好几年,颇学了些学问,徒小三道,“可我之前从没想过要从兄弟们身上得什么好处,阿靖,你信不,我就是想着,他们一路跟着我,咱不求大富大贵,可也不能叫兄弟们冷着饿着。就这么一路的,沟沟坎坎的过了,好在有些傻运气,又遇着你,有你帮扶指点着。哎,要说如今的日子,搁十年以前,哪里敢想。”   “以前不敢想,以后你就得好好想想了。”林靖拢过头发,道,“我先沐浴了。”   徒小三道,“我给你擦背。”   “不用不用。”   徒小三死求白赖的毛遂自荐做擦背员,林靖道,“你也是堂堂大将军,在驿馆,给我擦背算什么回事。”   “什么大将军,刚你还说咱俩比亲兄弟还亲哪。”徒小三推着林靖,“走吧走吧,你上回非不用我,结果,险在浴涌睡着,你说,你要是淹着了,我就悔青了肠子也没用啊。我恨不能自己扎水里淹死!”   徒小三说起来都心有余悸,林靖还说着,“就那一回,你看,你念叨八百遍了。”   “一回就吓死个人,这要再多几回,我非给你吓死不可。”   “那你别乱喷鼻血啊。你不晓得,你一喷鼻血就叫我想起那个,嗯,那个,哦,对,就是那个应雄。”   “应雄是谁啊?这名字怪威武的。谁呀?”   “哦,就是叫我踢死的那个。”   不知为什么,徒小三蓦然觉着胯间一凉,生怕阿靖兄弟是察觉出什么来。徒小三道,“阿靖,我那是燥的,与那等无赖怎能一样?”   “我知道不一样,可不知为何,我就见不得人流鼻血。”   “不流不流,绝对不流。”   林靖忽然道,“我小时候,特别小的时候,那会儿刚开始记事,有一回我就泡着泡着睡着了,还是姑母抱我到屋里睡觉。有时候有睡着了,姑母还会叫偷偷给我取的小名儿。你知道我小名儿是什么不?”   “不是阿靖么?我看认识你的,都这么叫你。”   “这怎么能算小名,这是大名。”林靖道。   徒小三连忙问,“那你小名儿是什么?”   “嘿嘿,不告诉你。”   徒小三险一头扎浴桶去,林靖道,“我这名字,说来还是德皇帝取的。当初德皇帝便说,希望将来我能靖平天下,如今咱们这就要南下打仗,你说德皇帝这一辈子,别的上头有限,我这名字,倒是取得不错。”   徒小三道,“其实我觉着,听你说这德皇帝也没做什么失政失德的事,给你取的这名也好,听着像个明君。”   林靖险没啐徒小三一脸,“好个屁!那会儿我爹刚在牧州府战死,我娘难产,生下我就撒手去了。我哥立刻就得辞官回家守孝,我那会儿,生下来险活不了,姑母成天打发太医在府里守着,就怕我有个好歹。我哥回乡守孝,原是要带着我的,可我实在太小,何况,太医不能跟着去我们老家。姑母就把我留在宫里养育,奶娘抱着我初进宫时,德皇帝到姑母宫里请安,见着我还没名字,给我取了这个靖字。”   “君心莫测。要是我爹当初是大胜,这个靖字,自然是褒奖之意。可我家那会儿,因牧州之败,风雨飘摇,偏给我取个靖字,不晓得是不是讽刺我爹战败牧州府之事。”   “那一战,老公爷不是战死了么。”出于对阿靖兄弟的关心,徒小三一直很关心林家的事。   “是啊,虽说是战败了,我爹也马革裹尸、以死相报,何况,牧州军主力尚存七成,后来关大将军能在牧州府力挽狂澜,靠的就是我爹留下的老底子。这些兵啊,一直用到上一次蛮人围城。可说来,要不是荣四太无能,牧州军最后不至于落了那十不存一的下场。”   林靖与徒小三说了不少往时之事,泡了个澡颇为解乏,便睡去了。倒是徒小三有些失眠,他透过昏暗的光线,并不能看清阿靖兄弟的睡颜,可徒小三总觉着:阿靖兄弟是给林国公撵出家门的事刺激到了吧,不然,今晚上怎么对皇家的仇视这么深啊!   当然,凭阿靖兄弟对林国公的敬重,自然不会对林国公有什么怨言,故而,一腔怒火都对着陛下去了。   想着这陛下也真是个小器人,段天羽兵围帝都,还是阿靖兄弟先与他说的,要率兵驰援,如今用关外军打仗,还硬压着前事不放。这也就是皇帝办的这事,徒小三不敢说什么,可倘是常人这般心胸,徒小三登时得送他四字:什嘛东西! 第172章 段天羽之十四   其实吧,除了跟侄儿们联络感情,林靖也挺忙,他是寒州城正三品的领军大将。便是陈柒宝,在召见南下将领时,也有林靖的一份儿。   除此之外,寒州军要领的东西,林靖也得到各衙门口去办交接。   林腾还说呢,“四叔,你跟三哥给我个手书,我着人给你们办了就是。”凭林家在帝都城的地位,这自不需四叔亲自走动。   林靖道,“一码归一码,你自然可以代我们办,不过,这帝都的衙门口,你三哥还没见过呢,叫他亲自去瞧瞧吧。”   徒小三道,“上次来也瞧过,我陛见后出来,远远望过一眼。”   林靖笑,“那这回就近瞅瞅。”与林腾道,“我既然已出族,这种事,自然不好再用族中的人脉关系。帝都人多眼杂,不必因这种小事叫人多嘴生事。”   林腾便不再多说。   徒小三与林靖亲自去的,徒小四头一回来帝都,也要跟着长长见识。在兵部自然是样样便宜,甚至都插了个小队。倒不是林靖使了关系,主要是,林翊主掌兵部,林靖少时没少过来找他大哥,兵部一些老人都认得他。见了他,虽不好露出亲热模样,也有些亲切在里头。林靖一向大方,嘴也甜,叔叔大伯哥哥弟弟的悄悄打了招呼。他的事,自然安排在前头。   林靖与徒小三皆官阶不低,俩人还见了林翊一面,林翊完全一幅公事公办的脸孔,批好条子,直接就端茶送客了。   先去的兵部,后去的户部。   到户部就不一样了,坐冷板凳等了半日不说,润手费都要多收一成,林靖问,“你们什么时候改了规矩?”   那小官儿眼皮一抬,自眼角余光瞥林靖一眼,“自来就这规矩,爱来不来!”   “放你娘的屁!怎么,看我们关外来的,以为我们不懂行市?”   “您要懂行市,就说不出这愣头青的话了。”   林靖劈手就是一记耳光,他自来力道不大,但也是堂堂成年男子,一巴掌就把那小官儿的脸都抽肿了。林靖冷笑,“好!你等着,明儿你们尚书大人不亲自把批条给我送去,我就叫卢青亲自来取!”   那小官儿还想喊人,徒小三将腰中佩刀铮的一声拔出半截,吓得那小官儿一屁股又了回去。徒小三骂一句“狗眼看人低”,就拉着林靖的手出了户部衙门。   这出了户部衙门,天色也晚了,林靖也没心思在外闲逛,便与徒小三回了驿馆。   徒小四命厨下准备晚饭,悄悄把事与许念说了,徒小四与许念算是混熟了,徒小四啧啧直道,“唉哟,阿念可真威风。你不晓得,户部那小官儿,架子大的很。在兵部,润手银子不过一千,到他那里,就得多收三百两,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事儿办了吗?”许念问。   “没有。”徒小四道,“阿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我哥不小心得罪他,赔礼赔半年他才原谅我哥。就那小官儿,阿靖一巴掌把脸给他抽肿了。”说到这里,徒小四十分解气,还道,“以前觉着阿靖小心眼儿,怪讨厌的,不想还有招人喜欢的时候。”   许念道,“小舅什么时候生过没影儿的气,看你这话说的,真是不识好人心。”   “行啦行啦,上回我报怨你小舅一句,我哥还捶了我一顿。”徒小四拉着许念,“阿念,晚上咱们再去晚市逛逛吧。”这次小牛子没出来,徒小四头一回来帝都,许念虽然对帝都也不是非常熟,但比土鳖徒小四还是好的多。   许念道,“一会儿得先问问户部的事,看咱们能不能帮得上忙,小舅和三哥是个什么章程才好。”   “这有什么好问的,阿靖什么都吃,从来不吃亏的。”徒小四十分放心。   一时,发财过来,三人就商量着去晚市的事了。结果,晚上吃饭时只有林靖徒小三两个,林靖道,“亏得咱们不是在帝都长住,不然,小四他们还不得看花了眼看花了心。”   “看花眼有可能,心是花不了的。”徒小三给林靖盛好汤,道,“今儿叫户部扫了兴,待这事了了,咱们也去逛逛这帝都的晚市,听小四说得天花乱坠。”   “明儿得去卢青卢大将军那里,后儿吧。”   徒小三道,“你说,户部能将批条给咱送来吗?那户部尚书,可是正二品高官。”   “这个你能心里没数?”   “我是担心户部据此生事,你不是说户部是谢国公的地盘儿。谢国公还派人刺钉过你么。”徒小三咬牙,“这老匹夫。”   “今日之为难,未尝不是有心人所为。在这个时候,户部别家的条子敢不批,南下军中的条子,他敢不批?”林靖道,“我去户部前,料到会被为难,我出压根就没打算硬吞了这口气。眼下大势是南下剿叛军,陛下这么厌恶我,为着剿叛军,也得用我。户部这是自己找着没脸。”   徒小三道,“阿靖你行事,总是出人意表。”   “这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你要有个仇家在户部,你也能想着,户部之行定不会太顺利。”   “不是说这个。”徒小三道,“倘是常人,便是想着以后多有用到户部之处,怕也要忍下这口气。”   林靖微微一笑,夹了筷子青笋,却是没再多说。   徒小三道,“阿靖,你与谢家不对付,之前你不是与我说过,户部是谢家的地盘,今天这事,是不是谢家那个国公指使的?”   “不是,谢国公虽则行事有些小器,他可不是不识趣的人,不会在这时候生事。应该是下头人自作主张。”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对手。   这句话对谢国公与林靖就非常适用,林靖一巴掌抽肿那户部小官儿的半张脸,还放了两句狠话,户部侍郎知道此事后,当下就坐不住,落衙后就去了谢国公府。谢国公险没把侍郎的脸抽肿,谢国公气得,指着侍郎鼻子尖儿问,“你是不是嫌命长啊!”   “恩师,下官下官实在是见不得姓林的那幅目中无人的嘴脸!”   “行了,这回你不用再见了姓林的那目中无人的嘴脸了!”谢国公拍桌子,“你个蠢才!蠢才!”   谢长允忙在一畔劝着,道,“现在可不能把这事闹大,只是,若就这么把批条给林四送去,户部的脸面又往哪儿搁呢?”   侍郎道,“我就不信,他真能叫卢青来户部亲自取?”   “你是不是傻啊,这是批条的事吗?”谢国公道,“此次剿匪所用关外军,多是寒锦二城的军队,锦州李义勇(徒小三)是可得了义勇大将军的虚衔,林靖还是个三品昭武将军,这里头,就是因陛下不待见他。可眼下,朝廷又得用关外军。林靖性子好强,脾气暴烈,有没有大将军的虚衔,他不见得放在眼里。但,有没有大将军的地位,他定是要争一争的。这原是他们军中的事,与户部有甚相干,你脑子被驴踢了你去为难他,他正愁没个机会发作,如今扯进了户部。说说,你是想要脸,还是想要命?”   侍郎大人还是想要命的。   谢国公当即立断,“立刻把批条给林靖送过去,不许在节外生枝。”   侍郎又觉着羞耻,谢长允道,“待江南剿匪的事一了,还怕关外军没有用到户部的时候?”   侍郎想大仇还有得报之机,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羞耻之心便去了些,当晚在宵禁前把条子给林靖送了去。林靖根本没打算见他,还是谢长允在一畔帮着圆场,林靖道,“要不是长允你的面子,今儿户部尚书不来,这事就不算完。”   侍郎也是从三品,见林靖收下批条,便先告辞了。谢长允道,“阿靖你何需这样较真,这事,不过是下头人不懂规矩。你这几年在关外,帝都一些小官儿没见过你,他们要知道是你,怕是润手银子都不敢收的。”   “这润手银子是你们帝都衙门的进项,再不能省,但我也不能叫人当冤大头啊。”林靖对于谢长允的话不置可否,而是道,“我还以为我不在帝都这几年,户部就失了老国公的风范。何为大,何为小,何为重,何为轻,皆一塌糊涂。眼看要宵禁,我也不多留你,此事就此作罢。你回去替我跟老国公代句好吧。”   林靖送客,谢长允告辞。   谢长允回家与祖父大致说了在驿馆之事,谢长允道,“林四现如今格外会说话了。”   “他自来就挺会说话,当年他离开帝都,我还以为顶多做个富家翁,不想倒有眼下这番气象。”谢国公厌林靖厌的了不得,偏生,说起林靖时,谢国公一向没什么恶言的。   “祖父,林靖真要与卢大将军争军权么?”   “他那个性子,当免不了一争。”   谢长允欲言又止,谢国公道,“有话就说。”   “我是觉着,这件事林靖轻轻就放过,倒并没有非要扯进卢青的意思。”   “他也不见得还没到户部就算计到户部会有人为难他,我要知道这起子不长进的起了这个心,定会将他们拦下。”谢国公道,“林靖的难对付,并非在于这个人的计谋有多深,而是他随机应变上,当真是滑不溜手。阿允啊,要是林靖在外做个四五品小官儿,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你与陈侍郎一道去驿馆,了结此事。正三品的昭武将军,这可不是个小官儿。就说这户部之事,原只是一件小事,依林靖的本事,就是悄不声的把事办了,陈侍郎要是能压得住他,今天就不会上门来问主意了。他之所以把事闹大,还有一则深意,那就是,昭示他不是个好惹的。”   “帝都城哪个不知道他不好惹。”   “襄阳公那事,毕竟过去这些年了。何况,此次大军南下,随军的将领官员不在少数。他呀,是借着户部立威。”   “可既是立威,为何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哪里是轻轻放下了,你信不信,户部之事,今夜就能传遍帝都豪门哪。”谢国公笑,“所以,我才与陈侍郎说,他要与卢青争权。总不能叫他拿户部做筏子,咱们这里就傻呆呆的凭他利用。”   谢长允笑道,“原来这是祖父的离间之计。”   “也不全然是离间,林靖那性子,倘不是真能在本事上压制了他,他能居人之下?明争不大可能,但暗地里难免会有较量。”谢国公道,“反正这是他们军中事,与咱们不相干。这些事,我能说,卢青是老将,军中多年,这关外军,还是头一回打交道,卢青未尝不想试一试关外军的深浅。”   谢国公一笑,“随他们争斗去吧。” 第173章 段天羽之十五   谢尚书对于林靖不可谓不了解,倘是七八年前,要让林靖屈居人之下,就林靖那目中无人的性子,他能服谁啊!但,今非昔比。并不是说林靖就改了脾气,他依旧是眼里没什么人,但对于官场上,这几年的打磨,林靖当真是今非昔比了。   起码,卢青看来,这林四并不似人们传言中的模样啊。   林靖与徒小三一并去卢家拜访卢大将军,卢青大将军对于关外军自然也是愿意拉拢的。林靖还说起昨日之事,林靖笑道,“现在这衙门,当真是狗眼看人低,一看我们的条陈是关外的,润手费都涨三成。要说那三成润手费,我自不放在眼里,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还把大将军的名头抬出来了,大将军猜怎么着了?”   卢青其实昨日就听闻了些事,此时却还得做个未知状,林靖哈哈一笑,“当晚户部那个陈侍郎就亲自把批条给我送到了驿馆。亏得帝都有大将军,不然,我们这些外官,还不得叫这些狗东西们欺负死。”   卢青请二人坐了,笑,“那是他不认识阿靖你,但凡认识你的,谁敢耽搁你的事。”   “大将军此方差矣,怕就是因认得我,才故意为难我们关外军。”林靖坐卢大将军右下首,道,“我不在帝都这些年,现在又自立一族,就得有人想试试我的深浅。哎,这帝都我久不回来,如今看来,还是老样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卢青问,“你们该办的手续齐全没?要是还有什么没办的,只管交给我,我让阿俊去办。六部衙门口素来高傲,他们还肯卖我几分薄面。”卢俊深,卢青的长子,极寡言的人。   林靖道,“都办妥了。也是三哥,上回来帝都,没得机会去六部瞧瞧,这次来,非得亲自去。结果,还真是遇上个没眼力。”   卢青道,“眼下我们就要南下缫匪,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一定要与我说。便是六部,现在也不敢耽搁缫匪的事。”   卢青论年纪也不算老,正当不惑之年,对于一个大将军,这是当打之年哪。林靖徒小三皆不过二十出头,卢青瞧着他们也是满脸欣慰,说起去岁寒州城抗击蛮人的战事来。卢青道,“当时接到寒州城的战报,我日夜担心寒州城的战事。说是蛮王二王子主战,其实还不是蛮王在背后撑腰,我就担心寒州城的安危。你们能靠关外军便守住寒州城,拒蛮人与城外,可见,关外军战力之强,并不逊于禁卫军。后来,你们驰援帝都,我算是开了眼界。”   林靖道,“要说别个,当真是不敢同帝都比。关外那地界儿,大将军也知道,匪盗众多。大将军年轻时也曾在龙城任将军,据说大将军初时在帝都风度翩翩,阖帝都都有名的儒将。后来,在龙城呆了几年,回帝都述职时守城的官兵拿着您的身份路引瞧了三遍,都没敢叫您进城门,还是请了他们上官来,才放您进的城。”   这也是卢青年轻时的逸事了,卢青笑道,“就像阿靖你说的,关外别的不说,匪盗猖獗。我初时到关外,也风度翩翩,那时一出门,关外的女娘们都偷眼瞧我,爱慕的很。后来打了几仗,那时候的兵很不成样子,我五千人马缫三千山匪,都能大败而归。我是急了,重练兵马,跟关外的将士们处的时间长就知道,关外人格外有血性。待我把兵练得差不多,我基本上也就是关外人皮帽子大皮袄的模样了。后来我奉旨回帝都,不要说守城的小兵,乍一回家,我娘都没认出我来!”   卢青话语风趣,林靖徒小三皆不禁一笑。   卢青道,“关外这地方,我呆过,这地方,是个苦地方。不过,阿靖你当年去关外,当真是好眼光。许多人,觉着关外寒苦,乱,不愿意去。需知,大乱方能大治。”   “好一个大乱方能大治。”林靖拊掌赞道,“大将军见识,远超常人。”   卢青与林靖互相恭维了一阵,彼此都觉着,对方是可合作之人,这才谈及正事。林靖道,“我有一事不解。”   “阿靖尽管说。”   “为什么只有十五天的军粮?”林靖道,“我们南下缫匪,千里迢迢,军粮十五天一供应,倘是叛匪截断我们的运粮路线,不必打我们就能饿死啊。就是当初自关外驰援帝都,我都是备了一个月的粮草。”   这林四,眼光当真刁钻!   卢青道,“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廷粮草得从各地调度,就这半个月的粮草,还是你大哥……”   林靖立刻将手一摆,道,“我已经自立一支,不算兄弟了。”   卢青好悬没噎着,有心说点什么,可想着这毕竟是人林家的家务,卢青便继续说粮草的事,“我与林国公与户部吵了一个多月,才定下了粮草半月一押送。粮草并不是全部从帝都走,这次我们带走的是帝都的粮草,之后,河南河北山东山西都已提前筹备了粮草,介时会按旨意,南下送粮。”   林靖徒小三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卢青也是老将,道,“你们放心,各地的粮草情况,我都亲自去查看过了。”   徒小三此方释然,“大将军行事精细,真乃我辈楷模。”   卢青道,“这样大事,如何敢不精细。”   林靖道,“只要粮草充足,这战事,咱们就成了一半。”   卢青一笑,“看来,阿靖是有必胜之心。”   “打仗么,一半打得是粮草。咱们远途奔袭,大军十几万,最忌讳的就是粮草供应不足。”林靖道,“至于其他,有关段天羽的事,这人来历未明,我们关外消息不畅,我只打听到了说他挟金陵王称帝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卢青脸色严肃,微微点头,道,“我这里关于段天羽,打听到的要多一些。此人原是在军中为一百户,江南大灾,民不聊生,先时便有漕匪之乱,好在很快平息。没想到,第二年,江南仍是大灾。百姓们没吃的,那是要造反的。江南匪乱,不止段天羽一人。他原是靖匪军中的百户,头一年漕匪之乱时,他便战功颇多。只是,江南官场……段天羽的战功被人冒领……”话到这里,卢青脸上露出深恶痛绝之色,沉声道,“军功!都是将士们靠性命拼出来的!夺军功,如夺人性命!”   咽下一口气,卢青方继续道,“段天羽找上官说理,反得了一顿鞭子。想来,江南军中不平事多矣。段天羽一怒之下,就联络了军中好友,他颇有战将天分,杀了顶头的千户后,一呼百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竖了反旗。”   林靖道,“当时驻守金陵城的大将军好似姓谢,那位谢将军,可尚在?”   卢青道,“一直没有谢将军的消息,多半是殉国了。”   林靖道,“谢将军这样的身份,活必见人,死必见尸,倘是段天羽杀了他,砍下头来还能威慑朝廷。倘是别人杀了他,献给段天羽,必可得赏赐。就是知会朝廷,也自有好处。今无消息,也不好就当谢将军死了。”   徒小三补充道,“再者,段天羽锐气之盛,当年在帝都城外,下官是亲自交过手的。依段天羽杀性,大将军,不知可有没有原江南军将领的阵亡名单。”   “这个有的。”   林靖道,“可否容属下一观。”   “我猜你们在关外,消息怕不比帝都灵通,这些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你们带走细看都好。”   林靖徒小三脸上俱露出喜色,卢青看他们对战事上心,亦是满意颌首。卢青诚恳道,“阿靖阿李(徒小三,现姓李),我年长你们几岁,咱们说话亦是投缘,有话我便直说了。你们皆是年少有为的将领,你们对江南战事,可有什么看法?”   林靖道,“我官职最低,我先说吧。”   其实,便不是官职最低,林靖也想先说,他自来就爱对事发表“高见”。林靖道,“先说段天羽此人,他的本事,咱们在帝都城外都见过的。这人自然难对付,但,咱们这些人也并非无能之辈。在我看来,此次南下,难对付的并不是段天羽,而是江南莫测的形势。”   “大将军,当初段天羽带的兵你也瞧见了,那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好的军队。而要练出这样的精兵,我不信段天羽的上官是这么一个贪图属下军功的将领。”林靖道,“咱们都是领兵之人,也都练过兵,想要有精兵的战力,这支军队就不能没有精气神。而有精气神的军队,起码,将领在行事上,先要能服众。在军中,如何服众,不过四字,赏罚分明!”   “所以,在我的判断上,段天羽那些‘谋反’的经历,起码是不准确的。这支军队,有备而来。”林靖直接道,“我怀疑,金陵王不是被挟持而登帝位。金陵王,本身就是这场战乱的主导。而段天羽,便是他麾下猛将!至于谢将军,如果他没死,不是被俘,便是已降,其他可能性非常小了。”   卢青神色复杂,看向林靖,“阿靖,金陵王毕竟是一地藩王,没有确凿证据,不好这样讲。”   “大将军,我如果有确凿证据,就直接上奏朝廷了。金陵王死活,与我不相干。我的意思是,南下剿匪的战略,我希望,能以此为前提做出考量。”林靖道,“咱们十几万人南下,大将军,我就与您交了底,有些事,不得不防啊。”   卢青微微颌首,望向徒小三,徒小三道,“阿靖所言,便是我想说的。”   卢青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没原则的将领……知道寒锦二城关系好,但卢青也没想到,会好到这种程度。   卢青道,“阿靖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吧,这话虽没人明面儿上说,但就是本官,私下也怀疑过金陵王之事。只是,眼下却是不好这样讲的。”   林靖道,“将来纵需要讲时,若是在战前,大将军只管知会我一声,这个话,让我来说。我反正阖帝都都晓得的不讲理。”   卢青哭笑不得,“这什么好名声不成?”   “总要有人唱个黑脸。”林靖道,“这一战,我与三哥带了五万关外兵,倾尽全力,我希望能将他们安稳的带回去。”   如林靖、徒小三这样的年轻将军,纵是关外的土鳖,但凭俩人的年纪,在帝都亦是热门。卢青亦是很喜欢两人,中午留饭,二人也没客气,待用过饭又说了半日江南的军略,此方告辞离去。   经此一会,卢青对林靖大为改观,便是做了一天壁花的卢俊深都说,“传言多有谬误,看林靖此人,风范、心胸皆无愧于当世名将之流。”   卢青颌首,又叹了口气,“可惜呀!”良久,复又说了声,“可惜了。”   卢俊深有些不明白,卢俊深道,“虽则林家逐林靖出族,依儿子看来,倘没有出族之事,怕也没有今日的林靖。”   “我不是说这个,年轻人,多些磨难历练没什么不好。”卢青道,“陛下于襄阳公一事不能释怀,林靖这样的人,竟不能重用,于朝廷可惜呀。” 第174章 段天羽之十六   林靖与徒小三离开卢家后,两人的心情都不是特别好,徒小三虽则不若林靖在卢家侃侃而谈,但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俩人也没在帝都城闲逛,很快回了驿馆。   徒小三道,“其实,我原还想同大将军说一下军中大夫配置的事,但看军粮这样要紧大事,都只能十五天一送,我就没提。”   林靖叹道,“根本不用提了,反正咱们军中也自有大夫,如果朝廷再派几个来,就算添了人手,如果不派过来,咱们也不短这几个。”   徒小三道,“我不是说人手,你想想,人手都这样有限,可见以后的药材供应了。”   “别说药材,就是军粮,我也不那么放心。”林靖的性子说急吧,那真是急,但该有的心机,他一点儿不差。林靖拉了徒小三一并坐榻上,低声与徒小三道,“不知是不是今次咱们奉命南下的缘故,军需粮草半点不在咱们自己手上,我总是放心不下。”   徒小三道,“反正咱们与朝廷大军总在一处的。要只要帝都军吃的,就有咱们关外军吃的。”   林靖纵是智计过人,奈何他与陈柒宝不合,对于南下之事,他是半只手都插不进去。林靖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况,我大哥是兵部尚书,我大哥的性子,向来端严正直。卢大将军也是用兵老将,想来,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条件了。”   林靖一掌击在坐榻光润的扶手上,道,“三哥,我就是觉着,这仗打得没劲。不要说一心一意对付叛军了,就咱们还得担心后勤供应。真是没劲。”   徒小三宽慰他道,“你虑事,素来是未虑胜,先虑败,这是你的好处,咱们能有今日,也是你处处谨慎的结果。眼下,我看卢大将军也没太好的法子,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靖也没什么太好的法子,“只得如此了。”   林靖还是头一遭打这种一点把握都没有的仗,并不是段天羽不好打,给朝廷打仗的坏处就是,心不齐。心不齐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林靖做不了主。   林靖性子,一惯是他说了算的。   这辈子头一遭给人当属下,要听人指挥,何况,林靖对朝廷真是各种不放心。尽管他哥就是兵部尚书,林靖也别扭的晚上一宿没睡好。   最让林靖翻白眼的是,他失眠一宿,徒小三晚上睡的像头猪,那叫个香哟。   晚上失眠,林靖白天精神便不好,好在中午歇了一个时辰,徒小三怕他晚上再失眠,干脆约了林靖晚上去晚市逛一逛。林靖毕竟七八年没回过帝都,何况,他本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一直逛到晚市收摊,林靖方与徒小三回驿馆,这回腿都走酸了,林靖洗澡时就困得神智不清了。徒小三把他从漆桶里抱了出来,看阿靖兄弟被热水泡得白里透粉,整个人都酥了一般,徒小三当下就觉着鼻头一配,然后,忙不迭的找了帕子擦鼻血,又拍了些凉茶到脑门儿上。   徒小三把林靖安置好,出门洗个冷澡才好了些。   待他回卧室时,林靖自然早已睡熟,徒小三真的是没忍住,他一只手悄悄伸进林靖被窝,捏了林靖屁股一记。当然,不只捏一下,还摸了两把。 徒小三当真认为,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像他,纯粹糙爷们儿,身上的肉跟铁打一般,像阿靖兄弟,就又软又嫩,豆腐似的。他与阿靖兄弟也认识这些年了,少年时唇红齿白不稀奇,兴许林靖早产,自幼身子不大好的缘故,他即便过了弱冠之龄,仍是满满的少年气。   徒小三看他白玉般的面上透出淡淡粉色,心下便不由的漫上点点淡淡喜悦。   第二天,徒小三受了他弟一通埋怨,徒小四说他哥,“要知道你跟阿靖也去晚市,咱们就一起了。”   徒小三道,“阿靖前天晚上没睡好,原本是想昨天早些睡的,他又睡不着,我们才出去走了走。”   徒小四哼一声,不领情,“走一走,走一走,走一走就走到了宵禁。我还担心你们宵禁前回不来呢。”   徒小三拿出哥哥的架子,“那怎么也没见你晚上来我这里定省啊。”   徒小四道,“怕打扰兄长大人休息呗。”   许念听着兄弟二人斗嘴,给小舅夹了筷子芦笋虾仁,林靖道,“这帝都,虾子都没我们关外的大。”   许念想着,小舅自小在帝都长大,老家是山东琅琊,现在说起话来却是一幅关外人的口气,不由笑道,“芦笋关外肯定不多见吧?”   “这倒是。”林靖跟徒小三打听,“三哥,我听说江南是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菜蔬的。”   徒小三笑,“也没那么夸张,冬天一样下雪,鲜菜种地里也活不了。不过,雪毕竟下得比北方少,要是在暖和的屋子里种些菜蔬,倒是能活。而且,冬天稍微回暖,就有冬笋吃。阿靖,你爱吃笋子,在江南,春天那笋子一茬一茬的往外冒,多的都吃不完。”   徒小四也跟着点头,“是啊,早上我们都不吃饭,去山上寻了笋子来,就地拢些干叶子点了,把笋子在火堆里一扔,烤上一盏茶的功夫再扒出来便熟了,剥壳就能吃,又鲜又嫩。采多了家里吃不了,就泡在罐子里做酸笋,要不然便是晒干了做笋子干。还有春天的早杏,夏天的杨梅,秋天的桔子,一年四季,吃的东西太多了。”   徒小四显摆起来就没个完了,“我还跟我哥去过扬州城,扬州城,你们谁去过?”   甭看林靖与许念皆出身大族,但他们是正经北人,而且,都没去过江南。这一下子,徒小四就得意的了不得,“说你们见过大世面,连扬州都没去过啊。”   林靖问,“都说扬州的琼花最好,小四,可是真的?”   “啊?”徒小四一下子给林靖问住了,转头问他哥,“哥,穷花是啥花啊,怎么花还有穷富之分不成?”   徒小三瞪弟弟一眼,“你有空多看看书!”   徒小四道,“我到扬州也没顾得上看花看草,我就记得扬州城的包子,唉哟,跟我们老家的不一样,包子就包子呗,接理,肉的多放肉,菜的足放菜,便是实惠。扬州城的包子不一样,它里面好些汤汁,我头一回吃,还把舌头烫了。我哥去药铺子里给我买烫伤药就花了一两银子,兴许是花多了,我哥心疼,可是骂我了一通。后来,我包子也没吃成,就跟我哥回金陵去了。”   林靖喷笑,“合着你去了一趟扬州,景没赏景,吃个包子还烫了嘴!”   林靖很是笑了徒小四一回,徒小四瞪林靖,“惯爱取笑个人的。”徒小四不晓得,这爱取笑人,也是林靖这支独有的血统啦!   许念亦是忍俊不禁,不过,许念没有林靖夸张,林靖非但笑得大声,还说徒小四,“刚看你那得意样,还以为你对扬州城多熟呢。”   “怎么不熟,我至今记得当时坐船是怎么走的。要是咱们能去扬州,我还能带你到当初我吃包子的铺子里瞧一瞧!”   徒小四颇是不服。   俩人拌几句嘴,许念跟他舅打听,“小舅,咱们要南下了吧?”这在帝都也呆好几天了。   林靖点点头,“这么些人,总不至于要把咱们养在帝都,每天得空耗多少粮草。就等出征吉日了,再过个四五天吧。”   临出征前,许念总要去跟大舅一家子辞行的。   林靖也一道去了趟林国公府,原本,林翊交待了门房不叫林靖进门,俩门房为难的紧,对林靖道,“大爷说了,再叫四老爷进门,我俩的差使就都别想要了。”   林靖一伸脚咣咣两脚,“行啦,你们就说是被我打进来的。”   门房:……   看门房还犹豫,林靖道,“要不,我真打你们一顿。”   门房也机伶,知道眼下若死拦着不叫四老爷进门,四老爷若是在夫人面前告他们一状,那估计他们差使也是甭想要了的。于是,俩人嗷嗷两声惨叫,之后,倒地不走,看那模样,就差假装吐两口血便厥过去了。   许念唇角直抽,林靖大摇大摆的就进去了,亲自辞了大嫂子。越氏细细的叮嘱了舅甥二人许多的话,一人一个包袱,越氏道,“都是便宜好带的,有些是成药,再有就是一套软甲。在外打仗,贴身穿着。”   林靖道,“大嫂,我有呢。”   越氏道,“你爱干净,这个当个替换。”   林靖便收了,叔嫂二人有说不尽的难舍之意。林靖辞大嫂子之前,还去见了舒先生,师徒俩说了个把时辰的话,在林翊落衙前,林靖就先走了,省得林翊回来,兄弟俩再干仗。许念是在大舅家用的晚饭,用过晚饭,林翊便让许念在家歇的。   待得夜间,林翊与越氏道,“把先时家里收着的软甲寻两套出来。”   “做什么?”   “给阿念穿,这在外打仗,大妹妹岂有不牵挂的。”   “阿念一人也穿不了两套啊。”   林翊不愧与越氏老夫老妻,林翊道,“软甲这东西,贴身,其实穿着不大舒服,打仗又容易出汗,总得有个替换。”   “哦,替换啊!”   林翊催越氏,“到底放哪儿了?先找出来,明早大军就开拔了,这事儿可别忘了。”   “急什么呀。”   “我说先找软甲。”   越氏没好气瞪丈夫一眼,哼道,“我就看不上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儿!我已经给啦!”   林翊轻咳一声,“哦,那就早些睡吧。” 第175章 段天羽之十七   大军在二月中自帝都开拔,南下剿灭叛军。   在开拔之前,林靖也在将领之列接受了陈柒宝的勉励。对于这种帝王的殷殷期待,林靖说来也是四朝老臣了。主要是因为帝位更迭太快,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或者是因为陈柒宝落魄时林靖见过,或者是林靖天生反骨,反正对于这种激昂之语,眼瞅着别人都激动的恨不能直接冲出去为陛下尽忠,林靖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徒小三还在车上说他呢,“你也是,装也装一下呗。大家都很激动,就你,无动于衷。”   林靖没理徒小三这问,反是问徒小三,“这么说,你当时那两眼包泪,热血尽忠的样儿,原来是装出来的。”   徒小三纠正,“也不全是装,我也是真心要为朝廷缫灭叛军的。”   林靖说徒小三,“你不知道,我看你早上那样儿,险叫我把隔夜饭吐出来。”   徒小三嘿嘿笑两声,也觉着自己有些夸张,不过,他瞧别人也都如此,便如此的。徒小三很有些处世心得,徒小三道,“阿靖,你自小没低过头,你不晓得,这上官看下官,大多如父亲看儿子。”   “这话有意思。”   “父亲看儿子,自然希望儿子百依百顺,忠心孝顺,不图回报。”   林靖道,“那按你说,下官对上官,也要如儿子伺候父亲一般了。”   徒小三道,“我在帝都的时间虽短,帝都锦绣繁华自也非锦州城可比,不过,我自老家出来,这十几年,也经过一些事。要我看,帝都官场与其他地方差别也不大。”   林靖笑哼,“你先时那话,虽谄媚些,也是真话。我就不喜欢这种官场作态,我用属下是用他们的本事,我又不缺儿子,他们只要把差使当好,我不用别人当我亲爹服侍。”   “要是做官的都能像阿靖你一样,也就不用咱们南下剿匪了。”   “三哥你在帝都走动的时日不长,倒是看得透彻。”   “那算什么走动,无非就是按例领东西,各衙门口走动。你看,人家知道咱是关外来的,润手银子都多收三成。”徒小三将手一拍,“罢了,反正咱们也不在帝都做官。”   林靖一笑,“是啊,还是快些把仗打完,咱们也好早些回关外。”   林靖一路上是带着马车的,不过,春回大地的季节,只要天气好,林靖多是会在外骑马,他其实并不喜欢乘车,气闷不说,这一路,除了官道不是太颠之外,寻常道路都是一晃三颠的情形。故而,林靖也是能骑马就骑马的。   就这样,也有人看林靖不大顺眼。当然,这不是关外军的,关外军没一个敢说阿靖将军不是,阿靖将军可是曾打退蛮王的人物。看林靖不顺眼的是帝都军的一个三品将领,姓白,这位白将军年亦不过三十出头,称得上年轻有为。   林靖手下谍报系统出众,不过,这消息是徒小四带过来的,徒小四道,“那人可真有胆,敢说阿靖娇气。”林靖当然算是娇气的,但,林靖最要面子,便是徒小四,也不敢当面说林靖的。当然,这人也没当面说,就是人家背后说,叫徒小四听到了。   徒小三问一句,“谁说阿靖啊?”   “说是个姓白的将军。”徒小四道,“帝都军那边的,看到阿靖带着马车,唧歪过好几回了。”   徒小三一听姓白就知道是哪位了,只是,依旧对弟弟道,“你这也叫打听事,那白将军,你知道姓谁名谁是何来历不?啥都不知道也敢过来说。”   “我这不先跟阿靖说一声么。”徒小四嘟囔。   “行了,打听清楚再回来说。”徒小三是做哥哥的,其实不过长徒小四三岁,心思细致却远在徒小四之上。   徒小四又跑去打听说林靖闲话的白将军的来历,徒小三与林靖道,“真是的,堂堂男人,怎么还这般碎嘴。”他家阿靖兄弟能与军中莽汉相比么,坐个车而已,怎么就娇贵了?   林靖道,“你还说小四呢,你也比小四强不到哪儿去?当真是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   徒小三道,“无非不起浪,阿靖你也别太不当回事。”   “哪里的风还说不一定呢。”流言虽传的是白将军,却也不一定就是白将军。林靖放下手里的棋谱,拉着徒小三下棋。徒小三于棋道颇是寻常,徒小三啥都愿意迁就林靖,就这下棋上,真是一百个不乐意陪林靖下,主要是,他就没赢过。看徒小三一脸不情愿,林靖道,“今天让你十个子。”   徒小三道,“要不,你找阿念下?”   “阿念有差使,再说,他下棋,比你强不了多少。”说到这里,林靖又道,“我大姐夫那人,甭看许家也是名门,在孩子这教育上,很是寻常。阿念小时候跟我在一处时,棋下得比现在还好呢。”自从离开他回了晋中,外甥阿念的棋道就荒废了。林靖颇是可惜。   徒小三道,“阿腾棋下得如何?”   “阿腾的棋还勉强吧。”   徒小三立刻一喜,“叫阿腾来陪你下吧。”   林靖随口道,“阿腾也不在这儿啊。”说着,摆弄棋子的手一滞,林靖抬头看向徒小三,徒小三也是恨不能咬下自己舌头,咋嘴这么快哩,原本他打算过几日再同阿靖说的。   林靖黑着脸问徒小三,“怎么回事?阿腾在这里?”   徒小三连忙道,“我本就想与阿靖你说呢,这不,这两天有点忙,一时就忘了。”林靖冷笑两声,徒小三这话就说不下去了,徒小三叹道,“我也是出了帝都城才晓得的,阿腾千万求了我,叫我不要与你说,怕你把他送回去。我看他真是实心跟着出来的,这南下的机会也难得,我便应了他。再者,先时我看阿靖你也有意带着阿腾历练一二,是不是?”   林靖哼一声,将手里的玛瑙子哗啦一声掷回棋罐,与徒小三道,“要是我二叔吃了耗子药,你负责啊?”   徒小三唇角抽啊抽地,“我看二老太爷不像心窄的,再如何也不能吃耗子药的。”   徒小三自知理亏,连忙道,“来,我陪你下棋吧。”   “我可一子不让!”   “不让不让,看我输你几十子。”徒小三一个下午,输的脸色惨白,浑身冷汗都出来了,好容易熬到晚饭,徒小三是个有始有终的人,问林靖,“要不要叫阿腾过来说说话,也别叫那孩子悬心。”   “不叫。”林靖一幅没事人的样子。   徒小三道,“你看,小四偷跑出来时,你还劝我来着。”   “我要知道帝都是这个情形,当初就不拦你了。”林靖将棋盘收拾起来,“算了,来就来吧。”   徒小三见林靖松口,赶紧道,“那我这就叫阿腾过来。”   林靖见着林腾,自然要摆出小叔的架子训林腾几句,好在,林腾自小听惯了小叔的教导。反正,小叔说,他就听着。他来都来了,小叔总不至于撵他回去。林靖略说几句,并不严厉,让林腾在自己身边做个亲卫,此事便算了了。   倒是林靖,背了个拐走林腾的锅。   二老太爷家里看到林腾的留书后,二老太爷在家骂林靖骂半天,直说林靖这小子不地道,把他孙子拐跑了。还是二老太太明理,二老太太道,“阿靖打小如何待阿腾,我是看在眼里的。阿腾早就想去军中,你一直拦着。要叫我说,你要早应了他,他不至于偷跑出去。这幸而是跟着阿靖走了,倘是去了咱们不熟的地界儿,岂不更担心。如今他在阿靖身边,我倒是放心些。”   二老太爷道,“我不是怕军中危险么。”   二老太太道,“咱自家的孙子,自然是疼的。可说句实在话,他再金贵,也金贵不过阿靖,你看阿靖出去几年,如今多出息。”   二老太爷一味担心孙子,“前程要紧,性命更要紧。”   二老太太见老头子说不明白,不耐烦起来,“走已走了,你也追不回来!就这么着吧!”   二老太爷:……   二老太爷去寻林翊抱怨此事,林翊就一句话,“当初我劝过二叔,少与林靖来往,你当初不听我言,如今大军南下都五天了,再怎么也追不回来了。”言下之意,二老太爷完全自作自受。   二老太爷:……   其实吧,林腾偷偷与林靖南下之事,便是二老太爷嘴上说得厉害,到底也没怎么真正牵挂。因为,林靖哪怕看着不大靠谱,真正却是个极靠谱的人。便是林翊也未料到,此一去,当真是九死一生之局。 第176章 段天羽之十八   这一次南下战事,便是段天羽有名将之资,但,林靖、徒小三、以至卢大将军,亦是当世名将。便是听徒小四说,曾传闲话说林靖娇气的白将军,打起仗来亦是凶猛无比。   第一场大型战事发生在襄阳,饶是段天羽在襄阳城在手,战事从三月打到六月,段天羽也唯有撤退一途。   陈柒宝收到襄阳战胜的战报,龙心大悦,命内阁议功,犒赏三军。   此时,倒是林靖,陈柒宝也没小器,为林靖加了大将军的虚衔。大军却时乘胜追击,一路直追到荆州,段天羽且战且退,最后干脆弃守荆州,乘船南下。这下子,纵大军想追也追不了了,无他,没船啊!   林靖道,“看来,段天羽是打算据长江天险,占江南半壁啊。”   卢青也很赞成林靖的看法,眼下的关键是,倘水战,一时也没船可用,没法子,大军便只得在荆州驻守,卢青上折请示朝廷。   朝廷要水战,也得从造船开始。卢青与林靖商议江南之战,林靖道,“眼下一则没船,二则,长江以南的形势,我们都不清楚,便是有船,也不好贸然开战。眼下,先得将长江守住了,这样,纵段天羽战据长江以南,但,长江以北还是朝廷的。”   林靖信步到江南地形图前,指着地形图道,“自上游起,上游守夷陵,此地山川险峻,水战并不方便,但此地是上游最要紧的战略之地,守住夷陵,也便守住了蜀中。中游便是汉水这一代,襄阳、荆州两地,这两地,北可到长安、洛阳、再到帝都,运输粮草,就是这条线,往南可直取江汉。而且,以后训练水军、组织粮草,都是在这江汉平原哪。下游便是淮水一带,军略上说,守江必先守淮,只要战据两淮,日后水战,我们便有地利之便。”   “是故,眼下,先着守军守住襄荆二地,之后,再着人沿长江,兵分两路,一路去夷陵,一路去两淮。”林靖道,“我看,这仗不好打,就是造好了船,也得有几年磨呢。”   “阿靖不愧是将门出身哪。”卢青赞一句,道,“这是自大处来讲,往细处说,阿靖可想过?”   “无非就是打探江南的消息了。我想,大将军在这上头自然有所安排。有一事,我一直想面谏大将军,希望朝廷明文征讨金陵王。”见卢青面露难色,林靖道,“大将军,就别管金陵王到底冤不冤了,朝廷没有个明确的表态,那江南一带,要不要听金陵王的王令?再者,金陵王这事没个明确说法,江南那些官员算是个怎么样的说法?说不得,有些就稀里糊涂的跟了叛逆。”   卢青正色道,“我必将就此事上奏朝廷。”   “勿必叫朝廷拿出个准话来!”林靖道,“哪怕金陵王是为叛军所迫,要真有气节的,早自己死了!偏生不死!”   卢青对于林靖这话颇是无语,卢青道,“阿靖,我听说,令姐……”   “我爹当年战死牧州府,当初他若肯降了蛮人,想必也能留存性命。我们家,都有我爹这种血性,便是我,哪日不敌叛匪,亦是宁死不降的。”林靖颇是大义凛然,在这件事上,卢青倒是相信林靖是有这种血性的。甭看林靖平日里瞧着是有些娇气,但其实相当辣手,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这样的狠人,非但对别人下得去手,对自己一样下得去手。   卢青道,“莫说此言,我们这一代人,渐渐老了,以后朝廷如何还得看你们的。”   林靖摆摆手,“大将军还是趁此机会增兵吧,这小半年打下来,咱们兵力损耗不小。”   卢青笑,“我之所想,都给阿靖你看透了。”   林靖笑,“现在正是良机,不知多少人想着南下来挣军功。”   卢青道,“待补充兵源,先将关外兵补齐。”   林靖连忙道,“自然要以帝都军为先。”   “这个就不要与我争了。”卢青笑,“我亦是有所打算的。”   “阿靖,你自小在帝都长大,我也不瞒你,帝都一向形势复杂。何况我们连克襄荆二城,陛下赏赐颇厚,先时与我们南下的,都是在帝都不大得势的。如今剿匪形势大好,接下来来的,多是些少年胚子。我这张老脸,也有抹不开面子的时候。我先补关外军,也是想借着阿靖你的手段,将这帮子人练出个样子来,好为以后夺回江南做准备。”卢青处处引林靖为心腹,自然也有其考量,一则林靖是个可商议军略之人;二则,他军中,就是少这么个唱黑脸的。   “这倒无妨,反正我一直有个恶声名。”林靖道,“既然大人有此打算,我就却之不恭了。还有一样,我得跟大人说在前头,我可不讲人情。”   “要的就是你这不讲人情。“   林靖回头与徒小三商议此事,徒小三道,“看来,那些有后台的,难说话的,怕要全都分到咱们这里来了。”   林靖道,“这次来的,多是这种货色。与你实说吧,怕是没有没后台的。大将军再怎么分,也没有多少好的给他自己留着,无非就是借咱们的名头震慑一下,咱们先把规矩立起来,他那里就好办了。”   “我看卢大将军并不似怕事之人。”   “卢大将军不是怕事,他是不能太得罪朝廷里那些人。毕竟眼下他不是帝都,谁晓得帝都朝廷是个什么章程。”   徒小三道,“大将军这样的身份,都要小心若斯。”   “是啊。”   不过,卢大将军果然是言出必诺,说先补关外军,就是先补的关外军,林靖很快收到来自帝都补充的兵源,而三军上下,也见识到了林靖的治兵手段! 第177章 段天羽之十九   要说治军,什么才算个治。   真没有平常人想得那些个铁血手段。   如卢青卢大将军所言,补充的兵源到了,先补的就是关外军。林靖也没拿出什么铁血规矩来,他不过一早砍了十颗人头,之后,新兵规矩严整,他说一,其他人连个屁都不敢放,更不会说二了。   林靖这等手段,不要说关外军,便是帝都军都给他震住了。便有人私下面陈卢大将军,说林靖这事办得太没有人情。卢大将军反问,“军法要如何讲人情?”又道,“现在不讲人情,以后估计能多活几个。”   “只是,这次林靖杀的,可有孔谢两家的人。”   卢青问,“都是些什么人?”   幕僚将名单给卢青看了,给在林靖军中还敢闹个特别的,自然有所倚仗。结果,真叫个不识好歹,就是摆架子,也得分清时候分清地方分清跟什么人摆。这么大的架子,来军中做什么,在自己家,天大的架子都摆得,如今倒好,千里迢迢想弄些军功,结果,前脚过来,后脚就给林靖咔嚓了。   卢青扫了一遍,道,“杀且杀了,没什么好说的!”   林靖非但把人砍了,还在折子里具折以奏,言说这些人违反军纪,故而,按军法处置。便是陈柒宝都没多说什么,孔国公倒是在孔太后跟前抱怨了几句,孔太后深恨家族子弟不成器,反与父亲道,“既叫他们去,就得先教他们些军中的规矩。这可真是好,弄这些没眼色的去了,正赶上人家在军中立威,不杀他们杀谁?”   孔国公道,“就是这个林靖,也忒不讲情面了些。”   “非常时行非常事。”孔太后道,“前番南下大军连克数城,都眼红军功,吵吵着要去。你也别说人家不讲情面,这个情面要是讲了,军中难治。”   孔太后如何不心疼家族子弟,还有一个,就是她嫡亲的侄子。孔太后道,“也不想想,那林靖是什么样的人。他因着什么出的帝都,咱们家子弟的面子,难道比襄阳公还大?”   “我原想着,纵然他们不大晓得军中规矩,顶多就是挨些训斥,再重些,挨几板子军棍也便罢了。谁晓得,就要了命呢。”孔国公说起来十分伤感,亲孙子给林靖砍了,哪里有不伤心的。   林太后叹口气,劝道,“眼下正是要紧时候,这一入冬打不了仗,待得明年,筹集了粮草船只,必然要过江打仗的。此事暂不要再提,也是给家族子弟提个醒,切莫一个个的出门便逞国公府的威风。今我与父亲尚在,他们扯虎皮,做大旗,但有朝一日,我们不在了,他们终要靠自己的本事才能立起来。”   孔国公道,“经此一事,我算是看透了,这林靖,当真是冷心冷肠之人。”   孔太后目光称远,胜其父十倍,孔太后道,“这才是朝廷栋梁。”   林靖在江北杀人,便杀了个朝野肃静。   一向与林靖交好的孔国公都对林靖颇是不满,可想而知与林靖素有嫌隙的谢家了,出人意料的,谢家做了与孔家同样的选择,对于家族子弟违背军法被杀之事,竟然一致沉默了。   倒是寿昌侯府崔家极是庆幸,崔谨然与其父道,“我说的没错吧,去了千万别想着试阿靖的手段,他什么干不出来。这些没眼色的,就是仗着身份拿捏,也该挑软柿子。阿靖是软柿子?”崔家也有子弟南下,此次林靖折子上奏朝廷,顿时,多少想令子弟南下捞功的家族,这时候都没有捞功的想头,先是看林靖奏章中杀的有没有自家子弟,若是有,自然少不了一番咒骂伤心。倘是没有,心下庆幸的同时,皆欲遣人南下,给家里孩子捎个信儿,在军中都老实着点,不然,死了白死,这个时候,陛下要用关外军,必然不会治林靖的罪的。   寿昌侯道,“你说,这个林靖,小时候瞧着乖乖巧巧的孩子,这大了,长得也颇是俊秀。先时他来帝都,与我在街上见了,还世叔长、世叔短的,如何竟生了这么幅阎王脾气。”   崔谨然道,“他自小这样。”   崔谨然道,“阿靖就是太较真,他自来眼睛里容不得砂子。可说句实在的,不说帝都这些权势纷争,豪门大户,单说打仗。要是看着这家的面子,顾着那边的里子,弄一般老爷兵,以后这仗要如何打?道理人们都明白,也都知道阿靖要给新兵立威,必然要从严治军,只是,事情落到自家人头上,便有千百样说不过去的理由了。”   “这就是林靖不成熟的地方,就像先时襄阳公的事。”寿昌侯道,“就襄阳公那品性,便是林靖不动手,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结果,林靖就是忍不得,动手把人给杀了。之后,帝都也呆不下去,家族也回不去了。就为一个襄阳公,值得么?如今更是,便是立威,差不多就行了,他杀性过大,非但得罪人,就是以后……走着瞧吧,他落不了好。”   崔谨然摇头,却是并不这样看。崔谨然道,“当初阿靖离开帝都,都以为他投亲靠友呢。结果,他去了关外,谁都不靠,便有了关外的基业。帝都这些老大人们,觉着自己了不得,想着以后能为家族子弟报仇,可要我说,还是先省省心。倘都如他们所料,阿靖也不会有今日。”   寿昌侯感慨,“不管他以后如何,如今看来,林国公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啊。哎,先时我觉着林国公因襄阳公一事,逐林靖出族,未免有些无情了。现在怕无人如此想了。”   非但寿昌侯认为林翊逐林靖出族之事明智至极,便是不少林氏家族的族人亦做此想。   好在,二老太爷不在此列。二老太爷恨不能林靖没出族,因为,现在二老太爷就成宿成宿的担心,林靖会不会突然把林腾给收拾了。   二老太太都说他,“你这就是闲的。以后没事别出门听那些闲话,与我练练剑,也锻炼身子骨。”   二老太爷一脸担忧,“你不晓得,阿靖现下可是六亲不认的。”   “我说你是不是傻啊,阿腾去多久了,能不晓得阿靖的规矩?再说,阿腾一向稳重,又不是那惹是生非的。你就是出去打听事,也打听个明白再回来,这回杀的,都是些目无军纪的。咱阿腾刚得了官儿,能是那样不懂事的小子?”二老太太道,“你瞧瞧阿靖,阿念阿腾跟着他的,哪一个是没出息的?你还担心个甚?你有这担心,该多去大侄子那里走动一二,为阿靖说说好话。他在外头也难,咱们在帝都,就得多为他使劲。”   二老太爷一向没什么主意,听老妻一说,也觉有理,道,“这也是啊。说来军中挣功当真是快,咱阿腾,好不好的就正六品了。”   “可不是么,全赖阿靖肯提携指点他。”二老太太道,“不然,这要是跟着别人,纵阿腾有这样的本事,也得有这样的机会呢。”   二老太爷道,“那我就多去国公府走走。”   其实,二老太爷去与不去的,都无甚关系。   林翊对外的态度一直是,林靖与林家无关。至于对内的态度,反正也不会受二老太爷的影响。   林翊与舒静韵也时常研究眼下战事,林翊道,“这次先补关外军的兵力,看来,沿长江往北去两淮打仗的就是关外军了。”   “是啊。”舒静韵道,“卢青总还是有些私心的。只是叫我说,这当真没必要。关外军真正开始操练也没几年,虽较帝都军强些。可卢青越是有意保存帝都军的战力,反是帝都军越发历练不出来。”   林翊道,“不独在于此。卢青是老将了,虽有私心,却也不会这等小器。他怕是帝都军损耗过大,朝廷这里也不好交待。”   “这就苦了关外军。”   “没什么苦不苦的,只要这场仗打下来,关外军还在的话,必为朝廷仅次于牧州军的第二强军。”   “只是,这场仗可不好打。”   “好打也轮不到他们关外军。”   林翊当然很关注南下战事,他心里未尝没有对幼弟的关心。只是,林翊亦是领过兵的,对于林靖的将来,早在逐林靖出族时林翊就想好了:听天由命!   这倒不是林翊如何薄情,不讲兄弟情分,只是,林翊也早看透了。林靖的性子,等闲地界儿容不了他。既如此,还不如随他去吧。   当初林靖自帝都出走,林翊也没多管,如今林靖大军在手,南下缫匪,林翊自然更不会多管。至于林靖杀个把人立威之事,以后会不会受到报复啥的,别忘了林家是怎么起家的。林翊对于那些家族,只有一句话:拿刀枪的,难不成还怕拿笔杆子的? 第178章 段天羽这二十   有一江相隔,战事开始胶着。   军队开始征集船只,进行江战的训练。这上头,关外军进展最慢,别的不说,关外那地方,除了春夏有几天暖和日子,旁的时候,天气严寒,故而,北人多不通水性。不要说水上作战,不少关外军上船就晕。   林靖也有法子,分批次到船上,先不练兵,就先住在船上。不是晕么,住上一个月,只要没晕死,估计就都适应了。待得适应了船上走动,再行训练。   而且,这晕船,并不看身体强健与否,像林靖,平日里娇贵的跟什么似的。许多北人晕船,先时徒小三还担心林靖来着,林靖道,“我都会游泳,又不是没坐过船,哪里会晕。”   徒小三颇是惊讶,“阿靖你还会游泳。”   “那是。”林靖道,“打小就会。我小时候还是在宫里学的,刚学会那会儿,可有兴头了。姑母还令人在浴房里给我砌了个大浴池,我小时候,隔三差五的游泳。”   徒小三畅想了下小小林靖捣腾着两条小白腿在大浴池里游泳的模样,心下很是向往。徒小三道,“待明年天气暖了,咱们去河里游。”   “成啊。”林靖根本没想到徒小三已经琢磨到“小白腿”上去了,林靖紧了紧身上的大毛衣裳,道,“你说这南方,瞧着树的叶子都是绿的,可住着倒不比关外舒坦,又冷又湿。”   “是啊,住还是咱们关外舒坦,冬天烧起火炕,那日子,神仙不换。”徒小三自己是江南人,其实不觉什么,徒小三吩咐手下,“中午添一道胡辣汤。”胡椒辣椒都可袪湿去寒。   徒小三与林靖道,“我看卢大将军的意思,是想帝都军驻守襄阳、荆州,待开军,怕是要谴咱们泡沿将东去,驻兵两淮了。”   林靖道,“大将军心意未定吧。”   “这次补充兵力,咱们关外军还在帝都军之前。往是东去,怕是少不了战事。帝都军在襄荆之地,也能少些折损。”说到这里,徒小三有些郁闷,卢大将军倒不是私心太重之人,只是,卢大将军虑事,难免先为帝都军考虑的。   林靖淡色唇角逸出一缕笑,“驻兵两淮之事,咱们刚占领荆州时我就与大将军提过了。如今这都入冬了,还没动静,就是因大将军尚未拿定主意。”   “这事有什么难拿主意的。”徒小三道,“大将军可不是少决断之人。”   林靖道,“东去的话,像你说的,沿路怕是要有战事,有战事,便有损耗。帝都军的战力,也就那样。折损太过,大将军难跟朝廷交待。再者,便是有补充兵源,新兵总要练上几日,哪里有老兵好使。要是从这方面讲,当然是咱们关外军啃这硬骨头才好。只是,你也想想,两淮是什么地方。不说别的事,金陵扬州皆是大富之地,扬州盐商之富,天下闻名。两淮,可是产盐的地方。这一块肥肉,军中怕是有人不想落在咱们嘴里。”   徒小三都笑了,“我还真没想到这上头。”   “阿靖,要你,你怎么做?”徒小三问。   林靖道,“于我,想安稳,就在荆襄两地呆着。想去谋一谋两淮之利,就往东去两淮。”   “是啊,这有什么难办的?”   林靖唇角色起一抹讥诮笑意,“要是只要鱼,或是只要熊掌,焉何会蹉跎至此。这定是有人发梦,想着让咱们把苦差使干了,然后,咱们再回来驻守荆襄二地,他们去两淮坐享其成。大将军毕竟是要脸的,如何能应下此事。再说,就是大将军应了,咱们能应?”   徒小三当即摇头,“倘是别事,还罢了,这种事要是应了,以后怕都是难办的事叫咱们上,有功劳都归别人。”   “这些蠢才,还不晓得当今是何等样世道呢。”林靖起身,“咱们去营中看看新兵操练的如何了?”   徒小三取了一畔的大氅,给林靖披上,二人一并出了林靖的营帐,往军营走去。   林靖便是身子寻常,每天也都会往军营走一遭,现在军中,甭管是世族大家出身,还是平民寒门子弟,完全是一视同仁。   至于徒小三,更是每天长在军营。   卢青饶是心偏帝都军,每天见人家二人在练兵上兢兢业业,再看看自己麾下的各样盘算,卢青对二人都多了几分欣赏。   卢青能做大将军,行事颇有过人之处,干脆将驻军两淮之事寻了林靖徒小三来商量,想着听一听此二人的意思。这些政务上的事,徒小三向来是听林靖的。林靖道,“别看湖北当初是段天羽陈兵之地,可说来,我宁可驻守这里,也不愿去两淮。”   “两淮难不成比这里还难打?”   林靖道,“大将军别忘了,金陵城便是金陵王的封地,金陵王在金陵经营几十年,纵如今他不是金陵城了,可也有一句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淮这块肥肉,谁爱吃谁吃,反正,我是不敢的。”   卢青笑,“怎么,世上还有阿靖你不敢碰的?”   “太烫,怕肥肉没吃成,反将嘴烫伤了。”   卢青正色道,“要是他们有阿靖你一半的眼光,我也就不必如此烦恼了。”   “这有什么烦恼的,谁愿意去就叫他们去呗。要我,我就没这烦恼。”林靖看来,或是囿于帝都形势复杂,卢大将军很有几分犹豫不决。林靖还真想打听一二,哪位将领有如此本领,倒让卢青这位堂堂大将军如此烦恼。   待林靖徒小三自卢青这里告辞,二人回了林靖的帐子,徒小三问,“阿靖,你是想咱们去两淮?”   “我不是与大将军说了么。这块肥肉忒烫嘴,还是算了。”   徒小三瞅着他直笑,“你还糊弄得了我?你要不想,就不会说烫嘴的话了。”   林靖悄与徒小三道,“咱们关外,不是缺银子么。再者,弟兄们不顾生死的跟咱们出来一遭,图的什么,四个字,升官发财。不去两淮,这战功岂不是白白给帝都军拿了去。两淮虽烫嘴,也不是没有机会。”   徒小三道,“不过,金陵王也不傻,不至于没做准备,就把好处白白的留给咱们吧?”   “他自然会把能弄走的弄走。”林靖道,“我着人打听了,这金陵王说来也可笑,金陵扬州这样的地方,走的时候硬是没有坚壁清野。倘是他坚壁清野,那真叫人愁了。你想想,若是两淮不肥,卢大将军能愁成这样?”   林靖唇边露出一丝奸笑,“咱们打仗这许久,说来弟兄们还没发过财。这块肥肉,就是落在别人嘴里,他们哪,也吞不下。”   徒小三是在金陵城里呆过的,说起金陵之富,徒小三比林靖知之更深,徒小三颇是心动,“倘真能到两淮,咱们关外三五年的军晌就不愁了。”   林靖道,“这也不枉咱们为朝廷卖一回力气。”   林靖向来算无遗策,在荆州过完年,就等着去两淮了,结果,却是当真未料到,此去两淮,卢青当真没有用关外军。如果卢青用的是别人,林靖倒也不会震惊,因为在林靖的计算内,任帝都军的战力,便是旁人领了这两淮的差使,也干不好的。让林靖深深震惊的是,去往两淮的不是别人,正是卢大将军亲率帝都军,中军帐直接开往两淮,而关外军,则被卢青留下镇守襄荆二地。   林靖与徒小三道,“这回算是完了,若卢大将军亲往,两淮的汤咱们都喝不上一口了。”   徒小三道,“我亦未料到,卢大将军会亲往两淮。”   “大将军之名,当真名不虚传。咱们虽失两淮之利,可如果他真是让咱们去往两淮,我反是要小瞧他了。”林靖双眸微眯,“荆襄亦是重镇,何况,两湖一向是粮食重镇,在这里,起码不用担心缺粮草。再者,中军帐一走,这湖北半壁,便是咱们说了算,咱们得好生计划一二了。”   就因关外军有个林靖,卢大将军便是亲往两淮,也不大放心荆襄之事。幕僚见主家悉眉不展,不禁道,“依关外军的战力,还有林靖与李义勇(徒小三)亲自坐镇,荆襄二镇当是无虞。”   卢青道,“我并不是担心荆襄二镇的安危。”   卢青叹道,“林靖治军为人,在贵胄子弟中,皆是一等一的出众,我亦欣赏他二人。只是,他私心太过。若非如此,何需我亲往两淮。倘叫关外军过去,那真就是肉入虎口,还能有朝廷什么事?朝廷近年,盐课一日不如一日,陛下千万叮咛,待到两淮必要严查盐课之事。倘今日领关外军的是林国公,我必能放心林国公去往两淮,偏生是林靖,这小子……哎,这小子,当真叫人又爱又恨。”   说着,卢青一笑,“我这亲往两淮,这小子私下还不知如何埋怨我呢。”   卢青也算把林靖看得七七八八,不过,林靖虽背地里抱怨过卢青几遭,在卢青亲往两淮之前,林靖也真心相谏,将自己对两淮的看法合盘托出,并不藏私。饶是卢青,也有几分感触。卢青正色道,“荆襄二地,我便托予你二人了。不论哪镇有失,你们提头来见!”   二人连忙正色应是。   先公后私,交待过荆襄之事,卢青方论私情,卢青道,“你二人,一文一武,配合极好,殊是难得。打仗的事,我倒并不担心。唯一事,阿靖,我一走,这荆襄就是你说了算的。别的事我不管,底下人打仗不容易,但你刮地皮可得留神,要是过了头,别叫我保你。”   林靖笑,“大将军别误会,我岂是那样的人?我在关外这几年,你何曾听说过我刮地皮了。百姓们够苦的了,连年战事,民不聊生,我要再刮他们,是人吗?”   卢青似笑非笑,打趣一句,“嗯,你是艺高人胆大。”要是林靖能叫大户出血,卢青是半点意见都没有的。   林靖奉承卢青,“主要是跟在大将军身边,属下颇有心得。”   卢青笑骂,“胡说八道。” 第179章 段天羽之二十一   卢青对林靖知之甚深。   林靖对卢青也颇是敬重。   说起来,俩人真有那么点儿惺惺相惜,还有那么点儿前辈对晚辈的关照。   不过,卢青一走,林靖晚上多吃半碗饭。徒小三都说,“平时瞧着你同大将军挺好的啊。”   “我们本来就挺好。”林靖道,“大将军人品端重。”   “那他走你还这么高兴?”   “别说他,就是我哥做大将军,这会儿走了,我一样高兴。”林靖又盛了碗汤,徒小三看他胃口好,给他夹一筷子冬笋。林靖不知不觉就吃多了,晚上有些撑,躺床上睡不着,与徒小三商量接下来的事务。   林靖想得挺好,他定是要趁着能做主的时候捞一笔的,至于这笔银钱怎么个捞法,数万大军在手,还怕没有银子么。   林靖是这样同徒小三说的,“你瞧瞧,这一带给段天羽祸害的。简直不是人干的事,怎么能把百姓们给祸害成这样呢?”   对于刮地皮的事,徒小三也是赞成的,出来替朝廷打仗,也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徒小三担心的是,“这事儿可得悄不声的干。”   林靖道,“莫担心,哪里用悄不声的,卢大将军一走,还怕没人来给咱们添堵。”   甭看林靖料卢青料得不大准,卢青宁可自己跑两淮去,也不把两淮这块肥肉让给他。林靖料朝廷是一料一个准,因为,卢青刚走,下月的粮草就在该到的日子没到。林靖与徒小三立刻联明上书,跟朝廷要粮草,殊不知,朝廷里为此事也吵得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林靖给了户部那小主事一记大耳光,还在户部侍郎亲自到驿馆赔的礼,反正,户部是咬定,粮草不足,只得先顾帝都军了。因为,帝都军往两淮是要打仗的。至于关外军,反正是在湖北驻守而已,短上一两日应是无碍的。   这等无耻之言,林翊气得都当朝与户部大吵一架。   但户部就是光棍了,硬是一口咬定,粮草不足。   朝廷一吵就是半个月,也没往湖北送粮草。直待林靖与徒小三再次联明上书朝廷,奏章上说,不能叫将士饿死,已自筹粮草,不过,仍是粮草不足,将士们已是开始啃树皮吃草根啦,请朝廷将下月粮草一并送来。   于是,朝廷又开始吵吵。   这回吵吵的对象倒不是兵部与户部,林翊已是不与户部这等没见识的吵架了,是御史看不过去,与户部吵个没完。   反正,户部就是说没粮草,任是神人也没法子。   弄个许多人家深恨户部,这些人家,倒不是与户部有什么冤仇,只是,他们各有子弟当初分到关外军,关外军都吃树皮草根了,他们各家子弟还不晓得要怎么着哩。   因为记挂湖北形势,纷纷往林家打听情况。   林翊是打发一批,又来一批。   连越氏林泽都跟着记挂林靖,林翊与长子道,“好生念书当差,记挂现在也帮不上忙啊。”   越氏私下同丈夫念叨,“这户部就是记恨当时他们为难阿靖,被阿靖教训的事。就是得里头还有谢家的主意。”   “不是说不定,定是谢家主张!”   越氏十分担心,“阿靖可怎么办?那孩子,生下来就没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如何吃得了树皮草根。”   “真是妇道人家,他说什么你还信什么,信他鬼话!他会吃树皮草根!”林翊对于林靖奏章上的话,一字都不信。   越氏道,“我听我娘说,阿靖奏章上就是这样写的。”   “饿着谁也饿不着他,别操这没用的心。”   越氏与丈夫道,“还是得跟陛下说说,哪里有前方打仗,后方断粮草的。难不成,粮草也不供应,叫将士在前方饿着肚子打仗?”   “这些蠢才!非把事情搞砸不可!”   就不知林翊这句“这些蠢才”里,是否包含皇帝陛下陈柒宝了,陈柒宝的意思,朝廷的确粮草紧张,想让关外军就地征用粮草。   林翊并不同意,林翊道,“若粮草自备,以后靠什么节制关外军?”   陈柒宝显然也知其间利害,他来回踱步两圈,道,“眼下户部情形,林卿你也晓得。”   “若户部尚书干不了,可换能者居之。”   “不成不成。”   户部拿不出多余粮草,陈柒宝又不想换掉户部尚书,一时间,除了让关外军自筹粮草,似乎也没了好主意。   就关外军断粮之事,二老太爷晓得后把自己的私房都拿出来了,给大侄子林翊,托林翊买些粮食给林腾送去。二老太爷还神秘兮兮的交待林翊,“这银子买的粮食,可不是给关外军的,给阿靖、阿腾、阿念三人的口粮。你可不许给我充公。”二老太爷没什么公心公义,他主要是心疼孙子,至于林靖许念,皆不是外人,一并吃也是可以的。林靖饭量一向不大,至于许念,希望那孩子饭量能小些。   林翊把银子推还给二老太爷,道,“再如何缺粮,也饿不到他们,朝廷已让关外军自筹粮草,总会有吃的的。”   “短时间能筹得到粮食?”二老太爷很为家里孩子们担忧,这些天一阖眼就做饿梦,梦到大孙子在外头吃树皮啃草根,都瘦得不成人形了。每每自梦中醒来,二老太爷都要悄悄的哭上一会儿,这不,才多少日子,头发都白了好些。   林翊道,“那混账东西反正不会让自己挨饿!”   二老太爷想想林靖为人,的确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二老太爷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阿靖这回可千万得先己后人哪。”   因着南下战事,许尚飞春天身体好转,也携妻女到了帝都,毕竟帝都消息快些。许尚飞刚到就赶上关外军断粮的事,林淳担心的了不得,许尚飞闲了便同舒静韵在一处下棋为乐。说到关外军断粮一事,许尚飞自然也担心儿子小舅子一干人,舒静韵倒是半点不担忧。许尚飞收拾着棋子,“阿靖这次要犯难了。”   “犯难?”许尚飞倒两盏茶,一盏放在许尚飞面前。   许尚飞道,“关外军起码有五万大军,这五万人,一天就得多少粮草。便是自筹,怕也没这么容易。”   舒静韵开始没明白,待许尚飞提及自筹粮草的难处,舒静韵方回来了,舒静韵笑,“就寒州城那么个小地方,他都能养好几万兵马。大半个湖北,养不了五万关外军,你可太小看阿靖了。”   “这如何一样?”许尚飞道,“寒州城里他说了算,何况,寒州城总有他数年积累。”   “这乱世,有兵有马,不一样是他说了算。”   许尚飞若有所思,想想小舅子那幅性子,估计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其实,林靖真没大家想得那样复杂,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也是被逼无奈,反正,不能叫将士们饿肚子。再者,自筹粮晌的方法很多,也没有大家想着那样困难。   要知道,湖广素来是粮草丰盈之地,便是五万大军,也没有供应不来的。只要有银子,什么都能买到。   说到银子,林靖掌控湖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湖北商业。先时打仗,除了军需行业,百业停摆。如今,林靖林大将军到了,你们可以恢复生产啦。而且,湖北不是不太平么,林大将军保你们商路畅通,当然,这畅通不是没有代价滴……林靖把寒州城收过路费那一套拿出来用了,只要交齐过路费,保你商路平安。   商贾们愿不愿意交呢?   简直愿意的不得了,林靖收过路费收的又不多,不过三成分子钱。他们的东西,南北贩卖,其利不知几何,如何不愿意?   而且,寒州城可是有榷场的,有一些湖北的榷商,都认识林大将军。他们不仅愿意交过路钱,还想让林大将军入个份子啥的,林大将军哪能经商呢?不合规矩。当然,商贾们这样心诚,林大将军也不能拂了他们的好意。   那么,这事要怎么办呢?   很简单吗?   林大将军找个代理人不就成了。   林大将军把自己的军需官许光宗调出来,做了代理人。这许光宗家里就是经商的,许光宗的爹是帮着林靖往蛮人那里走私的,因许老爷办事得力,林靖就把他儿子带在身边,发现许光宗很有些理财的本事,今南下战事,令其掌军需这一块儿。如今,朝廷里缺粮草,军需上不大忙,总不能让手下闲着吃白饭,许光宗就兼了林大将军商事代理人一职,管着跟商贾谈判。   在这发财上,林靖简直是个天才,他不但给湖北商贾开辟了安全的商道,譬如,湖北四邻,-什么蜀中啊,河南啊,微州啊,想往湖北做生意,你们也得交税。哪怕是路过,也有过路费不是。不然,这么兵荒马乱的,不安全哩。   什么,有嫌收费高不来做生意的?你不来,有的是人来,五万大军的生意,有的是人想做!   自从关外军自筹粮草,一时间,冷落多时的湖北大地竟然熙攘起来!因为,林大将军做为一个好的将领,一个关外将士的将领,在朝廷断粮的情形下,他非但粮草供应照旧,他给将士们的晌银也不带少一个铜板的!将士们有了银子,难不成不花用!   于是,一个巨大的五万人的军队市场形成了!   对百姓,林靖就很关照了。这连年打仗的,税少收一点,还颇多抚民之策。   当然,也有些刺头,不把林大将军的政策放在眼里的。林大将军多么光明磊落的人哪,也不报复他们,就是他们在商路上的安全,就靠自己啦~   也有人嫌林大将军不够无私,你军队本来就该保证百姓平安嘛,你怎么能收钱呢?   不收钱?   不收钱哪里来得粮草,难道说将士们饿死!   朝廷下旨问询此事,林靖就这么跟钦差说的。   林靖设宴招待谢长允,与谢长允道,“长允哪,你可不是外人哪,待回到帝都,可得好生同陛下讲一讲,我们在湖北的难处。你说说,自过了年哪,到现下五月,四五个月,没有一颗粮食送来,这叫我们怎么活?唉呀,我说回关外吧,陛下还不应允,非叫我驻守荆襄二地。可我这一大帮子人,每天得吃饭哪。唉呀,你说把我愁的哟,我头发是一宿一宿的掉呀。这没了法子,只得听朝廷的,自筹粮晌,不然怎么着,朝廷没粮食,我们干饿着?唉哟,要这么着,段天羽可就高兴了,不用打,我们就饿死啦。”   “长允哪,要搁刚过年那会儿,我们多盼着有钦差过来啊。也看一看我们在湖北的不容易,你偏生不来。”林靖给谢长允斟酒,“来,尝尝,这是湖北的石溪双泉酒,当地的美酒,不是很有名,你在帝都估计没喝过。”   谢长允自然赞酒好,“还是阿靖你的本事,一路上,洛阳晋中之地,都不若荆襄二府热闹繁华。”这完全不是拍林靖马屁,真的,如果不是谢长允亲来,都不能信荆襄二城繁华成这样子。非但荆襄二城热闹的紧,便是整个湖北半壁,都沾荆襄二府的光,来往商贾货运,给百姓带来多少商机。   林靖道,“好什么呀,朝廷不给我们运粮草,我们就得自己寻法子。其实跟你说,能有什么法子。当初我跟这些大粮商们借粮,一个个哭的跟什么似的,口口声声,指天誓地的说没有一粒粮食。我是个实心人,以为人家真的没粮食了。待得筹了些银两说往别的地方买粮,嘿,这些家伙知道我有银子了,一夜之间,他们粮仓里又有粮食了。你说说,现在这世道。也就是陛下福泽,好歹同在将士们不用啃树皮挖草根了,总得三餐果腹。”   “是啊,这几个月,苦了阿靖你们了。好在,夏收之后,朝廷便有粮晌过来了。”   林靖正色道,“我军盼粮晌久矣。唉,为筹粮草,欠了不少银钱,阿允,你回去时能不能跟朝廷说一说,让户部替我们还了这些账?”   谢长允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朝廷替他们还账的,谢长允好在反应极快,“欠的,账?”   “是啊,朝廷让我们自筹粮草,可怎么筹呢?得有银子啊,我一年俸禄不过千两,我把我的俸禄,还有李将军(徒小三)的俸禄都捐出来了,杯水车薪,差的远啦,故而,只好欠了粮商们的银子。我打了欠条,这些银子,朝廷得还啊!”   谢长允:…… 第180章 段天羽之二十二   林靖双手一击掌,许念就捧着个箱子进来了,林靖与谢长允道,“长允兄,世道艰难,你是陛下的钦差,又是户部的主事,正管我们湖北这一摊。这些欠账,我就交给你了。你们户部甭管想什么法子,得替我把银子给还了啊。”   林靖弄了一箱子欠条,谢长允这顿洗尘接风酒,甭提多堵心了。   林靖倒是心怀大畅,陪着谢长允光吃酒了,待谢长允自去歇息,林靖令厨下情收拾几个清淡小菜,煮上一锅米粥。徒小三补一句,“把炖的羊肉给我端上来。”   林靖道,“这么大热的天,怎么还吃羊肉。”   徒小三别个都能随林靖,就在这吃肉上头,徒小三道,“光吃酒了,肚子里空的很。”   “晚上少吃荤的。”   徒小三道,“我这刚吃三天饱饭,哪顿没肉,我都吃不饱。”   对于徒小三嗜肉之事,林靖倒也理解,林靖道,“这见天的练兵,是要多吃肉。”又问徒小三,“三哥,我看你们南方的鱼烧的也好,怎么不见你这么喜欢吃鱼?倒是肉,顿顿不缺。”   徒小三道,“鱼有什么好吃的,也就你这种斯文人爱吃那浑身是刺的东西。小四小时候,我娘没奶,就把米粥熬的软烂,刮上面一层糊糊给他吃。后来他大些,我有空就去河里捉鱼钓虾,回家收拾干净,就锅里放水,鱼虾放进去煮。虾的话煮熟就捞出来,给他捣乱做糊糊吃,鱼也是煮到骨刺都化了。要不,他小时候就得饿死。我是不爱吃鱼啊虾的,琐碎。我们小时候,过年也就能吃上顿猪肉,要是什么时候吃上羊肉,能美半个月,哪里敢想能有顿顿吃羊肉的日子。”   林靖道,“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吃肘子。”   “现在看你碰都不碰的。”徒小三道,“你就该多吃点肉。”   林靖摆摆手,他见不得死人,一遇战事就吃不过荤腥。林靖道,“叫小四一道来吃吧。”前些天徒小四经常过来吃饭,近日倒是来得少了。   “不用管他,他跟阿腾、阿念、有福,他们一道吃。”   林靖笑,“刚断粮的时候,见天的过来吃饭,现在粮草充裕了,就不来了。”   徒小三笑,“他就这样。”其实,林靖不晓得,当初军中粮草紧张,徒小四知道他哥这里有肉吃,他们几个才过来蹭肉吃的。但,因林靖吃饭颇有讲究,而且,林靖一向是吃素的,弄满桌子大鱼大肉,林靖自己先受不了。故而,不到粮食紧张时,除了徒小三,没人愿意跟林靖一道吃饭。就徒小三,主要是徒小三生情简朴,便是喜欢吃肉,无非两三个肉菜也就得了。如此,徒小三的肉与林靖的素,正好一桌子荤素得宜。   徒小三与林靖道,“咱们这一箱子欠条,能把姓谢的打发走么?”   林靖道,“谢长允是个聪明人,他无非就是过来看看咱们在湖北的状况罢了。要是咱们这时半死不活,估计朝廷还能救济些粮草。”   徒小三赞同林靖此言,“这话是,毕竟朝廷还要用关外军缫匪。我担心的是,咱们湖北如今还算兴旺,反是要刺了谢家人的眼。”   “要做大,总会刺着人眼的。”林靖道,“眼下都无碍,难处在缫匪之后。”   侍卫捧上饭菜,有林靖的白粥、青笋、山菇,有徒小三的面饼、红焖羊肉、酒酿清蒸鸭子,汤品的话,俩人的也不尽相同,林靖的是一盅八珍汤,徒小三的则是葫芦排骨汤。   打发了侍卫,二人一面用饭,一面说些军务上的事。徒小三道,“说实话,刚开始军中断粮,我当真是极恼的。不只是为了将士们没吃的,我是觉着朝廷不地道。好几万人,突然断了粮,这还不同于欠饷银。没粮食吃,人饿极了,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你说,朝廷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林靖道,“这你就小看朝廷了。就是突然断粮,能在军中任一军统率的,哪个没些自己的手段,总不会饿死。我与你说,先时在户部,我不是打过一个主事么。这断粮的主意,与户部脱不开干系。这其实是官场中挤兑人常用的手段。知道你大军在外,反正又不是打仗的时候,就断你几天粮草,叫你着急。他们哪,是想着断了咱们的粮草,我不得跟户部求和,他户部好挣回这个面子。他们是没想到,这断粮倒正对了咱们的心思。户部半月一送粮,我就没见这样打仗的,去岁准备战事就准备了半年,能说没有粮草?可有什么法子,户部不是咱们说了算,连卢大将军都没法子。这无非就是以粮草驱使大军罢了。民间说的好,端谁的碗,服谁的管。这道理,跟朝廷手里捏着粮草,大军在外打仗一个理。户部是想拿捏咱们一把,没想到我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它非得断粮,咱们才有自筹粮草的名头。你看,这偌大湖北,还怕养不活咱们五万关外军么。弟兄们饷银一分不少,过得咱还能多发俩月。就是咱们自己,也能攒些老底,支援一下小牛子他们。我的意思,把现在手里的银子送些回关外,叫陈安与小牛子招募新兵,再练些兵马才好。”   徒小三道,“这主意自然是好,只是一样,这姓谢的看到咱们这里吃得好喝得好,回去怕要作梗了。”   “还怕他作梗?如今湖北上下,这些官员哪个没拿过咱们的好处?谢长允就是回朝作梗,无非就是朝廷继续供给咱们粮草,不让咱们当地筹粮了。可你想想,这事咱们不干,那些拿咱们好处的,怕也要求着咱们继续干下去。”林靖夹筷子青笋,慢慢嚼了,“户部挟私报复,却是实打实的出了个蠢招。你想想,要是军队连朝廷的粮草军饷都能自己筹了,还要朝廷做甚?”   徒小三连忙夹块山菇塞进林靖的嘴里,低声道,“这话私下说说还罢了,切莫在外头讲。”   “这我能晓得。”   林靖反正就有这种靠山吃山的本领,他这本领,倒是一江之隔,如今在西子湖畔钓鱼的金陵王都颇有佩服的。金陵王拿着湖北一带的情报与第七子陈熙雅道,“这个林靖,还真是个人才。”   陈熙雅道,“当真是胆大包天,如今来湖北做生意的,十有八九都有林靖的分子在里头。爹,他这不过半年,非但五万大军吃好喝好,就是他自己,也敛财颇丰啊。”   金陵王道,“是啊。”与陈熙雅道,“把咱们手上这些,给朝廷的钦差,对,就是那个姓谢的,给他一份,好叫朝廷知道林靖在湖北所为。”   陈熙雅道,“便是朝廷晓得,今正在用人之计,怕也不会换了林靖的。”   “倒无需令朝廷换下林靖,就是换下林靖,他往关外一躲,照样过自己的悠哉日子。关外军的战力,比帝都军都要好上一些,这个林靖,必是咱们的大敌。今不过是在新君眼里放一粒砂子,这粒砂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要了命。”金陵王淡淡吩咐一句,陈熙雅领了差使退下,金陵王又命人请了段天羽过来,与段天羽商量战事。   金陵王道,“朝廷都着钦差过来看关外军与帝都军的情形,我瞧着,战事近了。”   段天羽道,“属下亦做此想。”   “天羽你在军略上的眼光,远胜于我,想来胸中已有谋略。”金陵王指了指一畔的太师椅,令段天羽坐下说话。   段天羽即便坐了也是腰身笔挺的模样,道,“依属下所见,帝都军驻于两淮,关外军驻守荆襄。朝廷此战定是想速战速决,这两地兵马,当是同时溯江而下,夺江南地盘。”   金陵王道,“卢青是老将,周详老辣。林靖与那个李义勇(徒小三),我倒是不大清楚他们打仗的水准。”   段天羽道,“此二人,颇是难缠。李义勇(徒小三)极是悍勇,林靖不通武功,但此人,智计百出。我先时是想,倘能将二人分开对付,倒能便宜一些。奈何,去岁到淮扬的是卢青,关外军却是驻守荆襄二地。而且,帝都军与关外军皆是精兵,他们人数有十几万之众,他们可以分兵而行。于我们,分兵则不利战事。”   金陵王手中捏了块鱼食,问,“分而破之呢?”   “擒贼先擒王,属下想,以击破帝都军为先。至于关外军,能拦住他们就好,实在拦不住,纵有几场小败,亦是无妨。”   “帝都军有八万之众,关外军只有五万。是不是,先打关外军更容易些?”金陵王看向段天羽。   段天羽道,“关外军虽人少,但,关外军战力在帝都军之上。五万关外军,并不逊于八外帝都军。何况,关外军狡猾如狐,若与关外军交锋,我们至少要拿出五万大军相抗衡。且短时间内,胜负难料。我并不惧关外军,只是,关外军有明显弱点,只消先杀了卢青,关外军怕是不必以战,便可胜之。”   “说说看。”金陵王来了兴致。   “王爷,李义勇(徒小三)虽一时查不出身家背景,但,他一些其他的资料我们是有的,观此人起居坐卧,他当是寒门出身。而李义勇(徒小三)近些年显于人前,多与林靖相关。我的重点,是放在林靖身上。林靖此人,天资出众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此人身上也有明显缺点。他与江北朝廷的关系太差,关外军在外缫匪,朝廷都能断了他的粮草,可见,林靖与朝廷关系败坏到何等程度。但此人手段委实出众,湖北半壁,亦叫他半年便收拾的有模有样,他竟还能从中渔利。此人难以对付,由此可见一斑哪。”段天羽道,“卢青是老将,重妥细致周全,但在我看来,他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他团结了关外军。他与林靖关系极佳,那荆襄二城,全靠关外军为主力!林靖肯为他效力,故而,去岁战事,江北朝廷顺遂无比。依属下所见,先杀卢青,杀了卢青,朝廷必要派新的大将军过来。我们在朝中,亦有人脉。何况,林靖得罪的人多了去。那些他得罪过的人家,可是不少豪门大族的。要是能派一位与林靖不和的大将军南下,接替卢青之位,介时,除去关外军,还不容易吗?”   金陵王哈哈一笑,“天羽知我心哪!” 第181章 段天羽之二十三   谢长允在荆州颇住了些时日,是越住越惊心,他虽是自小锦绣丛中长大,但并非没见过世面。在帝都时,禁卫军营他也去过的。要论军队仪容,自然是以帝都军为优。不说别的,帝都军兵甲齐整,就远胜关外军,瞧关外军这穿的是什么。有些兵丁的软甲啥的,还是自叛军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就是兵利,也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戟,啥都有。但,这些颜色不一,打补丁似的关外军,身上似有些什么说不清楚但却令人生惧的东西。   其实,这还是谢长允未在军中历练过的缘故,如谢长允身边的一位家将便赞道,“好一支百战之师。”   谢长允笑,“我瞧着关外军也不一般,只是具体的,倒说不上来。”   能与谢长允一道出行的家将自然不是寻常家将,这必是谢家心腹,这位家将便同小主子解释起来,“大爷别看关外军穿得花哨了些,这在帝都不常见,因着帝都军不大打仗,故而,衣裳战甲都是朝廷统一发的。可在外打仗,越是打得久了,衣甲没有不坏的。这在外头,讲究不了太多,衣裳坏了,随地扒了叛军的换上亦是寻常。大爷再看这军中,兵械不一,可细看,各样兵械数目似有自己章法。若属下所料未料,关外军必然是以军阵为训练的。寻常将军,不怕死,已是难得的悍将。但到了能练军阵的队伍,而且,听闻关外军战功不凡,若属下所料未差,这支军中必有名将。”   谢长允微微一笑,“那必是阿靖无疑了。”   “大爷,靖将军名声响亮,属下也是听说过的。不过,听闻靖将军不通武功。依林家底蕴,这军阵怕是靖将军提出来的,但,训练军阵的人,怕并非靖将军。大爷,切不能忽视训练军队的那位将领,大爷想想,这世间,多少兵书兵略,能读懂的,已是万中存一。能读懂又能将之付诸实际,灵活运用的,百万中存一。这位练兵的将领,亦是难得的名将啊。”家将感慨一回,“大爷切不可忽视关外军,依属下看,关外军现下已不逊于一流军队。”   谢长允正色道,“阿叔的话,我记下了。”   关外军越是出众,谢长允的脸色越发慎重。尤其是,当初朝廷补充兵源,谢家也塞了不少人进来。自然也有人被分到了关外军,当初林靖立威,杀了的十个人里,就有谢氏旁支。一个旁支子弟的死,谢长允并不太放在心上。只要是长点脑子的,都该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兵初到,必然有下马威等着呢。就这样,还不知收敛,这种蠢才,死也不可惜。   让谢长允心惊的是,当初帝都补充的兵源,皆被林靖打散,重新分营训练。许多训练有成色的,再补充到关外军中。而关外军,则是林靖的嫡系部队。   谢长允足足在荆州住了半个月,方带着林靖给的一箱子白条与账本子回帝都去了。   谢长允走时,林靖很是热情的送他一车湖北土物,至于一道来的万公公,林靖也是一碗水端平,一样的送了万公公一车土特产,万公公那脸,笑得跟朵盛开的小白菊似的,对着林靖那叫一个依依不舍,拉着林靖的手说一千道一万的亲热。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是林靖他亲爷爷呢。   林靖也颇是不舍万公公,再三道,“倘下次再有过来的机会,万叔叔你可得来呀,小侄这头一遭同万叔叔见面,就觉着,咱们爷俩,似是前世的缘法,今生的相见。”这话把徒小三都麻得了不得。   万公公还颇是动情的洒了几滴热泪,此方辞别了林靖等人。   谢长允更是牙疼,林靖为了巴结,连个公公都能叔叔大爷的叫,这可真是林家的家风。谢长允不晓得的是,林靖自幼在宫里长大,许多士族可能对阉人瞧不起什么的,林靖完全没有这样的看法,他小时候除了宫人服侍,便是太监照顾他。林靖在帝都时,林太后身边的大内侍张嘉,现在给林太后守陵去了。林靖待张嘉就一直很亲近,这位万公公,其实也是宫里老人,只是先时林靖不认得他。如今万公公与谢长允一样是钦差,林靖把白条账本给了谢长允,亲自招待万公公,把人哄得乐呵的不成。   当然,这其间肯定有银票的功劳,但,万公公能与谢长允一道过来荆州,这便是陈柒宝信任的心腹内侍。这样的人,眼毒,哪个真心哪个假意哪个笼络哪个收买,万公公又不瞎。林靖自然也有笼络之意,但林靖待他,当真不是那种纯粹对阉人的收买。再加上林靖又很舍得花银子,万公公只可惜这么个大财主怎么不是常驻帝都。   好在,万公公也明白林靖杀了陛下亲爹的事,纵是舍不得林靖,眼下分别在即,也只盼来日能再相见了。   谢长允瞧着万公公那依依惜别的模样,心道,这老太监不知收了林靖多少银钱!   因着谢长允脸上那虚情的假笑,万公公还说呢,这谢公子可真的,如何收了人家靖将军这些银子,还不给人家个好脸呢。这可实在太不像话了,收银子不办事!殊不知,林靖是除了一车土物,一箱白条账本,一文钱都没送谢长允!包括谢长允的随扈,更是连土物都没有了。   不同与谢长允的随扈,万公公的手下,则如万公公一般,给林靖打点的眉开眼笑,深觉阿靖将军是个好人。   于是,这同一个钦差队伍,回朝便是两种说法。   当然,双方都表示了对关外军训练的赞美,都说,关外军可用,训练有素。但,谢国公私下表示了对关外军的担忧,尤其林靖的性情,用谢国公的话说,“天生不驯,而利器在手,眼下尚无碍,日后如何,老臣尚不敢说。”   陈柒宝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用关外军,便是信关外军。”   “是,陛下心胸,远胜老臣。”谢国公虽这样说,但他何等老辣之人,这位陛下有多不待见林靖,他是知晓的。端看他说此言,陛下并未斥责,便可知陛下心意了。   好在,陈柒宝知道,既要用关外军,现在便不好疑关外军。   何况,眼下大战在即,既是帝都军、关外军皆可用,今南下缫匪花销颇大,陈柒宝还是愿意速战速决的。   天气刚刚回暖,关外军就接到大将军卢青的军令,定下了出战日期。   林靖道,“这黄梅天出战。”   徒小四道,“南方都这样,过了年,天气回暖,就开始黄梅天,没几日不放雨的。”徒小四怪担心林靖身体的,还说,“我们过惯了这样的天气倒没什么,阿靖你穿衣啥的,可是得烘烤过再穿。这会儿南边儿没个好天气,衣裳也是潮潮的。”   徒小三却是知道,林靖倒不嫌天气不好啥的。林靖也不是不喜黄梅天,林靖是不喜这种定个日子便沿江南下的打仗方式。林靖于战事有自己的见解,他向来极重天时,眼下战事,朝廷战据主动。关外军多是北人,便是经过船战训练,到底时间太短。何况,正赶梅雨天,更不利战事。   奈何,朝廷跟催命一般,而且,卢青才是大将军,要说不熟船战,帝都军也强不到哪儿去。但,越是如此,当越是慎重方是。如今倒好,出征的日期都定下来了,如林靖所想那般,便是帝都军自两淮而下,关外军自荆州南下,两相出击,直取叛军所在临安城。   林靖在出战之前做了件事,这件事,人想不到,但,后来直接写入了史册。那不是,林靖炮制了金陵王与段天羽勾结谋反的证据,然后,令人给帝都送了去。   林靖实在受够了,千里迢迢南下打仗,金陵王还没个准确定论。这TND要是逮住金陵王,是杀还是供起来!   没个说法?   不成!   林靖不管有没有证据,哪怕没有证据,他造出证据,也得先把金陵王的反贼立场钉死了!   朝廷得此“铁证”,风波自不必说,金陵王于帝都颇有人脉,打听了些“铁证”内容,金陵王险没气吐血,怒道,“杀千刀的小崽子,竟敢诬蔑本王!”   明明真就谋反,偏生谋反证据是给林靖“炮制”的,金陵王好几十年的人生也没见过林靖这等无赖手段,一怒之下,严令领军大将李锋,定要活捉林靖。   待捉到林靖,他倒要问问林靖,焉何诬蔑于他! 第182章 段天羽之二十四   尽管林靖对于出战的天时有些意见,但,这是关外军真正扬名的第一战。   就如同亲眼见到关外军的人对关外军的评价,哪怕不大懂军事的谢长允,都会觉着关外军气势不同寻常军队。   很快,与关外军第一次交锋的李锋也知道,遇到了硬茬子。   纵金陵王现在想捉林靖剥皮,不过,当初段天羽制定的军略是,由李锋为将,不必求胜,只求稳,能拖住关外军,便是大功一件。   金陵王再恨林靖,也不会改变整个军略。至于李锋,他倒是挺想捉来林靖,为王爷报“污名”之仇,初初交战,李锋也动了一番“活捉”林靖的心思。不过,事实证明,这完全是李锋的妄想与野心,因为,面对这等如狼似虎的声势,饶是李锋,也亏得水性好,才逃得一命。但,关外军紧跟着上岸,稍做整理,半月之中,直逼浔阳。便是李锋,虽自水中逃得一命,最终仍是命丧浔阳城头。金陵王接到关外军兵破浔阳城的战报时,直接跌碎了最爱的一只琉璃樽。之后,金陵王连派三员大将,均陨落于关外军之手。   一月之内,关外军称得上连战连捷。   林靖的脸色却极是难看,与徒小三道,“至今未见段天羽的行踪,且自南下以来,所遇叛军,战力寻常,可见并非叛军主力。若所料未差,段天羽定是朝着大将军去了。”   徒小三道,“帝都军有十万之众,便是段天羽亲率军阻大将军于两淮,怕也轻易占不到便宜。”   “只盼如此了。”林靖同徒小三商量后,命军队于浔阳稍做修整,继续东进。   金陵王是真正的见识到关外军的凶残,因为,三个月后,关外军直逼临安城。金陵王与诸儿孙后辈,便在临安城内。   陈熙雅都道,“父王,要不要令段天羽回援。”   “不!”金陵王既然敢谋反,这谋反的素质就不是寻常藩王能比的。哪怕已年迈,金陵王仍不乏决断。他老去的面容有着岩铁般的坚硬,金陵王道,“林靖为什么来围攻临安城,他定知晓天羽与卢青在两淮苦战。他此计,围魏救赵而已。若令天羽回援,这小半年的战事便功亏一篑。传令,死守临安城!”   攻城战是最难打的战事,何况是金陵王所在临安,城池坚固自不必提。   便是以关外军的悍勇,亦是久攻半月而不下。   徒小三都想着要不要干脆直上两淮兵援大将军了,徒小三同林靖商量,林靖原本便没什么肉的双颊凹陷下去,整张脸就剩一双大眼睛明亮过人,林靖道,“是卢青为重,还是金陵王为重?”   徒小三道,“自然是金陵王为重,可是,阿靖,一旦卢大将军出事,朝廷也不可能令你我掌大将军印。介时新来大将军,还不一定如何。今倘能救卢大将军一命,于他,天大恩情。”   林靖叹,“倘是你我手握十万大军,何愁临安城不破。”可惜他们手里只有五万兵马,还要分兵镇襄荆二地,随林靖徒小三南下的,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人,竟能一路直逼临安城,这样的战力,不要说放到整个朝廷皆是一等一的出众,便是金陵王,在关外军面前亦只能紧闭六门,不敢迎战。   临安城久攻不下,最终,林靖还是听从徒小三的意思,率兵北上,去两淮兵援卢大将军。   纵没攻下临安,一路上,关外军所过之境,林靖也是把能抢的都抢了,不能抢的,直接一把火烧了,也不能金陵王留下半点!   待关外军到两淮才发现,先时卢大将军定的战略,两军分道南下,关外军南下倒是顺利,这都自荆州打到临安再到两淮了,结果,帝都军一直就被段天羽的叛军困在镇江。   关外军一到,一前一后算是抄了段天羽的后路,只是,段天羽似有所防备,这也不足为奇,段天羽不可能没收到关外军到两淮的消息。好在,帝都军与关外军联手,双方激战足有半月,这半月中,互有胜负,最终,段天羽率兵败退。   要依林靖的脾气,必要率兵追杀的。只是,他们胜也胜得不易,关外军损伤严重。更不必提与段天羽交战小半年的帝都军了,十不存一。便是卢大将军,亦受了重伤,要不是关外军来得及时,帝都军就要悉数葬送于段天羽之手了。   这一战,太过惨烈。   饶以林靖的铁石心肠,心下亦十分伤感。   林靖见到卢青时,卢青已是不大好了。   卢青倚在榻间,胸前渗出的血红染红纱布,林靖自幼身子不好,少时便同舒静韵学过医术,不敢说多么精湛,但较些街头大夫亦强上许多。随行太医已是战死,如今的大夫是镇江城找来的,卢青伤势过重,林靖给卢青把了脉,看过大夫开的方子,林靖调整了几样药材的分量,那大夫道,“这方子是医圣用过的回春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方子要千年参为引,如今这镇江城,怕是难寻千年参。”   “我这里有。”   大夫一听立刻喜上眉梢,林靖将参交给大夫,命他下去煎药了。卢青脸色青白中透出一股不祥的灰意,精神倒是尚可,道,“我这伤也无甚要紧,何需浪费好药。”这千年参,便是以卢家门第,卢青也只听过没见过。上百年的参已是难得的珍品,真正千年参,皆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林靖便是带在身上,也是救命的宝物。   “我带着这个,原就是救命用的。何况,那样一株参,我一人也吃不掉。东西就是用的,大将军并非拘泥之人,何需与我客气。”   卢青叹道,“我无颜见阿靖,惜不听你当初劝我之言。”   林靖原本就不建议打这一仗,无他,朝廷原是占着优势的。汉水系的荆襄二镇,朝廷已是打下来了,由关外军驻守。而两淮水系,金陵、镇江,又在帝都军的掌握之中。这沿江重镇,均在朝廷手里。何需要打仗,只要封锁江岸,慢慢消磨,何愁江南不平?   “这与大将军有何相干,朝廷剿匪心切,大将军能不听令?”林靖道,“便是如今,大将军也不必气馁,此一战,我们也不算输。叛军死的人,并不比我们少。”   卢青黯然,“帝都军十不存一,十万帝都军,今只余两万人。关外军情形如何?”   林靖道,“还有三万多。”   卢青颌首,“白陈二位将军都战死了,我如今伤着,帝都军那里,阿靖你多费心吧。”   “是。”林靖道,“这约摸是段天羽与金陵王所用计谋,我们自荆州而下,一路未遇叛军精兵。大将军带帝都军迎战段天羽主力,段天羽所带兵马,不会少于八万。最后,段天羽带回去的,也不过两万人马。大将军,我们应当向朝廷陈明此事。”   卢青道,“也好。总要对朝廷有个交待的。”   林靖一到,卢青肩上的担子顿时轻了许多。再加上,或许是林靖拿出的那支千年老参药效不凡,卢青服药后,伤势大有好转。   三人商量着如何战后重建之事,一则,战后抚恤得催着朝廷先发下来。二则,兵源补充,也得让朝廷快些办。林靖的意思,要不要就地征兵。   卢青道,“还是先听听朝廷的意思吧?”   林靖知道因此战兵力损耗严重,卢青担心朝廷怪罪,故而事事小心。其实,要是依林靖的,也不必实事相报,帝都军是死的多了些,当地招募补上一些,少报些伤亡也没啥。卢青却极是忠耿之人,断然不肯。   结果,性命就葬送在这忠耿之上。   朝廷训斥的圣旨下来时,卢青听过圣谕,一口血喷出来,就此昏死过去,而后,身体状况一路下行,未等钦差离开,卢青便故去了。   实在是死的太冤了!   林靖气得,卷起那轴圣旨,对着传旨的钦差着脸左右便是两下子,抽得钦差脸都肿了,林靖大怒,“大将军十万兵马剩两万,段天羽二十万大军,也是回去两万,这是战败吗?什么叫‘惟盼大将军以将士性命为要,忠心战事’你们有本事,你们来打!老子不伺候了!”立刻传令关外军,直接整兵走人,钦差是拦都拦不住!   钦差一见卢青死了,立知事情不妙。关键是,林靖他不是那等忠驯之臣啊。钦差就要请徒小三说情,林靖脸黑的跟锅底似的,怒吼徒小三,“你要不走,你就留下!”   徒小三哪里敢不走,见林靖火冒三丈,抽出被钦差死拽的袖子,立刻上马,追在林靖身畔,小声的安慰起他来,生怕阿靖兄弟气狠,倒伤了身子。   林靖说要走,那不是吓唬谁,半天之内,关外军便拔营而去,留下传旨的钦差大人欲哭无泪。关外军大将军卢青刚刚身故,底下白陈两位将军亦是战亡,余下倒是还有将领,便官阶太低,顶多管管自己一营一地之事。于是,两万帝都军,吃喝拉撒,可就都落在了钦差大人的头上。 第183章 段天羽之二十五   林靖负气而走,整个关外军都跟着拔营,只是,这是回荆襄,还是回关外。徒小四许念等人都过来问,林靖恨恨的一甩马鞭,“回荆襄!”   林腾劝道,“小叔,我们这一走,不知帝都军可守得住两淮?”关外军战力强悍,但,这些帝都军,伤兵就有数千,林腾真有些担心。林靖怒,“没听圣旨上说‘要以将士性命为要么’!快点收拾!”   林腾看他小叔这脸色,是半句话也不敢说了,出去与帝都军的寥参将道,“你也听到了。将军是心伤大将军之死……”   “大将军一去,白陈二位将军业已战死,今两淮军务,我们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腾亦是为难,“要不然,你们也同我们到荆襄吧。眼下要守两淮,委实不易。”   寥参将很是犹豫,林腾倒也有主意,“你们一道,先去李将军(徒小三)那里说一说你们的难处。”   寥参将也不是头一天打仗,他深知,关外军一走,但凭他们这些帝都残军,断然守住两淮。卢大将军病发身亡,他们便是想守,怕也守不住。他们又不是卢大将军,一片丹心,最终招来朝廷训斥,更因此葬送了性命。他们总要先顾好自己的。   几个中低阶将军求到徒小三头上,徒小三很是义气,道,“眼下我们在两淮,就担心叛军攻荆襄。今兵力有限,断难分兵了。不若就集中到一处,咱们去荆襄安置吧。”   寥参将道,“下官们都听李大将军的。”   徒小三叹口气,过去同林靖说了此事,林靖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叫他们都快点!”   眼瞅大军拔营,便要弃城而去。钦差都傻了,便是被林靖抽肿了脸,也得过问此事啊。军中上下,根本没人理会于他。   当天收拾好东西,大军便拔营而去。钦差顾不得别个,扑将过去拉住林靖缰绳,苦苦哀求,“两淮这等战略重镇,今一旦弃之而去,将来多少将士血肉方能夺回,林将军三思啊!”   林靖一鞭子就把他那两只爪子抽飞,林靖怒道,“再找个卢青这样的来给你们夺回两淮吧!”   钦差抱着两只被林靖抽裂血痕的手,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嚎。待大军拔营之时,钦差已是带着自己的随行侍卫先跑了。林靖得此回报,冷哼一声,召来林腾,轻声吩咐数句,林腾脸都吓白了,悄声道,“小叔,那可是钦差。”   “换上叛军的衣裳,把他们都给我宰了。”   林腾这辈子头一回办这种事,完全不晓得当年锦州城三位都军暴毙之事,倘他知晓,倒不觉此事有何稀奇了。林靖再命人将卢大将军的尸身火化,骨灰装入坛中,令卢大将军剩下的亲卫带着这骨坛回帝都,入土为安。至于钦差那一行,便永远的留在了回帝都的途中。   徒小三在离开两淮时也不禁感慨,“一旦离开,再回就不知何年了?”   林靖冷哼一声,徒小三道,“若是留下些咱们的人,这两镇,也不是守不住。”   林靖心情极差,听徒小三说这话,简直火上浇油,怒道,“你腔子上长得是人脑袋还是猪脑袋!”   林靖气头之上,把徒小三也骂了个好歹。   徒小四都与发财、许念等人道,“阿靖现下正在气头人,我哥都吃了挂落,咱们可谁都别去招惹他。”   林靖恼怒之时,也就徒小三敢跟他说话了。林靖话说得狠,当天到底没能拔营,再加上帝都军,人数多不说,帝都军还有不少兵械军粮要一并带着,故而,第二天方是前头部队先走。林靖经过徒小三一晚上的解劝,心情总算好了些,也肯为自己行为做出一些解释,林靖道,“你觉着两淮丢了可惜,觉着分些咱们自己的兵出来,能守到帝都援军到来。我与你说,的确能守住。但,我不想守。朝廷如此刻薄寡恩,对卢大将军都如此,何况你我?我告诉你,一旦朝廷把叛军缫完了,接着就是咱们的!”   “现在朝廷还不知咱们曾围攻临安不下之事,若是朝廷之下,定要下旨问询此事,问咱们怎么没把临安城攻下?”   “这还用问,要是能攻下临安城,难道咱们不攻?”   “可这落在朝廷眼里,经那些朝中大员分析后,便有行军不利的罪名!”林靖喘了回气,“眼下朝廷如何,不必去管他。这两年,我们的兵力折损多少?再不补充兵力,以后就是想有卢大将军的下场都不能得了?你还想分兵驻守两淮?你要不要把命都献给朝廷?”   徒小三也是习惯了林靖的说话方式,他并不在意林靖话中未消的余怒,仔细想一想,可不是么。便是分兵守住了两淮,朝廷援兵一到,新任的大将军一到,怕也不会领关外军的情。而关外军再不增兵,面对帝都增援大军,那么,关外军地位,可想而知了。   当然,这是往坏处想,可徒小三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他的生活经验就是,凡事往最坏处想,总是没差的。   徒小三叫林靖给提了醒,徒小三连忙道,“我一时竟未料到此事,亏得阿靖你心细。”   徒小三悄问林靖,“钦差解决了?”   林靖睫羽微微一垂,淡淡道,“你没见那贱人,我气头上一鞭子抽在他手上,他眼中反有得意之色?说都没说一声就往帝都跑,一则是怕我们一走,帝都军的事要落在他肩上,还不得压死他。二则是急着带着这脸上手上的伤,好回帝都告我一状。”这种人,林靖能叫他活着才怪。   徒小三不禁叹道,“叛军原也不算什么,只是朝廷种种,令人寒心。”   如此,四万大军弃两淮,往荆襄而去。   便是金陵王得此消息,初时都不能信,还以为是林靖给他设的什么套呢。结果,派了三拨斥侯,都说是真的,朝廷军队的确是自两淮撤军了。至于内里情由,承着朝廷军一走,他们委实打听不出来。不过,朝廷撤军就是好事。金陵王立刻命段天羽接掌两淮军事,金陵王再三叮嘱,“林靖一向狡猾多变,天羽你到两淮,勿必小心。”   段天羽领兵而去,却是发现朝廷大军当真是撤得一个不剩,这委实也成为了叛军深为不解之事。   四万人马一个月后方回到荆襄,待人马安顿之后,林靖与徒小三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募兵马。   至于朝廷,钦差是等不回去了,倒是等回去了卢大将军的骨灰,此时,朝廷方知卢青病情复发过逝。那亲兵又不是政客,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朝廷一问,亲兵就如实说了,“大将军接到钦差大人的圣旨,当下吐了血,就此去了。”   朝廷再问钦差,钦差哪里去了,这亲卫如何清楚。反正,钦差传了回圣旨,就没再回来。说他壮烈了吧,也没见着尸体,说他还活着吧,也没回朝廷啊。   不过,眼下朝廷也顾不得钦差了,因为,朝廷知道两淮失守的消息,举朝震荡。卢青死了,死者为大,这没人再去说卢青如何如何了?但,关外军如何如何,朝中那是议论纷纷!   只是,朝廷再怎么议论,竟是连关外军的奏章都未等来一封。   陈柒宝终于坐不住了,同林翊商量,“便是退出两淮,总得有个缘由,今关外军在荆襄广募兵马,却是对朝廷无所解释,不然关外军意欲何为?”   林翊道,“陛下可派钦差亲往襄荆问询。”   陈柒宝道,“卢大将军的亲卫所言,林靖对朝廷圣谕似是不满,当时就将李钦差的脸抽肿了。”   “记得卢大将军的亲卫还说过,叛军二十万人围攻镇江城,最后,叛军所余,不过两万。帝都军所余,亦是两万左右。依臣所见,帝都军虽折损不少,但战事如此,也说不得是惨败。”   陈柒宝一叹,“朕何尝不悔,旨意中言辞过于严厉。不然,卢大将军想必不会伤势恶化而死。”   林翊默默。   陈柒宝道,“朕想,林卿与林靖到底更熟悉一些,此次,便由林卿为钦差,到荆襄去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待林卿还朝,咱们也好商量以后如何派兵的事。”   林翊躬身,“是。”   “朕知道,林靖的性子,太过分明。卢大将军之事,朕想他也是一时激愤。林家,世代忠贞,便是林靖已自立门户,朕想着,他仍不失林家风骨。”陈柒宝道。   林翊常伴君侧,知道这位帝王为南下缫匪之事花了多少心血,今见他面色憔悴,心下一声长叹,“臣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想说的是:林靖真不是啥完美的人,其实,石头所有的文里,开国这篇里的人物是最不完美的了~~~ 第184章 段天羽之二十六   林翊到达荆襄时,林靖正在养病,原本就不是什么结实体格,好在,林靖有样好处,越是要紧的时候越不会掉链子。就像他生病也是一样,以前在家时年纪小且不提,自从离家,用林靖的话说,病都不敢生了。其实,是越是要命的时候,一般林靖都精神饱满。像他逃出帝都,一路出关,直待在寒州城站住了脚,林靖是把寒州城握在掌中时,方病得死去活来。今亦是如此,率大军离开镇江,前往襄荆的路上还好,待回了湖北,进了荆州城,林靖就不成了。   先是发热,待发热好后,又犯了旧疾,咳嗽。   林靖都说要与徒小三分房而睡,以免影响徒小三晚上休息。徒小三哪里肯,每天除非要紧军务,都是在林靖身边照顾他。林靖都说,“你在身边做什么,有的是亲卫兵。不去募兵,怕以后都不用病死,就得玩儿完。”   徒小三道,“我都交待给小四阿念他们了,我看阿腾也经过战事了,也交了一摊事给他。你就放心吧,就你这爱操心的劲儿,没病死自己先累死。他们都大了,咱们也该适当歇一歇了。”   林靖叹口气,咳了两声方道,“你也不用守着我,眼瞅就要入冬了,一到冬天,我这病更难好,得明年春了。”   徒小三好笑,“你这都病出经验来了。”   徒小四十分心疼他哥,主要是,林靖本身脾气就不好,病中更差。要徒小四说,他生病时,他哥也没这么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端屎端尿啊,好吧,人家林靖虽然在休养,但也不用人端屎端尿。忙乎徒小三半点不嫌弃,有时晚上天寒,徒小三不想让林靖起夜的折腾,还说把痰盂给他递到床上让他解决呢。林靖硬是不依,徒小三给他裹好大毛衣裳,道,“这可怎么了?小四小时候,那会儿也不小了,十一二岁,冬天早上赖床,不想起,又憋的很,就在屋里鬼叫,你要是应一声,十有八九是求你把痰盂给他端进去,他好方便。”   林靖道,“我是那没出息的家伙么?”下床,穿上鞋,说徒小三,“我自己尿就成啦。”   徒小三跟到外间,林靖道,“你倒是披件衣裳。”   与林靖这种每年都要病个一两遭的不同,徒小三身强体健的叫人嫉妒,徒小三道,“不用,在关外我还冬天还洗过冷水澡呢。”   林靖倒是没有不习惯自己撒尿还有个旁观的,从小就有宫人服侍,对于林靖,这种私密事一直有人旁观,如今不过换成徒小三。徒小三瞧着秀气俊挺的小林靖,笑道,“阿靖你就秀气,你家小弟也一样秀气。”   林靖没好气白徒小三一眼,徒小三把裤子给他提上,直接把人抱回去了。徒小三像个暖炉,林靖就这样裹着大氅外间撒泡尿的功夫,手脚就凉凉的,徒小三将他塞被窝再抱怀里暖着,林靖又咳了一阵,方渐渐的呼吸均匀,陷入梦乡。   徒小三无数次的想,林靖这样娇贵的人,天生就应该生活在富贵乡才是。   就在林靖病中,林翊带着扈从到了荆州。   如今湖北在关外军的掌握之中,林靖自然提前收到了消息。林靖原本就半死不活的样儿,这下子装得越发半死不活了,林翊到时,林靖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林翊都说,“你说,你这有个好歹,是算烈士,还是不算烈士?”   林靖给他哥这话气个好歹,刚要说话,喉咙里一阵痒,就咳了起来,一直咳到苍白的两颊生出淡淡红晕,林翊拿药茶给他漱了漱口,又将枕头给他垫高,林翊道,“要人家身体强健,装装死就算了。你这样的,还是别装了,免得阎王爷一时眼花,以为你真不行了,把你叫下去。”   林靖咳了一阵,觉着舒服多了,长声一叹,“我要死了,不晓得多少人得意。”   林翊道,“那也不一定,起码关外军都希望你活着。”   “嗯,你呢?”林靖看向林翊。在林家这一代,四子二女,唯林靖林翊林淳是同母所出,林淳是女孩,暂且不提,林翊与林靖的相貌委实没有半分相似。林翊偏向浓眉长目的端严,林靖则是长眉凤目的凛冽,而当林靖用那种单薄的眼皮挑起微微上扬的眼角看人时,眼中总会透出一种淡淡的薄凉。这一种与生俱来的薄凉或者便是林靖性情如此激烈的原因所在。   他对着自小养他长大的同胞兄长都能问出,“你呢?”你是如果希望我,是生,还是死?   这要搁别家,兄弟俩都讨论到彼此对彼此生与死的希冀上,估计离翻脸也不远了。林家兄弟不同,林翊依旧八风不动,林靖亦是一副泰然模样,仿佛刚刚说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话。   林翊道,“做为曾经的兄长,我自然希望你好好的。做为同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过,有些事想问你。”   “公务,还是私事?”林靖问。   林翊牙根痒了一下,道,“我还真有点后悔把你逐出家族之事了。”   林靖心下有些臭美,面上却一幅矜持淡然,“俗话说的好,世上哪有后悔药哩。国公就是后悔呀,也晚啦。”   听着林靖一韵三叹,洋洋得意,林翊点头,“是啊,要是不把你逐出家族,现在就能一巴掌抽你个半死。”   林靖笑道,“那你可克制些。论官职,我现在军功也是正二品大将军。论家族地位,你是族长,我也是族长。”不过是他的家族人不比较少,现在就他一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翊道,“现在,我想问几个有关前番战事之事。”   “大人请讲。”   林翊道,“放弃两淮,是谁做的决定?为什么没有上奏朝廷?”   林靖道,“彼时,只有不到四万残兵。当初听从朝廷南下过江缫匪,襄荆二地只有两万兵马,关外军要回荆襄。剩下的两万帝都军,有一半是伤兵。卢大将军又病逝了,我们当时,没有主意。还是钦差李大人说,与其两头难以兼顾,不如只顾一头,让帝都军与我们一并回了荆襄。这是李钦差的主意。而且,国公不要误会,我们也写了奏章,托李钦差回朝上奏朝廷。”   “想来关外军在湖北自募兵力,也一并写在奏章中了?”   “国公明鉴,自然是一并写奏章里了。”   “不知林将军知不知道,李钦差一直没有回到帝都?”   林靖露出一幅震惊的仿佛天塌下来的模样,“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翊望向林靖的眼睛,微微一笑,“把你的亲卫召来一问,想是能知道李钦差的去向?”   “我不明白李钦差的去向与我的亲卫有何关联,你要问他们,得拿得出证据。”   林翊的声音很轻,他告诉林靖,“放心,我手里没有证据。”   “不过,朝廷还有晋中军、牧州军、以及帝都东西大营、直隶军、禁卫军在手。”林翊声音一转,再次看向林靖,“纵你这几万关外军不错,我要问的事,还是能问得的,你说呢?”   大冷的天,林靖硬是给林翊看的额角冒汗,林靖强自镇定,语气转为沉痛,道,“眼下,两淮失守,叛军猖獗。我们关外军,两年苦战,死伤无数,若仍得朝廷怀疑关外军的忠诚,当真叫人心冷!”   林翊唇角勾起,伸手在林靖额前抚摸过去,看一眼指间汗渍,起身离去。 第185章 段天羽之二十六   能进行一场对等的谈话的基础是什么:对等的地位。   林家兄弟显然都深谙此节。   林靖敢对着林翊说,你要查我亲卫,得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是断然不成的。   说这话,林靖秉持的并非朝廷给他的二品大将军衔,而是如今的八万关外军。林翊显然听明白了林靖的话,纵八万关外军,如今也并不放在朝廷眼中。   这是警告,也是实力。   哪怕今有江南叛军,对于拥有晋中军、牧州军、冀州军以及禁卫军的朝廷而言,关外军仍是不能与朝廷相比的。   林家兄弟的对话不怎么愉快,林靖身子也不大好,干脆让徒小三带着林腾招待林翊。   林翊该看的也都看了,包括关外军的训练,这些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尽管徒小三的出身,林翊有些不大喜,但在这种战乱的年代,军中要的当真是徒小三这等悍勇之人。包括关外军的将领,就是许念,经此南下缫匪之战,都多了几分彪悍之气。如林腾,以往在帝都做的文职,现在也改为了武职,自己也领兵了。   就是帝都军剩下的一些将领,帝都军以往什么样,林翊是深知的,在关外军竟也有了几分模样。   这些不足以为奇,换个能练兵的将领,有这样的气势都正常。林翊奇异的是,湖北一地,经这几年战事,原本巡抚总督的叫苦连天,说民不聊生啥的。林翊奇怪的地方与今年谢长允来是一样的,打仗打好几年,林靖是怎么把湖北建设起来的,弄得颇有些百业兴旺的样子。   好吧,也不是百业兴旺。   林翊来的路上也瞧见了,如今湖北一地,县城自不必说,自来战事,县城也有自己的军事武装,但,现下一些乡下村里,村民们也都是的枪持抢,有刀带刀的。这就说明,湖北仍是战时。但是吧,尤其荆襄二城,商事繁华,更胜以往。   林翊都要请教林腾了,林腾道,“咱们大军好几万人,每日的吃喝用度就不说了,现下,湖广一带的大粮商,都在城里设了分号。再者,每月的银饷,一次都没短过。将士们发了银子,自然有各项花用。其三就是,湖北从来商业繁华,如今百业凋蔽,虽有战事之过,说到底,世道一乱,盗匪横行,各道路不通,也是原因。这湖北的官道,都有我们关外军出兵,一路把大大小上的匪患都平了。这样,商贾们要外出经商,就不必担心货物安全。商业自然重启,自来,商家一动,百业兴旺。”   林翊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   林腾道,“小叔和三哥为此,颇耗心血。刚开始来了荆襄,一处一处的缫匪,可不是容易的。把匪缫了,那些个商家们,有些胆大的敢出来探探路什么的,胆小的还是不敢来,也是慢慢儿兴旺起来的。”   林翊一笑,“商贾来往得多了,也不只是关外军受益,就是这湖北百姓,我瞧着,也受益颇多。”   “是啊,这么打仗,死伤不知几何。更何况,田园荒芜,民不聊生。”   林翊都好奇,“这做生意还能理解,我就不明白,湖北打仗打成这样,基本上青壮都被抓壮丁了,这田地怎么办?”   林腾道,“招佃户。把没主儿的田地,换上中下等,租出去。”   “有人租?”   “那么些大粮商呢。田地租给他们,租子可是比那些没打仗的地方便宜五成。像先时湖北,租子一般五五就是厚道的了,如今,佃户拿七,我们拿三,这谁不愿意?种出的粮食直接就能卖给军中做军粮。”林腾道,“还有些打仗跑山里去的,能劝回来的都劝回来,分田产给他们自种。又不强征他们兵丁,还有些蜀中难民,在蜀中过不了日子,不知道这会儿正打仗,出来讨生活的,一看这里白给田地,租子这样低,都巴不得。”   便是林翊一向不怎么喜欢林靖的性子,也得说,林靖在外这些年,颇多历练。   林家兄弟彼此是不能在一处说话的,说不了两句,用林靖的话说,“我一见我哥那张大公无私的圣人脸就来火。”   林翊当然也对林靖没什么好评价,林翊是这样的与舒静韵说的,“看那德行!”   于是,林翊主要是同林腾许念这俩,一个族侄一个外甥说话。另则,林翊与徒小三来往的也不错,看着关外军练兵,林翊还能指点一二。毕竟,林靖那两下子,就是家传。林翊青年就在军中任职,也在外打过仗的,现在官居兵部尚书,眼光比徒小三要深远的多。   纵徒小三先时有些案底,但如今也是为朝廷效力,而且,徒小三先时那案子,其罪难恕,其情可悯。既然他换了身份,林翊也便不再提了。便是徒小三、发财等人,林翊也一视同仁,并不因他们的出身就轻视他们。   连徒小四都说,“我说阿靖怎么臭脾气,定是给林大哥你惯出来的。”徒小四很喜欢林大哥。   林大哥道,“哦,他在外头脾气还那么坏?”   “坏!坏得很。”徒小四道,“他一发火,除了我哥,我们都不敢跟他说话。就是我哥,也常挨他白眼,有一回,我哥得罪了他,足赔了半年的不是。我说两句,他还打我一顿,等我回家告诉我哥,我哥那没良心的,一点儿不知道我是为他好,又打我好几下。我算是知道了,他们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活该。林大哥,阿靖跟你,可一点儿都不像。”   林翊道,“你跟你哥也不大像啊。”   “这倒是。”徒小四搔搔头,“这做哥哥的,一般都比做弟弟的要好。”   林翊一笑,“小四你心好。”   这一夸,把徒小四美的够呛,还特意到林靖跟前显摆了一回,林靖冷笑两声,“可不是,你好得不得了。”   反正,不管林靖如何冷笑,徒小四是臭美一回,美滋滋的好几天,把林靖气得,与舒先生道,“你看我哥,别人在他跟前是千好万好,我这么大的一番事业,他就跟个瞎子似的看不见。”   舒静韵忍笑,“哪里,阿靖你的事业,便是个瞎子,也能知道的。”   林靖觉着,与他大哥是没有共同语言了,他转而曲线救国,凡事只管与舒先生说。林靖道,“我哥这人,就是太实诚。先时大军南下,朝廷怎么不叫他们,反是叫谢长允过来。如今卢大将军死了,两淮失了,朝廷拉苦力,才让他来,他立码就来了,真不知他心里有没有个数?怎么好差使一点儿轮不到他,总是把这不好做的给他。”   舒静韵道,“你哥,也想来看看你。”   “他心里,肯定是朝廷的差使第一。”林靖抱怨,“看他跟我说的话,还拿朝廷的兵马来威胁我。”   “这还用威胁,我不信阿靖你心下没数。”舒静韵笑道,“阿靖你现在是八万兵马,我们过来,咱们还能平起平坐的说说话,要是哪天阿靖你八十万兵马,咱们就得你上坐,我们等着你赐坐了。”   “先生你这样说,就是怀疑我的人品。”林靖道。   “你有个屁人品。”舒静韵一笑,与林靖道,“别说,你把李钦差做得还真干净,就是现下,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把朝廷难的,给抚恤吧,现下也不能说李钦差就死了。可不给抚恤吧,又见不着人。”   林靖憋笑,嘴里道,“先生,可不敢这要说啊,我哪里知道李钦差怎么了。当初我是挺生气,原本卢大将军伤得就不轻,好容易捡条命回来。就因着那圣旨,其实,要是换个明白人,先跟我们透露一二,慢慢的把这圣旨告诉大将军。大将军也不是没心胸之人,你是没见着那姓李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读了圣旨后又说了不少阴阳怪气的话,大将军急怒攻心,就此没了。我是忍了好几忍没忍住,给了他两下子。我就打他两下,我们一拔营,他谁都没说,自己骑马先回帝都了。他是钦差,谁管得了他何时走何时留呢。可惜我们现在不在两淮,不然,还能着人帮着找找。这么兵荒马乱的,哎,要我说,李钦差说不得是哪里绊住了脚。”   舒静韵道,“那姓李的,不怪他趾高气昂,他是孔国公的门生,不然,也不能做了南下传旨的钦差。”   林靖道,“孔家也越发没个样子了。”   “是啊,这还衍圣公的门第呢。”舒静韵道,“眼下你这么不跟朝廷说一声便增兵,这事可是有些过头的。”   “我圣旨都托李钦差带回帝都了,谁晓得李钦差一直没回呢。我这就写封奏章,跟朝廷解释一下这事。”林靖道,“我们关外军原是五万,打来打去,现下只剩三万五,还有好几千的伤兵。帝都军,更惨。荆襄二镇,自然是军事重镇,咱们封锁荆襄,就能把长江中游这块牢牢守住。要是不增兵,段天羽突然打来,拿什么守城?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便是李钦差的奏章没带到,朝廷想一想现在的境况,也不能说我们增兵增的不对吧。”   舒静韵低声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幅不能居于人下的性子。你这性子,成于此,也败于此。不要说你与陛下心里彼此都有此嫌隙,阿靖,你便是遇着盛世明君,战时此事自然不会有人提,可战后,这事论起来,就是你的短处。”   林靖垂眸静听,手指动了几下,嘟囔道,“做都做了,也没法子反悔。”   “有一不要再有二才好。”   “我晓得。”林靖道,“以后我增兵,一准儿先跟朝廷说。”   舒静韵道,“这才好。”   林靖与舒静韵本就是师徒,彼此知之甚深,此事便算过去了。林靖笑道,“先生,你难得来一回,趁着这会儿,可得尝一尝我们荆州的美食。”   舒静韵笑,“昨儿尝着你们这里的双溪酒不错。”   “那是。”林靖道,“甭看是小地方的酒,唉哟,我一闻那味儿就知道,这酒真不车帝都那些名酒,只是地方小,没名声,不为人知罢了。还有当地人做的鱼糕,石首鱼肚,先生,你可尝尝吧。味儿特别好。”   于是,林靖设宴请舒先生。   林靖这事办的,把林翊气笑,林翊与舒静韵道,“你这面子可比我大。”   舒静韵笑,“其实这就是请你,只是阿靖不好说。”   “我堂堂钦差,大老远的过来,怎么设宴请我还成不好说的事儿了?”林翊都觉着自己不能理解贵师徒的大脑回路了。   徒小三也跟林靖说呢,“你也是,大哥大老远的过来,你先时托着身子不好,也没给大哥接风洗尘。如今既要设宴,自然得把大哥排在前头。不说别个,大哥这不是钦差么。”   林靖真怀疑他大哥是给徒小三吃了什么迷魂散,看徒小三这一口一个“大哥”的,林靖更气,道,“要请你请他,我反正不请,我就请舒先生。”   徒小三是把嘴皮子磨破,也没把林靖给劝动。   最后,俩人分开设宴。   徒小三设宴请林翊,林靖设宴请舒静韵,徒小四都说许念与林腾,“亏得是你们俩都在,一人分一个,平均。要是就来一个,你说,可怎么分呢。”   许念道,“你少兴灾乐祸。”   发财笑嘻嘻地,“这倒不是兴灾乐祸,只是,钦差咱们也见好几回,就这回,与往时真不一样。”   “是阿靖心眼儿小。”徒小四现在是站林大哥一方了。   于是,林靖发现,他大哥就来了一趟,自己这边人都有叛变倾向,你说把林靖气得,直说这些家伙都是没良心的。 第186章 段天羽之二十七   林靖的性子,用徒小四的话说,心眼儿有点小。   真的,自己个儿亲哥的醋也吃,看着大家伙都跟自家大哥好,林靖都能生回闷气。像徒小四、发财这些没见识的也就罢了,如陈安这等林家侍卫出身,也就算了,像林腾、许念,林翊是长辈,估计他俩不敢得罪,也能说得过去。可就是徒小三,把林靖气得,饭都吃不香了。林靖都说徒小三,“咱俩什么交情,我哥跟你才认识几天,你就见天说他好。我跟你认识这些年,怎么也没听你这么夸过我。”   徒小三给林靖抱怨的都笑了,徒小三道,“林大哥又不是外人。”   “以前还一口一个国公呢,现在都林大哥了。”林靖更郁闷了。   徒小三笑,“阿靖,林大哥肯指点我一二,不全都看在你面子上么。”   “哪里是看在我面子上,要是你窝窝囊囊的没个样,我哥也不会指点你。”林靖道,“三哥,主要是你人好。”   “也就你觉着我好。”   “本来就好。”   徒小三劝林靖道,“你看,不当着林大哥的面儿,你就一口一个‘我哥’的,如何见了林大哥就不会好生说话了。”   林靖道,“我一见他就生气,你看他,哪里有半点把我当弟弟的意思,还要审问我的亲卫。”   “那不过是嘴上说说,林大哥也没真就对你的亲卫动手,是不是?”徒小三道。   林靖摆摆手,“我还生气他怎么这样好说话,但凡朝廷有什么难办的事,叫他来他就来。要搁我,好差使不找我,这样明摆着叫我们兄弟反目的差使,谁愿意干谁干。”   徒小三笑,“说来说去,你还是担心林大哥的。”   “担心有什么用。”林靖道,“就是他把咱们这里的事如实的跟朝廷说了,新来的缫匪大将军也不是他。”   徒小三收了笑意,皱眉道,“大哥都亲自南下了,难不成,新任的大将军不是大哥?”   “我猜不是。”林靖道,“要是肯用大哥,早便用了。如今陛下不过是对咱们没把握,让大哥过来看一看形势罢了。那一位知道大哥的忠心,才让大哥来的。”   徒小三道,“要是大哥能做缫匪大将军,有咱们关外军相助,再加上帝都军,咱们好生筹划一二,不怕南匪不平。”这一次缫匪,虽然不算成功。但徒小三带着关外军,一路直接打到临安城,倘不是临安城池坚固,徒小三人手不足,他当真有信心活捉金陵王。便是与段天羽的精兵对上,徒小三也不惧他的。   林靖长声一叹,摊手摊脚的躺床上,“罢了,我也只是说说,反正朝廷是姓陈的,咱们也不必担这些没有的心。我觉着,湖北还挺好的,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床并不算宽敞,尤其两个男人同睡,林靖这么一摊,徒小三坐床边,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手往里收一收,这一握,徒小三不禁隐隐心疼,道,“都怪三哥没本事,不然,就不必把你累成这样了。”   林靖道,“你要不叫我管点事,我还浑身不自在呢。”   徒小三一笑,这倒真是林靖的性情。就林靖这身子骨,众所周知的不结实,但从来没有在打仗时生过病。越到危时,林靖精神愈佳。不过,太瘦了。徒小三又把他腿收回去,握着林靖的脚腕,那样单薄精致,徒小三不由轻轻摩挲起来,林靖脚丫子晃了晃,“别闹,痒。”   徒小三搔他脚心,林靖顿时狂笑起来。   林靖别看生得单薄,林家却是武事起家的,林靖兴许也遗传了老祖宗的武事基因,身体灵活至极。狂笑中,一脚丫子就踹徒小三脸上了。林靖忙道,“三哥,我不是故意的。”   徒小三握住那里作祟的脚丫子,足弓雪白纤瘦,指甲剪成饱满的半月型,此时微微蜷曲,徒小三鬼使神差的,张嘴就咬了一口。林靖“啊”的一声,连忙缩回脚,看被徒小三咬的地方都咬出牙印了。林靖道,“怎么还真咬啊。”   徒小三眼神晦暗,复而笑道,“吓吓你。”   林靖继续躺下,道,“我小时候,有一回和关小二打架,我脸上就给他咬了一口。”   徒小三也宽衣躺下了,凑近瞧林靖,“我看破相没?”他阿靖兄弟,非但脚生得好,简直是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好。   “多少年的事了,就小时候打架,怎么可能留疤?”林靖笑笑,“好几年没见关小二,还真想他。”   “你不是说小时候净跟你做对了,还想他啊。”   “想。”   徒小三有些闷了,林靖见他躺下了,问他,“你不刷牙啊。”话说,自从认识了林靖,徒小三就有了刷牙的好习惯。以前穷的时候,是用柳枝清洁,后来发达了,就用猪鬃毛做的牙刷,用大夫配的牙粉,一早一晚都要刷牙的。   徒小三道,“我刷了啊。”   “刚还咬我脚一下,多脏啊。”   “不脏,你脚那么白,脏什么,每天洗,我闻着还怪香的。”徒小三很不嫌弃阿靖兄弟。   阿靖兄弟反是觉着怪怪的,“怪脏的。”   “我都不嫌,你怎么自己倒嫌自己个儿啊。”徒小三搂着他,问,“这一天冷似一天,阿靖你过来跟我睡吧。”   “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以前还好好的。”   林靖原本不想说,架不住徒小三问个没完,林靖给他吵的不能睡觉,便说了,“三哥,你要不要娶房媳妇。”   “娶媳妇干啥?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先立业再成家的。”   “你如今也算有事业了。”   “不成,还差得远。”徒小三道,“再说,阿靖你还没成亲呢,我不急。”   “我不成亲,一则我身子不好,二则我早是娶过了的,三则我大哥好几个儿子,家里也不急着我传宗接代。”林靖理由丰富。   徒小三道,“我家有小四呢,赶明儿我给他娶两房媳妇,叫他多生几个崽就是。”   “你要不想成亲,纳两房妾室也成。”   徒小三不高兴了,他那心思,自是不能与阿靖兄弟说的,但,听着阿靖兄弟这劝他娶妻纳妾的,徒小三把胳膊松开,冷冷道,“怎么如今改做媒婆了。”   林靖的性子,最是骄纵,看徒小三冷脸,林靖也不乐意了,气道,“我还不是为你好。你晚上都竖得老高,还老戳我,医书上都说,男人总憋着不好。”   徒小三当时的感觉,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不过,徒小三到底是徒小三啊,此人生就胆量不凡,当年就能手刃异父又异母的兄弟为母报仇。如今眼光更是不凡,他竟敢相中林靖。到如此,如此窘困之时,徒小三竟能装出一脸若无其是,“啊,这样啊。我没戳疼你吧。”   “哪里就戳疼我了,我昨儿迷迷瞪瞪的摸着了,要不是突然警醒,给你撅折了,如何是好?”   徒小三终于变了颜色,那啥,要真给阿靖兄弟撅折了,徒小三也吃不消。徒小三脑子十分灵光,还十分有胆量,试探的道,“阿靖,你怎么就没反应呢?你这好几年,身边也没女人哪。”   林靖道,“有时也想过,但太忙了,也顾不上。”刚说完这话,要害便给徒小三握在了掌中。林靖便是寡欲,这几年,身边只一个徒小三,俩人不是纯盖棉被聊天的类型。给徒小三这么摸了两个,身体就诚实的了不得了,徒小三轻笑,“我看,阿靖我也该寻两房妾室了。”   林靖给徒小三摸的,脸都红了,怒道,“还不放开。”   “放开干嘛,你自己弄?”徒小三脸皮绝非寻常境界,他其实经验也不多,但守着林靖好几年,他又不是林靖这种身子骨不大好,性欲寡淡的。徒小三时常自己解决,故而,自己解决的经验丰富了,男人构造差不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徒小三就把林靖伺候舒坦了。   当天,林靖也累得够呛,他一惯是个叫人服侍惯了的。这回,徒小三把他服侍了个舒坦之后,徒小三瞧着林靖这幅面若桃花的模样,自己也是忍到了极致。来而不往,非礼也。相对于徒小三的老到,林靖在这上头就很是生疏,弄了半宿,林靖手都酸了,徒小三才算是纾解一二。   待俩人偷偷摸摸的洗过澡,换了床单被子,已是半宿,林靖难得没有失眠,躺下便睡熟过去。徒小三则是激动难眠,再想不到还能与阿靖兄弟有这等进展的!   因突然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徒小三简直信心满满,觉着再过个几年,兴许能跟阿靖兄弟表白心意!不过,之前可得做好准备,包括技术上的。看阿靖兄弟这身子骨,也就适合躺着叫人服侍的,介时,他可是不能叫阿靖兄弟受半点累,包准叫阿靖兄弟舒舒服服的,只管享受就是。 第187章 段天羽之二十八   因为与阿靖兄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徒小三激动的半宿没睡着觉,第二天一早,还早早的起床练功,争取练出个好身板,以后方能长长久久的照顾阿靖兄弟。   时人皆是早睡早起,如林翊舒静韵都有早起打拳的习惯,二人见徒小三起得这样早,认为十分难得。毕竟,徒小三如今已是大将,身边非但无女色之欢,于武功上如此自律,也不怪他有今日事业了。   倒是林靖,早起吃饭时还没起呢。徒小三同林翊解释道,“阿靖昨夜失了困,下半夜才睡着,叫他多睡会儿吧。我瞧着,他这咳嗽正在好转。”   林翊也不多说什么,认为林靖的臭脾气,能寻到徒小三这样好性子的合伙人,倒不枉林靖当初为徒小三这一行操的心。林翊在湖北住了半个月,也要准备回帝都了。   林靖准备了许多东西,有湖北珍贵的药材、土产,还有些自己打仗抢来的书画玩器,反正,都是值钱的。装了整整一车,不是给他哥的,给舒先生的。连带着给大嫂子和侄儿们的东西,都是托舒先生转交,跟他哥一点关系也没有。   林翊也懒得理他,徒小三准备了很多东西,是给林大哥的。连带着许念林腾,既有孝敬(舅舅、大叔)的东西,也有托(舅舅、大叔)带给家里人的东西和书信。许念知道他爹娘都在帝都,给家里写了极长的一封信,好叫爹娘放心。林腾最后悄悄问林翊一句,“大叔,我祖父没吃耗子药吧?”   林翊沉了脸道,“你好好的就成了。”想着阿腾这样上进,真是跟二叔完全两类人哪。二叔府上有这么个长孙,林翊也放心不少。   林翊舒静韵一行,走时当真是十里相送,林靖也跟着去了,用他的话,他是去送舒先生的。待林翊一行走远,林靖轻轻的叹了口气,徒小三道,“我就说,你别总犟着,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林靖嘴硬,“不见就不见呗,除了夫妻,谁又能陪谁一辈子啊。”   徒小三立刻表示,“三哥与你过一辈子。”   林靖笑,“现在说的好听。”   徒小三立刻发一毒誓,“我这话,要有半分假,叫我不得好死。”   “行啦行啦,这也值得发誓。”林靖道,“你记着就成了。”   “我自是会记着的,还要记一辈子。”   林靖一笑,心情明显好转。   至于林翊回朝如何说湖北形势,反正又不可能说湖北坏话,当然,关外军什么样,估计林翊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   倒是林翊带回的好几车的东西,国公府暂且不说,便是二太爷与许家,都觉着,孩子们这不是打仗么,怎么弄了这么些值钱物什啊?   许家还好些,许尚飞先时驻守晋中,战事不多,但许家也是武将起家,知道这种缫匪打仗战利品是最多的。收到儿子送回家的东西,虽有些惊讶委实有些多,倒也在心里承受能力内。二老太爷家就不成了,二太爷叫了长子商量了半宿,二太爷道,“阿腾这跟着阿靖出去才两年,如何得了这许多东西?”   林腾他爹也不晓得啊。   二老太太说这爷俩,“说不得是缫匪打了胜仗分得的,阿腾跟着阿靖,他俩打小一道长大,阿靖能亏待了阿腾?”   二太爷心里没底,道,“要不,还是去问问老大?”老大说的是林翊。   二老太太想了想,“也成。”   问了林翊之后,林翊让二房不要声张,二房便把东西收了。不过,二太爷一房商量后也得有个说法,这是林腾打仗,拿命换来的。当然,现在还没分家。林腾托人送回来的东西,林腾这一房自然是大头,剩下的,再由其他房头均分。   林腾倒不晓得因他捎回去的东西,家里还开了个小会。林腾二叔私下还说呢,要知道打仗这么赚,把自家儿子也送去了。这叫话二太爷知晓,给了二儿子两下子,二太爷骂道,“阿腾一个我就成天提心吊胆的睡不着,你还想把我孙子弄去,你干脆拿药药死我算了!”   林二叔辩白,“我就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许家与二太爷都觉着东西不凡了,许念林腾还都是做属下的,可想而知林靖给家里送的东西都是什么品相。舒静韵都得了幅吴道子的珍品,就这画,舒静韵这样淡然的性子,在路上都没忍住,悄悄同林翊显摆了三回。林翊道,“恭喜你,得了个好弟子。”   舒静韵笑着一拱手,“客气客气。”把林翊给郁闷的不成。   待得到了帝都,舒静韵自然将其他东西按单子都并给越氏,越氏收拾的时候都没敢叫寻常的小厮侍女动,都是自己带着心腹亲自来的。当中便有林靖给大嫂子的一张王羲之的《寒切帖》,这样的宝贝,越氏没敢叫人知道,晚上悄悄与丈夫说的。林翊道,“江南自来豪富,这样的东西,再难得的,仔细的收起来,暂莫声张。”   可见林靖如今财大气粗,自林靖,便能想到关外军今朝是何等腰缠万贯了。   此次扫荡江南,战事上算不得胜,但对于将江南扫荡了一遍的关外军,斩获极丰。林靖并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人,徒小三更不是个小气的,便是分战利品,徒小三都是让林靖拿大头。林靖与徒小三商议,“除了打点的,这些东西,虽则许多是难得的珍品,可眼下,不当吃不当喝。世道一乱,还是金银顶用。不若慢慢出手,换做金银。”   徒小三道,“你挑几样极难得的存下,剩下的再卖。”   林靖点头。   故此,林靖与徒小三这里除非稀世难得的,并未存多少战利品,都是另觅了商家慢慢出手。待得年下,朝廷终于有了新的旨意,着关庭宇为征南大将军,兵部尚书林翊暂领牧州军,关庭宇即日南下。   关庭宇关大将军还未到,倒是关小二的信先到了。   就关小二那信,写得有一尺厚,林靖看三天都没看完。徒小三酸溜溜地,“你这养病呢,就别熬神了。什么时候看不成,就这信,三五个月且看不完哪。”   林靖道,“我与关小二可是十来年没见过了。”   “夫妻十来年不见,都得生了二心,何况你们,你是一团热炭心,我看,人家说不得有别的好朋友了。不然,这些年,怎么也没见他着人往关外给你送信?”   “你没完啦!”林靖道,“自从关小二这信送来,你就唧唧歪唧唧歪的没个完,你怎么啦,三哥,你可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徒小三冷哼一声,坐下倒盏茶来吃,吃了半盏茶方道,“咱们也认识十好几年了,怎么没见你这么想过我。”   “咱们成天在一处,还用得着想。”   “阿靖,在哥心里,小四都得排你后头。哥问你,哥在你心里,排第几?”   林靖道,“男的里头排第一。”   徒小三一喜,“当真?”   “自然是真的,以前我哥排第一,现在你排第一。”林靖这话,张嘴就来。   徒小三却是满眼认真,“阿靖,我也不求排第一,但得叫我排这什么关小二前头去。”   “放心吧。”林靖拉起徒小三的手,“三哥,我与关小二是少时情分,多年老友。可我与你,咱们生活在一处,事业在一处。你们彼此,在我心里,要强分出谁轻谁重,就对不起咱们这些年的情分了。”   徒小三反握住林靖瘦长的手指,轻轻的捻了捻,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垂下去,将一腔心事都掩于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徒小三:既生瑜,何生亮!既生关小二,何生徒小三! 第188章 段天羽之二十九   徒小三再不喜欢关小二,关小二仍是一过新年,便早早到了荆州。当然,关小二不过是他爹关庭宇身边的一员副将,关外军上下恭敬以待的是关庭宇关大将军。   关庭宇论年纪也不过刚过不惑之年而已,皆因此人成名极早,故而,相像中好像一把年纪的样子,其实正是当打之年。不然,陈柒宝怕也不会把关庭宇派来。   关庭宇为人肃穆,说话却并不刻板,他此次又带来了十万帝都军。关庭宇笑道,“陛下旨意让我做征南大将军,要不是有阿靖你,我还真不敢接这个差使。”   林靖笑,“大将军客气了,依大将军的威望,征南大将军非你莫属。”   “并非如此。”关庭宇道,“我年轻时便在老国军麾下任命,深知为将之道,最怕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帝都军也得现行操练,何况关外军,较之比帝都军还要陌生些。不过,有你就好说了,你的人品,我是深知的。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林靖不过一笑而过,但这话是关庭宇来说,便是林靖,亦有几分得意。林靖道,“如何敢当,在大将军面前,靖不过后生晚辈,还需大将军指点。”   关庭宇道,“帝都年轻一代,未有比你更出众者。”   林靖连连谦逊,十足大家子弟风范。   先见过关外军的大小将领,同时,关外军也见到了关庭宇带来的大小将领。反正,除了关庭宇与关小二,还有关庭宇亲卫,其他都是帝都军的将领。就这种配置,林靖就得说,亏得是关庭宇,不然林靖再不敢南下打仗的。   都是官场中人,自然是先公后私。   当天的洗尘酒后,大家方叙了私交。   关小二如今都赳赳大丈夫了,笑林靖,“林小四你还是这么个小猫样。”   林靖给他一拳,道,“你可小心些,我现在官儿比你大,你要对我不敬,立刻拖出去打板子。”关小二哈哈大笑,搂住林靖的肩,道,“林小四,这么些年也没你的消息,我可想你了,你想我不?”   “啧啧啧,怎地这般肉麻,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想不想的,男人讲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焉能婆婆妈妈。”林靖道。   “你倒是洒脱。”关小二随林靖去了林靖的将军府,道,“当初听说你在帝都出了事,我想着,你定要来牧州府找我的,我等你好几个月不见你来,又以为你是去了晋中许将军那里。待有信使回帝都送信,我特意着他往晋中带了封信,谁晓得,你也不在晋中。当时我就想,你这是躲到哪个耗子洞去了,再想不到你去关外的。一直前年帝都为段天宇所围,我方晓得你在关外。林小四,这么些年,你也不算没有事业,如何不给我送封信,你这没良心的,不会早把我忘了吧?”   “真是屁话,我要忘了你,今天就装不认得了。”林靖倒了两盏茶,一盏给关小二,“当初我从帝都出去,是想过去你那里。我去你那里,或是去大姐夫那里,你们都委屈不了我,只是,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我做一番事业,我深思熟虑,方去的关外。你说,我在关外,又不能用真名真姓,我要是把身份泄露出去,朝廷能容我做到正二品。”   关小二倒也不是个啰嗦人,笑道,“别说,以往我觉着,你以后也就是靠家里荫封,或者捐个官什么的,不承想,你非但官做得最大,小胳膊小腿的,竟然还能带兵打仗。林小四,你可真了不起!”   “那是!”林靖道,“你先时那是什么眼光,我难道只配做个荫官,或者捐官!我说来可是堂堂秀才出身,由文转武,俗称文武双全。”   “我秀才名次还比你高哪。”关小二打趣,“自夸时偌厚脸皮,怎么当着我爹就‘大将军过奖、大将军过谦、万不敢当’了。”   “你也知道我那是当着你爹呢。”林靖道,“说来,大将军还是那张铁面,这些年不见,一点儿不见老。”   关小二道,“你不晓得,我爹单是这类长相。他年轻时,媒人跟我外家提亲,我外婆一见我爹,都以为我爹娶的是续弦,还说我爹三十岁的人,怎么还敢过来提亲。后来才晓得,我爹那会儿才十八,他就长得像三十的了。”   林靖听得哈哈大笑,关小二也笑,“所以,到这会儿也不显老,还是那样。我大哥长得就像我爹,我像我舅多一些。我舅比较俊。”   林靖问关小二,“听说你生了好几个儿子。”   “不多不多,就三个而已。”关小二不好打听林靖成亲的事,毕竟先前林靖就因着夏姑娘的事才一怒之下宰了陛下亲爹,关小二劝林靖,“都过去这些年了,你为人,至情至性,不算对不住夏妹妹了。当放开时且放开吧。”   林靖道,“我就是觉着,人这一辈了,也就是如此了。”   “那你还这么拼命做官干甚?”   “也没拼命做啊,就随便做了做,就升上去了。”   六品副将关小二表示,“林小四,你也教我随便做做吧。”他好想升官好不好~   林靖笑,“你要想升,就不能跟着关大将军。你跟着他,你哪里升得起来。”   “真给你说着了,我爹那性子,真是青天中的青天,别人要是我这资历,早上四品了,我还六品晃呢。”关小二叹气。   林靖道,“眼下不就是机会,先时我也不过三品官,因战功累积到正二品。咱们武将,全指着打仗升官,不然,中规中矩的,得升到哪年哪月去。”   “你少说这些大话,卢大将军都战死了,说什么升官,先说保命吧。”关小二与林靖打听,“这来荆州前,我跟我爹去帝都陛见。卢大将军的事,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打仗战死的,有的说是病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廷怎么说?”   “朝廷给了卢大将军忠烈的谥号,荫两子一孙,身后事赏赐颇厚。”   林靖轻哼一声,拈起块梅子姜,与关小二略说了卢大将军之事,林靖道,“按理这话我不当说,咱们不是外人,倘不是当初朝廷一道圣旨,卢大将军的伤势原是稳住了的。我因此还得罪了朝廷,要不是关大将军来,南下这场仗当真不晓得如何打了。”   “这又怎么说?”   “去岁那仗,打得艰难。我们带兵自荆南乘船南下,过江之后,一路沿江东去打到临安府。临安是金陵王的老巢,我们久攻不下。而且,一路未见段天羽主力军,当时我们就怀疑,应该是帝都军遭遇了段天羽。帝都军一直没消息,这里攻不下,我又记挂着帝都军,便弃了临安城往两淮去,正好与帝都军一里一外给段天羽来了个包圆。段天羽大败而去,卢大将军麾下昭勇昭毅两位将军,都战亡了,卢大将军自己也受了重伤,帝都军,十去七八。段天羽所率主力,也受到重击,当初逃回去的叛军,不过一两万左右。我们关外军,也折损严重。仗打到这个地步,说胜也是胜,说败就是败。要是换个圆滑的,自然以胜绩相报朝廷,可卢大将军性子忠厚,并不肯在奏章中假以粉饰。”林靖叹口气,“其实,原本我们占着荆襄,卢大将军占着两淮,便是不打仗,只要封锁江岸,不出三四年,江南自然衰败。可朝廷急着打这一仗,战后,如此刻薄,卢大将军听完旨意,旧伤复发,就此去了。”   说到卢大将军,一代名将落此下场,关小二也颇是感慨,又道,“在帝都,我可是听说李钦差的事了,都说是你干的,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林靖险没把关小二撵出去,关小二连忙道,“我就是随口问问。咱们熟,我就直说了。你不晓得,这姓李的与孔国公府有些个姻亲还是怎地,他家婆娘见天的去衙门口闹,把个帝都府尹闹得都想辞官不做了。”关小二哈哈大笑。   林靖道,“你没瞧见当时传旨时那狗东西是个什么嘴脸,我一时没按捺住,给了他两下子。结果,这狗东西没回帝都,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嘿,这可真是,上上下下都说是我害了他。我要害他,我先时就不打他了。”   关小二险些笑喷,关小二道,“你别说,要我不知底里,也得以为是你干的。”   林靖瞪他一眼,关小二连忙改口道,“你说不是,自然不是。你杀人,哪回不是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杀,我瞧着,这事也不像你干的。”   关小二又笑了一回,拍拍林靖的肩,“以往觉着你该做文官,不过,林小四,还是武官更合适你。”   林靖根本不理关小二的打趣,关小二本身也没把这什么李钦差的事放心上。帝都那些人觉着李钦差没回帝都是件大事,关小二跟他爹在牧州府,死的人多了,那没眼力的钦差也不比谁就多几颗头,死了,是他没命。   关小二就觉着,林小四干的这事有趣。关小二与林靖是有说不完的话,俩人晚饭也是一道吃的,吃过晚饭,关小二十分有秉烛夜谈的意思。然后,徒小三黑着脸进来,硬是装出一幅周到妥帖的模样,“关副将的屋子,我命人收拾好了。明儿个再说吧,阿靖身子刚刚好转,累着就不好了。”   关小二道,“我与林小四一处睡就成。”   徒小三原本还装个样的脸,现在也装不下去了,他整张脸瞬间黑成锅底,然后,用一张锅底脸对关小二道,“那不成,这些年,都是我与阿靖一起睡的。”然后,这句话里,他特别强调了“我,都,一起睡”五个字。   关小二愣怔了一下,看向林靖。林靖其实也挺想晚上与关小二说说话的,不过,看徒小三哥那黑脸,林靖想到这人近来很是唧歪,便与关小二道,“我晚上觉浅,你打呼噜能把房梁震下来,还是算了吧?”   关小二看向徒小三,林靖笑,“三哥不打呼噜。”   徒小三对此十分自豪。   关小二只得自己去睡了,一肚子话准备明天再与林小四说。不过,关小二十分怀疑,林小四这些年也不娶媳妇,总跟这么个黑脸汉在一处,不会是断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小二:知道本副将为什么排行第二么?因为本副将敏锐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89章 段天羽之三十   关小二带着一种“怀疑他兄弟变断袖”的心情去了客房安歇,待关小二走的不见人影了,徒小三面色方稍稍好转,林靖问他,“小二刚来,你这么臭个脸,是什么意思?”   徒小三道,“竟然要跟你同榻而眠,这不是想取代我的地位么。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林靖给他气笑,“别成天胡说。”   徒小三还问,“阿靖,你以前是不是跟关二同榻过,不然,如何晓得他呼噜打得震天响。”   “有啊,我们小时候一道去道观,中午用过饭就在道观午歇,关小二那呼噜大的,初时跟他一个屋睡,响得我耳朵疼。待我换个屋,隔着墙还能听到他呼噜。”林靖说起少时事,唇角晕起抹淡淡浅笑,“他非但呼噜大,脚还臭。都是出去大半天,我脚一点儿不臭,他的脚丫子能把屋子熏的进不去人。”   说到这个,林靖道,“你脚也臭。”   “我每天洗,还用香胰子。”   “要不,我能让你上床?”林靖略有洁癖,徒小三也是好容易才达到的标准。   徒小三道,“这也忙了一日,洗洗睡吧。”   林靖打个哈欠,“先时光顾着说话,不觉什么。你一说,就有些困了。”   林靖与徒小三排排坐着泡脚,林靖问徒小三,“关大将军与你说什么了。”   徒小三道,“说明天看一看咱们兵练得如何,趁着现下天冷,也无战事,帝都军也得练一练。帝都军毕竟刚来,咱们不是把襄阳城让给帝都军么,大将军刚来,问了些襄阳城军政之事。”   林靖点点头,徒小三问,“你跟关二说什么了,说到这老晚。”   “没说什么,说些少时之事。”   徒小三心说,果然十来年没见,也只剩下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能说了。还是他与阿靖,都是近些年的情分,断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徒小三悄悄在心里醋了一回,与林靖道,“咱们招的那一万兵马怎么说?”   林靖想到这事就来气,去岁一战,帝都军与关外军皆是损兵折将,林靖与徒小三带着剩下的帝都军弃守两淮,悉数到了荆襄两地。然后,林靖就地招摹人马,今算来,拢共八万人。结果,朝中旨意,关外军五万人马自然还划归关外军所有,剩下三万人,便是帝都军的。这三万人,归由关庭宇麾下。   可关键是,这三万人,有两万是帝都军原本人马,可剩下的一万,是林靖与徒小三招摹的,现在就由林腾率领。   林靖道,“今天忘提这事了,明天你同大将军说吧。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自然要按圣旨说的办。”   徒小三道,“也好。”   说一回军中事,待洗漱后俩人上床,徒小三拉着林靖做了回那不可言述之事。不知为啥,徒小三今日格外兴头些,最后,林靖都烦了,道,“有没有完!你咋还没完没了了!”林靖一向寡欲,便是偶有欲念,也不过一次了事。徒小三不同,每次都累得林靖手酸,尤其今次,林靖都烦了。徒小三将他一把搂怀里,“行了,好阿靖,你歇一歇吧。”   林靖一听能解脱了,立刻撒手,就要寻帕子擦手。徒小三却是不放他,硬箍了人在臂间,在林靖腿间狠蹭了几下,方算痛快了。   林靖虽觉着怪怪的,但俩人彼此帮忙也有些日子,再加上困倦,半未多思,又洗过手,换过床单被子,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大将军点将,就林靖没到。徒小三没忘了给林靖请个病假,反正,只要认识林靖,都晓得他身子骨不大结实的事。如关庭宇这等林家世交,更是清楚,林靖这自小,若不是养在林太后膝下,有太医院院使精心照料,活不活得下来都得两说。就是现下,瞧着也不像什么结实人。   徒小三陪着大将军看过关外军的训练,当然,顺带着也请大将军看了看,当初剩下的两万帝都军的训练,以及林腾手下一万新募兵的训练。徒小三道,“按陛下旨意,陈白二位将军,和林将军麾下将士,皆由大将军调度。”   关庭宇不愧老将,这其间之事,一眼便知,关庭宇道,“陈白二位将军先时便在帝都军任职,而今就重回帝都军吧。林腾练的是新兵,便在这里继续练新兵吧。”林靖与李义勇(徒小三)对他颇是敬重,便是襄阳之事亦无隐瞒,关庭宇这等人物,再不会眼馋林腾手下这一万新兵,虽则练得还有些模样,但,关庭宇不是这样的人,直接命林腾留在关外军了。   一路看过,也指点了徒小三不少练兵上的窍门。与关庭宇带来的十万帝都军比,此时的关外军,纵有许多新补充的兵源,但较之帝都军,那是丝毫不逊色的。   关庭宇于陆战自是没的说,只是,水战他并不比徒小三等人便熟悉了。难得的是,他完全没有自持身份,而是对徒小三时有请教。徒小三于练兵一道天分不凡,不然,凭林靖再如何精通兵法,林靖的身体练不了兵,全靠林靖的理论加上徒小三的实践,方有了如今的关外军。对于水战,徒小三更有一番自己心得,他并非藏私之人,何况,关庭宇战神之名,徒小三久仰已久,自是有心请教。   如此,二人颇有一番心得交流。   便是不大喜欢关小二的徒小三都觉着,关大将军不负军神之名哪!   徒小三私下还说过关小二坏说,什么“子不类父”什么的,因这话略显刻薄,被林靖讽刺好几句,林靖说徒小三,“心眼儿还不如针鼻儿大。”   其实,关小二也不大喜欢徒小三,关小二认为徒小三对他兄弟图谋不轨,直接就提醒了林靖。关小二先问的林靖,袖子是不是断了。挨了林靖两拳后,关小二正色提醒他,“你于别的事精明,在这事上,可别叫人糊弄了。我看那姓李的(徒小三)看你眼神不大对。”   林靖道,“放心吧,我与三哥也算生死之交。大前年蛮王攻我寒州城,多亏他带兵相助。今一并南下征缫叛军,过命的交情。”   “唉哟,我说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倒笨了。”关小二道,“这跟过不过命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要你命,他是相中你,要跟你断袖。倘你是个断袖,你俩倒合适,可你并非那样的人,你可如何是好?”   林靖此方把逻辑理顺,林靖道,“无妨,我问他就晓得了。”   反正,关小二再三叮嘱林靖小心,生怕他兄弟菊花失守。要说关小二为何如此担心林靖,想也知道,就凭林靖这身板,也不像在上头的那个啊。   林靖于情事一向坦荡,当晚他就问了徒小三,徒小三听林靖问他是不是断袖,徒小三还说呢,“断什么袖,我这袖子并没有断啊?”念书少,徒小三不大懂断袖的意思。   林靖便更直接了,“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徒小三有些傻,林靖看徒小三震惊的模样,反是放下心来,笑道,“果然是想多了。”躺下睡了。   留下徒小三悔的心下捶地,徒小三只恨自己嘴慢,他,他,他,他不是喜欢男人,他只是喜欢阿靖兄弟啊!阿靖兄弟你再问我一回吧,那啥,阿靖兄弟你先别睡,哥有话跟你说! 第190章 段天羽之三十一   良机已逝再难寻,徒小三还是头一回痛恨自己嘴慢,没能借机向阿靖兄弟表白心意。遗憾的徒小三,第二日练兵都没精神。   林靖还与关小二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三哥不是那样的人。”   关小二惊讶,“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看他挺像的。”   “我问三哥了,他说不是。”   关小二感慨,“这话都能问出来?”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林靖不解,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要紧事,便不再提起。关小二与父亲未在荆州城呆太久,就准备带着两万帝都军回襄阳城了。毕竟,大将军的营帐驻扎于襄阳。关小二有些舍不得林靖,林靖也舍不得这位老友。林靖道,“过几天我这里没什么事,我过去看你。”   关小二道,“那可说好了,你要不去,我还来找你。”   “我定是要去的。”林靖笑道。   关小二此方依依不舍的别了林靖,关外军的将军自然要亲送关庭宇大将军,一路送同十里地去,关小二还不让提醒林靖,“别忘了别们说的话。”   林靖朝他摇一摇手,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眉目之干净精致,哪里像领兵打仗的将领,分明该是个锦绣丛里的贵公子。林靖笑,“放心,忘不了。”   就因这一句话,送走关大将军一行后,徒小三也不骑马了,他与林靖一道坐车,然后,叨叨了一路,就问林靖答应关小二什么了。林靖听朵都听得嗡嗡的,说徒小三,“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这般絮叨,我就说过些天去看关小二,怎么了?”   徒小三道,“你这身子骨,好生养着我都怕你哪天冷了热了的不结实,襄州那么远,他身子跟小牛犊似的不来,反要你这不结实的过去,可真是你好兄弟!”时刻不忘挑拨人家小竹马的感情。其实,徒小三不是个没心胸的人,那两万帝都军,跟着他们关外军这些日子了。说还也就还了,徒小三全无二话。但,对关小二,徒小三就是醋的很。他简直嫉妒的要命,只恨自己不是与阿靖兄弟一道长大的那个。   林靖道,“你不是早就说想去看看大将军练兵的本事么,他们在襄阳,咱们不去,能看到?”   徒小三一愣,继而美滋滋地,“阿靖你还记得这事呢。”   “不记得,忘了。”林靖闭上眼睛,不欲再理这神经病。   徒小三趁机同阿靖兄弟表白了一回,“阿靖,你不晓得,自认得了你,我这一颗心,都在你这里。我心里,我心里只恨不能同你一起长大的是我,不是关小二。”   林靖道,“我也想能早些认识三哥你哪。”   “真的?”   “是啊,我朋友有数的两三个,三哥你算一个,咱俩要是一起长大,我小时候就不会那样寂寞了。”   “你小时候没人跟你一道玩儿么?”   “很少吧。”林靖道,“倒是有很多人巴结我,只是,那些人别有目的,我岂是看不出来。那样的人,又不能算朋友。阿腾阿念小时候倒是陪过我,不过,他们是晚辈,我还得为他们操心哪。崔谨然倒是小时候曾与我一道读书,我们处的也不错,但总觉着少了分亲密。关小二么,就是好朋友了。不过,他小时候总与我较劲,不肯服我。我就差三哥你这样的朋友了。”   徒小三听得心里高兴,道,“阿靖,前头十几年咱们没遇着,这是没法子。往后几十年,直至咱俩闭眼,再不分开,如何?”   林靖笑,“成,那可说定了。”   “这话是我想说的。”   总之,关小二一走,徒小三就心顺意顺了。   其实,徒小三也不必防贼似的防人家关小二,人家都仨儿子了,直得不能再直。   待三月中,不冷不热的时候,林靖方与徒小三去了襄阳城。俩人都是过去看关大将军如何练兵的,当然,林靖还要访友。   不过,重点是观摹大将后如何练兵。   林靖向来不大看得上帝都军,无他,本事不大,傲气不小。不过,不知道是关大将军的声望所致,还是大将军手段不凡,帝都军眼下练得,比关外军还狠哪。   林靖与关小二道,“大将军当真是一代军神哪。以往,我觉着我们关外军操练得就差不多了,不想,大将军这里竟然更狠。”   关小二道,“这算什么。你没见牧州军的精兵,这些帝都军,不值一提。”   “这还不值一提?”   关小二摇头,“兴许是帝都战事有限,将领兵士都有些懒散,在牧州,哪月都有或大或小的战事,自从牧州榷场关闭,蛮人时常过来扰边。眼下这些帝都军,连你们关外军都比不得,如何缫匪呢。”   “看你这话说的,我们关外军就该矮帝都军一头还是怎么地?”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亲自带出来的兵,岂能差了?”关小二低声笑,“林小四你心眼儿忒多,你叫我爹看的,可都是寻常兵士。你那精兵,如何不拿出来叫我爹瞧瞧。”   “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跟我还有什么不认的,你的卫队,可是一等一的精兵。”   林靖笑,“我以为你说什么呢,原来是我的卫队啊。这不是废话,谁的卫队不是一等一的精兵?”   “可我看你的卫队人可不少。”   “也不多,勉强三千人。”   关小二道,“这还少,我爹亲兵不过两百人。”   林靖道,“我亲兵也不过五百人。”   “看吧,你排场比我爹还大。”   “话不能这样说。”林靖与关小二坐着吃茶,道,“大将军为人谨慎,这是大将军的好处。我的名声,不说你也晓得,我从来不是那等守规矩的人。你不晓得,关外与牧州府还不大一样。牧州府历来是驻重兵的地方,一应规矩都是全的。关外可是个没王法的地界儿,我这样说,要是在朝中就犯忌讳,咱们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   “你尽管说。”   “你知道关外多少土匪山匪,那里的人,不要说土匪,便是良民百姓,一言不合抄家伙玩命都是常事。我跟你讲,我在寒州城站住脚,头一年,大小山匪绑了上百窝。有一些可笑的,都没办法说,就是当地百姓。白天在田里干活,要是知道哪里有货商经过,立刻换了衣裳,蒙了头脚,抄起锄头镰刀的就出去抢。这种,你算是民,还算是匪?还有些,半是官,半是匪,两边是通着信儿的,匪抢了东西,介时给地方官员分红,这种,又怎么算?我要不是有些运道,说不得就得折在关外。在关外,我那三千卫队都不大够用,出门必带亲兵。有一回,我遇着一小孩儿,眼巴巴看我手里的糕,我过去给他,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小孩儿一手接了糕,另一手反手自腰中抽出这么长一把马刀,要不是陈安反应快,我就完了。”林靖道,“自从朝中不少人知道我在关外后,多少人都觉着关外是个好地方,叫他们试试去,他们就晓得了。”   关小二感慨,“真难得你竟呆了这些年。”   “关外这地方,刚一去,真觉着不是个安生地。时间长了,倒也还好。”林靖道,“我以前也没接触过兵事,还是到了关外,转做武行。说来,我这些年也有些打仗的经验。没料到这回来的是关叔叔,我还有些练兵上的事,想同关叔叔请教。”   关小二一口应下,“这事好说,今晚我设家宴,就咱们仨,怎么样?”   “叫上三哥,他不是外人。”林靖道。   “成。”关小二道,“不知为啥,这李将军(徒小三)看我眼神总怪怪的,林小四,他真不是断袖吧?”   林靖给关小二这话气笑,啐道,“就是断袖,也不断你这丑的。”   “切,别没眼光了,爷这叫丑!你出去打听打听,就是现在我做孩儿他爹了,这一出门,就我这雄壮的,不知多少女娘倾心于我哪。”关小二拍拍鼓鼓的胸肌,很是自豪的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好身材。相比对林小四数年如一日的小猫样,关小二一向认为自己是男人中的男人,爷们中的爷们。 第191章 段天羽之三十二   林靖要请教关庭宇的事,关小二没忘跟他爹提一嘴。关庭宇道,“关外军就练得很不错,便是我亲自来练,也比他们强不了多少。”   关小二道,“林小四与我正式说的,要有练兵方面的事请教爹你。”   关庭宇笑,“只管让他过来就是。”林家对关家有恩,关庭宇本也挺喜欢林靖,主要是,林靖颇有名将之资,连那个李义勇(徒小三)也很不错。事实上,二人一文一武,互为相补,这才成就了关外军的赫赫战名。   关小二道,“我想着白天爹你也公务,就定在了晚上,我设家宴,咱们在一处吃酒,多少话说不得。”   这些事,关庭宇自然由二儿子安排。   林靖也未外道,酒过三巡,就说起练兵之事。林靖道,“关外军现在的军阵,大将军也见过了。我是练兵时的想法,当初甫一练兵,我就将兵做了区分。毕竟,有些人有打仗的天分,有些人则欠缺些。把好的挑出来组成军阵,这便是精兵营了。我的亲卫,又是自精兵营挑出的尖子。但我有件事,就是尖子中的尖子,好像战力也就那样了。自然比寻常军营要好,但不论怎样训练,都达不到我心里想的那个地步。不知是不是我练兵时有什么差错,还是没用对法子。”   关庭宇问,“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样子的。”   林靖道,“要是我的亲卫,起码要以一当十吧,对着精兵营。可事实上,怎么训练,都没有这样的战力。”   关庭宇笑道,“阿靖,这练兵,同朝中做官是一样的。譬如,县这一阶,然后,有能为的,升做州官。州官再有能为,升做巡抚。巡抚升总督,总督再往上升,便是内阁大学士。你说,内阁大学士,品阶自然比总督要高,但要说一个内阁大学士顶十个总督,那也不可能啊。”   关小二好玄没笑出声来,林靖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林靖一点不觉自己的问题好笑,林靖道,“大将军,你说,有没有可能练成一支以千敌万的铁军?”   关庭宇轻声道,“有可能,但是,损耗太大了。而且,要养这样一支精兵,可不容易。兵,不只是兵,先说什么是精兵吧。兵员的战力自然不提,得是一等一的,但其他,衣甲刀枪战马,皆要一流,这才算得上是精兵。再者,要保持这些兵员的战力,最重要的一条,得给这些兵吃好。不是要大鱼大肉,但一定得吃肉。”   “为啥?”关小二一时没想明白。   林靖道,“这还不明白,吃肉的能跟吃素的一样么?狼吃肉,羊吃草,狼吃羊。”   关小二也是一点便通之人,笑道,“是啊,民间若是俩人打架,还常有这种狠话‘你以为老子是吃素的么’。”   林靖促狭,指指关大将军,笑与关小二道,“你老子在这儿呢。”   关小二忙给他爹斟酒赔礼,说林靖道,“你看,小时候我为啥总跟你干仗,就你这嘴,最讨厌。”   关庭宇自己是个端严的人,倒不是不能欣赏林靖这一类的随性。关庭宇到底最关心战事,问林靖与徒小三,“你们认为,咱们何时南下最合适?”   林靖道,“今年的话,再等一等吧,过了六月。去岁一场大战,我们固然死伤者多,但金陵王那边,能叫我们围城半月不敢露头,可见,他们兵力折损更多。而且,以前他还能借着藩王的名义弄些兵甲器械的,眼下却是不成的。哪怕两淮叫他们占了,我得到的消息,淮安盐城一带,也有朝廷的驻军,守得颇是严密。如果咱们南下,要依我说,还是要先拿下两淮的好。守住两淮,咱们便有个退路。而且,两淮是南下关要。只要两淮在朝廷手里,江对岸的叛军得时时担心咱们不知何时便南下了。”   关庭宇点点头,“我亦做此打算,眼下帝都兵还不大成,总得再练一练,尤其水上战事。”   关庭宇又问他二人,“咱们不是外人,今日家宴,就咱们四人,你们有什么担心为难的,也尽可同我讲。这打仗,要的是知心。倘是彼此防备,或是心里有什么担忧不能解决,倒影响战局。”   徒小三看一眼林靖,林靖道,“我对大将军自然是信之又信,我不放心的,是帝都军。若今日来的是牧州军,我再不会说这话。大将军既叫我说,我就直言了。”   林靖道,“帝都军向来派系林立,大将军只带着亲卫与小二过来主持征南事宜,我这里大将军只管放心。我要是有私心,去岁就不会放着临安城不攻,先去回援帝都军了。帝都军有难,我不会坐视。我不知帝都军对我们关外军,是否也同样会这样做?”   关庭宇道,“帝都军的事,我也有所考虑。我来执掌征南事宜,相信没人不服,只是,要这样短的时间内把这些将领的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我不能说做到十成十,也有几分把握。另外,这些将领在吏部的记录,我都带来了。阿靖你带回去看看,趁着眼下时节,除了彼此增加些了解,介时战时,如果我们形成做战计划,我会派出幕僚到各营中,他们的营里有,你的营里一样有。这个南征计划,你与我一起定,我负全责。眼下,只能做到这些,你认为呢?”   林靖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林靖笑,“非大将军之心胸,焉能包容小子狂妄。”   待夜深,林靖与徒小三便起身告辞了。   俩人回客房安歇,徒小三还说呢,“大将军这样的身份,竟对咱们如此包容,当真令我受益匪浅。”   林靖笑问,“先说说,有何受益。”   “阿靖,你自小生活在帝都,可能不觉着。我却是感触极深,我见过咱大哥的威严,还记得咱们去户部衙门,一个小郎中便是何等跋扈嘴脸,再到去岁往咱们这里来的谢钦差,心机深沉,人且柔媚。还有陛下派来的那个与谢长允一并来的内侍,好大个胃口。再有去年战后,传旨气死卢大将军的李钦差,何等样的小人!可像大将军这样的身份与爵位,对咱们竟如长辈对晚辈般的包涵。哪怕你们先时两家交好,可公归公,私归私,大将军的地位,不可能只论私交,可人家对咱们,依旧这样好。这小人刻薄不算什么,有身份的人傲气,也不算什么。唯有大将军这样的身份,却是能广纳谏言,所以那句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以往我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今见了大将军,才算是明白了。”相对于对关小二的讨厌,徒小三很是仰慕一代军神关庭宇的风采。   林靖笑,“这里头,既有私交,也是咱们关外军的实力使然。”   徒小三道,“话不能这样说,倘来个不知四六的,理也不理咱们,还就得他说了算,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林靖笑笑,“也没什么法子,只是得看他能活多长了。”   徒小三:……说来,阿靖兄弟这贵公子出身的,便比他这山匪出身的,更有杀气啊!   徒小三这里倾诉了一回对大将军的仰慕,关小二那里也同他爹说呢,“林小四这性子,多少年也不带改的,真是有什么说什么。”   关庭宇道,“以往阿靖还要靠家族荫蔽时,尚且有什么说什么,何况如今他六大万军在手,难不成还要改了性子?”   关小二道,“他对咱们,实诚的很。他军中什么样,都无所隐瞒的。”   “是啊。”关庭宇道,“如今世道虽乱,却也能者辈出啊。年轻一代,当以林靖、李义勇为首,可惜了。”   关小二亦是低声道,“是啊,就襄阳公那事,便是现在提起来,也没一个说林小四不对的。要是林小四没本事,陛下不杀他,随他在外头,也算恩典。爹,你说,林小四都能在外折腾出这么大的事业,朝廷放着他不用,当真可惜。”   关小二忽地一笑,“爹,我前些天问林小四,怎么升官升得快,他说,我要升官,先得离了你。”   关庭宇道,“你就是离了我,你也没他那本事。”   关小二不满,“爹你也太小瞧自己儿子了。”   “我焉会小瞧自己儿子。”关庭宇道,“要论资质,你不一定就较他差太多。可有一样,你不如他。”   “我哪里不如他,当初一起考秀才,他光顾着给我补习,结果,我考第二,他考第三,说来,还是我考得好。”关小二道。   “你不如他下得去手。”关庭宇道,“我查了些关外军的情况,有一年,锦州城连死了三位上任的都军。”   关小二瞪大眼,“不会是林小四做的吧?都军可是从二品,无冤无仇的,他敢下手?再说,他双没在锦州城,他在寒州城,那锦州城是李义勇(徒小三)的地盘吧。”   “也不是无冤无仇,那几位都军,或多或少都与谢家有些关系。第一位死的,就是一个谢都军。之手补任的都与谢家有些关连,接连或是死路上或是上任没几天暴毙或者被山匪所杀,直至一位与谢家没什么关系的王都军上任,这才平安了。”关庭宇道,“你看,阿靖与李义勇(相处),阿靖拿主意的时候多。李义勇(徒小三)是寒门出身,且以他的年岁,这些官场上的门道,他不如阿靖知道的清楚。那几位都军的事,纵不是阿靖直接下手,也与他有间接关系。”   关小二低声道,“爹,你可别说了,这事又没证据。”   关庭宇笑,“你非要问我,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现下还有人说李钦差失踪那事与他有关呢?”   “这不必人说,必是他干的。”关庭宇算是看林靖长大,林靖这样的人,聪明,尖锐,狂暴,狠辣。说来,不是什么好人胎子。但,世道将乱,这样的人,若有些运气,成就一番事业不难。   所以,像林靖说的,关庭宇对他尽心指点,于战事上,也多会征求关外军的意见。这里面,有两家的私情,也有关外军的实力,更有一点,林靖未想到的,便是,关庭宇对他二人的欣赏。 第192章 高凡   相较于上一次卢大将军带领的征南之战,明显,这次的战事意义正大。非但在当朝被大书特书,便是千百年后,有关于这次征南战事的诸多未解之谜,犹是史学界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   未解之谜暂且不提,但在此次战事,有一个人,便是因此次战事,由一个平常的帝都军将领,从而走上青史,被人大书特书。这个人,姓高,单名一个凡字。   尽管名字很平凡,但此人做的事,一点不平凡。   因为,后世的诸多史学家认为,便是因此人战事失误,导致了帝国最强军之一的关外军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但,这还不是最惨痛之事。最惨痛之事是,关外军的大败直接导致了徒小三与林靖彻底与朝廷离心离德。而正是这二人,最终导致老的帝国覆灭,新的帝国诞生。   而在这一灭一生之间,多少英雄尽归黄土,多少豪杰抛洒头颅,多少世族没落,多少豪门显赫。当鲜血流成长河,如刀的史笔终将于后世记录下这一个个或羞耻或光耀或一言难尽的名字。   而高凡,便是其间一位绕不过去的人物。   不论后世如何形容或是评价高凡,起码,林靖在第一次见到此人时,当真觉着,这人起码相貌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的很。高凡相貌并不出众,勉强算个路人乙的那种,他已年至不惑,居三品将军衔。这样的官位,在年少成名的林靖眼里,自然不算什么。   如果高凡还有什么让林靖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人的字写得不大好。林靖与徒小三道,“看这字,真不像一个将军写的字。”   徒小三笑,“将军的字如何?”凑过去看了一眼,道,“人家这字,比我的强多了,你看多整齐啊。”   林靖并不这样看,林靖道,“像三哥你的字,纵然不大好,但你的字,横平竖直,隐见筋骨,可知你必然内心有所坚持。纵是外在圆滑,也是个外圆内方的性子。你看高将军的字,乍一看,较寻常武官是强上许多,但转折柔媚,全无筋骨,故而,这字,只是面儿上看着好。要论起来,较之三哥你的字,完全是天地之别。“   徒小三最爱听林靖夸自己,道,“我的字真有这样好?”   林靖道,“你的字,不懂的看不出好来,倘是懂字的,一看就能看出来,你学字的年头虽浅,但你的字有神韵。这是多少写了一辈子字的都不能达到的境界。”   徒小三顿时美的了不得,徒小三道,“待以后有了空,我还要将字练得更好些。”   徒小三道,“这位高将军,虽则按你说的,字不大好,不过,我瞧着人不错,很是沉稳,而且,没有帝都军将领的那些坏习性,我看高将军是个极勤勉的人,性子也好。再者,寻常武将,识字就不错了,跟你们这些秀才是比不得的。”   其实,林靖也只随口一说,他因为自身审美品味颇高,故而,就有些个爱挑剔的毛病。在他嘴里,看得上的委实凤毛麟角,便是徒小三,随随便便,他也能挑出一筐毛病来。这也不过是高凡的公文到了,林靖顺嘴评一下高凡的书法罢了。待写过回函,将公文分门别类搁置一旁,林靖便未多想。   因今年尚有一场大战,不论帝都军还是关外军,都在忙着练兵,便是江对岸的段天羽,也是厉兵秣马,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整个战事,参与战事计划的就三个人,关庭宇、林靖、徒小三。计谋是林靖提出的,林靖道,“叛军的主心骨在于段天羽,去岁帝都军也是遭遇段天羽,致使一位大将军两位二品将军战死沙场。我的猜测,叛军里虽还有虽的将领,但最难缠的应该是段天羽了。此次,只要我们拿下段天羽,叛军则不足为虑。所以,我认为,这次战事的关键在于,如何击杀段天羽。”   关庭宇笑,“阿靖与我不谋而合,我研究了江南叛军的所有战事记录,发现凡有段天羽的战事,朝廷皆是负多胜少啊,这可是块难啃的骨头。阿靖是不是有意啃一啃?”   都说林靖性子反叛,其实,此时的林靖,起码在关庭宇看来,心志还是在朝廷这边的。甚至,林靖不是那种目光短浅,津津计较之人。林靖道,“杀了段天羽,剿匪之事就成了一半。再者,当初我们驰援帝都,三哥曾与段天羽一战,当时,我虽未亲至战场,但也看到了这一战。不提彼此身份,段天羽当真是世间少有名将,我哥与三哥一并出战段天羽,他犹能从容退走。再观去岁他与帝都军主力一战,帝都军据镇江金陵二重镇,以守代攻,犹未能讨得什么大便宜。段天羽此人,想正面击杀,怕是难上加难。”   关庭宇笑,“我知阿靖定以计谋在胸。”   “不算什么计谋。”林靖在军用地形沙盘前踱着步子,“要杀段天羽,必然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方能击杀如此名将啊。”   “我先时与三哥私下就讨论过此事,我们是把地方定在了这里。”林靖素白的指尖指向一处平坦所在,关庭宇道,“这里未见有何地利?”   “若是山川险谷,段天羽焉能入套。”林靖道,“我们的优势,并不在于地利。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有两支主力军。关外军与帝都军是两个地方的军队,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呢?我是有名的不合时宜,能与我合得来的人,屈指可数,便是先时卢大将军秉性,也是帝都军踞两淮,关外军驻荆襄。卢大将军过逝后,陛下想必是思虑良久,方让大将军过来的,就是因为,我不好说话。倘派个与我无甚交情,然后又性子不合的人来,这仗想也不必打了。”   “朝廷里这样想的人不少,那么,金陵王也一样会这样想。包括上次,征缫叛军时,也是我们关外军自荆州顺江而下,卢大将军的帝都军原是打算自两淮而下的。我们,一直是分着打。这次想击杀段天羽,单凭我们哪方的军队,哪怕胜了,也只会是惨胜。可如果,我们要联手,非但能更大把握的诛杀段天羽。更能在最大程度上保存军队实力,今世道越来越乱,多给朝廷留些兵马,没有坏处。”   林靖此番话,尽显其心胸所在。   关庭宇赞叹,“先时我说你二人有名将之资,依旧是太过保守了。阿靖、小三,我们这代人,终有老去的一日,以后,朝廷的战火烽烟,就要靠你们给天下一个太平江山了。”   林靖笑,“大将军过奖。”   关庭宇继续道,“阿靖你继续说这合兵之事。”   “合兵的事,要是打乱了合在一起,那断然是不妥了。各营有各营的将领,谁的兵就是谁的兵。我说的合兵,是说,先由我们关外军在太平镇外迎战段天羽的主力,然后,且败且退,一直退到这里。往前是有名的野人谷,寻常无人敢进的,便是大军,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只要逃到这里,段天羽才会相信,我们是真败,而不是佯败。诱他至此后,大将军,请勿必派一稳妥可靠又没什么名气的人,在此率大军接应。关外军的战力,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一败,虽是佯败,但想引段天羽入套,想来兵力折损不在少数。不过,我能确保,段天羽起码也占不了什么便宜。若他到这里,突然见到我军埋伏的大军,别的不说,他军心先乱。正趁此良机,可一诛此贼!”   关庭宇颌首,关外军有如今气象,去岁能直接自荆州打到临安,围临安城半月而金陵王都不敢冒头,当真不是侥幸。林靖用计之深,思虑缜密,便是关庭宇都极为佩服的。关庭宇道,“稳妥可靠且名声不显的,你觉着谁合适?”这又是一重用兵的讲究,关庭宇尽管与段天羽打交道不说,但,段天羽亦是当世名将,什么是名将,只要是名将,必会有名将的眼光。想让段天羽与关外军相战,第一要紧的便是,段天羽会先确认关庭宇的位置。如果关庭宇位置不明,那么,段天羽会事事小心,因为,关庭宇军神之名,响彻天下。   所以,关庭宇必然得处在一位让叛军确认并且确信的地方。   但,在帝都军内,除了关庭宇,林靖怕是不大信任其他人。但,接应关外军,同时围歼段天羽的,必然得是林靖能信任的人才成。林靖亦是当世名将,他不乏眼光,同时,他的疑心之重,也是关庭宇仅见。所以,这个人选,关庭宇让林靖自己定。   林靖道,“关小二如何?”   关庭宇道,“小二领万把人还成,叫他领五万以上大军,不说官阶,眼下他没这个能力。”   林靖皱眉思量,他委实没有太过信重之人。还是徒小三道,“高凡高将军如何?”   林靖道,“我总是不大喜欢他。”   徒小三道,“帝都军中能领五万军以前的,除了高凡,就是谢亭。再者,再让大将军派个心腹人在高将军身边,应该问题不大。”   委实没有太合适人选,林靖抱怨关庭宇,“大将军平日里也不要太青天的,关小二是你亲儿子,他又不是扶不起来。当用则用,有好机会,就得给关小二,叫他升升官才好。”   关庭宇笑道,“这次也让小二在高凡军中如何?”   林靖道,“介时,对大将军最好的牵制就是,大将军如前番卢大将军一般,亲率大军前往两淮。要是你肯让关小二掌大军,我也要找个人假扮他守在大将军身边迷惑叛军的。如今他既不能掌大军,两淮这块把肉难道都让姓谢的吃了?那大将军岂不是替他人做嫁人,让关小二就跟在大将军身边打两淮吧。”   关庭宇一笑,倒也没有反对。这里面也有林靖的小心眼,关庭宇的地位,不一定愿意与谢亭争两淮之功,何况,关庭宇身为大将军,只要征南事宜顺遂,他便是首功。但,林靖与姓谢的一向不合,他偏要关小二插一脚,关庭宇不争,是因为,他大将军的身份地位,他已是军神的至高荣耀。但,关庭宇饶再是青天,也不会坐视关小二战功被夺的。   林靖让关小二留在两淮,就是为了分薄谢亭之功。   而此次,正是因林靖的这点私心,他的至交留在两淮,未能在高凡的军中占有一席之地。倘当时关小二能在高凡军中领一支大军,那么,当高凡坐视关外军与段天羽叛军死战之时,关小二起码不会坐视。或者,有关庭宇的二公子在军中,起码,高凡不会做得太过分,以至,五万关外军除了战死的四万之外,悉数退至野人谷。   及至高凡大军终于肯援手,失踪的不只是关外军,同时还有段天羽所率部队。   要说段天羽死了,人呢?   要说段天羽活呢,人呢?   未见段天羽,高凡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之后,他所率大军,便在野人谷附近徘徊,寻把江南叛军,但,一无所获。   而关庭宇在攻克两淮之后,终于接到高凡战报,关庭宇一看关外军与段天羽叛军一并失踪的消息,饶是以关庭宇之定力,亦是双眉紧拧。关小二更是道,“这怎么可能?便是哪支死了败了,总得有形迹可查?”   关庭宇道,“这事自然是要查的!”   但眼下,是攻克江南良机,关庭宇身为主将,不肯放过此等良机,他亲率大军,在三个月的时间内扫平江南叛军,金陵王率子子孙孙向朝廷请罪。陈柒宝接到江南捷报,大喜过望,对于征南军队的封赏更是未有丝毫吝啬。   但,依旧悬于关庭宇心下的牵挂是,这三个月,哪怕扫平江南,也未见林靖与李义勇(徒小三)等人,除了战死的四万关外军,一万留守荆襄,剩下的一万就与林靖、李义勇(徒小三)一道消失不见了。连带失踪的,还有叛军大名鼎鼎的将领,段天羽!   而当时战事的情况到底如何,只得由原定接应关外军的高凡高将军来解释了! 第193章 奇遇   高凡必将要对自己的战事轨迹对朝廷有一个说明。   因为,哪怕林翊已将林靖驱除族谱,谁能说二人之间就半点没有兄弟感情呢。再者,林靖带走的关外军的主要将军,李义勇(徒小三)等人出身贫寒,他们的下落,无人会问。但,林腾许念,这都是大族出身,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踪了,林许两家皆是不能罢休的!   女人们听闻此事,先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都是心疼孩子们,如今生死未知,如何是好?   女人们哭,二老太爷也跟着哭,伤心的只恨自己当初怎么没吃耗子药死了算了,要受这样的担心。   男人们倒还好,林翊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许尚飞看着军事地图研究,道,“我只担心阿靖他们进了野人谷。这里素无人烟,人进去,鲜有活着出来的。”兴许打仗的人心理素质都非凡一般,哪怕失踪人口里有唯一的儿子许念,许尚飞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林翊道,“如果是进了野人谷,那就得看他们运道了。只是,野人谷的名声,段天羽应该也不会陌生才是,如何他们也不见了?”   “最有可能是追进去的。”   “但是,只要是将关外军撵进野人谷,纵不进去,守住入口,便是以逸待劳的局面。”   “后面还有高凡所率帝都军,哪怕高凡坐视关外军溃败,他难道会不想要击杀段天羽的军功?”林翊道,“还有一种可能,段天羽怕是杀红了眼,想缫尽关外军,就跟着进去了。”   许尚飞道,“这回我是真有些担心他们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林翊道,“这一回,是真的全靠他们自己了。”   许尚飞也完全没了法子,已是准备回老家的事,许尚飞道,“那个高凡,身后必然有人。”   高凡身后之人暂且未曾露面,但,此次征南军功,高凡及其麾下将领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出乎朝中文武百官意料的是,关庭宇竟拒绝了朝廷的封赏,关庭宇道,“臣身为征南主帅,今关外军消息全无,臣当负主要责任。”   关庭宇为此还带着儿子去了林国公府一趟,与林翊细致的说了当时的战事情形。关庭宇道,“我派到高凡军中的幕僚,据他说是被流矢射中而亡。高凡此次,无功而返,便是他没什么,他麾下将士定生怨言。国公在兵部,不妨顺此查一查。”   关庭宇道,“这些天,我研究了许久关外军的战事,阿靖他们,多有可能是进了野人谷。野人谷地形复杂,不过,关外亦是山高林密之处,依阿靖与李义勇(徒小三)的才干,只要他们能有几分运道,我倒是认为,活着的可能性很高。我原想着,派兵进去找他们。但野人谷的地势,我亲自看过,纵派两万兵马,怕也无济于事。”   关小二道,“当时我就该在高凡军中,若我在,他定不敢坐视关外军大败。”   林翊道,“你若是在他军中,说不得中流矢的就是你了。”   眼下,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倒是二老太爷那里十分积极,给林腾把衣冠冢都要做好了,二老太爷还肿着一双眼睛过来与林翊道,“阿靖那孩子,尽管你是让他出族了。可说来说去,总是咱们林家的骨肉,他还没成亲,也没个后。如今,这给阿腾做衣冠冢,就在附近,也给阿靖寻个穴,以后清明中元,得打发人给他们叔侄烧些纸钱衣裳才好。”说着又哭了起来。   林翊道,“二叔何发此悲声,并没有消息说阿靖与阿腾出事。”   二老太爷道,“我听说野人谷那个地方,只要是活的地方进去,便没有出来的。”说着又落下泪来。   林翊道,“阿靖一向命大,他小时候生下来就险活不成,如今不也平平安安的活了这些年。二叔要是担心,不若去庙里拜拜。”   “诶!”这话简直是二老太爷的指路明灯,二老太爷一拍脑门,“瞧我,光顾着伤心了,忘了去问问菩萨。”急慌慌的叫着老婆子与家里儿孙们去庙里拜菩萨去了。   此时此刻,林靖与徒小三带着剩余的五千兵马,却是几乎陷入绝境。   徒小三道,“我们老家,管这种情况叫鬼打墙。”同一片山林,已是绕了一个月,都没能绕出去,而山林里的猎物,已是越来越少,再吃,就只能把林子里的树啃光。   林靖道,“别胡说,这是一种阵法。我以前在舒先生的藏书里看到过,有的阵法便能扰乱人的视线的视线。这个阵,是个大阵。想从这里走出去,就要找到阵门。”   徒小三一喜,“要怎么找?”   “我还要再算一算。”   不要说徒小三徒小四一干人,便是自幼曾与林靖一道学习生活过的林腾许念都觉着,自家小叔(小舅)真是个神奇的人。徒小四还问许念,“你们会不会这种,找阵门啥的?”   俩人完全不懂,他们也不记得林靖小时候有学过啊。   反正,林靖就是懂。   据他说,这还要结合什么风水术之类的学问,总之,便是林靖简单的说了这阵门之事,如徒小四,硬是听都没听得明白。其实,不明白的不只徒小四,便是许念林腾也不大明白这其中的讲究。但,两个月后,在人手只剩两千人时,林靖从这片十几万颗树的大山林中找到一颗树,他指了指那棵树道,“我要过去。”   徒小三从来不让林靖涉险,便是如今诸人都缺少食物,徒小三都开始嚼些地上野菜,唯有的一些干粮仍是先给林靖吃。徒小三道,“我去。”   林靖道,“我们一道吧。”   阵法之学,林靖说半日,无人能懂。   但,当徒小三扶着林靖朝一棵树走过去的时候,徒小四生怕他哥撞树上,结果,俩人身形一隐,便消失不见了。徒小四吓死了,他顾不得多想,冲过去就要寻他哥,结果,在其他人眼里,徒小四也不见了。   关外军的残兵,就这么无人能懂的寻到了一条生路。   徒小四饿得饥黄的脸上此时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如他一样表情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大家都是这样的神色,便是林靖,也忘着此时眼前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如果世间真的有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的话,那么,此地,便应该是一处没有人的桃花源了。两岸桃树上结着许多已是熟透了的桃子,河水清可见底,时有鱼虾嬉戏,远处青山隐隐,偶有山鸟啼鸣。好吧,诸人的嘴巴合拢的时候,徒小四的第一个意见是:哥,先捉点鱼来吃吧!   便是徒小三这素来不爱吃鱼的,这会儿也觉着鱼真是天底下最肥美最好吃的食物了。林靖喝了两碗鱼汤,徒小三让他歇着,亲自带人搜查这处地方。虽无人烟,但此处十分宁静,而且,山间鸟兽丰盈,走路也不会迷路,起码,可以让残军修整。   徒小四发财林腾许念等人都去安置将士,发财还悄悄与徒小四道,“你说,阿靖是不是神仙哪?”   “神仙不至于,不过,以前他自吹的学问,我不大信。但这回,我是真的信了。”徒小三将人都安排好,还寻机问了林靖一回,林靖道,“就像桃花源记里写得,一个捕鱼人误入桃花源,后来,离开桃花源,想再寻那地方,却是无论如何也再寻不到的。”   林靖道,“舒先生与我说过,这世间,上古的许多知识已是失传。再有,民间还有许多人,在山里遇到神仙。如果用阵法来解释,当时桃花源的武陵人,偶然进入的或者就是我们今日进入的那扇门。”   “什么门?”   “就是那棵树,那便是阵门所在。我们眼里的门,一定是方方正正或者是咱们常见的门的样子。但在阵法学中,门并没有一定的形状或是模样。一棵树一块石一条河都可能是阵门。”   徒小四仍是不大听得懂,倒是林腾问,“小叔,那我们现在还在阵里么?”   林靖道,“你们看,这里景致优美,山果丰富,而且,你们看,这摘来的桃子,虽然个头不大,但吃起来甜美多汁。这不是山桃,关外的山桃,顶多核桃大,而且,带着一股涩味。这些树,是嫁接过的。但,你们搜寻时,未见有人家,可知,这里无人久矣。我们,肯定是在阵里面。不过,这个阵想来还算安全,先休整再说。”   徒小三道,“吩咐下去,晚上多备火堆,以防蛇虫猛兽。”   发财连忙应了。   林靖的身子已是不大好,起初在外还能支撑得住,到了这处宁静地界,当晚就开始发热,渐身冷颤。徒小三把自己衣裳脱下来裹着林靖,抱他守在火堆旁,徒小四寻个凹进去的石块,在里面装满水,煮开来,再晾得凉了些,喂给林靖喝。林靖人虽虚弱,神志还在,他轻声道,“我没事,MD,我还没宰了姓高的,显死不了哪!”   林靖一病,亏得徒小三以前做过药材生意,在山上采了几样约摸有用的药材,眼下也无法炮制,便用水煮了,给林靖喝。林靖没叫徒小三这自配的汤药给喂死,当真是命大。   但,林靖一病,已是瘦得皮包骨。徒小三的超绝的生存能力在此地得到最大的展现,其实,就是关外军被杀进野人谷,倘不是徒小三以往做过山匪,都不知能不能活到林靖找到阵门,给大家寻到一丝生机。除此之外,徒小三精通各种野外生存,在带着人手搜索这片地界的时候,徒小三还发现了一处盐滩。既有盐滩,徒小三还想法子弄出了盐来,虽然还有很多杂质,但,舔一舔也是咸的。林靖尽管瘦得风大点就能吹跑的样子,病中时,徒小三给他吃啥,他其实不大知道。如今好了,挑剔的毛病上来,林靖就舔不来这种盐,他也不着急出去,索性想了许多法子,最后总算将各种杂质分析出去,煮出了粗盐。   徒小三每天换着花样给他煮汤炖肉,都是山上野味或是河中鱼虾,或是摘来的野果什么的。总之,一段种田的生活后,林靖总算是补回了些气血。主要是天气越来越冷,林靖浑身裹着野兽的皮毛,也觉着,这山里不能过冬,得想法子出去才成。   林靖这辈子,头一次被人当乞丐,便是自这山里出去之后。   真的不怪人家眼力不好,自从入了野人谷,林靖就没洗过澡,有条件的情形下,他顶多洗个脸。头都不能洗,怕吹风受凉生病,至于洗澡,那更是甭想,徒小三就不能答应。故而,这两千人乍一入人间,不知底理的,都以为这是丐帮大迁徙呢。 第194章 离心离德   不得不说,林靖自小就是个出众的,如今样似乞丐,在这一群人里,他依旧是个出众的。虽则穿得破烂,也不能洗澡洗头,林靖还是每天坚持把脸洗干净。故而,唯林靖得到了一位善良小姑娘的青睐,那小姑娘不过五六岁,拿了块热腾腾的糕饼塞到林靖手里。   林靖一时就呆了,他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走大街上人家给他块糕。有这样善良的小姑娘,身边的妇人也是一脸善意,与林靖道,“小哥儿赶紧吃吧,还热着哪。”   林靖当时就哭了,那妇人一脸慈爱的带着闺女走了。   林靖捏着这糕,怒对徒小三道,“再不叫我洗澡,我就跟你拼了!”   徒小三连忙道,“洗!洗!咱们现在就去洗!”   边儿上一声嗤笑,林靖道,“给我抽这鸟毛两巴掌。”   鸟毛不是别人,正是被徒小四和发财缫获的战犯逆贼段天羽,当初追着林靖他们进了野人谷,段天羽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显然运道不佳,军中也没有林靖这样的高人。不过,段天宇生命力顽强,林靖他们自那处阵中出来时,遇着段天羽带着三五十个残兵,直接就把人给抓了。按徒小四和发财的意思,“拿去换军功,定得封个大官。”   林靖当时就把他们这种短浅目光做了一番深刻的批评,林靖道,“先打听一下朝廷的动向,还有那TMD高凡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回关外再外。”   段天羽自然要一并带回关外去,而且,林靖与段天羽直接说了,“你这样的,直接挑了你手筋脚筋,我能省下许多事。这样的手段,我还不大想在你身上用,因为,纵是敌手,你也算个人物,你老实些。”   不过,段天羽虽然没有逃跑,但显然脾气很不咋地,结果,他遇到一个脾气更不咋地的林靖,一路上挨了不少收拾。   不管怎么说,林靖先要洗个澡。   虽则像个叫花子,徒小三身上还是有些金银的,徒小三寻个干净客栈,让林靖洗澡。林靖足足洗了两个时辰,有徒小三帮着他搓泥卷,林靖郁闷,“我这辈子的脸都丢没了。”   “咱们能活着出来,多亏有你。有什么可丢脸的,以前我带着小四他们自老家逃出来,一路全靠装叫花子过活,那会儿,比你现在惨得多。”徒小三道,“我们都是花子样,偏你弄得这么白白净净的,这搁一处也不大像啊。”   林靖道,“待我洗干净了,再收拾一下,面上做些改变,穿些旧衣,也就是了。便是花子,也得有个做头的吧。”   徒小三把林靖先洗干净了,道,“那我也洗洗。”   “你其实不大脏。”与林靖四五个月没有洗过澡不同,徒小三身子骨结实,在关外冬天都敢洗冷水澡,后来他们在阵中安稳下来,徒小三没少在河里洗澡。许多将士都是如此,故而,眼下最脏的就是小半年没洗过的林靖了。林靖自己都觉着自己臭哄哄的,道,“三哥,你不真是不嫌我。”   徒小三笑,“你要是几天没洗澡,我就嫌你,我还是个人吗?”   林靖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你晚上不洗澡,我都不叫你跟我一道睡的。”   “你自来好洁,这有什么。你这习惯就很好,以前我虽比小四、发财他们要强些,到底是能凑合就凑合的。跟你在一处,我觉着我都变俊了。”   林靖笑,“心好的人,相貌就好。”   徒小三笑,“你这不是在自夸吧?”   “我在夸你哪。”林靖洗好后,包着头也给徒小三擦了擦背,林靖道,“亏得三哥你经验足,不然咱们这两千多人,哪里能这么顺遂的到了山东。”   徒小三道,“还不知道现下关外如何了?”   林靖也是一声叹。   他们好几年没回关外,打下的那些基业,不知还存有多少?   林靖没想到的是,当初他来关外也不过是买了个实缺,如今这回了关外,却是要从山匪做起。话说回来,关外基业得以保留,多亏了水离。   是的,那位被林靖打发到海外岛国鼓捣兵器的前漕帮反贼彭离,后来改了名儿作水离的,已自海外回来。水离回关外时,徒小三林靖已是带兵南下,这几年,徒小三林靖有消息时还好。突然间消息全无,生死不知,他们留下的位子早给朝中他人取代。像林靖留下的陈将军,便死的不明不白,寒州城留下的将士,许多人是被水离与有福收留。   有福手里那支人,一直密养在深山。   这几年,纵小牛子想尽法子张罗,人手也是有减无增。无他,养人这样巨大的花费,小牛子能左支右绌的支撑几年,已是难得。   林靖与徒小三的归来,纵使是剩下的只是几千残兵,但他们的归来无疑给留守的小牛子等人多了份主心骨。其实要依王都军的意思,是的,发财的老丈人,王都军还在都军位上,只是,他近来不大得意也是真的。本就不是什么强势的人,徒小三等人失踪后,朝廷另派了高阶将领顶徒小三的位子,人家背景能力一样不缺,要不是有小牛子给王都军出主意周旋,王都军还不晓得现下如何呢。   王都军也给了徒小三以极大的回报,这些年养着有福手里的那些私兵的银子,都是王都军帮着弄出来的。   王都军见到女婿活着回来,直念佛,道,“大郎都会跑了,你总算回来了。先时都说你们出了事,你媳妇好一场伤心。”   发财没想到自己这一回来,媳妇竟给他生了儿子!顿时喜的了不得!   大家说些旧事,徒小三也与王都军说了当初关外军被人坐视苦战之事,徒小三道,“这事责任在我,当初阿靖就说那姓高的不像个好人,我没多想。结果,这些兄弟跟我出门,只剩这么几千人回来,我真是愧对大家。”   王都军道,“打仗,必然有胜有败,这如何能怪得将军呢?”   “是啊,我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我也没看出姓高的是这种东西。”林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看用不了十年,就能报仇。只是,眼下咱们还是先整合手里人手,才好露面。”   王都军道,“咱们关外军,于征南事宜有大功,将军们便是露面,朝中也只有封赏的。”   林靖道,“我们的位子,已经被人占了。这个时侯露面,封赏不封赏暂且不提,朝廷必然要将我们外调,一旦离了关外,这片基业要怎么办?”   水离也道,“现在这世道,什么都不如手里有人把稳。眼下你们回来,咱们该先把先时的地盘儿夺回来,然后,再招些人手才好。”   王都军担心,“眼下不露面,可待以后,如何要同朝廷说明此事?”   林靖冷笑,“待以后,还是朝廷先跟我解释一下高凡之事,再来问我眼下之事吧!”   关外军与朝廷离心离德,自此时起。 第195章 大业之一   林靖发起狠,连今上亲爹都敢宰,他更是什么话都敢说!   林靖此话一出口,便是王都军也不敢再说什么的!   林靖最惋惜的就是陈将军过逝之平,陈平陈康都是他自国公府带出的随扈,林靖与陈平道,“原本我想着,你与我随军建些功业,你大哥在寒州城,比咱们在外头平安,却是未料,倒是咱们在外头的飞死一生回来了。他反是给人害了。”   陈安双眸含泪,“非但阿兄遭人毒手,便是咱们在寒州城的根基,也尽数被人所占。主子,这事断不能这样算了的!”   “是不能这样算了!”   林靖干脆就与徒小三合了伙,徒小三为人十分豪气,何况,他对阿靖兄弟还有些不可说的心思,徒小三道,“阿靖,咱们这些年的兄弟,你不要外道。你学识好,你做头领,我做大将。”   林靖道,“既不必外道,我就直接与你说了。三哥,咱们将来要做的,是有违纲常之事。胜了,自然是有天大好处,一旦败了,便是身死族灭。我不方便做头领,不为别个,阿腾阿念都跟在我身边,此事一旦我挑头,纵我大哥无事,但许家必然受此连累。我这人,终归是放不下血脉亲缘的。再者,我虽有些学识,可我不通武功,时不时还要病上一病,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那啥了……”   林靖还没说完,徒小三先板了脸,“这是什么话!有我在,我死我都不会让你死!”   “三哥,我又不会主动寻死,我是这么一说。要我做头领,就我这身子骨,一冷一热的,你们啥也别干了,成天担心我身子骨撑不撑得住吧。”林靖道,“放心,大仇未报之前,我必然会保重的。这头领一事,三哥就不要与我推却了。”   徒小三道,“那你以后也不许再说那些死啊活的话!”   “成,成。”   徒小三揽着林靖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肩,心疼的紧,道,“阿靖,哥以后一定把你养得肥肥的。”   肥肥的,这叫什么形容词?   接着,徒小三又道,“哥给你算了,你命比哥还长呢,得哥闭了眼,你才会死呢。”   林靖笑道,“那我还是在你之前闭眼,不然,你死了,哪里还有人对我这样好。”   徒小三先是不悦,继而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徒小三想了想,“那咱俩还是一起闭眼的好。”   林靖道,“三哥,咱们不如结拜吧。这不就是你们江湖上说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么。”   徒小三不乐意跟林靖结拜,徒小三道,“结拜兄弟算啥,在我心里,结拜兄弟根本没法与你比。再者,结拜兄弟总比你和林大哥差一层,我不结拜,我以后一准儿成你心里第一人。”   林靖笑着拿脑袋抵抵徒小三的头,徒小三摸摸他凹时去的脸颊,即内疚又心疼,“靖,你跟着哥,吃苦了。”   “吃你个头。你都吃树皮草根了,有一点儿干粮都省给我。”林靖道,“别啰嗦这个了,咱们得有个章程才是。”   “是啊。”徒小三道,“要不是有福外头的一万多人马,这回真是老底都没了。我思量着,王都军还是可靠的,咱们还是先从锦州城着手,先夺回锦州城,再想法子把你的寒州城夺回来,如何?”   “我也这样想。”林靖道,“好在小牛子他们都在,锦州城的情形,他们都清楚。擒贼先擒王,先把上头的几个做了,把小牛子他们升上来。把锦州的兵马捋顺了,再发兵寒州城。坐稳这两城之后,再谋龙城。如此,关外三城,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之后,咱们便以关外为根基,谋取帝都城!”   抢锦州寒州的事,徒小三认为理所应当,因为,在徒小三的认知里,这两个地方原就是他和阿靖兄弟的。谋龙城之事,已令徒小三有些心惊肉跳,待说到谋取帝都,徒小三一颗心脏险没跳出来。整个人都结巴了,“阿,阿,阿靖,咱们,要,要,要……”   “对!我就是要带兵到帝都城去问一问,当初高凡把援军带到哪里去了!”林靖恶狠狠道。   “要杀高凡,容易的很,何必,谋,谋,谋,谋反!”   林靖冷笑,“三哥,先时你暗杀三个都军的事,难道不是谋反?如今咱们谋取锦州城的事,又算什么?”   “那不一样,那个是小谋,若咱们真是意在帝都城,可是大反叛之事啊!”   “知道小谋与大谋有什么不一样吗?”林靖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徒小三揽着林靖的手直哆嗦,一个劲儿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看这没出息的劲儿!”林靖道,“你说你,人也杀过,匪也做过,在金陵,当官的你也敢下手。今咱们五万将士,活着回来的才有几个?深仇大恨,你倒犹豫起来了!”   别看徒小三这杀过人放过火的,他真没想过去谋反,虽然他先时没少干杀头的事!但,他顶多为保自己地位,杀几个都军罢了!这种谋取朝廷的大事,徒小三是想都不敢想的!   便是林靖,当初愿意以关外军直击段天羽主力,对朝廷不可谓不忠心了。但,林靖此人,天生反骨,当初朝廷没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他在寒州城过个逍遥日子也便罢了。如今朝廷竟还容高凡活着,林靖断不能咽下这口气!   林靖的思路简单直接:今上亲爹得罪他,他宰今上亲爹!朝廷得罪他,他也要问个是非曲直!   至于怎么问,当然是拿实力问!   徒小三原是要多思量一段时间的,这等谋反大事,少说也得考虑十天半月吧。结果,给林靖那鄙视的小眼神一激,徒小三啪的一拍大腿,“干了!”   林靖拊掌赞道,“三哥英雄气概!”   得阿靖兄弟一赞,徒小三心下欢喜,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与林靖道,“哥这般英雄气概,阿靖,晚上你可得再帮哥一回。”说着又挺了挺胯!   林靖一笑,伸手就给他捏了一下,直接把徒小三捏得变了脸色,林靖笑嘻嘻地问,“这回不要我帮你了吧?”   “不,不用了不用了!”徒小三握住林靖的手腕,连声道,“阿靖,赶紧放开,放开。”   “叫你臭显摆!”   林靖这里与徒小三风风火火的搞起造反大业,锦州城正三品昭勇将军带着属下出城缫匪,这一去就没回来。王都军吩咐小牛子率兵平了土匪,削首三千,林靖指点着小牛子拿着银子上下打点,小牛子便升了从三品怀远将军,协助王都军统领锦州兵事,轻轻松松便拿回了锦州兵权。   眼瞅着林靖与徒小三整合了锦州兵,便要向寒州城动手,许念与林腾都不晓得如何办了?他们,他们这算不算跟小舅(小叔)一起造反了啊! 第196章 大业之二   林靖一向公私分明,对于林腾许念,林靖是这样说的,“你们要是不愿意跟着我干,这样,你们就当不知道我这里的事,给你们一人十两银子,就像逃荒一样逃回去罢了。回去便说,你们是漏网之鱼,千辛万苦从野人谷活着出来的。如何?”   许念对于嫡嫡亲的小舅给他十两银子叫他“逃荒”啥的,许念都不晓得要如何作答了。林腾也不知要如何应对,林靖看他俩不说话,以为他俩没想好,便道,“你们先下去歇着,待想好了再来与我说不迟。”   俩人的确没想好,但是,有一事,许念不能不跟小舅提,他是私下与小舅说的,便是屋内只有甥舅二人,许念也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悄声道,“小舅,你这是在干谋反的事吧?”   林靖说他,“怎么跟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   “这事焉能大声说?”   “能不能说,我得先保护自己的利益。”林靖冷声道,“看到没,难道我没对朝廷尽忠?结果呢?我的关外军,我的寒州城,现在都到哪儿去了?”   许念想到江南那一战,他身边近侍也颇多战死之人,只是,许念道,“凭咱们几家在朝中的势力,求一个公道,想也不难。”   “我不需要那求来的公道。”林靖翻开一本公文,看许念一眼,“如果没人将公道摆在我面前,我自己会把公道找出来,放到阳光底下,晾一晾。”   “小舅,你这事,可是……可是要那啥的。”   “行了,你明儿领十两银子回琅琊吧,真个啰嗦。”林靖不耐烦道。   许念坐下,“我不走。我要走,成什么人了。”   林靖道,“要我说,你还是走吧。你爹你娘就你一个儿子,我这里的事业,做成还好,倘有个万一,我心里还怪内疚的。”   “那我也不走。”许念道,“现在回去也没事做。我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晋中,我就是谋个差使,也是给人做手下,与其听人吩咐,还不如听小舅你吩咐呢。”   “你可是想好了?”   许念道,“想好了。”   林靖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既然许念说是想好了,倘如果是林翊为人,必要让许念再想想的,偏生林靖,年纪与许念同岁,一向喜怒随心。而且,他手中人不够用,正好拉许念做个壮丁,林靖便道,“好啊,正好,小四要出去招收人马,你也跟着一道去,招来的人,你亲自带,便是你的人手了。”   许念道,“小舅,我还有件事?”   “什么事?”   “咱们这些日子没有消息,想来家里定也惦记着,那啥,要不要给家送个平安信啊。”   林靖想了想,道,“眼下抽不出身来,这也不要必急了,反正家里都抽心这些日子,再多担心些时日也不算什么。待忙完这一阵,再着人送信吧。”   许念点头,便下去找徒小四商量招兵买马的事了。   一面招兵买马,林靖与徒小三就开始商量拿下寒州城的事,寒州城原是林靖打下的底子,眼下,在将被人杀了,林靖打听了如今寒州城的驻城大将姓宋,这位宋将军倒是个会收买人心,据说把当初林靖将军府的一半金银取出来,分予麾下将士。当然,接住的,便接住了,没接的,基本上也给姓宋的干掉了。   眼下想自军中找个内应啥的,还真是不好找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   林靖找了当年投奔他的岱青王妃,当初岱青王妃投奔林靖,林靖留他母子二人在寒州城生活,林靖对于这母子二人是有一点政治上的投机的,故而,这母子二人生活的很不错。但,林靖带兵出征,三年未归,寒州城大有变动,虽则这宋将军没杀这母子二人,但对他们也没什么优待了,毕竟,他们可都是蛮人。   故而,岱青王妃与其子日子过得很有些艰难。好在,这是个强悍的女人,纵是艰难些,也依旧带着儿子在寒州城挨日子,总比回到大草原上被杀强。   真是天降良机,因为先时都说林靖是死了的,岱青王妃没想到,林靖竟然还活着!   岱青王妃哪怕只是岱青王部落的王妃,整个部落繁盛时也不过万把人,但,她毕竟是做过王妃的人。与林靖一样,岱青王妃很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政治投机的机会。只要是林靖能重掌寒州城,那么,她做为林靖的帮助者,必然能有政治上的绝好收益。   至于林靖干的这事是不是谋反啥的,蛮人王妃眼里根本没有这种意识,甚至,岱青王妃认为,林靖只是夺回属于自己的地盘!   至于天下所有地盘都是属于朝廷属于陛下啥的,岱青王妃又不认识朝廷与陛下。   宋将军如何杀了陈康,夺取寒州城用了多少时间,林靖不知道,但林靖重新夺回寒州城不过三个月。宋将军都没能死,因为,他必得先交待出杀陈康的过程,还有,林靖将军府里攒的那些家底都去了哪里,才好去死的。   至于宋将军的亲信家人一类,什么叫相近相杀相背叛,林腾这心理素质不好的,都做了两日恶梦。   林靖只是淡淡的与他道,“政治与军中没什么差别,我先时的亲信,不见得比他们死得舒服。”夺回寒州城第一件事,便是血洗军中。   另外,如许念、林腾、陈安、徒小四、有福、发财,还有俘虏段天羽,这家伙发现,嗬,林靖与徒小三干的也是谋反地买卖,一路都不肯降的段天羽突然就降了。林靖都觉着这小子脑子有病,因为段天羽说了,“只要是跟朝廷对着干,他便乐意!”至于段天羽与朝廷是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林靖就不再深究了。   反正徒小三说,就给段天羽一支新军试一试,林靖的意思,倘段天羽真心降了,这自是军中一员大将,倘其有二心,立刻斩杀!   所以,只要有口气,还算能带兵的,一人一支人马,都练兵去了。   林靖带着小牛子、王都军、陈二青、水离等人,连带王都军俩半大儿子也能跟着跑跑腿了,将寒锦二城彻底改为以军制为主体的城池,至于寒州城的文官,愿意合作,自然能稳稳当当的过日子,如果一意要为朝廷献身,林靖也不会不成全他们。   林靖这种冷酷的清洗手段,便是如段天羽这等在战场上几进几出的悍将都瞧得头皮发麻,想着自己不过是谋个反罢了,却是偏生遇到这等煞星,段天羽都觉着,金陵王与林靖这等人物相比都是个慈悲的好人了。   段天羽都这般,更不必徒小四、有福发财这一帮子土鳖,如徒小四有福还想过用段天羽换朝廷的军功,他们一向认为,有官儿做有银子花便是好日子了。如今林靖大开杀戒,血洗两城官场,徒小四私下都叮嘱在林靖手下当差的小牛子几句,徒小四道,“你可千万别得罪阿靖,唉哟,我现在想想以前与他拌嘴吵架的事,都觉着当初不该惹他。”   小牛子道,“你哪里知道我们的辛苦。”   徒小四不爱听这话,“你才跟他几天,就是你们啦~”   “别吃这没影儿的醋,你们一出去好几年,咱们这两城倘不这样清洗,还不知有多少别人的奸细呢。”小牛子道。   徒小四道,“放心吧,我也只是一说。哎,从此后,朝廷的官儿怕是做不得了。”他还挺遗憾。   至于林腾许念二人,这俩人初时想着小叔(小舅)把他们从野人谷带了回来,好几年的生死相随,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弃小叔(小舅)而去,但,他们当真是不晓得官场军中清洗是这样的残酷。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俩人只看这些天死的这些人便明白了。   寒锦二人死人不断,尤其是不论文官系统还是武官系统,自年前死到年后,石总督便是反应慢些,也猜出这两城必有要事发生。就是关外匪多,也没见过山匪这般嚣张,把文武官员杀之大半的啊。这下一步,是不是要来龙城杀他这总督了!   石总督拿着死亡官员的名单,与幕僚商量着,派人去这两城看一看,看到底如何了。   结果,派去的人也没说如何,除了死了的,两城虽较先时萧条了些,但一切也正常。石总督先时真的没醒悟过来,还是石四郎听说这两城匪乱不断死了不少官员,石四郎道,“也不晓得小牛子他们如何了。”他曾在锦州城为官,后来,都说关外军战亡,林靖徒小三也没见回来。寒锦二城派了新的将军,石四郎与那新来的合不来,便耍少爷脾气回了他爹这里。他与小牛子王都军交情不错,时常帮着在他爹身边吹耳边风。说来,这也是王都军小牛子一系能保存实力的原因之一。   石四郎这样一说,石总督脑中灵光一闪,心下一个冷战,立刻了心腹幕僚过来,石总督道,“你看看,这些死了的,是不是都是关外军战亡后朝廷新派去寒锦二城的官员!”   幕僚先是大张着嘴,继而一拍脑门,看向石总督,低声道,“大人,不会是,不会是王都军一伙子干的吧?”   这个时候,谁都猜不到是林靖徒小三等人活着回来了!   石总督与其幕僚都认为,可能是王都军那一伙子谋取寒锦二城所为!   石总督来回遛哒,想着倘此事如自己心中所想,这事可就大了!但!王都军那人,一向有些面性,那个牛将军,官阶不高,才升了从三品,何况那勉强算个儒将,并不会武功的。王都军遛哒个没完,石四郎说话了,“爹,你瞎想什么,不可能的。王都军跟个面团儿似的,那就是个老好人。小牛子管管粮草银钱是一把好手,他又不会带兵打仗!”   “那这事怎么说?”石总督敲一敲案间文书,道,“与他们不对付的,三四个月间,死了个精光。还都是招了山匪,怎么他们二城的山匪这么有眼力,专捡着他们的仇家杀啊!”   “难不成是外通匪类?”幕僚道。   石总督摆摆手,“他们正经朝廷命官,不至于如此荒唐,去与匪盗为伍。”   石四郎看他爹跟幕僚叔商量来商量去的也没个主意,石四郎干脆毛遂自荐,“我与他们都熟,我过去瞧一瞧,再回来告诉爹你,不就是了。”   于是,石四郎就这样自己洗干净后送上门去了!   用林靖的话说,这个时候不下嘴吞了龙城,都对不起石四郎这自投罗网!   至于道义,对不住,等龙城的事了了,咱们再继续讲吧~ 第197章 大业之三   许多年后,石总督回忆起今朝之事,总觉着,儿子不像儿子,反是像被林靖那一起子策反的内应!因为,他儿子办得那事,真的叫石总督每每想起都想抽石四郎一顿。   因为石四郎没过去锦州几天,便欢天喜地的着人给他爹送了秘信,信上没写啥事,就一句:爹速来,有要事相商!底下落款:儿,四郎。   石总督问送信回家的小厮,儿子当时让他送信回来时神色如何。小厮也是个机伶的,道,“当时四爷很是喜悦,仿佛是有什么喜事,小的还问四爷,倘有喜事说与小的,小的也可回来与老爷说。四爷只是摇头,叮嘱小的,一定要老爷亲自去,是天大的喜事。”   石总督想着,儿子这兴许的确有什么大喜事,况,年前年前寒锦二城的情形委实诡异了些,故而,石总督也有意亲自过去看看。于是,点齐了仪仗兵马,石总督把龙城之事交待给心腹后,就带着自己的亲卫队往龙城去了。   这一去可真是,险些有去无回啊。   因为,他直接就给林靖这一起子扣住了。   石总督见着林靖徒小三,如见白日见鬼!   林靖笑道,“好久不见了,总督大人。”然后,不似以往官场上的客气恭敬,林靖只是径自坐在石总督面前,徒小三坐在他一畔,基本上,石总督一人对两人。   石总督这官场老油条,立刻转惊为喜,笑道,“阿靖!李将军!你们还活着!怪道四郎那小子给人去信说是极大的好事,果真是大好事大喜事!二位还活着!天哪!我,我——”激动之处,石督军竟哽咽起来,“真是天可怜见,苍天保佑,苍天保佑啊!”   徒小三道,“我们也很高兴,能见着故人。”   虽则这么说,徒小三一双眼睛却仿佛鹰隼一般,紧紧的盯着石总督的脸庞。徒小三道,“大难不死,想同总督大人借一样东西,不知总督大人可愿意借否?”   石总督生怕徒小三接下来一句,借汝大好头颅一用。   好在,石总督理智尚在,如今这二人还能好商好量的与他说话,而不是一刀宰了他,可见,并不是要借他头颅一用,石总督问,“不知二位想借什么?”   “借总督大人官印一用。”徒小三道。   石总督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他道,“今我父子二人皆陷于二位将军之手,我自然说不出不字。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二位将军既然归来,焉何不向朝廷禀报,凭二位战将,高官厚禄不说,朝廷必当重用。我与你们认识这几年,你们皆是少年英才,我年长几岁,就多说一句,此路,一旦踏上,可是再不能回头了。”   石总督那叫一个言语真挚,苦口婆心。林靖道,“无妨,反正也不是没有同伴,这条路有石总督相伴,想来不会寂寞。”   石总督那脸色,愈发不见血色,他算是明白林靖的意思了,要不入伙,要不就去见阎王!就寒锦二城死的那些个人,石总督比起那些被林李(徒小三)二人血洗的要与他二人交情好些,但,石总督可不认为,血洗寒锦两城官场的这俩人会对他有什么多余的情分。如今没一刀宰了他,估计除了往昔的面子情外,就是他的身份对于这二人来说还有用。   石总督悲哀的发现,自己这不成了被曹操挟持的汉献帝了么。   好吧,拿自己比汉献帝,这就是大不敬。   毕竟,怎好以臣之身以比君王。   可眼下石总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他要是不答应此二人的条件,怕是不能活着走出锦州城了!而且,还有他那个杀千刀的坑爹儿子在锦州城啊!石总督只要一想到是被儿子坑来的,他就气不打一起来,恨不能现在直接敲死那个不孝子再塞回娘胎才算省事!   石总督这种,一看就不是那种烈士类型的。   林靖徒小三给他条件:投降,或者,去死。   石总督还是愿意选择前者的,但,一旦选择前者,就意味着,他将要交出龙城大权。石总督完全没有徒小三想像中的一品大员的不屈节操,基本上,他与林靖商量的那些手段都没用,石总督就很乖的合作了。而且,石总督还很柔顺的告诉了他们龙城的一些内部事件,譬如,哪个文武与石总督不合,还有,龙城兵马都是如何布置安排的。事无巨细到徒小三都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早有反意了,石总督苦笑,“林将军出身世宦之家,也当明白,倘是朝中得意之人,又有谁会被派到这关外苦寒之地来做总督。而且,一做多年。”   石总督叹道,“我还真对不住朝廷对我的信任。”反正,对不起也干了。   至于石总督说的这些事,林靖自有法子去核实。之后,便是三地兵马大肆调动,将领原地不动,手下兵马调换。这自然引起龙城诸多将领不满。对于这些不满的,能留则留,留不了也只好随他们去了。对于这些人,林靖完全没有对段天羽的耐心,林靖还与段天羽道,“你说说,你多有运道,你正遇到我身子不好、精神头儿短的时候。”   段天羽感慨,“可见我命不该绝啊。”那时这魔头还不想杀人,所以他捡条命!   直至将龙城文武官场折腾了一番,林靖才把石总督放回去了,至于石四郎,他过得很好。林靖让石四郎跟着段天羽,也学着征兵练兵,以后就是带兵打仗。   石四郎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他见着他爹时还一脸高兴着,“爹,阿靖和李将军没死,你高兴吧?”   石总督当时的感想就是,能不能一巴掌抽死这混账东西!   只是,眼下抽死儿子不是最要紧的,石总督一向识时务,唤了儿子到跟前,私下问儿子现下的差使,听说儿子现在是征兵学打仗了。石总督既是担忧也有些别个滋味,当初就是觉着儿子不好管,把他放到林靖跟前,让林靖这辣手的给管一管。结果,可不就叫人家管住了,还做出这种坑爹事!   不过,石总督是个极明白的,见林靖让他儿子直接接触兵事,可见,对他儿子也是有几分信重的。眼下,石总督能说什么呢,无非是叮嘱儿子好生当差罢了。   只是,当石总督看到儿子如今的上官是当初围攻帝都的段天羽时,一口气好悬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林靖这杀千刀的,竟然让他儿子跟着个反贼!   石总督实在是忍不住,直接过去找林靖评理,林靖道,“天羽是我带回来的,他是我的人,怎么了?他这样的本领,肯带四郎,难道不是四郎的福气?石总督你说,除了当世名将关大将军,还有谁比天羽在用兵上更出众?”   “不是这个啊。”石总督简直急死了,轻声道,“段天羽是个什么身份,天下皆知。倘是叫人认出他来,可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就如何是好。我既敢用他,自有应对。”   你有个鸟应对!   无非是拿这凶人威胁我罢了!   石总督想着,倘是他有不合作之势,怕这姓林的立刻就得把他儿子与段天羽在一处的消息散播出去。就段天羽这战犯身份,石总督在朝后台并不算硬,估计阖族都要折在此事上了。   石总督想到林靖如此心计,纵是他年岁做林靖他爹都足够,此时也不由多了几分惊心! 第198章 大业之四   关外三城这么折腾,官员折损率这般高,尤其除了给林靖弄个贪污腐败罪名的,有些是顺手干掉的,总得给个死的理由。朝廷里也不全是死了,事实上,朝廷那一帮子,除了你争我斗外,政治敏锐也是一等一。当即就有人察觉关外三城的动静太大了,尤其刚刚恢复关外利益运输的谢国公,利益通道悉数被掐灭不说,不少谢家的生意直接就被人吞了。   谢国公敏税的察觉到,关外定有大事发生。   谢国公当即请朝廷派钦差过去,钦差去了三拨,硬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关外石总督也表示,一切都正常,除了匪盗多些,有些官员不作为,其他啥都挺好的。   至于谢国公说的关外商贾生意被刻意打压之事,并无实证啊。至于孔家给石总督的私函,石总督也是拿这一套回的。朝廷那里,现在还不宜翻脸,林靖舍得花银子打点。反正现在他找了两座金银矿,还真不愁没银子花。别则,按水离说的,海外倭国,金贵银贱,林靖还让水离弄了许多金子去换了银子回来,因底量大,利润也相当可观。   朝廷那一帮子属貔貅的,贪得无厌,只要打点好了,什么屁都不会放。   但,时时关注关外的,也不只是朝廷,还有林翊。   关外的这种动静,或者其他人只是考虑到自己的利益,林翊却隐隐有一丝不祥之感,因为,近半年,关外三城文武官员折损过三成,而很有可能,这三成还只是不得不报的数目。关外三城官场如此大的动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林翊与舒静韵足足推导了大半个月,二人都坚信,关外三城官场必是有大事!   一开始,俩人谁都没想到是林靖与徒小三带着残兵回了关外,最初,二人都怀疑,是不是龙城石总督在做什么事。   但石总督这人,关内的总督都没抢到手,走了孔家的关系做了龙城总督。孔家别的事情暂可不提,但对朝廷的忠心是不必怀疑的,而且,就孔国公那人,就是让孔国公亲自去龙城任总督,估计孔国公也没这魄力。   近来,关外官场实在太过诡异,林翊是陛下近臣,便提议召石总督回朝请安。   陈柒宝也有这个意思,总得亲自问问才放心。   在这个刚刚平定江南之乱的时节,当真没想到,此时此刻,关外造反大业正是如火如荼,轰轰烈烈的时候。石总督接到朝廷圣旨就傻了,连忙跑去向林靖求救,生怕朝廷是调他回去是另有图谋,想让他回帝都接受审判啥的。   石总督觉着,世界末日不过如此了。   “如果朝廷认为你有罪,就不会只是一道圣旨过来。朝廷会先选派好接替你的新总督,而且,新总督会起码会带一支兵马前来,以防你不遵圣谕,便可直接将你拿下!如今你还能跑我这里来商量对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石总督是当局都迷,林靖却是一针见血,道,“只管放心去!就按我们先前说的,把这些人都推到关外军抚恤案上!包管你非但没事,说不得还能加官晋爵。”   这是林靖先时就想好的,关外军在征南之战中损失殆尽,朝廷倒是没在抚恤上克扣,但,这银子自朝廷出来,一层层的扒皮不说,到了关外,更是被这些上上下下的拿了大头,分到各家属手里的,能有十之一二,还得算当地县里厚道。   林靖弄死这么些人,自然得有个罪名由头,便叫石总督借此缘故在朝禀报,林靖与石总督道,“这抚恤银子的事,一定要闹大,这事,自户部起,一层一层的扒皮,大人要如实向陛下回禀才好。陛下一向喜欢忠心能干之人。”   石总督跟林靖打听,“林将军,依你看,我这还能活着回来不?”   林靖没忍住,一乐,“总督大人想什么呢,说不得陛下就要重用你。不过,你这案子一揭,得罪的人海里去。倘陛下想把你往朝中调,定有人阻拦。我们这位陛下,一向是只想人卖命,可你真把命卖了,他呢,不是碍于这个,就是碍于那个,连丧葬银子都不肯多出些的人。”说着,林靖看向石总督,“倘陛下把你调回朝任部堂高官,我就把四郎放回去,让你们父子团聚。以往那些事,也不必再提。大人只管为陛下尽忠。”   “这如何当得。”石总督连忙道,“阿靖,我可不会没信用的人哪。”   林靖笑笑,“若陛下有此等魄力,你忠于朝廷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何需又将你带到我们这谋反的境地呢?”   林靖道,“此次回帝都,总督大人只管敞开了打点,若你留帝都,我这话,便是算数的。”   石总督愈发说了不少忠心不二的话,心里却是有些活泛,倘能趁此机会活动回帝都,一则免了受这魔王的摆布。二则自己能留在帝都,不论这姓林的是何打算,在帝都,总还安全些。   石总督心思一活,道,“说来,帝都虽有国公府一家为援……”   他这话只说半句,林靖已道,“我已出族,总督大人不是不晓得。我话先说在前头,总督大人要是露了我的风声,我可就不这么好说话了。”   石总督不信林家兄弟这双簧,道,“阿靖,你还没把你活着的事告诉林国公么?他该多么担心!”   林靖淡淡,“他有多担心我不知道,但高凡不还活着吗?如总督大人对四郎父子之情,总督大人都想着先活动到帝都去,好远离了我,又将四郎置于何地呢?若我介时反悔,不将他放心,四郎不就是总督大人放在我这里的质子么?父子之情犹是如此,兄弟之情呢?”   林靖这话,令人好生难堪。好在,石总督性子柔顺,石总督见想借力林国公的事打了水漂,圆场道,“阿靖你这是何必,说不得,林国公是有苦衷。”   “我不想知道别人有无苦衷,我也不需要在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助力,我想要的,自会去取。”   石总督七上八下的告辞而去。   徒小三道,“我看这老小子可不似什么厚道人。”   林靖哼道,“让他去帝都碰个鼻青脸肿,他自然会回来的!”   徒小三道,“我总觉着,这人不可靠。”   “他是个识时务的,何况,他家还在龙城,石四郎又在我们手上,便是有什么花花肠子,他也不敢把我们的事透露出去。”林靖道,“眼下我们手里没有能出任总督的人选,不然,何需用这奸鬼。”竟然还想借林家的力,倒是野心不小!   徒小三道,“你说四郎这么实心肠的人,如何有这样的爹!真是爹不肖子!”   听到徒小三造的这词,林靖不由一乐。   至于石总督那里,徒小三已经放了几个可靠人手,林靖是想放开手试一试石总督,叫石总督碰个南墙就回来。可徒小三经高凡一事可是长了心眼,他也没有阿靖兄弟这般好心,徒小三已是吩咐那几人,倘姓石的有背叛之意,立刻就把人宰了!   徒小三现在是不介意杀人了,哪怕是一地总督,正二品大员,徒小三杀起来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只是,徒小三不介意杀人,石总督却是没给着徒小三机会,因为,回朝后,关外军抚恤案自然是在朝掀起轩然大波,但,石总督由此受的那些个挤兑更是甭提了。陛下倒是很欣赏石总督品性,但,石总督突然放大招,不要说户部谢家,便是孔国公也埋怨石总督同提前打声招呼便放此大招。   故而,石总督在当朝,除了碰壁就剩下碰壁了。   至于石总督想的,活动一下留在帝都,他在哪儿活动去哟,他碰壁碰的,脸都肿了!   待石总督一脸丧气的回了关外,想到在帝都受的那些窝囊气,当真是咬牙切齿的觉着:还不如跟着林靖与李义勇(徒小三)这帮子土匪干哪! 第199章 联姻   其实,人是一种很奇特的生活,当只有一条路走的时候,即便这条路再艰难,再不好走,人为了活着,都能勉力走下去。但,当生活中出现第二条可以走的路,而第一条过于憋气的时候,那么,这第二条路似乎就成了心理上的一个选择区。   石总督便是如此,他在帝都的经历,举步维艰都是委婉了,简直是处处碰壁,陛下便是对他很信重,君臣之间说了不少知心话,石总督彼时都想留帝都效忠朝廷的。可光说好话没用啊,陛下一点实际事没办,就留他在御前吃顿饭。石总督呢,自己手段略欠,背景又不够铁,孔国公那性子,林靖是深知的。成天仁义道德,连谢国公都干不过,这回石总督把这事捅破,首当其中便是户部,户部是谁的地盘,便是谢家地盘儿。要说这孔国公也够没用的,还不趁他病,要他命,纵是把户部给陛下,陛下也得念孔国忠心呢。   结果,石总督就这么臊眉耸眼的回来了。   林靖便是预料到这种结果,也得说石总督无能,“大好局面,你就没争一争。”   石总督不好说自己没争赢,而是叹道,“帝都官场黑暗,林将军你也是深知的啊。”   林靖瞥他一眼,“这么好的机会,你都没能把自己运作到帝都去。罢了,你这点本事,也就是在关外做一做总督了。”   石总督竟然给林靖这句话说出了些许羞愧感,把石总督打发回龙城继续做总督。徒小三倒有些不明白,徒小三道,“阿靖,接道理说陛下不是很信任林大哥么?”   林靖淡淡道,“这就是皇室了。皇室对于文臣与武将是有差别的,皇室最忌惮的最不是文臣,而是这些手握兵权的大将。我家曾掌牧州兵权多年,后来,我父亲战死,昭德皇帝深忌我家,我大哥起复后,官职一直是半文半武,他曾两度出兵缫匪,其实干得不错,但昭德皇帝一直不让林家再度执掌兵权。现下军中也有一些旧交,像我大姐夫家许家,也是世代军职的人家。今上虽信任大哥,大哥也做了兵部尚书,可你看,关外军之事,关大将军都未领征南事的封赏便回了牧州府,最终高凡不也平平安安的活着吗?皇室对于军中,对于底下将士并不小气,但对于高层将领,皇室一向是既信任又怀疑,既剖心以待又心存忌惮。”   “今上这个人,很会作态,我早就不喜欢他。他身上有一种文人的矫情与虚假,你看,他信任我大哥,但我大哥止步于兵部尚书一职,他也知道关庭宇的忠心,关家远驻牧州府。他未尝不知朝廷里这些事情,但还是让石总督无功而反。”   “这是什么?这不是糊涂么?先时我见陛下,觉着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你才见陛下几回。”林靖感慨,“这就是文人哪。文人就是这样磨唧,他们研究出无数的规则,同时自己也为这些规则束缚。陛下,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为什么还在磨户部的事,就是因为,户部没有留下把柄啊,他还在那儿找把柄呢?为什么他不处置高凡,因为没有证据表明高凡是有意陷关外军入绝境的啊。这就是文人!”   林靖一拍桌子,道,“三哥,真是天助你我,要不是有这么一位陛下,我们就是自寻死路了。”   徒小三握住林靖的手,笑道,“亏得咱们刚回关外时你那样信誓旦旦,原来先时你也没把握。”   “就是现在,也不敢说有什么把握。只是男人在世,如何能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彼时你我对朝廷难道不忠心?结果,咱们五万关外军,跟咱们回来的还不到两千人。”林靖说起来,冷峻的脸上都不禁有几分激动,眼角微微湿润,林靖深吸口气,“我断不能让这事就这么算了的!”   林靖的相貌是那种非常精致的长相,仿佛被最细致的画师描摹了无数遍,少有瑕疵,甚至,精致到有些阴柔气。便是徒小三凭心而论,他对阿靖兄弟会有一些不可对人言的心思,与阿靖兄弟这种过人的相貌也是有关系的。但林靖这种偏阴柔的相貌,却有着寻常男人都没有的血性。甚至,徒小三不由自主的想,林靖最终会走上这条路,他是希冀权位吗?   不,他出身豪门。   纵是将今上亲爹杀了,林靖想得到权位容易的都仿佛拾起地上的草芥。   他不是自己这样的人,林靖从不缺权势富贵,他之所以会与徒小三走到一起,之所以会走上与朝廷对峙的道路,他并不是想得到权位,他想得到的,是,公平。   他就是想要一个公道,还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自己手下那些枉死的将士。   徒小三想到此处的时候都不觉自惭形秽,其实,后来徒小三想过,大概也只有林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干,这样的血性,才会去为别人寻一个公道。徒小三不是这样的性子,徒小三的出身,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对于自身所有的官职还是心下暗喜的,如果不是徒小三对林靖这种隐藏的心思,还有他对林靖百依百顺的态度,大家到底会不会走上这样一条谋反之路,都不好说。   徒小三甚至觉着,若没有林靖,野人谷估计他就得死了。   徒小三的长处在于,林靖很多心思,可能林靖自己都没察觉到,譬如,林靖并不觉着自己有血性啥的,林靖一向认为,这都正常的事。徒小三却是明白林靖这种性情的可贵,徒小三越发觉着阿靖兄弟这份义气让他自愧不如。徒小三心说,我原是凭着义气走天下的,今如阿靖一比,我是远不如阿靖兄弟的。原就觉着配不上阿靖兄弟,今再思量,徒小三就觉着,越发配不得了。   徒小三一下子就想远了,林靖看他愣怔着,不由道,“想什么呢。”   徒小三道,“想着阿靖你这样的人,我都配不上你,真不晓得世间何人能配你了。”   林靖笑,“你又打趣我。”   林靖自未婚妻过逝后,就没了再娶的心。倒是林靖问徒小三,“三哥你有没有娶妻之意?”   “干嘛?”   “石总督这种老油条,别看眼下说的对咱们多么忠心,可没有实际的利益关联,这老东西没那么容易安心。”林靖道,“自古以来,要加强联系,联姻就是方式之一。你若有意,听四郎家他家也有姐妹,何不结为姻亲。”   徒小三看林靖不似说笑,又这么冷静的给自己安排亲事,心里那滋味儿就甭提了。偏生林靖说来都是为自己好,徒小三一向是对林靖发不了火的,于是,一脸闷闷,“我说了要与阿靖你过一辈子的,可不是做假。我去问问小四吧,他们都打着光棍呢。”   林靖点头,“也成。” 第200章 联姻二   林靖的出身让他先天的擅长各种政治手段,联姻无疑是政治人物常用而且擅用的一种。林靖先询问的徒小三,主要是,徒小三的联姻利益最大,不过,徒三哥不乐意,也便罢了。再者,按林靖的意思,石家现在虽是总督门第,但,石家现在也是跟着三哥干的,林靖觉着,还有些配三哥不上。但,如果换成徒小四,则是有些相宜了。   徒小三回去跟弟弟商量,徒小四可能是给上回成亲的事伤着了,他哥与他商量亲事,徒小四兴趣不大,徒小四还道,“我跟小牛子挺好的,发财哥现在儿子都有了,发财哥正念叨媳妇呢。哥,你把石家姑娘说给发财哥吧。”   徒小三道,“这可是总督家的闺女。”有好的,自然要先说给弟弟。   徒小四兴趣缺缺,觉着啥家的闺女都不如小牛子好。   徒小三看他弟这样,又劝了一回,见他弟实在没有成亲的事,徒小三也便罢了。主要是,现在干的事跟以前还不大一样,以前无非就是杀了人到处流蹿,换个身份继续过日子。如今大家干的是谋反的事,一旦失败,那是阖族当诛的事。徒小三阖族现在就一个弟弟了,嗯,待事业再好些,再给弟弟娶亲倒也不迟。   徒小三自己已是断了半只袖子,倒也很理解弟弟与小牛子的这份情意,不过,他还是拉着弟弟教导了半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徒小四现在大些了,也不是事事都听他哥的了,徒小四道,“哥你只知道说我,你可是长子,你也比我大。你还光棍着呢,我急什么。”   徒小三道,“你跟我不一样。叔为人,一辈子好人,你该多给叔生几个孙子,他老人家地下也能瞑目。我亲爹烂人一个,我管他地下如何。”   徒小四如今大了,想到一事,道,“哥,别光说这个。这几年,我总想着,咱们这些年,高官也当过,手里金银也不缺了,该寻个日子,给娘做场法事。咱们回不了乡,这些年,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娘上坟烧纸呢。”   这话真是叫徒小三惭愧,徒小三道,“难得你想着,我竟是忘了。”   “也是小牛子说起清明节来,我才想起来的。”   于是,兄弟俩就由亲事转到了给亲娘做法事的事情上。   这事,原是兄弟俩的事,结果,徒小四有啥事都不瞒着小牛子啊,小牛子道,“我娘死了许多年,我也没给他烧过纸呢。”   徒小四道,“那正好咱们一道了。”   接着,有福发财听说了,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啊,不然也不能卖给人做使唤,这俩人就也想一道给自家爹娘做回法事。   徒小三晚上又与林靖讲了,林靖道,“我爹娘那里倒不会断了香火,不过,那是我大哥供奉的,正好我也给我爹娘做个道场,也叫爹娘享用一下我的供奉。”   于是,这一回真是超大道场。   待这道场做完,才说起联姻的事。   原本,徒小四不愿意再娶媳妇,徒小三就准备把石家姑娘给发财说说。发财倒是挺乐意,石总督对于联姻的事,也没什么意见。   林靖是提议联姻之人,当然更不可能有意见了。   有意见的是石四郎,石四郎一向与林靖、徒小三关系都不错,石四郎说了,他对于联姻的事没意见,但,他不想妹妹嫁给发财,他想把妹妹嫁给段将军。   段将军。   现在段天羽不敢叫原名,改了名,不过,姓氏没改,依旧姓段。   石四郎就在段天羽麾下任将领,石四郎非常仰慕段将军的本领,想着,即便联姻也得把妹妹嫁个配得上妹妹的人哪。于是,就想让段将军做他妹夫。   石四郎这等提议,简直是震惊了林靖,也震惊了他爹。   石总督没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去见了祖宗,可能是因为,他在人世间的苦难还没受完。而他人世间最大的苦难,就是这个孽子啊!   把闺女嫁发财这种土鳖造反派,石总督已经够郁闷的了。但,段天羽是啥人哪!这可是国朝通缉的十恶不赦的战犯啊!   这哪里是儿子,这是上辈子的冤家啊!   不过,石四郎愿意,段天羽不大愿意,段天羽的话,“带兵的人,不定什么时候说没就没了,若我有个好歹,岂不误了令妹。”   石四郎立刻拍着胸脯表示,“妹妹嫁予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也不枉她一世。将军放心,我妹妹自幼最仰慕英雄,我已问过她,她说了,非将军不嫁。将军你要不娶我妹妹,反是耽搁了她。”   段天羽始终没拿定主意,石四郎却是相中了这个妹夫。他觉着,他爹近来越发糊涂,不是个商量事的。石四郎一向信赖林靖徒小三,遂找他二人商议,林靖哈哈一笑,道,“既有此喜事,我与三哥自荐媒人。”   石四郎笑,“我就知道,有事跟阿靖哥你商议再不错的。”   林靖也很喜欢石四郎,还道,“我在家也是行四,四郎你也是行四,咱们行四的人,天生有缘。”   石四郎道,“我也这样说。”   当天,林靖还留石四郎吃饭,问了石四郎不少差使上的事,石四郎有什么难处,林靖或是指点或是直接给他解决了,可见对石四郎的喜爱。   不想,徒小四听说林靖与石四郎说的那些个什么行四不行四的话,徒小四与小牛子道,“我与阿靖认识这些年,他也没跟我说过一句‘咱们行四的人,有缘’,哼!”   小牛子道,“你成天与他拌嘴,你俩,便是有缘,也是孽缘。”   徒小四自然不认这话,俩人很是闹腾了一回。   有林靖与徒小三做媒,石段两家的亲事,自然就是板上钉钉了。   段天羽还问林靖,“你不怕我与石家勾结?”   林靖正在拿着一把小银剪剪指甲,闻言头都未抬一下,而是道,“你那脑袋都能想到的事,你觉着,我会想不到?”   段天羽真恨自己嘴长,这简直是自取其辱么!偏生这位沙场悍将给林靖俘虏这一路,再加上,近半年眼见林靖血洗关外官场,对“林判官”(徒小四等人私下给林靖取的外号)也很有几分忌惮,只得心下暗叫几声“林四丫林四丫林四丫”,算是出口恶气了!   至于林靖林四丫的外号是怎么给这帮子人晓得的,这就是一个谜了。 第201章 用意   在林靖与徒小三这两位大媒人的主持下,石家姑娘就这么嫁给了段天羽。原本,石总督还想着,随随便便弄个庶女算了。结果,石四郎硬是不乐意,把自己最好的一个妹妹嫁难段天羽了。你说把石总督给气得,前脚把闺女嫁过去,后脚就把石四郎给捶了一顿。   要别人挨老爹捶,那孝子,哪里敢跑啊,都得站着不动,情挨捶。石四郎不一样,他把书读活了,知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的道理。一见他爹动真格的,立刻撒腿就跑,一溜烟躲妹夫家去了。   石姑娘真不愧石四郎他妹,那眼光都与石四郎一样的,一眼就相中段天羽了,夸段天羽,“我娘给我相了多少人家,没一个像男人的。我看将军如此威风,心下甚喜。”   段天羽只得道,“我见娘子,亦是心喜。”   俩人都心喜,就开始过日子呗。   段天羽家业一般,主要是刚到关外,还没抢多少。石家给的陪嫁可是不薄,且,石姑娘这彪悍的,一主外一主外,俩人日子竟然过得很不差。   与此同时,整个关外的走私路线,都铺展了开来。   关庭宇那里死守牧州府,不肯再开放榷场,没关系,寒州城这里开了。林靖亲自主持的走私事宜,草原上的马匹牛羊,由寒州城进入关外,至于草原上缺少的柴米油盐,一干物什均可交易置换。甚至,兵器也不是不可以交换,林靖徒小三令水离自海外岛国弄来不少好刀,再有,林靖军中淘汰过来的一批器械,也是可以交换的嘛。   这样的走私,时常伴有血腥事件。   林靖半点不惧,段天羽的精兵就驻守在寒州城,让段天羽应对蛮人,蛮人都是吃不消的。打不过,只好继续进行文明交易。   林靖还与许念打听着,“你爹身子如何了?”   许念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舅,许念道,“小舅,我这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了。”   “哦,是啊。”林靖问,“想不想回家啊?”   许念,许念自然是想回家的,但他现在手里上万兵马,要他放下手里兵马,这些人都是他亲自招来亲自训练的,许念也有些舍不得。不过,许念还是道,“我自是惦记家里的,要是小舅让我回,我就回。”   林靖道,“你这回家得有个名义啊。”   林靖又后悔,当初一气之下,没多想,应该把你放回去的。   合着小舅还后悔带他一道造反了,许念给他小舅递盏茶,安慰小舅,“这世上也没后悔药啊,小舅你就节哀顺便吧。”   林靖笑道,“打趣我是不是。”   许念也笑了,“倒不是打趣小舅,只是我这回去,我爹要是问起我这几年去了哪里。等闲的话,可是糊弄不住我爹的啊。”   林靖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   许念是谢尚飞长子,自幼跟在父亲身边打磨的,说来,许念于战事上颇为灵光,而且,他带兵颇具大家风范,比野路子出来的徒小四啊,有福发财的都要讲究一些,这也是世族带兵的好处了,颇具章法。   许念亦是个聪明人,跟小舅打听,“小舅,你是不是想着晋中那块地方哪。”   林靖道,“可惜你年纪武功不足,不然,把你推上去便是。你爹的话,要是把你爹弄到晋中去,怕比现在的这条谢家的狗都要难办。”   许念道,“其实,齐将军也不是不能收买的。而且,他这人勇武有限。上遭段天羽突袭帝都城,我家是没能守住晋中,可换了这位齐将军,不是我说,有段天羽在,小叔根本不必担心,齐将军远不是段天羽对手。”   “这倒也是。”林靖问,“阿念,你认不认得当时晋中城里徐魏两家的人?”   “就是做票号的晋商吧?”   “对。”   “认得。”许念道,“当初他们可没少到我家走动。”   林靖道,“他们来关外了。”   许念有些意外,道,“当初我爹是想将他们引荐给小舅你认识,想着小舅你在关外,兴许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不过,他们那会儿可傲气,没将关外地盘儿放在眼里。”   许念显然对晋江是深知的,许念道,“其实,前些年关大将军接手牧州府后,晋商的生意就很不好地做了,原本,他们是自牧州榷场那里起得家。后来,榷场关闭,他们榷场上的生计是断了,眼下就剩票号是大头。”   “这票号就很不得了啊,阿念。你想想,这么些个人在他们的票号里存钱,谁都是现支现用,而那些没支没用的,在他们票号里,这得多少银子啊。”林靖感慨道。   或许是林小舅很是体现出对晋商票号的热切,许念悄声道,“小舅,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劫了他们吧!”   “要不怎么说娘舅亲娘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呢。阿念你这灵光劲儿,真与我有些话。”林靖叫了许念到跟前,面授机宜,笑道,“他们过来,无非是过来讨碗饭吃。可这关外的饭,让不让他们吃,得是咱们说了算。”让许念打一场劫,但只是惊扰,吓唬一二便是,不必真心把徐魏两家的商队全都砍死。   许念道,“只怕吓得太狠,他们得再缩回晋中去。”   “诶,阿念,你不晓得,各行有各行的弱点,像商贾,他们的弱点就是银子,哪里有银子,商贾必要往哪里去。我话撂这里,你这回就是把他们全宰了也没事,只要关外有利可图,他们还会组织人手,再来关外。”林靖笃定道。   许念道,“就只惊拢便罢了吗?”   “对,他们远道而来,必有镖局护卫,杀到他们心惊胆战,便可以收手了。”   许念有些明白,却又不是看得很清,问,“小舅是想用他们?”   “自然是要用他们。”   “那小舅可要小心着些,这些商贾们要是做起生意来,真是蚊子腿上都能劈出三两肉丝。”   “这回,就给他们一桩天大生意。”   林靖让许念去准备劫持徐魏两家商队的准备,另一边则召来小牛子,与小牛子道,“徐魏两家是晋中最大的商家,晋中票号,就是这两家的头。这回他们过来,一则是要看看咱们关外的商事如何,但具体的商事,估计还在其次,最大的可能就是,凭咱们关外现在的繁华,他们可能要在关外建票号的分号。”   小牛子以为林靖要交待的是,肥羊马上就到,保护费啥的可是要收起来了。小牛子还说呢,“我听说,晋商特别有钱,咱们的保护费要不要涨一涨。”   林靖感慨道,“跟小四在一处久了,学了浑身的匪气。”   “不是收保护费,那是做什么,师傅你只管吩咐!”   “如果他们送礼,只管收。如果他们说要在关外开票号,有一个条件,我们不收保护费,但我们要入股,而且,不是干股,是以保护费来入股。要写入正式合约上的,三成股的持有人。”   小牛子管理锦州城四五年,如今连寒州城的事都是他一并管着的,见识自然非往日可比。小牛子首,“三成分子,我怕他们不肯。”   “不肯的话,就算了。让他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就是。”   小牛子寻思道,“倘这生意能做成,每年必有一笔不匪收入。”   林靖的用意,也就徒小三看出来了。   徒小三道,“咱们要拉晋商下水么?”   林靖道,“咱们不断招人,就得有流水的花销。纵关外三城在手,也不宽裕啊。不说别个,蛮人那里的马,海外的刀,还有咱们开矿打制兵器,再加上将士们每天的吃喝拉撒,得找个有钱的才成。再者,晋商于晋地叶茂根深,只要搞定了他们,晋地就相当于一半在我们手里了。”   徒小三道,“我只担心,商贾小人,难免反复。”   “商贾虽是小人,但只要有利益可图,他们是什么样的风险都敢冒的。”   徒小三也知道现在手下弟兄们是什么情形,每天要吃要喝,还有兵械,当真是花销巨大。徒小三一咬牙,“就这么干!咱们拿枪杆子的,还怕他们开铺子的耍心眼儿不成!” 第202章 杀猪~   林靖不是个生意人,但,他的手腕,当真也不是生意人能比的。   便是徐魏两家这样自诩为如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商家,也未料到,此次关外之行,竟如此坎坷波折。先是路上被山匪打劫,人手死伤过半,许念还十分尽“山匪职责”的弄了不少财货走。那徐魏两家,倒也不是舍命不舍财,而且,为人颇是机伶。想着,山匪不就是要财么。他们拿了二十万银子,买下了自己这些人的身家性命。   许念弄回二十万银子,按规矩,上缫一半,剩下的十万两就是他军中的,随他自己分派。   但,这种“打劫”的事,也是有规矩的。谁要是敢不经林靖同意就去打劫,就等着林靖的判官笔啊。是的,因为三地官场的整合都是林靖主持的,每天多少人从他这支笔下超生,真是数也数不过来。但死的那些个人,就徒小四他们这一伙子,除了徒小三,没人不怕林靖的。因林靖这支笔掌生死,故而,徒小三他们私下就称这支笔是“判官笔”。   今,徐魏两家被林靖盯上,那还能有好。   先是,一入关外就拿了二十万两的买命钱。不过,待两家人自龙城到锦州城,最终至寒州城的榷场时,深觉二十万两买命钱花的值啊,倘不是亲自至关外,怎知传闻中再贫寒不过的地方,竟有这样繁华的榷场。   真的是可以称得上繁华了。   来往的车马、说着各地方言或是外族蛮语的商贾,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徐东家道,“当时听人言寒州城繁庶不亚于咱们晋地,我初时尚不信,今亲至此地,总算是信了。”   魏东家道,“是啊,就不知是榷场开放时如此,还是每天都如此了。”   徐东家笑,“一问便知。”   二人在寒州城最大的平安客栈落脚,问起店中小二,小二道,“咱们寒州城的榷场,前些年是,每年三月五月开放榷场。现在改了,榷场每天都开着,不禁贸易,只要给城里纳些税银便好。”   魏东家道,“每天都如此?”   小二笑道,“也不是,要是天气不好,或是秋冬,则不若春夏生意好。咱们寒州城,啥都好,就是忒冷了些。”如今不过初秋,在晋地人们不过穿件厚料袍子,但在寒州城,就要穿小毛衣裳了。好在,寒州城的皮子估计便宜,这店小二身上都穿的是皮子里的袍子。   二人见寒州城如此繁华,更觉这是开办银庄的好地方。   徐东家细致,问小二道,“这城里有银庄么?”   “钱庄也有几个,最大的是本城财主许家开的许氏钱庄了,老爷们出门左转就到。”平安客栈也是在繁华地界儿,故而,钱庄啊,镖局啥的,都在这附近。   二人都是生意人,有生意做,吃过午饭,也不歇着,就到附近溜达起来,也着人去打听许氏钱庄的底细。一打听,就是本地土财主开的钱庄,这些关外土财主能有多少钱,徐魏二人并不放在眼里。但,能在这寒州城将钱庄开得小有规模,可想而知,必于当地官员关系良好。   徐魏两家看中的,是许家与当地官员的关系。   而与官府打交道,这简直是他们的长项。   于是,小牛子先收到了晋地票号的拜帖,以及与拜帖一道而来的,非常丰厚的拜礼。   小牛子把这些都给林靖看了,咋舌道,“都说晋商财大气粗,这回是见得真真的了。”   林靖道,“就按我说的那些办。”   小牛子应了。   原本,徐魏两家想着,就是砸银子,龙城的石总督,一百万银子也能砸下来的。但,他们委实没想到,这位牛大人的口气这么大,张嘴就要三成例。而且,不是干股,是要签在合约上的,要吃他们千千万万年的正经分红。   胃口大的,简直不怕噎死!   倘是牛大人只是要钱,多少,总有个数。就是要分子,一成两成的,咱们只当是干股了,但这种立约成契的三成分子,实在是胃口太大。   俩人合计了一回,这血出的忒大,干脆,拿银子往石总督那里走关系,把这姓牛的换下来。换个好说话的,一样去寒州城做生意。   于是,徐魏两家又从寒州城跑到了龙城。   石总督,他们哪里晓得,石总督早就是一丘之貉了。非但没能把姓牛的换下来,二人反是受了石总督一番厉声喝斥!直言他们一介商贾,更敢干预关外升迁大事,简直是胆大包天!当下就将两人赶了出去!   徐魏两家凭着晋商的财力,走遍关外,就没有哪个官员敢动牛大人的。连石总督都不肯为银子折腰了,徐魏两家不是傻子,立知这位牛大人背景不凡。他们于朝中当然也有深厚关系,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出牛大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就是个穷小子,一步一步的凭军功升上去的。   徐魏两家的靠山是帝都工部尚书周大人,两家就想着,能不能走周尚书的关系,把这姓牛的给换了。周尚书直接与他们道,“想都不要想,如今关外的事,雾里看花,谁都说不明白。先时关外官场那一笔贪墨抚恤军功案刚过,血流成了河,你们知道那位牛将军杀过多少人。何况,关外之事,颇多诡秘之处。宁可不去发这个财,也不要去得罪了关外这些人。一个个的,杀人不带眨眼的。”   徐魏两家离了关外,小牛子还有些着急,与林靖道,“要依我说,便是两成分子,也不少了。”   林靖道,“不只是两成还是三成的事。你要记着,这分子多少,得由咱们说了算。倘今次不把他们压下去,明日你就再难将他们压服了。”   小牛子道,“师父的意思是。”   “这票号,一旦成立,我们不管占几成,都要我们说了算!”   小牛子自然是明白林靖这话的,只是,小牛子道,“如今人都走了,听说,他们已是离了龙城,怕是不肯再回头了。”   “怕什么,我自有后手。”   原本,徐魏两家听周尚书说过这关外之事,而且,这关外姓牛的胃口太大,他们商量着,这桩生意便算了的。但,没想到,他们打算算了,就听到徽商票号与盐商票号都往关外去的消息。   你说把徐魏两家郁闷的,徽商不罢了,那些盐商,不过同赚几个贩盐的苦力钱,现在也充大头开票号啦!   做生意这事,不进则退啊!   别人家都行动了,晋商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再不能眼睁睁的放弃关外这块市场。尤其是,关外的繁华,他们是亲眼见的。   二人商量后,送再去了一遭关外。   结果,就是这么不幸,又遇着了劫匪,还是同一窝。好咧,这回还涨价了,三十万两买命钱!   今,晋商票号、徽商票号、盐商票号齐聚寒州城。   猪已到位,如何开宰就是屠夫的事了。   用徒小三的话说,咱们拿枪杆子的,还怕他们拨算盘珠子的不成?   林靖心情一好,就着人给琅琊许家悄悄的送了个平安扣。许尚飞见门上捧上这个,门上回道,“一大早见个信封在门缝里夹着,奴才一看,不明其意,赶紧捧来给老爷看了。”   许尚飞见到这平安扣,心下微微一沉。   倒不是这平安扣眼熟,这翻来覆去的看,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估计就是地摊上随意十文钱买来的,只是,平安平安,他最记挂的,莫不是长子的平安。   将这信封翻过,上面一字皆无。   许尚飞愈发确认,这平安扣上所悬的,怕就是长子的安危所在了。那么,关外近来官场这般震动……啊,想是四小舅子还活着。   许尚飞不知道的是,四小舅子非但还活着,而且,已经准备杀猪了。 第203章 南下   许尚飞收到一平安符,先是把门房打发到最边远的西北小陲边镇的铺子里做买卖,心下忖度良久,方与妻子说了这事。林淳心下猛的一喜,“老爷是说,咱们阿念,还,还在?”   许尚飞道,“倘不是应在阿念身上,家里也没旁的事了。”   林淳直念佛,喜出眼泪来,喃喃道,“我就晓得,咱们阿念必然平安无事的。”又道,“也不知阿靖如何了?那孩子,自小到大,哪里吃过一点苦楚,端得是比阿念还要娇贵的长大。”   “唉呀,我说你怎么倒糊涂了。”许尚飞轻声道,“依咱阿念的性子,若得平安,必得回家的。如今他这没回来,必是给谁绊住了?除了阿靖,还能有谁?”   林淳不解,“那孩子们如何不回来?这几年家里可少担心他们了?我是年年烧香,月月上供,吃斋念佛的求菩萨保佑。”   “行了,不说吧,你这心里没一日放得下的,说了吧,又怕你害怕?”   “你不说我才悬心呢。”林淳这就问了,“孩子们既然都活着,如何不回来?”   许尚飞悄声道,“这事我告诉你,你也只当不知道阿念的信儿!”   “你放心,我什么时候乱说过话。”   许尚飞道,“打去年开始,关外龙城、锦州城、寒州城,这三城的官场动荡十分厉害,基本上一半官员都折进了关外军抚恤案里。”   “这事我听你说过,只是,这与咱家孩子有何关系?”   “听我说。”许尚飞是官场老手,何况,他是武将出身,深知这军中之事,许尚飞道,“原本,阿靖他们这几年没消息,关外军已是没落了。如何突然有人替关外军出头?必是阿靖他们回来了。”   “我还是那句话,回来缘何不露面?”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为了军权。”   “军权?”林淳不解了,“阿靖原就是将军啊。”   “你也不想想,就拿岳家当年在牧州府的经营来说,这些年,阿翊一直没能拿回牧州军权,就是做了兵部尚书,怕心中仍为憾事。”许尚飞道,“阿靖那小子,可不是阿翊这种忠耿的性子。他在寒州经营多年,如今有人占他地盘,他焉能咽下得这口气!何况,当年关外军之事,迷惑之事颇多,连关大将军都未领朝廷封赏便回了牧州府。阿靖这必是夺回了地盘,可那些把寒州城都吞吃入腹的,岂会轻易吐出。故而,关外官场震荡,那什么关外军抚恤案,不过是扯出来给朝廷看的。若我所料未差,他们如今怕已是在关外站住了脚跟。”   林淳问,“若是都夺回权柄,站住脚跟,为何还不回来,只是送个平安符?”   许尚飞神色严肃,“既用这种方式夺了关外之权,他们怕是不打算回来了。”   林淳眼前一黑,“这是何意?”   “反意!”   不得不说,许尚飞早就看透了四小舅子的本质。   许尚飞认为,这位四小舅子,打小就不是什么安分人。自小就会教他儿子说谎骗他,好容易这小子长大略有些成绩,许尚飞在家养伤,也是想着儿子在四小舅子身边历练一二,莫要虚度年华。这下子真是大发了,被四小舅子拐上贼船下不来了!   林淳简直是给丈夫吓去半条命,亲弟弟带着她儿子谋反,林淳哆嗦半日,方哆嗦出一句话来,“自父母过逝,我常怜阿靖失怙失恃,如今看来,要是爹娘活着,看他这般不省心,还不知要如何记挂呢。”   许尚飞安慰妻子,“你也不要过于担心,阿念跟在阿靖身边,起码暂时性命无忧。”   “要是他们的事被人知道,可要如何是好?”   “这群混账孩子!他们是什么事都敢干!”许尚飞叹道,“介时我自会将阿念逐出家门,就像阿翊所做那般。”   林淳泣道,“咱们可就这一个儿子。”   许尚飞为她拭泪,轻声道,“你就别妇人之念了,不然怎么着,这一大家子呢。再说,养他这么大,该教的都教了,他又是跟着亲舅舅,在外也不会吃什么苦。”   林淳道,“要是阿靖真的谋反,这样的大罪,即便逐他出族,怕咱们几家也不能幸免。”   “阿靖又不是傻子,他这悄不声的就把关外三城谋划到手了,你以为他是白给的。这样,什么时候我去关外一趟,看一看他们到底是怎么着了。”   “断不能去!”林淳想明白这其中关要,立有了主意,拽着丈夫道,“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哪天他们暴露了,该断绝关系断绝关系,要是朝廷实在不依不饶,也只好去死。可你这时候去关外,以后查出来,必然是短处!现在咱们依旧当不知晓他们的下落便是!”   许尚飞想了想,也没别个法子,只得依了妻子。   许尚飞当真觉着,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呢。   与许尚飞夫妇有同样想法的就是林家二房的二老太太和二老太爷了,林靖深知二老太爷的性子,原本不打算知会林家二房的,但林腾死活求了他,说就怕祖母那里担心太过。林靖实在受不他天天过来磨,便安排了人,在林二老太太去庙里时给二老太太送了封信,上面写了一些事,但让林二老太太谁都不要说,说出来林腾就是死路一条。   林二老太太看过信后,当时就把信给烧了,直待信烧成灰,她老人家将灰吹走,心下依旧心惊肉跳。二老太爷自长孙的事后,身子就不大好,提起林腾便要落泪的。二老太太看二老太爷这个样,便抽个没人的空当与他讲了,二老太爷险没吓死,悄声道,“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灭门死罪。”林二老太太以一种瘆人的嗓音道,“他们这事,倘是叫人知晓,一大家子就完了。你切不要说,阿腾虽活着,也只当他死了。”   二老太爷直拍大腿,心中又怕又悔,直道,“这个林小四,可坑死咱们了。”   虽然是叫林靖坑惨了,二老太爷心里还记挂着大侄子那里,问媳妇,“要不要跟阿翊说一声?”   “断不能说!”二老太太道,“大侄子的性子,与先大哥如出一辙,倘知道这事,定要亲去关外把小四宰了的!这事闹出来,阿腾也活不成了!”   “那老大两口子呢?”   “他们的心啊,已是在小二郎身上去了,看他们已是无事了,况年纪又轻,禁得住这事,不必与他们说,就咱们俩知道就好。”   二老太爷叹道,“这坑人的林小四,早就看他不是个好的。”   “行了,以后不许再提他们俩,只当他俩死了。”二老太太正色叮咛。   二老太爷只得应了。   虽然知道了家里孩子们的去向仍是提心吊胆,但,好歹还活着。家里长辈们也就能放下些许心了。   其实,人家许念、林腾非但活着,还活得挺滋润。   俩人现在每人麾下都有上万人马,虽然没有朝廷封他们官职做,他们小舅(小叔)也一人封他们个大将军。当然,像他们这种规格的大将军已经有十来个了。   在林靖的幕后指挥,小牛子出面谈判下,三家银号都与关外许家银号签定了合股的合约,许家银号占股三成,三家各占七成。   有了这三地银号的加入,徒小三林靖对于兵马的扩空,陡然再加快了一倍!   同时,林靖决定,让徒小四、小牛子留守关外,他与徒小三带人南下,扩充南下地盘! 第204章 生意上   林靖本来想着,这事儿他自己也能干了。关外是他们的基业,还是要徒小三亲自坐镇的好,结果,徒小三非要与他一道,只得把关外诸事交给小牛子徒小四了,当然,林靖寒州城那一摊子有许念林腾和岱青王妃。龙城之事有石总督,又打发了段天羽过去,而石总督的爱子石四郎,林靖一并带走了。石总督自从把闺女嫁给段天羽,就算是正式入了伙。石总督别个不担心,就是担心朝廷察觉关外之事,石总督先跟女婿商议这事,段天羽道,“若朝廷察觉,无非是兵戎相见。”把石总督吓的不轻。   石总督与徒林二人说及此事时,让石总督惊心的是,徒林二人的回答竟与段天羽无二。   林靖与石总督道,“不管是送礼还是怎么着,能不与朝廷翻脸还是暂且不要翻脸。倘实在无法,一定要守住龙城。”   石总督心惊胆战的点了点头,林靖看他吓得不轻,安慰他道,“放心吧,眼下朝廷关内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关外本就穷,匪患亦多,朝廷但凡不会在此多心的。”   石总督毕竟也是朝廷老牌政客,知林靖说的在理,此方稍稍安心。   林靖他们南下,也不是平白就往南边儿去。此番南下,也是为了开创事业。   不是别个事业,主要便是私盐走私。   如今百姓们吃盐越发艰难了,陈柒宝登基以来,倒是一幅励精图治的模样,只是,端看陈柒宝对于关外军征金陵王后的态度,就可知陈柒宝为人了。林靖出身公府豪门,他以前读书,说太祖开朝时,盐价不过二十文一斗,如今两百文都打不住了,可见现下百姓们过的日子。当然,如今盐价贵,对于私盐自然有利无弊。   但,由盐价,便可看出现下朝廷的执政了。   关外林靖徒小三他们本就有往关内走私私盐的路线,只是,这路线到山海关是关外的地图,山海关以内,便是人家的地盘儿了。如此,关外的私盐,无非就是给关内的私盐贩子做个批发,利润虽有,却没有想像中的大。如今,关外私兵十几万,光是养这些兵,只靠关外资源、私盐利润,短时间内并不成问题。但,如果二人想更进一步,就要有更大的经济做为支持。   林靖一盘算,就盯上了关内的私盐路线。   林靖会盯上这条线路,是有原因的。   先是徐魏两家晋商票号在关外开了分号,徽商以及江淮盐商票号也都到了关外,商贾的消息再灵通不过。徽商票号的陈东家就特别羡慕晋商往西北与蛮人走私的利润,殊不知,晋商现在的生意也不好过。自关庭宇驻边州,关闭了与蛮人的榷场,倘是别个将领,晋商凭着银钱铺路,也能铺出一条走私大道。结果,却是遇到了油盐不进的关大将军。故而,这几年,晋商走私算是难了。   而盐商银号,顾名思义,打头儿是一群江淮盐商。   按下,天下最富,盐商虽不及晋商,也是数得着的。尤其现下,盐价高企。谁穷了,盐商们也穷不了啊。   可,这说起话来,盐商们也是连连叫苦。不说别个,盐商银号的霍东家就说了,“盐价虽高,可咱们盐商也多是为朝廷作嫁。不说别个,太祖爷爷开国时,盐不过二十文一斗,咱们的日子比今儿还好过呢。今,盐价两百文一斗,百姓见天儿的骂盐商黑心肝儿,可算一算,除了引盐的底价,还有运费、盐税、过境费,这是看得见的花销,再加上上下打点,两百文里,一百五十文都是这种抛费,落到我们手里的,瞧着五十文不少,可我们铺子里伙计、掌柜,也要吃饭的。真正做利润的,能有几个?何况,眼下物贵钱贱,我小时候,一斗米不过十文钱,现下三十文都打不住了。这两年,江南常有大灾,哎,说来都是泪。”霍东家肥肥的双下巴都抖出几分苦楚。   林靖道,“唉哟,你们几家也是天下商贾中的头头儿的,你们都这般叫苦,叫别个小商小贩的更没法儿活了。”   “我等这般说,大人您或者不信,如大人所说的小商小贩,眼下哪里还有小商小贩,便是眼下城里的小商小贩,倘衙门里没的个当差的亲戚,生意也是做不起来的。不说别个,小地方没生意,百姓们饭还吃不饱呢,谁还在外头花银子。若是个富庶些的地方,如我们扬州城,饭庄饭铺的,光衙门的人过去就能吃垮了你。”霍东家道,“哎,扬州城都如此,何况下头的县乡了。”   “是啊。”徽商票号的陈东家也说,“前几年江南旱涝不断,饿死了不少人哪。以往十来岁的丫头小子,怎么着也得十几两银子,那会子,不要说银子,给半口袋粮食就卖。哎,苦啊。”   晋商徐魏两家都是北方大户,于江南事不大了解,徐东家说,“先前金陵王谋反闹的偌大声势,可我听说,朝廷没少往江南救济钱粮啊。”   霍东家小声道,“这是咱们自己人这么说,朝廷的银子是出了不少,可朝廷户部发下一百万银子,未出京便只剩五十万了,待到了江南,自督抚到州县,大小官员层层剥皮,能有十万两用到灾民身上,那也是好的了。倘不是百姓们实在没了活路,如何金陵王就一呼百应了?”‘   霍东家瞥一眼徽商的陈东家,道,“江南闹灾,你们两湖大盐商可是没少发财。”   “说的轻巧,若是粮价较往年贵个两三成,粮商的赚头的确不小。可若粮价翻倍的贵,这再赚钱,可就是赚的断子绝孙的钱了。我们霍家虽也有粮草生意,但在江南大灾时,平价都折给官府了。我们两湖的大粮商越家,屯了几十万斤的粮食,到米价三十文的时候都不肯卖,后来,灾民饿急了眼,冲击了越家的粮仓,当时就死了不过百余人。还有越东家的二儿子,也折在了里头,几十万斤的粮食也没保住。”陈东家叹口气,“图的什么呀?说句老实话,做生意到咱们这般的,都是有些家底子的,平平安安便是大福了。”   诸人连连称是,林靖道,“越家,我听说,京中有个越侯府,这是不是一家?”   霍东家笑,“大人好生灵通。”   林靖心说,我大嫂子便姓越的,你们哪个晓得。   霍东家道,“可不就是越侯的族人。越家原是徽州的大族,除了越侯一支在京,还有许多族人在老家,或是念书或是经商。”   林靖道,“越侯也是读书人,如何不管一管族人?”   这一圈人算起来都较林靖年长,诸人笑而不答。林靖笑道,“想是越侯或是不晓得此事……”他打量着诸人,眉心微蹙,继而一笑,“抑或,这事本就是越侯默许的。”   陈东家笑道,“大人目光如电。”   霍东家笑道,“如我等做生意,也都要与各路官员打好招呼。他们这样的大族旁支,与主支的关系定是不差的,说不得还有主支的干股在里头。”   徐东家道,“越侯府的大姑娘嫁的便是承恩公府林家,我听闻,陛下十分信赖林公爷。”   陈东家道,“可是,我听说,陛下的亲爹便是叫林家小公爷给宰了的。”   因是在说朝廷豪门之事,魏东家压低了声音,“这事儿按说也怪不得林小公爷,你们不晓得陛下生父做的那些个事,委实不成体统。林小公爷当真血性汉子,听说他那时年岁也不大,把陛下生父剁了八瓣!”   “到底是因着什么缘故啊?”霍东家问。   魏东家含含糊糊的说了,霍东家也不禁道,“当真是个有血性的!”   林靖听着他们说自己,很是有些不自在,遂岔开话题道,“哎,这京里贵人离咱们远,而且,贵人又不缺银钱使。我看啊,虽则经商来银子快,但,不论什么时候,有权的都是做官儿的。”   “谁说不是。”陈东家说,“木大人你年纪轻轻,便居高位,较之我等,强之百倍。”木大人,因林靖不好姓林,便暂且姓木了。   大家纷纷称是。   林靖笑道,“你们只管打趣我便是。我却是与你们一见如故,想与你们说几句心里话的。”   林靖虽则年轻,但他幼居宫内,少居公府,多少年养出来的尊贵气蕴,便是诸人不晓得这位木大人的底细,但,他们也是商界大佬,也见识过京城高官,只觉林靖这一身的贵气,便是寻常官宦门第都不能养出来的尊贵。故而,对林靖颇有几分客气。林靖甫一说话,便带着那种高人一等的气场,这些商界大佬,非但不反感,反是觉着理所当然。林靖道,“眼下世道,不比以前了。我居关外,感觉便不似你们那样深,毕竟,我们关外虽则穷困些,但也吃穿不愁的。不瞒诸位,何况,你们来关外这些日子,想也晓得,在我们关外,虽则赋税瞅着好像较关外高些,但除了要交给官府的银子,绝对是没有别个苛捐杂税的。就是没什么关系的百姓,也敢到州城来做些养家糊口的小生意。我也去过关外,知晓关内如今的情形。哎,如今关内,穷的过不起日子,填饱肚子都难。可富足如诸位,不是我说,如越粮商家,虽则屯粮发国难财,的确是下作了些,但,人家自己的粮食,人家不卖,也不当就得死吧。结果,就因着饥民冲击,死了上百口。何况,还有先时金陵王之乱,掀起多大风波。”   “诸位都是各地一等一的大商贾,倘在太平盛世,大家只等过安生日子便是。如今,天灾人祸不断,你们越是有钱,则危机愈重。故而,不可不防啊。”林靖感慨道。   林靖这话,晋商徐魏两位东家尚且不觉,但,听到赵霍二东家的耳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敲响了二人内心深处的警钟。 第205章 生意中   几位银号东家说来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只是,对于金陵王之乱,感触最深的还是徽商银号的陈东家与盐商银号的霍东家,其实,霍东家老家也是徽地人氏,不过,陈家以粮商起家,霍家以盐起家,生意有分野而已。   当初,金陵王生乱,霍家在扬州,可是没少受金陵王的盘剥。便是在两湖的陈家,一样有生意在江浙之地,同样损失不小。   而且,如林靖所言,现下百姓们的日子如何,他们这些卖粮卖盐的是最清楚的。倘金陵王只是太平盛世的一场动乱还罢了,毕竟,现下动乱结束,大家以后还尽可过太平日子。可如果世道不太平,他们这些巨富大贾将是何等的引人垂涎,想来这些人自己心下亦是有数的。   林靖与几位东家吃酒聊天,颇是尽兴。   几家商贾却是对于林靖的话不由深思,倘论财力,便是关外之地有榷场之利,也不及他们几家做银号的大商贾。但是,关外纵使是穷了些,林靖却是手握重兵,他们几家之所以在银号一事上让步,皆因林靖军威之重。   林靖说些世道不太平的话,自然有自己的利益所在,这些,几位商家都明白。但,让几家真正忧心的是,生怕林靖说的这些事变成现实啊。他们有的是银子,缺乏的便是在乱世中保全自己的经验。   林靖这话,正中其心。   故而,这场酒后,如霍陈二位东家,时常私下找林靖说话,除了彼此感情维系,还有便是两者间的生意,关外虽也是产粮之地,尤其是林靖当政以来,极是鼓励开荒种田之地。关外甭看地方苦寒,土地肥沃不让两湖平原之地,只是,关外碍于人口原因,粮食虽则亩产不低,总体产量并不高。所以,林靖有意长期自陈家购粮。这样的长线生意,便是两湖离关外远些,陈家也颇是意动。另则,霍家那里,林靖打听了一回霍家的盐课生意,霍东家道,“虽则饿不死伙计掌柜,而且,世道越乱,盐可比拟金银类直接拿去交易。我与阿木你说句实诚话,我们往上打点的力度也越发的大了。”   林靖笑道,“你家的盐我这里是不缺,再者,就是你那里的盐价,我们关外也吃不起。”   霍东家笑,“你这里临海,还能缺盐不成?”   林靖哈哈一笑,霍东家眯眯眼笑出一条线,“盐上虽没生意可做,未必没有别个生意合适。”   林靖与霍东家道,“瞒不住你。”他顿了顿,问霍东家,“依你看,我们关外榷场如何?”   霍东家道,“百业兴旺。”   林靖道,“百业兴旺也说不上,但,如果只是做些银号生意,岂不是辜负了霍东家这大老远的来关外走这一遭了。”   霍东家笑,“瞒不过木大人。”   其实,不只霍东家,便是其他几位东家,能千里迢迢的过来关外,自然不只是为了开办银号分号的。如陈家,虽则大家一直说盐课是暴利,但,粮草生意难道利就小了?像关外这些个兵匪,没有大宗粮草,如何养得住?霍东家早打听了,关外与陈家签定了大宗的粮草协议,而且,是长期生意供应。   霍东家过来,自然也有其他目地。他虽是盐课起家,但,能将这些盐商组织起来,成立银号,所涉足的却远非只有盐业生意。霍东家原本有大宗的茶丝买卖与蛮人交易,如今,边州榷场关闭,关庭宇大将军那里,便是晋地豪族徐魏两家都打不开通道,何况他们霍家远在江淮。霍东家亲至关外,就是听闻关外榷场火爆,所以,想来这里看看茶、丝生意,可有交易的市场。   霍东家看林靖为人精道,也没什么可瞒他了,便趁势认真请教起林靖来。林靖道,“你有多少,只管运来便是。只是,我们关外不比关内富庶,现下这两样的价钱,你大约也是晓得的。”   霍东家自然早做过市场调查,霍东家笑道,“价钱自然是随行就市,就是这关外的赋税,不知怎样个征用法。”   林靖道,“利润的三成。”   霍东家好悬一口气没抽不上来直接厥过去,想着这姓木的当真是跟三对眼,银号他啥都不出,便要占三成股。今这茶丝之利,他还要征税三成。林靖原想着,霍东家大概要讲一下价什么的。不料,霍东家直接道,“我给大人四成。”   林靖眉心微动,“想是霍东家还另有要事与我说。”   霍东家叹口气,“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哎,我们商贾,除了做生意,别个上头是远不及大人目光长远的。先时大人说的天下不太平之事,我想来想去,碍于见识远不及大人,还得大人为我霍家指条平安大路。”   林靖有些没明白霍东家的意思,他都说的那样明白了,还要怎样指点霍家?   霍东家看林靖没说话,以为他不乐意呢,恳切道,“若大人肯指点一二,利润上咱们再商量亦是可以的。”   林靖摆摆手,他并不是贪得无厌的性子,他道,“我是一下子没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是晓得的,现下百姓日子艰难,朝廷腐败日久,何况,今天灾不断,我看着,不是个盛世的气象。这些想来你也是晓得的,又有什么要我指点的呢?”   “哎,我们这些商贾,太平年间尚可平安。一旦时局乱了,我等便如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般。”说着,霍东家一叹,“不瞒大人,我等跟上头也有些个关系,原本,倘不经金陵王之乱,我对什么盛世乱世的也没什么见识。可金陵王之乱,当年,我自认为也与官府有些关系,却也是任人宰割罢了。大人,您眼光见识远胜我等,还求大人指点一二。”   林靖还以为什么事呢,他想了想,道,“此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   “大人放心,霍某别个不说,保密还是牢靠的。”霍东家能将生意做到这等规模,自然也非碎嘴之人。   “其实,这道理也简单,不过一层窗户指,一点便破。”林靖问霍东家道,“当年,金陵王生乱,你家为何任人宰割?”   霍东家道,“自然是因金陵王势大,占领江淮。”   “他势从何来?”林靖继续问。   霍东家道,“兵多将广,当时,金陵王屯兵扬州。”   林靖一笑,“这便是了。世间种种大势,说到底,只有一种势,那便是兵势。你不欲任人宰割,别无他法,自己掌兵势即可。”   林靖话音刚落,霍东家的脸刷的便白了,林靖却是面不改色的望向他,坦荡的如同刚刚谈起的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闲适话题。霍东家到底也是见惯世面的,道,“还得大人说得透些。”   林靖道,“这还要怎么透,无非是招兵买马罢了。眼下你们生意行,伙计下人还少了?”   霍东家道,“不成啊,伙计们倒是不少,只是,叫他们跑腿做生意还成,要是操刀执枪,不要说朝廷的兵马,便是较之关外悍匪都差远了。”   林靖笑,“自然也是要练一练的,你们身边总得有侍卫吧。照着侍卫如何训练,多招些健卒,一样训练便是。”   霍东家悄声道,“不知武备上,大人这里能否商量一二?”   林靖瞥霍东家一眼,无奈道,“你这说都说了。不过,凭你在江淮地位,弄些兵械有什么难的?”   霍东家叹道,“有银子弄兵械是不难,只是,现下各衙门哪里还有得用的兵械。当初,金陵王谋反,按理,我们扬州也是有驻军的。金陵王大军来时,除了府衙里捕快们身上的是真刀真枪,还是扬州将军的近卫军的刀枪锋锐,余下别说库里,便是扬州驻军也多是手无刀枪,待库里一看,皆是些破烂,箭矢都无几支的。金陵王那一场乱子闹得大,扬州城失陷好几年,这些事也无人提及罢了,我们这些个人却是知些根底的。后来,朝廷重新派了驻兵,我看也没有较先前强到哪儿去。哎,扬州虽富,兵将无能,也是白搭啊。好在,金陵王已平,总还有几天太平日子过。先前听大人一席话,很是令我警醒,还得大人指点帮忙啊。”霍东家宁可出高价在林靖这里买些得用刀枪。   林靖占着关外偌大地盘,他都拥兵自重了,至于关外的什么金银铜铁矿什么的,林靖更是半点没客气。霍东家还道,“可惜,先前关外军折损过重,当年关外军到江淮平叛,我虽未见过关外军的两位大将军,但,听闻关外军刀兵之利,寻常所不能及。我家三小子还得了一把关外刀,我看过那刀,的确是上等精铁所铸。大人,某一介商贾,没什么见识,就,就那样的刀枪就成。”   “你倒是好眼光,”林靖掖揄道,“你的侍卫原也有些防身的兵器,眼下哪里不缺兵刃,这些事只是不能急。”   “不急不急,大人您什么时候便宜了给我就成。”   有了这一宗的军械采购生意,两者的联系自然越发紧密。   林靖刚与霍家谈好生意往来之事,徐魏两家已是迫不及待的找了来。这,这可不只这些南蛮子想与关外做生意啊,榷场那样大的地方,听闻,全年无歇,咱们也有生意可往来啊! 第206章   林靖白天就与这些人谈生意,徒小三则做着他与林靖离开前的军队安排。同时,与水离打听了回漕运之事,徒小三同林靖商量着,“我寻思着,还是算漕运来。一则,先前水离他们虽被缫了,新起来的一伙人根基还浅;二则,漕运的门道,不论水离还是徒小三,都有所了解;三则,漕运所用人极多,而且,多是青壮,训练起来天然能避人耳目。何况,整一条运河,便是自京城到杭州,这一条由北至南的水路,倘能掌控,对于林靖与徒小三的造反大计,简直是如虎添翼。   徒小三的眼光,可见一斑。   林靖对于徒小三的眼光也是极佩服的,林靖就说了,“比我那打通关外走私盐的法子更好。”   徒小三道,“你这主意也是极要紧的,山海关那里,若是能提前搞好关系,现下对于咱们的盐,包括以后,也有大好处。”   林靖想了想,道,“有他们几家银号出手,他们想来关外做生意,没有不打点好山海关的道理。”   徒小三唯一忧心的就是霍家,徒小三道,“阿靖,你提点了霍家,盐商财力,天下称雄,他们若是募私兵,长期以往,怕成大患。”   林靖微微一笑,与徒小三道,“商家虽则有钱,他们只要有银子,募兵也容易,只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们没有会练兵的将领,此事莫急,慢慢看就是。到时,我自有法子降伏了他。”   徒小三林靖二人将关外三城的军备、生意都安排妥当,送走几家银号的东家,方打着许家银号的名头,带着心腹诸人出关南下。林靖交待小牛子一件事,勿必要把山海关守将这里摸熟了,非但是守将自身,还有守将身边的亲信,也要做一个细致周全的调查。   之后,二人入关南下。   徒小三以前曾在金陵犯过案,而且,金陵他人头熟,虽则金陵城经金陵王之乱,只是,为免万一,他与林靖商量着,并未以金陵为根基,而是选择了杭州城。这是京城大运河的起点,也是漕运的起点。   二人到了杭州,先置了处不大不小的宅子,事实上,一条街都叫林靖盘下来了,四下住的都是他们自关外带来的关内人口。徒小三开了个茶行,林靖真乃奇人,出去晃了晃,竟办了个考秀才的担保凭证,然后,开春时自童生到秀才,一路畅通,拿下了秀才功名。   徒小三直咋舌,道,“阿靖,你连科举上的学问也这般精通啊?”   “这可真是废话,我在京城就中过秀才的。如今不好用原来的名字,重考一次罢了,看你还当稀罕事。”林靖掸一掸衣摆,道,“我要认真去考,不要说秀才,就是举人进士也是小菜一碟。”   徒小三因自幼没机会上学,最是佩服有学识的人,虽则早知林靖中过秀才,但这回是亲眼所看林靖这轻轻松松的又考了一回秀才,徒小三愈发佩服阿靖兄弟的学问了。徒小三道,“阿靖你考秀才做甚?”   林靖道,“咱们在杭州要长久经营,自然少不得与官府打交道,有功名后,见官不拜。而且,这功名在身,与漕运那一帮子人打交道也便宜。”   “他们都是粗人,你哪里与他们处得来。”   “与他们虽处不来,与官府处得来便是。”林靖想插手漕运,总不能空口白牙的就去入伙,人家也不信啊。林靖与徒小三的长处都在于,二人都擅长与官府打交道。   徒小三新开的茶叶行,现下民间的局势,便如徽地陈掌柜所言,若无些关系,哪个还敢在街面儿做生意,一则是当地地痞流氓骚扰,二则便是官府白吃白拿的,你这生意也不好做。   徒小三开张三天就遇到收保护费的,徒小三对此真的太熟,他先收了一条街的地盘儿,然后,三个月内杭城半城的地下势力,都由徒小三接掌。另外还有半城,是漕帮的地盘儿。这些人的势利多是在河上,但,他们想掌杭州漕运,自然要有些人手的。徒小三不欲与杭州漕帮的人对上,便暂且收着手下,林靖那里则是凭着秀才身份去知府衙门走动关系,不止知府衙门,连带着督巡二府,林靖一个小秀才,纵不能直接到两位大员跟前,但,两位大员的跟前心腹人,已与林靖称兄道地。   再加上杭城的局势,漕帮势大,官府未尝想漕帮在民间一家独大,再加上林靖徒小三有心孝敬,督巡府三衙,竟然默许了徒小三坐大。   而且,徒小三虽接手了杭城泰半的地下势力,却是连带着官府都一并给立起规矩来了。徒小三找了他那半城的商贾们开会,商量着你们各家按生意大小,每人每月出多少保护费,之后,将这些保护费的三成给官府,然后,明确禁止官府衙役再行扰民。   官府只要有的好处,自然愿意。   而这些商贾,更是宁可每月孝敬些,然后,得个清静。   当然,任何一项规矩的实施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但有官府衙役再去搅扰商家,林靖便替搅扰的商家出头,直接一状告到衙门口。那些个不识好歹的,轻则丢官弃职,重者都有入了刑狱的。   如此,几番下来,林靖虽则得了些恶名,半个杭州的治安以及经商环境都有了极大的改善。自然,徒小三的茶丝生意也是做的风生水起。   漕运那般却是叫徒小三林靖二人挤兑的不轻,虽则徒小三带着林靖去漕帮拜过码头,而且,徒小三收拢的半城势力,对漕帮未犯分毫。但,人跟人就怕比啊。而且,漕帮的人手多是城中的闲散青壮组成,这些人,一样要养家糊口,生活度日。原本,大家觉着在漕帮不赖,有吃有喝还有靠山,但如今,叫徒小三这一伙子人一比,漕帮简直就是乌合之众。   就是漕帮自以为严明的规矩,较之林靖徒小三这自军中出来的,也差的远。   一时间,徒小三在杭州赚得偌大声名。   新旧势力的交替,鲜少是以和平的方式进行的。   徒小三日渐坐大,杭州漕帮的头目白大管事就有些坐不住了,正式的火拼没有发生。不过,一些小的摩擦也没断过。徒小三自然不能叫自己人吃了亏,直待码头上丢了一批茶丝货品,林靖直接找到金陵漕帮大当家那里去了。   不晓得林靖是如何交涉的此事,漕帮大当家当日便与他结拜了兄弟,林靖直接入了漕帮,白管事听闻此事,立刻就说林靖徒小三的货寻着了,把个漕帮大当家气得不轻,这起子不争气的东西!   林靖与大当家详谈了些他们在杭城实行的一些举措,林靖道,“我看咱们帮里多是些穷苦的兄弟,咱们行事,也是以义字当先,并不似官府鱼肉百姓,故而,对咱们帮里,我一向很是敬服。只是,事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帮里规矩虽严,咱们对百姓也一向照顾,可因何,咱们在百姓那里,在民间,犹以帮派而著称,而不是以仁义闻名呢。”   大当家放下手里的酒盏,细思量片刻,道,“不瞒青弟,也不怕你笑话,还有人当我漕帮水匪一般视之。”   林靖眼露点点笑意,想到白管事之事,说来,这漕帮行事,虽较匪类强些,也着实有些不上台面。大当然看明白林靖笑中深意,有些不好意思,道,“帮规再严,也架不住有些个不成器的东西啊。”   “想来大哥也明白了,这便是我们漕帮虽则势大,却一直不能在民间更进一步的原因。你的心虽是好的,架不住底下人阳奉阴违,兄弟们都是义气人,但,想要在民间更有威信,帮规要愈发严明外,对于底下人也要多些帮派中的教导。对于民间,眼下官府什么样,大哥较我更清楚,官府只知鱼肉百姓,咱们虽不能与官府翻脸,但,宁可把价码标明白了,只要各家出些银子,自此,经商做生意能少些官府勒索,大哥想一想,如此这般,既能交好官府,就是这些商贾百姓,哪个能不念咱们漕帮的好呢?”林靖一番推心置腹之言,委实令大当家喜悦。   大当家又细问了他们在杭城的种种事务,林靖知无不言。   如此,林靖在金陵停留十日,大当家每日除了要紧事务,竟是亲自作陪,与林靖把酒相交,很是看重他的为人。至于林靖,虽则要与大当家拉关系,却也不肯夺了他人风头,他那种自小训练出的进退得宜,八面玲珑的手段,便是漕帮诸人,也不由心生佩服之意。   尤其,林靖是秀才啊,甭看秀才在官府只是仕途中最初的开始,但在漕帮这样的帮派中,林靖却绝对是高学历中的高学历啊。   待林靖辞别金陵城时,大当家几多不舍,一直送出林靖五十里,大当家终是忍不住道,“杭城徒兄弟,自然也是人中龙凤,我对青弟你却也是一见如故,委实舍不得你。青弟若愿留下,自此,漕帮里,除我之外,便是青弟了。”   林靖微微一笑,道,“咱们漕帮,义字为先。青是酸生,民间说,好女不嫁二男,青以为,忠臣不侍二主。徒兄对青有大恩,青虽有向往穆大哥之意,但,如此留在穆大哥身边,一则有失徒兄深恩,二则,也有负穆大哥的看重了。”   林靖都说出“忠臣不侍二主”之语,大当家遗憾的同时,对于林靖的品性却更多了一分敬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徒小三:好女不嫁二男,忠臣不侍二主。阿靖,阿靖,你的心意,哥收到了。 第207章   林靖在金陵城盘桓十天,连来带走,回杭城时也就半个月,徒小三出城五十里去接他家阿靖兄弟,徒小三简直是望眼欲穿,絮叨个没完,道,“以后我可跟你一道去吧,你这一走,我没一天能睡好的。”   陈二青笑道,“阿青哥,我们都随着三哥出来三天了,你要再不回来,三哥就说去金陵接你了。”   林靖说徒小三,“你就是絮叨。”   徒小三只是瞧着阿靖兄弟笑,眼中满是欢喜。路上不是说话的时候,待回了家,徒小三让阿靖兄弟好生歇一歇,他给阿靖兄弟端茶倒水递点心,忍不住道,“如何这半月才回来?”   林靖呷口茶,道,“当时走的时候不就说了么,少则半月,多则大半月。”   “咱们在一处时,并不觉半月之期长,你这一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林靖险没喷了茶,笑,“那是女子思念情郎的诗。”   徒小三道,“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又问林靖,“去了没受气吧?”徒小三也是做头领的人,自然晓得给人个下马威啥的。他们在杭城的势力,现下还远不比漕帮。主要是,杭城这里必然要有徒小三坐镇,如此,林靖方自己带人去了金陵城。现下想想,徒小三很是后悔,应该他亲去金陵城,让阿靖兄弟留在杭城的。亏他还是男子汉大丈夫,竟将这样不易的事让阿靖去做,这些时日,每虑至此,徒小三都后悔不已。他有心也去金陵,好把阿靖兄弟接回来,只是,徒小三不是那样冲动的人,如今,阿靖兄弟已是去了金陵,他明白,只有他坐镇杭城,才能在最大限度上保护阿靖兄弟的平安。如今,迎了阿靖兄弟回家,徒小三总算是将一颗高悬在半空的小心脏搁回了肚子里。   林靖歇了歇,问徒小三,“姓白的把货还回来没?”   “还了,还送了咱们一份厚礼,得千两银子了。”徒小三道,“金陵那边儿已是将他换了,现下换了个姓燕的管事,那位燕管事已是来过了,说待你回来,一起摆酒。”   林靖与徒小三说起在金陵城的事,并没有说穆大当家想留他的意思。   林靖说了同穆大当家结拜之事,徒小三并没有太过喜悦,而是有些心疼,拉着阿靖兄弟柔软白皙的一双手道,“阿靖你这样的人,竟要与江湖水匪称兄道弟,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要去了。我去便好。”   林靖笑,“这可怎么了。我宁可自己去与穆大当家结拜,也不要你去。若是你与他结拜,以后收拢漕帮时,难免被结义名声所累。所以,我与他结拜便好。”   徒小三当下说不出话来,心说,这世间人,有阿靖如这般待我,足矣。   这次过来的燕管事,较之先时的白管事简直是识时务百倍,而且,知道林靖已与穆大当家结拜,燕管事称呼林靖亲热的很,一口一个阿青兄弟。林靖发现,如今,漕帮所占半城地盘儿,如今规矩都如林靖他们所立那般,干脆做一个官府与百姓中间的缓和带,宁可让商贾每月多出些银子,也省得这些官府中人过去白吃白占,如此一来,杭城地面儿肃净,较之先时,竟大有改观。   徒小三林靖并没有急着扩充地盘儿,他们仿佛只满足于杭城方寸之地,林靖打点官府,但凡城中百姓有什么官司上的纠纷,林靖皆是急人之所急。徒小三则是将茶丝生意做了起来,顺便招收伙计人手,当然,没家没业的青壮能得到最快的招收,之后,便是训练人手了。   徒小三连带着先时收拢的地下人手,还有现在招的伙计,一并教授些防身的武艺。徒小三在关外多少年,训练这些人当真小菜一碟,而且,只要听话,徒小三在银钱上素来不小器。   而且,除了做生意,徒小三还买下大块郊外土地,尤其一些没人愿意买,地价极低的山地。都说那里佃户刁钻,徒小三只怕不刁钻,林靖直接与徒小三一道带着人手进山,把整个山屯的人都打服,然后,将这些山中百姓军事化。平日里半天训练,半天种田,徒小三只收一半地租,另一半留给佃户。要知道,现下的地租,多是七三,主家得七,佃户得三。偶有六四便是良善人家了,如今,徒小三让他们五五,把这些佃户感动的,都说,“倘知晓大人这般仁慈,先前再不敢对大人不敬的。”   徒小三把这些人收服后,便将一部分人手放到山中来训练。   之后,徒小三便在这片山头开始了自己在南方的基业。   与此同时,林靖开始将手伸向了杭州将军麾下的驻军。 第208章   林靖对于事业的发展规划与一般反贼不同,寻常的反贼多是偷偷摸摸的找个基地训练,像林靖与徒小三在山里买地的道理一样,林靖却不准备跟做贼一样的山里置了地,然后,继续做贼一样的发展壮大。在林靖看来,他们有合法的身份,为何不在官场发展。这些年,能有关外基业,皆因他们几人在官府有官职的缘故,从官场发展,才能更迅速高效的集结队伍。   林靖决定效仿当初在关外行事。   林靖与徒小三商议买个千户衔的事,林靖道,“一则可光明正大的招募人手,二则,军中行事,毕竟正大光明。”   徒小三也尝过做官的甜头,对林靖这主意很是认可,徒小三给林靖倒了盏桂圆茶,笑,“这事也不急,先向燕管事透个信儿,免得他到时惊讶。”   林靖略一寻思,也明白了徒小三的意思,他们与漕帮不远也不近,这事,却是不好不叫漕帮知晓。非但要他们知晓,还得叫他们知道在前。林靖一挑眉,“我来与燕管事说。”   徒小三一向不喜林靖与漕帮中人来往,在徒小三看来,林靖这样天生娇贵贵的人儿,就该生活有绮罗丛中,被人心疼被人服侍才是。而漕帮,徒小三一早打过交道。徒小三自己也做过土匪强盗的人,他并不以那段经历为耻,徒小三认为,漕帮不过是比寻常盗匪多了张“义”字的皮而已。但,纵是有这张皮,这帮人仍是匪。徒小三总觉着,林靖不该与这样的人来往,更不必提与这些人结拜,称兄道弟了。徒小三早便后悔当初让林靖一人去金陵城的事了,徒小三道,“还是我来说吧。”   “我说比你说更合适。”   徒小三退一步,“那我与你一道去。”   林靖便没有再反对了。   燕管事与徒林二人交好,一请即至,听闻徒小三想买个官儿时很有些惊讶,道,“兄弟你在城中干的好好的,焉何要买官职?受那拘束,不是咱们江湖中人的性子。”   徒小三道,“燕兄不晓得,到底还是有个官身,以后咱们行事也多层底气,不然,见那些官儿,总跟低一头似的,不舒坦!”   燕管事便以为徒小三是要买个虚衔,一笑道,“这话也是,买个官身,以后出门行事的,说出去也体面。”   林靖笑,“燕大哥可要一道买个,咱们一道,这些手续我来办,便宜的很。”   燕管事笑道,“不瞒青兄弟,我已有个同知的衔。”   林靖哈哈一笑,举杯道,“燕兄行在我们前头了。”   只是,饶是燕管事也未料到,徒小三买的并不是虚衔,而是实缺。   徒小三把买官剩下的银子交给林靖,让林靖收着,林靖并不急着收银钱,而是问徒小三,“杭城是个好地方,杭城的五品千户,至少也要五千银子,如何剩下这许多?”林靖当初给了徒小三一万银子,结果,徒小三剩回七千五。这与林靖预估估的也差了太多。   徒小三道,“就是用了两千五啊。”   “是哪里的千户。”杭城虽有驻军,但,驻军不可能都驻城中,还要是分地方的,林靖一看徒小三花的这银子,就觉着事有不对。徒小三道,“海盐千户。”   林靖一听,当下险没把银票捏碎。离家这些年,林靖颇知道了些世道艰难,银子难挣,以后用钱的地方多,林靖把银票放到桌间,问徒小三道,“如何买的海盐千户,咱们在杭城这大半年,听也听说过倭匪之患的。”   徒小三,“正是因海盐倭患厉害,过去后才好招兵买马。”   林靖自然晓得此理,当初,寒州城的匪类一样厉害,林靖平了匪患,便权掌寒州城。如今杭城的局面,自然没有关外容易,关外那地方,自来朝廷掌控不严,杭城却是朝廷有名的鱼米之地,膏腴之地。但,这样的膏腴富庶之地,却也有不得不提的心腹之患,不是别人,正是倭匪之患。上个月,倭寇犯海盐,一直打到嘉兴,不要说海盐千户,便是嘉兴知府,都在倭寇进掠中抗倭而死,也就杭州城池结实,没叫倭寇打进杭城来。   只是,纵是便宜招兵买马,也不必海盐这样的凶地啊!林靖说徒小三,“就海盐这种地方的千户还要两千五,二百五都没人去,海盐都死多少千户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徒小三见林靖不痛快,又递了蜜饯给林靖,笑,“也没这么便宜的。”   “我是说你二百五,杭城能练兵的千户多的是,浙江的倭患,非一日之事。咱们初到杭城,手里不过是些街上地痞操练,他们才练了多久,这个时候去海盐,太冒险了。”林靖不吃这蜜饯。   徒小三将蜜饯递到林靖唇畔,“海盐这地方,虽则倭患厉害,我看,也是个好地方。”一听名儿,就知道是个富地。   林靖又不傻,自然晓得徒小三话中之意,林靖这才接了蜜饯,语重心长道,“杭城里有官府、有漕帮,留给咱们的地盘儿的确不多了。既你看好海盐这里,咱们必要做出一番成就才是。”   “这是自然。”   林靖问他,“我与你一同去海盐,杭城的事你觉着留下谁合适?”   徒小三想了想,“让陈二青主理,许家三郎做个副手。若有什么要事,他们快马去海盐也不过一日马程。”   林靖点头,“便如此定了。”   二人这就要启程去海盐,一则家里要交待的事情不少,二则该辞别的朋友也有些人的。燕管事听闻徒小三要去抗倭,而且,却的地方还是海盐,燕管事直接起身,郑重敬了徒小三三盏酒,当然,关心的话也说了许多,虽然燕管事看来,徒小三此去,怕是不易。但,八尺汉子,一身血性,总是令人敬佩的!   如此,徒小三林靖二人吃过辞行酒,便带着手下去了海盐。   海盐离杭城并不远,只是,待到海盐,徒小三才明白,自己面对是一个什么样的局势。首先,麾下定数的千名将士,实到不过三百。这并不是有七百空饷,而是,先前一千定员,打过倭寇后便只剩三百了。其间,三百实员中,一半已是四十岁以上的老兵。知道四十岁意味着什么吗?这年头,四十岁的男人,只要是正常婚配,在四十岁时都是祖父辈了。时下人的寿命,五十岁便可称老者,六十绝对是长寿了。而且,这些老兵们,也不是胳膊腿都健全的。另外剩下的一半都是四十岁以下的……只是,用徒小三的话说,看着就惨。   徒小三既为主将,林靖便是他的文书。   林靖随着徒小三检查了城中剩余的武将,看过了被烧毁的城居集市,连带着被焚毁过半的船只,林靖问徒小三,“可后悔了?”   男子汉大丈夫,徒小三强撑,硬是道,“没有!”   林靖看他那张方脸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林靖道,“就是后悔也晚了,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徒小三:情人节,吃蜜饯~ 第209章   林靖觉着,自己明明干的是造反大记,结果最后干的全是为国为民的事啊。   到海盐后,徒小三招兵买马,林靖整肃民生,两人每天忙的团团转。徒小三并没什么,就是担心林靖太过忙碌,身体支撑不住。不过,也怪了,林靖这平日里有事没事都要病上两日的身子,这么忙活起来,反是健健康康,一直没什么事。   林靖自己都说,“我以前兴许就是闲的。”   徒小三摸摸他细胳膊细腿的,道,“别人都是越闲越胖,就你,闲倒成闲成个小鸡子样儿。”虽则没有生病,但林靖也消瘦了。徒小三心下很是心疼。   林靖给徒小三两拳,问,“我这拳脚如何?”他这是刚跟徒小三学的。   徒小三笑,“不错不错。”   林靖晃晃手腕,“我也觉着不错。”林靖还道,“我听说,武功练到一定境界,经脉里便有气运行,三哥,我觉着,我经脉里便好像有气运行。”   徒小三强忍着才没笑晕,林靖不乐意,“笑什么笑,我是说真的。”   “真的真的。”徒小三拉着林靖,“来,你尝尝今天这虾,你不是最爱吃虾么,咱们真是来对了,海盐这里,别个不多,鱼虾无数。”   “咱们关外也有鱼有虾。不过,江南的河鲜比较鲜。”二人每天各有要忙的一摊,中午一个在军中,一个在衙门,也就早晚在一处用饭罢了。   二人说着话,用过饭,之后便商量海盐事务。   说来,海盐事务说来也没什么,就是海匪扫荡后收拾残局。眼下,还有海盐的一场公祭,说来,原不是官方的公祭,而是民间的,乃是海匪劫掠海盐时杀的老幼妇孺,还有上千官兵的尸身,虽已统一收敛,还未祭祀。这一场祭礼,便是由此而来。便是徒小三、林靖,见到海盐如今场景,对海匪亦痛恨至极。故,林靖提议,将民祭改为公祭。然后,还写了篇白话祭文,在公祭时大声颂读,读到倭寇劣绩,侵掠虐杀之事,百姓们多有亲族在倭患中丧生,不禁流下泪来。   公祭之后,徒小三继续招兵买马,林靖则招来当地富户开会,倒不为别个事,主要是修建城墙,抵御倭寇再次来犯。林靖这个提议得到了城中仅存大户的配合,其中,一个马的乡绅还颇为明理道,“纵是倾了家,只要能御防寇贼,也是值得的。”这位马乡绅非但说话明理,就是捐家资时,也不是来虚头,直接接了大半家产。   因为海盐城外还有集市,上次倭寇进犯,扫荡集市,令多家商贾损失惨重,林靖提议,将这集市迁至城内。另外,还有就是海盐城外,各乡、村,都要筑高墙、组织乡勇勤练刀枪,以御倭匪。   同时,徒小三还提高了兵将的俸禄薪饷,因为倭匪喜用奸细,林靖还规定了每日城中将士训练,都有每日的相对应的口号,以免有倭匪奸细穿了官兵的衣裳混入城中。倘城中有奸细,举报者可得银一千,倘家人隐护,阖家连坐。   也许因是海盐刚被劫掠过,近期内还算比较平静,林靖大修城墙的同时,不忘了重建市集,鼓励农商。同时,徒小三训练士兵,而且,不只是城中训练,林靖还让徒小三组织军队,只要是有商队申请护卫,徒小三便可派抗倭军护送。而且,很快便有一大宗的生意,是有一批新产的丝绸要运到杭城去。徒小三决定亲自押送。   徒小三带着商队出城时,林靖正色叮嘱,“定要保重。”   徒小三点头,捏一捏林靖的手,“你们在城中也要小心。”   二人皆知此为引出倭寇的计策,徒小三带兵在外,林靖自然挂念。林靖在城中,因倭寇有攻城掠城的前科,徒小三此次要带走大部分兵力,留林靖在城,亦是挂念。只是,他们整兵操练这些日子,眼瞅过年,必然要打上一仗的。与其等着倭寇来犯,倒不如用计诱倭寇前来。反正,城中必有倭寇细作,而且,倭寇是出了名的喜欢丝织物。   徒小三外头的情形如何,林靖并不知晓,但,徒小三走后的第二天,便有倭寇犯城。林靖以为来了多少人呢。结果一看,才百十来人。林靖刚要说,这百十来人,出城便可收拾了去。因为,他城内驻兵起码还有三百人,不过,此时林靖才算见识到了倭寇的彪悍与地方军的无能,明明练兵时也都有模有样,结果,一见着倭寇似是见着什么妖魔一般,要说溃不成军也有些夸大,但那等战战兢兢、抖若筛糠的窝囊样,简直是把林靖气得不轻。尤其暂不说那些个后来招的兵马,便是他们从杭城带来的兵,面对倭人亦是忍不住的畏惧。   林靖气的,给那个双腿打颤的李百户一巴掌,怒斥,“你这也算男人!”   林靖亲自上城督战,他早有准备,滚石、火油、弓箭,一应俱全,再加上林靖找了个嗓门大的亲卫兵,去传他的口令。林靖指挥着弓箭手、滚石队、火油投掷手分工配合,刚开始有些乱,不过,过了盏茶时间,也就能适应林靖的指挥了,将领镇定下来,便接过指挥之责,林靖在城墙大声道,“怕他们做甚!一样是爹生父母养,血肉之躯!他们是砸不死还是烧不死射不死!看到没!这些倭匪一样可以杀死!想想你们被奸杀掳掠的亲人!摸摸你们的卵子,还是男人不是!是男人!就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杀一倭贼,赏银一百,杀十倭贼,封百户,赏银千两!”   林靖将海盐的苦难史回忆了个遍,主要是,哪怕这城上的三百兵丁没什么信心,林靖的信心足的很,他来回的吆喝,连讽带骂鼓励战事!再回上,前来犯城的不过百名倭寇,而海盐城的城墙刚刚修整过,坚固结实的很。待得倭寇开始撤退时,林靖亲自骑马带兵追杀出去,林靖的亲兵都是自当年征讨江南王时留下来的,可知其骁勇过人。这事情吧,必然要有个头领。林靖也是历练战事,自己纵不算什么高手,也绝非寻常书生能比。他仗着好马兼骑术不错,还砍倒了两个倭寇。底下那些个兵将,见林靖都能这般英勇,再加上林靖亲兵悍勇更胜倭人,倭人竟是给直接砍杀了十几人,后头兵将也被激发出血性,李百户大吼一声,“是男人,就给我杀倭贼!”   然后,兵将齐上,纵是倭人一贯不拿汉人当回事,拼力反抗,有句话说的好,好汉还驾不住人多呢,何况,这群也不过是倭匪。城中马乡绅见状,立刻与几家乡绅道,“倭匪是咱们全海盐人的仇人,咱们也当助林大人一臂之力。”各乡绅家都有护院,因海盐常有倭匪侵扰,故,各乡绅家的护院还不同于寻常人家的护院,他们多是有武功傍身的青壮。且,马乡绅颇是足智多谋,除了各家的护院,他们还组织了先时给兵将们在城墙上运送滚石、桐油、弓箭等物的城中青壮,不论是持刀剑还是棍棒抑或是锄头菜刀,忽啦啦的涌出了半城人,都是跑出来杀倭寇的。人多则势众,海盐人再少,也有上万人的。有些个胆大的妇人,见男人们都跑出城杀倭匪了,这海盐城中,没有与倭匪没仇的,故,诸多胆大的妇人,也持着家什跟出了城。这些个倭匪一见不妙,想跑时已是跑不了了。时常在倭匪的长刀下瑟瑟发抖的汉人百姓,此时却是激发出了骨子里压抑多年的血性,许多倭匪不是被刀砍死的,而是被百姓们群殴至死的,还有被疯狂的人们扑一去,一口一口咬死的。便是颇为惜身的几位乡绅,他们出来的晚,见到这些来犯的倭匪都被杀死,眼中亦不禁滚下泪来。这些年,海盐的百姓,哪家没有死在倭匪手里的亲人,哪家没有被倭匪劫掠过?又有多少人家因倭匪家破人亡、亲人离散。   此次,将来犯倭人尽皆杀死,大家心里除了喜悦,却又有一种深重的伤悲,一时间,大家齐齐落泪。   这一战,于林靖只是小战,但,林靖能明白海盐百姓心中的滋味,他定一定神,高声道,“今日,我们官民同心,诛倭匪百余人。大家也看到了,倭匪并非不可战胜,只要我们齐心,只要我们拿起刀枪,我们昔日的血仇,昔日死去的亲人,总有一日,我们能血债血偿!为咱们的亲人,报仇,血恨!”   马乡绅见状,立刻举拳高喊,“杀倭贼!报血仇!杀倭贼!报血仇!”这声音,远远的传播开去,先时是海盐官兵齐呼,接着,男人们也齐声应喝,“杀倭贼!报血仇!”   待林靖命收拢倭人的尸身,砍下头颅带进城中,连带清点兵将时,此次抗倭称得上大胜,因为,官兵亡十六人,伤七十余人,而倭寇,却是被全歼。虽则在林靖看来,一百倭匪就敢前来攻城,有这样的战绩很正常,这么百十来人,妄图攻打一个县城,被人全歼,太正常不过。但在海盐,这却是亘古未有的大胜,连带伤势不轻的李百户,这会儿也是裹了裹伤口就去帮着战后安抚事宜了,大家脸上都是兴奋又欢喜的模样,尽管有同僚同伤,甚至死亡,但,几乎人人都在想,只要能把这些狗娘养的倭匪都杀死,他们便是死,也不枉这一世了。   总而言之,这一次的胜利,简直是重塑了海盐百姓的抗倭信心,倭匪由原来的不可战胜,直接跌落神坛,成了肉体凡胎。眼下,取得大胜的海盐百姓就恨不立刻再来千八百的倭寇,好继续杀倭寇、报血仇。   待第二日,徒小三带兵,快马先回海盐时,见海盐城防整肃,方是轻轻的舒了口气。 第210章   徒小三回城时,林靖已经把城中战后事宜安排妥当,虽则基本上是全城出动,杀了百十个倭匪,在林靖看来,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但,对于海盐百姓,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大胜。许多百姓都激动的流下了心喜又心酸的泪水。林靖于战后更是对大家鼓舞了一回,从此次诛杀倭匪,林靖说到倭匪也是肉体凡胎,并非不可战胜,令大家打起精神守城卫城,守卫自己的家乡儿女。同时,对于战功,林靖已经统计出来,承诺都给大家上报,而且,对于这次乡绅出手相助,林靖也进行了表扬。   所以,基本上,徒小三回城,该做的已经做好了。   林靖关心的是,徒小三在外可还顺遂。   徒小三衣甲染血,不过,身上并没有带伤。徒小三见到林靖,见林靖无碍,又问过卫城之战,方说了他们外出之事。倭匪倒是一碗水端平,来攻城的是百十名倭匪,徒小三一行基本上也遇到了百来个倭匪,林靖一听这数目都乐了,唇角一翘道,“不到海盐,当真不晓得世上有这样的事,海盐也是有城防的县城,你带走了七百人,如今两百倭匪还敢分兵,一队劫你的货,一队来攻城,这倭匪当真不是寻常的胆子。”   徒小三道,“胆子倒寻常,只是倭患猖獗,当地百姓多是吓破了胆子的,一见倭匪便战意全无,任人屠宰。不要说百十人,就是二三十人的倭匪,有时竟能屠一县城,倘不是真的来了江南,那些个文书战报,我都不能信的。”   林靖问,“跟你出去的将士如何?”   “开始乱了阵脚,很是死伤了几个,好在慢慢的就稳定了下来。主要是,我们在野外,他们没退路,不打就得死,大家一起拼命,才拼出一条生路。”徒小三道,“我在外,反是比较担心你,我离开时,县里不过留下了三百老弱残兵。”   “你这说的,现下哪里还有老弱残兵,老弱残的早先就死完了,咱们来的新招的,起码是在四十岁以下的。”林靖道,“他们也是先慌了阵脚,后来才稳住的。眼下这一场,倒是提振了士气。只是,倭匪知此大败,定不能罢休的。咱们这里,还是要再多招些士卒才是。”   徒小三亦做此想。   只是,徒小三有官职所限,他现下为千户,按朝廷规定,最高所募兵卒不能超过一千,因海盐时为倭匪所扰,属于战区,徒小三才能募足兵员,不然,寻常太平地界儿的千户,手下可没有全额满员的。   眼下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应对倭匪的反扑。   按林靖的意思,自然是要招兵买马的。现下依徒小三的官职,还有海盐县三班捕快的人数,便是招足了人马,也不过一千两百余人。如果倭匪集结反扑,为这次的大败报仇,那么,下次来的,绝对不止是两百倭匪了。   林靖便是招兵买马,也得训练啊,即便是训练来得及,这一千两百余人,林靖担心不够应付倭匪的反扑。   想扩招吧,凭徒小三现下的官职,贸然扩招兵马定会为人所忌。   林靖与徒小三商量此事,徒小三道,“此次咱们海盐大胜,我寻思着朝廷必然要有嘉奖的,届时到了府城,我倒是能问一问将军大人。只是,怕等不到那时,倭匪就会来了。”   林靖担忧的也是如此。   徒小三想了想,还是先给杭州府发了战胜的捷报,同时请求府城派兵支援,以备倭匪突袭。只是,派兵的事,两人便谁都没把握了。   但,不论如何,捷报与公文还是要先送出去。   林靖与徒小三商议着,是不是要亲自去一趟杭城。徒小三是军职,无上官宣召不可擅离驻地,此时去杭城,必然是林靖过去。徒小三自己去无甚,一旦林靖要出城,徒小三便有些不放心,林靖道,“眼下还不是要紧的,若想得东南军权,必然要掌抗倭之事。现下过去,先与将军府总督府打一打交道,也不是坏事。你不必担心我,咱们刚把这些倭匪缫了,他们再来,总要些时间的。倒是盐城这里,你要小心。”林靖没把握把援兵带来。   徒小三道,“你守城比我有经验,干脆我去杭城。”   “又胡说,你刚立战功,倘这时没有宣召贸然去杭城,落到有心人眼里,怕要说你恃功而骄了。”林靖道,“只管放心,我多带侍卫,不会有事的。”   徒小三与林靖这里不是没有可用之人,只是,林靖这次一则是打算去杭城要援兵,二则,也准备着往将军府总督府走一走关系。徒小三这一伙子都是土鳖出身,要说打仗,那绝对是既忠心又不惜身,但,官场上那些个门门道道,纵是有关外那几年的历练,也绝对没有林靖这生于豪门的浸淫多年,熟悉其中门路。而且,林靖一向机变,他们与杭城关系寻常,只是花了些银子给徒小三买了个千户的缺,此番过去,事情并不好办。林靖是寻思着,先把与杭城的关系打通,以后便可派陈二青等心腹人过去联络走动了。   故而,此番必是林靖前去。如果不是林靖,便要徒小三亲往,偏生徒小三不好轻离驻地,于是,只有林靖过去。   徒小三把跟了自己多年的陈二青安排给林靖,让陈二青一定护好林靖。同时,徒小三给林靖安排了五百护卫,林靖觉着这人简直脑子不正常,他带五十人足够,徒小三断不能答应,最终,两人各自让步,林靖带了二百护卫防身。   徒小三又啰嗦了大半宿,一直把林靖嘟囔的失眠症都无药自愈,在徒小三的啰嗦声中沉沉睡去,徒小三见林靖睡的熟,爱惜又心疼的摸摸他的脸,便一手揽着林靖的肩睡了去。   第二日,林靖点齐兵马去杭城,徒小三亲自送他送出十里,林靖便把他撵了回去,用林靖的话说,“大老爷们儿,我又不是出远差,不过是一趟杭城,看你这样儿,怎么娘们儿兮兮的。”   徒小三不怕说,他给林靖理一理身上的披风,叮咛道,“事情办完就回来,便是不成,也没什么,你回来,我这心就塌实了。”徒小三虽知官场上这些关系必需打点,而且,他身边没有比林靖更合适的人选。只是,再如何合适,徒小三若有别个人选,他都不会让林靖去做这些拉关系求人的事。   “知道啦。”林靖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朝徒小三摆摆手,“行啦,我这就去了,你也回吧。”   徒小三一直望着林靖远去,直待远远的再望不到林靖,驻足片刻,方打马回城。   林靖在杭城的进展,没有太过艰难,但也没有那么容易。   盐城的捷报果然令杭州将军纪将军大为震惊,看着缫杀的一百八十颗人头,与二十个俘虏,杭州将军对于林靖很有一番赞赏,当然,其间很多话是赞徒小三的,毕竟,徒小三才是盐城千户。   此番战功,徒小三自然是首功,但,如杭州将军、浙地总督这些上官,亦是有功的。杭城将军亲自见了林靖,细问了此番倭匪之战,林靖自然不会谦虚,但也并没有夸大,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杭城将军也是正经三品职,纵是官场老油条,判断力是不缺的,当听林靖说到守城官兵最初的慌乱时,纪将军叹道,“倭匪时常扰民,百姓们都吓破了胆,幸而你们稳住了阵脚,方有此胜。”   林靖道,“可见百姓身上的血性还是在的。”   纪将军点点头,笑道,“此番盐城大功,本将必然会亲自为你们上表。”   林靖道了谢,又说了对盐城的担忧,想着要些援兵过去的意思。纪将军想了想,道,“倭寇一向报复心强,你这话也在理,只是,派兵并非小事,我要请示总督大人。”   林靖道,“听将军的安排。”   林靖能亲自跑一趟,就是因为,调兵之事,并非完全不可能。因为,在海盐建立剿倭战功的时候,浙地军中对于接下来可能的战功,必然有垂涎向往之意。   见纪将军没什么吩咐,林靖不卑不亢的退下。   林靖是在杭城住过一段时日的,而且,此番来杭,他也带足了银两,纪将军自然不是轻易能见的。但,纪将军身边的幕僚则没有纪将军那样大的气派。林靖没有直接给将军府送重礼,而是通过纪将军的幕僚方先生走的礼,方先生一看林靖这手笔这手段,就知这不是官场上的生瓜蛋子。方先生代主家收了这份礼,还赏脸的接了林靖的帖子,一道去茶楼吃茶,林靖关心的无非就是援兵的事,方先生虽有些滑头,到底不是光收礼不办事的,还是有些节操的,与林靖透露了一句,“听闻徐副将善战。”   林靖心下一沉,却是不露并分声色,他早做过这种心理建设,官场上素来如此,尤其军中,军功最重。如今盐城大败倭寇,杭城将领眼馋也是人之常情。倘林靖关系够硬,自然没人敢去盐城争功,偏生他们在江南根基不深,如此,有人相中盐城这块军功,倒也不为稀奇事。   徒小三不过五品千户,副将却是正四品,比徒小三整整高出两阶,一旦徐副将过去盐城,便是正管徒小三。先不说徐副将有自己的嫡系部队,便是徐副将重用徒小三,那么,将来一旦盐城有军功,大头必然是徐副将分了去。这还是建立在徐副将知事明理的基础上,倘遇到个军事无能,只知争功的,麻烦会更多。   但,林靖因早有心理准备,他一味笑的恳切,为方幕僚续了茶,笑道,“先生的眼光,再差不得的。徐副将这里,若得便宜,还得先生为我引荐,我好过去为我们千户请个安问个好。”   方先生一双眼睛也是历练多年,结果,硬是只看出林靖那一脸的真挚恳切,不晓得林靖是真欢喜还是假欢喜。不过,林靖这话知情识趣,方先生也便道,“徐副将最喜读书人,阿青你秀才出身,必得他欢喜。”   林靖便顺势打听,“听着就是位儒将。”   方先生喜林靖明理识趣,便与林靖透露了些徐副将的喜好,以便林靖过去徐副将那里打点。   林靖与方先生吃了半日茶,中午又请了杭城有名的歌舞会过来佐酒,宾主尽欢后,方先生告辞离去,颇觉林靖是个可交之人。   待方先生离去后,林靖一张笑脸淡淡的沉了下来,最不好的预料发生了——树还没长成,这就要有人过去摘果子。 第211章   倘是盐城军功如何惹眼,杭城着人来摘果子,倒不为奇。只是,这刚杀了两百倭寇,杭城将军便要着属下来摘果子,这等眼界,委实令林靖感慨——简直是看不到眼前三寸远啊。   这样的人,竟也能做到三品将军之衔。   如纪将军这样的人,自然是朝中有人的。林靖此时却是顾不得纪将军的背景,他回住所后先是着人出去打听那位徐副将与纪将军的关系,另则,徐副将的为人也要打听一二。结果,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果然不是寻常关系,徐副将于纪将军而言很不是外人,这位是在军中便被纪将军招了女婿的。再细打听,娶的还是纪将军家的嫡女,可见纪将军对徐女婿不是一般的满意。   当然,林靖也打听了些徐副将的为人,起码,徐副将麾下将士是满员的,这一点,林靖还比较放心。毕竟,倘事与愿违,徐副将当真就去盐城摘果子,林靖也希望去的是位干练之人,而不是草包。   林靖一面打听着徐副将的事,他此番既来杭城,没有不与先前旧交联系的道理,不论是留守杭城产业的管事,还有漕帮分号的燕管事,自然也有一番来往。   燕管事消息灵通,听闻了海盐大胜之事,还备了份不薄的礼物给林靖道贺,林靖直说燕管事客气,听到燕管事种种夸赞,林靖更是道,“当不得燕大哥一赞,我以往只听闻过倭匪丧心病狂,未去之前,不得亲见,还不大信,前番去了海盐,正赶上海盐大祭,前番倭匪掳掠,若只是抢些钱粮,倒还罢了。如今世道不太平,我以往出门也见识过匪类,但,匪有匪道,大家无非就是手头紧,借些银粮罢了。哪里有倭匪这般,刚满月的孩子直接摔死,老人全都砍了头,妇人一并捉去奸淫,简直不是个人。只要是咱们□□男人,谁不恨倭匪!”   林靖说着难掩对倭匪的厌恶,举手一盏酒,与燕管事吃了。燕管事叹道,“谁说不是,我有个姑妈,原是嫁到了嘉善,因着她家日子尚可,那一年闹倭患,阖家三五十口子,都没了。”说着亲自为林靖把盏,道,“不为别个,就凭青弟杀倭人,愚兄便要敬青弟一杯。男子汉大丈夫,便要如青弟这般悍勇,方不白活一世啊。”林靖于江南化名李青。   二人再饮一盏,林靖谦道,“当不得燕兄此话,若燕兄在海盐,定与我一般的。”   燕管事难免问起些海盐战事,林靖大致说了说,林靖道,“要说海盐,那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倘无倭患,百姓们日子再好不过的。”   “可不是么,先前太平年间,海盐可是一等一的富庶地界儿。”燕管事道,“不瞒青弟,我年轻时都到海盐用茶丝换了盐去做买卖。不过,年前海盐遭了倭匪,城外的集市被抢了七七八八,听说,那些可恨的倭匪还放了把火,把集市给烧了。”   “是啊。”林靖夹了两只白虾细细吃了,道,“不过,这倒也无妨,就因前番集市被劫之事,如今我们把集市全都挪到了城内,城外已没有集市了,又新修了城墙。别个不说,只要海盐城在,商贾百姓们便都是安全的。”   “这个法子好。”燕管事赞道,“如此,重现集市兴盛不难哪。”   林靖又与燕管事说了些海盐以后的发展问题,林靖道,“现下不敢夸大,因着兵卒都训练未久,只能保海盐城平安。倘以后能练出一支精兵,便是海盐周遭,旦有商贾往来,我们可派兵护送,如何还怕倭匪?哎,只是,这话现下也只能是说一说,且看以后吧。”   燕管事见林靖剿倭之心极盛,江南之地,只要不是倭匪的奸细,没有不恨倭匪的。燕管事便提醒了林靖一句,道,“倭匪一向报复心极重,青弟可要小心。”然后,燕管事说了一件事,“前番嘉善县赵千户亦是善战之人,有一回,倭匪进攻县城,被赵千户打败,后来,倭匪集结千人进攻嘉善,哎……”后头的事,燕管事不想再提,只是叮嘱林靖道,“青弟可一定要留心。”   林靖正色道,“燕兄放心,我定会留意。”   林靖一行毕竟来江南的时间尚短,嘉善之事,倘不是燕管事说,他还当真不大清楚。不过,此事于林靖却并非坏事,他略一思量,便令人备了一份重礼给杭州将军纪将军的幕僚方先生,这回相托亦是为了公务,林靖千万拜托,“前有嘉善之事在先,还得纪将军多照顾我们盐城啊。”   原本,这回盐城立下这么个不大不小的战功,杭州城里眼红的人不少,连纪将军也想着,是不是派好女婿过去,倘倭匪再有来犯,也好弄些战功。结果,林靖这话传到纪将军耳中,纪将军顿时觉着,还是小命重要。   幸而让女婿援兵海盐之事还没与总督大人说,纪将军寻思半日,都觉着,纵海盐战功惹眼,但倘海盐重蹈嘉善覆辙,女婿安危要紧啊!   给林靖这么一唬,纪将军委实无愧于林靖对他的判断,眼光也就是跟前的一亩三分地,顿时改了主意,想着还是另荐他人吧。   纪将军请示浙地总督章总督时,章总督道,“纪将军可有贤才举荐于我?”   纪将军连忙道,“大人眼光,胜下官千倍。下官听大人吩咐。”然后,纪将军也不能说没人推荐,既不推荐女婿,纪将军便没有举荐副将一级的军官,他推荐了三人,皆是千户衔。   章总督想了想,道,“盐城林千户善战,这很好。先前嘉善之事,的确令人痛心。这样,林千户凭此战功,朝廷必有升迁的。我记得卓千户也正值当打之年,让卓千户过去吧。告诉他,到了盐城,一切听林千户吩咐,守好了盐城,我为他们请功。但有差池,提头来见!”徒小三来江南,因不好用原来名姓,如此,便姓了林。   林靖礼送的到位,再加上他对嘉善前车之鉴的宣传,此次援兵盐城的差使,还好没什么军中红人争抢,而且,章总督收礼收的痛快,给盐城派的是与徒小三是与徒小三同品阶的卓千户。虽则同品,如章总督所言,徒小三是有战功之人,便是朝廷赏赐需要时间,凭盐城战功,升官也是妥妥的。何况,徒小三是盐城千户,正经盐城地头蛇,他若是降不住自杭城过去的卓千户,那章总督也没法子了。   既然派了援兵,章总督纪将军都不是小器之人,连带着兵械补给,都给的大方。   林靖回盐城之前,还特意分别请了章纪二人的心腹幕僚吃了回酒,算是巩固了关系。二人回头自然要同各自的主子复命,纪将军笑,“这林千户瞧着寻常,不想手下倒有这样的机伶人。”   章总督则是拈着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道,“看林千户的身份文书,也不过寻常出身,他身边这个李文书,身上虽有秀才功名,但这交际手段,可不是寻常秀才能有的。”   章总督身边的幕僚姓何,不过三十许人,已是章总督心腹中的心腹,章总督平日里都要称一声先生的,何先生道,“这些交际手段,倘是个活络人,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我看这位秀才文书,谈吐有物,举止雅致,倒不似寻常出身。”   章总督一挑眉,“二十几岁的秀才,便是在江南,也得说是少年英才了。若搁常人身上,还不得赶紧着继续攻读文章,这位李青李文书,倒不急着再考功名,反是跟随了个千户去抗倭。这就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略顿一顿,章总督道,“倘是寒门出身,便是为了家里,也没有不急着功名的。若是家境尚可,哪家子弟容他如此随兴?这又是一处说不通的地方。”   何先生细致眉眼一凛,道,“属下看过李秀才的家境,他少时父母双亡,是一位族叔抚养长大。”   章总督摆摆手,“暂且看一看再说。”   林靖神来之笔的扭转了海盐的援兵局面,对于卓千户率兵援海盐之事,林靖极是满意。林靖打听了,卓千户便是徐副将的手下,故而,除了与卓千户做些往来,林靖也没忘了去徐副将那里走一回。徐副将却是看林靖不大顺眼,徐副将不掩心中郁闷,说林靖,“你这嘴也是碎,好端端的说什么嘉善之事。原本,本将要亲率兵马过去的。给你这一搅和,本将是去不了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担心本将过去海盐拿大,让你们无立脚之地。本将明白着与你说,本将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如今卓千户过去,他是个实心人,你心眼儿多,本将手下的兵,无需你们优待,一碗水端平便是。”   林靖连忙道,“将军误会学生了,学生此次来杭城求援,只盼强兵壮马亲去海盐方好。岂会因私心而害大义。”   “那你也嘴碎的不是时候。”徐副将生得一幅斯文样,说话却不是很斯文,而且,因着心下不爽快,他是四品高官,林靖如今不过任徒小三麾下文书罢了,徐副将也不用给他什么面子。不过,徐副将显然也是个爽快性子,并不纠结于前事,他在军中这些年,官场中这些个厉害,徐副将也是清楚的。徐副将与林靖道,“我既不能去,海盐那里,你们多用心吧。毕竟,嘉善先前的事,你比谁都清楚。”想了想,徐副将既能把这些官场中猫腻以及林靖的盘算都说出来,这就不是个小心眼儿,徐副将道,“卓千户手下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健卒。另则,这回补给你们的兵械,亦是挑的好的。”   林靖一向欣赏有心胸之人,他的盘算给人看出来,林靖倒没什么吃惊的,毕竟,这世上聪明人从来不少。但,徐副将既看出来,还能这般光明磊落的给些便宜,林靖对此人的观感就很不错了。林靖连忙道,“多谢将军照顾。”   徐副将摆摆手,“这算什么照顾,我倒愿意去前线杀倭寇去。”话间仍是有几分不甘郁闷,终是打发林靖下去了。   如此一来,林靖倒觉着徐副将是个可交之人。   此番前来杭城,目的既达到,林靖也便不再多耽搁,带着侍从回海盐去了。与徒小三说起海盐之事时,林靖便说了,“我看杭城兵将可用,真是不明白怎么倭匪猖獗这些年,就收拾不了呢?”   这个问题,谁又能说得明白呢?倘是能说得明白,怕也没有江南这些年的倭匪之患了!   何况,眼下棘手的也不是对江南倭匪之患的研究,而是,要应对倭寇们继前番大败之后,疯狂的反扑! 第212章   林靖先一步回了海盐,卓千户带着杭城补给的兵械略缓一步,也就到了。不过,卓千户的态度与林靖先时说的徐副将颇有心胸之语倒不尽相同。林靖对于徐副将观感不错,虽然徐副将说话直接了些,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十分坦荡。   至于卓千户,这是徐副将的爱将,徐副将还亲自介绍林靖与卓千户认识的。   原本,在杭城那里还看不出什么,结果,一到盐城,卓千户颇是傲据,而且是瞧不起人的那种傲倨。林靖先前还不晓得,是卓千户提出让麾下士卒与徒小本麾下士卒比试时,才觉出这事的。   林靖问徒小三,“这事是卓千户主动提的?”   徒小三道,“卓千户,似是很想展现一下实力的意思。”   “他在杭城时可不这样。”林靖想了想,“不会脑子出问题了吧?”在林靖看来,有嘉善之事在前,现在大家还不一条心拧成一股绳的训练,以备倭寇来犯,争这个高下做什么。不过,这也并非坏事,卓千户暂且不论,就是他手下的兵,自杭城而来,谁晓得是什么货色,给他们个下马威也好。于是,林靖道,“他要比就比呗,管他呢,看看再说。”   徒小三也是这个意思,人嘛,终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徒小三从一个村里少年,这些年摸爬滚打,纵现下仍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但,这些年,生死也经过几遭,大风大浪的也见识不少,徒小三还真没把卓千户这些挑衅放在眼里。   卓千户自然不可能主动打自己的脸,而且,卓千户能这么提,可见对自己麾下将士颇有信心。只是,徒小三也不是吃素的啊,而且,卓千户在这江南之地,在徒小三看来,能打的仗有限,就是打,也是败仗。徒小三是听说过江南兵面对倭寇时的怂样的,今卓千户主动挑战,徒小三麾下,除了自关外跟自己过来的,大都是些新兵。卓千户有一点好处,他不是个爱占便宜的,就与徒小三明说了,你是新兵,我手下的起码是五年以前的老兵,卓千户没叫自己的亲卫队上场,也没有点最是骁勇的卫队,他选的是表现最差的一队人。   徒小三虽则客套几句,说这样比试不大公道,但,卓千户坚持如此,徒小三只得罢了。徒小三晚上回家还与林靖说呢,“这姓卓的,瞧着像个吃饱撑的愣头青,可看他行事吧,虽好强了些,却也不那么可恨,心性还成。”   林靖道,“先给他个厉害瞧瞧再说。”   卓千户不肯占徒小三便宜,用自己麾下最差的士卒对徒小三训练出的精兵,当然,虽说是精兵,训练的日子当真不长,也就小半年。徒小三颇有信心,卓千户的信心自然更是不差,而且,论单兵作战,徒小三的新兵的确是略有不如,但,依旧是小胜了卓千户。卓千户倒不是输在兵不如人,而是输在阵不如人上。   卓千户同徒小三打听,“这是什么军阵,好生厉害。”徒小三这军阵,倒也不复杂,五人一组,中间三人执长枪,左右两人为军刀与盾牌,这阵法长短兼具,变化灵动,十分便利,而且,杀伤力大。卓千户没见过,颇是好奇。   徒小三道,“这是阿青想出的阵法,自三才阵演变而来,也没什么名字。”   卓千户道,“早先将军便说李秀才虽然嘴碎,瞧着就是个有学识的人,果然将军的话是不会错的。”这里的将军,自然是指的徐副将。   徒小三听这话却是直翻白眼,不禁道,“什么叫嘴碎啊?阿青哪里嘴碎了?”这也叫人话!徒小三颇是不满。   卓千户一向敬服有本事的汉子,他如今输徒小三一回,对徒小三的本领是颇为认可的,而且,更听闻这厉害阵法是林靖想出来的。卓千户颇有些想要学习的意思,见徒小三不爱听这话,连忙道,“诶,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斯文。秀才公嘛,跟咱们这些个军汉不同,李秀才可是个斯文人。”   “这倒是。”徒小三爱听这话,与卓千户道,“不是与老兄吹牛,我活了这三十来年,还没见过比青弟再有学识,更有胸襟的人啦。”   卓千户笑,“那是,倘没学识,也想不出这奇阵来。诶,要说三才阵,我也找书看过,只是,瞧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跟蚂蚁一般,便一字都看不下去。我也请先生同我讲过,这阵我也会用,却是没有李秀才想出的这般机变,竟能化出别个阵来。”   徒小三道,“也就青弟能想出来,换我,我也不成。他脑瓜子好使。”   “若不好使,也想不出这奇阵来。”卓千户很认同林靖脑瓜子好使这一点,卓千户见着这阵就心喜,心下琢磨着能不能请教徒小三一二,也跟着学一学才好。只是,这年头,不要说军阵了,就是饭铺里的厨子、药铺里的大夫,人若要立足,谁没有不传之秘呢?在卓千户看来,这阵法便是人家林千户(徒小三)的不传之秘了。卓千户虽性子直,却也识得轻重,纵是想学,也张不开嘴。   徒小三似是瞧出卓千户的心思来,也没问卓千户想不想学,看卓千户的话总往这阵上拐,徒小三便与卓千户讲起这阵法的关窍来。卓千户一听徒小三再讲这个,两只耳朵竖的高高的,恨不能把徒小三说的一言一字皆刻于心上,只是,他到底是个磊落之人,听了两句,心下便不是滋味,遂道,“老弟待我赤诚,哥哥却不好占老弟这天大便宜。老弟,这阵法是李秀才辛苦钻研出来,哥哥虽心向往之,可这般擅取,不当人子啊!”纵是千想万想,卓千户也起身,欲避之去。   徒小三先是一愣怔,继而一笑,挽住卓千户的手道,“我知兄长心性磊落,何况,这阵法之事,我原也与阿青商量过,如今搞倭之事迫在眉睫,如何还敝帚自珍。我只盼天下人皆习此阵法,杀尽倭人,方报咱们江南百姓这些年的血海深仇!”   卓千户大为感动,很为徒小三、林靖的心胸折服,当下便拉着二人结拜了兄弟。此时三人身份,徒小三是买来的千户、林靖则是秀才文书,卓千户则为徐副将心腹之人,怎么看都是徒小三、林靖占了便宜,可数年之后,不知多少人欣羡卓千户这段福缘了。 第213章   三人既结拜了兄弟,而且,徒小三、林靖对于传授卓千户阵法之事,完全是正大光明,毫不藏私。然后,林靖全不藏私的结果是,卓千户觉着,这阵法变化委实多了些。因为当初比试,徒小三只用了五人阵,实际上,人家这阵法还能从五人小阵变十一人大阵,另外,整体亦可做一个大三才阵。林靖道,“盐城的兵都是新招的,练阵法不能贪多,先让他们从小阵开始练。慢慢的从五人阵到十一人阵,再到整体大阵。”   卓千户连忙道,“是是,青弟这话很是,老哥我也先从小阵开始学,待我这小阵学习会了,再同青弟请教大阵的事。”实在是林靖这些人时常拉着卓千户补习功课,说实在的,卓千户要是有习文的本领,也不会走了武职。这年头,同等官阶,文官的官阶还是要较武官高些的。再者,在官僚系统之内,人们对儒将的评价也比武夫要强许多。而林靖,虽则他现在官儿小的都没品阶,却一向很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他对于卓千户为人很喜欢,于是,很乐意指点一下卓千户在阵法上的事,结果,把卓千户指点的,真是生不如死。   倒不是林靖讲的不好,而是,林靖对人的要求太高啦。他自小是个灵光的,徒小三也是一等一的天资,林靖遇到的比较平庸的人就是徒小四这种啦。这卓千户吧,生得浓眉大眼,身高体健,很是英武。怎么说呢,看相貌,真不像个笨人,结果,学习起来竟不比庸人徒小四,竟是与陈二青这种笨人是一流的。   林靖私下还与徒小三说呢,“卓大哥看着不笨,学起东西慢的不行。”   原本,徒小三见林靖总是与卓千户讲阵法啊、学识啊之类的,徒小三自认不是心胸狭隘的,他也不是不想卓千户学习阿靖兄弟的阵法,他就是看阿靖兄弟成天跟卓千户在一起,心里怪别扭的。原来,阿靖兄弟可是只跟他成天在一处的。徒小三死憋着才没说啥,今见林靖说卓千户笨,徒小三心下大为熨帖,很没风度的同林靖说了一句,“晓得三哥的聪明了吧?”说完他还得瑟上了,一幅比卓千户强百倍,阿靖弟你眼可不能瞎的意思。   林靖好生无语,半晌才道,“怎么跟小四似的?”   “小四怎么了?”   “小牛子要是夸了谁好,小四那嘴脸就跟你现下似的,好像全天下都比不上他一般。”   “那不是,天底下比我聪明的人,除了阿靖你,也有许多。但我对阿靖你的心,我自问无人能及。”说着,徒小三还小声嘀咕着补充一句,“就是你大哥,也没我对你的这心。”   “行啦行啦,还没完了。”林靖道,“怎么醋兮兮,你亏得不是女人,你要是个女的,我得怀疑你看上我了呢。”   徒小三一听这话,不知为何,顿时心如擂鼓,口干舌噪,他喉结无意识的上下耸动了一下,咽了口干巴巴的吐沫,强抑制着心里的激动,如果林靖细听的话,就能分辩出,徒小三的声音都微微有些发抖。只是,林靖随口一打趣,他未曾留心,徒小三却是定一定神道,“若我是女人,我就嫁你。若你是女子,我说什么也要娶你的。”   林靖一笑,“说什么哪。”拉着徒小三道,“这几天怪累的,也没好生用饭,难得今儿有空,我叫厨下炖了海参鸡汤,你吃一盏。”   徒小三与林靖坐在桌畔,想着阿靖兄弟有什么都先想自己,徒小三道,“我牛高马大的,累点儿也没事,倒是你,多吃些才好。”   结果,晚饭一上桌,徒小三就有说不出的郁闷。要按徒小三的意思,就林靖这种细胳膊细腿的,就该顿顿鸡鸭鱼肉的补身子,吃得胖些才好。结果,虽是一张餐桌,却如同分了两半,两人都不是奢靡浪费之人,故而,各自面前也就三五碟菜罢了。不同的是,徒小三那边的三五碟,皆鸡鸭鱼肉,林靖那里,是清一水的素食。徒小三不禁道,“这也太素了,不爱吃肉,多吃些鱼虾也好的。”   林靖道,“我惯了晚上吃素。”   徒小三道,“这海参也是素啊。”就要给林靖盛一碗。   林靖连忙道,“你可别叫我吃这个,难看死了。”   徒小三一碗海参鸡汤已是放在林靖跟前,道,“东西只论好吃难吃,哪里说好看难看的?哎,那年山东大灾,咱们在琅琊重逢,那一年的饥荒,饿死不少人哪。”徒小三对林靖说话一向委婉,而且,在徒小三看来,他家阿靖兄弟生来就是个精贵人儿,衣食挑剔也正常。只是,徒小三这样的苦出身,对林靖这种啥啥都不吃的性子,还真是想说上两句。   “更吃不下去了。”林靖并非没有怜悯心,不过,他人生第一次见着饥民,直接就吐了也是真的。   “不说不说,赶紧吃吧,这一碗都吃了。”   林靖要这般听说,估计早叫徒小三养肥壮了。他勉强喝了两口汤,还是徒小三三催四请着才吃的,徒小三见林靖吃着小青菜小蘑菇的这般津津有味,不禁道,“阿靖你就该生在我们村才是。我们村靠山临水,每天春天,山上河里能吃的东西海了去。小四小时候,青菜蘑菇啥的,这些山上就有,倒是肉食难寻,我都是用网罩子逮了鸟,或是兽夹里偶尔能得只兔子啥的,让我娘炖了给他吃。”   林靖嘎吱嘎吱的吃着自己的小青菜道,“眼瞅这天一天比一天的冷,以后青菜蘑菇也难得了。”   “江南地气暖,青菜经了霜更加肥厚,鲜蘑菇就得到山上碰碰运气了。待到了冬天时,还有冬笋哪。”   林靖一听就来了兴致,道,“不说我都忘了,冬笋味儿最清,素炒必要用荤油,用腊肉炒最好吃。”   “对对,炖肉也好。”徒小三道,“一盘子冬笋炖肉,我能下三碗饭去。”   林靖听的直乐,大家说一回饭食,徒小三心下记着,待得冬天到了,必要着人去弄些冬笋来给阿靖兄弟吃。不过,冬日未到,倒是前来复仇的倭寇们乘着船浩浩荡荡的到了。 第214章   林靖其实有些不能理解倭寇们的思维,林靖一向认为,兵乃凶事,自然要慎重,像前番,一百倭寇便敢来攻城什么的,林靖就觉着,这些倭人的脑子估计不怎么会用。便是海盐因倭匪侵扰,城中百姓不是很多,也有上万人哪。结果呢,百十个倭人就一人扛一把长刀过来攻城抢劫了,要林靖说,真是脑子有问题。   当然,后来的战事证明,沿海的朝廷官兵对于倭寇的确有着心理上的畏惧。但是,百十来人便要攻一县城,在林靖的理解上,这委实不是个有脑子的行为。   是的,甭看林靖时常自信感爆棚,但在军略上,他一向慎重稳健。   如今这一场战事,忽啦啦来了两千人,按理说,应该够慎重了吧。   但,林靖仍然认为,这些倭人脑子不大够用。   有嘉善前事,海盐对战事能没有准备吗?而且,看这些倭人直接就在城外喊打喊杀攻城的模样,林靖都觉着,他们这刚刚训练出五成火侯的小阵都能与倭匪拼上一拼了。   不过,据城防地利之便,林靖不打算直接派将士出城,咱们在城上,打他们多轻松啊。徒小三与卓千户也都不是傻的,尤其,开始见忽啦啦来了这许多的倭寇,将士们还有些没底,打了两三天之后,大家有了信心,则战意愈盛。而且,海盐别看是个小县城,但,举凡县中男人,哪怕六七十的老头儿,都会出来帮着忙活一下后勤,自己动不得的,也会让家中儿孙去跟着运送兵械,或者维护城中治安啥的。倭寇在城外攻城十日,都没能把海盐这处小小县城攻下,反是自己损失不小。   此时此刻,他们似乎方明白,这小小的海盐城已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正当倭寇的几个头目商量着,这海盐实在不大好打,那啥,咱们是不是去别个县城抢一票算了,也不用跟这硬骨头死磕。结果,他们这还没商量好去哪儿呢,徐副将带领三千精兵赶到,此时,海盐兵倾城而出,直接给这些倭寇包了饺子。   这一战,在许多年后直接载入了史册。   因为,无数史学家认为,江南对倭寇的反击剿灭,正是从这一战开始的。   说来,徐副将三千精兵,当真是精锐中的精锐。但面对倭寇时的士气,反是不如徒小三与卓千户手下的兵。不过,这一战,终是以朝廷的大胜而告终。两千倭寇,被缫杀的就有一千九百多人,最终跑了的不过零散几十人,后来,这几十人也在朝廷的高额悬赏下,被这些叫倭寇欺负惨了的百姓给揪了出来,杀的杀,捉的捉。   同时缫获的,还有倭寇那些停在海上的数艘大船。   徒小三、卓千户请徐副将带兵进城休息,清点战俘之事自然有下头人来做。徐副将染血的面容带着意气风发的畅快,他一手挽一个,挽着徒小三与卓千户,哈哈大笑,直道,“痛快!痛快!这一战,真是畅快!”   徐幅将道,“我打仗这些年,这一战,最是畅快。”徐副将坐下后,令徒小三、卓千户皆坐了,还问了一句,“李秀才呢。”这是问林靖哪。   徒小三道,“阿青这几天有些不舒服,我让他去休息了。”   卓千户道,“他秀才身子弱,哪里见过这喊打喊杀的阵势,先前每天在城墙上,脸都煞白煞白的,就让他歇着去了。”   徐副将问林靖,主要是,请徐副将支援的主意就是林靖出的。林靖于战事一向谨慎,先前他去杭城请援兵时,的确不希望徐副将这官阶过高的来盐城,这样就暄宾夺主了。可同样的,林靖还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他所谋者,更不是要徒小三将军功占为己有。故而,林靖虽先前耍手段没让徐副将来盐城,后来却又是他想的主意,倘倭寇来人过多,盐城先钓着倭寇,慢慢消耗其战力战意,请徐副将率精兵来援,如此,里外包抄,方可大胜!   不然,纵林靖一向厌恶倭寇,但这两千倭寇,想着仅凭海盐城中的两千官兵就拿下,是十分勉强的。不过,据地利之便取胜并不难,只是,林靖要的不是取胜,而是大胜,完胜!   同时,更要与徐副将一系有更为深入的来往。   徐副将一想到林靖的小身板,果然道,“你们想的周全,李秀才别看聪明,可他那身板儿,不是个打仗的材料。”还与自己的近侍道,“把我那参给李秀才两根。”同徒小三、卓千户道,“这是关外的老参,上年头的,极是难得。你俩身子骨壮实,一人一根,配了药,要紧时能救命的。”   二人都起身谢过徐副将。   徐副将令二人坐了,才问起此次战事来。他虽有斥侯回禀战事,到底不如徒小三、卓千户这在盐城的知道的清楚,二人把战事细细回禀了一回,徐副将拍着大腿感慨道,“二十年内,这是对倭的第一大胜啊。倘赵兄仍在,知此大胜,还不知当如何欢喜。”徐副将这说的是当年在嘉善殉城的赵将军。   卓千户道,“咱们多杀几个倭人,也是给赵将军报仇了!”   “很是!”徐副将道,“不杀尽这些个倭贼,难解咱们江南百姓心头之恨!”   大家坐着说一回战事,待打扫战场的过来回禀,徐副将一听杀了一千九百余人,心下大喜,很是赞了徒小三、卓千户一回,二人更是恭维徐副将,于是,三人互相吹捧一番。待晚间,徐副将还带着徒、卓二人看望了受伤的兵卒与百姓,命大夫给好生诊着,尤其是百姓,徐副将说了,一切医药费都由军中支村。   另外,有些大胜,自然免不了庆贺一番。   城中士绅商贾,皆过来道贺。徐副将还亲自看望了林靖一回,林靖并无大碍,他这些年也没少打仗,只是他一向胃浅,受不了战场上的血腥气,这几天都没能好生吃上一顿饭。林靖这秀才的身份在徐副将眼里没啥,徐副将主要是惜才啊,先时他觉着林靖有些小心眼儿、碎嘴子,但自从林靖托卓千户送了密信给他,请徐副将带兵驰援盐城县时,徐副将就觉着,自己以前是误会了李秀才啊!主要是,李秀才还真是个优秀的人才,徐副将主要是过来看优秀人才李青的。结果,徐副将一伙子一进来,林靖中午刚喝下的药茶,立刻在胃里翻腾过来,他抬袖一掩唇,近侍端来个小铜盂,林靖直接给吐了。徐副将心道,看林千户(徒小三)刚刚的模样,徐副将原还以为林靖的病不大要紧,结果,看林靖吐得这么七晕八素的。徐副将待人一向亲和,过去帮着林靖拍了拍背,还问,“如何病的这般了?”   徐副将是好意,只是,他这么一靠近,刚刚经过战事的铠甲这么一近来,更浓重的血腥气袭来,林靖愈发不好了。林靖直接把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强撑着身子道,“刚刚听闻倭寇全歼,想来战后事宜也有诸多要处置。我这里无甚要紧,将军只管放心,我养几日便能大安了。”   要说林靖,其实真没少打仗,他在寒州城打地盘儿时,都是血淋淋的撕杀啊,何况,这些年与徒小三南征北战的,战事不少。只是,他这性子也怪,只要打仗,那是一点荤食都进不得的。而且,他毕竟是个斯文身子,所以,从以前到现下,林靖多是做的军师一类的工作,亲临战事时极好。就是在盐城的第一次守城,叫他守城他也守得住,但,事后真是能把胆汁吐出来。在军中,一旦有战事,将士们的伙食较之往日都要好一些的,如此次卫城之战,寻常士卒的饭菜里都能瞧见一两片肉腥。林靖却是半点荤腥闻不了,这又不是什么结实人,一来二去的就有些支撑不住。   徒小三对林靖知之甚深,很是心疼自家阿靖兄弟,往常他过来,必然要先沐浴换衣裳的。今徐副将好意过来,徒小三真不好意思说“诶,副将大人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估计这话一说,徒小三就不用干了。结果就是,徐副将一来,把林靖给薰吐了。徒小三连忙上前,巧妙的上前接手了林靖,装模作样的与林靖道,“徐将军听说你病了,很是不放心,还没去看望受伤将士呢,先过来看你了。”说着,把林靖往床里面扶了扶,能离徐副将远些。其实,徒小三你自己身上的味儿也没有多好闻。   林靖对徐副将客气几句,徐副将看他病的不轻,叮嘱他好生养病,便没有多扰他。待出了院子,徐副将方道,“哎,上回见李秀才,他还一幅精神伶俐的模样。这一病,两腮的肉都没了,瞧着怪可怜的。”   徐副将这话一说,把徒小三心疼的险没掉下泪来,卓千户道,“可不是么,他本就生得秀气单弱,这么一病,就剩把骨头啦。”   徒小三恨地,“这该死的倭贼!”就是这倭贼讨厌,非要过来打仗!要是不打仗,能叫他家阿靖生病么!于是,徒小三更恨倭寇了!   徐副将卓千户虽没明白徒小三的话中“真意”,但二人对倭寇只有更为痛恨的,听徒小三此言,也都跟着点头。   徐副将以为林靖病的不轻,不过,林靖这就是给气味薰的,要说大病,他正当年青,也没什么大病。待徐副将这里把战后事宜安排好,将战功一一整理毕,林靖吃了两天的萝卜青菜,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徐副将待林靖很是亲近,说起此次战事,徐副将还道,“我以往还说你嘴碎小心眼儿,看来,是我错了。阿青,我得跟你赔个不是。”说着还对林靖抱拳一礼。   林靖连忙还礼,温声道,“将军折煞下官了。说来,还是将军心胸豁达,先是有卓千户援手,后有将军亲率大军来援,不然,这些倭寇如何,下官心里也没底呢。再者,这也不全是下官的主意,都是林千户的吩咐。”   徐副将一笑,“林千户都与我说了,是阿青你想的主意。”   徐副将又问,“我听林千户说,阿青你去杭城前就有这主意了。如何彼时不与我说呢?”徒小三为了吹嘘林靖,那是把林靖说的,都快智近于妖了。   林靖心下思量一回,组织了下语言道,“以往时常听人说倭寇如何悍勇,难对付。不过,打过一回仗,觉着倭寇也是娘生爹养,肉体凡胎,说来,他们普遍还个子不很高,便是手里长刀锋锐,可咱们这里的军刀也不差多少。我就走访了很多百姓,打听了许多战事,不怕将军笑话,依我看,这倭寇能上岸肆意掠夺,一大半倒是沾了细作的光。咱们这里有些没骨头的百姓,就贪倭寇给的那星点儿好处,给倭寇带路,替倭寇传递消息,什么事都干。要依我说,这些人,倒比倭寇更可恶可恨。先前这主意,我也没想出来,是见到将军后才想的,我观将军人品出众,是可托大事之事。回了盐城,才与林千户商量,倘倭寇再有来犯,盐城也就两千人,欲全歼倭寇,必要一明一暗,合军而为,方可大胜。这主意,我定了后也没急着与将军说,不防别个,就怕军中不干净。倘叫倭寇闻了半点风声,咱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徐副将认真听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许久方颌首道,“你所虑的是,这行军打仗,素来最重一个‘密’字。此战,阿青你当居首功。”   林靖忙谦道,“将军这就是打趣下官了,自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下官这主意,如今看来尚可。只是,但想一想,倘不是将士们能用心训练,战场上不惜身,还有将军的信重,如何能有此战之胜。倘将军真的为属下着想,还请将军不要在请功的奏章中提属下之名的好。”   “这是因何?”徐副将瞧着林靖不似说笑,倒有些不解了。   林靖似有些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方道,“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不瞒将军,我家里也家境尚可。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的,还请将军不要在军功中提我才是。”   徐副将其实很有些八卦一下的意思,只是,看林靖完全没有要提的意思,只得闭嘴。不过,徐副将到底劝了句,“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便是。”   林靖道,“眼下就这一桩。”指的是军功之事。   徐副将笑,“只见争军功的,没见过不要军功的。你既如此,便把这一份记到林千户头上便是。”   林靖道,“听将军的。”   林靖突然把出身这么半含半露的说了出来,徐副将虽则心里仍有些寻思,但对林靖的疑虑反是少了许多。不然,平白无故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说别个,就看林靖说话举止,这也不是寻常寒门出身。徐副将原还存疑,见林靖直言不讳,徐副将一向坦荡,便不再多问。于林靖、徒小三身上的疑虑,也去了七八。   不过,有一回,徐副将见林靖嘎吱嘎吱的啃冬笋啃的欢实,不由道,“阿青你不是北方人吗?怎么这么爱吃冬笋啊?”   林靖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啊?”   徐副将,“傻啊,你离家出走的,你要是南人,现下在杭城,估计你家早找着你啦。我小时候也想过离家出走,都是要离家离的远远儿的,才叫离家出走啊。”   林靖:将军你的智慧,我竟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若干年后,徐副将:你不是说你离家出走的吗?   林靖:是离家出走的啊~   徐副将气的:你可没说你姓林啊!   林靖:三哥姓林啊!   徐副将气晕:三哥是谁啊?   徒小三:你说三哥是谁?   徐副将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215章 张千户   上一次盐城不过是杀了两百个前来抢劫的倭寇,就能惊动了总督大人。此番这一场大战,虽则是己方五千人马,全歼倭寇两千,但,江南兵损耗的不多啊,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也就五百余人,多是伤了的,不管大伤小伤吧,反正留了条命在。   可想而知,此次大胜对江南官场的震动!浙地章总督一高兴,待徐副将等回杭城时,竟亲自出迎,拉着徐副将的手,把参战的将士悉数赞了一回。待章总督的折子递上去,此番大胜,更是直接惊动了朝廷。   如徐副将,直接升了一品,由正四品升到了从三品。如卓千户,自正五品,升了从四品。再如徒小三,先前徒小三便有剿倭之功,如今再升品阶,竟是他升的最快,直接由当初买来的五品千户升了四品副将。徒小三的驻守地盘儿,自盐城护大到了嘉善。   林靖如今身子也大好了,待徒小三接了旨,将五品青底熊罴的武官服,换了四品的大红虎豹官服。林靖瞧着这官服还道,“虽说官儿不官儿的没甚要紧,可这红色就是比青色好看。”   陈二青听这话也道,“大哥穿红的威风。”   因着徒小三如今的地盘儿扩大到了嘉善,如今徒小三还是在盐城,但嘉善那里的军务已是他的责任范畴。嘉善的张千户也早早的过来给徒小三请安,除了请安,也要问一问林副将(徒小三)对嘉善军务的安排。   徒小三头一眼见张千户时,当真是惊了一惊,暗道,这人也生得忒好了些吧。要不是徒小三跟林靖在一处时间长了,还真得给张千户惊艳着不可。便是徒小三身边陈二青,自认跟着三哥这些年也是见多识广,但,这回见着张千户,陈二青都没忍住去瞅瞅张千户的脖子,看人家是不是有喉结。结果,嗯,那啥,有的。   好吧,当年陈二青头一回见林靖时,他还跟在徒小三屁股后头,偷偷看人家林靖去茅厕……就是啥都没看到,还挨了林靖一顿刻薄,后来更是被收拾了好几遭。不过,陈二青也确定林靖是站着撒尿,才把林靖当成男的了。   如今见着这张千户,陈二青暗道,我滴个乖乖,真是娘中更有娘中手,一代更比一代娘啊!   其实,这是陈二青审美上的偏差,他一向认为,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提刀能砍提剑能杀的,才是男人。他却不知,如今这世道的审美,还真不是陈二青这种“土匪式”的审美,还就是人家林靖、张千户这种俊秀斯文、干净白皙的少年郎,才更受女娘们欢迎。如陈二青说的那种膀大腰圆的,连同他这种,比较受中老年寡妇欢迎啦~   当然,陈二青才不会说,这就是他讨厌小白脸的原因哩~   陈二青心里七想八想的,张千户已是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徒小三行了礼,徒小三温声道,“张千户请坐,我这些天有些忙,不然就亲去嘉善了。原想说当请你过来坐一坐,你反是先到了。”   张千户忙道,“前些时候听闻海盐战事,下官就想率军驰援,只是,下官消息迟,听到这消息时,将军已大胜倭寇。下官想着,战后总要用到不少药材,故在嘉善筹了些药材过来。一则贺将军大胜之功,二则也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凡咱们江南百姓,哪个不恨倭寇,今将军实在是为咱们江南百姓报了仇啊!”张千户说的颇是情深意切。   徒小三客气一二,便收下了。想着这张千户果真会送礼,这会儿他这里可不就缺药材么。   张千户既来了,徒小三少不得要问一问嘉善的军务。也没问别个,就问了问张千户现下嘉善兵员多少,麾下兵卒可齐全,另外,兵卒的大约在什么年纪。另外,就是看了看张千户亲卫的战力,如今徒小三在海盐,嘉善之事,多是听张千户说的。但,一个地方军政好坏,有时不必亲自过去,也是能晓得的。   要徒小三说,这张千户虽生得秀气些,做官却很有些模样,对麾下兵卒极是清楚,便是嘉善的政务,张千户也说得上一二。张千户叹道,“自前番嘉善大败,说是派了好几任县令,可没一个能当长了的。”   徒小三道,“我看张千户也不似武人出身。”   张千户秀雅的脸上浮起一抹苦笑,“下官也算是赶鸭子上架。当年赵将军殉城,咱们嘉县惨哪,那一战,县中官员十去八九,就是我家,我爹也被倭贼所害。当日我去出贩丝,因在外头,才捡得一命。待我赶回家中,那等情形,下官此生难忘!”张千户眼中浮现一丝悲痛,他道,“县里那般,不独我一家,就是侥幸未被倭贼所害的乡亲们,也都没了主意。我就与县里的耆老们商量着,安置了亡者。下官当年,为了出门便宜,先父给下官捐了个五品官身。嘉善那一战,太惨。好几个官爷来了,也站不住,不是托关系就是寻由头,早早的走了。后来上头大人们……哎,提携,就让我做了千户。可我少时念书,不通武功,后来念书未成,就改为了打理家中生意。只是,大人们这个意思,下官也不能推辞。好在,这一二年,嘉善还算太平,下官这千户就一直当下来了。”   张千户说的委婉,什么上头大人们提携,在那时候,绝对是没人愿意在嘉善为官,才点了捐官的张千户。徒小三笑,“我看你这官做的也有些模样。”   张千户谦道,“下官也就这些本事,尽了心尽了力。不敢说别个,下官无愧良心。”   “说得好。”徒小三拊掌赞了一句,待得中午,还设宴留了张千户一并用饭。   徒小三吃饭时还问呢,“阿青那里的午饭送去没?”   陈二青道,“送去了,阿青哥的气色好多了,我去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哪。”   “正该好生养身子的时候,看什么书啊,劳神。”徒小三说一句。   因有张千户在,陈二青啥都没说,不过,陈二青肚子里道,三哥你都管不了阿靖哥,我更管不了他啦~   徒小三未再多言。   张千户则暗自纳罕,心说,这位阿青哥是何方神圣,倒叫副将大人这般关切。徒小三便说了,“前番打仗,阿青劳累着了。他身子还不大好,下回来了再见吧。你们若见面,定能说得来。”   陈二青点头,起身给徒小三、张千户倒了盏,道,“这可真是,你们都是秀才样。”   张千户起身接了阿二青倒的酒水,虽则这位陈百户只是百户,但,能跟着林副将(徒小三)身边,自然是林副将的心腹人,故而,张千户没有半点拿大。   陈二青想,这些读书人虽长得娘们兮兮的,不过,倒也真是知礼。   大家说些话,吃过一席酒。   待晚上,徒小三回院里休息,与林靖说了张千户的事。林靖道,“我中午就听二青说了,听说是个读书人做了千户。”   “嗯,也不读书人,少时读过些书,后来也没读出个名头,就跟着家里做生意。”在徒小三看来,张千户的学问自是不能与自家阿靖比的。   林靖道,“二青说,俊的了不得。”   “哎,你说二青,前些年也做了好几年的官,如今也是个官身,说话还这般不着调。”徒小三对张千户也有一瞬间的惊艳,毕竟,这人是有些俊,但,徒小三自认为是见过大世面的。张千户这点子俊秀,不要说与林靖比,就是京城多少风流人物,难道就比张千户逊色了。此间亦可见人眼界之不同,徒小三纵是寒门出身,少年坎坷,可正是这些年的经历,真正的将他历练了出来。徒小三说了句公允话,“我看他虽是商贾出身,做官倒也有几分模样。可要说尤为出众,也谈不上。”   林靖听徒小三这般说,也并未特别将张千户放在心上。   毕竟,张千户过来请安,不过一件小事。林靖的心思,未在这江南,更在朝廷之上。林靖与徒小三道,“三哥你近来多留意江南战事,看别的地方可还有倭匪之患。”   徒小三道,“倭寇刚刚逢此大败,如何还敢上岸?”   “不只是咱们这里,江闽二地的战事,三哥你也着人打听着些。”   徒小三道,“别说,倭寇在咱们这里碰了钉子。只要是心眼儿活泛的,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来咱们这里了。不过,咱们的防范也不能放松。江闽两地,也时为倭寇所扰,是得让他们小心着些。哎,明天我写封信给徐大人吧。”这说的是刚升了协领的徐协领啦。   “也好。”   此时,关注倭寇之乱的,还不只海盐城的徒小三、林靖二人,便是杭城的总督府,章总督细细交待了首席心腹何先生一番。 第216章   如今林靖徒小三在海盐,如总督一级的消息自是不得而知的。按理,章总督当风光正好,毕竟,江南二十年对倭无此大胜了。此次大胜,非但朝廷给的赏赐极为丰厚,便是章总督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赏。   但,此时,皇帝陛下的嘉赏,对于此时的章总督,却并非好事。   因为,章总督于浙地总督任职将满三载,此时的章总督,是想着挪一挪地方的。虽则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但,苏杭多倭寇之乱,在这里做官,可做的不大舒坦。时不时便有被朝廷问罪的,章总督自觉还比较有运气,恰逢此大胜之机,又逢直隶总督猝死,章总督就想着,借此机会,当谋直隶总督之位。毕竟,这可是天下第一总督,且直隶近京畿要地,一旦能得直隶总督之位,下一步便可入阁为相。   这是章总督对于自己的仕途安排。   所以,章总督格外关注眼下江南战事。   希望在自己谋得直隶总督之前,浙地能太太平平、平平安安,倘能再有一两场大胜、小胜的,章总督也不嫌,但,绝不能有败绩。   章总督是这样打算的,想着打发首席心腹何先生亲自去京城走关系送礼,何先生听闻章总督的吩咐,却是直言道,“直隶总督之位,眼下并非好时机。”   章总督不禁道,“当初有此大胜,先生也是贺我能更上一层楼。如何此时又这般说?”   何先生道,“倘无此大胜,大人可会谋直隶总督之位?”   章总督坦言道,“若无此胜,我便是有此意,心中也并无此把握。”   “有此大胜,大人不论自朝中风评,还是帝心之中,大人都是上上等的能臣干将。可属下说句心里话,大人还请勿恼。”   “阿忧你直接便是。”何先生,单名一个忧字。   何忧道,“大人此时虽名声正好,可正因这善战名声,大人想谋直隶总督之位才愈发艰难。不说别个,江南之地,二十年来为倭寇所扰,何尝有此争气的一胜?今大人有此才干,不说别个,只要与大人竞争直隶总督的人一句话,江南不能没有大人,大人此间才干,正当整饬江南兵马,合歼倭匪才是。届时,不要说内阁相爷,就是陛下,也必会心动的。”   章总督沉默半晌,不得不说何忧这话在理,章总督一时左右为难,对何忧道,“若依阿忧你的意思,是要放弃此番直隶总督的角逐。”   何忧道,“也不要放弃,属下亲去京师一趟。直隶总督之位,成不成都在天意,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倘成了,那自不必说。倘不成,今浙地有英才倍出,大人也可在浙地成就一番事业。”   何忧这话,自然有其道理所在。章总督想的却是,如今虽身居高位,但想再进一步,这一步却是难而又难。而且,便是不进,想保住这回身之地,亦是不易。归根到底,章总督觉着,还是自己的靠山不够硬的缘故。章总督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承恩公孔老公爷。   要说孔国公的地位,乃太后娘娘的亲爹,今上的祖父,自然是尊贵无比。但在政事上,孔国公一系,远不及谢国公一系强横。章总督虽然给心腹浇了些冷水,还是按与何忧商量的那般,借着过年往京中送年货,章总督打发何忧往京师走了一趟。   如今年节将至,便是倍受关注的倭寇也消停了许多。   徒小三不过半载时间就升了两级,如今是正四品武官了。更因前番两次战功,一跃成为浙地官场上的明星人物。   徒小三如今也正与林靖商量着往杭城送年礼之事,如章总督这样的大员是往京城打点,如徒小三这样的中下品的武官,则是要往府城打点。像顶头上司,徐将领,还是杭州将军纪将军,再有章总督这里,徒小三都要走个过场。   林靖吃了几天萝卜白菜后,身子已是大安,给徒小三整理了年礼单子,却是不打算与徒小三去杭城的。他,他要冻死了好不好!原本,人们都说北方冷,但北方的冷跟南方的冷根本不一样好不好。北方有炕取暖,南方顶多就是收拾几个炭盆、薰笼,关键是,海边这湿冷湿冷的天气,林靖强烈要求找人来盘炕。林靖说了,“要是没炕,我熬不过冬去。”听听这话不吉利的,徒小三当下往地上啐了三口,碎碎念“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数遍。   可这海盐小地方,还常闹倭寇,哪里能找到北方会盘炕的匠人哟。最后,是林靖这无书不通的,竟然画了个炕的内部结构图,然后,徒小三是个手巧的,而且,大家在关外住了这些年,也睡惯了炕的,一看那图就知哪里放炭哪里通烟了,直接徒小三给林靖和自己盘了条大炕,炕上还隔着红泥砌了整整齐齐打磨光润的楠木板子,楠木板子上面再铺上被褥,冬天甭提多暖和了。之后,林靖又强烈要求再往书房里盘了条小炕,然后,他就不出门了。成天就是书房、卧室,两点一线。   要不是徒小三每天早上甭管多冷都要拎着林靖在外头打打拳煅练身体,林靖真能整个冬天都宅在屋里。他是万万不想跟着徒小三去杭城的,徒小三却很想带着林靖,徒小三道,“听说杭城这年下有大庙会哪。”   林靖道,“京城的庙会我也去过,咱们关外的庙会也一样热闹。”   凭徒小三说了杭城多少好处,还说杭城附近可泡温汤,林靖道,“好温汤都是在高官权贵手里,叫我去别人家泡温汤,我才不去哪。行了,你就自己个儿去吧,也就三五天便能回了。你这一去,总得有人守着海盐啊,我守着咱们县城,你快去快回。”   徒小三说不动这懒鬼,只得应了。不过,晚上两人很是亲密了一回。徒小三很是摸了林靖的屁股两把,林靖细微的喘着气,动了动腰,低声道,“老实点。”   徒小三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林靖单薄又细滑的脊背,借着帐子里有些昏暗的灯光,望着林靖如被露水打湿蝶翼般的睫羽,那睫羽一颤又一颤,掩住了林靖的眼神,却似乎颤到了徒小三的心里。徒小三自己都觉着,何德何能,他能与林靖这样亲密无间的在一起。   只是,徒小三的手一下一下的,又摸到下头去了。林靖扭了下腰,徒小三的手就仿佛生了根一般摸在他屁股上,林靖长叹一声,低声问徒小三,“三哥你是不是想女人了?”   徒小三手一抬,啪就给了林靖一记,不是平常玩笑,还手劲挺重,林靖疼的一皱眉,说徒小三,“你这是怎么了?”   徒小三又给了他一下,林靖哗的就恼了,他哪是个吃亏的性子,伸手就要再打回来。就林靖那细胳膊细腿,徒小三让他一只手,他也不是个儿啊。徒小三把人禁锢在怀里,冷冷的说了句,“笨蛋,睡吧!我不喜欢女人!”   林靖给徒小三一句“不喜欢女人”给吓得不轻,也没再追究徒小三打他屁股的事,而是陷入长长的深思。林靖想着,俩人互相解决时,徒小三挺有精神头儿的,怎么会不喜欢女人呢?要说林靖,先前在京里曾被孔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子骚扰过,当时真把林靖恶心的不轻,后还闹出人命来。林靖对于断袖之事向来有些忌讳,而且,当年为了夏云初,林靖是把陈柒宝的亲爹给剁了的,谁能说林靖不喜欢女人?但,林靖与徒小三在一处,偶尔俩人还互相纾解一下,他却并未觉着厌恶。在林靖的心里,他是喜欢女人的,只是,如果徒三哥是断袖,他虽不喜断袖,却也不会讨厌徒小三。   于是,林靖心胸粉儿宽阔的对徒小三道,“那啥,三哥,你就是断袖,我也不会小看你的,也不会讨厌你,你不用自卑,心里不好受。那些个女人不女人的话,以后我也不说了。”林靖认为,当着断袖,是不好总提娶媳妇的事的。   林靖自诩善解人意,徒小三却鲜没给他噎死,真想再打他屁股两下。徒小三气的,“我真谢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呀,咱们兄弟,还不是应该的。”林靖一幅体贴人意的模样。   徒小三心说,我跟这么个笨蛋,生气也是把自己气死。   林靖还做贼似的在徒小三耳际问,“三哥,那你有没有中意的人哪?”   徒小三给他鼻息间喷的热气弄的痒的很,耳朵痒,心也跟着痒痒,心一痒,身体就有反应。俩人就在一张床上,林靖自然有所察觉,林靖感慨,“这一说破,三哥你果然激动的要命啊!”   “是啊,你便再帮哥哥一回吧。”   林靖一面帮着徒小三,一面问,“三哥,你是不是喜欢二青啊?”   徒小三气的险些吐了血,怒道,“我就这个眼光!”   “二青也不算,虽然笨了些,身子结实啊,也身高腿长的。”林靖知道徒小三性喜男后,就开始帮着徒小三寻思对象了。   徒小三气不打一处来,“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我,以后我好为你留意。”   徒小三直待摊手摊脚的躺在床间方望着帐子顶,轻声道,“其实斯文俊秀,有学识,人聪明,长得好,还有些小脾气的。”   林靖当即道,“成,我晓得了。以后定为三哥你留心。”   徒小三气的没脾气了,道,“嗯,你没事多照照镜子吧。”   “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给你找不到这样的?”   “不是,找就找个比你好一千倍的?”   “那你真是找不着,得打光棍了。”   徒小三道,“光棍就光棍,光棍不是还有你陪着么。反正咱俩都是光棍,不如就做伴过一辈子。”   “我不自光棍,我是鳏夫。”林靖强调。   俩人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在徒小三几乎把窗户纸快磨破,然后,林靖就这么傻呆呆的不明白的,睡了过去。   待得第二日徒小三去杭城,林靖送他出城,方折回了海盐。待徒小三这里刚走,嘉善张千户过来送年礼,得知徒小三去了杭城,张千万极是遗憾,道,“这可真是不巧了。”   林靖望着这张千户美若好女的脸庞,斯文俊秀的五官,还有青竹一般的身姿,再一问,也是念过书的,与之交谈,很不笨的一个人。于是,林靖顿时悟了:三哥这是看中张千户了啊。   于是,看在徒小三倾心张千户的面子上,林靖待张千户很是周全。他本是极富学识之人,张千户也颇有见识,故,虽徒小三不在,二人亦是相谈甚欢。林靖还委婉问了张千户对徒小三的看法,张千户道,“林将军,当世英雄也。”徒小三,现化名姓了林。   林靖笑道,“我就说阿瞳你有眼光。”心下很为徒小三高兴。   只是,徒小三回海盐可是不大高兴,他见林靖与这张千户极是亲近,心下顿时不喜,心说,这姓张的来做甚,这小子不会是对阿靖有啥不轨之心吧!   好吧,在刚刚宣布了断袖身份的徒小三眼里,此时,但凡接着他家阿靖一丈之内的男人,都性向待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徒小三:这人吧,有一方面特别聪明,必然有一方面特别的笨。   林靖:啥意思,哈! 第217章   自从徒小三与林靖在关外相遇后,便是当年俩人一个寒州城,一个锦州城,也是经常碰面儿的。之后,南下平乱,虽是被人算计了,可生生死死的,都在一处。这一遭,徒小三去杭城给上官走礼,结果,就出门十来天,竟有人敢趁虚而入。   徒小三见着林靖与张千户那一幅说说笑笑的模样,一口老醋直接从天灵穴灌到了涌泉穴,那叫一个酸的彻底。徒小三一脸醋酸味儿的进门,道,“张千户过来了。”   张千户还没说话,林靖已是一幅笑靥如花,“可不是么,你一走张千户就到了。原张千户说前儿就回嘉善的,我想着,这大年下的,他来一趟不容易。况,你在杭城也不会多留,就留他住下了。张千户可是等你等好几天了哪。”   这话熟稔的,徒小三越发气闷,看张千户鼻子眼的越发不悦,遂有些冷淡道,“大年下的,嘉善事务也多,你这样留人,岂不耽误了张千户。”   林靖一听,诶,这不对呀!   张千户却是看出徒小三的不悦,连忙抱拳躬身一礼,道,“下官主要是过来给将军拜个早年,将军若无别个吩咐,下官也该回嘉善了。”   徒小三刚要开口说,行啊,那你就回吧。   林靖却是先一步道,“这可急什么,等了这好些天不说,何况如今天色已晚,阿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走夜路我也不放心。这样,今天将军回来,咱们晚上正该设宴,畅快的吃一回酒才是。”   徒小三心说,谁要吃什么酒,气都气饱了!不过,他到底还没被醋懵,何况,这里头还有林靖的面子,徒小三只得面色微缓,道,“那阿青你就去安排吧。张千户过来,正有事与你说。”硬是把林靖打发下去安排晚饭,他叫了张千户说话,再不肯叫俩人在一处。林靖却是心下一乐,暗想,不知什么时候三哥也这般的会装腔作势了,明明相中了人家张千户,还这般不实诚。   林靖一笑,“那你们好生说话。”便去安排晚宴。   徒小三见林靖笑的跟朵花似的,心说,也不知道是见了三哥我高兴,还是为了这姓张的小子。再看张千户,以往的斯文也成了娘娘腔,先时的俊秀也成了缺少男子汉气概,徒小三打量着张千户,心说,阿靖不会放着我这身高体长的美男子看不到,看中这娘们儿兮兮的小子吧~   好吧,因为N次隐瞒的告白,林靖都像木头一样没反应,不得不说,在与林靖的事情上,徒小三颇是没啥自信。而且,现在还进化出了疑心病的缺点,简直是草木皆兵。也不想想,他与林靖同床共枕多少年,林靖还自认为是宇宙第一直男,何况这不知根底的张千户呢。   徒小三绝不是个笨人,只能说是情到深处,不以自已吧。   林靖安排厨下做了几个徒小三爱吃的菜,还有张千户的一些个人偏好,徒小三爱吃肉,张千户则爱吃鱼,林靖还说呢,“这以后估计俩人吃不到成块儿吧。”   这话偏生叫陈二青听到了,陈二青问,“什么吃不到成块儿啊?”   “没什么。”林靖还不与陈二青说,把饭食交待下去,陈二青连忙唤住林靖身边的侍从,道,“叫厨下做一锅梅菜炖肉。”这个是陈二青的最爱。林靖笑,“二青你这菜真是百吃不厌。”   陈二青道,“亏我认识你这些年,连那个张千户你都想着,就不晓得叫厨下给我炖锅肉。”   林靖道,“倒不是没想着,我看你近些年有些发福,还是少吃肉的好。”   陈二青一拍圆润润的腰围,道,“这哪里是发福,这是威武。阿青你难道没见,但凡有钱的,做大官儿的,哪里能没个肚儿呢。要我说,三,嗯,将军就太瘦了,该多吃肉,才威武哩。”   林靖摇摇头,“你再威武下去,马都骑不来啦。”   “怎么可能,我现在的武功,不说咱们军中第一吧,也在前三之列。”陈二青这倒不全是吹牛,他十年前就跟着徒小三收保护费、闯荡江湖了,而且,历经这些年的风雨,依旧活着,这就不是寻常本事。陈二青武功的确不错。   林靖笑笑,问起陈二青在杭城的事可还顺利。   陈二青道,“顺利的了不得,不论是徐将军,还是纪将军,就是总督大人也亲自见了咱们将军。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呢。先时咱们在杭城交下的朋友,听说将军来了,都纷纷请咱们将军吃饭哪。”   林靖道,“没了?”   “没了,就这些个啊。”陈二青道。   林靖啧啧两声,心说,这个陈二青,要不是有些运道跟了徒三哥身边,就这个资质,哪辈子能当上官儿啊。林靖问,“咱们送了那么多年礼,各位大人就没赏赐?”   陈二青连忙道,“有,有。连总督大人都赏赐了,纪将军、徐将军、还有卓千户,都给了东西。另则咱们那些个老交情,也各有年礼相送。”   “单子呢?”林靖问。   陈二青道,“在将军那里哪。”   陈二青又道,“将军见那杭城还有小春笋,给你带了好些回来哪。”   “如何这会儿就有春笋了?”   陈二青道,“这不稀奇,杭城这么大,也不全是冷风朔气的。有些个地方,倘地气略暖些,周边再有竹林,年前就能钻出笋子来。便有农人拿到城里来卖,将军见了,直接让我包了园。足有好几斤哪,一斤一两银子,你说说,这笋可金贵不?”虽则大家早就脱了贫,但陈二青苦出身,最知民生艰辛,这两银子一斤的笋子,陈二青想想,自己都舍不得吃。他吃的肥猪肉才不过几十个钱一斤哪。   林靖没觉着一两银子一斤笋有啥金贵,他道,“三哥也爱吃春笋炖肉。”让厨下去做了些。他又问了些杭城的事,待得傍晚,摆起接风宴,大家很是畅快的吃了回酒。连林靖都吃了好几盏,他是个心细的,还留心徒小三与张千户之间的动静,张千户分寸拿捏的得当,见此次林副将(徒小三)待他有些冷淡,便也没上赶着贴徒小三的冷屁股,然后,张千户则多是与林靖说话,于是,徒小三的冷屁股就愈发的冷了。   陈二青则是吃的欢脱,尤其今天开封了总督府给的好酒,陈二青连连道,“这酒的确好。”频频跟徒小三等人敬酒。   林靖吃了三两盏后,徒小三便不叫他吃了。徒小三道,“喜欢明儿再吃,晚上吃多了酒,到时胃里又不好受。”让厨下把素馄饨给林靖端上来。   林靖尝了尝,倒不知这是什么菜,只觉入口清新恰当,很是不错。只是尝不出是什么馅来,林靖道,“这是什么馅儿的?”   徒小三笑,“不能告诉你,反正你是没吃过的。”   林靖笑,“如何还卖起关子来?”   徒小三笑而不语。   张千户瞧着这俩人却是暗暗纳罕,原本上次来海盐,他也听说过徒小三身边有个秀才文书的事,原未将林靖放在心上。偏生这次过来,未能见到徒小三,反是叫林靖留了下来。按理,徒小三不在,城中也轮不到林靖主事啊,偏偏这海盐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林靖做主。这倒不是张千户对林靖有什么意见,只是,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如总督不在,必然是把城中大事交托巡抚的,总不能总督交给自己的心腹幕僚吧。心腹是心腹,官场归官场,这完全两码事。   张千户按着林靖的意思在海盐住了下来,与林靖交往后愈发吃惊,他原想着,这秀才文书既给掌海盐之事,自然是个有本事的。只是,张千户没想到,林靖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大。自军中训练到县中政务,林靖皆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张千户扪心自问,他能不能做到林靖这样的游刃有余?再与之交谈,张千户是个由文转武的,而且,他也称得上少年英才了。结果,一向自信的少年英才.张,在林靖这里,才相信,天下英雄万千,人外有人,山外还有山了。   张千户对林靖的观感很不错,原以为林靖便是徒小三的心腹幕僚,只是如今看二人之间的默契,张千户认为,二人之间的关系,绝不仅止于寻常幕僚,瞧徒小三待林靖的亲密,岂是寻常主幕之间能有的?   此时,张千户才明白,为何以林靖之才,却是愿意给徒小三为幕了。并非说徒小三才干寻常,徒小三当然也非寻常人能比,只是,这位林副将(徒小三)为将还罢了,论学识,论为人,却是远不及李文书(林靖)矣。   张千户对二人的关系有了更加准确的判断,待得第二日,他便告辞回嘉善了。他过来给上官请安拜年送年礼,自然不会空手而来,张千户备的礼颇为丰富。林靖给他的回礼亦是丰厚,当然,这回礼的名儿自是应着徒小三的,只是看徒小三当时那脸色,张千户觉着,不会是林副将(徒小三)舍不得给他这年礼吧。   只是,他再三推却也不合适,管他呢,张千户与徒小三第一次见面时的观感还好,如今对徒小三的评价却是降了又降。张千户暗想,要不是看着李文书(林靖)的面子上,他都不稀罕过来跟这抠门儿的上司打交道。   至于徒小三,他巴不得张千户赶紧滚蛋。   于是,在林靖的搓合下,原本好端端的徒小三与张千户,就这么相看两相厌了。   待张千户走了,林靖还说徒小三,“你这也忒冷淡了些。”   徒小三道,“我哪里冷淡了,还要怎么热情啊,要不要把他供起来啊。”   “你这是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徒小三哼一声,不理林靖了。不过,这人吧,也是一物降一物,哪怕林靖于情事上死活就是不开窍,性子也不大好,徒小三待他就是没脾气,然后觉着他家阿靖千好万好。要不你看,他特意给阿靖带回来的笋子,总共也没几根,阿靖就记着他爱吃笋烧肉,立刻就叫人炖了给他吃。这就是心里有他。   徒小三非但自己对张千户不大友好,私下里还与林靖说张千户的坏话哩,徒小三道,“那张千户,我是看他心眼儿太多,怕你吃亏。”   林靖道,“你是真不喜欢张千户啊?”   “喜欢什么啊!”徒小三都没听明白这话。   林靖悄与他道,“头去杭城前,你不是说你断袖了么。我看张千户不错,上回他过来,我没见过,你还与我夸他了呢。我以为,你对他有意哪。”   徒小三说林靖,“你那是什么眼光!我眼光有那么差!”   林靖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那你也得给三哥挑个好的啊。”徒小三憋下一口气,引导林靖。   “我就是照你说的挑的,长得斯文俊秀,还有学问。”   “那我也说了,得找个比你强一千倍的。”   林靖噎了徒小三一记,“那你就等着打光棍吧!”   “打就打,反正有你陪着一道光棍!”   于是,两个光棍就这么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的事啦~~~~ 第218章   将近年关的时候,关外王知府的一个儿子还过来送了回年货,王大郎不是一人来的,他是与有福一道来的。徒小三看他们都是浑身的大皮袍子,想到关外到杭城,何止千里之隔,不禁道,“你们怎么来了?”   有福一幅有钱土财主的打扮,左右瞅瞅,见都是自己人才道,“三哥你们这一走,都大半年了,我们不放心。小四、小牛子他们都不放心,这眼瞅又要过年,咱们趁着做些老参鹿葺的生意,顺道跑一遭。过来瞧瞧三哥、阿靖、还有二青,也跟你们一起过年,免得你们冷清。”   徒小三道,“我这儿一点儿不冷清,你说你们这大老远的,叫人怎么放心。”   “没事儿,谁还敢打咱们的主意,我们带了两百人的商队一道南下的。”有福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裹了好几层,打开来,是一叠的信,道,“这是阿腾、阿念、小牛子、还有那啥念青王妃写给阿靖你的。”   徒小三嘴巴抿了抿,想着小四也该给自己写信的,结果,有福把这一叠信拿出来后,就没再拿信了,徒小三心说,徒小四这没心肝儿的,怎么也不记得给你哥我写封信啊。王大郎却是个细致人,连忙道,“小四写了一箱子信给三哥,他写的信太多了,怀里揣不下,就放箱子里。那箱里在车的最里头,我去瞧着搬下来。”   “这不急。”徒小三假假道,“他就是写信也没什么正经事,无非是些口水话。”   王大郎看着徒小三可不似不急的,因为,林靖看信时,徒小三都恨不能把脖子伸人家信前头去了。王大郎一笑,出去先令人卸车,把徒小四的一箱子信给徒小三搬了下来。   徒小三见着那一尺见方的小箱子,不禁乐了,道,“小四这是要改行考秀才啊。”   有福道,“三哥你不晓得,你在时不觉着如何,你这一走,我们可想你了。咱们兄弟这些年,生生死死的都在一处,何曾这般分离过。我听小牛子说,小四做梦都叫哥哪。”   徒小三的手不自觉的放在那装信的红木箱子上,轻轻的抚摸着,笑,“我总在你们身边,你们何时才能独挡一面?快与我说说,关外可好?”   有福笑道,“三哥你只管放心,小四管的可好了,他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寒州城有阿腾阿念,锦州城有咱们兄弟,龙城那里,有石总督,都顺顺当当的。就是咱们的生意,也是越发兴旺的。”   徒小三问,“可还太平?”   “挺太平的。只是咱们关外地方大,几条官路都是日夜有咱们的人巡逻,边儿上的土匪早叫咱们收拾干净了。只要是买了咱们平安旗的商家,就没有出过事的。以前但有商贾在咱们关外做生意,总是战战兢兢的,现在都说,虽则要说些银子买平安旗,但也值啊,不用担心吊胆的了。”自从关外三城大一统,这平安旗的生意就越发的兴旺了,故,有福说来,那真是头头是道。   这也是关外财源的一个重大进项,基本上就是一出关,就跟徒小三他们以前做土匪时卖护身符似的,现在改名儿了,改叫平安旗。商旅买个平安旗,那一路自然就平平安安的。至于不买的,那就得听天由命了。   除了平安旗一事,还有林靖三城连锁的太平客栈,那真是再太平不过的客栈了。当然,这客栈并不是强制性入住的,住不住都随你,主要是,林靖品味高,把个客栈收拾布置的,那真是,寻常商贾想住,估计都定不着房。   另外,关外大小生意,当然,太小的那种路边摊什么的,也就是交些个管理卫生费,一月不过一二百钱罢了。其他生意,现下也不必交朝廷的税了,税收早就掌了徒小三、林靖一伙的手里了。   所以,关外现下就等于,财源、军队,早便易主了。   至于朝廷知不知晓,徒小三、林靖一伙早连石总督都收买了,何况其他人。其实,主要也是关外在朝廷的认知里,一直是有些土产(人参、鹿葺)的蛮荒之地。只要关外按时上交宫里的参葺供奉,关外能收支平衡,朝廷就要念佛了。不然,他报个旱涝雨雪灾的,朝廷还得搭钱哪。   听着有福与王大郎一五一十的说了些关外之事,徒小三才算彻底放心了,待接风宴备好,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回酒,有福、王大郎一行便在海盐住了下来。   结果,俩人年前竟做成了一单大生意。有福同林靖道,“这沿海常闹倭匪,听说有钱的大都搬府城去了。怎么竟还有这样的大财主啊!”   “怎么了?”林靖一面翻看着年下的邸报,随口问了有福一句。   有福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往林靖身畔拉了拉,道,“阿靖,说来你都不信。咱们带来的参,不是有几支百年左右的老参么,这样的老参,在咱们关外,能有一千银子,就是造化了。在杭城,不过是卖了三根出去,还剩两支,原是想着,给你和三哥留着的。可前儿三哥说你们这儿有两支总督大人给的,参这东西,药性也是有年限的。我就想着,把这两支也出手。唉哟喂,可真是见着财主了,杭城那里的财主出价五千,结果,嘉善那小县,竟有人出价七千。”   “这样的老参,可遇不可求。”说这一句,林靖道,“是不是张千户买的?”   有福点点头,“我听手下管事说,买参有那家是个千户。”   林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有福一向机伶,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什么张千户打听了我们住在三哥这里,才来买参的吧。”这是官场常见的贿赂手段,并不稀罕。   林靖摇头,“你们才来几日,他如何会知我们之间的关系呢。来往三哥这里的人多了去,他知道哪个亲,哪个疏?断不会因此就冒失的花上万两银钱的。他买这参,不是走礼,就是自家留着用。”   “那个张千户,可真够有钱的。”有福咂摸着嘴巴道,“他家那管事,拿出上万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靖笑,“他家原是商户出身,做的是茶丝生意。如今他是嘉善千户,家里自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有福道,“这商户出身,也可以做官啊?”   “你先前也做官做了好几年的人,如何连这个都不晓得了?只要不是贱籍出身,都可科举做官,只是,做官后,家里便不可经商了。”林靖好笑,想起什么与有福道,“你这也是来一趟江南,挑些土物回去吧。”   有福道,“这回原就想着贩些丝绸回去的,年下价太高,待过了年再说。”   林靖道,“上等丝绸还是得到杭城、江宁那一带去寻,若是寻常丝绸,县里就有织户。”   有福道,“就寻常丝绸便可。那些上等丝绸太过贵重,而且,实在太有限了,真正上上等的,也轮不到咱们。还不若就弄些寻常丝绸,特别好销。”   林靖道,“年后我让蒋县丞陪你走一遭,介绍几家大的织户给你。”   有福应了,他是准备住到年后清明的,顺带弄些明前茶回关外。甭看海盐是个县城,因前今年对倭的两场大胜,年前海盐的庙会也热闹的了不得。有福无事,还与王大郎出去逛了逛哪。只是,年前闽地却是传来了被倭寇劫掠的消息,沿海一带颇有县城遭秧。   徒小三道,“这些倭贼,忒是可恶。”   林靖道,“我这话说的没良心,不过,还是庆幸不是咱们这里遭秧。哎,看来章总督是走不了啦。”徒小三去杭城拜年,就听人说章总督今年任满,不知会不会调任的事。   徒小三道,“我倒觉着,章总督可能被调任闽地做总督。”   “这个节骨眼上,章总督怎么肯去。”林靖道,“一则他在浙地只是一任总督刚刚任满,于浙地的情况熟悉。而且,浙地不过是刚打两场胜仗罢了。倘去了闽地,人生地不熟,光官场上的这些枝枝蔓蔓,没有一年半载的,哪里捋的清。章总督只要脑子没问题,便不会现在去接闽地的烂摊子。”   这个新年,因着有有福和王大郎的到来,格外的热闹了些。大家吃过年夜饭,又一道围着围炉打牌玩耍,直至过了午夜,方各自睡去。   徒小三回房,又从红木箱里取了封徒小四的信来看,林靖笑道,“平日里瞧着小四粗枝大叶,却是个一等一的性情中人。”   “那是,小四这点儿最像我,有情义。”徒小三摸着这信,就像摸着自家弟弟一般,一时还得瑟兮兮的同林靖道,“阿念阿腾估计也记挂你,只是,他们都是腼腆人,不好写这许多的信。”   林靖有些怅然,“他两个,估计这是头一遭离家过年哪。”   “哪里是头一遭了,先时咱们在山里,也过过一遭的。”徒小三道,“不过,那时有你。这会儿估计也想你哪。”   林靖道,“他们也老大不小了,该自己撑起来的。”   徒小三把读完的信放在另一个匣子里,把自己那得瑟的心略收了收,与林靖道,“是啊,这回咱们来江南算是来对了。”   “是啊,也不早了,睡吧。明儿一早就有人过来拜年了。”林靖道。   初一拜年,主要就是徒小三坐府里等人来拜。待初二之后,就是挑些下官家的帖子,看哪个顺眼,徒小三过去吃戏酒。   待到初八,属于官员的年便过完了。   年后的第一封邸报,整个江南官场震动,这场震动倒不是因章总督的连任,而是,闽地总督革职,令章总督兼闽地总督,从而成为浙闽两地共同的总督大人,权掌抗倭之事。   江南官场因朝廷此举,颇为震惊。   林靖吃惊的倒不是浙闽二人都划归章总督所掌之事,林靖吃惊的是:陈柒宝何时有这般大气魄了? 第219章   林靖对陈柒宝并不陌生,说来,陈柒宝这个人吧,打眼一看,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得说这是个好皇帝。为人多好啊,当初就替亲爹坐过牢,后来因缘际会的做了皇帝,侍孔太后至孝,对孔家也是极尽优容的。而且,在朝上广开言路,很愿意听取忠臣之言。就是徒小三头一回见着皇帝陛下,回头还与林靖说呢,说皇帝陛下很是圣明。   当然,圣明这话,徒小三现下是不肯再说了的。   陈柒宝就是这样的人,他把面子工程做得极好。可林靖当真是一百个人里的例外,他从见陈柒宝的第一面就不喜欢这个人,觉着这个心机太过。要是你亲爹是被人冤枉,有什么重大冤情不得伸冤,你去替你爹做牢。可也不看看自己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的爹,就千里迢迢的过来替爹做牢,要林靖说,真是个伪君子。   林靖的审美,一直是徒小三这样的,两个继兄害死自己亲娘,就要想法子为亲娘报仇血恨。像徒小三杀了继兄两家的事,寻常人听到得觉着这是个杀人狂魔,林靖则不同,林靖认为,大丈夫当有此血性才是。要不是徒小三这点子血性入了林靖的眼,林靖哪里会与徒小三混在一处。林靖甭看生得文弱,他骨子里绝对是个快意恩仇之人。   从林靖的视角来看陈柒宝,这绝对是个有小聪明而缺乏大智慧的人。只看当初他们关外军被人坑成那般,陈柒宝也不过一人给他们发了个烈士嘉奖令,就知这人真正的智慧水准是什么样儿了。   如今,这人竟然让章总督权掌浙闽二人主持搞倭事宜。   林靖都说,“这是谁给皇帝陛下出的主意啊?这人可真是个人才。”   徒小三说,“这主意不好?我看,这主意好的很。”   “你会不会听我说话啊,我说这主意不好了吗?我都说出这主意的人,是个人才了。”林靖道,“只是,这主意虽好,却是未能尽善。”   “这话怎么说?”徒小三道,“我觉着,这主意就够好的了。抗倭并非一地之事,年前你还没瞧见么,咱们这里刚太平了,闽地就遭了倭乱。要说这打仗啊,就怕一人一个主意。有一个领头羊就够了,倘闽地年前就叫章大人来管,说不管不会遭倭乱哪。”   “你也说了,抗倭并非一地之事,除了闽地容易被倭寇侵扰,苏地一样有倭寇上岸劫掠的。”林靖道,“要是我,便设苏、浙、闽三地联合大总督,权掌抗倭之事。不信你走着瞧,便是章总督能把浙闽两地管好,倭寇一准儿就往苏地去了。”   “你这话极在理的。”徒小三道,“可见出这主意的人与阿靖你比,还是略逊一筹的。”   “那不一定。”林靖道,“别看陈柒宝一向小家子气,能想出这样主意的人,绝不是陈柒宝这样的狭隘性子。我都能看到这其间的不足,三哥你略想一想也能想出来的,何况是想出这主意的人呢,思虑只会比我们更清楚的。若我所思不错,这人必然是想到了三地联合抗倭之事,只是,或是他提了这意见,陈柒宝未曾采纳,或是为了避嫌,他没提三地联合之事,只是先提了浙闽两地联合抗倭。”   联合搞倭之事,在徒小三看来,没什么难理解的。而且,徒小三认为,这是个绝好主意。但是,如今林靖这话,徒小三可是真有些不明白了,徒小三道,“你这话叫人不解,如何想到却不能提了,还避嫌,避什么嫌?”   “你这怎么都不明白,苏浙闽三地,这是多大的地盘儿,三地设一位大总督,这又是何等的权柄。就陈柒宝那小心眼儿,他能放心把三地军权交付一人?避嫌也就是避这个嫌!”林靖道,“别看你觉着联合抗倭是个好主意,可这浙闽总督之位,不是那么好接的。”   徒小三皱眉思量半晌,道,“这个我明白,浙闽总督权限虽大,责任也是巨大的。倘是能将倭匪收拾了,章总督自然是大功一见,倘是见不到成效,章总督怕要难辞其咎。”   “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林靖道,“你慢慢看吧。”   徒小三十分想问一问,林靖却是不肯再说了。   不过,章总督高升,浙地官员自然要过去请安祝贺。林靖又开始给徒小三准备贺礼,此次,他是要随徒小三一并去杭城的,毕竟,只要章总督诚心想抗倭,断然不会放着徒小三这两次对倭皆能全胜的军中之星不用的。   这样要紧的时候,林靖自然是要跟着一道去的。   还有,林靖想去打听一下,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章总督如何贪上了这么个大机遇大麻烦。林靖好奇的是,浙闽总督的事,是如何产生的。   有福和王大郎在县里收丝绸,林靖便随徒小三带着贺礼去了杭城。   总督府门庭若市。   徒小三的官阶,能送份礼进去就是不错的了,至于总督大人有没有时间见他,得看天意了。不过,据林靖推测,机会很大。果然,徒小三递了帖子进去,门房很快出来回话说,“总督大人说,今儿个是不得闲了,林副将不妨明儿下午再过来,总督大人那时得闲。”   徒小三笑,“有劳。”令侍从赏了门房银子,便与林靖一道去了徐将军那里,徐将领升了协领,待徒小三林靖二人极好,见他二人一并过来,竟亲自相迎,二人连忙一施礼,徒小三道,“这如何使得,将军折煞下官了。”   “这就外道了,咱们战场上的情分不比别的,过命交情,岂在意那些个俗理。”徐将军一面笑着,携二人到了书房,待侍从上了茶汤,徐将军方道,“我算着你们必要来杭城一趟的,如何,可去总督府请过安了?”   徒小三笑,“去了,只是总督大人事务忙,不得见。”   徐将军道,“这几天,总督大人极是繁忙,你大致也听说了,如今大人身兼浙闽二地军务,有不少闽地官员过来请安哪。”   “闽地也常闹倭患,如今总督大人正管这个,他们定也是急的。”徒小三道,“下官这次过来,也是想着,朝廷怕是要对倭匪动真格的了。”   “是啊,可算是等到这一日了。”徐将军道,“这些年,倭匪横行,江南百姓被他们祸祸的不轻啊。咱们算是赶上了。”   徒小三连忙起身表达志向,“愿听总督与将军差谴!”   徐将军摆摆手,笑,“坐吧,咱们自己人说话,何需这般客套。”又问徒小三,“你可有什么打算?”   徒小三当然有自己的打算,不过,他这人哪,天生一幅可靠面相,徒小三很实在地表示,“见着朝廷的邸报,我就想着,这抗倭可不正是咱们武人的行当么,就赶紧过来了。打算什么的,还真没想。”说着,他还搔了下头。   徐将军是个坦荡人,却也不傻,不由笑睨了林靖一眼,林靖道,“没来得及打算,这消息太突然了。原本我想着,总督大人三年任期已满,又有前番剿倭之功,应是会高升的。实未料到,总督大人如今竟成了浙闽总督,还要主持抗倭事宜。将军,咱们不是外人,当年以腹背相托。我们这回过来,也是想跟将军商量着,咱们并不是嫉贤妒能之人,想来总督大人对于抗倭之事亦有所打算。咱们都是浙地的将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远在海盐,不甚灵通,就得将军你多关照我们才好。”林靖明明白白的是想与徐将军结成同盟的。   徐将军一向认为徒小三林靖都是人中之雄,听得林靖这番话,哪里有不愿的。官场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何况,是徒小三林靖这样的朋友。徐将军道,“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朝廷的臣子,自然是听从总督大人的吩咐。咱们的交情,不比寻常,这话,你就是不说,倘杭城有什么事,我能不知会你们?”   林靖弯唇一笑,“我这人不会说话。不过,有将军这话,我算是把心搁肚子里去了。”   徐将军提点了二人一句,“明日若去总督大人那里,总督大人必然会问抗倭之事的,你们心里有个章程才好。”   徒小三道,“打仗无非就是兵将,上下齐心,这仗便好打。”   “是啊。”徐将军一叹,“只是,这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哪。”   徐将军这话只说了一半,难在何处,却是未提。而是又打发人去了自己岳父纪将军的府上,中午徐将军设宴摆酒,待得晚上,徐将军带着徒林二人去了纪府,纪将军待徒小三亦很是亲近。朝廷都能让章总督掌浙闽军权,就为了抗倭,可见,朝廷这次抗倭的决心是极大的。如徒小三这样自抗倭之功中迅速升迁的武将,自然多的是人拉拢。徒小三与林靖商议过,他们根基浅,必然要投靠一位大员的。他们现下身在浙地,且,徐将军为人不错,不若便与徐将军结盟,如此起码能在浙地武官中有一席之地。   故而,这两场宴会皆是宾主尽欢。   待得第二日,徒小三过去总督府请安时,徒小三自然去见章总督,至于林靖,他这低到没品阶的文书,只有在待客的小厅里等着的份儿里。该待客小厅坐着的,一水儿都似林靖这样的,各官员的幕僚心腹之人。不过,林靖没坐多久,就有章总督的心腹何先生请了林靖过去说话。   何先生温言和煦,“原想昨儿就跟你说说话的,偏生事情太多,一时走不开,就拖到了今日。”   林靖笑道,“此次来杭城,能见先生,真是青之幸事。想是先生有事吩咐青。”   何先生就喜欢林靖这份知情识趣,何先生道,“并不是有事吩咐你,你是个聪明人,与外头那些个人不同。你当知晓,这浙闽总督之位,真真是个烫手山芋啊。阿青,你是辅助林副将(徒小三)两胜倭寇之人。我听说,就是徐协领手下将士们现下练的那个小三才阵,都是自你那里学来的。我看过此战阵后,当真是有眼无珠,竟险些误了你这样的大才。”说着起身竟对林靖行一礼,林靖连忙去扶何先生,连声道,“先生这样,实是折煞我了。”   “你虽年少,才干却远胜于我,达者为师,何来折煞之理。”何先生这几句话说的颇为郑重。   林靖摇头苦笑,“我这样的年纪,如何就能想出这样的战阵来。不怕先生笑话,这里头,有我一位师长之功。原是我少时看兵书,觉着三才阵乃大阵,用起来未免不便,虽有我的主意,亦有师长的指点,才有如今的小三才阵。”   何先生心下一动,不由问道,“不知阿青你那位师长在何处?我愿意亲自过去请教。”   林靖自然不能说出舒先生之名,他便道,“他并无妻儿亲眷,原是个云游四海之人,只是我少时得些机缘,他教了我几年书,如今,我也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了。”   这样的鬼话一出,何先生信不信的,便不好再追问了。   何先生令人请林靖过来,主要是想问一问林靖在抗倭之事上有何打算。林靖一笑道,“倭国不过一蕞尔小国,在青看来,并无可惧之处。但以往,倭人数十,便可袭村,劫掠一县,何故?难道仅仅是百姓胆怯之故吗?何况,打仗难的,从来不是刀戈相对之时。决定战事胜负的,往往在战前。”   “这话有些意思,不过你还得细说说。”   林靖道,“要说浙闽大势,我说不好。不过,海盐两次抗倭之战,我倒是有些感触。第一次与倭寇交战,城中留有守兵三百,而且,城墙坚固,前来的倭寇只得百人,兵卒们还是吓得战战兢兢。但,这种怯意在守城的第二日就轻了许多,待到第三日,非但将士们憋足了心气打倭寇,就是城中百姓,也纷纷帮忙助战。待到出城迎战倭寇时,初时还只是官兵参战,到最后,全城百姓都奔了出来,把那百十个倭寇踩成了烂泥。可见,百姓们的胆怯不是不能战胜。第二次剿倭之战,之所以能胜,是因为我提前得来了消息,知道倭寇要来,所以,有所准备。有备而无患,就这样简单。”   何先生却是不好糊弄,道,“你如何得知消息的?还得知的那般确切?”   林靖一笑,“这也是跟倭寇学的,我到海盐后,打听了倭寇们惯用的伎俩。说来,许多战事,不是败给倭寇,而是坏在城里给倭寇送信的内鬼身上。倭寇可以用间,我一样可以用间。”   林靖说的简单,何先生却明白,林靖能打听出倭寇来犯的消息,这其间还不知用了多少心机手段。何先生感慨道,“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林靖谦道,“我不过后生晚辈,可若无总督大人庇护,何能有后来那一场大胜呢。”   何先生心下一动,道,“如今正需阿青你这样的人才,总督大人听说你的才干,也极是喜欢。不知你可愿意来总督府任职?”何先生这就替章总督挖人才了。   林靖是真的服了何先生的心胸,同行是冤家,若是章总督拉拢他不足为奇,难得的是,这话是何先生主动提出来的。林靖想都未想,直接道,“总督与先生抬爱,青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只是,主君与臣属,当如手足如夫妻,生死荣辱,皆当相随相伴。倘青来总督府任职,一则负林大哥之义,二则也有负先生的眼光了。”   要说林靖才干出众,这个何先生早便知晓,只是不晓得他这般出众罢了。如今听林靖这一席话,何先生就不只是看好林靖的才干了,连同林靖这个人的品性,何先生都是有几分认可了的。   何先生看林靖愈发顺眼,林靖却是有些遗憾,倒不是遗憾没留在总督府做官,笑话,林靖以前在关外称王称霸的人,他也看不上总督府的小官儿。林靖就是遗憾,白白了来了总督府一趟,关于浙闽总督到底是谁提议,完全没打听出来啊! 第220章   以往何先生只觉着林靖应该出身不错,毕竟,礼仪虽是可以训练的,但从林靖的年纪,到他举手投足间的一些细微的习惯,必是自小如此,多年来形成习惯。   但,如今一席相谈,何先生对林靖的看法大为改观。   倒不是以往觉着林靖哪里不好,事实上,就是以往,何先生也认为林靖办事稳妥,把官场中那一套人情往来玩儿的炉火纯青,别个不说,就说徒小三几番往总督府走礼,那礼备的,便较其他官员高出一截来。并不是价值高,而是,合主人心意。   不过,能有这种手段的,机伶一些的就能办到。如各府大管事、内当家,都是个中好手。   但是,能对战阵做出化繁为简的变化,然后,辅佐一位就职未久的将领两次抗倭大胜,这可不是小机伶能做到的事。   何先生对林靖评价,直接从年轻机伶的秀才,一跃成为了国士之才。   何先生对林靖出身的猜测,也由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一跃成为了,必然出身显贵。   只是,何先生又有些想不通,倘林靖出身显贵,能叫他辅佐的,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呢?可那林副将(徒小三),怎么看都是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物。   要说林靖出身只是中下品官宦门第,不,从林靖的一些细微举止,到林靖这样年纪就对军略有这样的见识,这绝不是寻常门第能养出来的人物。   何先生原只想自己见一见林靖的,结果,一番相谈下来,直接把林靖带到了章总督跟前。章总督不晓得何先生的用意,不过,何先生这样把人带来,自然有何先生的意思。章总督待林靖亦是温煦,主要是,刚刚与徒小三相谈,章总督认为,徒小三做事,一步一个脚印,是个踏实人。自练兵,到治兵,都很有自己一套,难得的是,话语间透出实在,是个可用之人。   对于既踏实又可用的下属,章总督总是很和煦的。   见到林靖,章总督笑道,“以往就听阿忧说起过李秀才,果然是斯文俊雅的出众人物。”想着林副将(徒小三)三十几岁,是个稳重人。这个李秀才有弱冠之年么,这细皮嫩肉的,这也忒小了些吧。会给章总督这种错觉,主要是,徒小三是个苦命娃,自小就要为一家子吃饱穿暖操心劳力,还杀过人,做过逃犯,干过黑社会,当过土匪,当然,也做过高官……这些年的经历,把徒小三历练的,一张脸格外老成、稳重、可靠。林靖就不同了,林靖自小娇养长大,虽然也杀过今上亲爹,逃出京城,但后来,林靖一到关外,很快占住脚,还在寒州城做了土皇帝……而且,人家天生面嫩……所以,徒小三与林靖这明明差不了几岁的人,在面相上就形成了比较大的年龄差距。   总督大人有赞,林靖不免谦虚了几句。   章总督还请林靖吃梨,指了指果碟的青梨道,“这是自西域过来的梨,别看瞧着好,比咱们这里的梨更甜些,刚叫你们林副将(徒小三)吃,他怪拘谨的,李秀才尝尝。”   林靖先道谢,就拿了个梨,咬了一口赞道,“果然好吃。西域那里别个不说,他们那里的水果,多是比咱们中土这里甜。”   章总督看他喜欢,心下高兴,笑道,“是啊,他们那里的葡萄、蜜瓜,味儿都极好。”   “对对。”林靖一幅得遇知音的模样,主要是,这大冬天的,当然,冬天也有水果吃,瓜果梨桃的,好生存着,总能存一部分到冬天的。不过,当地的瓜果梨桃林靖吃的多了,这西域的梨不常见,何况,这梨的确是入口清甜,又不会过分的甜,总的来说,甜度适中,很合林靖的口味儿。林靖就把这西域的水果统统赞了一通,还很遗憾地道,“现下,咱们这里人往西域去的也少,西域人来的也少,不然,他们那里的水果做的蜜饯、干果,也都好吃。如今不要说西域的水果,就是南边儿一些稀罕果子,也不多见了。”   章总督笑,“阿青你对吃食颇有心得啊。”   “不敢不敢,民以食为天嘛。”   章总督哈哈大笑,道,“我家里厨子也不错,只是,没做过关外的饮食,听说你们是从关外过来的。想吃什么,只管与我说,让他们试着做一做。”   林靖连忙道,“关外那地方,可远不比杭城,杭城可是天堂之地。以往在关外讨生活,那是没法子。后来觉着生计尚可,我就跟着大哥来杭城了。我倒喜欢杭城的菜色,上回大哥来杭城,回去时带了好几根笋子,就特鲜嫩好吃。”   章总督不过客气一句,还真没见过这在他跟前敢点菜的,章总督自己的亲孙子也没这胆量啊。章总督一笑,“好,叫他们添一道鲜笋。林副将爱吃什么?”又问徒小三。   徒小三道,“下官没什么挑食的。”   “我大哥爱吃肉,只要是肉,没有不喜欢的。”林靖补充一句。   章总督大概没见过林靖这样不客气的,难得不客气还不讨人厌,不禁又是一乐。其实,主要也是章总督六十岁的人了,他家长孙比林靖都要大上几岁,故而,见着年轻有为的青年,总是多两分喜欢的。而且,林靖虽则官小无品,但林靖这浑身的气派,还真是合章总督的眼缘儿。章总督笑道,“我看你二人,皆是一身的本领,不要说关外那样的荒僻之地,就是在江南繁华之所,也不多见的。况,你们又不是关外人,如何会去关外讨生活?”   林靖吃完一个梨,又拿了一个,咬一口道,“大人不是外人,不瞒大人,我是离家出走的。现在已是与家里一刀两断,再不来往的。”   徒小三感觉林靖要胡扯,不由看他一眼。章总督很想八卦一回,于是便道,“你们年轻人哪,年轻则气盛。等到了我这个年纪,想一想,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一个家,这一双父母罢了。像阿青你,你这样出来,家里能不记挂?”对于林靖说与家中一刀两断之语,文官出身的章总督是不大赞同的。   “哎,我父母早就过逝了。我是跟着家里兄长过的,说来,我兄长对我也不错,只是,我二人脾性不同。有一年,我杀了个人,怕官府追究,便躲关外去了。后来,今上登基,天下大赦,我才回的关内。不过,家里已是不来往了。”林靖当当当一说,便是章总督、何先生自诩见多识广,也听得瞠目结舌,尤其林靖一面咔嚓咔嚓的啃着西梨过来的甜梨,一面轻描淡写的说“我杀了个人”,那种口气,好像在说“我吃了个梨”一般,直把人听傻了。   徒小三连忙道,“那事,那事着实怪不得阿青!”他很是欲言又止,林靖完全是为夏家姑娘报仇。那样的羞辱,不要说林靖,就是搁徒小三,也得把皇帝他爹给宰了!只是,这事却是不好对外人言的,林靖多要面子的人哪。于是,徒小三一幅很有苦衷的模样。   章总督原还想着,要不是什么大矛盾,他帮着调和一二啥的,结果,实未料到,李秀才(林靖)这么个斯斯文文的俊俏模样,却当真不是文弱书生那一派。   章总督不愧总督之尊,他听闻此事,虽有些惊讶,不过,亦是缓一缓口气,道,“我看阿青人品,也不是乱来之人。别个暂不提,你且好生在江南当差,我观你才干人品俱是不俗。还怕没有立功的机会么,待你功成名就,那些往事,也不会有人提的。”   林靖正色道,“我于功名之心已淡,唯愿实实在在的做些事情,不枉此生便于愿足矣。”   何先生笑,“阿青你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   “先生你这夸得我,脸都要红了。”   章总督何先生想的是,约摸当初林靖杀的也不是寻常人,不然,看林靖这挺有出身的模样,才干亦很是不俗,定是家族着重培养的子弟,何以至于躲到关外去。当然,也有可能是家族原由。总而言之,这里头事情怕是不少,不过,人家林靖都直言曾杀了个人,再多的,饶是以章总督的八卦也不好打听了。   林靖这自揭身世,完全就是当初对徐副将的招术,结果,到章总督这里依旧适用。待得章总督留二人用饭,只要是得知此消息的,都明白,这姓林的(徒小三),怕是要受总督大人的重用了。   徒小三与林靖回了家,徒小三方说林靖,“你这嘴,虽然把身世略说一些,可让总督大人安心。随便编一个就好,何必说那些旧事。”   林靖道,“只有这样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方能糊弄的过去。再者,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都不在意,你也别啰嗦了。再给我拿个梨。”   徒小三递个甜梨给他,道,“这个梨就这么好吃?”总督大人叫他吃,他都没吃。   林靖道,“三哥,你就是太拘谨了。总督大人既然给,你就吃呗。你也尝尝,真的挺好吃。”林靖他们告辞时,总督大人很大方的送了林靖一篮子梨,装梨的也不是寻常的大篮子,而是个尺见方的小篮,那篮子编织精细,最上还覆了块鹅黄缎子,可见还不是普通的西域梨,必然是宫里赐下的。想着京城离江南这千里之遥,这梨就更精贵了。   不过,林靖也没拿这东西多金贵,他自小爱吃水果,这种西域梨年年都有。后来离开京城,才不得吃了。林靖命人洗了一盘子,当晚就吃了半篮子,徒小三生怕他那肠胃受不住,强把那半篮拿走,林靖才没再继续吃了。徒小三道,“剩下的明儿再吃,多好吃的东西也没这么个吃法儿。”又道,“你要是吃肉像吃水果这样,你这身子,早就养好了。”   林靖道,“我现在也是身强力壮的。”   徒小三哼了一声,“嗯,身强力壮的,赶紧,洗洗睡吧。”   就是躺下也睡不着,徒小三与林靖道,“听总督大人的意思,似是有让咱们扩招新兵的意思。”   林靖道,“按制,副将麾下满员是五千兵马。若能招足人马,咱们战力必然大有提升。既然咱们这里如此,看来许多未满员的兵营都要招兵马了。”   徒小三道,“咱们是头一批。”招兵马说的容易,做起来,先要钱里说话。兵械人马,样样要钱。所以,不可能立刻全部缺员的将领都同时招兵买马,必然要分批次来的。徒小三说海盐是第一批,林靖唇角一弯,头枕双臂,侧脸看徒小三一眼,道,“章总督还是想有一番作为的。”   “这是自然。”徒小三道,“我想着,明儿就去跟总督大人辞行,咱们回海盐,赶紧招兵马。不然,好兵都叫人招走了。”   林靖道,“在杭城一样可以招到好兵啊,咱们海盐才有多少人。”   徒小三亦颇是意动,说来,海盐因常有战事,人丁不是很旺。相较之下,杭城繁华,长眼的都能看到。不过,徒小三想了想,道,“这不好,杭城人虽多,可这城中,有纪将军、徐协领、还有卓大哥一干人等,咱们要是从这儿招兵,就忒显眼了。”   林靖原未将这一干人放在眼里,方有先前那话,徒小三一说,林靖道,“你说的是,我竟未虑到这个。那咱们就回去招兵马,不过,我看徐协领、老卓手下人马都是齐全的。你想招人,可光海盐能有多少人可招,总得在外招人马的。这样,这事儿走之前,我探听下何先生的意思,届时咱们也要辞一辞纪将军他们的,少不得要与他们打声招呼的。不好大咧咧的直接从杭城招人,也得允咱们着人来宣传一二吧 。”   “成。”   两人商量了一回招兵买马之事,此方睡了。 第221章   林靖徒小三二人商量了一番,既然在杭城的事情基本上办完了,便准备打道回杭城。这一次去总督府辞行,按理应是见不到章总督的,毕竟,章总督日理万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结果,这一次竟然又见到了章总督。   徒小三道,“下官这就回海盐,招兵训练。”   章总督点了点头,道,“要抓紧时间,你这次要招的都是新兵,不过,这一年内,便是新兵我也要看到成效的。”   徒小三正色道,“必不负大人信重!”   章总督又勉励了徒小三两句,方打发他们去了。二人临走时,章总督还问林靖,“上次的梨,阿青可喜欢?”   林靖笑道,“第二天就吃完了。”   章总督一笑,又送了林靖一篮梨。   待出了总督府,徒小三方与林靖道,“章总督怎么又送咱一篮子梨啊?”   林靖道,“约是看我爱吃。你要说你也爱吃,总督大人兴许得送咱两篮子。”   徒小三当真说不出这样不客气的话来。当然,这也是两人的定位不同。徒小三的定位就是实诚又能当差的中低品军官,在章总督面前必然要拘谨恭敬才好。林靖则不同,林靖的定位是才高八斗的幕僚,他都不想做官的人,自然有些名士的放达。   总之,白得一篮子西域甜梨,俩人都挺高兴。   此二人走后,章总督与何先生道,“还是想不起来。看李秀才说话这口气,当真不似没见过世面的。”那西域梨,都不是别人送礼送到章总督这里的,是陛下赏赐给他的,因要重用章总督,这梨也赏的大方,足给了章总督六篮子。要知道,寻常亲贵,能得一篮子,就不错了。章总督除了孝敬老娘,媳妇那里一人放了一篮子,给了何先生一篮子,剩下的,心腹官员们过来,章总督便请人尝一尝。那日见林靖很喜欢吃,且林靖生得面相嫩,章总督看他这年岁跟自己孙子似的,一时心软,就给了他一篮子。要知道,皇家赏赐,都有皇家赏赐的规格,像这梨吧,装梨的篮子编的精巧不说,上面还有块鹅黄缎子覆着。这年头,寻常人是不能用黄的。便是章总督那出身大族的媳妇,见着这装梨的篮子都要说一句“好生精致”,章总督老娘吃个皇帝陛下御赐的梨,都要念声佛,说声“唉哟,这可是大福气哟”,可人家林靖,完全不带客气的。至于这是不是贡品,仿佛在人家眼里,这就是个吃的梨而已。   章总督为宦多年,虽则是在外为一方大员,可到他这个身份地位的,于京中大族并不陌生。章总督便是连李青(林靖)可能改名换姓的事都想到了,想着,倘林靖出身京中大族,他便是没见过林靖,也当知道这家子豪门显第。一族之人,多是有些相似的,可看林靖这精致俊秀的相貌,章总督硬是没想到哪家大族子弟是以精致秀美出名的。   “谢家人倒多俊秀,只是,李秀才这相貌,并不似谢家人。”章总督道,“再者,谢家人现在多为文职,就是谢国公的嫡孙,也是走的文官路数。”   “孔家也是读书人家。”何先生心下一动,道,“会不会是林家人?”   章总督险些呛了茶,急急的咽下茶水,声音都压低了几分,道,“林国公倒是有个大名鼎鼎的弟弟,不过,先时江南之战,关外军悉数葬送在野人岭,林家那个狂人也没了下落。从没听说人有能从野人领出来的,林家因此陪进去了好几个子弟。这李秀才倘出身林家,就凭他那有仇必报的性子,今上亲爹都敢下手,那个高凡还能活?”   何先生想一想,也有道理。先不说林靖早于野人岭再没了消息,就是林靖的性情,何先生也不认为,他是能做小伏低的那一类。何先生一笑,“兴许是林家那个狂人的事给人的印象太深,不由便想起他来。”   林靖自己不晓得,他杀了陈柒宝亲爹后就离开了京城,并不知他在官场的名声非常了不得,以前人家都当他是林太后的亲侄子,林国公的亲弟弟,自从林靖杀了皇帝陛下他爹,官场中人提及他来,都是以“林家那个狂人”来称呼。   章总督之所以会再见徒林二人一面,主要是想再看看林靖的相貌,想着是不是能从林靖相貌推断出他的出身来历。结果,看着林靖那张脸,硬是想不起来。其实,章总督如果还记得当年进宫给林太后请安的时候林太后的相貌,章总督便不会怀疑何先生的推断了。林靖幼时养于宫闱,待得年长,林翊守孝回朝,林靖便搬回了国公府。因其身体不大好,故鲜少外出。不要说章总督这样只会定期回朝请安的朝廷封疆大吏,便是在京中,许多豪门显贵的子弟也没见过林靖呢。   偏生当年林太后执政时,章总督还是个中品官员,他回京述职时,便是有幸去慈恩宫向林太后请安,依章总督彼时的官位,哪里敢抬头看当朝太后娘娘的相貌呢。故而,何先生这最为靠谱的推测,就这么被章总督否决了。   说话徒林二人辞过总督府,自然要再辞一辞纪将军、徐协领、卓千户等人,徒小三同纪将军、徐协领说了回招兵之事,徒小三一幅实诚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道,“下官初去海盐时,招兵就有些艰难,这次再招兵,说不得要着人来杭城打扰大人了。”   林靖在一畔笑嘻嘻地,“我大哥先时还不好意思说呢,说徐将军定也要招兵,我们来杭城招,怕不好。”   徐协领大笑,“这有什么不好的,杭城数十万人,我能招几个,你又能招几个?只管过来招就是。你招了好兵,以后多立军功,才算不辜负咱们的交情。”   纪将军亦道,“是啊,林副将想多啦。”心下很满意徒小三的恭敬,招兵这样的小事也要先过来请示,可见没被总督大人的看重迷了心。   徒小三只是憨厚一笑,“我听大人的。”   待把此事搞定,漕帮燕管事打听着他们要回海盐,亲自上门说了回话。林靖与燕管事道,“大丈夫在世,还是当建功立业。眼下总督大人要抗倭,极难得的机会,我与燕兄你相识的时间虽不长,也知你人品,燕兄你不妨考虑一二。我与穆大哥也是相交莫逆,拜了把子的兄弟,我这里有封信,眼下实在抽不出身,就托燕兄帮我送到金陵交给我穆大哥吧。”   燕管事原就是想来探探这抗倭的风声,不想林靖这般大方,直接就说了这话。燕管事很是不傻,当下就道,“哎,且不说男子汉大丈夫,谁人没有想建功立业之心。就是倭寇在江南杀人放火这些年,只要是裤裆里有卵子的,都该去战场上杀倭寇。只是,我这个年纪,且身上这一摊子事,便是想去,一时也去不得。倒是我这小子,平日里舞刀弄枪,很有一膀子力气。李兄弟你要是看他还得用,便带他去。一则,这是男人当做的事业,二则,跟着老弟你,也长些见识。”   燕管事今日的确是带着儿子过来的,燕管事原意是让儿子过来与林靖混个面熟,结果,一听林靖这话,燕管事当即立断把儿子推了出来。燕大郎能叫他爹带出来,也是个机伶的,听他爹一说,立刻起身咣当就跪地上磕了个头,道,“叔,侄儿给您老请安了。”   天地良心,林靖面相真是比燕大郎还要嫩上三分,好在,这只是面相,林靖还是比燕大郎大几岁的。林靖扶起燕大郎,连声道,“可不要如此,我也不比你大多少。”   燕管事道,“辈份岂可按年岁论,老弟你的见识比我要高出三座山去,更何况这小子,能追随你,是他小子的福气。”又肃容叮嘱儿子,“今儿就在你叔身边服侍,以后,拿你叔当我一样恭敬孝顺,知道不?”   燕大郎连忙道,“儿记下了。”   林靖也没料到燕管事会这么顺竿儿爬,不过,他原也是想拉拢一下漕帮之人的。林靖一笑道,“燕兄你也严厉了,我看大郎就很不错。只是,我这会儿正是用人之计,可别嫌我使唤大郎使唤的狠。”   “你只管使唤去,大小伙子,不干活哪成!”燕管事笑的见牙不见眼,“要是你不肯使唤他,只叫他歇着,才是见外哪。”   燕管事又打听道,“看来,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自然,我们回海盐便开始招兵了。”林靖感慨道,“这一次抗倭之战,不知多少人功成名就,不知多少人做了白骨。燕兄既然舍得大郎在我这里当差,今晚我就不留燕兄吃酒了,你先带大郎回去,一则要收拾行礼,二则嫂夫人定也有话叮嘱,三则大郎妻儿也有话要说。明儿一早,大郎再过来,便是与我去海盐打仗了。”   燕管事原想直接就让儿子留在林靖这里的,不过,一听林靖这话,倒也有理。燕管事笑,“那我就不与老弟客气啦。哎,要是我自己,就让他留下了,家里一堆妇道人家,怕他们聒噪。大郎你便先与我回吧。”   燕大郎想了想,道,“媳妇那里倒没什么,就是祖母、母亲那里,得去辞一声,老人家上了年纪,不说一声不放心。”   “是啊。”林靖自己亲缘浅,格外喜欢注重家庭的人,笑对燕大郎道,“你是个有志向的,只管叫家里安心,待以后挣得前程,也就不枉今日分别了。”   燕大郎原本看林靖生得面嫩,对他的年纪难免有些小看的,如今林靖说出这样的话,燕大郎心想,难怪我爹平日间极是推祟这位李秀才,看他年纪虽不大,说话却是个体贴人心的。燕大郎恭敬应了,他虽觉着林靖有些过分年青,不过,燕大郎很早就跟在他爹身边打下手,深知看人不能只看年岁。燕大郎这一点识时务应该说是早早出来讨生活的人都懂的道理,不过,正是因他这一份恭敬,林靖对他高看了一眼,想着这燕大郎起码瞧着是个能任事的。   至于燕家父子回家后,燕家女眷如何又是牵挂又是不舍又是流了一夜的眼泪啥的,林靖便不知道了。反正,第二日一大早,燕家父子就过来了,同来的还有燕管事的二儿子,燕二郎倒不是跟着从军的,而是跟着他爹过来送他哥的。   待林靖徒小三用过饭,燕大郎便背着包袱,骑着家里给他备的马,家里给他备的刀,自带衣裳干粮的随林靖徒小三去了海盐。 第222章   林靖徒小三回杭城就开始招兵买马,总督府的银子下来的也很及时,只是,这银子的数目就很令人不大爽快了。林靖与徒小三道,“这样打仗的银子都敢下手,还有什么银子,是不敢伸手的呢。”招兵买马,说到底,先得有银子。总督府这么快的把银子拨下来,可见朝廷的银子也给的痛快,只是,五万银子到了海盐这里就剩两万了,这可真是,再招四千人,吃喝嚼用够哪样啊?   当然,既然是朝廷招兵,吃喝嚼用自然是朝廷出钱,但,就看朝廷对军用的这些克扣,就是招了兵来,能不能养住还得两说。   “这银子怕是从京里一出来就得先扒一层皮,你忘了当年咱们去户部的事了。这一路上,层层扒皮,到了咱们这里还剩两万就不错了。”徒小三也是分外感慨,道,“剩下不够的,咱们得自酬了。”   好在,对于自酬银两,不论徒小三还是林靖,都是经验丰富。   光凭他们住的这地方,海盐海盐,他就穷不了。   先前之所以经济不大好,那也是倭寇闹了。想也知道,要是个穷乡僻壤的地界儿,叫倭寇来倭寇也不来啊。正是因为海盐富,倭寇才会屡屡劫掠。   可如今不同了,两次对倭大胜,先前战战兢兢的海盐无疑成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而且,先前的海盐县的集市是在城外,一旦有倭寇来袭,城外的集市最先遭秧。而林靖徒小三来到海盐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城外的集市搬到城内,同时,立刻修缮城墙。   现在,海盐可以说是临海最安全的县城也不为过。倭寇两次侵扰皆全军覆没,现在,明智些的倭寇都不肯再来海盐了,无他,他们来岸上抢劫,主要还是为了抢东西,杀人在其次,又不是真的杀人狂魔,倭寇们还是要先抢东西,说到抢东西,你得有命,才能抢啊。像海盐这样的硬骨头,好不好的就交待在这儿了,还抢啥啊,命都没了!   所以,倭寇半点儿不傻,自从去岁两败倭寇,就没倭寇过来了。   就这样,徒小三也要时不时的亲自带兵出城巡视,以确保自杭城到海盐官道上的治安。同时,林靖开始倒卖私盐。   是的,守着海,干嘛不做盐的生意啊。   现成的,也不怕没有客户,漕帮就是贩私盐的大客户。   林靖把贩私盐的事交给蒋县丞,林靖与蒋县丞道,“这事必要机密,知道不?”   蒋县丞就是先前曾神通广大到打听到倭寇来犯消息的能人,说来,蒋县丞也真不是什么好人,这人年轻时出海做过生意,上了年岁,才回了家过起正经日子。要不倭寇先前几番劫掠海盐他能安然无恙呢,这人会说倭国话。可你要说他坏吧,他以前在海上做些生意,也没给倭寇当过细作,用蒋县丞的话说,那不是人干的。可说好,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就林靖这荤素不忌的,反正按林靖的观点,这样的乱世,必然不能用那些规规矩矩的人,就得这些不大规矩的才好用。   蒋县丞这样儿的,就属于好用的。   这不,林靖交待蒋县丞贩私盐的事,蒋县丞虽有些吃惊,但很快的恢复平静,他道,“这事可得着咱们心腹人来办,还得大人给我派个副手,这样大的事,我一人是不成的。”   林靖把燕大郎派给蒋县丞了。蒋大郎实未想到,他过来当的第一件差使就是贩私盐,那叫一个无语。林靖道,“这是一样差使,另一样,你的武艺别落下了,每天跟着亲卫营一起训练半日,以后有用你的地方。”也就是说燕大郎每天是半日训练,半日给蒋县丞做副手。   燕大郎连忙应了。   林靖就与徒小三忙着招兵的事了,这募兵与征兵不一样,征兵是强制性的,必须要来。募兵不一样,募兵则是出银子招兵。前者是摊派,后者是自愿。总的来说,前者的兵源素质当真不能保证,还有十四五岁的娃娃便被摊派来的,这样的娃娃,有什么用,就是到了战场也是死多活少。与其征兵,硬摊硬派,林靖宁可花银子选些好的兵源。   除了真金白银,每个能被征选上的,都有十两银子可拿。另外,家里户籍也有照顾,譬如,边上村里的农人,可以户籍迁到县里来。就是不愿意迁的,家里也有好处,给发个光荣牌不说,还可免其妻子赋税,若无妻子的,则可免其父母赋税。当一天兵,便有这样的优待。另外,凡参军的,家里孩子还能免费到县学念书,学杂食用一应全免,该出的那份儿银子县里给补贴。   这招帖告示一出,整个盐城,三乡五里的青壮们,不说全都来吧,反正诸如家庭有些困难的,想把家搬到县城觉着安全的,或者是县里那些闲着的青皮们觉着十两银子很是不少的,都呼啦啦的过来准备参军了。结果,你来了,也不是是个人就要的。徒小三招兵的要求颇高,除了年龄、身体素质外,还要看服不服管教,像那些个街头混子,没眼色的多是被刷了下去。   因这,徒小三还受到了报复,他骑马在街上走时,俩泼皮,一人半个砖头,对着徒小三嗖嗖的来了两砖。徒小三自是不能给砸着,倒是俩泼皮,这下子行了,投大牢里做苦力了。说来,现下大牢也不好呆啊,你以为就成到呆牢里等着吃牢饭就得了。自从林靖到了海盐便说了,衙门里不养闲人,故而,凡是牢里的犯人,都要做工。而且,林靖嫌他们披头散发的不好看不说,还会长虱子,可要说梳头吧,牢里也没那些个家什条件,索性一人剃个光头,既干净又整齐。这投进大牢的俩人中的一个,因着被剃光头,足哭了两天。哭着喊着叫他爹来救他出去,这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泼皮也是有家的,这俩泼皮敢拿砖头砸徒小三,家里还算海盐有些名气的乡绅,一个姓马,一个姓史,成天没事就在街上逛。自从徒小三两次大败倭寇后,这俩人就憋着心气儿的想着,男子汉大丈夫,就当如林将军(徒小三)这般才是啊!   原本,俩人就想着,如何要立个盖世奇功出来。   别人想立功,不是行文,就是行武,这俩人脑回路颇是与众不同,他俩要效仿古时游侠儿。好吧,他们觉着自己是游侠儿,其实在街上百姓看来,可不就是个泼皮么。还觉着俩人脑子有问题哩,有些人是家里境况不大好,自己又懒,游手好闲去做了泼皮。这俩人,家里境况都是不差的,竟放着正道不走,成到在街上与一伙子游手好闲的在一处,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结果,还朝海盐的大英雄林将军(徒小三)砸砖头,这样不务正业的小子,就该投到大牢里去吃牢饭!   至于被剃秃头啥的,剃都剃啦,秃头就秃头呗,哭个毛哟。   原本,因着近来比较缺钱,林靖就想出个发财的法子,说来,这个法子,很为正经读书人不屑。那就是,但凡牢里那些个犯事的犯人,只要不是些恶心罪过,那是可以用银子来做保释的。当然,林靖要价比较高,高到什么程度呢,如马、史这样在海盐算大户的,一听说那价钱,也不打算赎这两个不孝子了。马乡绅原本同林靖有些个交情,当初林靖第一次主持抗倭时,马乡绅那是带头出人出力的支持。如今,自家小子办出拿砖头砸徒小三的事,马乡绅颇是没脸,可家里婆娘哭哭啼啼个没完,马乡绅想着叫这小子吃两天苦头再去捞人。结果,林靖就弄出了保释银制度,而且,明码标价。原本,凭马乡绅与林靖的交情,减免些也不是不可,只是,马乡绅何其会做人。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林将军(徒小三)李文书(林靖)这明摆着是缺钱,才有这保释银之事,若他在这时候去讨价还价,就不识趣了。   结果,这么一耽搁,儿子就被剃了头,还要发作苦力。   马太太急的满嘴燎泡,直接找上婆婆去哭诉了,然后,婆媳俩一道,立逼着马乡绅去把人接回来。马老太太还说,“甭管多少银子,就是倾了家,也得把咱们圆哥儿给接回来。再不能叫孩子受那罪去,他如何受得住哟,我可怜的孙孙儿哟,你咋遇着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爹哟~”老太太就这么一韵三唱的既心疼了孙子又骂了儿子。   马乡绅给骂的满头包,都揣着银票到衙门口了,然后,遇到了史大户。俩人一碰头,都是一张衰脸,而且,都是为了各自的儿子。干脆俩人也不急着赎儿子,先去茶楼吃杯茶吧。说来,马史两家都是海盐县有名有姓的人家,两家还有些拐着弯儿的亲戚关系,而且,这亲戚还不远,史大户的二婶,就是马乡绅的亲姑妈,所以,俩人平日里也以兄弟相称。再加上两家的孩子也很好,这不,连祸都一起闯。史大户气道,“真没脸来,原我想着,那小子这么想当兵,走个门路也把他送去营里。可他干的这事儿,真不怪当初人家林将军(徒小三)把他刷下来,人家林将军是好眼光啊!”史大户说句公道话,人家招兵是为了打仗,就他家儿子这个,一个不乐意就敢拿砖头砸上官,不怪人家不要。将心比心,搁自己,自己也不要啊!   马乡绅叹道,“谁说不是。我们老太太,硬逼着我来捞人,要我说,多叫他们吃些苦头才好!”给史大户续了续茶,马乡绅道,“你说,这人跟人,怎地这般天差地别。看我那小子,自小锦衣玉食的养这么大,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论文,没能中个功名,论武,去当兵人家都看不上。”马乡绅说着就愁上心头,尤其是自徒小三林靖二人来了海盐后,马乡绅越发觉着自己教子无方哪。明明人家也正年轻,看人家,能文能文,能建功能立业,人家父母怎么养的啊!咋养出这么出众的孩子啊!马乡绅真是好奇死了。   马乡绅这么一感慨,不说别人,史大户颇是心有戚戚啊!   俩人简直要心有灵犀啦~   俩人这么说着话,要说,人跟人,就怕比啊。有徒小三林靖这俩一武一文的在海盐县比对着,九成九的人都属于碌碌无为的啦。好在,马乡绅史大户倒不至于想让儿子跟人家俩人看齐,马史二人想的是,纵儿子不及人家有本事,也不能是这么个惹是生非的二百五啊!   马乡绅突然就心下一动,马乡绅一拍大腿道,“原是想拿银子赎这小子出来,跟马兄你说了这半日的话,哎,这么赎了他们出来,无非又是去惹事,又有何益!以前年岁小,还能说心性未定,现下都这个年纪啦,眼瞅就要娶媳妇了,还是吊儿啷当没个正形。再这么混个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接着一辈子就这么混下去了!我上辈子不修,修来这样的儿子,可这辈子既做了父子,就不能不管他!”   马乡绅一咬牙,拿着赎儿子的银子求见林靖,林靖对待本地乡绅还是很温和的。他也以为马史二人是来赎人的,林靖还想着,这俩人平日里对于抗倭之事很是支持,而且不是空口白牙的支持,都是出钱出力。若是二人出面,就把那俩少爷教训一通放了算了。   结果,没想到俩人双手奉上银票,还不要求放人。马乡绅更是咬牙切齿,“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我听说,牢里现在许多人都去建房舍做苦力了。大人只管使唤他们,就是拘役期到了,也不要放出来。拜托大人了。”   林靖简直目瞪口呆,一时,方摸着下巴感慨,“也就是亲爹,方有此苦心哪。好了,你们的心思,我晓得了。这样吧,为期一年,一年后,再让他们回家就是。”   二人奉上银票,还千恩万谢了林靖一番。   林靖都与徒小三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徒小三与林靖都属于无父母缘的一类,林靖是完全没见过父母的面儿,徒小三想到自己亲娘一生命苦,他现在也算有出息,只是父母却是无缘享受。可在这父母缘上,徒小三觉着,他较他家阿靖还是强些的,他起码见过父母的面。徒小三想到马史两家的两个二百五,不禁道,“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不长眼啊。这种二百五竟然样样有这么好的父母。”   “要按你的意思,人家二百五就不能有好爹好娘啊。”林靖直乐,“非得有好爹好娘,爹娘心胸宽阔,宠爱孩子,孩子才能二百五起来。”   徒小三感慨,“要不说傻人有傻福啊。”这样的傻子,偏生父母双全,家里宠爱。   殊不知,现在俩大傻子还不晓得以后要面临的悲惨人生哪。史小六一径哭自己头发,他最爱惜的就是自己那一头乌羽般的秀发啊!现在一根都不剩了,史小六嚎的,整个牢里的人都没睡好,要不是他家在县里还算大户,非得叫狱霸收拾一顿不可。好在,出去盖了三天屋舍后,史大六就顾不得嚎他的头发了,他累的,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哪里还记得头发不头发的事哟~ 第223章   徒小三林靖如火如荼的募兵,金陵漕帮穆大当家亲自来了海盐。穆秋亭也是一幅好气派,虽则是在野,但漕帮也是有名帮派,等闲官员也会给漕帮些个面子。   林靖亲自相迎穆秋亭,穆秋亭远远望见亭里的一行人,直接下了马,疆绳直接甩给了身边的侍从,大步上前,握住林靖的手,笑道,“贤弟如何还要出来相迎,折煞老哥我也。”   林靖使劲与穆秋亭握了握手,笑,“做弟弟的来迎一迎哥哥,还不是应当。”   “诶,你现在是官身,这么迎我个平民百姓,叫人见着该有闲话说了。”   “难不成,做了官便连兄弟都不认了?”   俩人手挽手的在亭子里休息片刻,便各自上马,进了海盐县。穆秋亭见海盐里行人来往繁忙,而且,又是兵又是民,很神奇的是,治安竟然很不差。   穆秋亭道,“头一回见贤弟,就知贤弟是个有能为之人。去岁,听说贤弟在海盐两次大胜倭匪,哥哥虽是远在金陵,也为贤弟高兴。更为能结交贤弟这样的人物自豪,哥哥脸上有光啊!”   林靖道,“易地而处,哥哥一样会拿出性命来跟倭寇拼命的。江南百姓,哪个不深恨倭寇呢。”   俩人说着话,便到了将军府,正经四品武官的大门,不过,一进去,又觉着,这咋又是五品官员的宅子啊。穆秋亭难免道,“林将军(徒小三)太简朴了。”   林靖道,“自去岁就不停的打仗,仗打完,咱们胜了自然高兴,可也有不少士卒牺牲的。朝廷的补助有限,人家都是家里的大小伙子,这么战死了,咱们不能没个表示。还有上上下下的,这么水里火里的,咱不能亏待了人。衙门的银子就先给将士们发了补贴,什么样的宅子不是住,改个大门儿便罢了。”   穆秋亭道,“林将军(徒小三)真乃仁义之人。”   林靖笑笑,心说,待你见了我三哥就不这么说了。穆秋亭与徒小三当年,还算有些个拐着弯儿的过节。所以,当初去金陵,林靖没叫徒小三去,是自己亲自去的。   穆秋亭过来,倒不全为了生意,私盐的生意不算大事,漕帮做惯了的。穆秋亭眼毒,当初他也就觉着林靖有学问还挺懂义气,因爱才之心,想留林靖在金陵。结果,人家林靖没答应。穆秋亭也没勉强他,让穆秋亭没想到的是,林靖与这姓林的(徒小三)来了海盐,这才大半年,这姓林的(徒小三)就由买来的千户用实打实的军功升到了四品副将。   这可不是寻常本事。   穆秋亭是想着,过来拜访一下林副将(徒小三),提前结交一二。林靖自然也很好,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副手,穆秋亭这次来是想见一见真佛。   穆秋亭把想跟林副将(徒小三)问好的事说了,待侍从上了茶,林靖打发闲杂人等下去。穆秋亭也打发了身边人下去,他那身边人还有些不放心,穆秋亭道,“我跟我兄弟说两句私房话,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靖笑,“我大哥武功盖世,我是全无拳脚,你是不放心我吧。”   那侍从给林靖一打趣,也觉着自己是想的多了,连忙退下。   待屋里清静了,林靖方道,“你们俩人,都不必我引荐,只是怕你们见面都不大好意思哪。”   “这是为何?”穆秋亭听话听音,道,“难不成,这位林将军(徒小三)是我故人?”   林靖一笑,“大哥不一定还能认得出来,不过,你们以往的确有过一面之缘。此事,大哥自己知晓便罢了,切莫与人再提。”   穆秋亭好奇的了不得,搓搓手,“是哪位兄弟?”   “我先卖个关子,待你们见了就晓得了。”   穆秋亭哈哈一笑,想着既是先时见过的人,他鲜少与人为恶,纵便是有些嫌隙,这不还有林靖帮着调和着么。穆秋亭笑,“好,那待我们见面再说。”又道,“我见了兄弟你给我的信,我就想过来看看,这才多大工夫,兄弟你就闯出这么大的家业,做哥哥的不如你啊。”   “主要是林将军(徒小三)治兵有方,再者,我们也赶上了个好时候。哪里想得到朝廷突然就要抗倭,还折腾出这样大的阵势。”林靖道,“先前我与大哥说的,在野终不如在朝,大哥你也是一身的英雄气概,何不趁此良机施展拳脚,亦是一番作为。”   穆秋亭笑,“我手下这一帮子兄弟哪,再者,兄弟你做官容易,就我,捐个虚职还罢了,只当买个体面在身。若是实缺,叫我受那些酸生出身的官儿们的气,我如何受得?帮里兄弟也不干哪。”   林靖道,“大哥你这一摊子也放不下,若有愿意在官场上拼搏的兄弟,这可是个好机会。”   穆秋亭叫林靖说的倒是心下一动,挠下头皮,道,“阿弟你但有好事总是为做哥哥的着想,你的见识再错不得的,成,我回去问一问他们的意思。”   二人说些久别重逢的话,待中午,徒小三方回将军府,二人相见,徒小三倒还能认得出穆秋亭来。只是,穆秋亭打眼一看,却是只觉着徒小三面熟,待得细瞅片刻,穆秋亭方慢慢的记了起来,再三感叹,“原来是……这可真是山水有相逢啊!哎,兄弟,咱们这得十来年不见了吧。”穆秋亭倒还记得张彪此人,当初他走投无路,投到了漕帮彭爷那里。当初彭爷用计除了张彪一行,若他未记错,当时,这位林将军(徒小三)还只是张彪的一个心腹手下,不想,如今又在这海盐城相见。   徒小三眼中带出三分笑意,“也未想到能再与穆大侠相逢。”   十来年过去,先前之事,已不足挂齿。   林靖笑道,“林大哥(徒小三)知道穆大哥你在金陵时,还不好意思与你相认哪。”   穆秋亭叹道,“先前算是各为其主,我当年欠了彭大当家天大人情,当年的张爷也想在金陵城分一杯羹。这些事,说得上谁对谁错,若林将军你记着张爷之事,只管砍我两刀,算我赔不是了。”   张彪又不是徒小三什么重要的人,徒小三道,“江湖事,江湖了。走江湖的人,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说来,如今还能与穆大侠相见,真是缘法哪。”   “谁说不是呢。”穆秋亭笑,“我要知道是兄弟你,我就带阿东过来了。阿东小时候你见过他,他这会儿就在金陵城念书哪。”   徒小三心下一动,道,“莫不是张大哥的儿子?”   穆秋亭叹了口气,“前几年也邪性,这江南啊,不是这个灾就是那个灾,娘的,这么灾情不断,该上的税该纳的租,一样都不能少。百姓们日子都过不下去,彭爷上了金陵王的当,一怒之下给人家当了枪使。彭家死的死,逃的逃,东哥儿按理不是彭家的正人,他是该姓张的,我就借那时机,给这孩子改回了原姓儿,官府里使了些钱,好在没人追究。他身上,也一半彭家的血脉,彭爷待我不薄,我就让他跟我身边,去学里念念书,以后有出息,也没白活这一辈子。”   “穆大侠果真义气之人。”徒小三道。原来,当年张彪死后,彭氏女回了娘家,那孩子倒也有几分运道。毕竟与张彪兄弟一场,徒小三听到张彪儿子还活着,心里自然高兴,也觉着穆秋亭还不算无情无义。   穆秋亭摆摆手,“当不得你这般说。咱们江湖上这些事,也说不清楚,能讲良心时不忘讲一讲良心也就是了。”   大家毕竟都是知根知底的,如,穆秋亭当年也是山东悍匪出身,虽徒小三不晓得他是用什么手段洗白,也知这里头绝不会那么光彩。如徒小三,这当初在金陵城就是黑社会收保护费的,杀人放火的事也都干过。   反正,都是一样的出身,谁也别嫌谁。   于是,摒弃前事后,大家说话倒比常人更亲近几分。   林靖道,“这次请穆大哥过来,还有事与你商量,就不知穆大哥愿不愿意?”   穆秋亭直接道,“咱们不是一日的交情,阿青,你有事只管说。”   林靖道,“是这样,眼下,穆大哥也见着了,海盐较之以前更兴繁华了,自从打退了倭寇,来往的商贾也越发的多了。只是,大哥也知道,这离彻底驱逐倭寇还远着哪。以前,都是林将军(徒小三)带着兵来往官道震慑一二,一则震慑倭寇,二则震慑那些个打商队主意的寇匪。我想着,是不是可以由官府和大哥你的漕帮一并成立一家镖局。人手你来出,不瞒穆大哥,我们能两败倭寇,一则是林将军治兵有方,二则便是林将军有一套军阵,正克倭寇,就是平常用来御敌,也较寻常军阵好用。大哥你若愿意,可着些人手过来,我们可一并帮着训练。待镖局成立,镖局所需武器兵备,也可由将军府一并提供。分成的话,人手毕竟是穆大哥的,官府占三成,漕帮占七成,大哥看可好?”   “人你帮着练,兵器也是你出,我如何能占七成,这也忒没道义了。”穆秋亭将手一摆,直接道,“五五分!”   “那就是我占大哥便宜了。”林靖笑。   穆秋亭道,“兄弟你是念书人,你脑筋活,眼下虽只是自杭城海盐之间的生意,以后咱们生意大了,少不得别个地方也要走一走的。这样一算,就不是我占便宜了。”穆秋亭是个眼明心亮之人,当林靖提出帮着训练人手时,不要说五五分账,便是让他倒贴,他亦是愿意的。   既穆秋亭这般坚持,林靖也便应了,林靖笑道,“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银子,那我就不与大哥客气了。”   穆秋亭笑,“不客气才对。”   穆秋亭便歇在将军府,待晚间徒小三与林靖歇息了,徒小三方与林靖道,“你有没有注意,你说可帮着训练人手时,穆大当家的眼睛都亮了。”   林靖笑道,“漕帮虽然人不少,只是,多是些乌合之众,无甚大用。这把刀,还是要磨快些,以后方能有大用处。” 第224章   要林靖说,如穆秋亭这一类人,要说本事,也是有的。这是寒门里的尖子,可要说眼界,当真欠缺。不要以为你混到能与官员平起平坐便是有眼界了,在林靖看来,不论是先前叫人一锅端了的前漕帮大当家彭爷,还是现在的大当家穆秋亭,都是土鳖,野心倒是不少,也不小,只是,要问他们如何造反,估计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野心,没实力,彭爷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穆秋亭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走彭家的老路,那么,林靖便打算引导他走一条新的,正确之路。   穆秋亭原是想着多在海盐呆几天的,可听了林靖说这合秋开镖局的事,还帮着训练人手,穆秋亭简直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他寻思了一宿,第二天便与林靖徒小三道,“我想着,正事要紧。我先回去选出些能扛能打的弟兄们来,让他们过来,阿青你帮着找个人教他们些本领。待把正事安排妥当了,我再在海盐多留些日子,也长些见识。不瞒你们,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军营啥样儿哪。”   林靖笑道,“那待安排好了,大哥只管在海盐住下便是。”   穆秋亭便辞了徒林二人,打算回金陵安排人手过来了。   林靖与徒小三继续招兵训练,然后,兵还没招齐,倒是朝廷的兵械先到一步。林靖还说呢,“鲜少见朝廷做事这么俐落的。”   徒小三笑,“现下耽搁哪里的供给,估计都不能耽搁江南的。”   结果,二人一看送来的那些个兵械,饶是徒小三一向性子不差,也黑了脸。林靖更不必说,他那脾气,好悬没当场发作。送兵械来的是将军府的人,因姓方,职位在参军,林靖就称他为方兄了,林靖道,“哎,我知这事与方兄无关,只是,这次的东西也太差了。不要说跟倭人的钢刀长箭比了,就是较现在营里用的,也大有不如啊。”   方参军叹道,“这是当着林将军、李文书的面儿,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现下杭城为这个,将军们都到总督府去了。可眼下能有什么法子,朝廷发来的是这个,再退回去,就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送新的来呢。”   林靖自然也知道这个理,徒小三道,“只怕一而再,再而三哪。”   方参军也是大大的叹了口气,只是,朝廷送的是这些破铜烂铁,连总督大人都没法子,何况他一个小小参军呢。   林靖却是不打算忍的,林靖与徒小三道,“三哥你继续招兵,我去杭城看一看,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办?”   徒小三道,“如何叫你一人去,咱们一道。”   林靖却是道,“这事闹大无益。你身上有官职,你一动,相临的县城都看着你哪,他们怕也要凑热闹。不若你继续招兵,我去杭城打听一二。我估计咱们不一定说得上话,但是,若真是无动于衷,以后怕要叫人小瞧。”   徒小三道,“让二青与你一道去。”   “也好。”   林靖忙的,连春天最嫩的鱼虾都没心思吃了,骑马便去了杭城。林靖也见到了总督府的热闹,他冷眼看了看,过来的多是闽地武官,杭城武官倒是少些。林靖没求见章总督,他求见的是何先生。何忧还是推了些事务方见的林靖,何忧叹道,“你怎么也跟着凑这热闹?”   “我要是成心凑热闹,就叫着我们将军一道来了。”林靖一拱手,行个礼,便坐了,道,“我过来看看,我们将军还在海盐练兵,管辖的五个县都没出什么乱子。那兵械,实在是没个主意,不晓得要不要往下发放,我这过来跟先生讨个主意。”   何忧近来给闽地武官弄的,一个头两个大,听林靖这一席话,就晓得林靖多懂事,这个时候,最要紧的就是不能乱啊。何忧感慨,“要都是似你们一般,就没烦心事了。”   林靖道,“咱们浙地的武官,不会这时候来添乱子。只是,这工部也太不像话了。上回的银子还罢了,虽是少了些,我们想法子也能支撑过去。这兵械可不是寻常小事,拿这个抗倭,要怎么抗?我们将军不只是心疼手下兵卒,可说到底,陛下只知道他花了大笔的银子给了江南大笔军械,到头来,抗倭没进展,坑的还是总督大人。这不,眼巴前儿的,地方上就要有人要由此来为难总督大人了。”   何忧知道,如林靖这样的,已是一等一的明白人。像林靖说的银两的事,朝廷拨一百万银子,到了江南能有五十万就得念佛,底下人能没怨言,可这样的事,林靖不会出声,他知道自己想办法把事情做好。到军械这一块,这不是花银子就能弥补的事,他就要过来说道说道了。   何忧道,“就是到工部退换,也不是一时半晌之事。”   “可这才只是个开头儿,江南用兵,在诸多人眼里,这就是块大肥肉,恨不能人人都咬上一口。若这次忍了,必有下次。下次忍了,以后便会没完没了!”林靖直接道,“反正闽地的事还没梳理妥当,现成的理由,朝廷给的兵械不成,必然影响抗倭。省得朝廷刚花了钱,就要看成效,反叫总督大人压力大。”   何忧给林靖这无赖话逗乐了,何忧笑,“我说让你留总督府,你不留。我看你这才干,在海盐可惜了的,你倒适合跟朝中那群老狐狸斗上一斗。”   林靖道,“我怕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一肚子的私心杂意!见天儿的想着争权夺势,也不想想,就这么一口锅,想多吃饭应是多往锅里添把米才对,没见过这样儿的,为一两口饭斗的恨不能把锅砸了!那一伙子蠢才,见他们就心烦!”   何忧道,“你说的痛快,事情没你想的这么容易。”   林靖道,“总督大人性子太善,只担心得罪人不好收拾。可这世上,哪里有不得罪人能做成的事,想做事,要成就自己,必然要将尸位素餐的扫下去,方有自己的位子。”林靖心说,这有什么难的,能提议章总督为两地总督的人,在朝必为高官,必为帝王心腹。江南军械之事,只要章总督肯开口,自然有那人可为章总督解决。   缓一缓口气,林靖轻声道,“陛下能为了抗倭令总督大人一人身兼两地总督,可见陛下是个有雄心报复的英明令主。将心比心,我总觉着,陛下这样雄才伟略之人,未必愿意看到自己的眼睛被花团锦簇所迷。这世上,只要是个明白人,谁不愿意看到的是真实的世界,而不是被人粉饰之后的世界呢?”   林靖反正是啥话都想说,而且,就听他说话这口气吧。朝中大员、当今陛下,别人说时总是带了几分恭敬。林靖不同,林靖是想说便说,反正那口气跟说他家二大爷差不离。因他这口气太过自然,何忧硬是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待得林靖辞去,何忧回过头一想,不禁笑道,“这小子,当真是口气大过天。”不过,何忧能听林靖这般大放厥词,可想而知,他对于军械事件的意见。   在何忧看来,这简直是个绝佳的机会。   既可借军械这事收扰住闽地武官之心,又何让人知道,江南不是好拿捏的地方。林靖在何忧这里唠叨了一通,告辞时便道,“先生,明儿我就回海盐,就不来跟你辞行了。瞧我,这回来的急,也没给先生带些土产。”   “少跟我抖这机伶,你是来问罪的,还带什么土产啊。”何忧打趣一句,问林靖,“你既是来打听消息的,就不多留两日,等一等消息。”   林靖笑道,“海盐还有一大堆的事,何况,已不必等了,今儿先生听我这一通啰嗦,我就晓得我与先生是心有灵犀了。”   “你倒会卖乖。”何忧道,“那些个兵械,就先放你们库里,你们细看一看,倘有能用的,就挑出来先用。实在不成的,就先放着。”   林靖正色应了,一揖道,“先生,那我就回了。”   “去吧。”何忧亲自送他两步,林靖连忙拦了,出了何忧的屋子便快步走了,可见真是急着回海盐。   何忧还就是喜欢林靖这一派生机勃勃。   至于总督府如何运作这件事,林靖是不晓得的,但,没几日,工部尚书就被下了大狱,直接抄了家。江南诸多不能用的兵械也召回朝中,准备另做新的发下来。徒小三捏着个煅造的方子,在灯下来回看了很久。林靖凑过去,瞧一眼,道,“怎么把这宝贝默出来了。”徒小三看的不是别个,正是水离千辛万苦自倭国弄来的倭刀的锻造方法。   徒小三道,“我想着,把这个锻刀的方子交给总督大人,你说,可好?”   “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林靖不大乐意。   徒小三道,“这打倭寇,是靠将士们血肉之躯,谁不是爹生父母养的。有这法子,倘能少死一人,也便值了。”   林靖想了想,“我知你是好心,可我实话与你说吧,先前工部做的那事,你也瞧见了的。就是你这方子献上去,真正能造出多少好刀,也未可知。”   “起码咱们问心无愧,咱们对抗倭之事,尽力了。”徒小三道。   “献吧献吧。”林靖嘀咕,“三哥你就是太好心了。”   徒小三笑,“我不是为了朝廷,我是为了将士们。咱们招的,都是十八往上,三十往下的青壮,这一个个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他们跟咱们一场,能落个全须全尾的,也算对得住他们了。”   “还没打仗呢,如何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突然想到。”徒小三道,“我看邸报上说前工部尚书抄了家,其实我不大明白那些个朝中大员们的想法。按理,那样的大官儿了,为何还要向军械上伸手呢?”   林靖道,“这便关系到朝廷的吏治。为什么但凡圣明之君,最重吏治。你以为是工部尚书差这点银子么?并不全是!底下人,层层都要沾点油水的,久而久之,成了例。你尚书大人不缺这点银子,可底下人是靠这些油水吃饭养娃的,你不叫他们扒皮,他们过不下去,便会生事。所以,有时,也不一定是哪位大人便贪婪若斯。只是久而久之,成了例。而吏治,就是为了打破这种例。一个伸手的,剁一个。两个伸手的,剁两个。可剁的太狠,又要面临整个官僚系统的不稳定,所以,吏治还要掌握一个度。治的太狠,官员要造反。不治的话,朝廷就要给他们敲骨吸髓了。故而,圣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大了糊锅,火小了夹生,难就难在这一分的恰到好处。”   徒小三深觉林靖这话在理。   倒是这一回,徒小三把章总督惊着了,章总督实未料到,徒小三能拿到倭寇钢刀的锻造秘方。连何忧何先生都觉着,徒林二人简直就是总督大人的福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问:对于何忧先生认为,徒小三林靖你俩是总督大人的福星,你俩有什么感想不?   徒小三:阿靖的感想就是我的感想。   问:林靖你有什么感想?   林靖:希望以后何先生也这样想才好~ 第225章   徒小三此人心胸,有时都宽广到一种林靖都觉着有些妇人之仁的份儿上。譬如先时徒小三把他们辛辛苦苦自倭国那里得来的铸刀方子献与章总督之事,林靖虽未反对,心下到底没有无私到徒小三这地步。但,徒小三要献刀方,林靖也没反对。献便献罢,林靖相信,不论什么样的灵丹妙药,也得看这人是否还有药可医。   只是,刀方献上之后,待三月后,朝廷发下的刀剑,仍是以前老方子铸的旧制刀枪。   徒小三还奇怪呢,私下与林靖道,“咱们那锻造方子都献上去了,这么久都不见兵械补给,原我以为朝廷是忙着赶制新刀呢。如今发下来的还是这些老式的刀枪,既是旧式刀枪,如何又耽搁这许久?”朝廷原有的锻造方子造出的刀剑,较之倭刀,锋锐坚固都大有不如。说来,这也是倭寇虽有限,江南却一直未能靖平的原因之一吧。若说以往,没有这铸刀方的时候,用些旧制兵器还罢了,如今有了这新的锻造方子,如何发下来的依旧是以前的刀剑。   林靖道,“这要怎么说。”   “怎么说?”徒小三不解林靖这话,道,“这还不好说了?”自己地盘儿说些私房话,有什么不好说的?   “不是不好说。”林靖组织了下语言,方道,“若按正常人的想法,如你我,得了这方子,自己是立刻命工匠按方子来试铸刀剑。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试铸新刀,也是四个月方得。之后,工匠熟谙之后,一批新刀想锻造好,也要三个月。这些事是三哥你看着办的,自然清楚。”   徒小三点头,的确,煅造兵械的兵工坊不大整洁,而且,温度高不说,环境亦不大好,剑尘刀屑之类的,林靖去过一次,就喉咙不大舒服,喝了大半个月汤药方得痊愈。之后,徒小三便不肯再让林靖随他去看兵械锻造了,都是徒小三时不时的过去。所以,徒小三对这兵械锻造之事,比林靖要更加清楚。徒小三道,“我就是这点儿不明白,便是晚些派发兵械,给咱们的也该是新制刀才好。”这也是徒小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林靖笑,“三哥,你也当官这许多年了,怎么还以为,朝廷做事像咱们似的,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陛下有令说锻制新刀,这道命令,自陛下口中下发到兵部,兵部尚书吩咐侍郎,侍郎再到主事,主事到郎中,郎中到匠作司,这一道一道的,都要时间。先试制成功之后,才会大规模锻造。便是样样顺利,半年内得新刀,已是了不得的效率了。何况,如何就能这般顺遂?别个不说,兵械一事,最要紧的你说是不什么?”   “自然是上下齐心,上官不要拖沓,下属尽心当差,快些把新刀制出来。”   “不对,是银子。”林靖自己倒了盏温茶,润了润喉,方继续道,“上下齐心因然重要,可银子更重要。如果咱们制一把刀要用一百两的本钱,到了朝廷那里,不会少于五百两。这倭刀,好使是好使,可当初咱们为了制倭刀,穷的三哥你一年未添一件新衣。朝廷那里,陛下自然不是个奢侈的人,可他苦着自己成,这制刀的银子从哪儿来?可不是他苦着自己个儿,底下人就不往军械银两上截流扒皮了。你瞅瞅,给咱们的派的这批兵械,较之先时自然是强了许多,但也不是崭崭新的兵械。就是你一派好心的把新刀方献上去,朝廷想制这倭刀,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徒小三心知林靖这话在理,心下却似塞了团棉花似的,上不去下不来,又有些噎的难受,可偏偏那一腔子心情,又不晓得跟谁说去。徒小三是很想同林靖诉说一二的,但看林靖一幅理所当然就是如此的表情,徒小三也只有叹口气,“虽说你总说,朝廷素来如此。哎,有时我还挺盼着朝廷争一口气,这不是要一至对外么。打败了倭寇,多少好处不得?”   “这也只三哥你这般想。”林靖微微一笑,“也不能这样说,朝中怕是不少大员这般想,只是,他们纵高高在上,也无力医朝廷多年沉疴啊。”   徒小三道,“若咱们只用百两铸刀,朝廷那里便能翻作五百两,这事就没人管么?你也说朝中仍有不少有为大员,不说别人,”徒小三顿一顿,道,“就是你大哥,我虽未与林公爷打过交道,可观阿靖你行事,又听说林公爷不少事迹,想来他便不是无能之人。”   林靖叹道,“三哥,这并非一人之事。”   林靖道,“三哥,我这样说吧,譬如咱们麾下之人,现下月银五百钱,咱们手头紧,便要减月银到三百钱,你说,底下将士能否愿意?”   林靖说话,向来极明白的,这一比喻,徒小三登时心下通明了,徒小三道,“若是咱们自己人,如小四、小牛子、阿腾、阿念他们,自然是没二话的,可底下的士卒,有许多要用这月银养家,怕是有人不乐意。”   “其实是一样的道理。”林靖淡淡道,“朝廷那些当官的,何尝将每月几十两的薪俸放在眼里。别个不说,每年六部九卿的那些个冰敬炭敬,这些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别说什么底下人孝敬,说白了,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自朝廷而来的。冰敬炭敬还是小事,可你知道吗?自来当差,便没人指着薪俸养家,像锻造兵械之事,一道道的手续,要经多少人的手,如今的朝廷里,就是一个看守库房的小吏,每月都有路子刮来油水。他们刮的这些个油水,他们以为是占哪里的便宜,说到底,都是占的朝廷的便宜。所以,但凡有为之君,在位期间,必然会清吏治。吏治的根本,不仅仅是治朝中大员,还有这些位在关要的一层层看不见的手。因为,再如何的盛世朝廷,也禁不住下头人这般层层扒皮。”   徒小三见林靖一幅感慨模样,心下也不禁有几分感触,道,“陛下做事虽有几分不地道,可我总觉着,他不是有一腔想为盛世明君志向的。”   “有志向有什么用,我当初还想做一代名臣哪。”林靖对陈柒宝是自始至终的不喜欢,与徒小三道,“陈柒宝这人,嘴上是一幅仁义道德,朝中那些个之乎者也的清流们,对他印象好的不得了。这有什么用啊,清流可以为一地之长,做个县令,做个知府,做个御史的,都成,可他们,做不了大事。”   要说林靖与寻常官员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了,他出身权贵之家,虽也读过圣贤之书,但对于权力,林靖有着更清醒的认识,林靖道,“这些道理,陈柒宝不见得不明白。你看,他要抗倭,便有涉军权之意。若抗倭之战能胜,陈柒宝在朝中必然威望大增。若有朝一日,他大权在握,未尝不会清吏治。届时,三哥你将何如?”自从徒小三张罗着献刀方,林靖就想给他泼瓢冷水了。   林靖此问,问的徒小三有些答不上来,徒小三知道林靖对自己是有极大期望的,可如林靖所说,倘陈柒宝当真是个盛世明君的材料,徒小三还当真不是那等做梦想当皇帝的人,徒小三道,“若是那般,咱们便回关外,虽则关外气侯寒苦些,咱们在一处,也是不怕的。”   林靖一笑,“放心吧,陈柒宝虽则计划的好,可他这事,难成。先说眼下,江南几经战乱,早已不是先时的膏腴之地,朝廷的税赋,这几年定是一年不如一年,陈柒宝这个时候非要抗倭,在朝必然遭受了极大的压力。可这事既然开始做了,后期银钱上的投入,就不会是个小数目。银钱上,他就得愁一愁。再说陈柒宝这个人吧,我总觉着,这人没有明君之相。”   徒小三不由一乐。   林靖瞥他,“你笑什么,我承认我是不大喜欢这个人,可我这话,绝对是出自公心。”   “我不是笑这个,阿靖你待人至诚。不过,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高级,什么叫明君之相,这明不明的,难不成从面相上真能看出来?”徒小三问道。   这话,徒小三早就想问了,林靖不是头一遭说陈柒宝没有明君之相,只是,以往怕问了显着自己没学问。如今他与林靖这关系,虽然林靖在某些事情上有些迟钝,可林靖处处为自己考虑,看他比看一国之君的陈柒宝都好,徒小三也就没什么不能问的了。他没学问有什么关系,阿靖兄弟有学问就成啊。   果然,徒小三这话一问,林靖就免费送他一个大白眼,说他,“真是笨死了,你还相信相面之术啊。”   “那啥,史书上不就说,汉高祖刘邦,就是一眼被他老丈人相中,说刘邦面相不凡,方许之爱女的嘛。”徒小三其实还真有些信相术啥的。   林靖道,“史书上那么一写,你那么一看就完了,谁晓得当时是怎么回事啊,你还当真啊。”   徒小三把话题引回来,“成成,那你说说陛下,这没明君之相怎么说?”   林靖道,“明不明君,看这个人做事就能知道。你要知道,明君在朝,必有贤臣。像你说的,我大哥那样的,虽也算不错的大臣,但还不能算是贤臣。”   “林公爷都不算?”   “不算。”林靖摇摇头,叹道,“虽则我大哥立身持正,为官亦是尽职尽责,却也算不得贤臣。你刚刚说汉高祖刘邦,我们就来说一说汉高祖,你说汉高祖这个人,在老家做了几十年的亭长,出身也是平平,要说他有什么本领,他自己都说打仗不若韩信,计谋不若张良,管后勤不如萧何,但,盖世英雄如项羽,都败给了刘邦。我姑妈也曾说过,看是否是明君,只看一件事就晓得,是否有才华横溢的能臣愿为之呕心沥血,身死荣辱抛之在外,便可知了。君与臣,不是只讲究权势富贵的,权势富贵之外,当君臣同心,有着共同的志向。你说如张良、萧何之人,当年随刘邦出生入死,难道只为日后荣华富贵?可要知道,刘邦当年被项羽赶到汉中,何其窘迫,身边人虽有背弃,但并不包括萧何这样的能臣。若只为富贵,焉能至此?姑妈便说,昏馈之君,求乐,求的是自身的享乐欢快。平庸之君,求名,求的是明君之名;圣明之君,求心,求的是贤臣效死之心。陈柒宝手段不算没有,可他身上没有那种吸引当世人杰的东西。他这个人,过于注重名声,我不是说注重名声不好,但过于求名,未免有虚伪造作之嫌。看他前番几次处事,虚伪造作之外,更添一层凉薄。我自己与他的事,不过小节,可当年,关外军之事,纵关外军尽皆葬送,再无音信,他对高凡那是什么处置?他或者觉着,关外军反正没了,高凡与他身后势力则是可用之人。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他却不知,这世间,除了利害二字外,尚有公道所在。那句老话,公道自在人心哪,他觉着自己聪明的不得了,可军中将领是如何看他的呢?关大将军可是连赏赐都婉拒便回了边州。所以我说,这人难成大器,就因他办的这事儿,当真小家子气。当初,咱们可是为他南下平叛,结果,连个死后的公道都没有。这事,岂能不令人寒心。”   “就是你好意献这铸刀之法,你就等着吧,看今年能不能见着新刀。再者,朝中小人多,这新刀锻铸之法,就是咱们好意献上,眼下是能得个好儿,可以后的事,就不好说了。”林靖摆摆手,“罢了,不说他了,走,去瞧瞧穆大哥手下那些人,听说他们训的比咱们的将士还要狠。”   当初林靖提议与穆秋亭合开镖局,人手是穆秋亭来出,原本这训练方法都教给了穆秋亭,穆秋亭却是直接带着麾下青壮来了海盐,交了大笔伙食费后,坚决跟徒小三手下的将士一道训练。   林靖这样说,徒小三笑道,“穆大当家确有鸿鹄之志啊。” 第226章   穆秋亭放下金陵偌大家业、交出大把伙食费都要过来海盐这里跟着练兵,可见此人眼光之卓绝。   林靖徒小三过去时,穆秋亭正在跟手下一道训练,他本就生的身量修长,宽肩窄臀,下身只一件深色牛犊裤,赤裸的上身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林靖不禁感慨一句,“穆大哥果然不愧习武之身,肌肉紧实漂亮。”   徒小三听这话,不由瞥林靖一眼,心说,他家阿靖是不是个瞎子,他长的也不比穆秋亭差,而且,他身量也不比穆秋亭矮,身上的肌肉也完全不比穆秋亭少。俩人成天的一起睡觉,林靖咋就没这么赞过他!徒小三憋下心里的郁闷,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我们习武之人,皆如此,要都似你们秀才一般弱不禁风,哪里上得了阵,杀得了敌。”   林靖顶不爱听这话,林靖道,“杀敌只靠刀么。善战者还无赫赫之功呢。”   俩人拌几句嘴,徒小三带林靖过去。穆秋亭也已看到两人,挥挥手让手下人继续操练,他上前与二人相见,笑道,“你们怎么有空过来了?”这倒不是客套,如今正是蓦兵练兵的时候,不论徒小三还是林靖都忙的很,三人虽有心亲近,只是多在晚上的时间,一道吃酒什么的。这么大白天的过来,平日里也不多见。   林靖笑嘻嘻道,“听说大哥你把将士操练的厉害,我们过来取经。”   “你少打趣我。”穆秋亭接下手下递上的干布巾,擦一擦身上汗水,披上一袭青袍,腰间随意裹条腰带,与徒林二人说起话来。   林靖徒小三过来,还真不只是为了看一看穆秋亭手下训练的如何。穆秋亭都能亲自到海盐跟着一起训练,学习练兵之法,如今这过来的手下,自然也都是挑的出众的,再加上苦练,徒林二人瞧着,还当真不比海盐兵差。林靖过来,主要是跟穆秋亭说朝廷兵械下发的事,林靖道,“朝廷的兵械已经下来了,不过,这只有两千刀枪,今儿过来是跟穆大哥商量一下,这两千刀枪如何分派。”徒小三眼下是副将,麾下已扩招至五千人。两千刀枪,明摆着徒小三自己的人手都不一定够用,这里说的不一定是因为,原本海盐这里也有些兵械的。穆秋亭道,“自然是先仅着正经官兵,我们这个且不急。”   林靖笑,“这次过来,皆是八成新的兵械,我跟三哥瞧着,很是不差。既是都一样训练,也没有先仅着谁的理。我们想着,既是有新刀枪,就令全军进行大军,穆大哥这次带了百人过来,便以百户为单位,赢了的,先挑好兵械,那些训练寻常的,按名次排后头去,全凭实力说话。就是有先时有兵械的兵卒,他们的刀枪,多有损坏,倘要换新刀枪,一样要比试赢了再说。”   穆秋亭听这法子不禁道,“你二人真是绝了。说真的,我也曾瞧过不少军营,如海盐军这样拼命训练再没有的,我还说这必有缘故,原来如此。”这法子虽是简单,却很能激励将士们训练的士气。   徒小三道,“眼下训练的狠些,以后上了战场方多些活命的机会。”   “这话是。”穆秋亭感慨一句。   穆秋亭手下这批人训练的当真不错,待军中大比出来,竟进得前三,自然是顺顺当当的换上了新兵械。穆秋亭原想多在海盐留些日子,奈何金陵也离不得他,况家中又出了一事,大比之后,只得先回金陵,留下心腹赵宏在这里看着大家训练。   穆秋亭走时,林靖徒小三少不得置酒相送。   穆秋亭似是有急事,吃过酒便匆匆回了金陵。   林靖倒是有些好奇,啥事这么急。结果,还没等林靖好奇出个所以然,闽地便有倭寇上岸之事,而且,这次不是小打小闹,非常丢脸的事,就两千倭寇,竟一路打到了泉州府,倘不是剑州兵救援及时,怕泉州府都要叫倭寇一锅端了。   朝廷大怒,下旨斥责了章总督。   章总督其实有些冤枉,他原是浙江总督,如今转任浙闽总督,地盘儿是扩大了,可闽地毕竟不比浙地熟悉,今此倭寇上岸,虽在章总督的意料之中,但他也没料到闽地兵这般废物无能。   章总督受到朝廷训斥,只得上了请罪折子,同时表达了自己屡败屡战,必要将倭寇尽数缫灭的决心,同时晓谕浙闽诸地,尤其沿海驻军,必然要小心倭寇侵扰。   章总督这道政令下的颇是及时,或许是倭寇对闽地的劫掠委实太过一帆风顺了些,浙地很快也有倭匪上岸,期间历经数战,却并非一味战败,浙地的抗倭明显比闽地要强上许多,战事有胜有败,海盐嘉善一带的抗倭成果最好,此番抗倭,徒小三直接带了三千兵马杀出城去,把过来打劫的倭匪一道追回了海里,倘不是海上船只不大得力,估计这些倭匪全得交待了,就这样,活着逃回海上也没几个。此次战功虽不比上遭,剿首亦有五六百人。相对于闽地大败,海盐战事称得上全胜了。事实上,对于海盐来说,这次战事亦是全胜。   章总督与何忧道,“这个林副将(徒小三)当真得力。”   何忧亦是附和,“先时就看他们有些不凡,自从他们到了海盐,海盐未尝一败,最不济也能守住县城。”   “若底下人都如海盐林副将这般,还有什么好愁的呢。”章总督想到前番受到的朝廷训斥就有些郁闷。   何忧笑道,“倘都是这般一心任事之人,江南倭患何至于此。”   章总督叹了口气,何忧问,“要不要召林副将(徒小三)来府城受赏。”   章总督道,“朝廷的赏赐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到,我想着,咱们总在府城呆着也无用。我也奇了,这林副将(徒小三)说来只是买的是千户衔,当初海盐被倭匪所扰,连死了三位千户,当地百姓能搬的也都搬走了,都没人愿意到那里当差,下头没法子,把个捐官弄成了实缺。我初时也没留意,倒是自这位林副将(徒小三)一去,海盐对倭匪的形势就变了个样儿,先时倭匪一来,多少百姓遭秧横死,现在我听说,海盐的集市非但重开了,许多海盐百姓也重新搬回了城里住,连带周边嘉善等地的商贾都愿意去海盐做生意。我就奇了,多少正经武官当差多少年,倭匪一上岸都吓得屁滚尿流,怎么这林副将(徒小三)就能把倭匪收拾了。”   章总督决定,这回不召林副将(徒小三)来海盐受赏了,他要亲自到海盐瞧瞧去。   江南时有战事,章总督也没带什么偌大排场,不过是带足了护卫,便带着几位心腹将领到了海盐。这章总督也没提前通知一声,林靖徒小三都不晓得他要来,待章总督进了城,都到了校练场,徒小三方晓得章总督一行过来,顾不得多思,连忙略整衣冠,出去相迎。章总督轻车简从,笑道,“我们微服来此,不必大张罗。”   “不必大张罗”这种话,尤其是自上官嘴里说出来,在官场一般就是客套话,但,这次章总督还真不是客套,他谁都没惊动的悄悄过来,到了校练场,也不必徒小三准备茶水,先看士卒训练。不要说与章总督一道过来的几位武将,便是章总督这文官出身,其实不大懂武事的封疆大吏,到了海盐校练场也觉着,人家海盐兵打仗厉害不是没理由的,看这训练的,颇有些一往无前的气势。   海盐兵刚打了胜仗,章总督自然看徒小三顺眼,如今见着海盐兵气势不凡,章总督颌首道,“林副将(徒小三)练兵,果然极有章法。”装出一幅很懂的模样,其实心里好奇的了不得,想着,海盐这么个小地方的兵卒怎么就能比府城兵训练更出众呢?据章总督所知,徒小三麾下这些,大部分也是新兵。人家是咋练滴,咋有这般气势哩!   章总督不急不徐的将整个校练场走了一遍,直至午间,将士们到了用饭时辰,章总督方与徒小三一行过去用饭。徒小三很有些歉疚,道,“不知总督大人与诸位大人降临,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吃食。”   章总督摆手一笑,“原也不是过来吃饭的,看你练兵用心,这比吃什么珍馐佳肴都好。”与徒小三道,“你平日里吃什么,我们便吃什么。”余下诸人亦是这般说。   林靖已知晓了总督大人带着一帮子人过来海盐的消息,可就如徒小三说,先时没得了信儿,便是想准备上珍佳席也来不及了。不过,徒小三也没真的实诚到让一帮子大人吃他往日饭食。席面儿林靖叫人仓促间准备的,海盐临海,鱼虾蟹贝是尽有的,可在这江南,这些个东西真不值钱,便去外头饭铺子里叫了几桌上等席送来。   可在海盐这地方,这虽则商事开始渐渐繁华,委实不是什么大地方,就是饭铺子里的上等席,无非就是些鸡羊肘肉了。林靖笑道,“请诸位大人尝尝我们这里的当地风味儿。”   章总督还记得林靖,笑道,“我说尝一尝将士们平日的饭菜,你们又弄出这样的席面儿来。”   林靖笑道,“大人们远道而来,扫尘酒就要吃一盏的,这也不过平常饭食。要说将士们的饭菜,大人要尝,我便命人取去,今儿炖的鱼,都是海上来的大鱼,肥的不得了,配上粗粮饼子,香的了不得。”   章总督还就喜欢听林靖这恭敬中透出熟稔的说话,章总督笑道,“那可好,端来尝尝。”   到章总督这把年纪这般地位,世间享用,鲜少有他没见过的。章总督并非留恋荣华之人,不然也不能亲自到海盐走这一遭。故,林靖令有端来的将士们吃的炖鱼,甭说,虽则较章总督平日饮食自是没的比,但如林靖所言,这是大铁锅里炖的肥鱼,里头除了鱼,也就是放些茄瓜之内,可不晓得是这鱼肥美,还是这海盐军中厨子手艺好,厨子端来的是一盆炖鱼,章总督一闻这味儿便道,“这味儿当真不坏。”   何忧亲自给章总督盛了一碗,也不由说了句,“香。”   林靖笑道,“海鱼上岸既死,咱们这江南许多名菜,都是取河鱼江鱼,活鱼现烹方得鲜美,故而,海鱼价贱。将士们每日操练,还要抗倭打仗,鸡羊之类要全军吃,是再吃不起的。索性多吃些鱼虾,亦是好的。我们军中厨子不错,这炖鱼做的,每次有这大海鱼一炖,真是香飘十里,我都要吃上一碗。”   章总督尝了尝,也说味儿好。   大家一面吃饭一面说些军中之事,章总督问了先前海盐战事,徒小三细致讲了,章总督道,“看到海盐兵马,方知为何海盐对上倭匪时能屡战屡胜了。”   徒小三谦道,“大人过奖,下官不过侥胜罢了。”   徐将军与徒小三早便相熟,闻言笑道,“那林老弟一会儿你私下跟哥哥讲一讲,这如何个‘侥胜’法,下回,让哥哥也来个‘侥胜’,杀尽倭匪。”   纪将军也很是赞了徒小三一回,徒小三依旧谦虚的紧,未露半分骄色。章总督看他如此稳重,心下对徒小三的评价不觉又高了几分。 第227章   章总督吃了回海盐军中的饭菜,觉着很不坏。当然,章总督过来自然不是为了吃饭,今日在校场看过海盐兵的训练,下晌章总督便去了徒小三的将军府安歇。因章总督此次过来是微服,未提前知会,林靖一时也寻不来什么上佳住处,便将他与徒小三的正院收拾出来让给了总督大人住。余者诸位大人,各有安歇院落,另外这院子的布防自然由章总督带来的人接手。   章总督回到住处吃了盏茶,便令其他人去歇了,独留下徒小三问他练兵之事。   章总督既有所问,徒小三颇是坦率,没有半点儿瞒着啥的,其实,练兵就是那几样,无非就是将领用心,士卒认真,只是,在激励士卒气势上,徒小三很有些自己的心得,徒小三道,“下官掌练兵时日不长,多是跟着书上来的。军中不比别个地方,若是别个衙门,人情虚应颇多,军中不同,军中的事,下官认为,越简单越好,一切靠实力说话。无他,眼下江南正是战时,实力强,在战事中活下来的机率则大些,倘实力不及,并非耽搁他们前程,怕一旦有战事便葬送他们的性命。所以,我们这里,什么都是靠实力来的。先前大人发下的新兵械,我们做举行全军大比,比试后排名,按名次去挑新兵械,前头的先挑,后头的后挑,排最后的,也只有要别人挑剩下的。如今,眼下士卒每月银饷三百钱,一位百户麾下是百名士卒,我们每月拿出一百九十两银子,每月都有军中大比,排第一名的,除了月钱,每人还有一两银子奖励。第二名的,每人六百钱,第三名的,则是每人多发一月月银。如此,士卒自然训练用心。”   这法子,简单的令人不能置信。   章总督拊掌赞道,“真真是简单实用。”   其实,真的没什么复杂的法子。但,徒小三觉着这法子简单,却是建立在他在海盐说了算的基础上的。而且,徒小三为人不贪钱帛,上头发下的军饷,徒小三一文不少的给士卒发下去,而且,发饷银时,徒小三亲自瞧着,底下也就没人敢贪士卒饷银。就这么着,徒小三也颇杀了几个不正之风,军中风气方清肃起来。他麾下士卒,每月领的是足饷,如徒小三说的,训练出众的前三名,还能另有银钱将励,故而,士卒用心。就是徒小三麾下的千户百户,徒小三也与他们把话放明白了,徒小三说的是,“眼下战时,只要你们好生训练,还怕没战功没前程么?谁要是眼皮子浅的向士卒们的饷银伸手,就别怪我先剁了他的手!”   章总督这里与徒小三说着练兵打仗的事,何忧何先生在外与林靖说的也是同样的话题,林靖亦无所瞒,只是,林靖说的更细致些,林靖道,“军中的事,只要是做头儿的能决心整肃,不过小事。”   何忧道,“依阿青(林靖)你说,何为大事?”   林靖道,“从军队上看,海盐这样的新兵,只要将士悍不畏死,进退得当,咱们的兵并不比倭匪差。要说哪里不如倭匪,无非就是刀剑上不若他们的倭刀锋利,而且,倭刀极长,我们的战刀较之倭刀却要短上半尺,这样的差距,便让咱们的将士在与倭匪较量中难免吃亏。还有……”林靖顿了顿,笑道,“那事,怕是我不说,先生也晓得的。”   何忧笑,“你不说,我还当真不晓得。”   林靖道,“若先生都不明白,我这样的后生晚辈便更不明白的。”   “行了,咱们也别卖关子了,你说的是沿海走私之事吧。”   林靖颌首,“这事也并非什么机密,我早便听闻过。不说别个,如今人们走礼来往,时常便有海外珊瑚、香料、宝石之类,这些东西哪儿来的,不问可知。”   何忧道,“眼下靖匪为第一要务,这些个走私小事,一时也顾不得了。”   林靖道,“先生此言,学生倒另有些小见识。”   “只管说来便是。”何忧并非心胸狭隘,听不得别个意见之人。况林靖一向有见识,何忧也是晓得的,如此,何忧倒是想听一听林靖的“小见识”。   林靖劈头便道,“沿海走私一事,看则事小,实则事大。”   接着,林靖便从海外倭国说起,林靖道,“倭国与咱们中土来往,是古来有之。我听闻,海外倭国不过一小小岛国,说来,都不及咱们浙地大,物产更是十分贫瘠。倭匪每每上岸,劫杀抢掠,劫掠而去的,除了人口,便是咱们中土的物产。朝廷军政大事,学生不敢妄言,只是,学生私心忖度,倭匪那里若是日子好过,吃喝富足,谁又愿意每每上岸劫掠呢。我认为,倭匪之事,说到底,是贸易之事,这根子,还是在银子上。”   何忧道,“要按你这么说,咱们出些银子,倭匪是不是就不来抢掠了。”   “那岂不是怕了他们!”林靖亦十分厌恶倭人,林靖道,“是学生想着,抛开倭患不提,就拿现下这些海外物什来说,走私可不是小数目。先生想一想,能掌控这般规模走私的人物,必然非寻常人物。倭匪有何可惧之处,只要兵强马壮,平倭患不过时间而已。可江南走私这一块利益……”   林靖怅然一叹,“学生每每想起,就不由为总督大人担忧。”   林靖当真不是为自己担心,林靖与徒小三现下藏名匿姓,做个小官儿,还入不了那些个大人物的眼。可章总督不同,章总督是江南剿倭的掌控者,这一场战事,不只是对倭匪这样简单,同时涉及的,必然有朝中一股极大力量的对抗。   林靖将话题一转,直接转到章总督的身上,何忧尽管是个极镇定之人,也不禁面上悚然动容。何忧压下心中震动,问林靖,“那依阿青(林靖)你之见识,总督大人当如何是好?”   林靖正色道,“陛下能设浙闽总督,可见陛下剿倭之决心。只是,陛下这决心,在学生看来,还是欠缺一些的。若想真正缫灭倭匪,仅浙闽二人还不够,苏地一样临海,倭匪又不是不会动,眼下咱们这里抗倭形势不错,再过两三年,倘浙闽抗倭之事有成效,倭寇必然会弃浙闽往苏地而去。”   何忧道,“那便不干咱们的事了。”   “不。若想彻底抗倭,终有一日,总督大人会权掌江南三省军务。”林靖目光灼灼,“这是总督大人的机会,也是陛下成就中兴之君的机会。可同时,这个机会,充满着风险。首先就是学生说的,眼下陛下对总督大人未能完全信重;其次便是,那一伙子在这江南走私中取得巨大利益的团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一帮子人,不是好得罪的。”   林靖有些感慨道,“今见总督大人带着纪将军徐将军他们亲临海盐,我便明白,总督大人是真的想将倭寇拒之海外的。总督大人是个好官,学生委实不想见到总督大人这样的好官,没有一点准备便陷入这泥淖之中。”   何忧静静听了林靖这一席话,心下对林靖的身份怀疑更甚。只是对林靖的身份顾不得多思,何忧先问,“若依阿青(林靖)你说,总督大人倒是退出这泥潭沼泽的好。”   林靖摇头,“我非大人,焉能知大人志向。只是,我虽认得大人时间不长,却是钦敬大人与先生为人,倘是我想得这些关节不与先生大人说,以后怕是要抱憾的。”   何忧郑重道,“不论阿青(林靖)你是何出身,我代大人领你这心。”   林靖便没再说倭寇之事,转而说起朝廷的俸禄来,“兵械发了两千,后头的就没信儿了,不说别个,怎么将士们的俸银都有不足。”虽则徒小三是给将士们发的全饷,可实际上,上头拨下来的饷银并不足。   何忧道,“因着江南战事,朝中银钱委实紧张,故而薪俸减为八成发下,你在公文中当是看到了。”   “这可真是,老话都说,皇帝不差饿兵。”   何忧眼中含笑,“你们海盐兵可没饿着,我瞧着,吃的比府城兵都要好些。”   林靖道,“先生想也晓得,海盐这地方,原是极富庶的,就因着倭患,先前集市都开不起来了。为了重开集市,干脆把城外的集市移到城内,这一则安全些。可只这样仍有商贾出了海盐为匪类所劫,没法子,先时有空闲,我们将军(徒小三)亲自带兵护送过商贾队伍,也是为了叫商贾们把心放宽。可那是先前,将军有空的时候,眼下又是募兵又是练兵,我们将军再没那空闲时间。我想着,与外头镖局联手,让他们做些保护商贾的营生,他们每月往衙门里交此钱粮也便是了。有了这笔钱粮,前番将士们欠的那两成饷银,就从这里出了。再有其他的,激励士卒的银钱,也都是自军中省出来的。他们不容易,都是拿命换钱,纵是朝廷饷银不足,欠谁的也不该欠这些普通士卒的。”   何忧听的亦是心有感触,因今日交浅言深,何忧也与林靖多说了两句,何忧道,“你与林副将(徒小三)都是不慕钱财之人,故而将士用命,海盐的形势也好,外头许多地方却是不如你们的。你们心活,能有这来银钱的路子,朝廷乍一减俸,江南战意低靡。不过,朝廷也说了,可允咱们浙闽自筹抗倭银两,这样,咱们这里也便宜一些。饷银的事不要担心,总督大人已在想法子,下月就当足额了。”   林靖一听到朝廷竟允浙闽自筹抗倭银两,心下当真有些吃惊,想着以陈柒宝之疑心深重,竟能若此,可见的确是国库不丰到了一定地步了啊。   林靖与何忧说着江南局势,心绪一时飞远。   何忧与林靖交往的愈多,便愈是对林靖的身份颇多猜度,原本以往觉着林靖可能就是世宦之家的出众子弟,因与家里有些别扭,离家出走而已。如今,何忧的看法则又有不同,寻常世宦之家怕是培养不出林靖这般眼界来。   待得晚间,何忧将林靖之话大致与章总督商议了一番,章总督沉默半晌,道,“阿忧你觉着这李秀才(林靖)的话,有几分可信之处?”   何忧道,“阿青(林靖)出身不凡之事,大人与属下早便讨论过,若是为他自身出身隐秘论,他不当说这些话,因为,他说了这样的话,只能更令咱们对他的出身好奇。可要说阿青(林靖)是为人指使,属下却是觉着,他的话,其实大有道理。”   章总督道,“我何尝不知江南商贾与倭匪私下贸易之事,只是,此时此刻,我若是想退出这泥潭沼泽,只能是败退。纵能保护性命,余生不过苟且而过。李秀才说的不错,这一步,进则险之又险,可退,则是苟延残喘。既如此,何不搏上一搏!”   何忧便明白了章总督的心意,何忧正色道,“属下愿与大人生死相随!”   章总督哈哈大笑,“若非有阿忧你在我身边,我焉有此搏杀之心!”   主属二人四目相对,均是一笑。   章总督对何忧道,“李青(林靖)此人出身,还是要想法子探上一探的。我瞧着,他并无恶意,只是,他这样的人品才干,若是埋没就太可惜了。”章总督却是想对林靖用上一用的。   何忧道,“属下也着人往京城豪门大族打听过,豪门大族里却是没有这样杰出子弟离家的。”一般来说,豪门大族更重人才,如林靖这样的才干,章总督都有些心动,何况豪门大族,谁家有这样的子弟不得珍视培养啊。   章总督摆摆手,“不急,我想着,小何倒也是个妥当人,不如让小何过来做个百户。”小何说的是何忧子侄,跟了何忧四五年,一向机伶又稳妥。章总督既有心重用徒小三林靖一行,对于这二人有些神秘的身份终是有些介意,派个自己人过来,也是人之常情。何况,章总督既说要小何过来做百户,就是将事办在明处,将人放在明处,如此磊落光明,便是几日后徒小三林靖知晓,也并不反感。   何忧对章总督此安排,并不反对。事实上,他也想到此节,只是没想到章总督直接点了自己侄子。   林靖与徒小三晚上也通了回气,徒小三与林靖道,“你总说我烂好心,你还不是一样。总督大人在外人看来,权握浙闽二地,正是权势赫赫之时,风光无限,也就你肯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了。”   林靖道,“该说还是要说的。”想与章总督的关系再进一步,想在剿倭之战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自然要付出些什么。何况,林靖对章总督的人品当真是有些喜欢,故而,于公于私,他都要把话说在前,给章总督提个醒。   哪怕,章总督的决断与林靖料想中的并无两样,可,这话,他说了,想来以后,不论章总督终局如何,方得无愧于心。 第228章   这一次,章总督微服出行,原本林靖与徒小三寻思着,章总督一行,撑死在海盐呆个两三天也就罢了,毕竟,章总督此行不是只往海盐来,一路上的抗倭重镇,章总督基本上都去瞧了瞧。结果,没想到,章总督一住就是半个月,而且,每天不是去校场,就是在城中转悠,章总督也不必徒小三每日做陪,毕竟,徒小三还要练兵,章总督让林靖陪着他走一走。   海盐不过一座小城,规制只是县城而已,不过,这小小县城,如今却颇有些繁华热闹的意思。章总督道,“当初海盐被倭寇劫掠,千户战死,城中百姓多有死伤,余者不过数千人而已。在西北或是关外,数千人便是大县了,但在江南富庶之地,如海盐这样的县城,至少是万余人。海盐的户数并未见增加,人却是不少。”章总督虽主管军务,不过,向来军政不分家,何况,章总督以往也做过安民官,对于这些庶务亦是清楚的。   林靖道,“除了海盐当地人,其他的,多是商贾、伙计,或是过来做活计的匠人,还有就是郊外百姓了。他们的户籍并不在海盐,不过,海盐原本便因盐而富,再者,当地百姓善桑蚕,若非倭寇侵扰,以往便是富庶地界儿。以前集市在城外,被倭寇劫掠过数次,后来我们就将集市搬到了城里来。除了近来几次打退倭寇的战事,县里也与镖局合作,只要是来海盐经商的商贾,他们请镖局护送,衙门是给补贴的。而且,我们城中巡视的官兵,分拨分片,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逻。商贾原就胆子大些,为了利润,很敢冒些险的,他们来过两次,觉着海盐安全,经商途中也是安全的,自然会再来。”   章总督微微颌首。   故而,在海盐这里,章总督除了总结出了一套激励制的练兵方法外,还总结出了一套治理御倭重镇的法子。待何忧将这些总结成文书,章总督看过,觉着已经足够全面,一行人方离开了海盐。   徒小三林靖一行送出十里地去,章总督笑道,“若我江南靖平倭匪,你二人当居首功。”   俩人谦虚了一回,望着章总督的行驾离开,林靖感慨,“总算是走了。”   徒小三道,“是啊,可算能搬咱自己屋里住了。”上官驾临,于下属当真不是什么轻松事。   不过,章总督一行过来,也不是没有好处。   说来,朝廷做事,当真令人无语。   先前海盐兵打了胜仗,朝廷自然要赏功的。封官儿什么的倒是很痛快,徒小三又升了半品,只是,将士们的赏赐,亦是丰厚。只是,林靖把朝廷的赏赐单子翻来覆去的看,足看了三遍,也没看到战亡将士的抚恤。林靖不禁道,“如何没有抚恤银?”   徒小三坐下吃盏茶,道,“过来行赏的钦差说,将士赏赐不能迟了,抚恤银放在后头再发。”   林靖当下两眼一瞪,道,“从来没有这种说法,难不成,活人的银子要紧,死人的抚恤就不要紧了!”把抚恤文书往桌上一案,林靖道,“这些战亡的将士,可是为朝廷死的!”   “这我能不晓得。”徒小三道,“朝廷银子紧张,你没瞧,前儿饷银都只能发八成了。”   “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林靖夺了徒小三手里的茶盏,拉着徒小三就去寻章总督了。徒小三凡事都爱自己想法子,反正他也有法子弄钱,故而道,“就是与总督大人说,无非是让总督大人为难罢了。”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长嘴做什么用,除了吃饭就是说话!”林靖拽徒小三过去,当当当就把事说了,章总督温言安抚,“这是户部银子紧巴,过些日子也就有了。”   林靖叹口气,一脸为难,“若是太平年间,朝廷有难处,咱们自当体恤,等一等有什么要紧。可眼下不同啊,正是打仗的时候,兵力但有折损必然要重新募兵,可这募兵,还不是在附近招募么。三乡五里的百姓,谁不认得谁啊,倘人家一打听,有儿郎为朝廷战死数月,竟不见朝廷抚恤银子发下来,这岂不叫百姓心寒。何况,百姓们哪里晓得朝廷的难处,百姓都是实在人,有好处,看得到,没好处,一样看得到。若是卖命钱都拿不到,以后募兵就难了。故而,再如何难,这抚恤银子也不能拖啊!”   何忧道,“阿青(林靖)你这话亦在理,这样,你们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倘还没信儿,我帮你催一催。”   徒小三一向好说话,闻言便道,“这也成。”   林靖瞪他一眼,“成什么呀!朝廷那起子人谁不晓得,能拖就拖,能赖就赖的。抚恤银子亏欠着,百姓们又不会骂户部,骂都是骂咱们,真是两面儿受气。”   林靖与何忧道,“我视先生为长辈,先生何苦拿这些支应外人的话哄我。我这人实在,也等不得,非得见着银子才成。”   章总督何忧都笑了,何忧笑,“我也没钱,总督大人也穷,能如何?”   林靖早有打算,道,“朝廷不是允总督大人自筹不足军饷么,我也不认得朝廷的人,这银子,跟朝廷要我心里没底,我自然是跟大人要的。”   甭看章总督得了朝廷可自行筹饷的旨意,章总督管着偌大浙闽两地,手里也不是个宽敞的。章总督道,“这样吧,我写个条子,你打发人去总督府支去,这笔抚恤银子,总督府先替朝廷掂上。”   林靖眉眼弯弯,起身一揖,“那学生先谢过大人了。”连忙张罗着张总督大人磨墨铺纸,章总督摇头失笑,便立写了交给林靖,林靖把墨吹干,道,“正好叫他们提银子一并叫何百户过来,以后跟总督府打交道,我们就全赖何百户了。”   何忧一乐,“你倒是会省事。”   林靖豁出脸把抚恤银子要到了手,待银子到了手,林靖很是奉承了章总督几句,见章总督无甚吩咐,林靖方与徒小三辞了出去。因着把抚恤银子要到手,林靖心情极佳,脸上便带出几分神采飞扬惹得徒小三很是瞧了他几眼。林靖摸摸自己脸,问徒小三,“三哥你总是看我做甚?”   徒小三微微一握林靖柔软细致的手指,道,“跟着我,叫你吃苦了。”   “这是哪里的话。”林靖正想说徒小三呢,道,“你就是太好说话,你看,这银子,不要就没,咱们过去要,便有的。”   徒小三一笑,“是啊。”心里却又觉着,当初与林靖初见时,林靖何等娇贵小公子模样,彼时林靖,何曾将这几千银子放在眼里。如今,为着几千两银子,都能去给人铺纸磨墨。   林靖不晓得自己个儿给徒小三狠狠的怜惜了一把,其实,便是林靖知晓徒小三的心思,估计也得说,徒小三委实是想多了。他与徒小三相识时,年岁尚小,林靖小时候,很有几分娇纵。但长大了,哪里还会如少时一般啊。就是在公门侯府,几千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了,何况,章总督这样的官场前辈,铺个纸磨个墨算什么啊。   林靖如今早不是以往的娇贵性情,徒小三却是一直想将人掬在掌中,故而,十分心疼,遂决定以后再有这种要银子讨钱粮的事,宁可自己去,也不叫林靖去求人的。   徒小三心里思绪百转,接了林靖手里的条子,打发人去府城提银子。   林靖问他,“对了,这是准备的给总督大人和纪徐两位将军的土仪,你瞧瞧,可还成?”林靖把备的礼单给徒小三看。   徒小三瞧了,林靖做事一向细致,徒小三道,“都好。”   徒小三思量再三,晚上忙了半宿,又写了一份练兵心得,放到了给总督大人的礼物中。林靖笑,“你这法子好,我倒一时没想到。”   徒小三道,“我想着,总督大人来这些日子,其实心里估计已是有数,不过,这也是咱们的心意。”   章总督果然对这份礼物很是满意,走前还很是赞了徒小三一遭。   待章总督一行刚走,穆秋亭又过来海盐。   穆秋亭是过来贺徒小三战功之喜的,穆秋亭在金陵听闻了海盐战事,甚是扼腕道,“实是不巧,若知有倭寇过来,我必要多留几日。”   林靖笑道,“我们这是没法子,吃着朝廷这碗饭。别个人,都是躲倭寇,穆大哥不同,倒是盼着倭寇来的。”   “不是盼着他们来,我也跟你们训练了那许久,他们平日里练的不错,可要知是真不错,还是个样子货,拿倭寇来试一试就晓得了。”穆秋亭道,又赞了一回海盐兵勇武。   大家说一回闲话,林靖将目光转向穆秋亭身边一身男子青袍打扮的女子,不禁道,“这位是?”若说是穆秋亭的媳妇,这位姑娘并未开脸,可要说是侍女,穆秋亭不是那样的娇气人。如今战事频发,如林靖都鲜少带侍女的。关键,看这姑娘目光坦率,举止并无卑怯之意,林靖就判断,这绝不是下人。   穆秋亭笑道,“正要与你们说,这是家妹。总在金陵闷的慌,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林靖一听说这是穆秋亭的妹妹,不由多看了穆姑娘两眼,他待女子向来温柔,正色施一礼,声音中就带了三分和气,道,“原来是穆姑娘,失礼了。”   穆姑娘忙福身还了一礼,与徒小三林靖见过。   林靖对女孩子家素来关照,难免多问几句,徒小三却是不禁心下生疑,暗想,穆秋亭好端端的带个妹妹过来做甚,莫不是相中了阿靖做妹夫?   这般一想,徒小三看向穆姑娘的眼神中不由多出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审视,这一看,愈发对穆秋亭不满起来。倒不只是吃闷醋,因着林靖人物出众,这人桃花就没断过,只是,先不提徒小三自己对林靖的心,便是往日间见过的官宦小姐,徒小三都觉着配林靖不上。何况穆秋亭这妹妹,这般寻常模样,岂是能配他家阿靖的?   徒小三心下很是挑剔了穆姑娘一回,愈发觉着穆秋亭发的好梦。   殊不知,徒小三这一遭,还真是误会了人家穆秋亭穆大当家,也大大的误会了穆姑娘。 第229章   徒小三因自己对林靖有些个想法,故而,只要是出现在林靖身边的人,不论姑娘还是小子,略有些出众的,他都要掂掇一二。当然,如果是姑娘,哪怕不那么出众,徒小三也要留神的。   是的,穆姑娘论相貌,还真不算出众人。尤其在林靖这种精致到美貌的人物面前,穆姑娘的相貌,凭良心说,也只能算是清秀一流了。   徒小三因着穆姑娘容貌寻常,略略放下些心来。   待得私下打听出穆姑娘的来历,徒小三便十足的放下了心。   无他,这位穆姑娘,是位在家的居士,立意终身不嫁的。   倒不是穆姑娘不想嫁人,实在是,穆姑娘在姻缘上颇有些坎坷,这不,前番穆秋亭急匆匆的回金陵,就是因着穆姑娘出家之事。也不是因着别事出家,实在是,穆姑娘不想兄嫂再在自己的亲事上费神了。   说来,穆姑娘刚把前未婚夫给克到了阎王爷那里。   因着林靖对穆姑娘很有些关心热络,徒小三这从不在闲话上多嘴的人,还与林靖念叨了一回。好在,徒小三说的巧妙,徒小三道,“说来,不怪你多关心穆姑娘,咱们是该多关心着她些,委实是个苦命人。”   “怎么这般说。”不同于徒小三肚子里的各路盘算,林靖对女孩子向来温柔体贴,林靖见穆秋亭带了妹妹来,立刻给穆姑娘安排了极好的院子,连带一应女眷用的物什,便是将军府没有的,也立着人外头买去,极是周到。因忙着安排穆姑娘入住之事,林靖对穆姑娘的事还当真不大清楚,见徒小三提起穆姑娘,林靖便问了一句。   “我看你这成天忙叨,怎么连这都不晓得?”   “到底什么事啊?”   徒小三吊一吊林靖的胃口,方道,“就是前番穆大当家回金陵,便是因着穆姑娘未婚夫过身之事。哎,说来,这位穆姑娘在亲事上,很有几分坎坷。”把穆姑娘未婚夫未婚而亡的事与林靖说了。   林靖道,“这只是赶了个凑巧,也值当一说,说不得是那男人无福。”   徒小三道,“你不晓得,这位姑娘的亲事,自十五岁一直蹉跎到如今的二十五,并非无人上门说亲,只是亲事屡屡不成。按理,咱们不当背后说人家姑娘的事,只是,你心里有个数才好。”   “我听说,穆姐姐做了在家的居士,难不成就因着亲事屡屡不成?”   “怕就是因这个缘故。”   “这也忒想不开了。”   “谁说不是呢。”徒小三也怪同情穆姑娘的,只是,同情归同情,见林靖对穆姑娘只是有些怜惜,并无他意,徒小三也便放心了。至于给穆姑娘送东西啥的,徒小三一向是个大方人,再者,便是瞧着穆秋亭,对穆姑娘也当多几分照顾。何况,穆姑娘也当得起这番照顾。   穆姑娘虽则婚姻之事上有些坎坷,为人当真不错。她也不是那等官宦人家娇滴滴的大小姐,亦不因自己是漕帮大龙头的妹妹而骄纵,穆姑娘过来海盐,每天帮着兄长打理镖局庶务,极是能干。偶有些与衙门对接之事,公文处理的干净且漂亮,要依林靖说,比衙门里的一些老吏也不再话下。   穆秋亭很是感激林靖对他妹妹的照顾,还私下与林靖徒小三说了一回妹妹的事,穆秋亭叹道,“我这妹妹,不是我自夸,当真是极好的姑娘。那些年,我与二弟三弟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你们也知我的出身,其实,先时我家里还有百十亩地,只是年景不成,又遇上几件不公道的事,我们兄弟也便豁了出去。三弟你也晓得,干咱们这一行,不能说没银子,可家里岂不跟着担惊受怕。我们兄弟在外的时候多,都是妹妹侍奉二老,管着家里的事。说句不孝的话,二老归天时,正赶上我们兄弟出事,无一人在家,都是我那妹妹料理的。我这辈子,要说对不住的,就是我这妹妹。”   “以前在乡里,原本定过一门亲事,结果未成亲,那男的命短,一病死了。后因我在老家名声太凶,寻常人家不敢提亲,我倒是相中了以前跟着我的一个兄弟,我妹妹也是乐意的,就赶上我出事,我那兄弟为了救我送了性命。之后我在外飘泊,二老又去了,乡里也不能说没人给我妹妹提亲,那时我妹妹在叔叔家隔壁住着,虽有提亲,却不是很成样子,我妹妹性子要强,自不能随便就把自己嫁了。待我在金陵占住脚,打发人回乡,接了她来,她年岁就有些大了,可咱们帮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没人不赞她品格的。前儿有人跟我说金陵同知死了婆娘,想续弦,我不愿她给人做续弦。我们老话都说,家有二斗粮,不让闺女做填房。可那同知颇是心虔,托人说了好几遭,我妹妹见他若此,也就愿意了。结果,亲事刚定,同知也不知咋这么命短,在自己家亭子里赏月,跌湖里淹死了。妇道人家,心且细,我那婆娘托人送信,说我妹妹心里很不好过,想出家修行。她偏生是个执拗人,我婆娘劝她不住,我却是不能应的。”穆秋亭说着,一向豪迈不乏精明的眼睛里不禁微微露出几分心疼。   林靖道,“这也不过是缘法未到罢了,待缘法一到,婚事自成。只是妇道人家难免心细,想的就多,这个时候,就得亲人朋友的多规劝着些。”   “是啊。”穆秋亭吃一盏闷酒,“我就担心有人说我妹妹克夫。”   林靖笑道,“那也只是些小人嘴里的话罢了,以前也有不少人说我命硬来着。”   穆秋亭与林靖一向投缘,况,他都将自己妹妹的事说与林靖知晓,穆秋亭便问了一句,“说来,阿青(林靖)和三弟你俩都是一表人才,焉何至今未见娶妻?”   想到夏云初,林靖脸上笑意渐失,叹道,“我以往家中原也定过一次亲,亲事未举,妻子便过逝了,我立志不再娶的。”   “哎,看哥哥这嘴……”穆秋亭有些歉疚,双手举起酒盏,对林靖道,“我给弟弟赔不是了。”   林靖端起酒盏呷一口,温声道,“这事也过了许多年,是我一直放不下罢了。”   “不提这个了,青弟(林靖)你素来是重情义之人,哥哥都明白。”穆秋亭是江湖中人,自然看中情义,虽然这男女之情在穆秋亭看来不算什么大事,穆秋亭一向信奉的是“大丈夫何患无妻”,还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啥的,只是,今天说了妹妹的事,又听得林靖竟对亡妻如此深情,穆秋亭心下难免一叹,想着,不料青弟(林靖)竟是个克妻之人,再想到妹妹常被人说“克夫”啥的,穆秋亭心里对林靖难免多了些同情之意。   今日吃过酒,穆秋亭回头还与妹妹念叨了一回,穆秋亭道,“往日间看阿青(林靖)是个极洒脱的人,不想,他却是放不下这样的一桩事,怪道他这样的年岁也不见成亲。”   穆姑娘当名一个容字,听此话,不禁道,“李公子(林靖)果然是个情深意重的。”   穆秋亭道,“他是个念书人,难免讲究了些。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得以传宗接代,光耀门楣为要,为着一女子,便至今不娶,也忒书生气了些。”   穆容道,“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倒叫哥哥说是书生气。倘依哥哥说,必要一屋子女子,一屋子儿子,这人才算男子汉气概!”其实,穆容在家做了居士,此生立志不再嫁人,也不仅是因着亲事坎坷之故,穆容本身的性情,再加上前未婚夫身故之事,她也委实不大愿意成亲了。   穆秋亭不好与妹妹斗嘴,只好认输。穆容对林靖的印象却是愈发的好了,她除了帮着兄长安排镖局的事,还与兄长道,“我看,这批训练出的兄弟们不错,他们如今都在走镖了。何不再从帮里挑些兄弟过来,依旧是与海盐兵在一处训练。哥,这人手,训练过与未训练过的,那精气神就不一样。”   穆秋亭亦是精明之人,他道,“那是,这训练的法子,我也学的差不离了,想着,咱们金陵的人手,都用此法训练,你觉着如何?”   “这自然是好的。”穆容道,“只是,纵是学会这训练法子,还是该挑些兄弟过来在军中训练,一则,咱们不该只学军中的训练方法,该把军中的规矩一并学会才好。二则,我看林将军(徒小三)与李公子(林靖)皆是有本事的人,与寻常人物不同,哥,你往日结交的人,无一人能及他二人,咱们当多与他们亲近方好。”   穆容竟是想的比穆秋亭更加的细致周详,穆秋亭此次再来海盐,原也有亲近之意,只是,军中规矩啥的,穆秋亭想着,他们是以帮派立身,自有帮派规矩。   穆容却是找到林靖,与林靖打听军中规矩事宜,林靖还问穆容,“容姐你要这个做甚,还是穆大哥要这个?”军中规矩什么的,并不是机密,所以,穆容才会直接张嘴要。林靖这般一问,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穆容道,“不是我哥要,我跟我哥提两回了,他都没放在心上。”   穆容细与林靖说道,“这世道,一天不如一天,虽是吃穿不愁,可瞅瞅外头百姓的日子,委实不比前些年的。我哥现在,在漕帮虽说了算,以往也觉着漕帮还成,可如今见着海盐的兵卒,再看我们帮里的兄弟,委实不成个样子。青弟(林靖),你是个有学问的人,这些天,我仔细瞧了,心里也思量了数日,想着,我们帮里的帮众,要说年纪,与海盐兵也相差无几,都是青壮居多。可还是差海盐兵一大截,除了兵械不如外,便是日常训练与规矩上的差别了。我哥最重练兵,他把在海盐学的这一套,回去一样训练帮众,但在金陵训出的帮众,便不若在海盐训练出的人,究其缘故,便在规矩上了。漕帮讲究江湖义气,军中以军规行事,我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中规矩较之帮规,有些刻板,要我,我是更喜帮规的。可不晓得为什么,以军规训练出的军队,就是比帮派青壮厉害。虽说不出原由,先把方法学去,看看成效如何吧。”   原本,穆秋亭由一介江湖草莽,能做了漕帮的大龙头,自然非寻常人物了。以林靖之傲气,都愿意指点穆秋亭一二的,不想,穆秋亭这个妹妹,其眼光天资,倒是较穆秋亭愈发出众。   林靖不禁道,“容姐你真是错生女儿身,你倘为男儿,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穆容笑道,“你少打趣我。事业不事业的,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是要请教你的。”   林靖道,“容姐有事,只管吩咐。”   林靖与穆容颇是投机,穆秋亭看他妹妹与林靖有来有往的,还真是有点心动,想着林靖的人品相貌,也不算委屈他妹妹了。至于林靖前头死过媳妇的事,穆秋亭江湖中人,根本也未在意。   穆秋亭看此二人来往都动了些心思,何况徒小三这见天与林靖同进同出的,徒小三原想着,穆容这等相貌平平的老女,无甚可出众之事……原本,徒小三还挺放心,结果,林靖与这老女竟然来往的愈发热络起来,把徒小三郁闷的,想着他家阿靖兄弟不会眼光真的这般差吧。   徒小三正郁闷着,林靖晚上便神秘兮兮的与他说了,“三哥,你觉着,阿容姐如何?”   “如何?就那样儿呗。”徒小三现下正觉穆容姑娘碍眼。   林靖却是两眼闪闪放光地表示,“哪样儿啊?不是我说,阿容姐这样的姑娘,过这村没这店,要是错过,再没有的。”   徒小三愈发心口发闷,酸溜溜道,“怎么,你真相中他了?”   林靖给徒小三一下子,道,“唉呀,你怎么倒笨了,我不是早说过,此生再不成亲的么。我是说,你!”因穆容这等才干,林靖觉着,错过可惜,想着把穆容介绍给徒小三。   徒小三心下稍松一口气,那酸溜溜的心情也平复许多。只是,一想到林靖竟然介绍女子与他,徒小三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他道,“我说你怎么成天与她在一处,原来是要给我做大媒啊!”   “我们在一处,也是说军中的正经事。”林靖把穆容见识不俗之事与徒小三讲了,林靖认真道,“穆秋亭也称得上江湖豪杰了,但较之阿容姐,仍有不足之处。倘寻常女子,断然配三哥不得,我看,阿容姐,倒勉强可配得三哥你。”   “行了,我没兴趣,睡吧。”徒小三心说,何人能及你,再不理会林靖絮絮叨叨的同他介绍穆容穆姑娘,直接一床大被将林靖裹在怀里,见林靖还要啰嗦,徒小三抬唇将林靖的嘴巴密密实实的封了起来。此刻,林靖便是迟钝如铁木,也是脑袋嗡的一声,炸了开来。 第230章   徒小三突如其来的这一吻,说来,技术性上十分青涩生疏,想也晓得,徒小三这位大龄未婚男青年,前面二十几载的人生,多是在为着生存殚精竭虑。待生存无虞后,很悲催的又遇到了林靖,以至徒小三从此再不得他人入目,以至于,活了这二十好几年,徒小三竟然没积攒下一丁点儿的经验啥的。   好在,林靖虽自诩学识渊博,对于这上头,他比徒小三还不如呢。   然后,林靖就给徒小三这青涩的、技术性极差的一吻给吻懵了。   是的。   机智百变的林靖,当真是傻了,以至于被徒小三压着亲了一回不算,待徒小三按捺不住将手伸进林靖里衣脱衣裳时,林靖方回了魂,一脚将徒小三踹床下头去了。待徒小三自床下起身,林靖已经整理好里衣坐起身,不可思议的望着徒小三,不可置信,“你是断袖!”   “不是!”徒小三斩钉截铁的否认。   林靖气的,微肿的唇角一颤,“你当我傻!”刚那不是断袖才做的事!   “我也不喜欢别个男子,单就中意你。”徒小三坦坦荡荡,面对林靖的质问并不回避,望入林靖因震惊而瞪得老大的眼睛,认认真真的道,“我中意你,阿靖。”   林靖以往不是没被断袖表白过,当初,他还把那断袖整的很惨。如今,没想到,徒小三竟然也是。林靖一想到跟徒小三一张床上睡了多年,而且,林靖对于情事虽有些迟钝,到底还不是无知。这些年与徒小三一张床上,徒小三偶有粘人时,林靖不是没有怀疑过,不过,他们一起这些年,徒小三也没有做出太逾矩的事,林靖方放下心来。不想,这人却是太能装,靠装出一脸直相,把他骗的好惨。林靖气的捶一下床,道,“那你也不该瞒我!这算什么!”   徒小三老老实实地,“原也没想叫你知道,怕吓着你。再说,你又不是断袖。我原想,就一直这样,叫我守着你,护着你,一辈子陪着你,就这样,就好。”   林靖不得不承认,他也喜欢以前与徒小三的状态,林靖怒,“那你还不装一辈子,你今儿是发什么颠!”这话,何其没良心。林靖心如乱麻,认为徒小三的突如其来令他烦恼不已。他这人,素来都是先考虑自己的,认为徒小三做了唐突事,完全不考虑人家徒小三又憋又忍又痴情这些年。要按林靖想的,你这么会装,你就装一辈子呗。   要说林靖此人相貌才干,自他少年时,就很有些招人了。但,能与他做朋友的,当真是寥寥无几,无他,就是这人的性情,他总是更爱自己多一些的。但,徒小三不愧是爱到深处便昏头的代表人物,他竟觉着,林靖这话也无甚错处。他,他虽然时常背地里吃些老干醋,也曾在心底暗暗畅想过与他家阿靖兄弟如何如何再进一步啥的,但实际上,只看徒小三能瞒这些年,就晓得,他对林靖,虽有些欲念,但那种骨子里的怜惜与陪伴,比欲念更加重要。徒小三叹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总与我叨叨叨的说穆姑娘说个没完,待我回了神,才发现这没忍住唐突了你。”然后,徒小三露出几分可怜,“阿靖,你不会就此厌了三哥,不与我好了吧?”   徒小三也不是没有心机,他深知林靖的性子,那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要是硬来,哪怕真要了林靖,依林靖的性子,敢动粗那就完了。徒小三立刻明智的用了哀兵之策,他可怜巴巴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以前我就觉着,你这么好,我虽偶然救了你,可你是出身公府的小公子,又学问,又有本事,却是一点儿不嫌弃我,拿我当个兄长。我就想着,一辈子待你好才是。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我就,越看你越好,越看你越好,就想,与你一辈子在一处……阿靖,你别恼三哥好不好?”   林靖眯着两只大凤眼瞧徒小三,精明万分地,“少给我装可怜,我被你骗的好惨!”   “我真不是有意瞒着你,我就是担心,你若晓得……会疏远了我。”徒小三把床上的被子给林靖围身上,与他道,“现下都入秋了,你恼我,也要当心身子,还没生火炉呢,夜里冷,莫要冻着。”   林靖把徒小三的手打一边儿去,自己裹好被子,正色道,“以前,我不晓得你那心思,也便罢了。既是晓得了,咱们相交这些年,我也不能不给你句准话,省得你……”   “好了,阿靖你别说了,三哥都晓得。”徒小三眼神黯然,整个人都失了精气神一般,他移开看向林靖的眼睛,道,“今天真是鬼使神差,我们若是能像以前那般过一辈子多好。你不成亲,我也不成亲,就咱俩人在一处过一辈子。阿靖,我晓得你不是断袖,今天,是三哥吓着你了。咱们认识这许多年,我岂会强求于你。你放心,我一丁点儿不让你为难,你也不要怕三哥,我这就去书房,你先歇了吧。”说着,徒小三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卧室。   林靖气的,“回来把衣裳穿好,刚不是还说夜里冷么!”说完后又觉着自己嘴贱,因为,徒小三听到他这话已经立刻由一副蔫萝卜样变成了一根打了鸡血的蔫萝卜,徒小三高兴的大声“嗯!”,立刻过去把衣裳袍子穿好,林靖已是别开脸,别别扭扭地道,“我就随口一说。”   徒小三却是鸡血上身,一时打击不倒的,他笑眯眯地,“哥晓得哥晓得。”   然后,徒小三穿好衣裳,他又不走了,他道,“阿靖,这也晚了,你也休息吧。”   “行了行了,你先关心自己个儿吧。”林靖挥挥手,叫徒小三麻溜儿走人。徒小三却是给他摆正了枕头,扶他躺下。徒小三的手放到林靖肩上时,林靖微有些不自在,徒小三却是仿若未觉,认真的与林靖道,“阿靖,哥虚长你几岁,咱们兄弟多年,你也晓得哥的人品。这件事,是哥不对。哥不该瞒着你,偷偷喜欢你这些年。只是,除了这些私情,咱们难道就无兄弟之情了?在哥心里,你除了是哥偷偷喜欢的那个人,更是与哥相识多年,出生入死,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   徒小三平日里话并不多,但他口才委实不错。他这般说,林靖心下一叹,也便顺着徒小三的手躺下了。徒小三给他盖好被子,道,“你先别睡,我叫侍卫去拿两个汤婆子,这夜里冷,你手脚容易凉。”   林靖道,“你先去睡吧,叫侍卫服侍就是。”   徒小三笑,“好,那我就去了。”   徒小三体贴的给林靖掖掖被角,此方出了卧室,待出了卧室,徒小三细细的吩咐了内侍,还是待内侍取来汤婆子,徒小三给林靖放被子里,又摸摸他手脚,果然有些凉,心下很想留下给林靖暖床,心下却也晓得,凭林靖的性情,是再不能让他留下的。徒小三很是不舍的把汤婆子放好,去了书房安歇。   徒小三一走,林靖方整个人放松下来,真是奇怪,林靖因着少时被孔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子算计过,对于断袖之事一向厌恶,今突知徒小三对自己抱有此心,林靖虽则是烦恼至极,内心深处却不觉厌恶。甚至,看徒小三里里外外的这么照顾自己,虽则林靖觉着徒小三有卖好兼卖惨的嫌疑,心下竟有些怅然。林靖烦的连带着整颗头都缩被窝里去了,揽个汤婆子在怀里,林靖又有些郁闷,想着真是无故发颠,要是徒小三不发颠,他也不用知道这些烦心事,不知这些烦心事,如今就能叫徒小三给他暖被窝,而不是抱着个硬梆梆的汤婆子了。   林靖没良心的埋怨了徒小三一回,夜深方倦倦睡去。   徒小三也睡的很晚,他是担心林靖,瞧着他家阿靖兄弟知晓此事的神色,倒不似厌了他的。只是,情之一事,至深则迷,徒小三想着自己对林靖的心意,辗转半宿,半宿还偷偷去卧室瞧了一回林靖,见林靖睡的熟,徒小三方轻轻叹了口气,回书房睡了。 第231章   有许多事,哪怕看起来无甚区别,但在不同的年纪,与发生对象间的不同,所产生的结果,多是不同的。   就譬如徒小三鬼使神差的啃了林靖一口,然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林靖的那点子心思。要知道,上一个对林靖断袖的,直接叫林靖给折腾的去见了阎王,如今徒小三,林靖除了心烦半宿外,第二天早上俩人还一道用早饭了。   实际上,早起后,林靖因昨夜失眠大半宿,精神头不是很好。待徒小三盛好白粥递他时,林靖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啥,徒小三是个断袖,还对自己有那啥心思……这么想着,林靖已是习惯性的接过白粥放到跟前,还搅了一搅,想着以后该与徒小三保持些距离。林靖出身豪门,断袖什么的,在豪门其实不算什么事,多有些公子少爷的收拢个把小厮在身边,更有甚者,在外相中什么人,带家里养起来,或是养在外头,一般家里也不会管,只当消谴了。当然,徒小三绝不是什么消谴,正因如此,林靖才不想徒小三误会,而且,他纵是无再娶之意,可也没有断袖的意思啊。他与徒小三相交这些年,总不好无此心意,还占人家的便宜,叫人家这么照顾他。   林靖搅了搅白粥,就开口了,林靖道,“三哥,你也晓得我,我要是断袖,跟你在一起这些年,早断了。你看,我至今仍没断,可见我真不是个断的。那什么,你要是不喜欢女子,你看,是不是寻个心仪的男子。”   徒小三剥个咸鸭蛋,把个流出红油的蛋黄给林靖吃,自己吃咸死人的蛋白,道,“我也不是断的,我就是对你断。”   林靖险没叫他噎着,林靖道,“我是真没这个意思。”   “我晓得。”徒小三道,“阿靖,我又不会迫你,可你也别好不好的就给我介绍别个男子,你这样,可有点儿伤人。”   “我还不是为你好。”林靖道。   “叫我照顾你,你别嫌我,就是对我好了。”徒小三道,“要是你有心仪女子,你愿意成亲,三哥也不拦你,可你别躲着三哥,咱们就如兄弟一般,如何?”   林靖道,“我有什么吃亏的,反正都是你照顾我,我是觉着,这样占你便宜。”   徒小三笑的跟朵花似的,“我就爱叫你占便宜。”   林靖正色道,“不许说这样的话,以后都要说正经话。”   “好,好,都你说了算。”徒小三问他昨夜睡的可好,林靖道,“还成吧。”   “一会儿吃过早饭,你再补个觉,看你眼底都是青黑的。”徒小三还做家常口气,林靖时有失眠的毛病,徒小三深知,以往也是要林靖睡足才叫他做事的。   林靖恹恹的点头,“我得早些生火,昨晚冷的很。”   “一会儿就叫他们把暖盆给你升起来。”   结果就是这般,徒小三的表白虽不算成功,林靖也没怎么着。无非就是俩人分开睡,至于其他,以往如何,以后仍是如何。不得不说,这也是徒小三的本事了。   林靖别扭了几日也恢复了精神,他就是觉着有些怪怪的,他一直拿徒小三做个兄长一般的,却是不晓得这人对自己有这般心思。可反过来想,徒小三纵是有些自己心思,可都这么些年了,却是秋毫无犯,一直是默默的与他在一起。倘不是徒小三亲他一口,林靖还真瞧不出来,徒小三对他竟是有仰慕之心的。   如果徒小三表白后便纠缠不断,估计林靖得先与他断了。结果,徒小三是半点儿不勉强林靖,对林靖一如从前,而且,林靖要分开睡,徒小三立码同意。基本上,仍如以往那般,林靖要怎么着,徒小三都随他。再加上,俩人都有军中的事要忙,说来,情爱之事,对于人类而言,有之固然多些快乐,可无此事,也一样的过日子。   林靖自小接受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育,徒小三自小接受的是,如何吃饱穿暖的教育,不得不说,二人于情爱一途,都十分克制。军中一忙,林靖别扭几日,也没空别扭,遂抛诸脑后了。   穆容姑娘却是满心的烦恼,在与林靖对完镖局的账后,与林靖说了些家中兄长的事。穆容道,“我哥一味重义气,什么都讲义气,讲人情,如此,未免规矩松散。”   林靖笑道,“义气人情想来也是在值得的人身上讲的,穆大哥并不是糊涂人。”   穆容自晓林靖话中之意,漕帮里亦有自身派系势力,穆秋亭纵做了漕帮大龙头,一样有需要拉拢的人。倘这样的犯过,难免要给些面子的。穆容长眉微蹙,她道,“漕帮以义而聚,今令漕帮停滞不前的,亦是一个‘义’字。”   林靖看向穆容,“阿容姐此话何讲?”   穆容道,“阿青(林靖),我哥自十几岁就出生入死,现下也算有些基业。今运河水脉,大家总要卖漕帮一些面子。以往,我也觉着我们帮派虽为在野草莽,其实并不比朝廷军队差。在漕帮这几年,我亦开了眼界,长了见识,知道一些官场中事,不瞒阿青(林靖)你,有些事,让人提都不想提。以往,我还觉着,我们漕帮兄弟虽无官无职,比起许多有官有职的,清白的多。可来了盐城,我才晓得,精兵是什么样子。你常说海盐兵不过新兵,可海盐兵已强过漕帮许多,若是你所言精兵,我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近来,时有些想头儿,也不知对是不对。”穆容道,“如我哥先时,还曾被朝廷通缉过。他做的那些个事,并不全都是对的,可有时,为了生活,也干了。后来,他在金陵站住脚,把我接了过来。在漕运上,拿什么说话,说白了,并不是圣人讲究的仁义道德,大家都是拿刀枪说话的。我偶然会想,如那些个读了满肚子书的大人,以往瞧着也威风,可若他们不懂武功,一个莽汉就能一刀杀了他,人一死,纵满肚子学问道理又有何用?这样想,当然不对,杀人也是要砍头的。可我觉着,尽管这世上终是有许多道理要遵守,可持刀人的刀,会比文章道理更快更能震慑人。何况,我们江湖人行事,倘道理讲不明白,便要讲一讲武力的。”   “这在江湖上讨生活,不进则退。漕帮帮众不少,可论战力,在草莽里是不错的,但,不是没有进一步提升的机会。我劝我哥用军规治帮,他却是推三阻四。若漕帮之法不能变,我们漕帮想更上一层楼,难矣。”穆容说着,想到她哥便是一肚子的火。   林靖道,“阿容姐你不是早就劝穆大哥的吗?”   “我哥在我跟前都是‘啊啊啊,嗯嗯嗯’的应下,一转头就忘了。”穆容轻声道,“何况,我看我哥倒不是不想听我的,只是漕帮里还有几个老家伙,成天在我哥跟前‘兄弟义气’个没完。我哥也担心骤然变了规矩,叫兄弟们离心。”   林靖一笑,“我倒有一法子,就不知可不可行了。”   “你说。”穆容连忙问。   林靖道,“这也简单,我看阿容姐你也对练兵也极有兴趣的,何不从穆大哥那里要上几百人做你的亲卫,便是由你亲自训练,与漕帮不相干的。这些人,你愿意怎么练就怎么练,愿意用什么规矩就用什么规矩。几百人而已,穆大哥不会不舍。”   “这成么?我毕竟是个女子,能练兵么?”穆容虽对练兵有兴趣,她还真没想过自己弄几百人单独训练。   林靖笑,“这有什么不成的,阿容姐你又不是闺阁中绣花的女子,我听穆大哥说,你也会些拳脚的。练兵也并不是要你就与将士们一道训练,你只要管着他们训练的事就成了。”   穆容有些犹豫,又有些动心,一时踟蹰起来。   林靖见状,笑道,“这也不急,阿容姐你慢慢考虑便是。”   穆容当真不是个拖沓性子,林靖提过此事三天,穆容就找上林靖,说这事儿她已与自己大哥说定了。林靖把整理好的军规给了穆容,叫穆容先心里有个数。   林靖这里帮着穆容准备练兵之事,穆秋亭却也寻上林靖,与林靖抱怨自己妹妹。原来,穆容是与穆秋亭吵了一架,才把人手要出来了。现下,穆容还不理她哥了。   穆秋亭道,“我原想着,阿容在金陵气闷,遂带她出来走一走。结果,竟爱上了这些个兵事,要与我分家!”   林靖笑,“这哪里是分家,阿容姐说要这样训练,你非不听。她不过要些人自己练一练,穆大哥你也是,早遂了阿容姐的心意,不就好了。非要等着她与你吵架,这回好了,惹恼了她,你就痛快了。”   “我痛快什么呀。”穆秋亭道,“如今这世道,女人都要翻天啦。”这么说着,穆秋亭又是笑,“别说,阿容来了盐城,精神是比在金陵强上许多。”   “何止阿容姐的精神好,穆大哥你精神就不好了?你镖局的那些个杂事,不都是阿容姐帮你把关。”林靖真心道,“阿容姐这样能干的女子,当真世所罕见。”   “那是。”穆秋亭亦是一脸骄傲,“不瞒阿靖你,当初我在金陵,漕帮里也关系复杂,许多事都赖阿容帮我打理。我这个妹妹,谁娶谁有福。”   林靖点头,“寻常男子怕是配阿容姐不得,阿容姐这般才干,寻常男子也委实委屈了她。”   穆秋亭很是赞同林靖这话,却是一叹道,“我何尝不是做此想,只是如今这世道,对女子要求不过三从四德,阿容的许多好处,却又算不得好处了。再加上她这亲事屡生波折,那些没见识的小人也多诟谇,当真是令人心疼。”   “这亲事,缘法一到,自然就到了。穆大哥你只管放宽了心,依阿容姐的本事,嫁必是嫁世间第一等男儿。”林靖对女子向来温柔,再加上与穆容打交道渐多,难免说上几句。   穆秋亭自爱听此言,笑道,“我就知阿靖你比常人都有见识。”   “是阿容姐真正好。”林靖对穆容颇是另眼相看,哪怕徒小三没娶妻的意思,就穆容本身,亦是值得人敬重的好女子。   林靖与徒小三道,“穆大哥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徒小三略一思量便晓得了穆秋亭的深意,笑道,“漕帮有漕帮的难处,穆大当家若改军制,在帮里怕是要寸步难行,倒不若以穆姑娘的名义,先另训练些得力青壮。介时,这批人得力,规矩自然就能改了。”   “是啊。”林靖也是翘了翘唇角,不过,接下来闽地对倭寇的又一场战败,纵是不关海盐,林靖也笑不出来了。因为,章总督令徒小三改任泉州将军,带麾下部队,前往闽地抗倭。   徒林二人于江南的转战生涯,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第232章   章总督要调海盐军去泉州的事,林徒二人还是微有些讶意的。不过,这一年,闽地抗倭屡有败绩,章总督会另寻他法,也不是不能理解。调浙兵去闽地,的确是比较直接的方法,尤其是,海盐兵近年来对倭寇是有胜无败,在这种前提下,章总督选海盐兵开驻闽地,亦不足为奇。   只是,浙地与闽地,到底是两个地方。怕是章总督这位新升任浙闽总督的封疆大吏,对于闽地的掌控也是远不及浙地的。不然,以章总督的才干,闽地倭战不至于此。   是故,林靖知道章总督此意后,颇有些长眉微锁。   章总督不是直接下的公文,在下达公文前,章总督直接宣了徒林二人到府城说话。林靖虽则官职低微,章总督对他却是另眼相待,也令他近前听一听的。侍卫上过茶水,章总督便打发侍从下去,书房内只有章总督、幕僚何忧、徒小三、林靖四人,章总督说了闽地之败,章总督道,“以往,浙闽两地的形势差不离,可如今,咱们浙地抗倭已颇有成效,闽地却仍是屡战屡败。我对闽地的心,与对浙地的心,是一样的。今闽兵委实不像话,若我有空,我就去闽地亲自瞧着他们练兵抗倭了。我想着,还是得着一位能臣,整合闽地兵力,救沿海百姓于水火啊。”把泉州今年的战报给徒小三林靖二人看了。   二人一看,皆是满眼震惊,无他,这伤亡数字与先时邸报上所写可是不一样。章总督叹道,“倘是真把这数字发到邸报上,怕会引起官场震动。你们先心中有数方好,陛下已诛杀前闽地巡抚,另着新巡抚上任。至于泉州将军一位,我属于阿林(徒小三)你,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当听到章总督想另谴能臣去泉州时,徒小三便有些明白,章总督怕是要他外调的。见章总督直接问了,徒小三起身道,“末将皆由大人提携当有今日,今当以大人之命是从。”   章总督严峻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摆摆手,“坐下说话。”   林靖微微凝眉,“大人欲调将军于闽地,自然是对将军的信任,只是,闽地刚经此大败,募兵练兵之事,倒非难事,我们有海盐的经验可借鉴。我就担心,泉州毕竟是府城,城中巡抚、知府、同知、通判各位大人掌管庶务,说来,反是不如盐城,地方虽小,庶务上反是简单明了。”林靖担心的并不是泉州军务,毕竟,徒小三只有接手泉州将军一职,军务上必是由他说了算的。可自来,军政不分家,况,泉州乃府城之地,大大小小的文官不知凡几,林靖担心的是,文官的掣肘。   章总督道,“今孔巡抚、谢知府都尚未到任,何况,纵他们到任,有先前泉州大败,也必要以军务为先的。”   林靖的长眉急促的皱了一下,问,“是孔谢两家的人?”   章总督因林靖这熟稔的口气很是看他一眼,道,“阿青(林靖)你也知道他们两位?”   “虽不知他二人是哪位大人,只是,京城孔家乃宫里孔太后母族,至于谢家,更是当世豪门,他们两家,如雷贯耳。”林靖神色坦然,笑道,“江南一向富庶,有这些世家大族插手倒不为奇,不过,没想到这回是他们的家族子弟过来任官。”   章总督道,“既你心下有数,我便放心了。”   林靖心说,您老若真能放心才好。孔谢两家直接派出家族子弟,可见闽地所涉利益之巨了。   章总督细细的交待了徒林二人一番,章总督也知道闽地之事怕是不好收拾,只是,眼事他手里得用的人亦是有限,徒小三于军略一事确有过人之处。至于林靖,林靖于京城豪门这般如数家珍,何况,林靖于政事上显然见识远胜常人。原本,章总督是没法子才想着徒小三过去闽地收拾局面的,林靖对豪门的熟悉却是带给章总督一些惊喜,章总督觉着,这次派人,还真是派对了。   章总督中午设了家宴,招待二人,除了表示出对此二人的重视外,就是,章总督也晓得,闽地的雷怕不是好趟的。当然,章总督也表示了,不论这二人在闽地有何难处,只要与他说,他必是二人最可靠的后盾。   待此二人辞别总督府,章总督与何忧道,“就看他们的了。”   章总督行事,也并非一味的令徒林二人去趟雷。纵是将徒小三调至泉州,海盐这里留守的兵马人手,亦是徒小三说了算的。是故,徒小三一点儿没客气的留下了心腹陈二青主持盐城事务,另则,徒小三一走,盐城这里的事还请杭城徐将军帮着照看一二。徐将军一向与徒小三交好,对于徒小三的托付,自然没有二话。况,盐城本就在徐将军管辖之内。徐将军反是多叮嘱徒小三两句,“闽地军政,较之咱们浙地,更加复杂,兄弟你去了,必要处处小心才好。若有什么难处,只管给我来信,我纵是能力有限,能援手的地方必不负兄弟!”   徒小三再次谢了徐将军。   徒小三与林靖道,“还真不知闽地是何情形,徐大哥都这般说,可见委实不大好。”   林靖倒是说,“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先时都死过一茬了。咱们去了,先募兵,至于其他的,这等乱世,文官还得听武官的。”   募兵练兵什么的,徒小三并不发怵,徒小三担忧的是,“阿靖,你与孔谢两家相熟,到了泉州,他们会不会认出你?”   “无妨。先不说咱们的相貌与先前大有不同,再者,过来闽地的,不一定是他们两家的核心子弟。便是他们的核心子弟,也不是人人都认得我的。”林靖与徒小三南下,自然不可能赤果着一张本来相貌,二人都在脸上做了些改变,却也不是直接就换个容貌,只是佩饰发饰上的一些不同,再有一些小习惯的改变,再有脸上做些手脚,便亲近之人都不易认出的。如穆秋亭,林靖会与穆秋亭道破徒小三先时在江南的身份,只是为了进一步的拉近与穆秋亭的关系罢了。   林靖并不担心会叫孔谢两家人认出,林靖所担心的事,倘闽地之事有孔谢两家插手,收拾闽地形势容易,但孔谢两家在京城的政治势力,一旦与两家交恶,林靖无所谓,但,章总督则会面临着巨大的政治危局。林靖睫羽一震,凭章总督的政治眼光,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这位总督大人却依旧派他们过去闽地……林靖心下一声轻叹,掩去心中思绪,转而与徒小三商量起去泉州的事来。   此次,海盐大部分兵马都要随徒小三过去泉州,搬家自不是轻松的事。不过,相较于搬家,听闻徒小三要离开海盐去泉州的消息而极是不舍的海盐百姓更令人动情。   许多百姓一则舍不得徒小三,二则便是担心徒小三一走,倘海盐再为倭寇所扰,要当如何?他们这才没过三天半的太平日子啊。为这,徒小三还邀了些乡绅与些百姓代表,大家坐在一处吃茶说了回话,这是林靖的主意,林靖让徒小三去安一安大家的心。徒小三说的很朴素,把即将接手海盐千户的陈二青介绍给了大家认识,其实,陈二青一直跟在徒小三身边,在海盐也是人人熟识的,然后,徒小三又说了海盐会留下三千劲卒,同时,还说了有府城的徐将军会照顾大家,同时,镖局依旧有镖师会保护大家出行,让大家只管放心便是。后,徒小三正色道,“我在海盐这两年,是亲眼见大家如何拿起刀枪保护咱们的家乡的。倭匪有何可惧?咱们的刀枪一样能砍下他们的头颅!我眼下虽要调往泉州,但,我的心依旧是与大家在一处的,任何时候,只要海盐有难,我必不能袖手!二青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人,只要他在一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这海盐城便是大家的海盐城,便不会让一个倭寇攻进海盐!”   徒小三发表了一回演讲,待他走时,海盐百姓当真是出城送出十里头,还有万民伞送了好几幅,极是依依不舍。徒小三下马辞别了乡亲们三遭,乡亲们才停下了相送的脚步,徒小三与林靖道,“心里怪不好过的。”   林靖笑,“什么时候把倭寇赶出我朝疆域,让百姓得以太平,便不负百姓的一片心了。”   徒小三亦是一笑,“你说的对。”与林靖驱马前行,往泉州而去。   徒小三林靖因是在海盐,况军中行路,一向比文官要快的,故而,新任闽地孔巡抚、泉州谢知府到泉州前,徒小三林靖一行先到了泉州。一到泉州,徒小三一点儿没耽搁,先去军营看望了营中残兵。泉州是府城制式,按制,驻兵当有万余,结果,营中兵力不足千人,而且不说人人带伤,全乎人都不多。   徒小三与代主持政务的泉州方同知道,“这些伤残的兵卒如何还在营中,按规矩,这些兵卒既已伤残,可给银回乡的。”   方同知无奈道,“将军也看到了,两番大战,如今营中就剩这些人了,若是伤残的回乡,咱们营中,就更没人了。”   徒小三道,“无兵,重新招募便是,把些伤残兵卒强留,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又有何益处?”直接与如今管着营中兵卒的一位邵百户道,“营中有多少伤残兵卒?”   邵百户禀道,“回将军的话,六百三十一人。”   徒小三道,“去问一问,谁要是愿意回乡,一律赐金还乡。”   方同知欲言又止,徒小三却是没理他,直接让邵百户去办了。待得出了军营,方同知方与徒小三说了难处,方同知道,“我知将军的意思,只是,按朝廷规矩,老兵返乡,每人赐银二十两,这六百三十一人,就得一千二百六十二两银子。将军哪,眼下咱们库里,不要说一千多两,便是一百两也没有的。”   徒小三皱眉,“如何穷成这样?”他倒不是太过吃惊,当年初接手海盐,比这儿强不到哪儿去。只是,海盐不过一小小县城,这泉州,可是正经府城啊!   方同知苦笑,“大人,倭寇进城,还会给咱们留下什么财物不成。下官能够捡条命,皆因当时倭寇攻城时,下官还是前来赴任的路上。前一路泉州同知病故,下官得朝廷新谴,尚未到泉州,就听闻了倭寇之事。待下官过来,满城文官,官阶最高的就是下官了。余者,巡抚大人出逃外,都死在了倭寇手里。”   徒小三默然良久,道,“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这里先填补上。我带了三千人过来,城中防卫可由他们接手。不用担心,泉州的情形,不比当年盐城更差。”   徒小三身上那股子笃定镇定的气息很明显的安抚住了方同知的心情,方同知正色道,“是。”   一座战败的城池,最艰难的当真不是战后重建。   因为,在孔巡抚谢知府到达泉州时,见到秩序井然,并且火热募兵的泉州城时,眼中闪过的,都是一丝极为微妙的情绪。 第233章   泉州城的情况出乎孔巡抚与谢知府的预料,这一年,泉州城两遭为倭匪所劫掠,军民死伤无数,纵为府城制,亦能料想今泉州城的一些现况了。但,当孔巡抚与谢知府的官驾到达泉州城时,泉州城纵是战败之地,但,百姓生活已恢复秩序不说,甚至,泉州将军的新一轮募兵已经开始。   并且,城门口就打出旗帜,白底黑字一行大字:募新兵,报血仇,驱倭匪,以太平。   孔巡抚迅速的反应过来,亲热的握住徒小三的双手,连声道,“林将军(徒小三)果然名不虚传啊,这很好,很好啊!”接着又道,“本官来的路上还担心来着,泉州今岁两遭惨败,我就担心咱们城中百姓的安危。有林将军如此虎将,本官才算放心了。”   徒小三谦逊道,“大人过将了,皆是下官份内之责。”   谢知府也跟着赞了徒小三一遭,连带着出来相迎上官的方同知,也被谢知府赞了一回。   徒小三的品阶在谢知府之上,他带着一丝恭敬请孔巡抚先行入城,孔巡抚挽住徒小三的手道,“今闽地抗倭之事,还要咱们文武同心,上下同心,方能报先前倭匪犯泉州之血仇,还闽地百姓以太后。林将军与我一道入城,我正有事相询。”   孔巡抚一说有事,徒小三便与孔巡抚同行入城。   孔巡抚所问者,无非就是徒小三带了多少兵马前来,此次募兵,打算招募多少人手。而尾随巡抚大人官驾之后的谢知府,则问起方同知如今泉州城的政务安排。   两位大人同一天到任,自然要接风洗尘。   林靖还有幸参加了两位大人的接风酒,他职位虽低,却是徒小三的心腹近人,方同知也与谢知府说了,这些天,泉州城庶务,多有赖李先生(林靖)之处。谢知府得知林靖有秀才功名,看他人亦生得一派文人的斯文俊秀,便以为他是徒小三身边幕僚一类的人物。谢知府笑道,“有劳李先生了。”   林靖道,“无非是些军中与府衙交接之事,都是学生份内的。”   谢知府道,“我看李先生这般年轻,便已是秀才功名,称得上少年才子,为何没继续科举呢?依先生才学,可惜了。”的确,林靖本就生得面嫩,便是脸上做了些调整,他也不是那等老相长相。谢知府看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已有秀才功名,难免多问一句。   林靖道,“学生家小皆为倭贼所杀,学生发誓,定要杀尽倭匪以报父母之仇。”   谢知府连忙抚慰林靖几句,想着这李秀才身世倒也颇有些可怜之处。   待接风宴上,孔巡抚谢知府均表现出一方大员的风度,待下官皆温和可亲,至于政务,并未急着接手,如今怎么着,便继续怎么着好了。   林靖瞧着孔谢二人一幅融洽和乐模样,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搁到嘴里慢慢嚼了。   接风宴后,一行人先送了巡抚大人,再则徒小三便带人与谢知府告辞,与林靖回了军营。直待回营后,徒小三方道,“记得当年咱们去京里,你说孔谢两家原不大和睦,如今看来,这两家也不似重归于好的模样。不过,孔家人为巡抚,谢家人为知府,莫不是在朝中,孔家人居谢家人之上了?”   林靖笑,“三哥也瞧出来了。”   徒小三道,“太融洽了。”两人路上同行,同时入城,包括接风酒时的表现,都太融洽了。徒小三相信一个道理,这世间没有太完美的表象,如果过于完美,必然是假象。   “可惜咱们于京城消息不大灵通,不晓得京城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他二人不合,对我们来说,并无害处。”林靖道,“既然两位大人都到了泉州城,咱们去外州募兵之事,倒是可以提一提了。”   徒小三侧眼看向林靖,“现下合适么?大人们刚到,咱们便要外出征兵。”   林靖回望徒小三,“还有比这会儿更好的时机?”   徒小三不禁一笑,“这话也有理。”   林靖谋事,纵然于京城消息不大灵通,他亦向来自信。孔巡抚则在巡抚后衙,望着这园中修补痕迹明显的房舍,以及园中新补种的花木,难免叹了几口气。   他之幕僚杨先生道,“泉州城几番战败,这府衙,也叫些倭匪祸害的不成样子了。”   “谁说不是哪。”孔巡抚道。   杨先生道,“这样的官衙,叫大人住,也太委屈大人了。不若叫些个匠人来,修一修这后衙。”   孔巡抚的手拍一拍廊下新漆的廊柱,眼中露出一丝笑,道,“你还以为我为这衙门不好叹气呢?”说着,孔巡抚面容微肃,道,“巡抚衙门都如此了,可见别个衙门的境况。听说,泉州将军府都叫人一把火烧了,如今林将军都是住在军营里。泉州两遭劫掠,今百废待兴,衙门不过居所,我叹的另有他事。”   杨先生不必思量便已知,见孔巡抚之子孔繁御端了茶来,杨先生连忙上前接了,笑道,“如何劳公子亲自捧了茶来。”   孔繁御道,“听说先生和父亲在小花园说话,我正好过来,就顺道带了过来。这是闽地的白茶,父亲和先生尝尝。”   杨先生亲自捧一盏奉与主家,孔繁御却是自己取了一盏,并不必杨先生相让。孔巡抚呷口茶,觉着味道不坏,道,“如何来的这白茶?”   孔繁御道,“经闽州时,在茶铺子里买的。父亲急着来泉州,也没想到要尝一尝。我看父亲今天吃酒吃的不少,就命人煮了些,也去去酒意。”   泉州城这等形势,孔巡抚连老婆都没带过来,就是怕泉州不太平,却是带了这个儿子,可见这个儿子在孔巡抚心中地位。孔繁御道,“以前听人说,泉州城较之闽州,还是要富庶些的,不想,如今倒破败至此。”说着,着眼望一望这小小花园道,“听闻城中几处遭劫的衙门,连带咱们巡抚衙门,都是林将军到州府后打发人过来修缮的。眼下他自己都住军营,还能先修缮府衙,这是他的一片心哪。”   “是啊。”孔巡抚颌首,“我正想着,明日去一趟军营,看一看林将军麾下将领,他乃浙地虎将,素有名声。”   杨先生问,“要不要知会知府大人一声?”   孔巡抚呷一口茶,淡淡道,“还有这城中庶务要劳烦谢知府,此事便罢了。”   杨先生便下去安排了。   林靖原想着,看孔谢二人面和心不合,但林靖也委实未料到,二人竟疏离至此。孔巡抚热心肠的来军营看练兵之事,竟未有知府大人相随。不过,这话,自然不会有人多嘴,徒小三也只是带着孔巡抚在营中转了转,看了一回训练的兵卒,很是赞了一回士卒勇猛,用心训练。反正,虽则孔巡抚说的无比真诚,不过,这话一听就能听出外行来。如章总督微服海盐,将士们用什么样的战阵兵甲,军中是什么样的规矩章程,皆能说得一二。这位孔巡抚,称赞是真心称赞,只是,外行也是真外行。   徒小三应对上官很有一手,他天生有张实诚脸,为人亦是谦逊。孔巡抚如今急着在抗倭上出些成效,见徒小三虽则武将,亦是知道些为人下官的道理,对徒小三也算满意。孔巡抚道,“如今这泉州城,我过来的时日虽短,也知城中历经战事,百废待兴。只是,想重振泉州城,必然要还百姓以太平。唯有咱们泉州城太平了,百姓们才能安下心来过日子哪。”   孔巡抚说的颇是动情,难得的是,并非只是嘴上说些客套话,孔巡抚还问徒小三可有什么难处。徒小三便与孔巡抚实说了,别的倒都不愁,就是募兵上,泉州城两经战事,城中青壮委实太少,便是宣传“报血仇”什么的,募兵的情形也不大乐观。徒小三的意思是,想去闽地其他地方募些青壮过来。   孔巡抚当下便道,“这也有理,往何处征兵,林将军想来已是心下有数。”   徒小三道,“下官也是初来闽地,听闻闽州一向繁华,臣想着,去闽州看一看,倘能征些青壮过来,再好不过,不知大人的意思?”   孔巡抚笑道,“你看我的巡抚衙门,连个跑腿的衙役兵丁都无,这自是好的。咱们泉州,因着临海,屡为倭贼所扰,林将军征兵,必要征满额才好。我还等着林将军训练出一支强兵,为咱们闽地百姓报仇血恨。”   徒小三正色道,“焉敢负大人所望!”   孔巡抚又拉着徒小三叮嘱了些他征兵之事,问他银钱可够,徒小三道,“自来泉州,因有募兵之事,总督大人拨下募兵银五万,眼下还尚可。只是,待兵卒满员,这些银子,瞧着多,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孔巡抚温声道,“银钱的事你不必担心,只管放心把兵卒募来,其他琐事,有我。”   孔巡抚这般应承,徒小三大是感激。   孔巡抚眼神愈发温和,很是勉励了徒小三几句,并未在军中留饭,便辞了去。待回巡抚衙门的路上,孔巡抚方问儿子,“这位林将军,你以为如何?”   孔繁御斯文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是个极聪明的人。”   孔巡抚笑,“只愿他在战事上也有如今的聪明才好。”   虽则孔巡抚不愿承认,看到徒小三在他入城前便将泉州城治理的井井有条,他心中既有些欣慰,却也不是全然的喜欢。他方是这闽地巡抚,这泉州城,还是在他手里比较好。   尤其,他刚得巡抚之位,谢家便迫不及待的安排了家族子弟任知府之位。   他的确需要这位林将军暂且离开泉州城一段时日,最好,待他捋顺这泉州城的内内外外,林将军再回来不迟!   便是谢知府,得知徒小三即将去闽州征兵之事,亦不禁长眉微挑,指间磨挲着一粒洁白光润的云子,看向过来禀事的幕僚郑允,“这江南是不一样啊,一介武夫,竟如此滑头。”   郑允不好就此发表评论,与谢知府对坐的谢姑娘却是道,“我与爹爹进城时,只觉城中规矩整肃,颇有章法。听闻皆赖这位林将军之功,他整饬出来的大好局面,难不成,就此放手?”   谢知府年不过四旬,生得眉眼细致,听女儿这般说,谢知府一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谢姑娘不由看向父亲,“这话怎么说?抢先这一步,可不容易,大好局面,就此放手,难道不可惜?”   谢知府看向郑允,主幕二人不由相视一笑,谢知府道,“阿允你与涵儿说一说吧。”   郑允一礼,方道,“姑娘,焉知不是林将军知晓孔巡抚与咱家大人政见不同,故意避出去呢?”   谢姑娘明丽的眼眸看向郑允,仍是道,“可我还是那句话,他这一避,虽是躲了眼下的清净,怕是以后这泉州城,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郑允想了想,道,“他一武将,本就要仰赖文官的。”   “错!”谢知府却是将手中白子稳稳落下,道,“太平年间,文官自然较武官尊贵些。但在这样的战时,不论我还是孔巡抚,以后都要仰仗武官,方得保这泉州城的太平。如今,不是他仰赖我等,而是我等仰赖于他。所以,他可以出去躲个清净,因为,这位林将军心下清楚,不论我与孔巡抚谁胜谁败,将来所用之人,必然还是他!” 第234章   不得不说,林靖心中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傲气,还真叫谢知府说中了。   凭林靖为人,这泉州城,他既得先手,还能说让便让,直接让出偌大府城,凭孔谢二人争去,一则是想看二者相争,他们只与胜方合作便是;二则便是,从林靖来看,孔谢两家再如何争,眼下这时候,手握重兵的是他们。凭孔谢二人谁负谁胜,说到底,以后仰仗的,依旧是他们的兵马。   所以,林靖才不管他们要如何争,只管大大方方的随徒小三往闽州征争去了。   至于泉州城如何,林靖只留下心腹在城中,看一看这场两衙相争罢了。   要林靖说,泉州城都这样了,还有何可争之处?只是,或者对于孔谢二人而言,有些事,也是不得不为,不得不做罢了。   林靖与徒小三带着孔巡抚的手令去往闽州城,按理,这去往外地征争,倒也是常有的事。当地兵不好征,自然要往外地征兵。如徒小三在海盐时,海盐亦是多战之地,青壮有限,后来,徒小三还在杭城招募了不少青壮。所以,当泉州征兵不顺时,徒小三立刻想到了如今的闽地第一繁华州府——闽州府。   结果,真是头一遭碰了壁。   闽州府对于徒小三募兵一事,极是冷淡。当然,也没有阻止徒小三征兵便是,但是,府衙没有半点配合,林靖还给闽州府衙送了不少礼物,结果,这位闽知府,连带各县乡都没知会一声泉州将军来闽州征兵之事,简直是把林靖气个好歹。尤其林靖本就颇有气性,眼下已是大不悦,马三郎史四郎还一个劲儿的着急,“这可咋办,倘没有府城这里往县乡派发文书,下头就无人知晓咱们募兵一事。光靠府城募兵,怕是募不来七千人。”   林靖冷笑,“没有臭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啦!”先发作了一回闽州知府,又说马史二人,“你俩也跟我这许久,个顶个的长个大脑袋,脑袋不小,我看就是个摆设。”   马史二人原出身盐城乡绅之家,死活就要跟着徒小三打仗,如今在林靖这里打个下手。他俩早叫林靖收拾服了,见林靖讽刺他二人,俩人也没觉着啥。实在是,太要脸皮啥的,简直在林靖身边混不下去啊。他俩能混到现在,早已不知脸皮为何物。二人道,“我俩脑子本就不如秀才哥好使,李大哥你就想个法子,可别耽搁了咱们的正事啊。”这二人以往很有些游侠儿的性子,当初死活要入伍,还曾拿砖头袭击过徒小三。不过,见林靖连闽州知府都奚落了一句,他俩到底还没狂到敢说知府的不是。再者,正事要紧。在智慧上,二人还是很服气林靖的。原本,他俩的性子,以往只觉着读书人都是书呆,直待到了林靖手底下,二人方觉着,说不得这念书的秀才,脑袋里就是主意多啊。   林靖瞥二人一眼,略一思量,招他俩上前面授机宜。   林靖让他二人立刻寻处书斋,印了上万份的招兵告示,除了闽州府大肆宣传募兵外,还雇人往各县乡村里派发。这事,林靖用的是府、县、乡里的吏员,根本没用当官儿的,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能招募到合格的兵卒,按人头,给这些吏员润手钱。林靖又教了他们一套募兵的说辞,每月多少饷银,什么日子发饷,而且是一文钱都不会少的饷银。只要募得上,每人还有五两银子的安家银,这银子,就是给兵卒家里的。同时,林靖还大肆宣扬了徒小三在海盐的战绩,那抗倭,当真是屡战屡胜,还有多少人因作战勇猛得了官儿,得以光耀门楣,从此走上了人生颠峰云云,总之是,马史二人着林靖教的再润色一二,与那些跑腿的吏员说的,这些个吏员都有些心痒,想着若不是他们身上大小有个差使,还真不如跟着这位林将军当兵哪。   当然,这也只是想一想,如今倭患不断,况泉州府这一年,当真是没少遭秧,多少人家便因着倭匪,就此家破人亡啊。   不过,当兵也是一条出人头地的路子,况徒小三在浙地抗倭之战中的确是极有名声的。若有人不信,林靖还将以前保存下来的,朝廷夸奖徒小三的邸报,还有朝廷颁战功的圣旨拿出来给大家瞧。如此一瞧,大家便都信了,这位林将军果然是相极有能为的将领啊。   一时间,甭看闽州府对徒小三不大热络,但,林靖所用的这些个吏员,看徒小三的眼光纷纷带上了一丝敬重。江南为倭匪祸害久矣,还有位老吏员道,“只得将领皆如林将军,何愁咱们江南倭匪不平!”   “是啊是啊。”马史二人特会找同理心,他肃容正色道,“想我马某(史某),家里也有良田百顷,吃穿不愁,便是因家乡为倭匪所劫,我二人便此入伍,好为家乡父老报仇!还有我们军中李秀才(林靖),那也是秀才功名,便因家中父母兄弟皆亡于倭匪之手。秀才公就此弃文习武,不逐倭匪,誓不为人。人家一书生,都有此血性,咱们闽地,大好男儿无数,与其留在家等着太平,不若拿起刀枪,用咱们的双手挣出一片太平天地来!”   马史二人颇有口才,顿时又把人鼓舞的心头一热。   主要也是,江南真的是被倭匪祸害的太久了。如江南本土人,纵是运道好,自家无虞,可谁家还没几门子亲戚,难保亲戚就叫倭匪祸害过。故而,提起倭匪,那简直是人人痛恨。   有林靖指挥着马史二人做募兵宣传那简直是,纵闽州知府冷待徒小三一行,过来募兵的仍是大有人在。   徒小三也没客气,在闽州府便募了五千人马。徒小三原是想募七千人,只是,泉州城孔巡府来函,说是有消息说倭匪又要上岸,让徒小三早些回泉州城。   徒小三与林靖商量着,也只有先回泉州了。徒小三道,“闽州知府纵是待咱们不冷不热,眼下咱们也招募到不少兵马,这就要回泉州,走前还是要跟知府大人说一声的。”   林靖道,“你去吧,我才不稀罕见这等心胸狭隘的小人。”   徒小三想了想这闽州知府,也的确称得上心胸狭隘了。徒小三也不勉强林靖,他便带着亲卫过去同闽州知府辞行,闽州知府正因晓得徒小三在他这里征了五千青壮,心下很有些郁闷,尤其听闻徒小三还特挑剔,要的都是十六岁往上,四十岁往下的,皆年富力强的青壮,都给他要走了。再加上朝廷对于家中丁口有为兵的百姓,是有税赋上照顾的,故而,虑及此处,闽州知府越发气闷,见着徒小三忍不住道,“林将军此番,令我闽州减了五千户的徭役赋税啊。”   徒小三笑道,“也就大人的度量,允我在此募兵罢了,换别个人,哪里舍得。”   闽州知府给他这话一奉承,倒是不好再说什么酸话了。闽州知府一笑,“我晓得,这是巡抚大人的意思。只要人得用,将军能多剿倭匪,便是募再多的兵卒,本官也是愿意的。”闽州知府的品阶,说来比徒小三还低上半品,只是,自来文官清贵,且这又是在闽州地盘上,闽州知府略有拿大,徒小三也便作视而不见了。   徒小三道,“我只恨不能生啖倭匪之肉。”   说来倭匪,闽州知府也跟着恨了一回。二人叙些闲章,徒小三便说了回泉州城的事。闽州知府道,“林将军不是原预备征兵七千么,如今这才五千人,就要回泉州城了么?”   徒小三有些意外孔巡抚那信函中的倭匪上岸之事,难不成竟没有与闽州知府说上一说,徒小三便道,“这人手也不少了,况泉州先时两受倭匪劫掠,如今出来一个多月了,我还有些不放心城中之事。况,兵在精不在多,如今已是不少,剩下的慢慢再说吧。”   闽州知府见徒小三隐晦提了“不放心城中之事”,他这人虽有些小心眼儿,为人却是一等一的机伶,已知徒小三话间之意。闽州知府便状似随意道,“前一回倭匪上岸是八月间的事,八月正中秋,百姓们日子再不好过,家里也会备些东西。商贾们也会在那会儿买卖货物,如今这眼瞅就年了,倭匪们一样得过年,是该小心些。”   徒小三点头,认为闽州知府这话在理。   闽州知府原要设宴相送,徒小三却是婉拒了宴会,言说待何时抗倭有功,再过来打扰。   徒小三回头把闽州和府的话与林靖说了,徒小三道,“巡抚大人既未与闽州知府明言倭匪之事,我便也不好直接提起,我还真是有些担心倭匪会再次上岸,便委婉的与知府大人提了提。我瞧着,知府大人似是听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们在闽地,对于闽地倭匪上岸之事,自然是比咱们更明白的。”林靖道,“此番咱们回泉州,一路上要小心了。”   “倭匪不至于来的这么快吧。”   “倭莫有什么可怕的,比倭匪可怕百倍的,是闽地官场。”林靖看向徒小三,“可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咱们过来闽地剿匪的。”   徒小三的脸上也不禁多了几分郑重。   要说徒小三,不算没运道了。   他一介寒门小子,还犯下了杀人罪过,结果,竟能在官场上混迹多年,而且,越发有些模样。只是,倘不是混迹官场,徒小三怕也没有这诸多机会体会到官场种种不能诉诸于外的黑暗与龌龊。   不过,再险,怕也险不过当年在江南走投无路,直接陷入野人岭的绝望了。   徒小三有幸在自闽州回泉州的路上向闽地官场展示了他浙地第一抗倭名将的风范。徒小三以一千精锐卫队,五千新兵,全歼两千倭匪。徒小三没留一个活口,直接命人砍了脑袋,带着两千颗血淋淋的人头回到了泉州城。   待徒小三一行到泉州城,还没能直接进城,无他,这回倭匪又来了。泉州城门紧闭,城墙上皆是护城兵卒,城外是叫嚣着攻城的倭匪。显然倭匪攻城不大顺遂,如今徒小三一行到来,直接便将城下的倭匪屠戮怠尽。徒小三麾下之兵那等杀气腾腾的气势,饶是在城墙上的孔巡抚也看得心惊肉跳,谢知府却是拊掌大赞,“林将军真乃我江南虎将!”   赞过徒小三,谢知府对孔巡抚拱手道,“大人,着下官去迎一迎林将军吧!”   孔巡抚见徒小三把城外的倭匪杀完了,心下定一定神,笑道,“咱们一道去迎接林将军凯旋!”率先一步往城墙下走去,尽管今仍是血腥气扑鼻,孔巡抚却是半点不嫌了。无他,此番泉州城杀得来犯倭匪大胜,他这位新任的闽地巡抚,总算是在这闽地牢牢的站住了脚!扎下了根!   谢知府看孔巡抚如今急促模样,心下一哂,面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也随在孔巡抚身后,出城迎接徒小三一行! 第235章   不论孔巡抚与谢知府二人之间多少嫌隙,但,此时此刻,他二人看到徒小三时,感情却是出乎一致的统一——那就是,林将军回来的太及时啦!   二人悬在城墙顶的那颗心,总算是随着徒小三将围城倭匪清剿干净而彻底的放到了肚子里。   实在是,做地方官,失土是重罪,如泉州城,今年真是铁打的泉州城,流水的官儿。而且,官员替换甭提多快了,就这短短的一年,巡抚换了两任,知府换了三任,无他,前两任知府都是被倭匪杀死的。倒不是不能弃城逃跑,如前任巡抚,就是一见倭匪来,吓破了胆子,自己个儿带着人先逃了,然后,这位巡抚倒是逃过了倭匪的长刀,待朝廷知晓此事,又给他脖子上补了一刀。以为自己逃出来就没事了?失土便是死罪。故而,新上任的孔谢二人,纵是有泉州城政务之争,但,面对倭匪围城,二人也早做好了,宁可战死,绝不弃城的准备。   今见徒小三率大军前来,无异于看到救星一般。   只是,二人迎徒小三的心颇是焦切,城门却是一时半会儿的打不开。   开城门就开了半个时辰,徒小三先不晓是何缘故,待城门开了,徒小三方晓得,原来为了守城,城中用沙土堆满门洞,以防倭匪破城门而入。这也是孔巡抚誓死守成的决心了,徒小三下马与孔巡抚见礼。孔巡抚一把将徒小三扶住,笑道,“甲胄在身,不必多礼。亏得你回来的及时,不然再耽搁上几日,我这心里也没底啊。”   徒小三道,“接到大人书信,下官立刻起程,晓行夜宿,没想到,倭匪还是先一步到了咱们泉州城。”   谢知府笑道,“回来就好。”   多嘴的东西!孔巡抚心下骂谢知府一句,挽着徒小三的手,对徒小三身上的血腥之气视若无睹,且没有半点嫌弃,笑道,“来,咱们城中叙话。”   谢知府的眼睛注意到徒小三麾下将士多有鞍马上带人头的,先是吓一跳,主要是,文人习惯政治倾轧,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当真是不大擅长,更不大熟悉。不过,谢知府到底心理素质不同,谢知府不禁问,“林将军在路上也遇到了倭匪?”   徒小三道,“约有两千余人,悉已斩杀,带了他们的头颅过来,待统计后,将士们也好议功。”   孔巡抚脸色微肃,“好快的脚程。”又道,“不晓得其他地方如何了?”他是一地巡抚,立命手下文书给其他州县去函,令闽地上下,小心倭匪。   不过,徒小三此番大胜而归不说,又解泉州围困,孔巡抚极是喜悦,在巡抚衙门说了几句话,便让徒小三先去休息洗漱,他这里亲设酒水给徒小三接风洗尘!另一方面,也让人去收拾一下城外的倭匪尸身,该烧的烧该埋的埋,不然,悉数陈尸城外,怕要引发疫病的。徒小三身上满是刚打过仗的尘土血腥,也不与孔巡抚客气,一拱手道,“那下官先去换衣裳,一会儿再来同巡抚大人请安,回禀路上战况。”   “去吧去吧。”孔巡抚瞧徒小三甭提多顺眼了,待把谢和府等人也打发了下去,孔巡抚方与儿子道,“这位林将军,当真不愧江南名将啊!”   孔繁御亦道,“那些倭匪,先时瞧他们在城下颇是张狂,在林将军马蹄之下,竟犹如散沙。”   孔巡抚感慨道,“倘闽地兵皆如林将军麾下兵卒一般,何愁倭匪不靖?”   孔繁御见父亲脸上一抹深深的憔悴,想到这几日守城之战,父亲何尝有过一日安枕,劝道,“章总督将林将军调到咱们泉州,可见章总督亦是一门心思的要剿净倭匪。今城有良将,兵卒可用,泉州城危局已解,父亲也略休息一二吧。”   孔巡抚道,“不成啊,城内要安抚,城外的倭匪尸身也要清理。”   孔繁御道,“这些个琐事父亲便交给儿子吧。儿子倘有哪里不明,请教杨先生是一样的。再者,晚上不是还要请林将军饮酒,父亲略养一养神也是好的。”   有儿子这么劝着,何况,孔巡抚把这个儿子带了来,原就因孔繁御乃孔巡抚膝下第一能干的儿子。见儿子这般说,孔巡抚便应了。孔繁御亲自把父亲送到卧房,服侍着父亲歇下,方出去主持泉州城庶务。   孔繁御做事一向细致,不过,没想到,知府衙门也派了人帮忙。好在,谢知府一向圆滑,虽有与孔巡抚争权之举,到底知道退一射之地,凡事还是以巡抚衙门为先的。   谢知府也累的不轻,泉州城屡遭兵事,他们这又是刚刚赴任,倘泉州城有个好歹,凭他智计万千,也唯有殉城一途了。   如今,大家都平安了,谢知府回府衙忍不住沉沉了叹了口气。谢姑娘端出燕窝来,一面服侍父亲用了,一面道,“我听闻,林将军全歼倭匪,现下城中也太平了,父亲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谢知府吃着燕窝羹,道,“是啊,是能把心放肚子里去了。”   谢姑娘忍不住好奇问,“父亲,我听闻,林将军回来也不过个把时辰,便将倭匪杀死了。那位林将军,可当真勇武啊!”   “那是自然。”谢知府道,“两年前他不过是捐了个五品千户,如今已是从三品,论官阶,比为父还要高上半品,这般迅速升迁,便是因其功勋卓著。”   谢姑娘不禁道,“父亲,这位林将军是姓林的,他是林家人吗?”   “你想哪儿去了?姓林便要是林家人哪。”谢知府笑道,“这位林将军虽是姓林,却是与承恩公府没有半点关系。他就是江南人,原住海边渔村,因他出去贩货,不在村里。结果,村里遭了倭匪,一家子都死完了。”   谢姑娘听闻林将军身世这般可怜,不由道,“倭匪当真可恶!”   谢知府笑笑,未再多言,吃过燕窝羹也便去歇了,让闺女下午叫醒他,去参加巡抚府的酒宴。   一场战事,徒小三立刻升级为泉州城第一红人! 第236章   徒小三这个眼泉州城最大的红人即使回到军营也没有休息,当下叫过心腹燕大郎问泉州城的情况。   燕大郎道,“倭匪是前天过来的,属下瞧着,约有四五千人,当时咱们城中守兵两千,好在兵械都是新的,守城的器械也都是新置办的。经过几次攻城无效,倭匪昨日便退了好几拨,他们退走时路线不一样,属下想,若不是分道去打劫别个地方,就应不是一伙人。留下来的约有千把人,原本,昨儿见他们走了那些人,属下想带兄弟们出城厮杀一场。巡抚大人为保慎重,没让我们出城,将军就回城了。”说到这个,燕大郎的遗憾简直是溢于言表。因他爹与秀才叔(林靖)有交情,把他托给了秀才叔,燕大郎为人做事都很争气,完全没有辜负他爹的期望,因在海盐跟着抗倭,眼下也是六品的衔,徒小三这回,就是留下他守城的。当初他要带人出城剿匪,孔巡抚胆子小,宁可兵卒在城上守城,不让燕大郎等出城,这回的战功,他们必是末流了。无他,战场上论战场,都是论杀敌数目的。   燕大郎想着,不禁又扼腕了一回。燕大郎没忘道,“这回守城,虽则穆姑娘手下人不多,也着实帮了不少忙。”   徒小三点点头,以示晓得了,转而问起燕大郎城中的情况。燕大郎道,“眼下巡抚衙门与知府衙门还有些胶着,眼下便是秋收粮税,属下听闻,为着这秋粮税放到哪个仓,两个衙门都争了一回。”   “这有什么可争的?”   燕大郎也觉好笑,只是,他不过六品,不好笑一地巡抚、知府,他便将听到的如实回禀了,“知府大人该是正管咱们泉州府,巡抚大人却是管着整个闽地。知府大人说,别个州府的事不当他管,但泉州府的事,是他的职责范围,不容他人置喙。巡抚大人说,既是闽地政务都要经他这里,除非泉州府不属闽地,不然,泉州府的事务自然也要经巡抚衙门的。”   林靖问,“他们两衙门这么鸡飞狗跳的,没耽搁过咱们军中之事吧。”   “那倒没有。”燕大郎道,“就是咱们的军粮,这个月初,霍粮商打发人送了军粮来,巡抚大人那边打发人过来问过军粮价钱,别个也没有多说。”   基本上,也都是这些个鸡生鹅斗的事,徒小三耐着性子听燕大郎说了一回,便打发燕大郎歇着去了。待得巡抚衙门的晚宴,徒小三瞧着,倒看不出孔谢二人私下已是争红了眼的模样。毕竟,这俩人不论与徒小三说话还是吃酒时,都风度极佳。徒小三暗想,这些个当官儿的可真能装啊。他这么想时,殊不知徒小三这左右逢源的模样落到别人眼里,不知多少人私下暗道,这位林将军如此八面玲珑,怪道年纪轻轻便居如此显位啊!   总之,人人都是别人眼中的风景啊!   连林靖这个官职不显,居于末席的,都被孔谢二人的幕僚寻到跟前吃了几盏酒。   因此次大胜,孔巡抚自然是要大书特书为将士请功的,为着这请功之事,谢知府又与孔巡抚闹了回气,无他,最大的功劳自然是徒小三一行的,但,守城将士们一样有守城之功。要知道,守城的可不只是燕大郎、穆容等人,当初怕泉州城出事,孔巡抚把巡抚衙门的捕快、衙役都派出不说,连带着家将家丁,均悉数派出卫城。谢知府也是一样,倾其他有,把能指挥动的人手都搁到了城墙上,就是为了防御倭匪。   当初,倭匪在城下时,两位大人顾不得彼此嫌隙,一心抗倭。如今不同了,来犯倭匪已叫徒小三杀个干净,泉州城也平安了。于是,孔谢二人的关系也恢复到了当初。谢知府也不是叫家将去争首功,当然,他也明白,首功就是他想争也争不到,但,姓孔的也不能悉数抹了他知府衙门全都抹了吧?谢知府直接为手下人撕破了脸,咬牙道,“倘这事没个公道,我宁可拼了这张老脸,拼了这条老命,去京告御状!我们谢家,在朝中还是说得上话的!”   文人撕破脸,也是有几分血性的!   何况,谢家的不好惹,孔巡抚亦是深知。   孔巡抚是想压谢知府一头,也没想直接就与谢知府翻脸,只是,孔巡抚在给徒小三看这请功折子时,难免说了一句,“谢知府必要他的人排在第一个,老夫也是没法子。只是,若如此委屈林将军与将士们,不说老夫良心难安,若这般黑白不分,老夫宁可舍了这顶乌纱不要,也不能让这等折子!”   徒小三听孔巡抚这话都牙疼,难不成孔巡抚觉着就他自己个儿长了脑子不成?徒小三都不必深想,一听孔巡抚这话,便知孔巡抚是想借他做枪给谢知府好看。徒小三心说,我两不帮已是够意思了,难不成,叫他这从三品大将给孔巡抚当枪使?孔巡抚你这脸也忒大了吧。不过,徒小三也不想与孔巡抚闹僵,便道,“既如此,倒可请谢知府过来,咱们一并商议便是。”不待孔巡抚再挑拨什么,徒小三直接打发亲卫去请谢知府了。   谢知府来的很快,他过来后,孔巡抚也不能把他写的那折子藏起来,谢知府见那折子,脸都气青了,怒道,“巡抚大人焉何如此污我!”虽则脸上一幅深受污蔑蹂躏的模样,谢知府却是很快将自己拟的一份请功单子拿出来,正色道,“我岂是能夺人战功的小人,巡抚大人是听哪个小人挑嗖,竟拟出这样的请赏单子?泉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是林将军解了泉州之围,况林将军非但回援了泉州,途中犹有斩首两千的战绩。谁敢贪天之功占林将军战功,便是我谢某不共戴天的仇人!林将军的战功,我都打听清楚列出来了,请将军过目,看这数目可还准确?”   徒小三还当真拿起谢知府拟的战功单子认真看了一回,心下想,别说,怪道谢家能派一位知府来跟孔家的巡抚别苗头,这谢知府当真能耐人,这么快就把他麾下的战功单子打听到了。徒小三点头,“都对。”   谢知府露出放心模样,笑,“那我便放心了。”   谢知府继续道,“林将军自是首功,想来林将军如今也知晓当日泉州城之危,好几千倭匪围城,当时咱们城内守兵两千,还有穆姑娘手下壮士三百,巡抚衙门衙役捕块加起来有八百人,我这里则是五百人,另则,巡抚大人那里家丁家将两百,我这里一百八十人,这些人,也跟着守城了。这些人都出了力气,要如何请功呢?除了不幸遇难的壮士,我的意思是,挑着做战勇武的,也得写上几个,不让他们白忙一场才好,将军的意思呢?”   徒小三谦逊道,“还得听巡抚大人的吩咐。”   孔巡抚如今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瞧着谢知府与徒小三说的热络,还有谢知府那份军中的战功单子是怎么得来的?孔巡抚纵是心胸宽阔之人,也得想一想是不是军中故意流出去的了,何况,孔巡抚的心胸,还真说不上开阔。只是,眼下更不能将徒小三推入谢知府的阵营,孔巡抚便强缓了脸色,笑道,“谢知府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如今,我这名单已是拟出来了。”谢知府道,“守城之功,自然要以军中为先,其次便是巡抚衙门与知府衙门,再者,穆姑娘一介女流,都能帮着卫城,她妇道人家不容易,她的功劳,谁要是想抢,谢某得说,身为男人,连个妇人都不如了。”只当没看到孔巡抚瞬间僵硬的脸,谢知府继续道,“再者,巡抚大人与我这里的家将家丁们,择出一二得力的,亦要给些赏赐才好。”   其实,虽则孔巡抚的脸跟个臭鸡蛋似的,可公允而言,叫徒小三说,也得说谢知府这单子比孔巡抚那个挑拨事非的要强的多。当然,孔巡抚之所以把单子列成那样,自有其政治目的所在。   只是,眼下,什么样的政治目的也不能在谢知府的这张战功单子上,也得暂时搁后了。因为,谢知府把他列的战功单子说过一遍后,与徒小三两个,都等着孔巡抚拿主意呢。   孔巡抚为官亦是大半辈子,此时此刻,此心此情,难以言喻。如果非要有个确切的表达,就如徒小三回军中后与林靖说的那一句,“巡抚大人当时,真是把牙磨的咯咯响啊。”   林靖却是半点儿不同情孔巡抚,林靖闲闲道,“自作聪明,手段不到家,磨牙有什么用。放着正道不走,专走歪门邪路,活该!”   只是,眼下孔巡抚除了丢一大脸外,却是不禁与儿子私下商议,“我听说,这林将军原是总督大人麾下第一得用之人,难不成,这消息有误?”   至于章总督,在京城的靠山就是他们衍圣加承恩公府的孔家啊! 第237章   说真的,这种“章总督在京城的靠山是孔衍圣公府+孔承恩公府”的事,林靖徒小三还当真不知道。主要是,章总督并没有暗示“你二要人要跟孔巡抚一条心”啥的,这谁知道啊。再者说,章总督也是正经一方封疆大吏,天下总督之首,就算章总督与孔家亲近些,但说孔家是章总督的靠山什么的,这话也有些过头。   而关键是,徒林二人对此事是当真不知晓,然后,孔巡抚就在谢知府跟前丢了个大丑。丢个大丑不说,就他这丢丑的过程,一向厚道的徒小三都没什么好说的,何况素有些刻薄的林靖了。让林靖说,孔巡抚这完全就是智商不过关。就一个请功的事儿,你就正正经经的按正常程序来就是了,便是要踩一踩谢知府一系,把知府一系放最后也就是了。结果,孔巡抚非得抖机伶要把徒小三拉出来当个枪使,甭看徒小三念的书绝对没有孔巡抚这孔圣人家族出身、正经的二榜进士、积年老臣多,可徒小三的心眼儿,绝对比孔巡抚多。孔巡抚还要把徒小三当枪使,也就徒小三厚道,没有因孔巡抚犯蠢便与谢知府亲近。不然,就孔巡抚这种展现智商的一蠢,搁旁人真不好说。   徒林二人私下念叨了回蠢巡抚,也就撂开手了,毕竟新招来的兵卒就有五千人,再加上路上与倭匪对上损失的人手,也有四千多人要训练。练兵不是个轻省活计,故而,林靖徒小三都忙了起来。   孔巡抚却是脸面上很不好看,心下都寻思着,徒小三这到底是章总督的人还是谢家的人哪?   谢知府回府则是满面春风、神清气爽,与幕僚郑允说及此事,谢知府难得畅快一笑,道,“这林将军当真是个妙人,原我还担心他与这老孔头一道,看来,咱们都误会了林将军啊。”   郑允笑道,“这位林将军,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谢知府点头,“我就说嘛,他是崛起的势头这般猛,又这样的能征善战,应是极通兵法的。既通兵法,人就不能笨了。”说着又是一阵笑,想到孔巡抚吃得一老瘪,谢知府简直是身心舒泰。郑允笑,“既这般,这林将军,当拉拢还是要拉拢一二的。”   “老郑你这话有理。”谢知府寻思一二,道,“咱们可莫要如老孔头那般小家子气,行这样的末流手段。你先着人打听着些,看这林将军有何喜好,还有他手下的那个李秀才,老郑你不如多与这李秀才亲近,我瞧他举止颇有些不俗,且极得这林将军信任,林将军可是去哪里都要带着他的。再者,听方同知讲,咱们没来时,这泉州城的庶务,皆是这李秀才与方同知一共打点,这可不是个寻常秀才。”   郑允连忙应了。   于是,林靖时不时就收到郑允请吃酒请吃茶的帖子。   徒小三道,“这谢知府好快的手脚。”   “必是见孔巡抚自卖一大蠢,觉着有机可乘。”林靖命侍人回了郑允,应了这相邀。   徒小三皱眉,“咱们要倾向谢知府么?”他可不喜欢谢家,当初把关外军坑到野人岭的高凡与谢家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林靖唇角微挑起个弧度,只是淡淡地,“就谢知府这四品官,也配咱们投靠,他也忒把自己当盘菜了。先把这泉州城的水搅浑再说。”不要说谢知府,便是孔巡抚,林靖也没打算投靠。这世道,有兵才是王,这泉州城,说到底还得是他们说了算。林靖与徒小三道,“趁这次大胜,我与老郑说一说往各县乡募兵之事。再者,咱们的银子,这回募兵也花了大半,还得弄一笔银子来。”   徒小三还想跟林靖同去,林靖撵他,“好生练你的兵,我们幕僚说话,你去杵着个甚。”   徒小三再三叮嘱,“喝茶还罢了,吃酒你就回来。”林靖的身份,不适宜多饮酒。   “知道了,真个啰嗦。”林靖拿着帖子便赴了郑允的约。   郑允四十几岁的模样,颇有些文士的闲散气质,一袭松江布洗的有些褪色的苍蓝色的布衫着身,颇有些飘逸。他人长的亦是不错,颌下三缕长须,温和且斯文。相对的,林靖则是一身劲装,天青的袍子中间系了根寸宽的玄色腰带,他面白无须,相貌自不必提,纵做了些改动也是极好的模样,一双眼睛仿若寒星。林靖进门先笑,“让郑先生久等了。”   郑允笑着起身相迎,“我也是刚到。林老弟坐。”又道,“新近得了些知府大人的好茶,这茶以往也不算稀罕,只是,近些年战事不断,南边儿断了进上,也就稀罕了。”郑允一面说着,身畔小童已是自一个外银内金的茶罐里取出茶,现烹起来。茶虽未入口,烹时已有一股幽雅芳香弥散开来,林靖不由道,“这茶的香气当真独特,闻着竟似兰香,莫不是用兰花醅出来的好茶?”   郑允笑道,“果然这茶稀罕,林老弟也猜错了。”小童将茶分好两盏,郑允先取一盏递给林靖,林靖双手接了,再嗅其香,仍要装出一幅没见识的惊讶样,“的确是兰香啊。”再看一眼,挑起长眉,“这茶色便寻常,只是这叶底倒是朱红,腹中反是黄亮,这茶我还真没见过。”   郑允哈哈大笑,“不怪老弟没见过,我也有几年没见着此茶了。”方为林靖释疑,“这是南面儿的名茶,凤凰单枞。”   林靖心说,我还不知道是凤凰单枞,他虽吃茶吃的不多,可自小到大,所见着无不是名茶中的名茶,这凤凰单枞多少年的贡茶了。林靖面儿上还要露出一幅大开眼界的模样,亏得他装得像,老道如郑允竟未相疑,林靖瞪着两只大眼睛道,“唉哟唉哟,原来这就是凤凰单枞啊,我虽是从未见过,以前可是听说过,说这茶一两金子一两茶哪。”   郑允心说,这李秀才好歹也是读书人,江南人果然风俗不同,读书人谈银钱,都说的这般光明正大。郑允笑,“一两金子一两茶,那也不过是进上后剩下的粗茶了,老弟尝尝这个,味儿必是不同的。”   林靖立刻饮了一口,连连夸赞好茶。郑允也吃了两口,觉着用这样的好茶招待林靖,不算慢怠了。二人便说些茶酒之事,林靖吃茶也只吃了两口,郑允还说呢,“老弟喜欢,多吃些亦无妨。你我俱是洒脱人,可切莫拘谨了。”   林靖道,“我倒是想吃,只是我这身子素来不大好,吃茶也不敢多吃。有这样的好茶,尝一尝味儿也就不亏了。”   郑允细打量起林靖,关心道,“看老弟是较同龄人要瘦削些,可是有弱疾,我们大人倒是认识几位京里的名医。”   林靖笑,“这也许多年了,平日里只要饮食上留些心,也无甚大碍。”   郑允便不再多提这个,二人论些茶酒,郑允就从身体健康说起,“我看老弟你每日不得闲,又是林将军的左膀右臂,可是得保重身体啊。”   “我好在是做文职的。”   “做文职也不能轻忽,不说别个,就你随林将军回泉州城的一路,还遇到了倭匪,林将军盖世英雄,自无可担心处,如老弟你文弱书生,岂不令家里牵挂。”郑允话间颇是真挚。   林靖笑,“我无家无业,家业早叫倭匪都祸害了,我方从了军。只恨我身子骨弱,不能习武,不然,定要上阵杀敌,以报父母之仇的。”   郑允还真没料到林靖是这般的天煞孤星,竟然父母皆无。主要是,徒小三的情况好调查,林靖这等无品的文职,以往郑允还真同留意过。听林靖这么一说,郑允想,他这话当真说的不对路,见林靖笑中带着些许伤感并些许愤恨,郑允连忙道,“老弟放心,如今有林将军,还怕倭匪不能靖平么!”   “是啊。”林靖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那么容易。”   “带兵打仗的事,我不如老弟。不过,我们大人这次来泉州,就是为了协助林将军剿倭匪,倘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老弟尽管说就是。”   林靖道,“老兄你这不是客套吧?”   “唉哟,这话是怎么说的。不说这原就是我们知府大人的份内之责,便是咱们中土人,只要是有良心有,有血性的,哪个不想尽歼倭匪哪!”郑允道,“老弟只管直说。”   “还真有件要事,我来前就想着怎么跟老兄说哪。”林靖完全不带半点客气的,将在闽州募兵未完的事说了,林靖道,“当时将军接到巡抚大人的传书,担心城里出事,连忙就带着大家伙往回赶。亏得脚程不算慢,总算解了泉州之危,只是,还差三千人哪。现下刚败倭匪,林将军又担心倭匪会再次上岸,毕竟,这一遭他们可是什么都没能抢到不说,还葬送了大半人手。这些倭匪,老兄你打交道的不多,我们在盐城,那是三不五时的就要跟他们打一场。这些王八羔子,最是记仇,今日惨败,来日必以数倍贼军相报。故而,这兵,不招是不行的。但,再往他处去募,也不现实,我想着,还是要在泉州来募。以往,大家是担心咱们吃败仗,再有倭匪进城,他们枉送了性命。可如今,林将军的战绩,大家也是眼见了的。那些有战功的兄弟们,都可得朝廷封赏。我琢磨着,趁着这大胜的势头,一则是往下头县乡宣传一二,以安民心,二则便是趁此募齐兵马,以备倭匪二次来犯!”   林靖将倭匪必会二次来犯的话说的掷地有声,郑允一时也郑重起来。他未多想,一口将此事应下,正色道,“老弟放心,这是正事,不若老弟便与我同去回禀知府大人,咱们商量着,看如何定下章程来!”   林靖当即起身,“那再好不过。”   于是,林靖便随着郑允去了知府衙门。   林靖虽还未直接与谢知府打过交道,不过,郑允为人,当真比孔巡抚高妙百倍。因在路上远远见到一行人,郑允还带着林靖略回避了些,郑允有些不好意思,“前头是孔巡抚的官驾,不瞒老弟,巡抚大人一直对我们大人有些误会。我倒是没什么,老弟你这么与我在一处,咱还是回避则个吧。”   虽言语间亦有一二挑拨之意,但完全没有带着林靖大喇喇的去与孔巡抚走个碰头,叫孔巡抚亲眼看到林靖与郑允在一处的意思。   林靖一笑,“巡抚大人哪……”话间颇有未竟之意,却是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尽管林靖话只言一半,郑允心中却是禁不住一喜。 第238章   林靖在谢知府这里的行程,简直是顺利的不得了,谢知府对于林靖想趁着眼下大胜之喜在附近州县继续募兵之事尤为支持,谢知府笑道,“果然是再好不过的时机,这几日整理战报时,我就琢磨着了。只是,我对军中之事也不甚了解。不瞒你,我在军务上是外行,故而便不敢轻易开口,不然,闹笑话事小,就怕我这外行影响了内行,再至于影响以后抗倭便不好了。”   谢知府笑,“极好极好,我这就打发方同知去办。”这事儿,还是叫林靖相熟的方同知来操作,可见谢知府是诚心诚意的来办这事的。   林靖连忙起身谢过,谢知府亲自扶了林靖坐下,道,“这原就是我份内之事,哪里当是你谢我,正经说来,该我谢你才是。我虽与阿青你刚认得,可先时也听方同知说过不少你与方同知安抚城内百姓之事,就是我这知府衙门,听说先前被倭匪祸害的不成样子,也是阿青你从军中拨的银子修缮。再有,我来前还担心泉州府的形势,无他,两番战败,这城中到底如何,我可是担了一道的心,来了之后,一看,街道严整,百姓安稳,我心里的感激啊,都不晓得要如何说。”   谢知府呷口茶,笑道,“原早就想与你说一声的,又担心倒是叫你拘谨。今见你是个洒脱人,咱们便不外道了。”   林靖笑,“那些原也是应当的,我们原在浙地,离闽地近些,得了总督大人之命,就过来了,较巡抚大人与知府大人都早了几日。若我们过来,凡事不闻不问,那成什么人了。大人可莫这般客气,以后军中之事,我们将军也只懂行军打仗,别个一应事务,怕是少不得要有麻烦大人的地方。”   “这是哪里的话,你要不来麻烦我,我反要生气的。”谢知府这一等潇洒谈吐,当真不愧名门出身,林靖想着,这位谢知府虽则以往在京城未见过,这个时候能到泉州城来与孔巡抚争锋,想来亦是谢氏族中出众人物。   林靖又有些为难,道,“有件事,还得请教知府大人。”   “阿青你只管说便是。”   “咱们募兵之事,是否当请巡抚大人示下。”林靖说着就是叹口气。   “这自是应当。”谢知府笑,“这有什么好叹气的。”   林靖看向谢知府,道,“两位大人不大和气,只怕顺了哥情失嫂意。”   谢知府蓦地一阵大笑。   待林靖走后,谢知府犹与郑允道,“这位李秀才当真是个妙人。有趣有趣。”   郑允道,“虽则功名有限,出身不显,可较之寻常秀才,强之百倍。”   “到底是经过战事的人,胆色上便不同寻常。”谢知府对林靖极具好感,一则林靖谈吐利落,二则,林靖在知晓谢孔二人不大和睦时,还能过来知府衙门商议募兵之事,这自然是让谢知府欢喜的。谢知府道,“怪道老郑你极力让我见一见这李秀才。”谢知府正四品大员的身份,林靖却是官小职低,若徒小三亲来,谢知府自当相迎,但,林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徒小三身边的幕僚,谢知府还能亲见,称得上是平易近人,折节下交了。不过,一见林靖,谢知府竟将彼此身份之别忘了个一干二净,反是与林靖相谈甚欢,便是谢知府自己想着,也没觉着见一见林靖辱没自己身份,反觉林靖值得一见。   不得不说,这就是林靖独有的风范了。   林靖自知府衙门出来,哪怕先时郑允带他避了避孔巡抚的官驾,可在这泉州城,自然多的是人把林靖私会知府衙门的事上禀巡抚衙门。孔巡抚闻知此事,越发心情郁郁。   孔繁御知晓后,亦是浓眉深皱,半晌忽地一笑,道,“父亲不必多心,知府衙门摆在那里,去的人多了。这位李秀才能去知府衙门,自然也可以来咱们巡抚衙门。我不信,就这么短短几日,林将军便投靠了谢知府不成?林将军可是从三品高官,知府不过正四品罢了。”   孔巡抚道,“说投靠不大可能,只是,这林将军,瞧着不像个心小的。”   “心大心小,能剿倭匪便成。”孔繁御道,“父亲初到泉州,便有大败倭匪的战绩,朝廷必然会嘉奖父亲。可见,章总督将这位林将军派往闽地,是真心相助父亲剿匪。”   “你瞧着,他像是能听我吩咐的?”孔巡抚道,“先前你没瞧见,他倒是像与那姓谢的穿一条裤子的。”   “父亲,你若这般想,若林将军并无此意,岂不是反将林将军推到了谢知府那边儿去了。”孔繁御也晓得父亲先前闹得有些灰头土脸,只是,当着父亲大人的面儿,不好直言前事。   孔巡抚到底也是多年官场老油条,与儿子道,“着人去打听一二,这李秀才为何去的知府衙门?”   孔繁御道,“儿子已着人去办了。”   这个儿子做事,还是很合孔巡抚心意的。只是,打听回来,孔巡抚郁发心塞,无他,手下人忒能干,虽然没打听出林靖去知府衙门的具体事务,但,林靖先前与谢知府的第一心腹郑允吃茶的事,却是打听回来了。接下来,当天下午,孔知府亲自到巡抚衙门,与孔巡抚商量军中继续募兵之事,孔巡抚也就晓得林靖去知府衙门所为何事了。孔巡抚当下险没心塞至死,无他,这事儿为何不直接来巡抚衙门,反要去知府衙门啊,这,这姓林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好在,孔巡抚于政务上脑子还是极清楚的,眼下泉州城抗倭形势大好,刚刚一场大胜,孔巡抚也不希望因政务之争而耽搁军务。孔巡抚便道,“这事儿,咱们都是文官,到底如何募兵,还是请林将军过来,咱们一并商议。”   谢知府笑道,“是,下官来前已着人去军中请林将军过来了。”   林将军过来的很快,连带着林将军身边的第一狗腿子李秀才(林靖)也跟着过来了。关于募兵之事,不说谢知府这原就想着能与林将军的关系更近一步的,便是心塞塞的孔巡抚,也没露出先时挑拨离间的蠢样,而是就事论事,听徒小三说募兵的章程。其实孔谢二人这也算中高品阶的官位了,对于军务,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不过,于募兵之事上,二人还是以徒小三为先,徒小三所说的几样章程,二人皆允准,并未掐架。   只是,这每募一兵,便要给五两安家银子的事,孔巡抚道,“泉州城的境况,你们都清楚。要说库里一两银子没有,那是假话,今也不过先前总督大人那边儿打发人送来的五千银子,还有就是秋税截留。这募兵具体要多少银钱,林将军你出份公文,我这里给你筹银子去。”   徒小三连忙起身谢过,想着孔巡抚在正经军务上,完全没有半点蠢啊。   孔巡抚开了个心塞的募兵会,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徒小三心里有了些许改观。几位大人商量正经事,幕僚们自然是在外坐着吃茶,孔繁御虽不是幕僚,他也凑幕僚堆里,跟着大家一道说话、吃茶,吃的是闽州府买来的白茶,林靖笑,“闽地就有这样好,产茶的地界儿,这茶品相好,味儿也不错。”依旧是只呷两口,未曾多吃。   孔繁御正有心与林靖亲近一二,见林靖这般说,便要给林靖续茶,林靖谢道,“我不能多吃茶。”   孔繁御并未多问,立刻打发人给林靖换了温水。大家一并吃茶,叙些闲章,待得大人们商量完毕,便随各自主家回去了。郑允心下琢磨着,林靖是不是有意与孔繁御相交啥的,只是,他再转念一想,林靖这样的聪明人,虽是与他们知府衙门亲近,短时间内怕也不会与巡抚衙门反目的。此番募兵之事,林靖先与知府衙门商量的,林靖怕要寻机与巡抚衙门解释一二。   只是,这要如何解释呢?   郑允摇头一笑,管他如何解释,反正,这是林靖该为难的事了。   在郑允看来,林靖先去的知府衙门,再如何不想巡抚衙门误会,可这事,他做都做的,就孔巡抚,并不是心胸宽阔之人,想取得巡抚衙门的谅解,绝非难事。   只是,对于郑允的绝非难事,对于林靖,则再容易不过。   孔繁御果然下帖子,请林靖过府赏花。   说来,如今可赏的,也唯有重阳菊花了。   郑允还真就是请林靖来赏菊花的,林靖见数百盆菊花倚云石摆了,还算有些景致可赏。林靖粗粗看过,笑道,“这花能来巡抚衙门,也不算辱没他们了。”   孔繁御笑道,“这都是沾了林将军的光。”   林靖的目光自菊花上收了回来,道,“这话,我有些不明白了。”   孔繁御道,“父亲刚来就任时,城中一片萧索。后来,倭匪围城,百姓更极是惶恐。可林将军打了大胜仗,倭匪也叫林将军剿杀怠尽。李兄弟有所不知,你们刚去闽州募兵那会儿,秋粮尚未收上来,因着巡抚衙门遭过倭匪扫荡,父亲想着,不说别个,衙役总要招些个,再者,每个月吏员的薪饷,也要有的。可这库里,一根针都没的多。没银子,啥事都办不成,亏得我们来时带了些银钱,可也不过千把两银子,人家过日子吃用是够的,巡抚衙门上上下下这些人,如何够得?偏生总督大人的拨银还没送到,父亲大人就想着,先征一些商税,唉哟,城中大户叫苦连天,险没上了吊。父亲一看,哪里还敢劳烦他们,只得着我去当了个他心爱的玉石镇纸。”   林靖连忙道,“我竟不知有此事,那镇纸现在何处,咱们泉州城再如何,也不敢这样委屈巡抚大人哪。”   “这也只是一说,我早赎回来了。”孔繁御笑道,“如今林将军大败倭匪,你不晓得,先时那些个推诿上吊的大户们,现下甭提多殷勤,原我还想着,过重阳总要置两盆菊花应应景,不想,光他们送的这些个就用不清了。待你走时,送你两车。”   林靖笑道,“我不要。这些个势利眼,我怎么就一盆没收到,不成,我回去就在家等着,我就要看看,难道没人送我两盆赏赏?”   孔繁御给林靖这话逗的直笑,“你莫急,我看到底你那里不得堆山填海。”   二人说笑一回,孔繁御笑道,“过几天,重阳节父亲想摆重阳宴,阿青你和林将军可要过来,咱们一道吃酒赏菊。”   林靖笑,“荣幸之至。”   “你就是太客气了,咱们虽相识的时间不长,我却觉与你投缘。知你平日里必然事务极多,可有了闲暇,咱们在一处看看景赏赏花,也是好的。就是军中有什么要相帮的事,也只管与我说。”孔繁御终于说到正题,他十分诚挚,“眼下咱们泉州城,最要紧的莫过于抗倭之事。父亲虽是文官,也时常想着,打仗虽是帮不上忙,其他庶务,没有什么比军中最重了。”   林靖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孔繁御连忙问,“阿青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不好说,我要说了,巡抚大人定得生气。”林靖道。   “唉哟,可别叫人急了,到底什么事,还不好说了?你放心,家父并非量小之人,你有事,只管说便是。”孔繁御当真是给林靖吊足了胃口,虽然知林靖这等欲言又止怕就是要吊他胃口,不然,倘真不想说,怕林靖都不会露这分毫口风。只是,纵如此,孔繁御还当真好奇的了不得。   林靖道,“上回那战功的事,巡抚大人不是想拿我们将军做枪使对付知府大人吧?”   饶是以孔繁御的想像力,也没想到林靖,他,他竟然,就,就这么直咧咧,的,把这事说出来了!   林靖脸上为难之意更盛,道,“上回将军把在巡抚大人这里的事与我说了,我觉着,怪蹊跷的。”   孔繁御当然可以不认,否认,死不承认!但,对上林靖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否认绝不是高明的作法,相对的,那相当的蠢,既已给人察觉,孔繁御苦笑,“我要说不是,怕你也不能信。那事,父亲每想起也十分后悔,只是,当天真是给谢知府气得不清。哎,你也在官场,当也知道,这知府衙门与巡抚衙门在同一府城,事情便多。我父亲那人,读一辈子圣贤书,多年宦游天下,他并不是不顾大局之人。谢知府呢,也有一套自己行事的法子。原本,他二人便因战功单子之事争执了一回,林将军过来后,父亲一气之下,闹了笑话。我们孔家,圣人之后,我父若当真有挤兑谢知府的意思,焉何会用那般浅显手段,他是一气之下未曾多想,就想着,林将军也是章总督使出来的,咱们自然是亲近的。后来他自己也颇为后悔,只是,上了年纪,又拉不下脸,我一直想寻个机会同林将军代他赔个不是。今林将军不在,由阿青你转达,是一样的。”说着便起身,正色一揖。   林靖连忙扶住孔繁御,连声道,“你这样,倒叫我不好意思。”   孔繁御笑,“这是应当的,你回去,还得与林将军说一声,咱们两家,可莫要为这等小事生疏。”   “那哪儿能啊。”林靖听孔繁御这话,当然听出来,章总督在京城的倚仗竟是孔家,这倒是出乎林靖的意料之外。林靖不动声色,继续道,“阿御哥,你便叫我阿青吧。我们大人,原是捐的官儿,就为报家仇,才做的武职,在军中并无根基,这几年,全赖章大人提携,不然,焉有今日!阿御哥你说的对,以后咱们当是多亲近方好。”   孔繁御挽着林靖的手,“就是青弟你这话。”   因为有章总督这么个缘故,二人说话愈发亲近几分。   总算,与林靖的相见,让孔繁御暂且释去了孔巡抚心中的疑虑。孔巡抚笑,“我原想着,他一介莽夫,不想,心机当真不少。”   孔繁御道,“这毕竟是章总督麾下大将,何况,又是刚来泉州,父亲先时,怕是反叫林将军多疑了。”   孔巡抚拈须道,“总要压下这姓谢的去才好。”   孔繁御劝道,“林将军毕竟是从三品大将,何况,他又刚立一大功,官职必然会再有升迁。他这样的官位,怕是不愿意为我们所驱使。”   孔巡抚目光一沉,看向儿子,“阿御啊,再好的刀,若不在我手,又有何用?”   孔繁御道,“父亲,既是宝刀,自然有宝刀的傲气。便如草原上的烈马,我听说,越是上等好马,越不容易为人驯服。可一旦驯服,必是忠心不二,此生不负。这把刀,只要不在谢家人手里,便与我们无害。何况,眼下还要用这把刀剿匪,父亲,暂离他不得啊!”取桌间温茶奉上。   孔巡抚一叹,接了茶,呷一口,“也唯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徒小三:阿靖,你干啥去了?   林靖:孔繁御请我去赏菊花。   徒小三:姓孔的你等着死吧~~~~~~~~~~~~~~~~ 第239章   自林靖给这孔、谢两家都吃了颗“跟你家比跟他家好”的定心丸后,泉州府的政治形势总算安稳下来。当然,这里头也有孔谢两家斗了一个回合,谁也没能占着大便宜相关。   待到朝廷的嘉赏旨意一到,整个泉州城都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徒小三的官职再一次升迁,直接升到了正三品大将军,与孔巡抚同阶。上上下下贺喜声自是不断,只是,林靖有些遗憾,林靖道,“杀敌三千,也只升半品,可见朝中无人为咱们说话啊。”   徒小三笑,“总督也只是正二品,我若升从二品,也不大好。”   林靖在意的并不是官职,林靖轻轻哼了一声,摆弄着案上一盆黄中带绿的案头菊,看徒小三一眼,“我也不是为着官大官小,只是,眼下孔谢两个,都是蠢才,你这官阶不能高于孔老头儿,这泉州城的庶务,到底要受制于巡抚衙门。”   徒小三道,“又不只这一场战事,这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林靖一笑,“也有理。”   泉州城此番大胜,章总督也派了何先生亲自送来嘉奖。何先生乃章总督第一亲信,尽管官职不显,孔谢二人待何先生都很是客气。难得的是,何先生虽为章总督心腹,待谢知府一样和善,并未分出明显不同。而且,面对孔谢二人相邀,何先生既未住在巡抚府邸,也未住在知府衙门,他住在了林靖这里,说是与林靖久未相见,要秉烛夜谈。   对于徒林二人,何先生是老熟人了。   二人晚间设酒以待,因不是外人,倒未弄那些个肥鸡大鸭,几碟子精致小菜,再加一坛上好的绍兴黄。徒小三亲自烫酒,只给林靖吃一盅,说起泉州之事来。何先生笑道,“总督大人听闻泉州大胜,当下大喜。”说着,眼中透出欣慰来,“你们未辜负总督大人的期冀啊。”   徒小三道,“先生过奖了,我们在海盐也是打倭匪,到了泉州,也一样。倭匪打仗的套路,咱们都清楚的,倒并不难打。”   何先生笑,“林将军天生将才,自然觉着不难。”   林靖与何先生打听,“我们这离了海盐,倭匪自来消息灵通,不知海盐可好?”   说到海盐,何先生端起酒盅抿了口酒方笑道,“说来,真不知这些倭匪是不是商量好的,就在泉州遭倭匪的那几日,海盐也有倭匪上岸,说来,那位陈千户倒也当真是勇武之人,他亲自出城,身上伤了两三处,却是带兵将倭匪杀了几百人。估计,陈千户的封赏也就这几日了。”   徒小三放下心来,道,“二青以往便是悍不畏死之人,只是,他以前都是跟着我,今自己带兵。我虽知他不是个无能的,到底记挂。今此一战,以后可放心了。”给何先生续满酒,何先生连忙要接那酒壶,谦逊道,“如何敢劳将军为我执壶。”   林靖坏笑,“唉哟,咱们自己私下吃酒,先生就别讲究这个了,将军也常替我执壶哩。”   徒小三亦道,“是啊,以往我们寒微时,先生也没瞧不起我们,难不成,这今官儿做的大了,人就不一样了?”   何先生一笑,也就不再客套,“那就恕我放肆了。”   大家吃着酒,何先生便问起泉州城来,问徒小三他们一切可好。林靖道,“除了孔巡抚与谢知府时不时就要打个嘴仗,也没什么不好的。”   何先生大乐,“今儿瞧着他俩就有些别苗头,如何,都闹成这样了?”   “别提了。”林靖便把二人相争与何先生细说了,林靖道,“这些事,按理不与我们直接相关,我们过来泉州的早,待两位大人一来,因泉州募兵不易,便去了闽州募兵,也是不想他们误会,咱们有要掌泉州庶务之事。毕竟,我们来得早,先时泉州城很不像样,我与方同知就先安抚了百姓。待我们从闽州募兵回来,就赶上倭匪围城,待把倭匪都剿了。他俩是啥事都要较劲,按理,孔巡抚出身京城孔家,听孔公子说,总督大人与孔老公爷相近,咱们当与孔巡抚近乎些。可孔巡抚办的那些个事,把我家将军当枪使,去得罪谢知府。”接着把孔巡抚办的蠢事说了,林靖道,“不是我说话难听,咱们也是总督大人使出来的人,又不是他孔家奴才。幸而我家将军机伶,不然,真叫他给算计了。那谢知府,他自家收拾不了,反拿我家将军当枪使,倒是打得好主意,叫我们去得罪人。我听说,谢知府出身京城谢公府,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林靖说着,颇有些不忿。   徒小三忙给他夹一筷子小青瓜,劝他,“消消气,消消气,我都不气,看你这气性。”   林靖道,“这事儿,我只要一想,就满肚子的火。”   何先生听林靖话间,孔家公子竟然暗示孔家是章总督靠山之事,亦颇有些不悦。章总督虽然与孔家走的近些,可这些年来,章总督升迁凭的是自己的本事。章总督虽然要引孔家为援,孔家何尝没有要依仗章总督之处。何先生见林靖颇有不快,也便先劝他,“要不总督大人怎么放你们过来呢,皆知你二人是细致人。不然,当真派个莽撞的来,这官场上的事就不好说了。”   林靖一叹,“有时想想,在哪儿当官儿,怕也免不了这些个。也就是在海盐,咱们都是浙地兵,不说上头徐将军纪将军,就是总督大人,咱们说话办事也都自在,没有在泉州这些个弯弯绕绕。”   何先生道,“待这江南靖平,也便好了。”   “我也盼着赶紧把倭匪都收拾了,介时先生跟总督大人说一说,我们还愿意回浙地去,过日子自在。”林靖甭看面孔文弱,说话极是爽俐。他这话一出口,徒小三默契非常的露出个向往模样,何先生一笑,“成,那得等闽地倭匪靖平之后啊。”   “好,先生这话,我可是记住了。”林靖对徒小三道,“将军,你也听到了,啊。”   徒小三狠狠点两下头,正色,“听到了,也记住了。”   何先生看他俩说话行事都一如往昔,并不因到了泉州便生出别个心思,更难得的是,孔谢二人其实都颇有背景,不过,看此二人模样,是哪个都没看上啊!何先生心说,着此二人来闽之事,当真是做对了。   倒不是何先生多心,而是,为幕之人,自然心思细些。   当初,若不是泉州两番大败,章总督怕不会着海盐兵过来泉州。徒小三纵然绝世将才,但,他崛起的时间太短,太快!再有林靖出身,一直影影绰绰,叫人看不清楚。章总督更信任的,自然是杭城的徐纪二位将军。但,当时因泉州之败,章总督受朝廷两番训斥,章总督也是急了,才派了对倭匪极有经验的海盐兵过来泉州,以抗倭匪。   而徒小三的表现,绝对没有辜负章总督的眼光。   何先生过来,一则是过来替章总督行赏,二则便是过来瞧一瞧此二人。   徒小三的本领,连孔巡抚都极有拉拢之意,当然,就孔巡抚这用人的手段,何先生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在何先生看来,不怪林靖如此恼怒,徒小三先时便是从三品将领,较孔巡抚不过低半品,便是拉拢人,只听说过上马金下马银的,没听说过拿人当枪使,叫人去得罪人的。   好在,徒林二人皆是极精明之人,何先生此番过来,倒叫这二人狠狠的安了回心。   何先生心说,徒小三如此,当真不枉总督大人这些年对他的提携了。   何先生行事利落,待得将行赏之事办了,不过在军中歇了一夜,当夜与徒林二人吃酒说话,第二日便起程回浙地了。孔谢二府自然皆有仪程相赠,徒小三这里也备了些闽地土仪,同时,他还给章总督写了封信,请何先生一并捎带了去。   何先生五六日便回了浙地,先将行赏之事报备后,难免又说了些泉州城的政治形势。何先生道,“如今两府相争,阿青都觉烦恼。”   章总督早料到会有两府相争之事,无他,如今在京里,孔谢两位国公也爱别个苗头什么的。章总督道,“便是两府相争,今,最重者莫过于军务,林将军品阶不低,当不至于有此烦扰啊。”   何先生一笑,把孔巡抚做的事同章总督讲了,何先生道,“真不晓得要如何说,这位巡抚大人,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虽是出身孔家,林将军与他却是不熟。今我去了,阿青特意与我提及此事,很是不快。”   章总督道,“他怕是不晓得,咱们与孔家总是有些交情的。”   “倒不是不晓得这个,我看,他们恼怒的便是如此。阿青说话一向直了些,还说,林将军是靠大人提携起来的,又不是他孔家的奴才。哎,这话,不大好听。”何先生道,“虽有安我心之意,怕也当真对孔巡抚有所不满了。”   如何先生所言,这话自然有林靖来安章总督心的意思,但,此时此地,章总督听到那一句“林将军是靠大人提携,又不是他孔家奴才”,焉能不熨帖。纵是他与孔家略有亲近,但,自己使出来的人,如何徒林二人当真去做了孔家的奴才,那,章总督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   章总督眼神温和,道,“还是太年轻啊,林将军还稳重些,那个阿青,言语也有些刻薄了。”   “他就那副性子,我看,在外头还好些。”说着,何先生自怀里取出信匣,双手奉上,道,“林将军还给大人写了封信,大人请看。”   章总督接过信匣,取出信件,慢慢的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林靖:都是老油条~ 第240章   章总督看着徒小三的信,不觉慢慢拧起眉毛。   待章总督细细看完,便将信递给了何先生。何先生接过,一看之下,也不禁皱眉,道,“如何在泉州时,他二人未对我提及此事。”信中徒小三所写,是关于闽地禁海之事。是的,因为倭匪频发,渔民打渔也很不安全,主要是,倭匪还真不是民间形容的见着人就杀就砍的兽类一般,当然,倭匪也没少杀人。可相对的,实际上说,如徒小三他们见着倭匪也是杀的一个不剩。原就是敌对,互相有打杀太正常不过。但,倭匪对于岸上百姓,除了杀人外,他们也常掳掠人口。   甚至,上岸劫掠的倭匪中,很大一部分是沦为与倭匪沆瀣一气的汉人。   当然,其间历史原因,不在此细述。   便因如今海岸沿线不太平,章总督实行的是禁海令,渔民们不用下海捕鱼了,同样的,倭匪在海上也没的抢了。这次徒小三信中所提,说的是禁海令下,倭匪愈发猖獗,这种猖獗,不仅仅是倭匪上岸抢劫的次数增加了,还有就是,倭匪那里物资愈发紧张。要知道,倭国当真是地小偏狭,出产有限的地方,所以,他们才不要命的要上岸劫掠。   徐小三在信中说了一件事,说是泉州城两番大败,有人瞧见倭匪接了很多灰篷车入城,经了泉州城,到海边,之后,车子带不走的全都砸了,至于车里有什么,那是谁也不晓得。徒小三在信中进行了大胆推测,徒小三就说了,泉州城遭劫时,周边并没有大的州府遭受倭匪劫掠,故而,这些东西,不可能是从别的州府抢出来的。可若是自泉州城周边的县乡里抢得东西,倭匪也没有这些统一的灰篷车来装吧。徒小三怀疑,这是岸上有人与倭匪趁此战时进行的一次物品交易。而且,能有这等规模,必然是一等一的大商贾。徒小三把自己的怀疑都写信里了,同时请章总督继续禁海之政,这样,倭匪为了能补给自身,才能一次再次的上岸劫掠。   基本上,就是这些事情。   这不算小事了,其实,岸上之人为利益与倭匪有所来往之事,林靖很早就与何先生提过了。在何先生看来,这并不算太过机密的事,何况,他人都到了闽地,焉何不与他直说,所是要写一封信给总督大人。何先生问过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林将军觉着,军中说话不大安全?”   章总督想了想,道,“原本,泉州城两番惨败,就败的有些快了。泉州可是府城制式,屯兵一万,不说剿匪,就是过城,一万兵马,总也能把城守牢吧。结果,周边州府都未来得及派援兵,泉州府便被破了城。这件事,咱们私下也说话,的确有些蹊跷,只是,泉州府官员悉数殉城,就那狗东西,还是一听说倭匪过来,弃城逃走,这等样人,他能晓得什么?再者,陛下也早斩了他。”这说的是前闽地巡抚。章总督道,“如果泉州城的大败别有内情,林将军小心些也情有可原。”   何先生如今也想明白了,道,“真亏得这林将军与李秀才这般细致。”   章总督笑,“先时派他们过去,我心里也不大有底,今见他们事事留心,我也便放心了。”示意何先生将信毁去。   让章总督放心的徒小三此时正忙着竖立自己铁面无私的形象,眼瞅重阳将至,先时孔繁御请林靖赏菊花时,还说呢,巡抚府里的菊花都是泉州城里诸大商家送的,彼时,林靖还说没人给他送花。这话还没落地,给将军府送礼的就上门了。说来,这送礼其实是一门学问。如这泉州城,衙门比较多,什么巡抚、知府、将军的,这送礼便要分出个次序来,尤其是三家都要送的商贾,先送谁家后送谁家,都有讲究。   巡抚衙门自然要排首位,接下来便是将军府了。   只要是来送礼的,徒小三一律拒绝,铁面到连盆菊花都不肯收,端的是清廉正直。徒小三摆出这等姿态,把泉州城的商贾们吓了一跳,好在,商贾们机伶。徒小三不肯收礼,他们便换个人送,转而送到林靖这里。   果然,林靖来者不拒。   知晓此事的孔巡抚、谢知府都暗道,不预林将军谨慎至此。当真不像刚入官场没几年的武将,许多刚入官场的愣头青,多是被官场荣华富贵迷花眼的,如徒小三这种,自己坚贞清白宛若青天,林靖却是大收孝敬,以后,一旦出事,只需舍一幕僚,主家自可全身而退。这虽是官场惯用手法,但,未在官场浸淫多年之人,如何能有这般老道?   徒林二人自是不晓得,就这重阳节礼,都叫两府衙门又多寻思了他俩一回。   林靖收礼收到手软,他收了礼,立刻便命人送到浙地去折现。林靖还私下与徒小三说呢,“这些个商贾也是,送啥都不如直接送银子,还要费一番周折。”   徒小三心颇觉好笑,他看着林靖这礼品账本,还说着,“原想着,泉州城两遭劫掠,估计也没剩下几家大商贾了,如今看来,这有钱人还当真不少。”   林靖道,“你以为,这里最有钱的大商家是住在泉州城的?有钱人最惜命,他们这里虽有生意,不过是叫掌柜伙计来打点,许多人将家搬到了杭城,那里是总督府所在。还有人,把家搬到两湖,倭匪再如何也不能打到两湖去。更有甚者,一家子住到京城去,再太平不过了。”   徒小三叹口气,“是啊,受苦的,还是这些无可搬挪的百姓。”   二人说一回泉州的商贾。   这重阳节刚收了一回礼,便有商贾钻营上门。来的还不是商贾,而是孔大人的一个外甥,姓楚的。这位楚公子,话里话外的同徒小三打听军粮的事。徒小三瞥楚公子一眼,道,“军粮自有粮商供应,如何,楚公子可是有什么指教?”   徒小三眼眸微凛,不知是不是徒小三多年征战,他身上自有一股凛冽之意,他这般声调平平的一问,楚公子硬生生的打了个寒噤,连忙道,“不敢不敢,我如何敢指教将军您。”   林靖一看楚公子这贼眉鼠眼的样儿,就晓得他打的什么主意,道,“今天营中大比,将军,时辰差不多了。”   徒小三起身,淡淡道,“我便先走一步了。”   楚公子倒还晓得徒小三正三品大员,不好得罪,笑道,“您忙您忙。”   林靖也随徒小三去了营中,林靖还说呢,“你不要与这等人废话,我自有法子收拾了他。”   徒小三也将这姓楚的瞧的分明,道,“他不过新随着巡抚大人过来泉州城,军粮不军粮的,他难道是有粮铺子的,无非就是想在咱们这里捞一笔。”   “我来应付他。”   林靖说去应付楚公子,却也没急着理会这人,楚公子下帖子邀他三次,林靖都没应他的邀,还是楚公子堵到将军府门前,非要拉着林靖去吃酒,林靖方与他去了。楚公子半是埋怨半是笑,“我说李大官人,你这谱儿大的,见我舅都没见你难。”   林靖笑,“吃酒就免了,咱们清清净净的说会儿话则罢了。”   楚公子经过前番试探,晓得徒小三不是个好说话的,心下想着,抬出他舅的名头儿未必管用,故而,学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打听出徒小三最信任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小秀才,故而,几次三番的想请林靖吃酒,偏生林靖次次不给他面子,楚公子心下颇有些心恼,还与自己的表兄孔繁御报怨过几次。孔繁御说他,“那李秀才是林将军第一心腹,他能做林将军一半的主,你以为他是外头那些无权无势的秀才?你想成事,我不阻你,可你也不能惹事。”   楚公子叫他表兄训的,只得按下心中恼怒,亲自来请林靖了。听林靖这般说,楚公子道,“还有好几个朋友,我想介绍你认识的。”   林靖淡淡,“我不与商贾同席。”   楚公子好悬没叫林靖噎死。楚公子劝他道,“虽是商贾,也都是义商。”   林靖不悦,“你再这样,我就下车了。”   “好好好,应你应你。”林靖吩咐车夫道,“去至清阁。”城中最大茶楼。   楚公子摇头,还说呢,“听我表兄说,你可不是个迂腐人哪。”   “令表兄乃至圣先师之后,我们在一处,自然是无话不谈。”林靖神色间露出一抹对孔氏的推崇。楚公子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他与林靖到了至清阁,林靖一到,掌柜立刻上前服侍,请安问好,殷勤备致。楚公子心说,这掌柜也真够势利的,他也没少来这茶楼吃花,往日间也没见对自己这般点头哈腰的啊。林靖直接带着楚公子去了楼上包间,掌柜亲自捧上香茶,林靖便打发他下去了。二人吃两口茶,楚公子一幅亲近面孔道,“咱们年纪相仿,能在闽地相遇,便是缘分,以后还是要多亲近的好。”   林靖道,“公子有事,可直说。能帮忙的,我必然会帮忙。若是力有不逮,也望公子海涵。”   楚公子跟着他舅,也没少在官场见识,自然也见过不给他面子的,林靖这个,还真不算啥,楚公子继续一幅笑眯眯的模样,“没什么事,原我寻思着,原听说你们军中粮草价钱颇贵。哎,那天又听舅舅说,闽地银钱吃紧,我想着,这能省下一点是一点。我认得几个粮商,十分厚道,价格不过你们现下军粮的一半。原想与林将军提一句,可是看林将军差使颇忙,这样的小事,也不好打扰他。想跟李先生你说吧,又怕你误会于我。”   说这话时,楚公子完全一副赤诚脸,便是林靖,也得说,楚公子这话说的颇有些妙处,起码,纵是打粮草主意,也并不十分令林靖生厌。但,这样的话,想把林精糊弄住,还是远远不够的。林靖不动声色的问,“公子见过军中粮草吗?”   楚公子给林靖问的嗑巴了一下,“军中粮草我倒没见过,不过,衙门衙役里吃的大米,我是见过的。”   “那就是,军中与衙役的伙食如何能一样?再者,不说别处,就是泉州城,随便把个粮铺打听一二,也知道同样的大米,价钱也能天差地别。何为贵,何为贱,得先看粮草的品质才能说话。若只看价钱,比公子更便宜的也有,可那样的伙食,能叫将士们吃吗?”林靖道,“我们军中所用粮草,价格与总督大人那里的是一样的。这粮草的品质等级,也是总督大人亲定的。公子可以去打听一二,浙闽上下,悉是如此。不为别个,就为了让将士们吃饱了好御倭抗敌。”   楚公子叫林靖这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尴尬自更是不必提。不过,楚公子心理状态调整的很快,他笑笑,呷口茶掩饰一二,道,“原来如此,若不是李先生说,我还当真不晓得这其间门道。”   林靖微微一笑,“楚公子也是好意。”   “是啊是啊。”楚公子立刻接住这个台阶,顺道再提了一回自己的巡抚舅,“我是这些日子看舅舅为钱粮的事发愁,当真是愁的不轻哪。”   林靖看楚公子一眼,不再多言。   楚公子军粮的主意没打成,心下自然不能痛快。林靖与孔繁御相交一二则罢,如楚公子这等,有个巡抚舅还能从商之人,如何能入林靖的眼。林靖正欲告辞,就见亲卫自外进来,禀道,“将军找先生回去,说是有客人到了。”   林靖笑,顺势辞了楚公子,带着亲卫回将军府去了。   来的是穆秋亭,穆秋亭自有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疲乏,不过,他气色是极好的,原本他兄妹二人正坐下首与徒小三说话,见林靖过来,纷纷起身,穆秋亭更是大步上前,握住林靖的手道,“青弟,可是想煞为兄了!”   林靖笑道,“我正想着穆大哥什么时候过来呢。”又问穆秋亭什么时候到的,路上可好。   穆秋亭笑,“原想着重阳前过来,咱们正好一道过重阳,结果,给阿容挑人手挑了许久,她这性子挑剔,若是选的人不合她心意,她怕是要恼的。到时,与我闹起性子,岂不是让我这个大哥没面子。”   穆容笑,“你少拿我说事,就让你再挑五百人过来,看这磨蹭劲儿,你再不送来,就得拖拉到明年了。”   穆秋亭连连对着妹妹拱手,“好好好,都是大哥的不是。”   “原就是你的不是。”穆容嗔一句,也不与她哥斗嘴了。   穆秋亭与徒林二人坏笑,“自从阿容得了朝廷的旌表,脾气都见长。”这说的是上番御倭,穆容原是带了三百人在军中一道训练的,有倭匪围城,她亦没有袖手,跟着一道守城,颇是尽心。当时向朝廷递军功单子,自然有她的一份,因她是个女子,朝廷不好封官,给了旌表,亦颇得体面了。   穆容笑,“都是将军和青弟客气,其实,也没能帮上什么大忙。我们光守城了,后来,倭匪都是叫将军杀光了。”   徒小三道,“守城一样是大功。”   林靖坐在徒小三右首,也道,“是啊。”又说,“别说,阿容姐训练人手,当真有一手,我们好几回军中大比,阿容姐的队伍,都在前十。”   “要不又跟我要人哪。”穆秋亭哈哈大笑。   林靖说他,“穆大哥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穆秋亭心下是极喜悦的,漕帮派系极多,对于妹妹训练的这支绝对忠诚于自己兄妹的人手,穆秋亭也十分欢喜,闻言又是笑,道,“某是粗人,说不过你们,今儿我带来了金陵好酒,咱们不醉不归。”   因皆是老相识,大家在一处说说笑笑,十分欢乐。   倒是楚公子为人心眼儿颇多,听说林靖这里来了客人,楚公子还说呢,什么贵客要林将军亲自打发人来请这李秀才回衙?他便令人悄去打听去,结果,属下一回禀,楚公子险些气个半死,用楚公子与其表兄孔繁御所说那话,“不是我挑那李秀才的不是,先时我几番下帖子相请,他不乐意倒罢了。这遭,我亲自带着马车到将军府请他,他方应了我之相邀。原说去吃酒的,他又摆什么臭架子,说什么不与商贾吃酒,非要去茶楼。那就去茶楼吧,茶没吃半盏,便有亲卫寻他,说是有贵客到了。我当什么贵客呢,表兄你猜也猜不到的人?”   孔繁御过滤过楚表弟因未能做成生意的不忿,也有些好奇,“什么贵客?”   “金陵城漕帮大当家!”楚公子冷笑,“一介草莽!那姓李的不是都不与商贾来往么,如今倒是与这些江湖草莽兄弟相称!”   然后,过几日,又有一事,更是叫楚公子气歪了鼻子。   因为,自称不与商贾来往的林靖,亲自接待了来自湖广的大粮商陈大粮商。 第241章   陈粮商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与霍东家一道过来的。陈家多年在湖广经营粮商生意,霍家原是淮扬大盐商,这些年,还涉足了银号,自然是越发风光。   陈粮商过来后都说,“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到重阳前。虽是误了些时候,阿青你莫要见怪啊。”说着自己都笑了。   林靖道,“咱们这有些日子没见,您二位可是越发福态了。”   霍东家笑着抚一抚圆滚滚的肚皮,道,“一肚子的草包,哎,淮扬这几年,倭匪也没断过。有这些杀千刀的东西,我们晒盐都晒的提心吊胆,索性就回老家住去了。听说陈兄过来,我便一道跟着来了。哎呀,青老弟,你们这几年,事业越发的兴旺了。”   “这可真是,稀里糊涂的。”林靖说着,侍卫捧上茶来,笑道,“不瞒两位老兄,先前我们过来杭城,日子颇是艰难。这做生意,上头没点儿关系真不成。我与大哥商量着,索性就买个官儿当当,哎,这一买,以为是虚衔呢。没想到,正赶上浙地倭匪猖獗,这虚衔也成了实职。当真是摸着石头过河,再料不得能有今日的!”   陈霍二人皆道,“这便是林将军与青老弟的过人之处啊。倘换个人,吓都吓死他了,哪里能担这千斤重担?”   林靖谦笑道,“你们就哄我吧。说来,你们怎么这会儿来泉州了,泉州正不太平的时候。”   “原也不敢来,这不听说你们来泉州,我们才过来的。”这二人倒是实诚,他们皆是一地豪富,自然惜命的紧,就这出来,每人带了百名随扈不止。   陈粮商笑,“不来还不知道,兄弟你当真够义气。”俩人一到泉州,自然有掌柜出城相迎。商界无秘事,陈粮商一过来就晓得了楚公子想截他粮草生意的事。   林靖正色道,“一分银子一分货,我们这儿的粮草,自来是你供应。这些年,一直很好,我焉能为些小利,就背信弃义。”   陈霍二人皆是相视而笑,可见他们当年在关外并没有选错合作对象。   今日,这二人过来,倒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林靖琢磨着,俩人怕是看徒小三升官升的迅速,过来拉一拉关系,如陈粮商,便将粮草的介钱主动又降了一成。当然,这降一成的缘故,主要也是如今徒小三麾下兵卒众多,采购量大了,自然会降些价钱。倒是陈霍二人见着穆大当家,三人很是谈了回生意,具体如何,林靖是不晓得的,毕竟,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不过,看这三人一幅甚是欢喜的模样,想来这生意谈的不错。   陈霍二人在泉州城各有住所,直待住了小半个月,俩人才磨唧着把来意与林靖、徒小三说了,倒也不是别个事,他俩见着穆容姑娘训练的人手了,还有就是,霍东家说的,“以往漕帮的兄弟们就是一等一的好汉,近年来看他们,越发悍勇肃整,后来打听了才晓得,这些好汉,都在你们军中训练过。将军和青老弟也晓得,如今这世道,着实不太平啊。”   “是啊。”陈粮商接了话,道,“如今我们两湖虽好些,可也远不比从前了。从前出门,带一二使唤的便好,如今,时不时的就听闻郊外有强盗出没。尤其我们这些人,武功不懂武功,便是招募些侍卫,也多是花拳绣腿,偏生还会做点儿生意,虽则就是个糊口的活儿,传到外头去就以为咱们如何豪富,叫那些不知底理的盗匪晓得,更是拿咱们当肥羊一般。我们想着,现下不比以前了,再者,这做人,还是得靠自己个儿。这不,我们就想着,将军和青兄弟可否也让我们学习着些,我们这些扈从学着练上一练。”   穆秋亭想让自己漕帮的青壮过来训练还情有可原,穆秋亭毕竟是江湖草莽出身,纵是有官场的关系,那关系,也都是银子堆了来的,并不很牢靠。相较之下,穆秋亭与徒小三多“知根知底”啊,但,陈霍二人不同。林靖便直接说了,“你们皆是一地旺族,如今世道乱,练些人手倒不足为奇,你们要没这个想头,我才觉着奇怪。只是,你们族中为官子弟不知凡几,哪里就要到我们这里训练随扈了。我看,你们身边的几个扈从都不错。”   陈粮商笑眯眯地,对于林靖的话,他也没谦逊,主要是,对于林靖的精明,他早领教过。霍东家道,“族中虽有子弟为官,先不说他们分散各地,高官不过三品,而且,多是文官。说来,这也是以往家里头重文轻武,就晓得叫子弟念书,如今用着武功时,就短了这个。”   林靖含笑,“你们少糊弄我。若不实说,休想我点头。”   两人齐笑道,“原想着这回能含乎过去,唉哟,阿青啊阿青,我看,这世上当真无人能瞒过你去。”俩人倒也没再拿别个话搪塞,就说了,他们家族中虽也有人做了武官,但眼下林靖他们这练兵的法子十分高妙,他们是过来学练兵的。林靖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所练军阵之事的?”   霍东家笑,“总督大人叫浙闽两地兵将都学那阵法,虽未说这阵法是从哪儿来的,可断瞒不过咱们去的。”   “凭你们的实力,浙闽两地这么些武官,我这军阵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们自己弄一套去学便是。”   陈粮商忙道,“一码归一码,这事儿,是能悄不声的干,可那样不问自取,成什么了?一则低了人品,二则你与将军也白认识了我们一场,三则,虽则每地都学了兄弟你们那军阵,可各地打仗,一样的有胜有败。独兄弟你们,这两年抗倭,未曾一败。可见,就是现成的法子有了,也不是人人都学得会学得通的。我们想着,选几个伶俐肯吃苦的过来,跟着兄弟你们练一练,学得会,是他们的福,学不会,这也没法。”   林靖听了,唇角含笑,“如今这话,还算实诚。”   徒小三也没反对此事。   四人说笑间,便将此事定了下来。当然,陈霍二人自然不可能让自家子弟白来学习,二人也没直接付银钱,他们直接让徒林二人在自家生意上掺了一股。林靖暗道商贾精明当真不容小觑,道,“这如何使得,你们皆是家族生意。”   霍东家笑,“咱们兄弟原就不必外道,不瞒你们,我们既是敢开口,出门前自然是与家里商议好的。”   既如此,徒林二人也便应下了。   大家都是爽快人,定下此事,彼此间有了利益相关,自然是更近一层。大家仍是先说正事,林靖问他们,“你们打算派多少子弟过来?”   陈粮商道,“我们商量着,各家五个子弟,每人带一百随扈。”   这便是一千人了。林靖点头,“如此也好。”却是想,这两家着实真人不露相,平平常常的各家便能出五百青壮,可见其底蕴之深,怕是比他心中所想更甚。   陈霍二人商量妥当了家族子弟前来训练之事,便打发人回乡喊人过来训练了。   徒小三与林靖私下说起这两家来,也是道,“以往瞧着,只以为他们就是一个有钱呢,不想,他们这心思,还不止于豪富。”   “这年头,倘只是豪富与待宰猪羊有何不同?”林靖一笑,“原我还想借着他们看一看两湖与淮扬呢,如今看来,他们倒是先打上了咱们的主意。”   “他们这样的人多了,也不是坏事。”   “这倒是。”   二人说一回话,徒小三道,“他们两家提的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如今,泉州城的安危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只要是咱们在这里,如今城墙也加固了,倒不怕倭匪来犯。可下头县乡村里是个什么情形,我听说,也不大好。先时都是忙着州府的事,也没往县里去瞧瞧,待什么时候,咱们当过去看一看。”   林靖与徒小三在一起这些年,略一思量便晓得徒小三的意思,林靖道,“你是想训练下头的青壮么?”   徒小三叹道,“不训练不成啊,你想想,这些个倭匪,那真是见什么抢什么,泉州城不好攻,遭秧的自然是下头的县乡村。”   林靖出身豪门,对于百姓们苦楚的感受便远不及徒小三,他先时完全没想到这个,原他还想着,是不是三哥想着收一收下头百姓之心呢。听徒小三这般说,林靖也不禁点头,“是啊。”果然做善事有好报,哪怕徒三哥最初不是为了收拢人心,但,若能施恩于下头百姓,自然是再好不过。   林靖道,“眼下天气渐冷,我想着,倭匪便是过来也有限了,不若就趁现在跟巡抚大人提一提吧。”   徒小三亦做此想。   二人又商量了一回这事的具体流程,夜已深,林靖困倦的打个哈欠,道,“这也不早了,早些歇了吧。”俩人是在林靖屋里说话,徒小三听到这话,便起身,先到床间看看林靖的被褥,摸了摸,此方九月天,林靖就盖上了两床大厚棉被,里头还有仨脚炉,徒小三问他,“这被子可真够厚的,重不重啊。”   “当然重了,一床就有十斤。”   “脚炉到天明也就凉了吧?”徒小三道,“都不如哥好用,是不是?”   “赶紧,走走走,这都要睡觉了还气我。”林靖把徒小三往外推,徒小三道,“又不会对你怎么着,看你,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都不豪爽。亏你还是北方人哪。”   “这跟豪爽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好不好!”林靖把人撵出去,徒小三临出门时还说呢,“要是哪天后悔了,你就敲一下墙,你一敲,我立码就过来。”   “滚吧你。”林靖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徒小三臭贫了一回,还是叫林靖撵了出去,颇有些郁闷。   林靖则是觉着,自己真是把这辈子的厚道都用到徒小三身上了,徒小三这样打趣戏谑,他都没把徒小三怎么着。躺在被子里,林靖想,我果然是个好人哪。   自己刚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的林靖,接下来就得了个阎王李的名声。 第242章   林靖是当真觉着自己是个好人,而且,是特好说话的大好人,这不,陈霍两家略有相求,林靖便允他们的子弟过来学习练兵一事了。别以为陈霍两家出了大价钱,这样的练兵之法,就陈霍两家出的价码,倘不是现下这个世道,林靖对于天下大势颇有些自己的看法,不然,就这些个银钱,当真不能入林靖的眼。   所以,林靖方认为,自己绝对是大好人中的大好人,而且,该大好人,还以成全他人为乐。   虽则如今楚公子已是因林靖招待陈霍两家豪商之事气得七窍生烟,简直是在他表兄跟前说一回林靖的坏话,又到孔巡抚跟前说了一回。孔巡抚摆摆手,“好了,你不过是因着人家没把粮草生意给你做,就这般诋毁人家,委实不像话。”说着还肃整的板起脸来。   楚公子忙给他舅递上新茶,解释道,“舅,我岂是那等狭隘小人。说句实在话,我都是出自公心。虽则那李秀才的话也在理,是的,一分钱一分货,他非要给军中兵卒吃上等精米,这谁有法子呢。可不是听舅你说如今衙门钱粮吃紧么?钱粮吃紧是因何缘故,甥儿我虽不是做官的,可猜也猜得到了,这城中,林将军麾下那一万精兵每日的吃喝嚼用便是大头。那么些人,一天能吃下多少银钱去!我过去打听粮草,难道不是好心?巡抚府里衙役都能吃的东西,难道军中的兵卒就不能吃了?”   “你未有官职,并不知军中事,莫要聒噪!”   “我虽不知军中事,可我想着,圣人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军中事我是不大知道,可这人家过日子我是晓得的,就如同舅舅你,衙门银钱吃紧,舅舅近来用饭,也只四菜一汤,还是素多荤少。便是到别人家亦是如此,日子紧巴,便要节俭。我就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巡抚衙门使得,知府衙门使得,如何将军府就不成了?”楚公子口沫横飞的与自家舅舅念叨,言语间颇是忿忿。   楚公子这等神色,纵知他有些私心,可听着外甥这些话,孔巡抚自然也不是没有触动。只是,孔巡抚道,“你莫再啰嗦,我与你说,军中粮草成色,是章总督亲自定的,岂可以次充好。何况,眼下之重,重不过抗倭。就是我吃糠咽菜,也不能叫将士们饿着。你少过来说这些没用的,也少与那些个商贾打交道,我等圣人之后,与那等人来往,身上都沾了一身的铜臭,有这功夫不如多念几本书,考个功名出来,趁着我如今还在任上,也能提携你一二。”   楚公子要是有念书的本事,也就不必做这些商贾事了。他道,“念书是个长活儿,那些商贾与我何干,我才来这泉州几日,与他们更无甚交情,甥儿只是心疼舅舅罢了。”一面说着,楚公子一面叹口气。   “行了,我知道你的孝心。只是这为人做事,还是要目光长远。”虽则楚公子的挑拨离间不能说没水准,毕竟,孔巡抚不论是自私人感情上还是从自身利益上,都是更偏着自己外甥的。只是,他刚至泉州,皆因前番一场大胜,孔巡抚非但坐稳了这闽地巡抚之位不说,还得了朝廷的嘉奖。如今的孔巡抚,就盼着什么时候倭匪再过来,再能打上一场用仗,让他在朝廷那里大大的露一回脸。如此,不过说这些个粮草小利,就是有再大的利益,孔巡抚亦不会心动,无他,没有什么能比他的政治前程更要紧。   是的,楚公子自商事上得了好处,从来没有忘记孝顺他舅一份的。如今,楚公子却是想歪了。孔巡抚虽则不算是开阔之人,但,亦不眼短浅到只盯着外甥孝敬自己的几两银子上去。只要他官位做得稳,别忘了,与“权势”相连的,便是“富贵”二字。   楚公子非但挑拨未成,孔巡抚还吩咐儿子,看住了你表弟,不要让他去寻李秀才的麻烦。   孔繁御想到自己这位表弟办的事,也唯有无奈,应下父亲所嘱咐。   接下来,徒小三提出训练县乡青壮之事,很顺利的就与孔谢二人达成一致。孔巡抚唯一有所踟蹰的事是,一旦徒小三到县里去训练青壮,这城中军务可由谁担手呢。   谢知府也道,“可是让青壮们到城里来,倘着下着遭了倭匪,偏生青壮不在,又是叫人悬心。”   孔巡抚虽一向与谢知府不睦,但对这话还是很认可的。   徒小三笑道,“这无妨,我想着,先去下头看一看,指点他们一二。倘我出城,军务可交燕副将与马千户,军略之事有阿青,可保无虞。再者,这次只是出城略走一走,我看一个形势,以后让底下人过去教他们训练便是。”   如此这般一说,孔谢二人方放下心来。   结果,就是由徒小三这一出城,泉州城迎来了第二次倭匪攻城。   这次,围城的倭匪颇是不少,黑压压的一片,林靖目测,起码五千往上。孔巡抚听到回禀当下便是心下一悬,然后,跟着腿都软了,因为,据有经验的斥侯看过,这人数,绝不止五千,起码在八千。   八千倭匪,城内守兵只有七千。   徒小三出城巡视,原是想带两千人,林靖与他道,“你也晓得,这闽地是不大太平的。不说别个,上遭咱们从闽州回城,自闽州到泉州的路那么多,如何那么就遇上倭匪。彼时倭匪轻忽,才叫咱们大胜赶回了泉州城,倘这次有倭匪闻得你出城,怕要生事。可若是惧倭匪出没,咱们便连城门都不敢出,那也太窝囊了。你听我的,起码带三千人,兵械一应带齐,时刻警惕,宁可无事,也不要出事。”   林靖为人一向细致,徒小三也不是个粗心的,林靖这般说,徒小三道,“你说的这道理,我也想到,就是倭匪有四千人,我带两千也能平他。你忘了,阿离曾说过,倭国地理偏狭,国小人少,他们那里,能占个县城都算一方诸侯,他们能有多少人。上遭也就三千人,咱们在海盐一般也就是两三千的倭匪来袭。”徒小三是自倭匪人数上考虑的。   林靖却是不赞成他这说法,林靖道,“整个倭国肯定也得几十万人吧,占一县的便是一方诸侯,倭国虽小,也不见得就一个诸侯,倘是这些人联手呢?人数就不好说了。”林靖强势的让徒小三带上了三千人马出城,而且,一应军械,都叫他们带齐才出得城门。   如今,倭匪压城,林靖在城头上看一眼,先是担心起徒小三来。他们有城池之固,如今,就不晓得徒小三在哪里了?   林靖心事正沉,就听孔巡抚一句,“唉呀,当真不该让林将军出城啊!”   孔巡抚这话,听得谢知府颇是心有戚戚,只是,此时说这话亦已无用。谢知府见林靖也带着一帮子武将上了城墙,谢知府立刻道,“林将军先时曾说,若有战事,还须燕副将与阿青你做主,你二人可有主意。”   林靖道,“燕副将已调兵应战,我这里还有几件事要麻烦两位大人。”   孔谢二人此刻顾不得其他,连忙道,“你只管说便是。”   林靖目光冷沉,沉声道,“第一件事,全城戒严,所有百姓,无令不可擅自出门上街。有违禁令者,杀!第二,所有药铺的药草,悉数收缫,待战后再行结算银钱。所有大夫,立刻到军中效力。有不应军令者,杀!第三,泉州六门,除泉安门外,其余五门皆用沙石堵门,留泉安门出入!”   这种用沙石堵门的法子,前番孔巡抚他们便用过了,只是,前番是将六道城门悉数堵了,如今为何又留下一面。但,林靖明显不会解释的,因为,下头的倭匪已经嗷嗷叫着开始攻城了!   孔巡抚追上林靖,道,“要不,还是把泉安门也堵了吧。”   林靖唇角一翘,淡淡道,“大人放心,泉安门留着,我自有用处!”说完,林靖对着执旗手比了个手势,执旗手立刻把战旗一挥,顿时,整个城墙箭若雨下,底下不知多少倭匪做了刺猬。相比较,城上既有城垛又有盾牌,将士们的情形就好了许多。孔巡抚见林靖果然有所准备,悄悄的略放下了些心,赶紧叫着谢知府去执行林靖发布的三条命令去了。   第一天的战事并不激烈,林靖却颇是心焦,无他,倭匪攻城,遇难则退,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林靖不由愈发担忧徒小三那边儿的情形,结果,当天夜里还射下信鸽两三只,林靖当晚觉都没睡,拿着信鸽便去寻孔谢二人,林靖道,“城中有细作,二位大人必要愈发谨慎方好。”   两人愈发胆寒,孔巡抚这样的自来以圣人之后自居的都恨的牙根痒,怒道,“这些王八羔子!”   谢知府亦是恨极,“倘查出是哪个,定要剥颇抽筋!”   当下,两人也不打算睡了,想着趁夜出去巡城,看可有细作在城中活动。林靖道,“两位大人不必急,这样的人,既用信鸽,且全城戒严,一天十二个时辰有衙役巡城,他们不可能趁夜出来活动。倒是这样的人,少不得便是城中有些家资的人家,不然,如何能识得文字!”   孔巡抚道,“可是,这上头写的什么,咱们也看不懂啊。”   “这必是秘文无疑。”谢知府也是多经官场,知道但有机密,时人亦有用密文的,介时对方收到密文自能破解。倘是不相干的,纵是捡到怕也无用。   林靖冷笑,“我自有法子叫他露出马脚。”   第二日,林靖便托了两位大人着人挨家收剿油脂,什么油都用,要火攻。这便有人来打听,“听闻军中兵械充足,如何要挨家收油,难不成军中的油不够使?”   那收油的衙役笑道,“哪里能不够使,只是这些东西,多多益善。”   衙役自然是被统一口径的,还有些实诚的,不好意思这样直接说,但凭谁问,都是一脸尴尬的咬定军中桐油皆是够的。如今,再过两日,忽然夜里便听到有人在街上喊,倭匪要进城啦!倭匪要进城啦!   接着,全城躁动,可待大家出门一瞧,满街皆是兵马衙役,百姓们都不晓得这些人是何时过来的。林靖就见到,城中两三户人家燃起一支朱红烟花,烟花到了半空,蓦然炸开,在夜空的映照下,极是分明。   林靖就站在城墙上,望向漆黑阴冷的夜空,吩咐燕大郎,“去抓人。”   若只是抓出城中细作,林靖兴许只会得一个“多智”的名声,但,纵使人监视全城,抓出的却不是二三人,而是两三户人家。而且,如林靖所言,这两三户人家,有一户,在城中还颇有些名望,不是别人,就是当初楚公子想大力推荐的粮商。这户有名望的人家,家里便是七八十口,另则两户,也有二三十口子。   林靖望着这些个人,有些个还在喊冤,孔巡抚喝道,“都闭嘴!”   他不说话还说,这一声厉喝,这些个人叫唤的还更欢实了。孔巡抚亦是怒喝,“噤声!”   整个巡抚衙门的院子正是热闹的仿佛菜市场,喊冤的喊冤,拉关系的拉关系,这不,就有那粮商拉扯上了楚公子,满面苦色哀求,“我是什么样的人,楚老弟最是知晓,委实是冤枉啊。”更有七嘴八舌的“这样的污水往我们头上泼,没门!没门!明儿我就去京城敲登闻鼓,去大理寺喊冤!”   “就是就是!”   这里头除了主子,还有健仆,虽是都捆绑了,见主子们嚣张,这些做奴才的也都有些蠢蠢欲动,谢知府都悄悄的吩咐命衙役进二堂来。   林靖看这一堂纷乱,长眉微皱,随手抽出燕大郎腰间佩刀,一刀便斩断了一个正口沫横飞的妇人的脑袋,那颗插金戴玉的头颅自颈腔斜飞出去,随之一篷鲜血喷勃而出,林靖虽站的离那妇人有半米远,还是被溅了半身血。这一遭,不必林靖多言,上百口人仿佛一时间被剪了舌头,连最小的孩子吓的要尖叫,也被身边人捂了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林靖一袭玄色劲装,因夜间冷,披了一袭黑狐大氅,墨色的风毛围在他精致的下颌处,衬着他缺有血色的脸孔,愈发有一等不可言喻的尊贵与冷酷。林靖冷声,“你们,都活不成了。区别就是,招了,可以像刚才这般,一刀落地。不招,那便是不招的死法。”立命将军中的刑囚老手找来。   那位刚拉扯过楚公子的粮商到,“大人总要容我们辩白一二。”   “我只要口供,不要辩词。”   那刑囚老手一到,林靖随手一指,就指到了刚刚说话的粮商,“就先剥他的皮。”   那粮商顿时面色如土,求生之欲让他撕心裂肺的大呼了一声,“楚公子救我!”   林靖微微侧偏着头,看向楚公子,问,“楚公子有何指教?”   楚公子刚要说话,孔巡抚已是喝道,“阿楚,下去!”   楚公子还当真是个义气人,虽则他舅已是面色寒青,他却是嗫嚅道,“总该问一问吧。”   林靖唇角勾起个讥诮的弧度,轻轻将手一挥,立刻两位军中健卒上前,拖出粮商现剥皮。   这些个人,当真没一个好汉,不过剥了一条腿,这人就先招了。其后再有两人,尽皆招出自己的细作身份,之后,自然更是招的干干净净。林靖得了口供立刻去军中安排,楚公子却是在林靖离去后,哇的一声就吐了。 第243章   林靖当下设计,命人在泉安门埋伏,同时悄悄的把与泉安门相近的安平门挖开堵门的沙石,待倭匪大举进攻泉安门时,派了马千户带了一支四千人马出城,如此,与燕大郎里外合围,于泉安门附近,与倭匪展开了长达六个时辰的激战。倭匪被前后夹击,也是杀红了眼。幸而燕马二人亦颇有战事经验,而且,林靖早提前交待给他们了,如果不能得胜,就请你们死在战场上吧。这俩人素知林靖一向说一不二,再加上战场上自来两者相遇勇者胜,俩人也都豁出命去。虽则身边皆有亲卫,但,待得站着的只剩下着朝廷铠甲之兵时,俩人身上亦是大小伤处无数。   这一场战事,自午夜一直杀到正午,十月初冬的阳光似乎也无法穿透这冬日海风中的寒意,在这尸身血海的人世间,林靖命他二人立刻整兵,然后,挑了个还有半条命的看着头领一样的倭人拷问一二。待兵马整肃完毕,林靖这里已经把倭人这次的进攻路线都拷问清楚了,与先时细作的口供对了对,还能对得上。林靖便命二人带四千人用饭,林靖是向来不肯委屈自己的将士的,这一回,更是不知杀了多少猪羊,皆是肉食,令他们吃了,然后,各人随身携带两日口粮,出城驰援徒小三去了。   这一番战事之激烈,即便在后世史书上都留下了极为华美的篇幅,甚至无数人文人墨客历史学家一次又一次的对此大书特书。但在此时,战事却绝对是血腥的,暴虐的,不具备任何美感的存在。林靖令剩下的几百残弱兵卒守城,至于打扫战场的事,便交由两府衙役做了,衙役忙不过来,便征招城中民夫。这些尽皆琐事,不必林靖费心。   孔巡抚谢知府其实对于林靖把完好的将士全都派出去驰援徒小三的事还是有点儿意见的,都不晓得徒小三那边有多少倭寇,就把城中驻军全都派了出去,这要万一城中再有战事……只是,如今在林靖跟前,俩人却是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林靖倒是很客气,“眼下城中已无倭匪之忧,只是,咱们这里已有将八千的倭匪,那边必要致将军于死地,怕是倭匪人数更多。还得请大人调闽州兵前来支援才好。“   孔巡抚道,“你这话很是,哎,我都忙晕头了。”是啊,他们这里已将城外倭匪剿杀怠尽,已是可以出城了,自然可从他处调兵。   三人又商量了一回,之后,林靖方道,“两位大人若无别个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孔谢二人忙道,“阿青你赶紧去歇一歇吧,你这两天一宿,也没阖过眼。林将军那里你不必担心,林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的。城中这些事务,有我二人呢,你只管放心。”   林靖轻施一礼,便回了将军府。   俩人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真给林靖的辣手给弄出了心理阴影,还鬼使神差的与林靖回了一礼,待林靖走远,二人方回过神,心下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回。想着这李秀才再辣手,也是个无官无职的,咱们这也忒礼遇了些。好吧,礼贤下士亦是美德,以后,还是要对李秀才多多礼遇才是啊。   其实,孔谢二人算是心里素质好的,如楚公子,却是险些坐下病来,他现在不要说一见林靖就条件反射的打寒颤,就是听到林靖的名字都很有些不好。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眼下必要提一提的则是徒小三,徒小三正站在三界县残破的城墙上,拧眉望向城外暂时撤退的倭匪,倭匪虽退,却并没有退远,依旧驻扎在县城外不远处。史千户捧上一张饼子,道,“将军,先吃一点吧。”   徒小三摆摆手,“我还不饿。”   史千户道,“您这一天没吃了,总得吃些东西,才能撑到援军过来呀。”   徒小三知道自己不吃不喝怕会引得底下人担忧,只是,他当真不是客套话,他是真的不饿,完全感觉不到饿。徒小三接过史千户手里带着余温的饼,咬了一口,心下却是明白,援军怕是来不了了。如果林靖知道他在这里遇到倭匪,没有不派援兵的理,现下已过六天,都未见援兵的影子,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或者他派回去送信的斥侯没能回到泉州城,或者,泉州城也遇到战事,林靖派不出兵。或者,这两者,都遇到了。   徒小三不是一个过分乐观的人,他的判断,一向很准确。如果这座城不是泉州府治下的一个城墙都摇摇欲坠的小县城,而是海盐城的话,凭自己手中的兵力,徒小三起码有把握守上一月。可这座小城,实在太破了,城墙倒了,便是人墙去堵。如此,才能在上万倭匪的进攻下,堪堪坚持到第六天。   至于最终能坚持多久,徒小三自己也不晓得。   这么熬着,便又是一日。   最艰苦的并不是每日守城苦战,最艰苦的是,那些个倭匪将从旁的村里乡里搜寻来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在城外悉数斩去头颅,而后,将这些人头堆成一座座的人头山。   史千户当下就恨的要带人冲出去,还是徒小三喝住他,徒小三道,“别忘了,这城里起码还有一万百姓。一旦我们这里失守,这一万百姓就是这样的下场。”   到第七天时,一直在为城中为将士们准备后勤供给的徐县令悄悄找到徒小三,私下将一封信交给徒小三,徐县令轻声道,“说这话不吉利,但把丑话说前头也没差。我是本地父母官,一旦城破,我必然殉城,这是我给家里的信。将军并非我城中官员,若有可能,请将军突围,帮我将这封信送回老家。”   这位县令年纪不大,不过三十许人,人亦生得斯文,就是那种再正常不过的读书人。徒小三接了徐县令的信,目光似是看穿了徐县令心中的悲悯与善意,徒小三目光镇定,没有一丝彷徨,他沉声道,“还未到那一步。”   徐县令似乎也受到徒小三镇定的感染,微微一笑,“我也是以防万一。其实,今天卜了一卦,是个上上大吉。”   徒小三颌首,“这卦定是准的。”   徐县令点头,“我也觉着。”他是一地父母官,必然要与此地百姓共存亡,但,这位将军并非如此。徐县令明白,如果在倭匪刚来的时候,徒小三带人突围,不一定回不到泉州城。可徒小三并未那样做,徒小三留下来,帮他们抵抗倭匪。今已七日,未有援兵。徐县令可以自己殉城,却不想带累了徒小三。   二人只是简单的交谈几句,徐县令便下去继续安排县城中事了,至于徒小三,他现下都吃住在城墙上,以防战事。有时候,徒小三会看一看星空,其实,这位徐县令当真是想多了,徒小三会尽力守城,但,当这座城不论如何也守不住的时候,他不会死守。他这一生,还有许多让他牵念挂怀之人,他不是会这座城付出生命,他还有,想不论如何,拼了性命,也要回去相见的人。   只是,在能守住的时候,还是要守一守的。   到第八天的时候,史千户都有心劝徒小三带兵突围了。他们对这座城,不是没有尽心,这短短八天,便失了上千兄弟,如果再打下去,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正当史千户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时,这座残破的小县城终于等来了援兵。   当远远看到一条黑线出现在天边时,徒小三心下一沉,以为是又有倭匪过来。他立吩咐史千户,做好新一轮守城战的准备。史千户史四郎说来也是出身盐城乡绅人家,因着先时崇拜徒小三,犯了牛病,死活要参军剿匪,现在也靠战功累积到了千户衔,不能不说光宗耀祖了。此时的史千户半身衣甲染血,没有星点儿五品千户的威风,但他也没有畏惧或者瑟缩,他只是立刻转身下去,传达将军的命令。   直待大军逐渐至前,徒小三才觉着,不对呀,这是朝廷的大军。再定睛一瞧,迎风招展的大旗上,浓黑墨汁写着个大大的林字,那个林字写的,张牙舞爪,威风至极。徒小三当时心中的狂喜就甭提了,整座城都沸腾了起来。   虽则援兵已到,但,接下来的战事依旧是极辛苦的战事。   倭匪在人数上颇具优势,不过,徒小三毕竟是战场老手,他的经验,远非燕、马、史三人可比。徒小三直接令旗手用旗语告诉燕马二人要如何陈兵布阵,毕竟,与倭匪这几日交战,徒小三也将这拨人摸透了,这并不是出自同一支队伍,虽则人多,却是几支队伍的组合。这样的组合,也称乌合之众。在他们战据战事优势时还不显,一旦转为劣势,必然要起内讧。徒小三也不急着将这群人一次性剿杀,但,也不过两日,一大群倭匪便有溃散迹象。   关键是,谁也不愿意去做炮灰来抵御徒小三的剑锋所向。要知道,徒小三练兵可不是别个武将虚应故事,还有军中各种龌龊什么的。徒小三练兵便是真正的练兵,只要兵卒训练认真,别个配置都是份例中的最好。就拿军粮说,徒小三的军中粮草明显便比巡抚衙门的高一大截,这样训练出来的兵卒,哪怕老兵只占三成,新兵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同时,战阵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待第三天,林靖忍不住担心着人来侦测战事时,正赶上徒小三收尾。徐县令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死里逃生的喜悦,剿灭倭寇的欢欣,还有这些天的疲倦、劳累、惊惧,此刻一一滚上心头,让这位县令大人流下了滚滚热泪。余者将士,却是没有丝毫纷乱,既是战毕,重伤者都抬到一畔安置,身体无大碍的,都开始收拾自己的战刀战甲,然后,归队。   直到徒小三带兵回了泉州城,闽州的兵马方施施然赶到。   饶是孔巡抚对外脾气一向不错,对着闽州将军也没有半个好脸,直接道,“泉州之危已解,不劳你们了。”直接将人撵出了泉州城。   此刻,刚回将军府未久的徒小三正睡的地动山摇,鼾声响的跟打雷似的。林靖坐在一张铺就着狼皮褥子的摇椅上,腿上搭了一张狐皮毯子,在院子里一面晒太阳一面听着史四郎说着在县城的战事,史四郎道,“将军当真是个极仁义的,那个三界县,先生不知道那城墙破的,要是座好城,怎么着不得守上大半个月呢。那县实在太破了,打着打着,城墙还塌了一段。后来我想着,这县城若委实守不住,不如就让将军带人突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先生派援兵及时,哎,也就是将军了,换了第二个人,谁会为这么一座小城苦苦死守呢。”   林靖不认为徒小三会为一座小城牺牲性命,但他也明白,徒小三会守到最后一刻。林靖笑,“所以,这才是咱们的将军啊。”   史四郎也不由一笑。   林靖自史四郎这里听到了关于徒小三守城之事,当然,后来又自到泉州城述职的徐县令说了一回。诸人所言,徒小三的形象甭提多英武神勇、救民于水火了。待徒小三养好精神,他也听了许多关于林靖的传说,传的最广的就是,林靖活剥人皮的事了。由此,林靖还得一绰号,人称,阎王李。   徒小三初闻此绰号很是恼怒,道,“谁要再这么说,都割了舌头去。”   林靖倒是无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行啦,谁爱说谁说呗,我又不怕说。”   徒小三颇是为林靖不忿,当时,倘林靖不用酷刑,如何能迅捷的问出细作。若问不出细作,如何能定出计谋大败倭匪。若非林靖迅捷的结束了泉州城的战事,如何能腾出手去驰援于他,倘没有林靖相援,徒小三纵是能逃出性命,手下人马怕也要大损,更不必提如今的战功了。   只是,徒小三未料到的是,林靖这绰号还是小事,接下来,有关林靖的战功,更是令徒小三火冒三丈! 第244章   这一次,先不说活捉的倭匪头领问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口供。便是剿匪数量,亦是在江南抗倭史中有一无二。此番大功,战功簿一节,自然要大书特书,倒不是有人抢林靖功劳。依林靖如今的声名,哪个不要命的敢抢“阎王李”的军功啊。   是林靖先与徒小三说了,“我本在军中无官无职,这些军功,我也用不到。不若就分给燕大郎和马三郎吧。”   徒小三知道林靖不在意这些个军功,只是,他却不乐意如此。林靖如此大功,徒小三不想委屈他,徒小三便道,“分给他们倒无妨,不过,还是莫要如此,眼下闽地的形势,咱们虽刚经一场大胜,只看这里里外外的多少细作,就晓得闽地官场如何了。一旦你让了军功,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不若就实报上去,管朝廷赏些什么呢,你只管接着便是。”   林靖想想,倒也在理,也便应了徒小三的话。   好在,最大的军功依旧是徒小三的,毕竟,军功的计算向来简单直接,就是按杀敌数目来算。如果按这样算,林靖虽是指挥了战役,却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可话说回来,徒小三有此大胜,林靖及时的派兵驰援是第一关键原因。再加上泉州城的战事,林靖虽未上阵杀敌,却是功不可没。再加上,林靖委实不好惹,故而,军功榜上,便将林靖列于徒小三之后,其下方是燕马史等人。   这样的军功报上去,所有在军功榜上的都升官发财,如孔谢二人,也是再一次的得了朝廷的嘉奖。唯林靖,啥也没得,就得了圣旨上的一句话,此行可嘉。   徒小三虽则因前番事被朝廷伤过心,但徒小三这个人,狠的时候够狠,可说来,他对朝廷一直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他不是林靖那种,好不好的就琢磨给朝廷换个皇帝、改朝换代什么的。徒小三一直是想着,只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他自己的日子也尚可,这就成了,他并没有想过做皇帝啥的。   可这一次,徒小三当真愤怒了。   徒小三咬紧牙关,方未当场爆发,只是,他那周身的煞气,便是宣旨的钦差都蓦然觉着,这气氛有些不对啊。更不必提与徒小三相熟的燕马史等人,虽不知将军因何不悦,但已是将得赏得官儿的欢喜压了下去。   钦差宣过旨意,连穆容穆姑娘都得了白银千两的赏赐,林靖竟然什么都没得!徒小三下颌咬出一个愤怒的线条,待林靖悄悄捅他一记,他方咽下这口气,起身接旨,同时,面色亦恢复平静,按礼数请钦差入座休息。   趁着钦差在,徒小三都没去别处打听,酒宴之后,他直接就找钦差打听的,眼下朝廷这些个人,没有用银子收买不了的。钦差接了银票,便与徒小三道,“哎,要说你们这里的李秀才,自然也功高,只是,有折子参李秀才为人酷虐。何况,朝廷法令,十岁以下的孩子,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纵是有罪,也可网开一面,留下一条性命。听说,这位李秀才,全然不顾,连未满月的孩子都能活剥了皮去。这如何使得,朝中许多大人听闻此事,说李秀才先将心性养好,再授官不迟。”   徒小三心下已是怒意上涌,声音依旧平淡,“什么未满月的孩子剥皮,不过是胡扯,断没有的事。再者,那些个人,皆是倭匪在城中的细作。多少泉州百姓因倭匪家破人亡,这些个细作,焉能容他们留下性命!他们的老人孩子是人,那些个死在倭匪刀下的老人孩子是不是人?”   “唉哟,我说大将军,您莫恼啊。下官也就是过来传传旨,别个事,下官也不晓得啊。”   徒小三收敛身上煞气,叹道,“哎,我也只是问问,委实是李秀才出力不少。”   钦差笑道,“这位李秀才又不是个没本领的,只要改好了性子,为朝廷为陛下立下功劳,多少赏赐没有呢。”见徒小三似是因李秀才之事不悦,钦差陪笑宽慰几句。   徒小三亦笑道,“是啊。”转身却是怒到极致。   先不说当时战事危急,难道与这些个细作还要讲仁义礼智信不成!你跟他们讲圣人大道,他们能招?且这些个人,不杀还留着过年不成?什么十岁以下的孩子七十岁以上老人,那些因细作通风报信死在倭匪手里的百姓,何止千万!那些被倭匪在城外砍下头颅的百姓,倭匪可讲过十岁以下的孩子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这个时候,还要对细作讲仁义道德,徒小三当真是见识了!徒小三暗道,陛下昏馈,更胜从前,果然并非明主。   徒小三气了一回,对于自己升了正二品大将军的事也没有什么欢喜了。他回到府衙与林靖道,“陛下赏赐的那些个东西,咱们留着也没用。你瞧着,衣料什么的,都换成银子。再有金银古玩之事,古玩则罢了,金银器物,皆化了重铸,还能买些粮草用。”   林靖戳下他侧脸,道,“还生气哪?”   徒小三握住他手,叹口气,“以往你总说陛下并非英主,我还觉着你这话有些偏颇。如今看来,当真不是个明白人。”先不说这一回林靖所立功劳之大,便是徒小三来说,他们抗倭虽则胜多败少,可这两年,所剿倭匪不过一两万人罢了,余者地方,还远不比徒小三这里的战功多,可见,这抗倭也只是刚开了个头。陛下便对有战功之人如此刻薄,岂不令人寒心?   先不说徒小三对朝廷的灰心,就是陈柒宝听那些个朝中大臣瞎吡吡的事,什么林靖林酷虐,活剥人皮,这他娘的都在打仗,你死我活的时候,不酷虐的都死了!陈柒宝因此事克扣战功,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徒小三把从钦差那里打听出来的始末与林靖说了,林靖讥诮道,“把那些个说我酷虐的都该打发到江南来,与倭匪战上一战,他们便晓得什么是酷虐了。”   徒小三道,“不必与那些个浑人计较……”徒小三要说什么,就有亲卫回禀,说是孔巡抚请将军过去有事相商。   林靖冷笑,“当真好笑,你是正二品,他不过正三品,倒叫你过去。”   “以后闽地还少不得要有战事,何必在这等小事上计较,我过去又有何妨?”徒小三知道,朝中重文教,故而,文官的地位一向是高于武官的。如同品阶的文武官来说,武官便要略逊于文官。甚至,高上半品的武官,有时亦不如低半品的文官有发言权。如章总督这样正经进士出身任封疆大吏的自是不同,但,如徒小三这般,地地道道的武官,在官场中,当真是不若文官光鲜的。故,孔巡抚请徒小三过去说话,倒也不算太过失礼。   徒小三这性子,只要不是触及他底限之事,他一向随和。林靖则是一伸手臂拦住徒小三,与亲卫道,“你去一趟巡抚衙门,就说,大将军正在升账,与诸将商亦战事,此时怕是没空。若孔巡抚得闲,就请孔巡抚过来说话。”   亲卫是徒小三自关外带来的亲信,知道有时候林靖说话比他家将军还要管用的,当下偷瞧将军一眼,见将军无所吩咐,便去巡抚府那里回话。   孔巡抚原是想请徒小三过来说一说林靖军功之事,结果,没想到徒小三没来,反是请他过去。孔巡抚当下有几分不悦,好在,他到底为官多年,心机亦是不缺,当下与那亲卫笑道,“那也好,你先去吧,本官一会儿就过去。”待打发了亲卫,孔巡抚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孔繁御亦是不禁眉心一凛,继而道,“这林将军好大的派头。”   倒是杨先生道,“如今是林大将军了。”   孔巡抚缓缓的舒了口气,淡淡道,“大将军如今官居正二品,的确该是我等过去拜见。”与杨先生道,“知会谢知府一府,倒不若同去给大将军请安。”   这一回,这口对武职出身的徒小三低头请安的气可当真不好咽。   便是谢知府,以往徒小三较他品阶高,他也不见得如何就将徒小三放在眼里了。当初,便是徒小三要在泉州治下的县乡募兵,不也要差谴自己的心腹李青李秀才过来与他商议的吗?   可如今,徒小三因战功升了正二品,论官阶,当真是要他们过去请安的。   只是,想一想徒小三的出身,原不过寒家子弟罢了!   谢知府还与自己的幕僚郑允道,“我倒是无妨,本官不过居四品知府位,便是那一位,难不成,还真去将军府请安?”那一位,自然是说的孔巡抚。   郑允道,“若非如此,孔巡抚怕不会特意打发人过来与大人说的。”   谢知府唇角一哂道,“这正式的请安见礼,从来都该是早上去的,这都什么时辰了,午饭都吃了。罢了,既然巡抚大人说要这会儿过去,那就过去呗。”说着,命人准备车轿,先去巡抚府,而后,二人一道去的将军府。   待到了将军府,谢知府没忘了给孔巡抚上些眼药,笑道,“原我想着,该是明日上千正式过来给大将军请安。偏生巡抚大人心急,打发人到我那里,便这会儿过来了。还请大将军恕我等失仪之过。”说着,起身施了半礼。   孔巡抚给谢知府挤兑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孔巡抚道,“委实是有事与大将军商议,我想着,也请孔知府听一听,故而便过来了。大将军何尝是拘泥之人了,何况,咱们都在泉州为官,哪一日不相见呢?如今还是招待钦使的事要紧些。”   谢知府也只是虚虚的刺了孔巡抚一句罢了,并未再与孔巡抚打嘴仗,听到孔巡抚说招待钦使一事,谢知府亦道,“是啊,先时忙着战后抚恤,咱们这里还是要有个章程的。”   徒小三道,“不是吃过酒了吗?这几日,钦差也是住在巡抚府里,还要如何招待?”   孔谢二人听徒小三这话,都有些瞠目结舌,想着徒小三重阳收礼颇得官场真义,如何在招待钦差这件事上就木头了?不过,再一想徒小三的出身,官场资历,二人俱都有释然之感。是啊,原就是穷小子出身,因则运道好,打过几场胜仗,得了官儿,可他正经哪里见过钦差,又何曾招待过钦差呢?   不得不说,林靖直接把俩人召到将军府听吩咐这事,委实刺激到了二位大人。人家徒小三纵是对于招待钦差之事不大在行,但,且不提以前徒小三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就是这几年在盐城,一次次的战功,朝中俱有赏赐,徒小三能没见过钦差么?不过,接待钦差一事,徒小三还当真不熟。   林靖便说了,“这位钦差大人是还有什么别个职司么?”   这一句,当真是极为锋锐的一句,直接切到重点要害之处。孔谢二人不由暗道,怪道大将军会请这么个秀才做幕僚,还是秀才懂行啊。孔巡抚便道,“是这样,钦差大人来的时候,陛下还交待了,让钦差大人代为看一看江南民情。”   林靖道,“既是要看江南民情,只咱们这里,却是不好拿主意的。这样吧,我着人去总督府那里问一问,看一看总督大人是个什么章程?”   孔谢二人见林靖这般说,俱都没了别个话,因为,林靖在应对上委实太过懂行,以至于,二人皆无了言语。当然,肚子里笑话徒小三土鳖没见识的话,因着林靖,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儿,转而变为:再机伶有什么用,还不是半点战功赏赐都无!   肚子里刻薄了一回林靖,二人也没别个事情商议,贺过徒小三升官一事后,便起身告辞了。他们简直不想在这将军府多呆半刻,依他们的出身,他们文官系统的官位,竟要过来向一位武官请安,当真是,辱没圣人啊!   二人出了将军府,一前一后离开,孔巡抚还好,谢知府这里,郑允却是道,“李秀才战功之事,可需向李秀才通一通气?”   谢知府眼皮略撩,深沉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寒光,谢知府轻声道,“不必,凭李秀才的本事,这件事想打听出来并不困难。他自己打听的,岂不比我们过去说要好?”   郑允点点头,也便不再多言。   关于钦差要看一看江南民情之事,林靖打发史副将跑了一趟总督府。殊不知,章总督与何先生此番也正在说这一回的泉州战功,章总督叹道,“阿青以往虽无官职,而且,他虽只是文职,此番泉州之战,能有此大胜,若依我说,首功便是阿青。这朝廷怎么……”一点儿不赏赐林靖,这也太令人心寒了。   何先生道,“老公爷委实太糊涂了。”这里的老公爷,说的便是今身兼衍圣&承恩二公职的孔太后的亲爹孔老国公。无他,林靖暴虐成性,便是孔老国公带头上的折子。依孔老国公的意思,林靖活剥人皮,手段酷虐非人,倘恩赏太过,便又是一位酷吏,有损圣君之名。有孔老国公带头,朝中清流更是疯了一般的上本,闹得皇帝陛下,就在圣旨中给了林靖个口头表扬,余者恩赏,一概全无。   章总督轻声道,“岂止糊涂,简直误国!”   二人正为林靖可惜,史副将过来,章总督一听钦差竟要看一看江南民情,当下脸色一寒,陛下这是疑他吗? 第245章   看到了吧?   知道陈柒宝这样颇有些心机的人为什么做皇帝做不好了吧?   便是因为,你陈柒宝虽有心机,可底下的大臣们一个个的也都不是傻子啊?尤其,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人尖子里的人尖子。如章总督,陈柒宝派钦差看江南民情,他立刻便明白,皇帝陛下担心他拥兵自重了!   章总督的心情,怎么说呢,就如同初知道林靖这样的战功却只得一句口头表扬时的心情了。   心寒都是轻的。   这几年,章总督是怎么过的,只有章总督自己知道。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是轻的。他初时是浙地总督,因为当差谨慎,浙地对于防范倭匪很做出了些成绩。后来,朝廷要统一抗倭战线,让他兼任闽地总督,由此直接升任为浙闽总督,为天下总督之首。先时,泉州城两番遭倭匪劫掠,陛下大怒,两遭斥责于他。章总督派出徒小三到泉州抗倭,这也不过刚出点成绩,陛下便要着钦差“看一看”江南民情!   章总督真要冷笑了,他之所以没冷笑出来,便是因有史四郎在场,故而,章总督温言和悦道,“这委实太好了,好,这事我知道了。你远道过来,先去歇一歇吧。”   史四郎领命,随着总督府的侍卫去了客院安歇。   待史四郎去了,章总督笑,“有时想着,我也这把年纪了,当真不若去了这乌纱,回老家含饴弄孙的好。”   何先生轻声安慰,“大人,这原也是常例。何况,咱们江南这几年,的确也不大太平。”封疆大吏在外,陛下自然有自己的御下之法,何先生相信,就是现在的浙闽官场中,怕也有不少陛下心腹安插其中。只是,何必做得这样明显呢。如今,泉州刚刚大胜,你陛下就要着钦差看江南民情。   飞鸟尚未尽,就要藏起良弓吗?   这手段,也委实短见了些。   何先生毕竟是读书人,自来接受的是“君父”的教育,便是对一国之君有所不满,也不过肚子里打个转罢了。何先生立刻打起精神来,道,“今钦差之事,可是孔国公那里对咱们有所不满?”   章总督道,“眼下捷报频传,孔家一向是主战方,焉会不满?只看他一上本,阿青的战功便鸡飞蛋打,可见孔家如今在朝势头。”   “那就怪了。陛下如何会突然派出钦差呢?”何先生一时也想不透此间因果。   章总督道,“眼下要紧的,还是如何接待这位钦差大人。”   何先生道,“怕是要出一回血了。”林靖自然不会让史四郎空手过来,也是亲自写了信给总督大人,细交待了这位钦使的情况,包括拿银子打听消息的事儿,一给银子,就能打听着了。可见这位人品。   “先摸一下他的底,看看这是哪家的人马再说。”章总督眼中划过一道寒光,不论他是哪家人马,章总督都不会如此任人宰割欺凌!   整个浙闽的政治局势皆因钦差之故而显得有些微妙,而林靖,没过多少日子也晓得了他战功鸡飞蛋打的原因就在于孔家人作祟。倒不是林靖刻意去打听的,是何先生过来泉州时私下与林靖提了一句,林靖道,“我倒不在意战功不战功的,我要是想做官,也等不到现在。只是,圣人之后,也不过如此罢了。”   何先生劝林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阿青,你年纪尚轻,咱们私下说一两句则罢,在外头,可不好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到,不大好。”   林靖道,“先生放心,我又不会当着孔巡抚的面儿说这个。我就是觉着奇异,这孔家到底跟咱们总督大人是个什么关系啊,并非我军功之事,反正我自来不喜孔家人,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是觉着奇怪,既然孔国公一句话就能弹劾掉我的军功,依孔国公之势,焉何朝中会派出钦差来‘看’江南民情。”   何先生不瞒林靖,道,“这事,说来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着人去京城打听,一时也没信儿。阿青你素来多智,依你看呢?”以往,何先生还有些把林靖视为后生晚辈的意思,但,自从林靖指挥了一场泉州城保卫战,哪怕林靖屁个战功没得,何先生如今却是将林靖视为平辈论交的。   林靖长眉微蹙,“这件事,委实蹊跷的紧。如果说江南抗倭没有成效,朝廷派钦差过来,还算合情合理。咱们刚刚大胜,钦差这时过来,看什么呢?”   何先生轻声一句,“你觉着,有没有可能是看这果子是不是熟了?是不是,当摘了?”   何先生怀疑有人见江南抗倭局势不错来摘果子,只是,林靖道,“可孔家是一家子文官,他家,并没有武官出身的族人。如果是姻亲眷族,那就没什么意义了,毕竟,总督大人与孔家一向关系不划。”   “不是孔家,”何先生道,“谢家呢?”   “谢孔一向不睦,孔国公是主派战,今江南情势大好,孔国公便是豁出命,也不会让谢家摘了这果子的。”林靖果断道。   “那么,还有一家。”何先生轻声道,“不知阿青你有没有听说过,林国公,林家?”   在何先生提及林家时,林靖的瞳仁有一瞬间的收缩,好在,他控制神色的本事一流,便是何先生也没察出林靖的异常。林靖顿了片刻,方道,“先生是说,先林太后的母族,林国公府。”   “对。”何先生能与林靖提及京城局势,便未将林靖视作外人,何先生道,“林国公府,林家,林国公,林翊。”   “先生怎么会想到林家,听说林国公一向是在朝为官的。林家虽为武将门阀之家,但昔年林老公爷身死边州,林国公守孝后起复,便再未有执掌兵事了。”林靖面不改色道。   “阿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先生道,“林家一直是武将门阀,先林老公爷之妹,便是先仁皇帝的皇后,也就是后来的林太后。先德皇帝登基时,因年岁尚小,一直是林太后掌政。这位娘娘,颇具才干,只可惜过逝太早。林娘娘过身之后,德皇帝身后诸子夭折,德皇帝崩天后,因缘际会,从旁支过继了今上。如今的孔太后,说来还是先林娘娘的儿媳。而且,今上能登帝位,与孔家,与林家,都有莫大关系。所以,今上登基后,林家备受重用。不瞒阿青你,先时浙闽一体抗倭的主张,最先,便是林公爷提出的。其实,林公爷初时提的是,苏、浙、闽,一体御倭。由此可见这位林公爷的见识不凡,而这位林公爷,并非没有领兵的经验,先德皇帝在位时,林公爷便曾率大军,平襄阳匪乱。林公爷深受今上信重,总督大人之位,别人不见得接得下来,但,如果换了这位林公爷,定能接得下来。”   听着何先生的分析,林靖的心情渐渐的平静下来,他轻声道,“这几年,咱们这里抗倭形势大好,这个时候,不论谁要谋总督大人之位,都会留下官场骂名。依大人您说的,林公爷若是个极具见识之人,他焉会行此下作手段。”   “阿青觉着,不是林公爷?”   “不是。”林靖道,“先生若是不信,我倒是有一法可证。”   “何法?”   林靖附在何先生耳际,轻声言语几句,何先生脸色微变,轻斥,“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林靖淡淡一笑,“我说这话,先生现下可能不大信。可这位钦差大人,昨儿就与我们将军暗示,他家里小妾一十八房,他家老母今年八十整寿,他家老父八十冥诞。此等贪得无厌之人,这一遭江南‘看’下来,若不把他喂饱,待他回京,怕是要我们好看了。”   “你这胆子啊……”何先生摇头感叹,当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哪。   林靖道,“我这话,也只与先生说,先生若是能忍,您便只管忍着。若是忍不了,与我说一声就是。” 第246章   何先生过来泉州,原就是代章总督同段钦差致意的,顺便问一个段钦差的行程。段钦差还颇有些派头,道,“陛下吩咐我过来看一看江南民情,也就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罢了。哪里好定下今日去哪儿明日去哪儿?何先生不必烦忧,我既然先过来闽地传旨,自然是要先看一看闽地的。代看过闽地,再往浙地去。”   基本上,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儿。   何先生也非凡人,他把自杭城带过来的两个绝色女子往段钦差跟前一递,段钦差的派头便格外亲和了,道,“总要年前回京向陛下交差。”给了何先生一句准话。   何先生看段钦差这德行,也没心思相陪于他,客气的奉上厚礼,千万请段钦差往他们杭城过去小住。如此,客套一二,表过“情义”,何先生便告辞回了杭城。   待回杭城的路上,何先生暗想,原林靖提的那事,何先生觉着有些过了,这段钦差毕竟也是当朝三品。可如今看来,这等小人,还真欠林靖那主意收拾。   段钦差能下江南传旨,顺便代陛下“看一看”江南,自然是有靠山的。他这靠山究竟为何人,还是何先生回了杭城方晓得的,这人选倒并没有出乎何先生意料之外,段钦差乃谢国公一系人举荐的。   何先生与章总督道,“先时,我还担心是林公府想要截和,如今看来,倒真是误会林国公了。”   章总督心下未见轻松,章总督道,“林公爷在朝,一向风评极好,我虽与他相交不深,但在京城也见过,他不似这样的下作人。若是有人想摘江南的果子,我倒宁可是林公爷。这谢家……”后面的话,章总督虽未再说,何先生却是明白,谢家相对于经过德皇帝一朝式微的林家而言,不得见光的事就太多了。   章总督暂时抛开谢家之事,问何先生,“对了,这位段钦差如何?”   何先生大摇其头,“简直不堪入目。”把段钦差的事说了,何先生道,“我看,他倒不似巡视江南,倒似来刮地皮的。”   章总督冷淡道,“便是要刮地皮,也只得由他了。”   何先生悄悄把林靖的主意与章总督说了,章总督皱眉,“他如何这般大胆?”   何先生将当时说话的情形与章总督细说了一回,何先生道,“我看,他对林国公的评价不错。再者,便是,这位段钦差也太不把咱们江南大员放在眼里了。他虽无官无职,可林大将军也是将他视为上宾一般的。这一回战功不公,再加上他那性子,段钦差明摆着敲竹杠,我看,这事,他当真能干得出来。”   “不妥,这是正三品钦差,一旦在江南地界儿出事,我们皆脱不开干系。”   何先生道,“属下也是这样说,还是再说吧,只要段钦差能安生些,也还罢了。”   只是,那位段钦差如何是个安生的人。   何先生带了两位绝色不算,这位段钦差却是颇有政治野心,他竟然打上了穆容穆姑娘的主意。除上一次的协助守城之功,这一遭,穆姑娘又带着手下人立下战功,朝廷赏了一千银子,还让当地官府为穆姑娘建了一面巾帼英雄的牌坊,不得不说,这牌坊当真是太体面了。就是穆秋亭,也很为妹妹高兴。妹妹在亲事上一直不顺,如今,虽则亲事上依旧进展不大,但,能在名誉上有所建树也是好的。   穆秋亭为此,很给妹妹置办了些东西。穆容都说,“我这里又不少花用,有这银子,大哥还是抚恤那些战死的兄弟吧。还有,咱们这里还得补上些兄弟才是。”   “这你放心,我回金陵便打发人过来。”穆秋亭私下又与妹妹商量了一回漕帮中事,因着漕帮中也离不得穆秋亭,尤其如今因着穆容练兵一事,穆秋亭的实力再一次增强,帮派中有些个元老颇觉不安,还需穆秋亭回金陵坐镇。故此,见泉州城太平了,妹妹这里也无甚大事,穆秋亭便辞了林靖徒小三一行,先回金陵去了。   穆秋亭走的时间当真是极巧妙,因为,段钦差打此主意时,穆秋亭已不在泉州城。段钦差虽是对穆容有意,总不好自己大咧咧的去说,他既是谢国公府推出来的人,自然与谢知府相近。段钦差把这事与谢知府说了,谢知府心说,段钦差野心还当真不小。话说,甭看先时穆姑娘是婚姻市场的冷灶,如今,随着朝廷两番赏赐,穆姑娘声名鹊起,穆姑娘如今也算是浙闽有名的奇女子了。不要说段钦差,就是谢知府也曾为家里儿子考虑过谢姑娘。今见段钦差有此意,谢知府笑道,“穆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朝廷两番表彰她的义举,可见,这绝对是位不凡女子。只是,大人不是外人,有些话,下官不得不先说一声。”   “什么事,凡生你只管说便是。”谢知府,字凡生。   谢知府便说了,“大人可知这位穆姑娘芳龄几何?”   “这无妨。”段钦差摆摆手,“老夫并非拘泥之人,穆姑娘既是大上几岁也无妨的。”   “若只是大上几句,下官焉能多嘴。”谢知府道,“对穆姑娘,下官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穆姑娘先时也是定过亲的。定的便是前金陵同知,就是正日子前头,这位前金陵同知因着傍晚在亭子里纳凉,多吃了两盏酒,一时失足便掉河里淹死了。”   段钦差自然明白谢知府之意,这位穆姑娘怕是有些个“命硬”名声,段钦差却是哈哈一笑,举起酒盏道,“可见那位前同知无福。”   谢知府见段钦差这般说,但不好再言语,于是一笑,也举起举盏同段钦差吃了一盏酒。   段钦差既有此意,谢知府想着,这门亲事倒也不算辱没了穆姑娘。因为,段钦差说了,他家中老妻身子不大好,不大能理家管事了。如今虽不好名媒正娶,可也是正经二房。穆家不过江湖草莽,段钦差却是正三品大员,凭怎么看,这亲事都是穆家高攀。谢知府对此颇有信心,只是,他为人一向谨慎,想着穆姑娘与将军府交好,他并未直接与将军府提,而是让幕僚郑允同林靖通个气。待双方有了默契,这亲事欢欢喜喜的一办便成。   郑允便去了,私下同林靖一说,林靖想到段钦差那等样人品,心下便极是厌恶。不过,林靖到底心思深沉,只是细细的问清了这事的章程,见还只是许做二房,便明白,这是段钦差的一项政治投资了。此事虽令人恶心,但在官场中当真不算什么稀罕事。甭看段钦差对于何先生送的绝色照收不误,可这样的女子,不过是礼品物什一般罢了。甭看穆姑娘率相貌怕是不及这对绝色的十之一二,但,穆姑娘的政治价值,远胜这两位女子。所以,段钦差方会以二房之位相许。   或者,在段钦差看来,这门亲事,当真是极合适的。   哪怕于郑允来看,穆家草莽家门,能攀上段钦差这三品大员,亦是一桩极划算的亲事。   林靖却是对段钦差厌恶到了极点,他这人,心里愈是不喜,脸上愈是和气,林靖笑道,“钦差大人的意思,我晓得的了。只是,郑兄也知道,我们虽与穆大姐交好,可说来,只是朋友罢了。既是段钦差诚心求聘,那就得按着规矩礼法。不然,纵是我,也不能看着穆大姐受委屈。她再刚强,也是妇道人家,这事,没有去问她的道理,她之兄长偏生回了金陵,这样吧,我打发人去金陵,把这事与他兄长说一说,得看她兄长的意思。郑兄说呢?”   郑允想着穆姑娘到底是被朝廷牌坊嘉奖过的人,自然不同于凡俗女子,虽是二房,亲事郑重些也是要的。于是,郑允道,“这话是。”   林靖笑,“反正段大人一时半晌的也不会离开江南,我这就去安排,绝不会误了大人的喜事就是。”   郑允笑,“那我就等着听老弟的好消息了。”   送走郑允,林靖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林靖未大将穆容之事放在心上,而是与徒小三道,“原我还以为,这姓段的是孔家弄过来敲打章总督的。原来,这是谢家的人。”   徒小三道,“穆姑娘的亲事,可得慎重。”   林靖与徒小三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不论段钦差人品如何,倘真叫段钦差得了穆姑娘去,他们于章总督一系怕是再不得信任的。而相对的,政治上失去章总督这位靠山的徒小三,怕也只有一个选择,倒向与孔国公章总督一系不和的孔国公一系。怕这就是谢家想看到的局势。   怪道,徒小三这次的官升得这么痛快。   果然,没几日,段钦差便悄悄的同徒小三透露,此次徒小三得封大将军,便是谢国公在御前大力为其说好话的缘故。   谢知府于灯下打着棋谱,谢姑娘端上宵夜,柔声道,“爹,这都什么时辰了,莫用功了,也略歇一歇吧。”   “这么晚了,如何亲自过来,叫丫环来送是一样的。”谢知府丢下棋子,接了闺女手里的食盒。   谢姑娘道,“丫环来管什么用啊,估计爹爹就是让她们放下食盒,便打发她们下去了。还不知你要忙到什么时辰呢。”   “现下并不忙的。”听了闺女一套埋怨,谢知府鼻翼翕动,笑道,“什么吃的,这般香浓。”   “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什,泉州临海,鱼虾极多,厨子做的三鲜面。”谢姑娘说着,将面碗捧出,细心的将银筷递给父亲,谢知府笑望向容貌秀美的女儿,笑道,“我家闺女长大了啊。”   “看爹这话说的。”谢姑娘一笑,见父亲吃面,她便捡了桌间的棋谱来看,谢知府一时又有些怅然,拿起的筷子复又放了下去。谢姑娘看向父亲,“爹怎么不吃了,可是不对口?”   谢知府叹了口气,“你自幼聪颖,远胜你几个兄弟,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我总想着,你这样的天资,总要配一位绝世才子,方不辱没了我的女儿。”   谢姑娘见父亲忽就提及她的亲事,脸颊立刻有些不自在,好在,她自来大方,且心性明敏,她略一想便明白,“父亲是相中了林大将军?”   谢知府点头,自身边的一个红木匣子里取出一封信给闺女看了。谢姑娘一目十行的看过,略一思量便心中有数,道,“我说怎么好端端的,段钦差便要纳穆姑娘呢。原来家族想拉拢林大将军一系。”   谢知府之所以将这个女儿带在身边,便是因此女明敏,极是聪慧,谢知府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谢知府道,“江南给章总督捏的铁板一块,前些天又折了闽州将军,国公爷的意思,林大将军虽则是章总督提携起来的。可他原是捐官入仕,先前不过商贾,因缘际会以有今日。他跟着章总督的时间最短,况,章总督不过是靠着孔国公府,林大将军则是靠着章总督罢了。他若能投靠我谢家,漫说如今的大将军之位,便是以后这江南总督之位,也并非难事。”   谢姑娘心下一动,她是个心性极聪明之人,利弊权衡上自然是高手,况她一直伴在父亲身边,明白父亲说的是如今谢家的事实。自当年金陵王谋反,谢家在江南的势力便折损十分严重,及至如今,朝廷要江南一体抗倭,偏生叫孔家得了意,章总督上位,更是或贬或害,谢国公一系又是损失不小。今,谢家选择徒小三做为打开孔国公一系在江南的势力缺口,虽则是算计了徒小三,可父亲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徒小三虽则出身寒微,但其人于战事一途,当真是天分过人,只看他来泉州城未久便有两番极大战功便能知晓。何况,若徒小三当真投靠谢国公一系,取代章总督在江南的最好人选,非徒小三莫属。   谢姑娘垂眸思量片刻,柔声道,“女儿这些年,一直被父亲视为掌珠一般,只要于家族有益,女儿便是愿意的。”   谢知府一叹,“以往人们何尝将武官放在眼里,只是,如今世道,武人怕是要起来了。”   父女二人并未将此事说破,但彼此也算有了默契。   此时此刻,谋徒小三亲事的谢氏父女暂且不提,孔巡抚得知段钦差有意穆姑娘的事,却是直接气了个仰倒,心说这姓谢的倒是好算盘! 第247章   要说以往,孔巡抚与谢知府还只是政见之争,在泉州城里互相别个苗头、挑拨个是非啥的,其实倒不是什么大事。尤其,只要倭匪一来,这俩人还挺能齐心协力共抗倭匪。   可如今不一样。   姓谢的竟要生生的拆他孔家在江南的擎天宝柱!   是的,自从此次泉州之战,徒小三大败倭匪,足剿匪上万有余,乃是江南搞倭史上第一大胜。而且,联系到前两年徒小三的抗倭战绩,徒小三的领兵天资,已是毋庸置疑,同时,随着徒小三升任正二品大将军之位,他也成为了江南第一大将。不论徒小三如今的地位还是官职,他在江南已是数得上的实权人物。   虽则段钦差话里话外的对徒小三传达了谢国公他老人家对于徒小三的欣赏,还有什么徒小三能升任大将军很有谢国公他老人家在御前帮徒小三说好话的原因啥的。当然,这些话,徒小三半个字都不信。可孔巡抚不晓得啊,孔巡抚简直给谢家这一伙子气得不清,一个老的快掉渣的三品钦差,就要娶人家二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这可当真是臭不要脸!还有这姓段的混账东西,成天在他巡抚府里吆三喝四充大爷就不提了,你还成天把林大将军瞎嘟嘟啥,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谢国公一系的险恶用心哪!   于是,孔巡抚第二日就到了将军府,然后……他竟然说了一套与段钦差相似的话,不同的是,段钦差那些话的主语是谢国公,到了孔巡抚这里,主语就换成了孔国公。孔巡抚说的是,孔国公大人对于徒小三如何如何欣赏如何如何器重,连带着此次战功,国公爷也出了大力气啊。   把徒小三闹的,徒小三心说,倘不是知晓你们是死对头,我得以为你俩商量好后过来的呢。   孔国公还与徒小三说了一句,“这位钦差大人,之所以降临咱们江南,皆谢国公当朝大力举荐哪!”好吧,除了暗地里拉拢示好,孔国公直接就把话说破了,反正他早便很心烦段钦差了。   不同的是,段钦差私下与徒小三说的是,“当初大将军同我打听您麾下李秀才战功之事,哎,就是孔国公大人极力上本,说李秀才品性酷虐。当时谢国公他老人家还说呢,对着细作,还讲仁义不成?可有什么法子呢,孔国公毕竟是孔太后的父亲,他又极力的翩动了许多清流一并上本,陛下也唯有允了他所奏。如今国公爷说起来,也颇是为李秀才不值啊。”   好吧,林靖军功之事,徒小三总算是清楚了。   段钦差非但与徒小三说了此事,他听闻林靖乃徒小三第一心腹,私下还与林靖离间了一回。   要说以往段谢相争还有一层遮羞布,毕竟大家面儿上还是和气的。自从段钦差要求聘穆姑娘,大家颇有些撕破脸的节奏。如孔巡抚就曾当着段钦差的面儿说了,“穆姑娘这样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与国有功的奇女子,即便嫁人,也当是堂堂正正的正室。二房是什么?偏房孽庶!委实委屈穆姑娘了!”   直把段钦差气得不轻。   段钦差冷笑,“我段某私事,就不劳孔巡抚操心了。”   “要是你的事,请我我都不替你操心。可穆姑娘不同,穆姑娘为我们泉州城的安危,立下汗马功劳,物不平则鸣,我见有不平,自然要说话的。”孔巡抚是绝计不能叫这门亲事成了的。   段钦差一拂袖子,冷冷离去。   于是,当事人穆姑娘还未发表任何评论,孔巡抚与段钦差已成乌眼鸡。   至于穆姑娘,说来,她亲事一直不顺遂。这些年,说的亲事不少,可没一桩能成,不过,这些个亲事里,身份最高的,便是前头淹死的五品金陵前同知了。如今这位段钦差,却是正三品。按世俗眼光而论,这门亲事,便是段钦差的侧室,也并非不能般配穆姑娘。   因此事是郑允说到跟前,林靖纵十分恶心,还是不能不叫穆容知晓的。   穆容听林靖说了,见林靖语气冷淡,不禁看向他,“青弟你是不是觉着这门亲事不好?不过,我的丫头听说后,可是满面欢喜。”   林靖心说,你那是个什么没见识的丫头。林靖道,“这事得问穆大哥,我哪里好说的。”   穆容笑,“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要说十五六时,还对亲事害羞,如今还有什么可羞的。何况,咱们认识时间虽不长,却是一起杀过敌打过仗的,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才是生气。”   林靖便说了,林靖道,“阿容姐,你别听外头那些个没见识的话。这婚嫁,总不能全看门第。你今年才二十五,那段钦差,五十不止。家里姬妾不知多少,何况,其品性十分有限。这女孩子嫁人,不要看外头的花团锦簇,还要看实惠。这种人,不要说二房,就是大房来娶你,也不能嫁。”   穆容端起茶盏慢慢饮了,道,“当年,我亲事未成,便立志不再嫁的。段钦差这事,我原也无意。只是,你们官场中人,最讲颜面。我只担心如何回绝,方能不得罪了他。”   林靖放下一颗心,道,“阿容姐你没有嫁他的意思就成,剩下的事,我与穆大哥商量便是。”   林靖原就不惧段钦差,这江南,到底还是章总督的地盘。   故而,林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待穆秋亭回泉州议定便可。   可谁知,郑允过来,与林靖提及了第二桩喜事,知府大人有一爱女,年方二八,欲许君子。   林靖吓一跳,林靖连忙道,“我未婚妻便死于倭匪之手,当年,我已立誓此生定不再娶。”   郑允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笑一时,方挽着林靖的手拍了拍,笑道,“阿青你误会了,不是你,是林大将军。知府大人看林大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听闻林大将军家中未有亲事,想托我与你打听一二。”   林靖心说,这谢氏一系还当真是肯下本钱啊,这一环套一环的。   林靖先道,“谢姑娘的容貌,我也是听说过的,听闻德容言工,样样俱全的好姑娘。”   郑允笑,“是啊,不是我夸大,便是在京城,能及得上我家姑娘的闺秀,也是不多见的。”   “我虽未去过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可想来,郑兄这话没错。”林靖笑,“此等喜事,我自当代为转达。只是一样,哎,这个,我可不敢做保啊。”   “看贤弟这般,似是有难言之隐?”   “倒不是我有难言之隐。”林靖一幅推心置腹的模样,道,“郑兄也晓得我们大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正当壮年,说实话,这几年,给他说亲的不在少数,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乐意。他又不似我这般,已是鳏夫,不好耽搁人家女孩子。我也不晓得,他是何缘故。”   林靖这般一说,郑允也不禁皱眉,郑允道,“莫不是大将军眼界奇高,寻常闺秀难入他目?”   林靖摇头,“这一点,便是我,也猜不透的。”   郑允有些为难了,一般这样的联姻喜事,自然是双方都有意,一说便成方好。倘是一方提了,尤其是女方先提的,倘被人拒绝,那就太失颜面了。   郑允是个慎重人,他当即道,“即如此,咱们还是斟酌一二。”   林靖道,“我听郑兄的。”   林靖回头与徒小三提了这事,徒小三郁闷的瞥林靖一眼,问他,“你不晓得我因何孤身一人,不曾娶妻?”   林靖道,“你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看,姓谢的是相中你了,他们没这么容易罢手的。你自己想个法子应对才好。”   徒小三道,“要什么应对啊,我就说,我是断袖,心仪于你,不想与女子在一处,不就成了。”   林靖直接去堵他的嘴,不妨叫徒小三捉住了手,握在掌中紧紧不放。对于林靖这种常年手脚冰凉的人,徒小三掌中的力道带着让人贪恋的温度。林靖不禁垂下眼,道,“你这手可真暖和啊。”   徒小三把林靖的双手握进掌中给他暖着,看他下垂的睫毛既浓且密,似是密密的遮去了一腔心事。   原本,徒小三觉着林靖有些开窍,结果,他当天顺势提出与林靖恢复同床关系时,替林靖暖床时,却是被林靖不留情面的拒绝了。林靖道,“这上头咱们可得说清楚,咱们什么关系,我再如何也不能骗你,白给你希望,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徒小三道,“你说,除了装断袖,还有什么合适的方式拒绝谢家提亲。”   于是,林靖安排徒小三与史四郎一屋睡了,让徒小三与史四郎装一把断袖,把徒小三气的,抓住林靖收拾了一回。林靖气喘吁吁的躺在被褥里,义正言辞的说徒小三,“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虽则他觉着自己正气的了不得,殊不知声音中却是带着纾解后特有的慵懒与疲惫。   徒小三躺在林靖身边,转身将林靖抱怀里拥着,“这可怎么了,军中兄弟们有时常互相解决。都男人,怕什么。我的为人,你还不放心。你想想,这些年,哥可曾有半点对不住你的?放心吧,咱们就有如兄弟一般,好不好?”   纵是此时,林靖也没有半点糊涂,有些困倦道,“你能这么想才好。”   当天,俩人胡闹了一回,也没就谢家的提亲商量出个所以然。结果,第二日谢知府的帖子便送到了将军府,谢知府请徒小三过府吃酒。林靖道,“你可得想个言语支应。”   徒小三冷哼,“这些个人,也真够自作聪明的。我娶不娶亲,干他何事!”   反正,林靖提醒他一句也便罢了。徒小三极不喜谢知府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不过,在知府府时,徒小三还是收敛着性子道,“当年,我阖家阖村死于倭匪之手,我便立誓,不杀尽倭匪,再不成家!今倭匪未靖,何以成家?”   谢知府却并不好糊弄,谢知府笑道,“大将军之志,有若当年冠军侯啊。冠军侯便有‘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之语。大将军今亦不过二十许人,如今看来,说大将军便是我朝的冠军侯也不为过。”说着,谢知府将话一转,“只是,大丈夫在世,报仇血恨自然重要,可传承血脉,一样是大孝啊。”   徒小三摇头,神色十分坚定,“倭寇之患,再给我三五年,我必能杀得倭人一个不剩。介时,再论婚娶不迟。”   不论谢知府如何劝,徒小三都是一幅吃了王八吃秤砣的模样。闹得谢知府晚上与幕僚郑允商议,“你说,这林大将军是当真没这个心,还是觉着我谢氏女配不得他?”因今日费了半日唇舌都未说动徒小三,谢知府颇是不悦。他倒不是非一定要招徒小三做女婿,但徒小三这种死活不允的态度,弄的谢知府极是光火。他的闺女,千金小姐,还配不得他一介武夫不成?   郑允摇头,“还不好说。”   倒是谢姑娘轻掀帘栊进门,柔声道,“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这位大将军并没有转投我谢氏门下的意思。”   谢知府闻此语不由大是皱眉,“他难道还想留在孔氏门下为走狗,李秀才的军功,可都是叫孔国公参没的?”   谢姑娘似已有成竹在胸,唇角微哂,“是与不是,拿这位谢姑娘的亲事,一试便知!”   与此同时,将军府,林靖的房间点了十二根牛油大蜡,映的灯火通明。   林靖站,徒小三坐。   林靖站于一畔,徒小三坐于案间。   徒小三正在写给章总督的密信。徒小三一面写,一面道,“这信递过去,章总督估计能放心了。”   林靖轻声道,“这封信可安章总督的心,只是可惜穆大姐的亲事,怕不能随随便便的婉拒段钦差了。” 第248章   穆容为人处事都不错,为人有主见,还有不错的练兵才能,在林靖看来,穆容虽是女流,其实,从才干而论,并不一定就逊于其兄穆秋亭。只是,性别的差异限制了穆容。   林靖对于穆容的评价一直相当不错。   林靖却是不晓得,穆姑娘对于他的评价,亦非凡俗。   穆容生来是个女孩子,她对于女性世界的规则是非常清楚的,而将她带到男性世界规则的人,一个是她大哥,另一个,便是林靖了。她学习练兵,是林靖为她安排的。而她对于男性世界权谋的第一次接触,亦来自于林靖。   因为徒小三拒绝了谢知府的提亲,为了暂不与谢氏直接反目,穆容这桩亲事,反不能直截了当的回绝了。穆容的亲事,原当是与穆秋亭商议的。不过,穆容一向有主见,何况,随着穆容两遭受到朝廷嘉奖,她已经有了自己在世俗的地位,且,穆秋亭尚未至泉州,林靖先与穆容商议。   这里面曲曲折折的利益关系,穆容一时不能明白,便是林靖,怕一时也说不明白。不过,穆容依旧道,“阿青,我信你,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便是。”   林靖便先与穆容商议,“这事,既不能应,也不能拒,但,拖亦要有个拖的法门。第一个法门便是,阿容姐,你要提出一个条件,绝不做小。”   穆容对这桩亲事兴趣不大,主要是她心理上的原因,说来,便是穆容自己,或者也认为,凭她的出身,给个正三品京官大员做二房并不算亏了。今,林靖提出“绝不做小”,当真是把穆容吓了一跳。林靖正色道,“阿容姐你虽出身平民,可你并不是寻常平民女子,你是两受朝廷表彰的女子。你为朝廷杀过倭匪,守过城池,你若是男子,朝廷早该授官了。所以,不要因为出身平民就自卑。你现在的地位,早配得上官宦人家的正室。段钦差想以二房为聘,他这是发梦!”   穆容点头,“成,我记得了。待我哥过来,我就与他说。”   二人说一会儿话,穆容就要去军中了。   穆容刚走未久,便有段钦差打发人过来给穆容送东西。穆容想了想,令侍卫给段钦差送了回去,还令侍卫与段钦差道,“家兄未在,不敢收钦差大人重礼,这不合礼数。”   第二天,穆容与林靖说了此事,林靖笑,“这便对了,阿容姐你一切依礼而行便是。”   林靖便去了一趟知府府,找到郑允抱怨了一回,“钦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如何就贸贸然的打发人给穆大姐送什么绸帛锦缎,他当穆大姐是什么人?正经亲事,尚未过礼,他这是什么意思,拿穆大姐当什么人了?”   郑允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就听林靖继续道,“倘不是当初咱俩做的这桩大媒,倘不是穆大姐直接找到我跟前,我都不能信这是真的。”   郑允连忙问原由,林靖便大致说了,林靖颇是不满,“不是我说,男人有男人的风流,若是那些个不正经的女子,钦差大人送些绸缎锦帛,她们自然欢喜不迭。可穆大姐是何等样人,她是为朝廷立有战功之人,朝廷吩咐给她立的巾帼英雄的牌坊,马上就要立好了,瞧瞧钦差大人做的这叫什么事,如何这般唐突。还是说,钦差大人心里就这般轻视穆大姐了?”   “那再不能的!”郑允连忙向林靖做保,还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段大人这是极倾慕穆姑娘,一时忘情了。”   林靖与郑允道,“郑兄你还是与钦差大人说一声,正经人家娶亲,可没他这样的。穆大姐是正经人,也请钦差大人庄重些才好。这毕竟是咱俩保的媒,若闹出什么笑话,不说钦差大人的名声,就是咱俩这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郑允也不晓得这段钦差如何就做出这般昏头事,林靖原就不好相与,如今叫林靖拿住理,饶是郑允,也挨了林靖一通说。待郑允将此事转达给段钦差知晓后,段钦差一笑,不以为然,“这么个老女,还挺郑重。”   郑允心下对于段钦差的态度有些不悦,微微一笑,“那些个不老的,又娇又俏的,可是没有穆姑娘这块巾帼牌坊不是?”   段钦差一怔,侧眼看郑允一眼,只道,“本官晓得了。”   郑允原也不是段钦差的手下,见意思已传达,便拱拱手告退出去。   这做官的,各有各的心腹幕僚。   待郑允退下,段钦差便与自己的心腹丁凡道,“再准备一份礼物,我亲自去军中给穆姑娘赔不是。”哼,这些人只看到他唐突了这位穆姑娘。只是,孔巡抚对于他这桩“好事”耿耿于怀,还怕这姓孔的不使坏么?不趁机取了这穆姑娘的芳心,将事做实,怕只怕这事会出差子。   若不“唐突”一二,焉能今日寻了机会去“赔礼”呢?   段钦差未提前通知,徒小三等人也不晓得他过来,故而,段钦差直到了军营门口,徒小三方晓得,段钦差过来了,令手下继续训练,徒小三出营相迎。段钦差站在营门口含笑而立,先与徒小三见了一礼,笑道,“大将军治军之严,与京中禁卫军不相上下。”   徒小三笑,“下人谬赞了。”请段钦差进营奉茶。   段钦差虽则是个贪得无厌的,不过,他一来军中,便觉法度森严,且在军营门口,便是验过他们的钦差印信,守城健卒也只是请他们到一畔门房用房,并不直接请他们进去。丁凡原有些恼,段钦差却是笑,“我们在门前站一站便好。”并未去门房,反是在门口细瞧起来,这一细瞅,段钦差更是心惊,论规制,这泉州军营自然比不得军中禁卫军,只是,端看这营前的卫士、角楼上的斥侯,再有周围不间断的巡逻,其气象森严,却是远胜京城那些个老爷兵。   如此一番看下来,段钦差心下竟也不自觉的端严几分,同徒小三说话时很带了几分笑意,想着这位大将军虽出身平平,但这治军上当真有几分不凡的。   段钦差随着徒小三进了军营,徒小三带了几分歉意,“也不知钦差大人亲临,未作准备,委实怠慢了大人。”   段钦差对着北面儿一抱拳,笑道,“我奉陛下之命,顺道看一看江南民情,原就是要看你们寻常的训练,难道是要看你准备好的样式。平常什么样,我就看看就成了。”   徒小三问,“不知大人想先看哪个营?”   段钦差笑,“我头一回来,你大致跟我介绍一二吧。”   徒小三便将军中各营的情况,略说了一说。俩人一面说,段钦差一面走马观花的看过,一面看,一面赞,赞徒小三治军出众,常人所不能及。其实,这倒不全是客套,起码在这位段钦差心里,徒小三说得上名符其实了。   因着穆容与陈霍两家的人手也都在军中一同训练,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叫段钦差瞧见了。段钦差为人极是精明,问,“只穆姑娘手下,便有这好几千人手吗?”   徒小三笑道,“这也并不是穆姑娘手下的人,还有下头县里的一些青壮。前番我往下头县城乡村走过一遭,我们这里,倭匪猖獗,如州府还好,兵多城固,纵是有倭匪,亦是不怕的。可下头县城乡镇,驻兵便非常有限了,再有,各村里,虽也都筑了围墙,可乡民到底未经训练,武艺就寻常了些。我与巡抚大人、知府大人商量的,他们那里,可挑些出众青壮,过来与这些兵卒一起训练。学一些本领,也可回乡教导村民,以后再有倭匪劫掠,便能御敌了。”   段钦差感慨,“大将军当真是一心为民啊。”   穆小三叹道,“原也是我分内之事。”   段钦差细瞧了一回,见这些人亦是练的有模有样,不由微微颌首,想着,怪道泉州有些两遭大胜,这位林大将军,当真是个人才。这样的人,若叫孔家得了,就太可惜了。   如此想着,段钦差的眼睛不由再一次的落到了一身玄色劲装的穆容身上。   确切的说,穆容当真不算个美人。   她十七八岁的时候,相貌也仅是清秀一流。如今二十五岁,段钦差于心下品评了一番,觉着这女人还不如他家的二等丫环水灵。好在,穆容的价值,并不是那些个侍女可比的。   何况,看这女子虽面貌一般,不过,细腰长腿,想来也当别有滋味。   段钦差这般想着,嘴上不禁道,“都说穆姑娘女中豪杰,倘非亲眼所见,焉能信世上有此奇女子!”   倘若不知段钦差其人品性情,只听这一番感情极是真挚之言,徒小三也得以为,这位钦差大人是真的对穆容极是欣赏呢。   可一想到段钦差这些时日于闽地所为,再听他这一番言辞,以及对穆容的那些个心思,徒小三着实给其好生恶心了一番。   然后,徒小在便忍着恶心,看完了段钦差的一番表演。   段钦差感慨,“我虽自幼习得圣人文章,平生最为欣羡的却是英姿飒飒、武功高强之人。我们文人,可辅佐君王治国理国,可说起来,治国一道,既要文治,亦要武功。文治授人以仁义道德,使人知礼懂礼,不违律法。武功则可抵御外敌,保国安民。按理,这保国安民,原该是咱们男人的事,今竟有穆姑娘这样的奇女子,不惧辛苦,无畏战火,杀倭匪保平安。怎能不令人赞叹感慨呢。”   因已看完军中训练,也到了午间,徒小三已命人备了酒席,请段钦差往大帐中去。徒小三亦是个机敏人,他如何不知段钦差来军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徒小三轻声笑道,“我看大人还带了礼物,这礼物,怕不是送给在下的吧?”   段钦差叹口气,“不瞒大将军,我倾慕穆姑娘久矣,已托人向穆姑娘提亲,只是穆义士尚未到泉州,故而,我俩亲事尚未定下。昨日,我想着,天气转寒,她一介女子,独自在军中,不禁起了怜惜之心,遂打发人给穆姑娘送了些衣料,想给她裁衣裳穿。也是我关切之心太过,一时忘了礼法,倒是唐突了穆姑娘。今日我想着,总该给穆姑娘赔个不是,以免他误会了我。”   徒小三道,“那我把穆姑娘请过来,大人与他说说话。”   段钦差心下一喜,“如此再好不过。”   徒小三打发人去请穆容,穆容对于段钦差之事也做过一些了解,反正,在穆容心中,这着实是个不堪之人。不过,初见段钦差时,穆容却是不禁一怔,暗道:这等不堪之人,竟也生得这般人模人样的。   段钦差并未着官服,他就穿了一身墨灰色的长袍,腰间束寸宽的黑色织带,发须齐整,腰身笔挺,目光湛湛,虽则已是五十许人,由于保养得当,望之不过四十出头,鬓间几缕银丝,相貌却仍有几分年轻时的斯文俊秀,可较之真正的年轻人,又有着一些年轻人所没有的气度端然。 第249章   段钦差在见到穆容的那一刻,不论神色还是举止,皆是做足十成十的准备,他的眼睛里露出那样一种既仰慕又隐忍的神色,他整个人的肢体动作都只是缓缓起身,站在原地,对着穆容深深一揖。   饶是徒小三也没料到段钦差来这一手啊,更不必提穆容了,穆容这辈子,就接到过他哥的赔礼道歉,这正三品大员的一揖,穆容一瞬间有些呆。好在,她是个镇定的性子,平日里行事亦是有条不紊,故而,也只是一瞬时的愣怔,之后,穆容正式回一礼,道,“钦差大人头一次见,何需见此大礼。”   段钦差想,这貌不惊人小小女子,当真有几分定力。倘是别个女子见他一正三品大员骤然一揖,还不得扑上前来扶他,这位穆姑娘却是面无殊色,冷静处之。段钦差更加收起轻视之心,眼中更添三分真诚,道,“先前一时情切,唐突了姑娘。如今见着姑娘,当与姑娘赔个不是。”   穆容微微皱眉,她能说什么呢。穆容便道,“罢了,以后大人还是尊重些的好。我虽出身贫寒,却是正经平民,更非人可调笑的女子!”说着,脸上带出几分不悦。穆容也的确不大痛快,她的亲事一直不顺,可她绝非随便的人。这位钦差,突然就拿衣料子送她,什么意思!   段钦差连忙道,“实是那一日晨起,忽觉风凉,想着时已入冬,姑娘孤身一人在这泉州,哎,段某一时情切,未及多思,得罪了姑娘。”   穆容真是奇怪死了,想着这位钦差大人生得人模人样,且这样的高官,自然学问是极好的。可这自来有学问的人,脑子当好使方是。怎么这位段大人倒似脑子跟常人不同一般,她与他先前一面都未曾见过,他就“情切”了,情哪门子切啊!穆容想着,原本瞧着个好模样,果然不是实诚人,怪道阿青都说此人人品不好。穆容便道,“我虽一人在泉州,又不少人服侍,我也有银子自己置办衣裳,且冻不着,就不劳大人了。”   殊不知,穆容觉着人家段钦差奇怪,人家段钦差也觉着穆容简直不是个正常女人。段钦差自觉形容尚可,虽是比穆容大上几岁,可自己身材相貌保持的都不错,而且,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这样的示好,哪个女子还能矜持得住?偏生穆容这般冷淡,段钦差不由想,这位穆姑娘的冷淡,到底是故作冷淡,还是以退为进?   段钦差心如电转,依旧保持着极为和善的风度,连连称是,他进一步试探了一句,“前番引得姑娘不悦,今次段某特意略备薄礼,还请姑娘笑纳,也恕段某唐突之罪。”段钦差说着,手下捧上几盘礼数。   穆容忽地一声冷笑,她虽则对于官场之事不大知晓,可穆容自小在家里操持家事,后来与她哥到了漕帮,想漕帮什么地方,那是江湖地界儿,什么样的猫腻手段,穆容没有见过。穆容声音中似都带出一丝冬日凛冽,她正色道,“钦差大人若成心赔礼,方前一揖便可。我再说一次,这些东西,还请大人收回去。大人不要以为我是以退为进之人,我没你们那些个心眼儿!怪道大人会托人提亲,要纳我为二房,原来我在大人心里便是可这样肆意轻薄之人!大人不是托人来说亲吗?我就告诉大人,我不愿意!我平生,最恨轻薄之人,更不会与人做小!大人若看得上我,当三媒六聘,名媒正娶!若看不上我,也少拿这些东西来恶心我!”话毕,穆容猛然抽出腰间佩刀,一道雪光斩落,将其中一个小厮捧着的木匣劈作两截,那小厮吓的,当即脸色一白,直接瘫地上了,里头东西更是哗啦啦的泄了一地!   穆容一双冰雪样的眼睛冷冷的刮了段钦差一眼,其气势之迫人,竟是令段钦差不由微退半步。穆容回身还刀入鞘,冷冷的离开大帐。   待穆容一走,徒小三方长长的舒了口气,伸手扶着段钦差坐下,还埋怨一句,“大人既看她不悦,怎么还要送东西啊!唉呀,这可是把穆姑娘得罪了。”穆小三的口气里带着三分对于女子特有的包容。   段钦差无奈,“某也未料到小小女子这般霸道。”   徒小三对段钦差使个眼色,悄声道,“你这还没见过她霸道的时候。”说着,徒小三露出几分玩味笑意。段钦差原是大失颜面,可想一想,这颜面是被女子所伤,那也就没啥了。推推手,令丁凡等人下去了。段钦差感慨,“好个泼辣女子。”   徒小三以一幅男人都明白的眼神问段钦差,“大人你还是真心求娶穆姑娘啊?”   段钦差正色,“这还能有假不成?不瞒你,我家中老妻多年卧床,我虽是说以二房相纳,可实际,就是想娶穆姑娘这样一房明理尊重的女子,一则家事得有这么个人管着,二则,我也当真倾慕于她这般奇女子。”   “那你这事可不容易。”徒小三道,“你可算是把她得罪惨了。”   段钦差抱怨,“我还是托了谢知府身边的那个郑允,又托了你身边的李秀才,怎么这李秀才也没与我说,穆姑娘不大乐意啊?”段钦差顺势挑起理来。   “别说李秀才不晓得,就是我也不晓得,穆姑娘是这个意思啊。”徒小三摸摸下巴,“原本,您有这个意思,阿青与她说后,那几天她心情也没觉出不好来啊。您堂堂正三品大员,不是我说,给您做二房,并不委屈穆姑娘,她毕竟这把年纪。再者说,女子再能干,最终还是要嫁人生子,才算圆满不是。”   这话说的,简直正对段钦差心坎儿,段钦差心说,看来穆姑娘的确是个极尊重的姑娘,与外面那些个女子再不一样的,如今想来,两次送礼反当真是大大的得罪了她。段钦差一面道,“可不是么,哎,这可如何是好?竟是错上加错,又得罪了穆姑娘?”又说徒小三,“大将军可不能袖手啊!”   徒小三道,“大人您这样的风流人物,偏生请教起我这军中莽汉来。”   段钦差其实哪真正当穆容喜怒放在心上,他倒是更愿意借机与徒小三搞好关系,段钦差笑,“罢了罢了,总归还要想个法子使穆姑娘消气才好。只是,有求将军之处,将军可不许袖手。”   “这你放心,成人姻缘,向来是积德之事。”   见徒小三毫不犹豫的应下,二人中午又吃了一席酒,待得午后小憩,段钦差方告辞回了巡抚府。   由此,段钦差暗想,谢家那桩亲事虽则未成,可如今看来,这位林大将军却是支持穆容为我所纳的。他就说么,虽则如今孔家渐兴,可孔太后到底并非今上亲娘,何况,今上素有心机,今日能用孔家制衡谢家,难保他日孔家势大,介时,便是谢家制衡孔家之时了!   何况,孔国公直接把那李秀才的军功压没了,当初,林大将军还特意找到自己打听此事,可见林大将军对此事之介意!   段钦差舒舒服服的自军营回了巡抚府。   孔巡抚听闻段钦差去了军营,心下越发不痛快。   好在,孔巡抚被接下来的情报安了心,孔繁御打听出来,段钦差的确去了军营,除了看一看将士操练,便是寻了穆姑娘赔不是,送了许多东西,结果,穆姑娘一样没收不说,其中一匣子,还叫穆姑娘用战刀,一刀劈成了两截。   孔巡抚与儿子道,“想这穆姑娘到底并非凡俗,她就是嫁,也没必要嫁这么个糟老头子嘛。何况,还只是二房!”   孔繁御轻声道,“父亲,家里五弟尚未娶妻,何不为五弟求娶穆姑娘。”   “这也太老了吧。”孔巡抚皱眉,这并不是说自家五儿子老,而是说穆姑娘老。孔巡抚的五儿子今年不过十八,穆姑娘二十五了。孔繁御道,“即便年纪相差了些,我看,穆姑娘在行军上的确颇具才干,不同寻常女子。”说着,孔繁御道,“说来,咱们孔家,世代书香,族中子弟亦以读书科举为荣。家族之中,所欠缺的便是武将。若家族中有得力武将,今江南之事,何以会受制于人?”   孔繁御的意思,倘如今掌江南兵权的是他们孔氏子弟,自然不怕子弟被人拉拢了去。不似如今的徒小三与章总督,这二人如今越发位高权显,故,但是孔家,也得多客气着些了。   关键,更令人气闷的是,还常有谢氏这等小人过来挖角。   如今,随着世道一步步的崩坏,武将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孔繁御这般说,孔巡抚道,“家族中无从武之人,这件事,我也有想过。不瞒你,我曾也相中林大将军,只是,我未及开口,倒是叫姓谢的抢先一步。好在,林大将军并未应下谢家之意。你晓得因何故吗?林大将军与那姓谢的说了,倭匪未靖,何以家为?他的确一家皆为倭匪所杀,他这话,就不知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了。何况,如今咱们家中并无适龄女子相配,若是旁支,就低微了些,此事,我方没有再提。至于穆姑娘,她纵是再好,也是女儿家,就是两番战功,朝廷除了赏赐金银牌坊之类,也授官不得。终是无大用的。你五弟那里,联姻穆姑娘,倒不如联姻武将家族,更得实惠。”   父亲的话未尝不在理,孔繁御微微一笑,“那也可虚应其事,穆姑娘不是与段钦差说了,做便做大嘛。我看,穆姑娘之秉性,极是刚烈。咱们虚为族中子弟提一提亲事,就娶穆姑娘做正头娘子。看姓段的如何,我就不信,他还能为了娶姓姑娘,把家里老妻杀了。”   孔巡抚不由大乐,拊掌,“我儿此计甚妙!”   至于穆容姑娘,此番当真见识到了男人的无耻与凉薄! 第250章   穆姑娘这一向婚姻市场的大冷灶,心灰意冷下都想在家做居士的人,若不是偶然间她哥带她到盐城散心,估计穆姑娘当真就在家修行了。依穆姑娘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阅历,也不得不说,世间神奇之事当真不少。哪怕如她,一位二十五岁的老女,如今竟成了婚姻场上的第大热灶。   无他,继段巡抚提亲后,孔巡抚也让家下幕僚来与林靖商议,他要为家中子弟求娶穆姑娘,而且,不为二房,不为妾室,乃堂堂正房。孔巡抚还把话放出去,孔巡抚说的是,“穆姑娘这般巾帼侠女,庶侧之位,焉能配之。”   反正,不提穆姑娘对于这话是什么看法,段巡抚听说后,简直是怒发冲冠,直接气得自巡抚府搬了出去,搬到了将军府内。   于是,穆秋亭一到这泉州城,立刻便尝到了被架到火上烤的感觉。   他虽在江湖中薄有地位,但如今,不论是巡抚,还是钦差,短时间内都不是穆秋亭惹得起的。好在,穆秋亭此人不缺应对手段,穆秋亭听林靖大致说了此事,私下又与自己妹妹商量了一回。穆秋亭倒是说,“单论亲事,表面儿看着都是不错的门第,可一则,段钦差年岁大了些,我又不要你去替家里拉关系联姻,何况,这又是二房,也就是个面儿上光鲜。孔家的亲事,我瞧着,有些与段钦差较劲儿的意思,再者,孔家门第虽高,可他家孩子我还没见过,凭他那边的杨先生把人夸出花来,谁晓得是真是假呢?我就是这两样不大放心。”由此可见,在这个年代,穆秋亭当真是不错的大哥,他委实实心为妹妹考虑。   穆容比她哥俐落多了,穆容道,“这两家,都没什么真心,都回绝便好。”   穆秋亭虽则觉着这两家诚意亦有不足,可也没想到妹妹这般直接回绝。穆秋亭问,“不再考虑一下?”   穆容看她哥,“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我当初早说过,这辈子不嫁人的。莫不是大哥嫌我?”   “这是哪里话,我焉能嫌你?你不晓得,这两家在外头人瞧着,都是好人家,还都是咱们要高攀的好人家。你也大了,哥不能不问问你的意思。这些大户人家,心眼儿都是一等一的多,何况,他们高门大户的,你要万一动了心,以后在他们家里受了苦,哥毕竟不是当官的,怕是想帮你也帮不到哪。”穆秋亭笑,“好在你这也没昏头。咱们虽是江湖出身,可手边儿又不缺银钱产业,与其嫁那样不知根底的大户人家,还不如在外痛痛快快的过日子呢。”   穆容听她哥这话,自然高兴,笑,“哥你想好怎么回绝他们两家的主意没?”   穆秋亭一时还真没想好,穆秋亭道,“他们两家这么着,倒像较劲儿似的,不如直接说,怕应了一家,让另一家失意,索性都回绝罢了。”   穆容道,“你与阿青商议一二吧,阿青的意思,短时间内,还要拖上一拖。”   穆秋亭不解了,问妹妹,“这是为何?”   “官场上的事,我不大明白。”穆容道,“你去问阿青吧。”   林靖倒是与穆秋亭细细的解释了一遭,林靖觉着挺简单,先从京城的孔谢之争说起,又说到江南局势,再说到泉州城的官员派系,直听得穆秋亭脑仁生疼,穆秋亭揉着脑门儿直道,“我的天哪,还有这些个关系。”   “官场上,自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浙闽抗倭局势大好,这一块的势力,孔家要插手,谢家也要插手,他们在朝争的你死我活,到了下头,也是刀光剑影。”林靖道,“眼下段钦差代天巡视,还不能一下子得罪了他去,故而,阿容姐的亲事,既不要应,也不要拒。”   穆秋亭问,“那孔家呢?”听林靖的意思,他们似是孔家这一伙的。   林靖道,“孔家不过是给段钦差捣乱罢了,孔巡抚一向心窄,要是拒了他家,怕是他就捺按不住往京城孔家递信儿了。故而,一样是既不要应,也不要拒。”   穆秋亭瞠目结舌,“这要怎么说啊?”都是既不应,也不拒。那两家,可都是三品大家,他,他不知道怎么说啊!   林靖显然早有对策,林靖道,“穆大哥,不必你说,说阿容姐说。”   穆秋亭更为难了,穆秋亭还有些不高兴,他与林靖道,“阿青,我可没拿你当过外人。这回我可得说你了,阿容可不是那等能拿捏男人的女子。”以为林靖要他妹使美人计呢。   林靖微有不解,看穆秋亭神色,一时方明白穆秋亭因何不悦,林靖哈哈一笑道,“大哥你想哪儿去了。”   林靖道,“我是觉着,阿容姐较你强势,她说话,比你好说。你若是与他们两家周旋,怕也只能虚与委蛇。穆大姐不一样,穆大姐为人霸气,这件事,要阿容姐来办,简单直接。先让阿容姐震他们一震,之后你再与两家说些无奈的话,也就是了。”把具体的法子与穆秋亭说了,穆秋亭都不敢信,问,“这样就成?”   林靖笑道,“阿容姐就成。”   穆秋亭才算见识到他妹的“性情”。   穆秋亭一来泉州,孔段两家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其实,哪怕他两家不灵通,林靖也都打发人给这两家递了消息。这两家人都很直接,直接就给穆秋亭递了帖子,请穆秋亭过去说话。   其中,段巡抚因已搬到将军府,更是直接,听说穆秋亭到了,直接就找了过去。林靖笑道,“唉哟,我说钦差大人,你这也忒心急了。”   段钦差道,“不是我心急,如今有人要拆我的台,倘不提前把话说明白,怕穆侠士被人糊弄。”   段钦差把穆秋亭堵个正着,林靖便为二人引荐,穆秋亭虽则江湖出身,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把个姿态拿捏的极佳,恭敬而不卑微。段钦差也很客也,请穆秋亭坐了,先同穆秋亭说了自己的心意,段钦差道,“我委实诚心求娶,家中着实少一位知书识理的夫人主持庶务。我一向敬重穆姑娘这般巾帼侠义女子,故此厚颜自荐。”   穆秋亭亦极客气,“大人的意思,青弟已传书与我,我都知晓了。虽则说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家母早逝,如今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我乃长兄,自当为妹妹相看亲事。哎,要说妹妹小时,我可一言定下。大人也知道,我这妹妹,命运坎坷,如今,她已二十五岁,此事,我还是要问一问妹妹的意思?”   “这是自然。”段钦差也并非不通情理,他看中穆容,是看中穆容的身份,看中朝廷对穆容的嘉奖,不然,凭穆容的出身年纪,段钦差就是娶二房,也不会考虑这么个二十五岁相貌平平的老女。可如今,穆容是被朝廷嘉奖过的女子,于是,在段钦差心中,价值自然不同。既然价值不同,段钦差的身段也是要放低些的。段钦差道,“先时与穆姑娘偶有一见,穆姑娘曾提及,不愿与人为侧室。哎,不瞒穆侠士,我家中老妻久病,纵是以二房之礼迎娶,在我心中,也断不能委屈令妹的。”   穆秋亭正色道,“大人诚心,我焉能不明。”   段钦差微微一笑,他阅人无数,只观穆秋亭神色,便知此事十拿九稳。   待把段钦差送走,穆秋亭方轻声与林靖道,“这官场中人,当真是不把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放在眼里啊。”等闲人求亲,哪个不是谴媒相谈,今段钦差直接过来,当面就说,我要娶你妹做小。哪怕言辞再客气,穆秋亭又不真傻,他当真是有些不痛快了。   林靖道,“所以我说,这事最好让阿容姐唱黑脸。”   穆秋亭忍下这口气,道,“也只得如此了。”   段钦差如此,孔家也强不到哪儿去。   好在,穆秋亭应对两家的方法也差不离,基本上都是说,终身大事,不好不与妹妹商议。先把两家支应了过去。   待得三天后,穆容在酒楼设宴,请孔段两家人赴宴。   两家人接到帖子,原以为是穆容请他们自己一家呢。结果待到酒楼方晓得,原来是两家人都请了,其实一到酒楼,两家都觉着心下有些不妙。   穆容也没令人上酒菜,直接请两家人坐了,穆容瞥她哥一眼,“哥,你也坐。”   穆秋亭就坐她妹身畔了,穆容道,“近来的事,我哥都与我讲了。原本,这些年,我亲事不顺,我是立志不嫁的。可听我哥说,你们两家,都颇是心诚。我也二十五了,十五岁时,说起亲事,不好意思。今这个年纪,也没什么羞不羞的。我便直说了吧。段大人,我早说过,我不做小,您如果诚心求娶,我做也只做正室。不是以正室相待,而是正经的,律法上承认的,正房太太。孔大人,您是为家中子侄相中了我,可您家子侄,是何年纪,是何性命,什么相貌,什么人才,是圆是扁,我哥一眼没见过,您乃圣人之后,我不信您是在打趣我家,您家子侄,必得让我哥一见,方好再议其他。”   穆容冷淡道,“我虽为贫女,可也是为朝廷流过血的。我不管别个,你们也不必去找着我哥、青弟说那些个好话,今我把话撂下,心诚不诚,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一说便有的。心诚不诚,我自能看得到!”   “今我言尽于此,告辞!”穆容起身离去。   穆秋亭连忙唤了一声,“阿妹!”起身要去追,又觉失礼,无奈回头对桌间诸人赔礼,“哎,我这妹妹,哎……”拱拱手,“我先去瞧瞧她。”   穆容谁的面子都没给,两家反是消停了。 第251章   有穆容出面点出两家不大体面的用心,这两家也便晓得,穆容虽则年纪略大些,亦不甚美貌,但,她是绝对当得起朝廷两番嘉奖的。因为,穆容绝不是寻常女子。面对两家三品大员的提亲,这样出身寻常的一位女子还能镇定若斯,这便很不寻常了。   穆容直接把话说了个明白,当然,也令两家很有些没面子。   好在,林靖一系的后手很跟得上,先是穆秋亭备了份适宜的礼物,分别到两家那里说了些歉意的话。穆秋亭将姿态放的很底,闹得两家不禁暗道,“一看这做大哥的就是个不顶用的。”完全半点穆姑娘的主也做不了。   然后,林靖徒小三分别劝了两家人,徒小三与段钦差说的是,“您在江南,可还有正经差使哪。穆姑娘这事可急什么,她一向刚烈,那日您也是眼见的,把她逼得太紧,反是不好。不若我说,穆姑娘并非凡俗女子,大人便当真诚心,徐徐图之方好。”   林靖对孔家说的是,“您家哪,就别跟段钦差争这口气了。穆姑娘正经人家女孩儿,不是可拿来打趣的。咱们在泉州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一起打倭匪守城池,您家这样,可不大好。”   孔繁御当然要辩一辩自家心诚,林靖直接道,“你家若是心诚,哪里能子侄不见影儿,就这么空口白牙提亲事的。”   孔繁御有些懵,“自来亲事,倘子弟不在身边,不皆是如此么。”他们世家大族,皆是如此啊。亲事么,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是穆家这种要相看小伙子的做法,很令孔家觉着,怪道小门小户,果然不懂礼法。   林靖亦是出身豪门,焉能不知世族豪门联姻,首重门第。只是,这孔家也忒迂腐了些,便是父母之命,难不成就半点不考虑家中儿女的意思。林靖便也做出一幅诧异模样,道,“这不能吧,我看寻常人们议亲,虽则小儿女不好相见,彼此长辈也要见一见晚辈的。”   孔繁御知这便是高门与寒门的差别了,孔繁御叹道,“若穆姑娘这般想,委实误会我家了。乃我家中五弟,家父已去信令他过来泉州城了。”   林靖也跟着叹口气,“这样的事,如何不早说,岂不令人误会。也罢,我看,眼下穆大姐对那边儿也不是很满意,你家也暂且歇一歇吧。城中多少事,眼瞅要过年,一则钦差大人巡视江南,二则,还得防备倭匪年下再来偷袭。”   就如徒林二人所言,段孔二人皆正三品大员,与穆姑娘提亲之事,可做消谴,正当差事,大家可是半点不敢耽搁懈怠的。而且,此时,徒小三的书信已由小何送到了总督府去,章总督与何先生商量了一回,固然对谢家有截和之意大为不满,可说来,能给谢家可乘之机,皆因孔国公在朝不晓得是吃了什么药,非得在御前参劾品性暴虐,以至把林靖战功全都参没了,引得徒小三甚为不满。不然,谢家焉能想到拉拢徒小三呢?想到孔国公办的这蠢事,章总督就堵心,何先生感慨道,“好在,他二人皆是忠义之人。”徒小三亲自写此信过来,便是安章总督之心。   “是啊。”这些年,最令章总督欣慰的,一则是闽浙抗倭之事,二则便是徒小三未负忠贞了。章总督道,“此番节下赏赐,给林大将军那里的,必要加厚些方好。”想到徒小三直接拒绝了谢家联姻之意,章总督心下极是熨帖。   何先生笑应一声,“大人放心,我记得了。”然后召来侄子小何问泉州城的事,因为段孔二人皆泉州城名人,固而,两家向穆姑娘提亲之事,小何也颇有耳闻,小何道,“先时折腾的颇是热闹,都抢着要娶穆姑娘,后来,听说穆姑娘请两家人到酒楼去,也不知穆姑娘说了些什么,两家现下都消停了。”   穆容亲事上,孔段两家,算是堪堪平手。   段钦差求穆容而不得,便得安下心来办正经职司了。他这巡视江南之事,年前就得回朝复旨,故而,再耽搁不得,如此,总算肯移尊驾,离开了泉州城。   孔巡抚私下都说,“这晦气一走,咱们泉州城的风水都好了几分。”   其实,不说孔巡抚这与段钦差不睦的有此感觉,便是徒小三这等面子上还段钦差过得去的,对于段钦差的离开也是松了一口气。不说别个,就平日里段钦差那个奢侈气派,徒小三心里便极是不喜,更不必得段钦差明里暗里索贿无数。若不是林靖劝着,徒小三心里又当段钦差是个死人,断不能给他的。   如此,段钦差一走,整个泉州官场顿觉清净不少,若说唯一对段钦差有所不舍的,便是谢知府了。   在段钦差走前,谢知府特意置酒款待,二人私下颇有密谈。   待段钦差一走,谢姑娘问其父,“穆姑娘之事,就这么罢了?”   “怎么这般说?”谢知府笑问闺女。   谢姑娘道,“此事面儿上瞧着是穆姑娘各家打了五十大板,哪家都没应。可说到底,林大将军原是章总督麾下,依我说,他这心里,怕还是在章总督那边儿的。”   谢知府卖了个关子,笑,“穆姑娘之事,不过一件小事,段钦差要成此事,再容易不过。你莫急,且看便是。”   见父亲不肯直言,谢姑娘抿嘴一笑,也便不再追问。   林靖并不关心段巡抚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反正穆容一直在军中训练人手,段巡抚一介文官,他还能抢人不成?至于其他的手段,林靖向来认为,什么手段都不比刀枪最为简单直接。   林靖与徒小三商量着,他们在江南抗倭,到底要知己知彼的方好。徒小三道,“你的意思是,往倭匪那边派细作?”   “不是,就是现下派了细作,待这细作能摸清倭匪的形势,还不知要几年几月呢?”林靖提醒徒小三,“你怎么忘了水离之事?”当初他们那里倭刀的配方便是水离亲自到倭国弄回来的。   徒小三一拍脑门儿,“可不是么,我倒忘了他。”   林靖道,“先时,我也没想到具体章程,何况,不论倭匪那里什么状况,总要先打过再说。可随着咱们这里战事进展顺利,倭匪那里的情况,是当真要摸一摸了。”   徒小三一时不能明白,林靖这种先时战事最艰难时不摸倭匪状况,如今在徒小三看来,就是平了倭匪也非难事的时候,林靖反要水离去摸倭匪老底,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逻辑。不过,看林靖面色沉郁,徒小三先问,“阿靖,可是有什么糟心事?”   林靖一笑,“也算不得什么糟心事,只是,万事离不开一个‘利’字。先前江南倭匪横行,说来,最终也是为了一个‘利’字。倭匪们需要中土的许多物品,自丝绸瓷器,到粮食茶叶,无不是他们那里的重要物什。这沿海之利,可是大利。先前的沿海局势,因抗倭之战而被打破。那些个先前得‘利’之人,经过这几年蛰伏。一旦抗倭之战进行平静期,新的沿海局势形成,必然是新一轮的势力争夺。段钦差,不过是个前哨。咱们这里,两番战事,一小胜,一大胜,再有战事,我想也不会是大战了。所以,泉州在战事之后,必然进入官场之争。”   徒小三微微皱眉,“凭他们如何争,也争不过我去。”徒小三如今正二品大将军,江南官场之中,他也不过比从一品衔的章总督低了半品罢了。若是在章总督跟前,徒小三自然要退一射之地,可泉州府这些人,他当真未放在眼里。   林靖脸上笑意浅淡,眼神中划过一丝讥讽,“三哥,你虽官高,可你也太小瞧官场中人了。”   林靖与徒小三说着话,就开始准备过冬过年的事了。   若徒小三所料未差,待得年下,必有关外那里的兄弟们过来的。   不过,关外徒小四等人的信儿尚未等到,倒是时不时听闻段钦差贪鄙传闻。就是林靖,也通过一些渠道,晓得孔巡抚很没客气的上本参了段钦差一本,说段钦差在江南巧取豪夺,劫掠民财。   可惜的是,这奏章被陈柒宝留中不发,未做批示。   林靖却是给段钦差算着呢,这年头,没人随身携带大量金银了。林靖也颇知段钦差性情,这位钦差大人喜欢方便携带的银票。待段钦差回京时,他因是乘船北上,动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段钦差给人从船上捞起来时,据说,仪容依旧是斯文而俊秀的。至于段钦差身边的东西,也是一件没少啊。尤其财物上,干净的很,完全没有孔巡抚参劾的那般,什么巧取豪夺、劫掠民财,就段钦差身边,不过百十两银子罢了,可见其为官之清廉,为人之朴素啊。至于仵作验尸,完全也没验出什么不妥来。于是,最终判断为沉船事件。   段钦差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水鬼,至于他那些个未来得及施展的抱负手段,皆随着这一场沉船随风而去了。整件事发生在将出淮扬的地方,再怎么查,都是同样的结论。当朝廷闻知消息派来刑部侍郎接手段钦差沉船落水一事时,时间已过了大半月,饶是在冬日,段钦差若再不下葬,也要臭了的。   至于一具腐尸身上能查出什么,那就不晓得了。   此事手段之俐落,手法之高妙,便是人人都觉蹊跷,可是,饶是刑部,也未查出段钦差乃为他杀的有利证据。   林靖倒是收获颇丰,他与徒小三道,“当真是不看不知道,啧啧,咱们先时那一战,何其侥幸也。”   徒小三浓眉紧皱,问,“这个要知会章总督么?”   林靖取手其中一封信,道,“银票留下一半,剩下的这些,过年时做年礼给总督大人送去。”   徒小三身为地方大将军,无事不可轻离驻地,便是林靖前去总督府拜年时,悄悄给了何先生一个木匣子,何先生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封来往信件,一本帐册,最下面则是扎扎实实的银票了。何先生随手取了一封信,略一瞅便晓得这是何等要命物什,原本,段钦差一出事,何先生就有些怀疑林靖,今见他还敢把赃物送上门前,何先生惊的脸色都变了,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你竟然真敢——”三品大员,竟在回京途中不明不白船只漏水,钦差淹死!这已是惊天大案,结果,还有胆大包天的,林靖还敢携贼赃上门!   林靖悄声道,“他在我们将军府,勒索了二十万银子才肯走。何况,他此番回京,便要请陛下赐婚,让穆大姐做他二房。倘此事叫他得逞,孔家那里本就心胸不广,必要生疑。这等贱人,还需留他性命不成?我就不信,他在杭城少作耗了?”   何先生想到段钦差,也是满心厌恶。何先生叹口气,到底缓了口气,说林靖,“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只要先生不说,此事便不会有人知晓。”   何先生无奈,道,“我先拿去给总督大人过目。”   林靖便在总督府歇下了。   饶是章何二人早便有些心理准备,觉着是林靖动的手,可着实未料到,这小子还敢捧着赃物来分赃。好吧,能做到从一品大员的,章总督论镇定功夫就远胜何先生,章总督未看匣子里的银票,先看里头的几封信件,多是江南几家大商贾与段钦差往来秘信,再有,便是彼此勾结之事。信中可见,颇有几人与海匪有关连,皆是盼着以后还能做个“长久生意”的。章总督怒道,“祸国秧民的狗东西!”先时还有些怪林靖做事冒失,今见这几封信,章总督只恨直接淹死简直是便宜这姓段的了!   何先生看过信后,也是脸色凝重,何先生道,“我早料到江南必有豪族与倭匪有关联,倒不想,竟是他们这几家!”   章总督暂不提这几家,而是道,“这林李二人,纵是有些大胆,倒是敢任事之人。”   何先生脸色更添慎重,“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此事还需慢慢斟酌方好。”这些江南豪族,关系复杂,便是以章总督之权势,一时之间,怕也是不能轻动的。   “是啊,是要慢慢斟酌。”章总督脸色颇有些莫测,对于一个封疆大吏,他是绝不会任这些地头蛇玩弄于掌中的。想到这信中的许多人,竟还是一面给官府捐银子抗倭,一面又与倭匪互通有无,章总督当真要冷笑了。   章总督问何先生,“这些银票,可用?”因为每张银票都有自己的密押,眼下这半匣子银票,当真有些烫手。   何先生道,“大人放心,李青做事,一向细致。况,这是淮扬霍家银号开出的银票,听闻,霍家一向与李青有些来往,他家还有扈从在林大将军的军中训练。”   章总督道,“看来,他们不是寻常的交情。”直接命何先生把这些银票收了起来。   半个月后,被章何二人认为与林靖非寻常交情的霍东家,正满头冷汗的站在林靖跟前。三九寒天,林靖坐在暖炉前拨着炭火,也不觉着如何暖和,而霍东家,却是冷汗湿透三层锦,他战战兢兢,面色惨白的盯着跟前枣木桌上的一封信。   那封信,霍东家只要看一眼便不禁更多出一层恐惧。   无他,那便是,霍东家写给段钦差的密信。   可这封信,是如何落到林靖手里的。   一想到淹死在大运河冰冷河水里的段钦差,霍东家便不寒而粟。 第252章   林靖一直拨弄着火炉里的银霜炭,他有些漫不经心,一时放下火钳,伸出双手到火炉上方烤火。林靖那双手,饶是多年风波,依旧细致白皙,骨节分明又带着一丝虚弱的无力。可霍东家知道,那一夜,倭匪围城的那一夜,就是这双手,手握战刀,一刀便斩断了一个妇人的脖颈。那个妇人,并非倭匪细作,只是倭匪细作的家中人。   而那几个细作具体是何下场,霍东家并没有眼见,不过,听闻被林靖给活剥了皮。   是真的,活剥,了皮。   那么,林靖会如何对付他呢?   霍东家额间冷汗涔涔而落,甚至,洇湿鬓角,划过下颌,滴嗒滴嗒的落在了眼前的青砖地上。在此时,霍东家甚至觉着,室内的空气如此的黏稠,似是要塞住他的嗓子,他的喉管,缚住他的呼吸,同时,那巨大的不安仿佛一只无形之手,缓慢而不可抗拒的握住他急促跳动的心脏!   林靖会如何对付他?   三品钦差说死便死,城中细作阖家处决!   林靖会如何对付他?   霍东家四十几年的人生,没有哪一刻似如今的惊惧、栖惶。他以往也是江淮地界有头有脸的人,此刻却孱弱的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是生,是死,如何生,如何死,也只是在林靖的一念之间罢了。   良久,久到霍东家有一种恍惚,似是对周遭有一种麻痹的失忆与迟钝。但,林靖那一声轻叹,仿佛是他世界中的九天神雷,霍东家想说什么,想辩什么,却是未得及说,未得及辩,只张了张嘴,便听咕咚一声,霍东家直戳戳的倒了下去。   林靖初以为自己把霍东家给吓死了呢,好在,霍东家到底是经过大风浪之人,他只是给林靖吓晕了而已。林靖一杯残茶泼他脸上,霍东家呛咳了一声,便醒了,连忙自地上爬了起来。林靖叹道,“我若想杀你,早便杀了,你怕什么?”   霍东家不好说,怕只怕生不如死。当然,他也很怕林靖活剥他的皮。   林靖问,“你肯定没有见过倭匪是如何杀我朝百姓的吧?男人但有抵御,一旦他们攻入一城、一县、一镇,哪怕是一村,男女老少,悉数杀死。有时,男人是剖开胸腔,人不能立死,便要在地上挣扎痛苦良久,方能断气。妇人奸杀,孩子抛到空中活活摔死。我一直都不大了解,那些个私通倭匪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若是些小商贾,或是些地痞、流氓,我能理解,他们需要私通倭匪的那星点儿好处。可是,如你,我就有些不明白了,你们霍家,还差钱吗?还是对于家族地位有所不满?”   霍东家抹一把脸上的水,他眼圈儿也有些微红,良久方道,“我知道,我要说我没做过里通倭匪之事,怕你会认为我是在狡辩。阿青,你知道一个家族,最重的是什么?并不是让家族更上一层楼,而是,如何维持家族的地位。我初时接掌家事,得知家里竟在与倭匪做买卖时,你知道吗?我惊的一个月无法安枕。可是,我怎么退,我一旦退,霍家就会被其他那些家族攻诘,他们便会视霍家为叛徒。他们,必会利用一切手段,撵死我们霍家!何况,赚惯了这笔银子,一百两不心动,一千两也不心动,一万两、十万两、百万两呢?纵是我能无视这笔利益,底下的亲族、掌柜、伙计,霍家千千万万的人,都指望着这些红利。还有,你以为这些银子都能到霍家手里?霍家,不过是替那些个大人捞钱的那只手,我们能留下一些,但,大头,不在我们这里。阿青,我知道你最恨那些与倭匪互通有无之人,我,我也不求你开恩,只求你看在咱们以往旧识的面子上,就是动手,也给我个爽快的。”   霍东家两腮的肥肉微微抖动,虽则心知林靖大约会留他一命,但,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圈儿还是微微红了。   林靖有些怅然,“你们霍家,纵横两湖淮扬,原来,只是人家的一只手啊。”继而,林靖又说了一句,“你这,也活得忒窝囊了吧。”   林靖道,“你既是别人的一只手,做谁的手都是做,不如,来做我的手,如何?”   霍东家有些懵,“这,这要怎么做?”   林靖道,“总之,不是这种生死悬于他人手的做法。”   林靖自然把霍东家问了个底掉,连带着江南这些地头蛇的底细,也都摸了摸底。基本上,都不必林靖再如何的收服于他,霍东家都觉着,他把这些个机密都告知林靖,以后也唯有跟着林靖方得活路了。   最后,林靖对霍东家道,“以往如何,以后还是如何。你既是人家的手,就继续做人家的手便是。对了,多招募些人手过来,你们霍家,不至于就这几百青壮吧?”   霍东家问,“家里护卫,总也有几千人,只是,比较分散,多是在铺子里或是家里做些护卫工作。”   林靖淡淡道,“今天,你要记住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以后的世道,兵者为王。所以,你多招募些人手,过来一并训练。你也不必太把京城的那位大人放在心里,谢家自当年金陵王谋反一事,再经此番江南倭匪,他家在江南的损失,伤筋动骨,早不比从来。至于以后,谢家虽是以武功起家的豪门,可他家近支子弟,早便弃武从文。此乃大谬,这天下,以后也不会是他谢家的天下。”   听话听音,霍东家一听林靖这话,一则觉着林靖这口气委实大的吓死人,二则心下也隐隐觉着,虽则是叫林靖抓住把柄,不得不依附林靖。可若真如林靖所言,谢家这棵大树倘不是很稳当,若能另为家族寻个靠山,亦是好的。   如此,霍东家心下一宽,淡定不少,连忙道,“诶,我听公子您的。”   林靖交待霍东家一番,最后道,“称呼还似以往便是。我知道,以后这两头张罗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觉着,我看错了人,用错了心。“   霍东家忙道,“看您说的。我是办过一些有违良心之事,可说到底,我还算个人。那日,你缫匪大胜,我一样为你高兴。”   林靖似是而非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到底如何,是聪明,还是愚蠢,嗯,就从现在开始,让我看一看吧。”   “对了,别摆着这么幅苦瓜脸了。”林靖道,“明儿你便寻个由头悄悄的跟谢知府碰个头,告诉他,你在我这里试探了,我这里似是对地段钦差遇难之事并不十分清楚。”   “是。”   “知道把祸水往哪家引么?”   霍东家还真不知道,他道,“还得公子提点。”   “笨,往孔家啊。孔巡抚先前就与段钦差争过穆姑娘,这事,你不知道?他俩,可是有嫌隙的。”林靖徐徐善诱。   霍东家不明白了,不禁道,“可是,公子,您不是孔大人这一派的么?”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林靖微微一笑,身子微微前倾,一双大凤眼冷凝的盯住霍东家,声音低低的传到他的耳中,“谁告诉你我是孔家一系的?我告诉你,不论孔家还是谢家,都不入我目。”   霍东家当真为林靖气势一慑,林靖已摆摆手道,“行了,你去吧,外面有酒,喝上半壶再出门。夜已深,我便不留你了。”   霍东家毕恭毕敬的退下。在外厅果然见有摆着的酒壶,他咬牙吃了半壶,酒入喉咙,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他肥肥的脸庞亦是染上血色,配着他被茶渍泼湿的前襟,倒似半醉失态一般。如此,霍东家便装个半醉模样,出门叫着自己的扈从,离开将军府。   此时此刻,孔巡抚参不透段钦差淹水之谜,谢知府则如惊弓之鸟一般。   饶是段钦差的尸身已被带回京城安葬,谢知府犹是夜不能寐,太狠了,委实太狠了!官场中从没有这般耸人听闻的手段!官场相争,便是要人性命,亦只是官场之中的范畴的。   一位官员,可以因为贪鄙、酷虐、失德、不伦等等种种恶名丢官失命,但,从来没有这种,直接在回京途中被人直接弄死的!   太狠了!   姓孔的实在太狠了!   好吧,原本便对孔巡抚怀疑甚深的谢知府,在霍东家到来之际,更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测。若不是林靖自段钦差的信中抓到霍东家的把俩,他还当真不晓得霍东家竟是谢家人。   霍东家悄不声的过来知府府,因段钦差是在淮扬葬送,霍家又是淮场大商家,谢知府难免问上一二,霍东家叹气,一幅极惋惜的模样,道,“我在淮扬打发人打听了许久,也打听不出什么。若非是船漏水,那草民只得说,怕是行此事的人,手段在常人之上啊。”   然后,霍东家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知府皱眉,“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霍东家轻声道,“草民是有些话,只是,无凭无据,又事关一位大人,草民不敢说。”   “说吧。”   霍东家方把林靖教他的那套话说了,霍东家道,“既是淮扬那里查不出来,草民就寻思着,可是钦差大人结下了什么仇家?草民也知不敢做此想,只是,草民听说,钦差大人似是跟哪位大人争过穆姑娘。”然后,霍东家急切道,“草民也是瞎想,大人,您听听则罢。草民无甚见识,这也没因没由的,乱想的。”   谢知府却是道,“好了,你的话,我晓得了。”   霍东家便不吭气了。   谢知府无甚心情留他用饭,便打发霍东家去了。毕竟,他与霍东家一向来往不多。霍东家离开知府府,想到方才谢知府那阴沉若水的神色,心下暗暗咋舌,想着李青这挑拨离间的法子,当真绝了。   他心下又思量了一番林靖徒小三一系,这二人,固然是江南新贵,且林靖此人,果断狠决,只是,他二人根基不足,也不晓得以后到底是个什么前程。想到自己竟被林靖拿住死穴,再想到林靖的手段,霍东家现下都恨不能去庙里给林靖徒小三烧一柱高香,只愿佛祖保佑此二人顺顺利利的,也叫他能过几天平安日子。   只是,霍东家这高香还没来得及烧,他便遇着一件火烧眉毛的事。当初,段钦差收敛的那些个银钱,悉数是自他这里兑的银票去。如今,段钦差没了,可谢家,要直接把这一笔银子提出去!   要命的是,霍东家早将原来的那一笔银票,秘秘的为林靖兑的新的押花票子。这笔银子,明显以后林靖要用的!   一个是旧主,一个是新主,霍东家倒不是想吞了段钦差这笔银子,他就是想,也知道,凭自己的小身板儿是断然吞不下的。只是,他也只有这一笔银子,要如何分去!   霍东家简直是愁死了!   连夜打发人去找林靖拿主意,林靖就写了两个字:给他! 第253章   如果说段钦差沉船之事只是令谢家警醒的话,那么,此次银两遇劫失踪之事,则是直接令京城谢家震惊了。   谢家当然明白,自章总督权掌浙闽两地之时,谢家在江南已是势微。但,谢家仍能在泉州安排家族子弟担任知府之位,且,谢知府还能在知府之位上与孔家正三品的巡抚叫一叫板,可见,谢家虽则势微,到底是根基深厚,不可小觑。   只是,谢家当真未料到,运银两的车队会直接被人杀个干净,至于银两,亦是不翼而飞。百万巨款,就此,不知去向。   这件事,即便官场上知道内情的亦是有限。   因为,谢家不可能大声张,更不可能大张旗鼓,不然,孔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不说别个,只要孔国公当朝问一句“谢氏百万巨资由何而来”,谢家便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但,运银子的是谢氏族中子弟,谢家人死在江淮,这自然也不能没个说法。   最终,这件案子被处理为强盗杀人案。   而一月内接连遭遇两件大案的淮扬总督,必需对自己治下治安有个交待。偏生两件案子都极是干净俐落,所留线索极少,于是,案情尚未查明,春年之前,淮扬总督、巡抚接连因无能丢官,整个淮扬官场皆因此有不小动荡。   淮扬的事,影响不到闽地,更影响不到泉州城。   林靖正在看此次朝廷的年节赏赐的单子,笑与徒小三道,“此番朝廷还算大方。”一则徒小三升了正二品大将军,二则闽地抗倭有功,故而,朝廷对军中的年节赏赐颇为丰厚。   徒小三听林靖这般说,亦是不由一乐。   俩人商量着军中的年节礼,虽则朝廷有朝廷的赏赐,可朝廷不可能赏到每年兵卒头上,徒小三林靖一向待兵卒不错,不说平日时军饷从无拖欠苛扣,便是过年过节的,也会与将士同乐。再者,徒小三眼下泉州城官职最高,下面的官员自然有年礼奉上,徒小三这里,也是要有回礼的。好在,徒小三这里的回礼不必如何丰厚,荷包对联之物便可。   这一桩桩的,虽是琐事,也是一样都少不得的。徒小三道,“这一回,别处都按旧例便好,独穆姑娘那里,要加厚几分。”   林靖一想,可不是么,此番因着段钦差提亲之事,倒是叫穆容受了些委屈。虽则这事没成,段钦差死了,谢家也不再提及亲事,可穆容早先便因亲事坎坷,颇有些不好听的名声。这一遭,段钦差提亲,后就沉船淹死了。有些无知的愚妇愚夫的,话便说的不大好听。且这些民间的话,便是禁也禁不过来,唯得在亲年礼上厚待穆容罢了。   其实,穆容自己倒未当回事。   因为,穆容自从接触练兵后便觉着,练兵什么的,可比成亲嫁人有意思的多。   俩人忙活着过年的这一摊子事,年前徒小四与小牛子过来泉州城看望徒小三林靖二人。   徒小四左右瞧了一回他哥眼下的住处方道,“当初看了邸报才晓得哥你调到泉州府,哥,你官儿升得可真快。”看他哥,这才到江南没几年,如今又是正二品大将军了。徒小四觉着,他哥在升官儿上是极有本事的。   林靖直说徒小四,“见你哥既不请安也不问好,先说升官儿的事,我说,以前也没瞧出小四你是个官迷啊。”   “我能不知道我哥好不好么?一看我哥的气色就晓得,我哥好的不得了!倒是阿靖,呃,阿青你,我都高你大半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小猫样。你要再不长个儿,等下回见,估计我就能高你一头了!”原本,徒小四这话已叫林靖恨的牙痒,偏生徒小四因着个子高,还一幅自上而下睥睨而视的模样,林靖气得,就想立刻捶徒小四一顿,林靖道,“是啊,没心没肺没心眼,再不长个大个子,就愈发无可取之处了。”   徒小四瞥林靖,“你不就多念几本书么,看这酸样,要知道你还这样,我就不给你带礼物过来了。”   “我缺你带礼物?还不都是小牛子收拾的。”林靖反唇相讥,“你也不过就应个名儿。”   徒小四都想咬林靖一口,俩人斗几句嘴,毕竟这两三年未见,便是斗嘴亦觉开怀。林靖问了问关外情况,知道大家一切都好也便罢了。   徒小四与小牛子都晓得这几年江南不太平,难免就抗倭之事多问了几句。   徒小四虽则时常爱与林靖斗嘴,私下却是与小牛子道,“听我哥说,亏得有阿靖,前番那场大战,倘不是阿靖救援及时,胜负难料。”   小牛子道,“师父就是武功平平,不然,他肯定也当是一员大将。”   徒小四道,“不会武功就够难缠的了,他要是再会武功,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了?”   小牛子笑,“你也是,怎么偏爱与他斗嘴。”   “是他总寻我不是。”徒小四跟小牛子提意见,“你能不能别给他叫师父,咱俩兄弟相称,你叫他师父,他岂不是要高我一辈,我就吃亏啦。”   “你就吃亏去吧。”小牛子不理徒小四了。   徒小四则唧唧咕咕的同小牛子商量明儿个往军营去的事,徒小四颇爱拳脚武功,带兵打仗也这些年了,他好几年不见他哥,自然思念,可见到了,也就这样,大家都是大小伙子了,徒小四总不会再如幼时那般跟他哥粘在一处。徒小四就想瞧瞧他哥军中如何,说来,徒小四这几年在关外当家做主,也是颇为自得滴~   徒小四虽则还是个莽撞样,反正在林靖看来,长进不大。不过,徒小四有一样好处,用林靖的话说,虽则笨些,倒是笨有笨招。如徒小四,虽则文事上无甚出息,武事上还是比较爱学习的,遇到个军营什么的,他也爱看人家怎么训练。何况到他哥这里,徒小四还时不时的与他哥讨论一二。   林靖则与小牛子在暖阁煮茶说话,林靖问起北靖关那里的大将军可好相与,小牛子道,“除了胃口略大些,其他倒还好。”这话,当真是颇为客气的评语。小牛子细与林靖说了北靖大将军之事,但凡出关入关的,没一样不扒皮的。大商贾们干脆都按干股孝敬,方得平安。小牛子道,“我私下给他算着,他这一年,哪年都得上百万两的银子,可北靖关的军饷,就没发全乎过。有个一官半职的还好,这位大将军倒也晓得笼络手下武将,不敢很刻薄他们。只是,寻常兵卒过得极苦,他们逢年过节也只得半饷,平日里,一层层的剥皮,到他们手里,有个三成就不错了。”   林靖讥诮道,“不晓得上辈子是不是穷死的。”   小牛子亦道,“当真小家子气至极。”   林靖将想打发水离到倭国打探消息的事与小牛子说了,小牛子道,“这并不难,就是咱们关外,也时常与倭国有些交易。说来,江南这里又是打仗又是禁海的,倒是便宜咱们不少。”   林靖略一思量便明白,“想是不好江南许多积存的货物,都到了关外,再走水路与倭人交易。”   “是啊,只是这样一来,价钱便又格外高些。也就是商贾,肯吃这千里迢迢的辛苦。”不过,价钱高不高的,小牛子他们是收保护费的,只要商事繁华,自然亏不着他们。小牛子笑道,“江南这仗再打几年,咱们关外就发了。”   林靖道,“银子再多有什么意思,非得兵将得力,保得住地盘,方是长久基业。”   小牛子受教。   林靖自来没将银钱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明白,银钱的作用不可小觑。不然,如谢家这样的豪门世族,也不能段钦差这刚入土,谢家就迫不及待的到银号来提段钦差存下的银两。   其实,在银号界,这是极其不合规矩之事。   不过,谢家势大,霍东家又一直依附谢家过海,也无甚法子。甚至,谢家还要求,倘有拿着先时段钦差所开具银票来取银子的人,必要扣下。谢家这种要求,表面儿上看,也合乎情理,毕竟,银票各有其防伪标识,段钦差所兑银票,押花便是不同。只是,谢家说的容易,霍家银号又不只淮扬这一家,举朝上下,霍家虽不是最大的银号,但分号也有几十家。这要如何留心?   也就是霍东家晓得那银票的去处,谢家又死活非要提银子,霍东家没法,征得林靖同意后,只得让谢家把银子提走。   原本,霍东家还想着,这李秀才不愧是做秀才的,手虽则黑些,人到底清高,不似谢家这般死要钱的,李秀才直接就把这大笔银子让谢家提走了。这人,当真气魄不凡啊!   关键是,林靖这里一松手,霍东家总算不必叫两家挤兑的上吊。   只是,饶是霍东家也没料到,林靖敢对谢家人下手啊。段钦差虽则高官,却并非姓谢的。这次过来提银子的谢公子可不同,这是正正经经、地地道道的谢氏族人哪。更要命的是,那些被谢家提走的银子,此刻就如同一团烧得极旺的通红炭火,又回到了霍家私库。林靖打发人与霍东家说的,“凭谁也料不到,银子还在霍家,你就先存着吧。”   把个霍东家险没吓死,别人过年都是往胖里过,独霍东家过年,被林靖烤烤的腮帮子都不若以往圆润了。   陈粮商见他这形容颇为担忧,还问他是不是身子不适,霍东家心说,谁家库里放着百万两赃银,能适的起来啊!霍东家一脸愁苦道,“我每想到谢公子之事,就心惊肉跳。那可是国公府的人,就这么……哎,谢公子都……何况咱们这些人。平日里瞧着好像也人模人样,以后到底如何,真不好说啊。”   好吧,陈粮商也是霍东家一伙。   陈粮商听霍东家说起谢家公子遇难之事,也不禁一叹。   因着谢公子出事,淮扬诸多地头蛇,颇有些唇亡齿寒、心有戚戚之感。   至于京城谢家,这个年过得似乎也有些冷清。而接下来的,淮扬两位大员出缺,孔国公上本所荐的两位官员皆未得中,谢国公精神头不济,没参与淮扬巡抚、总督位的角逐。最后,淮扬总督花落大学士郑泉,淮扬巡抚则由一位林靖的老熟人夏三郎接掌。   林靖正研究朝廷这份邸报时,章总督何先生二人也在说此次淮扬两大巨头的任命,章总督对于孔国公荐人没荐上的事并不清楚,只是,他在官场多年,一看这番任命,不禁道,“看来,陛下更青睐清流啊。”   何先生明白章总督的意思,他在章总督身边多年,虽则未入仁途,但于官场之事也知道的不少,何先生道,“郑泉郑大学士不是一直在翰林院修书的么,总督要掌一地军务。淮扬亦有倭匪之患,朝廷如何着这位大人任总督之位?”   章总督倒并不觉奇怪,他道,“清流得陛下信赖,一地总督,军务自然要紧,但,陛下的信重,更为要紧。何况,倒是听闻这位夏巡抚少时曾任武职。”   何先生好笑,“如此说来,此番淮扬任命,倒是反着来的。”   反不反着来,章总督不清楚。不过,章总督这个年过得很痛快,要说先前章总督因着徒小三跟他的时间尚短,对徒小三总不很放心,自谢氏族人在淮扬出事后,章总督对于徒小三的忠心再无半分疑虑。得一如此心腹,章总督不忘与何先生道,“年前事情多,年后你去一趟泉州,可得亲自叮嘱他们,再不可胡来了。”   何先生笑,“是。” 第254章   眼下,非但章总督何先生在说此次淮扬两大巨头的任命,便是林靖,也对此任命长眉微锁。徒小三打仗自然是行家,但,徒小三虽则官高,不过,他在官场中浸淫的时间太短,如淮扬这番官场任认,就是林靖研究邸报,徒小三研究林靖了。   徒小三对官场中人不大了解,郑泉与夏三郎,他正是哪个都不认识。但,徒小三了解林靖啊,见林靖皱眉,徒小三心说,这邸报难不成哪里不对?只是,徒小三又有些别个心思,他虽不认得这两大高官,可徒小三性情机敏,他一见有个姓夏的,便不禁多想,想着他家阿靖之前岳家便是姓夏的,不会是他家阿靖见着夏字,便想到前妻了吧。   一念及此,徒小三心下还微微的醋了一回,却又在琢磨着,如何开解林靖方好,毕竟,人死不能复活。   徒小三正准备如何开口,林靖忽就道,“不对呀。”   “有何不对?”徒小三连忙问。   林靖道,“这姓郑的,原是德宗皇帝在位时的一个翰林,这些年,记得他在翰林修了十来年的书,后来,转任礼部、国子监,最后,又回了翰林做大学士。完全没有半点外任经验,朝廷如何会派这么个人到淮扬任总督?”由此一句,便可知林靖对官场之熟稔,较之何章二人皆毫不逊色。说来,自从离家,林靖远离京城,不过,他这些年有个好习惯,只要是朝廷邸报,从来都会认真细致研究。故而,他一看郑总督之名,饶是与此人并无交情,林靖竟是将此人履历说的大致不差。   徒小三则是道,“做官就看品阶,大学士也是从一品,品阶够了,陛下看重,就把人派来了呗。”   不得不说,徒小三此语,与章总督颇有灵犀。   林靖却是道,“江南正值多战之秋,这几年,倭匪跟脑子有病似的,就爱往浙闽跑。可淮扬亦是临海之地,不见得就太平。太平年间,派个太平总督则罢了,这是什么时候,派这么个大学士出身的总督,能抵什么用?越发昏馈了!”最后这句,完全是点评陈柒宝。   徒小三却道,“这位郑总督,谁也没见过,也不好说。人家毕竟大学士,不都说大学士极有学问么,说不得人家真人不露相哪。”   林靖一向刻薄,轻哼道,“这个郑总督,都六十五了,大半辈子没露相的人,突然来淮扬他就能露相了?倒是夏三哥,还有些军中经验,只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到底只是个巡抚,又不是说了算的那个。”   徒小三见林靖果然认识这位夏巡抚,不禁道,“你与这夏巡抚很熟啊?”   “是啊,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儿过。”说到夏三郎,林靖不禁忆起少年时光,不觉有几分怅然。良久,林靖方道,“夏三郎一向资质出众,只是,他少时有些坎坷,极早中了举人,偏生春闱屡试不第。后来,他离家去了晋中,就在我大姐夫麾下。要不是那杀千刀的段飞羽伤了大姐夫,大姐夫也不能离开军中。大姐夫回乡养伤,不久,夏三哥也便离开了军中。前些年,他中了进士。不想,短短数载,便能官居淮扬巡抚。他这人,本事向来一等一。”   林靖感慨一回,徒小三道,“那个夏巡抚,不会把你认出来吧?”   林靖道,“咱们远在闽地,又不去淮扬。再者,我又不是做官的,就是见面,也是你们可能会有见面。”   徒小三道,“我怎么会与他见面?”   林靖却是忽地心下一动,想说什么,却又觉着自己想得多了,并未再言。   新年之后,整个闽地似乎都迎来了和平宁静的时光,哪怕生活多是庸碌,可经过战事的人们会明白,和平是如此的难能可贵。这一日日的光阴,哪怕就此庸碌而过,但只要在和平的阳光的普照下,再如何庸碌的时光,似乎都带上了淡淡的安然与舒适。   出了正月,徒小四与小牛子就准备告辞回关外了,他们过来,原也就是徒小四记挂他哥,过来看他哥的。看且看过,男人的情感多是粗率的,起码在徒小四看来,见到他哥与林靖都挺好,他便贩些货物,回关外去了。毕竟,关外也是一摊子事业,因着他哥这几年在江南,关外的,大都是徒小三操心。   徒小四、小牛子二人就要回关外,何先生赶巧过来。见他二人,一人生得高大威武,方脸大眼,一身的彪悍之气,却又眼神纯真直接,便知这是个心思直率的武人。另则小牛子则是面皮细白,斯文干练,人物俊秀,只是,气韵清淡,不大热络。不过,此二人端看行止,皆极易令人心生好感。何先生笑道,“大将军这里有贵客。”说着深施一礼,向徒小三行礼。徒小三连忙扶住何先生,回礼道,“先生莫总这般,我可是真不自在。”   何先生笑,“礼不可轻废。”自徒小三官封大将军,便是何先生在他面前,也断然不肯失礼的。   徒小三给何先生介绍了一回,“我以往在关外讨生活,这是我以前认识的小兄弟,他们年前就从关外过来了。难得他们还想着过来瞧瞧我。”又与徒小四、小牛子二人介绍了何先生的身份。   二人给何先生施一礼,林靖便先叫着他俩人下去准备回关外的东西了。   何先生随口问,“他二人皆是商贾?”这二人皆极是精干,便是周身气势,也非寻常商贾可比。   徒小三笑,“是啊,以前都在关外讨生活,颇是不易。他们都是极小便在外闯荡的,关外那地界儿,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容易的。”   关外民风彪悍,何先生亦是有所耳闻,遂不再多问。   亲卫上了茶,徒小三打发亲卫下去,道,“先生前来,可是有总督大人的吩咐。”   何先生道,“也没什么事,这一开始,倭匪就容易兴风作浪,这是总督府的公文,我正闲着没事,就顺道送过来了。”把公文递给徒小三,徒小三略看了看,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林靖很快回来,何先生方说起淮扬之事,何先生闲谈一般,“淮扬新总督上任,现下开始查去岁段钦差与谢氏子的案子。郑大人乃京中大员,大学士出身,再有学问不过,定能将案子查得一清二楚。”   林靖接口道,“是啊,若是段大人之死有蹊跷,是多么的令人发指啊。哎,我虽则见段大人的时候不是很多,可他在闽地时,极有风范的一位大人哪。”   何先生心说,看你这一脸遗憾,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小子多么惋惜段钦差之死呢。基本上,何先生就是过来,提醒林靖他们安分一二的。可千万莫再动手了,好在眼下这位郑总督是个书呆子,他就是查,事情过去这小半年了,能查出什么呀。由此亦可看出,郑总督当真是个呆子,哪家总督上任不是三把火,先坐牢屁股底下的位子啊。就这位总督大人,非要查这两起要命的案子,他也不想想,不说他这新官驾到,于淮扬上上下下皆生疏的很,便是淮扬前总督,在淮扬经营多年,都没能找出蛛丝马迹,何况他这新任官员了!   其实,不必何先生过来提醒,林靖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段钦差必死,是因为,他竟然从将军府勒索了二十万两,有人敢勒索林靖的银子,林靖倘不能把这笔银子再夺回来,他自己个儿就能憋闷死!谢氏子必死,是因为,谢家人的手,伸的实在太长了。段钦差一死,除了打点章总督的,剩下的那些银子,在林靖看来,这就都是他与徒小三的。结果,段钦差死了,谢家竟然要来搬银子,这是搬段钦差的银子么?这绝对是来搬林靖的银子!林靖能叫他们搬么?   所以,这两起案子,在林靖看来,他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合法财产,不为犯案,更不为犯罪。   只是不好叫人知道罢了。   何先生在泉州府啰嗦了一番,尚未回杭城,淮扬总督郑泉郑大人便在江南放了个惊天大雷。   这事,还是林靖先得的消息。   何先生听闻此事,都顾不得问林靖这消息是如何得来的,先是不可置信道,“这是真的?”   林靖将一份蝇头小楷书写的郑总督给淮扬上下官员的一份公文递到何先生的手里,这份公文只记录了一件事,那就是,郑总督除了正在调查的段谢二人的案子外,又颁布了自己来淮扬的第二条政令,那就是,禁海,抗倭。   抗倭不足为奇,江南这几年,哪怕淮扬战事少些,也一直在宣传抗倭之事。但,正因淮扬倭患并不严重,故而,浙闽有禁海令,但,淮扬是没有的。结果,这位总督大人一到淮扬,竟然要禁海。   何先生面色慎重至极,他甚至将这份公文从头到尾的足足看了三遍,方轻声道,“要出事了。”   林靖何其机敏,若是以往他兴许不知何先生话中意,但,自从沉了段钦差,得了段钦差那些个机密,林靖就明白,淮扬之所以倭患极轻,那是因为,淮扬很有几家与倭匪私通的大商贾。如霍东家,这便是妥妥的淮扬出来的大商家。正因为与倭匪私下贸易顺遂,那一块的商贾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与物资,他们也不一定非要岸上抢去。相对的,浙闽二人之所以倭患严重,很悲哀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浙闽与倭匪私通的大商贾比较少,当真是经不上淮扬那边儿的数量。当然,这与三地之间的经济差别也是有极大关系的。所以,来浙闽的倭匪就比较分散,多是些势力有限的小倭匪团体。这也很好解释,肉总要留给大户吃的,余下的,能喝汤的喝些汤,连汤都没的喝的,只好上岸抢了。   到最后,朝廷对于倭匪忍无可忍,方令浙闽一体抗倭。   禁海令,便是章总督在任时提出来的。   要知道,禁海令的辐射范围,只要在浙闽。   因着章总督尚算能臣,在他的主持下,浙闽硬生生的稳住了局势。虽则浙闽损失不小,可倭匪也没占得什么便宜。   但,淮扬与浙闽,这完全两码事啊!   就是在何先生看来,如淮扬那般倭患极少的地界儿,根本没必要实行禁海令。别个不说,禁海令一出,多少靠海为生的渔民就没了生计哪。   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何先生更为担忧的是,此禁海令一出,若是淮扬巨贾与倭匪贸易这条暗线被郑总督生生切断,那么,利益的驱使下,淮扬还不知会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   而淮扬,它是生是死,难道真与浙闽无关?   与闽地离得还远,但,淮扬紧邻浙地!   何先生一念及此,简直是半刻也在泉州府呆不住了,何先生起身道,“我立刻回杭城!”   林靖道,“我为先生准备车马。”何先生远道而来,人还好说,马却是乏倦的,这会儿往杭城赶,自然要换新马。   何先生都未在泉州府住上一夜,当天下午便折返杭城。   孔巡抚谢知府都知晓了何先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消息,二人都不是笨人,心下皆是暗道:必是有大事!遂派人往将军府打听不提。   徒小四、小牛子这里,徒小三也与他们道,“江南又要不太平,赶紧收拾一二,你们明儿也走吧。”   徒小四连忙问,“有啥不太平?哥,那我留下随你打上一两场仗再回,你也有个臂膀。”   徒小三道,“不是咱们这里打仗,怕是淮扬要不太平,你们这会儿不走,以后怕是想走我也不能放心了。”   见不是他哥这里要打仗,徒小四也就不再坚持留下来了。第二日,备好车马货物,这二人也带着属下回了关外。   孔谢二人尚未自将军府打听出到底是出了何事,淮扬临海三个城镇一日之内遭受倭匪突袭,境况惨绝人寰。甚至,倭匪一路横行,直待江宁镇,方被阻住脚步。倘不是江宁镇宁死守城,说不得倭匪就要攻入江宁镇,直逼金陵城了!   而这样的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倭匪不过千余人罢了。   这一场惨败,饶是林靖听闻淮扬之事,亦不禁有些惊心。他料着淮扬兵约摸是不比浙闽兵的,但,也未料到淮扬兵软弱至此。不过,比这场惨败更要令人惊心的是,朝廷对于郑总督的处置。   竟然是——   没有处置,朝廷宽宏大量的表示,郑总督初就任便遭遇倭匪,可见郑总督禁海令之明智。只是,还要郑总督全力抗倭,不可辜负朝廷与淮扬百姓对你的期待!   就是这般,轻描淡写的便过去了。   如果不是熟知淮扬内情,纵是官场中人看到这份给淮扬总督的处置结果,也得说,是啊,总督大人刚刚就任,要不总督大人为什么要实行禁海令啊,果然不大安全吧。看,这不倭匪就上岸了。而且,总督大人任满尚未足俩月,倭匪突袭,将士无能,也的确是人想不到的啊!   而且,瞧瞧战死了三个副将、五个千户、十八个百户,可见,大家也都拼力抗倭了啊。   不知内情之人,多是这般想。   可如林靖这种,饶是一直有给朝廷改朝换代的想头,见朝廷对郑总督竟是这般处置,也禁不住骂了句脏话!   只是,林靖也没料到,人家郑总督也不全是傻子,郑总督得到朝廷宽宏大量的理解后,立刻给朝廷上了一本,其间,非但表示了对朝廷的感激,同时,条分缕析的分析了淮扬之所以兵将软弱的原因,之后,郑总督提出一个极具有建设性的想法,他说了,兵将并非一日而成,他虽则有时时刻刻为朝廷献出生命的决心,可他是文官,于武将之事不大知晓。可眼下倭匪猖獗,现下选将练兵,短时间内是来不及的。于是,郑总督要求,朝廷从别处调谴大将入驻淮扬。   而且,这员大将,郑总督还都看好了的。   不是别人,正是林大将军——徒小三。   接到朝廷调令,林靖不禁道,“这姓郑的,当真不愧是翰林出来的酸官儿啊!”   徒小三有些为难,“这咱们得去吧。”   林靖想笑又不好笑,最终摇了摇头,“我可算知道,为什么陈柒宝把他调到淮扬来任总督了?” 第255章   以往,因着对京城消息不甚灵通,夏三郎的底细,林靖是晓得的。但,郑总督的底细,别看林靖对于郑总督的履历基本上能倒背如流,这取绝于他超凡的记忆力。但,对于郑总督到底是哪家的人,林靖并不清楚。   如今,林靖才明白,他真的误会郑总督了。   郑总督哪家的人都不是,他既非谢家的人,更并孔家的,这位总督大,他当真是堂堂正正响当当的一位忠臣啊!   怪道陈柒宝对于淮扬惨败都能再给郑总督一次机会,郑总督,这绝对是朝廷的忠臣,陛下的忠臣啊!   非得此等忠臣做不出,直接上书要将一位正二品大将军调至战区的事来。   而且,官场上素来讲究帮派系别。   如徒小三,众所周知,这是章总督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之人。诶,你郑总督说调便调,你跟章总督商量过没?你提前与人家林大将军打过招呼没?   这两件事,林靖相信,郑总督一件没做,他完全就是直接给皇帝陛下上书的。   更神奇的是,皇帝陛下直接允了。   林靖确信,浙闽抗倭的成功,真的给了陈柒宝以无限信心,也给了陈柒宝这位过继皇帝以帝王说一不二的气概。就是在朝调动,做皇帝的也要问一问臣子自己的意思吧?   陈柒宝真的,完全一纸调令下来。   当然,徒小三也不敢不去。   他除非遁走,不然,抗旨便是死罪。   林靖感慨道,“天下将乱,而妖孽倍出啊。”   这些脑子有问题的,都出来蹦跶了。   大军开拔前,林靖还是给总督府写了封信,谈及朝廷调徒小三到淮扬一事。林靖在信中就感慨,御旨突降,奉命开拔。   这信到了总督府,章总督亦是给朝廷这一手闹得无语。不过,徒小三的忠心,他是不会怀疑。章总督眼下也无法,朝廷旨意都下了,章总督只得让徒小三安排好泉州之事,再去淮扬。   徒小三其实不大乐意过去淮扬,他在浙闽,虽则上头还有章总督做顶头上司,但,章总督是个极明白的人,二人相处颇是融洽。而且,徒小三在泉州,那也是说一不二的,谁愿意去淮扬收拾烂摊子啊。何况,这烂摊子,收拾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在徒小三看来,淮扬这一摊子事,可不是那般好收拾的。   再者,郑总督办的这事,徒小三也不大欢喜。他乃正二品大将军,郑总督就是喊他过去帮着收拾烂摊子,也总该提前知会他一声吧。这说都不说一声,直接请示朝廷。泉州这里难道就不用安排了,没见一听闻徒小三要走,饶是孔巡抚这素来不喜徒小三压他一头的,都禁不住心生栖惶,无他,万一徒小三走了,倭匪再来,可咋办啊!   故而,孔巡抚是死活都要徒小三把泉州城的城防安排妥当再走。   便是一向与孔巡抚不睦的谢知府,也是这个意思。必要将泉州城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才放徒小三走。二人说的极是恳切,“大人在咱们泉州这一年,不论百姓还是我等,对大人,又是感激又是敬爱,只愿大人与我等长长久久的在这泉州城方好。谁料得,今圣谕突降,大人哪,我们舍不得大人哪——”   孔谢二人那一扬三顿的调子,简直是听得徒小三浑身鸡皮疙瘩。徒小三叹道,“咱们泉州,刚刚有些模样,我如何又舍得你们。”   “可不就是这话。”孔巡抚道,“下官也知,淮扬遭了倭难,可咱们泉州,也是数战之力。只这两年,遭了多少倭匪劫掠,今大人一旦离去,下官怕是再难安枕。”   谢知府亦道,“大人在这里,倭匪听闻大人威名,断不敢来犯。一旦大人离家,怕城中立有战事。”   徒小三道,“朝中调令,陛下谕旨,奈何奈何。”   二人便要求,“大人可要为我等想一万全之策方好。”   徒小三想了想,最终给泉州城留下了五千兵马,然后,燕大郎如今也是副将之职,转任泉州将军亦是使得。另则,何先生的侄子,小何亦是个能干之人。只是,小何素来是文职,便让小何留在燕大郎身边,如此,二人一文一武。军中再有不足的,再募兵马便是。   徒小三自然也与二人说了些抗倭的要紧之处,以不仅二人懈怠。   徒小三正式拔营去淮扬,已是三月的事了。   林靖派了史四郎先行一步,看一看淮扬那里给准备的安置兵马的地方。此番到淮扬,林靖别的都不惧,就担心夏三郎把自己给认出来。   徒小三亦是忧心此事,不过,二人屡经坎坷,且如今情势,纵是忧心,也不得不去淮扬走一遭了。   此时此刻,徒小三到淮扬,委实受到了郑总督的热烈欢迎。郑总督简直是带着金陵城的大小官员出城相迎,饶是徒小三也再三谦逊,直说总督大人,“折煞下官了,这如何当得起。”郑重的给总督大人见了礼,再与同僚各自见过,做足了谦恭之态。方令除郑总督之外的金陵大小官员舒服了些。   原本嘛,这徒小三虽则官高,可他不过来淮扬赴任,正经接风酒是有的,可叫咱们都来城外相迎,这是什么个意思,总督大人也忒个礼遇了吧!不服气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好在,徒小三姿态谦卑,处处以总督大人为先,与诸同僚亦是客气至极,便是许多官阶不比他的,徒小三亦是做足了礼数,如此,这些个大小官员心下方略略好过了些。   郑总督挽着徒小三的手,笑道,“我盼林大将军久矣,大将军,老夫想你啊。”   徒小三心说,幸而郑总督一把年纪了,不然,我非误会了不可。嘴上却是道,“下官接到圣旨,原该立刻过来,奈何因之前未知调令,故泉州城的一应军务未作安排。如今,却是耽搁至此,还请总督大人见谅。”   郑总督哈哈笑道,“见谅见谅,你们孔巡抚因着我与他抢人,还很在御前参我一本,说我霸道。哈哈哈,老夫委实爱才心切。咱们淮扬,就缺林大将军这般骁勇之人,方可霸慑倭人哪。”   “大人过誉了。”徒小三还是头一回见过这般会给他拉仇恨的上官,虽则郑总督可能是真的盼徒小三盼的望眼欲穿,可如今这阵仗,还有郑总督说的这些个话,倘徒小三在淮扬战事不利,那落井下石的就不知有多少了。   大家说着话,又各上各的马,各上各的车。   郑总督定要徒小三与他同车,徒小三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林靖素来是坐车的,不过,他现下的身份是徒小三的幕僚,故而,他的车子排位比较靠后。只是,徒小三乃武将,徒小三都是骑马的,故而,麾下将士,都是有马骑马,无马步行。整个阵伍里,除了一些装私人物什的车子,也就林靖这一辆坐人的马车了。   好在,这年头,队伍拉得长,林靖的车子离诸位大人的车轿较远,一时也无人留意。   林靖与夏三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徒小三的接风宴上。   徒小三很明显是被郑总督当救火队伍给弄到淮扬的,他的接风宴,自然热闹。林靖身为徒小三的幕僚,也能在外间的外间有个座。这外间的外间,坐的便都是幕僚。因林靖是徒小三的幕僚,故而,在幕僚中,林靖排第二,他较夏三郎的幕僚还要高一个座。若不是林靖执意推让,大家得把他拱到首位去坐。   还是林靖再三谦道,“那我当真一口酒也喝不下,一口菜也吃不下了。”还是请了郑总督的幕僚伏老先生坐在幕僚中的首席。大家对林靖都很是客气,尤其,他这般年轻。诸人嘴上不说,心里都难免暗自揣度,想着这位林大将军便是年纪轻轻战功卓绝,如今看林大将军这幕僚,更是年轻至极。   这接风酒,大家无非就是拉个家常,彼此见个面儿罢了。要说深谈深交,那是再没有的。   待到里头接风酒散了,他们外头的接风酒自也就跟着散了。林靖在外等着徒小三,江南的春三月,已是鲜花着锦的季节,只是,晚上仍有些寒凉。林靖站在车畔,披一袭厚料子披风,远远望见夏三郎与徒小三说笑着过来,那晚,月色极美,林靖整个人都仿佛浸在月色中一般。他本就人物出众,纵是脸上做些掩饰,此刻月下,夏三郎只见他雪白的脸,乌黑的眼,鼻梁俊挺,长身玉立,夏三郎隐隐觉着这人有些个熟悉,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他自来记忆力极佳,若是他以往见过此等人物,当不能忘记方是。夏三郎心下颇有些疑惑,嘴上已是道,“这是谁家子弟?好生俊俏。”   徒小三见夏三郎似是并未认出林靖,心下稍松了一口气,笑着为二人引荐,“这是我的结拜兄弟,巡抚大人唤他阿青便是。”   林靖与夏三郎见一礼,夏三郎听闻是徒小三的结拜兄弟,含笑回了半礼,还与徒小三道,“令弟这般人物,吃酒时大将军也不说引荐一二。若非我眼力好,怕就要错过了。”   徒小三笑,“阿青不胜酒力,在外与人吃酒是一样的。”   夏巡抚客套几句,他今日的注意力多是在徒小三身上,虽则觉着林靖格外气韵不凡,如今天晚,也只与徒小三寒暄几句,二人便各自告辞回家去了。   夏三郎回府的路上还与自己的幕僚赵先生说呢,“那位青公子,先生见了吗?”   赵先生道,“那是林大将军的幕僚,听闻是姓李,有秀才功名,瞧着年纪不大,说话进退极是不错。”   夏三郎伏着车中靠背,有些诧异,“这么年轻就是秀才了,焉何没有继续科举?”   赵先生笑,“这便不晓得了。”   因是与林靖头一遭见面,赵先生如何能知晓这个,倒是赵先生问,“大人,那位大将军如何?”   夏三郎的心思自林靖身上移开,正色道,“我看不错,话虽不多,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之人,但,军务上的事是极精通的。”说着叹口气,“只盼这林大将军,能撑信这淮扬的天哪。” 第256章 那就好   不论夏三郎还是郑总督,对徒小三的评价都不错,虽则郑总督的评价里还有一句“就是少了些斯文”,这也是郑总督这位大半生都在学术界奋进的总督大人的个人审美了。从郑总督对于淮扬官员的偏爱也能看出来,郑总督更喜欢翰林出身的官员,哪怕不是翰林出身,也要在二榜上,倘是同进士谋官,郑总督是极不看在眼里的。   至于徒小三,呃,好吧,徒小三是武将,郑总督也就不把对文官的审美套在徒小三这里。   徒小三对于郑总督的评价则是一般,徒小三回府与林靖道,“我看,总督大人对于抗倭,自己半点主意没有。还不如夏巡抚,听说,上遭在江宁镇死死拦住倭匪脚步的,便是夏巡抚。”   林靖道,“这不足为奇,夏三哥原就任过武职,他在军中呆过好几年呢。”   徒小三虽则对夏家人一直有些醋,不过,他到底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他醋也是醋林靖这死不开窍。徒小三对林靖道,“在外头可别这么一口一个夏三哥的,叫人听到,岂不疑心。”   “行啦,我就随口叫一句。”林靖道,“早些歇了吧,我看,这淮扬军务,郑总督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徒小三唇角一翘,“这也不错。”   徒小三原就不喜人掣肘,不论在海盐,还是在泉州,都是他说了算的。到了淮扬,原就与郑总督不熟,徒小三原还担忧郑总督这位大学士出身的来瞎指挥,今见郑总督对军务一窍不通,徒小能反是乐意之至。如在泉州与孔巡抚那般,孔巡抚因不通军务,故,对军务便鲜有插手。   结果,待到整饬淮扬军务时,徒小三方晓得,同样是不懂军略的文官,连孔巡抚这样的小肚鸡肠都比郑总督可爱一千倍。   整饬军务,一句话说的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千头万绪不说,就怕有人来帮倒忙。   因淮扬刚经大败,徒小三便要收整败军,重肃军规。   徒小三直接就把淮扬当地武官得罪了个八九不离十,因为,徒小三第一件要查的便是,各营实际兵卒数目。喝兵血的方式有很多,但最常见的但是克扣军饷,以及虚报兵卒人数这两种。徒小三在军中多年,什么不清楚,直接各营肃清,不足的兵力,或是募兵补齐,或是合并残营。   至于军饷,从正三品到正七品的五官,半月之内,连下十一颗人头。有一位正三品的金陵将军,当真是不知道脑子不好使还是自己个儿嫌命长,或者觉着法不责众,强龙不压地头蛇,带头与徒小三叫嚣,然后,徒小三这头强龙倒没有压他,因为,徒小三直接把这人给砍了。   自从这颗正三品副将的脑袋一落地,徒小三所有政令之畅通,在淮扬官场,他排第一,无人敢排第二。   只是,郑总督对此颇有意见,觉着徒小三太过莽撞了。   徒小三在官场也打转多年,再加上有林靖这等深得官场三味之人的辅助,徒小三杀过人,林靖立刻搜查此人贪腐证据。然后,一箱一箱的证据被送到郑总督跟前,把郑总督的嘴堵的严严实实的。可就这样,郑总督都说,“当先过堂审过,定了罪,再杀不迟。”   徒小三道,“总督大人先前一直说军用紧张,咱们这一收拾,我看,半点儿不紧张了。银子也够用了。就是募新兵的十万两银子,不知朝廷何时赏下。”   郑总督给徒小三转移了注意力,道,“我再上折子催一催吧。”   这便是郑总督很令徒小三不满意的地方,偌大一淮扬之地,富庶之名天下皆知,竟连十万两银子的募兵费用都拿不出来。以往徒小三打仗,在海盐有章总督补给后勤,在泉州,孔巡抚也能给想法子弄出银子来,唯独在淮扬,这位郑总督,等闲便要引经据典,还嫌他杀戳太过,结果,一点实际事情都不给办。引经据点有个毛用,这些个刺头,不宰了他们,如何震慑淮扬官场。若不能令出如山,接下来,募兵练兵便都是一团烂泥。   徒小三都不愿在郑总督身上耽搁时间,他军务着实太忙,林靖便托夏三郎的幕僚赵先生诉一诉难处。赵先生私下与夏三郎说了,赵先生笑,“这位林大将军,当真雷厉风行。”   夏三郎道,“淮扬这里的军务,若想短时间内见效,必然要下猛药。”   赵先生道,“不过,大将军这般大开杀戒,怕是要引得物议不安了。”   夏三郎略带薄茧的手指磨挲着一枚微凉的白玉棋子,轻声道,“物议到底如何,得看接下来这场战事,是胜还是败了。”   夏三郎看得很清楚,其实,在夏三郎看来,徒小三如此,不为错处。淮扬军队之烂,夏三郎是亲眼所见的,当初,夏三郎以阖镇军民死守江守镇,就看出江宁守兵之软弱糜烂。要夏三郎说,非得徒小三这样的狠人,方能重建淮扬军。   只是,就不晓得,时间上来不来得及啊。   徒小三杀了这许多人,眼下,朝廷要用他,淮扬的局势也要用他,若徒小三能在接下来的淮扬战事中夺得大胜,那么,有此战功,便是朝廷也不会说什么,那些个狗屁物议也能消停一二了。可,若接下来战事不利,徒小三以后的官途,当真不好讲了。   夏三郎到底不是寻常的官场中人,他寻个时机,还是同徒小三提了一句,“大将军之威名,天下皆知,听闻,倭匪亦极惧大将军悍勇。今大将军要重练淮扬兵,实乃淮扬百姓之福。哎,我就担心,眼下淮扬兵尚未练好,若倭匪再有犯边之举,可如何是好?”夏三郎眼中露出微微担忧。   便是徒小三也得说,怪道他家阿靖对夏三郎评价极佳,夏三郎按理是巡抚,主管民政,可不得不说,夏三郎的眼光,远胜郑总督百倍。夏三郎就知道,徒小三这样的军中大将,一旦让他将淮扬兵练好,那么,他将不再有任何短板。如此,击败徒小三最好的时机,就是在他未能将兵练好之时,换句话说,便是现下!   徒小三道,“是啊,近来我也在忧心此事,故而想着,金陵城这里的事情安排好,我便率兵亲去松江,听说,上遭倭匪打到江宁镇,虽则倭匪退去,他们却是驻留在了松江。眼下,倒是可以拿松江的倭匪来练一练手。”   徒小三想夺回松江之地,自然是好事,只是,夏三郎眉心微蹙,道,“可眼下,金陵兵不过初初整饬,更不必提训练之事。若大将军离开,金陵城的守备,便令人担忧啊。”   徒小三一笑,“不是还有夏巡抚么?”   夏三郎惊,“大将军在说笑吧,本官文弱书生,哪知兵事。”   徒小三哈哈大笑,挽住夏三郎的手道,“巡抚大人就不要瞒我了,我知巡抚大人少时曾在晋中许将军帐下行走,颇得许将军青眼,后,许将军因伤颇重,不得不回乡养伤,巡抚大人就此归家,后来方在春闱一搏,入了翰林,做了文官。说来,巡抚大人乃武将起家,后来才转做了文官。就是上遭江宁镇能守住,也多亏巡抚大人安排得当,不然,就江宁那些个官兵,他们不开城纳降就是好的。”   夏三郎见徒小三竟是将他底细打听得如此清楚,心下难免吃惊,想着这林大将军崛起时间极短,却能对官场之事这般精通。倒不知是这位大将军为人精明至此,还是身边另有能人了。夏三郎见徒小三已知他老底,一笑道,“不想我少时之事都瞒不过大将军,彼时不过在许将军麾下做个跑腿,军务乃要事,事关一地百姓安危,我委实是心下没底啊。”   徒小三听这话,便知夏巡抚虽则推托,却也并非断然拒绝,就明白,此事有门儿。徒小三正色道,“金陵城的军备,就是我不说,巡抚大人心下定比我更加清楚。巡抚大人也知道,练兵并非一时之事。哎,偏生我分身乏术,倘是此时叫倭匪趁了空子,我这顶官帽如何倒并不要紧,反正若不是为报父母之仇,我也不会做武官杀倭匪,苦的却是老百姓啊。至于练兵,其实,有个懂行的,看着将士们练就是。金陵将军刚被我砍了脑袋,一时半会儿的,朝廷还没补缺。底下个千户百户,群龙无首,总督大人,又百事缠身,也抽不出空来。这练兵之事,也是请巡抚大人暂代一段时间,待新的金陵将军到任,交由他负责便好。”   徒小三这般说,夏三郎便道,“总要总督大人首肯方好。”这便是不反对了。   徒小三再三谢过夏三郎,夏三郎道,“大将军这般,倒叫我惭愧。”   看到了吧,此方是做事的正经流程,你得先得到人家夏巡抚的首肯,方好到郑总督那里商量此事,不然,纵郑总督点头,夏巡抚不乐意,这事也办不好。   哪里有郑总督调徒小三来淮扬这般,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完全仗着自己与陈柒宝的关系,就这么调谴大将。也就是徒小三了,没有太过计较此事。   待二人到总督大人那里说及此事时,郑总督看夏巡抚并不觉委屈,也痛快应了,道,“眼下金陵城无大要事,大将军若能收回松江之地,为朝廷为天下立此大功,那是再好不过。夏巡抚好生请教一下大将军练兵的法门,暂代一段时日吧,我再跟朝廷催一下金陵将军,得赶紧派人过来啊。”   二人便都应了。   夏三郎虽是应了此事,回头却是与自家幕僚说了徒小三对他老底知之甚清之事,赵先生原是跟着夏尚书的,后来,夏三郎自翰林散馆便转任了外任官,赵先生便被夏尚书派给了儿子夏三郎。因夏三郎为人精明强干,做官亦是一把好手,赵先生也是极愿意的。如今听夏三郎这般一说,赵先生不禁皱眉,“这不能啊,公子少时去晋中之事,除了亲近的亲朋,知之者甚少。”   “是啊,不少人都以为我那几年是外出游历呢。”夏三郎挑眉,“这位大将军,非但对我知道的极是清楚。连当年许将军因伤修养之事,亦是知之甚细。”   赵先生都惊奇了,道,“公子以往是不是认得林大将军?”   “不可能,他这等人物,我见若见过,断不能忘。”夏三郎看向窗外一树怒放的琼花,笑道,“真是奇怪,据闻,这位林大将军原不过是商贾出身,因父母家人皆被倭匪所害,后捐官入了行伍,结果,屡立战功,一日三迁。军中虽不乏有这种极具战略天分之人,可我的事,凭他的出身,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夏三郎不禁想到林靖,问赵先生,“先生觉着,大将军身边的那个李青李秀才如何?”   “是个极聪明之人。”赵先生虽则与林靖打交道不多,却不妨碍他对林靖做出一些简单的判断了。   “我总觉着,这个人很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偏生又想不起来。”夏三郎道。   赵先生更是惊奇,自有这位公子的记忆力,赵先生是知道的,说过目不忘有些夸大,但,夏三郎当年读《史记》,诵读三遍便能默下大半。正因有此出众天资,夏三郎十几年便中了举人,后来虽在春闱有所坎坷,可他离开京城,在晋中许将军麾下做了几年军务后,再回京城,春闱便一举得中,且名次极为不错。若非今上偏爱寒门学子,夏三郎当是一鼎甲之才,不过,便是因此,他也未出春闱前十。这样记忆力超群的夏三郎,竟然说,某人,我觉着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了。   赵先生不禁道,“那,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再去寻李秀才吃茶。”   夏三郎道,“要快,大将军这就要带兵去松江了。”   赵先生虽则是想抓紧时间摸一摸林靖的老底,结果,二人也只是吃了两次茶,林靖便随着徒小三率兵往松江而去了。林靖在车上都心有余悸,“好险,再吃几次茶,我觉着就得给老赵看出破绽了。”   徒小三道,“你以前与赵先生也认得?”   “不认得。”   “那你拉心什么?”   “他总拉着我说京城这样,京城那样的,烦死了。”   另一头,被称老赵的赵先生也与夏三郎说呢,“这位李秀才,并不似江南人啊。”   夏三郎眉心一动,李青李秀才的户籍可是正经江南人氏,夏三郎问,“先生确定?”   “虽则他喜食鱼虾多过肉食,不过,许多习惯骗不了人的。我们一起吃包子时,李秀才并不喜茶楼烫面的包子,他偏爱宣软的包子皮。再者,这里有些个本地包子,肉馅里竟然放糖,还有酱排骨,一尝,也是甜的。我十分受不得这等怪味,但江南人都吃的适口,李秀才却也十分不喜。还有本地的糍粑,糯米所制,当地人都是外裹一层鸡蛋液用油炸了,再洒一层糖粉,本地人都极爱这一口,李秀才是吃都不吃的,连带着当地年糕、肉粽之类,李秀才也是不吃的,他有一次还说,粽子竟然是肉的。这话,多是北方人说的,因初来南地,未见过这等饮食,觉着稀奇。要知道,咱们北方人吃粽子,向来是糯米红枣粽最为正经,肉粽什么的,我头一回见过也觉奇怪,至今仍是吃不惯的。还有那豆浆,咱们北地人,最多加勺糖,这里人则是吃咸的,更是怪诞至极。有一次吃早饭,李秀才却是连糖都不加,南方人喜甜的多,李秀才并不爱甜食。倒是他饮食十分讲究,重口的基本不碰,就是吃茶,也是用过饭,稍待片刻,方会饮茶。而且 ,他吃茶吃的少,我观他瘦削单薄,怕是素有弱疾的。”   夏三郎道,“听说,他曾去过关外。”这句话一出,夏三郎脸色随之一变,他当下道,“备马!”   夏三郎几乎是一路快马疾驰,方追上了林靖的马车。夏三郎因为疾驰,下马时带了几分微喘,林靖命停了车,夏三郎的手扣住车窗,林靖掀开车窗布帘,望向夏三郎,夏三郎眼睛里说不出的千言万语,林靖似乎都能明白,他微微颌首,“巡抚大人可是有事?”   夏三郎扣住车窗的手指因用力过重而骨节越发分明,他声音却是极稳的,道,“有几样军务,不大明白,还想问一问大将军。李先生,可好?”   “我很好。”   那些个平静、坎坷、伤痛、不平的所有岁月,似乎都被这一句“我很好”尘埃落定,夏三郎忍不住眼眶微湿,“那就好。” 第257章 悲歌之一   夏三郎短短的三十年的生命里,在前二十年,都是一帆风顺的。   出身官宦之家,自己天资过人,以往,夏三郎所认为的,唯一的坎坷便是春闱的两番失利。直待幼妹出事,夏三郎方知,世间竟有这种让人彻心彻骨之痛,当他赶回家时,妹妹已经下葬,甚至,那些个伤害他妹妹的人,也都被林靖杀的一干二净。但,夏三郎是多么的愧疚,他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都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家,如果他在家里,是不是会把妹妹看好,妹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这样的近乎偏执的自责,哪怕夏三郎知道,这样想,是钻进了死胡同,可他仍会一次又一次的后悔、自责。如果说,世间还有另一位令夏三郎自责的人,便是林靖了。   夏三郎甚至认为,当初,那些人,该是他来杀,那些事,当是他来做。可是,这些人这些事,终是林靖动的手。他听说,林靖离开京城后不知所踪,后来,听闻他在关外颇有势力,只是,他尚未来得及见林靖一面,林靖便随关外军在江南出了事。传闻都说,林靖定是不在人世了,因为,没有人能从野人岭活着走出来。   他怎么没想到,他当早该想到的,李青,立青,正是一个靖字。   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说,有那么多事想问,可是,看到林靖那张陌生多过熟悉的脸,夏三郎终是冷静了下来,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句:你可好?   这些年,远离家乡,九死一生,你可好?   夏三郎很快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当徒小三驭马过来时,夏三郎已是重新上马,正色道,“还有件事,与大将军商议。”   徒小三在夏三郎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对,微颌首,“我们去前面说话。”   夏三郎便随徒小三驭马上前,他俩骑着马,正正经经的商议了半个时辰的军务。待心情恢复,夏三郎明白,林靖必有大苦衷,不然,他不会不以真面目示人。夏三郎是个极聪明之人,不论林靖是何苦衷,他不可能去说破,更不可能令人看破。当年关外军在江南失踪,这些年,林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来江南,如今又掌江南军权,目的何在?这些事,夏三郎不可能不想,但,不论林靖想做什么,夏三郎都不会点破林靖的身份,在他心里,这些年,林靖一直都是那个亲手为他妹妹报仇血恨的妹夫,一直都是,他的至亲兄弟。   事情商议过后,夏三郎抱拳道,“蒙大将军相托,暂掌军务,到底心里没底,今大将军远去,惟盼不负大将军所托。”   徒小三道,“夏巡抚之才,远胜于我。金陵城交给夏巡抚,我再放心不过。”   二人客套了一回,夏三郎便告辞离去了。离开时,竟未多看林靖马车一眼。故,待林靖告知徒小三,夏三郎已是认出他时,徒小三都不能信,徒小三道,“不会吧,夏巡抚完全看不出半点异样啊。”   林靖叹口气,什么都没说。   能说什么呢?   物是人非,概莫如是。   林靖与徒小三商议着军务,夏三郎回城时天色已晚,赵先生问他焉何那般急着出城时,夏三郎道,“今日之事,先生不要多问,也不要与任何人说,包括家父。”   赵先生虽则极想知道,但,他跟在夏三郎身边也近十年了,夏三郎十年便能做到巡抚之位,虽则有其出身的原因,但,其为人才干,亦是不可小觑。赵先生极知他性情,当下不敢多言,应了一声,“是。”   夏三郎有些疲倦,有些伤感,其实,这样的感情,随着他一步步在官场高升,并不多见了。他以往都觉着,为官愈久,心肠愈冷,今日,重温痛楚,在这疲与痛之间,夏三郎竟隐隐有些欣喜。   只要活着,就好。   夏三郎也不过这片刻失态,之后就开始了金陵军的训练。当初,徒小三砍了金陵将军的头,整个淮扬官场,无不震惊。金陵军上上下下皆是心惊胆颤,继而便是彻底臣服,不服不行啊,谁不怕死啊。不过,底下兵卒对于徒小三这位大将军却是极为爱戴的,无他,自徒小三一来,那些压榨他们多年,不知喝多少兵血的大人,死的死罚的罚。现今发饷,没人敢短兵卒一文钱。还有许多四十岁以上的老兵,愿意回乡的,皆被徒小三发银谴回乡了。其他不足兵卒,都是新募的。   可接下来金陵兵的训练,徒小三不能死守在金陵城,他要抗倭,必然要去沿海前线。把军务交给夏三郎,便是林靖的主意。林靖对夏天郎颇是了解,就是夏三郎如今虽为文官,但,他的气质依旧是不同于那些个斯文儒雅的文官的,相对于寻常文官,夏三郎身量俊挺,反应敏捷,别有一种潇洒模样。   而今,也证明,林靖的眼光再精准不差。夏三郎巡抚虽则做得有模有样,但,相对于文官,明摆着还是武职更对夏三郎的意。夏三郎不过是去军营几遭,见过军中训练,再有就是林靖写的一些练兵的笔记,命人抄了一份给夏三郎,然后,夏三郎就此训练起金陵兵,便是留在金陵继续训练帮中子弟的穆容,见过夏三郎的训练,也得说,巡抚大人当真文武双全。   徒林二人往松江而去,只是,这第一场战事,却不是那么好大的。   便是郑总督,似乎也隐隐嗅到了淮扬之地即将到来的第一场疾风骤雨。   这场战事,其实,不论徒小三林靖还有诸多淮扬眼明心亮之人,还是倭匪那边有眼光的人物,都明白,凭徒小三这些年的对倭战绩,断不能等他站稳脚跟的。而若想把徒小三拿下,在他于淮扬立足未稳时出手,方是最好时机。   而最好的时机,莫过于眼下!   淮扬的倭匪也展现出了远胜浙闽倭匪的素质,他们定下的战术,并非如泉州城当年那般几股倭匪合兵出战,这一次,他们是约定时间,分头行事。   倭匪算得清楚,你徒小三再厉害,也无三头六臂不是。你的军队再能打,也不过万把人,你敢分兵吗?你能分兵吗?徒小三不便分兵,倭匪却是不同,他们原就不是一伙,几处大的倭匪头目一合度,各家出人手,抢了算自家的。当然,谁遇着徒小三的大军,那也算自家倒霉。同时出动五六支倭匪,袭击不同的村镇,避徒小三锋芒,饶是有遇着徒小三的,不过一支人手。想一想,五六支倭匪突袭,你徒小三只解决一支,余下皆是败绩。徒小三再有战功,你现今所任的职务可不是某镇某州的将领,你所担负的,是一省大将军之职。倘是胜少败多,于朝廷便是话柄。   倭匪们算计的极是不错,而且,他们的计策也不算没有效果。   只是,徒小三根本没理他们这些个小盘算,徒小三打仗多年,第一件明白的事便是,不能让对手牵着鼻子走。不管倭匪怎么袭击村镇,徒小三早给下头各阶武将的命令便是,一旦有倭匪来袭,不要求他们出城御敌,只管死守城镇。便是有城镇守不住的,徒小三也没法子。因为,徒小三大军出动,直接将由上遭倭匪所占据的川沙洼、松江、柘林等地夺了回来,同时,着兵驻守。之后,那些个跑到内陆去烧杀抢掠的倭匪,有一些城镇,驰援得当,未遭倭祸。有些遭了倭祸的,若撤退及时,算是捞着了。若贪心太过的,都被徒小三大军赶上,剿杀倭匪亦不在少数。   故而,此次初战,当真不似倭匪算计的那般,什么徒小三败多胜少。先不说徒小三夺回被倭匪占据的地盘儿,就是后来徒小三封锁海岸,梨庭扫穴之时,算一算战绩,亦称得上小胜了。当然,也有遭秧的百姓,可哪朝哪代,凡经战事之事,最先遭秧的何尝不是百姓呢。   好在,徒小三此次算是将倭匪彻底的撵出淮扬境内,由徒小三驻边,短时间内,淮扬可得些许安宁了。   由此小胜,便是先时对徒小三颇有些意见的郑总督,亦没少在奏章中为徒小三说好话。这里头,自然有夏三郎的功劳。夏三郎如今代掌金陵军务,与郑总督对军务交流的便比较多了。何况,军中自被徒小三整肃后,气象焕然一新,郑总督虽不通武事,到底不是瞎子,也是能看得见的。   尤其现下战时,郑总督也明白,想打胜仗,还得兵将得力方是。   况,先前淮扬经一大败,今徒小三此虽小胜,却有收回国土之功,而且,淮扬委实需要一场胜事来提振士气,故而,这场小胜也被郑总督渲染的花团锦簇。至于陈柒宝,郑总督乃是这位皇帝陛下的心腹信臣,郑总督先前败的灰头土脸,陈柒宝都以他甫赴任为由,未曾追究其责任。今淮扬有此小胜,陈柒宝颇是欣慰,非但军功赏的痛快,便是于近臣跟前,里外里的也没少夸郑总督。   是的,夸郑总督。   眼光好。   陈柒宝是这般说的,“初时,郑总督要林将军到淮扬主持军务,朕还担心林将军一直在浙闽,不熟悉淮扬军务。不想,郑总督当真慧眼,果然林将军一到,淮扬局势立刻逆转。可见,我朝有此猛将,倭匪也无甚可惧之处。”   皇帝陛下非要没理由创造理由也要夸郑总督,大家也只有称是的。心下却是道,林大将军之勇猛,早经浙闽两地验证过的,什么郑总督的眼光啊,有眼睛的,谁不晓得林大将军之勇!   不过,淮扬局势逆转,也是真的。   皇帝陛下龙心大悦,赏赐淮扬时没忘大大的嘉奖了郑总督一番。   只是,皇帝陛下的恩赏尚未到达淮扬,一场更大的战事随之而来。而随这一场战事到来的,则是另一场江南政坛的政治悲歌。 第258章 悲歌之二   徒小三到淮扬后的第一场战事,虽则没叫倭匪占到什么便宜,可说起来只能算是小胜。尽管朝廷出于诸多原因大力褒奖,不过,徒小三现下的心思,完全没有半点放在军功上,他立刻要郑总督上折补给军械,徒小三给郑总督的公文,措辞十分严厉,徒小三道,“近日内,必有第二场战事,请朝廷必要立刻补给兵械,以备战事。”   郑总督做事倒也知轻重,立刻便向朝廷申请了军用补给。   只是,这场战事之迅捷,郑总督的折子尚未至京城,第二场大战便轰轰烈烈由此而来。   好在,徒小三并不算无所准备。   只是,饶是以徒小三之战力,仍未能将倭匪拦在沿海战线上。此次倭匪进攻之激烈,远胜当年泉州城突袭,徒小三拢共一万兵马,倭匪却是三万不止。而且,更令徒小三火冒三丈的,这狗娘养的倭匪,你们打仗的方式怎么这般熟悉啊!林靖登上城墙一看便知不妙,林靖私下与徒小三商议,“这些倭匪,定是学过咱们的练兵法子。”   徒小三骂句脏话,知道定是城中细作做的好事。徒小三紧握手中战刀,冷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端看谁豁得出命去了。”反正,打仗都是玩儿命,倭匪皆是海上大盗,自来没少干烧杀抢掠之事。至于徒小三手下,这几年更是没少经战事。整整半月激战,徒小三这里倒是守得住,但,刚刚夺回的乍浦则被倭匪攻占,幸而乍浦初被夺回,眼下城中除了兵卒,也无甚百姓,余者残兵被史四郎带着,退往松江。徒小三顾不上处置失了地盘儿的史四郎,因为,攻破乍浦的倭匪如同冲破羊圈的饿狼,于淮扬之地长驱直入。徒小三欲整兵救援,偏生被松江这里的倭匪拖住兵力,再动弹不得分毫。   整个淮扬沿海的倭匪分作两股,一股与徒小三在松江大战,另一股则是长驱直入淮扬腹地,直逼苏州城。这座有天堂之地美称的州城,三天之内向金陵城连发十封战报,整座州城芨芨可危。   郑总督立要发兵救苏州的,可金陵兵力也着实有限,郑总督问计夏巡抚,夏巡抚道,“一则金陵将军犹未到任,二则,金陵多是新兵,今训练不过三月。三则,倘此时勉力发兵救苏州,一旦倭匪来了金陵,大人要如何应对?”   郑总督知道夏巡抚说的是正理,可只观郑总督官场经历,便知此人虽算是个政客,但,他委实不具备老辣政客的铁石心肠。要按夏三郎的意思,淮扬之地,再重重不过金陵。苏州一样有苏州将军,一样有驻兵上万,一样有的城池坚固,纵是打不败倭匪,据城不出,便是守城,也能守上三个月的。当然,这是夏三郎看来,至于苏州到底城池如何,守将如何,夏三郎也不敢把这话说死。   只是,郑总督多年在翰林、国子监打转,他身上,有着文人强烈的心慈面软、忧国忧民,郑总督脸色惨白,与夏三郎道,“倘是不救,一旦苏州失守,里面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就是你我的罪孽!”   夏三郎也不是铁石心肠,相反,他少时便于军中行走,更知战争残酷。夏三郎叹道,“大人,今您一意要援救苏州,焉知不是倭人调虎离山之计。金陵原就兵力不足,一旦出兵,倘倭匪直逼金陵城,要如何应对?”   郑总督长叹,“先说苏州吧,大不了本官与百姓同生共死。”   夏三郎再三规劝,郑总督是铁了心要救苏州,只是,他并不通军务,还得问夏三郎,“救苏地之事,要如何安排?”   夏三郎一肚子火气,想着有这等鸟人做上司,当真是能连累死个人。若知郑总督是这等样人,他说什么也不能谋这淮扬巡抚之位。夏三郎看郑总督一幅救人如救火的模样,想到这人发此善心,倒也不是为自己。只是,你救苏州数十万百姓,倘连累金陵数十万百姓之性命,先不说此举是对是错,便是金陵百姓,可愿受此连累。夏三郎直接就问了,“大人,你愿与金陵百姓共生死,金陵百姓可愿与大人共生死?他们,本可无此一劫!”   夏三郎辞锋之利,问得郑总督脸色煞白,无半分血色。良久,郑总督方凄声道,“唯求无愧于心罢了。”   夏三郎当真是无话可说,如果你只是一介文人,你可以只求无愧于心。可政客是不一样的,封疆大吏更是不同。官员与文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官员更懂得权衡,不论是自身利弊,还是百姓利益,官员所权衡的,必然是最大利益的获得。如今郑总督一句“无愧于心”,未能感动夏三郎半分,夏三郎只觉可笑至极,夏三郎道,“既如此,下官立刻带兵驰援苏州。只是,下官走后,当何人领兵,大人可有主意?”   郑总督道,“还得三郎你帮我拿个主意。”郑总督在京城与夏尚书还是至交好友。   夏三郎道,“若是军中有可托付掌大局之人,下官也不必亲自带兵驰援苏州了。大人听我一句,将金陵军务交由穆姑娘执掌,若有战事,全城坚守,一切军略更要听穆姑娘吩咐!”   “可穆姑娘不过一介女流。”郑总督有所犹豫,夏三郎却是沉声道,“金陵城中,便是下官,对倭匪的经验也没有穆姑娘丰富,她虽是女流,却是久经沙场!但有战事,城中十万百姓,数千将士,想活命,就得靠她了。若是别个人,这金陵城断然是守不住的!”   要命的时候,郑总督格外有决断一些,尽管有时这些决断十分之叽叽歪歪,黏黏糊糊。好在,郑总督十分信服夏巡抚,可他这人,知道把徒小三调至淮扬,可见,并非没有眼光之人。只是行事时常令人无语罢了,郑总督点头,“三郎的话,我记住了。”   夏三郎立刻点兵,令后勤准备粮草兵械,当天下午便出城,驰援苏州而去。   夏三郎一走,郑总督倒是很肯听夏三郎的举荐,请穆容掌金陵军务。穆容倒并无推却,倒是下头武官不服,穆容冷冷一句,“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心服,我需要你们做的,是听我调令。你们便有不满,待战后上书叫屈叫冤便罢。但,我受总督大人之托,若有不服军令者,一律按军规惩处。”   穆容跟着徒小三林靖这些年,且经战火粹练,颇具威仪。再者,她不过是令将士继续训练,加强城防,其他与夏三郎在时是一样的。且又有郑总督支持,故而,军中虽有不满,也只是私下多几句酸话罢了!   夏三郎带领援军,却是在苏州城外经历了一场小战。   倭匪最初阻拦他们的意图非常强,双方皆损失不小,但,待夏三郎再令人冲击时,与苏州兵一里一外,倭匪没多久便让出路来,夏三郎得以顺遂入城。   苏州将军一见夏三郎带人过来,当下激动的险没飙出两缸泪,握着夏三郎的手就不松开了。夏三郎与苏州知府、将军一道检查过城防,觉着苏州形势尚好,夏三郎皱眉,“如何发那些急报,倒令人担忧。   苏州将军叹道,“非是下官小题大作,大人请随下官一观。”苏州将军请了夏三郎到军械库,一库的破烂,没一样能用的东西。苏州将军与苏州知府都是面露惭色,二人道,“皆是下官等无能,平日里武备松散。虽则城墙亦算坚固,咱们这里,刀枪剑戟,能用者寥寥,且将士平日里疏于训练。还是林大将军先前过来,将士们操练的方勤快了些。如今倭匪围城,我等生死无甚要紧,只是这满城百姓倘遭了倭匪祸害。巡抚大人,这可是十几万性命啊!”二人说着,均掉下泪来。   夏巡抚有时都觉着,朝廷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病人,你医了这里,那里也有问题,你医好那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有问题。诸多事情,简直是令人疲惫不堪。就拿苏州军械库这事,此事若查,不知多少人要丢官丢命,可眼下,要的却是满城百姓的性命!   夏三郎有心给他们留下些兵械,还是要回金陵去,苏州将军、知府二人却是苦苦哀求,求夏三郎必要留下来帮他们守城,不然,苏州城若有个好歹,他二人性命无甚要紧,全城十几万百姓要如何是好啊!   好吧,这话自从夏三郎来了苏州,这二人说了足有十几遍了。夏三郎心说,你们平日里但凡在军备上有上一星半点儿的作为,今绝不至于此。   夏三郎也只带了三千人过来,他原想着,好救便救一救,若是不好救,夏三郎可不是一根绳上吊死的性子。结果,倒是没料到这一对知府、将军竟是牛皮糖。再者,城外倭匪便不止三千,苏州城这样繁华了千年的大城,夏三郎也不忍其落入倭匪之手,便同意留下帮着守城。   可渐渐的,夏三郎发现,形势不大妙。   因为,这些个倭匪,虽则每日都有攻城的样子,当然,就是这个样子,就能把苏州将军、苏州知府这牛皮糖二人组吓个半死了。夏三郎却是于战事颇有经验的,夏三郎皱眉,心道,这些倭匪,攻城并不算尽心,更没有那种要生要死也要把苏州城打下来的模样。夏三郎当下便觉不妙,因为,若倭匪只是做个样子,那么,他们围在城外的目的便只有一个,那便是,围城。围而不攻,必有大招。   夏三郎心下沉吟,这倭匪不是等着别个倭匪过来支援,便是有更大的图谋。   至于更大的图谋是什么,夏三郎竟是心下生寒,有些不忍再想。   夏三郎没有再回去救金陵城是对的,因为,即便此时回头,夏三郎也回不了金陵城。倭匪大军围了苏地不算,继而围了扬州城,部总督再发了一回善心,派一副将带两千兵马救援扬州,然后,这位副将与两千人马悉数葬送在了扬州城下。还有一位千户带一千人马救援江宁,也没能回来。   剩下的一位傅副将与两三位千户苦求郑总督再不能分兵,傅副将甚至完全忘记了当初他对穆容掌兵是何等不服,傅副将甚至推出穆容,大声道,“当初,大人与巡抚大人不是说将军务悉数交付给穆大人,穆大人不赞成分兵驰援,大人一意孤行,今这些兄弟皆葬送倭匪之手,大人是想我们也去送死吗?”   郑总督的脸色是白中带灰,不过短短一月,这位封疆大吏便老了十岁不止。金陵知府道,“我知副将心焦,只是,总督大人也是一派忧国忧民之心。”   傅副将刚要说,忧国忧民有个屁用,这鸟人都要把咱们给忧死了!他不忧,老子还能多活两日!   这个时候,穆容说话了,穆容的声音,平静沉稳,穆容沉声道,“原我就觉着,倭匪的来势,也太猛了些。若是在浙闽,倭匪断不敢行此事,便淮扬不同,淮扬兵力之软弱,我平生仅见。眼下局势,非常明白,如苏州、扬州、江宁等人,虽则兵力软弱,但,胜地城固墙坚,闭城死守,任淮扬富庶,豁出命去,最少能守两月。倭匪分兵围城,佯作攻势,因淮扬先时惨败,兵力不振,淮扬兵,早叫倭匪叫破了胆。倭匪围城,目的有两个,如果能攻入城内,淮扬富庶,天下闻名,起码能发笔横财。就是攻城不成,凭当地兵力之胆怯,必然求援,求援便是分金陵之兵。今,金陵只余守兵五千。若不出我所料,倭匪大军合围金陵城的日子不会远了。”   穆容此话一出,诸人无不脸色大变,纵是有些心理准备,如郑总督之人,亦如遭晴天霹雳一般。   这个时候,金陵知府便是稳得住,这位知府是姓樊的,樊知府道,“这个时候着人去请林大将军回援,不知来不来得及。”樊知府这话一出,立刻明白,自己逻辑不对,谢知府道,“为何姑娘断定,倭匪会合围金陵城?我们外有林大将军,何况,不论苏州还是扬州,其繁华,从不让金陵。”   “第一,如果林大将军能回援金陵,他早便回援了。沿海虽要紧,但,要紧不过金陵,就是地盘,失了还能再夺回来。大将军至今未有音讯,可知是被倭匪拖住了。而且,乍浦已被攻破,可知沿海战事激烈。所以,不要期冀大将军了。若是大将军能回援,倭匪不会有这闲功夫行此调虎离山之计。第二,苏州扬州再繁华,但,苏州扬州没有总督大人,没有诸位高官,所以,倭匪定会首选金陵城。”穆容的眼睛露在诸位大员身上,话说的极明白,倭匪除了烧杀抢掠,他们此次需要的,不只是军事上的胜利,还有政治上的胜利。   这一次,攀知府的脸色是彻底凝固成了一个有些惊惧的神色,半晌,樊知府方道,“还得姑娘给咱们拿个主意。”   傅副将双手发颤,亦是道,“但凡大人所令,末将无不遵从。”几位武将亦表示了自己的臣服。   穆容对于二者的话没有半点动容,她一双冷静的眼睛望向脸色发灰的郑总督。郑总督狠狠的一握拳,倒是有了些模样,郑总督正色道,“从今日起,金陵城所有军务,都听穆姑娘调谴。就是本官,也听穆姑娘的。只要能守住金陵城,姑娘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穆容微一颌首,“如此,我便逾越了。” 第259章 悲歌之三   穆容直接接掌了金陵城的军务,包括所有的文官机构,眼下只剩一件事,那就是,为即将而来的守城之战做准备。所有城门悉数紧闭,城洞里堆沙填石,完全就是一副死守城池的模样。   然后,穆容将手下五千人马悉数分派驻守各门。   五千人马,瞧着不少,但,在偌大一座金陵城来说,这些人马,不说杯水车薪,可面对来势汹汹,早将淮扬军吓破胆子的倭匪,这些人马,未战先怯。   将这些人马安排下去之后,穆容召金陵城各官员、名门、士绅、商贾于总督府一聚。   当然,郑总督等人悉数在场,不过,主持之人是穆容,与会者,还有穆容她哥,穆大当家,穆秋亭。话说,穆秋亭原还想同他妹妹打声招呼说句话什么的,但,当看到他妹妹就坐在郑总督下首,一幅冷硬模样,穆秋亭硬是没好上前。倒是有相熟人与穆秋亭打听,“可是有什么事?听说城门那里都用沙石填住了。”   穆秋亭在泉州,是见识过倭匪来犯的,穆秋亭轻声道,“怕是要有战事。”那人当下脸色一凛。   待人来齐,大家与诸位大人见过,郑总督也纷纷打了招呼,令大家坐了。郑总督道,“今召大家前来,实是有事与大家相商。”就这一句后,郑总督未再啰嗦,与穆容道,“请穆大人与大家说吧。”   此时,郑总督对穆容的称呼已是改了,不是穆姑娘,而是,穆大人。   穆容坐的笔直,直接道,“今有赖总督大人托付,穆某代掌金陵军务,有件事,要与大家商议。”穆容仿佛没看到诸多不晓内情的男人们各形各色的目光,继续道,“你们都是消息灵通之人,想必知晓,就在刚刚,金陵城内城十三道城门已关闭十二道,外城十八门,关十七道,所有关闭城门,我已令沙石堆填,一日不能解倭匪之困,一日不再开启。”   便有人问了,“穆姑娘,并未见有倭匪啊?”   “是啊,今天还有家人出城了呢?如今城门关了,当如何是好?”   “这每天出城进城的可不在少数,这可怎么着呢?”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穆容听他们各自说了一回,冷声道,“出城的,若是回得来,是他们的运道,倘回不来,也顾不得了。进城的,便暂且在城中安稳留下吧。倭匪很快就会来,不妨告诉大家,想必你们也知道,苏州、扬州、江宁等地,皆为倭匪所困,府城派出的援兵,再无信回来。下一个,就是金陵了。”   便有人道,“听闻城中将士日日苦练,再有姑娘这样的巾帼侠女主持军务,想来金陵亦是安稳的。”   这等话,穆容都不屑于回答,只是用一双冷淡的眼睛望向此人片刻,此人的脸便慢慢红了。若说能来参与会议者,无不是金陵城有头有脸之人,穆容一个眼神便能令这样的人脸红,倒不是因穆容的眼神有此等威力,而是,此人亦知,他说了句蠢到不能再蠢的话。若是金陵无碍,总督大人如何会召集大家来商讨对策。   穆容盯此人一眼,继而对大家道,“蠢话不要再说。有两件事,不得不告知大家,林大将军被倭匪拖在松江沿海,一时半刻,回援不了金陵城。第二件事,此次来犯倭匪,不会少于三万人,而今金陵守兵,不过五千人。”   穆容此话一落,在座诸人无不脸色剧变,便是穆秋亭亦不禁面露惊骇,已有人忍不住问,“姑娘此话可当真?”   穆容道,“总督大人面前,这等军机要务,我焉会扯谎。”   大家看向郑总督时,才想到,郑总督打一开始,脸色便很是不好看。   三万倭匪!   简直是想都不敢想,当初不过区区千数匪类,便攻到了江宁镇,若不是夏巡抚率兵苦守,当初怕是江宁镇不保。   如今,竟是三万倭匪!   当下便有人惊出一身冷汗,想着是不是立刻带家眷到两湖避一避什么的。   穆容却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道,“若是带家眷迁至两湖,不是不可,只是,诸位出行,必要小心倭匪方是。”于是,那些个想迁居的又被穆容此话浇了个透心凉,他们想的是,是啊,今到处倭匪,那些个倭匪,又不是不会动的,他们围了江宁、苏扬之地,必然要粮食补给,补给由何而来,怕就要劫掠附近县乡。若是出行,不小心遇着倭匪,必然是阖家无命。   于是,诸人纷纷恳求道,“既然姑娘掌军务,想来必有守城之策。”   穆容道,“今守城兵马、军械、人手,都不足。若非不得已,不能向诸位开口。我知诸位皆是金陵城一等一的人物,诸位家中,贵亲眷自不敢扰。但,家丁、护院、健仆,不知你们各家能出多少?”   不待诸人说话,穆容做了个抬手下压的手势,道,“我知道,你们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只是,今生死存亡之际,有话,我便不拐弯抹脚的说了。倭匪性情,不必我说,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我听闻,淮扬不乏有与倭匪暗中相通之人。”   穆容这话一出,诸人几乎人人脸上带了惊怒,纷纷道,“倘有这样的人,姑娘只管告知我们,必要将这等小人碎尸万断。”   “我并不知具体是哪家哪位,可当年,泉州城两番大败,便是败于细作之手。若金陵亦有这般人,我便说一说,我对倭匪的看法吧。泉州那里,曾活捉细作三人。原我以为,与倭匪为细作,必然要有诸多好处的,只是,当年泉州为倭匪破城,城中百姓,男人多是被杀被掳,女人更是奸杀者不在少数,孩子最是无用,当下被摔死砍死的更不知多少。可笑的是,这几家细作,家里亦有妻女为倭匪所欺,孩子为倭匪所杀,待他们与倭匪说明身份,倭匪才晓得,这原来是细作的家人啊。只是,杀他们的是底下人,底下人不晓得你们是咱们的细作啊。甚至,他们的家产,亦大受损失。倭匪倒是补给了他们些金银,只是,那些个妻女孩童,死已死了,断不能死而复生。他们心中难免惊怒,只是,上了贼船,断难下来。于是,只好继续为倭匪效力。这些个,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淮扬这里自是不同,听闻,淮扬与倭匪走私商事,并非小数目。不过,我劝这些人一句,走私商事,银钱往来,说不得,倭匪还要对你们客气恭敬,因为,倭国地处狭小,物产贫瘠,他们需要我朝物品来补给自身的不足。可,商事往来是商事往来,一旦城破,你们不会以为,他们还会对你们客气恭敬吧?或者,你们以为,可以拿以往的商事交情来保住自身?”穆容脸上露出讥笑,“真是笑话!这淮扬,没有郑总督,会有新总督。没有我,会有新的将领。难道没有你们,倭匪就做不来这暗地里的生意了?没有你们,自然会有新的,与倭匪有生意往来的人。”   “所以,我希望,诸位,为自己也好,为百姓也好,为利益也好,帮本将守住金陵城!”穆容完全没有半点要人帮忙的谦卑,她冰冷的眼睛望向诸人,“今天下午,各家所出人手,到总督府集合。”   穆容话毕,便起身道,“我尚要安排守城之事,你们自便。”先离开了总督府,待诸人交头商议一刻,也出了总督府,已见穆容骑马带着亲卫赶往城墙去了。   便有人打趣穆秋亭,“原想着穆大当家便是一时豪杰,不想,令妹更胜一筹啊。”   穆秋亭叹,“我倒宁可妹妹在家做些女红针指。”   还有人问,“大当家打算出多少人,你们漕帮可都是青壮后生。”   穆秋亭肃容道,“三万倭匪,一旦叫他们破城,咱们这些人,还不知要怎么着。不要说漕帮上下,就是我,也要亲上城墙,帮着守城方是。”   诸人便收了打趣之心,很是客气的与穆秋亭说起话来。   其实,人谁无私心呢。   这些个人,家里定然少不了青壮人手的,可是,这拿出多少来,倒是个事情。   原本,大家想着,略出几个人也便罢了。只是,偏生穆容瞧着冷硬,完全没个姑娘样,心思又是极灵敏的。穆容刚说了让每家出人的话,便又说了通细作啊,与倭匪走私的话,这闹得,大家都不好不多出些人手了,不然,叫人误会与倭匪有所往来,不尽心出人抗倭就不好了。   于是,穆容当天傍晚到总督府时,已集合了三千人出来。   郑总督感慨,“倒也不少了。”守兵才只有五千呢。   穆容冷睇郑总督一眼,并未多说,带着这三千人集训去了。因为,这些人颇有些良莠不齐,毕竟,有擅刀的、有用剑的、还有箭术懂一些的,当然,也有什么都不大会的。   这一场守城之战,便在金陵城有所准备,又准备极为仓促的情况下到来了。   当黑压压的倭军兵临金陵城时,穆容立刻命人将内外城中所剩的那唯一一道未堵的城门,用沙石堵死。整个金陵城,随着倭军的到来,而陷入到最黑暗的恐慌之中。 第260章 悲歌之四   相对于金陵这些人,穆容于倭匪之事上,算是极有见识的了。无他,自盐城到泉州,穆容所经抗倭战事,并非一遭。但,不知穆容此人是不是运道就是差人一点。先前在盐城,所来者不过些小倭匪罢了。便是在泉州,倭匪虽则规模大了,但,倭匪是几股倭匪合伙来袭,并不心齐。   今,穆容也不相信,这些倭匪出自一家。   但,这些倭匪显然是经过严酷的训练,他们队伍整齐,身披软甲,手握长刀,而且,有专门的箭手、旌旗。也就是朝廷这边还称人家为匪,其实,公允而论,这些倭匪已不训于朝廷正经军队。   再说句老实话,比现下的淮扬军也就强个一百倍罢了。   饶是见惯倭匪的穆容都忍不住心下一凛,更不必提别个人了。傅副将直接两腿都有些哆嗦了,穆容立命旗手打出熊虎旗,令全军誓死守城。之后,穆容问傅副将,“怕了?”   傅副将这一辈子的羞愧加起来都没有在穆容身边这几日多,因为,他都要吓尿了,穆容还是一副无所动容的模样。傅副将问,“大人怕不怕?”   “我是要与此城共存亡的,所以,我不怕。”穆容淡淡道。她此话再平淡不过,傅副将却知,穆容此方并非妄语,傅副将一咬牙根,“末将也必与金陵共存亡!”说完,他就跑下去指挥战事了。   战事的艰辛自不必提,倭匪有备而来,他们纵没有大件如抛石车之类的攻城之物,但,云梯之类的轻便兵械备了不少,再加上,倭匪的军刀比朝廷的军刀更长,他们的弓箭,射程比朝廷的更远,还有,这些个倭匪,绝非流兵散匪,他们训练有素、进退有致,饶是以穆容之勇,依金陵城池之坚,这一战的辛苦,亦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   连郑总督这种主持后勤供给事宜的,都是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在苦撑十日之后,兵力再一次不足,郑总督道,“全城抽丁吧。”   “还未到那一步!”穆容冰冷的侧脸在夜色与火光中更显峻色,她与郑总督道,“把那些个混账东西都给的‘请’上城墙!”   郑总督还懵呢,“你说的是哪个?”   “蠢才,就是那天过来喝茶的那些个!”穆容两眼喷火,恨郑总督太笨,竟这都不明白!平民百姓里有几个能守城的,就是抽丁,也大多是来送死。这些个大族大商不同,他们手里,有的是护卫,今在这乱世,怕是家里健仆平日里也会有所训练。郑总督顾不得被穆容喷一脸,连忙去办了。上一次还能坐下喝杯茶,这一回,穆容请他们都直接上城墙了,对于倭匪凶悍,这些人,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容,这一回,全都看清楚了。穆容直接道,“把你们所有的护卫、青壮、健仆,立刻全都派过来护城。还有,诸位家中所有的兵刀枪械,全都拿出来,不然,你们便留下护城吧!”   穆容不愧是穆秋亭的妹妹,很有些个匪气传承,此次,穆容不再讲理,直接玩儿命。而且,她不是假玩儿命,有一个不信邪的还要瞎嚷嚷,正是冷不防的一支冷箭过来,穆容扣住他的肩,往外一递,那箭,带着一丝尖锐啸声没入此人肩头,穆容两眼布满血丝,伴着那人惨叫,她伸手将人推开,浑不在意的在战袍上抹了下在那人伤处沾到血,冷冷道,“你们意下如何?”   当下把诸人问的心下生寒,只怕不应了这女阎王,怕下一个被递出去抢箭矢的就是他们了。   世上可有不怕死之人?   那定是有的,只是不包括这些人而已。   穆容再集八千人马。   当守城的擂具、抓枪、拐突枪、飞钩、狼牙拍、铁火床等守城器械用光了,便全城搜集,不论木料、石块、油脂、沥青、硫黄、松脂甚至各家把自家的抱鼓石搬了过来,甚至沸粪水,都被穆容用来守城。   倭匪再如何训练有素,对淮扬军有所轻视,在穆容主持的守城之战前,也不禁有些焦切了。   倭匪焦切之时,淮扬军这里反是军心越发坚定,初时战事,这些人的确是被倭匪的名头吓破了胆,可随着战事的推进,穆容每天皆坚守城头,带人四处巡视,主持战事,若说初时大家对于倭匪还是既惊且惧,如今这些天的仗打下来,大家发现,哪怕倭匪难缠些,守成的仗也绝对比攻城的仗好打,信心,就这样被打了出来。   穆容其实也在学习,她虽有几年训练兵卒的经验,也随着徒小三打过仗,但,到底未经系统训练。而,打仗,是一门极需经验之事。此时,也显示出,纵是淮扬军无能,但,朝廷做为统治中土的最大利益体,仍是有他的不凡之处。   穆容接到傅副将的禀报,说是倭匪在挖地道,穆容皱眉,“在哪里挖的?”   傅副将拿出地图,为穆容指明方位,穆容不知道傅副将是如何确定有倭匪挖地道的,此时来不及细问其因,穆容直接道,“倭匪进来了?”   “尚没,只是,金陵久无战事,先前用来对付这些地串子的风车坏了,不然,倒可将石灰、毒粉之物吹进去,可毒杀倭匪。”傅副将道。   穆容当即道,“笨!没风车还办不了事了,准备牛皮囊鼓风,再备柴薪,天下邪祟,无火不去。”   傅副将一拍脑门,觉着自己还真的不是太聪明,连忙吩咐了下去。   穆容虽为女流,却是展现出了远不逊于男人的坚毅。她一直守到第二十日,仍是未见半个援兵,按理,倭匪围攻金陵城,那么,苏州、扬州、江宁等地的围困自然已解,知府城被围,这些地方没有不派援兵的理。结果,竟无半人。   守到第三十日时,来的是新增援的两万倭匪。   便是郑总督,亦未料得倭匪有此战力。   郑总督摸摸怀里的遗折,眼神怔仲,说不出半字。便是守城的将领军士,面对倭匪的增兵,亦是心下发寒。穆容的眼神愈发冷峻,她对郑总督道,“准备抽丁,凡城中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子,悉数上城墙,家里的兵器的,自己带。没有的,军中发放,全城抗倭!”   穆容铮的抽出军刀,刀锋所指,便是倭匪大军,穆容高声对诸人道,“你们惧了吗?我一个女人都不惧,你们还是男人不是!如果你们还是男人,就随我一起,守护金陵!”   傅副将吊着一只胳膊,今禁不住心情激荡,想着自己亦是堂堂七尺男儿,不禁高呼,“守护金陵!”   “守护金陵!”   “守护金陵!守护金陵!守护金陵!”   呼喝声陆续响起,整个金陵城的沉郁之气为之一清,哪怕知倭匪悍勇,但,这是我们的城。   待到第四十日,外城已是芨芨可危,所有外城百姓皆迁入内城,随后,金陵军也迁入内城。待到第四十五日,穆容是在厮杀声中猛然清醒的,自从倭匪来犯,穆容吃住皆在城墙。一听这种声音,穆容陡然自一张简床上跃起,抄起床头的军刀便往外走,问侍卫,“又有倭匪攻城了?”   侍卫一直给穆容守门呢,他也不晓得啊!随着穆容快步到城墙上去!   穆容不过刚走了十来步,便见傅副将一派欢喜的过来,满面喜色道,“大将军,援兵到了!”   穆容脸色也不见什么喜色,看一眼夜色,道,“随我过去瞧瞧。”   穆容只看到夜色与战火的交映下,有面硕大旗帜,虽距离极远,却是看不清旗帜上是个什么字的。侍卫喜道,“莫不是林大将军到了!”   穆容见许多人与倭匪杀在一处,约有数千人之众。待得那些人冲破倭匪的包围,渐近时就能瞧出,这些人穿的是朝廷制式衣甲,而那面硕大旌旗,如今也看得分明,上面大书一个墨写的“林”字!   傅副将终于喜色难胜,激动道,“将军!是林大将军的援兵到了!这,这,咱们开城门,迎大将军一迎吧!”   正当此时,郑总督也是一脸狂喜的跑到城墙上,大声道,“我听说,林大将军的援兵到了,可是真的?”   穆容道,“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大将军即到,外头那些个倭匪,不若还是着人率兵出城迎一迎大将军吧。”郑总督说着,又往城下看了一眼,见一玄甲悍将打头一柄铁枪挑翻了一个倭匪,率大军冲破倭匪包围,直奔城门而来,郑总督立刻道,“快!开城门!迎大将军!”   郑总督手下一个衙役立刻应了一声,就要跑去传令,穆容喝道,“站住!”   傅副将看向穆容,穆容对郑总督道,“眼下并不能确定,下头的便是林大将军,尽管衣甲服饰与朝廷军队都一样,可谁看到林大将军的脸了!倘是倭匪假扮,骗开城门,要如何?”   郑总督脸色有些难看,主要是气穆容不给他留面子,郑总督道,“倘当真是林大将军,若我等不出城相迎,岂不是任林大将军为倭匪屠戳!”   穆容道,“我自有法子确定。”令旗手打出数套旗语,下头以旗语相对。   郑总督虽则不通军务,到底是学问大家,且这些天他亦焦心战事,对旗语亦是有所了解。一看便是大喜,笑道,“可不就是大将军,不然,如何懂咱们这里的旗语。”   穆容面无殊色,取过旗手手里的旗子,另打出一套旗语来,下头果然有些凝滞。穆容冷笑,“果然并非林大将军!”立命弓箭手、抛石手准备,一旦有人靠近城墙,立刻攻击。   那些个假帽朝廷之人倒也乖觉,一看旗语对不上,立刻打马跑远,未敢近前。   城上诸人,自郑总督到傅副将皆是庆幸不已。   待到第五十天,金陵城方真正等来援兵,来的却不仅是林大将军,黑底的大旗上,一为林字,一为章字。郑总督大惊,“是浙闽兵!”   穆容对过旗语,方轻声道,“总算到了。”   淮扬大地延续两个多月的战火,江南最大的一场抗倭战事,由江浙闽三地联兵,歼倭匪于金陵城下,其中,倭匪损失达五万余人,活捉近千人。朝廷兵马亦死伤达三万之众,这一场大胜,同时也标志着,江南倭患正式进入收尾阶段,而相对的,江南的另一场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第261章 悲歌之五   当徒小三与章总督到来时,整个战事仍是持续了五天,不过,浙闽援兵已到,战事的结局已是注定了的。待到徒章二人进城时,郑总督直接激动的险没飙出两行热泪,抓住徒小三、章总督二人的手,声音都哽咽了。   徒章二人亦是满面的疲惫与喜悦,二人都明白,此一战,江南大局已定。   穆容是待郑总督表达过激动之情,方上前与徒章二人相见,章总督不禁赞道,“姑娘当真不愧巾帼英豪,若无姑娘苦守金陵,再无今日剿倭大胜。”   穆容谦道,“尽力而为罢了。”   章总督很是赞了穆容一番,这些赞扬,并非客套,便是章总督亦是心下感慨,倘是自己仅以金陵这些个不成器的兵将,是否能顶住倭匪长达四十几日的围攻。就是章总督自己,也不敢说有此把握,穆容却是做到了。章总督不得不感叹,纵是女子,却是要强过这世间九成九的男子。   徒小三并未说什么,只是给了穆容个鼓励的眼神。   郑总督在徒章二人之后,还见到了夏巡抚,夏巡抚道,“见大军前来驰援金陵,我便一道过来了。”又同郑总督道,“先前倭匪军队数万之众,下官麾下人手不足,未能及时驰援,还请大人恕罪。”话毕,深深一揖。   郑总督虽不通军务,不过,却是极通情理的,郑总督双手扶起夏巡抚,道,“你若先前以卵击石,才算有负于我。今你安好,咱们金陵的子弟兵安好,我便放心了。”想到还有两支给郑总督派出去救援扬州、江宁的军队,却是未再有音讯,郑总督还得庆幸,夏巡抚这平安无事的。   各自相见后,穆容要留下先行整兵,还有夏巡抚、樊知府都接过了战后事宜,郑总督便先请徒章二人到总督府安置,郑总督更是有无数的关于此次剿倭之战的问题要问。   要知道,先前郑总督可是把遗折都写好了的。   其实吧,这事当真是说来话长。   章总督与郑总督分昭穆而坐,待侍从上了茶,郑总督方问及此事。章总督道,“我受林大将军所请,听闻有倭匪围困金陵,顾不得多思,便点兵过来了。还是叫林大将军说吧,此战,他最清楚。”   徒小三先饮了一盏茶,他委实渴了,郑总督连忙令侍从再上一盏,徒小三已是道,“初时,倭匪大举进犯,便有两三万人的模样。我手下万数人,却是分别驻守乍浦、松江、川沙洼三地,这三地,也是刚夺回来的地盘儿。委实未料到倭匪能来这些人,后来,乍浦、川沙洼都守不住,只好合兵松江。我见倭匪这般大肆来攻,当下便想率兵过来金陵,结果,却是给倭匪死死的拖在了松江,动弹不得。后来,我闻知又有大批倭匪往苏扬之地而去,我这心里,无一刻能安心。淮扬先时刚经倭匪掳掠,我虽有整饬军中,只是,便是军队操练,起码也得一年半载才能有些个模样,如今这会儿,不说别个,那些个缺额的军中,怕是兵卒都未能补齐。倭匪这种气势,却是非比从前。咱们淮扬,千古繁华之地,金陵、苏州、扬州、江宁,哪个不是极富之地。我这里脱不开身,心里又担心倭匪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就想着,或是北上求援,或是南下求援,不论朝廷,还是浙闽,我都派出数支斥侯,后来,章总督派出纪将军,解我松江之围。章总督亲率大军,往金陵而来,松江那里击溃倭匪后,我便立刻与纪将军点兵而来,在苏州与章总督相遇,又有夏巡抚,也点齐人马,与我们同来。幸而苍天保佑,金陵有穆姑娘主持军务,总算解了金陵之围。且此次大胜之后,想来倭匪已无此大战之势,纵是再有战事,不过小战而已。”   郑总督再三唏嘘道,“天佑江南。”然后,又郑重起身向章总督致谢,章总督连忙还礼,道,“倭匪是咱们江南大患,不要说淮扬与浙闽原就相邻,就是问一问江南百姓,哪个不是与倭匪有血海深仇的呢?”   郑总督道,“也是亏得章兄来得及时,不然,再过几日,我这里怕是再难支撑了。”   大家说一回此次淮扬战事,郑总督虽则是连遗折都写好了的人,不过,此战,终是一场大胜,且又是他主政时期的大胜,郑总督说不欢喜那也是假的,当晚,便设宴以待章总督。章总督却是道,“战后更是百样事务,何况,还有百姓与将士们都要安抚。酒宴便免了,以后再吃是一样的。弟身为浙闽总督,虽是情势至此,到底是未经御令,擅出兵淮扬。弟明日就带着将士们回浙闽,待来日,再来领郑兄酒宴。”   郑总督道,“便是明日要走,晚饭总是要吃的。”再三相留,章总督必要节俭,再不可奢侈的。郑总督笑道,“现下就是想奢侈,也难了。就是家常便饭。”   徒小三也跟着相劝。   章总督一笑,也便应了。   晚宴便是双方官员将领了,大家死里逃生,尤其淮扬官员,对章总督都很是感激。毕竟,徒小三往南往北都送了求援急信,结果,只有章总督到了,在这等时刻,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尤其郑总督,心下已想好了如何参奏掌管山东军务的直隶总督个见死不救的折子。   待得第二日,一大早,章总督便率大军告辞淮扬,回了浙闽。   回程路上,章总督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肃穆样,仿佛打了这样的一场大胜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待得回到杭城总督衙门,何先生在门前相迎,章总督微一颌首,一面问,“这几日,衙门没什么事吧?”   何先生道,“一切顺遂,并无要事。”   章总督顾不得洗漱,先与何先生进了书房,打发掉了侍从,章总督脸上方露出一丝喜悦,拊掌笑道,“可惜你未与我同去,这一场仗,当真痛快!”   何先生捧上茶,笑道,“属下虽未与大人同往,听着自淮扬那里传来的捷报,也知大人必是事事顺遂。”   “非但顺遂。”章总督接茶呷一口,道,“你不晓得,这一次,倭匪定是把家底都拼出来了。你知他们出动了多少人马?”   何先生道,“总不会少于五万吧,不然,断不能令林大将军向大人求援。”   “不止。”章总督道,“具体数目,怕只有倭匪自己知晓,可我虚一算来,定不少于八万人。”   纵是何先生,闻此数目亦不觉惊骇,“竟有如此之多!”   “所以说,怕是把家底子都掏出来了。”章总督笑着将茶盏放到手畔的海棠几上,整个人舒适的往榻背一靠,形成个与往日形容颇为不同的轻松模样,笑道,“阿何,我喜悦,并非因有此大胜,更因此胜之后,倭匪想再成气侯,难矣。”话毕,章总督不禁大笑出声。   此次战事,虽出乎何先生意料之外,不过,闻章总督此言,何先生亦是欢喜,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章总督道,“江南心腹大患,去矣。”   章总督的喜悦,并非全在官职前程之上,还在于,江南此胜,定能被载入史册,大书特书的一笔。而在此战中起定星作用的自己,自然也可青史留名。   是的,官职越高,所考虑的,便远不止功名富贵,而在更深远的生前身后名了。   章总督回杭城自可安歇,徒林二人则仍有的忙,商量一回战后事宜,二人准备去看望在家修养的穆容穆姑娘。此次金陵之战,穆姑娘扬名金陵城,以往金陵的大家大族,都当漕帮不过江湖草莽一般,但,此战之后,饶是官场中人,对漕帮也多了些客气。穆秋亭自己也受了伤,连带漕帮为护金陵,也死了不少兄弟。好在,郑总督也未令诸人寒心,给漕帮写了块“侠之大者”的匾不说,还亲自过来看望过穆姑娘。穆秋亭也很心疼妹妹,今战事结束,穆秋亭让妹妹好生在家歇上一歇,修养一二。   穆容正在房里闲翻着一本兵书,见他二人到了,立刻起身相见。林靖道,“阿容姐你坐着就好。”   穆容见徒小三还拎着东西,笑道,“来我家里,还送什么礼啊?”   林靖笑,“早想过来的,知道阿容姐你这里不缺这些个东西,不过,这却是我们的心意。”   穆容请他二人坐了,待丫环上了茶,穆容便打发丫环下去了。林靖很是关心穆容,问,“阿容姐身子好些没?”   穆容道,“并无大碍,眼下也没什么事,我哥又一直絮叨,我就回来歇两天。”   林靖道,“阿容姐没事就好。这一回,多亏阿容姐。此战,阿容姐当居首功。”   “这就谬赞了。”穆容望向林徒二人,轻声道,“若我所料未差,便是没有我,怕金陵亦不会为倭匪所劫。”   林靖挑眉,“阿容姐如何这般说?”   穆容道,“阿青,大将军,我们相识这些年,我与你们,自盐城到泉州,也经过不少剿倭战事。就是最险的那一次泉州战事,大将军不放心泉州城,都会让阿青留守泉州,大将军带人出城巡视。这一次在金陵,大将军一兵一卒都未曾留下,连带阿青都与大将军去了松江。金陵所留守的,不过原本的金陵兵而已。彼时,我便觉着,有些不对了。后来,大将军走前,阿青留了一套新的旗语给我,还叮嘱我,看过既焚。待倭匪围城时,我便想,你们或者对此战事早有准备。”   林靖赞道,“果然瞒不过阿容姐。”林靖不得不感叹,穆容的眼光委实不错,起码,比郑总督要强上百倍。   穆容眼神清冽,道,“我有一事不明。”   林靖道,“阿容姐请讲。”   “既然你们对战事有所准备,为何不早些来救金陵城。你们知不知道,金陵五千兵马,最终活下来的,五百人都不到!更不必提我漕帮兄弟,死伤者,也不在少数!你们知不知道,除金陵外,那些遭秧的乡镇、百姓,有多少?”穆容话间情绪复杂,她与徒林二人相识不止一日,这二人,与她所有对官员的认知都不同,穆容从未见他们渔肉百姓,再不曾有贪鄙之事。但,这一战,不论战死兵卒,就是由此战秧及的百姓,又岂是一村一镇?   林靖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听完穆容的话,他方道,“有此场大胜,以后金陵城能安生过日子的,十几万人。整个淮扬,更有几十万百姓,可以不再为倭匪所扰。渔民可以安心的下海捕鱼,商贾可以放心的带着货物往来南北,就是城外的百姓们,也可以睡个安生觉,过些安生日子了。”   “战争从来不是为了战争,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天下太平。”林靖的手随意放在膝上,与穆容道,“既然阿容姐看出这场战事我们早有准备,我便与阿容姐细说说吧。早在接到朝廷的调令时,我与大将军便商议过。依大将军的声名,倭匪倘对淮扬发难,必然是在大将军根基未稳之时?而最好的时机,自然是大将军初到淮扬时。若能在大将军初至淮扬,倭匪有一大胜,淮扬的局势更为严峻不说,就是对大将军声誉的打击,亦是极大的。与其等倭匪发难,我们便先做一个局,这个局,便是诱敌之局。大将军做出要夺回松江之势,率兵东去沿海,收复先前倭匪占据的地盘儿。而且,因大将军初至淮扬便肃清军队,此刻,淮扬内部反对大将军的声势自然是最强的。所以,大将军必然要急于立功,以固威势。这就是来淮扬的第一战,夺松江之战。这一战,也的确胜了。淮扬开始重新练兵,所有不足兵员,都纷纷开始补充,如果倭匪再不出兵,他们以后更没机会。大将军驻兵一万,且据地利之便,以大将军手下的一万精兵,倭匪想大胜,最后要两万人。如果倭匪想要一场彻底的击溃淮扬的大胜,那么,除了对付大将军的军队,还要有向淮扬内陆劫掠的军队。我们所做的战前准备,有许多种。我们与倭匪打过许多交道,同样的,倭匪也与我们打过许多交道。这一次的倭匪,狡诈远胜先前。想必你也注意到了,倭匪在军阵上的打法,就是跟我们军中学的。他们即便到了淮扬内陆,依旧小心翼翼,围苏扬以观军势,你以为他们没有怀疑我们这是请君入瓮吗?倭匪一直打得极是谨慎,如果不消耗他们的战力,纵大军突至,想留下他们都太难了。你说的对,大将军早便可驰援金陵,可你要知道,一个优秀的统帅与一个庸碌的官员,区别就在于,纵金陵城千难万险,只要金陵城守得住,哪怕所有金陵守军都为国捐躯,大将军也会等到倭匪第二次增援,等到他们想走都走不了的时候,再行出击。而一个废物,只能是苏州求援便出兵救援苏州,扬州求援便出兵救扬州!”   “真是笑话!若不能毕此功于一役,将来会有多少百姓、官员、将士因倭匪而失去性命!我告诉你,远非今日可计!”林靖正色望向穆容,沉声道,“以后,所有因此战而来的太平岁月,都会感谢你。”   穆容沉默半晌,良久方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穆家告辞后,二人回了将军府,徒小三道,“你说话太硬了,我看,穆姑娘得伤感一段时间了。”   林靖叹道,“听说,当初郑总督要分兵救苏扬之地,阿容姐也是极力反对的。”   徒小三笑,“人都是这样,看到死这么多人,穆姑娘又是姑娘家,她会想,如果我们早一些过来,是不是,这些人就不会死,就能活下来。”   “阿容姐这运道,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倘是她自一场场小战事慢慢起来,估计不会有此困惑。偏生突然遇到这般苦战,也难怪如此了。”林靖问,“三哥你初掌战事时也会如此吗?”   徒小三想了想,“会希望少死些人吧。”   林靖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徒小三却是心道,以前打仗,他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啊,说句实在话,当初他也挺想赶紧着带兵来救金陵城,就是章总督,也时时担心,万一金陵城撑不住可如何是好?要说钢浇铁铸心肠,非林靖莫属,林靖是最撑得住的一个。哪怕以子兑子,林靖半点不为所动,故而,待到倭匪第二次增援后,又过七日,林靖方让他们前去驰援金陵城。   徒小三当真觉着,抗倭,包括以往在关外剿匪,争地盘,还是先前下江南平叛,他便是再战功赫赫,在这种重大战事的时机的掌控上,他的决断仍是不及林靖的。   战后诸事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慢慢安排不迟。倒是战后事宜还未安排妥当,战功单子还没整理出来呢,郑总督先是给朝廷送去了一大参,参直隶总督袖手金陵被困,全无大臣之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直隶总督是倭匪的细作呢?不然,你怎么能在金陵城危难之事做壁上观呢?   不得不说,郑总督这一本,直接在结束了倭匪之患之后,点燃了南北之争的战火!   待林靖知晓此事时,已是直隶总督直接弹劾浙闽章总督无御令擅自发兵的时候了。林靖原还以为直隶总督吃错药呢,一打听,原来是郑总督吃错了药,林靖真是给郑总督气的,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还是说,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第262章 悲歌之六   林靖着实想把郑总督的脑袋拧下来的研究一二,看此人的脑袋里是不是一脑袋的豆腐渣啊!   徒小三还劝林靖,“也不值当为这个生气。”   林靖啧啧两声,“反正我不等朝廷的官儿做,自然不值当为这个生气。我就是见不了蠢才,见着就堵心。”   徒小三心说,那你就多看看我吧。当然,林靖心情正不好,徒小三也不会这会儿臭贫,徒小三本也未将朝廷恩赏放在心上的人,徒小三道,“大不了不升官罢了。”   林靖摇头,“你我不在乎,可手下将士不能不在乎。不过,这事对咱们并非坏事,我只是为章总督可惜罢了。”   徒小三道,“章总督出兵之事,我自当上折为章总督辩白一二。”   “你这折子,上了不若不上,可又不能不上。”林靖惋惜道,“章总督的运道,委实不大好,偏生又遇着陈柒宝这么个小心眼儿。章总督想入阁之事,怕是难了。”   徒小三明白林靖话中所指,自来朝中官员升迁,如章总督这样的从一品封疆大吏,再往上升,外任官已升到顶,只能是往朝中内阁六部升了。原本,章总督在江南有此大功,升任阁臣的机会很大,但,偏生在这议功的节骨眼儿上,郑总督把直隶总督给参了,直隶总督号称天下第一总督,掌河南、河北、山东三地军政,便是章总督这种掌浙闽两地的大员,拼实力,都不一定拼得过直隶总督。若是这事与章总督有关,也就罢了。偏生郑总督那奏章,章总督是完全不知情。   章总督懵的,直接把何先生打发过来问原由。   待何先生问明白,何先生愣怔半日没说出话来。良久,何先生磨一磨牙,讥讽道,“这要不知道的,还得以为郑总督就这般报答我家大人的驰援之恩哪。”凭何先生的涵想都要冷笑了,可见何先生对此事之恼火。   林靖道,“眼下生气已是无用,大将军已写好为总督大人辩白的折子,只是,这折子纵是递上去,怕用处亦是不大。先生与大人要有所准备才好。”   何先生知道林靖说的是浙闽在朝廷的应对上,得有所准备。何先生气道,“这要如何应对,原与浙闽无干,偏生郑总督在这节骨眼上去参直隶总督,直隶总督焉有不借机发难的。”   林靖敏锐的问,“可是还有什么内情?”   何先生道,“兵部尚书今年七十有五,致仕折子都上三道了。你想想,这个位子,谁不想要?”要何先生说,章总督于江南有大功,便是酬功,也当是章总督。可现下,好端端的,就因这多事的郑总督,你是不是吃多了,还是叫直隶总督收买了,这不给添乱么?何先生看向林靖,“郑大人不会是跟人做的套儿吧?”   林靖道,“不瞒先生,这种想头,我也有过,可是,眼下委实看不出。你觉着,他像是个能下套的人?何况,他一地总督,一样是封疆大员,直隶总督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他给咱们下套?”   何先生长叹,“罢了罢了,飞鸟已尽,良弓当藏。待回浙闽,还是请总督大人致仕吧。”   林靖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何先生险没叫林靖这话噎着,林靖扶一扶何先生手里的雪色瓷盅,看向何先生,道,“此法,可行。”   何先生明白,林靖是想让章总督借此以退为进,试一试朝廷。只是,原本正是战功卓著之时,偏生要行此以退为进之法,再想到如今局势皆拜郑总督所赐,何先生便是一肚子的火,何先生道,“要知郑总督是这等样人,哼!”后半句,何先生没说完,林靖却是明白,何先生想的是,倘知郑总督是这种脑子有病的,当初真该先叫倭匪宰了这祸害,再发兵救金陵方是!   何先生过来,问明原由,除了又生一场气,也没别个法子。待回浙闽,与章总督一说,章总督亦是恨郑总督郑的牙根痒。章总督还把一封信给何先生,道,“瞧瞧,还打发人送信给我,叫我一起弹劾见死不救的直隶总督哪!”   何先生直接道,“大人不必与这等糊涂人生气。”   说是不与糊涂人生气,可偏生是这糊涂人,坏了章总督大事。   纵是有何先生提的以退为进的法子,在此时,却也不是上好的法子。因为,此时此刻,兵部尚书将要病退的时候,给郑总督这般一搅局,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好法子了。   纵非上好法子,也要用上一用了。   章总督对于直隶总督的弹劾,未曾辩白,直接认罪,还要因罪请朝廷允他致仕回家。章总督的奏章写的也很动人,章总督说,这几年,日夜忧心倭患,身子大不如从前,今倭患已解,他身子不好,如今又有擅自出兵之事,一则有过当罚,二则他也想回老家将养身体。   要知道,在官场上,说哪个人身体不好,这对于此人的仕途,亦是有所影响的。   不然,为什么上年纪的要致仕啊,不就是因上了年纪,身体不好么。   陈柒宝收到章总督这封奏章后,先与内阁诸人商议,内阁说什么的都有。说实在的,章总督功高,这谁都承认,只是,不知是何等微妙情绪,内阁竟也有人赞同章总督这封养老致仕的奏章,好在,这话登时叫孔国公驳了回去,孔国公道,“章总督年不过六十五岁,离致仕还早的很。再者,打仗时能撑得住,如今这天下太平,反是不成了?老朽如今将八十的人,还照样为朝廷效力哪。”   谢国公亦道,“江南大胜,章总督为第一功臣也不为过。功劳未赏,倒先令功臣回家,老臣未闻世间有此事。”   林翊直接道,“此不过是几个总督之间的嘴仗,依臣看,这事不妨先放一放,当先议江南之功。”   孔谢二人亦称是。   陈柒宝留了林翊说话,陈柒宝道,“看来,章总督不大信朕啊。”   林翊不解,“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万乘之尊,今江南功高,章总督行事慎重,未尝不是好事。”   陈柒宝一笑,“他这是慎重,还是以退为进?”   林翊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朝中百官,无不时刻揣度陛下心意,此并不为奇。”   陈柒宝道,“林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林翊只愿这位皇帝陛下是真正明白他的意思,林翊轻声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臣子,是陛下的臣子。”   陈柒宝摆摆手,令林翊退下了。   林翊回府,与舒静韵谈及此事,舒静韵道,“陛下疑心太重。”   “不好这样说陛下。”林翊道,“章总督一向与孔家走得颇近,今孔国公权重,再来一位章总督入阁,怕是陛下自内阁制衡上考虑吧。”   舒静韵道,“章总督这样的才干,如何会为孔老头麾下。无非是章总督京中无人,不得不倚仗孔家一二罢了。陛下委实过虑了。”   林翊不好说这位皇帝陛下的不是,只是,他心中未尝不做此想。舒静韵道,“今直隶总督与浙闽总督所争,不过兵部尚书之位,难不成,直隶总督在京就与京城豪门无所来往了?”   就此事,林翊未再多言。   战功恩赏很快颁下,随着赏赐颁下的,还有朝廷在诏书中大赞章总督功劳,说章总督尚是壮年,朝廷离不得卿,朕也离不得卿,还需卿为朝廷效力,为百姓效力的云云。   朝廷战功自是丰厚,江南上下,皆得赏赐。   徒小三还得了子爵之位,章总督得伯爵爵位,上下武官,皆按战功升迁,穆容穆姑娘得三品女将军的官位,这对于朝廷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实在是,穆容功高,不得不奖,且要厚奖。   为此,穆秋亭很是为妹妹感到高兴。   整个江南官场皆因此次战功之赏而喜悦,若说唯一不大喜悦的,怕就是林靖了。   徒小三其实欢喜亦是有限,自从上遭泉州之战,林靖偌大功劳啥都没得后,徒小三对朝廷的心就淡了。此次请功,徒小三原要把林靖放到战功名单上的,林靖坚持不允,此方罢了。故而,自然是没有林靖的战功可赏。徒小三认为,林靖不是会为战功不悦之人,徒小三问林靖,“是不是觉着,朝廷赏的少了。”林靖只会为不平之事而恼,尤其是他的不平之事。   林靖拿眼一瞥半屋子的赏赐,道,“这也不少了,你才在江南几年,今正二品大将军之位,又有了子爵爵位,还嫌少?”   “那怎么不痛快了。”徒小三拉过林靖,一并坐榻间说话,林靖嫌他身上酒气臭,推开徒小三,叫他坐凳上去。林靖自己脱了靴子盘腿窝榻上了,徒小三端了碗醒酒汤一口饮尽,又坐榻上去了。   林靖道,“你得子爵,章总督得伯爵,章总督这尚书位,怕是难了。”   “这有什么说法不成?”徒小三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朝廷爵位都赐了,若依我说,还是要重用章大人的。”   “赐爵已是酬功,功劳已酬,哪里还会再把兵部尚书之位给章大人?”林靖道,“若是朝廷有意要章总督升任内阁,此次,当直接调章总督入阁,既体面又光鲜,还叫天下人都看到,朝廷是如何厚待有功之臣的。可今次,只有赐爵,未提入阁之事,今次不提,以后更不会提了。”   徒小三皱眉,却是有些不赞同林靖这话,“尚书之位,正二品。今章总督还兼着从一品大学士的衔,要说品阶,早够了。这爵位,的确是按功劳赏的,朝廷也得想一想,江南这几年,打了多少仗,操了多少心。给章总督个伯爵位,也不算厚赏。可尚书位,入不入阁的,我是觉着,这样的高位,原就当是能者上,庸者下。总督大人的才干,多少人看在眼里,难不成,还配不得尚书位?”在徒小三看来,爵位是江南之功,尚书位,不过是正当升迁而已。   林靖道,“你会这般想,可内阁那帮人不会这样想,重要的是,陈柒宝不是这样想。”   徒小三不认同林靖这话,不过,如果章总督听到,估计章总督会十分认同。   因为,章总督在接到朝廷所赐伯爵之位时,他便明白了朝廷的心思,陛下的心思。   何先生却是不甘心,道,“我还是去京城打听一二。”   章总督道,“帝心若此,不必去了。”   何先生极力要去,他是追随章总督的老人儿了,他定要去,章总督也便让他去了。何先生尚未走,林靖却是先一步到了总督府,章总督还说呢,“我料想,大将军那里事务也多,如何你这会儿过来了。”   “这都把倭匪打走了,还有什么事务?便是有,也不过些鸡零狗碎,还怕没人争去?”林靖道,“我过来看望大人。”   章总督笑,“难为你们还想着我?”   林靖道,“功名利禄这些东西,都不过是虚的,要我说,唯这几年,与总督大人结下的情分是真的。”   章总督其实心情不大好,但,听林靖此言,亦极是喜悦,章总督击掌道,“说得好!今日我设美酒,咱们不醉不归!”   林靖笑,“那可叫我赶上了,我这也有好些年没好生吃回酒了。”   酒尚未吃,何先生说起要去京城的事,林靖道,“先生去一趟也好,到了京城,别忘了打听一下孔家,孔国公不是在朝极能说得上话么。如何这等要紧时候就不成了!”   章总督连忙道,“这是哪里的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何先生却是心说,阿青倒是想把我打听的事都猜出来了。何先生就是想亲去京城看看,孔家到底有没有在尚书一位上帮着出力,章总督对孔家,可是一向不薄啊!   结果,何先生不去尚好,这一去,当真是气个半死。   要说郑总督还只是个糊涂人,今见孔家,方知何为背信弃义之人。   何先生一去一回,再加上打听消息的时间,也将将一个月。待何先生将事情与章总督一说,章总督冷笑,“圣人之后,竟也有这等小人!”   无他,尚书之位落空,章总督虽失落,倒也并未到恼怒地步。可孔家行此事,当真叫章总督怒不可遏,无他,兵部尚书刚刚确定花落直隶总督孙总督头上,这孔家孙子,便娶了孙家孙女!   此事,如何不令章总督着恼! 第263章 悲歌之七   官场联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孔孙两家联姻,倒当真是给章总督解了惑,他可算是明白,为何于兵部尚书之位上,他败得这么迅速直接了。孔家在内阁,怕是不帮着姓孙的打压他就是好的了。   章总督的调令也很快到来,转任直隶总督。   直隶总督向为天下总督之首,章总督以未到六十五岁的年纪,做到直隶总督,于官场上不算无为了。只是,林靖却非常不看好此番调令,因为,接掌浙江总督与闽地总督的,分别的朝中两位清流出身的官员,说来,还都与郑总督相熟,皆是大学士出身,一位孟总督,一位刘总督。   徒小三与林靖商量着给章总督送升迁礼的事,林靖道,“什么都不必送,你不好轻动,我去一趟杭城,问一问何先生,看章总督可有得意子孙,咱们这里事多人少,倒正是用人之际。”   事多人少什么的,自然只是套话,军中什么样,徒小三最清楚不过。徒小三问林靖,“按理,章总督这也算高升,你这样,岂不叫人多心。”   “官场之上,狡兔三窟的事情多了,章总督不至于多此心。且他先时与孙总督相争,今便要升任直隶总督,直隶之地,这位孙总督可是经营过两任的,章总督过去,日子焉能好过?再者,你瞧瞧,江南的事,哪里就真的料理清楚了,淮扬那一仗,的确是打得倭匪伤筋动骨,可江南这里头的事,绝不是郑总督之人可掌控了。皇帝陛下呢,又急着敛权。章总督离开浙闽,最好的结局就是平安致仕了。”林靖是把陈柒宝的朝廷看透了,便是他说起来,亦不免灰心,纵他没有为这天地换个皇帝的心思,只看这朝廷昏馈若此,纵他无此心,有此心之人,也会出现。   徒小三亦不由担心章总督之事,只是,徒小三道,“章总督都如此,你我将如何?”   徒小三自身安危是不必担忧的,但,这上万将士,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他可是舍不得。林靖道,“我是想留在江南的,可看这势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咱们啊,先等一等朝廷的信儿,倘是朝廷要分裂江南军,咱们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徒小三拉了林靖商议,“我不是说咱俩,咱俩自然好说,我是说,咱们这些将士。”徒小三就担心,为他人做嫁衣裳。林靖道,“你怎么没听明白。”悄把自己的主意与徒小三讲了。   徒小三笑,“亏得你机伶,你要不说,我都把这茬忘了。”   林靖道,“不然,这么些人,他们焉能愿意随我等回关外去。”   徒小三委实想随林靖去一趟杭城,见章总督一面,奈何他在淮扬还不能一手遮天,故而,只能让林靖独去了。林靖到时,徐纪卓三位将军也在总督府说话,大家都是老熟人,自有一番热络寒喧,卓将军笑,“阿青必定是听闻大人的调令过来的吧?”   林靖笑,“是啊,大将军也想过来,只是现下在淮扬,不比以前在浙闽自在,大将军若是过来,必惹得小人多嘴,索性我就代他来了。”   章总督脸上的笑意只是淡淡的,道,“我还想着,给你们留封书信,今日你既到了,倒省了这遭。”   说一时话,待傍晚章总督置酒,吃过一席酒,林靖便留宿在总督府了。   章总督请了林靖在书房说话,章总督道,“我转任直隶总督,许多人都来贺我,阿青你贺礼未带,想必是看透了此番调令啊。”   林靖道,“若知朝廷如此,当初便不该让大将军请总督大人为援,江南这场仗,打得太快了。咱们当慢慢的打,打个三五十年,也是一样的。”   章总督微微一笑,眼神比当晚的月光更加清透,看向林靖时仿佛带着无限的包容,“若知今日,当初大将军请我为援,我仍会答应。纵今日官场之败,可江南之胜,后世史书会记得你我,后世之人,总会给你我一个公道。”   林靖道,“不知大人是何打算?”   章总督道,“我有何打算,已无要紧,我的将来,看得到了。倒是你们,是何打算?”   林靖道,“那得看朝廷的意思,我自然想在江南,在这儿多少年了。不过,大将军功高,怕是难了。依我说,倒是纪将军徐将军他们当能驻守江南,我们这里,随朝廷意吧。”   章总督一叹,“我虽初时对大将军有提携之处,可到底是因大将军能征善战,方有今日之位。不想,最终却是因我,而连累你们。”   “这说得上什么连累不连累,大人因与孔家是同乡,一向被认为是孔氏一党。可今一部尚书之位,那等小人便能改弦更张。大人虽不因此事而失尚书位,我见这等小人行事却是不爽的。”林靖道,“何况,咱们本就相近,大将军这些年的军功,若无大人公允,他不能至此高位。我们对大人的敬意,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受大人的连累,我心里高兴。”   林靖这话说的,便是章总督这见惯世态炎凉的,亦不禁眼眶微热,喉间竟是有些哽咽,“好,我没看错你们。”   何先生亦极是欣慰。   何先生知自家大人这些时日多是郁郁,徐纪卓三位将军也都是老部下,只是,这几人忠则忠矣,到底于政务没有林靖这等高屋建瓴的眼光,看事情亦不若林靖长远。正因林靖目光深远,却仍有此良心,怎能不令人心生感叹。   大家说一回话,章总督虽则官场失意,但,江南这几年,能结识到林靖这等有情有义之人,章总督亦觉着,不算一无所获。章总督笑,“我官场虽则有限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陛下一向最爱清流,更爱名声,我于江南有功,一个平安总是有的。”   林靖正色道,“我想劝大人的,亦是这话。官场之中,起伏难定,只要有一息尚存,便有翻身之望。还望大人珍重自身。”   章总督笑,“好,我记得了。我这把年纪,该看破的也都看破了。倒是你们,你这性子,向来受不得委屈,大将军,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先前咱们在一处,互相扶持,总无大碍,以后,怕是各奔东西,你们两个,要愈发谨慎方好。”   林靖也肃容应了,之后方说起自己这里人手不裕,听闻章总督教导子孙最是出众,都要两个人过去帮衬。章总督好笑,“别人都是上峰节节攀升时要人,以示忠心。罢了,哎,你与大将军都是年轻俊才,让他们跟在你们身边,多长些见识亦是好的。”   林靖笑,“我先跟大人说声谢。”   “这话反过来了。”章总督哈哈一笑,又与林靖说了会儿话,方让林靖歇着去了。   待林靖走后,何先生道,“我看,阿青多虑了,还不至到此步。”   章总督道,“我也希望不至于到此地步,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大郎是长孙,况现下身上已有正经差使,他是离不得的。让二郎、四郎过去吧。二郎四郎到底年轻,阿何你带他们一阵。”这意思,是让何先生也随着两个孙子到林靖那里去。   何先生道,“我家里侄子已在泉州,我未婚未嗣,最不耐烦带小孩子,我跟着大人。二公子四公子那里,有阿青他们,倒无需担忧。”   章总督拍拍何先生的手,二人目光交汇之时,章总督再没有说让何先生离开的话。   林靖带回了章家的两位公子,接着,徒小三果然也接到朝廷调令,因两广之地屡有盗匪之事,着徒小三带兵去两广剿匪。两广之地,说是盗匪横行都是轻的,像林靖先前在泉州谢知府的幕僚郑允那里吃到的凤凰单枞,便是广东名茶,以往每年都是朝廷贡茶,这些年因着两广为当地土人占据,这茶好几年未能再贡到朝廷去了。   今徒小三这差使,说是去两广剿匪,不如说是去平叛。   徒小三接到圣旨,便准备整兵出发了,穆姑娘欲再相随,林靖却是道,“我有事,想托阿容姐。”   穆姑娘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不论脸色还是气色,都很是不错了,人亦恢复了以往的洒脱,她道,“只管说便是。”   林靖道,“我想请阿容姐留下,你们漕帮弟子,遍及整个漕运,请阿容姐帮我留意章大人,若章大人的性命之危,还请及时援手。”   穆容眉毛微拧,心下有许多想问之事,最终却是什么都没问,她最终点一点头,“成,我知道了。”   林靖或者比陈柒宝更了解陈柒宝,比朝廷更了解朝廷,他们一去两广,消息来往便远不及昨日,但,也不过两个月,便有浙江总督与闽地总督上书朝廷,有当地大族状告章总督在浙闽总督位时诸多不法之事。   这里面,除了钱财索贿,侵占百姓财产外,竟还有逼民为匪之事。   是的,倭国是众所周知的蕞尔小国,这么个小国,能有多少人,结果,江南几番抗倭战事,死伤倭匪加起来,也有十万之众了。怕是倭国总体人口都没这些人呢,正经查起来,这里头的大头,却并非正经倭人,而是那些沦为倭匪的汉人。   而这些汉人是如何沦为倭匪的,有人说,便是因章总督执掌浙闽时,大行不法之事,叫老百姓们活不下去了,于是,将心一横,出海做了海匪。   这,便是倭匪里大部分的构成——汉人。   这种说法,受到了有司严厉驳斥,无他,倭匪之患,久矣,早三十年前就有倭匪了,难不成,那会儿章总督就到浙闽贪赃枉法去了?这也忒荒谬了。   不过,朝廷向来是,但有弹劾,被弹劾官员便要上折自辩的。   内阁的观点是,这事,到底有没有,还是要章总督自己说一说的。林翊劝陈柒宝,不若私下先问一问章总督此事。陈柒宝却是道,“原本,按理既有人参奏,章总督也当自辩。看一看章总督是个什么说法吧,你放心,他到底于江南有大功,朕焉能不回护一二。”   章总督自当自辩,只是,谁也没想到,章总督这般激烈。刑部要求章总督自辩的折子刚到,章总督便愤而自尽,遗折里什么都没写,就写了一个字:冤! 第264章 嘴脸   章总督一死,不要说江南官场,便是朝廷都掀起轩然大波。   人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或者说,社会上的一种普遍认知,那就是:一死万事休。就是说,不论你这人生前有什么大奸大恶,既是死了,也便算了,不计较了。   这说的是恶人之死。   而章总督,乃江南战功第一人!   据说,章总督的死讯传到内阁,孔国公问了三遍,才相信,章总督自尽是真的了。   孔国公那双手,抖的险连章总督的遗折都接不住,还是林翊先接了,放郑而重之的放到孔国公手里。林翊盯着孔国公那双滚出热泪的老眼,相信,孔国公不是为章总督之死而伤心,他怕是为自己的首辅之位而伤心。   因为,章总督自尽,朝廷必然要给天下一个说法!   而担得起此责任的,内阁之中,除了首辅,再无他人!   陈柒宝见到章总督遗折后,什么都没说,便打发孔国公下去了,他对林翊只说了四个字,“朕没想到。”然后,陈柒宝的眼圈也忽地红了。他不能说自己没有私心,如果没有私心,不能江南战事甫一结束,便将章总督调离浙闽,安置在与章总督有嫌隙的前直隶总督孙总督的位子上。但,陈柒宝所做所想,叫林翊说,陈柒宝让章总督自辩,对浙闽两地总督上的折子不置可否,大概是有削章总督威望之意。不过,陈柒宝不会想让章总督死,毕竟,依章总督战功,倘叫朝廷逼死,那么,陈柒宝得是个什么名声?底下大臣是个什么想头,就必陈柒宝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没想到,能有什么用?   这是天底下最无用之语。   林翊都觉着,已无可言之语,他轻声道,“陛下若无吩咐,臣告退。”   陈柒宝坐在龙榻之上,他道,“林卿,你知道坐这龙椅,是什么滋味吗?”   林翊连忙道,“臣惶恐。”   “世人皆以为,此乃天下至尊之位,可朕坐时,望向昭德殿那满殿大臣,周身无数宫人内侍,他们揣摩着朕的喜恶,讨朕的开心,朕的身边,有臣子的忠心,有宫娥的欢颜,可朕这心里,有时总觉着,空落落的,孤独极了。”陈柒宝望向林翊,“就是朕今日的话,除了林卿,还有谁能说呢?朕是觉着,章总督于江南威望过高,江南的将领,都是章总督旧臣,那些个骄兵悍将,朕担心,他们久在一处,未免成群成党。可要说,朕有令章总督自尽之心,朕若有此心,天地共弃!”   林翊忙道,“陛下!切莫说这样的话,臣知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朕,伤痛至极。”陈柒宝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   林翊如何能此时退下,劝他道,“陛下还需有应对之法。”   陈柒宝道,“都是朕的不是,林卿当初提醒过朕,应先私下问询一二。朕不知,章总督这般烈性。”   当天,林翊夜深方得回府。   舒静韵还在书房等林翊,见他回来,连忙道,“我听闻章总督……”   “这消息传的可真快。”林翊面现疲色。舒静韵饶是觉着,这消息怕是做不得假,也不禁道一句,“竟是真的。”   林翊叹口气。   舒静韵道,“朝廷要如何交待?”   林翊冷哼,“自当看孔国公如何交待了,他是内阁首辅,当初,就是他一力主张质问章总督此事的。”   孔国公简直是在百官的沉默中下的台,好在,孔国公有个太后女儿,孔太后与陈柒宝道,“我虽不大明晓政务,可想想,有两位封疆大吏提及章总督任中之事,难道不该问一问他?章总督这样的烈性,哀家亦是惋惜。可内阁有七人,难道,就老国公一人一力坚持令章总督自辩?”若是因章总督之事下台,孔太后很为家族不平。   陈柒宝道,“那依娘娘的意思呢?”   孔太后叹道,“老国公眼瞅要八十的人了,上了年岁,也该回家颐养天年了。”孔太后也知必然要有为章总督之死负责之人,不过,要换一个名头,让父亲因老迈致仕。   陈柒宝见孔太后并未提什么无礼要求,道,“这也好。”   因孔国公章总督之事,继母子二人的兴致都不高,略说两句,孔太后说累,陈柒宝便出了慈恩宫。   只是,孔国公因年迈致仕,致仕之时,不忘一道把谢国公带回家去了。孔国公说的,“老夫年迈,将八十的人了,若不是担心朝廷担心陛下,按规矩,七十五就该退了。怎么,老谢,你与老夫同龄啊。”   说得谢国公好生尴尬。   不过,只这点子尴尬,依谢国公的脸皮,并不算什么大事。奈何孔国公这老杀千刀的,这么不名誉的退休后,竟然给朝廷上了折子,折子的内容就是:论致仕的规矩。里面大书特书七十五岁致仕的要紧处,因为,据孔国公说,一过七十五,人的精力啊体力啊啥的,都跟不上了,所以,朝中大员七十五岁致仕,是极有道理的。今他初初明白此理,只后悔没有早些致仕,以至尸位素餐,对不住朝廷,对不住陛下啊。   这闹得,谢国公真是不好不退的,倘是不退,岂不就成了孔国公嘴里的尸位素餐的恋栈之人。   谢国公退的,也是一口老血憋喉咙里,恨不能直接喷死孔国公算了!   谢国公上了致仕折子,陈柒宝再三挽留,谢国公仍是一意致了仕。谢国公私下的话,“我与孔国公都如此知‘耻’,就看浙闽的孟总督、刘总督是否知‘耻’呢?”他明白陈柒宝急于掌权之心,他就要瞧瞧,皇帝陛下如何安排他这两位心腹之人了。   而让谢国公怀疑有恋栈之意的孟刘二人,委实是,早已经打包好行礼,辞官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出,就等着陛下允准后,他们赶紧带着行礼回朝哪!因为,如今江南武将,皆恨此二人入骨,这俩人就担心,什么时候叫人翻进府里,一刀给宰了!   孔谢二人一退,陈柒宝自然也不会保孟刘二人,不过,也没有直接免他们的官,还是令他们先回朝说一说情况的。故,接到朝廷旨意,二人简直一刻都不想在江南多呆,立刻起程回京。   时下,人由南往北,或是由北往南,多是走水路。   二人还约好,一道回京,闽地刘总督到杭城来一并坐船回京。别个官员离任,除非是罪官,不然,必有当地官员士绅相送的,这俩人,好吧,这俩人也有许多官员士绅百姓相送,只是,多是目光不善。   俩人都担心,他俩船都没上,便给人直接推水里淹死。   更有卓将军,倘不是徐将军死拉住他,估计就得上前快意恩仇一回!   好在,两位总督到底是正二品大员,身边随扈亦是不少。因着这剑拔弩张的气势,随扈们亦极为小心的拱卫着二人上船。卓徐等将领因是官身,自然要克制,百姓们却不这样想。见着此二人,不少百姓直接臭骂出声,还有人直接挎着一篮子臭鸡蛋来的,直接就往二人所在位置砸去,当然,除了臭鸡蛋,还有石头啊、砖头啊一类东西,饶是随扈再多,这些随扈眼下也顾不得去镇压百姓,连忙护着大人不要被砸到,结果,自己给砸个臭气熏天,总之,一行人狼狈不堪的上了船,速速启程,离开岸边百米,犹能听到岸边百姓叫骂之声。   待到金陵,方令二位总督大人心下略好受些个。   因为,淮扬总督郑大人亲自过来探望好友。郑总督倒是说,“哎,章总督之事,委实令人惋惜。只是,此事虽则你们的奏章是个引子,到底是章总督性子太烈,这件事,说清楚便好,焉至于就怒而自尽呢。”   孟总督叹道,“我都宁可是自己死了,也不想章总督出事。”   刘总督亦道,“郑兄给我们评评理,下头人有喊冤,我们不得去查么,的确是查有此事。人家原本好好的富庶人家,就是叫他挤兑的,好好良田百顷、家财万贯,如今一无所有、家败人亡。我既知此事,难道能不上表朝廷?”   孟总督沉默半晌,对郑总督道,“就是我的奏章,我也敢说,句句实情。章总督在浙闽,确有盘剥百姓之举。”   郑总督与他二人道,“你们回京,还是要与陛下好生说一说,陛下最是通情理不过。”觉着自己这二位好友委实运道不佳。二人道,“孔谢二位国公皆致仕,我们也不能不要这脸皮,哎,辞官回乡也好,安心做学问,反是干净。”   三人说着话,就见有管事来禀,说是穆大人来访。   郑总督问,“穆大人可是有事?”   管事道,“穆大人说,要当面与大人讲。”   孟刘二人道,“既郑兄有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郑总督道,“无妨,是穆姑娘,你们先前不是还说,这般奇女子,只恨不得一见么。”因穆姑娘当日率大军苦守金陵,自此,金陵城上下,提及她,便不以姑娘相称,而是极客气的称一声穆大人。   孟刘二人哪里还有见奇女子的心,不过,郑总督已令管事请了穆容进来。穆容一袭青袍,腰间束黑带,发戴银冠,虽是男装打扮,却另有一番飒爽之意。她信步进来,对郑总督拱手一礼,郑总督笑,“穆姑娘过来,可是有事?”   “听闻浙闽两位总督大人到了金陵,我过来看看。”二人没有看奇女子的心,奇女子倒是特意过来看他们。   穆容这话说的平静,郑总督还说着,“穆姑娘就是这般客气。”与二人引荐,二人也都颌首致意,孟总督道,“姑娘之名惊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你们知道我,这很好。”穆容道,“不过,你们可知我从哪里来?”   不待二人回答,穆容便道,“我把章总督的家眷护送回乡,刚回金陵,就听说,您二位大人到了金陵城。你们既认得我,那很好。”话毕,穆容每人两记耳光,直接将人抽翻在地。   郑总督惊叫出声,斥道,“穆姑娘怎可如此无理?”   “我无理?”穆容寒光四射的眼睛望向郑总督,冷声道,“总督大人可记得章总督率大军驰援金陵之恩?我一女子都不屑与这等小人,总督大人却与这等人有说有笑,有来有往,当真令人耻之!”   穆容声音如碎金裂玉,当下室内一派沉静,郑总督叹道,“哎,哎,他们也是有苦衷的,哎,你一姑娘家,不晓得这些事啊。”   穆容冷笑,“我一女子,自然不明你们这些朝中高官的想头?章总督过逝至今,不知总督大人可有着人去上一柱香,谴人问侯一句?”穆容问的郑总督面上极是尴尬,她冷冷道,“你们的嘴脸,真是够了!” 第265章 年代   林靖与徒小三在两广,原本,两广离京城路遥,消息便不大灵通,何况正是战区,便更不灵通了。林靖刚与当地土族谈妥了一桩生意,他们这里产好茶好果,这些年,因着战事,虽则他们是占据了两广,可这些个东西却是不好往外销了。今年走运,遇着林靖,林靖准备日行一善,帮一帮他们,同时也实行共赢。   于是,两场战事下来,双方暂时和解。   当然,这些个事情,朝廷是半点儿都不晓得了。   林靖正一面吃着木瓜,一面算着与这些土人做生意的收益,就见侍从回禀,说是何先生到了。   林靖立刻放下手里的木瓜,整衣起身,请何先生进来。林靖原以为只是章总督那里的形势不大好,结果,见何先生腰间系一条白带子,林靖的脸色刷就变了。他几乎不能置信,连声道,“这怎么可能?”他们离开江南,不过三月。   何先生的脸色,比腰间的白带子也好不了多少,憔悴至极。林靖快步上前扶住何先生,伤感中又带了些悲愤,“先生先坐。”   何先生到底是已经章总督丧事,又自北到南这些日子,心境上倒较林靖更为平稳,只是,见到林靖,难免心下又是一酸,见林靖已猜到章总督之事,何先生道,“大人说,他不能与穆姑娘走,也不想与朝廷这些小人辩白清白,辜负了你的一片心。”   林靖递过一盏茶,轻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先生与我说一说。”   何先生茶水未曾沾唇,只是接过,便放在了一畔,谈及此事,难免落泪,“大人刚到直隶,浙江总督、闽地总督便参奏大人于任上有侵占民财之事,朝中令大人上折自辩,大人委实不堪其辱。”   这话,在情理上没有半点问题。但是,林靖这种在官场中的浸淫老手自然明白问题所在。果然,林靖一听这话,登时大怒,“欺人太甚!”   “总督大人刚从江南离开,他们便敢这样直接参奏,朝廷竟无半点回护,还令大人自辩!”林靖怒道,“大人就当把当年江南的账本子摔到朝廷脸上去!那么些军费开支,朝廷给了多少!既是军费自酬,现下又就侵占民财,难不成,朝廷不给,那些个军费能从天上掉下来!”   何先生低声道,“终是朝廷全无回护之心,方令大人寒心。”   林靖起身踱了两圈,道,“大人就是太重名声。管他什么名声,先活下来,方有来日啊。”   何先生一叹,心下未尝不作此想。只是,何先生道,“大人功高,不论陛下还是朝廷都颇多忌惮,若是别个事,大人能忍,事关大人名声,焉何忍得?”   章总督死都死了,如今再说什么,都已无用。林靖道,“我就是觉着,太可惜了。”又问过章总督身后事,知道章家人都回了鲁地。林靖道,“也好。只是二郎四郎这里,不知大人是个什么安排?”   何先生将一个红木匣子递给林靖,林靖打开来,见最上面的是章总督的一封信,信写得不长,林靖便取出看了。   信中开头的称呼是:   林小友,李小友:   这几年能与二位小友共事,乃我之幸事。今日我之抉择,在二位小友看来,或者懦弱,或者惋惜。宦海沉浮多年,我已无昔日凌云之志,江南之战,乃平生傲事。我之身后,章家当得平安。二郎四郎,切不必回乡,惟愿他们追随二位小友身畔,为这乱世,尽一份心力。   有些东西,二位小友当有用处,已托何先生代呈。   愿二位得展凌云志,不负八尺躯。   落款一个章字。   信虽不长,却极见情义。林靖看后,不由落下泪来。   林靖与何先生说着话,徒小三便回来了,闻知章大人之事,徒小三亦难免气愤,怒道,“这混账朝廷也太过不公!”当下令手下兵马人人披白,换了素服。   何先生嘴上不说,心下却是觉着,这二人果然是有情义之人,也不枉彼此交往这一场了。   何先生过来,主要还是送总督大人托付的东西。   林靖徒小三晚上看过,见一部分是当年林靖亲自送到杭城的当年弄死段钦差后得的书信,还有就是一百多万两的银票,据何先生说,一部分是当年林靖送到杭城去的,另一部分,则是当初浙闽库银,朝廷将章总督调到直隶,章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自然也要做一番安排。如今都令何先生给林徒二人送来,此亦可见章总督为人之心胸,这些银子,并没有给家里以作家用,而是给了徒小三林靖,这是知道他们以后定有许多要用银子的地方。同时,亦有一些这些年与孔国公的书信往来,以及江南官场中官员的一些书信,都在这匣子里了。   徒小三沉声道,“总督大人这样的人品,竟不得善终!”   林靖道,“国之将亡啊,国之将亡。”   林靖没有再说章总督之事,他对徒小三道,“咱们要动一动了。”   待得第三日,何先生便想离去了。林靖道,“先生倘无他事,不妨在两广多留一段时日。我不会让章总督白死的。”   林靖于两广消息不大灵通,但,朝廷接到北靖关失守的消息时,关外乱匪已是登船往鲁地而来,至于乱匪何等形容,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说有关外匪类,还有乱匪所持长刀,较朝廷制式军刀更长,更锋利,且多有双手持刀之人,望其不似汉人,倒更似倭人。   何况,这些乱匪,既有关外来的,又有乘船的,那么乱匪是何身份,可想而知。   倭匪!   竟然是倭匪!   整个朝廷都震动了。   这个时候,北靖关失守,当调哪里的军队平叛倭乱。   江南徐纪二位将军麾下的兵,朝廷不能调,这一回倭匪是自关外海域而来,倘下回江南倭患再生呢。故,在两广平叛的江南军简直成了唯一选择。   于是,徒小三这里没多久就接到朝廷圣旨,令徒小三率兵往关外平倭匪之乱。   徒小三接旨后立刻整兵,林靖也私下与土人头领商议了一回以后的合作事宜。待到江南,难免与江南同僚们见了一回,大家说起章总督之事,皆是面露悲色。卓将军仰头一盏烈酒灌下,道,“说来,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都不及穆姑娘快意恩仇!那孟刘两个王八羔子到了金陵,叫穆姑娘知晓,穆姑娘一人一顿嘴巴,好不痛快!”   徐将军也说,“穆姑娘虽为女子,行事不逊我等男儿!”   纪将军亦道,“奇女子也。”   林靖道,“大家认识一场,虽则章大人一去,我等更应相互扶持,不然,咱们这些人,就要给人欺负死了。”   卓将军道,“这话自然是。”   徒小三道,“今我们要往北面儿去,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我与阿青最不放心的,就是诸位兄弟了。今在此畅饮,接理,不当说晦气话,只是,以后兄弟们倘有什么难处,只管打发人去关外,我们那里,纵是穷苦些,总有咱们兄弟的立足之地。”   纪将军上了年纪,一向稳重老成,他道,“大将军有这份儿心,我们定不能忘。北靖关那里,我听说冷的很,咱们这里的兵,都是江南兵。说真是,往两广去无妨,这要北上,大将军还需多做些准备,那北面儿的冷,就不是寻常人受得的。”   “我晓得,已令军需官采买棉衣。”徒小三不能在江南多留,大家饮了一日酒,第二日就此分离。   待到金陵,难免再见穆容穆秋亭兄妹一面。   穆容道,“我哥新招了许多兄弟入帮。”   林靖道,“你们兄妹都是高瞻远瞩之人,世道渐乱,能保住我们自身的,唯有自己手里的势力!”   徒小三道,“若有可能,再多招些人亦是好的。”   穆秋亭看向徒小三,“兄弟的意思是……”   徒小三斩钉截铁,“越多越好!”   穆秋亭面容一肃,“我明白了。”   徒小三等人到了金陵,郑总督没有不来一见的。难为这位大人还假惺惺的说了回章大人如何如何,徒小三着实受不了这等恶心东西,想着当初怎么救了这么个东西。不待郑总督絮叨完,徒小三道,“何先生此次前来,是有东西想交给总督大人。”   何先生将一个红木匣子递到郑总督面前,面无表情道,“章大人虽死,可淮扬大局,还需大人主持。这些东西,是章总督令我交给朝廷的,我无官无职,今便只有托给大人了!”   话毕,徒小三便起身道,“大人保重,我与何先生先告辞了。”   徒小三与林靖到关外后,自然很快“稳”定了关外局势,重新夺回了北靖关。只是,人手损失严重不说,倭匪仍是“时不时”的过来侵扰,令人烦不胜烦。   好在,能夺回北靖关,已是大功一件。   至于军功赏赐,朝廷依旧大方,只是,在兵械补给上,就有些拖沓了。何况,还有军饷军用,亦不大得力。后来,有朝廷秘旨,说眼下户部艰难,可令北靖军自行酬饷。   刚刚升任的北靖大将军徒小三接到朝廷这道秘旨就笑了,与林靖道,“当初章大人自行酬饷,落此下场,今朝廷又让咱们自行酬饷,倒是打得好主意。”   林靖道,“不必理这些个闲事,倒是水离过来了,这次,张夫人出力不小,她要的这批货,可是不能再拖了。”   徒小三点头,“不想,咱们在江南抗倭,倒是便宜了这位张夫人。”张夫人是新起来的倭匪大头领,其本人并不姓张,张乃夫姓。原本,张夫人的丈夫是有名的倭匪头领,但,在江南之战中,被江南军所杀。这位张夫人绝非凡人,丈夫一死,她接着扛起倭匪头领的大旗,继续在海上称霸一方。而且,江南之战中,多少倭匪势力就此烟消云散,张夫人却凭着其卓绝的手腕,收拢不少游兵散勇,如今势力,竟不逊其夫当年。况,多少倭匪已在江南葬送,故,今日张夫人,竟成倭匪大统领,听水离讲,便是倭国王室,待这位夫人亦是视为上宾,半点不敢轻慢。   水离凭借在倭国的人脉,且同为汉人,与这位夫人有些交情,这次关外之乱,便是请了张夫人助一臂之力。张夫人治下,并不似以往那些个倭匪,喜欢上岸烧杀抢掠,张夫人则偏向于与岸上进行贸易合作,而合作对象,自然是关外军这样的一方霸主最好。   想到张夫人,林靖不禁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原本,阿容姐已是难得的女中豪杰,如今看来,张夫人亦是不逊于阿容姐的。”   徒小三亦道,“谁说不是。”   转眼便是新年到。   这年新年,是下一个和平年代到来前的最后一个和平的新年了。   只是,诸多时候,大家并没有这样的认知。   陈柒宝因为郑总督呈上的东西辗转难眠,既有对章总督的愧疚,还有对江南这些豪族的痛恨。只是,怕他再未想到,这更是一只手,一只在这危如累卵的天下再加之一指的手,这只手的力量有多大,只看第二年春,郑总督身死金陵城,便可窥一二了。   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   江南豪族,并不是视名誉为性命的章总督,当年秋天的豪族之乱,正式开启了乱世的第一华章。   江南的血雨腥风来得这样快,这样快。   当朝廷要徒小三带着北靖军南下平乱时,林靖道,“这封折子,不如就请先生代写。”   何先生问,“写什么?”   林靖道,“就同朝廷写,章总督何在?”   何先生心中百般滋味汹涌而来,倾刻将他吞没,他忽然狂笑出声,不觉间却已是泪流满面。良久,何先生方大声道,“好!好!”   至于朝廷收到北靖关的奏章是个什么反应,林靖已是不关心了。   因为,真正轰轰烈烈的年代,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国》写到这里,在石头心里,便是正式的完结章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因为,接下来各人的结局,估计大家从《林家谨玉》那里也都知晓了。哎,真是不想把徒小四写死,也不想把林大哥写死,更不想写阿靖辛苦大半世,最终与兄长阴阳相隔。想一想,就挺难受的。我果然不适合写正剧,因为,有太多的不忍心。   如果大家不怕虐,石头就接着写,写到泪如雨下时。 第266章 张夫人   林靖一句“章总督安在”,从内阁到陈柒宝,当时的感觉,完全一致:仿佛被人当头一巴掌抽到脸上!   那种难堪,够他们记一阵子的了。孱   不过,对于政客,纵是难堪的一巴掌,也不算什么。朝廷焦急的是,北靖军这是什么意思!陈柒宝更是道,“北靖军这是反了吗?”   不论北靖军反是不反,可北靖军对于朝廷的出兵旨意,敢回这五字,也必有拿大之意。朝廷终于意识到,江南军这一支在战火中粹炼而出的猛兽,终于在朝廷危急之时,向朝廷呲开了它森然雪白的利齿。   朝廷的判断非常准确,他们认为北靖军这是挟兵自重胁朝廷了。且不说章总督之案是一本糊涂账,要算起来,自皇帝陛下到内阁诸人到孟刘二位前总督,都有责任。这个责任要怎么算,再者,就算有责任,也不能由北靖军逼着朝廷算。若不是江南战火连天腾不出手来,怕是朝廷就要直接发兵北靖关了。   陈柒宝立刻调关庭宇大将军率边州军平江南平叛,同时向北靖关发了一道措词严厉的诏书。   林靖见关庭宇是去江南平叛,很是松了一口气,徒小三都说,“幸而关大将军不是朝咱们这里来。”   林靖道,“现下就希望江南那些个叛军能拖住关庭宇方好。”   对于关外军而言,江南战事,自然是越激烈越好。至于朝廷措词严厉的诏书,不论徒小三还是林靖,都未多理。徒小三将精力都放在训练兵士上,包括对江南军洗脑,一遍遍的说起章总督如何功高,如何受冤而死的事。至于林靖,林靖将精力都放到了海外倭匪头领张夫人这里,他通过水离,在诸多贸易上都格外优待张夫人。   以至于水离都以为,林靖是不是对张夫人有意啥的。   张夫人为人亦颇知礼节,既与关外军合作愉快,张夫人还送了份重礼给林靖。晚间,林靖把玩着几粒滚圆珠子,突然感慨道,“这等奇女子,不知何人堪配啊?”   徒小三刚沐浴完毕,正在扎棉袍的带子,听林靖这话,不禁道,“你这又想什么呢?”   “过来,与我想一想,你觉着,咱们这里的老光棍们,可有人配得上张夫人?”林靖拉过徒小三一道想主意。   徒小三道,“那张夫人不是个寡妇吗?”   “你这叫什么话?”林靖不爱听这个,“世间多少男人,死了媳妇立刻就续弦的。张夫人丈夫过逝,自然也可另嫁。寡妇怎么了,张夫人这等家业,多少男人要是能娶到她,不要说这辈子,就是儿孙也不必愁的了。”   徒小三便晓得林靖是想找个人娶了张夫人,与张夫人联姻的好处,徒小三略一想,也不禁心动。徒小三道,“你看水离如何?他与张夫人打交道最多。”   “我也这么寻思,倘他能与张夫人结缡,真是三辈子的福气。”林靖同徒小三商议,“江南叛军看着轰轰烈烈,可琢磨着,他们不一定是关大将军的对手。他们皆是江南豪族,手里不晓得多少家财。咱们这里,什么都不缺,就缺银子。”   “你是说,自海上打叛军个愣不防?”徒小三有些明白林靖的心思。   “若是打他们个愣不防,他们如何能把银子交给咱们呢?”林靖笑,“咱们得做他们个退路才好。这人哪,是只肯把身家性命放到退路上的。”   徒小三道,“让张夫人出面?”   “对。只是,这有个前提,现在咱们与张夫人的关系,还只是寻常的商事来往,利益关联而已。想再进一步,短时间内,唯有联姻可行了。”林靖将自己的盘算告知徒小三。   徒小三道,“成,那我明儿问一问水离。”   徒小三要给水离做个大媒,水离一听徒小三要他去娶张夫人,水离虽是读书人出身,到底家里以前是做漕帮的,这些年他又在关外海上讨生活,早把读书人的那些个臭讲究去了七七八八。水离听徒小三提这事,道,“我倒是无妨,就是不晓得人家张夫人愿不愿意?”不要以为男人就重色了,男人看重的,家财,实力,往往比美色更为重要。像张夫人,说人家是个寡妇,可只要想到张夫人海外势力,水离都没一个“不”字,反担心人家不愿。   徒小三道,“你以往也中过举人,又是这样的一表人才,她能不愿?”   水离道,“那是三哥你不晓得,张夫人在海外何等威势,她只要想嫁,倭国国王也嫁得的。”   “那些倭国人懂什么,学识不比你,相貌也不及你,你好生努力一二。”徒小三还给水离鼓了鼓劲。水离以往倒是没想过与张夫人过日子的事,可经徒小三一提,水离也觉着,张夫人是个不错人选。见徒小三还一直鼓励他,水离便去努力了。结果,还没半个月呢,水离就与徒小三道,“张夫人说,对我无意。倒是她想生个孩子,因一直没有合适人选,问我咱们这里可有出众男儿,若是有合适的,倒可过去给她相看。”   徒小三平生头一遭听这等言语,当下瞠目结舌,半晌方道,“真神人也。”   “我也这么说。”水离因为被张夫人拒绝,很有些没面子,与徒小三道,“不是我自夸,在咱们关外,比我还有才学的,没我生得好。比我生得好的,没我这举人功名。她连我都相不中,还能相中谁?除非三哥你亲自去试。”   “去去去!”徒小三想,自己堂堂大丈夫,焉能叫一个女子这般挑捡。   不过,水离进展不顺遂,徒小三还是与林靖讲了一声,林靖一琢磨,“这是个奇人哪,把水离叫过来,问一问,张夫人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咱们可代为张罗嘛。”   徒小三道,“略有尊严男子,焉能受此轻视?”   “行了,咱们这正经大事,跟尊严有什么关系啊?若孩子能有张夫人这样能干的母亲,还不知如何出众。”林靖叫来水离一问,结果,水离因为被张夫人拒绝,倍觉没面子,也没问清楚张夫人的条件,林靖干脆道,“下一回出海,我与你同去,见一见这位张夫人。”   徒小三顿时紧张的了不得,待水离退去,方与林靖道,“这可不成。万一你被那女海匪扣住,当如何是好?”担心林靖给人瞧上,回不来怎么办?   林靖说徒小三,“买卖不成人义来。我就是亲自去瞧瞧张夫人,咱们想对江南有所行动,自陆路上走,是走不通的,必然要走海路。可这海路,咱们的将士不擅水战,何况,许多事情,也瞒不过张夫人。我就是去见一见她,与她把关系搞好,又不是跟她生孩子。”   徒小三道,“我与你同去。”   “你一走,家里这一摊子交谁去?”林靖道,“咱们在江南这几年,你不在关外,难保人心思变。正因你回来,才该多在军中走动。我不过三五日就能回来,又没什么危险。”   徒小三那叫一个不放心,对林靖是再三叮嘱,又亲自给林靖准备出行物什,简直是担心的夜不能寐,然后,他就又趁机与林靖一个屋了,絮絮的同林靖唠叨半宿,把林靖吵的,一宿没大睡,待第二日,顶着俩大黑眼圈儿与水离上了船。   要说,人的缘份就是这样的奇特。   林靖的穿戴,其实也没有太过出众。他就是一袭玉青色锦袍,外罩一件玄狐裘罢了。周身除了腰间的一块羊脂玉,就剩头上一顶金冠,余者,再无其他佩饰,可就这般,都直接让张夫人眼前一亮,张夫人笑道,“听阿离说起过林先生,一直以为阿离说的那智计百出之人,起码也得是个有年纪的先生,不想公子这般俊俏出众,委实令我大开眼界。”后面就直接改作“公子”相称了,水离一听就心下微凛,想着张夫人不会是相中林靖了吧?   林靖笑道,“久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便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张夫人虽则言行较寻常女子大胆了些,但她生得身量高挑,虽肤色微黑,却是长眉秀目,极端秀的一张脸。且,这位张夫人眼神平稳清透,便知纵言行大但,却非随便女子。   二人寒暄一二,张夫人请林靖屋里说话。   张夫人虽则居海外,起居用度较之江南豪族却也并不逊色,甚至许多地方都更是讲究。侍女捧上茶来,林靖观这侍女举止,这般进来,腰间佩饰竟无半点纷乱,也无半点杂音,可见是特意调教过的。   林靖心下一动,想着这位张夫人定是有些出身的。因为,这样的整肃,便是在总督府都不多见。   林靖端起茶嗅一口,见是极品龙井,道,“这样的好茶,寻常可不多见。”   张夫人笑,“此茶方配林公子人品。”   林靖微微一笑,“先时在江南,原以为穆姑娘已是难得女中豪杰,今见夫人,并不比穆姑娘逊色。”   张夫人笑意渐失,叹道,“倘不是先夫大意,也不能身死江南。虽则如今是我做主当家,这些江南事,公子还是不必提了。”   虽则张夫人脸色转淡,可只观她言语行事,便知,这位夫人是完全掌控了手下势力的。林靖微欠身,以示歉意。张夫人道,“以往都是水公子过来,今林公子亲至,想是有要事?”   林靖道,“有桩大生意,想与夫人商谈。”   张夫人道,“公子请讲。”   “夫人可知,当下江南情形如何?”   “我久不去江南,不过,听闻那里正在打仗。”   “是啊,江南战火不断,以往你们也有人在江南做生意。毕竟,江南那里虽则远些,可不论是茶、是丝、是瓷,还是百样物什,都较关外价低,对于你们,更为划算。”林靖道,“今有别个海外朋友,姓江的,以往没有合作过,倒是找上了我们。我便知,江南那里的战事,怕是不轻啊。”   张夫人面无殊色,她道,“江大头领也是我们海上有名的人物,虽则江南战火不断,于公子却并非坏事。”   “于我不是坏事,可于夫人呢?”林靖反问。   张夫人继续道,“在商言商,于我如何,就得看公子你们的决定了。”   林靖笑,“我若是身怀恶意,不会亲自过来。江大头领的事,像夫人说的,生意归生意,但夫人与我们交易的份额,永远占据第一位。”   饶是张夫人,对于林靖没有提任何要求便有这等许诺,虽则知林靖的条件怕是在后头,此时也得道,“那我先谢过公子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们在与夫人的贸易中也有不错的利润。”林靖摆摆手,笑道,“我是第一次来海外,海上的风光,来时见识过了。夫人所在,是一处海岛么?”   “是啊。”张夫人笑,“公子若有兴致,我带公子在岛上看一看风景。”   “那可是再好不过。”林靖道,“基本上我南北东西都去过了,独海外是头一遭过来。”   于是,林靖在张夫人这里略作一日休息后,第二日,俩人便有说有笑的看风景去了。水离见这俩人的势头,肝儿都颤了,想到徒小三临行前的吩咐,水离觉着,自己回去得叫徒小三活剥了皮! 第267章 相认   林靖当时走的时候,与徒小三说的是,三五日就回。   结果,林靖这家伙,一来就不走了。与张夫人相熟后,他也不给张夫人叫夫人了,改叫张姐姐。唉哟,那嘴甜的,水离觉着,徒小三要是听到,那一口老醋就得把自己淹死。   林靖与张夫人简直一见如故,他还常说这样的话,“我家里也有长姐,只是,长姐大我许多,我出生时,长姐就出嫁了,只是有限的几次归省,长姐待我却是极好的。”   张夫人道,“我家里也有弟弟,只是,许多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境况。”   见张夫人面露忧色,林靖体贴安慰道,“张姐姐这般本领的人,令弟自不能差了。说不得现下做了高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   张夫人一笑,“只愿承你吉言。”   林靖道,“这海外,男人都不容易,何况姐姐你呢。姐姐想来以往颇是不易,对以后,姐姐可有什么打算?”   张夫人拢了拢耳际的一撮碎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自然是想着把生意做得越大越好。”   “做生意,小生意,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待得把生意做大,到什么样的生意才算大生意呢?”林靖道,“如现下的江南叛军,那几家,以往也是江南豪族,私下与你们海外来往不少,要说万贯家私,也是有的。堂堂淮扬总督,都能死在他们手里。他们的生意,他们的势力,大不大?如今,我却不看好他们。关大将军乃朝廷绝顶大帅,有关大将军在,饶是他们居江南地利之便,怕最终仍难逃一败。如姐姐你们的生意,眼下自然不熟,可话说回来,你们都是沾了如今朝廷昏馈的光,朝廷现下,于沿海无力约束。要我来说,倘明君在世,只要一道禁海令,你们在海外便难生存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要我说,姐姐的近忧还不在生意上。”   “那在哪里?”张夫人问。   “是在眼下这个对女人极不公道的世道。”林靖道,“我去过两广,见过那里的土族,土族与汉人风俗极是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土人那里,女子的地位不逊于男子。一家子没有男子,便是女子当家。听闻,藏地亦是如此,对女子倒比男人更为尊祟。可是,汉人不是这样,汉人的文化,是男尊女卑。生儿弄璋,生女弄瓦。男为天,女为地,男子亡妻,自当另娶,女子失夫,多要守节。便是以唐时则天皇帝那样的文韬武略,她为什么能做皇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是李家的儿媳妇,她所有的子女,都是李氏后人。何况现下民风,更不比唐时开明。我听闻,倭国女人,较汉女,更是卑微。起码,在我朝,帝后出行,可同行,但在倭国,女子不可与男子并列。姐姐,你有如今的事业,聪明智慧自然不缺,手腕心机更是不少,可是,你吃亏就吃亏在,你是个女子。你眼下最大的危机就在于,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看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做丈夫。”   张夫人一笑,“原来,你是过来自荐枕席的。”   林靖连忙摇手,“姐姐可莫误会,我已有妻室。”   张夫人眼神怀疑,“你有妻室?我看你身子挺清白的啊。”   “这,这,这都能看出来?”林靖都结巴了。   张夫人哈哈一笑,道,“原本没看出来,是诈出来的。”林靖便知上当,耳朵尖儿都红了,张夫人又笑了一回,林靖说她,“妇道人家,倒比我脸皮都厚。”   张夫人好笑,还与林靖打听,“阿靖你这般人品,焉何连个媳妇都没娶上啊?”   林靖正色道,“我原有未婚妻子,因妻子过逝,我立誓不娶。”   张夫人连忙肃容,道,“我原想,豪门多的是三心二意之人,不想阿靖你倒是与别个男子不同。”   林靖猛然一惊,问,“姐姐如何知我出身?”   张夫人不紧不慢道,“你这样的相貌,这样的举止,一看便知出身不凡。”见林靖眼神犹有怀疑,张夫人笑道,“阿靖,你知道豪门与寒门的差别在哪儿?”   林靖不答,张夫人道,“我年少的时候,也曾清秀水灵。”   林靖忙道,“姐姐如今相貌也不差。”   张夫人一笑,道,“可我过了十八岁,就开始渐渐不若以往了。但,豪门女子不同,她们的细致是用无数香料膏脂保养出来的,所以,她们的美貌更为长久。而我的美貌,只在青春那几载。”   “姐姐又不是以色侍君之人。”   “是啊。”张夫人神色洒脱,拉起林靖的手,看他这只手,几乎莹白无暇,在阳光下,连指骨关节都似被仔细打磨过的美玉而成,张夫人道,“这样的一双手,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林靖反握住张夫人的手,张夫人的掌中有着淡淡薄茧,林靖道,“姐姐以往,吃了不少苦吧。”   张夫人笑,“我还真有事与你商议。”   张夫人与林靖商议的,倒也非旁的事,就是她的亲事。   张夫人道,“手下人手越多,事务越多。当初,你们让水离过来有联姻之意,倒是给我提了醒。就像你说的,我们妇道人家,在这世上想成事,比男人要难上千百倍。毕竟,这世间,还是由男人主导的世间。我是这样想的,我需要有个男人的名头来倚仗,你们呢,你来这里住这许久,想来,你定有一桩极要紧事,要与我合作。我没相中水离,不过,我看阿靖你不错,不如,你便与我做个名头夫妻。”   “什么叫名头夫妻?”   “就是,只有夫妻的名头,不必你出力气。”张夫人十分坦率大方,林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早说过——”   “并不是真正夫妻,更不会影响你对你未婚妻的情义。”张夫人直接打断林靖的话,与林靖道,“我需要有个丈夫,这样,我在海上的势力会更加稳固。你呢,想来,你们也有用我之处,不是吗?”   林靖劝张夫人,“既只要名头,水离不也挺好。姐姐不晓得,他还是举人老爷哪。”   张夫人道,“就算只是个名头,我也就相得中你!什么举人不举人的,我又不是找夫子。水离不过你的手下,我为何放着你这做头领的不联姻,反是找你的手下。”   林靖道,“我也不过是别人的手下。”   张夫人笑,“阿靖你是说,你们那个‘三哥’?”   “对。”林靖斩钉截铁道,“我家三哥,才是个大大的英雄啊!”   张夫人一笑,“我没见过他,只见过你。”   “无妨无妨,倘姐姐有相许之意,我立刻叫三哥过来,你们互相相看一番,如何?”林靖完全是标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在林靖看来,反正又是假成亲。   张夫人有些犹豫,林靖见状,又很是赞了徒小三一回,简直是把徒小三夸的,天上有人间无的,张夫人笑道,“能让阿靖你为属下,这人,自是有些不凡之处。但,他难道没有妻室姬妾?”   “没有没有,还光棍着哪。”林靖道,“主要是,我家三哥眼光高,必要寻一世间奇女子为妻不可。”   张夫人郑重道,“我可是只要个名分。”   “这也无妨嘛。”   林靖直接就干起了扯媒拉纤之事,张夫人道,“他敢过来海上?”   “我都敢,他如何不敢。”林靖道,“我回去将这事与他细说,他必能亲至。”   张夫人道,“既如此,我就等阿靖你的好消息了。”   “没问题没问题。”林靖行事,向来是无把握不出手,这一回,却真是有点担心张夫人把他扣下做男宠了。   张夫人打趣,“还怕我用强不成?”   “我倒不是怕姐姐用强,是怕我这等人才,万一真动了姐姐的心,岂不是叫姐姐白相思一场。”   张夫人却是感叹,“是啊,如阿靖你这般,既不乏才干,又洁身自好的男子,世间能有几人。”   林靖这都打算回去了,结果,他还没走,徒小三就乘大船过来了。林靖听闻此等消息时,正在尝张夫人做的饼,林靖倒是喜食鱼虾,不过,他是北人,也喜面食,偏生挑嘴,丫环做的总不合口。张夫人却是好手艺,亲自做了饼与他吃。林靖连忙放下饼,道,“三哥如何到了?”   张夫人把饼递给他,“趁热吃,凉就不好吃了。既然那位三当家到了,他自然会过来的。”亲自给林靖做饼,张夫人对于徒小三的到来却不大热络。   林靖便继续吃饼了。   徒小三还带了不少人马来,当然,他这些个人马,没能带进来,事实上,没有张夫人的允准,徒小三只能带亲卫上岛。徒小三素有胆色,况他心焦林靖,生怕林靖是给人扣下了,待徒小三被侍女引进一间收拾的极为雅致的屋子时,就见林靖正在与一青衣女子坐在桌间吃饼,尤其,林靖也穿了身玉青袍子。这身袍子,还是徒小三亲自给林靖收拾到行礼中的,林靖生得白净,这种玉水青,寻常人穿不出来,唯独最衬林靖那一等的斯文俊俏。只是,今见一女子竟与林靖穿的颜色相同,徒小三那眼里,先迸出三分火气。   林靖一见徒小三来了,笑着起身迎接,用帕子擦一擦手,道,“三哥,你来了,吃早饭没,来尝尝张姐姐做的饼,特别的好吃!”   徒小三气的,心说,这吃货!   徒小三简直是千百样的心情,既气林靖这乐不思蜀的,见林靖一切都安好,心下大石落地的,还有就是,看林靖竟与一女子同席吃饼,徒小三嘴上不说,心里真是打翻醋坛,心说,不就是一破饼么?三哥啥好的没给你吃过!不过,眼下徒小三是再不肯失了礼数与风范的,先与林靖道,“你吃吧。”又与张夫人见礼,一拱手道,“头一回见夫人,未提前递帖子,倒是做了恶客。”徒小三望向张夫人时,就觉着几分眼熟。   张夫人看徒小三亦是如此,张夫人秀眉微皱,问,“这位兄弟家里姓什么?”   “姓徒。”徒小三道,“我观夫人亦有几分面善。”   张夫人想着倒没听说世上有姓徒的,张夫人委实觉徒小三眼熟,便道,“我娘家复姓司徒。”   当时姐弟相见的场景,就甭提了,徒小三震惊的不能信,问,“不知夫人闺名?”   张夫人望向徒小三,轻轻的用土话唤了声,“三儿?”   徒小三惊的双手都在颤抖了,不能置信地,“阿姊?”   俩人都是钢铁一般的性情,此时此刻,却是相视垂泪,哽咽难言。   后来,林靖给姐弟二人总结:这都是缘分哪! 第268章 缘法   有时,便是林靖也不得不感慨,或者世间是真的有运道这种东西存在。就如同徒三哥,出身就不提了,小时候过的日子更是各种坎坷,就是后来好些了,好容易在关外攒下些基业,结果,好心为朝廷到江南平金陵王之乱,却被高凡坑了一头,一行人能从野人谷活着走出来就是苍天保佑了。然后,一切还得从头再来。   直至如今,林靖方相信,徒三哥还是有些运道的。   在这样的时刻,张夫人与徒三哥竟然是失散多年的嫡亲姐弟,饶是林靖也得说,天意是在徒三哥这边的。   林靖见他姐弟二人只顾相视垂泪,便先扶了张夫人坐下,道,“姐姐你坐着说话,三哥你也坐。哎,姐姐你也不必伤心,三哥这些年挺好的,先前官至大将军,甭提多威风气派了。”又与徒小三道,“你倒是劝姐姐两句,自己个儿先哭个没完,要紧时候,一点儿用都没有。来前我就与你说吧,姐姐必不是凡人,怎么着,被我说中了吧?”   张夫人与徒小三都是性情内敛之人,纵是姐弟经年相逢,竟也未抱头痛哭一场,再叫林靖这么三劝两劝的,张夫人拭泪道,“阿弟你这些年,都怎么过的?”   徒小三道,“也是胡打乱撞的,到了关外。”   林靖听这话直翻白眼,道,“你这也忒简单了。”想他家三哥素不知女人心思的,林靖便与张夫人道,“哎,别提了,先前三哥可是吃了不少苦。姐姐你一离家,三哥很受了你们那俩继兄欺负,连大娘都遭他们陷害丢了性命,三哥这等气性,焉能容得,把那俩都宰了。后来,三哥就逃了出来,在金陵讨生活。他那时根基不稳,因太过能干,反招人眼,后来,辗转去了山东做土匪,还因缘巧合救了一命。我看三哥这般堂堂大丈夫,为匪岂不可惜,就劝了他一劝。我后来去关外谋生,碰巧遇到三哥他们也去关外,便在一处过活了。我们关外军,那也是响当当的名气,先前就去江南平过金陵之乱。前儿刚从江南剿匪回来,哎,说来,先前咱们也不认识,要是知道姐姐在海外,断不能叫姐姐这么孤单着没个倚仗。”   经林靖这么一说,张夫人也就知道了弟弟这些年的经历,拉着弟弟的手很是伤感。徒小三问,“姐,你如何到了海外?”   “是啊。”林靖也特想知道。   张夫人叹道,“我当初自卖自身,崔婶子不算没良心,赶上金陵王府采买丫环,她就带我去碰了碰运道,我就在王府了。后来,从小丫环做到大丫环,有了些体面,求人回乡去打听你们,我才知道家里的事。”说着,张夫人又滚下泪来,“知道你带着小四逃了,我这心里,没一日不记挂的,就盼着你们在外能平安。”   “那姐姐后来怎么到海外来了?”林靖问。   张夫人道,“王府里先时日子还太平,后来,听说皇帝不好,家里老王爷要自己做皇帝。我们在内闱的,也不清楚,但,以前的王妃成了皇后,我服侍的夫人,也成了皇子妃。原本,府里一团喜庆,也着实热闹了些时日,后来,战事不断,再到后来,府里乱作一团,我是随着夫人和公子避到的海外,说是以防万一。可到了海上,一切就不由人了,公子夫人带出来的东西没保住,性命也没能保住。这里的海匪头领姓张,叫张勇,他原是王爷派出的人,一直在海上做些生意,赚了银钱供应王府。可在这海上,谁还讲什么仁义,王府一倒,张勇的心也便大了。我与张勇,先前在王府认得,他没有杀我,我便跟了他。靠着自公子夫人那里得来的银钱等物,张勇招了不少人手,原本,我们生意也还可以。但,先是浙闽靖匪,后来,你们又到了淮扬。我劝他还是稳着些,毕竟我们现在的规模,原也不是那些个会到岸上烧杀抢掠的海匪,既是江南生意不好做,到通州、海州、靖海,最不济,到关外,一样有生意可做。他非不听,受了姓江九的蛊惑,集结人手要去淮扬打仗。好在,我与他说要留个退路,带了一部分兄弟到了望海涡,这里离你们关外近。也幸而如此,没把人手都丧送了。”   林靖感叹,“当真是巧之又巧。”   “可不是么。”张夫人道,“我在金陵王府,你们去攻打金陵,我在海外,你们又是抗倭主力。”   林靖笑道,“这是天意让我们相遇啊。”   张夫人也不禁一笑。   张勇虽则算是张夫人的男人,可只看张勇能狠心要了金陵王后人的性命,便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张夫人对张勇,不见得有太多情分。张夫人望着牛高马大,身量魁伟的弟弟,道,“是啊,若不是天意,我都不能信找到了阿弟。”   徒小三眼眶又红了一回。   张夫人与徒小三相认,这自然是喜事一桩。   张夫人为此大设酒宴,就是徒小三船上的那些人,也都放进来了。   晚间,林靖都要睡了,就见徒小三摇摇晃晃的推门而来,林靖一看就知徒小三是酒吃多了还没醒酒哪,一面扶了徒小三一面道,“回去没吃醒酒汤么?”   原本张夫人想把弟弟安排在林靖隔壁院子,徒小三说就在林靖院里就成了,他们都在一处。张夫人就安排了林靖隔间的屋子给弟弟。徒小三呼出一口浓重酒气,“我又没醉。”然后,他一把勾住林靖的脖子,林靖给他勒的上身不自觉前倾,抬头正看到徒小三深刻又浓重的五官。与林靖对于南人普遍过于秀气的相貌认知不同,徒小三不论自长相还是自身量,都更似北人。浓墨般的剑眉,深邃的眼窝,俊挺的鼻梁,在烛光下,徒小三的眼睛半睁半闭,喃喃,“阿靖,我真高兴,阿靖……”   “我知道。”林靖摸了摸徒小三线条硬郎的脸庞,想着自己要是有这么一张男子汉气派十足的脸该有多好。   徒小三就这么搂着林靖,嘟囔了一晚上,“我真高兴啊,阿靖……”   林靖能感觉到徒小三的喜悦,他甚至有些感慨,只是,到了第二日,什么喜悦啊感慨啊,都化作了林靖的怒火,林靖被徒小三勾着脖子念叨一宿,徒小三没什么事,他第二天照样早早起床,收拾的瑞气千条,因为新找到姐姐,徒小三愈发喜上眉梢、容光焕发。林靖则叫徒小三勾的,脖子落枕了。   林靖一向注意外在形象,发作起来险没一口咬死徒小三。徒小三光赔不是就赔了一上午,张夫人请了他们这里的大夫来给林靖扎了两针,可大夫说,起码要扎三天才能好。   林靖说徒小三,“以后醉了就自己窝着挺尸去,你再敢到我屋里聒噪,我非抽死你不可!”   徒小三给林靖按脖着小细脖子赔好话,“我有心里话,不跟阿靖你说跟谁说。”   林靖大哼一声,对这种马屁不大满意。   张夫人端了早饭过来,林靖立刻要起身,徒小三按他坐下,道,“你就别动弹了,不是脖子不舒服么。”   林靖一改先时对徒小三的恶声恶气,在张夫人面前简直是不能再温柔体贴,林靖吸吸鼻子,指着一道鱼汤道,“这汤可真香,一闻就是姐姐的手艺。”   张夫人身畔的侍女春花笑道,“这还能闻出来。”   “自然能的。”林靖道,“还有这道素炒小青菜、五香小肉是姐姐做的,其他几样不是。”   春花给林靖吓一跳,“竟真能闻出来。”   “那是。”林靖露出个得意模样,还说,“姐姐你每天多少事要忙,就不要亲自下厨了,你这里厨子也还成。”   张夫人笑,“早上能有多少事,咱们正好一道用早饭。”   待用过早饭,林靖要养脖子,且他现下模样,出门不雅,就在屋里窝着看书。徒小三与姐姐久未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说,二人便到张夫人屋里说话。张夫人道,“我看阿靖颇有出身,昨儿就顾着高兴了,也没问你,你是如何认得他的?”   徒小三便与姐姐说了与林靖的这些年的交情,徒小三道,“多亏他助我,不然,我断不以有今日的。”   张夫人的脸上便露出抹笑意,竟味深长道,“阿靖可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是啊,他一直很细致。”徒小三有些不明白姐姐的意思,就随口说了一句。张夫人道,“怕他早猜出我出身金陵王府,只是看他这般不动声色,倘不是你说他是承恩公府林家的人,我都想不到。”   张夫人与弟弟道,“我在王府时,服侍的便是八夫人,八夫人便出身林公府,算起来是阿靖的庶姐。以往八夫人回娘家归省,我还随侍来着,我曾做过一道卖饼,还得阿靖赏了我几两银子。只是,那时我身份卑微,未曾相见。你看,今早我烧的菜,他一闻味道便知,先时我就给他做过饼,我不信,他没尝出来。真是难为他,竟一点异样都不露,想是那时心里想着如何猜度我的来历呢。”   徒小三笑,“那时阿靖并不知姐姐与我的关系,当然不能露了声色。”   张夫人也是一笑,欣慰道,“你身边有阿靖这么个要相帮,我便放心了。阿靖虽则瞧着性子有些娇气,实际上却是个能吃苦的。关外地界儿,我听说,十分寒苦,难得他竟能服了这辛苦。只是一样,八公子与八夫人的事,你看,要不要与阿靖提一句。”   徒小三原是不想与林靖说这些的,只是,这毕竟是林靖的姐姐、姐夫,也不好瞒着林靖。徒小三道,“我寻个机会与阿靖说吧。”   张夫人道,“也好。”   当天晚上,徒小三就与林靖讲了,林靖听后道,“怪道后来朝廷军队攻入杭城,也没能寻到他夫妻,原来他夫妻是到了海上。原本,姐姐说是随着夫人公子到海上时,我就觉着,应当是他们。哎,如今死都死了,也没法子。他们原是战败之人,就是在朝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后葬送在海上,是他们手段不够,怪不得人。”   这就是林靖对陈熙雅与林萍最后的评价了。 第269章   林靖这自称是徒小三手下的,因为脖子的事,臭脸足有三天,待脖子大安,徒小三便带着林靖与姐姐告辞了。关外事忙,徒小三也离不得,因着林靖这过来久而不归,徒小三方亲自来寻人。若再不回北靖关,怕是要令手下人担忧了。   张夫人亦是做头领的,自然明白,张夫人叮嘱弟弟注意身体,还道,“你回去了,下回让小四过来,我也这许多年没见过小四了。”还记挂着小弟。   徒小三应了,把水离留在张夫人这里做个帮手,准备回去就把徒小三打包过来与姐姐相见。   徒小三认了姐姐,林靖的脖子也大好了,故而,二人回北靖关时都是一幅神采弈弈的模样。以至徒小四见着林靖还打趣一句,“还以为你被那女头领留下做压寨夫人了哪,把我哥急的。”   “行了,你闭嘴吧,不准胡说。”徒小三轻斥弟弟一句,问弟弟,“这些天军中可好?”   徒小四道,“都好,没什么事。”   徒小三道,“那你就收拾收拾,准备出海吧。”   徒小三半张着嘴,不晓得他哥是啥意思,倒是小牛子吓一跳,小牛子道,“三哥,小四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让他去和亲啊!”以为徒小三往女海匪那里走一遭,就把徒小四打发去和亲了哪。   林靖忍不住笑,对着徒小四微微颌首,还上下打量一番,赞同道,“不错不错,和亲这个词用的好。”   几人斗了回嘴,待徒小三回府,方与徒小四说了找到大姐的事,徒小四真不愧是他哥的亲弟弟,一听找到大姐了,立刻抽嗒了两下子,眼泪汪汪道,“哥你没骗我?真找到大姐了?”   “自然是真的。”徒小三道,“大姐说叫你过去哪。”   徒小四的感情,较徒小三与张夫人充沛的多,他抽嗒两下,然后,情绪难以自抑,哇的放声大哭起来。要是个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子,放声大哭不算啥,徒小四也二十好几了,他这一哭,颇有些惨不忍睹之状。起码,林靖就受不了一条大汉在自己跟前大哭的事,连忙示意小牛子去堵徒小四的嘴,小牛子果然不负林靖所望,只一句,“大姐姐这许多年不见,也不知如何了?”徒小四便不嚎了,忙忙的拉着他哥问,“是啊,哥,大姐可好?”   徒小三就与弟弟说起大姐来,听说自家大姐就是海匪头领张夫人,徒小四拍腿大声赞道,与他哥道,“哥!真不愧是大姐啊!咱家人,天生就是干土匪的料啊!”   徒小四轻咳一声,纠正弟弟,“你现在也是有实职的将领,如何还能说这些个憨话。这世道,什么是匪什么是官,有些官,尚不如匪,有些匪,却是比官要强的多。”   “谁说不是哪。”徒小四一想到大姐找到了,心下便是喜的了不得,与他哥赶紧把近两日军中事交待清楚,就带着小牛子去大姐那里了。   徒小四说军中没什么事,是指他们关外军的军中,没什么事。至于江南,事情不是一星半点。   霍东家都一并将家小搬到了关外来,林靖听闻此事后忽地一声笑,唇角翘起来,却仿佛一柄出鞘的刀锋,立刻就要杀人见血。林靖毫不客气道,“他来关外还有个屁用!立刻清理出去,咱们这儿可不留吃白饭的!”   贾源见林靖全不似说笑,解释道,“霍东家带着家小是来了,不过,他家长子还在江南主持生意。”   林靖见霍家人还不是全无用处,端起茶呷一口,道,“这才像话,人要一无是处,就是叫人想留也不知道要留着他做什么呢,是不是?”说着,林靖又是一笑,笑意虽浅,却是和气许多,林靖道,“我与老霍,在江南颇有交情,什么时候他有空,不妨一见。”   林靖说的客气,贾源却是个极机伶的,立刻将霍东家拎了过来。霍东家早就叫林靖给收拾服贴的人,今在林靖地盘儿上,更是谨慎恭敬。林靖一向看不上胆怯之人,看霍东家都跑关外来了,更对他本人没有任何兴致。徒小三则道,“说说江南战事吧。”   霍东家就诉起苦来,“不得了了,他们那几家,知道郑总督把我们与段钦差通信之事上报了朝廷,直接把郑总督搞死了。我一瞅,这要坏事啊,就赶紧把家里老小带到大将军这里来了,安置好他们,我再到江南去,为大将军效力。”   “行了,这些没用的便省了吧。”林靖道,“先前给你训练了那么些个人手,都做什么用了?”   霍东家道,“我那长子留江南了,毕竟,家里生意得有个照管。再者,他在南边儿,有什么消息,也好传递。我不放心,把人手都给他留下了。”   这还像话,林靖心想,道,“你家大郎倒是个有出息的。”   霍东家捧着肥肥的肚皮一笑,“是,比我有出息。”   “青出于蓝,可见你是个有福的。”见霍家还有可用之人,林靖对霍东家也客气许多,细问他几家豪族造反之事,林靖道,“如何就反了?凭你们几家,就是弄死郑总督,寻个合理由头也不算什么。”   霍东家满面苦涩,“大人您不晓得那姓郑的,当真是个愣头青。自来有这种事,咱们几家抛出几个人来,案子也便结了。姓郑的可不是,他简直是要挖咱们的祖坟,京里国公府因段钦差之事正受怀疑,想援手,又不敢援手。这也是没法子,那姓郑的,家里老爹死了,宁可夺情都要查办咱们,这有什么法子,只得叫他去死上一死。可他一死,朝廷就跟疯了似的,又派了好几个愣头青过来。明摆着是抄家的阵仗,再不反,我们几家无葬身之地,且不说自家老小,阖族性命都堪忧,便,便反了。”   林靖点点头,“原来,你们还杀了郑总督的父亲。”   林靖并未纠结此事,他亦无甚悲悯之心,林靖问,“那还说什么你家大郎在南面儿主持生意,想来,他们几家人也怀疑你了吧?为何会怀疑你?”   “那啥,不是大人把我的那封信拿回来了么?”霍东家道,“这事叫他们几家知道了。”   “哦,他们知道也没怀疑你是内鬼,想来,你把我的事说出去了?”林靖一向逻辑清楚,他好奇的问霍东家,“你敢泄露我的事,还敢带着家小到关外来,你当真是不怕死啊?”   霍东家虽为林靖瞧不大上,却也称得起一句“不凡”了,霍东家道,“我宁可死你这儿,也不想让家小死在江南战乱里。”   不必林靖再问,霍东家便把林靖离开江南后江南的事都说了,霍东家道,“他们打听出郑总督递上的证据唯独缺少我这里时,就开始怀疑我。我也是没法子,就把大人说了出去。就是我带着家小北上,他们也晓得的。我说了,先来趟趟道,说不得大人这里便是一条退路。”   林靖道,“你们与海上颇有来往,我以为,退路也当以海上为先?”   霍东家道,“这几年抗倭剿匪,海匪那里损失不少,几家相近的头领,死伤泰半,现下能称得上规模的就剩两家,一个张夫人,一个江九。先前金陵王打发儿女到海上避难,结果却是给人黑吃黑,我们自然不敢轻信倭匪。大人这里,咱们在江南总是认识的。何况,大人官身,我们也很为章总督之事不平!”   说到章总督,霍东家那个肥圆的肚子似乎也在散发着凛凛正气,霍东家道,“虽则我们是给章总督断了财路,可说来,章总督在浙闽剿匪时,我们在淮扬做生意。后来,金陵城之战,倘不是章总督与大将军率兵来援,怕金陵城都守不住的。再后来,章总督出事,哎,不瞒大人与将军,我以往也私下觉着,章总督怕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可我是十分佩服章总督的本事的,章总督出事后,我还特意打发在大名府的掌柜送了路祭。哎,真是宁与明白人吵架,不与糊涂人说话。我只愿天下皆是章总督这样官老爷,也不愿与郑总督这样的三青子打交道啊。”   林靖问他,“穆家现下如何?”   霍东家道,“穆姑娘这样的人,纵是咱们反了,也不会为难穆家的。就是请穆大当家做个官儿罢了?”   “什么官?”   “水师大将军。”   林靖搔搔下巴,“看来,你们战事不利啊。”不然,霍胖子不能把家搬关外来。   霍东家道,“我带人出来时尚好,就是不晓得以后如何。”   林靖把霍东家肚子里的东西都问出来,便打发他下去歇着了。林靖不屑,“真是乌合之众。”   徒小三道,“他们原都是商贾出身,商贾之人,最重利益,少些血性,也是正常。”   徒小三说这些江南豪族少些血性,但,江南这一场叛乱,却是将关大将军拖在江南长达九个月,表现出的那种强悍到可以与朝廷正规军相抗衡的战力与坚毅,霍东家都打算,是不是回江南看看了,林靖与徒小三道,“如今主持战事的,必是阿容姐无疑。”   徒小三也说,“非穆姑娘无这等才干。”   林靖道,“不如打发人南下瞧瞧。”   徒小三道,“先让水离南下走一遭,探一探形势。”   林靖补充,“请姐姐也派几个心腹人,与水离一道。”   二人商量片刻,此事就此定下。 第270章 战事之一   霍东家没想到,他这刚刚千里迢迢的带着一家老小过来关外,结果,立刻又要给人带江南去。要命的是,林靖与他提及此事,霍东家还不能不应。   好在,并不是叫他孤身前去,还有林靖派的人跟着。说来,水离与霍东家还算老乡哪,只是,水离以往是在漕帮,霍东家则是在盐业和金融业打转,并不相熟罢了。不过,都是淮扬人,二人都是善交际之人,略说几句,就显出几分熟稔。   林靖的意思,就江南这些个豪族,如霍东家这样的,江南尚未露出明显败相,就能带着一家老小的过来关外,可见如今江南局势了。只是,在关庭宇攻下江南之前,如果江南豪族需要帮助,适当的一些,他们可以提供。   林靖有此打算,不足为奇。因为,霍东家与林靖相识这许久,他对林靖的认知非常清楚,知道林靖一向精明过人,今江南苦战,林靖若不趁机捞上一笔,也便不是林靖了。让霍东家意外的是,林靖徒小三原是抗倭的人,不想,原来,这二人与倭匪的联系竟如此紧密。因为,此番他们南下,走的并非陆路,而是乘船走的海路。   而且,是张夫人与他们同往。   去江南前,林靖徒小三自然要将接下来的打算说与张夫人,张夫人于江南战事不十分清楚,不过,关庭宇大名,纵是张夫人这样的妇道人家亦是如雷贯耳。张夫人道,“怪道江九会跑到关外海域来寻营生,若是关大将军亲自领兵,江南形势怕是要不好。”   徒小三道,“大将军用兵如神。”   林靖道,“就是可惜了的,未遇明君。”   张夫人煮好茶,分了三盏,递林靖一盏,道,“其实,我有些不解。”   “姐姐请说。”   张夫人想了想,道,“以往在王府,我也时常听人说,皇帝不大好之类的话。可是,后来,王府称帝,还是叫陛下的大军打败了。拿我们在海外的这些势力来说吧,先时,很有几拨大势力的头领,说来,以往也没把江南军放在眼里。可是,朝廷说抗倭剿匪,这也不过三五年的光景,先是肃清的浙闽海域,后来,淮扬一场大战,更是令海外多少势力就此葬送。我有时就想着,朝廷,也没有人们想的那样不堪一击。”   张夫人这话,颇是中肯,而且,她说的不急不徐,心平气和。林靖道,“姐姐,你要这样想,朝廷再不济,他的文官,多是出身三甲进士,这些人,虽有官场上贪鄙受贿之人,可也有忠正廉明之士。朝廷的武官,如关大将军,这是百战大帅,更是当世明将。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了。可你想想,虽则平金陵王之乱,又有剿倭匪之功,为何江南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战乱?”   “我听说,这次是因为那郑总督行事刻薄了些。”张夫人抿一口香茶,道。   “做皇帝的人,文武平平都无妨,关键是,必要有用人的眼光。郑总督,便是陛下一等一的心腹。”林靖道,“这些江南豪族,原是谢家的狗。陛下因是过继之君,在朝根基不深,他继位这些年,没有一日不想收江南之权。所以,第一次金陵王叛乱,是皇室与宗室的较量,那一次,陛下胜了。第二次平倭之战,归根到底,是陛下与豪门权臣之争,原本,陛下也胜了。可是,他太心急,太心窄,他担心江南军挟兵自重,担心章总督功高盖主,所以,急不可耐的调了江南军去两广平乱,再将江南第一功臣章总督调到了直隶为总督。皇帝陛下以为,只要章总督一走,江南军一走,他便可以腾出手来慢慢的收拾江南的局势。但,他眼光不好,用错了人。”   “郑总督,不过一酸生小人矣。”林靖道,“江南这些豪族,几世豪富,根深叶茂,岂是区区一个总督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能收拾的了的。不要说郑总督,只要想一下,以章总督之才干,权掌浙闽二地,当初为了剿倭,都没动当地豪族,便可知,这不是可轻易触碰之事。而陛下,因剿倭太过顺遂,他对江南判断失误,误会章总督,方引此滔天之祸。”   “不过,误用人,不过小误,若能及时止损,未尝不是英明之主。可是,因他心胸狭隘,令功臣寒心,章总督自尽。郑总督收拾不了江南局势,如果当初他肯回护章总督,此时着章总督下江南平叛,何需要远调关大将军来此。”林靖道,“就是再退一步,只要章总督还在,三哥想收拢江南军,便远没有今日这般容易。是皇帝陛下自己,自断臂膀,自作自受。”   张夫人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看林靖一眼,这么说,章总督之死,于他们还是有益的。林靖似是看懂张夫人的眼神,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张夫人低头,抿了口茶,继续问,“江南之事,若阿靖你来办,当如何?”   林靖道,“江南这些豪族,说他们难对付,是因为,他们本身在江南经营多年。就像一棵大树,扎的根深了,你想砍掉它,纵是有再锋利的刀,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功夫,必要徐徐图之。”   徒小三道,“姐,你看这世道,就是皇帝换了人,许多大族,依旧是该富贵的富贵,该荣华的荣华。就是咱们,到一地,对当地士绅,也要略客气些的。哎,有时我想,便是江山倾覆,皇族灭绝,也许到那时候,大族依旧是大族。”   张夫人感叹,“未尝不是如此。”   林靖笑道,“倘明君在臣,便是君强臣弱。倘昏君在世,便是君弱臣强。有些家族虽较皇室长久,但,也有更多的家族因皇权一句话便连根拔起的。皆看掌权者是贤是愚了。”   许多事,是注定没有一个结论了。   待霍东家与水离到了江南,张夫人并未登岸,仍是泊在海上。霍东家原就是一伙的,再与几家人说明水离的身份,还有穆秋亭这样以往受过彭家恩泽的人,纵是经年不见,也不至于认不出水离来。   再加上有霍东家的周旋,彼此间颇是和气。   这拢共不过六家人罢了,以徐家家主为首,大家倒是有不少共同话题。尤其,水离家里就造过朝廷的反,不然,水离不至于后来逃到关外去。徐家主道,“以往,我与彭老当家也是旧家,彭家当家为人,那是没的说,最是忧国忧民。那一年,江南闹灾荒,多少人投奔了彭老当家去,只要去的,老当家都会给口吃喝。便是后来,也委实是没了活路……哎,先时我还说,彭老当家这样的侠义之人,不能无后人在世,今见阿离你这般出息,老当在于九泉之下,也当能瞑目了。”   水离道,“想是家父保佑,让我得以保存性命。今知江南之事,大将军有些不放心,他若是亲自过来,又怕你们多心,遂先谴我过来问侯。”   徐家主心下一动,问,“可是林大将军?”   “正是。”水离道,“朝廷原是要派林大将军下江南平叛,毕竟,林大将军于江南熟悉。朝廷诏书到了北靖关,林大将军问朝廷,章总督安在,拒不出兵。”   众人皆纷纷感慨,“果然是大将军啊!若有章总督在,江南焉至于此!”倘不晓得说这话人的身份,当真得以为他们都是朝廷的顺民呢。   别看这些个人因着章总督当年靖匪各有损失,而且,那几年的损失加起来,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但,很奇异的是,或者是郑总督带来的强烈对比,这些人说起章总督,皆未有什么恶言。徐家主心下略一寻思,想着这位林大将军能着水离过来,且先时拒绝出兵,肯定不是朝廷一路人。徐家主便问了,“不知阿离你过来,可是大将军有什么交待?”   水离正色道,“大将军说,江南是你们的地盘儿,他来是不妥的。你们几家在江南之事,他能帮到的地方也有限,派我过来,一则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若是大将军能办到,不会袖手。二则,大将军还带了封信给我,令我交给几位家主。”说着,水离便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匣,上前奉予徐家主。   徐家主接了,锦匣子里静栖着一封信,打开来,只是短短的一行字,徐家主看过后却是精神为之一振,想着这林大将军果然不愧宿将,这样毒辣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水离此番过来,非但送给了徐家主一个绝纱的主意,还带回了一个大订单,以及半船金银七八船的货物,称得上满载而归了。张夫人头一回见识到如何发战争财。   张夫人回去时一路上还寻思哪,倘是把关外刀剑卖给江南,以后关外兵械未免短缺。待真正回了关外,操作起来,张夫人方晓得,她弟弟与林靖根本没打算出售关外军的兵械,他们拿着这些金银,买通了鲁地将军,与鲁地将军做了回大生意,将鲁地新配备的兵械作价卖给了江南叛军。如此,不过一来一回,所赚银钱数目,就不提了。   何况,能做的买卖还不只兵械,粮草什么的,只要有钱赚,还怕这生意没人做吗   张夫人心说,怪道林靖不知她身份时,是死活都要作媒拉纤的给她介绍男人。原来林靖打的是这等主意。   林靖做这战时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连海上有名的另一位倭匪头子江九,都托人与水离取得了联系。水离寻徒小三问此事时,徒小三很是豪气,“你先去见一见这位江头领,观一观此人性情,看可值得一用。”   江九哪里只是值得一用,江九还要把闺女介绍给徒小三呐。   只是,徒小三眼下的心思可不在娶妻上,他与林靖,皆盯紧了晋地雁门关,只看可有蛮人来犯!   蛮人未见有来,但,一封封自边城到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徒林二人心下晓得,看来,蛮人当真是有所动作了。徒小三道,“朝廷若是就此调回关大将军,江南那里,怕就要叫那几家站稳脚跟了。”别看徒小三与江南的交易赚的盆满钵满,他并不愿意看到江南为几家豪族所占。最好的局势便是关大将军与江南豪族旗鼓相当,如此,双方彼此消耗,最有益于关外军。   “不会的,这个时候调回关庭宇,江南用兵岂不功亏一篑。”林靖在室内转了几圈,同徒小三道,“三哥,你要准备一二了。朝廷纵不调回关庭宇,也必然要派援军的。这一回,咱们打援。”   徒小三道,“那岂不是给蛮人做助力,不成,虽则朝廷昏馈,蛮人更不是好东西。不能咱们汉人相争,便宜了蛮兵。”   “又不是叫你与援军生死相搏,打上一场,占些便宜你就回来。”林靖道,“晋中兵自从我大姐夫退下来,便不如以往了。朝廷当是先派晋中军过去相助关外军,晋中军不见得能顶上用。倘晋中军不顶用,那么,眼下能调的,便是京城东西大营兵马。东西大营的兵,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他们要往西北去,咱们不劫一道,岂不枉费了天时。老话都说,天赐不予,必受其咎。”   “那成。”徒小三看向林靖,“我就担心一事。”   “什么事?”   徒小三道,“我就是担心,若朝廷东西大营出兵,你有没有想过,领兵的会是谁?”   林靖的思路向来不比徒小三慢,徒小三这般一说,林靖已知徒小三的意思,林靖眼神不避不闪,“不管是谁,就是我哥亲自带兵,你也半点不必客气,最好能给他些颜色瞧瞧!”   “好,我知道了!” 第271章 战事之二   人都是感情生物。   是人就不可能没感情,何况林靖这种向来爱憎分明之人。   其实,与徒小三的犹豫不同,林靖早就想通了的。他与大哥虽则情分好,但,立场从来不同。他也是来这世上一辈子,不能这样窝窝囊囊、藏头露尾的过,他有他的志向,既不相同,分道扬镳是早晚的事!   张夫人带着水离在海上做生意,林靖与徒小三则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林靖绝对是个将朝廷研究的透彻至极的高手,果然,晋中军先动了。其实,这个时候关外军出动拿下雁门关,并非没有可能,北靖军却没有动。   北靖军的平静,也引来了林翊的关注。   舒静韵道,“原想着,先前北靖军竟敢上那等奏章,想是与朝廷撕破脸了。这样的良机,竟未有所动,也是稀奇。”   “反常必为妖。”林翊的眼睛落在面前大案上平铺的地形图上,话却是与舒静韵说的,“你觉着,北靖军还未与朝廷撕破脸?”   “破是破了,可眼下关大将军正在江南平叛,于北靖军而言,天赐良机。他们离晋中不远,晋中那里的消息,怕也瞒不过他们的。我原以为,他们必是要动一动的。”舒静韵的眉梢微微拧起,诉说着心中困惑。在他看来,北靖军绝对不傻,而且北靖军的统领林大将军虽崛起于寒微,于战事却是极有天分之人。这样的良机,北靖军焉会错过。   林翊的视线自地形图移开,转身在一畔的玫瑰椅上坐了,指一指下首,舒静韵一并坐下,舒静韵突然道,“你说,阿靖会不会还在?”   这话却是问得林翊罕见的沉默起来,良久,林翊端起手边有些凉掉的茶抿了一口,口气是再冷淡不过,“当初,朝廷必要说关外军葬送在了野人岭,我便没有附和这种说法,倒不完全是碍于兄弟情分。关外军一向悍勇,段飞羽虽出身叛军,公允而言,亦是难得猛将。除非见到他们的尸身,不然,直接说关外军在野人岭全军覆没,未免轻率。”   “你记不记得,金陵王之乱平定后的第三年,关外军中屡屡出事,不少中高品将领不是查出贪鄙事,便是出外缫匪不慎殉身。可那一场官场风波后,整个关外就迅速的平静下来,至今安稳。”舒静韵身子微向前倾,声音低的只有他二人方能听到,“北靖军与朝廷反目后,我着人悄悄查了关外石总督的家眷,你猜怎么着?”   林翊看向舒静韵,他的面色依旧是平静的,不知为何,心下却是不由一动,舒静韵道,“石总督所有相近家眷皆已离开老家,去了关外。”   林翊一叹,“石总督在关外总督的位子上总有十年了,至今平安,倘关外有异动,必然少不了他这位封疆大吏的配合。”   “我担心的是,如今北靖军的大将军,前江南大将军,可是姓林的。”舒静韵的声音愈发转低。   “林靖并不通武功,这绝不可能是他。”   “可据我所知,这位林大将军身边有一位姓李的秀才,这位秀才曾在泉州立下赫赫战功,当年,皆因清流不满,说这位李秀才手段酷烈,全无读书人的仁义,故,李秀才终未论功。这位李秀才,单名一个青字。李青,立青,便是一个靖字。”舒静韵两指轻揉眉心,却是揉不开心中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诡异,“只是,阿靖一向与朝廷不睦,如果是他,他又为何要南下为朝廷剿匪?”   “为了军队。”   在静寂的唯有二人的书房,林翊的声音并不高,却又似被这寂静的冬夜放大了无数倍,如一记重锤落在舒静韵的耳际心间。舒静韵猛的自椅中而起,震惊的望向林翊。林翊的目光依旧平稳的波澜不惊,“关外军即便能活着从野人岭出来,所剩者,怕是寥寥无几。关外一向地广人稀,当年平金陵王之乱,他不见得会把家底全都兜出来,但,当时关外军足有三万人,怕也是他的大半家业。人口增长不比别的,他要重整基业,必然要重新征兵,可关外没有这么多的青壮,他必然要往他处寻摸人。京城他不会来,连带着直隶等地,都是京畿重地,他如果过来,太容易被人发现。西面有晋中军与边军,也不是他能分一杯羹的。唯江南,历经金陵王之乱的江南,非但远离京师,彼时江南刚经战事,百废待兴,就是先时的本土势力也必要重新恢复的时间。他到了江南,很幸运的赶上了朝廷要平倭的战事。还有哪里比军中能更明正言顺的招到人呢?所以,如果真是他,他不是在为朝廷剿匪,他是在为自己练兵。”   “以战练兵。”舒静韵缓缓的坐回椅中,他震惊的不仅是林靖隐姓埋名的在江南拨弄风雨,舒静韵狠狠的一握木椅扶手,“竟还被他将这支江南第一军带回了关外!”   舒静韵思绪极快,他很快想到症结,“就不知,章总督是不是知晓他的身份?”这话,虽则舒静韵说出,却并非舒静韵最关心的,舒静韵目光微沉,极快的说了句,“如果章总督知道他的身份,还肯自尽,当真是成全了他!”这话,已是疑了林靖与章总督之死相关。不怪舒静韵疑心,委实是,林靖自章总督之死中得到的好处最多。   若是章总督的自尽有林靖参与,难保今江南之乱,林靖没有从中渔利。   林翊与舒静韵的目光交汇在一处,他们同时意识到,这些年,远离京城的林靖究竟成长到了何等的程度。他早不是当初好鲜衣怒马的豪门公子,如今的林靖,已是可在这万里江山翻云覆雨的人物。   饶是林翊与舒静韵这两位同林靖有着深刻情义的人,心惊的同时,亦皆是五味陈杂,说不出心中滋味了。   不过,感情上的纷杂并不会影响林翊的判断与决定,他道,“明天给夏家下帖子,夏家三郎不是回京了么?让他过来,我有事相询。”   “是。”   这一番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便是徒小三也得说,多赖林靖机谋之功。而林翊、舒静韵竟能仅凭推测便猜出其间七分,非极为了解林靖之人,非林舒二人资质不能为也。   不过,眼下也只是猜测罢了。   这猜测,在第二天林翊与夏三郎相见时得到了确认。   夏三郎虽则也是在官场多年历练,但较之林翊还是欠缺些火侯。林翊不论是诈还是问,夏三郎很难不露出破绽。夏三郎轻声道,“他也是好意,想为朝廷尽一份心力。”   林翊不留情面,“若是北靖军没反时,你与我这么说,我信。现在这样说,你自己信吗?”   夏三郎的脸色随之一变,可见其心绪之激荡,良久,夏三郎方恢复了平静,“北靖关为流寇倭匪所破,当时,朝廷要调江南军北上剿倭匪,我在朝上是极力反对的,可是,朝廷哪里肯听。如果朝廷能听,起码江南军回不到关外。”   “你当初为什么不来与我说?”林翊追问。   “为什么?”夏三郎平静的眼神如同平静的冰面,陡然裂出丝丝冰痕,他眼眶慢慢的浸润出一丝红,声音既低且狠,“阿靖是谁,他是为我妹妹报仇血恨的人!这些年,他从没有忘记阿初,从未婚娶!他是我的妹夫,我的弟弟!就是朝廷律法,还有亲亲相隐一条!他隐姓埋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为什么要说?我对朝廷的忠心,已经尽了,是朝廷不肯听我的进谏!江南军回到关外,是朝廷自己调江南军到北靖关平叛,北靖关与江南今日之局,不要说江南军,就是我也想问一句,章总督安在?朝廷自己逼死章总督,自断臂膀,怨得谁去?”   “章总督之死,真与林靖无干?你心里从未怀疑过他?”相对于夏三郎的激动,林翊无半分动容。   “章总督当时被浙闽两地总督联名参劾,穆容亲自北上相援,可是,没能拦住章总督。穆容之所以北上,就是江南军去两广前阿靖吩咐于她,若章总督那里有事,让穆容援手。”夏三郎轻轻的叹一声,“阿靖他真是,把朝廷看透了。”或者,章总督平调直隶时,林靖就明白,章总督危矣。   夏三郎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失望,“林大哥何必疑心阿靖,凭章总督战功,难道入不得阁?你我皆知,自入阁失利时起,章总督已于朝失势。他居直隶总督之位,浙闽两地总督纵有天大冤情,也没有直接上折参劾章总督的道理?难道他们是猪油迷了心,不知用秘折?何况,他们上书后,朝廷没有半点回护,反要章总督上折自辩。章总督彼时不死,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到名誉尽毁,生不如死时再死?章总督因何而死,我们一清二楚,就不要往阿靖身上扯了。倘是太平世间,官员清明,百姓安居,阿靖纵是智深如海,怕他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你少时便在军中行走,之后考取功名,外任一方,先时在金陵,曾亲眼见过抗倭之战是何等样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告诉你,那不过是江南一隅,倭匪再凶悍,也不过十数万人罢了。倘一旦天下大乱,将有多少百姓为此流离失所、骨肉分离,更有多少人会做了乱世的无名鬼!如今朝廷在你看来,可能有太多不平事,可是,朝廷在,天下百姓总能有安生日子过。一旦江山不稳,那么离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林翊轻轻握住夏三郎的肩,“你若非朝廷忠臣,当日,何必反对江南军北上平北靖关之乱?三郎,你心里怕是很不好过吧?你心里怕是,恨不能从不知,林靖在江南之事吧?”   “三郎,私情是私情,你心中当有自己的立场才是。”   “我并不是让你与林靖决裂,也不是将你推到林靖那里去。立场从不碍私情,我是不希望你总这样左右犹豫,举棋不定。大丈夫不当如此,大丈夫,当断则断。”   夏三郎问,“若阿靖在林大哥当前,林大哥当如何断?”   林翊斩钉截铁,“砍下他的脑袋!” 第272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果为林家兄弟加一句注释,没有比这句更恰当。   林翊有自己坚持的道,林靖一样有。可悲的是,以往再亲密不过的兄弟,便是因各自的坚持,最终走向陌路。所以,在舒静韵猜测到林靖依旧活着,并且做出这许多事情时那样的震惊,林翊则丝毫没有半分意外,林靖自幼并不在公府长大,他人生中最初的那段光阴,是由他们的姑妈林太后塑造。   从林靖杀了陈柒宝的生父兄弟诸人,连夜离开帝都时,林翊便明白,林靖不会再回来了。   林靖,他的弟弟,从来不是没主见的人,更不是夏三郎那样心存犹疑、难以决断之人。林靖从来不会这般,在林靖看来,林靖最令他称道的便是林靖的善断了。林靖是那种任何时刻都会权衡出轻重之人,他的决断,不会被任何人改变,更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林翊偶尔都不禁想,姑妈为什么会把林靖教导成这样的性情。   而有许多事情,是注定没有答案的。   因时已入冬,不论是江南的战局,还是边州的战局,都进入了一个平稳期,大家很默契的停下了战事,准备过年了。的确,冬天不是打仗的季节。就是边州,只要往城墙浇上热水,一夜之间,城墙结冰,蛮人便没法子再行攻城。   而且,趁此休战期,交战双方也可暂歇一口气,过了年,好准备明年接着打。   这个年,明显不大好过的。   其实,就是过了年,日子依旧艰难。   朝廷很快收到边州再一次求援的八百里加急奏章,蛮人来势汹汹,内阁已有人提议调回关庭宇,暂缓江南战事。陈柒宝却并不愿意暂缓西南之事,陈柒宝道,“攘外必先安内,江南屡番生乱,到底是何缘故。此番,若不能平息江南,那些个反叛岂不更是张狂。”   便有夏尚书道,“按理,北靖关离边州亦是不远。”   这话说的好不堵心,陈柒宝如何不知北靖关援手边州最为合适,只是,北靖关那一伙子人挟兵自重,阖朝皆知。眼下不过陈柒宝腾不出手,不然,早问罪北靖关了。陈柒宝淡淡道,“没有北靖军,朕一样有人可用。”   陈柒宝单独向林翊问询边州之战,陈柒宝道,“朕知道,当年老公爷便是一腔忠烈,且边州先时为林家世代驻守,卿虽未曾出战边州,但,卿并非没有领兵经验之人。朕只问一句,以东西大营之兵,以卿为将,可否退蛮人?”   林翊没想到陈柒宝会让他领兵出战边州,不过,林翊也未有半分犹豫,他当即道,“臣必不负陛下之望。”只是,林翊担忧道,“只是,东西大营一动,京师未免兵力空虚。”   林翊担心的不是别人,正是北靖军。   显然,陈柒宝也想到此处,陈柒宝唇角微翘,“卿是担忧北靖军吧?”   “是。”林翊道,“北靖军乃百战之兵,虽则未叛,但,一样的挟兵自重,不可不防。”   “朕巴不得他们趁虚而入。”陈柒宝道,“京师城池坚固,纵是以禁卫军固守,守上半年总够的。若是能以京师钓出北靖军,再死死的拖住它,卿便立刻回援,介时,咱们里外夹击,正可痛击北靖军。”   林翊见皇帝陛下已有主意,道,“想来陛下定有万全之策,如此,臣也可放心了。”   陈柒宝叹道,“什么万全主意,不过是朝中尚有林卿你这样的忠臣,朕方能勉强支撑。”   林翊即将率兵出战边州,家里自然有一番忙碌准备,尤其,林翊还打算带长子林泽一并去。越氏这忙碌中便多了几分担忧,林泽倒是很愿意,跟着他爹出来进去的给他爹打下手。   除了林泽要带在身边历练,林翊还请夏三郎与他一道出征。夏三郎原是与郑总督闹翻回的京城,在京城还没什么具体差使,他虽文官出身,却是更喜武事,林翊相邀,夏三郎很痛快的应了,帮着一并参谋出兵之画。夏三郎直言,“东西大营兵马一旦调离,京中的安危便要格外注意了。”   “放心,京城不必担忧,北靖军一向谨慎,不会贸然出兵,一旦出兵,便坐实反名。何况他如今还等着渔翁得利,倒是咱们这次出征,哼!”林翊将文书签发,递给夏三郎,“经晋中时,一定要小心。”   如果说以往因为林靖性情激烈,个性突出,再加上林靖辗转南北做出的一番事业,在夏三郎心中,原是认为林靖资质较其兄林翊要出众的。但,此次边州之行,夏三郎对林翊这位向来低调的外戚国公刮目相看。   林靖在京城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在京城的那几年,委实做过几桩大事。故而,林靖的个性并不是什么秘密,何况,曾与林靖交情不错的夏三郎,自认也是了解林靖的。   且不论林靖现在与朝廷之间的对立关系,但,在对蛮人的态度上,夏三郎相信,林靖对蛮人绝无好感。所以,对于林靖可能会袭击朝廷大军的猜测,夏三郎的判断更偏向于,林靖倒是有可能趁机去京师截和。   好在,夏三郎与林翊的判断分歧很快得到了林靖的证实,林翊率东西大营人马经晋中时便遇到了徒小三所带领的北靖军,当然,北靖军内里软甲,外头则一半为流匪打扮一半为倭匪打扮。林翊徒小三皆为当世猛将,彼此间都未留情面,林翊是早就想明白自己的立场,纵是朝廷确有不妥之处,可陈柒宝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何况,江山倾覆,并非小事,林翊仍是忠心朝廷的。至于徒小三,他亦是百战之将,他不是不想留情面,只是,战事不比他事,一旦他留情,死伤的便是他麾下弟兄。故,徒小三亦是悍勇非常。   徒小三直接冲断了林翊的中军,好在,林翊在前,夏三郎押后,虽则中军被断,军队依旧未乱,整个战事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半日,徒小三便命收兵离去。林翊见徒小三来的突然,退的也极迅速,不由微微拧眉,想不通北靖军这是在发什么颠,还是有什么大招未放。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却是重整军队。   待得军队整理停当,舒静韵脸都白了,无他,林泽不见了。   舒静韵私下令家将去寻林泽,悄同林翊说了一声,林翊也是心下一沉,舒静韵轻声道,“北靖军这么大的阵仗,也不可能是来掳夺阿泽的。”   林翊道,“先莫声张。”   林翊与林靖只是道不同,他们是嫡亲的兄弟,而非有什么仇怨。就是林泽落到林靖手上,林翊也不担心儿子安危。只是,这是林翊长子,林翊是断不能让林泽落入林靖之手的。他太明白林靖的本事了,倘叫林靖得了林泽,凭林靖那一手的挑拨离间,林翊都不愿意去想。   何况,他带林泽在身边不过是出兵前方有的想头,打仗并非小事,林靖不可能为一个林泽便让北靖军出关来突袭朝廷兵马的。林泽约摸是头一回经着战事,出了什么意外。不过,林泽身边亦有林家家将,若是出事,也当是活当见人,死当见尸。   林翊的判断很准确。   林泽的确是出了些意外,他,他头一回被他爹带出来打仗,还遇着匪类突袭。林泽那叫个激动啊,这一激动,带着人拼杀起来,他自己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乱军之中,林泽也是骑马跑出去才发现,迷路了。   好在,林泽觉着,自己不是没有运道。   他带着家将很快就遇着了一户人家,待得走进,才发现,不是人家,而是一处大帐。如今春暖花开,蓝天白云之下,浅溪碧水之畔,帐外站一人,或者因晋中的春风仍是带着一丝冬日未尽的寒意,那人披一袭白狐裘,面相精致单薄,却又有小半张脸被颈间风毛遮进狐裘,让人看不清相貌的同时,更显出几分荏弱,一看就不是身体很好的模样,不知为何,林泽总觉着这人有些眼熟。   林泽欲上前问路,家将却是拦住了林泽,轻轻的摇了摇头。   林泽只是有些年轻,并不笨,想着这人虽相貌单弱,但,身边人无一不是浑身悍勇,绝不逊于身边家将。林泽断定,这定不是寻常人物。而在战场附近,竟有这样的人物出没。林泽没有上前,那人也没说话,看向林泽的目光有些欣慰又有些伤感。   一时,那人微微颌首,招手示意林泽上前。   林泽是这样生机勃勃的青葱年华,他觉着在这人身上并未感觉到恶意,便要下马。家将却是道,“大爷当心,出门在外,必要谨慎方好。”   “是啊,不若我先过去问一问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林泽示意家将,“这位公子身边侍卫这么多,而且,个个骁勇。他就是有恶意,咱们也走不了。”俐落下马,便上前而去。几位家将连忙下马跟随,还有两人却是始终未曾下马,而是留在了原地。   林泽到那人面前,才发现,先时远看尚不觉,如今打近瞅,这人相貌愈发出众。尤其那一双仿若秋泓的双眼,染上笑意时竟让人觉着,这春寒料峭的山风都带了些许甜香暖意,那人道,“我离家时,阿泽你尚小,不想,你如今都这样大了。”   “你记得我?”以貌取人,是说陌生人给自己的第一印象。谁不喜欢漂亮的人,孔圣人都难以免俗,何况林泽。纵林泽也知此人此时出现在此处,十分可疑,却仍是禁不住对此人生出几分好感。   “我如何不认得你,我看你出生,你的名字,还是我进宫请姑母取的。”那人说着,解开颈间毛领暗扣,露出那被毛领遮住的小半张脸,林泽身边的家将不禁喊了声,“四老爷!”   林泽少时模糊不清的记忆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重新刷了一层再鲜艳不过的色彩,那有些记忆不清的人重新在他的记忆中鲜活起来,林泽喜的上前,直道,“小叔!真的是你!小叔!”   林靖看林泽喜的恨不能蹦起来的模样,心下亦很是高兴,挽住林泽的手,“可不是我,来,咱们帐内说话。”挥挥手,令家将们都留在帐外。   家将们一见竟是自家“死而复生”的四老爷,自不疑有他,也便放心林泽随林靖去了。   一进帐子,更是温暖的紧。   帐中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林靖挽着林泽的手坐榻上,随手拿了个桔子给他吃,道,“这打仗的路上,吃喝都不能讲究,吃苦了吧?”   “也没觉着苦,我爹说,打仗都这样。”林泽眼神清透,剥了桔子先递给小叔,林靖让他自己吃。林泽喜的几乎坐不住,“小叔,你没事,可真好!我娘有时说起小叔,时常会流眼泪。要是我爹我娘知道小叔你没事,还不晓得有多高兴!小叔,我爹就在这附近,你跟我回去吧。”   “我还不能回去。”   “是因为以前的事吗?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看朝中早就没人提了。”林泽对林靖的记忆不是很深了,不过,也隐隐记得小时候小叔时常带他玩儿。他娘也偶会与他说起,说小叔以前最疼的就是他。林泽以为小叔说的是小叔杀今上亲爹的事。   林靖摇摇头,问林泽,“你娘还好吗?家里还好吗?”   “都好,就是会想小叔。”   林靖笑着摸摸他头,林泽问,“小叔,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林靖知道,林泽并非全无心机之人,譬如,林泽便未与他说过一字他们遇袭之事。林靖很满意林泽的素质,他笑眯眯的说了句,“我不在这儿,你爹如何能遇袭呢。”   林泽想了一时,才明白他家小叔话中之意,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奈何嘴里还含着瓣桔子,一时没留心,顿时噎个半死。 第273章 战事之四   其实只是短短片刻,林泽却觉着那片刻时间会无限拉长,以至于,他的思维经过无数探究、分析、怀疑,最终才消化了他小叔的话中之意。   “我不在这里,你爹怎么会遇袭呢?”   林靖说这话中,看向林泽的眼神中犹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声音轻软的仿佛在说这桔子甜不甜,但,这声音中所包含的巨大信息却是仿佛上午那些突然自山间出现的无数山匪流寇,骑骏马,持长刀,兜头轰隆而下,让初经战事的林泽有着一瞬时的震惊、恐惧、兴奋,血肉紧绷。   林泽有些狼狈的咽下喉咙里的那瓣桔子,他的眼神里交织出一片莫名的含义,身体的姿势并没有半点改变,与林靖彼此间依旧是一个极亲呢的,呼吸可闻的姿势。可林泽却觉着,他与小叔之间的空气仿佛忽然之间结了霜、凝成冰,两人离的这样近,却又这样远,远到,以林泽如今的阅历,远不能揣度出林靖忽然出现的用意。   “别怕,我与你父亲是嫡亲的兄弟,我们只是走的路不一样罢了。”林靖的手放到林泽紧绷的肩上,“小时候,你与我最亲,成天醒了就要找我,同我在一张床上睡觉。我小时候,多赖你父亲养育。我心里,他既是兄长,也如父亲。”   “小叔,那你怎么……”林泽不知道这话要如何说,看小叔的模样,与父亲的情分不似作假,少时的岁月虽然有些模糊,可他认识的人,说起小叔来多是溢美之词。既然小叔与父亲的情分这样好,为何还要率兵突袭父亲呢?   林靖这样敏锐,从来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哪怕林泽话未说出口,林靖也明白他的意思。林靖道,“我少时的志向,与你一样,想成为一代名臣,若能名垂青史,更是再好不过。我少时,因身体不好,一直不能习武,那时,我其实很失望,林家世代武将出身,父亲也是马革裹尸,你父亲的武功不必说,就是你外任的二叔三叔,他们虽做了文官,其实,林家枪也练得有模有样,唯独我,我从小,便因身体之故不能习武。”   “我出生的时候,林家的处境有些尴尬,你祖父在边州战死,幸而有关庭宇挡住蛮人,从而接手边州军,稳住了边州局势。我的母亲,你的祖母那时已是身怀六甲,因为你祖父战死的消息,一时伤心,生下我,就过逝了。我被姑妈接进宫抚养,你父亲就此回乡守孝。父母孝向来是三年,你父足守了六年才重回京城。可回到京城,彼时德皇帝在位,这位皇帝因不是姑妈亲生,一向对林家颇多怀疑,所以,你父亲回京,朝中竟未赐爵。待爵位赐下,我渐年长,便从宫里回了家。你父亲那几年很不容易,在朝不过虚职,姑妈在后宫,纵是一朝太后,有这样的皇帝儿子,又有何意趣?最终,姑妈在慈恩宫病逝。说是病逝,可姑妈病前曾因荣家之事极为恼怒,荣家是德皇帝的外家,德皇帝一力偏袒,不过半月,姑妈便病逝了。姑妈死前,谁都没有见,我更是毫不知情。如果她是正常过逝,她不见任何人,都会见我,起码,会有话交待于我。”林靖的声音微微颤抖,以他的心机阅历,谈极此事,都有此情绪外露,可见,此事给林靖的影响力有多么的巨大。林靖继续道,“多可笑,德皇帝在位短短数年,当初,他少时登基,若无姑妈掌政,他何尝能顺利亲政。他此人最疑之人,却也是姑妈。姑妈过逝,德皇帝非但没有保住他的几位皇子,连他自己,也一命呜呼。后来,便是如今的这位皇帝陛下陈柒宝登基。陈柒宝在清流中素有善纳谏的美名,可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出身没落的襄阳王府,当年,他的父亲前襄阳王便因不孝嫡母谢太后被德皇帝削去爵位。前襄阳王因此被囚于宗人府,他到京城来代父坐牢,从此博得至孝名声。我不喜欢他,就是因为这件事。如果前襄阳王是什么不得了的贤良人物,他来替生父坐牢,算是一桩美名。而前襄阳王是个什么东西,想来你年纪虽小,也不会没有听闻。”林靖道,“一个皇帝,不见得是个好人,历史上,杀父弑母,兄弟相残,最终成为一代明君的帝王并不罕见。可是,一代明君,不会是这种虚伪到让人做呕的人。我也曾率关外军南下平金陵王之乱,但,我信错了小人,关外军陷于野人岭,十不存一。陈柒宝如何回报关外军,高凡那样的罪魁,如今依旧稳稳当当的居一军将领!我们隐姓埋名在江南抗倭,朝廷却坐视章总督被小人逼迫自尽!我的军队,我的师长,悉数葬送!阿泽,换作你,你会辅佐这样的君主吗?”   林泽给林靖问的无言以对。   许多事他是听说过的,但,许多事他也并不非常清楚。   他这样的年纪,还不足以面对这样巨大的课题:这个君王是否值得辅佐。   林泽讷讷,“可是,父亲常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那不过是你父亲的谬论!”林靖断喝,“孟子说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此方为正理!”   “阿泽,人这一生,会有不同的身份,我们可能是儿子、是兄弟、是父亲、是臣子,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得先是一个人,我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志向理想。你会是下一任的林氏族长,我们林家,也是传承几百年的世族,什么是世族,不是那些匍匐于地、摇尾乞领的奴才,不是那些念死了书、一无是处的酸儒,世族当是,倘明君在世,我们辅佐明君,成就盛世。昏君无道,当劝则劝,当谏则谏,若实不堪造就,世族当为天下百姓选择新的治世之君。”林靖目光灼灼,逼视着林泽,他沉声道,“我与你父亲的分歧便在于此。他是忠臣不侍二主,我不是这样,当君王不值得侍奉,我会去寻找其他出路。阿泽,你当读过史书。这江山,这天下,何曾真正属于哪个一家一姓?陈家之前,这是前朝的江山。前朝无德,江山易主。这是人道,也是天道。你父亲或者认为,他可挽大厦于将倾,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告诉他,他已经没有机会了。而他所走的这条路,是错的。”   林靖个头并不算矮,过分的瘦削与相貌的精致让他总有一种异于寻常人的柔弱,而此时,林靖寥寥几句,便让林泽有一种面对父亲时的巨大压力。甚至,林靖带给他的压力,比父亲更甚。   林靖似乎并无恶意,他不过是与林泽说了几句话,最终他道,“阿泽,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可除了是他的儿子,你还是你自己。我希望,对这世道,你能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认知,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人云亦云,更不是听从于任何人心意来树立你的志向。”林靖的眼睛清透如同这一日碧洗般的天空,林泽相信,小叔这话是出自真心实意的欺许,他不由点了点头。   林靖亲自送林泽出了帐子,林泽道,“小叔,我这就走了。”   林靖颌首,“去吧。”   林泽转身要走,心下又有一桩难事,他看一看天时,道,“小叔,要是父亲知道小叔与我见面,父亲问起,我要如何说呢?”   林靖一时沉默无语,林泽以为小叔不会再说什么,他甚至想好,若父亲问起,小叔与他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能对父亲说的。林泽一揖,就要离去,林靖清淡的嗓音却被清风裹挟着传入他的耳际,“如果他问,你就告诉他,我已为这万里江山选好新的君王。”   如果他还没有准备好,那么,他得做好准备了。   他将亲眼看到,他一世的志向将被我打落尘埃,碾入泥淖,在千万年的后世,他的名字,将与失败者同列。   而我,将成为这场江山倾覆的主导者。   我的兄长,我的长兄,你得做好准备了。 第274章 战事之五   林泽回程时遇着他爹的,林翊见着儿子,当真是松口气,同时又不禁恼火,想着这小子打仗打哪儿去了,险没丢了!好在,林翊不是个会当外人教训儿子的人,见林泽平安,便带儿子回了营帐。   待到了营帐,林翊方晓得林泽见到林靖的事。   林翊问,“你如何见到了他?”   林泽一看他爹的神色便知他爹是晓得小叔在世之事的,林泽道,“爹,你怎么没早说小叔尚在的事啊,在家时,我娘每想到小叔都要伤心落泪的。”   林翊将手一摆,“问你话呢。”   林泽就说了,“当时突然来了那么些匪寇,我只顾杀敌,待后来,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远望到一户人家,我就想着过去打听道路。不想近了才晓得,那是一处大帐,我都没认出小叔来,还是小叔认出了我。”   林翊与儿子道,“你与他多年未见,他当年离京,你年纪尚小,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如今你都十八了,与少时相貌大是不同,他如何能一眼认出你?他不过是故意引你过去罢了。”   林泽当下有些瞠目,仔细想了想自己迷路的过程,摇头,“不能吧。我并不是追着寇匪过去的,也没有谁引我过去。”   “你如何晓得他!”林翊道,“当初野人谷那地界儿,据说人进去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可他就平安的从野人谷出来了,你小叔这个人,虽则他的许多做法我不赞同,可断不能轻视于他,他的才干,常人所不及。”   林泽看他爹还挺关心小叔,便说,“我看小叔可瘦的,手腕还没我粗哪。”   林翊道,“他自幼便身体不大好。”   林靖是那种,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活的很差的人。林翊知道林靖活着,便不会再关心林靖的境况,林翊关心的是他儿子,“他这么千方百计的引你过去,定是有话与你说的。”   林泽面现难色,不晓得如何将他小说让他代给他爹的那句“我已为这天下选好新的君王”说出去,不要说重复这话,就是一想起来,林泽都是心跳加快,面有不安。林翊愈发稀奇,问,“他与你说什么了?”   林泽都没敢大声说,他是悄悄的,小声的同他爹说的,那模样,简直像在做贼。   林翊不愧是林靖他大哥,林泽他爹,听林泽做贼般说完这句,林翊不以为意,“这也不必特意过来同我说,他如今做的事,原就与反贼无异!”   林翊关心的另有其事,看向儿子,“把他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到你离开,所有他与你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一遍。”   林泽只好照实同他爹说了,林翊一面听一面冷笑,与儿子道,“当年,他离开京城,是因为,他杀了陛下的生父和两个兄长。当然,先襄阳公为人下贱,他杀襄阳公,也算快意恩仇。就是再有襄阳公的两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一并杀了。可襄阳公家的几个孙辈,有些尚未成年,那几个孩子,是犯了什么样的死罪。纵哪家满门抄斩,未满十六的孩子都会改判流刑。我不是说襄阳公并无错处,可他行事,未尝无可挑剔。他离开京城后,陛下未曾再追究此事。难道,陛下不算宽宏大量?昔金陵王之乱,关外军的确是南下平叛,最后,关外军进了野人谷,高凡的确有偌大怀疑,可是,朝廷断案,也得讲究证据,当时,没有确凿证据来定高凡的罪。他既觉不公,自野人谷出来,为何不到朝廷来寻一个公道?京里有我,我难道会偏颇别人。他自野人谷出来后,直接回了关外,若我所料未差,前几年关外官场屡有官员出事,未尝不是他的手笔?关外官场动荡,明面上就死了十数位官员,私底下丧命的,更不知多少?他就这样,窃关外之权。之后,更是鬼鬼祟祟、顶名冒姓的南下,你以为他南下独是为了剿匪么?不要信他的鬼话,他是因关外兵力有限,到南下想弄些兵员过去。可是,他赶上了江南抗倭。他是在借抗倭练兵,章总督之死,我不敢说与他相关,可是,章总督一死,他立刻借此离间江南军与朝廷的关系,带着两万江南精兵北上,回到了北靖关。就是现在,江南叛军已被朝廷大军围困大半年,那不过是几家靠走私发财的土财主罢了,他们一时反了,粮草他们或者不缺,可他们手里的兵械,由何而来?你以为,这些事与他无干?还有这次的匪寇,寻常匪寇,不会有这样的战力。我告诉你,这根本不是匪寇,这是北靖军。”   林泽脸色数变,听到最后,脸梢都不由微微泛白。   林翊沉声道,“你不必因为他相貌单弱,不通武功便觉着,他没有功击力。他的可怕,可不在这上头。”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侍卫在外回禀,说是舒先生到了。谈话暂止,林翊令舒静韵进来,舒静韵与夏三郎一道过来的,夏三郎手里还带来几把长刀。   林翊接过一柄长刀,对着天光细观其刃,道,“是倭刀。”   舒静韵道,“以往听说,便是倭人也不是个个都有倭刀,今次流寇,却是个个都配此刀,幸而我们有防范在先,可就这般,也颇损失了些兄弟。”   林翊道,“不是什么流寇,是林靖,阿泽已经见过他了。”   舒静韵、夏三郎二人纷纷变色,更是同时看向林泽,林泽点头。   二人看林泽平安,就知林靖对这个侄子还是有些香火情的,不然,林靖倘万一六亲不认,那可真是……只是,林靖留的这丝香火情,在夏三郎看来,反而令林翊在政治上添了几分艰难。舒静韵也想到了这一点,问林泽,“阿泽没受伤吧?”   林泽心说,小叔对他挺好的,还送桔子给他吃。   林翊看一回倭刀,道,“我记得,当初江南刚刚开始抗倭,章总督曾向朝廷献上一张刀方。”   这件事,舒静韵也听说过,不过,舒静韵未在官场,当时亦未细究此事。倒是夏三郎,曾在淮扬任巡抚位,虽然未在章总督手下当差,但,夏三郎去江南前,对江南进行过极细致的调查,夏三郎点头,“是,当时朝廷似乎未铸新刀。”   林翊道,“这就是新刀了。”   夏三郎眉心倏的一紧,“大将军的意思是,当时的刀方是自倭人那里得来的?”   林翊道,“可见林靖与倭人往来,并非一日。”那是什么时候,那不过是抗倭刚刚开始。而倭人视刀方为倭国密宝,林靖能得到这个刀方,必然早与倭人相熟。   夏三郎道,“可是,纵林靖有此刀方,也当视为珍宝,如何当初就献给朝廷了?”   林翊道,“他行事,向来不能以常人揣度。”   夏三郎却是认为,林靖当年纵是在江南有自己私心,可抗倭之人,亦是真的。不然,谁会将这等宝贝献上。   关于此番战事,林翊自然要上密折呈报朝廷。   舒静韵夏三郎都有些担心京城安危,毕竟,林靖都直接露了脸,还说了那等狂话,这并不是林靖让林泽带给林翊的话,而是林靖带给朝廷的话。   同时,这也标志着,林靖已经认为,他已与朝廷有一争之力。   林翊却是道,“他现下还不会对朝廷动手。”   舒静韵轻声,“不可不防。”   “他现下,还要坐享渔翁之利,一则是关大将军南下与叛军之战,二则便是咱们在边州与蛮人之战了。他要靠这两场战事消耗朝廷的实力。”林翊忽然道,“你说,蛮人此次犯边,会不会与他相关?”   舒静韵以往曾教导林靖数年,他当即道,“决不可能。当初,老公爷就是战死在边州,依阿靖的高傲,他如何会与蛮人串连。倘他有意与蛮人勾结,这次不会一击便撤退。倒不似要与我们生死相战,好像,就是来打声招呼。”舒静韵想了片刻,“像你说的,可能,他这么快撤兵,也有让朝廷兵去抵御蛮人的意思。”   “至于渔人之利……”舒静韵道,“只要江南战事与边州战事顺遂,朝廷腾出手来,便是要北上收北靖关大权了。”   林翊亦做此想。   待林翊打发人八百里加急连折子递上朝廷,一路上再未受到林靖的北靖军侵扰,很顺利的便到了边州。而京中陈柒宝收到林翊的折子,知道林靖非但在世,还有一些林翊对林靖的推测,陈柒宝既难掩惊心,同时,心底深处亦不由泛起一股子深切的厌恶:   竟然还没死! 第275章 战事之六   陈柒宝在许多人看来,是一位极其克己复礼的皇帝,尤为清流所推崇。   只是,只要是人,便有其喜恶所在。   陈柒宝的性子,这辈子厌恶的人其实也不少,不过,能在厌恶前头再加个最字的,唯有林靖了。   其实,真正说起来,陈柒宝与林靖,真正交恶,那是一次都没有。   便是林靖把陈柒宝生父给宰了,陈柒宝自然晓得自己亲爹是什么样的货色,林靖离开京城,陈柒宝也没再追究。只要知道这事的,没人能说陈柒宝的不对。   就是陈柒宝面儿上,这些年,对林靖虽有些冷淡,可也从未露出个厌恶。   不过,于陈柒宝内心深处,对林靖,当真是厌恶到,只愿世间从未有此人方好。   陈柒宝初来京城,是为父亲之事打点,彼时,他求上林家。林翊对他的帮助可谓不遗余力,就是在陈柒宝的成长人生中,也是第一次见到,世间还有林翊这样的人品,这样的人物。陈柒宝对于林翊的仰慕与感激,怕也只要陈柒宝明白了。   但随之,陈柒宝又见到了林靖。   天哪,相对于林翊的端正宽厚,林靖简直就是另一种极端,娇气骄纵,放诞无礼。   这种无礼之人,陈柒宝不是没见过,但,如林靖一般讨人厌的,见得就少了。尤其在陈柒宝看来,有林翊这样的兄长,这得是上辈子积德才有的福分,林靖却无半点珍惜,成天介这个不满意那个不合适的。   这种人,也配做林翊的弟弟。   陈柒宝彼时厌恶林靖,奈何彼时势不如人,他也只得眼不见为净。   后来,陈柒宝得了帝位,对林靖……好吧,对林靖他也不能下黑手。陈柒宝倒不是下不得这黑手,只是,他不愿林翊为难。林翊这般宽厚,林靖因是老林国公的遗腹子,林翊对他一向珍爱。   只是,陈柒宝也不过看在林翊面上罢了。   及至,林靖杀了老襄阳公离开京城,陈柒宝没有再追究林靖,林翊也将林靖除了族,陈柒宝想着,总算是不必再见这样的讨厌之人成天在京城晃来晃去了。   可是,世间之事大抵都是难遂人愿的。   如陈柒宝,他唯愿世间再无林靖此人。可当年金陵王叛乱,还是用到了关外军,林靖却是福薄,进了野人谷后再无消息。陈柒宝想,大概是天意。   奈何,天意却这般弄人!   陈柒宝看到林翊的奏章,不由想到一句民间俗语: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今看林靖,可不就应了这句老话么。   再看林靖这些年做的事,竟私吞两万江南精兵。   那么,那位林大将军想来也只是化名罢了。   林翊既然对林靖之事无所隐瞒,自然也将徒小三的底细告诉了陈柒宝。陈柒宝眼底更添几分厌恶,原来,不过是个弑兄的凶徒!哼,原来,林靖离开京城,也不过与这些下三滥之人为伍。   想到林靖当年在京城何等鲜衣怒马张扬过市,再想到如今林靖为伍这些人,陈柒宝的唇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在这样的下三滥之人里,林靖竟也只能为人手下,真是可惜当年公府小公子,竟落得如斯地步!   不管陈柒宝在心下如何贬损了林靖一番,好在,陈柒宝也是做了好几年的帝王,自己也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林靖都能在晋中设伏袭击朝廷军队,而且,所用刀枪比朝廷制式刀枪更好,可见其在关外势力不小。   尤其一想到两万江南精兵,陈柒宝恨的,能将一口银牙咬碎。   陈柒宝收到折子,看过后便召了内阁议事。   内阁见此折后,那反应,比陈柒宝在肚子里恨一回林靖可是激烈的多。尤其林家世代名门,如今竟有林靖这样的逆反之人。当下还有人怀疑起带兵的林翊来,陈柒宝立刻斥道,“倘林卿有半点不忠,焉能在林靖露面后立上此折,让咱们防范北靖军。林卿之忠,朕比信自己更信。”   陈柒宝这样一说,便无人提林翊了,只是,林靖之事,朝廷还得有个章程才是。   内阁的反应很是不慢,当下立刻拟出诏书在,当朝将林靖所做所为公之与众,而且,林靖很光荣的成为朝廷邸报中第一位占据了一整页版面的人物。相对于林靖,徒小三这样被林靖奉为主君的,反是只占了邸报的一小块地界儿。主要就是提了提徒小三当年辣手杀兄之事,至于林腾许念,这俩人根本都没资格在邸报上出现,倒是他们各家都被朝廷追问可知其去向。两家人都是一副懵懂样,还问来使,“我家孩子当真还活着?”   来使其实也不晓得林腾许念是否在世,见这两家也不似知晓的,遂都回朝做了汇报。   陈柒宝亦不甚在意二人,在陈柒宝看来,二人不过小鱼小虾,只要能收拾了林靖、徒小三这俩祸头子,北靖关之危自然能解。   只是,眼下朝廷除了痛斥林靖种种有负皇恩,徒小三乃在逃死囚之外,委实没有多余兵力出兵北靖关。便是陈柒宝也只是让直隶军多加防范北靖关我的动静罢了。   相对于朝廷对于林徒二人的各种舆论攻击,林靖也没闲着,林靖拿着朝廷的邸报研究了一回,还与徒小三道,“陈柒宝恨我可比恨你深多了。”   徒小三道,“你不是说,先前就与他不大对付么。”   “那是,我自见他第一眼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林靖问徒小三战后感受,“朝廷军西大营的军队如何?”   徒小三点头,“不愧是京师精兵,咱们虽则占了兵刃之利,也没能完全占了上风。”   “让他们去跟蛮人打一打吧。”林靖食指敲击着邸报,与徒小三道,“朝廷兵马,最难对付的,便是关大将军的边军与朝廷的禁卫军了。我们这一露面,朝廷就是倾尽全力,都要铸新刀了。”   徒小三沉声道,“那就不要让朝廷缓过这口气。”   林靖颌首。   徒小三练兵更加用心,林靖则要对关外进行一次舆论大洗脑。虽则他们守着北靖关,朝廷的消息过不来,可关外这里,说不得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神通。与其让他们怀疑,林靖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把自己的身份、徒小三的身份,都直接说了。当然,说法与朝廷自然不同。林靖是把徒小三放在第一版的,他简直是把徒小三塑造成了一位英雄,先说徒小三出身,苦啊,与广大将士一样,咱们的徒大将军当年就是农户出身,还被继兄害死生母,徒大将军完全是为报母仇,怒杀继兄。而且,林靖从律法上面说明了,子报父母之仇,当赦之。就是孔圣人,对于儿子为父子报仇之事都说,‘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意思是,没给父母报仇,就要枕着盾牌睡草席,不与仇人共存于世。若是在外头遇着仇人,立刻就要拿兵器拼命为父子报仇。再加上林靖的文笔,那真是把徒小三塑造的,只要看过林靖文章的人,就没人会说徒小三为母报仇报错的。还有徒小三的老乡柳志高,这个也可现身说法,以往司徒大司徒二是何嘴脸,柳志高都是眼见过的。先介绍完徒小三的出身,林靖再说徒小三这些年的艰难,以及,为朝廷做的贡献。当年亲率大军,为朝廷平叛金陵之乱。结果,受小人高凡所害,咱们关外军不得不进了野人谷,彼时兄弟,十不存一。可朝廷呢,朝廷重用奸佞小人高凡,不能给功臣以公道。可就这样,徒大将军也没有怨过朝廷,之后,更是隐姓埋名去江南为朝廷抗倭,还为朝廷献了刀方,可是朝廷呢,却是逼死了江南第一功臣章总督。”   “今朝有奸佞,徒大将军这样的忠良,再不能坐视了。徒大将军要诛奸佞,清君侧!”总之,这封关外自己的邸报上,林靖是把徒小三写成了一位忠义双全、可歌可泣的大大忠臣。   之后,才是林靖对自己的介绍,林靖写自己也丝毫不谦逊啊。林靖先介绍自己出身,说到历代皇帝对林家大恩,林靖也说了自己这些年所做所为,虽则是远离京城,林靖对朝廷也是忠心不二的,他一样随着徒大将军南下平金陵叛乱、以及南下抗倭,可是,朝廷无道,逼杀忠良,所以,林靖这样的忠臣,再不能坐视这昏馈无道的朝廷了,他要代朝廷清君侧,还朝廷以清明,还天下以太平。同时,林靖还指出,陈柒宝你一过继之君,你当真不适合做皇帝啊,你看看你,自你登上帝位,朝廷多少回叛乱了,百姓民不聊生,忠臣不得保全,所以,林靖说了,他给陈柒宝算了一卦,劝陈柒宝早些退位,别再祸祸江山了。   林靖还把他们关外的这邸报给朝廷发了一份,陈柒宝见着这关外邸报,险没气吐了血。   相对的,徒小四等人对于林靖带着小牛子编纂的邸报还是很满意的,尤其徒小四觉着,林靖写他哥这一篇写的真好。徒小四道,“虽然我那时还小,可事情我都记得,就是这样,要不是他们先害我娘,我哥也不能杀他们。”同时又感慨了一回他哥这些年的不容易,私下,徒小四还送了林靖几样好东西,想叫林靖在下期邸报也写一写他,徒小四还说,“我不要我哥这么大一块地方,我占一半儿地方就成。那啥,剩下的一半,再写一写小牛子。”   林靖不大乐意,徒小四央他好久,林靖才拿捏着架子应了。   林靖还把这关外邸报发了江南一份,江南原都要撑不住了,一见关外这邸报,顿时又来了精神,还派出霍东家做说客,想着与关外联手,共抗暴君!   不,叫那啥,对,清君侧来着。   林靖与徒小三道,“看来,江南是真的撑不住了。” 第276章 战事之七   江南求援。   林靖看向霍东家,问,“到底情形如何?”   霍东家苦巴着脸,一向圆润润的模样,因战事操心,竟消瘦不少。霍东家道,“委实不大好了。关大将军着实太猛,已是打下杭城,现下咱们还能据淮扬地利,可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说。”   林靖道,“你难得回来,先回家看一看吧。”   霍东家知道,发兵与江南联手,这于关外是大事,林靖不可能直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便应下的。他也委实记挂家里,行一礼,便恭敬退下了。   林靖同徒小三商量,“你觉着,老霍的话可不可信?”   徒小三想了想,“倒可再抻一抻。”   林靖亦是此意,江南的局势,可能真不大好过。但,也尚未到危急之时,别个不说,倘真心求援,总要有些条件的。你啥好处都没有,直接就说,唉哟,兄弟,我也觉着世道不好,皇帝做的不称职,咱们谋反吧。   难不成,江南那伙子豪族瞧着他们关外这些人都傻啊!   老话还说哪,不见兔子不撒鹰。   江南啥好处没有,便想让关外兵援助他们,这不是在发梦么!   这些个豪族,怪道能发财,原来惯了这空口白牙的营生。   霍东家在家歇了五天,就又过来林靖这里说话。   林靖道,“我已与大将军说了此事,大将军已是在调派军队了。”   霍东家简直感激涕零。   霍东家以为发兵在即,结果,他回家等了五天,又没动静了。霍东家为人不笨,他能为一方巨贾,便是脑筋活络之人。霍东家明白,明显林靖是在搪塞他,霍东家脸皮不薄,他可以再去林靖跟前央求。只是,林靖既是找定主意拖延,怕是他再去亦是无用。霍东家改了主意,他再到林靖跟前,却是不再催着发兵之事,反是备了重礼,林靖都说,“咱们这些年的交情,霍老兄委实太过客套了。”   霍东家笑,“这倒不是客套,而是过来同公子赔礼。”自从知道林靖出身国公府后,霍东家对林靖就愈发的客气恭敬了。就林靖的出身,如霍东家这等身份,以往便是想巴结都得看林靖的心情。今林靖放着好端端的国公府的公子不做,而是出来跟他们一道造反,饶是以霍东家也得说一声,这国公府的公子的脑袋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样啊。   若是霍东家有林靖这出身,他是绝不会造反的。造啥反啊,霍东家觉着,享福还怕享不过来哪。   就因着林靖这与众不同的脑子,还有先前林靖那些个手段,反正,在霍东家眼里,林靖就成为了一种不与寻常人一样的存在。对于这种存在,霍东家是极为仰慕的。霍东家向来认为,一个人,能不为权势地位的做一件事,那么,这必然是一件极为了不得的事。   霍东家说是赔礼,林靖笑,“老霍你这话更叫我糊涂,你同我赔什么礼,莫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什么朝三暮四的营生?”   林靖笑眯眯的一句话,硬是问的霍东家腮上肥肉一紧,连声道,“可是不敢,可是不敢!”   “行了,有话你就直说吧,我多少事要忙,没空听你磨唧。”林靖懒得同霍东家打这言语官司。   霍东家连忙道,“是这样,哎,也怪我先时糊涂。打仗的事我不大懂,可我想着,以往我们做生意,倘是各家参股,自然得拿出个分红的法子来。今虽咱们两方都是觉着,朝廷昏馈,想叫百姓过太平日子,说来,都是好心。可如何联手,到底没个细致章程,我想着,回去同他们几家商量出个章程才好。”   林靖眼眸间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笑意,他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模样,看着霍东家道,“我虽也不大懂,不过,听着倒挺有意思的。”   霍东家心下暗骂林靖奸猾,若林靖这出身国公府的都不懂,难不成,他这做半辈子生意的就懂?   只是,眼下江南急需关外援手,霍东家虽则老婆孩子都送关外来了,到底家中基业在江南,霍东家道,“既这般,那我这就过去,与他们商议一二。”   林靖笑,“我们与江南志同道合,彼此都有各自人马。别个不说,我们到了江南,粮草要如何供给,要驻兵何处,这都是要紧事。我们大将军心诚,你老霍一过来,说江南危急,大将军这些天,都在挑选人马,准备南下相助。我却要问你一问,到底是不是诚心来的?若你是诚心,这些事,半句不提。若说你不诚心,我与老霍你认识这些年,你老婆孩子都在关外,我也不信你会害我。你这样,真叫人摸不透,看不懂啊。”   霍东家听了林靖这话,当下险没悔青了肠子,他心说,我早不知你心下是这样想的啊,我要知道,就不用浪费这些时间了。霍东家觉着,林靖虽则刁钻了些,这话,倒也是正理。霍东家暗想,果然不愧国公府出身,林公子行事,的确细致。尤其这行军打仗上,更是胜他百倍,就是霍东家也得服,一听人林靖提的这些事,就知人家是内情。   既林靖都提了要求,霍东家立刻道,“那我今儿就回江南,商量一二。”   林靖微微一笑,“我就等老霍你的好消息了。”   林靖道,“对了,老霍你家长子是在两湖么?”   霍东家心下对林靖有些防范,不过,林靖既是问了,霍东家简直是没有半点磕拌,脸上也没有半分犹豫,他当下点头,没有半分欺瞒,“是,我想着,让他在两湖,可做个退路。”   “成,我知道了,你去吧。”林靖偏生没再多说,直接打发霍东家下去,简直把霍东家好奇的,到底林靖打听他家儿子有何要事啊!   不论有何要事,林靖是不会与霍东家说的。   在林靖看来,战乱之时,霍大郎能让其父带着族人北上,他则留下主持家务,可见其人胆量,远胜霍东家。就是霍东家这北上的主意,说不得也是霍大郎帮他爹拿的。   林靖明显对霍大郎的兴趣更浓。   关外军与江南军关于出兵江南的事,足谈了两个月才算谈妥。   此时,时已进五月。   林翊离开京城时已经预测过,林靖不会去京城。   是的,林靖不会去京城。   但是,林靖必会去江南。   如果,江南叛军能挡住关庭宇,林靖不会去。   但如果江南叛军挡不住关庭宇,林靖不会坐视江南叛军被关庭宇剿灭。   关庭宇,这位林靖既熟悉又陌生的长者,此时,更是林靖与徒小三的心腹大患。能借江南叛军拖住关庭宇的时候,给关庭宇背后一箭,是关外军都不愿意放弃的机会。   林靖更是要与徒小三一起南下,军中带是更了如贾氏兄弟、如柳志高等徒小三的心腹之人,另则,徒小三既然出战,徒小四就要守着大本营,这令徒小四很有些不满,不过,徒小四一向听他哥的,况,此次出征,徒小三足带了五万人之众,徒小四也晓得他哥所图非小,自然不能坏了他哥的大计。   与徒小三、小牛子一并留下的,便是金陵王造反时名声大噪的大将段飞羽。   徒小三是想带着段飞羽的,林靖则执意要段飞羽留下来,林靖道,“我们虽是打出清君侧的旗帜,朝廷却没这么不堪一击。关外是我们的根本,段飞羽是一张底牌,轻易不要打出来。”后来,事实也证明了林靖的高瞻远瞩。   林靖与徒小三出战,向来是奇正并举,正赢奇出。   林靖定的计策是,先由水离与张夫人自普陀上岸,牵制在浙军队。同时,林靖徒小三自松江登陆,援手金陵城。   是的,在林靖徒小三看来,这必将是再一次的金陵之战。   上一次,徒小三林靖大胜。   那么,这一次呢?   关庭宇围困金陵城已有数日,倘不是金陵城池坚固,这座城,早已是关庭宇的囊中之物。偏生在此时,浙地又传来倭匪劫掠的消息,关小二道,“爹,我带人去浙地看看吧。”   关庭宇摇头,“不必,那不过有人跟咱们打招呼呢。”   “谁?”   关庭宇淡漠的吐出两个字,“林靖。”   关小二心下一颤,关庭宇又补弃了一句,“还有那个叫司徒三的。”   关小二也在战场上历练多年,他道,“爹,你说,他们这是不是在围魏救赵。”引着他爹到杭城,则金陵之危可解。   关庭宇道,“不会,他们不过是牵制浙地军。若所料未差,林靖他们的目的是金陵城。他们是想,围剿关外军于金陵城!”   关小二此时便不是心颤,直接心下寒气顿起。   由此廖廖数语,便可见关庭宇在军略上的才干。   当年在林老国公战死边州,立刻接掌边州大局,将蛮人死死的挡在边州之外的擎天大将,当朝第一战将,关庭宇。以林靖徒小三之才,都将此人视为第一心腹大患,可见其人当真是实至名归!   这一战之艰难,甚至远远超出林靖的预料。   说来,林靖于关家还算有恩,当年,荣家要害关家,还是林靖出手相援。只是,此时既各为其主,那么,彼年的那些个恩情,自是再讲不得了。   林靖徒小三自松江过来金陵的一路上还算顺畅,在金陵城外,更是与关庭宇几番激烈,关庭宇行军之变幻多端,麾下将军之悍烈,饶是曾与关庭宇共同平叛金陵王之乱的徒小三都不禁心下骇然,想着关庭宇当年平金陵王,完全没有拿出全部实力啊。就是现下,这是不是关庭宇的全部实力,徒小三都不能确认。   几番交战未果,好在,徒小三率大军,最终避入金陵城内。   金陵城的一干人,见着徒小三如见救星,更有穆氏兄妹,也是徒小三林靖的老熟人了。   徒小三道,“先时碍于身份,没能拿出真面目示人,还得请诸兄弟见谅。”   大家自然是见谅的,说起话来,徒小三也是淮扬人,大家还都是老乡呐,自然亲近。至于林靖,更是不得了,像霍东家的看法,林靖这种吃喝不愁把今上亲爹宰了今上都没怎么着的家伙竟然来造反,大家更是举双手双脚的欢迎。还有人同林靖打听关庭宇,林靖道,“这是朝廷第一大将。”   林靖找了穆容,细问这些日子金陵战事。   林靖问的极是细致,包括关庭宇攻城的频率,以及攻势的强弱。林靖甚至按天按时辰的列出一张表来,穆容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靖望着自己列出的数字,轻声道,“依关庭宇的战力,不至于围城三月都攻不下一座南京城。”而后,他又道,“若我是关庭宇,有这样的战力,不会这么容易让关外军进城,要知道,关外军远道而来,补给不便,一旦进城,便获得了补给的机会,岂不是更难对付。你如今手上不足万人,便能据守金陵三月,再另上我们麾下的五万人,岂不是要天长地久的守着金陵城过下去了。”当然,林靖这话有错漏,就是人手再多,不说别个,金陵的粮草是有限的。   也就是林靖的敏锐,他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这种巨大的恐惧甚至让林靖都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林靖几乎是站立不住,穆容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叫了声,“青弟!”虽然知道林靖直实,穆容却是叫熟了“青弟”,无意识的就喊了一声。   林靖很快稳定住情绪,道,“把三哥叫过来!”不过,林靖极快道,“不必了,咱们过去。”   徒小三正在与几家豪族说话,见林靖与穆容过来,一见林靖面色便知有事,徒小三站起身,问林靖,“怎么了?”   林靖把手里整理的金陵城三月战况表放到桌上,冷声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诉大家,希望大家能有个心理准备。”   豪族为首的徐当家连忙道,“林公子请讲。”   “我细问了阿容姐这三个月来关庭宇的攻城次数,你们可以看一看,从两个月前,关庭宇基本上就是每天一次的攻城频率。关庭宇今日悍勇,三哥你怎么看?”   “我亦有所不如。”徒小三向来实事求是。   “依关庭宇和他手下的关外军,金陵城的城墙,便真是的金汤所铸,也早该攻下来了。可是,他一直等到今天。他不是攻不下金陵城,他是在等着你们的援手,等着我们,等着一网打尽!”   林靖这话,仿佛给刚松了一口气的豪族当头浇了一头冰水,徐当家也打了一年多的仗,对打仗有些个理解了,徐当家道,“关外军也不过五万人,咱们这些人,据金陵之固,我不信关庭宇能把咱们一网打尽。”   林靖冷声道,“所以,他必有援军!”   援军二字,如同凭空的一座万吨石山落在诸人心上,徐当家脸色微变,“援军?”   林靖眼神冷冽,穆容道,“可是,浙地军队不是已被你们牵制住了吗?”   徒小三眉心微拧,“而且,朝廷要挡蛮人,都派出东西大营,直隶军不足为惧。”说着,徒小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东西大营?!”   “如果边州战事没有我们认为的那样严重,若从边州调兵起便是个局,那么,去边州的东西大营必然不在边州。”林靖整张脸如同冰雕玉刻,没有半分温度。   穆容也不由微微颤抖,“东西大营来了江南?”   霍东家突然灵光一现,“那什么,掌东西大营的,不是林公子你家兄长么?”   如果世上还有猪队友的话,那必是霍东家了。林靖冷笑,“是啊,怕就是皇帝陛下,也盼着抓我回京替他亲爹报仇血恨吧!”   林靖道,“我的建议,现在立刻整兵,不惜一切代价,出城!”   徐当家到底只是个做生意的出身,他犹豫,“林公子,是不是再想一想。”   林靖道,“不必!关外军打头,如果你们要一起走,尽快整兵!若你们不走,我言尽于此。”   徐当家看向徒小三,“徒当家?”   徒小三道,“立刻整兵!”   徐当家看向穆容,穆容微微颌首,“与其叫人瓮中被捉,不如拼死一搏。”   好吧,徐当家能做几家豪族的大当家,也并非没决断之人。这一年多的时间,倘不是穆容主持战事,怕江南也撑不住这许久。徐当家表现出了一个造反当家人的决断,徐当家道,“好!你们千里迢迢过来相援,今咱们同进共退!”   林靖道,“南城十三座城门,分头撤退。北上断然不妥,如果东去,能遇到张姐姐的大船,就看各人运道。我的意思,不往西,便往南。西去云贵,这里朝廷早便力有不逮。南下两广,我与那里的土人有交情。关外更是咱们的根本!但,北上路遥,大家各自珍重!”   大家匆匆商议好撤退路线,就是徒小三这里,五万兵马也要分开来的,别人的网已经兜头落下,分兵逃逸,或者能保存更多实力。   林靖迅速的反应为自己的造反事业赢得了时间,也保存下了更大的实力。   其实,便是关庭宇也没想到,林靖能这么快的有所察觉。好在,关庭宇已在十三座城门外埋好了大批炸药,一察觉城门有动静,先将头一拨出来的叛军炸了个人仰马翻。   那动静大的,自江宁赶往金陵的林翊都不禁微微皱眉,想着难不成这么快就开打了。于是,林翊行军加速。   这一次,是真正的生死相搏,关庭宇的大军把金陵城的十三座城门围的如铁桶,再加上刚刚那一炸,林靖等人更是拼死都要杀出去的。好在,十三座城门,不可能处处都有悍将驻守。   这个时候,端看各自的运道吧。   而林靖与徒小三的运道,显然不是很好。   他们,遇到了林翊。   林翊直追了三天三夜,林翊还追得动,徒小三也跑得动,但是,林靖不成了。林靖自幼身体不好,这样的体力消耗,林靖险些一头自马上跌下来。徒小三抱他上自己马,二人同乘,可原本马已极是疲惫,俩人同乘,马跑的更慢了。   林靖奄奄,轻声说,“三哥,放我下来。”   “不成。”徒小三不愧是少年时便能手刃继兄的牛人,此人别看平日里对林靖言听计从,但,不得不说,徒小三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哪怕听到身后追兵的马蹄声,徒小三不是不知道放下林靖,马能跑的更快。尤其,现下不论是逃跑的徒小三一方,还是追兵林翊一方,都已是强弩之末,谁能坚持的更久,谁就是这场追逃战役的胜者。   就是贾源也喘着粗气,悄悄同徒小三说了句,“三哥,阿靖毕竟是林国公的弟弟。”在贾源看来,就是把林靖放下,林国公也不一定舍得杀他。倒是他们,万一被朝廷的兵马逮住,那定是有死无生。   徒小三劈手给了贾源一鞭子,“我就是自己死,也不会让阿靖出事!”   贾源虽然出了个馊主意,但,他当真很忠心徒小三。有林靖这么个大拖累,完全拖住了逃命的脚程,而且,他们竟被追到了一处江岸,往前是滔滔江水,往后是林翊的至少五千精兵。贾源四下一看,见一石碑,上书两字:乌江。   贾源心说,这他娘的真不吉利,不会是楚霸王自刎之地吧。   徒小三倒没注意什么碑不碑的,他抱着林靖下马,双目直视林翊,冷硬的面颊没有丝毫惧色。   林翊道,“投降,可以留你们一条性命。”   贾源都想着要不要降了,结果,他家大哥只是冷声一笑,抱着林靖转身就跳江里去了。贾源当下面色大变,他一急,也扑通掉了下去。这一入水,江水湍急,贾源没挣扎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贾源真得庆幸他跳的及时,因为那些个没及时跳江的,转而便被千万支箭矢射成了刺猬。 第277章 战事之八   徒小三与贾源能在乌江里逃得性命,已是命大。   而林靖这个,都不能用命大解释,简直是奇迹。   这是救林靖的薛药商说的,当然,这话不是对林靖说,而是对徒小三说的。薛药商道,“哎,也是巧,把你们从水里捞起来,你家那位兄弟,我原以为都不行了,还是同行的一位老大夫说人还有口气。如今总算是活了,只是,什么时候醒还不晓得。”   徒小三对薛药商感激一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我也是做药材生意,虽说不是大夫,可救人也是积德的事。”薛药商摆摆手,见左右无人,在徒小三耳际道,“将军的那些个铠甲军服,能烧的我都烧的,烧不了的,就埋院里的大樟树下了。”   徒小三面现惊愕,也低了声音,“先生认得我?”   薛药商叹道,“那年咱们金陵城被倭匪围城好几个月,大家都以为这回定是要遭了倭匪的祸害。将军带兵进城时,我远远见过一眼。”   徒小三心下一松,轻声道,“薛大哥不拿我当叛军,我已是感激至极。”   薛药商道,“什么叛不叛的,我记得将军当年抗倭义举。哎,这总是打来打去,咱们江南几家大族都反了,哎,他们这一反,闹得生意都不好做了。”   “总有太平一日。”徒小三道。   薛药商其实只是金陵城中的一个不大起眼的药商,家里虽有些资财,但在金陵,也算不得大富,不过,铺子也是有几间的。这几年,金陵不太平,自从上次倭匪围城后,薛药商便着意把家搬到了两湖来,也是薛药商的眼光运道,这一回,竟避开了江南之乱。这一次贩药途中,又打捞上了徒小三几人。   薛药商颇是细致人,将徒小三安置在别院,供给上样样精细。   徒小三此次大败,好在,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运道,他现下,倒不担心别个,反正,关外尚有根本,只要活着,必在卷土重来一日。他现在担心的,就是林靖。   林靖呼吸平稳,每天按老大夫的药喂了,雪白的脸上也渐有了些血色,只是,人依旧消瘦的厉害,而且,也不见林靖转醒,徒小三都在同薛药商打听别个大夫了。薛药商道,“不瞒将军,这位刘老大夫,已是我认识的医术最高明之人。”   徒小三每天给林靖按摩手脚,擦洗身子,那伺候的,贾源都说,就是林靖娶个媳妇也没有比他家三哥更周到的了。贾源是个心眼多的,悄同徒小三道,“三哥,你有没有觉着,这姓薛的不大对。”   徒小三面色波澜不惊,“这些天,咱们的吃食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薛药商有所隐瞒,想来也不是要咱们性命。”如今外头定然风声正紧,倒不如借他这地方躲一躲。   贾源松口气,“原来,三哥都心下有数。”   徒小三只是双眸微眯,他当年在江南抗倭,脸上都是做过变化的,如今却是原本五官,薛药商说在淮扬远远见过他一面,还记得他相貌。这话倒大大不对,不过,徒小三现下心急林靖的身体,故并不急着揭薛药商的老底。反正薛药商救他性命,冒着这样的风险收留他们,还这样请医延药的,自然不可能不图回报。   至于薛药商是何目的,徒小三并不急。   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刻。   林靖是半月后方转醒的。   徒小三抱着他,虎目中都泛着泪光。   贾源亦是满面喜色,“阿靖你可是醒了,把三哥急的,都快上吊了!”连忙又补充一句,“我也急的很!”   林靖虽是醒了,却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他觉着身子沉的要命,想抬一抬手指都做不到。不过,见到徒小三还活着,林靖也是欢喜的,眼中流露出喜意,唇角也微微翘起一些。徒小三对贾源道,“阿源你莫聒噪,看吵着阿靖。”   把贾源吓的,都不敢大声说话了,他一向有眼力,连忙跑出去找刘大夫。   徒小三喂林靖喝了些水,刘大夫过来时,林靖已经又是睡了过去。刘大夫把过脉,颌首道,“醒过来就好说了,哎,病人在水里泡的太久,他身子骨都弱,我都担心醒不过来哪。”又重新开了方子,命药童煎药。   这刘大夫,约摸的确是医术不错。   林靖醒来后,有刘大夫的调理,的确是一日好似一日。   霍大郎过来相见,是林靖离开床榻,可下床坐一坐的时候了。   霍大郎表明身份,徒小三道,“听霍东家说起过大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霍大郎道,“还得多谢大将军当年肯帮着训练家族子弟,不然,我们在两湖也断然站稳脚跟。”   林靖问,“大公子可有令尊的消息?”   提到霍财主,霍大郎面上亦是露出忧心之色,他道,“现下江南已彻底平叛,我亲自到淮扬去打听过,未能打听出一二。”   林靖道,“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也是最坏的消息。”   “是啊。”这样的乱世,霍大郎叹口气,同徒林二人道,“我听说,许多关外军南下,自普陀那里逃到了海上,还有些传闻,说是到了两广的。也有些是被朝廷杀了的,哎,徐当家也死了。”   想到几家豪族之首的徐当家,几人不由一叹。   林靖道,“大公子也要当心。”就算霍财主没有落入朝廷手中,但,朝廷不见得没有俘虏,倘是审问出些什么,就不好了。   霍大郎道,“林公子放心,这些年,我与云贵土司还算有些交情。”   林靖眼神含笑,“原来我也是在云贵,亏得薛大哥瞒得紧,我还以为在两湖呢。”   薛药商笑,“贾兄弟看我眼神,总像要吃了我一般,我这心里也提溜着哪,生怕哪天给他下黑手。”   贾源道,“还不是你,神神鬼鬼的。”   “先前霍公子不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薛药商对着徒林二人行一礼,“还说大将军林公子恕先时相瞒之过。”   林靖坐在椅中,他如今还不大能走路,徒小三连忙扶起薛药商,认真道,“薛大哥哪里的话,薛大哥既知我底细,不知可还记得我少时采药往薛大哥药铺子贩卖的事。”   薛药商笑,“自是记得的。这都有十几年了,我还是贩药,徒兄弟已是大将军之衔。”   徒小三将手一摆,“什么大将军,如今一样都是反贼了。”   在这屋里,反贼当真不是什么贬义。   而且,看霍大郎双眸含笑的模样,当是早知晓薛药商与徒小三这段渊源。   大家说一回话,终归是要话归正题,说一回如今的事业。   霍大郎道,“原本我以为,此次大将军带五万人下江南,我手下如今人手三千,先时我想着,待战事结束再过去与大将军相见不迟。待我闻了江南战事风声,老薛他们以药商的身份想过江去瞧瞧,正巧遇到你们。当时也没再过江,立回了云贵。这以后如何,不知大将军可有打算?”   徒小三道,“云贵与两广相临,我与两广的土人有交情,我想着,先去两广,看一看两广可有残兵,一并收拢了,再行北上。我关外还有些基业。倒是霍兄弟,你是个什么打算?”   霍大郎想了想,“当初,家父看江南情势不好,原是想把家人安置在老家,是我建议家父,带族人北上。”   霍大郎颇是坦荡,“我们霍家,能在此次战乱中独善其身,存得族人性命,多赖大将军先有炼兵之恩,后来容留之义,只是,我手下人手不多,不知能束效力大将军鞍前马后?”   要说徒小三心下没有喜悦,那是假的。不过,他在外多年历练,此时却是道,“咱们原就是兄弟,这样说就外道了。兄弟不弃,咱们当共举义旗!”   霍大郎立现喜色,当晚大家置了酒水,一并热热闹闹的说话。   说到如今局势,林靖道,“这都怪我先前疏失,未料到林国公到边州竟是引我们中计的引子,如今,江南这把火没烧起来,现阶段,还是要以存实力为先。霍兄若是有空,不妨与我们一并到两广去走一走,说不得,将来这把火,就得从两广烧起来。”   霍大郎自是应了。   晚间,林靖与徒小三说起两广来,“咱们头一回到两广时,我见着那些个土人,就觉着,这些人论个子,没有中原人高,论知识,更不及汉家人渊源流长,可是,他们占据两广,朝廷硬是拿他们没奈何。咱们也曾与土人交手,知道他们打仗其实也没什么章程。无非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往山里一钻。可后来想一想,这就是他们的本事啊。”   “朝廷这些兵马,可陆战,能水战,但,擅山战的,我还从没听说过,尤其两广山林最密。”林靖经此大病,容色消瘦的仿佛就剩一把骨头,眼中却是透出灼灼光亮,他道,“江南毕竟为汉人经营多年,我们要再次卷土重来,要仰赖的不是江南,而是两广、云贵之地。”   徒小三点头,搂住林靖,说,“先别操这些心,把身子养好,以后多少心操不得。”   林靖长叹,“这回的连环计,真不知是谁设计的。叫我知道,非宰了他!”   徒小三有意,“说不得就是你大哥和关庭宇。”   林靖咬牙,“一样宰!” 第278章 战事之九   这一次的江南之战,对于林靖,那真是叫林靖恨的咬牙切齿,倘是林翊或关庭宇站林靖跟前,林靖真能一刀捅死他们。别说什么交情啊情义啊啥的,早他娘的过期了。林靖对这次的江南之战倾注了多少心血啊,他觉着,特对不住徒小三,以前关外军好好的,因为林靖觉着,可以南下帮着朝廷平金陵王之乱,结果,后来大家进了野人谷,最终活过来的,不过千数人。如今,又是林靖定的计策,想趁此江南之战,一劳永逸剿灭关庭宇的边州军,结果,倒是入了别人的圈套。   五万人,也不能有多少人能逃生出去。   林靖自从醒了,偶有颇是自责。   他原就身子不大好,心绪不宁,病情难免反复。再有,晚上开始成宿成宿的失眠。   自林靖醒后,徒小三就恢复了与林靖一张床的作息,搂着林靖就问,“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林靖就与徒小三说了,林靖道,“要是没我,说不得三哥你早是一方霸主了。”   “这是哪里的话。”徒小三道,“要是没你,说不定我还在山东的哪个山头上窝着做山大王呐。你的主意,我是点过头的。这也并不是你一人的主意,我觉着,这主意也挺好。幸而把段飞羽留在关外,有他在,关外的事我还不大担心。”   林靖道,“我们得赶快回去,如果关庭宇和林国公联手北上,就不大妙了。”   “阿靖,你先安下心,这样身子才能慢慢康复。”黑暗中,林靖看不到徒小三的神色,不过,徒小三的声音就在他的耳际,是极清晰的。就听徒小三道,“这些年,在我心里,咱们一直在一起,就比征战天下更重要。你对于我,也比这天下更重要。”   林靖心下各种滋味,一时竟哽咽难言。   就听徒小三又道,“那啥,看三哥对你这么好,三哥的心,你好歹考虑一二吧。不是三哥说吧,你就是真娶个媳妇,她有三哥一半的真心么?”   林靖气的,抹了抹眼睛,说徒小三,“你怎么总这么不正经。”   “这叫什么不正经啊,我早就跟你表露情义好些年了,你总不理我。”徒小三说着还委屈上了。   “以后再说,眼下哪里顾得这个。”林靖含糊。   徒小三却是来了精神,“以后是什么时候,你得给我句准话!”   “等咱们打进皇城的时候吧。”林靖随口道。   徒小三当下大不乐,叫道,“那得猴年马月!”   “你小声些!”林靖说他一句,问他,“你就这么没信心啊。我最讨厌没自信的人了。”   “有!坚决有!”徒小三同林靖道,“那咱们可说好了啊!”   林靖不说话,徒小三摸他一把,林靖倒吸一口冷气,“你,你要做甚?”   “不要做甚。我问你话呢,你倒是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林靖恼,“放开你的臭手。”   “这可怎么了,要不,你再摸回来就是。”   林靖与徒小三拌几句嘴,当晚倒是难得一夜好眠。   徒小三林靖俩人合计着,给霍大郎在两广土人那里牵个线,便要回关外了。   林靖现下的身体,出行也要带着刘大夫。   徒小三同霍大郎说着两广土人那里的形势,“以往,这里的土人是分山林而治。后来,朝廷几番派军队剿灭他们,他们几个山头就联合起来,推出了一位大头领,那名字很长,阿靖说译过来是肥沃的土地的意思,叫他阿土就是。这些土人,人也不少,有数万之众。”   林靖道,“今朝廷在江南大捷,若所料未差,他们会趁此大捷的势头直接北上,攻打北靖关。北靖关以后在粮草方面,怕是不若以往便利,得用到这些土人了。”   霍大郎略一思量,便明白,“公子的意思是,经两广走海运。”   “对。”林靖道,“不只眼下,我们帮你引荐阿土之后便要北上了。云贵两广,这说来都是百越混居之地,这里的原住民,一向为汉人轻视。他们的武器、文化、战略,各方面都不如汉人。可量,这四地,千百年来,一直被他们所占领,这里面的缘故,大郎你要好生想一想。所以,眼下没有比这四地更好的养精蓄锐的地方。”   “大郎你要想取得他们的信任,要有最机敏的心思,最诚挚的情义,还要给他们带来切切实实的好处。你想为上,就要把他们当做你治下之民,要明白他们的文化,他们的向往,真正的爱护他们,而不是仅仅当他们为外族土人。”林靖道,“这可是一片朝廷都未能真正染指的地方啊。”   霍大郎得承认,虽则徒小三林靖乃战败之人,但此二人,当真都不是寻常人物。   云贵与两广相毗邻,接理说走走也快,只是这山路,甭提多难走了。还有林靖这腿脚不大灵便的,有时,徒小三都要下马走路,林靖就要靠人背着。但有险要之地,徒小三不放心别人,就亲自驼着林靖。   待到两广,也足有大半个月的时日。   不过,也不是没有惊喜。林靖竟然在两广见到了穆家兄妹还有贾演带着大几千的人马。   大家能在两广相逢,虽是战败,亦欢喜不尽。贾演更有好消息带来,贾演道,“我们一路跑一路跑,原是带着两万多兄弟,到普陀那里,亏得有张夫人和江九大头领接应,得有万数人自海上走了。船只不够,我同穆大哥穆大姐带着他们跑到了山里来。哎,这一来二去的,就同土兄弟认识了。”   徒小三问穆家兄妹的情况,穆容道,“我们漕帮原就人少,我大哥麾下还有三千人。”   林靖笑,“可见天意庇佑。”   穆秋亭笑,“是啊,不然,我等如何能在此相逢。”   大家相逢,自有一番喜悦,说到江南之战。林靖总觉着对不住徒小三,不过,穆家兄妹提起来,当真是极佩服林靖的,穆秋亭一向广交好友,他与霍大郎早便相识,还与霍大郎说了霍东家的消息,穆秋亭道,“霍东家原是与咱们一处的,在普陀时,我让他上船先往关外去了。”   霍大郎自知穆东亭好心,他爹上了年纪,而且不通武艺。能自海上先走一步,自然是再好不过。霍大郎谢了穆秋亭和贾演一回,穆秋亭道,“咱们都不是外人,说这个就外道了。”   贾演也说,“是啊,大郎兄弟救了我们三哥和阿靖,就是我们关外军的恩人。”   霍大郎道,“大将军和公子原是天上星宿,说不得是上天指引。”   贾演想,嘿,这姓霍的,可真会拍马屁。   林靖既到了两广,与徒小三商议后,便又同两广土人谈了一桩生意。   这桩生意,便是粮草生意。   北靖关既然扯了反旗,那与朝廷便没有回转余地,何况,当初林翊那般绝情,林靖自己的性子,也不是要对朝廷服软的。北靖关既反,朝廷只要不傻,便会封锁北靖关的商路,这样一来,林靖策划的一条商业路线便是自江南经两广,从海上到关外。   阿土大统领觉着,虽则听说这伙子人是反贼,好吧,他们在朝廷眼里也差不多是这种,但是,这伙子人当真是他的福星啊,这又有银钱赚了。   大家把生意商量妥当。   张夫人便带人过来寻人,贾演当时完全是大公无私了一把,当时他是能上船走人的,可一则兄弟不知去向,二则,他与徒小三是少时交情,这些年,徒小三带着他们,天南海北的闯荡,虽然也吃了许多苦,可却是带着大家有了自己地盘儿。徒小三去向也不晓得,而且,船上乘不了这许多人,贾演将心一横,与穆家兄妹草草商议后,直接就带着大军杀入两广。   说来,他们能与阿土达成和平共处的条件,这些天也是经过几场战事的。   打归打,打完才能和谈嘛。   所以,当初贾演与张夫人说了他们南下两广之事,贾演与张夫人说的清楚,“三哥以前与两广有生意往来,我们去那儿躲一躲。”   张夫人有目的性的寻人,哪怕两广的海岸线委实不短,张夫人也把人给找着了。   张夫人一见弟弟还活着,当时心下喜悦就甭提了。张夫人握着徒小三的胳膊,直道,“我就说,我的弟弟,定是长命百岁的!”又关心了一回林靖,见林靖还起不得身,就知这些日子,两人定是吃了大苦头。   张夫人的消息便多了,张夫人道,“外头传言说你们出了事,我只不信,我说句不中听的,除非见着你们的脑袋,不然,我断不能信的。哎,原本,阿靖这身子,应该先就地休养,可现下不成,你们一直没消息,关外军那里,我看军心也不大稳。自从那姓关的到了北靖关,每天叫阵攻城,倒是段飞羽极是勇猛,当真一员猛将。小四出战,还受了些伤,好在,伤事并不严重。这些天,我一直在寻你们的消息。这就随我回去吧,你们一回,北靖关便安稳住了。”   诸人都不敢耽搁。   张夫人的船队也只带走了五千人,剩下的,徒小三让贾演在这里,带着余下兄弟,以后就管着货物往来之事。至于穆氏兄妹,他们也留了下来,说是在江南还有些人手,倘是便宜,也能帮忙。   徒小三回到北靖关,给这座芨芨可危的关隘带来了一剂定心散。   当时北靖关的欢呼响彻了大地,随着城上一幅大大的“徒”字旗帜挑起,关庭宇气的,直接捏碎了手中的三军令牌。   而随之,又是另一幅“林”字旗帜挂了出来,关庭宇就知道,林翊麻烦了。   因为,林靖接下来写了一封颇是情真意切的,谢兄长不杀之恩书。 第279章 战事之十   争天下不就儿戏,更容不下谁人儿女情长。   争天下,从来都就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林靖先炮制了一封《谢兄长不杀之恩书》,就令林翊在朝颇受政敌攻击,虽有陈柒宝多方维护,而且,林翊此番总是打了胜仗的,再说,引关外军入江南的连环计,就是林翊首倡,陈柒宝点头,联手关庭宇完成的。陈柒宝相信林翊的忠心,但,林翊与林靖当年亦父亦兄的情分,陈柒宝也是眼见过的。陈柒宝没见过比林翊更宽厚的长兄,也没见过比林翊更骄纵的幼弟,再加上林靖这次是真的落水未死……陈柒宝在相信林翊的同时,也相信,林翊面对林靖时,未尝不会动恻隐之心。   朝中一番震荡,林翊虽则一回京便上交虎符,仍是被林靖这缺德挂冒烟的一封鬼书弄的灰头土脸,完全没了得胜还朝的风彩。   林翊在家骂林靖骂了半日,连家里都再听不得一个“靖”字。   越氏想打听一下小叔子的动向,都是叫婆子守门,越氏做贼一般同儿子问的。林泽如今也是满心郁闷,无他,他小叔写的那什么《谢兄长不杀之恩书》还提到了他,提到了在晋中见到他之事。把林泽弄的,林泽同他娘道,“原我还以为小叔是个好人哪,原来他是在行离间计。”   越氏叹口气,就没再多说什么。   越氏是长嫂,当年自老家守孝回京时,林靖才六岁,自宫中搬回府里,就小大人一般,特别招人怜爱。越氏成亲后多年无子,见着林靖这小叔子,拿他当儿子一般看待。所以,这些年,林靖生生死死的,越氏没少操心流泪。好容易知道林靖没死,结果,一家人,父子兄弟的,倒越发形同陌路了。   越氏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索性什么都不说吧。   这打仗什么的,原也不是妇人能管的事。   林靖隔空就把林翊林泽父子弄得立场尴尬,然后,他再次设计,命段飞羽亲自带精兵,直冲关庭宇前军。段飞羽之勇猛,亦是当朝有一无二的猛将,要知道,当年徒小三、林翊联手之下,都可从容退走,可见其英武盖世,罕有人敌。纵以关庭宇之能,见着段飞羽,都要头疼的。不然,换别人守北靖关,估计早叫关庭宇打下来了。   段飞羽率兵冲锋,徒小三则另率一支人马绕过前锋,痛击关庭宇中军,然后,柳志高为将,直取后军缁重粮草。关庭宇治军多年,自有防备,不过,此刻北靖军精兵良将齐出,而且,有斥侯远见后方起火,关庭宇立命关小二去救粮草,结果,关小二冲着烟火处跑去,正为柳志高所擒。   柳志高捆着关小二就回城了,之后,北靖关立刻鸣金收兵。   关庭宇一听说儿子叫北靖关逮了去,当下脸色大变,命人在北靖关城下叫骂,结果,骂哑了嗓子也没人理。就是关庭宇命大军攻城,北靖关据地利之便,也不惧关庭宇。   林靖一见关小二就笑了,他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中,笑得那叫一个欢快,拊掌笑道,“小二,好久不见啊。”   关小二见林靖是被一极高大男子推了进来,以为林靖残了,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嘴上极是硬气,“林小四,你我也算相交一场,现下各为其主,你也不必与我说什么以往的情分!我是再不能降你的!要杀就杀!要剐就剐!”   “我怎么能杀你呢,虽则你们对我无情,我是不能对你们无义的。”林靖哈哈大笑,“我今设此计谋,专为了小二你啊。”   关小二简直是给林靖气个半死,他绝着他都等不到林靖宰他,估计就得先给林靖气死了。   林靖确认关小二的确是给劫了回来,一没对关小二用刑,二没对关小二恶言,他就是瞧了关小二一回,便让徒小三推他出去了。   徒小三这回险把命丢在江南,尤其他家阿靖,现下腿上都没什么劲,想大安且得养着。如今事务烦杂,哪里又能静下心来休养。徒小三每每想起,都把关庭宇与林翊恨的死死的。   徒小三与林靖道,“咱们在江南吃这么大亏,难不成,就这么养着这个关小二?”   “非但要养,还要把他养好,养胖,养的红光满面。”林靖冷声,“我要叫关庭宇失信于朝廷,让天下人皆疑他忠贞,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领兵到几时!”   林靖道,“接下来,关庭宇会全力攻城,不论他怎么打,都要顶住。撑过一个月,包管他退兵。”   林靖于战事上其实已颇有天分,包括他与徒小三一手建立的关外军,就是现下,林靖奉徒小三为主,可徒小三什么出身,大家都晓得的。徒小三是打仗不错,可徒小三有如今的成就,林靖居功至伟。而后,关外军平金陵王之乱,徒林二人下江南,亲手打造出了一支江南军。   当然,江南军自然比不过关庭宇的边军。   就是在战术上,林靖也叫林翊关庭宇坑的好惨,险没把命搭进去。   可是,这不能说,林靖没有战事天分。   想一想看,林翊关庭宇都是什么样的年纪阅历,而林靖是在什么样的年纪。何况,今江南之战,林靖一入金陵城便觉出蹊跷,当机立断立刻带兵突围,彼时,林翊的东西大营军队还未赶到金陵城。林靖就此为江南叛军与关外军赢得了最富贵的生机,这一次援兵江南,关外军虽则折损不少,但,也保存了大部分的实力。   这就要归功于林靖的机敏。   便是关庭宇未尝不觉得,当他们这一代老将离开沙场,年轻一代中,怕是无人能掠林靖之锋。   而最令关庭宇遗憾的便是,林靖很早便与朝廷反目。如今的皇帝陛下,也完全没有再接纳林靖的意思,至于如今,林靖直接举起反旗。林靖这样的人,若不能在他尚未完全成长时杀之,待他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怕是无人能动摇他了。   所以,此次江南之南,不论林靖,还是关庭宇,都欲毙其功于一役。   二人也制定了最为详尽的计谋。   林翊亲自带兵去往边州,也真正的骗过了林靖的眼睛。   可是,没料到林靖入了圈套还能反应这么快。   或者,在外人看来,江南之战,于朝廷,平叛叛军,已是大胜。   可不论关庭宇还是林翊都明白,江南之战,未竞全功。   好在,林翊当初亲眼看到徒小三抱着林靖跳入乌江。便是关庭宇,彼时虽则惋惜徒林二从皆当世年轻人中的侥侥者,不过,他二人一死,关外军不足为惧。   结果,关庭宇一到关外军,就遇着段飞羽。   关庭宇已是想骂娘了,想着这战犯是怎么混到关外来的。而且,林靖当下南下平金陵王之乱,段飞羽便是金陵王帐中第一大将,如今段飞羽竟主持关外战事。关庭宇心说,朝中清流一直说林靖脑生反骨,当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年关庭宇是主持平金陵王之战的大将军,知道当年关外军同段飞羽率领的叛军是一前一后的进了野人谷,倒没想到,徒林二人倒是把段飞羽收服了。   关外军私匿战犯,这就不是小罪!   关庭宇在北靖关外迟迟没有进展,便是因段飞羽之故。   更令关庭宇头疼的是,徒林二人竟这般运道,跳进乌江都没死。   当徒林二人回到北靖关的那一刻,关庭宇便明白,要想打下北靖关,必要一场苦战。   可是,如今关庭宇才明白,比林靖的军事天分更为出众的,是林靖的政治手段!   先是炮制了一封《谢兄长不杀之恩书》已是令林翊颜面扫地,如今,又劫了他的小儿子,饶是关庭宇这样的沙场宿将,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来自于战场和政敌的双重攻击时,都不禁心生疲惫。   至于林靖接下来会使出什么样的离间手段,关庭宇都不愿意去想了。 第280章 战事之十一   自从林靖设计把关小二逮了来,关庭宇简直是日夜不停的攻城。与关庭宇面对面的较量,关外军要是说自己占优,那是吹牛,但是,据北靖关隘,险要之地,城坚池固,据北靖关之利对抗关庭宇,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关庭宇花样百出的攻城手段,也是令北靖关上下这些土路子出身的将领们大开眼界。   北靖关外战火不断,林靖开始炮制第二封给朝廷的书信,这一封书信,被林靖称为——与关大将军书。林靖在书信里细述了与关家的情分,包括当初荣家要对关家下手,是他林靖重情重义出手救了关家一家老小妇孺的性命,还写了林靖对关庭宇本人从军事才能到人品性情的欣赏,以及林靖同关小二竹马竹马的交情,总之是,忆往昔情义无限,而今是兵锋相见,虽你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对你无义。还有关小二,林靖也保证了,他就是请关小二到关外做客,绝对不会伤关小二分毫。因为,关小二在他心里,依旧是他少时相交的兄弟。就是关大将军在他心里,亦如他的亲人一般。虽然大家在江南打过一仗,但,情义是不会变的。   这书信写的,甭提多情深义重了。   以至于,徒小三看后还醋了一回,问林靖,“你跟这关家小子这么好啊?”   “关小二考中秀才还是我给他辅导的功课哪。”说来一叹,林靖道,“真是世事弄人,以前关大将军也挺欣赏我的。”   徒小三醋的,当林靖面儿不好直接说,怕林靖批评他没心胸,私下却是让人克扣关小二伙食。他家阿靖竟然还亲自给那关小子定伙食,一日三餐的大鱼大肉,徒小三让人给换成清粥咸菜。   这事儿,徒小三自以为机密,结果,没三天就叫林靖知道了,把林靖气的,说徒小三,“你是不是傻啊,我正要把关小二养胖,你就这么拆我台!”   “他本就是咱们的俘虏,没把他关大狱,就是看你面子了,还想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徒小三都怀疑,林靖是不是见着老相好要变心。   “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我跟关小二就是要好的朋友,除些之外,什么都没有。看你这小心眼儿的劲,关小二都成亲十年,儿子生仨了。”   徒小三一听说关小二都有仨儿子的事,心胸立刻就宽宏起来,唇角一翘,“哎哟,原来这样,阿靖你怎么不早同我说。既如此,随你吧,你就天天给他炖老参也没关系。”   林靖瞪徒小三一眼,徒小三对林靖嘘寒问暖一番,还倒打一耙,“自回了关外,尤其是逮了这关小二,你就待三哥冷淡多了,能怪三哥多想?”   林靖根本不上这当,“你少没事找事,我都是同以前一样。”   徒小三拿出证据,“你想想,你多久没关心过战事了,我这成天出去跟姓关的打仗,你也不说问问我顺利不,可有什么难处?”徒小三甭看人高马大八尺大汉一条,说来,只是长得粗犷健壮,其实内心深处纤细的了不得。   林靖没好气,“你是不是傻啊,你都有空吃这种没影儿的老陈醋,战事能不顺么。这种还用问,用脑子稍微想一想也能知道吧。”   徒小三当下给林靖怼了个哑口无言,徒小三半晌方拉着林靖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阿靖,咱们俩的事,可是已经说好的,你可不能反悔,嫌三哥笨啊。”这种伴侣比自己聪明什么的,真是叫人有压力。哪怕小有事业如徒小三,都难免有些不自信啦。   林靖打开他手,笑,“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有空还是多想想以后生计。”   徒小三眼睛一亮,“这么说,姓关的要退兵了?”   “倘朝廷直接让关庭宇退兵,于咱们并不是最大利益。”林靖道,“陈柒宝这人我很了解,他这人,疑心太重,我们抓了关小二,关庭宇还死活攻不下北靖关,陈柒宝嘴上不说,定会疑心关庭宇是太过关心关小二的安危而不肯竞全力。其实,我是盼着他能派个监军什么的,关庭宇不好对付,要是能来个扯后腿的,说不得能把关外军给灭了。或者,另派人过来也成。我还挺担心朝廷直接退兵的。”   徒小三想了想,“万一朝廷认定你是在离间关大将军与朝廷的关系,而执意让关大将军留在北靖关跟咱们拼命呢?”   林靖道,“三哥,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的故事你都读过,陈柒宝自然会知道我是在离间关大将军与朝廷的关系,他最初自然不会中计,就是林国公,也会在陈柒宝面前力保关大将军。可是,会有更多的人到陈柒宝耳边去说,白首相知犹按剑,陛下不得不防?何况,还有一事,三哥你或者不知道。当初荣家当道,要害关家,彼时,关大将军远在边州,是我把关家人藏到林家,才救了关家一门性命。”   “这事儿我知道,要不我说姓关的没良心,你当时对他家有大恩。”徒小三对关庭宇的本事自然是佩服的,就是关庭宇想要他命,徒小三也不会因此事不悦,原本就是敌对,关庭宇想要他命太正常不过。但,他家阿靖不是,阿靖对关家有大恩!   “不是说这事。”林靖同徒小三道,“听我说,荣家委实不像话,后来,荣家一夕倒台,满门连株,方是今上上位。陈柒宝收拢人心上很有一手,当时荣家要对关家动手,自然是说关家不忠。可陈柒宝上位后,他直接把关家女眷孩子都送到了边州,让关大将军一家团聚。你说,关大将军能不感激?”   徒小三方知此间内情,不禁道,“那以前陛下脑子也挺灵光的,如今现下这般昏头昏脑?”这位皇帝陛下给徒小三的感觉,尤其是徒小三第一次陛下,彼时徒小三还觉着陈柒宝是明君来着,当年率关外军平金陵王之乱,徒小三虽然时常被林靖灌输些陈柒宝啥啥不好的思想,可那时,徒小三因官高位显,还挺愿意做朝廷顺民的。徒小三第一次认知到陈柒宝的昏馈,是在泉州之战时,明明林靖天大功劳,朝廷硬能视而不见,更有接下来章总督之死,徒小三才下定自立决心。倒不是徒小三天生反骨,实在是,跟着这种昏庸君王,你略明白的人,都没出路的。   徒小三就想不通死了,以前看着还算明理的皇帝陛下,是如何走到这昏馈边缘的?   尤其如今听林靖说起陈柒宝当年收拢关大将军忠心一事,这一手,称得上漂亮。   “当年的陈柒宝与如今的陈柒宝,焉能一并而论。”林靖淡淡道,“当年他能上位,很大原因是因为襄阳王府早已落败,甚至因谢太妃之故除了爵,陈柒宝无依无靠,而我家,与他却算有些渊源。所以,林国公选了他,而其他朝中大员,则是看中陈柒宝毫无背景不说,还在宗人府坐了好几年的牢了,偏生陈柒宝还有个替父坐牢的美名。如当年汉时权臣霍光,在汉昭帝过世后,迎立昌邑王刘贺,结果,刘贺不听话,霍光立刻废了刘贺,改立后来的宣帝刘病已。刘病已是汉武帝曾孙,出生在掖庭,后来在民间长大。未被迎立为帝之前,说是平民都不为过。难道汉宗室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归根到底是因为,相对于其他宗室,刘病已有血统而无背景,更符合当时朝中权臣霍家的利益。当年的陈柒宝,处境也没什么不同。”   “甫一登基,他有什么呢?是朝中有心腹,还是手边有能臣?他一无所有,就是这江山,原也不是他的。他自然会冒一些险,做一些邀名之事。能收拢到关大将军之心最好,收拢不到,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证明关大将军的确于朝不忠罢了。”林靖道,“你以为他当真信关大将军啊,要我说,关大将军也忒实在了些,若是政治经验丰富,关大将军便应该立刻带着家人回朝请安陛见,然后,把家人继续留在京城,关大将军就能回边州继续领兵了。可是,当时关家险被荣家所害,估计关家人也受了惊吓,关大将军上了一封表忠心的请安折子后,就把家人留在了身边。”   林靖说着都笑了,“我当时还想,要不要提醒关小二一声,可关小二也一直很想去军中历练。当年是因他年纪尚小,才被关大将军留在了京城。待他去了边州,给我写过许多信,都是说他在边州如何如何的。正赶上我跟陈柒宝向来不对付,我就啥都没说。毕竟,就是我说了,时机已过,哪怕关大将军再把家眷送回京城,其效果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你以为陈柒宝还真的信任关大将军啊?”林靖摇头笑叹,“正因他不信关庭宇,才不得不在登基后维持着孔谢两家共同执政的平衡。若他信关庭宇,当立刻令关庭宇接掌禁卫军,在关庭宇掌禁卫,收拾孔谢两家,跟捏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差别?他早便能大权得掌,可就因他对关庭宇不信任,他一直放关庭宇于边州。关庭宇这些年,平金陵王之乱、还有先时的江南之战,再加上边州这些年稳稳当当的,这是何等样的战功,可是,关庭宇于朝再难更进一步,便是他始终未能取信陈柒宝之故!”   “就是林国公,你也不必担心,上回是叫他和关庭宇联手坑了一回。可是,林国公太过愚忠,他一向深信,君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听着好像个明白人,可陈柒宝是拿准了他这一点,陈柒宝只要信他,林国公必然要报答到底的。真正离间不了的,是陈柒宝与林国公。”林靖说着不禁皱眉,同徒小三道,“你说也怪,我与陈柒宝互看不顺眼,他对林国公可是真的好。按理,我和林国公也是嫡亲的兄弟啊。”   自从林翊逼的徒小三林靖跳了乌江,林靖就不肯再称他为大哥了,直接喊官称林国公。   徒小三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就看你很好,看林国公一般。”   林靖摇摇头,“反正这事很怪,不过,陈柒宝真是比信他自己都要更信任林国公。”   “那你先时写的那什么《谢兄长不杀之恩书》岂不是没用了?”徒小三现在也非常厌恶林翊。   林靖道,“这原也不是给林国公和陈柒宝用的?只要有这封书,咱俩还活着,江南论功,必然要大打折扣的。东西大营可是京城一等一的老爷兵,他们这么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跟着林国公南下,结果,议功时要被清流挑三挑四、大打折扣,必然生怨的。何况,还会有更多的人怀疑,当时的确是林国公故意放水,才没有活捉你我。”   徒小三摸摸下巴上的青胡茬,很实诚的同林靖道,“说来,林国公也不好对付。”   “他成不了大事。”林靖道,“别看他打仗还成,为人亦算有谋略,在政治上比关庭宇也强的多,甚至比陈柒宝更清明。可是,他太过愚忠,他一心想着的都是明君贤臣那一套,他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他在官场太过软弱,不然,依当年姑妈在宫中的权势,我们林家,早该是当朝第一权臣。可是,许多机会,他都没有把握住,或者,他从来没有想像过执掌一下这万里江山。”   “伊霍之事,许多文人都视为美谈。可其实,历史当年是什么样的,大家都不清楚。不过,毋庸置疑,这两人,都是当时权臣,甚至权力大到可废立君主。这于君主,自然是极为忌讳的,所以,权臣亦大多没有好下场。其实,儒家讲究的是,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现在的官员,都太油滑了。林国公虽非这等油滑之辈,却又太迂腐了。江山,是最难权衡与执掌的,许多人将权臣视为窃天子权威之人。可当君上无道之时,倘有个明白人能暂掌江山大权,于江山,于百姓,都不是坏事。反是于权臣自己,却是莫大风险。如今,林国公宁可尊奉陈柒宝这样狭隘的人,他看到的,不过是他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好女不侍二夫,忠臣不侍二主。倘君主昏庸,这样的君主又有何可侍奉之处?他也是打仗的人,竟不明白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之理?只要他肯听陈柒宝的吩咐,还怕没有他失败那一日?”   林靖对朝廷的了解,便是徒小三,也时常是叹为观止。   因为,林靖说这话还没三天,朝廷已令关庭宇退兵北靖关,重回边州,执掌边州安危。 第281章 战事之十二   朝廷给出的退兵理由是,北靖关叛军冥顽不化,边州还需关大将军主持战局,朝廷另派了高凡率兵过来接掌平叛北靖关之事。   关庭宇无奈,只得听从朝廷调令,待高凡来到北靖关后,双方交接,关庭宇带着边军重回边州。   林靖还托人给关庭宇送了封信,信上无开头无落款,就一行字:他不信你。我知道,他从未信任过你。不必担心小二,他依旧是我的兄弟。祝,一路安好。   关庭宇见这信后,当下就撕成碎片,并大骂林靖。   林靖给陈柒宝的信是这样的:我写了信给关大将军,他给陛下看了吗?   林靖在关庭宇率兵离开北靖关那日,带着关小后驻足城墙角楼,远望大军离开,林靖道,“关大将军一走,我这里总算能得喘息之机了。小二,你说,朝廷竟然让高凡那草包来换下关大将军。那高凡,先时不过是为了不暴露我们从野人谷回关外的消息,我才没动他。如今,陈柒宝竟然派他过来,陈柒宝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关小二黑脸不言。   林靖似也不想听他答案,林靖道,“陈柒宝肯定想,你在我手里,关大将军行军打仗,未免藏私,更担心我用你来威胁关大将军。陈柒宝这个人啊,自来便是一肚子的私心私意,因其为人自私狭隘,故而,别人在他眼里也都是这样的人。其实,依关大将军为人,哪怕我把人拉到城墙上当着他的面活剥了皮,他虽痛心,也不会就战事上做出妥协。关大将军不是这样的人,且以他的战术经验,纵我有段天羽在手,可关外军在江南伤亡两万有余,逃回关外的也不过两万余人,再加上一些根基底子,我如今人手虽还有七八万,可关外气侯严寒,地广人稀,再加上朝廷对于关外的封锁,我最多能撑半年。可陈柒宝不信关大将军,他调走关大将军,我们关外军得此机会,当可重整旗鼓。”   关小二冷冷道,“我们当兵的,只管带兵打仗便是,其他事,自有朝廷与陛下做主。”   “这话何其错也。”林靖随手抽出侍从腰间所佩长刀,与关小二道,“看到这柄战刀没?这是用倭国锻刀的方子锻铸的新刀,与倭刀相比,其锋锐半点不在倭刀之下。你觉着我是反贼,不过,在江南的时候抗倭的时候,三哥便与我商量把这锻刀方子献给了朝廷,如今五载之后,朝廷还是用旧制刀。”   关小二纵是面色冷冽,也不由有几分动容,关家是武将出身,自然明白这锻刀方子的重要。在关小二看来,这锻刀之方,称之为国之重宝也不为过。甚至,这应该也是关外军极机密所在。   “当时,献给朝廷,自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忠心。”林靖道,“事实上,你也知道,我一直与陈柒宝不对付,我简直烦死他。我会同意献上这刀方,是想着,如果朝廷有这样的军刀,当年抗倭,我们江南军中至少可以少死几个将士。我不是为的陈柒宝,我是为了江南。”   “那你如何不再为天下想一想,你行逆反之事,遭秧的终是百姓。”   “如果我肯早为天下想,我当更早离开京城,当更早举起反旗,当更早的不再犹豫,”林靖道,“你觉着,在陈柒宝的执政下,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吗?这些年,多少灾荒兵祸,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年,我辗转南北,见过的人间惨事比你多的多。陈柒宝若是明君,不会有章总督之死。”   “章总督死了,你不是也从中渔利,直接收拢了两万江南精兵?”林靖不再是从前的林小四,关小二也未尝就是从前的关小二。   “是啊,我是收拢了两万江南精兵。可当初,着穆容北上救章总督的也是我。”林靖道,“江南抗倭之战,章总督是第一功臣,我与三哥便是第二功臣。你知道陈柒宝为何会发动江南之战,一则抗倭,还有一则就是他要用抗倭之战树立自己在军中的权威。是我们打赢了倭人,他于朝中,先后摆脱孔谢两家的束缚,成为真正的掌权帝王。可以说,我们与章总督是他掌权的最大助力。他是如何报答我们的?别说什么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的鬼话,人有付出,必然会期冀收获。他妒贤嫉能,任用那些昏头昏脑,只知纸上谈兵的清流,抗倭之战不过刚刚结束,立刻就要毁誉章总督。他担心章总督于江南声望太过,迫不及待的便将章总督调到了直隶。小二,我虽没见过明君,可也曾遍读史书,见过史书上的明君,有哪个明君,会因为臣子功勋太过而逼杀臣子?凡明君,只怕能人不能尽归其觳,而不是功者害之,贤者疑之。因为,明君自信,明君自信再优秀的臣子都可驾驭,再桀骜的臣子都可驯顺。陈柒宝,他是这样的明君吗?我不过是用计抓走了你,他便再不肯信任你父。”   关小二道,“可我看,陛下也挺信任林国公的啊。”   林靖的眼神有些感慨,“是啊,陈柒宝有多信任林国公,就有多么的厌恶我。如果不是他肯这样掏心掏肺的对林国公,我早就能把林国公策反了。林国公为人迂腐,陈柒宝以手足相待,林国公以腹心相报。连我与林国公的血脉之情,都让林国公对我们关外军下起手来没有半点手软。哎,我得多谢陈柒宝,他真是给我解决了个大难题,不然,以林国公先时待我之恩,我对他还当真忍不下心。呐,现在不存在这种阻碍了。我的心哪,一往无前,再无阻挡。”   关小二知道林靖说的大约是实话,林靖为人,重情也绝情。听说这姓徒的,当初宁可抱着林靖跑乌江,林靖能捡回一条命,绝不可能对林国公无怨愤的。林靖的感情向来直接激烈,当林靖翻了脸,那么,林国公在兄弟情义上对林靖的制约就完全没有了。而从林国公回京后,林靖一系列的手腕也能看出来,与以往林靖对林家暧昧含糊的态度不同。这一次,林靖的政治针对便是林国公,而且,就是叫他闹的,林国公平叛江南之乱这样的战功,竟只得了些金银封赏。   关小二沉默良久,方问,“对自己的大哥下手,不会伤心吗?”   林靖笑笑,“如果我是陈柒宝,这样明摆着的挑拨离间,更应该重赏东西大营与林国公才对,起码,能叫下头人明白,朝廷并未受到我的挑拨。可陈柒宝受清流影响,大幅削减东西大营的战功,使林国公得底下将士之怨,更使林国公在朝威望大减。我怎会伤心呢?这是我的目的所在。”   关小二竟是一噎,林靖虽则依旧极瘦,双眸却是极亮,“可能陈柒宝会私下召见林国公,向林国公说明,他依旧信任林国公,同时,林国公依旧能掌在京禁军。其实,陈柒宝的确依旧信任林国公,他是不可能不信林国公的。可是,小二,陈柒宝觉着,他依旧深信林国公,林国公便威望无损?他陈柒宝,也太自信了吧?你比我更明白,军队是什么样的地方?”   “非但是林国公,就是这次关大将军,他们联手设下如此漂亮的连环计,引关外军入套。连林国公这样深受陈柒宝信重之人,所得战功赏赐不过寥寥,何况你们边军?”林靖望向关小二,“这次,他们能平江南之战,已是天大功劳。知道吗?如果是我,就是慢怠文臣,我也绝不会慢怠武将!今江南已平,关外军大损,短时间内没有南下可能,基本上,朝廷这千疮百孔的万里江山,又能有一段时间的太平岁月了。这样的战功,如何恩赏都不为过。可惜啊,自孔谢两家退出朝堂,陈柒宝所重用的,都是纸上谈兵的清流,你们在朝,没有能掌舵乾坤之人。你们此番战功,必会被清流那张无知的嘴巴刻薄的分毫不剩。血流遍野,也不过枉死。为国征战,也不过徒劳。你们的忠心,苍天可鉴,惜乎柒宝不见。你们要忠心陈柒宝,尽可忠心此一人。我所忠心的,是这个被陈柒宝治理的破败不堪的天下。他不堪辅佐,我便辅佐他人。他不堪造就,我便造就他人。千年之后,史书如何评你等,又是如何评我,都无所谓。我有生之年,必要取江山以奉英主,平天下以安黎庶。”   关小二突然道,“何妨取江山而为英主,平天下以安黎庶。”   林靖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关小二一双虎目瞪向林靖,他不过随口挑拨林靖与徒小三之间的关系,不欲林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林靖面色没有半点动容,他淡淡道,“我为人,太过重情,必会因情所困。当初姑妈在时,我不能杀了林国公取而代之,借姑妈在内宫之势成就林家权臣之位。而后,我何尝不是因与林国公兄弟之情,蛰居关外数年。纵今日我与林国公已无兄弟之情,我的身体,如今尚可支撑,只怕寿元不能长久。何况,这些年,三哥待我极好,为他所谋,亦我心甘情愿之事。”   “你们总觉着我天大私心,小二啊,今我尚在,你们连同以后那些朝中旧臣,在三哥这里,便有一线转寰之机。哪一日我不在了,这点香火情,也便断了。”   关小二纵是疑心林靖在以情相动,却是听的很不好受。一时,风中雪粒裹挟而落,落在关小二眼尾,渐渐的凝结成一滴眼泪似的冰晶。 第282章 战事之十三   高凡与关庭宇的差距究竟有多大,端看如今关外的轻松日子就知道了。   尽管徒小四特别想现在就冲杀出去砍下高凡的脑袋,可他哥不叫他这么做,他也便忍了。主要是,高凡太识时务了。高凡接掌对关外军的战事后,初时几乎战役,高凡就没敢露面,先是派出手下将领,至于结局,不提也罢。   然后,打了四五场之后,林靖令小牛子拟了一份协议送到了高凡手里。   林靖信上写的非常简单清楚,甚至没有官场中那些九曲回肠的弯弯绕绕,林靖说,小牛子记录,林靖说的是:   我现在需要粮草物资,也需要人口,满足我的需要,你一年可以得到两到三场的胜利,如果拒绝,你自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我建议你做一下关外军的投资,你认为呢?   就这么简直的三两句话。   高凡,高凡接到林靖书信后,他,他的反应直接验证了林靖的眼光。   因为,这是一笔极大的买卖,林靖不是白要他的粮草人口,林靖是出钱买的。关键,还是按市价结算。高凡哪怕在里头只占一成份子,所赚利润也足以养活他家八辈子人口了。   只是,高凡唯一担心的就是:   前番误会,可解否?   这是高凡给林靖的回信,林靖十分大度的回了一封:   纵是唇齿,都有相撞之时。只要我关外功臣,皆释前嫌、赦旧过。   高凡不见得就真信了林靖这话,不过,他还在与关外的交易中主动做了银钱上的让步,对于关外这些粮草、布匹、人口上的需求,高凡尽力满足。只是人口上有些麻烦,一下子也没那许多人口买卖供应。好在,林靖也不急。关外最大的贸易是与外族的交易,而外族最大的需求,是中土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同时,关外也有上好山参鹿茸,这在关内皆是贵重药材。   说来,高凡也是一奇人。   他既敢与关外军私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双方直接以物易物,所得利润,更是丰厚。   有高凡这里的走私,再加上江南渐复原气,穆家兄妹与贾演,还有霍大郎都开始经两广将江南之物源源不断的运送到了关外。如霍大郎,原就是江南有名的大商贾出身,先时江南几家豪族基本悉数为朝廷连根拔起,独霍家,霍东家当时运道不凡,林靖想用他,便将他那一份与段钦差勾结的信件截了下来,接下来的豪族之乱,霍家也终是隐在幕后,所以,虽则后来亦有人指出霍家与几家谋反豪族相勾结。可彼时,关庭宇已经北上,江南局势重被陈柒宝的人接手。别看对付关庭宇,便是几家豪族联手也落得个身死家败的下场,可对付其他文官,霍大郎很顺利的恢复了良民的身份,霍家的生意,已在江南重新开张。   有霍大郎的运作,与海外生意更是赚的瓢满钵满。   便是海外如张夫人,如海匪另一大头领江九,私下也说,“哎,我老九这双招子不亮啊,要知如此,当早该投奔徒大将军与林公子的。”如今这生意,可比以前他们在江南躲躲闪闪做贼一般强的多啊。   但凡贸易,各环节都会有各环节的利润。   自江南商贾,到霍大郎、穆家兄妹、贾演、阿土首领,以及张夫人、江九,都是大发海利。有这条线路,张夫人、江九还将海外的珊瑚、珍珠、宝石、香料等物,与江南商贾交易。不过,有一样,如今大家发了财,没人再用到吃喝享用上了,无不是想法子招募人手、训练将士。   而关外的消停,同样也给了朝廷整顿朝纲的机会。   林靖却是再不肯闲下来的,当初他与徒小三险命丧江南,关庭宇奔袭北靖关,守住北靖关的第一功臣自然是段天宇,其后,便是岱青王子阿尔斯愣了。   说来,当初岱青王为蛮王二王子所杀,岱青王妃带着儿子阿尔斯愣与几位家将逃到寒州城,便是林靖庇护了他们母子的性命。如岱青王妃、阿尔斯愣这样的外族王妃、王子,半点地盘皆无,也不过是剩下王妃、王子的名头罢了。   这些年,林靖待这母子二人不算亲近,主要是,林靖自己也是三灾八难,屡有波折。不过,林靖也没亏待过他们,当年,他们母子过来寻求庇护,林靖庇护了他们,后来,阿尔斯愣念书习武,也都是林靖安排的。林靖的付出也不是没有收获,关外军在野人谷失踪,寒州城兵变,岱青王妃与阿尔斯愣被赶出将军府,流落民间,也并没有与那些叛军沆瀣一气。   林靖也始终记着他们的这一点忠贞。   阿尔斯愣年少,今不过十八岁,在一众将军间并不算显眼,不过,他是蛮人的血统,故而,身量高大,力气极大,极是勇武。所以,此次守北靖关,阿尔斯愣战功不凡,再一次进入到了林靖的视野。   陈尔斯愣如今手下将卒五千,他手下的兵,有一些是自草原上逃过来的蛮人,也有一些是汉人。这并不奇怪,关外军的构成中,蛮人占了相当一部分。   林靖在军营走了两遭,回头与徒小三商量,是不是放阿尔斯愣回草原上。   徒小三想了想,道,“你是说,让阿尔斯愣从草原上打下地盘,收服蛮人,将来自边州牵制关庭宇。”   “对。”林靖道,“不过,这也不是没有风险,阿尔斯愣原就是岱青部落的王子,他的家就在草原,你看,他虽年少,如今却也开始展露英才。这是草原上的雄鹰,此番放出去,就不知还能不能再收得回来了。”   徒小三一笑,“阿尔斯愣自小就在关外,你我看他长大。先不说咱们之间的情分,便不是论情义,他虽有些带兵本领,我自问还降伏得了这只雄鹰。”   这事虽有风险,林靖的性子,自是有把握方与徒小三提的。徒小三不惧这点风险,阿尔斯愣即便回了草原,但想在短时间内有所建树,对关外的依赖必然不小。阿尔斯愣不是庸才,可徒小三难道就是庸碌之人不成,徒小三手下有的是能人,能扶植一个阿尔斯愣,若是阿尔斯愣有反叛之意,徒小三便可在草原上另扶植一位王或是王子。   只要阿尔斯愣不傻,只要他徒小三仍据关外之地,这联盟,便是稳固无比的。   二人商量后,这事是徒小三亲自与阿尔斯愣说的。   岱青王妃主动与林靖道,“我上了年纪,禁不起草原上的寒风了,我就不到草原上去了。”   林靖道,“阿尔斯愣年纪尚小,还需王妃辅佐。虽草原风大,王妃不想再重回岱青部落,重祭岱青王么?”   岱青王妃自然也放心不下儿子,不过,她为人分明,再次道,“让阿尔斯愣为我祭一祭王吧。王见到阿尔斯愣,便知我未负他当年所托。”是不肯再与阿尔斯愣一并出征草原的。   林靖苦劝无果,也只得罢了。   私下却是道,“怪道阿尔斯愣有今日出众,你看王妃,比明白人还明白。”关外出人出力帮助阿尔斯愣夺回先岱青王的地盘,自然不是无所要求的。当然,为表忠心,岱青王妃能留在关外是再好不过。   徒小三也很满意岱青王妃此举,点头,“王妃见识,非常人可比。”   岱青王妃非但主动留在了关外,还叮嘱了儿子一番,“当年,我们部落不过是与林大人有生意往来,后来,你父为人所害,我带着你逃到寒州城,是林大人庇护了我们。为此,不惜与蛮王一战。这些年,你读书习武,皆是林大人照应。天大恩情,你要时时记在心里。”   “娘,你放心,我都记得的。”   “那就好。”岱青王妃望向儿子英挺面庞,心中无限欣慰,“能有机会取回祖传的土地与草原,这兴许是你父王在天上保佑着你。徒将军林大人那里,必然还有事情吩咐于你。你要用心办事,不负我与你父王的期望才好。”   阿尔斯愣正色应了。   徒小三非但有事吩咐阿尔斯愣,他还给阿尔斯愣派了另一位将领相随,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关庭宇相争都不落下风的关外第一悍将——段天羽。   徒小三道,“阿尔斯愣你自小在关外长大,草原的事,怕是记忆不深了。你的几位家将,也许久没回到过草原,草原如今的形势,我这里也只有些商贾带回的资料,都整理好了,一会儿你带回去看看。你毕竟年轻,我们时间却是紧迫,让天羽与你一道。凡事,你们商量着来。”   阿尔斯愣倒没觉有什么不妥,他反是很高兴,阿尔斯愣喜道,“我,我,我,我真能与段将军一处么?”   “自然。”徒小三见阿尔斯愣望向段天羽那带着崇拜的小眼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段天羽在战事上的出众,不要说阿尔斯愣,军中将领少有不敬服的。阿尔斯愣并非重权谋之人,他如今年纪尚轻,只要一想到能追随在自己的偶像段天羽身畔,阿尔斯愣就激动的了不得。   倒是段天羽,看阿尔斯愣看自己的眼神如此热切,心说,阿尔以往看着挺正常,这是咋啦? 第283章 战事之十四   段天羽被派去与阿尔斯愣一道开辟蛮人战场后,整个关外也迎来了再一次的新年。   今天下战事不断,繁华富庶如江南都是几经战火灾荒元气大伤,相反的就是这被中原人称为蛮荒之地的关外,则端的是太平日子。尽管关外也有打仗,可那不过是在北靖关的战事。有关外兵抵御住朝廷兵马,关外百姓的日子过得太太平平。就是那啥,北靖关严禁进出,许多滞留在北靖关的外乡人算是走不了了。   林靖也没打算再让他们走,林靖先打出“关外也是家”的宣传口号,让当地官员安抚住这关外的外乡人。同时,让段天羽的老丈人石总督似出几条安抚外乡人的措施来,譬如,可以让他们在关外入籍,譬如,在关外置产,官府可免契税之类。还有,林靖还鼓励大家开荒种田,关外地方大,要是愿意开荒的,三年之内不必上缴粮税,三年到十年,按下等田纳粮税,十年之后,再依田地等级而定粮税。安排好这些安民抚民的措施,林靖就是向关外百姓大肆宣传朝廷无道、枉杀忠良、举义旗、清君侧之事,反正寻常百姓也不懂这个,略有些见识的,倒是能感觉到关外局势紧张,恐怕他们还能知晓一些北靖关战事的事。不过,只要关外还在徒小三的掌控之内,这些人自不会说关外的不是。至于以后,如今日子尚算太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其实,大部分人对于战事的感触都不深。因为,虽则先前北靖关的粮价有所浮度,但那浮度也不大,后也很快降了上来。如今粮米油盐,价钱依旧与先时相仿,百姓们么,只要日子太平,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是不会多理别个事的。最发愁的是滞留在关外的外地商贾了,他们是走不能走,留吧,若是自己生意还可,若是给东家干活的,一时货物过不来,铺子里生意难以为继。这个情况,关外的官员也都替他们想到了,手里有钱的,不必官衙操心。就是这没钱的,官衙给出的两条路是,第一条,发地恳荒,关外别个不多,地多;第二条,当兵。   反正,关外这地界儿被许多关内人形容的再不好,可在这里,鲜有人能走到绝路的。甚至,关外的治安、衙门的作为,都较关内的许多地方要好的多。就是当兵,军中的待遇去打听一下,每月的饷银,那是从未拖欠过的。   这个新年,徒小三宴请军中大将、关外文武。   大过年的,大家说一回去岁战事,说来,去岁也没什么好提的,尤其徒小三林靖,江南一败,折进去两万多人。亏得这俩人收拾战后局面的经验丰富,而且,林靖在最快的时间内组织起了海上商路,再加上俩人死里逃生,段天羽能临危受命,抗住关庭宇,如此,关外倒也太太平平的。   水离说话很实在,“关庭宇说是如今第一战将也不为过,咱们能抗住他,以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徒小三道,“过了今天,大家好生练兵,明年战事有限,后年咱们就要活动活动了。”   大家立刻知道,大战就在明年。   说一回战事,贾源便道,“三哥,咱们这些年,南征北战,三哥你这一片忠心,只做个大将军,也太委屈三哥了。”   贾氏兄弟是小厮出身,好在,这些年也算经历丰富,颇是长了些见识,再加上,这兄弟二人皆是机敏之人。虽则文不比林靖,武不及段天羽,心眼儿着实不少。何况,他们是最小跟着徒小三的人,依贾源的意思,他家三哥,怎么也要弄个王当当才是。当年,金陵王还自称皇帝了呢。   林靖看向徒小三,他倒没想到,贾源突然说这么句话。徒小三先是瞧了林靖一眼,见林靖眼神中透出一丝淡淡的不赞同,徒小三迅速的扫了在座诸人一眼,武将们倒是没啥,这些人,不是多年前便与徒小三同生共死的,就是徒小三于他们有恩的,再者,许念林腾,是早被林靖把思想做通的。只是,文官那里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徒小三心下有数,将手一摆,板着脸斥贾源一句,“此话提也莫提!谁若再提此言,就是我徒小三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后,徒小三自正座起身,见下首诸文武之人也要起身,徒小三摆摆手,令大家坐了。徒小三沉声道,“我徒小三的事,你们都清楚。我原姓司徒,因继兄加害我母亲,我为母报仇,杀了人,从此也改了姓氏!这些年,你们有是跟着我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有的是到了关外才认识的。我要是对朝廷有二心,当年朝廷让咱们关外军南下平金陵王之乱,我不能把家底子都带去。后来,从野人谷逃得命,又是南面儿不太平,我同阿靖商量着,想到南面儿看看。那会儿,南面儿的情形委实不大好。我是被朝廷伤了心,当初,三万兄弟跟我南下平金陵王,可就叫小人害的,与我同回的,不到三千。我想到这三万兄弟,就心疼。”说着,徒小三不禁哽咽,动情道,“我出身草莽,家里穷,吃过很多苦。那些死在江南,死在野人谷的兄弟,一样出身不好,家里条件定也不是太好,不然,谁出来当兵哪。上了战场,九死一生。我把他们带出去,却没把他们带回来。如果是我打仗不济,我无话可说,这是我徒小三无能。可,并非因叛军所害,而是被小人所害。咱们关外军,为朝廷平了金陵王,朝廷,却没给那些兄弟一个公道。我心里,不好受。”   说着,徒小三热泪迎眶,他并没有掉下泪来,而是强忍着眼泪,继续道,“我同阿靖到了江南,哎,我是江南人,可以前,也没见过倭匪。我这离家也不过十几年,倭匪猖獗,你们若没亲自去过,是不能信的。沿海村镇,只要是来了倭匪,孩子活活摔死,妇人奸淫而死,男人剖开肚肠。哎,只要是男人,只要还有半点血性,安能坐视?可我真是给朝廷伤着了,我就想着,不用咱原本的姓名,单只是帮着咱江南家乡出一分力吧。我自问,在江南抗倭这几年,我尽了心,也尽了全力。”说着,徒小三委实难忍伤感,滚下泪来,“后来,章总督出事,你们也都晓的。”   顿一顿,徒小三道,“阿源你刚才的话,是想让我自己封个王做吧?你待我的心,我是知道的。若我想称王,早称了。我平金陵之乱,江南抗倭,难道是为了称王吗?我是想着,这天下,若能太太平平的有多好。原本,我以为,只要咱们武将能征善战,天下自然太平。可这些年,经了这些事,我才明白,世事没有这样简单。我们刚打完倭匪,章总督接着被逼自尽。先前江南豪族谋反,他们为什么要反?章总督当政,倭匪肆虐时,他们没反,江南太平了,他们反是要造反?霍东家也在,我认识霍东家也有许多年了,先前还有一位陈粮商,我们抗倭时,陈粮商供粮,一样的大米,陈粮商只收市价的五成银子。霍东家,更是真金白银拿出来,支持我们抗倭。我至今不知,他们罪在何处?”   霍东家不知是天生戏精,还是想到几位葬身战乱中的豪族朋友,眼圈儿一热,也不禁落下泪来。   徒小三正色道,“我到江南去救他们,就是想问他们个明白,为何以前都好好的人,要谋反呢?穆秋亭穆大当家,这是山东有名的侠客,黑白两道,谁不赞一声仁义。到金陵,掌漕运,这些年,更是人人敬重的英雄。穆容穆姑娘,我们在江南抗倭,她一个女子,都不惜性命,亲自上阵杀敌,谁不说她是巾帼英豪!还有徐当家,那一年,五万倭匪围困金陵城,城中守兵不过六千,守兵不够,徐当家亲自带着组织了家里的壮仆男丁,拿出家中存粮米面,亲自穿铠甲上城墙,以助守城。我不知道,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会反叛朝廷?我到江南,遇到关大将军和林国公,他二人,也是朝廷的忠良。反叛的,与诛逆的,都不是坏人。那么,反因可反,叛因何叛?”   “我们这些武将,这些年,未有一日不忠,未有一日停歇,枕戈待旦为朝廷尽忠,可朝廷这江山,怎么就治理不好呢?”徒小三道,“陛下我是见过的,再清明不过的人。陛下圣明,那么,是谁蒙蔽了陛下?”   “我说清君侧,就是想让陛下明白,陛下身边有小人。可是,论口齿,我如何能及得上陛下身边那些能言善辩、旁征博引的小人。我怕是说不了三句话,就会落得章总督一样的下场。”徒小三目光沉稳,他道,“我不是章总督那样的人,如果陛下不能明白我的忠心,不明白也罢。可陛下身边的小人,我必要诛杀!因为,这天下,再禁不想这样的消耗!百姓,也禁不想无休无止的战乱!我的忠心,千百年后,后人会明白,会铭记!”   然后,徒小三严厉的看向贾源,“念你年少无知,竟说此等狂话,明儿就到马棚养马去吧!”   贾源那叫一个目瞪口呆,看徒小三不像说笑,而且,这么多人面前,贾源也知不是辩白的好时机,他只得应一声“是”,连忙低眉耸眼的下去了。徒小四一向与贾源亲近,见贾源被他哥罢了官发配到马棚,当下不服,就要起身说话。徒小三已是冷脸喝道,“再有人说些大不敬之语,劝我称王称帝,误我忠心,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徒小四气的,深觉他哥是吃错了药。他就要说上两句,小牛子已是拽住他袖子,还在徒小四耳边威胁他,“别叫我捂你嘴巴。”不叫徒小四乱说。   徒小四这实诚人没看明白,小牛子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这就是传闻中的: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啊。 第284章 战事之十五   老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徒小三与林靖在一处十多年,把林靖的口才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徒小三觉着,他就是现下做个王啊啥的也没什么,贾源那提议后,徒小三第一件想的事就是,他要是做了王,也得给他家阿靖封个王才成,正在想给他家阿靖封个什么王的时候,徒小三接收到林靖不赞同的眼神。   徒小三于政务上是极信服林靖眼光的,他立刻明白,眼下时机不对。   好在,徒小三多年历练,他一向稳得住,逡巡过在座诸人神色,徒小三就明白林靖为什么不赞同了,因为,在座诸文官的神色中还是透出犹豫的。徒小三心说,文人就是不爽快。好在,他颇会些装模作样的本领,话也说的漂亮,最后还夺了贾源的官,把贾源打发去马棚喂马,总算稳住大局。   而且,徒小三一袭话后,文官们皆纷纷赞颂,大拍徒小三马屁。   徒小三谦虚受了,心下却并不如何痛快。   事后,徒小三同林靖道,“我倒不是要做什么王,只是,这些人也跟咱们这些年了,关外虽不比关内,可这些年,太太平平,风调雨顺的日子,不比关内松快。看他们那样,我要是真应了阿源这话,给咱俩弄个王当当,他们还不得疯了!”   林靖笑,“你还真想弄个王当当啊?”   徒小三道,“不只是我,还有你,咱俩。”   林靖倚着榻,端盏蜜水呷一口,摆摆手,“真没出息,做就做皇帝,还什么王不王的,你也就这点儿见识。”   徒小三凑过去一并坐了,说,“做皇帝岂是一时一刻的事,皇帝的事也别急,有咱俩坐龙椅的那一日。”   林靖同徒小三道,“文人自来多愁怅,他们一要想着生前身后名,二要想着自己的前程,三要想着荣华富贵,故此,磨磨唧唧没个痛快。你不必理这些个踟蹰不定的人,他们虽不爽快,可眼下武将要打仗,这治理百姓的事,还是得他们来干。待以后打入京城,他们自然就一心一意的拥你为帝了。”   徒小三正要同林靖商议些事情,就见他弟气哄哄的闯了进来,徒小三看到他弟这模样就问,“可是去瞧过阿源了?”   徒小四没好气,“去过了。”   “去过了还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做什么?”   “哥,你这也忒实诚了。小牛子与我说,你是在做戏给人看,做戏就做戏呗,你怎么还把阿源打发到马棚去了,训斥他几句就算了呗。”徒小四有些生他哥的气,当然,也想为贾源说几句话,徒小四道,“阿源可是跟咱们从老家出来的,他都是为哥你好。”   “行了。”徒小三道,“小牛子都与你说了这其间利害,你这嘴就得有个把门儿的,别把这话到处说去。咱们现在正养精蓄锐,有没有个王的名头儿,关外都是咱们的地盘儿。你们把兵练好,待后年出兵,再多打些地盘下来,介时,我便依旧是大将军,又有何妨?倘你们一个个的不争气,就知道弄这些个王啊帝啊的,自己地盘儿守不住,到时叫人杀出关来,命都难保,王有个屁用!别看那些个虚名儿,你也不要往这些虚名头上用心,有这心思,好好练兵!”   徒小四早叫小牛子教明白了,他又一向听他哥的,徒小四道,“我知道这个理,就是过来跟哥你说一声,阿源现在惨兮兮滴,我看,他年也过不了了。”   “他还能怂勇着你来我这里请情面,我看,他这年且滋润着哪。”徒小三把弟弟打发了下去,与林靖道,“阿源以前给富户做过小厮,改不了的谄媚脾气。”   林靖笑,“这也算从龙之功了。”   徒小三叹口气,“心是好心,说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虽然贾源说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却是有不少人私下同徒小三表了忠心。当然,干这事儿的,武将居多,尤其是徒小三的那一干老班底。如许念林腾这种,就是私下找林靖说这事儿。   许念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小舅,大将军是想自立为王么?”   林腾脸色也很慎重。   林靖道,“没有的事。我都与他说了,做就做皇帝,做什么王啊。”   然后,许念与林腾,连着好几天这心情都颇是跌宕起伏。这俩人吧,不能不说不出众了,自从叫林靖放在身边,在关外也没少打仗。而且,俩人都是家族长子,故而,性情十分沉稳。徒小三就觉着,许念、林腾比自己弟弟心眼儿多,做事情的时候,人家俩人也都是那种缜密类型的。   林靖对这俩人却并不很满意,林靖认为,男人,信念与毅力缺一不可。如林腾许念,就是在信念上,犹疑,少决断。林靖与他二人道,“我们争的,从来不是这关外寸土。我们争的,一直是天下。”   俩人虽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林靖这么讲,把话讲到这样的地步,仍是难掩震惊。   而且,两人都是家族长子,他们在关外这些年,唯一记挂的就是,家里可怎么办啊?   这件事,于林靖来说,根本不叫个事。林靖一样出身林家,如今与林公府的关系,就是两人的表率啊。林靖忽想起一事,与他二人道,“对了,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说来,这些年南征北战,倒险把传宗接代的事给忘了。你俩要是没意见,我给你们说门亲事如何?”   林靖虽则年纪与二人相差不大,却是正经长辈,亲事什么的,还当真就得林靖这样的长辈操持才合适。俩人倒也没啥意见,且,他们也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害羞都没有的,直接爽快应了,“全凭小舅(小叔)做主。”   林靖同徒小三商议此事,徒小三问林靖,“这是喜事,你相中了哪家姑娘?”   林靖道,“霍家穆家,各娶一女。你意下如何?”   徒小三想了想,拊掌,“大善。”霍东家此人其实有限,林靖徒小三看中的,是远在云贵的霍大郎。至于穆家,其实,最好的联姻并不是让林腾许念其中的一人娶穆氏女,最好的联姻该是徒小三、林靖当中的一人娶了穆容。只是,徒小三断袖林小四,眼下,只好退而求其次,让林腾许念中的一人娶穆秋亭的闺女了。   徒小三想明白这其间关节,很是赞同这桩亲事,还说要亲自作媒。林靖笑道,“那我就全托付给三哥了。”   徒小三捏他手一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这样的大喜事。”徒小三觉着,林靖就是很会给侄子外甥的安排,林腾许念也都是能拿得出手的青年将领,徒小三自己也有个老大难的弟弟徒小四,同林靖商量,“阿靖,你说,小四也不小了,他的亲事,也得想一想才是。”   林靖道,“我看小四跟小牛子形影不离的。”   徒小三不是没听懂林靖的暗示,徒小三与林靖道,“咱俩以后是要在一处的,我自不会娶妻。可咱们这么大的家业,也得有后人承继才是。我不娶,你不娶,自然是得小四娶了。”   林靖立刻道,“那这事你去同小四说,我可不去。”   徒小三道,“叫小牛子跟小四说就。”   林靖想,这可真是亲哥。   林靖生来有些小心眼儿,再加上他自小是林太后抚育,还颇有些霸道性子。像当今世道,男风并不出奇,譬如许多大户人家子弟,身边容貌清秀的小厮,便时常与自家少爷有些个亲近关系。还有那些唱戏的戏子们,名角名旦,多为人豢养。再有,便是大户子弟彼此之间,倘有情投意合,混上几年,也不为过。便是家族知晓这些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现在人想的是,男人跟男人又生不出孩子,小孩子家,贪玩儿些,委实不算大事。   是的,这时候人们的思想就是这样豪放。   非但男子与男了之间,便是女子有女子之间,倘是相许一世不分离的,多是两位女子嫁同一个男人,虽一为正一为庶,却是好似一人一般的。   所以,当外,孔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儿想跟林靖交个朋友,林靖委实是有些大惊小怪了。或者是,那人的相貌才干不合林靖的要求,譬如,徒小三后来叫林靖察觉了心思,林靖也没把徒小三怎么着。   但,林靖是个霸道性子,他霸道,忠贞,如夏云初之事,林靖都要为夏云初报仇血恨,之后,多年不议婚娶之事。因为眼界高,叫他看上且不易,何况,能入眼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林靖自己忠贞,对伴侣的要求自然一样。他不是那等会胡来乱混的世家子弟,林靖向来认为,原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自然好。可没有这么个人,也一样过。   真是天可怜见,世间有林靖这样眼界奇高之人,也有徒小三这样的能入林靖之目,且在思想身体境界上能达到林靖要求的人。   徒小三为了追求林靖,那真是,完全表现出了,徒小三为何能成为一代帝王的重要素质——有毅力啊。   就徒小三这十几年的死追不舍,林靖才打算与他试着相处一二。若徒小三还有娶妻生子的想法,估计林靖考虑都不会考虑他的。徒小三这些年生生死死,什么看不透啊。   徒小三想好了,他这辈子要与他家阿靖在一处的,俩人虽无后嗣,叫徒小四生一个也一样。   说心里话,林靖对于徒小三办的这事儿,很有些……嗯,那啥,要是徒小四肯,倒也不赖。   至于徒小四……徒小三很快就把事办妥了,他一脸春风得意的同林靖道,“小牛子应了。”   林靖连忙问,“这么痛快?”   “这有什么不痛快的,我一说,小牛子就应了。”徒小三道,“小牛子这孩子,不愧看他长大,就是懂事。”把小牛子从头到脚的赞了一回。   而小牛子为何会应这事,小牛子根本没觉着这事有什么啊。何况,在小牛子看来,这事绝对是徒小四赚了,有徒小三林靖这一对吭哧吭哧的出力气打江山,以后坐江山的是他家小四的儿子,这有什么不好啊!这简直太好了有没有!   至于小牛子和徒小四的关系,小牛子也没觉着徒小四生个儿子会对俩人的关系有什么影响,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啊!何况,是这么大的家业!   小牛子一想到这事,就觉着,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家小四,果然有福! 第285章 战事之十六   这一个新年,关外除了被罚到马棚养马的贾源,文武官员都过得比较畅快。就是贾源,虽然现下被夺了职,不过,他老丈人王知府很是宽慰了女婿一遭,觉着女婿这事儿不大。何况,还有徒小四,过去瞧了贾源两回,贾源便知,徒三哥并没有真正生他的气。贾源便也安心了。   再者,还有林腾许念两桩喜事,林腾与霍家的喜事先定了下来,主要是,霍东家就在关外,在家中孙女里,挑了个顶顶尖的,嫁给了林腾。至于许念与穆氏女的亲事,林靖已请张夫人给穆秋亭带了信,看穆家的意思。反正,林靖估计着,问题不大。其实,也就是这样的乱世,不然,许念林腾这样的世家子,定然要寻世家女相配的。而林靖亲自为二人定下的这两桩亲事,在其后的许多年,都证明了林靖超一流的眼光。   朝廷的新年,同样过的歌舞升平,尤其文官们,一首接一首的贺岁诗,皆在恭贺着这一年的天下太平。的确,虽则陈柒宝登基以来战事不断,可战事皆是以朝廷的胜利告终。就是北靖关,虽有逆贼未曾俯首,但在高凡高将军的指挥下,也牢牢防御住了关外暴民。而关外,向来被朝廷视为不毛之地,又有何可惧之处呢?   林翊在宫宴后携妻子回府的时间还早,家里也是一派年下的富贵欢喜的气象。林翊回府便进了书房,舒静韵随之过来,二人随意会了。舒静韵问,“如何,宫宴顺遂么?”   “没什么不顺遂的。”顿了顿,林翊道,“太顺遂了。”   舒静韵琢磨了一回林翊的话中意,就有些明白,不禁勾起唇角,“看来,江南平叛让百官觉着,如今不过关外零星小事,江南叛军都可荡平,关外更当小事一桩。”   林翊叹口气,不得不说,舒静韵说中了他的心事。林翊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在江南,没能将徒小三、林靖绳之以法,竟叫二人脱生,林翊就知道,以后的麻烦,大了。   舒静韵道,“阿靖可不是蛇。”那是一条龙,起码,是条蛟龙。   “他比蛇危险的多。”林翊道,“现下,朝中那些个清流都认为,关外不过芥癣之疾。他们哪里知道,关外这一伙子人,可是比先时的江南豪族与前金陵逆王危险百倍。”   舒静韵身为林翊的第一心腹,颇是认同林翊的判断。原本,舒静韵对林靖的定位,是家族中兴栋梁,故而,先前,舒静韵对林靖的教导颇是用心。后来,天意弄人,林靖离开京城,就此龙归大海虎归山林。林靖在战略虽则出众,可他太过年轻,经验不足,何况,林靖先天不足,不能亲上战场,故而,战略也只是出众而已。林靖让人头疼的是他的政治能力,这简直是天生的政治好手。像司徒三,这不过是个有些血性的暴徒,这样的人,没有林靖的辅佐,焉能据关外之地以抗朝廷!   林靖与司徒三,一文一武,真是天造地设。   舒静韵道,“我担心的,还是这个高凡,关庭宇主持对关外的战事,短时间内都没有什么进展。高凡此人,他就是天纵英才,他也高不过关大将军去。可是,他主持对关外战事,却是有两三场小胜。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林翊想到林靖的手段都不禁有些头疼,林靖天生擅长的并不是战事,虽然在许多人看来,林靖在战术上已是年轻人中的侥侥,可林翊太知道林靖,林靖在揣摩人心上的天分胜他战术百倍。高凡这等小人,林靖现在还没杀他,必是因为高凡尚有用处。林翊道,“关外那样荒凉的地方,朝廷已封锁对关外的贸易路线,可这大半年,关外对朝廷没有半点动静。这就说明,他们有别的走私路线,甚至,这年底下,京城洋货的价钱较之往年也只长了一成,并未有大幅波动。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什么?   不言而喻。   不要说先前江南与海外的走私,怕就是关外,也有别个途径满足自身所需。   而且,在林翊的预计中,关外军的规模约在五万到十万之数,想养活这样一支军队,仅靠关外本身的粮税,怕并不宽裕。林翊心惊的并不是林靖这么快就建立了走私路线,而是,林靖这么快就成功的建立了走私路线,这说明,不论是刚刚平叛的江南,还是别个什么地方,都被林靖渗透了。   林翊惊心的并不是走私的数目,而是走私事件本身。   舒静韵知林翊担忧,轻声道,“他在江南抗倭数载,与江南有些联系不为过。”   林翊道,“这场战事,拖得愈久,怕会愈难收拾。”   舒静韵非常认同林翊这句话,只是,林靖年前私下陛见曾与今上提及对北靖关战事,今上却未置可否。或者,许多人对于关外军几次战事皆以失败告终而对关外心生轻视。甚至,有些无知清流竟然认为关外军不堪一击,证据就是关外军当年南下平金陵王之乱,结果,叫段天羽追野人谷去了。   好吧,这蠢才怕还不知道段天羽的可怕之处。   早在林翊知道段天羽竟然与关外军沆瀣一气的消息后,林翊就认为,不要说三万关外军,就是五万关外军换一个段天羽,也是一桩实足划算的买卖。   徒小三与林靖已是难得的钢铁联盟,再加上一个能征善战的段天羽,愈发令林翊头疼。   当然,这不是在林翊不知道段天羽被林靖派到西蛮人地盘儿之前了。   林翊是年后接到关庭宇的秘信的,信中说了来自西蛮的线报,说是岱青王子阿尔斯愣重新夺回了父辈的草原,继承了岱青王位,同时,阿尔斯愣向曾经对他们部落落井下石的仇家发起功击,不过短短三月,便有六个部落成了历史。这只是草原上部落纷争,让林翊震惊的便是,关庭宇在信中对于阿尔斯愣手下所用兵械有着细致的描述,林翊是参加过江南之战的,他一看便知关庭宇的意思,这位阿尔斯愣王子,定与关外军有所关联。   关庭宇在边州的时间长,对朝中事就没有林翊知道的清楚。林翊略一回忆便知这位新岱青王的来历了,彼时是林靖离京后的两三到年的时候,蛮王曾对寒州城发动战事,名义便是要寒州城交出岱青王子和岱青王妃。当时,便是在寒州城的林靖庇护了这对母子。   可是,在关外军在江南惨败之后,林靖要忙的不是重建关外军并加强关外军的训练吗?为何又将阿尔斯愣和关外军派到了西蛮去?   饶是林翊,也一时想不透林靖的目的所在了。   因为老国公战死边州的缘故,林翊对蛮人向无好感。他相信,林靖对蛮人也不会有何上佳评价,不过,这与林靖是否会联合西蛮对抗朝廷没有半点关联。去岁江南豪族谋反,林靖给那些豪族出的主意便是引西蛮人兵犯边州,近而围魏救赵,使关庭宇退兵。林靖的战略并没有错,可是,却被林翊与关庭宇将计就计,反是引关外军下江南,就此大败江南叛军与关外军。   可以说,上一次林靖的战略失败了。   难不成,林靖要故技重施?   林翊也有些拿不准林靖的心思,不禁道,“阿韵,你怎么看这件事?”   “这个时候反去征战西蛮,他的战线补给要怎么办?西蛮较之关外,更是地广人稀。”舒静韵也有些懵,觉着林靖这一手,当真叫人看不懂了。好在,舒静韵当初做过林靖的师傅,这也不是个凡人,舒静韵很快整理好思路,道,“第一,这说明,短时间内,关外并没有向关内进军的意思。第二,他们不论兵械、粮草、人手,各方面,都很充足,江南之战,未能伤到关外军元气。第三,他要在西蛮获得话语权。”   “话语权?”   “西蛮不同中土,他们向来是分部落而居,如今说的蛮王,也不过是其中较大的一支蛮人部落而已。这一次,他特意借助了阿尔斯愣的名义出兵西蛮,其目的有两个,其一,西蛮一直是边州大患,如果他的目光放到天下的格局上,西蛮早晚都是要解决的事。而这次江南战事失利,让他明白,在真正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他的实力有所不足。其中的心腹大患之一,便是关庭宇关大将军。去岁,他想引蛮人拖住关外军,战术是没错的。可是,蛮人又不是他的手下,又凭什么听他的指挥。这是他江南失利的根本原因所在,我猜想,这也是他出兵西蛮的原因之一,他不想再用不知能不能起作用的计策来对付关庭宇,他要真正的,用蛮人的王子取得西蛮的控制权,然后,用蛮兵拖住关庭宇。其二,只要能把关庭宇死死拖在边州,那么,角逐天下时,他的对手就只剩下一个了。那个人,就是你。”   舒静韵说出这句话时,饶是舒静韵自己也忍不住心下发寒。   林靖要以怎样的手段谋算林翊呢?   林家这对同样杰出的兄弟,在分道扬镳的今日,又将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呢? 第286章 战事之十七   每每想到林靖出兵西蛮之事,舒静韵整个年都没过好。   按理,既知林靖动向,且猜出林靖的目的所在,那么,便当有应对之策。不论是趁此机会发兵北靖关,还是趁机发兵西蛮,都是不错的应对之举。只是,这些应对之举,能为朝廷所采纳么?   更不必提,舒静韵还得防范林靖对林翊用出什么手段?   许多人看来,林靖虽则不在京城,但,林靖无疑是林氏家族最有名声的子弟,暂不论这名声是好是坏吧,林靖这些年,不能不说没有作为了。一个家族,如林靖这样的子弟,有一人,已足可令家族再进一步。而林家,却是有两位同样出众的子弟。   相对于张狂的林靖,林翊以低调稳重著称,而林靖的惊才绝艳,似乎令林翊这位长兄在许多时候都黯然几分。只是,要知道,去岁最终为江南设下平定大计的主导者,便是林翊。若不是林靖徒小三命大,这俩人早该见阎王去了。由此可知,林翊相对林靖,完全没有半分逊色。   但,谁能料到,同样出众的兄弟二人,没有任何私怨,最终却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舒静韵对林靖,不能不说没有师徒之情,只是,各为其主,他与林翊多年主幕情义,自然要以林翊为先。   林靖对关庭宇如此慎重,不惜大费周章,那么,他对林翊呢,他给林翊所设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局?   林靖对关庭宇尚有迹可寻,对林翊,饶是舒静韵想破头,在没有任何珠丝马迹的前提下,他也想不出,林靖会给林翊设个怎样的套出来?   其实,若林靖知晓舒静韵如此苦恼,他当然也不会善良的去提醒舒静韵,让舒静韵不必多想。因为,在林靖看来,只要有陈柒宝这么个猪队友,他都不消设什么圈套,陈柒宝只要拖后腿,就能把自己个儿拖死。   就如同林靖派阿尔斯愣和段天羽出兵西蛮一般,这个消息,关庭宇私秘的知会了林翊,同时,以关庭宇的忠心,自然不会隐瞒朝廷。陈柒宝见关庭宇的奏章,也召林翊商议了此事。只是,对于林翊提议的,立刻集结兵力发兵北靖关之事,陈柒宝仍是未允,陈柒宝道,“高凡在北靖关的进展不错,还是先问一问高凡。”   林翊虽则已是怀疑高凡叫林靖收买通了,可没有证据,他不好妄言,见陈柒宝若此,林翊道,“这样的机会,若是放过,就太可惜了。”   陈柒宝欣慰林翊的态度,温声道,“林卿放心吧,朕知晓你的忠心。”   面对陈柒宝,林翊时常会升起这样的无力感。他的忠心,是希望陈柒宝有所作为,他主张立刻出兵北靖关,也不是为了向陈柒宝证明他与林靖没有勾结。他有此提议,完全是,林翊认为,这是朝廷现下所拥有的,最好的,收回北靖关的机会了。不然,倘叫林靖在西蛮站稳脚跟,关外实力大涨,以高凡那样的废物,难道能拦住关外军吗?   关外与京城,也不过五日马程罢了。   林靖很快收到高凡送的消息,林靖与徒小三道,“关庭宇在边州经营多年,西蛮但有半点动静,都瞒不过他的眼去。”   徒小三道,“是啊,亏得当初没宰了高凡,这小人留着还是有用的。”   “现下只盼朝中这样的小人越多越好。”林靖将高凡送的信放到密匣,“都这么多年了,要说以往陈柒宝刚登基时,还有些魄力,做出过几件令人刮目相看之事。如今这做了多年帝王,孔谢两家也算给他压下去了,反是疑心愈发的大了。他这是不信关庭宇也不信林国公,只信高凡了。”   徒小三道,“不信关庭宇我信,他怎么可能不信林国公?你不是说,他比信自己还信林国公么?”   “他是怕林国公到北靖关外有私心,不能拿出全幅心力对付我,所以才把高凡派过来,而不肯让林国公出战啊。”林靖说着,唇角一勾,“亏得有他这疑心病,省我们多少事来。”   林靖还特意把这事儿跟关小二说了一回,林靖与关小二感慨,“亏得关大将军敏锐,我不过刚派阿尔斯愣到西蛮,关大将军这么快就发觉了。他也当真忠心,递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回京。哎,你说,段天羽也叫我派给了阿尔斯愣,要是这时候,朝廷集中兵力,兵临北靖关,我这里就难了。或者,朝廷派关大将军出兵西蛮,咱们两边儿,不避嫌的先把西蛮王庭灭了。然后,关大将军必然要对上阿尔斯愣的,边州军号称十万大军,这几年或有消耗,未及补充,但,精兵总有五万,全部兵力必然在七八万之间,你知道阿尔斯愣我给他多少兵马吗?我只给了他五千。不要说他年纪轻轻,不过军中小将,就是段天羽之才,只五千人,也断不敢与边州五万精兵相抗。不要说五万,就是对上关大将军的五千人,段天羽也不敢说有把握全胜,倘关大将军用兵一万,那纵段天羽,也只有送命或是逃命的。如此一来,平定西蛮的大功必然得是朝廷的啊。我白出了人,叫朝廷和边州军捡一大便宜。朝廷收服西蛮,还怕平不了我们关外么。结果,朝廷硬是动都没动,而是叫高凡留意我们北靖关的动静。你说说,就是我往朝廷派个细作去运作,结果也没这么好的啊。我啥都没干,朝廷便这般贴心,把北靖关的战事全权交由高凡负责。”   “小二,你知道为什么吗?”   关小才闭口不言。   自从为林靖所俘,关小二的话便极少了。林靖把酒温好,为他斟一盏,温声道,“你心里清楚,因为我与你家有恩,因为我先前与我大哥兄弟情深,更因为,江南之战,我没死,我们关外军,逃回了三万人有余。所以,这位皇帝陛下认为,关大将军与林国公都存了私心。他们对我,手下留了情。所以,皇帝陛下宁可信高凡这样的小人,也不信他们的操守。”   “关大将军与林国公,皆当世人杰。他们联手,依我之才,都是险死还生。若朝廷之事由他们做主,我还谋什么天下啊,我早做朝廷顺民啦。可是呢,他们就愿意为这么个昏馈之主效力!小二,你说,依关大将军和林国公的眼力,能看出我出兵西蛮的用意不?”   关小二瞥林靖一眼,虽未说话,其意不言而喻。只要他爹察觉西蛮异动,要推断出林靖用意,并非难事。林靖却是一笑,“那你再猜猜,我下一步要如何?”   关小二别看猜他爹一猜一个准,对林靖诡异莫测的内心,他的把握委实不大。林靖端起酒盏,一口饮尽,“我要亲自写信,邀请关大将军出兵西蛮,共同平叛西蛮王庭!”   “我父断不会与谋逆之人联手!”关小二冷声道。   “焉何不会?平定西蛮,天大功勋,我不信,关大将军不心动。”   关小二冷嗤一声,林靖眼睛弯弯,“那我就请关大将军率兵,来北靖关一战。”   关小二都以为林靖是吃多了酒,吃昏了头,林靖道,“不论关大将军有没有看到这两处绝顶时机,我都要告诉他,他就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朝廷错失平叛关外良机。以后,他还会这般眼睁睁的看着天下沦丧,江山易主。”   林靖离开前问关小二,“为这么个主君,值吗?”   值不值得,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真正肯思考值不值得的,已是为数不多。   但,也不是没有。   譬如,谢公府。 第287章 战事之十八   自江南抗倭之战,孔谢两家先后失势,在朝中也大不如前了。   好在,陈柒宝是位爱惜名誉的皇帝,再加上两位老国公是识时务的致仕,如今两家人也知道低调做人的道理,陈柒宝还是全了两家的体面。   孔家有孔太后在宫里,只要安分,依陈柒宝的性子,孔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难。谢家虽则实力大不如前,实在是,江南几经战事,官场几番清洗,谢家现在对江南已是有心无力,故,实力大损。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依旧消息灵通。譬如,关庭宇给朝廷上的密折,谢国公很快也知道了。   同时知道的,还有朝廷的应对。   饶是谢国公这样的权臣,都不禁一叹,与长孙谢远道,“陛下委实疑心太过。”   谢远则有些想不通,“关外去岁于江南大败,为何会出兵西蛮呢?”   “第一,关外的这场大败,没有朝中人想像的败的那样惨,起码,远未伤及关外根基。第二,当年,林靖曾因容留岱青王的遗孀与王子,还曾与蛮人交战,眼下这位岱青王子,在关外生活多年,必然是极得关外信任的。这个时候出兵西蛮,倒不一定意在西蛮,西蛮于天下大势关系不大,若我所料未差,林靖出兵西蛮,意在关庭宇。”谢国公人老成精,窥一斑而知全豹,立刻将林靖的意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来,林靖与关家是当真翻了脸。”谢远道。   “非但关家,就是林国公,如今怕也约束不了这头猛虎了。”谢国公眉梢微拧,再次一叹,“陛下宁用高凡,不用关林,若叫关外得了西蛮,必为朝廷心腹大患。”   谢远道,“要不要着人上书陛下……”   “不中用。”谢国公靠在软榻中,暖玉香炉中清香袅袅,谢国公的声音都有几分黯然,“当初扶今上登基,原是想着,今上向有令名……哎,倒不知这般目光短浅。当年,依林太后之能,若非德皇帝昏馈,江山焉能至此地步。”   谢远听着祖父这些话,却是半字不敢言,良久,谢国公方道,“我自问才不输人,如今看来,还是输人半步。”召过长孙秘秘吩咐了下去,谢远不禁脸色微变,“祖父,这……”   谢国公脸色淡淡,谢远劝道,“祖父,咱们是否再斟酌一二。不说去岁朝廷在江南刚刚平叛,就是关外,林靖算计的再好,哪就能事事尽如林靖之意。”   “阿远,关外军这些年,起先我也并未放在眼里。可这些年,我也是看着关外军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若是关外军好剿,早就剿干净了。可这些年,平了金陵王、平了倭匪、平了江南豪族,唯关外军,倒是一步步坐大起来。这些年,看着关外军是一再失势,朝中有胜无败。可朝廷到底如何,我是知道的。咱们谢家,千年世族,族人数万,我不能不给族人子孙留一条后路。”谢国公道,“论才干手段,难道朝中便无人及林靖了吗?不,起码,老夫这些年,总不输他一个后辈。可是,林靖有一点,要强过这朝中百官,也要胜过我。他的眼光,实在太准了。他是看透了,看透了这朝廷,也看透了陛下。”   林靖并不知自己得了谢国公一赞,过了年,关外就开始练兵了。   将士们自然是忙的,同样,林靖更是闲不下来。所有将士要用的兵械、铠甲、粮草,还有在草原上的段天羽和阿尔斯愣,粮草虽不必供应,不过,兵械是要供应的。尤其是随着他们打下的地盘日益增大,手下收拢的人手日益增多,所用兵械,除了靠抢,就是要关外供应了。   这些后勤之事,虽不必林靖事必躬亲,也要他做个总揽。   另则,还有关外百姓赋税之事。   林靖既然回到关外,徒小三只管武事,这些与文官相关之事,便让文官都找林靖说话拿主意了。   关外要忙自己这摊事,朝廷便觉着,世道格外太平。就是先前关庭宇所上折子,因高凡对关外军又有一二小胜,陈柒宝见高凡尚能掌控局面,便令高凡加紧拿下北靖关。高凡没想到,不过吹个小牛,皇帝陛下就发起梦来。   高凡只得求助关外,林靖并不好求,当然,也不是非常难求,毕竟,林靖是个公道人,他讲究亲兄弟明算账。于是,高凡先出了回血,林靖接着派徒小四和林腾把高凡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下子,高凡得了朝廷训斥,陈柒宝也不逼着他近期内收复北靖关了。   倒是贾源知道徒小四林腾出战之事十分羡慕,私下非但走了徒小四的路子,还给林靖送了回礼。他这也不能见天就在马棚干活啊,贾源想着,得寻个机会,戴罪立功是不是?   林靖不管这个,礼收了,直接让贾源去寻徒小三。贾源心说,三哥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徒小三也不是什么冷硬心肠,贾源这事,原也不过是徒小三作戏给人瞧罢了,徒小三与贾源道,“成,下次再有战事,必让你出战。”   贾源欢天喜地应了。   徒小三根本没把贾源这事放心上,他更关心段天羽和阿尔斯愣在草原上的战事,还有就是,关庭宇那边的反应。林靖道,“信我已打发人送去了。依关庭宇的忠心,他当是会送到朝廷的。”   “他要把你写的信送到朝廷,依龙椅上那位的心思,怕会更加疑他。毕竟,关二郎在咱们手里。”   “是啊,可他不送,你以为陈柒宝会不晓得?就是咱们不去说,关外军中,必然有陈柒宝的人。”林靖一想到现下关庭宇两难的处境,不禁心生愉悦。徒小三还道,“该把这事跟关二郎说一说。”   “我早说过了。”   徒小三颌首,只觉神清气爽,心事全消。看来,他家阿靖与那啥关二郎,的确就是些少时交情。   关庭宇现下可是明了林靖的手段厉害之处,不过,出乎林靖意料之外,关庭宇根本没看他写的那信,就令人打发一并送往京城。陈柒宝看过后,将信给了林翊同观,上面就一句话:愿与大将军平分西蛮。   林翊立刻道,“这些挑拨离间的鬼话,陛下一句都不要信,这是他的老把戏了。”   陈柒宝道,“朕焉会信这等挑拨之言。”   陈柒宝的确不想信,可接下来,林靖又给林翊写了一封信,还是在林翊生辰那一日,信不长,写的是:   我在关外,无一日不记挂兄长与长嫂、侄儿们。兄长对我颇多误会,我对兄长一如从前,犹记当年多受兄长教导之恩。今兄长大寿,弟甚为思念,不知何日再见,甚念。休书一封,兄长莫要多想。   兄长怎能不多想,兄长因他这信,大寿都没过痛快。   林翊现在想的就是,要是早知林靖是这等祸害,早该直接掐死。   给林翊添些堵后,林靖又给关庭宇送信,信的内容是:前番提议,将军未有回音,将军放心,二郎安好,我待二郎,依如往昔。   林靖就这么骚扰了关庭宇、林翊一整年,然后,再一个新年之后,关外军悍然发兵,斩高凡于马下,高凡后下五万兵马,尽数归降关外,而后,关外军一路南下,西取雁门关,南至直隶府,若非林翊率兵挡在直隶,怕是关外军就要直取京城,颠覆江山了! 第288章 战事之十九   没人料到关外军这么快开战。   纵是谢公府这样两头下注的老狐狸,也未料到,关外军来得这么快。   因为,前年关外军在江南一败,按朝廷的推断,便是恢复元气,快则三年,慢则五年,如今才多少功夫,满打满算一年半。关外这些叛军便可兵进直隶府。   按道理,既有叛军,朝廷可调外地兵入京勤王。只是,此时想调兵怕也难了,徒小三亲自率兵占了雁门关,林靖掌兵直逼京城,若不是林翊先时便说服陈柒宝在直隶屯兵,此刻怕已是兵入京城了。   当时便有朝臣想调江南兵,只是,谕令未至江南,江南已有叛军之事传出,而且,叛军并非一伙,有云贵土司,有两广土人,还有江南豪族余虐,连带山东,都有倭匪上岸掳掠,而且,倭匪数目非小,直接围了济南城,济南将军应对不及,已是叫倭匪先破了济南城。后来,也不知那倭匪怎么又打出了关外义军的旗帜,官员不肯降的杀了几个,肯降的都留了性命,余者兵卒,皆一律视之,降则有命,不降则死。另外,所有投降的官员将士,连带百姓,都接到了张夫人的关外义军十诫。首当一条便是,降臣不杀。接着便是对于降臣降兵的待遇,臣子皆是朝廷标准,至于将士,则是关外标准。关外标准与朝廷的标准有什么区别呢,那就是,所有当兵的,任何上官敢克扣兵饷,杀无赦。克扣兵饷超五百两,就杀满门。然后,张夫人将降兵打散后,重新编队,直接投入训练。安抚百姓便简单了,最大的暴力衙门都已归降,百姓这里便是重新给百姓宣传关外的好政策,譬如,减税减赋,安民抚民什么的。反正,要收拢人心,自然要给些好处的。   何况,这些规则,都是林靖提前拟定好的。也不完全是为了收买人心,这些年,不是这里旱就是那里涝,再者,兵祸不断,银子从哪儿来,无非还是从百姓这里来。要林靖说,百姓苦,久矣。故,这些年安抚之策,都是提前同徒小三商量好的。   另则,山东是林靖的老家,虽则林靖没在山东长住过,到底有几分香火情。况,孔圣人的老家也在山东,连带许念一家,都是山东人。张夫人坐稳济南府后就令人把许尚飞一家子接了来,将林靖的信给了许尚飞。   许尚飞自前番金陵王谋反之战时被段天羽所伤,便自晋中将军一职上退了下来,后来,待伤养好,又猜测到儿子可能叫林靖拐到关外做了“反贼”,许尚飞便一直未谋新缺了。今见竟有倭匪上岸,还带了林靖的信来,许尚飞心说,林小四你虽要谋这万里江山,引倭匪上岸,怕是引虎驱狼啊。   话说,林靖真不愧许尚飞的小舅子,林靖信中,先同许尚飞说了张夫人的身份,这不是倭匪头子,这是我们徒大将军的胞姐。这么一说,许尚飞那颗还吊半空的心总算能略放下些个了,然后,林靖又与许尚飞说了给许念娶亲之事,娶的是山东穆家之女,至于山东穆家是哪家,饶是许尚飞这位山东世族,也没听说过是哪个穆家。既是无名无姓之人,许尚飞略一思量便明白,这必是关外得用之人。这个世道,贵贱逆转,也只是瞬间之事。当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许尚飞相信,以林靖的眼光,总当是一门林靖细斟酌过的亲事。   林靖这是亲娘舅,给外甥安排亲事,于当下,也是合情合理的。既然儿子亲事都叫林靖绑在关外一系了,许尚飞也没矫情,当下与张夫人见礼,第一个站出来,帮助张夫人稳定山东大局。   至于林淳,以前净是担心长子,如今知晓长子都成亲了,林淳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然后,就改为担心林翊林靖兄弟了。林淳都想着什么时候去庙里给这兄弟俩烧烧香。   不同于林氏兄弟的耀眼,林家的女孩子多是贤良淑德这一款,譬如林淳,她向来安于内闱,于政务之事知之甚少。不过,纵是安于内闱,身为林翊林靖的一母同胞,林淳有着毫不逊色的明敏,在丈夫决定在关外义军中为官时起,林淳就知道丈夫看好的是哪一方了。林淳也很注意与张夫人搞好关系,张夫人说来,与林家人委实渊源不浅。何况,张夫人先前还服侍过林萍。张夫人虽出身不高,经风浪却是甚多,故,别有一番飒爽坦荡。   张夫人笑,“先时八王妃就待我极好,后来,在海上见着阿靖,他更是世间有一无二之人。我们姐弟,得阿靖相助之处极多。今天见了姐姐,也是这样的和气人,可见咱们兴许是前世的缘法。”   林淳柔声道,“我家兄弟姐妹六人,阿靖生时,正赶上家父战亡,家母闻知此事,动了胎气,生下他便撒手去了。他小时候,身子极弱,若不是姑妈接他到宫里由太医看顾,怕难活下来。待大了,也是七灾八难。这些年,他在外头,我们是想帮也帮不上,亏得有大将军照顾,如今知道他都好,我也便能放心了。”林淳说着,很有些伤感,她就这么两个嫡亲兄弟,偏生水火不容,叫她这个做姐姐的,心里无一日不牵挂。   张夫人想到林靖的身子骨,也是叹口气,“我们关外,也有一两个可用的大夫。按理,阿靖当好生养一养,他那年自江南回来,身子便不如前了。只是,这几年战事不断,就是让他养,他这心也养不住。”   说着,张夫人不禁道,“我也是有兄弟的人,这些年,我们苦,其实只是苦在姐弟分离罢了,便是姐姐你,如今艰难,胜我百倍。”   “谁说不是呢。”林淳也是红了眼圈,“我家兄弟姐妹六人,也只有我、阿翊、阿靖是同母所出,他们兄妹反目,我没有一日能心安。”   “既如此,姐姐何不修书林国公,劝一劝林国公呢?”张夫人道,“不是我说,若是朝廷有道,谁愿意行逆反之事呢?皆朝廷无道,有奸臣在侧,小三和阿靖方要举义旗,清君侧。小三、阿靖在文武官员面前都保证过,便是到了京城,也不会对陛下不利。我们说这些话,纵是一片真心,怕林国公仍是不信,倘姐姐亲自修书劝说,林国公必得斟酌一二。”   林淳哽咽,“写信容易,只是,他若是信,早便信了。”   张夫人也不禁心下一叹,想着林家虽世代豪门,今兄弟反目,也的确是一桩惨事。   只是,这世间的惨事还少么?   或者,别人觉着人家惨。人家兄弟俩,没谁觉着惨的。   尤其林靖,当真是大仇得报啊!   想当初,他刚入金陵城,便险叫关庭宇和林翊一锅烩了。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林翊在城内支撑,改他大军围城了。自江南决裂之后,兄弟二人便没什么情分可言了。待林淳的书信送上,林靖更是忍不住一阵轻笑,徒小四问,“啥事这么高兴?”   林靖道,“可将此事送给林国公,告诉他,我们已夺下山东,接下来便可直入京城了!”立吩咐徒小四、柳志高、陈二青、史四郎、马三郎等人准备围歼直隶兵马。   徒小四不禁摩拳擦掌,“他们真要出来了?”这攻城比守城难打十倍有余,尤其直隶府这样的城池,说句固若金汤都不为过。况守城的又是林翊这样的大将,攻城正是艰难的时候,倘直隶军肯出城,徒小四自问也不惧的!   林靖冷声道,“知道京城不保,他焉能不回军以救他的皇帝陛下的!” 第289章 战事之二十   林靖一向是个睚眦必报性子,这一点,在面对林翊时也没有丝毫改变。   林翊见到林淳的信时就明白,许尚飞必定落在关外军的手里,进一步讲,怕是山东不保。林翊不认为关外军能兵至山东,毕竟,夺取雁门关已是分兵,如今,林靖兵进直隶府,他不可能再分出第三支军队这么迅速的夺取山东之地。既不可能是关外兵,又能这么一夕之间悄无声息到山东的,林翊一想便知,必是倭匪无疑。   但,依许尚飞的血性,纵为倭匪所困,林淳也不至于亲书此信。尤其,看林淳这字迹,虽略有迟滞,也称得上气韵饱满,可见林淳现下,起码身体是无虞的。   那么,必然是这些倭匪与林靖相交莫逆,并且,这种关系融洽到能令许尚飞和林淳安心。   林翊望一眼这将军府,心下明白,直隶再守不下去了。   他若是被林靖困在此处,那些山东倭匪必然北上直达京城,京城形势……没有哪里比京城更重要!   林翊与舒静韵商议后,再召直隶总督等人秘议,之后便决定趁夜出城,兵援京师。林翊已经预料到出城必是一场苦战,但没想到,林靖完全是复制了当初关庭宇的手段,先是直隶城门外都预先埋好火药,现在的火药,威力没有想像中的大,但是,什么东西,一旦量多了,所能造成的效果也很够看。先叫林靖炸了个七昏八素,接着便是万箭齐飞,之后,活下来的再是两军拼杀。   林靖这种不懂武功的自然在后方,他只需要确定朝廷军队逃往京师方向后,留下万把人继续围困直隶府,然后,林靖也往京师而去了。林靖的身体素质摆这里,他绝对没有那些尾随林翊的关外军跑的快,不过,林靖先前也叮嘱了小牛子,让他们不要急着攻城,围困京城便可。林靖于陈柒宝,早有安排。   他根本没打算强攻京城,他知道这座城池是多么的坚固,也了解这座城池上有多少的机关防御,林靖准备的,也并不是用武功强攻下这座千年城池。   但,林靖没料到,徒小四会突然出事。   这消息,是林腾着心腹侍卫连夜快马知会林靖的,林靖当下脸色一白,撑着几案猛然起身,问侍卫,“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不要强攻,围困便好!”   那侍卫连夜快马,未得半刻歇息,此际嘶哑着嗓子低声回禀,“林国公率残兵回城,京师十三门齐闭,原也没有猛攻,只是,每日总也有几场不大不小的战事。先是林国公在城墙督战,正有山东那里送来的床弩,原是想出其不意,当时,许多人见林国公倒下了。大家觉着,机会难得,就此攻城时,四将军被林公国强弓所伤。这才知道,先前林国公不过佯装中箭,为的是诱我们上前。如今,四将军已是不豫,我家将军命我过来知会四老爷一声,这事,公子心中有数方好。”   林靖此时心境,当真如水泼油煎一般,个中酸楚痛心,怕是无人能知。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先问,“现下京城形势如何?”   “四公子出事,军务已由牛将军代掌。属下出来时,仍是大军围城。”   林靖道,“你下去休息吧,我自有主张。你过来的事,不要叫人知道。”   侍卫恭谨退下。   待卫一走,林靖重重一掌击于案上,力道之大,竟是掀翻中指的一片指甲,顿时血流不止,染红袖袍。林靖却是仿佛未有所觉,他的目光似是穿透层层帏帐,落向那不可豫知的未来。   草草裹伤后,林靖立刻弃车,换一匹骏马,命大军疾行,连夜向京城赶去。   林靖到京城时,时已是六月,难得他们找到的冰窖,徒小四便停陵在冰窖中。林靖去瞧了一回,见小牛子就守在一畔,而小牛子的脸色,若不知底里的,只当这是一座冰雕呢。   林靖知徒小四出事后也十分伤感,如今再见,心情更是不好。小牛子见到林靖,只有一句话,“望林大人莫要循私方好。”   林靖眼神未有丝毫动容变化,他只是淡淡道,“你与小四好了一场,再守他些日子吧。”小牛子则是眼中神色变幻,盯紧林靖,林靖下巴微抬,感慨道,“以后就知道,纵这样的时候,也是难得的了。”   小牛子那血丝交织的酸涩眼眶中险些再涌出泪水来,此时,他却是恨极林氏,只是别开脸去,未再与林靖相对视。   林靖接掌对京城的战事。   林靖的到来,同时也令这风声鹤唳的战事如同绷紧的弓弦,仿佛不知何时,这张拉到极致的劲弓便要放出那致命一箭,点燃这最终的战场。   林靖打仗,素以攻心为上。   他先开始大肆的向京城宣传关外的诸多义举,表明只要皇帝陛下肯诛奸佞,关外军依旧是皇帝陛下的顺臣。其实,说的再好听,基本上也就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意思。只是包装的花团锦簇了些罢了。   若搁往时,林靖有的是时间同京城这一伙子慢慢耗,可现下,徒小四出事的消息瞒不住徒小三的,一旦徒小三知晓此事,若徒小能直接率兵来京城,那么,林家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更不必提林翊了!   林靖不得不承认,饶是他自认与林翊决裂,但是,他从未想过林翊真的就死在他面前。   不论如何,他总要保住林翊一命。   林靖直接秘密的联系了谢国公,并且为谢国公提供了保全家族的方式:杀了陈柒宝。   不论谢家用什么手段,林靖都需要,陈柒宝立刻去死,越快越好。   谢国公却是有些犹豫了,若是林翊没有射杀徒小三的胞弟,谢国公自然相信林靖此话的份量。只是,饶谢国公也没料到林翊忠心至此境地。据谢国公所知,徒小三可就这么一个同母弟,尤其在徒小三连个儿子都没有的情形下,兄弟之间的情分,自不能差了。虽然说徒小四是林翊杀的,与林靖无干,可一样是姓林的嫡亲兄弟,保不齐徒小三以后迁怒,林靖的将来,福祸难料。   谢国公原不欲再与林靖做这桩交易,未料,林靖在信中还有一句:不然,我虽不一定能成全你。但,杀了谢家,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见到这一句时,谢国公心下一凛,暗骂,好个毒辣小子!   的确,林靖以后福祸难料。但,林靖在关外经营多年,自有其势力所在。谢家则不同,谢家押宝押的太晚太迟,如今的谢家,是完全没有办法与林靖相抗衡的。甚至,若关外徒小三坐了江山,以后谢家要倚仗林靖的地方多了。   毕竟,谢家与徒小三虽无交情,但与林靖交情匪浅。   林靖私下相召林腾,直接与林腾道,“小四一死,以后大将军必然要算清这笔账的。林家,难保。”   林腾年轻的面容亦是透出浓浓的憔悴,他道,“小叔,这总要想个法子。”   “还记得野人谷吗?”林靖问。   林腾点头,林靖道,“待京城出降,你立刻带着麾下将士,把族人送到野人谷去。你不必进去,你也找不到入口,只要把人送到野人谷就行了。之后,立刻折返回京。”   林腾唇角翕动,似要说些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他明白,这样的血仇,不是求情可宽赦的。纵一时宽赦,林家也会战战兢兢的活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而林家,并非一人,首当其冲的便是族长一支。   安排好此事,林靖便打发林腾下去了。   第二日,林靖宣召诸将,为他们讲究京师十三门的分布情况,同时,再次确认,哪个门由哪位将领负责。另外,便是进城之后,如何交接兵务之事。   因有徒小四之事,眼下,诸将谨慎,无一人敢多言。只是,大家未免心下寻思,想着攻城的事还没个谱,如何便说到进城纳降之事了?   林靖也没心思多解释此事,倒是小牛子问林靖,“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林靖沉声道,“大将军已将京师之事交由我全权处置!”   小牛子问,“小四出事,难道大将军没别的吩咐!”他明明已着人往雁门关送信。   林靖的眼睛看向小牛子,冷声道,“眼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江山更要!就是紧换了我死在这里,破土发丧也得进了京城再说!”   听到那个“死”字,小牛子一瞬间的杀机顿起,林靖根本未曾放在眼里,吩咐诸人,“今日军令,都记牢。好了,下去吧。”   小牛子转身离去,待得半晌,林腾悄与林靖禀道,“牛将军打发了心腹之人去雁门关。”   林靖给了林腾一个眼色,林腾就晓得要怎么办了。 第290章 战事之二一   陈柒宝是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为什么没有听从林翊的意见,林翊曾在前年、去年屡上奏章,请朝廷出大军平关外之乱。是陈柒宝觉着,高凡一直在北靖关那里防御,北靖关当是安稳的。   如今,高凡被杀,北靖关叛军被杀,陈柒宝后悔当年轻视叛军,养虎为患,酿成今日之祸。   陈柒宝甚至后悔,他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林靖就怀疑自己最忠心的臣子与师长——林翊。如果他派去北靖关的不是高凡,而是林翊,依林翊之才,焉能令叛军坐大?每虑及此,陈柒宝便悔恨不已。   他为什么不信林翊呢?   林翊为他,可一箭射杀徒小三胞弟。   一个林靖,又有何要紧!   今叛军围城,陈柒宝问计百官,百官皆无所言,唯林翊主张,固守京师,以待援兵。   陈柒宝还有什么不信的,唯有将京师安危付予林翊,如今的陈柒宝,方能安然片刻。   只是,他不知道,倘林翊没有射杀徒小四,林靖或者有的是时间让他安然。如今林靖急于进城,所以,这片刻安然,他也不打算再给陈柒宝了。   谢国公请求陛见。   陈柒宝相召。   谢国公满面憔悴,眼中似带泪光,一见陈柒宝便抢地哽咽,奉上手中密报,泣道,“陛下是给那姓高的骗了啊!”   什么叫雪上添霜?   谢国公却是一片忠耿老臣的模样,痛心至极,“老臣原想着,高凡手下五万大军,纵是为关外叛军所败,也不能败得这样快,这样狠。原来,这姓高的,是与叛军早有关连。陛下可知,高凡早与叛军私通,举凡粮草、丝绸、瓷器、药材,甚至朝廷供给兵士的战甲战刀,都被他做价卖给了关外叛军。他甚至还想,投靠叛军,奈何昔野人谷之事,叛军未有所忘,待此贼无所用处时,立诛此贼!倘不是有军中逃出的忠义之士,老臣还不知老臣与陛下、与百官都为这等小人蒙蔽啊!”   谢国公说着便哭了起来,陈柒宝脸色一白,当下一口鲜血喷出。   谢国公知这是怒极攻心之兆,连忙疾呼内侍去请太医,不顾身份上前跪地痛哭,“陛下为江山、为社稷,也要保重龙体啊!”给谢国公这一提醒江山社稷什么的,陈柒宝没忍住,又喷了一口血。   谢国公心说,不知你有此血性,哎,你若有此血性,到底是怎么把江山糟蹋到这步田地的啊。   一时,内侍宣了太医过来,太医急令煎服参汤,陈柒宝一剂参汤服下,脸上浮现一抹潮红,此方好了些。谢国公在陈柒宝身边,絮絮的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此方退下。   怕是林靖都不能预料,谢国公竟会先拿高凡之事做文章,而且,谢国公根本不必行阴诡之计,他只要直接把高凡的面目同陈柒宝揭开,让陈柒宝看到自己的阴狭愚蠢,就够陈柒宝悔恨煎熬的。谢国公之老辣阴毒,显然已入臻境!   只是,这一步棋,还不足以诛心。   谢国公待回府后,召来长孙谢远相询,“姓孔的可入宫去了?”   谢远道,“已是入宫了。”   谢国公“唔”了一声。   孔国公入宫,所求见者,并非陈柒宝,而是自己的闺女孔太后。   孔太后如今亦是满面憔悴,孔国公请孔太后摒退周围服侍的内侍宫人,方密禀孔太后,“娘娘可知,现下围城的是何人?”   自孔家在朝失势,虽则陈柒宝侍孔太后恭敬如往,孔太后的面貌仍是迅速的哀老了,这位年不过五旬的太后娘娘,此刻眼已生细纹,鬓已现银丝。自孔家失势,孔太后不问政务久矣,此刻却是道,“我纵不知外头的事,也知是林靖率大军围了京城。”   “正是林靖。娘娘不知道的是,外头带兵围城的是林靖,咱们城里主持战事的,则是林靖之兄林翊。”说着,孔国公叹口气,自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递给孔太后,孔太后接了,打开来一目十行的看过,直到最后落款,孔太后不禁大惊,“是大赦名单!”   “是。”   孔太后面色凛色,怒将此信掷于地上,冷声道,“他林靖好大的胆子,他不是举义旗,清君侧吗?如今就能拟什么大赦名单了!”   孔国公不能将此信露于旁人,连忙俯身将信捡起,与孔太后轻声道,“娘娘,那举义旗清君侧,不过是个幌子。娘娘可知,非但山东之地已被叛军所占,就是江南,也再次生乱,地方上是再派不出援兵了。”   孔太后脸色泛白,“不是还有关庭宇的边军!依关庭宇之能,何惧关外叛军!前年,关庭宇还能大败叛军于江南!”   孔国公眼中再添一层凄苦,“娘娘,关外叛军已夺取雁门关,况西蛮犯边,边军都在与蛮人做战,如今边军的消息,朝廷已时久未闻了。”   饶是孔太后也不由身子一软,险没瘫坐在凤榻宝座之上,喃喃,“不过两载,焉能至此?不过两载,焉能至此?”   “娘娘听老臣说!”孔国公急步上前,扶住孔太后,沉声道,“娘娘,您并非陛下生母,陛下与您,实际上,半点血亲皆无。您于宫中,未有子嗣。娘娘,就是叛军进城,那林靖,咱们都打过交道。咱们孔家,乃至圣先师之后,孔家,历朝历代都有衍圣公之爵,就是叛军占了山东,对孔家对孔氏祠堂,非但分毫未犯,那叛军的头领,到山东第一件事,就是去至圣先师的陵前祭祀。娘娘,退一步讲,就是叛军进城,对孔家,对娘娘,也不会有任何冒犯的。可是,这宫里不安全了,我想着,娘娘不如先与我一道,出宫避一避吧。”   孔太后望着自己老迈的、白色苍苍的父亲,心中既酸涩又无奈,孔太后道,“父亲,我虽与陛下并非血亲,我却是当朝太后。我受朝廷与百姓的供奉这些年,焉能在此刻弃宫而去!我既嫁入皇家,便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父亲莫要再劝我,父亲也自当保重,纵有至圣先生庇佑,孔氏家族能在乱世得以保全。可父亲已身侍当朝,我劝父亲,一旦乱军进城,得享天下,介时为名声计,怕会宣召父亲入朝。父亲这般年纪,切莫要再入朝与官员政客相争,父亲白身不侍新朝,方可保全一辈子的声名。”   孔国失势之时,自孔国公到孔太后,对陈柒宝不能不说没有怨怼,可如今,大厦将倾,天下易主,这父女二人却更是悲楚痛心,不禁相对而泣,哀声难抑。   站在慈恩宫外的陈柒宝亦是禁不住眼眶微酸,未打扰室内父女二人,转而离去。   陈柒宝回宫后,望向身畔的老内侍,轻声道,“还有人交待了你些什么,一并说了吧。”   那内侍当下跪倒,瑟瑟不敢言。   陈柒宝声音不高,却极是阴冷,“你能这么及时的知会朕,孔国公进宫一事,想来,必是受人吩咐。你跟朕这些年,朕委实没看出来。今日,朕便是做了亡国之君,可收拾你,并非难事。”   老内侍以头触地,良久方道,“是林公子,吩咐老臣,有一封信,在合适的时候奉予陛下。”   陈柒宝问,“什么事?”   老内侍自怀中取出,双手奉上,陈柒宝不接,老内侍轻轻将信放到身前,继而脸上泛起浓重黑气,唇角逸出一丝黑血,已是中毒身亡。这也是老内侍不想受慎行之苦了,陈柒宝轻声道,“这信,约摸是林靖写的。只是,你却不是林靖的人。你若是林靖的人,林靖的吩咐不会是令人直接送信,怕是会令你直接毒杀于朕了!”   信的确是林靖所书。   林靖的字迹,陈柒宝认得。   很奇怪,陈柒宝与林靖,彼此心下互知相看两相厌,可彼此,却比彼此更了解彼此。   就譬如林靖的字迹,陈柒宝便做过细究。   所以,他一眼便能确定,这是林靖的字,林靖亲手写的字。   林靖先天不足,字迹也缺少浑然天成的力道,可他生性好强,书写时格外用力些,这种刻意加诸于字迹上的力道,让林靖的字多了几分尖刻。   陈柒宝一直不喜林靖,便是因林靖这尖刻的性情。   林靖的信不长,这个时候,没人再有心情做什么寒暄了。   信上的内容却是令陈柒宝容色微变,林靖写的是:   你对我大哥的心思,以前我不懂,后来,我才猜了出来。你比信自己更信他,你比爱自己更爱他,所以,你羡慕我,也嫉妒我,更深厌于我。   因为,他宠爱我。   尽管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你却因自己的私心私情,嫉妒到容不得我在京城,甚至容不得我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现在,他因为对你的忠心,射杀了徒小四。大将军不会放过他,你如果愿意让他为你和你的江山殉葬,那么,你不必再继续看这封信了。如果你希望他还继续活下去,就请听一听我的想法。   我同样不希望他死,为此,我做了违逆我一生主君的事情,我拦下了徒小四身亡的消息。在大将军尚不知此事前,请你为他做一件事,你的江山保不住了。这件事,你十分清楚。眼下,除城中守卫,你调不来半个援兵。你可以耗下去,耗到城中粮草皆断的时候,我不怕耗,我为这场战事,准备了许多年。但是,待大将军前来,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保住他了。   他对我,终有父兄之恩。   你对他,终有爱慕之情。   我希望,你能在看到这封信的三天之内选择死亡。我想,这是你现在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了。 第291章 战事之二二   仅以情字,当然不能令陈柒宝自尽。   林靖还细致的为陈柒宝分析了他这十几年的帝王生涯,从陈柒宝那傀儡的帝王身份开始,从陈柒宝要夺皇权竟要大费周章的力排众议进行抗倭之战开始,甚至,从陈柒宝坐视章总督被逼而死开始,一直说到陈柒宝现下,外无援兵,内无忠臣,仅一林翊,可挡一人,可挡百人,可挡千万人否?   还有,林靖指出,他知道,陈柒宝眼下已经是走到末路,因为,朝廷没钱了。   抗倭之战、豪族之乱、关外之乱,朝廷连新的战刀都造不出来,林靖就猜到,户部的库银,怕是连造兵器的银钱都支撑不足了。就是叫林靖想,也想不出陈柒宝的出路在哪里。   陈柒宝并不是没有雄心的人,他也不是没有半点才干,甚至,不了解他的人,略略看去,也会恍惚觉着他有明君之相。可是,陈柒宝当真没有帝王之才,他不明白,江山至此的原因,并不在于帝王的大权旁落,甚至,不在于他坐视章总督自尽,也不在于朝中皆是利益小人。朝廷的弊端在于,这天下,已经豪族所侵蚀,权利为他们分享,土地被他们兼并,朝廷税赋艰难,君王力不从心。陈柒宝总以为,他从孔谢两家夺得权利,便可重振君威。   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江山,已不是贬斥个把权臣便可重整旗鼓的。   这江山,已到了重症难医,积重难返,的地步。陈柒宝,这位为当朝豪族选立的帝王,却并不是江山为自己选择的主人。   陈柒宝最后想召林翊一见,终是未见。   当林翊得知宫中失火时,以为是逆匪进宫,待到宫中,陈柒宝安稳的坐在昭德殿龙椅之上,他坐的那样笔直,若非脸色青白,林翊还会以为,这仍是那个每日朝拜的君王。   陈柒宝只给林翊留下了一行字:君未负我,我有负君。   陈柒宝一死,宫闱中宫人内侍虽极是惊惶,秩序仍旧井井有条,未有乱象。林翊知必是孔太后之功,孔太后如今却是满面泪水,问林翊,“今当如何?”   林翊道,“陛下已有龙子。”   孔太后哽咽之声几难自抑,轻声道,“太子先于陛下殡天了。”   林翊笔挺的身躯几欲不稳,孔太后对林翊道,“陛下登基数载,功过自有后人去说,先说眼下吧。”   “臣听娘娘吩咐。”   孔太后眼泪流的更急,一时,方缓出一口气,道,“一切,以百姓为要。只要关外军不会对百姓不利,就打开城门吧。今陛下已去,他们既要清君侧,随便他们,愿意清谁就清谁。”   林翊看向孔太后,孔太后拭一把泪,道,“天意若此,这是哀家的主意,以后,有什么骂名,也有哀家担着。”   “娘娘。”   “去吧。”   林翊也被陈柒宝之死打击的了不得,摇摇晃晃就要出宫,孔太后唤住他,“林国公?”   林翊回身,孔太后低声道,“陛下说,不论如何,请林国公保重自身,你的忠心,陛下与哀家,都是明白的。请林国公为首,出城,可好?”   “随便谁都好,臣就不必了。”   孔太后哽咽难抑,再一次落下泪来。林翊再行一礼,见孔太后再无吩咐,方便离去。   孔太后继而召百官商议开城门之事。   林翊先将禁卫军的事安排好,并未去朝中,而是回了家里。   越氏见丈夫回家,连忙迎了出来,林泽与几个弟妹都在,却是无一人说眼下京城战事。林翊笑道,“难得回家,叫厨下备一席好酒,如今事忙,咱们一家子,好长时间没在一处吃饭了。”   越氏一听这话眼泪就滚了下来,又连忙撇开头拭了去。   林泽也是满眼忧色,越氏道,“这也好,老爷忙的,都消瘦了。”   厨下很快摆上一席丰盛酒饭,林翊望着三儿一女,眼中很是欣慰,举杯道,“咱们一家子,先吃一盏。”   待大家吃过酒,林翊方道,“你们年纪都小,约摸是不大记得你们四叔吧。阿泽你小时候,你四叔最疼你,你也最喜欢他,出生就爱跟他在一处。他自小身子不好,并不常出门,在家无事就带你玩儿,你略大些,会走路了,成天追在他屁股后头,像个小尾巴一样。我与他,只是政见不同,兄弟之间,并无仇怨。你三个叔叔,只你们小叔,与我一母同胞,他与我年岁也差的多,我看他长大,心里却是当他自己孩子一样的。所以,你们虽与他相处时日不多,也要知道,他是你们的长辈,待他,要如待我一般,知道吗?”   林翊在家一向威严,孩子们连忙起身应了。   吃一席酒,林翊便打发孩子们散了,越氏陪坐在侧,眼中泪水已是止不住的滚落,问林翊,“是不是,外头不大好了?”   林翊道,“以前常有人在朝中说咱们林家,我在朝,阿靖在关外,两不耽搁。朝廷胜了,自有林家的富贵,关外胜了,有阿靖在,林家就在。不必担心。我还有些事,要与阿韵商议。”   越氏看向林翊,“我与老爷,总归在一处的。”   林翊道,“去看看囡囡,这些天,我看她也怪担心的。孩子们还小,莫存了心事。”   林翊去了书房,舒静韵的神色亦是难掩憔悴,陈柒宝一死,便是朝中再有忠臣,也是败局已定。   这个时候,林翊并未绕圈子,直接问舒静韵,“阿靖有没有事情交待你?”   舒静韵脸上有些尴尬,林翊摆摆手,“以前他不可能联系你,你毕竟是我的人,我信不过谁也信得过你。先时我杀了徒小四,至今日,也未见徒小三亲至,哪怕徒小三一时抽不开身,可是,城外竟无半点增兵,可见,徒小三还不知徒小四出事的事。能拦下这消息的,没有别人,定是阿靖。他要保住我,必会联系你。他有什么打算,与我直说吧。”   舒静韵道,“野人谷那里,有一处大阵。当初他们不得已进了野人谷,就是进了此阵,方保住性命。他信上说,那处大阵,不知何人所留,所用皆来自易学八卦之术,神妙非常。他已告知我大阵地方,不若去那里避一避。”   林翊略一思量,“当初关外兵能借此阵存活,可见里面确有神妙之处。”   舒静韵问,“你的意思呢?”   “我们一走,他就要难了。”林翊感慨一句,道,“我立刻让他们收拾东西。”   舒静韵点头。   不一时,还有越侯过来,越侯一见林翊便道,“陛下太子崩逝,太后娘娘说,要出城请关外军进城。我说,陛下先前将禁卫军交给你统率,当你带个头才好。娘娘却是定的谢国公,岂不叫人恼!”   林翊道,“这有何恼之处,我早与娘娘说了,随便谁,我是不会去的。”   越侯跌足叹道,“我的爱婿啊,现下可不是讲面子的时候。咱们阿靖虽在关外那里说了算,你到底是伤了徒大将军的弟弟,如今能弄些功绩,再有阿靖的面子,这事儿也便过去了。”   林翊不再言语,越侯叹一回,差使已叫姓谢的抢了,越侯亦是无法,只得罢了。   归降之事,谢国公竟是等不到明日。   当天下午就把事给办了。   徒小三不在,便由林靖做代表,代徒小三接过谢国公手里的玉玺。林靖将玉玺交给一畔的侍从,亲自扶起谢国公,温声道,“国公的功劳,大将军不会忘。”   谢国公凄声道,“只要大将军善待百姓,善待百官,罪臣一人,何足挂齿。”   “国公过忧了,大将军的话,是算数了。”亲自挽了谢国公的手,令手下将领去接管禁卫军,林靖携谢国公一道进城。   林靖先随百官进宫,见过孔太后,商议过给大行皇帝治丧之事,请孔太后安居慈恩宫,此方毕恭毕敬的出了宫。林靖出宫直奔林公府,林公府门前,已是林腾与小牛子相对峙的形势。   林靖看小牛子一眼,对近侍一挥手,侍从上前,直接把小牛子打晕看管起来,林靖看一眼小牛子的副将,冷声道,“退下!”尔后,大步进府。   林翊已在等他了。   兄弟俩已有十几年,未曾这样平静的见上一面了。   互望片刻,竟谁都未曾开口说话,还是林翊道,“你与阿韵说的事,我都知道了。你长大了,安排的很妥当,大哥就不同你说谢了。”   林靖的眼圈,攸的便红了,林翊好笑,“在江南,我看你跳下乌江,那时,也想过,你死了,倒也绝了朝廷一桩祸患。依你的性子,定是恨我恨的咬牙切齿,哭什么呢?”   “我们这大半生,兄弟反目,亲人分离,朋友失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们各自的志向吧。”相对于林靖的激动,林翊反是更加平和,“我认为朝廷尚有一救之地,我以为,我可以扶起这倾颓的江山。不过,事实证明,你的眼光比我好。”   林翊望向林靖,林靖极瘦的模样,一双眼睛有一种非常薄的锐利感,仿佛可以洞穿这世间所有的心事与心机。林翊的眼神是温和的,那温和中,还带了一丝欣慰,林翊道,“男儿在世,当自有志向。尽管这志向有时会让我们吃尽苦头,受尽磨难,抑或付出生命,也都是值得的。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   兄弟俩未曾再多说什么,林翊道,“让阿韵同你大嫂先带着孩子们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   “大哥还有什么事,我代大哥办,是一样的。”   “你代不了,我总要送陛下一程。”   林靖好悬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林靖道,“大哥你就跟大嫂一道走吧,陈柒宝早去阎王殿投胎了。”见林翊脸沉下来,林靖道,“我怕迟则生变。”   林翊道,“放心,迟不了多少,我总要去陛下陵前祭一祭。他们妇道人家,脚程慢,让他们先走,我知道怎么去。”   林靖行军打仗的人,况事关一大家子性命,林靖立去安排了。   林翊亲自同越氏说,“你们先走,我知晓路程,待陛下举丧,我就去找你们。”   越氏再三叮嘱丈夫,还把丈夫托给了小叔子,越氏道,“阿靖,你多顾看着你大哥些。”   林靖道,“大嫂放心。”   舒静韵道,“我留下来,陪着国公。”   “不必。”林翊根本不必人再劝,与舒静韵道,“你不在孩子们身边,我不放心。别再啰嗦了,去吧。”   林家这一大家子,连主子带奴才带家将,走的速度相当快。一家子走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兄弟二人了,林靖还说呢,“你可别学古时忠臣良将,别糟蹋我的心意。”   林翊拍他肩一记,“你这十几年不回家,回家也不说祭一祭父祖。”带林靖去祠堂。   林靖虽则担心林翊,也很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兄弟融洽,“你不是把我开除族谱了么?”   林翊道,“开你出族,你难道就不姓林,不认祖宗了?”   论这些大道理,林靖是再说不过林翊的。   林家世代公府门第,府邸自然轩峻壮阔,祠堂也是每日有人打扫照看,里面满满的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墙壁正中挂着祖宗的画像。林靖突然说,“小时候,在宫里时,姑母对我极好,可有时,看着昭德皇帝的皇子皇女们,我也会想,不知我爹娘是什么样的。后来慢慢知道,爹娘都过逝了,还偷偷伤心过一段日子。”   林翊拍拍林靖的肩,亲自拈了香,点燃后,递给林靖,“爹娘泉下有知,见你如此出众,定是极欣慰骄傲的。”   林靖看向林翊,林翊也拈了三柱清香,兄弟俩给祖宗叩过头,林翊将香插进香炉,与林靖道,“以后,祭祀祖宗的事,就交给你了。”   林靖点点头。   林翊道,“我走后,你于新朝,怕是要艰难了。”   “说这个做什么,我先时在关外,也给大哥添了不少麻烦吧。”   林翊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听说,你与那位徒大将军十分亲密,这些年,你与他皆未婚娶。”   林靖脸上有些不自在,林翊见林靖形容,心中便有数了。林翊道,“阿靖,你也大了。你素来聪明,许多事,你也有自己的判断。大哥古板些,看你长大,总是不放心。这世间,但凡事情,总要讲究势均力敌的。就是婚配,也讲究门当户对。如果他只是大将军之位,哪怕他是先前的混迹江湖的时候,你看中他,只要你能快活,我不会多说什么。可如今,他已是这样的地位,他终是要登上这至尊之位的。我不想你受这样的委屈。”   “何况,你为着我,隐瞒徒小四之事不报,大家都是有兄弟的人,将心比心,我能知道他一旦得知此事后的恼怒。”林翊道,“这世间,不是只有情爱一事可为。阿靖,你与他之事,要慎重,我终是想看你成亲生子的。”   林靖心下酸痛难言,半晌方道,“我会慎重的。”   “那就好。” 第292章 战事之二三   林靖是真的没想到林翊会自尽。   尽管外面人都称林靖与林翊为林氏双杰,将林靖与林翊并立,甚至,在关外军入关之后,怕是还有人会说,林靖是强于林翊的。可是,在林靖心里,林翊一直都是父兄般的存在。哪怕在江南各为其主,林翊能那样的铁石心肠,眼瞅着林靖跳进乌江,也未有任何动容。林靖认为,林翊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   这样的长兄,如何会自尽?   林靖知晓此事时正在给徒小三写信,听到侍从回禀,待林靖跑到林翊书房,林翊伏在血迹中,气绝久矣,手中所握是林翊的佩剑。林靖当下大痛,转身便走,不过行至书房门畔,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心腹侍从连忙扶住林靖摇摇欲坠的身体,林靖狠狠一掌握住门框,脸色已是惨白中透出青气,将唇角的血狠狠擦净,吩咐一句,“装殓后,立刻火化。”然后,推开侍从,快步离开了书房。   林翊过逝的消息,林靖并没有令人噤声,于是,便传了出去。   有许多人想打探一二,尤其是朝中旧臣,林翊对陈柒宝的忠贞,他们都是知道的。突然间,林翊死了,这破土发丧的事,还有,咱们要不要去吊唁一二。   只是,林家如今是林靖主事,而林靖的性子,便是谢国公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林靖完全没有半点要为林翊破土发丧的意思,他回到房间,继续给徒小三写信。信上依旧没说徒小四的事,而是说了陈柒宝已亡,他会让孔太后出一道手书谕令,令关庭宇投降,徒小三着人接掌边军后,立刻来朝,接掌朝事。陈柒宝出殡的事不能没徒小三做主。把这封信写好,林靖开始写第二封信,这封信是写给张夫人的,徒小三一时半会儿回不到京城,这个时候,还需张夫人过来主持大局。   当天用过早饭,林靖还坐车去九门巡视了一回,看诸人接掌城卫后都很用心,林靖也就放心了。   当天中午,林靖进宫与孔太后一道用的午膳,林靖与孔太后早便是旧相识,尽管多年不见,彼此都是政治人物,哪怕这餐饭吃的味同嚼蜡,那也是要吃下去的。   林靖的确对孔太后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说起边州之事,林靖道,“家父就是在边州捐躯,当年,德皇帝因姑母一直疑心林家,我大哥回乡守孝,边州便一直是关大将军驻守了。其实,德皇帝真是想得多了。”   “当年,阿靖你的名字还是德皇帝取的,你知道吗?”   “听姑母说过,当年德皇帝听闻关大将军在边州得胜,想着天下靖宁,便为你取了一个靖字。”   “可见,德皇帝的眼光是极准的。”林靖不紧不慢,淡淡道,“我这大半生,所为者,就是天下靖宁。太后或者以为,不打仗,日子太平,就是天下靖宁了。以往,我也是这样的浅薄见识。直待当年姑母过逝,我看着德皇帝假惺惺的在姑母的陵前至哀,我当时,就想一刀捅死他。后来,好容易他落了个绝后的下场,自己也死了。我们几家一起扶立了陈柒宝,接着,夏妹妹就出事了。就是杀了襄阳公,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我当时就明白,我们扶错了人。陈柒宝的自私、狭隘、浅薄,并不在德皇帝之下。要说他哪里比德皇帝好,只得说,他这帝位来路不正,他较德皇帝更会装罢了。他当时,迟迟不肯处置襄阳公,坐视襄阳公害了夏妹妹,不过是因为,他要借朝廷的手,除去襄阳公!太后想想,如姑母、如我、如夏妹妹,我们的身份、出身,哪个就差了?可是,我们这样的身份地位,想得到一个公道,都这样的难,何况百姓?”   “太后居深宫,如何知外头是何等样的世道。百姓们的生命,贱若蝼蚁,一场风吹浪打,可能就此消失无踪。我若为荣华富贵,当初不会杀襄阳公,更不会离开京城。这世间,没有比京城更容易谋得富贵的所在。可是,我永远不会与德皇帝、与陈柒宝这样的昏君为伍。德皇帝为我取的名字,的确是极准,接下来的靖宁天下,是由我所开创。”   林靖请孔太后亲笔手书一道谕令,盖上凤玺后,便告辞出宫去了。   林靖的冷酷、决绝,令关外诸将都不敢有丝毫不驯。   毕竟,消息灵通的都知道,林靖刚把亲大哥给火化了。这个时候,凭谁心情都不会好。   张夫人来得很快,林靖没有瞒张夫人徒小四之事,从济南府到北京城,张夫人一介女子,硬是两日快马就赶了过来。亲弟弟过逝,张夫人自然悲痛,不过,陈二青也悄悄同张夫人说了林翊自尽之事,陈二青劝道,“大姐,哎,这战场上,刀枪都无眼。这位林国公,当年在江南,就是林将军,也叫他逼的跳了江。如今这位林国公已是死了,也算偿了命,我看林将军情形不大好。”   张夫人多年坎坷,又是做头领的人,不至于不通情理,她拭去眼泪,“阿靖在哪儿,我去瞧瞧他。”   陈二青带张夫人去了林府。   林靖正在批阅公文,听侍从回禀说张夫人到了,遂起身相迎,张夫人一见林靖就大是心疼,林靖原就是瘦削,如今几乎是瘦的脱了形,脸色更是灰白,唇上无半点血色。张夫人一见就急了,握住林靖的手臂,“阿靖你怎地自苦至此!”   “只是这两天有些累,歇一歇便好。”林靖请张夫人坐下,道,“姐姐来的正好,大将军在外,京中不能没个人主持事务。济南那里交待好了吧?”   张夫人点头,“我将军务将给了江九,由许将军协理。”   林靖微颌首,“大将军不在,京中之事,还需姐姐坐镇。另外,皇帝陛下崩逝,朝中不能没个章程,如今吵吵嚷嚷的。二青他们,都是一帮子武将,跟文官不是一路人。我拿主意,不相宜。正好姐姐过来,明天早朝,先叫朝中一干人安分些。”   张夫人道,“要怎么做,你与我说就是。不过,这事且不急,我听说京中太医院有太医,都是极精湛的医术,先请两个过来帮你诊一诊。”   “我如今就在吃太医院的药了。”林靖摆摆手,对张夫人道,“眼下,没有比江山更重要的事!”   张夫人尽管是女流,可她是徒小三的胞姐,她的到来,的确是令京城大为安定。再有林靖指点护卫,张夫人,不,徒小花直接掌握了京中大权。   徒小花是在第二天下午才知道小牛子被林靖关起来的事,徒小花想想林靖如今的情形,不欲令林靖烦恼,亲自见了小牛子一回。听小牛子说林靖拦下送往雁门关的消息,这才亲自问了林靖。林靖道,“京中陈柒宝一死,帝位易主已是定了的事。关庭宇是当世大将,边州军更是数一数二的当朝精锐,让关庭宇带领边州军降了大将军,这天下,才算彻底安定。若小四之事叫大将军知道,他必然要赶回京城。小四已经死了,关庭宇还活着,不论任何时候,活人总是更重要一些。待边州归心,大将军自然会赶回京城,我已让孔太后写手书送往大将军那里。待他回京,自然知晓小四之事。”   徒小花沉默半晌,只是与林靖道,“这事我知道,我也同意这么办。”   林靖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徒小花的意思很明白,以后便是徒小三不悦,徒小花也会分担此事。   边州那里。   有关小二亲自解劝,后又有孔太后手书,关庭宇知晓陈柒宝崩逝之事,方归降徒小三。   徒小三大悦,亲自扶起关庭宇,请关庭宇一并回京,给陈柒宝出殡发丧。   徒小三回京,先是到陈柒宝陵前致哀,而后到慈恩宫请安,孔太后很识时务的温言安慰,厚赐徒小三。然后,徒小三并不多在宫中停留,他许久未见林靖,很是牵挂。   徒小三出宫后还问他姐,“怎么没见阿靖?”他今日回京,将士们都出城相迎,只未见林靖身影。   徒小花道,“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是不是阿靖出事了?”徒小三多年未曾与林靖分离过,很有些不放心。   “阿弟,是小四出事了。”徒小花直接把事说了出来,“小四中了一箭,已经过逝。”   徒小花少时离家,对一母同胞的徒小三感情更深些。   可徒小三不一样,他自小,看徒小四长大。兄弟俩再艰难的日子,他都是带着这个弟弟。徒小三待徒小四,犹如林翊待林靖,徒小三当时双目赤红,声音阴冷彻骨,“小四在哪儿?”   徒小花带他去看过小四,徒小三细问徒小四是如何死的。听说是林翊所伤,更是恨林翊欲死!结果一打听,林翊已经自尽。徒小三怒,“小四出事,你们如何敢瞒我!”   陈二青贾源等人皆吓的不敢言语,徒小花令他们下去,亲自与徒小三解释的此事。徒小三脸沉若水,不好与他姐发作,他就是气的发昏,也知道,他姐先时在济南,瞒他之事,不是他姐的主意!徒小三这辈子都没这样的恼怒过,待徒小三问过小牛子,尤其小牛子说了林靖把林翊的妻儿早就不知藏到哪儿去时,当下气得掀了桌子!   待徒小三到了林家,他原是想质问林靖,究竟将他视作何人!结果,徒小三气冲冲去了,真是连个屁都没放出来,主要是,林靖的身体很不好了。   林靖就那么躺在床间,发丝乌黑,脸却是白的如一块玉,一块冰,几乎透明到可以看到皮下些微青色的血管,整个人呼吸微弱,若不是挨近到林靖面前,都觉不出还有声息。   徒小花见林靖病至此地,亦是伤感非常,徒小三忍不住握住林靖的手,那样的细瘦。徒小三没多呆,出去问太医林靖的情形,太医道,“病者原就身体有亏,又因伤心过重,劳损过度,想来还用过一些大补药物。只是,大补药物多是短暂补一补元气,如今药效一过,身子反是大亏。如今情形,委实不大好。”   徒小三问,“什么时候能好?”   这太医如何敢说,况,林靖这样儿,太医都想下个病危通知了。徒小三阴声道,“阿靖有个好歹,你们全跟着陪葬!”   徒小三恨林靖恨到骨子里,他也很生林靖的气,可林靖都这般了,徒小三又不放心他,只得暂时住到国公府里。待到陈柒宝殡都出完了,林靖也没见醒,徒小三很生林靖的气,林靖瞒他小四的事,林靖还早早的把林翊一家送走,林靖当他是什么人呢?当他是要一起过一生一世的人了吗?   他想对林靖发火,林靖却病成这般,威胁太医也没用,徒小三又很怕林靖就此一病不起。徒小三知道,人这心里,都是有一口气撑着,这口气不散,人便没事的。徒小三握着林靖的手,恶狠狠道,“你再不醒,我就把林翊的骨灰渣子,当风扬灰!对了,小牛子已经同我请命,要亲自带兵去把林翊的妻儿逮回来,你说,我要如何处置他们呢?”   不得不说,徒小三这招,比太医的药都管用。   林靖给他吓的,怕是进了阎罗殿都要再爬回来的。 第293章 完结章   林靖这一生,说一声天资纵横,当世俊杰并不为过。   林靖这一生,自认既不贪生也不畏死,不过,他实未料到,还有这种死都不能的境地。   自从林靖睁开眼,徒小三就觉着是自己的话奏了效,有空就过来林靖这里絮叨,小牛子已在整兵之类的话。林靖终是不放心林泽等人,何况林腾回来后,还被徒小三捶了一顿。看林腾一瘸一拐的模样,徒小三叹道,“可想而知我一朝故去,你会如何对我们林家了。”   徒小三听这话,既心疼又恼怒,恶狠狠道,“是啊,要不说你得玩儿命活哪,你走我后头,你们林家也就安稳了。”这么说着,徒小三轻轻的把汤药递到林靖跟前,林靖浑身没有半点气力,唯有让徒小三喂上一喂了。喝过药,林靖问徒小三,“登基的事可准备停当了。”   徒小三道,“近来没有吉日,还是等一等吧。”   林靖望向徒小三说谎都不打个磕巴的脸,伸手轻轻握住徒小三的手,“这事耽搁不得,不必等我。你一日不登基,我一日不放心。”   徒小三回握住他的手,心中楚酸,问林靖,“皇位这么重要?”   “对。”林靖没有半点迟疑,“情侣之爱,兄弟之义,君臣之恩,都很重要。但是,都重不过皇位。皇位,并不只是一个位置,一把椅子。我们一起看到过生灵涂炭,百姓遭秧,也知道曾经的朝廷是如何的昏馈不堪,我们一起做过许多事,以前是为了能好好的活下去。可既然走到了现在,江山就在眼前,你就要担起来。你是我为这天下选择的一代英主,我的眼力,一向不错的。”   徒小三道,“你若不在,有什么意趣?”   “你顺利登基,对我而言,就是最大意趣。”林靖无奈,“你莫不是担心我有个好歹?我当时是没料到我大哥会自尽,一时痛极伤心,既是从鬼门关又活了回来,我就不会死。”   “别说什么死啊活的,不吉利。”徒小三不爱听这话。   林靖在徒小花过来时,又与徒小花说了一回让徒小三尽快登基的话。徒小花道,“这也好,他是不放心你。可城中这么些人,大位一日不定,人们心中一日不安。”   “是这个理。”林靖道,“他总拖着不登基,可跟着三哥的这些人,辛苦了这些年,总不能没个说法。该赐爵的赐爵,该赏官的赏官,不能亏待。朝中的这些个大臣,也得有个安排。”   林靖在这上头是行家,徒小花虽心里也有个计较,到底没有林靖想的周到,听林靖大致说了一回。徒小花道,“若没有阿靖你,我们哪里敢想今日。”   “姐姐莫要说这样的话。”林靖沉默片刻,道,“我有件事,想同姐姐商议。”   “什么事?”   “姐姐也知道,我自先时未婚妻过逝后,再未婚娶。先前,漂泊不定,也没起过这心思。如今,天下安定了,我的终身大事,也不能不虑。”林靖看向徒小花,徒小花笑,“阿靖你可是看上哪家姑娘,我亲为你做媒。”   “我希望,姐姐能下嫁与我。”林靖郑重的,一字一句的话落在徒小花耳中,却不亚于一个惊雷,徒小花大惊失色,“这怎么行?”   “姐姐是不是觉着,我配不上姐姐。”林靖问。   “我如何会这般想,可是……”徒小花其实是看出林靖与徒小之间的情义的,不过,徒小花的想法很简单,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海上更多,倭国那里更是寻常,这与各自婚娶不相干。但,要她嫁林靖,然后,林靖又与自己弟弟牵扯不清,徒小花想想就觉着,关系太复杂。何况,徒小三那性子,徒小花也是知道的。   林靖道,“我与三哥这些年,并无身体上的关系。我想姐姐嫁给我,自然也有我的私心,可也是为了我和三哥各自安好。姐姐或者认为,男人与男人之间,只要各自婚嫁,有些个私密关联并不为过。可我,不是这样的人。以前还想过,让小四的儿子过继给三哥,没想到小四出了事。三哥,必然会娶妻生子的。可是,必然是我先娶,他才肯娶。而我,只想娶姐姐。我的人品,性情,姐姐都是了解的,我自认,还算不错的夫婿人选。姐姐不妨考虑一二。”   徒小花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么条分缕析的婚姻分析,饶以徒小花的强悍,面对林靖的求娶,也有些懵。徒小花直觉就是想找徒小三商议,可林靖已经提醒她,“姐姐不必急,端看三哥端基后的政局发展就明白了。”   徒小三徒小花这对姐弟说来也是当世一流人物,可毕竟受出身所限,饶是徒小三登上帝位,短时间内他还需要适应,帝位与关外大将军的不同。文臣与武将之间的平衡,心腹旧臣与朝中旧臣之间的权衡,如何立威,如何施恩,一样样的,都是细处看不见的功夫。难得这样的忙,徒小三还能每天光临林家。其实,徒小三是想林靖到宫里养病的,林靖不肯去,说他一走,林家就没人了。徒小三道,“林腾不是姓林的?”   林靖道,“阿靖不过旁支,我才是嫡支嫡系。”   徒小三也时常与林靖商量些朝中事务,林靖于这些政务,见解一向深刻,往往三言两语,就能拨开迷雾。林靖道,“先时追随三哥的,多是武将,虽有文臣,却没有特别出众的。我倒是有一人荐给三哥。”   “什么人?”   “说来,他是德皇帝的旧臣,姓唐,单名一个赢字。当年,他深受德皇帝信重,可惜,德皇帝虽信他,自身却是多疑昏馈,再加上朝局不稳。后来,德皇帝一死,唐赢也就辞官回乡了。他老家就在晋中,三哥不妨打发人去看看,他还在不在。若是在,不妨请他到京城。德皇帝死了多年,他离开朝堂多年,与朝中各派关系都不大。而且,当年他便是坚定的变法派。如今,三哥虽坐了江山,可许多陈弊旧政,当改则改,当变则变。唐赢再合适不过。”   “好,我这就着人去请他。”徒小三沉声道,“阿靖,我还是想你在我身边。”   林靖笑,“待我大安,这还不容易。只是我这身子,怕从此不能再劳累,这些琐事,就交付旁人吧。我只要看着三哥好好的,心里就很欢喜了。”   徒小三一笑,握着林靖的手放在唇畔,林靖问,“江南的战事,还未平息么?”   “请神容易送神难。”徒小三道,“那些土司土人的,我倒不惧。我想着,着关庭宇过去,只是,以后这些个土司土人的,难免多事。”   “云贵两广,虽皆贫瘠之地,可不给他们些个震慑,怕他们也不能安稳。只要震慑了他们,倒不必担心这个。霍大郎和穆氏兄妹,经过这几年,想来也不是以往的寥寥几千兵马了。三哥可想过,要如何安置他们?”   “他们若肯安分的到朝廷来,自有高官厚禄可享。”   林靖道,“关庭宇若是下江南,还需姐姐和江九的海军为援,方可万无一失。再者,那些土司土人后头,是否有霍穆两家之势,三哥着人细查查。贾演在南面儿这些年,到底干什么吃的?”   徒小三道,“当时放他在南面儿,只是做个粮草生意的中转。他虽然也是个心眼儿多的,却不是霍大郎和穆秋亭的对手。霍大郎这里,好歹他爹还在朝廷。穆秋亭则有些难办。”   “不急,三哥你已经登基,北面儿安稳,他们虽可在江南搅风搅雨,可他们才几年的根基。三哥你把朝廷这里理顺,若他们还是这般,再给他们些颜色不迟。”   徒小三对林靖的心,林翊一死,连林家的事都不提,可见其心意之真。   不过,徒小花也见识到了朝廷的风起云涌,徒小三一登基,转眼便有人提及册六宫之事。徒小三当下回绝,可那些个文官,当真是拿出拼命的劲头,自子嗣传承说到江山兴衰,自帝业说到天下,还有轮圈的人到徒小花这里来走门路,想徒小三劝一劝徒小三。徒小花见劝她的人中,亦有不少徒二青、贾源、柳志高、小牛子这样早早就跟随徒小三的。小牛子的私心暂且不论,贾源说的很实在,“三哥没个后,以后这偌大基业交给谁去?”   还有人找到林靖府上,因林靖在养病,闲人不见。   徒小花忍不住找徒小三谈了此事,徒小三轻声道,“姐,当初,我就是山上的一个山匪,若无阿靖指点相助,我焉能有今日。暂不提这个,我实在是心仪他。我这辈子,就只心仪他这一个。”   徒小花道,“那后嗣之君如何?”   徒小三道,“姐你成亲后不妨过继一子给我。”   徒小花沉默半晌,方道,“你可知,在你尚未登基之前,阿靖曾亲口向我提及亲事,想我嫁给他。我想,他是想你,娶妻生子的。”   徒小三那一瞬时的震怒,连徒小花都不禁后退半步!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若依徒小三当时之怒,就是跑到林家,估计也要给林靖两巴掌的。实际上,徒小三也把林靖自榻上一把拽起来,问他,“你怎敢如此有负于我!”   林靖叹,“我今天的药还没吃。”   徒小三把林靖搁回榻中,怒道,“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是。”林靖完全不否认,令侍从端上汤药,林靖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喝了,与徒小三道,“你既过来,我就把话说明白些。明天我就上请婚折子,就请陛下赐长公主下嫁于我吧。”   林靖望向徒小三,“若陛下还没有合适的皇后人选,我为陛下选一个,我看,穆容穆姑娘就不错。”   徒小三的手都抬了起来,却是重重的一掌落在林靖正倚着的榻围,一掌竟将榻围击个粉碎,林靖冷眼看向徒小三,“明天赔我一张榻。”   徒小三恨不能掐死林靖,只是,林靖如今的身体,这么好汤好药的养着还罢了,略有半点不好,怕都得两说。彼此福祸相依这么些年,徒小三当真不是个矫情人,他也知道,林靖于大事上向来不开玩笑。只是,如今,饶以徒小三的心肠,都忍不住问林靖一句,“这些年,你可对我动过真心?”   林靖静默无言,良久方道,“希望陛下尽快允婚,我的府上,需要一位女主人操持家事。”   徒小三冷冷,“我不会将长公主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之后,便拂袖转身而去,自此,再不来林府。   林靖的请婚折子上了之后,待林靖身子休养到能上朝时,徒小三才在令侍诏厅颁下这份赐婚的诏书。至于江南的混乱局势,也在徒小三向穆秋亭表示过,想聘穆容为后时,得到了一丝平静。徒小三同时还纳一位霍氏女为贵妃,然后,朝中有多家贵女被宣诏入宫参加选妃。因如今皇后尚未过门,选妃之事便是重华长公主徒小花代为操持。   林靖时常与徒小花进宫,主要是,他与徒小花大婚后,徒小花很快有了身孕。林靖有些担心徒小花的身体,徒小三却是每每见林靖在他姐姐身边打转就是一肚子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不知徒小三是不是记恨林靖负他之事,最终在论功行赏时,林靖只得侯爵位。朝中倒是有人觉着,侯爵之位也太低了些。林靖倒是无所谓,他年近三十方得一子,珍之重之喜之爱之,哪里还顾得上官爵之事。   直待数年后,林靖油尽灯枯之时,徒小三再临林府,徒小三道,“我已派出牛国公到野人谷寻访罪人的下落。”   林靖眼神温柔明亮,“一招用太多,也就不灵了。”   徒小三握住林靖的手,心中悲痛难言。纵是林靖先放的手,他仍是希望林靖能平安的活着,林靖的声音很轻,“那一日,你问我,可对你动过真心?你可知当年,寒锦二州结盟,我为何要奉你为主?三哥,我知道,你这一世怕都放不下我。我去后,如果你想我了,看一看这万里江山,就当,看到我了。我不希望,我的爱人是山匪流寇,也不希望他偏安一隅。我希望,我的爱人是这天下英主。我希望,千万年之后,我们的名字还能在后人提起这段风云岁月时提起,铭记。”   太祖皇帝八年,一代名臣,靖安侯林靖过逝,帝亲临,大恸。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一次写这样的正剧,写到这里,忍不住的伤心。林靖这一生,高官厚位,权势富贵,唾手可得。却也是,爱不能,恨不能,求不得,又舍不得的一生。   《开国风云》真的是写的最伤感的一篇文了,其间有想过,要不要改一改文中人物的结局,可又觉着,改了,便不是林靖了。   谢谢大家一路相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