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全本精校】《大魔术师(出书版)》作者:张海帆   【内容简介】:   本书讲述一个用魔术改变命运的传奇故事。   民国初年, 北平天桥,一位中华古戏法的神秘传人,一部失传已久的明代魔术奇书突然现世。魔术师叫张贤,背景神秘,集西方魔术与中华古戏法精华于一身,一出场便技惊四座,在北平城为魔术疯狂,更搅动了京城势力格局,引发官、匪、西方列强拼死角逐。   正值此时,五年一度、代表魔术界最高水平的万国魔术大会在英国伦敦召开。张贤临危受命,代表中国参赛。在伦敦,他克服重重困难,决赛中用神乎其技的“无缘火球术”力压群雄。他用表演唤醒民族斗志,被西方顶级魔术界尊称为“大魔术师”。   回国后,张贤陷入了一个由段士章布置的通天魔网之中,而种种危险似乎又是他有意为之的。此时,张贤的神秘身世渐渐揭开,一场十年前的恩怨情仇浮出水面。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张贤谋划十年之久的一场挑战宿命的终极连环魔法。   最伟大的魔术,不是在舞台上折服观众,而是改变命运。张贤的厉害之处,正在于他娴熟的把握着人心,有此境界,人人都可成为道具,世间无处不是舞台。      引子      我相信奇迹   但从来没有想过   奇迹会真的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2009年的一天,我受邀参加一个电视魔术秀的评选,当评委,这并不是因为我懂魔术,也不是因为我有名。我去当评委,纯粹是一次商业利益的交换,因为某个大公司赞助了这次电视活动,我作为大公司推荐的人选,这才去做了所谓的评委,没有出场费,没有车马费,仅仅让你出个镜。   说白了,就是穿着奇怪的服装,充个数罢了,主持人反复念叨的都是这个大公司的名字。评委席上有两个有名的魔术师,才是真正的评委,一个来自台湾,叫罗真,据说在春晚走红的刘谦都要喊他一声师傅。另一个职业魔术师评委来自香港,叫Robert,我见过他的魔术,是不用道具的魔术师,全凭手法,很厉害。   自从刘谦在春晚上表演了魔术之后,突然之间,全民魔术热,好像民众对魔术的热情在瞬间被唤醒了一样,爆发的强烈程度有些让人意想不到。所以,全国很多卫视台,都推出了自己的全民魔术秀、擂台赛、晋级赛等电视节目,我参加的就是南方某个卫视台的一档节目,他们选择在北京录制三期。   这个电视节目是录播,所以这些民间魔术师上场,都是有一些彩排准备的,我坐在评委席上,能够看到很多的魔术破绽和准备的过程。说实话,心里觉得这些魔术不过尔尔,都是看过很多遍的老节目。民间魔术师嘛,水平有限,你能指望他们给你带来多大的惊喜呢?   节目录制得很快,一共要录制三集,前面两集都很顺利地结束了。   晚上的时候,录制第三集,已经连续折腾了六七个小时,我实在有点疲劳,强打起精神。   可奇迹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发生了……   第三号魔术师,姓陈,年纪不大,长得有点滑头,还喜欢臭美,来自重庆,我暂且叫他陈英俊。   陈英俊十分做作地说道:“现在,我请一位和我一样潇洒帅气的观众上台,和我做一个互动的魔术表演!”   后面的观众都是请来的大学生,人数上百。听陈英俊叫人上来,年轻人都喜欢在电视上露个脸,举手十分踊跃。   陈英俊便指了一个坐在评委席后第二排靠边的一个男人上来。   这个上台配合表演的男人,貌不惊人,年纪三十出头的样子,打扮和所有现场观众一样,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节目宣传T恤,就是他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很有精神。这种录制的电视节目,谁也不会把请上台的现场观众当个真,是陈英俊的托儿也都不奇怪。我姑且称呼这个上台来的观众叫观众甲。   陈英俊故作幽默地和观众甲客套了几句,从怀中拿出一副纸牌,让观众甲随便抽一张牌,在纸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观众甲照做了。   评委一共是五个人,我被安排在正中间坐着,主持人给了我一个很响亮的头衔,中国神秘文学第一人。惭愧得很,我只是一个小作家,真配不上这个头衔,反正那个赞助的大公司让主持人这么称呼我,我也没有意见。   陈英俊要表演的魔术,我在他彩排的时候就看过,没什么兴趣。只是陈英俊在彩排时,没用这个观众甲。观众甲倒有点奇怪,不看陈英俊,而是不断看着我,并一直向我微笑,看得我都有点不自在,心想不会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吧。   陈英俊絮絮叨叨个没完,全都是废话,总算进入了正题,一抬头,要让观众甲配合着做事。   观众甲却没有答理陈英俊,而是站出了一步,冲着摄像机笑了笑。这举动肯定要抢了陈英俊的镜头。   陈英俊见观众甲不答理他,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不悦,他肯定认为这个观众甲怎么这么爱出风头,不禁向舞台下的导演递过去一个不满的眼色。   导演视若无睹,他们这些人最喜欢拍摄一些现场突发意外的情况,录制仍在继续。   我也觉得纳闷,这个观众甲到底要干什么?他这个人好像和我以前所见的现场观众都有所不同,刚才对着摄像机的一笑,很有些神秘的感觉。   正当我奇怪的时候,观众甲双手一抬,捏着双拳平举在胸前,突然双手一张,只见两个火球从他的手中腾地一下燃起!两个悬浮在观众甲手掌上的火球,炽烈地燃烧着!   我几乎从椅子上面摔下来,“啊”的一声叫出了声!不止是我,我身边的两个职业魔术师罗真和Robert顿时也都呆住了,观众席上“哇”的一片尖叫声。这个时候,大家还都认为是陈英俊的手段。   观众甲微微笑着,双手猛然在火球下方一交叉,“刷”的一下,又变出了两个火球,一共是四个火球一字排开悬浮在空中。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短暂的惊呼之后,硕大的摄影棚里一下子鸦雀无声,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这奇迹般的景象。   陈英俊大张着嘴巴,手中的纸牌噼里啪啦全部掉在地上,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叫上来的观众甲,会突然玩出这种花样。   观众甲双手一抬,那四个一字排开的火球渐渐升起,在空中缓缓地转动了起来,四个火球都沿着同样的轨迹,在空中画着一个圆形。   观众甲双手高举,似乎在操纵着这四个火球,突然双手又一交错,空中那四个火球“噗”的一声,各自分裂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大小,继续旋转着。   “啊!”所有人都看着空中八个火球,从心中发出无比惊讶的声音。   罗真和Robert如同丢了魂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头看着空中旋转的八个火球,呆若木鸡。   观众甲双手一转,八个火球立即转动得飞快,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明亮的火圈,前后翻滚着。   观众甲大叫一声:“去!”   那火圈竟直直地向观众席飞了过去!   “呀!”观众席中惊恐的叫声响起,观众席太挤,根本没有人有时间站起身躲避。   我跟着这个火圈看去,这个火圈越过我的头顶,离观众席上的人只有两米距离的时候,突然“嗵”的一声,化成了一片白色的烟雾。   惊魂未定的观众席中,有人吓得哭了起来,也有人拼命地鼓起掌来,更多的人是惊叫,毫不做作的,真心实意的尖叫声。   导演手中从头到尾一直握着的一卷白纸,“哗”的掉落在地,他总算回过神来,出于职业习惯地大叫一声:“拍下来没有?一号机!二号机!三号机!听到没有?”   还没有等到有人回答,台上的观众甲高声说道:“谢谢大家!”   导演、罗真和Robert,三个人几乎同时要往台上冲,可是观众甲双手一压,啪啪啪连声作响,从他的脚下爆起大片浓浓的白色烟雾,顿时把自己的身形遮住了。   烟雾迅速地弥漫开来,罩住了整个舞台,连评委席上的我,都被笼罩在这片无色无味的烟雾中。   我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指着观众甲原先站立的方向,大叫了起来。   录制现场乱成一片,叫的,喊的,跺脚的,歇斯底里的,大家好像都有点疯狂。   等白色烟雾慢慢散去以后,舞台上导演、罗真和Robert都牢牢地抓住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观众甲,是陈英俊。观众甲已经消失在这片烟雾中。   导演、罗真和Robert见是陈英俊,几乎同时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陈英俊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导演叫着:“这不是你找来的人吗?”   陈英俊已经慌了,顾不上自己的形象,颠三倒四地嚷道:“我今天上场前,他说他喜欢我的魔术,让我在互动的时候,叫他上来!他还给了我一千块钱,说就是想上电视露个脸!我以前没有见过他!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知道一千块钱对我来说,也是挺有诱惑的!”   录制中断了,谁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这是奇迹,是个梦。   我坚定地认为,这是个我亲眼目睹的奇迹。我甚至难以判断,这是一个魔术,还是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魔法。   可是这一切,真的发生过,不止是我,而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现场乱成一锅粥,罗真和Robert要求看录制下来的回放,观众中很多人认为这是节目组安排的大型魔术,甚至连导演都给电视台打电话询问是不是特意安排的。剩下所有的工作人员,到处寻找这个观众甲,结果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是谁带进来的,现场所有的人都不认识观众甲。   观众甲从天而降,又突然消失,彻头彻尾地消失,只留给了我们一段录像。   我忘了我是什么时间,怎么回到家里的。看了看表,刚好过了凌晨零点。   我此时毫无困意,大脑里不断地重复着节目现场的画面,精神亢奋得要命。   我拿起包,打算从里面摸出烟来,狠狠地抽上一根,可烟没有摸到,却摸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东西。   一个金属的圆牌,应该是铜质的,上了年代,非常的老旧。这圆牌的两面,都有花纹和文字,但磨损得非常厉害,已经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从铜牌的风格上判断,可能不是中国的东西。   我的包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立即想到了观众甲。   我不敢怠慢,给Robert拨打了电话,幸好我留了他的电话。   我告诉了Robert我的包里,突然有了一块古怪的铜牌,绝对没有见过,会不会是观众甲留下的。   Robert在电话里的叫声响亮得把我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他立即就要找我。   反正我根本睡不着,住的地方在国贸附近,便约了一个Robert这个香港人肯定能找到的地方见面。   凌晨一点,Robert赶过来和我见面,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经纪人,以及台湾魔术师罗真。我们在建国饭店大堂一角坐下,我拿出那块铜牌,递给Robert和罗真看。   他们俩端详了铜牌很长时间,不住地低声商量,并让Robert的经纪人打开电脑,上网查询了一番。最后Robert告诉我:“这是万国魔术大会的铜牌,相当于季军,万国魔术大会是英国人办的世界级魔术比赛,这块铜牌至少是八十年前的东西了。”   八十年前?那就是一九二几年的东西了,怎么会出现在我这里?   Robert介绍,万国魔术大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就停办了,从此再没有恢复。据说大会上曾经有很多惊人的魔术表演,必须用奇迹来形容,有的可能就是魔法。直到现在,万国魔术大会很多获奖魔术的表演过程仍然是个谜,不是没有人知道,而是被魔术师们隐瞒了,也许重现任何一个魔术,都能震惊世界。   罗真补充了一些,他在台湾调查过民国时期魔术的情况,根据他的记忆,民国时期的北洋政府好像派中国的魔术师参加过万国魔术大会,但成绩如何,却没有资料显示,似乎被人为删去了。   我疑惑不解:“难道说那个观众变的魔术,是万国魔术大会获奖的魔术?”   Robert和罗真都认为可能性极大,节目现场的火球魔术已经超出了他们认知的范围,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观众甲既然把铜牌给了我,很有可能会再与我联系。   Robert和罗真把铜牌还给了我,让我好好保留,我们互相留了联系的方式,略有遗憾地各自离去。   可是以后的一个多月里,观众甲并没有和我联系。   Robert和罗真数次打电话来询问,我都表示遗憾,如实地告诉他们,至今仍没有观众甲的消息。Robert和罗真也告诉我,他们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但都查不到观众甲是谁,来自哪里,姓甚名谁。Robert告诉我电视台的情况,导演强烈要求播出,但电视台的领导认为不行,所以那段观众甲的魔术表演被剪辑掉了。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情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可事情的转机很快出现,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意外地收到了一个国外寄来的UPS特快包裹,奇怪的是,没有寄件人。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纸,上面用钢笔写满了中文,字体工整,一丝不苟。在这个网络时代,真不知道谁还这么复古,用钢笔写这么厚厚一沓?   但我丝毫不敢马虎,马上走进书房,耐心地阅读起来。   这是一封非常非常长的手写信,开头写着:   亲爱的张先生:   你好,我也姓张,很高兴你能看到我这封信。我现在伦敦。我的中文书写不是很好,估计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写完这封信。所以,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距离你看到铜牌已经快两个月了。   你一定已经看到了铜牌,相信你和其他魔术师商量过,了解到它是万国魔术大会的铜牌。我给你写这封信,是因为我了解到,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是一个低调的作家,甚至你和我还有血缘的关系。   我作为一个中国魔术师的后代,有必要用亲笔书写的方式,告诉你一个关于中国魔术师的故事。这是我爷爷的遗愿,他要求他的子孙,只有在中国全民魔术热的时候,才能讲出这个故事。我很高兴地看到,中国现在是全民魔术热,使我能够有机会亲笔写出这个故事。   可是我不擅长写故事,文笔也不好,希望你能够按照我所写的事情,帮我整理出一部文学作品,并找家真心喜欢魔术的出版社出版。版权是你的,我的使命就是告诉你这个故事。   张先生,在你没有读完这个故事,没有写成一部文学作品之前,请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事,我信任你!如果你做不到,请烧掉这封信。   好了,废话我不多写了,故事正式开始。      第一章 奇人初现      民国时期,1926年的一个秋天,北平市天桥。   秋高气爽,正是出外游玩的好日子,又逢黄道吉日适宜出行,中午时分天桥一带更是热闹非凡。   掼跤的,变戏法的,盘杠子的,踩高跷的,耍刀叉的,抖空竹的,踢毽子的,耍花坛的,耍中幡的,拉洋片的,耍猴的,举大鼎的,碎大石的,变戏法的,卖大力丸的,算卦占卜的,写字作画的,说相声的,做小买卖的,卖苦力的,教书识字的,混吃等死的,游手好闲的,小媳妇,大闺女,流氓地痞,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在天桥一带扎堆,市井百态。为博得围观人群的一声喝彩与几枚铜板,艺人们个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天桥是一个“擂台”,没能耐甭想在这儿混饭吃。   人群摩肩接踵,穿梭不停。   天桥一带最大的一间茶馆,叫做旺风楼,乃是一间杂耍馆杂耍馆:杂耍就是曲艺和戏法、魔术等小杂技,凡茶馆内兼演杂耍者,称为杂耍馆。这类茶馆与书茶馆往往有交替,分日、夜场演出。杂耍馆一般说来是以演出为主,喝茶为辅。这里是曲艺艺人演出的主要场所。旧天桥、劝业场三楼的正阳茶社、前门箭楼、阜内大街三阳馆、西安市场欣蚨来等处,都是此类茶馆。本书中旺风楼纯属虚构。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伙计卖足了力气吆喝,跑前跑后地迎客,显得生意极好。这也不奇怪,旺风楼地段好,排场大,装修气派,戏台子宽,台下能容纳近千号人就座,二楼、三楼的雅间还有数十间,更重要的是,旺风楼每隔一个时辰,都会鸣锣开戏,奉上一台十足精彩的杂耍,吹拉弹唱,曲艺杂耍,魔术戏法,一天六场演出,都不带节目重样的。而且演出的人也不简单,都是京津两地能够叫得上号的名角红人!有句旺风楼自卖自夸的说话,叫做“要看天桥景,不去旺风楼,只当没来过”。这么说的人多了,旺风楼还真成了天桥一道必看的景致,北平本地人中,凡是兜里有两个闲钱来天桥找乐看把戏的,要是从来没进过旺风楼,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来过天桥。   正午时分,正是天桥一带最热闹的时候,旺风楼外人群一阵喧哗,渐渐聚拢。只见七八个旺风楼的伙计,在大门一侧的空地上搭起的一个木台上面,摆了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个铜碗,铜碗间的桌上摆着五颗核桃。有伙计扯出了旗帜,上写着:原样做到本店八仙取果戏法之人,奖大洋五十。   旺风楼的伙计吆喝着:“各位父老乡亲,没看过的,赶快进店去看咧!有看过的,大胆地来试试咧!只要能原样做到,奖大洋五十咧!”   围观的人群中,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闭目沉思,有的跃跃欲试。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一看气质打扮,就知道也是天桥一带街头变戏法、玩杂耍的,看来他们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   人群中确实有还没有见过所谓八仙取果戏法的游客,见了纳闷,便问身边人道:“大兄弟,请问一句,这是啥意思啊?什么是八仙取果?”   “嘿!你是外地人吧,第一次来?没看过?”   “俺还是第一次来北平。”   “那你可问对人了,这八仙取果戏法我看过六七次了,都是在旺风楼台前的位置。你看到没,那张八仙桌上五颗核桃,都要放进大的铜碗里,用小碗盖上,然后哗啦哗啦地抖搂抖搂,声音响着的时候,喝一声,顿时就没有声音了,再一揭碗,核桃已经变没了,这就成了!”   “俺的娘啊,这咋可能啊?”   “嘿,旺风楼的陈国陈老板,就能做到。五十大洋,这可是一笔大钱啊!嘿,谁看着不眼馋啊。”   “大兄弟,有人领到这个赏钱了吗?”   “咳,有人做到了,还用再摆着吗?这已经摆了十来天了,不少人都去试过,谁都没有做到。没准啊,这两天再没有人破解,摊子就收掉了。你看到没,前面那几个人静静站着的,都是天桥变戏法的,他们试过许多次了,都没成功,可不今天又来了!”   “哎呦,那今天俺可要开眼了。”   “可不嘛,你要是有闲钱,去望风楼里面坐坐,这个八仙取果戏法,还不算最绝的呢!”   人群又是一阵躁动,只见一个身穿长袍,模样贵气,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的中年男人从旺风楼大门中走到八仙桌前。   人群中有认识他的,纷纷点头向这个中年男人问好:“陈老板,中午好啊!”   这个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旺风楼的老板陈国,他四十岁开外的年纪,满脸笑容,看着十分和气。陈国团团抱拳,向围观的人群问好:“各位父老乡亲,各位朋友,多谢捧场!今天我来这里,第一是本人卖弄一下,公开演示八仙取果戏法一遍,第二是告诉各位朋友,今天乃是我悬赏高人破解八仙取果戏法的最后一天,还请各位要尝试的,抓紧时间上来试试。”   人群中有人轰然叫好:“陈老板,你就先变给我们看看吧。”   陈国笑道:“好!请各位朋友安静一下,我这就给大家演示一遍。”   人群顿时没有人再大声说话。   陈国登上木台,将两个铜碗拿起,正反两面都展示给大家看了看,敲了一敲,示意这铜碗没有特异之处,然后陈国把铜碗放下,将五颗核桃尽数放入大铜碗中。   陈国将铜碗拿起,走下木台,将铜碗中已经放入核桃的情况展示给围观的众人看。   陈国边走边问:“现在核桃可在里面?”   众人无不点头。   有好事者伸出手要摸铜碗中的核桃,陈国并不拒绝。那人拣出一颗核桃,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   陈国问道:“可否是真的核桃?”那人连连点头。   陈国笑道:“那还请这位兄弟告诉大家一下。”   这人向身后的人群大声道:“兄弟爷们,核桃都是真的!”   陈国退后一步,慢慢说道:“请各位看好了!睁大眼睛!”   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陈国的动作。   陈国微微一笑,将另一只略小的铜碗盖上,举在胸前,开始上下抖动。   铜碗里核桃撞击的声音清晰响亮,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陈国摇动着铜碗,绕场一周,退回场地中间,喝了声:“走!”   突然之间,铜碗里发出的哗啦哗啦声骤然停止,再无声息,而陈国的动作仍未停止!惊得围观众人齐声啊地一叫。   陈国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将铜碗托在手中,将两个铜碗分开,一手持一个碗,出示给众人观看,说道:“各位朋友请看,核桃可是不见了?”   围观人群无不探头看去,只见铜碗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空无一物。   人群中掌声雷动,不少人大声叫好,也有人惊讶声连连。   陈国一圈走下来,退回到木台上的八仙桌前,将两个铜碗再又盖上,拿起来上下一抖,喝道:“回来!”   只听铜碗里哗啦哗啦的撞击声再度响了起来,引得众人又是一片惊叹!   陈国将铜碗放下,揭了开来,从碗里面拿出五颗核桃,握在手中出示给众人观看。   陈国把核桃放下,才连连抱拳,略显得意地笑道:“各位朋友抬举!在下献丑了!”   又是一片掌声响起,陈国这才从木台上走下,说道:“本人陈国,乃是旺风楼掌柜的,说话一向算数!只要有人如样做到核桃从铜碗中消失,必奖大洋五十!”   陈国退开一边,走回到店中,人群中不知是有人真心佩服还是刻意巴结,叫好声和掌声一直不断。   旺风楼的伙计见陈国回去了,继续吆喝,鼓励围观众人上前尝试。   有不少人依次上前来尝试,但不是半途放弃,就是根本完成不了,一个个摇头叹息,啧啧连声,灰头土脸地返回。   转眼过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无人能还原出这个戏法,伙计们见时辰已到,彼此招呼了一下,呼喊着各位承让、大家海涵等客气话,就要上前收拾摆设,围观的众人见已经结束,就要散去。   “等等!我来试一试!”人群中突然有个声调低沉、平稳的男人说道。   众人都扭头看去,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穿一身破旧的灰布长袍,头发蓬乱,面颊消瘦,满脸胡须的男人。   这个男人风尘仆仆,好像才赶了远路过来,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男人走出人群,一双眼睛让人过目不忘。他眼睛不大,但透出一股子捉摸不透的气质,好像一眼就能看透人的心思一样,又像有千言万语能够从眼中流露出一般,大家不由得被他这双眼睛吸引住,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个男人提着一个硕大的皮箱,显得又笨又重,那尺寸几乎能将他本人都装了进去。皮箱上沾满了尘土,脏兮兮的,但皮箱棱角上包裹着的黄铜铁皮,却闪闪发亮。   这个男人向伙计问道:“请问还能试一试吗?”   伙计们见这个人非常面生,一双眼睛又古怪得很,实在难以猜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是公开搭台,还没有收场,自然不好拒绝。   管事的伙计和这个男人对视了几眼,说道:“当然可以!请!”   众人见又有人来出丑,便再度围拢过来,人群中有人指着这个男人评头论足,神情都是十分的不屑。   这个男人道了声好,半拖半提着皮箱,十分吃力地走到八仙桌边,将皮箱放下,拿起两个铜碗看了几眼,又分别抓了抓桌上的核桃,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众人都看着这个男人,不知为何,场中鸦雀无声。   这个男人依照陈国的法子,把核桃放入了大铜碗中,哗啦哗啦拨动了一番。管事的伙计一直在旁边打量着,见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说道:“请盖上铜碗,晃动起来。”   这男人点了点头,拿起另一个小碗,走下木台,将放了核桃的大碗里的情形展示给众人看了,然后盖上了小碗,后退了两步,上下地晃动了起来。   铜碗中哗啦哗啦的声音立即传出。   这男人如陈国一样,摇着碗绕场一周,退回到场地中间,喝了声:“走又来!”   哗啦哗啦的声音立即停止,无论再怎么晃动铜碗,都不再发出声音。   围观人群“哗”的一声叫起好来,仍有人半信半疑地说道:“成了?”   这男人将铜碗慢慢揭开,亮给众人观看。众人都探头看过去,不看还好,一看眼睛就瞪圆了,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大一小两个铜碗中,竟一个碗里塞着一个白面馒头!   男人走了半圈,给大家看了,人人都张口结舌,不知是该叫好,还是该惊叹。   管事的伙计见情况不对劲,也跑过来一看,眼睛瞪得只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嚅动了一下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馒头?那核桃呢?”   男人笑了笑,将铜碗中的两个馒头取出来,分别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馒头被取出,铜碗里空无一物,核桃早已不翼而飞。   他把手中的馒头递给伙计,伙计拿着馒头,又捏又看,还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这的确是两个刚出笼不久的馒头,伙计止不住的问道:“可,可是核桃呢?”   这男人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说道:“我变没了核桃,塞进去两个馒头。我算不算做到了呢?”   伙计看着两个空空如也的铜碗,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馒头,下巴已经掉了下来,看着这个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   突然有人喊道:“好!太绝了!”随即人群中如同炸了锅一样,赞叹声,喝彩声响成一片,甚至有按捺不住的,从人群中跳出来,跑到这个男人的身边,大叫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有更多的人都跑了上来,将这个男人围住,有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有问他是做什么的,有问他从哪里来的,顿时乱哄哄闹成一片,早把呆若木鸡的伙计挤到一边。   这个男人沉默不语,面色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只是拿着铜碗,慢慢退到八仙桌边,把大铜碗扣在桌面上,用手一指,再把铜碗揭开,五个核桃正在碗下躺着。   这么多人挤在男人身边,就在眼皮子底下变出了核桃,虽说这和陈国的表演有些不同,可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陈国,顿时叫好声又是一片。   男人冲人群抱了抱拳,一垂手提住了自己的大皮箱。   早有精明的伙计在这个男人变没了核桃,变出了馒头的时候就察觉到古怪,飞也似的跑入旺风楼向陈国通报。陈国急急忙忙赶到外面的时候,围观的众人已经将那个男人团团围住,乱成了一锅粥。陈国见木台上的男人眼生得很,他在天桥从小混到大,都绝对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陈国没有贸然上前,却见刚才管事的伙计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走过去骂道:“怎么回事?”   这个伙计才算是回过神来,赶忙说道:“他,他使妖术!他把核桃变没了,塞进去两个馒头!”   陈国本来一张和气的脸上,眉头拧成了一团,骂道:“你胡说什么!”   伙计说道:“他们,他们都看到了!”   陈国骂道:“还发什么呆!把人都赶开,我要和他谈谈!”   众伙计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上前,分开人群,将那个男人围在中间,大声吆喝着:“大家散了,大家散了!我们另有安排!谢谢各位爷!谢谢各位!改日请见店外通告!”   好说歹说,人群才在一片欷歔短叹中渐渐散去,仍有不死心看热闹的,聚在一边指指点点。   陈国大大方方的,堆起满脸的笑容,快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抱拳问好:“这位兄弟!恭喜恭喜!请教怎么称呼?”   男人淡淡一笑,说道:“我叫张贤。”   陈国“哦”了一声,说道:“张先生,幸会啊!我是这个旺风楼的掌柜,陈国。不知道张先生现在方便吗?请您到我的旺风楼中喝杯茶,认识认识,叙上一叙?”   张贤说道:“好!陈先生抬举了。”   陈国连连招呼,领着张贤向旺风楼侧门走去。有伙计上前要帮张贤提大皮箱,张贤婉言拒绝,说道:“不妨事,我自己提着就好,谢了。”   陈国将张贤领进旺风楼,绕到后院,推开一处僻静房间的房门,恭恭敬敬请张贤入内。张贤也没有客气,进了这间屋子。这间屋子倒是宽敞,各色古玩字画,红木的明式家具,布置得十分素雅,显出屋子的主人乃是个非常有品位的人。   陈国请张贤坐在屋中的一张象牙雕花圆桌边,吩咐伙计速速上茶,不要随便打扰。   陈国坐在张贤身边,笑道:“请问张先生,您从哪里来的?”   张贤说道:“四海为家,漂泊不定。”   陈国说道:“听您的口音,还真是天南海北的。不知张先生籍贯哪里?”   张贤说道:“无根之叶,父母早亡。”   陈国“哦”了一声,微微皱眉,还是笑道:“我听店里的伙计说了,张先生的戏法可厉害得很呢,好本事啊。张先生师出何人?”   张贤还是淡淡说道:“陈先生抬举了,我是喜好而已,属于自学成才。”   陈国真是纳了闷了,这个张贤从未见过,尽管看着风尘仆仆,衣衫褴褛,但言谈举止得体,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子书香门第的气质,他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世,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怕人知道了他的身份?   陈国到底是老江湖,油滑得很,呵呵一笑,说道:“张先生,你来北平,是寻亲呢还是办事?”   张贤说道:“谋生,想在天桥混碗饭吃。”   有伙计敲门进来,摆上香茶糕点,陈国打了个手势,伙计会意,快步退下,掩好了房门。   陈国客气一番,请张贤用茶,张贤点头谢过,却不动作。   陈国问道:“张先生,您来了几日了?找到谋生的法子了吗?”   张贤说道:“今日才到贵地,只想有个街角空地,让我变几个戏法,讨些赏钱。”   陈国说道:“这样啊!呵呵,张先生,尽管我没有亲眼见到,但听伙计的描述,你应该是破解了八仙取果戏法,还另起了新的变化,五十块大洋的赏钱,我马上给你,就是不知道张先生是否方便讲一讲门子门子:指魔术中的秘密、机关。?”   张贤说道:“陈先生,我不要你的赏钱,我只是一时技痒,上前卖弄了一番,给大家寻个乐子,并不是为了赏钱。我在这里略坐片刻,和陈先生认识一下,马上就走。”   陈国知道张贤肯定不愿说出门子,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赶忙装出一脸的诧异,惊道:“这怎么行!我陈国一向一言九鼎,你不要这些钱,就是瞧不起我了!”陈国说着就站起身来,向一侧的书房走去。   陈国看着大方,实际吝啬得很,而且对自己的戏法自视甚高。他对京津两地变戏法的人有多大本事都非常了解,甚至天桥一带有点手段的人,他都打过招呼,让他们看个热闹就行,本来可以顺顺利利地结束,万万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叫张贤的陌生人,让自己下不来台。五十大洋真要陈国拿出来,比割肉都疼,张贤要敢收下,只怕讨不到好。   张贤说道:“陈先生,请留步!”   陈国立即站住,转身问道:“张先生有什么事情?”   张贤说道:“陈先生可有一毛钱?”   陈国愣了一愣,说道:“这是有的。”说着从衣袋中摸出一毛钱的铜板,递了过来。   张贤接过,说道:“陈先生,我只要一毛钱即可!谢了!至于其他人问起来,还请陈先生保密,多多担待!”   张贤算是给陈国下了个台阶,陈国心中暗喜,想这个叫张贤还算有点眼力,但嘴中还死撑面子,说道:“这怎么好!”   张贤说道:“就这样吧!这一毛钱我就收了。”   张贤手中一晃,再张开手,那枚铜板已经不见。   陈国是个变戏法的高手,一看张贤的身手、架势,可谓是内行看门道,一眼便知张贤的手段绝对不简单,竟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没了铜板,还看不出任何破绽。   陈国眼睛一亮,笑意更浓,走过来坐在张贤身边,说道:“张先生,你刚来此地,我这个旺风楼可能还没有听说,算得上是天桥一带数一数二的杂耍园子,不少京津两地的名角都来小店献艺。张先生若不嫌弃,可否在我这里试演一两场,费用嘛,看张先生的意思。这可比在撂地撂地:艺人在天桥卖艺,通常是露天设场,习称‘撂地’。强多了!”   张贤轻轻笑道:“陈先生还是客气了,我是个变戏法的,实在无法和说书、吹唱、耍技艺的相比,中华戏法尽管博大精深,但也是逐渐式微,远远不复唐宋时期的鼎盛,老三样大家看都看得烦了,许多人都能说出变化的缘由,已无乐趣。陈先生的八仙取果戏法,倒是新鲜得很,若能多出几个像陈先生这样的,勇于创新的魔术师,中华古戏法复兴有望!”   陈国一听,“嗯”了一声,说道:“魔术师?这是洋人对变戏法的称呼吧,近些年才刚刚听到这个词。”   张贤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张贤站起身来,“陈先生,多有打扰,我告辞了!”   陈国赶忙站起,还要阻止住张贤的离去,但与张贤对视了一眼,张贤眼神中透出了一股子拒绝不得的气势,竟一下子说不出什么,只好说道:“张先生,我送你,请请。”   陈国送张贤出了旺风楼,张贤请陈国留步,独自一人提着大皮箱离去。   陈国看着张贤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摇了摇头,就要回去。   一个伙计急急忙忙冲过来,差点和陈国撞了个满怀。   陈国骂道:“二毛子!急急忙忙跑什么!赶着去死啊!”   这个叫二毛子的伙计忙道:“陈掌柜,段爷府上的刘管家叫你过去,他,他脸色不太好啊。”   陈国一愣,顿时一脸的紧张,赶忙问道:“怎么回事?”   二毛子正要回话,陈国已经骂道:“边走边说!前面带路!快!”   陈国和二毛子赶到旺风楼二楼最大最豪华的雅间梅景园,外面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他们见是陈国来了,并不给什么好脸,骂道:“进去!”   陈国连声答应,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撩帘而入。   这雅间建在旺风楼二楼正中,可以居高临下直见戏台,端的是个上好场所。   雅间里摆着一张红木圆桌,上面摆满了瓜果香茶精美小点心,有一男二女并未坐在桌边,而是坐在三张高背软椅上,背对着陈国,面向戏台。   坐在最旁边的一个男人,穿着丝绸长袍,头发梳得工整,跷着二郎腿,一只锃亮的皮鞋不住地上下抖动。这男人身边一个穿着艳丽旗袍的女人,看着似乎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打扮得倒是美艳,可就是显得俗气得很,正拿着一颗葡萄要往嘴里送。   这女人见陈国来了,给陈国丢了个冷眼,看得出没把陈国当回事,这女子哼道:“陈老板,忙什么呢?怎么才来啊。”   陈国赶忙上前一步,他对这一男二女都熟悉得很,毕恭毕敬地叫道:“二太太,三太太,刘管爷,我来迟了,来迟了,见谅!见谅!”   坐在旁边的男人,就是段士章府上的刘管家。说起段士章这个人,可是北平城里上可通天下可彻地的人物,段士章咳嗽一声,何止北平,京、津、冀三地都要抖上几抖。这屋子里坐着的两个女人,就是他的二房和三房,吃葡萄的年轻女子,乃是三太太,名叫陈紫烟,十来岁的时候就入了青楼,结果红得发紫,终于攀上了段士章这高枝。二太太倒是大家闺秀,满族正黄旗,大清朝覆灭之后,家族就破败了,改名叫做王怡婷,段士章觉得她长得端庄秀丽,血统高贵,八字又能旺夫,便娶了她做第二房太太。   刘管家没有起身,只是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陈老板啊,坐吧。”   陈国忙道:“不敢,不敢,我站着就是。刘管爷、二位太太有什么吩咐?”   刘管家放下二郎腿,站起身来说道:“二位太太,我和陈老板聊两句,马上就好。”   二太太、三太太应了声,也没想过多地答理他们。   刘管家从一侧转身走出,他的模样长得倒是平常,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白面无须,五官四平八稳,三十多岁的年纪,算是一张熟人脸。只是他一睁眼,却显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尽管他脸上不见喜怒之色,却有一股子市侩狡诈之气从眉目间投出,一看面相就知道此人极不简单,若在清代,这架势不是黑帮头子就是大权在握之人。   刘管家走了两步,坐在桌边,见陈国还站着不动,说道:“陈老板,坐吧,我都是熟客了,还客气什么?”   陈国应道:“刘管爷坐,刘管爷坐,我站着习惯了。”   刘管家捡起桌上的一颗葡萄,放入嘴中,哼了声:“坐吧!让你坐你就坐下。”   陈国冷汗直冒,连声称是,刘管家越是这样说话,陈国越是担心。陈国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却不敢坐实了,屁股只挨着半边凳子。   这个刘管家,看着贵气得很,可刚才简单两句话,却有一股子匪气蛮横的劲头隐含其中。陈国清楚,这个刘管家的主子段士章,在京津冀三地黑白通吃,既是官商政客,又是大流氓头子,甚至能够调动十万人左右的部队为他卖命,他要想当北洋政府的总统,也不是当不了的。但段士章为人不喜张扬,身处暗处反倒可以自由自在,能由着性子做事,许多杂事都由刘管家出面处理。   陈国哪敢得罪刘管家,刘管家拔一根毫毛下来,都能压死自己,他心中提着十万个小心,坐在椅子上,猜测刘管家到底要说什么。   刘管家吐出葡萄皮,咳嗽一声,说道:“陈老板啊。”   “在!在!”   “我叫你来,倒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你这个旺风楼,杂耍的花样是不少,我每次来都没见到重样的,二太太、三太太也挺喜欢你这里的,北平城里能比得上你的,也还没有。可是……”   陈国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刷的一下,额头豆大的冷汗滚下。   “可是你这里,戏法怎么总是那几样呢?什么九连环、仙人栽豆、古彩戏、变鸟变水缸这些,看都看烦了!你说今天有新鲜的,我看还是换汤不换药啊!”   “刘管家!刘管爷!实在对不住,最近这几十年,变戏法这行当衰败得厉害,好多古戏法都没人会了,我派了很多人遍中国地打探,现在还都没有找到能入了段爷法眼的。”   “哦?你不是说能找到会七圣法的吗?杀人复活有意思!结果是没找到啊?”   “刘管爷!刘管爷!您误会,您误会了,上次是南方小道消息,说湖南衡阳一带人会,我上个月就派人去找了,结果那个人是个骗子,根本就不会,纯粹是骗小孩子的把戏,他自己胡吹说是七圣法,是谣传,是谣传。”   “哦……那可惜啊。”   “刘管爷!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找来又新鲜又刺激的戏法,您再宽限我一些日子。”   刘管家重重嗯了一声。   陈国吓得从椅子上一跳而起,如同捣蒜一般鞠躬,就差没跪下磕响头了,陈国哀声道:“刘管爷,您千万别生气,我豁出这条小命,也一定让您满意。”   刘管家说道:“陈老板,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还不都是为了段士章段老爷!知道你全国各地找人开销也大,这个拿去,贴补一下。” 刘管家说着,从袖口中摸出一个通体绿幽幽的玉扳指,丢在桌上,陈国一看这东西就知道,至少值二两金子。   陈国急道:“刘管爷!这怎么好!求您拿回去。”   刘管家根本就不再看陈国,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对二太太、三太太说道:“二太太、三太太,咱们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了,你们看是不是该回去了?”   陈国只好上前,将玉扳指收下。陈国明白,这可不算赏钱,这种成色的玉扳指,乃是死人戴过的东西,盗墓盗出来的,是给他的催命符,意思是说你办不到,就等着死吧。   三太太陈紫烟骂道:“回去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二太太王怡婷拉了拉三太太,说道:“回去吧回去吧,回去晚了老爷要骂人的。”   三太太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站起,对刘管家说道:“走吧走吧,催、催,你就知道催!烦死了!”   刘管家满脸堆着笑,赶忙给二太太、三太太拿来外套,伺候着她们穿上。   三太太眼睛一直看着桌上的玉扳指,酸溜溜地自言自语道:“老爷啊,那个叫柳荫的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这么费心,还亲自操持着,破费这么多,就为了给她找戏法看啊?”   刘管家笑了一声,说道:“三太太,这话你可不能当着老爷的面讲啊!老爷会生气的!”   三太太不依不饶地说道:“柳荫不就是会变点戏法,是个冷美人吗?老爷怎么就喜欢她,都好几年了……”   二太太拉了拉三太太,说道:“妹子,别说了,这里还有外人。”   刘管家也说道:“是啊是啊,二太太、三太太,咱们走吧。”   三太太哼了一声,扭着身子,向门外走去。   陈国赶忙上前相送。   三人一言不发,从侧门快步出了旺风楼,已有两部黑色轿车飞快地从街角驶来,候在门口。   刘管家请两位太太登上轿车,转身对陈国说道:“回去吧回去吧!”   “是!是!二位太太、刘管爷请慢走。”陈国点头哈腰地说道。   “记得去找新鲜的戏法来啊!别等到段爷生气,那可就麻烦了!”刘管家哼了哼,拍了拍陈国的肩膀,上了另一辆轿车。   陈国目送着这两辆轿车离去,这才长长喘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伙计二毛子赶过来,凑到陈国身边,远远望了眼,说道:“陈掌柜的,怎么样啊?”   陈国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还是新戏法的事情,妈妈的,真是头疼。”   陈国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站住,对二毛子喝道:“过来!”   二毛子赶忙凑过去,陈国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你给我盯住那个叫张贤的,看看他有些什么花样!”   “是!是!”二毛子连声应道。   陈国用手指点了点二毛子的脑袋,说道:“给我精明点!别让他注意到你。”   陈国走后,一个和二毛子相好的伙计偷偷摸摸赶过来,把二毛子拉到一边,问道:“二毛哥,那个段爷怎么会对变戏法这么感兴趣,我记得去年还不是这样啊。”   二毛子张望一番,低声说道:“潘子,我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再告诉别人啊。”   “二毛哥,你还不信我?”   “你记不记得,今年正月十八,段大爷带着他第四房太太,好像叫柳荫,柳太太来了一次,据说这个柳太太自从嫁给了段爷以后,从来就没笑过,但这个柳太太似乎很喜欢戏法,刚好那天我们陈掌柜亲自上台演八仙取果戏法,结果柳太太那天终于笑了一次,段爷就开心了,赏了多少银子。从此以后,段爷就隔三差五带着柳太太过来看戏法。”   “这不是好事吗?”   “好什么啊,这个柳太太挑剔得很,眼界又高,看遍了我们这里的戏法后,就不来了。段爷拿柳太太好像没什么办法,于是让刘管家逼着陈掌柜,让他找新鲜的戏法来,陈掌柜自然就去找啊,最初是找到几个戏法,可每次报信到段爷府上,说大概是个什么花样,吹得神乎其神,柳太太一听就没兴趣,还是不来,可把陈掌柜给急的!要是得罪了段爷,段爷一句话下来,咱们这个旺风楼就等着关门大吉吧,陈掌柜没准小命都不保。”   “敢情根儿上是这么个事情啊。他娘的咧,段士章段爷,就算是仙女下凡,他都能弄到,怎么对一个姨太太这么在意?那个柳太太是长得漂亮极了,却是个冷美人,摸一把说不定都冻着了手!屋子一黑,脱光了也不就那样!如果是我,觉得还不如落子馆的小婊子玩得痛快呢!”   “你懂个屁!这叫情调,情调你懂吗?说了你也不懂,滚滚滚,晚上找你的小婊子去,懒得和你掰扯。”二毛子说完,就要离开。   潘子抓了抓头,一脸傻笑,并不生气。他们这些人,地道的京油子,平日里就贫嘴惯了,潘子根本就不当二毛子在骂人。   二毛子转念一想,一回身又抓住潘子,低声道:“潘子,这事你要是再和别人说,传了开去,咱们俩可都要玩完,这不是吓唬你的啊,你哥哥我是憋的时间太久了,这才告诉你的。”   “二毛哥,打死我,我都不说!你放心好了!”   “行,你可记住了啊,我现在出去有点事要办,你给我盯好了那帮子大茶壶,别让他们偷懒,怠慢了客人。”   “放心吧您哪!”   二毛子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出了旺风楼,向着张贤离开的方向寻去。      第二章 街头奇迹      张贤离开了旺风楼,沿着天桥一带的公平市场、三角市场、西市场、东市场、先农市场、城南市场、惠元商场一路向南,一直走到僻静处的一个胡同口,才停了下来。   这胡同口已是天桥边缘,游人稀疏,远没有旺风楼一带热闹繁华。隔着三五十步分散着几个游摊,耍的都是些微末的把式,早就没有人看。摆摊的一个个懒洋洋的,缩在墙角挠痒痒捉虱子玩,和乞丐也差不了多少,除非有人停在他们摊前打量,才有气无力地吆喝两声。   张贤并不在意这些,捡了一个僻静处的墙角,放下大皮箱,从里面取出一块红布、几件家什,将红布盖在皮箱上面,细细抹平,又蹲着身子在红布下摆处鼓弄了一番,这才站起身子,将长袍一撩,从身侧取出一卷画轴,转身走到墙边,在墙上寻了一个缝隙,按了一个小铁钉进去,把画挂了起来。   画轴打开,上面赫然画着一个济公,一人高矮,并未上彩,乃是简单的墨画。尽管如此,那济公画得仍然极为传神,破衣烂衫,歪戴僧帽,袒胸露乳,一只手提着烧鸡,一只手平托着一个空酒碗。照理说济公的画像都是嬉笑着的,可张贤挂在墙上的这幅济公画,那济公盯着自己手中的酒碗,却愁眉苦脸的,好像是抱怨自己的碗中没有酒。   张贤把画挂好,退后看了几眼,面露微笑,弯腰捡了几块破砖,放在画前,坐了下来,摇头晃脑地显得十分悠闲。   有几个来往的游人奇怪了,这个人面前一张红布,身后一张济公画像,连个旗号都不打,什么东西都不摆,也不吆喝,天桥三百六十行的游摊,卖药的、算命的、杂耍的、摆棋摊等等,哪个都不像,这是干吗来着?   终于有好事的人忍不住,凑到张贤面前叫道:“我说,你这是卖什么呢?卖画?”   张贤也不起身,笑道:“给我身后画上的济公活佛,讨一碗酒喝。”   “嘿!你这人说话奇怪得很,济公是画在上面的,喝什么酒?你喝就是你喝,说话绕这么大弯儿!”   “真的是给济公活佛讨一碗酒,这位爷,如果你有闲钱,麻烦施舍两个,我好给济公佛爷买酒。”   “你这人真是脑子有问题,得得得,算我没问,你就继续待着吧。”   游人气呼呼地离去。   张贤还是一脸笑意,坐在原地静静等候。   约莫半个时辰,多多少少有七八个人上来询问张贤是做什么的,张贤一概说是给画中的济公活佛讨几个钱买酒,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骂骂咧咧有人轻蔑一笑,这种疯言疯语没人相信,谁都不把张贤的话当回事。   张贤又坐了片刻之后,从街角转过四五个穿短褂的男人,一看打扮就是地痞流氓,打头的一个,五短身材,一脸横肉,留着个板寸,戴着一副圆形的金边墨镜,叼着一根牙签,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横着走来。这人是天桥一带有名的流氓,叫做豁牙金,早年是练摔跤的,长了一身蛮肉,摔跤的功夫倒是了得,就是不学无术,人又是个混不吝,收罗了几个流氓无赖当做手下,专门欺负弱小摊贩,美其名曰保护费、开场钱、占地钱、卫生费。   像豁牙金这样的流氓天桥一带怎么也有十几伙,各自划地为界,平日里碰见了少不了互相挑衅一番,打架斗殴那是时常的事情。豁牙金摔跤的功夫厉害,发起横来,五六个人还奈何不了他,所以在天桥一带算是数一数二,名头颇大的流氓团伙。   天桥这一带,正式领有政府牌照的商户有近四百家,临时设摊和游艺杂技摊还有近千,政府也管不过来,对豁牙金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豁牙金他们也会使两个钱,打点打点场面。而且这些流氓没事的时候,还能由旺风楼这种大商家临时雇用,作为打手,收拾些在店里闹事的愣头青。民国初年那时候,法制不全,像天桥这种地方,有时候找政府衙门也不见得抵事,都由豁牙金这种地痞流氓出面处理。   所以豁牙金他们,活得算是滋润。   有摆游摊的人认得豁牙金,远远地见是他们来了,心想今天的收成还不够伺候豁牙金的,赶忙把摊子收了,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豁牙金一路走来,远远就见到张贤坐在墙边,吧唧吧唧了嘴,哼道:“蹦二狗,那是新来的吗?”   蹦二狗是个瘦高的流氓,长着一对三角眼,一口黄牙,梳着个中分头,他识字认数,算是豁牙金的“账房”,平日里收没有收谁的钱,收了多少,又花了多少,都是他记账。蹦二狗听豁牙金叫他,赶忙上前一步,看了眼张贤,叫道:“金爷,昨天还没见到过,是新来的!”   “走!去会一会他!”豁牙金懒洋洋地说道。   众流氓最喜欢干欺负新来的这种事,一个个摆出一副凶相,耸着肩,走着王八步,跟着豁牙金走到张贤面前。   豁牙金看了眼张贤,也觉得奇怪,这个人做什么买卖的?身后画着个愁眉苦脸的济公干什么?   张贤早就注意到这几个流氓,见他们站到自己面前,慢慢站起身来,抱了抱拳,十分客气地说道:“几位大爷,有什么指教?”   豁牙金拉下墨镜,看了眼张贤,心中倒微微一怔,这个人的眼神深邃,一眼看不出深浅来,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商贩。   豁牙金哼道:“你,叫什么?做什么买卖的?”   张贤明白这些流氓不好惹,笑道:“我叫张贤,初来贵地,不懂规矩,还请这位大爷多多包涵。”   豁牙金心想这个人说话倒客气得很,是个识相的人,口气也稍稍缓了缓,说道:“哦?张贤,我问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买卖?”   张贤答道:“不做什么买卖,只想借贵地,给我身后的济公活佛讨两个酒钱。”   豁牙金哭笑不得,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像张贤这样说话不着调的。豁牙金不是游人,张贤越是这么说,豁牙金越要刨根问底。   豁牙金哼道:“呦,你还挺有意思的。我倒问问你,你讨了钱,又怎么给济公喝酒?”   张贤笑道:“自然是买酒来,让济公喝了,这几位爷可不要小看我这幅画,画里的济公可有真神附着,乃是活的,可以喝酒。”   豁牙金四下一看,哈哈大笑,蹦二狗那几个流氓也跟着大笑起来。豁牙金嚷道:“活的?好!你要多少钱?我倒看看你怎么让济公喝酒!”   张贤说道:“两毛钱即可。”   豁牙金对蹦二狗说道:“蹦二狗,给他两毛。”   蹦二狗一脸苦相,说道:“金爷,你还真信他的啊?”   豁牙金骂道:“你废什么话!让你给,你就给,麻利点的!”   蹦二狗连声应了,从怀里摸出两个一毛的铜板,向前一步递给张贤。   张贤接过铜板,摊在手掌上,用手指一点,念道:“钱儿啊,辛苦你们一趟,去买酒来!”   张贤将手一捏,晃了晃,念道:“已经去了!”说着慢慢将手伸开,手中空无一物,那两枚铜板已经不翼而飞。   豁牙金、蹦二狗他们这些流氓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四五个流氓围在张贤面前,街上有喜欢凑热闹的路人也都走过来,站在豁牙金他们身后,张贤收下两枚铜板的时候,除了豁牙金他们,已经围上来七八个人。   张贤这眨眼的工夫就变没了铜板,这些路人也跟着豁牙金他们“咦”出声来,顿时都窃窃私语起来,脚下不禁凑得更近。   豁牙金把墨镜摘下来,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歪着嘴说道:“你是变戏法的?”   张贤不置可否,微微笑道:“几位大爷,各位父老乡亲,少安毋躁,酒马上就买回来了。”   张贤身边有这十来人围着,又齐声称奇,街上的路人也都听到,不管是认得豁牙金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围拢过来,转眼工夫,已经围了二三十人。   人群见张贤静静站着,并未有什么动作,而几个流氓打扮的人居然都老老实实地看着张贤,并不放肆,都觉得奇怪,彼此询问。有跟着豁牙金他们来得早的,大概把事情说了说,传话传得飞快,不一会儿就人人皆知。   张贤见已经聚了二十多人,突然将手一抬,贴在耳边,喜道:“听!酒买来了!在这里!”   张贤快步走到济公画的跟前,对大家喊道:“请大家现在不要说话!不然酒就过不来了!现在济公活佛的酒碗可是空的!”   豁牙金和众人都牢牢盯着张贤和画上的酒碗,闭口不语。   张贤伸出两只手,罩住画上的酒碗,念了声:“来了!”说着将手慢慢松开。   人群中哄地一下,惊讶声不止,张贤身边的那副济公画像上的酒碗,里面竟然出现了波纹,已经不是空的了。   张贤一抬手,止住大家的惊讶声,说道:“酒来了!济公活佛要笑了!”   张贤伸手在济公的脸上晃了晃,把手缩回,人群中又是惊叫,那画上的济公活佛已经变成了一张笑脸,显得万分开心。   人群中有人叫道:“好!好!”   蹦二狗也叫道:“神啊!真他妈的神啊!怎么回事?”   豁牙金虽然惊讶,但马上脸一黑,一捅蹦二狗,骂道:“神你妈的屁!”   豁牙金盯着张贤,嚷道:“姓张的,你这个画有古怪!蒙不了我!就算酒来了!不过是画上去的!你可是说要买来酒的!我要看真正的酒!”   张贤笑道:“这位大爷不信吗?也容易!各位,请看好了!我现在就要把酒变出来!”   豁牙金大叫:“慢着,我要画里面的那碗酒!他妈的,是你说买来的酒给济公活佛喝的,就要画里面的酒。”   围观的人群一阵阵惊叹,这豁牙金明摆着给张贤出难题。   张贤微微一皱眉,说道:“这位大爷!我怎么敢拿出济公活佛的酒来,他怪罪下来,可不好啊!”   豁牙金心中得意,想张贤这么说话,乃是指望着糊弄过去。豁牙金骂道:“你尽管拿出来!你拿出来,老子再赔济公活佛十倍的酒钱!”   张贤说道:“那好!这位大爷既然这么说了,我就问一问济公活佛同不同意。”   豁牙金嚷道:“去问去问!告诉你,你要是做不到,就陪我十倍的酒钱!”   人群中又是欷歔一片,都认为张贤这下是输定了。   蹦二狗连拍马屁:“金爷,高!您实在是高!”   豁牙金咧嘴大笑,门牙除了一颗大金牙外,还有一颗是豁的,狗洞大开,看来豁牙金这个绰号算是贴切。   张贤对四周一抱拳,说道:“大家都听见了这位爷说的话,那我就斗胆试一试。”   张贤走到画前,嘴中轻语,似乎在与济公活佛说话,说了几句之后,转身喊道:“济公活佛同意了!大家请看!”   众人都盯着张贤的一举一动。   张贤把袖子挽起,露出手腕,将两只手亮了亮,空无一物,然后双手齐上,又把画中的酒碗盖住,喝了声:“得罪了!”   张贤手中一转,像是伸手从画中抠出物品一样,随即双手呈持碗状,慢慢移下。   众人探头一看,“哇呀呀”地齐声惊叫,那张贤手中赫然多出了一个酒碗,里面满满当当地盛着酒,而画中的那个酒碗,竟也无影无踪,好像从未画上去过似的。   张贤托着酒碗,向豁牙金走来,笑道:“这位大爷,酒来了,你要不要尝一尝?”   豁牙金张着大嘴,一下子合不拢来,看着张贤手中的酒碗,根本说不出话。   张贤说道:“这位大爷,还请尝一尝是不是酒?”   豁牙金一捅蹦二狗,说话都大舌头了:“你!你尝尝!”   蹦二狗这才缓过神来,半信半疑地伸手接过张贤的酒碗,呼呼喝了半口,不住咂嘴,叫道:“真的是酒!还是二锅头!”   人群中又是一片惊呼。   张贤把酒碗拿回,又对其他人说道:“还有没有愿意尝一尝的?”   有几个人挤出人群来尝了,都是大叫:“是酒!是酒!地道的二锅头!”   张贤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赶快把酒还给济公活佛!”   人群再度鸦雀无声,静静看着张贤的动作。   张贤端着酒碗走到画边,将酒碗对着画中济公托碗的手中,大家明白地看见酒碗在张贤手中,张贤将酒碗对着画,伸手一按,那酒碗竟不见了,只见到张贤的双手还按在画上。   张贤将手抬起,画中已然多了一个酒碗,那画中的酒碗,居然也只有一半的酒了。   张贤向众人抱拳,笑道:“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叫好声经久不息。原来这个时候,张贤所在的地方,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张贤团团抱拳,不断谢过。   蹦二狗拉了拉豁牙金,愁道:“金爷,你看我们……走吧?”   豁牙金骂道:“老子丢不起这个人!拿钱出来!给他两块钱!”   蹦二狗说道:“金爷你还当个真……”   豁牙金骂道:“废话!叫你给你就给!”   蹦二狗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张两块钱纸钞来,向前递出,叫道:“那个,你!金爷赏你的两块钱!”   张贤快步走过,接过两块钱纸钞,捏在手指中,笑道:“金爷,得罪了!在下初来贵地,还没有给金爷请安,这两块钱,我不能要,不仅如此,我还有拜子钱,请金爷笑纳。”   张贤手指一搓,手中哪里还是一张两块钱,而是两张两块钱。   围观众人又是不断叫好。   蹦二狗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就要伸手来拿,豁牙金一巴掌打在蹦二狗的手上,骂道:“滚!”   蹦二狗赶忙缩回豁牙金身后。   豁牙金抱了抱拳,说道:“张先生的把戏高明,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混天桥这么多年了,从没有见过张先生这种身手!我尽管是个粗人,可说话一向算数,按天桥的规矩,这钱张先生应该收!”   张贤笑道:“金爷抬举了!”   豁牙金说道:“张先生!下次再会!我不打扰了!”   张贤笑道:“金爷请!”   豁牙金嘿嘿一笑,转身带着人拨开人群,快步离去。   围观的众人见豁牙金走了,又齐声高叫:“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张贤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抬举!我这就给再表演一个,大家觉得好,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众人哄然应了,一时间这处本来僻静的胡同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人群中,那个旺风楼的二毛子挤在里面,也是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   豁牙金带着流氓,走进一处茶棚中,寻了张桌子坐下。   他们所在之处,还能远远地看到张贤所在之地,此时围观的人已经甚多,人群中不断发出惊呼声,街上还有不少人紧赶慢赶地跑去凑热闹。   茶棚的老板认识豁牙金,不敢怠慢,赶忙上来问好:“呦!金爷!今天这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啊?各位爷,喝点什么?”   豁牙金看着张贤那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看着来。”   “哎!”茶棚老板连声应着,退开一边,转眼就已经端上茶水,奉上几小碟的花生、蚕豆之类小吃。   豁牙金撸着脑门,摇头晃脑若有所思。   蹦二狗小心地问道:“金爷,是不是觉得亏得很,两块钱哪,要不我带两个人,找个机会给您要回来去。”   豁牙金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过瘾啊!过瘾啊!”   蹦二狗眼睛一转,听不懂豁牙金在说什么,于是问道:“您是说,我们去要钱回来过瘾?”   豁牙金回过神来,瞪了眼蹦二狗,骂道:“滚你妈的!老子是说刚才那个张贤的戏法过瘾!”   蹦二狗略略一愣,忙道:“金爷,我也一直想说呢,那个姓张的,太神了!您说,他这是戏法呢?还是真有法术?”   豁牙金对众流氓问道:“哥儿几个,你们以前见过这种戏法没有?”   一众流氓都纷纷摇头,说道:“还真没见到过。”   豁牙金说道:“老子混了这么多年天桥,南派北派的戏法都看了个遍,已经看腻了,提不起个劲。可今天看了这个叫张贤的戏法,觉得比睡了小婊子还过瘾。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众流氓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道理来。   蹦二狗想了半天,这才说道:“难道说,这个戏法就是妖术?南城跳大神的麻鸡婆一跳大神,我也觉得过瘾!”   豁牙金一巴掌打在蹦二狗的后脑勺上,骂道:“放你娘的屁!”   蹦二狗摸着头傻笑:“金爷,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豁牙金懒得答理蹦二狗,说道:“平常的戏法,都是一个人在台上折腾,不让人近前,也不带说话的,这次他妈的就在眼皮子底下表演,还和你有来有往地说话,把你一颗心揪着不放,连抖几个包袱,都是意想不到的。他妈的,这家伙是跟谁学的,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还有一套变戏法的路子。”   蹦二狗说道:“说不定是他自己琢磨的。”   豁牙金长吸一口凉气,说道:“自己琢磨的?能琢磨成这样,他妈的可以开宗立派了!蹦二狗,你一会儿去给我把李易找来!”   蹦二狗说道:“李易?是那个独来独往,欠收拾的小偷吗?”   豁牙金骂道:“废话!你还认识哪个李易?”   蹦二狗忙道:“哎!我知道了,金爷的意思是让李易去偷变戏法的门子,这可能卖个好价!”   豁牙金一巴掌又抽在蹦二狗的脑袋上,骂道:“要你他妈的嚼舌头!老子撕了你这张臭嘴,你信不信?”   蹦二狗赶忙叫道:“金爷!别打别打,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找他去。”   张贤又演了一个魔术,还是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可无论围观的众人如何央求他再演一个,张贤都没同意,只是不住喊道:“明天再来!明天再来!谢谢各位!谢谢各位!”众人见张贤去意已决,都是遗憾万分,有钱的丢了钱出来,一个一个长吁短叹地散去,仍然是留恋不已。   张贤把钱收好,将济公画取下,清点物品,一切停当之后,提起大皮箱,就要离开此地。早有一个一直等候在一侧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上来,这男人穿着朴素,神色疲惫,消瘦得很,戴着一副硕大的近视眼镜,似乎是一个破落的教书先生。   这中年男人快步走上,唤道:“这位先生,请留步,请留步。”   张贤停下脚步,仍然提着大皮箱,点头示好,说道:“我叫张贤,请问有什么事情?”   这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看来是个不善谈吐之人,说道:“哎,张先生,张先生你好。我叫,我叫李奉仁,是前面不远处的悦客茶楼的掌柜的。”   张贤放下皮箱,抱了抱拳,说道:“哦!是李老板!你好你好!”   李奉仁开的是个破败的小茶楼,店面位置本来就不甚好,加上李奉仁不善经营,为人木讷内向,从自己父亲手中继承了这个悦客茶楼之后,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收入捉襟见肘,门可罗雀,平日里难见一个客人。为了维持经营,李奉仁已是把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还是连个伙计都请不起,更别说请耍把戏说书的来助场了,眼看着悦客茶楼就要经营不下去,只能变卖掉再谋生计。   李奉仁心疼不已,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但自己没有其他本事,只怕卖了茶楼,也是坐吃山空。李奉仁最近着了慌,满世界地找门路,希望能碰上个新来天桥谋生的艺人,多少在自己茶楼中演一两场,看能不能挽救一下。   李奉仁也是碰巧路过此地,见了张贤的戏法,大为赞叹,心想这个张贤是个生面孔,定是刚来天桥不久,可能还好谈谈。李奉仁本觉得张贤本事高强,自己找他商量去悦客茶楼表演的事情八成没戏,但见没有其他人上来邀请张贤,便鼓起勇气,一直等到张贤要离去的时候,赶忙上前招呼。   李奉仁赶忙向张贤鞠了一躬,咽了咽口水,喉头发紧,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贤说道:“李老板,有话还请直说。”   李奉仁狠狠点头,才终于说出话来:“张贤张先生,我那个悦客茶楼,尽管不是什么,不是什么有名的茶楼,但想请张,张先生去我那小店助演一场,费用,费用好商量。”   张贤耐心地听完,微微一笑,说道:“李老板,我初来贵地,很多规矩还不懂,现在只想着在街头摆个杂摊,每天赚出点住店吃饭的钱,去驻场表演,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实在抱歉。”   李奉仁忙道:“张先生,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去我那小店,看一眼,我那个戏台,还是不错的。我请你喝茶,不知道,不知道方便吗?”   张贤早就明白这个叫李奉仁的定是经营不善,才落到这般落魄的田地。他微微一笑,说道:“李老板,实在抱歉,改日吧,我一定登门拜访。”   李奉仁知道张贤这是婉言拒绝了,他言语木讷,但心里明白得很,不禁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先生,那,那你有空一定要来坐坐啊。”   张贤点头道:“一定!李老板,那我告辞了。”   张贤提起皮箱,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奉仁摸了一把额头,叹了口气,正想离去,却忽见张贤转过头来,对自己喊道:“李老板!如果方便,可以每天这个时候,来给我捧个场。”   李奉仁赶忙答应:“一定一定!”   张贤微微一笑,渐渐走远。   李奉仁呆呆站了半天,回味着张贤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   永定门京汉铁路火车站,离天桥不远,光绪年间(1875—1908)建成,往来客商必经天桥。火车站一带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蹦二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火车站广场前的人流,不住地咂吧牙花子。陆陆续续有流氓回来报告:“二狗哥,今天奇怪了,没看到李易这小王八羔子的人影啊。”   蹦二狗见自己带来的几个流氓都回来了,嘟囔了句:“走!去李易他家找他!”   蹦二狗带着几个流氓,一路向南走去。   北京城自古以来都有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之说,过了永定门向南,街道脏乱,房屋破败,杂草丛生,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比比皆是。   蹦二狗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带着几个流氓钻到一条又小又臭,污水遍地的胡同里,走到一户杂居的四合院门前,见门没有销上,也不敲门,“哐”的一脚踹开。像这种四合院,里面住着至少有十来户,都是些贫民,无房无地,无家无业,能租上一间不漏风不漏雨的房子已经算不错了。这里平日里也没有人管,死了个人拿草席子一卷,随便找个荒地就给埋了。蹦二狗来到这里,自然不讲什么客气。   蹦二狗带着几个流氓鱼贯而入,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赶忙跑出来,嘶哑着嗓子叫道:“各位大爷,你们找谁啊,我们这院子里可都是住着老实人。”   蹦二狗懒得答理这老妇人,一路向里走去,哼道:“老实人?放你娘的穿心屁!李易在不在?”   老妇人一听是李易,说道:“李易?李易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给他爹娘上坟去了。”   蹦二狗边走边哼:“你说上坟就上坟?我看看再说。”   老妇人颤巍巍地追着,颤声道:“李易可是个好人啊!你们不要为难他啊,我们这个院子里好几个老的小的,都靠他接济着呢。”   蹦二狗骂道:“爷们找李易,是有好事告诉他!滚一边去,吵的老子心烦。”   蹦二狗走到内院的一道破门前,咚咚咚敲得山响:“李易,李易!在不在?找你有点事!”   蹦二狗嗓门不小,吵闹得厉害,这个杂院中各个房间都钻出来人,围在蹦二狗身后,不是老的病的,就是残疾的,神色紧张地看着蹦二狗他们这些流氓。有胆大的说道:“几位大爷,李易一大早就出去了,给他爹娘上香烧纸,真的不在屋里。李易最近没犯什么事情啊,几位大爷找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蹦二狗转身骂道:“呦呦呦!这个李易人缘还不错!这么多人护着他?我们没啥事,就是把李易请过去聊几句,看你们一个个紧张的,放心,我们不会要他的命。”   这里的居民一眼就知道蹦二狗这些人不是什么好鸟,他们受人欺负的多了,所以一听蹦二狗他们这样说话,就明白李易肯定讨不到好,八成李易是得罪了什么人,找茬来的。   蹦二狗他们看了看天色渐晚,说啥也不肯走,非要在李易门前等着李易回来。   院子里有精明的,溜出去给李易通风报信去了,却一直找不到李易的人影。   蹦二狗他们看天色已经渐渐黑了,还不见李易回来,正要骂娘,却见从一侧矮墙边,爬进来一个人,肩上扛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蹦二狗一见这人,张嘴大叫:“李易!别跑!”   这墙头的年轻人,二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麻布短褂,肩头大大小小都是补丁,尽管他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长得眉清目秀,显得十分精明。此人正是蹦二狗他们要找的李易。   李易听见有人叫他,向下一看,见是蹦二狗他们,略略一愣,想都没想,把大袋子一丢,刷的一下又从墙头跳了下去。   原来这个李易,乃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小偷,黑话叫“单劈”或“单挠”,意思就是说没加入任何帮会,“捏旺”“打秋”“把马”“摸背”“捉鱼”“起弦” “捏旺”“打秋”“把马”“摸背”“捉鱼”“起弦”:都是荣行里偷盗的黑话术语,各地区略有不同,大意是指:判断是否适合下手;钱放在什么位置;是什么样的东西;跟踪寻找时机;制造下手偷窃的机会;出手取出财物。等一套偷盗的过程,全靠自己一个人完成。   这做小偷的行当,旧时又称荣行,乃是外八行外八行,在三教九流中衍生出的几百个行业以外,还有外八行。外八行里有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合称“五行三家”,其实细论起来,这里边有好几行都可以算得上是“盗行”。中的一个职业。荣行里真正“单劈”的小偷很少,都是拉帮结派,合作偷盗,像李易这种独来独往的小偷,在荣行里都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根本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找到机会就 “使绊子”,让李易偷东西麻烦不断。   李易本是一个家教严厉的商人独子,但父母被奸人所害,赔了个倾家荡产,在李易十六岁时便撒手人寰,自此他无家可归。李易聪明过人,会识字算数,身体也不错,自己找个地方混口饭吃,尚能养活自己。   李易为什么做小偷,这可说来话长,乃是因为他心肠软,自从离了家门,住在这里以后,见不得身边的人疾苦贫难,但苦于自己无法用正当的手段赚到更多的钱,而且李易也怨恨这个社会对自己极不公平,便去做了小偷,能多弄些钱物来接济一下各位乡亲。李易做小偷做得久了,倒无师自通,自己琢磨出一套偷摸的技巧,在天桥、永定门火车站一带算得上前五位的好手,在外八行里有点名气。   今天李易一大早就去给父母上坟,一点不假,而且今天是父母的忌日,他也不会去偷东西。李易给父母上完坟,回来的路上随便买了一大袋子土豆,打算回来分给自己的邻居,那袋子实在太重,李易便抄了个近路,从后面翻墙进来没有走正门,自然也没碰到给他通风报信的人。   李易爬上墙头,刚拽了土豆袋子上来,就听到蹦二狗喊自己。李易认识蹦二狗,一见是他,拔腿就跑,倒不是李易知道蹦二狗要找他干什么,而是在荣行和黑帮之间,有些规矩,让他不得不先行避开。   原来那个时候,被人偷了东西,找警察九成九是一点用没有,最多给你登记一下了事,让你自认倒霉。如果丢东西的人被盗的东西里面有极为重要的物品,只要不是钞票现金,可以去找黑帮流氓帮忙,让黑帮里的人去找那些荣行的人要回来,双方事先约定一个价钱。黑帮流氓对自己的地头上有几个小偷做事,各属什么帮派,都在什么地方做事,比自己长了几个脚指头还清楚,去找荣行的“大小在行”(就是管小偷的头目),把失物是什么样子一说,大家都默契得很,如果真的是他们偷的,都会给个面子,所以一般都能要回来。   这种靠黑道流氓寻回失物的法子,黑话叫做“转门兴”,也就是外八行里的人知道。   办“转门兴”的事情,蹦二狗他们最讨厌的就是碰到李易这种“单劈”的小偷,这些人偷东西的场所不定,又臭又硬,也不买账,不往死里逼问,抓到十足的证据,他们一般都不会承认。   蹦二狗他们这两年没少和李易“犯嗝”(不对付、冲突、打架的意思),两边都是互相看着不顺眼,好在平时里也没什么来往,井水不犯河水,倒是相安无事。李易见蹦二狗来了,想都不用想便认为又是“转门兴”的事情,不管是不是自己偷的,都免不了拉扯斗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蹦二狗见李易跑了,大骂:“李易!找你有别的事!唉!我操你祖宗的!”   蹦二狗只好吆喝着,几个流氓分头去追。   这一番追,追了个天昏地暗,一直追到天都黑透了,蹦二狗才算把李易堵在死胡同里面。   蹦二狗喘着粗气,捏住李易的肩头,横着脑袋骂道:“李易,老子,老子找你有别的事情!你个,你个龟儿子的,跑什么。”   李易也是累得直喘,靠着墙哼道:“蹦二狗,你找我,还能有什么好事?”   蹦二狗喘道:“你怎么知道就不是好事?我们大哥金爷想见你,和你聊聊。”   李易说道:“金爷?他见我干什么?我和他没什么好聊的。”   蹦二狗骂道:“李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是不去,就打着你去!”   李易看了眼身边团团围住的四五个流氓,只好点头道:“去就去!我怕什么!”   李易跟着蹦二狗他们,去了豁牙金的宅子,豁牙金倒是客气得很,好吃好喝招待着。李易知道豁牙金一定是有求于他,也不客气,吃了个足够。   豁牙金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早就耐不住性子,等李易一吃完,噼里啪啦把话说了个透亮。原来这豁牙金叫李易来,不为别的,就是让李易盯着张贤,看看他那里有什么好玩意儿,但不要急于动手去偷,见到什么先回来与豁牙金商量着办。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豁牙金都大大的有赏。   李易一问张贤有什么本事,豁牙金大概一说,李易心中就厌恶得很,这不是要偷别人戏法的门子,砸别人的饭碗吗?   李易就算心里讨厌,嘴上却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他在天桥一带讨生活,把豁牙金这种浑人得罪了,落不到任何好处。   李易便问:“金爷,天桥、火车站这么多小偷,你怎么非要找上我啊?”   豁牙金也实话实说:“你是单劈,一个人做事,我可不愿人多嘴杂。加上你李易身手不错,我信得过。”   李易心里骂了这个豁牙金千万遍乌龟王八蛋,脸上却摆出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与豁牙金击掌为盟,把这事答应了下来。   李易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张贤所住的小客栈,离自己摆摊表演的地方,也就大约半里的路程。张贤选择这家小客栈,并不是因为距离的远近,而是因为这里有特别的房间可以住。   张贤进店的时候,只问有没有地下室的房间,店老板见张贤风尘仆仆,衣衫破旧的打扮,本以为张贤嫌楼上的贵,住不起,谁知张贤说自己会付同样的价钱,如果房间合自己心意,可以加倍再付。   店老板见上门的生意,不做也是可惜,想着地下室里还真有一间可以住人的空房。店老板带着张贤一看,这房间里除了床以外,还堆满了各式废弃的家具,没有窗户,一扇死沉死沉的木门,还算能够从门缝中透气。   若是换了常人,店老板倒贴钱都不愿意住在这里,张贤却十分满意,当即就付了十天的房钱,说只算五天。   店老板尽管奇怪,但见了现钱,还是双倍的,有钱就是爹,懒得管这么多。店老板吩咐伙计清扫房间,铺好床铺,所需物品布置停当,让张贤就此住下。   张贤锁紧房门,把自己的大皮箱放在桌子上面。他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走到门边,细细从门缝中打量外面,随后从大皮箱中取出一张软布,撕成几条,用摁钉将布条挡住门缝,看了看盖实了,才从门边退回。   张贤挑亮了火烛,背对着门,把大皮箱打开,哗啦一拉,从大皮箱中拉出好几层的支架,每层上面又分成数个隔断,均用帆布隔开。   皮箱里摆放的东西,琳琅满目,不计其数,有瓶瓶罐罐,有衣裳鞋帽,有彩球铁环,有绢花手绢,有笔墨纸砚,有布偶铁盒,这些还不算什么,更多是各式奇怪的工具,或钩或钳,或刀或剪,或簧或环,形状离奇的金属硬片遍布皮箱各处,皮箱盖底下的数条皮带上,也都别满了东西。   张贤一样样地清点着,从箱底摸出一个如同手镯一样的东西,只是比手镯大了数倍,看着似乎是木头和金属制成的。张贤用手一扳,“手镯”断开两半,露出数根细线。张贤把这个手镯的一半摆在面前,翻过来别在一个细铁丝编成的支架上,右手取了一个细长的铁钩,在手镯内侧轻轻调校。   张贤的左手一翻,一枚闪亮的银币变成,接着手又一勾,银币夹在手背的缝隙之中,竟翻滚起来,从一个手指缝,翻到另一个手指缝,手背瞬间翻完,银币又转到手心中。只见张贤左手平放不动,只有五个手指不断弹动,那枚银币如同一个陀螺,在张贤的左手上一圈一圈地环绕,从手背转到手心,再从手心转到手背。   张贤看也不看,只是盯着眼皮下的手镯,右手轻轻用铁钩拨动着,如同机械钟表微微移动,咔啦轻响,左手上那枚银币似乎随着张贤右手的动作,时快时慢地不断在左手上滚动。   第二天中午,张贤提着大皮箱走出了房间。尽管还是穿着昨天那一身衣服,但张贤的头发却已经修剪过,不再蓬乱不堪,而且满脸的胡须也剃得只剩下青碴。若不是张贤衣服不变,仍旧提着那只显眼的大皮箱,客栈老板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昨天张贤还是个落魄的艺人,今天看着倒如同一个翩翩公子。   张贤精神不错,在客栈大堂点了碗汤面吃了,又找店老板买了几个鸡蛋,便走出客栈,向着昨天演出的胡同口走去。   张贤走到胡同口,就看到已经有二三十人神态焦急地等候着他。   众人见张贤来了,打量了一番,才算认出是张贤,都是喜不自胜,纷纷上前,把张贤围在中间,七嘴八舌问张贤今天要表演什么。   张贤环视一圈,见豁牙金、蹦二狗等人守候在一边,并没有围过来,豁牙金身边有一个精干的年轻人,正听着豁牙金念叨着什么。豁牙金身边的年轻人,正是李易。   张贤并未多看,任由大家围着,满脸笑意地走到昨天表演的地头,照着昨天的样子,摆好了大皮箱,披上了红布。   张贤对大家鞠躬抱拳,说道:“谢谢各位捧场!今天给大家带来一个戏法,乃是本人所创,称之为‘木偶计’。”   众人哄然喝彩,围得更紧。   豁牙金带着李易和一众流氓,推开众人也挤了过来,大家知道这些人不是善类,只好都面带不满地给他们让开。   张贤点头一笑,双手在胸前一合,翻翻滚滚一番,叫了一声,“呔!”竟在手中扯出一个细铁条做成的笼子,约有两指宽窄,正正方方的。   这么大的一个铁笼子空手而出,引得围观众人一阵低呼。   张贤把铁笼子放在大皮箱上,抱拳说道:“我有一个木偶,是个活物,能跑会跳,若不用铁笼子把它罩住,恐怕它就能跑掉!”   张贤一弯腰,用手在大皮箱上一按,手一抬起,顿时见到一个穿着长袍,一指多高的木制小人从张贤手掌中掉出,正好坐在皮箱上。这木偶小人低头坐着,有眼有鼻有口,五官齐整,头上戴着一个瓜皮小帽,模样倒是可爱,可是一动都不能动,哪里像是活的。   有人喊道:“这木偶不动啊!”   张贤说道:“不急!他的魂魄在我口中,待我把它用铁笼子罩住了,向它吹一口气,它便活了。”   张贤说着,把铁笼子提起,将木偶罩住。   张贤说道:“大家可要看仔细了!”说着蹲下身子,对着笼子里的木偶吹了一口气。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突然有人惊叫道:“动了!动了!”   木偶果然动了!那木偶脑袋甩了甩,抬起头来,左右转了一转,身子又是一抖,双臂撑着地面,站立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片惊叫之声。   木偶站直了身子,身子转了转,走了两步,双手抱拳,向着围观的众人鞠了一躬,竟有如儿童的说话声发出:“各位有礼了!我叫做张小偶。今天给大家耍一个戏法,表演得好了,请大家赏我几个酒钱。”   众人惊讶万分,听着木偶说话了,都齐声答应。   李易盯着这个木偶,蹲下身子平视着木偶,更是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   木偶又鞠了一躬,双手一抬,呼喊了声:“来!”身子一退,竟从它的长袍下,滚出了一个鸡蛋。鸡蛋的大小,木偶的胯下刚好能够藏下,可刚才木偶坐着的时候,胯下的衣服干瘪,并不像有个鸡蛋。   “哦!”众人惊叹。   木偶指着鸡蛋,童声道:“怎么会是鸡蛋?我可不是母鸡!”   “哈哈哈。”木偶的这句话把众人逗得大笑。   木偶又道:“不对,不对,我不要变鸡蛋!”木偶抱拳鞠躬,又喝了声:“来!”   谁知还是一个鸡蛋从它的胯下滚出。   众人又是笑,又是鼓掌,开心至极。   木偶抓了抓脑袋,细声道:“我就不信了,还能变出鸡蛋!”   木偶连叫了几声来,一步一跳,可胯下滚出来的仍是鸡蛋。   众人狂笑不止。   木偶抓了抓头,看着面前的五个鸡蛋,突然转过身来,用手拼命地敲打着铁笼子,怒气冲冲地叫道:“张贤张贤,你耍赖,你不能让我变成母鸡,我不要下蛋。”   张贤笑道:“会生鸡蛋还不好,你天天生十个蛋,我就可以靠卖鸡蛋生活了。”   木偶不乐意了,大声叫道:“不行,不行,我不要下蛋!”说着在铁笼子里拼命乱跑乱撞,吱呀大叫,把铁笼子撞得咚咚作响,几乎要把铁笼子撞翻。   张贤骂道:“你这个小人儿,还敢放肆!”   张贤骂完,啪啪拍了两掌,用手一指,那木偶小人啊啊叫了两声,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一动不动。   围观众人都是连声惊叹,有人问道:“张贤先生,这个木偶不会真的死了吧?”   张贤并不说话,把铁笼子提起来,把木偶拎出,放在自己的手掌上,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张小偶,还不起来答谢!”   那木偶哦了一声,刷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双手抱拳,向大家点头鞠躬,童声童气地说道:“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众人欢声雷动,一把一把的钱,都丢了出来。   李易看的呆了,这时候回过神来,赶忙从裤兜中摸出几个铜钱,丢了进来。   张贤对木偶笑道:“你的文活响文活:就是魔术戏法的意思,响是指演出效果好,都是中国戏法的常用术语。!这就下去吧。”   张贤用手一按木偶,手掌一挫,再抬起手时,那木偶已经不见了。   “好!好!”众人叫好,掌声不断。   张贤鞠躬谢过,说道:“现在铁笼子有五个鸡蛋,就给我当下酒菜了。”   张贤把铁笼子提起,双手把五个鸡蛋抓起,左手持两个,右手持三个,双手一晃,做了个“回托”回托:是指把彩物变没,出托是指把彩物变出来,粘托是指把彩物挂在身上,都是中国戏法的术语。右手便只剩下两个鸡蛋,再一晃,左手只剩下一个,再一晃,右手也只剩下一个,最后双手在空中一撞,再伸出手,已经是两手空空!   张贤在欢呼声中,连连鞠躬,说道:“谢谢各位乡亲捧场,明日此时,我们再在此处相会!”   与昨天一样,无论众人如何央求,张贤都是婉言拒绝。   众人无奈之下,只能慢慢散去。豁牙金、李易、蹦二狗他们并没有离开,站在一旁看着张贤。   张贤对豁牙金他们微微一笑,自顾自地收拾好皮箱,把地上的钱都捡了起来,放入衣袋中。   豁牙金嘿嘿一笑,上前一步,说道:“张先生!戏法变得真绝啊!佩服佩服!”   张贤还礼道:“金爷抬举了,谋生之计,混碗饭吃,都是些小伎俩。”   豁牙金说道:“张先生,你这可不是小伎俩!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请张先生去茶楼演几场,保证赚的比在这里画锅,强上数倍啊。”   张贤笑道:“谢谢金爷美意,但我这个人懒散惯了,有一顿便吃一顿,真要我去什么茶楼表演,我反倒不自在了。金爷,今天您来捧场,我无以为谢,这样,我今天收到的钱,都孝敬给金爷,请金爷和其他几位大爷喝酒,还请笑纳。”   豁牙金上前按住张贤的胳膊,干笑道:“张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我豁牙金,哪能这样要你的钱?我要是拿了你的钱,我这张脸可没地方搁了。”   张贤笑道:“金爷大人有大量,能有金爷关照着,我真是来对地方了。”   豁牙金说道:“张先生,你戏法的门子厉害啊,你有没有想过,把门子卖一两个出去?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足够你吃上一两年的,张先生如果乐意,我可以给张先生推荐几个买家。”   张贤笑道:“金爷,我都是些傍身活命的门子,实难从命。辜负了金爷的美意,实在过意不去。”   豁牙金翻了翻眼睛,干笑几声,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张先生不愿意就算了。张先生,打扰了打扰了,改日请张先生喝几杯,交个朋友!我这个人最喜欢和有本事的人来往,张先生可一定要赏脸。”   张贤笑道:“一定一定!”   豁牙金挥了挥手,带着一众流氓和李易,摇摇晃晃地离去。   张贤看着豁牙金他们走远,提起大皮箱就要离开,从一侧急奔上前一个人,对着张贤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虔诚之极。   张贤一看来人,笑道:“李老板!你也来了。”   来人正是李奉仁,昨天便央求张贤去悦客茶楼表演的那个破落老板。   李奉仁这次说话倒利落了,叹道:“张先生!张先生!我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等着你来,生怕错过。今天看了张先生的木偶戏法,更是心服口服,我敢说不出明日,张先生的大名便会传遍天桥。”   张贤说道:“李老板客气了。”   李奉仁说道:“我本来今天还想请张先生去我那个小茶楼坐坐,可是张先生这么高明的戏法,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传遍天桥之后,恐怕只要是个馆子的老板,都会来请张先生过去。我自认为我争不过他们,张先生也不能在我那小店受委屈,所以想通了,就不请张先生去我那里了。我今天来和张先生说话,只是出自敬佩之心,别无他意。”   张贤笑道:“李老板,你怎么知道你争不过他们?”   李奉仁一惊:“张先生,你的意思是……”   张贤笑而不答,提着皮箱就走,淡淡说了句:“李老板明天再来给我捧个场吧。”   李奉仁呆呆站着,不敢追上,半晌之后才露出欣慰的笑容,连连搓手,兴奋不已。   张贤提着皮箱,绕了个远,才走到了客栈门外。   张贤站住身子,略略一回头,脸上微微一笑,便走进客栈。   张贤身后的确跟着一个人,就是受命于豁牙金的李易。李易跟了张贤一路,自认为没有被张贤发现,躲在角落中正看着张贤要进客栈,却见到张贤略一回头,赶忙缩回身子,大气都不敢出,心惊道:“怎么这个张贤发现我了?我跟背的本事,就算是个江湖惯盗也不见得能够被发现,难道是我看错了。”   李易探出头来,张贤已经不见踪影,看来是进了客栈。   李易哪里知道,张贤之所以要绕远回去,乃是李易刚刚跟上自己的时候,就被张贤识破。张贤不过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跟着自己。   其实李易跟着张贤,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应付豁牙金的差事,而是李易对张贤的戏法倍加敬佩,看完了始终都回不过神,好像心中的一块肉都被张贤偷了去,魂不守舍。李易跟着张贤,大多半的心思都是想多了解一下张贤这个人。   李易记下了客栈名字,并未上前进店打探,而是返身离开了此地。   张贤回到客栈房间,关好了门,又检查了一下门缝是否封得严实,才坐到桌边,摆上了笔墨纸砚,在一个淡黄色的本子上,用蝇头小楷仔细地书写起来。      第三章 天罩训地      “天桥出了个变戏法的奇人,叫做张贤。他的戏法简直不可思议,要是亲眼看了,一定会把下巴都吓脱了!什么戏法?一个是济公喝酒!从画里变出一碗酒,喝上几口,还能给送回画里去,画里的酒就真的少了。另外,那画里的济公活佛见了酒,真的会笑咧!你可听清楚了,是画里的济公活佛,可不是真人能咧吧着嘴笑。我瞎说?我这可不是瞎说,好多人亲眼目睹!我要说的是假话,你随便抽我大嘴巴。今天上午我可是去了,这个奇人张贤,变了个木偶计的戏法,你猜怎么着,刷的一下变出一个铁笼子,两个脑袋大,然后一巴掌拍出一个又能讲话,又能乱蹦跶的木偶人,站直了不到二根手指长短,这木偶人能够自己在铁笼子变戏法,竟能从裤裆里变出五个鸡蛋!五个鸡蛋啊,你说是怎么变的?从那么大一点的小木偶人身上?乖乖,你是没看到,看到了你不佩服都不行!非要叫爷爷奶奶,菩萨显灵不可!在哪里表演?一个偏僻的地方,寻常还没有人去,大刘茬子胡同口,听说过没,城南市场还往南呢!你要去看?行啊!明个中午,我带你去!你可早点来,那个奇人张贤就演一场,不带重样,演完了就走,绝不返场的!”   这种类似的话语,变着花样地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看过的人能够说个实在,听说的人则添油加醋,一个下午加上晚上的工夫,天桥一带凡是经常转悠的,喜欢看戏听书看杂耍的,茶摊倒水的,摆小买卖的,杂耍摊卖艺的,跑堂的,擦鞋挖鸡眼的,开茶楼饭店的,管人的,当老板的,凡是有闲工夫、能够聊天唠嗑的,几乎人人皆知。   版本越传越邪乎,出了十几个不同的说法,有说张贤是个道士的,会抓小鬼来唱戏;有说张贤会口吐十多个鸡蛋,蛋里面咔嚓生出来一个能说会跳的小人;有说张贤一表演,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有说张贤啪的一跳,能变成济公活佛的。五花八门,可越是邪门的传得越快!   别看最后邪门的都没有人愿意相信,但张贤这个人还是引起了大家足够的兴趣,十个人里面有一成都动了第二天去看看热闹的心思。上百家茶楼、落子馆、杂耍馆等需要请人表演的老板,晚上的时候都琢磨着这事是真还是假,没准是哗众取宠之辈妖言惑众也说不定。自然有精明的,知道这事不简单,连夜去找源头,真给问到一两个看过张贤表演的,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早就明白的,少不了旺风楼的陈国,他派自己店里的伙计二毛盯着张贤,二毛可是张贤两场戏法都看了的人。这个二毛第一场看完就飞奔回来禀报了陈国。陈国又惊又喜,却担心张贤第二天还是老花样,让二毛第二天再去看,二毛看了以后回来再报张贤表演了一个木偶计,可把陈国惊得坐立不安,这个张贤要是被别人请了去,段士章没准都不来自己店里了,那可不得了,脑袋都不见得保得住。陈国打定了主意,只要张贤愿意挪窝,无论如何都把张贤请来,哪怕是玩阴的,绑也要给绑过来,到时再威逼利诱一番,不怕张贤不演。   张贤在天桥现身后的第三天中午,平日里都没有几个行人的大刘茬子胡同口,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都不为过。不大的一条小街上,黑压压的人头,闹哄哄的各自站定,三五成群,二人一对,议论纷纷,全都盯着胡同口里。   这些人里面,除了看热闹的,就是各大茶楼馆子的当班、管事、掌柜。店头小一些的,就是掌柜老板亲自带着人来。大家看到这种阵仗,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都是来看张贤的表演,打心思想把张贤请过去的。   说来奇怪,天桥一带,数十年变戏法都是不痛不痒的折子(演出细目的一项),变戏法的地位不高,甚至卖座程度还赶不上玩头裂大石、大刀砍背这些硬把式的,偶尔能出几个有新花样的戏法,大多是昙花一现,翻来覆去地表演,最多支撑半个月的光景,不是被同行破解了门子,就是腻味了,没有人愿意看了。   所以这次这么多掌柜老板亲自到此,彼此都是吃了一惊,无不心想:“他妈的和我琢磨到一路上了,越是冷门的戏法,越要抢啊?这也来得太快了吧!”   其实这不是碰巧,中国戏法在唐宋时期极盛,本就是中国人最喜爱的一项表演,连皇帝都曾经乐此不疲。中国老百姓对戏法,其实心里都有深厚的感情,就是哀其不争,千百年间,居然很多古代极负盛名的戏法都失传了,不仅没有人能够重现,甚至也没有人能琢磨出一个新花样来,正反来回折腾,都是换汤不换药,熬的连味道都没了。   天桥的人倒是听说“洋利子”精彩得很,也就是西洋魔术,但没多少人真的看过,只听说过一些,也都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之处。这些西洋魔术师面子也大,在国外都是受人尊敬的,地位很高,当时中国还是被洋人欺负的时代,剪掉脑袋后的大辫还没多久,西洋魔术师根本不屑于表演魔术给中国人看,所以连旺风楼这样数一数二的杂耍馆,都从来请不动一个洋人过来。   笔者颇多感慨,2009年春晚刘谦一个鸡蛋中变出戒指的新鲜魔术,就在中国大地上猛地刮起了一股魔术超级台风,势头之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说春节联欢晚会上从来没有表演过魔术,刘谦是春晚史上魔术表演第一人,那肯定是骗人的,大家都看过以前春晚里什么把万剑穿箱、头身分离、纸牌乱飞的魔术,简直是看了都犯困的老把式,所以刘谦玩出一个新鲜的,又足够离奇的魔术,就把几亿中国电视观众迷的云里雾里。   所以在八十多年前的1926年,张贤出现后,短短两天,便在天桥造成了爆炸效应,众多人争先恐后来看张贤,便和2009年春晚刘谦的出现,有异曲同工之处。   豁牙金、李易和一干流氓,悦客茶楼的李奉仁,旺风楼的二毛,都在人群中,也都在翘首期待张贤的出现。   豁牙金早就问过李易跟踪的结果,想知道张贤住在何处,李易坚决不说,推说怕打草惊蛇,反正事成之后,定会拿来给豁牙金。豁牙金心里十分不高兴,但事已至此,没必要现在和李易翻脸,嘻哈了几句,就算先这么着了。   人群喧哗了起来:“来了!来了!就是他!张贤!张贤!”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胡同口,已经有人围了过去。   张贤还是昨天的打扮,就是空手而来,并没有提自己随身的大皮箱。这让豁牙金看在眼里,一捅李易,低声说道:“看到没?没带皮箱来,这是你的机会,别等着了,去啊。”   李易皱了皱眉,还是听了豁牙金的差遣,从人群一边溜出去,离开了此地。   张贤并未注意,见这么多人等着他,满脸笑意,团团抱拳,不住称谢。   众人把张贤迎到场地中,张贤高声道:“今天这么多人啊,热闹热闹!大家实在太抬举我了!大家别挤,大家别挤,往后退退,站在白线以外。”   张贤说着,从衣袋中摸出一包白面,在地上画出一道白线。有热心肠自愿帮着张贤办事的,嚷嚷着请大家后退,张贤一路画下一个大半圆,将众人隔到白线之外。   张贤高声说道:“今天给大家表演预测之术,大家千万不要进到圈内,要不我可没法表演啦!”   众人应道:“是啦!是啦!”   经常逛天桥的人都知道这么个规矩,街头卖艺的,画地为锅,算做自己的场子,一般人都不会贸然入内,否则会被其他人责骂,说这人不长眼力界,没家教欠收拾。所以张贤画了个大半圆,大家都守规矩,站在白线之外,相安无事。   各店掌柜老板,在伙计的帮持下,都挤到了前面,全都目不转睛,看着张贤。二毛早见到这种场面,早就派人去请陈国过来,生怕落了下风。   张贤画好白线之时,陈国也已经匆匆忙忙地赶来,挤到了最前面。   尽管围观众人都略有微言,但见都是些大招牌的、有头有脸的掌柜老板,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好在张贤画的圈足够大,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倒让店老板们人人都有个便于观看之处。   张贤见围观众人都已站好,团团一抱拳,朗声道:“张贤本事低微,能得到这么多兄弟朋友大哥大爷捧场,实在惭愧得很!”   有人高喊:“张先生,你好本事!我们都知道!”   张贤笑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今天的场景,许多贵人来给我捧场,我已经将梦见的内容记在了一张纸上,不知道准是不准?敢问今天,有哪些天桥开场子的老板来了啊?”   顿时有人高声道:“德宝楼赵光姚赵老板在此!”德宝楼乃是天桥颇有名气的茶楼,当属前十位。大家转头看去,呼喊的是德宝楼的伙计,赵老板高抬双手,向众人抱拳,显然对自己伙计第一个报出自己的名号,十分的高兴。   当然有人不愿落在下风,立即又有人高叫:“庆云轩常宝梁常老板,来给张先生旺场子!”庆云轩又是一家天桥有名的坤书馆。   “常兴斋刘培仁刘老板!”   “安乐居孙承德孙老板!”   眨眼工夫,便有人亮出了五六个天桥响当当的馆子招牌,摆明了是互相较劲,都是旗鼓相当的实力。有些小店的老板,知道这些人到场,估计想请张贤,已经难上加难了,都不敢出声报号。   “旺风楼陈国陈老板,听闻张先生大名,专程前来给张先生捧场!”二毛子高叫道。   陈国算是天桥的名人,未开旺风楼之前,就有个绰号叫“百鸟陈”,可是当年天桥有名的大腕儿。   陈国左右环视,笑眯眯地与四周数个老板点头示意了。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彼此暗哼一声。   张贤笑道:“好好!真是巧了,和我昨晚做梦,梦见的贵人一模一样!我那张纸呢?奇怪!”   张贤前胸后背地拍了拍,面露难色,又道:“怎么没有了?奇怪!我明明带出来的。”   众人不解张贤要做什么,都不说话。   张贤眉头一展,突然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金爷拿去看了!”   豁牙金正站在一边,歪着头打量着张贤,忽听张贤这么一叫,顿时一愣,说道:“什么?我拿去了?我拿你的纸干啥玩意儿?”   张贤迎上一步,说道:“金爷,你好大的忘性,你摸一摸你怀中,是不是有一张折成几折的纸呢?”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认识豁牙金这个流氓,见张贤找他要纸,哄的一声都笑了。   豁牙金骂道:“妈了的巴子!我什么时候拿了你的纸。”骂归骂,豁牙金还是一探手向自己怀中摸去,手上一顿,有些愣住,真的从怀中拽出一条折得正正方方的白纸。   豁牙金倒吸一口凉气,哼道:“什么时候弄的?真邪门了!”   张贤走到豁牙金身前,笑道:“金爷,还请把纸还我吧。”   豁牙金哭笑不得,把纸递了上去,哼道:“拿去拿去。怎么回事,弄得老子像你量活的了。”量活的,就是指魔术师安排在场下的助手和托。   众人哈哈大笑,连连鼓掌,叫道:“好!好!”   张贤把纸收回,退回场中,将纸打开一半,露出毛笔书写的字迹。   张贤指着纸上的字说道:“德宝楼赵光姚。”并出示给四周的人看。   众人都看得清楚,那纸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德宝楼赵光姚六个大字,正是刚才第一个报出名号的。   “咦!”人群一片惊叹。   张贤又向下指,看着纸上的文字念道:“庆云轩常宝梁。”   “咦!”人群惊叹,又是对了。   随后的常兴斋刘培仁,安乐居孙承德也都对了,连顺序都没有错。   众人惊叹连连,这也太巧了吧,这个张贤怎么知道这些人会说话,甚至连顺序都不错?   张贤指向最下一行字,说道:“旺风楼陈在国。”   有巴不得看到张贤“抛托”抛托:是指魔术表演的过程中失手,或者让人识破。的人,立即大声叫道:“错了错了!陈国陈老板,你可是写的陈在国!错了错了!”   张贤看了看,愁道:“嘿!真的错了?看来我的梦有些不准?”   众人看着张贤,都看他怎么对付。   张贤把纸翻过来,亮出另一面,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念道:“有人说陈国写成了陈在国。”   “哄”的一声,凡是看到纸上所写的内容的人,都大叫起来,这一番变的,实在出人意料,不禁都露出惊喜的神色,交头接耳。   张贤把纸上的字,亮出来走了一圈,给众人看毕,用手在这行字下面一抹,顿时现出新的一行字来。   张贤大声念道:“有人从屋顶掉下。”   众人可奇怪了,都左右看了看,哪有人从屋顶掉下?   原来张贤所处的地方,街道狭窄,本容不下这么多人,有看热闹的人挤不进去,便爬到对面的屋顶,坐在上面向下观望。   众人刚刚看了两眼,只听“哎呀”一声,一个刚刚爬上屋顶的人,没有站稳,一下子从屋顶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   鸦雀无声,这次谁都说不出话,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掉下来的那人叫唤几声,气呼呼地站起来,却看到所有人都扭头看着他,上下打量。这个从墙上摔下的人不知何意,叫道:“干吗干吗,我从墙上掉下来了,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我又没偷没抢的。”   张贤微笑不语,手在纸上一抹,又现出一条文字。   众人赶忙看过去,张贤看着字高声道:“陈国陈老板举起了左手。”   众人听清楚看清楚了,都朝陈国看去。   陈国双手垂着,早就瞪大了眼睛,自己举起了左手?怎么可能,我就不举能如何?   陈国越是这么想,越觉得身上不舒服,所有人都侧着头牢牢地盯着他。陈国冷汗直冒,只觉得左手微微发抖,竟不听使唤地向上举起,最后高举过头。   众人哗的一下,雷鸣般地赞叹:“好!”   陈国脸色发青,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赶忙用右手一把将自己的左手拽下来,牢牢按住。二毛在陈国身后忙道:“陈老板,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国低骂:“住嘴!我当然是真的!”   张贤还是微微一笑,手在纸上一抹,再现出一条文字。   张贤念道:“表演结束,大家使劲地鼓掌叫好。”   欢声雷动,好多人不住叫好,把手都拍红了,哪里还管张贤是不是预测出来的。   张贤把纸折起,捏在手中,对着众人抱拳行礼。   “好!好!”叫好声、掌声仍然经久不绝。   陈国笑不出来,还是牢牢地抓着自己的左手腕,看着眼前的张贤,简直无法相信张贤刚才真的是戏法,这个张贤,难道真的会法术?   张贤答谢了众人,手中一抖,那张纸顿时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一张巨大的丝巾。这丝巾乃是彩色,正中画着一个黑白的五行八卦图,四周则五彩缤纷,无数彩条彩团环绕着八卦,说是彩云,又不像彩云,反正看着眼花缭乱。   众人“咦”了一声,停下掌声、叫好声,眼都不敢眨地看着张贤要玩什么新鲜的把戏。   张贤面色猛然凝重起来,说道:“大家请安静,现在我要斗胆尝试一个中国古戏法,能够成功全靠运气,请大家切勿说话,不要走动,不然我抛托了,大家就不能看到这个古戏法的风采了。”   张贤的话,有无形的力量,围观众人顿时紧闭双唇,大气都不敢出。   张贤把手中的彩色丝巾抖开,盖在自己肩头,向场地中间走了几步,慢慢坐下,正在自己画成的半圆中间。   张贤不言不语,把彩色丝巾盖在自己头上,从头到脚全部都藏在丝巾下。这丝巾一点光都不透,只能看到丝巾下有张贤一个人形轮廓。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地中落针可闻。   张贤在丝巾下不断蠕动着身子,好像正慢慢地躺下,却又不像,那丝巾之下像不止有一个张贤,更像多出了几个孩童一般,在张贤身边乱拱。   丝巾下张贤的轮廓越来越不明显,那丝巾铺在地上,波浪形地不断滚动,始终覆盖着地面,不露一点缝隙,而丝巾下的轮廓却越来越降低,逐渐低到根本不容一个人藏身在下。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嗓子里啊啊低嘶,却没有人发得出声音。   丝巾最后一点凸起处,骤然消失,平伏在地面之上,波浪形的翻滚也戛然而止。   张贤消失了,消失在丝巾下面。   众人惊得左顾右盼,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上前,眼前这奇迹一样的场面,谁敢相信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突然有人惊叫一声:“天罩训地法!”随着叫声,一个人已经从人群中跳出来,向着彩色丝巾冲了过去。这个人正是旺风楼的陈国!   陈国惊呼的天罩训地法,并不是陈国胡说八道的,而是出自一本中国古戏法的奇书,叫做《古彩杂源·张迎山演评》。   传说这本书乃是明末时期的一个戏法奇人张迎山所著,这个张迎山用尽毕生精力,收集整理了中国自古以来所有的戏法,详细描述了戏法的表现过程,据说一共有七百三十三个古戏法,张迎山在每个戏法描述后面,都加上了自己的一段评注,其实是破解出这个戏法的秘密。但每个戏法的评注,都极为深奥难懂,前后不成句子,根本不知道张迎山是不是瞎写的。   另一种说法是,张迎山惋惜中国戏法逐渐凋零,人才不济,为了保存中国古戏法的精髓,才写出了这部《古彩杂源》。但张迎山深知有的戏法若不知道奥秘,也就只能留存在文字描述之内,无人可以复原,他又不能平白无故地把表演的秘密写出来,这有违戏法传承的古训。张迎山想来想去,只好用这种极为深奥难懂的文字,把秘密隐含在其中,等待日后有心人慢慢破解。   《古彩杂源·张迎山演评》传世本就极为稀少,张迎山死后,这本书被人手抄了百余份,流落在江湖各地。清朝入关后,施行文字狱,大肆焚毁明代书籍,《古彩杂源·张迎山演评》作为邪书,也在销毁之列。清朝政府对中国古戏法一直持否定态度,觉得是奇巧淫技,同受株连的还有火枪、火炮等明代兵器发明和物理、化学、数学等各种明代科技成果。   《古彩杂源·张迎山演评》存世的只有几页残卷,还是当时的焚书人觉得有趣,偷偷抄录下来的几页,其中就有天罩训地法这个古戏法。按书中记载,天罩训地法这个戏法初现于唐末,为一个叫鸠末的道士发明,因为过于神奇,当时世人都以为是道术仙法,后来有人从施行的过程中发现了破绽,原来是一种障眼法,这才归于戏法,宋代时候,仍有十多人会表演。表演天罩训地法的人,不能在高台上,也不能让人平视,必须在一段距离外居高临下地看,才有入地的效果。而且天罩训地法,严格规定不能向同一个人表演两次,这已经和现代魔术师戒条中的“不在同一观众前表演同一套魔术”一样。   陈国手中就有《古彩杂源·张迎山演评》的残卷,所以看到张贤消失在彩色丝巾之下,顿时想到的就是天罩训地法,便根本无法按捺住,他只要冲上来把丝巾揭开,就有可能破解出天罩训地法的秘密。   陈国冲出来,一把就要抓住地上的纱巾,岂知这时候纱巾猛地一抖,“嗵嗵嗵”作响,从纱巾下顿时涌出大量的浓浓白烟。纱巾在白烟中一晃,没有了踪影。   白烟无任何异味,就是浓郁至极,经久不散,而且扩散飞速,把人罩在里面,都看不清一步外的东西。陈国被这白烟吓退了一步,一回过神来,就在空中死命乱抓。   白烟突然涌起,向围观的众人弥漫过来,把大家都惊得四散逃开,乱成一片。   可白烟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几秒的工夫,众人眼前突然一亮,白烟顿时已经淡了,慢慢的消散不见。   陈国站在场地中间,两手空空,四处转着圈乱看,不住低吼:“人呢!人呢!张贤呢?”   等围观人群再次聚拢过来,无论大家怎么寻找,都找不到张贤在哪里。   张贤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张贤消失的时候,李易正蹲在张贤的房门前,用一段铁丝插入门锁中,轻轻捅了几下,门便打开了。   这种地下室的房间,门锁对于李易这种小偷来说,只是一个摆设,根本不用费什么功夫。李易昨晚上就已经打听到了张贤住在哪里,这次来只需躲过店老板或伙计,便能下到地下室,对李易来说,也都是小儿科,没有难度。   李易钻进房间以后,赶忙把房门关好。房间里没有人,一个硕大的皮箱打开着,随意地摆在床边的地上。   李易赶忙上前,在皮箱中翻找不停,可是皮箱中除了一些破旧的杂物、衣服,并没有什么看着有价值的东西。李易有点纳闷,他明明看见张贤提着大皮箱,显得十分沉重,怎么会只有这些东西?莫非张贤把重要的物事藏在别处了?   李易不敢耽误,又在四周的柜子抽屉里寻找,仍然毫无所获。李易退后一步,略略思考,奔到床边,伸手在被窝中细细摸索。   李易手一顿,在枕头边的床板上摸到了一件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个牛皮硬面的记事本,上面用工整的毛笔字写着六个字:张贤魔术杂记。   李易轻轻念了声:“魔术?”说罢赶忙把本子翻开查阅。   这个记事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小楷,有的页面上文字整齐,有的却杂乱不堪,文字龙飞凤舞,还有不少手绘的插图,在插图边也都有文字批注。   李易喉头一紧,知道这上面写着极为重要的东西,不禁翻到第一页,细细看了几行文字,上面写着:魔术师戒条   (一)要尊重同道同人。   (二)每日均要认真练习,不可懈怠。   (三)未练习熟练前不做表演。   (四)不无代价教授魔术。   (五)不公开魔术的秘密。   (六)不在表演前说出魔术的具体效果。   (七)不要在同一观众前表演同一套魔术。   (八)要以正途发展魔术,不可用魔术技法为恶。   李易看完这些戒条,眉头紧皱,赶忙把记事本合上,本想塞回床下,但略一犹豫,还是揣进怀中。   李易再看了房间几眼,静静地退了出去,躲过店家的注意,快步离开了客栈。   李易并没有回去立即与豁牙金相见,而是绕了个大圈,把这本“张贤魔术杂记”藏于一个树洞之内,才返回去找豁牙金。   豁牙金还坐在张贤消失不见的地方不远处发愣。   张贤消失之后,在场的众人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张贤再次出现。于是众人着了慌,都撒开了欢地四处寻找,仍然毫无踪迹。有人害怕起来,指责陈国上前要揭开地上的纱巾,定是扰乱了张贤施法,张贤被困在地下了;有人觉得张贤可能就是个神仙,专门来给大家看看仙术,不便久留,于是遁地走了;有人说肯定我们这些人触犯了张贤的忌讳,这才离开。一番议论,还是不见张贤出来,也找不到张贤,众人只好都悻悻然地散去。   李易赶回来,见大家神色怪异,先问了问,才知道张贤突然如此这般地消失了。李易心中不安,惴惴然找到豁牙金,装傻不知道此事,直问豁牙金道:“金爷,张贤呢?走了?”   豁牙金哼道:“飞了,化成烟跑了!”   李易正想说话,豁牙金已经一把牢牢拽住了李易的胳膊,问道:“李易,让你偷的东西呢?”   李易面露遗憾地说道:“我去了张贤房间,除了一些破衣烂衫,什么都没有啊。我看我下次还是直接在张贤身上捏捏。金爷,你想啊,变戏法的,重要的东西都要随身携带着啊。”   豁牙金斜眼看了看李易,哼道:“李易,你小子想骗我!”   李易忙道:“金爷,我怎么敢骗你?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找到啊!”   豁牙金手上加劲,将李易拉低,一把揪住了李易的前胸,狠狠道:“别以为老子好骗,今天打死你,也要你吐出来!”   李易叫道:“我真的没有,吐什么出来,金爷你可不能不讲道理啊。”   豁牙金呸了一声:“反正张贤不见了,我不讲道理就不讲道理了!”   李易被豁牙金以及手下抓着,堵在一个小巷中,连打带踹。豁牙金不见了张贤,不知哪里生出了一肚子气,这下全都发在李易身上。蹦二狗这些个流氓,与李易和平相处难,打人是早就琢磨的事情,见豁牙金对李易不客气了,一个一个都凶神恶煞,大嘴巴使劲乱扇。   豁牙金他们搜遍李易全身,拳打脚踢了半天,逼问李易到底偷没偷到张贤的东西,李易就是紧咬牙关,绝不说自己把张贤留在房中的记事本藏起来的事情。   李易被打得连昏了几次,几乎丢了半条命去,还是念着:“我没有偷,没有偷……”   豁牙金见李易如此嘴硬,心想可能真没有偷到,再打下去只怕李易性命难保,于是朝李易啐了几口,几个人扬长而去。   李易一直躺到天黑,才算缓过劲来,张嘴吐出两颗断牙,捂着胸口,扶着墙壁,哆哆嗦嗦地蹭回了自己栖身之处。所幸有所住之地的邻里照顾着,李易昏睡了整整一夜,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可一两天都爬不起来,下不了床。   张贤消失之后,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仍然不见张贤的身影,天桥的各种流言顿起,关于张贤消失的事情,仍然是什么版本都有,还都是邪门得厉害。亲眼见过张贤消失的人,渐渐也懒得说了;没见过张贤表演的人,大多认为又是一个平白无故,由好事之人编造的传说,谁也没当个真。   七天之后,张贤还是没有出现,反正天桥历来各种离奇的传说多了,多也不多张贤这一个传说。渐渐天桥一带也就再没有人反复谈论张贤,只是有人问起天桥最近发生了什么怪事的时候,男女老少都能像模像样地说起张贤的奇事。   李易终于康复过来,算是好了大半,他趁着夜晚无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取回了张贤的记事本,仍然没有翻看,而是一大早带着张贤的记事本,去了父母坟头。   李易走到自己父母埋葬之地,却见到坟头前摆设着瓜果酒菜、祭祀用品,一沓纸钱还都没有烧尽,但举目四望,见不到一个人。   李易跪倒在地,哭了一场,念叨了一通自己不孝,现在做了小偷,快丢了父母教化,偷了别人变戏法的门子,实在不该,感到自己愧对父母。   李易哭了一番,取出自己携带的纸钱来烧了,最后把张贤的记事本也从怀中摸出来,要将记事本点燃。   “李易!不要烧!”有人叫道。   李易微微一惊,赶忙一回头,只见一个戴着礼帽、墨镜,身着长袍的男人,背着手向他缓缓走来。   李易看清这个男人的相貌时,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这男人压了压礼帽,深深地看着李易,双眼之中,似乎有无数话语要说,但他只是平和地说了句:“李易,你想学魔术吗?”   他,就是七天前,消失在众人眼前的张贤。      第四章 悦客茶楼      一个月后的某天,也就是张贤消失在天桥的第三十八天,天桥悦客茶楼前。   李奉仁神情沮丧地看着搬运工进进出出地将茶楼里的家具杂物搬出来,摆放在一边,李奉仁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暗念道:“罢了罢了!卖了吧,卖了吧,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父母啊!”   有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姑娘走了上来,长得分外水灵,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十分讨人喜欢。   这姑娘叫道:“爹!你就别想了!我们这么大两个人,还怕在北京城里活不下去吗?”   李奉仁叹道:“娇儿,你就别安慰我了,我懂,我懂的。就是心里难受,心里难受啊!如果一个月以前的那个张贤先生没有突然消失,我还想努力试试请他来,这样悦客茶楼还有救,可他突然就……就化成烟走了,唉,我也算是死心了。”   这个姑娘正是李奉仁的独女,名叫李娇,一直帮着李奉仁打点悦客茶楼,年方二十一,正是花容月貌的时候,上门说亲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李娇本该找个男人嫁了,可她舍不得爹,一直不肯,李奉仁拿她没办法,于是婚事就耽搁了下来。   李娇说道:“爹,那个张贤到底是真的假的,天底下有你说的这种戏法吗?”   李奉仁面色一肃,说道:“丫头,你爹爹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当我是道听途说来的啊?这个张贤张先生,戏法实在是厉害得很,我这辈子还都没有见过比他更高明的了!”   李奉仁正说着,只听身后有人说话:“李老板,你这里还营业吗?”   李奉仁心想这是什么人啊,看着正搬家呢,还来说风凉话挤对人,便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看还营业不营业,我这里关门大吉了。”   李奉仁身边那人压了压礼帽,说道:“我看李老板说关门大吉,还是为时尚早啊!”   李奉仁奇了怪,转头打量说话的人。   只见这人身穿一身笔挺的灰呢子西服,穿衬衣、打领带、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三十多岁的年纪,十足一个翩翩君子的派头,正冲他微微笑着。这个人身后,还站着一个穿浅蓝色西服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戴着鸭舌帽,看着精干得很,也是满脸笑意地看着李奉仁。   李奉仁觉得似乎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   李奉仁喃喃道:“敢问这位先生是……”   戴墨镜的男人把墨镜取下来,一双眼睛深如潭水,他看着李奉仁,缓缓地说道:“李老板,还记得我吗?我是张贤。”   这人正是张贤,他身后的年轻人,就是李易。   李奉仁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消失了的张贤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前张贤看着很落魄,可这次出现,却衣着光鲜,举止得体,简直像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除了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睛外,一点都没有以前的影子。   李奉仁惊讶万分,将张贤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不敢贸然相信。   张贤笑道:“李老板,不介意的话,能否请我去你的店里喝一杯茶?这可是你说的哦,我可是来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李奉仁这才相信了眼前之人就是张贤,赶忙连声道:“请请!张先生请!”   李娇一直站在李奉仁身边,见了张贤、李易,略略有些愣了,见李奉仁带着张贤、李易向店里走去,这才赶忙快步跟上。   李娇问道:“爹爹,这两位是……”   李奉仁低声道:“娇儿,先别问了,你赶快去沏茶,拿我最好的茶,快去快去。”   张贤向李娇点头示意,李易也咧着嘴向李娇问好。李娇犹犹豫豫的,不住回头张望,赶忙到一旁去准备茶水了。   李奉仁忙道:“张先生,刚才是小女李娇,不懂规矩,张先生不要见怪,请请。”   张贤、李易、李奉仁跨入悦客茶楼,张贤举目一望,这个悦客茶楼倒能容两三百人就座,二楼还有不少雅间,舞台尽管不大,却很工整。只是悦客茶楼遍地狼藉,桌椅板凳东堆一处,西摆一处,显然是很久没有营业,并等着搬走的模样。   李奉仁在前面引路,从舞台后侧穿过,来到一间不大的书房,书房里更是凌乱,书籍杂物都已经打好了包裹,准备搬走。   李奉仁用衣袖擦净了书房正中圆桌上的灰尘,搬来三张椅子,请张贤、李易坐下。   张贤说道:“李老板,怎么,你要搬家?”   李奉仁坐在张贤身边,长叹一声:“经营不下去了,只好……唉……这不是已经收了别人的订金,这两天就要把东西搬走。”   张贤说道:“冒昧地问一句,李老板你要把这个茶楼卖给谁?”   李奉仁叹道:“还能是谁,旺风楼的陈国陈老板,他几年前就盯上我这个茶楼了,我一直不肯答应。不是我背地里说他的坏话,这个陈国做生意不择手段,尽玩些阴的,收买地痞流氓老来我这里闹事不说,还把我这里几个驻场的角儿全部挖走。也是该我倒霉,前年街道改建,陈国利用这个机会,暗地里折腾,本来我这里门面是临街的,结果变成背风的了。”   张贤说道:“哦?那陈国陈老板怎么还要买你的茶楼呢?”   李奉仁说道:“我这茶楼紧邻的几处房子,都是陈国的,他把我这里买下来,把墙一打通,不仅又能临街,重新扩建一下,还能够比他现在那个旺风楼的规模更大!陈国想开分号的这心思,天桥一带凡是开场子的,可是人人皆知啊。”   张贤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李奉仁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唉,张先生,你看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就净说些丧气话,咱们不说这个了。张先生,自从你不见了以后,天桥一带可传得神了,说你上天入地了,什么都有。您到底去哪里了?”   张贤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李娇端着茶盘,快步地走进来。李奉仁见李娇拿茶来了,赶忙安排着给张贤、李易倒上茶,叫李娇在外面等着,继续指挥工人收拾东西。   张贤却道:“李老板,我看不用收拾了。你这悦客茶楼,不要卖了。”   李娇觉得诧异,便没有出去,站在李奉仁身后,看着张贤,不解其意。   李奉仁一愣,说道:“张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要是不卖掉,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就算能勉强支撑两天,也都是不济事的啊。”   张贤说道:“李老板,你这悦客茶楼重新开业,需要多少钱?”   李奉仁说道:“张先生,不是我不愿意,我是真的经营不下去。”   张贤看了眼李易,说道:“李易,拿出来吧。”   李易应了声,从身边的皮包里一卷一卷地拿出大洋,在桌上码放了十来卷,把李奉仁看了个目瞪口呆。   张贤说道:“李老板,我想入股你的悦客茶楼,和你一起经营,由我亲自登台表演戏法。这是一千个大洋,暂做订金,你同意吗?”   李奉仁惊道:“张先生,这!这!这怎么好!”   张贤笑道:“李老板是不同意吗?”   李奉仁惊慌失措,连忙站起身对张贤鞠了一躬,说道:“不是不同意,而是我实在没想到,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张先生说。”   张贤站起身,把李奉仁扶起,说道:“李老板如果同意,我只占您二成的股份,悦客茶楼的所有用度,也都由我来出,但我请李老板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奉仁说道:“张先生请讲,我什么事情都能答应。”   张贤说道:“李老板,我需要重新装修悦客茶楼,不仅要重新布置,还要重修舞台,这期间的一切,都由我来决定,李老板不要过问原因,只要按照我的安排来办,不知道可不可以?”   李奉仁喜道:“张先生,你能入股我这个悦客茶楼,是我天大的福气,我怎敢不答应啊!”   张贤笑道:“好,那一言为定!来,李老板,咱们以茶代酒,庆祝一下!”   张贤拿起茶杯,与李奉仁一饮而尽。   李奉仁喝了茶,心中还是有些不安,问道:“张先生,像旺风楼陈国这样的人都请你去,而你拒绝了他们,偏偏只找我合作,会不会得罪了陈国他们?”   张贤笑道:“李老板,你怕得罪他们?”   李奉仁忙道:“不怕不怕!我就是怕万一有什么闪失,辜负了张先生的美意,所以想的多了些。”   张贤说道:“得罪就得罪,北平城里总有个说理的地方吧。”   李奉仁虽说是连连点头,可心里还是一丝强烈的担忧挥之不去,他能重新开店已是福气,不愿想后面的太多事情。李奉仁担心的还是张贤,张贤初来乍到,可能还不了解陈国的厉害之处,他是无所顾忌的性格使然,还是自有应对陈国的高招?张贤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些事情的利害?   且不管众人都会想些什么,悦客茶楼重新开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悦客茶楼的李奉仁退了陈国的订金,要重新开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天桥一带,可是其中的原委,谁也不知道。无论谁去问李奉仁,李奉仁都绝不透露一点消息,只是说要重新开业。   只见到悦客茶楼竖起了高围,李奉仁跑进跑出地张罗一批又一批的工匠,忙得不亦乐乎,悦客茶楼里面到底在干什么,没有人能弄得明白,只听去过李奉仁茶楼干活的工匠说里面在大修,有的说里面挖了许多深坑沟渠,可能要修地下室;有的说做了许多木匠活,都是些家具的部件,也不组装;有的说里面在拉电线。   因为李奉仁重新修整悦客茶楼古怪得很,两天一批新的工匠,每天干的活都不带重样的,于是谁也说不出个齐整。   等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有几批工匠稳定下来,出来都说悦客茶楼里面变了个样子,修了个巨大戏台,幕布重重,不是天桥的样式,而且里面的布置中西合璧,彩灯无数,戏台上的电灯更多,点亮以后有的明有的暗,都新奇得很。   北洋政府的时候,电灯尽管在天桥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但用这么多电灯,还是有些不合常理。有人议论李奉仁肯定是发了一笔大财以后,有些想重振悦客茶楼想得疯了;也有人说八成李奉仁想做洋人的生意,所以弄许多灯泡来猪鼻子插大葱——装象;还有人说李奉仁肯定是故弄玄虚,想一开张博个新鲜出位。反正无数猜测,谁都没猜测到张贤已经在悦客茶楼里面准备着。   好戏即将开场,是谁也猜不对的好戏。   悦客茶楼的重新装修持续了一个月十五天,许多天桥行内人都在等待着悦客茶楼重新开张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冬日里的一天上午,悦客茶楼前张灯结彩,锣鼓震天,彩旗招展,正式重新开张。   照理说李奉仁应该发不少请帖,请附近的老爷、太太、老板、掌柜、乡里乡亲们前来捧场,可是李奉仁只是自敲自唱,围观凑热闹的人倒是众多,真正进店的人还是没有一个。   悦客茶楼门口挂着一副大招牌,用红布蒙上,头顶上的店牌,也是如此,看得出已是做好充足的准备。   李奉仁见围观的人多了,这才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口笑逐颜开地卖力吆喝:“各位父老乡亲,悦客茶楼重新开张,全凭各位抬举!”   围观人群中轰然应了,有其他店面过来望风的人也都混在人群中,静静打量着。   有人叫道:“李老板,恭喜啊,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赶紧地说一说啊!”   李奉仁笑着抱了抱拳,走到门店边,手上拽住红布,看了眼旁边的李娇。两人会意,齐齐把红布一拉,红布坠下,那副大招牌和新店头就显了出来。   众人抬头一看,都发出“哦”的一声感慨。   只见新招牌上,黑底红字,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悦客魔术馆”。   而那副竖在店门边的大招牌上,画着一副巨大的彩粉招贴画,画中一个穿着洋装的男人,手中一把西洋纸牌,微微带笑,身后则有鸽子纷飞、兔子乱跳、仙人腾云、宫殿层叠。这幅画中西合璧,正是时下里最流行的西洋广告画的形式。   在招贴画的一侧,写着大字:幻世奇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魔术师张贤,每日二场精彩魔术。   人群中有人惊语:“张贤?张贤是何许人啊?”   顿时有人接口道:“你忘了?天桥传闻中两个多月前消失了的奇人啊!”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是见过张贤的表演的,指着招贴画上的魔术师大叫道:“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张贤张贤!就是张贤!他又出现了!”   说着嚷着,就有人挤出人群,要往店门里闯,李奉仁新雇来的几个伙计赶忙拦住,这人还嚷嚷着:“我有钱啊!快让我进去!”   李奉仁见时候到了,高呼道:“今天小馆重新开张,张贤张先生试演一场,不要门票钱!各位要来看的赶紧啊!”   人群中一片躁动,有的将信将疑,有的交头接耳,但也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纷纷向店里走去。   李奉仁和李娇点着人数,一人发了一个位牌,迎进门内。   围观的人见真有不少人进去了,都不愿再等,反正不要钱,不进白不进啊,便争先恐后地向要向店里进。   李奉仁和李娇没花什么工夫,便把手中的一百个位牌发了个精光。还有观望了一阵子,才打算要进去看看的人,李奉仁一律拦下,解释道:“今天试演的人满了,真不好意思,您得等下一场了。”   没进去的人不乐意了,嚷道:“嘿!你们这怎么做生意的,就算你这里改名叫魔术馆了,是个新鲜的东西,哪有限制只能进去多少人的道理?别人家都是敞开大门迎客,大座满了还有站票、散坐,你这里搞什么名堂?”   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要不看你今天开张,叫我来我还不来呢!你不看看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混吃等死、闲吃萝卜闷吃屁的,我们才是肯掏钱的正主!”   李奉仁、李娇连连说好话,没能进去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骂骂咧咧地说些风凉话,总算都散了去。   李奉仁和李娇对视一下,命两个伙计把着门,也赶忙走回店中,还不忘将大门关好,在门口摆上了满座的牌子。   这一切都是张贤安排的,李奉仁和李娇只需要照做,就连他们父女俩,也不知道张贤要表演什么,其实心里都是忐忑不安,为张贤捏了一把汗。   店里面此时乱哄哄的闹成一团,这一批进来的客人,多是些闲着没事,喜欢到处凑热闹的街头闲人,没几个有素质,兜里真正有钱的主儿。除了那些确实好奇的、其他馆子派过来探风的,不多数都是想着混个新鲜看看,吃点免费的茶水点心。说白了都是些不受欢迎的主儿,各个店见了他们都嫌,唯恐避之不及。这些人大多没啥本事,就是有一张嘴,自以为见过的东西多了,说闲话少不了他们。   李奉仁刚开张,没请几个能为自己说好话、撑场面的宾客,只放了这些围观的闲人进来,换了谁家新开业都会觉得,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讨不痛快吗?万一表演有个三长两短的,让台下的一起哄,出去以后再乱说一通,岂不是还没开始打仗就让人戳了脊梁骨了吗?   李奉仁也担心啊!他在天桥开茶楼的时间也不短了,还真没见过哪家新开业像自己这样的,但张贤都说了这样做,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这么干了。   店里的客人们,刚进来还都觉得好奇。只见悦客茶楼里面,硕大的一个戏台,不像传统的戏台呈品字形,边上带着护栏,而是规规矩矩的就一面平台,戏台背面也没有挂着讨喜的花鸟鱼虫装饰,只是有数道单色的幕布,将戏台遮住了一半有余。前排雅座、后排茶桌倒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天桥茶楼、戏院的摆设方式,但四周点着无数彩灯,将房间照得通明,的确比其他茶楼亮堂了不少。   可这些人落座以后,新鲜劲一过去,就闹腾起来,有叫嚷来点免费茶水点心的,有大叫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表演的,有评头论足大声鼓噪的,有敲桌子踢凳子弄得叮咣乱响的,有四处乱逛乱摸想偷摸点什么东西的,反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劣行都有。   李奉仁苦笑了几声,吩咐着李娇赶快安排人给他们上茶,送些瓜子小吃,自己快步登上了戏台,抱拳高声向下面乱哄哄的人群喊道:“各位各位,请安静,张先生的表演马上开始!请各位喝点茶水,少安毋躁啊!”   有人骂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等着烦死人了!我们来给你捧场,总不能让我们傻坐着吧!”   旁边有人哄笑应和:“快点快点,我还有事呢!要是演的不好,别怪我喝倒彩骂人啊!”   李奉仁额头全是细汗,耐着性子喊道:“各位各位,稍等片刻,等我去问问!大家请静一静!”   李奉仁越是这么说,底下越是吵闹。尽管李娇已经和几个伙计上来招呼着客人,这帮人仍然蹬鼻子上脸,叫唤个没完。   尽管张贤一再叮嘱,不要随便进后台,李奉仁情急之下,只好向后台走去,就算走进去晃一圈,做个样子出来也行。   李奉仁刚要走进后台,只听“咚”的一声,整个店面里的灯光顿时全部熄灭。   李奉仁心惊不已,暗道:“糟糕了!不会这时候还停电吧?”   黑暗之中,戏台下的众人更是叫嚷声、骂声一片,桌椅板凳乱响,已是有人站起身要走。   李奉仁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   “咚”的一声,只见戏台一角,突然有一团巨大的火光冒出,一个硕大的火盆随着火光,猛然出现。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火盆是怎么出现的,更没有看到这个火盆是怎么点燃的,这突然出现的异象,顿时让场中所有人为之一静,看着戏台上的大火盆,谁都说不出话。   又是“咚”的一声,戏台另外一侧再有一个大火盆被点燃,离李奉仁只有三步之遥,李奉仁都没有看到这个火盆是怎么出现的,惊得退后了两步。   大厅里的灯光闪了闪,逐渐亮了起来,但远不如刚开始那么明亮。   人群欷歔一片,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一个个都四下张望着。   “啪啦啪啦”,空中传出飞鸟振翅的声音,有人顿时大叫起来:“鸟!一只鸟!”   人们都抬头望去,只见空中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巨大的白色鹦鹉,在不是很明亮的大厅中,雪白的鹦鹉更加明显。这只鹦鹉绕着场地上空飞了一圈,随后直直地向舞台飞去。人群中继续有人高呼:“是鹦鹉!是鹦鹉!”   众人的目光都被白色大鹦鹉吸引着,向着戏台看过去。   白色大鹦鹉飞向舞台,一头扎入黑糊糊的幕布中,不见了踪影,可就在鹦鹉消失的一刹那,“啪”的一声,从它消失的地方腾出大片的白色纸屑,密密匝匝地飘落,如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众人“哦”的大叫,眼睛瞪得滚圆,谁都迈不出一步,丝毫不敢动弹。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从白色纸屑中隐隐约约地浮现,慢慢走了出来。他走上前来,纸屑在他身后慢慢飘落,这场景既神秘又凄美。   来人站在戏台边,深深地向台下的众人鞠了一躬,朗声说道:“我是张贤!大家久等了!”   人群炸了锅,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喝彩,使劲地拍着巴掌,把手都拍红了,仍然不肯停止。   张贤的出场亮相,一下子就把在座的所有人都震住了,哪个还敢狂言放肆?   张贤说道:“各位贵客!请坐请坐,马上就给大家带来精彩的魔术。恳请大家务必安静。”   张贤都这么说了,谁敢不从,众人迅速地落了座,一时间无人再敢多说一句废话,都是直直地看着张贤。   张贤见众人已经坐好,再鞠了一躬,一抬手,悠扬的音乐响起,乃是百代唱片为当时的电影明星杨耐梅灌录的“特别时曲”中的《寒夜曲》,随之有数盏电灯亮起,将戏台照得通明,一道幕布也紧随着拉开了。   李奉仁慢慢退下戏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早就见过李易提了一只大白鹦鹉回来,养在后院中,张贤时不时地把玩,牵着线让鹦鹉飞来飞去,本以为不过是个玩物,却没有想到原来有这个用途的。   李奉仁见台下已经平静,松了一口气,赶忙退开一边,招呼着还在发呆的李娇和众伙计,继续给众人倒茶。   李娇和一众伙计,都是第一次见到张贤的表演,这出夺人眼球的开场,使他们的惊讶之情不亚于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所以都愣在当地。若不是李奉仁提前回过神来,跑过来叫他们,只怕李娇他们还要傻呆呆地站一阵子。   戏台上幕布拉开,显出台上的摆设。只见戏台之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断头台,还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一个蒙面黑衣汉子,手持大刀站在一旁。   众人不解这是何意,却已见到蒙面人向张贤走来,一把抓住了张贤的胳膊。张贤奋力挣脱,却像是挣不开蒙面人,让蒙面人拽到一边,用绳索把张贤绑了,按在椅子上坐下。   蒙面人哇哇大叫,似乎对着张贤辱骂,张贤表情愤恨,狠狠地啐他。蒙面人似乎生了气,跺着脚走到断头台前,把断头台拖到场地中间,指着断头台又对张贤说着什么。   张贤一概不理,将头扭到别处。   蒙面人嘿嘿冷笑,走到断头台前,一拉绳索,一道快刀落下,咔嚓作响。蒙面人将快刀升起,在断头台一侧摸出一根黄瓜,在刀锋上一抹,黄瓜应手而断,表现这快刀十分的锋利。蒙面人连续不断,将黄瓜在刀锋上断成数截,一把丢掉,便上前拉住张贤,把张贤推到断头台下,让张贤俯下身子,脑袋放在落刀之处。   台下有人胆小,惊呼起来:“这是干什么,是要砍头吗?开什么玩笑啊!”   有人跟着喊道:“变戏法可别玩命的啊!”   也有人没有这么入戏,知道台上要施展的可能是匪夷所思的魔术,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地看着。还有人觉得嚷嚷得人心烦,骂道:“别吵别吵,别人这是变戏法呢!你当真砍头啊!”   蒙面人站好了身子,拉住落刀的绳索,向台下指了一圈,顿时无人说话,都要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张贤扭过头来,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好像并不在意。   蒙面人手中一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黑巾,把张贤的脑袋蒙住,然后大喊一声,拉动了绳索。只见那柄断头刀从顶部轰然落下,“咔嚓”一声闷响,顿时就把张贤的脑袋斩了下来!   这可是千真万确,张贤的脑袋被快刀斩落,裹在黑巾中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了下来。   “哇!哇!哇!”台下再沉得住气的人,见了这种情景,也都惊呼起来。   有人吓得脸都白了,捂着眼睛大叫:“我的妈呀,杀人了啊!真死人了啊!”   更有人吓得跳了起来,五官歪斜得大骂:“你们你们,你们的戏法是真的杀人吗?我要告官!我要告官!在座的近百个人都看到,你们杀了人!”   还有人呼喊着:“老板!老板!要命了!死人了!”   但真有人见过世面的,跟着大叫:“别吵别吵!见过世面没有!砍了头都见不到血吗?菜市口砍头你们是没见过吗?看清楚了,没流血!没流血的!”   台下乱成一片,而台上的蒙面人却走了几步,将地上裹着黑巾的人头捡起,慢慢走到桌边,把人头放在桌上,拜了一拜,双手一解,已经将黑巾剥开。   张贤的脑袋紧闭双眼,面无表情地静静放在桌子上,台下的人见了张贤身首异处,更是惊呼一片,无不心想,这还能活吗?   可张贤脸上微微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台下众人。   “啊!啊!菩萨显灵!睁眼了,我的亲娘啊!”台下的人叫成一片,胆子小的已经吓得从椅子上翻下来,瘫倒在地,恨不得冲着张贤的人头磕头求饶。   蒙面人似乎也看到了张贤睁开了眼睛,举起大刀,就要去砍。可桌子上张贤的人头却突然转了一个向,向着蒙面人瞪了过去,“嗵”的一声,蒙面人面前燃起一团大火,蒙面人惨叫一声,翻到在地,连滚带爬的退下戏台。   张贤的人头转了过来,看着下面,突然微微一笑,惊得台下人又是惨叫连连。   张贤眼睛一转,桌子突然平移了一尺,竟向着断头台而去。   桌子慢慢移动,断头台下张贤的身子也动了起来,举手抬脚,手腕已经脱开了绳索,在断头处乱摸,但一时间似乎站不起来。   放着张贤人头的桌子逐渐向着断头台而去,一直移动到身子的前方,才停了下来。身子的两只手就摸摸索索地伸到桌子上方,将张贤的人头抱住,又拉起黑巾,将人头慢慢盖上,然后双手把人头端了下来,把了把方位,对在脖颈的位置上。   “啪”的一声炸响,断头台下方浓浓的烟雾腾起,眼见着断头台断成了数片,轰然而倒,烟雾中张贤头上蒙着黑巾,站起身子,走了出来。   台下众人这次反倒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   张贤手提黑巾,哗的一揭!台下惊呼一片!只见张贤好端端的,恍然无事一般地站着,笑脸盈盈,对着众人微微鞠躬,伸手一招,戏台一侧飞快地跑出刚才的那个蒙面人,把头罩一把揭开,正是李易。张贤和李易再次满脸笑意的向着大家抱拳行礼。   “好!好!好!好!好!”这次台下所有的人才终于明白过来,刚才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魔术而已。可刚才的魔术,已经完完全全地把众人折服,再无赖不开眼的人,也都打心窝中赞叹不已。   “张贤!好!张贤!好!张贤!牛!张贤!牛!”掌声雷动,叫声好不绝,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崇拜敬佩之情,拼了命地呼喊,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叹服之心。   李奉仁、李娇两人站在旁侧,也是大声地叫好。李奉仁见了这种光景,情不自禁,眼睛一红,两行泪翻滚而下。李娇见状,忙问:“爹爹,你怎么了?”   李奉仁拭泪道:“没事没事,我是激动!我是激动的!张先生真是奇人啊!张先生的戏法,不是,张先生的魔术竟能如此的神奇,我这辈子亲眼所见,真是没有白活啊。”   李娇鼻子一酸,抱住李奉仁,也是黯然垂泪。   他们父女俩从一个多月前的大悲,到大喜;从踌躇满志,到忐忑不安;从心惊胆战,到大喜过望……这一趟折腾下来,亲眼见了张贤的开场大戏,真是有百般酸楚、千般喜悦、万般惊奇交织混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张贤表演的砍头魔术正是中国古戏法中的“七圣法”,杀人复活乃是七圣法的要义,最正宗的七圣法十分血腥,有挖心复活、开膛复活、车裂复活等可怕的方式。张贤改了一改,方才变成这种形式。其实张贤为何要对这些闲人表演七圣法,实乃为了震住他们,因为这些人看斯文雅致的魔术,不见得能对上胃口,反而是这种“砍头复活”好使。   张贤的首场演出,就这么结束了。从悦客魔术馆走出的人,要么是有些发呆,要么是兴奋异常,要么是魂不守舍,有还在附近闲逛,没有能进去悦客魔术馆的人见了这番模样,好奇心起,拉着一个相熟的便问:“咋的了,里面戏法怎么样?你怎么有点发呆啊?”   这人哦哦两声,猛地一拍大腿:“兄弟,你没能去看真是亏大发了!这悦客魔术馆,得火,得大大的火!”   “怎么了?你这张臭嘴里还能说出好话来?”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这人一通唧唧喳喳的话说出,听得对方直发愣,只嚷嚷:“真的假的,你慢点说。”   “好话不说两遍,我说兄弟,你要是兜里有点钱,一定得来看看,下午那场要收门票钱了,可不是我替他们拉客,收你的一块钱都值当了!据说下午的戏法和上午的不同,天天都不会重样的!”   “别急着走啊,咱再聊聊,我请你喝茶。”   “我回家翻我老婆的私房钱去!不急能行吗?我老婆回来了,我到哪弄钱去?得了,先这样啊,回见了您哪。”   不是他们这两人这样,凡是看了张贤演出的人,如同一窝子闹哄哄的麻雀,恨不得逢人就讲。   张贤这样安排,一点错都没有。别看开场戏进来的都是些闲杂没事干的人,平日里只会到处传闲话嚼舌根,可把他们都征服了,就等着他们疯了一样地到处去讲吧。有这些人为你说好话,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比做什么广告都实在。   旧社会没有什么电视、广播加网络,几份报纸不识字的人也看不懂,更懒得看,所以天桥一代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口口相传,劲爆点的事情,不出三五日,保证妇幼皆知。旧社会有道刑法,叫做“掌刑”,其实就是用大竹片子抽耳光,能把脸抽得肿成猪头,专门收拾乱传闲话,惹起是非之人的。这足可见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的威力,都要专门设立刑法来惩处。   第一场演出进来的这些大嘴巴闲人,按现代的话来形容,就如同上百家媒体一齐炒作,不弄出个动静来才怪。   所以悦客魔术馆中午再次开门的时候,店门外已经密密麻麻守候了不少人,一见到店门打开,哄地一下就要向里面拥。李奉仁带着伙计死命拦住,嚷嚷着:“不要进不要进,要收门票,要收门票。”   人群中自有口袋里装着几个闲钱的,赶着凑这种热闹,使劲往里面挤的,也算不上什么富家子弟,但这些人口袋有钱,嗓门就大。京城里好面子的人多,能拿出钱来讨门票,都觉得高人一等,便有人得意扬扬的大叫:“多少钱来着!爷给你们捧个场!”   李奉仁提出早就准备好的价牌,喊道:“前排上座每位五毛,其他大座三毛,散座一毛咧!要是有大爷想坐楼上雅座的,一个雅间五块钱,奉送精美小点、水果啊。”   就有人拨开众人,递出五毛钱,说道:“来个大座!三毛的!找钱啊!爷没准爱不爱看呢!”   有人掏不起钱,就只好悻悻然退开,有钱的纷纷捏着钱,急赤白脸地往里面挤。有时候真是奇怪,京城的人就爱凑个热闹,哪人多往哪里去,不排队的还都不稀罕,排大队、不让随便进的反而都上赶着。   没过十多分钟,客满!可惜的是,楼上的七八个雅间,暂时没有人问津。   李奉仁眉开眼笑,挂出了客满的告示,写明了下一场开演、售票的时间,把门一关,这就成了。   不出意外的,散场之后,许多出来的人,继续疯传下午的表演如何如何精彩,如何如何开眼,如何如何不可思议,更是说晚上还有新鲜的。   排队!抢!卖票的窗口挤得是人仰马翻,有上午看过的,有下午看过的,有听人忽悠过来的,几乎就要把窗檐都挤烂了,有火气大的差点就直接摆开架势打架了。一毛三毛五毛的,京城的爷们们花得起,要的就是这个份儿!   李奉仁忙的焦头烂额,嗓子都要喊哑了,手收钱都要收软了。他开了一辈子茶楼,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收人门票,天桥除了京津两地的名角来哪个馆子捧场,平日里哪有收票的,都是随进随出。这一切全是张贤的主意,竟然效果如此之好,大大地出乎李奉仁意料之外。   晚场的票卖完!足足距离开场还有一个时辰,票全部卖完!   悦客魔术馆第一天开张,一天三场,除了头一场免费以外,下午场和晚场门票被一售而光。谁信?说出来真没有人敢信,天桥打有收门票这个规矩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新开张的店,头一天不仅全部爆满,还抢票抢到有人抡膀子打架。   但旺风楼的陈国就信,他听了回来汇报情况的二毛子一番说,背着手足足在房间里走了半个时辰,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国隐隐地觉得,张贤就是该有这个本事,张贤的一举一动好像都是计算好了的,他突然消失,突然出现,突然在悦客茶楼演出,突然把悦客茶楼改成魔术馆,但张贤为什么要这样做?做给谁看的?陈国想不明白,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悦客魔术馆,亲眼看一看张贤的戏法。   陈国不怕悦客魔术馆做大,张贤再厉害,也吃不下一个天桥,自己的生意并不会受太多的影响,陈国怕的是张贤让段士章知道了,段士章一直在找新的戏法,一旦知道了张贤,带着人去看了,恐怕自己的大靠山就没有了,不止是没有了,段士章甚至会觉得陈国办事不力,明摆着有个张贤在,他都没发现请不动?若是段士章哪天发起脾气来,随便在衙门里说一句旺风楼不好的话,他就等着收拾收拾走人吧。   陈国头疼不已,这该如何是好?这个问题纠缠在陈国脑中,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使唤二毛子去给自己买票。陈国打定了主意,先乔装打扮一番,混进去看看再说。   悦客魔术馆一炮而红,有大告示贴出来,一天只演上午、下午、晚上三场,而且保证十五天之内,四十五场压轴魔术,没有重样的。四十五场魔术,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大系,每系九个魔术,第一天三个魔术,上午的叫东甲之移魂守魄,下午的叫南甲之烟腾穿雾,晚上的叫西甲之炫彩夺目。   第二天的三场魔术也有预告,分别是北甲之穿心拔箭,中甲之天降瑞兆,东乙之乱花迷眼。   围在告示牌前的人甚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便算了一笔账,要想一场不落地把四十五场魔术看完,就算次次能够买到票进去,也要十五天,如果错过了一场,想全部看一遍,就要等下一个轮次,这就要一个月,运气糟糕点,就要至少半年才能看完。每场魔术,满打满算能坐进去二百个人,一天六百人,十五天不过是九千人,这还不能算连看两场以上的,如此算来,悦客魔术馆的门票,只怕是一票难求了!   这笔账一算明白,天桥的一些倒票倒玩意儿的“黄牛”就先闻到铜臭味了,黄牛党自古就有,专门干奇货可居,买进卖出赚差价的事情,悦客魔术馆每天就几百张票,弄到三五张的,翻手一卖,不就赚到了吗?炒买炒卖的“黄牛”,就喜欢干这种事情,越是把张贤的魔术炒到天上,他们就越好倒票,说不定能赚几倍的差价。   第二天旺风楼的二毛子去买票,当然是空手而归,愁眉苦脸地回去对陈国说,一去就只见到排队的长龙了,许多眼熟的黄牛,上午的票一出,这些黄牛转手就卖五倍的价钱,便没有敢从他们手中买票。   陈国气得够戗,让二毛子五倍价钱也给买来,二毛子赶回去一问,黄牛手中的票都没两张了,只剩下前排上座,要十倍价钱,二毛子还是没敢买,再回来禀告陈国。   陈国把二毛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更是骂逛天桥的人真够贱的,张贤不过是一个变戏法的,有这么捧的吗?戏法改名叫魔术了,就这么好看?老子陈国变了几十年戏法了,风头劲的时候,还是天桥八绝之一,又能怎么得了?当年还比不过一个疯言疯语逗闷子的王傻子卖座。现在出了一个张贤,就能把戏法没落的局面给拧回来?就能让戏法比京剧还红火?   陈国气得都喘不过气来,把桌子拍得山响,心中一横,骂道:“不去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张贤能红几天!四十五个魔术?笑话!老子的祖师爷传下来的也就十来个!还得日日苦练才行,上大戏台演得出效果的不过七八个!还都是大家看腻的玩意儿!张贤能有四十五个?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只要一场砸了,让人给抛托了,你就等着哭鼻子吧!妈妈的,让我看我还懒得看呢!”   陈国真对张贤死心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陈国已经明白,张贤突然再次出现,在改建过的悦客魔术馆表演,恐怕请张贤来旺风楼难比登天。既然现在请不动,那就诅咒张贤失手,名声一臭,再与张贤谈谈就容易多了。   陈国再怎么诅咒,都是无济于事。第二天悦客魔术馆的三场魔术表演,还是大获成功,第三天更是如此。   “天桥奇人张贤再现,悦客魔术馆魔术惊人”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一时间悦客茶楼的门票成了天桥一带的稀缺货,一票难求,去看过张贤表演的拿着票根到处炫耀,都觉得脸上贴金,让人万分羡慕。甚至有开始收购票根的,打算集齐四十五场的门票,没准是个好藏品,张贤以后成了大红人,以后能卖到大钱。   悦客魔术馆开张的第三天中午,正是天桥一带最热闹的时候,有一队游街的彩妆队伍从旺风楼门前走过,吹拉弹唱,锣鼓喧天,高举着“悦客魔术馆”的大幡旗,呼喊着“张贤魔术精彩,爷们弟兄们快去看”之类的话语,好不招摇。   这游街的队显然是想在陈国面前示威,翻来覆去地走旺风楼门前走了几遍,这才罢休。   陈国气得七窍生烟,这不是摆明了想挑衅吗?张贤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欺负到老子头上?真当老子是病猫不成?陈国心中恶气翻滚,发誓要给张贤好看。   所以张贤晚场演出结束后,陈国再也坐不住了,连旺风楼里面的客人都在谈论张贤的魔术。陈国穿好大褂,压低了帽檐,出了旺风楼,快步向外面走去。   陈国并不是去悦客魔术馆,而是到了德宝楼赵光姚赵老板家,德宝楼和旺风楼齐名,一个在天桥东口,一个在西口,排场都差不多,只是旺风楼更精于杂耍一类表演,而德宝楼的相声是名家云集。平日里陈国和赵光姚并没有什么来往,彼此尽管看不顺眼,因为两家隔得很远,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陈国到了德宝楼,德宝楼也差不多要打烊了。   陈国通报了姓名,德宝楼管事的伙计不敢怠慢,赶忙进去通报了赵光姚。   赵光姚此时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和安乐居孙承德孙老板密谈张贤的事情,听到旺风楼陈国前来拜会,吃惊不小。赵老板和孙老板都觉得陈国来得奇怪,孙老板本来想走,赵老板没让,说咱们一起来会一会陈国,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老板亲自去将陈国迎进书房,三个人相见,假惺惺地客气了一番。   陈国落座,呵呵一笑,说道:“安乐居孙老板刚好也在,可太好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赵老板笑吟吟地给陈国倒上茶,说道:“陈老板,咱们都是同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陈国品了一口茶,念了声好茶,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说道:“赵老板,孙老板,你们觉得最近两天生意如何?”   赵老板干笑一声,说道:“尚好尚好,没什么大变化。”   孙老板也说:“托陈老板的福,小店生意也还成。”   赵老板紧接了一句,问道:“陈老板,你不会是来关心这些的吧?呵呵。”   陈国知道这两人都是老奸巨猾,自己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们两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接茬的,说废话能说一晚上。   陈国说道:“两位都知道张贤吧?”   “哦?”孙老板、赵老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知道!当然知道。”   陈国问道:“两位去看过张贤的魔术吗?”   赵老板反问道:“陈老板你去过吗?”   陈国心里暗骂这个赵光姚真是个老王八,一点都不愿意吃亏,便说道:“惭愧,那个悦客魔术馆的门票,一票难求,还不能预订,我就一直没去。”   赵老板、孙老板又都“哦”了一声,孙老板说道:“哎呀陈老板,那你真应该去看看,今天下午我和赵老板包了个雅间,看了张贤的一个魔术。”   陈国赶忙问道:“怎么样?”   赵老板说道:“不得不佩服啊,不去是不知道,去看了一次,就像抽大烟上瘾了似的,还想再看下一场。这个张贤的戏法,美轮美奂,奇妙无比,实在是很难形容!若不是我还要顾着自己的生意,可就真的要连看下一场了。陈老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请讲请讲,但说无妨!”陈国笑道。   赵老板说道:“要是张贤真能连演四十五场不重样的戏法,只怕陈老板旺风楼的风头,可就要被他抢了去了。”   陈国暗骂,这个赵光头赵王八,明明是在挤对我啊。   陈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赵老板都觉得张贤能连演四十五场不重样的?都是我们闻所未闻的?”   赵老板说道:“其实我也不信,但看了张贤的戏法,真是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啊。”   孙老板接着说道:“赵老板说得不错,那个张贤绝对是个奇人,越是大家不相信的,他越要实现出来。”   陈国说道:“这可真是不妙啊!今天一天,旺风楼里的客人,都在议论张贤的事情,如果这样下去,客人胃口被张贤吊住,我们的生意可都不好做了啊。赵老板,你不是有个远房亲戚,和李奉仁关系不错吗?能不能探探口风,问一问张贤是驻场还是入了股?”   赵老板说道:“这事我还真问了,中午的时候,李奉仁吞吞吐吐地说了,那个张贤是入了股!改建悦客茶楼的钱,都是张贤掏的。”   孙老板叹道:“这下子想请动张贤,可是千难万难了!别人入了股,除非我们割肉,分干股给他,他才有可能出来。”   赵老板说道:“陈老板,不妨和你说,今天我这个德宝楼里的客人,也都在说张贤的事情。”   孙老板跟着说道:“安乐居也是如此。”   陈国抱了抱拳,说道:“赵老板、孙老板,陈国今天来,就是想和各位聊一聊这个张贤的。”   赵老板抱拳回礼,说道:“陈老板是有什么高见?”   陈国说道:“两位有没有觉得,这个张贤有点太嚣张了?”   赵老板、孙老板一愣,一前一后地说道:“是嚣张!太嚣张了!”   陈国说道:“这个张贤,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真有四十五场新鲜的戏法,第一天开张,连个请帖都没给我们递一个,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他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收买了一大堆嚼舌头的,到处帮他嚷嚷。他收门票是没错,但他还不准预订,只是一场一场地卖票,故意找黄牛哄抬票价,弄得门票奇货可居。不仅如此,两位看到了没有,今天中午他们弄了一堆闲人,在天桥大街上敲锣打鼓,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赵老板跟着陈国的劲头,恨恨地说道:“的确太不像话,太嚣张了!不警告警告他,让他收敛收敛,真当天桥无人啦?”   孙老板说道:“可是以张贤现在的势头,明天天桥一带就要传遍,最多再过四五天,北平城也能传遍,若是传到一些达官贵人耳朵里,他们来给张贤捧场,让他攀上关系,那我们可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陈老板,听说段士章段大爷就喜欢看戏法,要是段士章知道了,他一来,张贤拿出绝活,讨了段士章段大爷的喜欢,那可……”   孙老板说的,正中了陈国的心思,陈国怕啊,他怕的就是张贤的名头总有一天直接传到段士章的耳朵里。   陈国立即接过孙老板的话,狠狠说道:“那可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张贤做大!”   赵老板鬼精鬼精地说道:“陈老板,你打算怎么做?”   陈国说道:“如果赵老板、孙老板能和我一起,给张贤一个下马威,他火烧得再旺,我们也能给他灭喽!”   赵老板俯下身子,低声道:“陈老板,你来得正好,我和孙老板都有这个意思。”   陈国嘿嘿一笑,凑下身来,低声说道:“我是想,咱们既然联手,那我们就这样……”   三个奸商头碰头挤在一堆,听陈国密谋整治张贤的法子,都是不住地点头。      第五章 奸人奸计      就在陈国他们密谋的时候,悦客魔术馆的后院,张贤的住处,李奉仁带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是天桥一带比较有名的杂耍艺人,分别叫做赛活驴、张顶砖、盆秃子,李奉仁向张贤一一介绍,众人就座,客气了一番,这三人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他们是仰慕张贤的大名,想来悦客魔术馆做暖场表演。   李奉仁平日里哪里请得动这三个人,所以他们和李奉仁说了此事,李奉仁心想这可是好事啊,便说自己做不了主,要让张贤来定夺,于是就带着他们来了。   张贤听明白了,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啊!三位能来做暖场表演,我是求之不得啊。”   赛活驴三人以为张贤要答应下来,都十分高兴,正要给张贤行礼。   张贤却说道:“只是,三位先生,最近可能不是时候,还要缓上一阵子。”   赛活驴他们忙道:“张先生,你是怕我们的活儿不行?”   张贤笑道:“绝对不是!三位先生多虑了。悦客魔术馆刚刚开张才三天,立足不稳,这个时候三位先生来暖场,万一我们这里有了变数,恐怕对大家不好啊。”   赛活驴急道:“张先生,你的本事我们佩服得很啊!不出几日,京城里的人都会慕名而来,怎么可能会立足不稳?张先生,我们三个合计了一下,只要张先生不嫌弃,我们自愿把报酬减下一半,还请张先生提携!”   张贤说道:“三位先生,实话和你们说,我是担心最近会有人来捣乱,让悦客魔术馆开不下去,所以有立足不稳之说。我说缓上一阵子,就是怕万一有事,会耽误了三位先生的前程。”   李奉仁也是第一次听到张贤有这种担心,吃惊道:“张先生,会有人来捣乱?”   张贤笑了笑,说道:“预感而已。”   张贤不再多说有人要来捣乱的事情,婉言拒绝了赛活驴、张顶砖、盆秃子的毛遂自荐,这三人都感觉十分的惋惜,叹着气由李奉仁送了出去。   李奉仁满怀心事,把人送走后赶忙回来找张贤商议。   张贤料到李奉仁要回来找他,一直敞着房门,见李奉仁来了,请李奉仁坐下,叫李易也出来陪着。   李奉仁有些紧张地问道:“张先生,我们刚开张,声势是弄得大了些,但不至于有人来捣乱吧?”   张贤淡淡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老板不要太担心了。”   李奉仁岂能不担心,这几天是他开茶楼以来最高兴的一段日子,就算忙到昏天黑地,他都心甘情愿,只求悦客魔术馆能更好,所以张贤一说有人捣乱,他心里简直如同吊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李奉仁愁道:“莫非是有人眼红?可我们这里能有多大规模,一天不过三场,满打满算六七百个客人,就算再有名,也不会把其他人的生意抢去多少啊。而且天桥的人都知道,一家场子能红了,人流聚集,对其他人的生意还有好处的啊。”   张贤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李老板,你认识段士章吗?”   李奉仁一愣,说道:“段士章?当然认识,京城里哪有人会不认识段士章,他可是能够一手遮天的人物啊。”   张贤说道:“李老板,病根子就在段士章这里。”   李奉仁一头雾水,说道:“这……我不明白。”   张贤说道:“李老板,你现在不用明白。”张贤转头看了眼李易,对李易和李奉仁吩咐道,“从明天开始,如果有人捣乱,我们能避就避,能让就让,哪怕是逼着我们关门,也千万不要硬来。”   李奉仁和李易都应了声,李奉仁还是不解,喃喃说道:“段士章?张先生,你难道得罪了段士章吗?他可是一咳嗽整个北平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啊。”   张贤只是微微一笑,眼睛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他却避而不答。   北平西城胡同中的一处大宅,看门脸不显山不露水。夜已经深了,这宅子的大门前还是戒备森严,数十个彪形大汉分成几组,穿着便衣,荷枪实弹地守在宅门外的胡同口,那神态一刻都不敢有一丝懈怠。有夜归的人路过大宅胡同口边,都是低着头快步而走,根本不敢抬头打量。   有两辆黑色轿车驶入胡同,有便衣大汉上前盘查,一见里面坐着的人,赶忙放行。   轿车停在大宅门口,从第一辆轿车上下来数人,其中一个就是刘管家,跟在刘管家身边的两人,一个穿着笔挺的军服,看衣服上的军衔,竟是个司令一级的人物,另一个则穿着剪裁合体的灰呢子中山装,头发梳得工整,那派头绝对是一个文职的高官。   刘管家笑脸盈盈地带着路,请这两位进了宅子。   这军人和高官显然对刘管家十分客气,甚至有点唯唯诺诺,一路跟着刘管家快步向前走。   这宅子别看门脸不大,进去以后宽阔无比,数不清的房屋院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这排场要在清朝,怎么都是一个王爷的官邸。宅院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比外面更是严格了几分。   刘管家一路前行,无数警卫都鞠躬行礼,看得出刘管家在这个宅子中的地位极高。   等这行人走的深了,进了一个内院,渐渐才不再见到警卫,男女仆人倒是穿梭往来,迎着刘管家、军人、高官三人继续向前。   三人迈入一个极高院墙的院门,向着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屋走来,走到了门口,刘管家转身说道:“周司令,冯市长,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下段爷。”   原来这个军人,乃是北平市的守备军司令,叫做周建行,而那个高官打扮的,是时任北平市长的冯从文。   周司令、冯市长都赶忙说道:“有劳刘管家了。”   刘管家走上前,敲了敲房门,毕恭毕敬地说道:“段爷!周司令、冯市长来了。”   屋里面有女人应道:“刘管家吗?稍等!”   一会儿工夫,门便打开了,三太太笑得如同一朵鲜花一样,迎了出来,一见刘管家身后的周司令、冯市长就娇声说道:“呦!周司令、冯市长,好久不见啊,我家老爷在里面等着呢,请进请进。”   周司令笑道:“三太太,不好意思,打扰段爷休息了。”   冯市长也笑道:“真是对不住,段爷这么忙,还抽空见我们,真是万分荣幸。”   三太太答道:“两位请进。”   刘管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周司令和冯市长进了屋内。   绕过一道屏风,显出一张巨大的软榻,屋内轻烟缭绕,软榻上躺着一个男人,正悠闲地抽着大烟,好像没见到周司令、冯市长他们进来一样。   此人正是段士章,他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极不好招惹的人,快五十岁的年纪,四方大脸,满脸刀刻一般的横肉,右脸上还有一道半指长的伤疤,满头灰白短发,一根根和钢针似的竖着,更显出强悍霸道、藐视天下的气质,绝对不是普通恶霸能比的。段士章一双牛眼虽说半睁半闭,但眉目之间隐含狂傲暴虐之气,不发作可能也就罢了,一旦发作起来,势必是凶神恶煞。段士章若和刘管家两人走在街上,就算是五岁孩童也看得出来,段士章乃是主子,刘管家不过是个跟班。   三太太说道:“老爷,周司令、冯市长来了。”   段士章“哦”了一声,头也不抬,自顾着吞云吐雾,淡淡说道:“那就坐吧。”   周司令仍在客气:“段爷,打扰了打扰了。”   刘管家安排着他们坐在软榻对面的椅子上,说道:“周司令、冯市长,我给你们备茶。”   冯市长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   三太太已经回到软榻上,给段士章填大烟膏,点烟泡,完全不当周司令、冯市长存在。   段士章轻哼了一声:“刘管家,你先下去吧,紫烟,你也下去。”   这个段士章,看着贵气得很,可刚才简单两句话,却有一股子匪气蛮横的劲头隐含其中。   刘管家、三太太应了,退了下去。   段士章见刘管家、三太太走了,最后抽了一口,把手中的烟枪放下,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身子,冷冷看着周司令、冯市长。   周司令、冯市长都有点六神无主,躲着段士章的眼神,不敢看他,显得对段士章万分的敬畏。   段士章悠悠地说了句:“老了,身子不如以前了!”   周司令、冯市长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段士章哼了声,说道:“周司令、冯市长,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不喜欢兜弯子。”   周司令咽了咽口水,挤出笑脸,说道:“段爷,实在不愿麻烦你,我也是没办法,我们那边的军饷……”   段士章哼道:“周健行,你这个司令是怎么当的?还想不想干了?”   周司令汗如雨下,赶忙说道:“段爷,对不住,对不住,和东北军干了几场大仗,西边也吃紧得很。我,我不是……”   段士章转头对缩在一旁的冯市长说道:“冯从文,那你在干什么?不是要搞募捐吗?钱都捐到哪里去了?”   冯从文小心翼翼地说道:“段爷,您不发话,那些有钱的商户,都捏紧口袋,完全是糊弄我们。”   段士章咂了咂嘴,说道:“你们真是有出息啊!”   周司令、冯市长都连连称是,一点都不敢有脾气。   小半个时辰之后,刘管家将周司令、冯市长接出段士章的屋外,周司令、冯市长仍然在连连擦汗。   刘管家送周司令、冯市长出去,边走边低声问道:“怎么样?段爷同意了吗?”   冯市长点了点头,说道:“同意了,七天之内,他召集京城的富商,让他们认捐。”   刘管家说道:“那就好啊!”   周司令说道:“刘管家,那您可多担待,在段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段爷看着心情不太好,您可一定要帮我们说话。”   刘管家说道:“放心放心,咱们都是跟着段爷的人,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能不为你们说话吗?认捐的事情,我会替你们好好操持的。”   周司令、冯市长都连声谢过。   刘管家将周司令、冯市长送走,返回了段士章的屋内。屋内没有其他人,段士章已经从软榻上下来,坐在一旁摆弄一个小玩意儿。   刘管家轻声说道:“段爷,有什么吩咐?”   段士章抬起头,呵呵一笑,刚才对着周司令、冯市长时的一张冷脸上,浮现出一丝顽皮的神色,好像是童心未泯的样子。   段士章说道:“成三,给你变个戏法啊。我新学的。”   刘管家说道:“好啊,好啊!”   段士章嗯哼一声,像模像样地站起来,做了一个姿势,手中一晃,啪的变出一根文明棍。   刘管家笑道:“段爷,不错不错!手法又精进了啊!”   段士章呵呵大笑:“这还不错,你少拍马屁啊。”   刘管家笑眯眯的,并不多说。   段士章说道:“刘管家,走,咱们到柳荫那里去。”   刘管家微微一愣,说道:“段爷,不早了啊,柳太太应该睡了,这会儿去,她八成不让你进去。”   段士章说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走!”说着已经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刘管家哎哎连声,赶忙跟上段士章。   段士章一路兴冲冲地走去,刘管家紧紧跟着,走到了一处小院前。   院门口的男仆见是段士章和刘管家来了,赶忙迎上前,推开院门,请段士章进去。   段士章一只脚跨进门口,却站住问了一声:“柳太太睡了吗?”   男仆小声地答道:“这个小的不知道。”   段士章“哦”了一声,不再答理,径直走了进去。   院中的丫头赶忙出来迎接,段士章腾腾腾走到房门前,见房间里面还亮着灯,笑了笑,上前敲门,叫道:“柳荫,柳荫,你睡了吗?”   刘管家站在段士章身边,略有些紧张。   房间里有女人冷冷地答道:“我睡了,有什么事?”   段士章答道:“柳荫啊,我新学了一个戏法,我给你变变好不好,你指点指点我。”   里面的女人说道:“我睡了,改天吧。”   段士章十分耐心地说道:“柳荫,你饿不饿?我饿了,咱们吃点消夜好不好?”   里面的女人还是说道:“不了!我真的困了,老爷你找二太太、三太太陪你吃吧。”   段士章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但只是一闪即过,仍然满脸笑意地说道:“柳荫,我有好多心事,不知道和谁说,你陪我聊几句也行啊,好不好,我进来了啊。”   女人的声音更加冰冷而尖锐:“不行!小红,送老爷回去!”   随即房间里的灯光一黑,灯已经熄了。   段士章呆呆站在门口,愣了一愣,表情尴尬。   段士章身边的丫头小红吓得面无人色地颤声说道:“老爷,您,您要走吗?”   段士章直起腰来,狠狠地瞪了丫头小红一眼,小红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直往后退。   段士章骂道:“谁要你说话了!滚!窑子货!明天就给我滚到窑子里去!”   丫头小红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哭道:“老爷,我不敢了。”   段士章哼了一声,对刘管家说道:“明天就赶她走!让她去窑子里陪客!”   刘管家呵呵笑了声,点头答应:“是!”   段士章看了黑着灯的房间一眼,扭头就要走。   这时房间的门“哗”地一下子拉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素衣女子。   这个女子素面朝天,却如同冰雕玉琢一般,美得动人心魄,恍如天仙。她面带寒霜,脸上微怒,一双明眸中冷艳逼人,尽管如此,却仍有一种说不出的销魂之色。   段士章赶忙回头,叫道:“柳荫,你没睡啊。”   柳荫冷冷地说道:“老爷!你要是敢欺负小红,我就永远不见你!”   段士章一点都不生气,乐道:“柳荫,我怎么会欺负小红,我吓唬她玩的。”   柳荫说道:“你老是这样逼我出来,你觉得有意思吗?小红,不要怕他,送他走!”   段士章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柳荫,你困了就早点休息吧。我这就走了。”   柳荫冷冷道:“老爷慢走!”说着“哐”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段士章耸了耸肩,退出了院门。   段士章、刘管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慢悠悠地在院内散步。   刘管家跟着段士章,问道:“段爷,你对柳太太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她总是这么冷冰冰地对你,说话一点余地不留,我真有点看不过去。”   段士章说道:“刘管家,你是不知道,一物降一物,柳荫就是老天派下来,专门降我的。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柳荫骂我,我都觉得舒坦。你说奇怪不奇怪,柳荫嫁给我这么多年了,我现在越来越舍不得她了,一段时间若听不到她骂我,我就全身难受。哈哈!”   刘管家哑然失笑,说道:“段爷,你说到柳太太了,我倒想起来,今天晚上有人跟我说了一件事,是一个关于变戏法的传闻。”   段士章已经走到一个凉亭处,坐了下来,说道:“哦?戏法?你说吧。”   刘管家说道:“听说天桥那边出了一个奇人,变戏法的,叫张贤,天桥的人传得很邪,说他会上天入地,前两个月突然消失了,最近又突然出现,在一个叫悦客魔术馆的茶楼里面表演魔术,听说已经演了几场,场场的魔术都不同,凡是看过的人都说神奇得很。”   段士章哼道:“天桥那边的人,一点小事都能吹到天上,添油加醋地渲染,说得神乎其神,要不然怎么把人骗进去花钱?当不得真。”   刘管家说道:“这次好像说的是有鼻子有眼,我想着,这么长时间柳太太都不肯出门了,要不我哪天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是真是假?”   段士章说道:“旺风楼的陈国怎么说?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他怎么没有赶着来告诉你?”   刘管家说道:“我看陈国有点小心思,如果他来说了,您和柳太太真的去了那个悦客魔术馆,他估计讨不到好。”   段士章说道:“刘管家,如果这个叫张贤的,真的有本事,不出三五日,必然能传遍京城,自然有其他人再来告诉我,那我便带着柳荫去看看。我去天桥哪个茶楼,都动静太大,悦客茶楼我从来没听说过,不见得能盛得下我,所以消息不准确的话,最好还是免了。”   刘管家说道:“段爷说的是。”   段士章说道:“你该留意还是继续留意着,你有空先去看看也好。”   刘管家说道:“是,段爷,听您的吩咐。”   段士章说道:“刘管家,不说这个了。最近办认捐的事情,你务必操持好了,多花点心思。现在各个方面开销都大得很,不让其他人多吐点钱出来供给着,局面不好看了啊。”   刘管家说道:“段爷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段士章呵呵笑了声,十分真心实意地说道:“你才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啊,我这身子骨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有些事情,你就多费心吧,合适的你就去做,不用事事都告诉我。”   刘管家说道:“段爷,您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多休息多调养,杂七杂八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段士章说道:“好!走吧!我也有点累了,回去休息吧。”   两人一路低语着,渐行渐远。   悦客魔术馆一大早就开始了售票,排队的人依然是人山人海,热闹无比,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可票卖完了以后,上午的表演就要开始的时候,找麻烦的人便来了。   是七八个警察,打头的一个人天桥倒是经常见到,乃是主管天桥一带治安、防火的警察队长曹前,走到哪里,大家都要尊称他一句曹队长。   这一群警察穿戴得齐整,手上拿着警棍,大模大样地拨开人群,纷纷嚷道:“让开让开”,一直走到悦客魔术馆门前。   有等候着进场的观众叫道:“呦!曹队长也来看戏法啊?”   曹前骂道:“看,看什么看!真那么好看吗?”   站在门口的李奉仁见曹前带着一群警察来了,看他们的脸色不像有什么好事,赶忙从店内迎出来,给曹队长深深地鞠了一躬,笑道:“曹队长!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曹队长,您是来看表演,还是有其他的指教?”   曹前是个口无遮拦的浑人,指着李奉仁就骂道:“李老板,听说你们这里乱拉电线!有火灾隐患,现在我要进去检查!”   李奉仁急道:“曹队长!我们没乱拉电线啊。”   曹前一瞪李奉仁,骂道:“你说没有就没有?起开,我要进去检查!”   曹前一巴掌将李奉仁拨开,领着人就要向里面走,李奉仁根本拦不住,急得一头大汗,赶忙跟上。   曹前刚走进大门,一个女子从一旁快步走出来挡着路,尖声道:“曹队长,就算你们是警察,也不能乱闯民宅!我们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从来不差衙门一分钱的税!”   曹前一打量,来人是李奉仁的女儿李娇,嘴里含糊了一句,没有立即开口骂人,而是干笑了声:“哦!好泼辣的丫头,你敢妨碍公务吗?你……”曹队长已经看清了李娇的长相,李娇本就长得貌美如花,微怒之下,一张脸更是红扑扑的,双手叉腰,显出动人的身材,别有一番娇媚的风味。   曹前眼前一亮,最后一句话缓了缓,没有嚷出来。他早就听说李奉仁的闺女长得好看,今天算是碰了个正着,一眼看上去,倒让这个光棍汉曹前颇有些心动。   李娇回嘴道:“谁是丫头!不准进,就是不准进。”   李奉仁记得张贤的吩咐,赶忙上前拉住李娇,说道:“闺女,别嚷嚷,曹队长要检查,就让他检查一下吧。曹队长也是为我们好。”   李娇不依不饶,说道:“不行,我们马上就要开场了,他一检查,检查到什么时候去?门外那么多人等着,闹起来谁担待?”   曹前是按他上面长官的指示办事,这档口哪能让李娇给拦住,顾不上怜香惜玉,嚷道:“丫头,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打你,让开!你不让开我就动粗了!”   李娇叫道:“你来你来!你把我拽开试试,当警察的就能耍流氓吗?”   李奉仁紧紧拽住李娇,叫道:“闺女!你就让开吧。别添乱了!”   曹前哼了一声,手一挥,身后的警察便从李娇身边挤过去,进了戏院。   曹前背着手,得意扬扬地斜眼看了看李娇,走了进去。   李奉仁跟在曹前身后,李娇也气呼呼地跟在李奉仁旁边。   曹前边走边偷偷打量着李娇,心里夸这个姑娘长得可真俊俏,脾气还这么泼辣,挺和他的胃口,李娇抿着嘴瞟着曹队长,一肚子的火气。   曹前东走西逛,让李奉仁开这个灯,关那个灯,看似认真实际马虎地检查了一遍电线线路,最后在戏台前面的椅子上一坐,哼道:“李老板,你这样不行啊!电力肯定超负荷了!而且火患重重啊,你这里万一着了火,别说是你这家店子,连附近的民宅可都完了!”   李奉仁惊道:“曹队长,不会啊,我这里都是装了保险的!电力公司的人来看过了,说肯定没事的!”   曹前骂道:“电力公司?他们只管赚钱,防火他们管吗?告诉你,我说这里危险就危险,还故意吓唬你不成?李老板,你这里不要营业了,赶快整改,整改不好,就不准开业。”   李奉仁大惊,说道:“曹队长!你可不能逗我这个老汉啊。我这里刚刚开业才第四天,说关门就关门,那我还怎么活啊!”   曹前说道:“你怎么活我怎么知道?反正你不把这里的火患消除了,就不准开业!”   李娇再也忍不住,跳出来嚷道:“曹队长,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你说火患在哪里?你明摆着是欺负人!”   曹前一拍桌子,骂道:“小丫头!我办事一视同仁,别说是你们,谁家拉这么多电灯电线,都要关门整改!”   李娇丝毫不让,气呼呼地说道:“那开业前你怎么不说?准许开业的手续都是你们批下来的!”   曹前哼道:“丫头,谁知道你们要拉着么多电线,安这么多电灯?以前是批准你们开业了,但现在发现有问题,你们就必须关门!废话少说,你再敢放肆,就把你抓起来关进号子里去!奶奶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当我收拾不了你了?”   李娇还要说话,李奉仁一把拉住,将李娇挡在身后,堆上一副笑脸,凑到曹前耳边说道:“曹队长,我知道你是秉公办事,但请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您看就不要让我们关门,我们晚上的时候,抓紧时间整改,一定改得让您满意。曹队长,辛苦了,我这里有点酒水钱,曹队长可别见外……”李奉仁说着,手中已经摸出了一卷钱,从桌子下面往曹前口袋里面塞。   曹前赶忙挡开,说道:“干什么,你干什么!别想着贿赂我啊,你再这样我跟你急!定你个妨碍公务、行贿的罪名!我是按章办理!你当我想故意为难你啊!”   李奉仁还要使劲往曹前怀中塞。   曹前站起身,躲了两步,对候在一旁的警察叫道:“兄弟们过来!”   一旁的警察赶忙都围了过来,曹前叫道:“把门口的人都赶开,说悦客魔术馆不能开业了!以后再来!”   众警察听了吩咐,齐齐应了,就向门口赶去。   李奉仁、李娇无法阻拦,急得脸色发白。   “慢着!请等一下!”有一男人的声音从戏台一角传来。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张贤、李易从戏台一侧出来,快步向曹队长走去。   张贤抱拳大声道:“曹队长!请稍等片刻!我是悦客魔术馆的二当家,我叫张贤!曹队长,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曹前见张贤派头不小,微微一愣,不自觉地挥手叫道:“兄弟们,等一下再去!”   众警察听了,都停下脚步,返身走了回来。   张贤一路冲着曹队长微笑,走到曹前身前,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曹队长,请坐,请坐!我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以后,曹队长再做决定,绝对不耽误曹队长的时间。”   曹前听张贤说话客气得很,不好立即发作,哼道:“好吧!你该说的赶快说。”   李易跑至一旁的圆桌,拉出了板凳,请张贤、曹队长就座,张贤请曹队长坐下,李易则坐在张贤身侧。张贤坐定,对愁眉不展、站在一旁的李奉仁说道:“李老板,请上茶来。”   曹前说道:“免了免了,要说就快说。”   张贤笑道:“曹队长,关我们这家小店,我没有意见,我就是想问一问,曹队长要关我们的店子,是不是自己的主意呢?”   曹前一愣,但马上接口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秉公办理,还需要谁安排我?可笑可笑!”   张贤说道:“曹队长,张贤不才,除了会变戏法以外,还略懂读心术的本事,所以曹队长心里想什么,我能看出来一些。”   曹前脸上略略抽了抽,随即哈哈大笑:“读心术?哈哈,你叫张贤是吧,我倒是听过你的名声,有点本事,但我不信你能读心!你有本事你现在告诉我,我在想什么?”   张贤说道:“曹队长,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不信我会读心,不过口说无凭,咱们可以用些实物验证。”   曹前的胃口被吊的老高,心里琢磨着:“这个叫张贤的,难道真的会读心?妈妈的,我不信这个邪,就陪他玩玩!”   曹前于是说道:“来就来!你说怎么玩?”   张贤对李易说道:“李易,拿纸笔来。”   李易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支钢笔,几张纸片,放在桌上。   张贤说道:“曹队长,你在纸上随便写下几个字,捏在手中,我看着你的眼睛,就能靠读心术读出你写的什么字。”   曹前“哧”的一声笑,哼道:“妈妈的,你能读出来还真见鬼了哦!你等着!”   曹前把桌子上的纸笔抓过,拧开笔帽就要在纸上写,但笔尖刚刚落下,觉得不妥,看了眼桌子一旁的张贤、李易,用手盖住纸条,心里琢磨着:“写什么好呢?对了,我什么都不写,看他怎么猜!”   曹前的手下都觉得有趣,纷纷围了过来,李奉仁、李娇知道张贤要变戏法,忐忑不安地也聚过来,站在张贤身旁。   曹前装模作样地悬空描了几描,算是写好了,“啪”的用手一握,将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中,哈哈冲着张贤说道:“好了,你猜我写的什么?”   张贤笑道:“曹队长,请伸出手来,我摸一摸你的手,一摸便知。”   曹前嗯了一声,把手伸出。   张贤摸上曹前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微闭,说道:“呵呵,曹队长,有趣了!”   曹前歪着嘴说道:“什么有趣,你快猜!”   张贤慢慢将眼睛睁开,说道:“曹队长,你没有在纸上写字啊。”   曹前整个人顿时呆住,一把将拳头缩回来,吞吞吐吐地叫道:“谁,谁说我没有写字!我明明写了字!”   张贤笑道:“曹队长,贵人多忘事,你真的没有写字啊,要么你打开纸条,我们大家一起看一看。”   曹前见躲不过去,骂道:“不行,你肯定偷看了!”   张贤双手一摊,说道:“我肯定没有偷看,如果曹队长不信,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曹前哼一声“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将手中的纸团丢在桌上,正要去抓起笔,却转头看了看身边围着的人,眼珠子一转,说道:“我才不信这个邪!你肯定有偷看的办法!不写了!我出一个法子,你要能猜对,我就信了你!”   张贤若有所思地微微皱眉,说道:“这样也好,曹队长请讲,只要有凭有据,大家能做个证人的法子,都可以。”   曹前说道:“这样!我身上带着钱,只有我知道是多少,你有本事就猜出来我身上有多少钱!”   张贤一听,呵呵一笑,说道:“哦!这个简单!”   曹前一愣神,说道:“什么?这个还简单!”   张贤说道:“身上的钱财多少,其实每个人都记得最清楚不过。只是曹队长工作繁忙,是不是不记得身上有多少钱?如果不记得,就不好办啊。”   曹前极力压住自己的情绪,他真的不记得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不是两块三就是两块四,反正是两块多,具体多少说不出准数。   曹前喉咙中滚了滚,说道:“当然记得!”   张贤看着曹队长的眼睛,一动不动。   曹前说道:“开始了?你不用摸我的手?”   张贤摇了摇头,直直盯着曹队长的双眼,看得曹队长全身不自在。片刻之后,张贤极慢地说道:“曹队长身上,有两块五毛钱,两张一元,五张一毛,都是纸币。”   曹前张口结舌,愣了片刻,张贤绝对猜得八九不离十。曹前咳嗽一声,转头看着自己的手下和李奉仁、李娇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曹前背心“刷”的一下,阵阵发凉,难道这个张贤真的如同传说的那样,是个有法术的神仙?   张贤见曹前不说话,笑道:“曹队长,我猜对了吗?”   曹前不置可否,口气不再嚣张,说道:“张先生,你是有好本事,领教了。可是张先生你本事再好,这个店该关门还是必须关门的。”   张贤说道:“不着急!曹队长,我刚才问过您,是不是让我们关门并不是曹队长的主意,这个答案我已经写下来了,曹队长要不要看一下?”   曹前再也躲不过去,说道:“在哪里?”   张贤将曹前丢在桌上的纸团捡起来,说道:“在这里。”说着递给曹前。   曹前额头冷汗直冒,颤颤巍巍地从张贤手中接过纸团。   张贤淡淡地说道:“请打开。”   曹前将纸团打开,里面居然包着一个叠的十分工整的小纸条,曹前将小纸条拿出来,看了张贤一眼,心中又惊又疑。张贤低声道:“请打开。”   曹前将纸条慢慢展开,只是看了一眼,就“啪”的一下把纸条合上。   张贤说道:“曹队长,方便的话,请跟我来,我有个东西请你带走。”   曹前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张贤起身离座,走到大厅一角。   张贤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说道:“曹队长,麻烦收下。”   曹前不敢接,低声道:“张先生,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我真的是不得已,我的顶头上司何局长让我来把悦客魔术馆关了,我不照办不行啊!这种缺德事,我真的是不愿意。”   张贤说道:“这封信是给你们何局长看的,你就说这是悦客魔术馆的二老板张贤给他的,他看了以后,再安排曹队长什么,我绝对不敢说个不字。今天还请曹队长放我们一马,让我们将上午的表演办了。”   曹前想了一想,喘了一口气,把信封接过,揣在怀中,说道:“好!张先生,那我就先回去禀告何局长,打扰了!抱歉!”   张贤说道:“曹队长不要客气,哪天方便了,还请曹队长多来我们这里坐坐,大家交个朋友。”   曹前诺诺连声,上下打量了一番张贤,退了下去。   悦客魔术馆门外,买了票的人已经叫喊成一团,骂骂咧咧地问为什么还不让进。门口的伙计急得团团转,一个一个地求情。   有买了高价黄牛票的人,更是不甘心,退票他多划不来,嚷嚷着如果不开张表演,就要找人来把这里砸了。总之闹得不可开交。   悦客魔术馆的大门打开,曹前带着警察从门中出来,李奉仁、李娇在身后相送。   曹前额头上都是细汗,客客气气地对李奉仁说道:“李老板,不好意思,得罪了。我们走了,你们这就让人进来吧。”   曹前说着看了一眼李娇,傻笑了一下,李娇横了曹前一眼,也不愿理他。曹前撇了撇嘴,并不生气,一挥手带着警察赶忙离开。   李奉仁见曹前走了,这才对围观的人们连声道歉,开门迎客。   人群熙熙攘攘地往里进,纷纷落座,此时张贤正和李易在后台收拾道具,李易仍然连连拍着胸脯,有些惊魂未定,说道:“师父,好险,我差点就失手了。”   张贤说道:“李易,刚才是有点惊险,但你这次配合得十分漂亮。”   李易说道:“真不想再碰到曹队长这种人,猛地出难题,要不是师父你提前有些准备,想得周到,只怕蒙不住曹队长。”   张贤说道:“他还算用的文招,还能有办法应付,最怕的是一些人耍无赖,那就非常头疼了。”   李易说道:“师父,你到底让曹队长带去了什么,是写给何局长的信吗?”   张贤点了点头。   李易说道:“何局长看了信,就不会让曹队长再来捣乱了吗?”   张贤说道:“应该是的。除非何局长不想干了。”   李易问道:“师父,那会是什么呢?你好多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   张贤转头看着李易,深深凝视,说道:“我的人生,也是一场魔术,而且是我的一场独角戏,该说的时候我才能说,要不然就会失手。李易啊,真正的魔术师必须要能够操纵魔术中的一切,甚至去努力控制自己的命运,你要记住。”   李易郑重地点头:“是!师父!”   张贤说道:“差不多了,该上场了!”   李易点头称是,走到一侧的墙壁上,再次使劲地拉了拉几段绳索,检查了一个开关,做了一个好的手势。   两人打点好行头,登上戏台亮相,场地中欢声雷动。   中午时分,陈国正在书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向外面张望着。   有脚步声传来,陈国赶忙走出房间,抬头一看,德宝楼赵老板和安乐居孙老板正急急忙忙地走来。   陈国赶忙将两人迎进书房,赵老板还在不住擦汗。   陈国问道:“怎么今天上午张贤还在表演?何局长那边没有派人去吗?”   孙老板说道:“去了,去了!曹队长带着人去了!”   陈国忙道:“那怎么……”   赵老板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说道:“何局长派人给我传话,陈老板你看看。这个张贤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何局长都不愿插手了!”   陈国拿起信一看,连连皱眉,说道:“何局长说他不想掺和我们和张贤之间的恩怨,这和今天一大早他说的话一点都不像啊!莫非是张贤有何局长的什么把柄在手?”   赵老板说道:“这个可就搞不清楚了,不过陈老板你看,何局长说他尽管不帮忙,但我们要收拾悦客魔术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   陈国将信读完,重重叹了几口气,说道:“妈妈的,白道不行,我们就用黑道!”   赵老板和孙老板异口同声地问道:“陈老板,你打算用谁?”   陈国哼道:“豁牙金!他一直替我办事,还算得上手脚麻利!”   赵老板说道:“嗯,这个豁牙金是个不错的人选。”   孙老板说道:“那我们赶快去找他吧。”   陈国说道:“不用了,我今天早上已经派人找了他,他一会儿就过来。”   赵老板、孙老板对视一眼,嘿嘿笑了起来。   陈国自顾自地说道:“张贤啊张贤,我看你能有多大的本事!文的武的你都能对付的话,我还有收拾你的办法,叫你开不下去!”   赵老板说道:“什么办法?”   陈国说道:“今天下午还不行的话,就用赖招恶心他们!明天一定要让他们关门大吉!”   赵老板假笑道:“陈老板,还真有你的啊,看来我以后对你也要小心喽。”   陈国赶忙道:“赵老板,咱们是欢喜冤家,说白了还是一家人,都是互相督促着呢,天桥啊,少了你和孙老板,可不行啊!”   三个人都貌合神离地笑了起来。   下午悦客魔术馆倒是一切顺利,验票进场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捣乱的。   李娇在门口收票,要将一个人手中的票拿过去,可这人就是不松手。   李娇抬头一看,竟是穿着便衣的曹前。   李娇倒有点愣了,瞪大了眼睛说道:“曹队长?怎么是你?”   曹前脸上巴结地笑道:“我专门来看你的,欢迎不?我现在是便衣,请了假的,别担心啊。”   李娇眉头一皱,说道:“曹队长,这边请。”   “哎哎!”曹前眉开眼笑,跟着李娇走到一边,又去找李奉仁,李奉仁在一旁早就看到,赶忙迎上去。   李奉仁敬道:“曹队长,你怎么来了?”   曹前笑哈哈地说道:“放心放心,我是专门来捧场的,不是来关你们店的。没看见我是便衣,是便衣吗?哈哈,上午我回去把张先生的信给了何局长,何局长看了以后说没我的事了,再别来打扰你们。这不,我心有愧意,于是抓了个黄牛,从他手上买了票,专门来捧捧场。”   李奉仁松了一口气,说道:“哎呀,曹队长能来,请楼上坐,请楼上坐。”   曹前傻笑一声,说道:“李老板别客气了!我除了来捧场以外,还专程来看看李娇姑娘,李老板,李娇姑娘有相好的人家了吗?”   李奉仁哦了一声,心里略略明白了几分,说道:“我正着急她嫁不出去呢!二十老几了,连一个相好的都没有。”   曹前猴巴巴地看了眼李娇,抓了抓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李老板,别看我是警察队长,就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说当警察的都不是好东西,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你看我三十老几了,还是一条光棍。”   李娇低声骂道:“曹队长,你穿着便衣就能耍流氓吗?”   曹前赶忙说道:“李娇妹妹,我没说要和你怎么样啊。”   李娇哼道:“谁是你妹妹?你别占人家便宜。”   李奉仁见这两人尽管骂骂咧咧的,但似乎有点不打不相识的劲头,欢喜冤家一对。李奉仁赶忙说道:“曹队长,您都来了,咱们先上楼坐着,也好说话。”   曹前说道:“李老板,那谢谢了啊,我就不客气了,其实我特想和您聊聊。”   李奉仁带着曹前就走,不忘回头对李娇叫道:“闺女,你一会儿也给我上来!给曹队长倒茶!听到没?”   李娇嘀咕道:“谁愿意给这个穿制服的臭流氓倒茶。”说着却眼波流转,轻轻笑出了声,李娇赶忙掩住嘴巴,点头应了,脸上微微一红,忙不迭地退开一旁。      第六章 翡翠酒杯      大厅中很快就坐满了人,热热闹闹的,点茶的点茶,聊天的聊天,抽烟的抽烟,和看京剧折子戏开场之前一般无异。若不是知道这里是悦客魔术馆,猛地一看,还真的以为这里即将有戏曲名家登台表演呢。因为在天桥一带,收门票的茶馆,能坐得这么满满当当,只凭变戏法是从来没有过的。   戏台上的灯光一亮,音乐声传来,有上次来过的客人顿时叫道:“开始了!开始了!”   台下的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纷纷转头看着戏台。   张贤、李易从幕布后走出,向大家行礼,台下不由得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   张贤冲台下抱拳行礼,正要说话,突然台下有一个人跳起来大叫大嚷起来:“我的钱丢了!妈啊,我的钱啊!被人偷了!”   张贤微微皱眉,向台下看去。   跳起来的那个人贼眉鼠眼,乱跳乱蹦地不断嚷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观众的注意力都转向此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李易定睛一看,已经认出这个嚷嚷钱被偷了的家伙,贴近张贤一步,低声道:“是豁牙金的人,叫蹦二狗!是个无赖。”   张贤略略点头,低声道:“来得好快!”   蹦二狗不管不顾,一个劲地撒泼耍赖,干号不止,只差在地上打滚了。   蹦二狗大叫道:“我救命的钱啊,这里面有小偷啊,杀人了啊!各位哥们弟兄,你们行行好啊!”   李奉仁和几个伙计从一旁跑出来,拉住蹦二狗,急道:“这位朋友,先别着急。”   蹦二狗骂道:“能不着急吗?你丢了钱试试?你这里是什么店啊,黑店啊,有人偷钱啊!”   蹦二狗正嚷嚷着,台下又站起来几个人,都在身上乱拍一番,随即叫道:“哎呀!我的钱也丢了!我的钱也被偷了!抓贼啊!”   这下可不得了,如同滚油中浇凉水,一下子就炸了锅,本来秩序井然的大厅,顿时乱成一团。   不管信不信真有人丢了钱的人,心思都不再看张贤演出上面,一个个都低头检查自己的口袋。   也有明眼人很快看出来,这些嚷嚷丢钱的主儿,显然都是一伙的,那模样并不像真正丢了钱的,而是地痞流氓在故意生事。   原来豁牙金中午和陈国他们见了面,听陈国的安排,下面便安排了蹦二狗和一众流氓前来闹场,他们要弄到票比平常人容易,只需拽住几个黄牛一通威胁,黄牛不敢得罪他们,都把票吐出来,按照原价卖给了他们。   蹦二狗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张贤演不了!他们耍起无赖来,花样百出,怎么恶心怎么来,现在嚷嚷丢了钱,还算是比较斯文的。   李易当然认出了蹦二狗这群人,面露难色,看向张贤。   张贤心中早就明白了几分,只是静静看着蹦二狗这些跳梁小丑折腾,并不马上干预。   李奉仁却急得满头大汗,跑前跑后地请求他们不要吵闹,要是真要丢了钱,可以到一旁说话。   蹦二狗乱骂道:“小偷就在这里,不行不行,抓不到小偷,就不能开演!”   其他流氓也都赶忙应和着,吵成一片。   台下的无辜观众都是敢怒不敢言,这帮流氓摆明了找碴儿,巴不得有人来较劲,打起来他们才高兴。而蹦二狗说他丢了钱,占了个歪理,骂他们打他们都理亏,所以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对付他们,只能任由着他们吵闹。   “妈的个巴子的!吵什么吵!都给老子闭嘴!”二楼雅间中有人大骂起来。   蹦二狗一愣,一群流氓都看向二楼,心想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挑衅?   二楼大骂的人,正是曹前,他骂完便腾腾腾快步跑下楼来,把帽子一摘,亮出身份:“老子是曹前,治安大队的队长!你们这些丢了钱的,先给老子闭嘴!”   蹦二狗本来还想拎着板凳和这个不识相的人干仗,一见是曹前曹队长,顿时少了脾气。蹦二狗毕竟是豁牙金的账房先生、狗头军师,脑子转得快,眼珠子一转,顿时又哭喊道:“哎呀!曹队长啊,你来得正好啊!青天大老爷,你可要做主啊,我们这么多人的钱都丢了,这个魔术馆里闹小偷啊!”   曹前气呼呼地冲到蹦二狗面前,上下一打量就认出了是这个家伙,眼睛一瞪,骂道:“你是不是叫蹦二狗,你奶奶的!你这流氓还丢钱?丢你妈的钱!你他妈的是不是来这里闹事的?”   蹦二狗大声喊冤:“曹队长,我真的丢了钱啊!十块八毛钱啊,是我给我家八十岁老奶奶买药的钱啊,我这钱丢了,我那老奶奶可活不了了啊!”   曹前骂道:“放你的狗屎屁,你真要是拿着钱,到这里来干什么?”   蹦二狗嚷道:“我也喜欢看戏法啊,凑热闹来看戏法的,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啊。曹队长,我丢了钱,你还这样说,这不是包庇偷钱的小偷吗?”   众流氓跟着起哄:“就是就是,曹队长,我们都丢了钱啊!”   曹前一下子也没有了办法,只好骂道:“你们这些人要是敢说瞎话,看我不把你们抓起来关到号子里面去!”   蹦二狗更是来劲,又蹦又跳,又叫又闹。   曹前耐不住性子,嚷道:“别叫了,那你们说怎么办?”   蹦二狗叫道:“搜身啊!我的钱是进来以后才丢的,小偷肯定还在这里没有走,一个一个地搜。”   其他的观众顿时骂了起来:“什么!搜身?”“你脑子里进水了吧!”“真丢了钱自认倒霉吧!”“凭什么一个一个地搜?”   更有人嚷道:“不看了不看了!这通乱!没法看戏了!退票退票!”   有人这么一嚷,真有人立马拍案而起,冲着李奉仁连连嚷嚷退票。   蹦二狗马上尖声回嘴道:“谁都不准走!你们这几个要走的,是不是偷了我的钱?”   要走的几个观众中有脾气暴躁的,顿时嚷起来:“你丢了钱管我什么事!谁偷了你的钱了?嘴巴干净点!”   蹦二狗骂道:“我看就是你偷了我的钱!”说着一把抄起板凳,就要冲过去干架,众流氓见来了势,哪管曹队长在不在,吆喝着都拿起板凳,眼看就要打起来。   曹前气得脸都红了,拦在蹦二狗他们面前,竭尽全力大叫道:“你们他妈的都不想活了!都给老子住手!”   蹦二狗叫道:“曹队长,这家店八成就是黑店!台上那个小个子我认识,叫李易,是永定门火车站有名的小偷!上个月还在偷东西呢!我就不信他改邪归正了!这里的伙计没准都是小偷!曹队长你不信,你可以打听!”   李易见蹦二狗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气得直想跳下戏台和蹦二狗理论一番,但张贤一把拉住,低声叮嘱道:“他们抓了你的把柄,有备而来,你不要下去,会越搅越乱。”   李易恨得直喘粗气,狠狠盯着蹦二狗,几乎眼中能喷出火来。   蹦二狗见李易不敢反驳,更是得意,嚷道:“看看,大家看看,那个叫李易小偷心虚了吧,不敢承认了吧!他就是小偷,小偷!”   张贤轻哼了一声,突然抱拳高声道:“各位客人请安静,请听我一句话!”   张贤终于说话,场地上乱哄哄的人群倒是一静。   张贤抓着这工夫,高声道:“有客人在小店丢了钱,我们深表歉意!请问几位丢了钱的客人,你们分别丢了多少钱?”   蹦二狗愣了愣,马上回过神来,叫道:“我丢了十块八毛!”   其他流氓会意,一个个叫起来:“五块三!”“六块整啊!”“我丢了七块九!”……   张贤高声道:“好!各位既然在小店里面丢了钱,现在找是谁偷的也找不到!所以各位无论丢了多少钱,都由小店赔偿。”   台下一片惊叹,蹦二狗他们几个人报数,加起来足足有七八十块,能赶上一两场表演的收入了,居然张贤要赔?   李易也分外吃惊,急道:“师父,咱们可不能吃这个亏啊!一听他们就是瞎报的数!”   张贤低声道:“钱是小事,咱们魔术馆的名声是大事!宁可关门,也不能折了名声!”   蹦二狗一听张贤要赔钱,而且能赔出这么大数目,这个家伙见了钱如同见到亲娘,贪财如命,顿时就动了心思,叫道:“那好!店老板要赔,我们也不客气,那你就赔吧!”   众流氓都是见钱眼开之人,一个个都嫌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多瞎编一点,听蹦二狗都发话了,既然如此,不拿白不拿啊。于是众流氓都齐刷刷地答应下来。   张贤又高声道:“有要退票的客人,拿着票根,去找李老板,我们也一概双倍赔偿。不愿意退票的,也可以换成其他场的票,改日再来看。对不住大家,实在对不住!”   台下观众哄的一声,一片感叹之声,刚才就要走的那几个,再也不愿留在这里,都急忙涌到李奉仁身旁,举着票根,高喊着退票退票。   李奉仁听张贤都这么说了,只好连声招呼着众人,高喊:“退票的请这边来,请这边来!”领着众人离开。   本还有一些想再等待一下,继续看张贤魔术的人,见这么多人呼呼啦啦地离座,早已没有看戏法的情趣,也都不想再等下去,万分遗憾地叹着气,起身离座。   就当众人纷纷离场的时候,李娇带着五六个警察赶来,原来李娇见有人闹事,早就跑出去喊警察过来,好不容易这个时候才赶回来。   几个警察无精打采地冲进来,就听曹前骂得山响:“你们这些废物!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警察一见是曹前在,赶忙打起精神,立正敬礼,围拢过来。   李娇快步赶到曹前身边,冲曹前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这一笑把曹前弄的心花怒放,直想扑上去亲李娇一口,可碍着这里人多眼杂,使劲把这些念头憋了回去。   蹦二狗本见到搅黄了张贤的场子,还能得到张贤的赔偿,正暗暗高兴,这下见到警察来了这么多,还是曹队长的部下,不禁心中发虚,万一张贤也学他们一样耍赖,说话不算数,那还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蹦二狗一个劲地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先拿钱,恐怕张贤是有意如此,把无关人等弄走,再慢慢收拾残局。   蹦二狗不管再怎么样混球,见只剩了自己这一伙子人,还被警察围着,脸上多少有点发虚,神色略显慌乱。其他流氓更是沉不住气,目光游移,彼此打量。   曹前看得明白,哈哈大笑,骂道:“呦!蹦二狗,你慌个什么蛋?你们这些丢钱的人,我怎么见你们都这么眼熟啊?而且我看你们还都彼此认识,这可巧了,小偷专偷彼此认识的人?你妈妈的,蹦二狗,你还想抵赖?你敢说你不是来捣乱的?”   蹦二狗知道自己已经落在下风,心里骂了张贤千万遍,只好嬉皮笑脸地对曹前说道:“曹队长,我真的丢了钱,刚才台上的张老板已经说了,会赔给我的。张老板都认了,我信得过张老板,就不计较了。”   曹前一把拎住蹦二狗的衣服,骂道:“你他妈的狮子大张口地要钱,你当张老板会让你这王八羔子得逞?”   “曹队长,算了!” 戏台上的张贤高声说道,从戏台一侧走了下来,边走边说:“我刚才的确说过要赔他们的钱,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曹队长不必再为难他们。李易,去取钱来,我赔给下面几位丢钱的朋友!”   李易尽管满肚子不乐意,还是听张贤的吩咐,赶忙钻到后台,取钱去了。   蹦二狗、曹前、李娇等人听张贤这么说,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张贤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张贤稳步走到蹦二狗他们跟前,抱拳鞠了一躬,说道:“小店肯定有做得不对之处,请各位多多原谅。”   蹦二狗有些尴尬,说道:“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我们,那个啥,咳,不好意思啊,我们丢了钱,我们也没有想到……张老板,你多多包涵。”   李易取了钱回来,张贤一一再问了一遍蹦二狗他们丢了多少钱,蹦二狗他们急急忙忙回答了,许多人前后数目都说的不对,张贤并不在意,把钱给了他们,好言好语一番,仍然十分的客气。   蹦二狗拿了钱,这些人尽管是无赖流氓,关公关二爷还是敬重的,知道张贤这是“仁义”,心里不得不佩服,慌忙道了谢,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曹前、李娇、李奉仁对张贤此举满肚子的疑问,都替张贤抱不平,张贤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蹦二狗他们飞也似的逃回去见了豁牙金,七嘴八舌把事情讲了,末了人人都不忘替张贤说了一通好话。蹦二狗更是说咱们这样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陈国绝对不是好鸟,相反张贤都是以德报怨,下次再见到张贤,实在不好意思再为难他。   豁牙金一个大嘴巴抽在蹦二狗脸上,狠狠骂道:“张贤是个好人,可咱们这些混街头的臭流氓,宁肯得罪十个张贤这样的好人,也不要得罪一个陈国这样的贱货!咱们这事要是给陈国办砸了,陈国没准会找谁来对付我们!”   蹦二狗捂着脸,连声答应了,众流氓都沉默不语,觉得自己干的都是些生儿子没屁眼的恶心事,心里臊得慌。豁牙金当然明白自己的这些手下在想什么,重重喘气,也觉得这事干得憋闷。   快到黄昏的时候,悦客魔术馆的售票窗口丢进来一块包着白纸的石头,李奉仁摊开一看,心中大惊,赶忙带着李娇到后院去找了张贤。   张贤接过白纸,只见纸上写着:对付你们的人是旺风楼陈国,陈国黑白通吃,我们也不敢得罪他,只好为他办事。陈国已经铁了心,要让你们的店开不下去。我们这边会打打马虎眼,但是绝对不止我们一拨人会来对付你们,你们好自为之,赶快想其他办法。祝李老板、张老板好运。   张贤看完,又递给了李易看。张贤站起身慢慢悠悠踱了几步,说道:“我本想再支持三两天即可,看来事到如今,今天晚上的一场演不了了,立即关门吧!李老板,麻烦你尽快贴出告示,就说悦客魔术馆暂时停业,何日再开业,将另行通知。”   李奉仁神色一暗,惨声道:“只能如此吗?现在曹队长都能帮我们了啊,我们只要多加防范,还是能支撑几天的。”   张贤说道:“现在只能如此,暂避风头。我们若是勉强支撑下去,只怕陈国会派人来点火,到时候把我们辛辛苦苦布置的房子烧了,得不偿失。李老板,你若是见了陈国,千万不要激动,就当我们从来不知道陈国在背后使坏。”   李奉仁叹道:“陈国为什么要这样把我们斩尽杀绝啊?”   张贤说道:“李老板,我还有其他的办法,会让悦客魔术馆重新开业,陈国再也不敢来骚扰我们。”   李奉仁忙问道:“会是什么办法?”   张贤说道:“这个办法我轻易不愿使用,因为风险极大,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李老板、李娇姑娘、李易。”   三人连忙应了。   张贤说道:“我们几人从今天开始,分头去打探一些消息,我要这样……”   四人聚在桌边,听张贤细细嘱咐,李奉仁、李娇、李易脸上时而交错着惊讶、担心的表情,当然除此以外,眼神中仍是深深的佩服。   悦客魔术馆关门大吉,店头招牌也被取下!布告张贴出来,有人惊讶有人叹息有人遗憾,当然也有人暗自高兴。李奉仁精神不振,在原来的售票窗口内处理最后的退票事宜,不少人来安慰,李奉仁只是苦笑不已。悦客魔术馆大门紧闭,黑灯瞎火,毫无人气。   陈国猫哭耗子,专程跑来“安慰”李奉仁,一口一个可惜啊可惜,实际上第一来看自己的“杰作”,第二还是要打张贤的主意。李奉仁见了陈国,强压住胸口怒火,并不与陈国多说一句。陈国反反复复地问李奉仁张贤张先生可在,李奉仁回答张贤已经离开了京城,去向不明。   张贤又消失了,他在悦客魔术馆还在经营的时候,就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人见到他在街头走动。这下悦客魔术馆关门,更是无处寻找。   陈国找人观望了两天,的确没有张贤的一丝迹象,这才作罢。   天桥一带沸沸扬扬地说了几天张贤的事情,各种猜测都有,但悦客魔术馆毕竟是关了,看过张贤魔术的不过数百人,说得再多也没用,如同昙花一现,大家感慨之余,渐渐也都淡忘了。   悦客魔术馆关门后的第八天,北平城最大的酒楼,名叫汇贤酒楼,傍晚时分,店面里张灯结彩,极为热闹。汇贤酒楼门口车水马龙,贵客如云,几乎北平城有名有号的商家大户都来到此处,门口盘查得极为严格,所有人都需持请帖入内,不明白的以为是哪个权贵人家过寿或者娶亲,实际上这里是段士章召集的京城商户认捐大会。   段士章发了请帖,就算是鸿门宴,收到帖子的人谁敢不来?除非不想在京城这地头上混了。所以北平市长冯从文和守备司令周健行请段士章出面,真的是迫不得已,段士章要是不说话,那些商户就百般抵赖,万般哭穷,谁也不肯多掏一个铜板。可他们这些人都惧怕段士章,段士章发起狠来,指着你的鼻子只需一句“你不准在京城做生意了”,不用等到段士章亲自动手,和你做生意的商户首先就不敢和你来往了。   刘管家操办,请帖一发,戳上段士章的大名,说明时间地点,被点名的这些商人一个个都乖乖地按时到场。   汇贤酒楼本就是段士章旗下的产业,说它是北平城最大的酒楼,一点都不为过,不止是占地面积大,气派也足,乃是段士章把一个清朝的王爷赶出王爷府以后,收归己有改建的。所以这么上百号人到来,在贵宾楼的硕大后院中支开二十来张大桌,架了一个戏台唱戏,还都绰绰有余。   刘管家跑前跑后地迎客,始终堆着笑容,他办事麻利,处事得体,又深得段士章信任,他一出面,和半个段士章来了一样,所以无论是哪个客人见了他,都要赶紧鞠躬行礼,真不知是刘管家迎客,还是刘管家故意客气,先给客人们足够的面子,到时候好让他们大掏腰包。   客人们一一坐定,桌上早就摆好了一等一的龙井,各色精美小点心不计其数。戏台上有人玩杂耍,不管下面人看还是不看,都使足了劲头表演,这些玩杂耍的,都是旺风楼陈国请来的,专门热场来着。陈国还没有资格坐到客人的位置上,这些到场的客人哪一个都比陈国有钱,指头都赛过陈国大腿粗,所以陈国只是带着队伍来了,自己守在戏台后面,一个一个地叮嘱即将上台的杂耍者要卖力,千万不能出错。   除了戏台上有表演以外,场地里还来回穿行着数十个京城里有名的交际花,其实就是上了场面,有人捧着的妓女,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得是玲珑剔透,一人陪在一个客人的身旁,挤眉弄眼,殷勤万分。这些交际花,大都是京城八大胡同的妓女,段士章黑道上有多厉害,只需问一问这些妓女,八大胡同的妓院是谁罩着的?段士章啊!段士章让谁红,谁就能红,让谁混不下去,谁就混不下去。所以这些妓女们由段士章招来陪客,都是恨不得使尽全身解数,一点都不敢怠慢,得罪了哪个,别人一嚷嚷,就等着倒霉了。   到了此处的商贾一看这种场面,早就明白,屁股一粘椅子,五百个大洋少不了;喝一口茶就至少要再捐五百;摸一把妓女的大腿还要再捐一千,否则想走出这道大门,可就不容易喽。   场地里热闹归热闹,这些客人都是些见过世面的人,懂得规矩,不会大声喧哗,随意走动,所以秩序井然,很快时辰将至,人也都来齐了,每张桌子上,已是坐满了人。   刘管家挥手让陈国收了台上的杂耍,登上高台朗声说道:“各位爷!在下是段士章段爷府上的刘管家,各位有礼了,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到来,我先代表段爷谢谢大家啦!”   台下众人齐声回礼,都称不敢当不敢当。   刘管家清了清嗓子,向一旁高声道:“请段士章段爷!”说着已经奔下戏台,从戏台一侧迎了段士章上来。   段士章笑脸盈盈,看着倒还和气。段士章穿着上好湖绸的长袍马褂,胸前别着一根粗大的怀表金链,手持一根雪白的文明棍,向场中客人连连点头,稳步走了上来。   场地中有会拍马屁的,赶忙站起来叫道:“段爷好啊!段爷给您请安了!”一时间场地中给段士章请安的声音连成一片。   段士章挥手致谢,四平八稳地走到戏台正中,压了压手掌,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众人赶忙闭嘴,纷纷坐了下来,没有人敢这个时候说话,鸦雀无声,等着段士章说话。段士章双手在文明棍上一架,笑呵呵地说道:“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一次和这么多朋友,这么多兄弟见面了!所以今天见到大家,心里高兴得很啊!”   台下轰然鼓掌,段士章说的都是些场面话,言之无物,反正谁也不吝啬这点掌声。   段士章笑了笑,说道:“各位朋友,各位老板,各位社会名流,今天请大家齐聚一堂,很不容易!大家可能也知道,各地军阀对北洋政府是虎视眈眈啊,对我们的北平城也是非一日不想占为己有啊!西边的阎锡山阎老贼,北边的张作霖张土匪,南边还有蒋光头等人胡闹北伐,战事吃紧,北平吃紧啊!我们的政府还不富裕,军队的装备还不精良,好多军人弟兄们冬天还穿不上棉衣,盖不上棉被,有时候吃饭都吃不饱,部队里,子弹大炮也都奇缺。我看着眼里,疼在心里,相信大家与我也有同感!北平盛,大家荣,北平败,大家亡!所以今天请大家来,就是希望大家慷慨解囊,有钱的出钱,力所能及地帮助北洋政府备军备战!以尽我们的绵薄之力!大家说好不好?”   “段爷说得好!段爷说得好!听段爷的!”台下叫喊声一片,听起来真是群情激昂,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段士章挥手让大家安静,指了指台下一旁的长桌,上面已经摆好了认捐簿和笔墨,说道:“大家可以上来把自己认捐的钱数写在上面,但是我提一个建议,咱们这些人平时里都节省,这个时候可不能节省,所以我建议,最低一千块大洋!大家同不同意?”   台下有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站起来,高声叫道:“段爷!您说的太好了!我是红宝斋的王家福,我认捐三千块大洋!”说着这个人已经走上前来,提起笔在认捐簿上签字署名。   有人暗骂这个红宝斋的王家福真是个王八,居然没等大家回答段士章,就抢先卖弄,要在段士章面前博个出位,以后好和段士章攀上关系。   马上有人跟着站起来,高声喊道:“安国商社马安国认捐五千大洋!”   这一下子就不得了,有意多捐一些出风头的,纷纷站起来报号认捐,从五千开始一直有人报到了两万大洋,当然还有出不起五千以上的,只好乘着混乱,挤到前面来,在认捐簿上署上名字,注明认捐的金额。刘管家站在桌边招呼着大家,有人想捐一千,见刘管家在,也没有敢写上,硬着头皮写了两千,所以段士章建议大家最少捐一千,实际每个人都最少捐了两千。   段士章知道有些站起来高声报认捐数量的商人,都是刘管家安排的,看这一下子就收拢了近一百万大洋,心里高兴,对刘管家点头默许,从戏台上走了下来,由人前呼后拥地带路,坐到了正对着戏台的一张最大的圆桌前。这张圆桌上坐着的,都是北平城里最富贵最权势的一些人物,见段士章来了,都站起来向段士章问好。   段士章并不多说,心情不错,呵呵笑着打了一圈招呼。   刘管家见到场的人都认捐完了,这才重新返回戏台上,说了一通感谢的话,安排表演,并吩咐酒楼上菜。   锣鼓齐鸣,吹拉弹唱,戏台上一众戏子,纷纷登场,好不热闹。   一道道美味佳肴端上,一坛坛美酒打开,众人都了却了一桩心事,反正钱都已经花出去了,不如在这里放开了玩乐,多认识一些人,没准促成几件不错的生意。   场地里推杯换盏,吃喝成一片,歌舞升平,一番奢华淫乐的景象。   段士章坐在主宾位,来向他敬酒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希望能和段士章搞好关系。段士章酒量极好,来者不拒,喝得高兴了,嗓门也粗了起来,哈哈大笑着,肆无忌惮地说话。   又有人前来敬酒,段士章头也不抬,只是哼道:“好!好!”举起酒杯。   敬酒的那人说道:“段爷,我叫张贤,不知道您喜欢魔术吗?”   段士章听这句话有些古怪,扭头一打量,身旁竟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举着一个玻璃酒杯,向自己微微笑着。   段士章一看这个酒杯,就知道不是汇贤酒楼的用具,他招待这些客人,用的全部是景德镇官窑里面的瓷器,怎么会有人拿着玻璃酒杯前来敬酒?段士章隐隐觉得张贤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但是一下想不起来,心中警惕顿起,脸色一变,眼中腾的放出一股子杀气,瞪着张贤说道:“你是何人?”   坐在段士章同一桌的名流绅士本来还不当回事,可一听到段士章的声音,知道不对劲,立即看向段士章和张贤,顿时鸦雀无声。不止段士章这一桌的人,满场的人都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看了过来,有人低呼:“怎么回事?”戏台上的杂耍也停了下来,戏子茫然不知所措,呆呆站在戏台之上。   张贤仍然一脸微笑,回答段士章:“我叫张贤,是天桥变魔术的,不请自来,还请段爷见谅。”张贤手中一晃,顿时手中的玻璃酒杯就不见了,随即一张名片从张贤手中翻出,递在段士章眼前。围坐段士章身边的人一阵惊呼,有人以为这个张贤是个刺客,玻璃酒杯突然消失,不知他手中拿出的是刀子还是何物,几个人刷的站立起来。   段士章见张贤突然变没了玻璃杯子,心中一惊,但他久经沙场,丝毫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看也不看张贤手中的名片,冷冷地坐在座位上,哼道:“不请自来?你好大的胆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张贤将名片放在桌上,笑道:“我要进来,轻而易举,段爷不信吗?”   已经有彪形大汉从旁边跑出,将手枪握在手中,围了上来,但张贤靠段士章实在太近,恐怕胡乱动手,会对段士章不利,一时只敢围着,不敢立即上前把张贤按住。   段士章坐着,张贤站着,段士章这一生无数人想杀他,知道张贤要想夺他性命,这个时候应该下手了。段士章斜眼瞟着张贤,说道:“好!我信你能轻而易举地进来,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把话说明白,退开一边,我保证饶你一命。”   张贤笑道:“段爷,我是来给您表演魔术的,别无他意。”   段士章哼道:“表演魔术?你当这里是好玩的地方吗?”   张贤说道:“段爷,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只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在院中表演。”   段士章说道:“好啊!你退开一步,我就看看你的魔术!”   张贤说道:“段爷一言九鼎,张贤就献丑了。”   张贤微微一鞠躬,退开了两步,说时迟那时快,一众大汉已经飞扑上前,顿时将张贤按倒在地,四五把手枪顶着张贤的脑门。   张贤反抗不得,但脸上还是微微笑着,动也不动,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刘管家跑上前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不要命的东西,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张贤被人拧得疼痛,但仍然看着段士章,说道:“段爷你说话一言九鼎,还要害怕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吗?”   刘管家根本不管,哼道:“带走!”   众大汉就要把张贤押下。   “慢着!”段士章突然喊了一句。   众大汉听了段士章吩咐,不敢再带张贤下去。   段士章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上下瞟了几眼张贤,说道:“算是条汉子,放开他!”   众大汉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刘管家抢上一步,凑到段士章身边说道:“段爷,这个人危险,放不得?”   段士章哼道:“放开他!他都不怕,我还要怕吗?我要看看他的魔术!”   刘管家给众大汉递了个眼色,众大汉将张贤缓缓松开,慢慢退开几步,只要张贤有什么异状,定会再次扑上。   张贤挺了挺身子,将衣服拉整齐,对段士章说道:“谢谢段爷!”   段士章吩咐刘管家:“刘管家,拿凳子来。”   整个院子中落针可闻,一片安静,谁都不知道以后要发生什么。   刘管家赶忙把椅子搬来,请段士章坐下,面对张贤,数个大汉从旁跑来,守在段士章身侧,以防不测。   段士章指着张贤说道:“你表演吧!如果你演的魔术是我见过的,欺世盗名,故弄玄虚,让我们在场的人看出了破绽,你自己知道后果!”   刘管家连连挥手,示意惊慌失措的一众宾客都坐下来。大家见张贤已被控制住,更觉得张贤胆大包天,倒对这个男人有了几分好奇,听刘管家张罗着,便都坐了下来。一时间,满场的目光都注视在张贤身上。   陈国从戏台后面溜出来,从人缝中瞟见,竟是张贤站在院子中间,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这个张贤的本事陈国是见过的,但张贤再大的本事,在这种千钧一发、如履薄冰、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还被人团团围住,能确保不失手,不让人看出破绽吗?陈国自认为自己是绝对不敢尝试的。   张贤对着四周满当当围在身边的商贾名流们团团行了个礼,伸开双手示意手中并无一物,然后将一只手高举过头,在空中凭空抓了两抓,突然拳头一握,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众人盯着张贤的手中,都不愿意眨眼,心想到底松开拳头,会放出什么东西来。   张贤面向段士章,突然一松拳,只见手中腾的跳出一团亮光,竟是一只全身发亮的小鸟,扑腾着翅膀,悬空飞在张贤的手掌上方,并不离去。   “哇”的一声,人群中传来惊叹之声。   段士章也是微微一怔,张贤手中突然变出这么个亮光闪闪的东西,飞在空中,倒大出了他的意料。   张贤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双手高举,手指微动,好像是在操作这只小鸟一般,那鸟儿在张贤两只手掌上方盘旋着飞来飞去,一会飞出一个圆形,一会飞出一个八字形,一会直飞上天又坠下,一会在张贤手掌之间盘旋。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忘记了喝彩,而且张贤身份不明,他们也不敢轻易喝彩,都是张大了嘴巴,看着这只发亮的鸟儿不断在张贤的控制下上下翻飞。   张贤转了一圈,双拳一握,那本还在自由飞翔的鸟儿却突然消失在空中,众人还没有看够,鸟儿突然不见,引得惊叹声一片。   张贤的双手在空中慢慢合拢,抱成一团,又好像把无形无质的东西收在了手掌之中。张贤轻轻搓动着手掌,再次伸开手时,右手中微微亮起,竟是一只发着翠绿光芒的夜光杯。   张贤显然是讨了个巧,现在天色已暗,夜幕低垂,众人露天而坐,院中尽管四处点着电灯,但从下往上看张贤手中的夜光杯,却更加的显眼。   张贤把夜光杯慢慢拿下,对着段士章微微顿首,说道:“段爷,这个夜光杯是刚才的鸟儿变成的,因为是通灵之物,所以无论怎么倒酒,都是倒不满的。段爷可否让人递给我几壶酒?”   段士章刚刚见张贤变了一出,已是微微叹服,张贤既然向他要酒,段士章想都没有想便答应了,吩咐一旁的刘家管:“给他几壶酒!”   刘管家安排保镖拿了三壶酒上去,摆在张贤面前,每一壶至少有能倒满这个夜光杯五六次的分量。   张贤说道:“谢谢段爷赐酒!”张贤团团抱拳,对众人说道,“为了证明我绝对没有做任何手脚,可否请一位先生上前来拿住杯子,我来把这三壶酒都倒进去。”   人群中哄然一声,还真有人提起了兴趣,想上前一试,可互相观望一番,都觉得当着段士章的面协助张贤,有点说不过去,便都忍着不愿上来。   张贤问道:“是没有人愿意上来吗?”   段士章左右看了看,指了指刘管家,说道:“刘管家,你去!”   刘管家连忙应了,从段士章身边走出,来到张贤面前,向张贤冷冷抱了一拳,说道:“请了!”   张贤把夜光杯递在刘管家手中,刘管家用手接过,上下翻看了一遍,并无什么异样,便拿在手中,说道:“好!你倒酒吧!”   张贤点了点头,将地上的三壶酒拿起,左手持两壶,右手持一壶凑到夜光杯前,缓缓倾倒酒壶,便见到酒壶中的酒流出,张贤将酒壶嘴靠上夜光杯,慢慢倾倒,刘管家目不转睛地看着,渐渐诧异起来。   张贤就这样将一壶酒倒完,将酒壶完全竖起,还都抖了一抖,示意酒全部倒完,紧接着左手上前,换了一壶持在右手上,又向夜光杯中缓缓倾倒,很快又倒完了一壶,如此再来一次,三壶酒便倒完了。   张贤将三个空酒壶提起,全部口朝下,向众人示意的确没有酒了。   刘管家拿着夜光杯,诧异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贤对刘管家说道:“请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刘管家喃喃道:“我姓刘,是段爷的管家。”   张贤说道:“如果刘管家没有其他意见,可否将酒杯还我?”   刘管家干笑一声,将酒杯递给张贤。   张贤接过酒杯,笑道:“刘管家请回。”   刘管家又看了张贤几眼,连忙回到段士章身边。   段士章看了刘管家一眼,低声道:“怎么?”   刘管家赶忙回答道:“段爷,看不出来怎么回事,没有见到一滴酒洒出来,酒杯的重量却在一直增加,而且更奇怪的是,酒杯的重量的确像是倒进去了三壶酒,但酒却只有半杯。”   段士章“哦”了一声,看向张贤。   张贤举着酒杯,等刘管家对段士章说完话,这才说道:“段爷,刚才得罪了,我敬您一杯。”说着,张贤将夜光杯凑到唇边,咕隆咕隆的似乎喝了许久,这才喝完,叫了声:“好酒!”   段士章突然一咧嘴,呵的一声笑了,双手伸出,啪、啪、啪一下一下地拍起手来。   众人这才明白段士章乃是被张贤的魔术折服,早就按捺不住,哗哗哗的掌声响起,叫好声一片。   张贤冲着段士章顿首微笑,手向空中一扬,夜光杯就此不见,满天亮光闪闪的纸片随即落下,场面极为好看。众人的掌声更强,这些达官贵人、绅士名流,都是由衷地赞叹张贤的表演真是神乎其神。   张贤颔首向段士章深深鞠了一躬,满面笑意地站了起来。   段士章哈哈大笑,站了起来,对着众人和张贤大声道:“果然是有真本事!技高人胆大!精彩!我十分地喜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张贤?”   张贤上前一步,清楚地说道:“段爷,我叫张贤,您实在过奖了。”   刘管家微微一愣,又打量了几眼张贤,在段士章耳边说道:“段爷,这个叫张贤的,就是上次和您说起过的天桥奇人!”   段士章当没听见,招呼着张贤道:“来来来,张先生,坐到我旁边来,我有些话要问问你!刚才你突然出现,我还以为你是那些无聊的小人,得罪了得罪了!来来!张先生请过来坐!”   片刻工夫,张贤从地狱到天堂,一时间成为这个会场中最引人瞩目的明星。   张贤没有客气,也不拘谨,与段士章相谈甚欢,席间谈了无数古彩戏法的精彩,有的真是段士章这种称得上见闻多广的人都大为咋舌的戏法。段士章十分欣喜,便问张贤会哪些,张贤便说略会一些,如果段爷肯来悦客魔术馆,必会表演几出更为精彩的。   张贤既然说到了悦客魔术馆,便略显忧心地把悦客魔术馆被人使坏,不得不关门的事情对段士章说了,表示自己贸然来汇贤酒楼见段士章,确实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听闻段士章喜欢魔术,这才冒险来此,以求段士章的帮助。   段士章故作慷慨地说道:“张先生有这等本事,怎么能埋没了!哪天我带着人给你捧场,看谁还敢使坏!放心,放心!”   张贤再三感谢,又在酒桌上用硬币玩了几个小魔术,更让段士章眉开眼笑,满口答应最近就会带人去看。张贤不愿久留,见已经促成了此事,便找了个理由便请辞离开,由刘管家相送,出了汇贤酒楼。   义捐大会结束之后,段士章兴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宅邸,二话不说先去找柳荫。丫鬟小红见是段士章来了,战战兢兢地说柳荫太太已经睡下了,段士章哪里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柳荫的房前,咚咚敲门,叫道:“柳荫,柳荫,我有个事情和你讲讲,你绝对喜欢听。”   柳荫的房内早已熄灯,只听得柳荫在屋里冰冷冷地答道:“老爷!我睡下了,你就不能白天的时候和我说吗?”   段士章笑道:“是魔术!是魔术!精彩的魔术,我等不及地来告诉你。”   柳荫回道:“老爷,你说的魔术恐怕我不会喜欢的!”   段士章说道:“柳荫啊,你见过有人会在空中变出一只发光的小鸟,被人用手指指挥着飞翔吗?而且鸟儿突然不见,又变出一个夜光杯,怎么倒酒都倒不满的?”   在床上躺着的柳荫听了段士章的话,微微愣了愣,眉间闪出淡淡的惊喜,但她没有说话,坐直了身子将床头的电灯揌亮,披上衣服,下床向房门走来。   段士章见屋里灯亮了,脚步声传来,知道是柳荫来了,更是高兴,说道:“柳荫,你喜欢这种魔术吗?我们去看好不好?”   柳荫将门拉开,还是冷冷地看着段士章,说道:“这个倒是新鲜。是旺风楼请来的艺人吗?”   段士章笑道:“不是,不是,是一个很神秘的男人,叫做张贤,他在天桥的一个新开的悦客魔术馆表演,我打算这两天去看看,柳荫啊,你愿意去吗?”   柳荫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哦!那我想想。老爷,你先进来吧,我再听你说说,到底是个什么人?”   段士章乐不可支,跨入房中。   柳荫慢慢将门关上,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辰,眼中满是期待和忧伤,但柳荫关上房门,转过头来,又是表情冰冷,默默地走到段士章身旁坐下。   段士章将柳荫的细腰一搂,凑过脸去,说道:“柳荫啊,我既然进来了,那今晚我就睡这里了啊,我们躺着说话,你看好不好?”   柳荫不置可否,任凭段士章将她搂在怀中亲吻,两人慢慢躺在床上。   第二天黄昏,刘管家赶到段士章房中,两人关上房门,密议一番。   刘管家说道:“老爷,按你的吩咐查清楚了,张贤说得没错,悦客魔术馆的确被人逼着关门了。看来张贤冒险来找您的目的,就是如他所说,希望求得您的帮助!”   段士章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刘管家说道:“老爷,你猜是谁在暗中整张贤?”   段士章哼道:“谁?”   刘管家说道:“旺风楼的陈国,呵呵,我一想就有可能是他,今天去问了问,陈国这小子全部老实交代了。”   段士章哈哈笑道:“陈国这王八羔子?呵呵,也是难为了张贤,陈国整他,没有我出面,这个张贤难有翻身的法子!”   刘管家说道:“那老爷,既然张贤没有什么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带着柳太太去看魔术啊?我好提前安排下去。”   段士章抚了抚头发,颇为满意地说道:“就这两天吧!”      第七章 远赴重洋      三日之后,原本热闹而平静的天桥突然涌出了大量军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无数穿着黑色短装、戴着墨镜的魁梧汉子聚在各个路口,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悦客魔术馆门口更是站满了便衣大汉,将悦客魔术馆大门口围出一道人墙,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来来往往的人奇怪了,这是什么架势,难道有什么大人物要出现?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过后,十余辆轿车连成一排,驶进天桥,停在悦客魔术馆路口,从这些车上下来了数十位衣着富贵的男男女女,打头的一个正是段士章!段士章身后跟着一个华服女子,化了个淡妆,眉目间尽管有些冰冷,但那身材、相貌、气质可是非同一般,断然是民国时代最红的电影女明星,也都让她比了下去。这个女子正是柳荫。   段士章身后跟着的,也都是京城里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北平市的守备军司令周建行就在其中,大家都是带着小姐太太,穿着艳丽。   早就等待着的警察、便衣齐齐涌上,将闲杂人等隔开,留出一条通向悦客魔术馆的通道,让这些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段士章带着柳荫,走到悦客魔术馆门口。段士章抬头一看招牌,哈哈大笑,转头对柳荫说道:“就是这里了!今天那个张贤魔术师,要给我们连演三场魔术!柳荫,你肯定会喜欢的!”   段士章说话间,刘管家已经带着悦客魔术馆的李奉仁、李娇和一众伙计迎了出来,李奉仁满头大汗,连连招呼着段士章:“段爷!请!请!万分荣幸,万分荣幸!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段士章看都不看李奉仁,迈步向里走去,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张贤张先生呢?怎么没看到他来?”   李奉仁赶紧的解释:“张先生正在准备魔术,他在表演之前一般不见任何人,段爷见谅,段爷见谅。”   段士章哼道:“哦!那没事了,魔术能演得好就行。”   李奉仁半躬着身子,将段士章、柳荫和一众达官贵人请进悦客魔术馆,刘管家早就有所安排,分好了座位,段士章等人坐在二楼雅间,正对着戏台。   段士章坐了下来,呵呵笑了声:“天桥这种地方,还有装潢的这么洋气的地方嘛!难得,难得!”   李奉仁说道:“这都是张贤张先生的心思。”   段士章挥了挥手,刘管家请李奉仁出去。段士章见人都出去了,将柳荫的手拉到自己腿上,慢慢抚摸着笑道:“柳荫啊,很久没有见到你笑了……我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召集这么多人来,你可要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柳荫面无表情将手抽回,说道:“老爷,你费心了。”   原来,段士章在三天前就安排了刘管家去悦客魔术馆谈了谈,张贤、李奉仁出面迎接,答应了专门为段士章开专场表演三个魔术,时间由刘管家说了算。自然而然的,李奉仁就饰演诉苦的角色,把最近悦客魔术馆被人骚扰,造成无法开业的事情说给了刘管家听。   刘管家听了,不知是真的生气还是装出来的,拍着桌子大怒,说谁敢闹事就要了谁的性命。刘管家是什么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段士章私下的许多杂事都是他操办的,手段通天,黑白两道上都是邦邦硬的人物,当即派人把天桥警察局的王局长找来一通臭骂!白道摆平,刘管家立即安排了下去,由黑道人士操办,谁敢在段爷来之前招惹悦客魔术馆,坏了段爷的雅兴,就把脑袋割下来在家摆好。   豁牙金这些听了陈国安排,时刻阻止着悦客魔术馆开业的流氓混混,这两天被京城里从大到小的黑帮一个个轮番地警告了一番,胆子都吓掉了,哪里还敢有半点骚扰悦客魔术馆的心思,连悦客魔术馆的门口都不敢经过。   至于陈国那边,有段士章给张贤捧场,陈国、德宝楼赵光姚、安乐居孙承德这些天桥的奸商杂毛还敢说半个不字?各自躲在家里唉声叹气,都感叹这个张贤实在太厉害了,竟然冒死闯去见了段士章,还把段士章给镇住了。只怕段士章来了悦客魔术馆,心里一高兴,从此张贤他们就有了大靠山,谁都不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了。   当然陈国也觉得奇怪,张贤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摸进戒备森严的汇贤酒楼?这是个谜,就和张贤的魔术一样,除了张贤、李易外,没有人知道谜底。   其实追根到底,还是段士章的柳荫太太最为关键。柳荫自从听了段士章说了一遍张贤在义捐会上的冒险举动,似乎真的有了兴趣。张贤要表演什么魔术,早一天就通过刘管家报了上来,柳荫一看魔术的名字,去看张贤的意愿更甚。所以什么时候来看张贤的表演,都是柳荫定下来的,段士章不过是为了成全柳荫,这才紧锣密鼓地安排一番。   悦客魔术馆中贵客一一坐定,音乐响起,李奉仁、李娇等伙计忙忙碌碌地给贵客们上茶水点心,这些茶点都已经不是悦客魔术馆提供的,后厨已经全部换成刘管家派来的人,食用之物统统是段士章府上的东西,昂贵精致,连一杯茶都是一般人喝不起的。   戏台上幕布重重,灯光明亮,幕布前空出了一截位置,刚好能够进行热场表演。   以前来投奔张贤的天桥艺人们,这次被张贤召集起来,作为热场、隔场之用,赛活驴、张顶砖、盆秃子他们这些人,一听在悦客魔术馆的第一场演出,居然就是表演给段士章这样的人物看的,都是兴奋异常,无不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使唤。   台下的豪客们,早就看腻了热场的杂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聊天的聊天,品茶的品茶,都等候着张贤的出场。   最后一个热场戏目结束,音乐声一变,戏台灯光随之昏暗起来,台下各位贵宾意识到正戏开场,都转头向戏台上看去。   灯光再次一亮,照亮了戏台正中,“嗵”的一声,白烟腾起,台下众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样白烟乍现,引得娇滴滴的小姐们娇声连连。   从白烟中走出一人,正是张贤,他身着灰色长袍,抱拳向台下众人行礼,说道:“各位先生太太,欢迎来到悦客魔术馆,我是张贤,今天由我和我的助手李易,为大家带来精彩的魔术表演。”   台下众人非富即贵,场面上的事情见得多了,今天第一次来悦客魔术馆,见了张贤出场,也没有觉得特别,所以掌声稀稀拉拉响了几声,也就作罢。   张贤并不在意,抬头向二楼正中的雅间深深看了一眼,正好与柳荫对视。   柳荫与张贤对视一眼,身子微微一震,但她马上平静下来,余光瞟了一眼段士章,段士章正看着张贤,并没有在意。但段士章见了张贤,还是转头对柳荫说道:“这人就是张贤,你眼熟吗?”   柳荫冷冷地说道:“倒是有点眼熟,可惜从来没有见过。”   “哦?”段士章笑了笑,“柳荫啊,你说话总是这么有趣。”   柳荫说道:“老爷问的话也很有趣。”   段士章满面笑意,伸出手一把捏住柳荫的玉手,拖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柳荫挣了挣,没有挣脱,便由段士章乱摸。   张贤没有多看柳荫和段士章,转身走回幕布前,手上做了一个“起”的动作,大幕缓缓拉开,幕布后一片通明。   等幕布完全打开,台下人方才看清幕布后的东西,竟是一幅近两人高,四五人长的巨大画卷,用绳索吊着,摆在正中。这幅画卷上,画的东西倒是简单,乃是一幅水墨山水图,远山近水,近前左侧有一间茅屋,茅屋外有一块大石,大石边坐着一个老者,正看着一盘棋,而老者身旁则站着一个素衣女子望着远方。这老者和女子尽管线条简单,但都有真人一般大小,看上去活灵活现,好似能从画中走出一样。   台下有精于赏鉴水墨画的,看了几眼,与旁边人窃窃私语,略略点头,这意思是说画的不错。   雅间里的段士章看着画上的女子,摸着柳荫的手说道:“柳荫啊,你觉不觉得画上的女子有点像你呢?”   柳荫狠狠把手抽回,冷言道:“老爷,你看就看,能不能不再寻我开心?”   段士章呵呵一笑,丝毫不生气,说道:“柳荫,我是说那画上的女子好看。呵呵!”   柳荫瞟了一眼段士章,再不说话。   正如段士章所说,张贤展出的那幅画中女子,神态的确有几分像柳荫,都是柳叶弯眉,樱桃小口,最像的还是眼神,同是十分的冷艳。   张贤在画前慢慢走了一圈,似乎在端详着什么,站在画布正中,慢慢将手举起,向画中摸去。台下人看得是莫名其妙,但一时并猜不透张贤要做什么。   张贤侧着身子,一只手按在画布上,突然向下一按,半只手竟没入画中不见。台下有坐得近的,亲眼目睹张贤手进入画卷中,而画卷中居然淡淡地显出一只墨描的手,惊得啊一声大叫。还没有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张贤一只手臂已经全部探入画中,画中对应地出现了一只衣袖。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有人刷的站起,手中拿着的卷烟都忘了移开嘴边,牢牢盯着张贤不放。   段士章坐在高处,看得十分清楚,慢慢也站了起来,他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那幅画并没有破损之处,几乎是纹丝不动,但张贤真的正在进入画中。   张贤再往里走,半个人已经慢慢没入画中,身子再一动,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台下这次忍不住,惊讶声一片,原来画卷中已经多出了一个身穿长袍的男人,正侧对着大家,确确实实是用墨汁勾画出来的一个男人!   戏台四角的灯光熄灭,仅剩下灯光从画布后和上方投过来,让画中的人物更加地显眼,如同幻境。台下突然有人高喊:“天啊!动了!人动了!”   只见画布上“张贤”身子一动,如同木偶一样前进了半分,已经离开了最开始的位置,而且动作非常明显,每过两秒就移动一下,位置和身形都发生改变。在台下众人看来,画中的“张贤”正在向画中的老人和女子走了过去。   场中鸦雀无声,半数人都已站起,看着眼前的这番奇景。   “张贤”在画中行走,很快来到了老者跟前,老者和女子也动了起来,老者起身相迎,女子微微作揖,“张贤”鞠躬答礼。“张贤”与老者坐下,那女子也凑过来,坐在一侧,“张贤”与老者下棋,音乐声悠扬,画面看着十分的恬静。   可眨眼间,音乐声一停,突然换成激烈轩昂的调子,只见画中一只巨大的苍鹰袭来,大翅一展,天昏地暗,画中的“张贤”、老者、女子起身,纷纷躲避,可一股黑风涌来,刹那间把画中的众人与茅屋一并盖住,再也不见。画布激烈抖动,黑色蔓延开来,很快便将整张画布罩住,音乐声凄苦悲凉,等黑色散去时,画布中只剩下“张贤”一人,其他景物、老者、女子一概不见。   画布中的“张贤”怅然所失,背对着台下,渐渐向外退来,行走到画布边缘时,灯光一暗,只见“张贤”慢慢从画布中退了出来,迈上舞台,再不是水墨画像,而是一个真人。   灯光再亮,音乐声一换,又是最初的曲调,张贤转过身来,走出几步,画布中已是空无一物。   张贤面带微笑,冲着台下诧异的、发呆的众人深深一鞠,高声道:“献丑了!”   台下的众人这才从刚才的离奇景象中缓过神来,不知是谁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随即掌声一片,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由衷地喝彩鼓掌。   张贤表演的这个魔术,同样是失传许久的中华古戏法中的一种,叫做祝良墨动术,祝良是人名,墨动是表现方式,最早出现在北宋时期,南宋末年就已失传,只有人说得出祝良墨动术是画卷上的人、物、景活动起来,少则三五个变化,多则百余个。失传以后,数百年间从未有人复原祝良墨动术,直至张贤的出现。   二楼雅间里的段士章长出了一口气,抬起手来连续鼓掌,一边鼓掌一边自言自语道:“奇迹!神乎其神!奇迹!”段士章说着,扭头看向柳荫,说道:“柳荫!你看到了吗?柳荫……”柳荫满眼含泪,面露微笑,轻轻击掌,这神态让段士章大吃一惊,连忙改口,“柳荫,你怎么了?”   柳荫既像在哭又像在笑,抬起手指抹了一下眼角,轻轻说道:“没什么,我是没想到,还有这么精彩的魔术。”   段士章坐在柳荫身边,关切地问道:“那你怎么在哭?”   柳荫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十分感人,那个女子和张贤应该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却被苍鹰搅乱姻缘,再也寻不见了。”   段士章呵呵一笑,说道:“柳荫啊,你喜欢就好,这不过是一出戏而已,大可不用这么投入,只是这个张贤倒真是会讨人喜欢,居然用魔术来讲一个故事。”   柳荫说道:“老爷,谢谢你,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段士章抓住柳荫的手,分外诚恳地说道:“柳荫,你可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能舍得。”   柳荫慢慢将手抽回,说道:“老爷,我知道的,咱们还是先看下面两场魔术吧。”   张贤又演两场,分别是隐身术和悬浮术,席间还走下台来,与宾客玩了几个纸牌消失的小魔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三场魔术演完,众人意犹未尽,仍让张贤返场加演,张贤十分客气地拒绝,说是连演三场,已是不易,魔术不同其他,事前都要充分准备,只能请各位下次再来。   这些人不像天桥里的闲人那么较劲,张贤既然是段士章推荐大家来看的,多少给段士章一个面子,不好勉强,这就作罢。   段士章觉得张贤给自己挣了一个大大的面子,信步从雅间走出来,来到戏台上,大大地夸奖了张贤一番,还放下话来,让台下各位以后多多捧场。众人本来就有此意,轰然便应了。   段士章不愿久留,招呼着众人离去,自己带着柳荫,走在最前。   张贤、李奉仁、李易、李娇等人站在门口相送,礼数周全。柳荫走过张贤身边,看也没有多看张贤一眼,只是淡淡说道:“张先生,魔术很精彩,下次我会再来。”   张贤笑道:“谢谢夫人赏识。”   段士章说道:“张贤,楼上的雅间我包下了!你平时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可以到汇贤酒楼给刘管家传话,你这种奇人,世所罕见!”   张贤答道:“段爷过奖了!”   段士章对着张贤点了点头,略示赞许,带着柳荫离去。   其他每个出来的人,都对张贤连伸大拇指,赞不绝口,张贤含笑一一谢过。不多久的工夫,这些贵客都登上了汽车,扬长而去,天桥和悦客魔术馆前,再次恢复了宁静。   段士章手下的刘管家没有走,留在最后打点,赞了张贤几句之后,留下了大笔银钱,算是今天包场的费用以及未来包下二楼雅间的费用。张贤执意要给刘管家一半,刘管家也没有客气,只管收下,说道:“张贤,你好好干,段爷和柳太太对你都很满意,你这次算是攀上段爷这个贵人了!张贤,你这人挺讨人喜欢,我也愿意与你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来找我!记得把悦客魔术馆打点好喽,多添置些人手,你今天已经一炮而红,很快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会来你这里看魔术!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张贤连声谢过,送刘管家上车离去。   段士章他们这一走,悦客魔术馆随即宣布重新开业,声势更胜往日,悦客魔术馆的门票,被炒卖得贵如金纸,仍然一票难求。京城里有门路的显贵,纷纷派人预订雅间,还不见得预订得上。张贤更是奇怪,这么好的生意,他却将一天三场减为一天二场,上午的一场取消,不知何故。   恨只恨天下只有一个张贤,张贤的魔术只有他能表演,无数人揣测张贤的魔术秘密,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人提着万块大洋来买张贤的一个魔术门子,张贤一概婉拒,绝不出售。   更有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剧院来请张贤演出,甚至有愿意让出股份请张贤入股的,张贤毫不动心,就是守在这个悦客魔术馆之中,每日默默演出,每次演出就只让不到二百人入内。无论外界怎么猜测,怎么邀请,踏破门槛,求张贤扩大规模,张贤都是深居浅出,轻易不会抛头露面,甚至很少有人在街头看见他出现。张贤不上报,不拍照,不受邀,以至于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天桥有个魔术奇人叫做张贤,但知道张贤长什么样子的人还是极少。   张贤真的从来不外出吗?这也不是,张贤和李易有自己避开人群的方法,就是易容,他们两个装扮出来,或老或少,或贫或富,加之见过张贤长相的人全京城仅以千计,所以张贤、李易两人易容外出,无人能够识破。   张贤、李易几乎日日外出,除了亲自采买各类物品外,就是在洋人聚集的地方闲逛,买一些洋文的报刊书籍翻阅,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说得清楚。   段士章带着柳荫又来了两次,每次都满意而归,但第三次就只是柳荫自己来看张贤的魔术,由刘管家跟着,带了一大堆随从。段士章毕竟是个大忙人,事务缠身,没有许多时间能够陪着柳荫出来,可是他不能不让柳荫出去,柳荫自己出去他又不放心,故此派了许多人跟着,说是随从还不如说是监视柳荫。   刘管家如同陪着段士章的二太太、三太太一样,陪柳荫坐在包厢中,戏台上还正在热场表演,若是按照今日的戏目单,还要半个小时才会由张贤表演魔术。   李娇端着一盘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轻声道:“刘管家、柳太太,打扰了。”   刘管家侧头一看,见是一盘橘子,有点不耐烦地说道:“现在是吃橘子的时令吗?谁要你送过来的?拿下去!”   李娇连忙应了声,就要离开。   柳荫头也没有回,淡淡地说道:“放下吧,我喜欢吃橘子。”   柳荫喜欢吃橘子,从小就喜欢,只是她从来不在段士章面前表现出来,甚至连刘管家都不太清楚。   刘管家不敢多说什么,便对李娇哼道:“放下吧!没事就不要随便进来!对了,皮都不剥,怎么吃?去把皮剥了一瓣一瓣地端上来。”   柳荫说道:“刘管家,我自己剥就好了,你不要为难这位小妹。”   刘管家堆起笑脸,说道:“好的,好的!”一转头又对李娇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放下吧!下次长点记性!”   李娇不敢多说,将盘子放在桌上,转身便快步出了门。   刘管家笑嘻嘻地对柳荫说道:“柳太太,小的眼拙,还真不记得你喜欢吃橘子。要不,我给你剥一个吧。”   柳荫冷冷地说道:“不用了!”说着侧头看了一眼盘子,盘子里摆着五个橘子,三个在下,两个在上,摆得有些古怪,柳荫心里微微一震,伸出手把最下面的一个橘子拿起,放在面前,又掏出手绢,掩住橘子,细细剥开。   柳荫余光看了看刘管家,刘管家一直盯着自己剥橘子,柳荫哼了一声,侧过身去,但就在这时,柳荫从橘子中迅速地抽出一个卷成小卷的纸条,手指一晃,便将纸条藏在了手绢中。刘管家再好的眼力,也不敌柳荫魔术师一般的手法。   柳荫会魔术,段士章府上的人都知道,但谁都不会想到,这看似随意端上来的橘子里面,还大有文章。   柳荫一瓣一瓣地吃橘子,另一只手上,早就展开了纸条,飞快地看了一遍纸条上的文字。   柳荫将橘子慢慢吃完,用手绢擦了擦手,盈盈站起身来。   刘管家颇为紧张,立即问道:“柳太太,有什么事情吗?”   柳荫冷冷地说道:“我必须告诉你吗?”说着已经向屋外走去。   刘管家假笑着连连说不是,可寸步不离柳荫,跟着柳荫出了雅间。   柳荫向一侧走去,刘管家带着守卫在门口的两个保镖跟着,一看柳荫所去的方向,刘管家心里已经明白,那个方向的尽头,是专门为二楼的达官贵人们准备的洗手间。   柳荫走到女厕门口,回头一看,说道:“你们要跟进来吗?”   刘管家赶忙说道:“不敢!不敢!”   柳荫推开洗手间的房门,走了进去,反手便将插销插紧。洗手间里是专门为女宾准备的,干净淡雅,一个人都没有。   柳荫飞快地左右看了看,很快目光落在一幅唐朝仕女图上,柳荫走过去,蹲下来顺着画下木桌旁的边缘一摸,便摸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机关,嵌在墙中,若不是低头仔细打量,很难发现。   柳荫会意,将这道小机关用指甲拧了拧,左三右三,“啪”的一声细响,整个仕女图下方的墙壁开了一道缝隙,是一个暗门。这个暗门设计得分外巧妙,左右上下均用木条掩住边缘,所以不论开合,都看不出一点破绽。   柳荫没有犹豫,推开暗门,钻了进去,将暗门关上。暗门里面有一盏小灯点亮,有一个梯子直通向下,柳荫麻利地从梯子走下,来到一个杂物室中。   柳荫低低唤了声:“贤良哥!”   杂物室中闪出一人,正是张贤,对着柳荫做了个嘘的手势。可柳荫本来一张冰冷的脸上,立即融化开来,等看清了是张贤,根本顾不上许多,跑上两步,将张贤紧紧抱住,大滴的眼泪顿时涌出,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张贤眼中也是泪水,轻轻抚着柳荫的头发,低声道:“柳荫,柳荫……”   柳荫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说道:“贤良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这些年,好苦好苦!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张贤说道:“一言难尽!柳荫,你愿意跟我远走高飞吗?到别人再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柳荫哭道:“我想!我天天都在想!但段士章天天派人盯着我,他本事通天,我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贤亮哥,我身子已经让段士章霸占了,我不想你为了我这个已经不清白的人丢了性命!段士章要是发现我们的秘密,会立刻杀了你的!”   张贤抹掉柳荫的眼泪,微微笑道:“柳荫,你还是那么爱哭鼻子,不要哭了,乖。”   柳荫强忍住眼泪,说道:“我不想哭,我很久没有哭过了,可我忍不住,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上天为什么对我们这么不公平。”   张贤说道:“柳荫,我们不要信命运是老天注定,命运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你相信我吗?”   柳荫狠狠地点头,说道:“相信!我什么时候都相信你!”   张贤看着柳荫的眼睛,深情地说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平平安安的!我用了很多年,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   柳荫收起眼泪,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微笑。   刘管家焦急地站在洗手间门外,叫好声和鼓掌声传来,一听声音就明白,张贤出场了。刘管家虽说没有等太长时间,却总是有点心神不宁,这下张贤的魔术开场了,刘管家再也忍不住,走到洗手间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低声唤道:“柳太太,柳太太?魔术已经开场了。”   房门哗的一下拉开,把刘管家吓得退了两步。   柳荫还是冰冷冷地走了出来,刘管家忙道:“柳太太,实在对不住啊,因为开场了……”   柳荫冷哼道:“我知道时间,谢谢!”   柳荫快步走回包间,保镖紧紧跟着。刘管家走了几步,摸了摸脸,脸上阴沉不定,回头看了洗手间的房门一眼,轻轻啧了一声,快步跟上。   十天之后的一个黄昏,段士章的宅院中,刘管家带着北平市市长冯从文匆匆行走到段士章房门前。刘管家敲了敲房门,说道:“老爷!冯从文冯市长来了。”   段士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来!”   刘管家推门而入,冯市长紧跟着入内。   段士章正叼着细长的烟嘴,手中举着一本古书,戴着金丝眼镜,一步三摇地边走边看,头也没有抬地说道:“坐!”   冯市长夹着公文包,连声谢了,恭恭敬敬地坐在厅堂一旁的客座上。   段士章走了过来,坐在正中的龙虎椅上,还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口中念道:“妙!绝妙!说得好啊!”   冯市长不敢打扰,请教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刘管家。   刘管家笑嘻嘻地说道:“段老爷最近心情不错。”   段士章哼道:“刘管家,去倒茶来!”   刘管家“是是”连声,退下一边。   段士章把书放下,摘下金丝眼镜,丢在书上,看着冯市长,说道:“冯市长,今天来找我什么事情啊?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说了。”   冯市长赶忙从公文包中抽出一沓纸来,站起身递到段士章面前,客客气气地说道:“段爷,有您出面,北平市的义捐大获成功,到今天已经募集到近五百万块大洋,这是义捐商户的名单。”   段士章接过,随手翻了几页,呵呵一笑,再不细看,随手往桌上一放,说道:“那就好啊!我看很多铁公鸡,这次都拔毛了嘛!”   冯市长退回到座位上坐下,谨慎地笑道:“全是托段爷的福,这都是段爷的功劳。”   段士章说道:“冯市长,这些钱你可要好好使用,若是让我知道有人从中牟取私利,不能全数到达军队的手中,你知道后果。”   冯市长忙道:“不敢不敢!”   刘管家上了茶来,三个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一盏茶的工夫,该说的都说完了,冯市长不敢久留,段士章便吩咐刘管家送客。   冯市长刚刚走到门口,又绕了回来,说道:“对了!段爷,还有一件小事,您给拿个主意。”   段士章正捧起书,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小事还要我拿主意?”   冯市长忙道:“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我想着这件事和段爷有关,所以……”   段士章哼道:“那你就说吧!”   冯市长从公文包中抽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英文,走上两步递给段士章。段士章瞟了一眼,骂道:“全是洋文,我看不懂,你直接说。”   冯市长说道:“英国人给我们发来邀请,说英国要举办五年一度的万国魔术大会,请我们派魔术师去参加,上面的人就安排我来操办。可我想了想,不去吧,英国人又瞧扁了我们,去吧,路途遥远,还不见得有什么收获。更难办的是,我们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段士章说道:“万国魔术大会?什么个玩意儿?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冯市长说道:“就是邀请世界各地的魔术师比赛魔术,变戏法,谁变得好,谁就能拿奖牌,这次是第五届,前四届没有邀请我们。据说这个万国魔术大会,是世界上最权威最神奇的一项比赛,每个国家只能派出一个魔术师,若能拿到前三名,可是能够大大地为所在国出一次风头的。”   段士章长长地嗯了一声,说道:“有点意思,去,应该去,不能让英国人把我们瞧扁了,以为中华无人!”   冯市长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人选问题,段爷你看……”   段士章一咋嘴,骂道:“这还用想吗?张贤啊!除了他还有谁!”   冯市长笑道:“张贤好是好,可是段爷,您和柳太太不是还经常要去看他的魔术吗?他要是去了,至少要四五个月才能回来,您和柳太太平日里……”   段士章倒是一愣,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两步,说道:“这倒是个难题。这样吧,冯市长,你先回去,我改天找人通知你。”   冯市长说道:“是,是,要么我看张贤就算了,我再找其他人。”   段士章不耐烦地说道:“你先回去吧回去吧,刘管家,送客!”   冯市长走后,段士章有些心事重重地坐回到龙虎椅上,暗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个冯从文,鬼精鬼精的,还挺会套我的话,让我亲自说出张贤这个人来。唉!难办啊,难办啊。”   刘管家送了冯市长离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之处,赶忙赶回来见了段士章。   段士章见是刘管家来了,两人待在屋里密议,刘管家更是说出些让段士章心惊肉跳的话语,自然是他发现了一些柳荫和张贤之间的微妙关系。这两人商议停当,便打算试一试柳荫对张贤去英国的事情如何反应。   眨眼便到了段士章的晚餐时间。   段士章吃早中晚饭,基本都是由他的几房太太陪着。段士章的正房老婆常年卧病在床,半死不活,几乎寸步难离自己的床头,和活死人差不多。所以陪着段士章吃饭的,有二太太王怡婷,三太太陈紫烟和四太太柳荫。   刘管家和几个丫鬟候在一旁,不必细表。   柳荫最得段士章宠爱,坐在他右手边,左手边则是陈紫烟和王怡婷。按理说段士章如此富贵的人,吃饭应该极为排场,可实际却很简单,七菜一汤,几碟开胃小菜,数盘小点即是全部,简单是简单了些,但仍然做得十分精致,色香味俱全。   段士章颇有心思,举着筷子迟迟吃不下去,三太太陈紫烟见段士章有心思,盛了一碗参汤摆到段士章面前,甜腻腻地说道:“老爷,喝碗汤吧,这是我专门叮嘱厨子,按照我学来的一个方子做的,上好的高丽参,老爷你尝尝味道如何?”   段士章应了一声,并不立即端起来品尝,而是转头看向柳荫,笑眯眯地说道:“柳荫啊,我看你没有什么胃口啊?”   陈紫烟心里妒忌得慌,躲着段士章飞快地瞟了一眼柳荫,翻了个白眼,脸上十分的不悦。   柳荫倒是看到了陈紫烟这副酸溜溜的样子,她毫无表情,只是回答段士章道:“老爷,我吃得少,不是胃口不好。”   段士章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柳荫的碗里,说道:“来,多吃一点。”   柳荫低低嗯了一声,低头慢慢食用。   陈紫烟还是不甘心,也夹起一筷子菜,放到段士章的碗中,撒着娇说道:“老爷,你光顾着别人,您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有人不关心老爷,还要装模作样的,等着老爷亲自服侍吗?”   柳荫放下筷子,冷冷地说道:“三太太教训的对。”   段士章有点不耐烦,扭头对陈紫烟骂道:“你凑什么热闹?吃你的!”   陈紫烟吓得一躲,不敢回嘴,但仍然狠狠地瞪了几眼柳荫。   段士章哼了一声,捧起参汤来喝了一口,陈紫烟立即脸上堆起笑容,细声细气地问道:“老爷,好喝吗?”   段士章答道:“还不错,紫烟你有心了。”   陈紫烟眉开眼笑,又冲着柳荫挤眉弄眼,得意不已。   段士章明白陈紫烟和柳荫从来就不对付,陈紫烟总是在柳荫面前争宠,见怪不怪,他懒得掺和进女人之间的斗争,所以段士章把参汤喝完,才转头对柳荫说道:“柳荫,问你个事。”   柳荫放下筷子,答道:“老爷请问。”   “最近看那个张贤的魔术,看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我看了七八场,没有一场重的。这个叫张贤的人,的确是个奇人。”   “哦!柳荫啊,既然你都这么说,想必张贤的魔术还真是不错啦!”   “老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柳荫还是冷冰冰的说话。   “呵呵,柳荫,你很喜欢张贤的魔术吗?如果一段时间看不到,你不会不高兴吧?”   柳荫淡淡笑了一下,说道:“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就是能够解闷罢了,老爷若是对张贤有别的什么安排,大可不用管我。”   段士章呵呵笑了几声,说道:“柳荫啊,我是想派张贤去英国参加一个万国魔术大会的比赛,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是小半年。我有点犹豫,他去了英国,这半年我们不就没戏看了?所以啊柳荫,你觉得应不应该让他去,我看你的意思。”   柳荫冷冷地说道:“老爷,如果他愿意去,你就让他去好了,为国争光,能拿个洋人的奖回来,也算是给老爷脸上贴金。他的魔术,我看也罢,不看也罢,一切都听老爷的。”   段士章笑道:“好!那就好!柳荫啊,可你不会又不让我进你屋子了吧?”   柳荫说道:“老爷你要来,就早点来。”   段士章胃口大开,再不说这个话题,闷头吃饭。   三太太陈紫烟妒忌得坐立难安,几乎想扑上去将柳荫一口吃掉,撕开了才开心,柳荫极为轻蔑地扫了陈紫烟几眼,根本不答理她。柳荫越是这样,陈紫烟越是恨得牙痒,但段士章宠爱柳荫,她能有什么办法?   等段士章吃完晚饭,柳荫等人离去休息。三太太陈紫烟则来到段士章的房间,给段士章点大烟泡抽。   陈紫烟一边填着烟土,一边幽怨地看着躺在一旁抽烟的段士章,酸溜溜地说道:“老爷,你可真是个好人。”   段士章哼道:“紫烟,你又想说柳荫的坏话?省省吧,别惹我不高兴。”   陈紫烟以前是青楼出生,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还是醋劲十足地说道:“老爷,我就是觉得委屈,你办个什么事情,还要征求别人的同意吗?你对一些人也实在太好了,我真的好心疼你的。”   段士章嘿嘿笑道:“紫烟你学聪明了啊?会绕着说话了?”   陈紫烟娇滴滴地说道:“老爷,瞧你说的,我说的都是心窝子里的话。”   段士章摆了摆手,说道:“回去吧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了,我和刘管家还有事要说。”   陈紫烟撒娇道:“老爷,今天晚上让我陪你嘛,我好想和你睡的……”   段士章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哼道:“去去去,哪天我闲下来了,再找你去。”   陈紫烟不依不饶,娇声说道:“老爷,你老是去柳荫那里,柳荫哪有我会伺候你。”   “废他妈的什么话!”段士章眼睛一瞪,露出凶相来。   陈紫烟知道她还敢纠缠,就必然讨不到好,赶忙应了声是,爬下床来,退出屋外。   刘管家正站在门口等着,见陈紫烟出来了,笑哈哈地对陈紫烟打招呼:“三太太好,您这就回去了?”   陈紫烟咬着嘴唇,还是气呼呼,扭着身子低哼了一声,不愿与刘管家说话,快步就走。候在旁边的陈紫烟的贴身丫鬟赶上来,陪着陈紫烟离去。   刘管家进到屋里,段士章还在吸食着大烟,刘管家上前说道:“老爷,您还是少抽一点,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段士章咳嗽一声,说道:“戒不掉了,凑合着过吧,刘管家,你坐下。”   段士章把大烟枪放下,嗓子里干咳了两声,这才对坐在一旁的刘管家说道:“我看柳荫和那个张贤,也没有什么吧,要是她真对张贤有点不清不楚,今天就不会这么痛快地放他去英国了。”   刘管家呵呵干笑两声,说道:“老爷,是我疑神疑鬼了,请老爷责罚。”   段士章坐正了身子,说道:“责罚什么,你替我盯着柳荫的一举一动,理当如此。”   刘管家说道:“今天晚上吃饭,柳太太的样子,能够看得出,她对张贤离开半年的事情,一点都没有舍不得的意思。的确是我多心了。”   段士章哈哈大笑:“张贤算是个什么东西,还能真的把我的柳荫勾走?就算张贤长了一百个脑袋,我都一个一个给他剁了!柳荫心里明白得很,她就是我养的一只万分稀罕的金丝雀,飞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刘管家笑道:“张贤这小子运气不错,柳太太要是留下了他,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段士章说道:“刘管家,你安排下去,让张贤尽快动身去英国参加比赛,这个人嘛,只要不越雷池,我还是可以捧他上天,让他大红大紫的。”   刘管家说道:“是,老爷,我立即去办。”   刘管家走了几步,站住身返回来说道:“老爷,我还有一个疑问。”   段士章哼道:“说。”   刘管家说道:“会不会柳太太早知道您会派张贤去英国?或者张贤去英国,要搞什么勾当?”   段士章略略沉思片刻,哼笑几声,说道:“英国,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他去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刘管家,你也不要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了,你想着烦,我听着更烦。去英国还能是张贤计划好的?”   刘管家赶忙说道:“是!是!是小的不对。”   段士章说道:“张贤能知道个屁,他的小命,还不是在我手上捏着。”   的确,张贤的性命,只是段士章随口吩咐一句的事情。今天段士章吃晚饭的时候问柳荫关于张贤的事情,只要柳荫流露出一丝对张贤的情感,张贤很可能就丢了性命,最幸运的结果也是无法再待在京城。   刘管家长期亲自或派人监视着柳荫的一举一动,虽说没有发现什么大的破绽,还是察觉到柳荫与张贤之间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这些不对劲,是柳荫喜欢张贤,还是喜欢张贤的魔术,被魔术感动,刘管家暂时判断不出来,但他的责任就是把柳荫的情况汇报给段士章,哪怕是这点细小的猜测。   所以在段士章晚饭之前,刘管家对段士章讲出了自己的猜测。别看段士章权势通天,富可敌国,但绝不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相反他的心思缜密程度与刘管家不相上下,越是段士章这样的人,越对自己的一些东西看得万分宝贵,生怕被人夺走,只要能防止这一切的发生,杀人放火在所不惜,甚至会达到近乎变态的疯狂。   那么张贤要被派去参加万国魔术大会,张贤他想到过吗?   如果去参加万国魔术大会,都是张贤计算好的,他又能在那个遥远的国度——英国做什么呢?      第八章 万国魔术      两个月后,英国伦敦码头,四个风尘仆仆的中国人从客轮上走下来,他们就是张贤一行。   除了张贤以外,随行的还有李易,警察队长曹前和一个北洋政府的外交官叫做赵承旭。赵承旭留学过英国伦敦,英文水平很高,对伦敦的地理也比较熟悉,便当了张贤他们的领队。   北洋政府对于这次外派人员去参加万国魔术大会,经费非常的紧张,简直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差点连四个人一路上吃饭的钱都出不起,最后张贤自掏腰包,出了近一半的钱,这才成行。如此缺钱,自然来伦敦不是能够吃喝玩乐的美差,所以政府官员只有一个赵承旭,至于警察队长曹前,是张贤推荐的,用来保护这一行人的安全,算是个武官。本来曹前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察局的治安队长,是没有资格代表北洋政府来英国的,但曹前肯吃苦,能省钱,没那么多要求,身手还不错,既然有出了钱的张贤推荐,便就是他了。   反正北洋政府没指望能从英国人手中拿到什么奖牌,凑合着办了,走个过场便好,落魄就落魄一些,至少真有人来参加比赛,没有让英国人嘲讽北洋政府手中无人。   20世纪20年代,中国贫困交加,内战不断,北洋政府更是国库空虚,积贫积弱,大多数的公派出国活动,特别是参加比赛这样的活动,都是出不起钱的,全靠一些爱国富商资助一些路费,所以张贤他们如此寒酸,一点都不奇怪。   四个人上了码头,李易、曹前的眼睛都有点看不过来,倒不是说这里有多么奇异的异国风景,而是遍地的形形色色、金发碧眼的洋人。在船上时还感觉不甚强烈,真踏上了异国土地,见到密密麻麻的洋人,没入了异国人群中,才真有了远在他乡的感觉。   外交官赵承旭对伦敦码头比较熟悉,带着张贤他们出站。张贤倒沉稳得很,不像李易、曹前那般东张西望,赵承旭有点奇怪,按他的理解,张贤、李易、曹前三人都应该好奇得很才对,怎么张贤见怪不怪一样?   赵承旭不禁问道:“张先生,你以前来过英国伦敦吗?”   张贤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来过。”   赵承旭“哦”了一声,再没有多问,心想可能是魔术师都沉得住气吧。   李易、曹前提着行李在后面走着,两人忍不住地交头接耳。   李易叹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洋鬼子。”   曹前也说:“是啊,见了这么多洋鬼子,心里还有点害怕呢。”   李易说道:“我以为洋人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没想到也有这么多臭烘烘、破衣烂衫的。”   曹前说道:“你看你看,那边也有乞丐呢!”   “那边好多垃圾!”   “你看那洋妞,怎么长得这么胖?那腰粗得吓人!”   这两人说个不停,他们倒是有志气,一路上都是挑洋人的毛病,不肯说一句好话。   当然洋人们见了这几个中国人,一部分人投来好奇的眼光,另一部分人则露出鄙夷的神色,黄皮肤和黑皮肤一样,在英国人的眼中,都是落后、野蛮的民族。   那个时代,大部分英国人对中国的印象,还停留在清朝末年,以为中国人都该是脑后有一根大辫子垂着,长袍大褂,又瘦又小。像张贤他们这样穿着得体的西装,很多英国人会认为他们是日本人。   出了码头,有北洋政府驻英国公使馆的人来接,来人无精打采的,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张贤等人一路步行而去,连个车也雇不起。   等到了万国魔术大会的指定酒店华莱士酒店,简单登记之后,魔术大会的接待人给了赵承旭一张日程安排表了事,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去住。赵承旭追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华莱士酒店不接待中国人,所以没有给张贤他们安排住的房间。赵承旭气得破口大骂,但无济于事,连印度人都安排了住所,显然中国人比印度人更受歧视。   张贤并不在意,拉住赵承旭说不住这里也罢,能够落得个清静,到时候舞台上见真章。   公使馆的人可能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已经提前给张贤他们安排了住所,乃是一个英国华人开的饭店中二楼的几个房间,店老板见了张贤他们,倒是非常高兴,跑前跑后地张罗,极为热情。   房间尽管简陋低矮,墙角还透出重重的油烟味,至少是住了下来,不必风餐露宿。   公使馆的人就在这个饭店中,简单招待了张贤他们一餐。席间赵承旭还是愤愤不平,大骂英国人实在太过分,公使馆的人劝了几句,说英国人这次已经算客气的,中国贫弱,洋鬼子们瞧不起中国人,在伦敦一点都不奇怪,连他们这些公使馆的人都要低声下气的办事。   众人感叹了一番,都是心酸心疼不已。   大家看向张贤,眼神中无不寄托着希望,祝愿张贤能够在万国魔术大会上为中国人扬眉吐气。   张贤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微笑,并不多加指责英国人的不对,只是看气氛沉闷,玩了几个桌上的小魔术,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驱散了心中的厚重怨气。   酒店老板带着伙计们来祝福,赵承旭高举酒杯站了起来,说道:“祝愿张贤先生马到成功!”   众人纷纷吆喝着起身敬酒,杯筹交错,一时间让这个不起眼的小饭店中平添了许多喜气。   张贤来伦敦参加万国魔术大会的事情,很快在伦敦华人华侨中传遍了,虽说万国魔术大会不是什么举世闻名的赛事,但这几年北洋政府从来没有派出过使团来伦敦参加比赛,这还是头一遭。华人华侨们欣喜不已,奔走相告,凡是有时间的都来拜会张贤,无不期望张贤为国争光,拿一个奖牌回来,也让洋人们看看中华绝技!   张贤本想着清静几日,但见了异国他乡的华人们如此热情、诚恳,也是深受感动,开门迎客,接受众人的拜谒。英国伦敦华人和本土中国人一样喜欢热闹,热情好客,见了张贤亲同自家人一般,中餐晚餐都有人宴请招待,张贤推托不过,在席间常常会露两手,变几个小戏法,生动有趣,新鲜好玩,笑语欢声不断。   不过也有熟悉万国魔术大会的华商忧心忡忡,向张贤详细介绍了一番这个万国魔术大会的由来。   原来这个万国魔术大会,乃是英国魔术师协会的会长亨特爵士一手操办,用顶尖高手云集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在西方魔术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世界列强、英联邦、各殖民地属国都会派出最高级别的魔术师参加,许多魔术手法、技巧都是世所罕见,而且并不公开表演,寻常老百姓是看不到的,只有英国的上流社会、皇室成员作为观众。评委除了亨特爵士外,更多达三十人,评委的组成并非全部是成名的魔术师,而是包括了大科学家、大冒险家、大主教、大律师等社会各界顶级名流,若能进入前五名,必然会功成名就。   万国魔术大会五年一届,张贤参加的这一次,公开的说法是第五届。其实不然,万国魔术大会的历史已近百年,最初是英国皇家收罗世界各地奇人的手段,由各殖民地总督派出选手,随着规模逐渐扩大,近现代的西方魔术热兴起,魔术师的地位颇高,许多魔术师都有世袭爵位,需要雄厚的财力方能表演大型魔术,而且魔术师成为一种神奇的职业,收入丰厚。在亨特爵士的呼吁下,这才向全世界公开选拔,一届比一届的声势更胜,既然叫做万国魔术大会,忽略中国这个“大笨国”的存在并不妥当,所以第五届万国魔术大会就邀请北洋政府派人参加,权当配合“万国”的名号。   参加万国魔术大会的世界各国魔术师,至少有百人以上,分成几组,最后选出二十人参加决赛,评出一二三名,想征服下面三十个苛刻的评委,没有点本事是绝无可能的,许许多多魔术师只演了一半,就会被大喊“OUT”,也就是出局的意思。不止是评委会喊OUT,观众中如果看了不满意,群起呼喊OUT,仍然是出局的命运,也就是说魔术师的表演,不仅要征服评委,更要注意观众的情绪,不要表演一些只有评委看得明白,而观众不明所以的魔术。   西方魔术进化迅速,到了20世纪20年代,大型魔术层出不穷,辅以声光电配合,让很多魔术表演都如同一次瑰丽华美的歌舞剧。而中国的传统魔术已经大大的落后,以前有几个中国魔术师远渡重洋被请来表演,因为枯燥无趣,初看还觉得新鲜,看得多了就被一些自以为是的洋人魔术师识破门子,在魔术界公开出来大肆诋毁,认为不过如此,中国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魔术。渐渐的中国魔术在西方魔术师中毫无秘密可言,许多盗取中国魔术精髓的魔术师换汤不换药,只是改变了表演的方式,就自称是自己独创,欺世盗名,这已是西方魔术界公开的秘密,谁叫中国人好欺负呢。   其实这也无奈,西方魔术师极为重视创新,善于打造个性风格,中国的魔术师表演几乎都是一个风格,四平八稳,举手投足恨不得都一模一样,所以西方魔术师远非遵从祖训、循规蹈矩的中国人可比。结果任由让别人换了个模样表演,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更可惜的是,中国本土魔术师技艺凋零,很多古法魔术都已失传,变来变去总是那么几个,尽管技艺精湛之处绝非洋人可比,但始终没有新鲜的变化,难免处境越发尴尬,以至于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逐渐沦为西方魔术师的配角。   万幸的是,中国古法魔术的秘密没有被大众皆知,在于西方魔术界和中国魔术有一些共同的行规,就是魔术师不能向观众透露魔术的秘密。以英国魔术师协会来说,私自向公众公开某个魔术秘密,是有违魔术师的职业道德,一旦被查出是谁,处罚极严,泄密之人身败名裂,终身不可表演魔术。   所以担心张贤表演的人,第一希望张贤不要再表演九连环、变火盆之类耳熟能详的魔术,这样肯定预赛就会被“OUT”,第二是期望张贤能进入前二十,那就算很不错了!   许多人问张贤准备了什么魔术,以便参谋一二,张贤笑而不答,绝不透露半字。   眼看着飞快地过了四五日,按照大会日程,已到了抽签分组的日子。   张贤他们穿戴整齐,张贤特意换了一身中式的长袍大褂,以表明自己是中国人的身份。众人在赵承旭的带领下去了华莱士酒店,通报了国籍、姓名,被大会组织人员领入后院大厅。   这个华莱士酒店是英国魔术师协会亨特爵士的名下私产,最外面临街处是酒店,里面则是亨特爵士的豪宅。穿过巨大的喷水广场,走入内院中,来到豪华的大厅,已是人头攒动,各种肤色、各种打扮、奇装异服的人数不胜数。   张贤他们进来,惊叹这大厅宽敞豪华之余,也注意到许许多多的洋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眼神中除了好奇以外,还有许多不屑、鄙夷之意。   赵承旭、张贤、李易、曹前四人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走到一处空地站定,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个大厅里三人一组、五人一堆,也有十余人挤在一处谈笑,有黑人巫师打扮,穿着兽皮、戴着羽毛、手持羊头拐杖坐在地上闭目喃喃自语的;有穿着和服,个子矮小,留着光头,带着数个武士打扮的日本人如同雕像一样站着不动的;有红发冲天,面如白纸,嘴唇血红,裹着黑色风衣如同吸血鬼一样露出诡异冷笑的;有如同巫婆一样,捧着一个绿色水晶球在人群中佝偻着穿行的;有赤裸上身,胸前背后以及脸上画着无数花纹的蛮荒野人;有满脸胡子,白色头巾盘头,穿着又尖又长的蟒皮靴子,脖子上挂满了各色宝石的印度人。   除了这些古古怪怪的人以外,更多的还是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西洋人,他们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贵族气质,有的头发花白已有六七十岁年纪,有的则年轻英俊不过三十多岁,有的叼着巨大的烟斗,有的不断抛接着手中的银币,有的谈笑风生,有的沉默不语。各国语言混杂,大厅中嗡嗡的说话声连成一片。   曹前还是紧张,不断地喘粗气,拉着李易说道:“他妈的,怎么这么大场面,我做梦都没有梦到过。”   李易说道:“曹队长,你看得出谁是魔术师了吗?”   曹前哼道:“那些奇装异服的肯定是,其他的洋人,穿的都差不多,看不出来。”   李易看了眼张贤,张贤背着手正注视着远处的一个主席台,眼神一眨不眨,也不看他们。   李易便凑过去对曹前说道:“你看那个,抛硬币的,就是魔术师,还有那个,叼着烟斗的,那个没胡子,个子很高的,都是……”李易边说,边悄悄地指点曹前知道。   曹前惊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易说道:“魔术师嘛,都有一种神秘的气质,等你学会魔术了,你也能看出来。”   曹前愁道:“妈呀,这么多魔术师,你说魔术到底有什么好,这么多人津津乐道?”   李易歪了歪嘴,说道:“好玩、好看呗。”   张贤转过头来,看着李易,李易赶忙说道:“师父,我瞎说的。”   张贤笑了笑,轻轻地说道:“魔术,是奇迹,每个人都向往奇迹发生。”   李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人群中有掌声爆发出来,打断了李易的思索,众人向大厅前方的主席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燕尾服,胸前挂满了勋章,发鬓斑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身材高大的洋人在众人的掌声中,不住点头示意着,满脸笑意,走上主席台。   大厅中的众人都向主席台聚拢过去,张贤他们也跟着向前走去。   主席台上的正是这次万国魔术大会的组织者亨特爵士,从他的举止就能看出,他不仅是个知识渊博的学者,更是一个极有素养的贵族绅士。   亨特爵士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大家都停下掌声,静静地注视着他。   亨特爵士声音沉稳地开始讲话,当然是地道的伦敦英语,李易、曹前听不懂,但也不敢有丝毫的不耐烦,硬着头皮听着“鸟语”。赵承旭听得明白,本想低声对张贤翻译,可张贤却压了压手,示意不用,赵承旭觉得奇怪,难道张贤听得懂英文,怎么从来不见他表现出来?   亨特爵士一边说话,一边下面有掌声和笑声响起,听不懂的人自然是莫名其妙,只能附和,听得懂的人都觉得亨特爵士说话风趣幽默。英文早在世纪初就已是全球性的语言,当然亨特爵士根本不用顾及其他国家来的人。   亨特爵士说了一通欢迎词以后,大会正式进入抽签的环节。有几个亨特爵士的助手上场,摆上一张铺着绒布的魔术台,亨特爵士用黑布一盖,从黑布下变出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面装满了各色彩球,足足有数百个。   毕竟是万国魔术大会,连抽签用的道具,都是用魔术手法变出来的。亨特爵士变出玻璃缸,台下一片赞许之声,这手段也许不够高明,掌声多是出于礼貌,但足见亨特爵士在魔术界的地位。   之后是一个表情、肢体语言丰富的“脱口秀”洋人上台主持,从一上场就不断说着俏皮话,把台下众人逗得哈哈大笑,这个主持人乃是英国伦敦有名的“脱口秀”艺人,名叫迈德三世,其实他就是一个类似于中国说单口相声的,只是洋人更讲究临场发挥,不像中国相声那样有固定的段子。   迈德说来说去,半晌才算说到了正题,原来是要所有参赛选手上台来,从玻璃缸中拿出一个彩球,取出里面的号码,完成分组。   从高台两侧上来了七八个穿着十分暴露的洋人美女,袒露着大腿,胸部更是丰满,白扑扑的乳房恨不得从衣服下跳出来,十分的性感妩媚。   曹前、李易脸刷地就红了,直咽口水,心想这些女人在中国穿成这样,那可不得了,难道这些女人就不害臊吗?把大半个乳房亮在外面,简直和光着差不多。   迈德三世请亨特爵士以及数个同样贵族气十足的男人坐在主席台一边,拿出一沓纸便开始念名字,乃是叫人上来抽取号码。   陆陆续续便有魔术师上台来抽号,彩球可以掰开,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A1、A2、B1、B2、C1、C2这样的英文加数字,抽到A组的魔术师,便将纸条投入身后站成一排,头上顶着一个A字的半裸女郎手中的小篮子里。迈德三世兴高采烈地念叨不断,主席台另一侧则有一块巨大的纸板,有人将人名写在纸板上。   许多魔术师上台取出彩球,不知是习惯还是故意卖弄,都要拿着彩球变一个小魔术,比如有手一晃将彩球变没,然后从某个美女胸前变出来的;有让彩球在手掌正反翻滚不断,也没见打开,手一拍彩球就把纸条取出来的;有把彩球放在胸前,似乎慢慢将彩球按进胸膛的。当然这样下来,想既不同于前者,又体现出自己的水平,越往后则难度越大,许多人本想着卖弄一番,见了这种情景,也只好作罢。   那个非洲祭司打扮的黑人上来,从玻璃缸中取出一个球,他举起彩球,吱哇乱叫了几声,在空中将彩球掰开,一只大蛤蟆竟眼见着从彩球中蹦了出来,吓得主席台上的美女们惊叫。这个黑人祭司得意,将蛤蟆一把抓起,居然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将蛤蟆塞进嘴里,一口吞了,还把大舌头伸出来给大家看,表示的确是吃掉了,然后扬扬得意地在主席台上又唱又跳。迈德三世赶忙高叫是谁带他来的,有个穿西服的黑人挤上来,冲台上的黑祭司大叫,黑祭司这才停止跳舞,大舌头一伸,舌头上贴着一张纸条,正是彩球中写着号码的那张。黑祭司从舌头上把纸条撕下来,要塞给迈德三世,迈德三世不敢接,被黑祭司追得乱跑,台下众人觉得既恶心又好笑,笑声不断。好在穿西服的黑人小伙上来把黑祭司拖走,这才了事。   还有个光头的日本人,所作所为更是让人难以接受,他取出彩球,一脸死板地举着彩球绕主席台一圈,然后如同运气一样,把彩球塞在口中,“咕咚”一下咽了下去,然后张开大嘴示意嘴中没有东西,吞食如此大的彩球,绝非常人可以做到,但台下众人发出一片嘘声,纷纷摆出大拇指向下的手势,示意这不是魔术,但光头日本人随行的数个武士,则又叫又嚷,表现得极为兴奋,疯癫了一般。光头日本人哈呀哈呀大叫不止,鼻子一哼,居然从鼻孔中冒出一小截纸条,他用手一拽,就把纸条从鼻孔中拽了出来,说着揉了揉鼻子,将湿漉漉的纸条展开给迈德三世和众人来看,憋着古怪的英文腔调大叫:“急!爱它! (G8)”   尽管抽签仪式冗长缓慢,却别有一番乐趣,世界各国的魔术师一一登台亮相,就算不卖弄魔术技巧,也会想出个别具一格的出场方式,让人对他加深印象,这也让已经抽到号码的魔术师没有一个愿意离开,不止是认识一下未来的对手是谁,更是熟悉一下他们的表演风格。   洋人不像中国人那样喜欢深藏不露,个性比较张扬,勇于表现,敢于突破,西方魔术发展迅速,可能与这种性格密切有关。   当迈德三世念出一个名字——Bailey(贝利)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只见台下有一个瘦高的洋人站了出来,他眼神深邃,三十多岁的年纪,浑身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神秘魅力。人群立即自动地分成两边,为贝利让出一条通向主席台的道路,许多人为他鼓掌,更多人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魔术师。   贝利,魔术师,是一个在英国几乎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拥有自己的魔术剧场,这几年独创出的几个大型魔术,让他名声大振。因为贝利表演魔术的时候,总是戴着一个眼罩,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身,所以又称他为“蒙面贝利”。很多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能目睹到他的真实面目,贝利不蒙面出场,难免让无数西方魔术师投过来羡慕和惊奇的眼光。   贝利的举止十分得体,在众人的欢呼之下,他并没有露出骄傲的神态,相反十分谦虚地微微笑着,摘下礼帽不断向两边的同行敬礼,缓缓向主席台走来。   李易使劲踮着脚尖打量,不禁对张贤说道:“师父,看来这个是高手啊!这么多人都认识他,给他捧场啊。”   张贤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只是用心看着贝利的一举一动。   贝利走上主席台,主席台上的亨特爵士与其他贵族对贝利显然客气得多,站起身向贝利问好,这样子估计贝利是他们心中的夺冠大热门。贝利很有绅士风度地一一还礼,并没有上前寒暄。西方文化,特别是英国绅士文化就是如此,在上流社会阶层上相对的“人人平等”,不必刻意巴结,若是露出巴结和奉承的神态,反而会被人瞧不起。在中国则不同,如果段士章这样的人物出面,你不摆出一副胆小恭顺的样子,可能要惹祸上身,被人说成大不敬。   贝利和迈德三世握了握手,迈德三世和贝利相熟,拥抱了一下互相拍了拍肩膀。贝利微笑着用手伸入玻璃缸中搅了一搅,从中摸出一个彩球,拿在手中向大家示意,却并没有立即打开。   台下有人猜测贝利要表演一下魔术,很快安静了下来。   贝利右手持彩球举在半空,左手伸出拉了拉右手的衣袖,露出手腕,贝利转动右手,将手掌的前后左右都展示给台下众人观看,然后摆出一个架势,用左手指了指彩球,右手凭空一握一晃,停下来的时候,手中居然已经不是一个彩球,而是两个彩球。   台下哗的一片惊叹,但都是跟着魔术师一起来的随行人员,真正的魔术师则没有人发出声音,瞪大了眼睛观看。   贝利将手中的两个彩球示意给台下人群观看一番,笑了一笑,再次伸出左手拉了拉袖子,右手将两个彩球握住,前后左右地示意众人手中再无其他事物。   贝利一只手再度一握一晃,刷的一下,手中已是三个彩球,这还没有完,贝利再一晃,手中变出了四个彩球,谁也没有看到贝利是怎么从玻璃缸中取出四个彩球的,也没有谁看到贝利怎么单手逐渐变出四个彩球的。   这回台下忍不住,魔术师们都鼓起掌来。   贝利呵呵一笑,将手中四个彩球中的三个丢回玻璃缸中,本以为这就结束,谁知贝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双手在空中一个交叉,刷的分开,只见左右手中都再变出了三个彩球。   台下掌声雷动。坐在主席台上的亨特爵士等人也都站起身来鼓掌。   贝利把多余彩球丢入玻璃缸中,手中只留一个,向台下众人深深一鞠躬。   李易情不自禁地鼓掌,叹道:“这个人好厉害!”曹前几次都想喊好,想起这在英国,强行忍住,巴掌拍得山响。   李易转头一看,只见张贤也在轻轻地鼓掌,又说道:“师父,看来这个洋鬼子是大热门了!冲着状元来的啊。”   张贤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才有意思。”   贝利打开彩球,把纸条亮出给众人观看,乃是C12号。台下抽到C组的魔术师都愁眉苦脸起来,其他组的魔术师都表示庆幸,贝利谢过主席台上众人,走下主席台,回到人群中,马上有几个不知是记者还是崇拜者的人围了上去,问这问那,一堆人走开一边。   抽签还在继续,眼见着玻璃缸中的彩球越来越少,赵承旭、李易、曹前三人真有点心急,为什么还叫不到张贤,这时台上的迈德三世念道:“Please,Zhang Xian,China!”   迈德三世刚一念完,脸上露出一副嘲笑的面孔,竟用夹生的中文加英文笑道:“Oh!Chinese!中国人!Pigtail!Welcom to Greater London!”   迈德三世自以为幽默的方式,得到了很多洋人的认可,人群中轰的一声笑了起来,都向张贤他们看过来。   赵承旭一听大怒,脸涨得通红。Pigtail这个单词本是“猪尾巴”的意思,乃是西方列强嘲讽清代中国人留辫子的一种极不礼貌、极为鄙视的词语,中国人因此是中国猪。   赵承旭本想大骂,张贤一把将他拉住,深深地看了他几眼,止住他马上骂出的话语。   赵承旭忍住怒气,狠狠地瞪着台上的迈德三世,迈德三世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根本不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对。   张贤向四周抱了抱拳,向主席台走来,人群中窃窃私语,掺杂着阵阵猥琐的坏笑。中国人第一次参加万国魔术大会,就受到这样的“礼遇”,不得不感叹国家若是贫弱,人民也备受歧视的悲惨事实。   李易、曹前不懂英文,见张贤走了,还拉住赵承旭询问刚才怎么回事,赵承旭气得发抖,紧咬嘴唇,不愿对李易、曹前解释刚才所受的莫大羞辱。   张贤走上主席台,对亨特爵士与其他贵族点头示意。刚才迈德三世侮辱中国人,亨特爵士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和其他人呵呵发笑,见张贤向他示意,他收起笑容,转头向张贤道貌岸然地略略点头回礼。   亨特爵士与张贤的眼神一碰,微微一愣,觉得这个来自中国的魔术师眼睛中有无数话语要说,他心中一颤,这个中国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张贤轻轻一笑,转身向玻璃缸走去。   亨特爵士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也不敢小瞧张贤,收起笑意,一双碧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贤。   张贤拉起袖子,根本没有答理旁边小丑一样的迈德三世,从里面取出一个彩球。   张贤把彩球拿起,捏在手中看了看,转头看向迈德三世,用英文轻声说道:“迈德先生,请你帮我打开。”   迈德三世没想到张贤会说英文,倒是一愣。他作为主持人,张贤的请求无法拒绝,便狐疑地接过张贤手中的彩球,双手一掰,就想掰开。   迈德三世使了使劲,按理说应该应手而开,可这个彩球却如同焊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迈德三世加了几分劲,仍然掰不开,他是个表演脱口秀的,表情丰富,这一下打不开,心里有点发慌,脸上就表现出了诧异的表情。   台下世界各国的人本来以为张贤取了彩球就走,都不以为意,当张贤不存在一样彼此说着其他的事情,他们这时已经看出迈德三世表情古怪,彩球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张贤轻轻哼了一声,对迈德三世用英文说道:“迈德先生,怎么了?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迈德三世更觉得奇怪,他还没有感觉到张贤在戏弄他,只顾着把彩球掰开,可他怪模怪样地丑态做尽,摇头晃脑,蹬腿跺脚,还是奈何不了这个看似毫无异常的彩球。   台下开始有人笑了起来,迈德三世听到笑声,明白这是嘲笑他的意思,不禁脸上发烫,冷汗直冒。可他已经被张贤逼住,下不来台,只能寻思着赶快把手中的彩球掰开。   迈德三世越是努力,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哄堂大笑起来。   赵承旭、李易、曹前见到迈德三世的丑态,都会意地笑了起来,想必是张贤办的好事,要让迈德三世得个教训。   迈德三世最后用牙啃了几口,彩球依旧没能被掰开。   迈德三世受不了下面如潮一般的哄笑,只好求饶似的对张贤说道:“张先生,这个球,可能坏了,要不你换一个?”   张贤用英文答道:“坏了吗?我看看?”   迈德三世苦着脸把彩球还给张贤,张贤拿在手中,轻轻一掰,就把彩球掰开了。   迈德三世再怎么嚣张,也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怎么在自己手中难比登天,张贤却易如反掌。   台下众多的魔术师见张贤轻若无物一样把彩球掰开,已经看出这是张贤的魔术表演,顿时笑声骤停。   张贤把彩球掰开,并没有立即从里面取出纸条,而是双手托着彩球,举在空中,整个人顿时凝固了一般。   所有人都看着张贤的双手,不知他要做什么。   张贤双手微微一动,竟慢慢离开了彩球,只见分成两半的彩球悬浮在空中,轻轻地上下浮动着。   鸦雀无声,大厅中没有人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喘,看着眼前这离奇的一幕。   张贤的双手慢慢放下,仰视着空中飘浮着的彩球,彩球一点一点地旋转着,真的如同正飘浮在空中的一片看不见的水里。   彩球中的纸条从彩球中飘了出来,浮在两个半球之间。张贤慢慢抬起手,在空中将纸条取下,握在手中,随即另一只手伸出,在空中一抓,将分成两半的彩球收起。   张贤自顾自地将手中的纸条展开,既不答谢,也不说话,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而台下的数百人更是莫名其妙,现在是该鼓掌还是叫好,这个叫张贤的中国人到底是谁,他刚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片沉默之中,有声怪叫传出,只见吃蛤蟆的那个黑祭司兴奋异常地大叫着从人群中冲到主席台边,满嘴叫嚷着听不懂的语言,向着张贤张牙舞爪。   “啪啪啪”的鼓掌从大厅一角传出,伴随着地道的京味叫好声,大家转头一看,正是赵承旭、李易、曹前三人为张贤鼓掌叫好。   原本站在远处的魔术师贝利已经挤上前,跟着李易他们的掌声鼓起掌来,贝利既然鼓掌,随后掌声渐渐响成一片。   黑祭司更加兴奋,转过身对着人群高举着双手大叫。   张贤已经把纸条展开,正反给大家看了看,纸条上空无一字。   台下众人又是一愣,掌声停止,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贤把空白的纸递给迈德三世,迈德三世已经傻了,木讷地接过,正反一看,真的空无一字,不禁回头向亨特爵士看去。   亨特爵士早就站了起来,他也不明白刚才张贤怎么让分成两半的彩球飘浮在空中的,这下又看到白纸一张,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亨特爵士一向办事精细,怎么会放一张空白的纸在彩球里面呢?   亨特爵士走到迈德身旁,从迈德三世手中接过纸条一看,果然没有写字。如果真的发生这种失误,亨特爵士会被人怀疑公正性有问题,亨特爵士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僵持在场上,赶快解决才是上策,他只好非常抱歉地对张贤说道:“张先生,这可能是我们的一个失误,请你再抽一个彩球。”   张贤摆了摆手,看着迈德三世,脸上微微笑着,说道:“迈德先生,我想纸条应该在你的身上。”   迈德三世大惊,啪啪在身上一拍,手插入裤兜一摸,果然摸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数字,乃是C17。迈德三世看了看亨特爵士,又看了看张贤,他就算有两个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亨特爵士从迈德三世手中把纸条拿过,看了一眼,也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亨特爵士把纸条展示给台下的众人观看,说道:“张先生抽到的是C17号!刚才张先生表演了一个精彩的魔术!”   台下无人说话,安静得有些可怕。   亨特爵士转向张贤,非常客气地点头问好,说道:“张先生,刚才迈德三世用了Pigtail这个词语,非常的不妥当,我代表万国魔术大会,向你表示歉意。希望你能原谅我们的过错!中国魔术非常伟大非常神奇,张先生同样非常伟大非常神奇,预祝你能够取得好成绩。非常抱歉,请你原谅。”   张贤笑着用英文答道:“亨特爵士,谢谢你。”   掌声响起,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掌声,所有人都为张贤的神奇和智慧由衷地赞叹,他们再也不敢瞧不起这个远道而来的中国人,这个叫张贤的魔术师。   张贤用自己的魔术赢得了应有的尊重,大厅里再次平静下来,抽签顺利地进行下去,直到结束。   赵承旭没有想到张贤能够用英文和人交流,张贤回来以后赵承旭问了几次,张贤只是笑了笑,说自己语言天赋不错,有一段时间跟着洋人做事,便能够简单用英文交流。赵承旭知道张贤的英文能力绝不止是简单的英文交流,为什么张贤出发的时候从不曾说起自己会英文?赵承旭是个实在的人,而且他觉得张贤身上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既然张贤不愿多说,他也就不再追问。   一共一百四十多位魔术师,分成A、B、C、D、E、F、G七组,每组都有二十个左右的魔术师。张贤分在C组,和英国魔术师贝利同在一组,赵承旭和张贤已经从参赛选手的谈论中了解到,C组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死亡之组。   按照大会的规则,每组直接晋级前两位,然后再从十四个第三名、第四名中按照评分的高低,再选出六个人,凑成二十位决赛选手,所以在预赛中夺取第一二名,才有十足的把握进入决赛。   竞争无疑会非常的激烈。   按照大会日程,分组抽签结束后,第四天正式开始预赛,由A组选手首先表演,紧接着是B、C、D、E、F、G各组,预赛一共七天,当天即评出每组的前两名,七组比赛结束后,有两天的休息时间,公布决赛选手,随后就是关键的决赛。   所有的预赛、决赛都在华莱士酒店的附属剧院举行,但比赛不允许参赛选手观摩,现场的观众都由西方世界各国的名流组成,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次盛大的节日,无不欣然前来,但是若没有得到亨特爵士的邀请,是万万不可能来观看的。就连每场预赛参赛的魔术师,也不能在观众席中观看,只能在后台等待自己出场,所以每个上场的人表演什么魔术,除了表演者和观众,没有其他选手知道。   万国魔术大会之所以保密制度如此严格,都是亨特爵士保护魔术师的手段,因为魔术的神秘性是这个行业生存的关键,万国魔术大会中各个魔术表演,都是魔术师的心血结晶,有的魔术甚至从来不拿出来公开表演获得收入,像神话一样地存在,如果有魔术师刻意模仿别人的魔术,无疑对整个魔术行业不利。   亨特爵士作为英国魔术师协会的会长,他的这些做法都值得中国魔术界好好地学习。   公开的准备时间只有三天,A组预赛开始后,华莱士剧院就再不允许任何选手随便进入,只能在表演当天,把相应的道具运到华莱士剧院,静候自己上场。   每天分成七个时段,让各组的魔术师到华莱士剧院考察,所以张贤和其他魔术师一样,每天都按时到来,仔细地做大量的勘测工作,一点都不能马虎。   第三天是各个魔术师向大会登记所需剧院配合的日子,也就是华莱士剧院应该为魔术师们准备些什么,比如灯光、幕布等。但大部分有钱有势的西方魔术师为了自己魔术的效果,绝对不指望华莱士剧院能够做到什么,他们以防万一,都聘请了大量的助手,打造了各种庞大的道具装置,所以真正能用到华莱士剧院出面的事情并不多。   所以第三天真正繁忙的是剧院后台仓库,无数巨大的器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外面运进来,总共有千人之多的劳工整日不停劳作,可见有些参赛的魔术师做了多么充足的准备,花费了多少精力和金钱。   相比各国魔术师们的兴师动众来说,张贤他们则显得有些轻松。张贤除了带着两个大皮箱来以外,根本没有准备其他的“大家伙”。张贤在抽签时的表现,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所以张贤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关注着。许多魔术师觉得纳闷,张贤难道要在偌大的华莱士剧院舞台上表演小球飘浮?这不见得是个好主意,舞台魔术是大型魔术的天下,细小的技巧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甚至会让很多观众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你有神乎其神的手指技法,也不能完美地展示出来。   张贤要表演什么,连曹前、赵承旭也不知道,李易是张贤的助手,他倒是知道,只是他的嘴巴比张贤更严。张贤能让李易做自己的助手,绝不仅仅是因为李易聪明机灵,更重要的是李易能够不受诱惑,绝对地保密。   张贤他们来到华莱士剧院的登记处,由张贤亲自用英文对登记员讲述所需的帮助。   这个登记员是个大鼻子洋人,不知张贤的厉害,见张贤他们是中国人,根本就没有个好脸,极不耐烦地胡乱记录着。   张贤的要求其实很简单,第一是在表演前需要灯光全黑,上场后逐渐亮起来,第二是需要一块纯黑的幕布做衬,第三是将一条特制的绳索从舞台高处挂下来。   登记员根本没有记录完成,就阴阳怪气地说道:“哦!中国人,你们中国的魔术还需要这些吗?”   张贤答道:“我需要。”   登记员把笔一丢,斜着眼睛嘀咕道:“我看过中国的魔术,畸形而且愚蠢,秘密早就不存在了!哪里用得上这些准备?我认为你们不应该偷窃我们的魔术效果。”   赵承旭气不打一处来,他的脾气属于一点就着的那种。赵承旭拍着桌子叫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要投诉你!”   登记员耸了耸肩,说道:“哦!中国人也会发脾气?好吧好吧,我给你们记录上。”   赵承旭不依不饶,骂道:“你必须解释什么叫偷窃!你才是小偷!中国的魔术,你们一直都在偷窃!”   大鼻子登记员鼻子气得通红,骂出脏话:“中国猪,弄清楚这是在哪里?这里是伦敦,不是你们又脏又乱的猪圈!”   曹前尽管听不懂英文,但一见赵承旭和登记员剑拔弩张的样子,听到登记员的口气,就知道登记员在骂人,他才管不了这么多,俯身抓住登记员的衣领,一把将他从座位上拽了起来,瞪着两只牛眼骂道:“你丫说什么呢?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登记员当然听不懂曹前说什么,他想把曹前双手掰开,但曹前的力气绝不是这个英国可以比的。登记员破口大骂:“中国猪,你们这些野蛮人,放开我!”   有其他大会的工作人员见这里闹了起来,纷纷赶了过来,那架势恶狠狠的,恐怕对曹前他们不利。   张贤把曹前手腕拉住,让曹前放开了登记员,对登记员用英文说道:“这位先生,我们不想打架!但你会为你所说的一切后悔的!”   登记员还是恶狠狠地说道:“你们一定会被OUT!OUT!”   张贤笑道:“希望你说得对!另外告诉你,我的魔术完全可以不需要你们的任何帮助!再见!”   张贤站起身来,拨开已经围上来的英国人,快步就走。   李易、曹前、赵承旭三人狠狠瞪了登记员几眼,跟着张贤离开。   登记员整理着衣服,气哼哼地对周围的英国人不断抱怨:“你们看到了吗?这些中国猪,他们是疯子!疯了的猪!”   张贤一直走出华莱士剧院,才停了下来,仰头看着天空,背着手沉默不语。   李易、曹前、赵承旭三人赶到张贤身后,李易的心情很不痛快,他刚才听赵承旭讲了张贤拒绝了登记员的刁难,不要剧院的协助的事情。   李易走到张贤身边,低声问道:“师父,如果不要求剧院的协助,我们还能表演吗?”   张贤摆了摆手,说道:“不要紧,我还有其他准备。”   赵承旭略有歉意地上前说道:“张先生,真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要不我去道个歉,咱们还是以大局为重。”   曹前狠狠地说道:“唉,寄人篱下,不得不服软。张先生,我和赵先生一起去求情。”   张贤笑了笑,说道:“没事的,你们做得很对!”   赵承旭说道:“可你的魔术……”   李易也说道:“师父,我们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就这样算了啊!”   张贤转过身,将三人一一看了几眼,慢慢地说道:“真的不要紧,我还有其他的魔术可以表演!现在还有两天时间准备,还来得及!”   李易惊道:“师父!你要空手上?”   张贤笑了笑,说道:“对,不用剧场的任何帮助。”   尽管张贤说的轻描淡写,但李易明白,任何一个大型的舞台魔术,就算是张贤的四十五个大型魔术,若没有场地的配合,又没有早已准备好的大型道具,真的很难操作,一旦失手,就功亏一篑,毫无挽回的余地。   张贤能在悦客魔术馆得心应手,施展出眼花缭乱的惊人魔术,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张贤对悦客茶楼的改造工程!暗道密布,大型道具机关一应俱全,精密之处堪称绝妙,加之张贤完美无缺的表演过程,这才使得魔术精彩绝伦。   李易心想,张贤的近景魔术、街头魔术也是一绝,会不会是张贤打算赌上一把,在华莱士剧场舞台上表演这些小型魔术,征服预赛中二十位苛刻评委的心?可是按照提供情报的华侨所说,如果台下的观众不满意,看不清楚而大喊OUT,评委也是无法留下张贤的!毕竟万国魔术大会,不是只给二十个评委看的表演。   李易、曹前、赵承旭心中都压上了一块大石,沉重得喘不上气,到底张贤在想什么,他要怎么做?众人无不为张贤捏了一把汗。      第九章 双缸匿形      A组的预赛顺利开始,比赛结束后一个小时,比赛结果已经公布,美国大魔术师乔纳德、法国大魔术师瓦伦齐格名列一二位,分数分别是9.36分和9.26分,紧随其后的第三位、第四位魔术师的分数也达到9.19分和9.13分,前六名的差距之近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当然A组的成绩最末几位也是惨不忍睹,直接OUT了三位,没有分数,另外零分还有三位,可见评委和观众都是毫不留情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一点情面都不讲。这也难怪,评委、观众无不是社会名流,无论哪个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他们何必要讲情面呢。   另外,特别需要说明的一点,就是万国魔术大会并不是一个国家只允许一个魔术师参赛,只有弱国、穷国、殖民地国家才只允许一个,英联邦参赛选手多达六人,美国有五人,法国有四人,德国有三人,凡是西方列强,侵略过中国的,最少都有两人参赛,只有日本除外,日本人一向有怪癖,只派了一个他们所谓的泰山北斗式人物参加,就是在抽签仪式上表演生吞彩球、鼻孔出纸的那个光头魔术师。   当晚便有大量住在华莱士酒店的魔术师围观A组赛事结果,众人议论纷纷,都感觉到压力之大,比往届更甚,很有可能某个小组的第三位都进不到前二十。   几乎所有的魔术师都去看了A组的结果,但张贤没有去,甚至也没有叫赵承旭、曹前去,张贤闭门谢客,带着李易躲在小屋里钻研,安排赵承旭为他们采买一些物品,几乎整夜不睡。   曹前担当起护卫工作,除了张贤吩咐,任何人不能进来打扰,就连赵承旭买来东西,也不能入内,都由李易拿进房间。   第二天下午,B组的比赛结束,俄国人加兰诺夫斯基、西班牙人戈多斯列第一位、第二位,分数分别是9.41和9.40,第三位、第四位的分数则是9.36和9.26,这个结果更让人惊讶,B组的第三位的分数竟比A的第一位分数更高!只怕A组的第三、第四位魔术师要被挤出前二十。   B组的OUT达到五位,零分也有五位,几乎比A组多出了一半,可见这一批观众、评委的口味更是辛辣。   张贤还是没有出现,中国人的身影似乎消失了……不知道所以的人推测中国人害怕被OUT,已经退出比赛逃走了,反正中国人是被取消挖苦的对象,谁也不在乎中国人还能不能回来。   第三天下午,就是张贤所在的C组比赛,从早上开始,C组的魔术师们已经来到华莱士剧场的后台仓库,纷纷组装、调试着自己的大型道具,唯独见不到张贤的身影。   中午时分,张贤所住的中国酒店外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穿戴整齐地向店中走去,他就是夺冠大热门——英国魔术师贝利。   店老板赶忙上前迎接,他并不知道这个英俊高大的洋人就是贝利,贝利开门见山问店老板张贤是否住在这里,店老板犹豫了一下,便回答正是住在这里。   贝利问道:“张离开伦敦了吗?”   店老板答道:“没有没有!他住在二楼,这两天一直闭门不出。”   贝利说道:“哦!那请你带我去见他,我的名字叫贝利。”   店老板不知道贝利是何许人,按照张贤的吩咐,一概不见外人,店老板说道:“抱歉,张不见其他人。”   贝利哦了一声,问道:“难道张不知道下午的比赛吗?他不想参加了?”   店老板连连摆手,说自己也不知道。   贝利说道:“我想我应该和他谈谈!”说着推开店老板,就向里走去。   店老板拉不住这个高大的洋人,无论店老板怎么说,贝利执意向里走去。   眼看着贝利要蹬上二楼,曹前从楼梯口冒出来,挡住贝利,嚷嚷着:“你干什么!要去哪里?”   贝利听不懂曹前的中文,刚好店老板在旁边,赶忙给贝利翻译:“这是张的朋友,他替张拦着要去见他的人,他刚刚问你是谁。”   贝利对曹前说道:“我是贝利,我想和张先生谈一谈。”   店老板翻译给曹前听,曹前才不管这些,一口回绝,把楼梯堵的死死的,那架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贝利蹬上楼梯几步,站在曹前面前,看了看里面,耸了耸肩,说道:“好吧!请你转告张先生,我非常希望在赛场上见到他!”   店老板又翻译给曹前听。   曹前瞪着眼睛,冷哼道:“你们这些洋毛子,没一个好鸟!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张先生!”   贝利当然不懂,店老板也不会如实翻译。贝利正要离开,这时楼梯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用英文朗声说道:“贝利先生,你好!”   贝利向上一看,只见张贤穿着笔挺的灰色长袍,背着手走了出来,神采奕奕,对贝利微微笑着。   张贤请贝利到房间里一聚,两人聊了半个小时,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贝利离开的时候,既兴奋又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他急匆匆地出店上了车,离开了这里。   张贤随后带着李易出来,曹前、赵承旭几个人帮忙,将蒙在布幔中的几件魔术道具搬了出来,店老板让伙计推出了店里面的板车,将这些道具装上,众人向华莱士酒店走去。   等张贤一行赶到华莱士酒店,比赛已经开始了,C组的第一个选手正在台上表演。   所有的魔术师和随行人员都待在华莱士剧院巨大的后台仓库中,没有人能够看到台上的表演,大家都在匆匆忙忙地做着最后的准备,等候大会工作人员叫自己上场。虽说只是预赛,但后台仓库非常喧哗热闹,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人忙碌着。有些魔术师雇用的助手多达二十余人,有男有女,甚至很多女人穿成艳舞女郎的模样,这无疑都是增加舞台效果的。连在C组的印度魔术师,都有十多个助手,穿金戴银,华服闪烁,非常排场。最寒酸的就是张贤他们,一共四人,助手只有一个李易,道具只有一辆板车上的几件简单的东西,连随行的武官、外交官都充当起了搬运工。   可张贤的到来多多少少引起了一阵躁动,很多人以为张贤放弃了比赛,偷偷摸摸地离开了伦敦,谁知却在这个时候赶来,大大地出人意料。   贝利在他两人多高的机械道具前做最后的检查,见张贤来了,他只是远远地微微向张贤点头致意,并没有上前寒暄,似乎他之前不曾与张贤见面一样。   张贤如入无人之境,目不斜视,找了块空地,四个人一起将道具从板车上拿下来,安静地坐了下来,也不调试准备。   没有掌声传来,C组第一个魔术师脸色铁青地返回,他的表演已经结束。这个魔术师把帽子摔在地上,一路不停地对身边的一个助手吼叫着,那个助手垂头丧气,任凭魔术师痛斥,一句话都不敢反驳。数件巨大的道具机关搬了回来,所有人都是唉声叹气,从这种气氛就可以看出,第一个魔术师的表演一定是砸锅了,或者没有达到效果。   第二个魔术师心惊胆战地安排上场,随着掌声和音乐声传来,他的魔术表演已经开始了。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后台仓库中能够清楚地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OUT”声从前台传来,很快第二个魔术师灰头土脸地回到后台,脸涨得通红,鼻子更如同一个肥大的红辣椒。他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都不敢抬头看众人的表情,他的助手们收拾着从舞台撤下来的道具,眨眼就走了个干净。   C组的魔术比赛继续着,前面的十余位选手,被OUT赶出来的就有三位,垂头丧气心有不甘的回来的有三位,但也有志得意满,得意扬扬的回来的,往往能听到响亮的掌声传到后台。印度魔术师就是一个成功者,他从舞台回来,高兴得胡子都上下晃动着,手舞足蹈,竟在后台和助手们大呼小叫地跳了一圈舞蹈,以示庆祝。   贝利魔术师在张贤之前上场,他自信满满地带着助手们,从张贤身旁走过,临走时不忘对张贤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   贝利的魔术果然大获成功,从后台能够听到雷鸣一样的掌声和欢呼声传来,明显比前面十余位选手受欢迎的程度高出不少。贝利几乎是在大会工作人员和助手的簇拥下回到后台的,甚至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摄影记者也都围上,高举着照相机来给贝利拍照,砰砰作响的镁光灯乱闪。   贝利习惯了这种场面,神态自若,游刃有余。他本要走出后台,走了一半却突然折返回来,向着张贤走来,伸出手要与张贤握手。张贤很礼貌地站起来,与贝利握了握手,贝利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对张贤说道:“祝你好运!”   张贤笑着用英文答道:“你也一样!”   贝利走后,很快就轮到张贤上场表演了。   华莱士剧院座无虚席,放眼看去,都是一排一排端坐着的达官贵人、社会名流以及社交名媛、艳妆贵妇,他们的打扮都是极为隆重,如同参加一场盛大的宫廷音乐会。这也难怪,亨特爵士主办的万国魔术大会,本就是针对西方各国的上流社会,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来的,所以这些观众都识得体面,穿着打扮不会随意。   在20世纪20年代的西方世界,特别是英国,衣着打扮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丝毫不能马虎。   最前排端坐着二十个预赛评委,都是名流中的名流,绅士中的绅士,许多人周游过世界,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他们尽管大部分不会变魔术,但都是非常有品位和见地的人,他们对魔术的好坏判断也很简单,就是首先表演效果要让我觉得足够惊奇,其次要让我捉摸不透是怎么回事,最后才是这个魔术是否罕见。   归根到底一句话:魔术必须能够娱乐大众。这句话也是亨特爵士的理念,魔术行业不能孤芳自赏,魔术是娱乐观众的一门艺术,要让观众或快乐、或惊奇、或恐惧、或赞叹,如果不懂得娱乐观众,魔术师有再高超的魔术技巧也没有用。   张贤说魔术是奇迹,和亨特爵士的理论异曲同工,魔术不就是完成一件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吗?让奇迹发生在观众眼前,这不就是观众想要的吗?   舞台上拉着层层幕布。每个魔术师表演之后,都会拉上幕布搬运道具,做好下一场的表演准备。台下的观众和评委们,利用这个间歇时间对上一个魔术评头论足,等候着下一个魔术的开始。   没有人觉得疲劳,反而都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别看只是万国魔术大会的预赛阶段,可表演的魔术无不是世界一流,若在平时,想一次性看到这么多顶级魔术表演,都是不能想象的事情。如此五年才有一次的机会,谁愿意离开半步?   舞台上的灯光一亮,有一个英俊的绅士走上舞台,灯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就是C组预赛的主持人,同样也是英国皇室御用的司仪。   台下的观众评委见司仪上台,知道下一个魔术表演即将开始,立即安静了下来。   司仪站在话筒旁,向台下微微一鞠躬,说道:“先生们、女士们,下面是万国魔术大会C组的第17位选手给大家带来精彩的魔术表演,他就是来自中国的张贤!欢迎!”   “哦!”台下还是立即传出一阵议论之声,掌声稀稀拉拉的并不热烈,有人交头接耳地说道:“中国人?不会又是从长袍子下面变出大火盆吧?”   “如果是那样,只能OUT!”   “中国人会带来新的花样吗?”   “他们只会模仿老祖宗的东西,恐怕不会有什么新鲜的!”   “说不定,这几年中国人接受西方文化的速度很快,看看再说吧!”   “但愿!”   这些观众们议论纷纷,他们事先并不知道C组比赛会有谁参加,这也是亨特爵士保密的一项措施,防止有人刻意吹捧、打压、骚扰参赛选手。   大幕缓缓地打开,舞台上灯光一片明亮,张贤身穿灰色长袍,背着双手,一个人稳稳地站在台上,面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向评委和观众们抱拳示意。   舞台上除了一口盛水的黑色大缸以外,别无他物,甚至连背景都没有更换。没有音乐,没有奇装异服的助手,没有灯光的变换,只有一口缸一个人,单调得似乎要进行一场哑剧。   张贤静立片刻,没有动作,但台下的观众嗡嗡的议论声则渐大,评委一个个皱起眉头,耐心正在消失,如果再过一会儿,张贤还不表演,就会被赶下台去。   司仪也觉得奇怪,站在舞台边上的台阶上,打量着张贤,不用评委说话,他就会上前把张贤劝下去。   正当司仪要走上来的时候,悠扬的音乐声响了起来,乃是一曲《春江花月夜》,这首曲子原是一首琵琶独奏曲,名《夕阳箫鼓》(又名《夕阳箫歌》,亦名《浔阳琵琶》《浔阳夜月》《浔阳曲》)。约在1925年,此曲首次被改编成民族管弦乐曲。   张贤所用的这一段,乃是全曲的高潮第九段“欸乃归舟”,音乐中表现归舟破水,浪花飞溅,橹声“欸乃”,由远而近的意境。   这首曲子,洋人没有多少人听过,只觉得曲调悠扬婉转,动听之极,充满了东方神秘的美好意境,一扫刚才的郁闷之气。音乐声既起,张贤也跟着音乐动作了起来,台下的观众、评委们这才安静了下来。   张贤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赵承旭果然不辱使命,在开场前与大会负责音响的人员沟通,完成了播放唱片的工作。   赵承旭此时正站在后台的唱碟机前,猛擦额头上的冷汗,听到音乐声终于响起,他才长喘一口气,差点瘫坐在地。原来大会的某些工作人员,故意刁难张贤他们,说唱碟机突然损坏,放不出声音,反正是变着花样推卸责任,就是想给中国人难堪。直到张贤登场等候音乐时,赵承旭发现电源接口被英国人拔掉,自行插上电源,才得以顺利进行。   本来很简单的一个工作,中国人却如此曲折才得以实现,表面上风风光光演出的张贤,背后却有如此多的艰难险阻需要克服!   张贤配合着音乐声,啪啪啪变出了数把绢花,投入大缸中,这并没有什么稀奇,开场时热闹一下而已。   张贤做了个请的手势,舞台一侧已经等候多时,穿着紧身短褂的李易蹦跳着跑了出来,在舞台上翻了几个空心筋斗,停在张贤跟前,两人算是正式亮相。   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不少观众已经冷哼起来,彼此商量着把张贤尽快赶下去了事。   张贤和李易来到大缸跟前,李易在缸中一摸,从缸中抽出了一把椅子,放在一旁。   台下有观众顿时发出“哦”的一声冷笑。   张贤、李易不管这些,从缸中快速的拿出了四五件物品,有椅子、大锤、深色布幔、木盖子,还有两顶英国魔术师所用的礼帽,有的观众开始不耐烦,嘴上正想喊出OUT,却见台上张贤李易手中一使劲,一个形状一模一样的红色大缸被突然提了出来,一下把OUT这个词憋了回去,换成了OH~!   两个大小完全一样的缸?另一个应该不可能放进去?怎么可能会从一个缸里面突然被提出来?   亨特爵士等几个评委都不禁长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刚才轻视了张贤,一直以为张贤和李易拿出来的东西都是些无聊的、不知用途的东西,这下突然又变出一个大缸,他们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张贤之前做过了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观众们和评委们想的几乎一样,都有些吃惊,终于耐下性子,看张贤以后要干什么。   张贤、李易料到会让台下人的吃惊,李易做着怪相,装出不可能的样子,还与张贤一起向观众展示了一下能不能把缸放回去,结论自然是绝无可能。   李易把红色大缸滚到一边放好,两个缸相隔足足有五步之远。李易赶回来与张贤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在舞台上的意思就是说李易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张贤示意李易钻进黑色大缸里面,李易听张贤吩咐,踩着凳子跨入黑色大缸中,试了试高矮,跳入其中。   张贤拿着木盖子要盖住,李易故意做了个鬼脸,脑袋冒上来钻下去,顽皮得很,不让张贤一下子盖住。   几个回合下来,张贤终于把盖子盖住,李易再不露头。   评委席中几个老头互相简单聊了几句,最后由亨特爵士旁边的一个白胡子绅士凑过身去,对亨特爵士说道:“亨特爵士,这个中国人变出一口大缸,倒是有趣,如果下面他要把人从缸中变没,这种魔术已经很常见了!如果他要这样做,我们会OUT他。”   亨特爵士点了点头,不作评论。   张贤猜到了评委们的心思,他盖好了盖子后,从一旁将大锤子捡了起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绕着大缸转了一圈,当着评委的面,突然一锤子砸了下去!“咔啦”一声,大缸被砸破!   评委席和观众席中传出一阵轻叹,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情。   张贤毫不停留,不断挥动大锤,几锤下去,已将大缸砸烂,大块的碎片倾倒在地,但不见李易的身影。   台下的评委和观众有些发愣,李易居然是用这种离奇的消失方式!   张贤把大锤放下,向台下抱了抱拳,手中一指,指向了红色大缸,难道说消失的人在五步开外的红色大缸中?   张贤走向红色大缸,指了指红色大缸里面,露出笑容,随后伸手在红色大缸中一摸,一把将李易拽了出来。   李易站在大缸中,还是不断向大家做着鬼脸。张贤一搀,李易从缸中跳了出来。   台下观众席中不由得爆发了掌声和惊讶的叫声。   亨特爵士身旁的白胡子老头有些不甘心,凑过去又对亨特爵士说道:“这个中国人是把助手藏在长袍下面了?”   亨特爵士轻轻笑了声,说道:“这可说不好!”   但张贤的魔术远远没有结束,李易从缸中跳出来,看向砸烂的黑色大缸,非常痛苦地抱着头跑到黑色大缸跟前,做出一副指责张贤的样子。   张贤笑着走到李易跟前,似乎解释了几句,李易破涕为笑,从旁边椅背上把那块深色透光的布幔取下,递给张贤。   李易把黑色大缸的碎片拢了拢,张贤举着黑色布幔走到碎片旁,用布幔将碎片盖住,抖了抖布幔,慢慢举起,随后哗的一甩,只见黑色大缸完整无缺的再次出现在舞台上,根本没有被砸毁过的痕迹。   台下又是发出一阵惊叹声。   但观众有好事者依旧对旁边的人评论道:“一定是舞台上有升降的机关!人和缸都是下到地下去了!”   张贤的魔术还在进行着,黑色大缸既然已经复原,李易大喜过望,又笑又跳,但李易指了指脑袋,略作思考,便拉着张贤走到大缸,示意我们两个一起下去。   张贤点头答应,于是李易在前,先从椅子上下到缸中不见,随后张贤高举着布幔,将黑色大缸围住,自己也笼在布幔中。张贤站在椅子上,冲大家笑了笑,将布幔拉至胸前,一跃而下,似乎跳入缸中。   只听哗啦哗啦的碎裂之声,布幔飘飞着坠下地面,黑色大缸再次破裂,而张贤和李易两人统统不见了!   一片惊呼声下,马上归为宁静,所有人注视着舞台,寻找着张贤李易的蛛丝马迹。   音乐声还是没有停止,可张贤李易却毫无踪迹。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李易刚刚出来的红色大缸上,突然随着音乐声,红色大缸晃动了一下,观众中有人惊呼起来,就见到红色大缸中李易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大家做了一个鬼脸,把所有观众吓得全部“哦”了一声。   李易从红色大缸中爬出来,看了看破碎的黑色大缸,抓了抓脑袋,绕着红色大缸绕了一圈,突然哈哈直笑,伸手从红色大缸中拽出一个人。   观众们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穿着西服的魁梧大汉,正冲着大家傻笑,原来此人竟是曹前。   曹前被李易拽出来,李易装模作样不断追问,曹前却只顾着傻笑,傻站在原地抓头。   咔啦一声,红色大缸突然裂成几片,散落在地,随即一股浓浓白烟升起,罩在红色大缸的碎片之上。   张贤从白烟中笑盈盈地走了出来,行至舞台前,冲着台下评委、观众抱拳示意。   李易拉着曹前上前,也连连向台下鞠躬行礼。   “哦!神奇!不可思议!”观众席上许多人站了起来,赞叹之情溢于言表,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   掌声、欢呼声慢慢响成一片,更多的人站了起来,祝贺张贤这场精彩的魔术表演。   亨特爵士也站了起来,鼓着掌向张贤点头问好。   亨特爵士身旁的白胡子老头傻眼了,瞠目结舌,半晌之后,才随着亨特爵士鼓起掌来,嘴里不断念叨着:“完美!完美!”   这种声势,丝毫不亚于已经结束演出的贝利。   张贤的这个魔术,《古彩杂源》中有描述,叫做“双缸遁形”,形式远没有张贤这么复杂,不过是人钻出一个缸中,从另一个缸中出来。而张贤用了砸缸、还原缸的手段,已是巧妙融合了其他魔术,比原有的“双缸遁形”更高明了许多。   C组的比赛结束,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成绩,可C组的结果推迟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张贴出来。   世界各地的魔术师围拢上去,查看谁是胜出者,可这次结果的公布于众不同,居然没有排名,只有分数,之所以没有排名,是因为有一个魔术师的分数是空白,那就是张贤。   在有分数的魔术师中,贝利以9.54为第一,印度魔术师阿奇拉丁9.47分列第二,第三位、第四位的分数也高达9.47分和9.45分。C组有四个OUT,却没有零分,分数前十的选手都差之毫厘,实至名归是实力最强的死亡之组。   C组的张贤为什么没有分数?万国魔术大会给出了一个公告说明,是说张贤的魔术表演真实性有待核实,二十位评委无法给出准确的分数,需要查明一些情况之后,才能确定张贤的分数,再重新公布张贤的分数和C组排名。   万国魔术大会无法给选手打分的情况有三种,第一种是可能使用了通灵术、巫术或者基督教禁止的其他邪术,比如撒旦教的血洗礼;第二种是参赛选手有可能获得了一些不公平的协助,比如收买了华莱士剧场的工作人员,为其专门开辟了不为人知的暗道,这对其他选手不公平;第三种是无法判断魔术和特异功能的界限,比如西方曾经有一些特异功能者伪装成魔术师,用特异功能表演来冒充魔术;第四种是可能使用了致幻或其他危险的药物,用于魔术师本人、助手或者观众身上,而形成的魔术效果。   其实张贤没有分数的原因是第二种,但万国魔术大会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并没有明确说明,只是含糊其辞。这顿时造成了许许多多参赛魔术师的流言飞语和胡乱猜测,矛头当然都指向了张贤,多数人都认为张贤一定是运用了某种东方的邪术,这才造成没有分数的结果。   张贤他们并不知道万国魔术大会的这个隐蔽的规定,所以张贤没有分数的结果,让赵承旭、李易、曹前大为郁闷,气得食不甘味。赵承旭多次要找大会组委会理论,都被拒之门外,理由很简单,只能等C组的评委们重新商定。   赵承旭四处打听,终于问到了那四种没有分数的情况,无论哪一条都绝对不符合张贤!可是就算赵承旭、李易、曹前知道张贤表演的乃是正宗的魔术,万国魔术大会的评委们不相信,又能如何呢?请张贤说破魔术的秘密?以张贤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就算张贤同意说出秘密,英国老爷们要是存心淘汰张贤,还是没用。所以只能耐下性子等候,到时候如果被评委们乱戴帽子,给张贤一个低分,那就一番辛苦,统统白费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赵承旭急得嘴巴都长满了疮,他本认为这次应该很有希望进决赛的,能进决赛的话,回国都是大功一件,却突然发生了这样一桩比窦娥还冤的事情,完全听任洋人们的宰割,赵承旭恨不得对天长啸:公平何在,正义何在?   与赵承旭的焦躁不安,李易、曹前的郁郁寡欢相比,张贤却显得十分轻松,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每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时不时地傍晚一个人外出散步,也不让人跟着,悠然自得。   万国魔术大会其他组别的比赛,依然顺利地进行着,丝毫不受C组没有排名的影响,每个组的魔术师都知道,拿下自己所在组的第一、第二名才是关键,尽量完美地演出,获得高分才是关键,一个小小的张贤,有什么值得过多注意的呢?   G组的日本人被赶出了万国魔术大会,并被驱逐出境,因为他预赛时表演的魔术是用阴部提重物,惊吓到很多王宫贵妇。日本人很不服气,提出了外交交涉,可惜英国人对日本人的态度就是无论你怎么喊叫都当没听见,最后日本人只能作罢。   第二个无法计分的魔术师在E组产生,随后F组又产生了一个,分别来自欧洲的波兰和非洲的象牙海岸,据说波兰的魔术师表演剖腹挖心,血流遍地之后死而复活,导致一个观众被当场吓昏;非洲的魔术师,可能是使用了某种药物造成催眠术的假象,刀剑穿胸而不死。   C、E、F三个组无法进行排名,这使第五届万国魔术大会的决赛名单变的难以预测,张贤能否进前二十也更加前途渺茫。   许许多多的魔术师被淘汰了,他们的分数已经不可能进入前二十,被淘汰的魔术师有的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决赛一结束就回国。有的得到OUT,实在不愿留在伦敦丢人,已经早早地离开。但是,所有参赛的一百四十多位魔术师的绝大部分,都没有离开伦敦,不仅是决赛后有盛大的颁奖酒会,这段时间也是与各国顶尖魔术师切磋魔术技艺的好机会,甚至是出售自己魔术秘密的大好商机。   西方魔术界,一个高级魔术的秘密能卖到几万英镑,有的魔术师自己不表演魔术,而是专门出售魔术秘密、相关道具和机关,或者以辅助某些大魔术师表演特定类型的魔术为生,这些人又称为机关师。可以说这些机关师,是隐藏在许多著名魔术师背后的真正高手,是知道魔术秘密最多的人。   所以,万国魔术大会期间,世界各地的机关师也都汇聚伦敦,他们在私下里进行着魔术交易。   有的魔术师本身就是机关师,比如同样是参赛选手的英国大魔术师贝利。   贝利从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关注着张贤,他的直觉和智商都告诉他,张贤绝对有值得他购买的魔术秘密。   张贤每天晚上独自散步,去向不明,是不是与贝利见面商谈什么事情呢?这与张贤的身世一样,是一个谜。   万国魔术大会七组预赛结束,所有人都在等待最终结果的产生。   华莱士酒店地下的一个秘密会议室中,七场预赛的评委们都聚集在此,表情严肃地围坐在会议室四周的高背椅子上,他们正在决定最终的排名。   会议室一侧的墙壁上,悬挂着七张成绩单,没有分数的张贤、波兰魔术师、象牙海岸魔术师在成绩单上显得异常显眼。   亨特爵士从座位上站起来,环视一周后,慢慢说道:“现在,先生们,有谁愿意发表意见?”   一个瘦高的八字胡绅士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波兰人的表演是黑巫术!绝对不是魔术!我非常坚决地认为,他只能获得零分!”   另一个微胖的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站起来,用浓重的德国口音的英语说道:“黑巫术已经被禁止了很久很久,这个波兰魔术师我认识,他的表演一贯是血腥而惊险的!这是他的魔术风格。”   又有一个老年绅士站起来,高声说道:“亲爱的舒马赫勋爵,这并不能证明他这次没有使用黑巫术。”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嚷道:“难道你们不觉得他的表演很刺激吗?”   更多的人站了起来,指责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不!如果要刺激,你可以去看野蛮人的酷刑!根本不用来看魔术!”   “不管他是否用的黑巫术,也不能让这种魔术表演出现在舞台上!他必须得到零分!”   “波兰人就是表演的黑巫术!我可以用我的荣誉来下注!”   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波兰魔术人的成绩被确定——零分!这是最终结果!   非洲象牙海岸的魔术师,争论更加激烈,评委分成两派,正方认为发掘人体自身的秘密值得赞扬,通过药物催眠达到魔术效果应属于魔术范畴;反方则认为如果通过某类药物来表演魔术,会让魔术成为生物学。   亨特爵士最后发言,表示若没有十足的证据说明非洲魔术师使用了危险、致命的迷幻药物,那只能按照表演效果来评分,这才平息了这次争论。   结果是非洲象牙海岸魔术师获得了9.02分,这个分数绝无可能进入前二十。   讨论的时间已经进行了很久,评委们都觉得疲劳,需要休息。在休息的间隙,亨特爵士安排工作人员将E组和F组的成绩和排名公布出去。   可想而知,一直等候着的魔术师们看到E组和F组的结果,议论纷纷,很多人早就猜测到会是如此,还剩下一个C组的张贤,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承旭挤在人群中,看到这个结果,心中一寒,尽管张贤的分数仍未公布,但前面有两个失败的先例,这难免让人非常担心。   张贤、李易、曹前都没有来华莱士酒店看结果,只有赵承旭一个人守候在此,他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万国魔术大会的评委会议继续进行,亨特爵士主持,这次讨论的重点是C组选手张贤的分数问题。   张贤表演时坐在亨特爵士身旁的白胡子男人站起来发言:“中国人表演的魔术,实在太离奇了!我很难相信他没有在舞台上动过手脚,可是我们到现在为止,仍然调查不出中国人收买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不公平的勾当,但是鉴于中国人的表演十分完美,所以我的建议是9.1分左右!”   有人马上应和道:“我同意!这是作弊!中国人不可能做到!”   “是啊!没有任何迹象地从一个缸中到另一个缸中,没有地道是不可能完成的!如果说中国人没有提前作弊,这是不可能完成的魔术!就好像你眨眼间从伦敦到纽约!”   但是马上也有人反驳:“如果中国人有违反规则的提前准备,不得不说他做得很漂亮,这难道不是魔术的魅力所在吗?”   “我们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中国人做了不道德的事情,那就应该算他成功!”   白胡子一方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地辩论不休。   “你相信中国人是遵守规则的人吗?不会的,中国人表面上忠厚老实,其实是狡猾而阴险的。”   “这是魔术比赛,不是人种优劣的比赛!我们应该公平地作出判断!”   “中国人的魔术不伦不类,不是东方的,也不是西方的,你们有谁认为他的魔术可以实现?”   “我们不是魔术师!我们没必要讨论魔术师怎么实现魔术的奇迹!如果中国人有收买工作人员的证据,我照样会给他零分!可现在,我们的调查结果是一无所获!这就意味着中国人是无辜的!”   “一无所获并不是没有作弊,只是我们还没有查出来!你不能因为没有查出来而纵容骗子的行为!”   “可中国人能收买什么人?为什么你们不抛开种族观念,用大脑考虑一下?中国人有收买工作人员的实力吗?”   “你说话的证据呢?你同样没有证据说明中国人没有收买工作人员!”   “这简直是一个笑话!我们都在谈论证据!而证据在哪里呢?我们都在无谓地争论。”   “没有证据?你就会给出高分?现在非常明显的是,中国人用魔术方式不可能完成他的表演!”   “哦!贝利的魔术一样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怀疑,他是用什么方式完成的?”   “中国人是骗子!我们不能相信中国人!”   “这样的讨论非常没有绅士风度!你们是以貌取人!”   “中国人收买了你吗?”   “我从来不会被任何人收买,你应该道歉!”   辩论逐渐变成了争吵,这些西方世界的名流们面红耳赤地互相指责,话语已经转移到对中国人的态度上面。   亨特爵士一直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发表他的任何看法。有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到亨特爵士身边,对亨特爵士耳语了几句。亨特爵士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声音洪亮地喊道:“各位先生!请安静!请听我说话!”   亨特爵士的话起到了效果,本来剑拔弩张的人们逐渐安静了下来,坐回到椅子上,都看向亨特爵士。   亨特爵士高声说道:“各位先生!各位评委!如果我找到了中国人没有作弊的证据,你们能够保证公平地给中国人一个分数吗?请用你们的家族名誉和个人声誉来发誓!”   白胡子男人站起来,说道:“亨特爵士!如果证据属实,我可以保证给中国人一个非常公平的分数!”   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大声地承诺,对于这些西方世界的贵族们来说,家族声誉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亨特爵士招了招手,示意工作人员把人带进来。   那个曾经和张贤他们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差点动起手来的大鼻子登记员被带了进来。他非常卑微地向各位评委鞠躬,紧张得有些颤抖,不知该往哪里看,他还是第一次身处这样的环境。   亨特爵士对登记员说道:“你可以向各位先生们自我介绍吗?”   大鼻子登记员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和所做的工作。   亨特爵士问道:“好的!你可以发誓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登记员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向万能的上帝发誓!我保证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好的,那请你说一说你和中国人的事情。”   登记员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声音不大但是清晰地把张贤与他发生冲突,没有登记任何协助的事情说了一遍。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登记员的讲述。   登记员说道:“中国人对我不敬,我事后仍然非常地恼火,我与其他朋友说了,大家都决定刁难这几个中国人,所以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帮助中国人,相反,差点让他们的音乐无法播放。我很后悔这样做,我违反了大会的章程,没有公平地对待他们。我以为这样能把中国人淘汰,我的愚蠢和自大害了我,请亨特爵士,各位评委先生原谅我吧!求求你们!”   亨特爵士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下去吧,我会给你应有的惩罚。”   登记员神情沮丧地由人带了下去。   亨特爵士环视了一眼会议室中的评委,说道:“中国人没有作弊,现在,请你们公平、公正地给中国人一个最合适的分数!”   白胡子男人站了起来,沉重地说道:“他居然面临了这么多的困难!还能完成如此精彩的表演!我对我之前卑劣的想法感到惭愧,我会给这个中国人我能给出的最高分数。”   一片出于真心诚意的赞同声,所有的评委都在纸上写下了给张贤的分数。   C组的最终结果张贴出来,让围观的魔术师大跌眼镜,张贤以9.52分居于贝利之后,获得了C组的第二名!而且这个分数,也是所有参赛魔术师中的第二位!   万国魔术大会的名单也应运而生,张贤作为C组的第二名,赫然在列。按照决赛排位规则,张贤分在下半区,将会在决赛中第四个登场,在张贤之前,则是贝利。   赵承旭激动地哭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张贤不仅进入了决赛,还是以如此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决赛。他确认了无数次,以为自己在做梦,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感到疼痛之后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赵承旭拨开那些满脸或羡慕或嫉妒或诧异的各国魔术师,疯了一样地跑出华莱士酒店,跌跌撞撞的一口气跑回张贤的住所。   赵承旭一进门就大喊:“成功了!张先生进入决赛了!他是C组的第二名!9.52分!老天保佑!菩萨显灵了!”等候在饭店中的数十个华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直到赵承旭再喊了一遍,他们才爆发出响亮的欢呼。   欢乐一瞬间就弥漫在这个远在英国的小饭店里,所有人又唱又跳,拥抱在一起,击掌相庆。张贤被人从房间里请了出来,扛在肩膀上,涌出店外,在店门口欢闹成一片。   张贤一直淡淡地笑着,接受着众人的欢呼,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他要走的路只是刚刚开始。   张贤看向街道的另一头的拐角处,贝利正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向他看过来。贝利摘下礼帽,放在胸前,向张贤微微示意。张贤露出微笑,向着贝利点了点头,但他立即被欢庆的人群扛走。   贝利如同张贤一样,神秘地笑了笑,戴上礼帽,一转身拉开了车门,钻进了车厢。   黑色轿车飞快地驶离了这里,消失在伦敦的街道中。   赵承旭连夜书写了一篇长达万字的喜报,把张贤进入决赛的事情详尽地描述了一番,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北洋政府驻伦敦大使馆,安排人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篇喜讯邮寄回中国。   赵承旭接着请大使馆派发电报,用电波将这件事情传回国内。   北洋政府收到电报后,一片欢腾,别看这只是进入了前二十名,但对中国来说,无异于真的打败了许许多多的欧美列强一样感到莫大的光荣。   京城报纸连夜刊登头版头条,无不是“中国人打败西方”、“中国人史无前例地进入决赛”、“中国魔术师决胜英国伦敦”这样鼓舞民心,极尽渲染的标题。北洋政府天天受洋人的气,在世界上没有取得一点成绩,就算只是一个万国魔术大会的前二十名,都可以大书特书一笔,终于敢写上打败日本,打败美国,打败英国这样的话语。   从清末开始,中国人就从来没有在国际性比赛中进入过决赛,都是出洋相,让人看笑话的命运。而这次,张贤的确赢了,赢了C组中的众多洋人!而且是C组的第二名,同时是所有参赛选手中的第二名!在北洋政府眼中,这是天大的成绩,实实在在的成绩,可以大书特书的成绩!   京城里最早知道张贤进入决赛的人中,自然少不了段士章,他第一时间就接到北洋政府打来的电话,通知了这件“天大的喜讯”。   段士章是个无恶不作的枭雄,却也为这个消息喜上眉梢,张贤是他推荐的,成绩自然就少不了他的!若不是段士章慧眼识珠,怎么会取得这种北洋政府“开天辟地”一样的成绩?   不用等到晚上,大批来拍段士章马屁的人就蜂拥而至,盛赞段士章善于发掘人才,为国为民作出了大贡献,不是张贤厉害而是段爷保佑,反正相干的不相干的赞美奉承之词铺天盖地向段士章卷来。   段士章一高兴,晚上大宴宾朋,把柳荫、陈紫烟等太太们都叫出来作陪。   柳荫只是略略表示了一番,并不显得十分高兴,相反陈紫烟如同张贤是自己情郎一般,笑得乐开了花,与段士章和客人们豪饮了无数杯,赞张贤果然是人才,真给段爷长了脸。   而酒席散去,段士章回房休息,柳荫才自己躲在房中,一个人高兴得哭了出来。柳荫担心啊,她一直在担心,她害怕张贤进入不了决赛,她害怕张贤再不会从英国回来了,她害怕段士章发现张贤和她的关系。   柳荫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泪眼婆娑地低声念道:“贤良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天天都会等着你,盼着你,时时刻刻地为你祈祷。”   此时此刻,远在万里之外的张贤,也是独坐在窗边,看着东方的天空出神。   张贤垂下头,从怀中抽出一卷细小的画轴,展开来是一幅柳荫的素描画像,画中的柳荫,活灵活现,笑颜娇媚,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子。   张贤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但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将画轴收起,放入怀中贴身的衣袋中。他抬起头来,遥望东方,好像云霞之中,柳荫正对他羞涩而甜蜜地微笑着……      第十章 无缘之火      万国魔术大会的决赛如期在华莱士剧院举行!   华莱士酒店门口,热闹得如同英国皇室盛宴,鲜红的地毯一直从酒店大堂中铺到大街上,西方各国媒体簇拥在两边,挤得水泄不通,镁光灯闪成一片。西方世界的顶级名人云集于此,成双成对地走过红地毯,步入酒店大堂。英国王储亲临,美国议会众议长远道而来,西班牙皇室公主、荷兰王妃、丹麦王子莅临,一时间让人产生错觉,到底谁才是主角?这是魔术比赛的决赛,还是一次盛大的皇家派对?   数百个贵宾,衣着华丽,纷纷在剧院中落座,谈笑声不绝于耳,喧闹不休。   剧院后台,相反却异常地安静,和剧院中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二十位决赛选手或低头沉思,或来回踱步,或略显焦虑,或默默地检查道具,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乱走乱跑。   张贤坐在角落,异常地安静,甚至没有表情,一枚硬币在他的手指间飞快地翻动着,从手背翻到手心,又从手心翻到手背,好像有磁力将硬币牢牢吸引在他的手中。   贝利坐在离张贤不远处的一个椅子上,用右手手指将一枚硬币弹向空中,看也不看,一挥手就用右手手指在空中夹住硬币,手指一弹,硬币落入左手,再被弹入空中,同样用左手手指夹住,丢回右手。   两人都自顾自地玩着,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后台的安静被急匆匆跑来的脚步声打乱,只见那个大鼻子的登记员跑进后台,左右张望了一番,向着张贤冲了过来。   登记员面露难色地向张贤一鞠躬,非常客气地问道:“张先生,你现在想到任何需要协助的事情了吗?灯光?布景?搬运?音乐?”   张贤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登记员的鼻头急得通红,急促地说道:“张先生,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你如果仍然不需要剧院的帮助,我就会被开除了。”   张贤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谢谢你。可是,这是你们的事。我不需要任何帮助,能不再打扰我吗?”   登记员几乎要哭了,但他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曹前、李易、赵承旭三人站在张贤身旁,见到登记员这个狼狈的样子,心中都觉得大大地痛快。   曹前哼道:“叫你以前得意!妈妈的洋鬼子,你也有今天。”   张贤抬起头来,对着登记员落魄的背影说道:“等一下!”   登记员一个激灵,顿时跳转过来,如同捡到救命药草一样,恨不得一步迈回张贤的面前。登记员手中的纸笔已经牢牢地握住,眼巴巴地看着张贤,说道:“张先生,你需要帮助了吗?”   张贤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起来了,请你听从我助手的安排,在表演的中途熄灭舞台上所有的灯光,然后点亮三分之一。”   登记员飞快地记录着,抬起头来,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吗?”   张贤说道:“没有了。”   登记员喘了一口气,连声谢谢,略有遗憾地打算离开。   张贤看着登记员,清晰地说道:“请你记住,人和人都是平等的,魔术更是没有国界的。”   登记员垂下头,满脸愧意地说道:“是的,先生!我为我曾经的无知诚恳地道歉。”   登记员退开一边,快步走开。   赵承旭走上一步说道:“张先生,这种无赖你没有必要原谅他,让他被开除好了,大会工作人员多的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怠慢决赛选手的。”   张贤笑了笑,说道:“给他个教训就可以了,我们也要有大国风度,我想他会听话的。”   张贤转过头,对李易说道:“李易,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吗?什么时候关灯,什么时候开灯?”   李易狠狠地点头:“我记住了!师父你放心吧。”   张贤说道:“赵先生,麻烦你带着李易最后去一趟灯光控制室,我不想有任何差错。”   灯光控制室并不在后台,而是在舞台正面的斜上方,从房间的小窗口中,刚好能够看到整个舞台的情况。   在万国魔术大会魔术们之所以敢于表演自己的压轴魔术,不止是因为万国魔术大会能够给他们带来无上的荣誉,也是因为万国魔术大会极为尊重魔术师所拥有的秘密。在魔术表演开始后,舞台两侧和上空是不允许任何工作人员存在的。大幕的开合、背景的升降等等的一切,由电力机械系统操作。灯光控制室内的数个工作人员,就能够完成一切。   这在当时的中国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可在20世纪20年代的英国,这并不稀奇,甚至算不上新鲜。飞机已经飞上了天空,潜艇在海底畅游,美国正在疯狂地建造摩天大厦,重型机械、家用电器、高速赛车、精密仪表已经在西方世界得以广泛运用。   20世纪20年代,西方世界在科学技术方面,已经把中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而中国人大多还在咀嚼着四书五经的无味残渣,遵循着祖祖辈辈的迂腐教诲,表演着帝王权术的卑贱丑态。   可中国人的智慧,并不是能够轻易超越的,正如平静的安排着一切的张贤。   一切安排停当,华莱士剧院的灯光渐暗,聚光灯打在舞台上,司仪走上台来,宣布决赛开始。   剧院中座无虚席,前排的三十个评委也早已一一就坐,掌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奇迹发生。   大幕徐徐拉开,第一个上场的魔术师光鲜登场,比赛正式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着,每个上场的魔术师的表演都非常成功,后台能够不断地听到剧院中传来的掌声、欢笑声、惊叹声,一次比一次更加响亮。   魔术师们返回后台,无不兴奋地挥拳跺脚,与助手们拥抱亲吻,庆祝胜利。对于一部分魔术师来说,能够参加决赛就是成功,并不在乎是否能够获得冠亚季军。   张贤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最终的名次,可是他必须在英国人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在决赛中使出最让人震惊的魔术。   司仪在舞台上得意地高呼着:“尊敬的先生们、女生们,下面一位出场的魔术师,来自英国伦敦!”   台下有人高喊起来:“哦!大魔术师贝利!他是冠军!”   “贝利!贝利!”观众中许多人齐声喊了起来,足见贝利在英国魔术界的地位。   司仪高声道:“YES!就是贝利!这个伟大的、年轻的、英俊的、神秘的魔术师,他创造过无数魔术的奇迹,今天,他将给我们带来他从未公开表演过的魔术!让我们期待一个新的奇迹诞生!”   “贝利!贝利!”观众们痴狂地呼喊着贝利的名字。   大幕拉开,七八个艳妆美女随着音乐声从舞台两侧跳了出来,簇拥在一个金属的高台前,高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但不见贝利的身影。   音乐骤然停止,“咔啦”一声响,铁笼子似乎被通上强烈的电流,电流划出的闪光在铁笼子里乱窜,刺啦作响。   又是“嘭”的一声巨响,铁笼子中火光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就在一瞬间,一个人影猛然从电光中闪现,电流拉出的弧光划过他的全身,场面让人震惊。   这就是贝利,他站在电光中,穿着黑色的燕尾服,戴着黑色的礼帽,右手捏着帽檐,背对着大家,如同一个能够操纵雷电的天神。   “嗵”的一声响,电流猛然停止,只剩下贝利保持着姿势站在淡淡的烟雾中,毫发无损。他转过身来,迷人地向观众微笑,随即向前走了一步,一伸手抓住了铁笼子的铁条,电流立即被触发,贝利整个人再次笼罩在蓝色的电弧中,而贝利身子一动,在一片蓝色的弧光中飞快地穿越了铁笼子,好像他只是一个电流形成的人,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便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欢快的音乐声响起,舞台上的艳舞女郎们欢声一片,将贝利围住,而贝利向着观众,脱下礼帽,深深地鞠了一躬。   观众们早已被贝利的出场方式惊呆了,直到这个时候,惊呼声、尖叫声、掌声才爆发出来,响成一片。   “贝利!贝利!”观众们情不自禁的齐声呼喊着。   后台仓库中充斥着对贝利的呼喊声,经久不息,许多魔术师只好苦笑着耸了耸肩,贝利就是贝利,本届比赛的大热门,果然是名不虚传!看来贝利在预赛中还有所保留。   李易凑到张贤身旁,紧张兮兮地说道:“师父,这个贝利是什么人?洋人们一起大吼大叫这个人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好像是欢迎?”   张贤说道:“是洋人叫好的一种方式,刚才贝利的开场魔术一定很精彩。”   李易咋了咋舌,说道:“可惜我们看不到,能有多精彩?会这么受欢迎?比师父你的还精彩?”   张贤笑了笑,说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魔术的高度是没有尽头的,也许我们的一生都在向上攀登,但永远达不到终点,这也是魔术能够一直发展下去,永存于世的原因。”   李易说道:“那总有比其他人站得都高一些的吧,魔术还是应该有王者的吧,哪怕只是一段时间的王者呢!”   张贤说道:“没有魔术之王,只有大魔术师。”   李易说道:“师父,那你就是大魔术师,呵呵!”   张贤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贝利的魔术表演继续进行着,数次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足以证明贝利大获成功。   贝利在掌声中返回后台,这次虽然没有媒体记者出现,但其他魔术师却都上前祝贺贝利,握手拥抱,热情交谈,因为他们已经预感到,贝利将是这次比赛的冠军。   后台唯独没有张贤的身影,因为下一个选手就是张贤,他已经登上了舞台,在幕布后安静地站着,等待着幕布拉开。   幕布后的舞台上,空无一物,只有静静站立着,一身灰色长袍,背着双手的张贤。   司仪的声音回荡在剧院上空:“下面一位选手,他在预赛中颇具争议,一度让评委无法评分,因为他带来的东方魔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可能’从此成为他的代名词!最终,评委们给出了仅次于贝利的分数,让这位东方来的魔术师晋级决赛!让我们欢迎来自东方神秘国度——中国的魔术师——张——贤——!”   大幕徐徐的拉开,在并不热烈的掌声中,耀眼的灯光下,张贤一个人面对着台下的所有人,如同面对着整个世界。   张贤深深地扫视着舞台下方,表情严肃而深邃,台下的观众一接触到张贤的目光,都觉得张贤正打量着自己,许许多多的人心中微跳,这个东方男人的眼神怎么如此神秘莫测,几乎能看穿自己的内心一样。   有人不由得坐立不安,自我缓解一样对身边的人说道:“这个中国人在看什么?”   “是啊!他在看什么?好奇怪的眼神。”身旁的人答道。   张贤慢慢的看了一圈,低下了头。   没有音乐,张贤就这样垂手站立着,如同静止了一样。   剧场里安静极了,几乎让人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张贤缓缓地抬起了右手,伸至于胸口平行,将手掌心翻过来向上,静止了片刻。   突然之间,张贤手腕一抖,只见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猛然腾起,火焰炽烈地燃烧着,飘浮在手掌上方。   “哦!!”这瞬间出现的火球,让剧场里的人惊呼起来。   张贤抬起头,看着右手的火球,头转向左手边,左手已经如右手一样,举在胸前。左手同样一抖,一个与右手大小相同的火球乍现!   张贤双手举起,火球离开手掌越来越远,一直飘到张贤的头顶上方才停了下来,悬停在空中猎猎燃烧着。   所有人都能看到,两个火球是真正悬浮在空中的,“哇……”每个人都从嗓子眼中发出声音。   张贤放下手,平举在胸前,目视前方,让两个火球悬浮了片刻,随后张贤双手“啪”的合拢,十指交叉。   那本来悬浮在空中静止不动的两个火球如同被牵引住一样,也迅速地合拢,居然融合成一个更大的火球。   舞台的灯光“嘭”的一声全部熄灭,漆黑一片,只有那个火球发出明亮的光芒,照亮了张贤所在的一小片空间,更加让张贤无比的神秘。   谁也没有注意到,张贤十指交叉,看似动也不动,实际上每个指头都在剧烈而快速地颤动着。   火球慢慢降了下来,落在张贤身旁,很快就绕着张贤的身体旋转了起来。张贤还是十指交叉,整个人动也不动,任凭这个火球围着自己打转。   一圈,两圈,三圈,火球越转越快,最后速度快得如同一个光环,将张贤圈在里面。   这个火球转动形成的光环升起,离开了张贤的身体,升上了半空,继续高速旋转着。   张贤双手猛然一松,十指分开,“嘭”的一声响,张贤头顶上的火球爆炸了,但只有一阵白烟升起,并没有火星四溅。   就算如此,前排的评委们还是惊慌地抬手遮挡,直到确定没事以后,才尴尬地把手放了下来。   居然没有掌声,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应该鼓掌,因为张贤的表演并没有停止,他在火球消失之后,已经快步地向舞台一侧走去。   三分之一的灯光亮了起来,舞台笼罩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之下。   张贤从舞台一侧开始,没走几步就从手中释放出一个火球,向上一举,让火球升上半空,这样飞快地走下来,整整齐齐、高矮一样地在空中悬浮着九个火球。   张贤如同一个指挥家,走到舞台正中,看着空中的火球,伸出手指,在空中挥舞着。   九个火球移动了起来,它们向张贤头顶靠拢,组成了一个垂直于地面的巨大圆形,张贤手中再一划动,只见这九个火球齐齐分裂出另一个火球,依旧组成圆形,飘浮在空中。   一共是十八个火球!   “上帝!这难道是神迹吗?”观众中有人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这不可能!上帝啊!”   “太疯狂了!我的上帝!”   更多的人只能发出低沉的“啊”的声音,张大了嘴巴,眼睛都无法闭上。   谁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但的的确确发生了!   十八个火球慢慢地转动了起来,保持着圆形,很快就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火环,而这个火环竟然也翻滚了起来,向着观众席上方飞来,随着火环的滚动加速,这十八个火球看着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发出夺目亮光的光球。   光球飞越了评委的头顶,所有的评委们仰头看着,有的已经站立了起来,转过身看着光球继续前进。   观众席中有人开始惊叫了起来,这个光球要是坠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亨特爵士看着光球,又转头看着舞台上双手前伸,全身颤抖,如同正在吃力地控制着光球的张贤,大叫起来:“停止它!停止!”   张贤好像没有听见,手上更加使劲地前推,已经飘到观众头顶的光球突然加速,一个转向,拉起一道弧线,斜向上冲去,随后在空中打了个弯折,以异常迅猛的速度倾斜着冲向下方的观众!   “啊!!!”观众们根本避无可避,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双手举起,想抵挡即将砸下来的光球,有的人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   “嘭”的一声响,剧院上空那个巨大的光球消失了,阵阵白烟升起,无数亮光闪闪的纸片飘飞,几乎洒满了剧院上空,一下子又让剧场变得浪漫起来。   有人睁开了眼睛,看着漫天飘飞的细小亮片,伸手一抓就抓到了手中,大喊大叫起来:“哦!!!哦!!!上帝!!!” 甚至有的女人双手抱拳,看着空中的浪漫景象,哽咽地哭了起来。   每个人如同经历了一次神奇的历险,这些举动并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一幕害怕,而是一种情绪从极度紧张到猛然松弛下来的一种自然而然的狂喜。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很多女人会情不自禁地哭起来,很多男人则表现得无比激动,大声喊叫。   亨特爵士狂跳的一颗心也平伏了下来,转头看向舞台,打算为张贤鼓掌。所有人也都向舞台上看去,舞台上已没有张贤的身影,他不见了……   刚才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集中在舞台上,以至于没有人看到张贤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嗡”的一声,剧场里议论声响成一片。   司仪喘着粗气跑上舞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张贤的魔术表演已经结束!他要我代表他谢谢大家!”   “哗”剧场议论声更加嘈杂。   张贤没有谢幕便离开了舞台,这也许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但没有人议论张贤不告而别的做法是否正确,他们还沉浸在刚才张贤的魔术奇迹上,只是觉得张贤的魔术结束了,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电动操作的大幕,在司仪身后徐徐拉上,没有掌声,没有欢呼。这场面很奇怪,观众和评委们好像早已经忘记了鼓掌,甚至许多人开始激烈地争论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没有魔术师的谢幕,没有观众的掌声,这样的魔术表演,在万国魔术大会决赛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赵承旭、曹前一直在后台仓库等待着,他们看不到张贤的魔术表演,不知道现场的情况,他们只能靠听剧场里传来的声音判断张贤的表演是否成功,可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听到掌声和欢呼声传来。   包括贝利在内,大部分魔术师已经离开了后台仓库,去了休息厅休息,只留下一些助手清点物品,打包运走,但还有不少等待着出场的魔术师在场。他们同样没有听到剧场中传来的声音,不禁幸灾乐祸地向赵承旭、曹前看来,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   赵承旭眉头紧皱,曹前更是焦躁,拉着赵承旭问道:“怎么前面这么安静,不会失手了吧?”   赵承旭狠狠地摇头:“应该不会!唉!这也说不准!你看张贤,上场前一点准备都不做!失手也是有可能的!”   曹前问道:“我好像就只听到有人尖叫……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千万可别出什么事情。”   两人正说着,张贤一个人晃晃悠悠地从后台走了过来,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异常地疲惫,走路有些脚下不稳,身子微晃。   赵承旭、曹前赶忙上前,将张贤扶住。   赵承旭急切地问道:“张先生,怎么了?怎么前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贤挥了挥手,说道:“没事,扶我过去坐下,我很累。”   赵承旭松开张贤,惊道:“怎么?你失手了?”   曹前的感觉也不太好,但他骂道:“老赵,你说这些干什么!”   曹前扶着张贤,走回原来的位置,让张贤坐在椅子上。   赵承旭赶过来,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道:“张贤,你是不是失手了?”   张贤轻轻笑了一声,说道:“的确有一点,不过还好,一个变化没有施展出来。”   赵承旭急得直晃脑袋,埋怨道:“张贤啊张贤,你什么时候不失手,偏偏决赛的时候失手。你知道我写信回国说什么吗?说你获得名次大有希望!哎呀呀,你看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非要什么准备都不做就上场,唉!”   曹前把赵承旭推了一把,怪道:“老赵,你怎么说话呢!”   张贤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闭上眼睛休息。   三人有些沉默,这时李易飞也似的赶到张贤面前,一把将张贤抱住,激动地大叫起来:“师父!太精彩了!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有这么厉害的魔术!”   赵承旭、曹前都有些发愣,但看着李易那个兴奋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张贤微微笑了笑,还是疲惫得很,说道:“袋子。”   李易一惊:“袋子?”但他马上明白了过来,将随身背着的大挎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个大布袋,一抖就展开来。   张贤把双手伸进袋子里,只听咔咔机关开合的声响,一堆沉重的物件从张贤袖中脱开,落入袋子中,“叮咣叮咣”金属撞击声直响。   张贤把手从袋子中抽出,虚弱地说道:“李易,收好了。”   李易连连点头,将袋子束紧,小心地塞入挎包中,锁上皮扣。   赵承旭摸不着头脑,张贤什么时候袖子里有这么多沉重的金属物品的,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赵承旭有些惭愧,低声问道:“张贤,到底表演的怎么样啊?你倒是说一说啊,要不我急死了。”   李易说道:“老赵,我师父的魔术你看了绝对会一辈子忘不掉。”   张贤摆了摆手,打断李易的话,说道:“还是有些遗憾之处!要说失手,也算是吧。来,李易,扶我起来,我们回去,我很累。”   李易赶忙上前架起张贤,但他摸上张贤的背部,眉头一紧,说道:“师父,你全身都是汗。”   张贤点了点头,说道:“我很累!现在筋疲力尽!走吧,我不想在这里久留。”   曹前上前帮忙,不忘狠狠瞪了赵承旭一眼。   赵承旭呆站了片刻,赶忙跟上,四人默不作声,快步离开了华莱士剧院。   决赛结束之后,后台仓库中涌来了几十位观众和评委,还跟着大批的记者,他们到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有人胡乱抓住一些留在最后清点物品的魔术师助手,纷纷问道:“你见到那个中国人了吗?”   助手们慌张地答道:“没见到!他们好像走了!”   这些人胡乱地找了一番,一无所获,张贤早就离开了这里。   亨特爵士从人群中走出,高声道:“先生们!尊敬的先生们!我认为我们还是不要太好奇了!请离开这里,华莱士酒店大厅里有舞会正等待着大家!谢谢!请离开这里!”   众人寻不到张贤,悻悻然地离开了后台仓库。   可能中国人不理解,洋人们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寻找张贤,原因很简单,在西方世界的上流阶层中,对火焰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崇拜,所有的罪恶与肮脏,都需要火焰来洗净。所以,能操纵火焰的人,对他们来说,是神圣一般的存在。   深夜,伦敦街头,一个窄小巷子尽头的一处小酒吧,只有微弱的灯光从窗檐中透出。   一个穿着西装,披着风衣,戴着礼帽的男人推开了酒吧的门,压低了帽檐,径直地走了进去。   酒吧里只有几个醉汉还在胡吹,有人身子一歪,从椅子上跌倒在地,就这样呼呼大睡。   走进来的男人坐在吧台上,敲了敲桌面。   肥胖的酒吧老板擦着酒杯走了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先生,我们这里马上要打烊了,你只能喝一杯酒,喝完了就早点走。”   男人抬起头,向酒吧老板笑了笑。   酒吧老板一见这个男人,顿时愣住了,马上俯下身子低声道:“中国人?”   这个男人,正是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从怀中抽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推到酒吧老板面前。   酒吧老板看了一眼,赶忙将卡片收起,压低了嗓音说道:“是的!我明白了!请跟我来。”   酒吧老板带着张贤穿过几道小门,走入一个地窖,沿着楼梯向下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一直走到尽头,有一扇沉重的铁门挡住了去路。   酒吧老板敲了敲铁门上的黄铜狮子,一扇小窗打开,从铁门中透出明亮的光芒,晃得人一下子睁不开眼睛。   酒吧老板冲着小窗里说道:“主人!中国人来了!”   小窗“刷”的一下关闭,随后嘎嘎作响,这扇厚重的铁门打开了,房间里耀眼的光芒将张贤笼罩住。   一个金发碧眼的妙龄女郎从铁门中走出来,冲着张贤微笑示意,说道:“亲爱的张先生,请进!主人一直在等你。”   张贤笑了笑,走进了房间。   铁门自动的关闭上,“哐”的一声响,酒吧老板并没有跟进来。   张贤眼前是一个异常豪华的大厅,世界各国的物品琳琅满目,简直能开一个万国博览会。   妙龄女郎带着张贤穿过大厅,来到一个巨大的书房,四周墙壁上都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图书,除此以外,书房还有许许多多的桌子,上面摆着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金属器械。   “啊!张先生!你终于来了!我一直担心你会拒绝我!”有爽朗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一个穿着衬衣的年轻洋人从一扇小门中快步走出。   张贤并不为怪,笑着对此人说道:“贝利先生,晚上好!”   贝利走上前来,挥手让妙龄女郎离开,伸出手和张贤紧紧的握手,说道:“希望我没有打扰你!”   张贤说道:“贝利先生,你一定要用这种古怪的方法见我吗?”   贝利赶忙说道:“不!不!如果只是我要见你,我们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可是今天有一个你认识的人要见你,他不愿意抛头露面,只好这样。”   张贤说道:“是谁?”   贝利笑道:“请允许我先保密好吗?请跟我来。”   贝利带着张贤穿过书房,又走上一个从屋顶垂下的楼梯,来到一个壁炉里火光熊熊的巨大会客室。   壁炉边的宽大沙发上,正有一个人背对着张贤坐着,举着一个高脚酒杯,品尝着红酒。   贝利喊道:“父亲!张先生来了!”   坐在沙发里的人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快步从沙发绕过来,冲着张贤非常绅士地问了个好:“张先生!你能来这里,我实在太高兴了!”   张贤已经认出了此人,说道:“亨特爵士!真没有想到是你,见到你我非常高兴。”   亨特爵士请张贤坐下,三个人围坐在壁炉边。   贝利给张贤取来玻璃杯,倒上了红酒,张贤没有客气,举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   亨特爵士半开玩笑地对贝利说道:“贝利,你不应该当着张先生的面叫我父亲。”   贝利眨了眨眼,说道:“哦,我亲爱的父亲亨特爵士,我想张先生一定会保密的。”   三人简单地谈笑了几句,原来贝利是亨特爵士的义子,并非亲生的骨肉。   亨特爵士不再是评委时那般严肃,相反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亨特爵士说道:“张先生,你的魔术非常精彩,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精彩。”   张贤说道:“亨特爵士你过奖了。”   亨特爵士说道:“这次万国魔术大会,因为你的到来,改变了很多。张先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本届比赛的冠军将是你的。”   张贤说道:“我并不想要冠军,冠军应该是贝利。”   贝利说道:“张先生,我绝对不会有一点妒忌,你放心吧!”   张贤笑了笑,说道:“亨特爵士,贝利先生,你们叫我来,不应该只是和我谈这些吧。”   亨特爵士晃了晃酒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说道:“张先生,贝利是我的孩子,他的魔术就是我的魔术,我一直从万国魔术大会中汲取营养,让贝利来完成我的魔术梦想,这也许非常自私,甚至有些不道德,但我已经这么做了,让贝利成为人人皆知的魔术师。可惜的是,我们两个人的智慧已经达到了尽头,很难再有突破。这次万国魔术大会,我认为只有你能帮到我们,用你伟大的东方智慧。张先生,请你原谅,我们研究过你的魔术,但无法破解,根本实现不了你的魔术奇迹。”   张贤说道:“没有关系,请继续说,亨特爵士。”   亨特爵士说道:“所以,我想向你购买你的一至两个魔术,如果是你在预赛和决赛中的魔术更好,不知道你是否能够考虑一下?”   张贤笑道:“你们能给我的价钱是多少呢?”   亨特爵士说道:“十万英镑一个魔术!”   贝利插嘴道:“张先生,这只是我们开的价钱,你可以说出你的条件。”   张贤笑了笑,从桌上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张贤看着玻璃酒杯中浮动的光纹,说道:“我来到英国参加比赛,能够获得名次是次要的,我就是要寻找合适的买家,买走我的魔术。”   亨特爵士和贝利对视一眼,都高兴起来。   亨特爵士说道:“张先生,既然如此,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条件吗?”   张贤说道:“我不要钱,我可以送给你们!”   这句话让亨特爵士、贝利都大吃一惊,贝利赶忙凑过来说道:“张先生,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绝对没有一点威胁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的。”   亨特爵士也说道:“张先生,可能我们的思维方式你还不太理解,购买魔术的行为在西方魔术界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   张贤放下酒杯,笑了起来:“不不!亨特爵士、贝利先生,我完全明白你们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把魔术送给你们,但条件是你们必须帮我做一件事情。”   亨特爵士、贝利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非常愿意帮助你,任何事!只要我们能做到的。”   张贤看着亨特爵士的眼睛,慢慢地说道:“你们一定能够做到,这对你们来说很容易。”   张贤、亨特爵士、贝利一直围坐在壁炉边交谈着,许久许久。   他们谈论的事情,关于魔术,也关于命运,这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谁也无权知道。   清晨,伦敦的街头,浓雾遮盖住了所有的街道,十步以外就看不清任何东西,走在伦敦这座著名的雾都的浓雾中,好像身处一个魔法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一扇临街的小门打开了,贝利带着张贤走了出来,步入了浓雾中。   贝利和张贤悠闲地并肩走着,贝利突然说道:“张,我想起一件事情。”   张贤说道:“请讲。”   “你知道为什么这次万国魔术大会要邀请中国来参加吗?”   “为什么呢?我很愿意听。”   “三年前一个大雾的早上,和今天一样。有一个神秘的中国人找到了我,分享给我了一些魔术的秘密,这让我能够在三年中取得巨大的进步!甚至可以说,我在决赛中表演的魔术,都是这个神秘的中国人的提示,我才能够做到的。”   “哦?有这样的中国人吗?”   “有的!但他很快就离开了,我在整个伦敦寻找,也再没有找到他,他一定是回中国了。可惜的是,他一直没有让我看到他的长相。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我和我的父亲亨特爵士才决定向中国发出邀请。”   “这是个很对的决定。”   “张,我从见到你开始,就有这种感觉,这个神秘的中国人,其实就是你!”   “为什么呢?我很好奇。”   “因为你的眼睛,和他一样神秘而迷人,永远让人看不穿你在想什么。”   “现在呢?你还觉得我就是他吗?”   “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不想再猜测,如果这就是魔术,何必要揭破魔术的秘密呢?”贝利耸了耸肩,轻松地说道。   张贤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默默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贝利说道:“张,向左转就能到你的住所。”   “非常感谢!”   “张,你确定要明天就离开伦敦吗?都不等到颁奖仪式?这实在让人感到遗憾!”   “是的,我要尽快地回到中国。”   “有人在等你?”   “是的!有人每分每秒都在等着我。”   “一定是你心爱的人吧。”贝利笑了起来,撞了撞张贤的胳膊。   张贤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贝利,再见!”   贝利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张贤,说道:“再见!我亲爱的朋友!我们一定会在英国再见的!”   张贤拍了拍贝利的肩膀,说道:“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贝利同样说道:“我也是!”   张贤笑了笑,压低了帽檐,快步走远,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中。   贝利看着无穷无尽的笼罩在街道上的浓雾,感觉这如同张贤再次施展的一个魔术。贝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再见!大魔术师张贤!”   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决赛中部分魔术师的表演情况已经传到了遍布在伦敦的机关师耳中,他们这些人神通广大,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来了解。   中午时分,张贤所住的小饭店中已经挤满了拎着大皮箱的洋人们,许多皮箱里都装满了钞票,店老板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各位先生们,请你们相信我,张贤先生今天早上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可没有人愿意离开,他们不相信店老板说的话,耐心地等待着张贤回来,谁也不愿意失去和张贤做魔术生意的机会。   机关师们足足等了一天,失望而归,小饭店这才清静下来。从店内看出去,街道上通宵都有机关师留下的探子在附近徘徊,打量着小饭店里的情况。   但张贤不会再回来了,他一大早返回住所,已经带着李易、曹前离开,仅留下赵承旭打点后续的一切事宜。   第二天一大早,张贤、李易、曹前登上了去往中国的客船,他们混杂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显眼,谁能想到他们就是在万国魔术大会上创造了魔术奇迹的中国人呢?   汽笛鸣响,轮船驶出了码头,向着中国驶去。   张贤和李易站在船尾,久久地凝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伦敦城,他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李易有些遗憾地说道:“师父,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国?咱们等到颁奖结束后再走不是一样吗?”   张贤凝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李易,你觉得伦敦好吗?”   李易说道:“伦敦,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怎么?师父你很讨厌伦敦吗?”   张贤笑了笑,说道:“最难实现的魔术,不是在舞台上,而是改变你的命运。”   李易敬佩地看着张贤,说道:“师父,你总是这么神秘。”   张贤伸出手拍了拍李易的肩膀,说道:“走吧,李易。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谈一谈,关于我们的命运。”   李易重重地点头,跟着张贤缓缓走开。 宝 书 网 wwW.b a o s h u 2 。coM   万国魔术大会的最终颁奖仪式在华莱士剧院召开,还留在伦敦的魔术们悉数到场,无数的媒体记者蜂拥而至。   冠军——贝利!亚军——美国魔术师乔纳德!季军——张贤!   冠军、亚军的结果十分正常,而季军居然是一个在西方世界名不见经传的中国人,没有看过张贤表演的魔术师、媒体记者们都惊呆了,他们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来愁眉苦脸的赵承旭足足有五分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亨特爵士请张贤上台领奖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赵承旭一直认为张贤表演失误,可能会名落孙山,没想到是第三名!   赵承旭跌跌撞撞地上台来,代表张贤领取了奖牌,他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激动得浑身颤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赵承旭只会一个劲儿地解释着张贤已经回国了,他代表张贤感谢所有人,相信正在大洋上航行的张贤一定非常地高兴。   万国魔术大会圆满闭幕,英国的报纸上开始疯狂地报道,更多的赞誉给了贝利,说贝利是英国的骄傲,是魔术界的骄傲,理应获得冠军。而对中国人获得季军的事情则一笔带过,甚至酸溜溜地评论张贤获得第三名是运气,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赵承旭管不了这些,他第一时间给北洋政府发去了电报,到大使馆邀功,接受华人华侨的欢呼,收集报道了万国魔术大会的英国报纸,不眠不休地书写喜讯。赵承旭本以为自己带着张贤来英国,是迫不得已的一个苦差事,没想到让自己收获良多,回国后一定能平步青云,连升三级。   到底决赛中各个魔术师表演了什么魔术,媒体是说不清楚的,只有一个大概描述,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甚至不太准确。因此张贤的魔术被称为火球魔术,能够让七八个火球在空中飘浮,组成各种形状,然后突然消失。   这是因为所有的观众、评委们遵守着与万国魔术大会的约定,不向外界公开魔术表演的详细内容,这些上流社会的人们,很乐意保守这些秘密,因为这是他们的一个炫耀的资本,如果说给太多人听,就不值钱了。   有准确消息的机关师们当然也不会说,他们是魔术秘密的持有者,管住自己的嘴巴,让秘密跟随自己,一直烂在坟墓中,是他们的职业习惯。   万国魔术大会历来如此,大众阶层不会知道参与比赛的细节,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关于万国魔术大会上的魔术情况,仍然都是凤毛麟角一般稀缺。   在西方世界结束万国魔术大会的新闻报道之时,张贤乘坐的客轮也到达了中国天津码头。      第十一章 杀身之祸      天津码头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北洋政府各级官员,天津各界名流都挤在码头上等待着张贤。段士章带着柳荫、陈紫烟等几房太太,也是早早赶来,欢迎张贤载誉归来。   张贤、李易、曹前一行被无数人簇拥着走下客轮,各界人士上前与张贤一一握手道贺,随后专车接送,在天津召开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歌功颂德,赞誉无数。   原来在张贤到达之前,张贤获得季军的消息已经传到北平,新闻报纸早就连篇累牍地头条报道,热闹了许多日子,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要等张贤到达以后把这件“耀我中华”、“扬我国威”的事情推到最高潮。   北洋政府副总统讲话、天津市市长讲话、外交官员讲话、推荐人段士章讲话、曲艺界代表讲话等等,反正都搭上张贤获得万国魔术大会季军的这趟车,借着赞美张贤,自己也都抛头露面一把,拼命往脸上贴金。全都是一个意思:看看,都是我们英明吧,是我们挖掘了张贤,是我们克服困难让张贤去参加比赛,是我们早就看好张贤,没有我们就没有张贤的成绩,张贤的奖牌,有他的一半,也有我们的一半,张贤的荣誉,有他的一份,更有我们的一份!   张贤反而很简单地说了几句感谢,再未多说什么,照样掌声雷动。这个时候,哪怕他只说一个谢字,都可以被誉为高风亮节,宠辱不惊,言简意赅。   欢迎仪式结束后,众人送张贤回酒店休息片刻,晚上将在酒店举行盛大的宴会。这酒店已被段士章和北洋政府一起出资包下,所花费用,比张贤此行伦敦的所有开销还要多出数倍。   张贤被告知,当晚他就下榻在这个酒店里,段士章等北平来的高官名流也都住在此处,让张贤好好休息,以解舟车劳顿,明日午宴后,再一起乘车返回北平。   晚上的宴会当然是极为热闹!   名家献唱,名士送匾,名流敬酒,连李易、曹前都被妖艳的交际花们围着奉承,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喝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张贤不是冷傲孤寂之人,他笑脸盈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举止得体,颇有大家风范,一个也不得罪,张弛有度。   张贤应邀,现场表演了几个小魔术助兴,更是博得了满堂彩。   段士章高举酒杯向张贤恭贺,张贤对段士章分外客气,说了许多让段士章喜形于色的恭维话,段士章哈哈大笑,与张贤连饮了数杯,加之更多人来拍段士章马屁,段士章一高兴,喝得已是九成醉了,得意之下,便叫柳荫、陈紫烟等太太们也去给张贤敬酒,说柳荫也会魔术,而且十分喜欢张贤的魔术,如果张贤方便,可以到府上来做客,传授一些魔术技艺。   柳荫冷冰冰地来给张贤敬酒,看不出她对张贤有什么好感,仅淡淡地说了句恭喜,只在举杯与张贤碰杯时,眼神中的一丝欣喜一闪而过。   柳荫喝的是红酒,本想微微抿一口即可,却在红酒中看到一个小小的蜡丸一晃,柳荫立即明白,毫不犹豫地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把蜡丸含在口中。   段士章坐在张贤对面,哈哈大笑:“好!柳荫喝得痛快!”   张贤自然随着柳荫也是一饮而尽,微笑着说道:“柳太太好酒量。”   柳荫冷冷地回道:“张先生,你也是。”   宴会大厅旁的贵宾专用洗手间中,柳荫从口中吐出蜡丸,用手指捏开,展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蝇头小字。柳荫飞快地看完,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她默默牢记在心,将纸条毁去。   柳荫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出洗手间,刘管家如同附骨之蛆一样讨厌,正在外面等着她。柳荫甩了刘管家几个冷眼,从刘管家身边走过,低声骂道:“刘成三,你天天盯着我很有意思?你能不能不让我恶心!”   刘管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柳太太,这都老爷关心你啊,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我们不存在就好了。”   柳荫边走边低声骂道:“我恨不得你立即去死!你等着吧,我会告诉老爷你偷看我!”   刘管家呵呵干笑,说道:“小的不敢,绝对不敢,这么多年了,小的什么时候放肆过,柳太太你还不习惯吗?”   柳荫冷哼一声,快步走开。   柳荫被段士章强娶为妾已近十年,期间有多次逃跑,自杀也有数次,都被刘管家抓了回来或及时制止。尽管这两年柳荫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但段士章对柳荫的监视之严仍然毫无松懈,刘管家做事精细,心思缜密,监视柳荫的事情由他一手操办,这种场合更是亲自上阵,让柳荫对他恨之入骨。   宴会结束之时,夜已经深了。喧闹过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段士章喝得醉了,已经被人服侍着睡下,很快鼾声如雷。张贤、李易、曹前也都醉意满满,被人请回各自房间休息,闭门谢客。   转眼间已近子夜时分,所有人都睡得沉了。   而柳荫丝毫没有睡意,她看着床头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柳荫翻身而起,蹑手蹑脚地绕到房间外,将房门拉开一道小缝,外面的丫鬟小红已经伏在沙发上睡得死沉。楼道里仍然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那是段士章带来的保镖正在巡视。   柳荫将房门关上,别上了插销,随即飞快地从衣柜中取出便装,穿戴整齐。   柳荫把头发盘紧,走到窗边,将窗户推了开来,身手敏捷地钻了出去。   绝大多数人都小看了柳荫,她绝对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从小就跟随着父亲学习各种杂耍,魔术只是喜爱,最擅长的却是杂技。柳荫从来没有在段士章他们面前表现,闲暇的时候,都是躲在房中偷偷练习,从未懈怠。   也许世界上知道柳荫有好身手的人,只有张贤。   柳荫从酒店后门快步走出,沿着墙边疾行了一段路,挥手招呼黄包车过来。   一个矮小瘦弱的戴草帽车夫拖着黄包车赶到柳荫面前,柳荫急促地说道:“去碧水湖!”   车夫应了声:“好咧!”拉着车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黄包车走了一段,车夫转头问道:“小姐,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啊?”   柳荫哼了声,有些不悦地说道:“麻烦快点!我有急事!”   车夫哦了一声加快了脚步,但一会儿工夫,这个车夫又问:“小姐,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柳荫有些生气,说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车夫呵呵笑了声,说道:“小姐,我真不相信你有这么好的身手,你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柳荫一惊,说道:“你说什么?”   车夫说道:“师父说你身手很好,我一直不信,现在我信了!”   柳荫低喝道:“你是谁?”   车夫转过头,哈哈冲着柳荫笑了笑,说道:“是我啊!李易,张贤是我师父,你看你都没有认出我吧。哈哈!”   柳荫一打量,果然车夫正是李易,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有些惊喜地说道:“是你!怎么是你!你不是喝醉了吗?”   李易笑道:“我那是装的,师父教了我千杯不醉的法子,呵呵!师娘,你坐稳!师父等着你咧,再见不到你,他估计要跳湖了!可怜我这小身板,还是第一次拉洋车。”   柳荫喜上眉梢,她第一次觉得如此的轻松,说道:“李易,那可辛苦你了!”   李易说道:“不辛苦,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走咧!”   李易加快了脚步,迅速地拉着柳荫向僻静处赶去。   碧水湖畔,柳荫独自一人站在湖边,李易已经走远了。   柳荫四处打量着,焦急又小声地叫着:“贤良哥,你在哪里?”   柳荫低声唤了几遍,只见一只小船从旁边划了过来,把桨的正是张贤。   张贤把船划到柳荫跟前,站起身伸出手,笑着对柳荫说道:“柳荫,来!上来!”   静静的湖面上,一轮明月当空,一叶小舟轻轻地漂在镜面一样的湖水上,两个忘情的人儿紧紧依偎在一起。   柳荫脸上一直挂着幸福的泪珠,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张贤伸出手擦去柳荫的眼泪,轻声说道:“柳荫,别哭了,我不是在这里吗?”   柳荫点了点头,柔声说:“可是我好怕,好怕离开你。”   张贤望着天上的明月,说道:“很快,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里,让段士章再也找不到我们。”   柳荫心中一酸,垂下泪来,说道:“可我们能躲到哪里?”   张贤说道:“英国,我们去英国伦敦。”   柳荫微微一愣,坐起身看着张贤明亮的眼睛:“英国?伦敦?”   张贤轻声说道:“对,英国,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边,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柳荫说道:“离开中国?”   张贤说道:“对,尽管我不想离开家乡,但这是唯一躲开段士章的办法,柳荫,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柳荫软软地靠在张贤怀中,说道:“无论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我一刻都不想留在段士章身边了。”   张贤轻轻抚摸着柳荫的秀发,说道:“我们会住在英国伦敦郊区的一栋小木屋里,有一片肥沃的土地供我们种植,我们还会有几个英国朋友,他们人很好,会照顾我们。”   柳荫甜甜地笑了起来,说道:“真想明天就在那里。”   张贤说道:“柳荫,为了实现这一切,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能你还要吃很多苦,受很多委屈,你怕吗?”   柳荫坚定地说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张贤爱恋地亲吻了柳荫的额头,说道:“柳荫,委屈你了。”   柳荫抬起头,闭起双眼,迎上张贤的嘴唇。   碧波荡漾,湖水泛起了层层的涟漪,美得让人心醉。   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第二天午宴过后,张贤一行由段士章和官员们陪同着,乘火车返回了北平。   北平轰动,欢迎仪式比天津更大数倍,张贤的名字家喻户晓,传为佳话。   很快,悦客魔术馆再次开张,张贤的魔术奇迹继续着。闻到商机的商人们挤破了门槛,重金邀请张贤去公开演出,张贤这次没有拒绝,委托李奉仁为自己的全权代表,洽谈巡回演出事宜。   李奉仁不善于经营和交际,但他能够完全按照张贤的要求与人谈判,从来不动一丝别的念头,演出地点、时间、观众人数张贤都作出了严格规定,李奉仁只要紧守原则就可以。   李奉仁四处奔波,为张贤操办魔术演出,一丝不苟,从来没出任何差池。   所有的收入一概由李奉仁保管,张贤不取一分,几场演出下来,所获收入足够再开七八个悦客魔术馆。   奇怪的是,张贤只愿意在京津两地演出,像上海这种繁华都市,磨破嘴皮张贤都不为所动,绝对不去!所以上海许多富人,都只好千里迢迢,赶到北平、天津来看张贤的魔术。   张贤已经成为中华大地上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一时间人人都以看张贤魔术为荣,一票难求,千金难买。   隐藏在民间的魔术艺人们受了张贤的鼓舞,纷纷复出,推陈出新,使得魔术大热,狠狠地推动了一次中国魔术的发展!   赵承旭从英国回来,带着万国魔术大会的铜牌,他已经被连升三级,成为一级外交官。   赵承旭专程拜会了张贤,将铜牌交给张贤。包括曹前、李奉仁、李娇在内,众人在悦客魔术馆的后院中小聚一番,谈起英国的种种经历,都是不胜欷歔。   酒足饭饱之后,张贤将赵承旭送出屋外,天色已经黑了。   赵承旭一直不断地说自己惭愧得很,决赛结束的时候不该质疑张贤的表演,张贤一笑置之。   直到路口相别的时候,张贤拉住赵承旭说道:“赵先生,我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   “请讲!请讲!张先生的话,我一定会当成金玉良言,时刻谨记。”   “赵先生,以后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过问,明哲保身乃是上策!”   赵承旭有些纳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赵承旭在官场打滚多年,想得多了点,便不解地问道:“张先生,你是说以后我不要参与你的事情?”   张贤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么想也可以。赵先生,我这是肺腑之言,对你有百益而无一害,你万万不要忘记!”   赵承旭有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好啦,我知道了!我不会忘记的,张先生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才对。”   张贤说道:“还请赵先生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此事。”   赵承旭嗯了一声,说道:“放心放心!我嘴巴严得很!”   两人说完,赵承旭叫了辆车,渐渐远去。   张贤看着赵承旭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道:“赵先生!你保重!”   就当张贤返身往回走的时候,路边两个乞丐模样的人凑过来,两人都断了一条腿,浑身脏兮兮的,每人拄着一根木棍,颤巍巍地上前说道:“这位大爷!天冷了,没饭吃,没地儿住,求大爷施舍两个钱吧。”   天桥的乞丐很多,并不为怪,张贤应了声,便要掏钱,谁知这两个乞丐抬头打量清楚张贤的脸庞,突然说道:“不要了!不要了!对不住!对不住!”说着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就要逃走。   张贤觉得奇怪,这两人的背影有些熟悉,赶忙赶上几步,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乞丐的肩膀,将他拽住。   那个乞丐“扑通”一下跪在张贤面前,哭喊道:“张先生,我们自作恶,该有这种下场,求您就不要可怜我们了!”   另一个乞丐也跪下来,哭道:“都是我们自作自受!张先生求您原谅我们!”   张贤仔细一看,沉声说道:“金爷,蹦二狗?”   这两个乞丐正是以前耀武扬威的豁牙金和蹦二狗,没想到他们恶有恶报,竟然沦落到街头乞讨的地步。   豁牙金哀道:“张先生,我是豁牙金,不是什么金爷。”   张贤眉头一皱,将他们两个唤到一边,细细问了他们是怎么回事。   原来张贤去了英国以后,旺风楼老板陈国气得卧床不起,刚巧豁牙金手下有不地道的,向陈国说了豁牙金、蹦二狗觉得张贤仁义,偷偷给张贤通过风报过信,悦客魔术馆关门根本不是他们的功劳。陈国气不打一处来,找刘管家出面,叫了黑帮的人,把豁牙金、蹦二狗腿打断不说,还砸了他们的房子,所有财物席卷一空。豁牙金、蹦二狗众叛亲离,也没有谁敢答理他们,警察更是不管,他们没有其他本事,又身无分文,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只能在天桥一带拖着断腿乞讨为生。   张贤听了豁牙金、蹦二狗的哭诉,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听着仍然心酸得很。张贤将身上十块大洋取出,塞给豁牙金、蹦二狗两人,让他们寻个住所,想办法做个小买卖谋生。   豁牙金、蹦二狗跪地大哭,千恩万谢,发誓下辈子愿为张贤做牛做马以求报答。   张贤扶了他们起来,说道:“不用谢我,也许你们真能帮我一个忙。”   豁牙金、蹦二狗忙问:“什么忙?若您不嫌弃,我们这两条贱命都可以送给你。”   张贤说道:“你们还记得李易吧,他会找你们。”   张贤与这两个落魄的人分手以后,回去向李易交代一番,第二天李易备了一些衣裳药物,找到豁牙金他们,又给了他们一些钱,豁牙金、蹦二狗见张贤这么仁义,危难时张贤没有嫌弃他们,反而大伸援手,他们就算以前再混再坏,也明白今生今世,能帮到张贤就不枉此生了。   张贤的巡回演出还在继续着,保持了以往一贯的风格,每场魔术表演都不尽相同。这让柳荫时不时地能借口去天津看魔术,偷偷与张贤相会。   可是没有几天好时光,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段士章的大宅内,刘管家满头大汗,飞也似的碎步急奔,来到段士章的房前,一反常态地大力敲门,喊道:“老爷!老爷!你在不在?”   段士章正在抽大烟抽得迷迷糊糊,听刘管家吆喝,骂了句:“吃什么屁了!进来!”   刘管家冲进来,请三太太陈紫烟离开以后,这才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柳太太还是出事了!”   段士章本来还想骂刘管家急着去死,一听到是关于柳荫,咕噜一下坐直了身子,叫道:“什么?柳荫出什么事情了?说清楚!”   刘管家说道:“我就感觉柳太太最近去天津看张贤的魔术有些不对劲,可总抓不到她什么把柄。”   “放你的屁!你抓谁把柄!柳荫是我女人,你他妈的说话注意点!不得了了你!”段士章怒道。   刘管家根本不怕,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递给段士章,说道:“老爷,你看里面的照片,你可得沉住气啊。”   段士章脸上抽搐了一下,将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信封里装着七八张照片。   段士章不看不要紧,一看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越看下去,脸色越是难看,“啪”的一下,将照片狠狠地砸在桌上,五官都气得歪斜了,大骂道:“这是谁给你的!好大的胆子!”   那些照片上不是别的,竟是张贤和柳荫在天津私会时的照片,两人搂在一起,极为亲热,柳荫的脸上,更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照片拍摄的角度也好,清清楚楚能看出就是张贤和柳荫两人,绝无他人!   刘管家说道:“傍晚的时候,有人塞到汇贤酒楼来的,也没有人看到是谁,信封上写着段士章亲启,我怕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就擅自打开看了,没想到就是这些照片!”   段士章来回踱步,醋意横流,狠狠骂道:“柳荫,你这个小婊子!小骚货!你厉害啊,学着偷男人了啊!”   刘管家说道:“老爷,你先别着急,这些照片来得莫名其妙,到底是针对老爷您的,还是针对张贤的?”   段士章坐在椅子上,“啪啪啪”地把椅背拍的山响,根本没听进刘管家的话,而是在乱骂一气:“小婊子!小贱人!老子什么时候对不住你了!妈妈的,看老子不宰了你。”段士章骂着,刷的站起,从墙上拽下一把剑,“呛啷”一声抽出来,提着剑就要往屋外冲。   刘管家紧紧拽住段士章,好不容易将段士章按在椅子上,说道:“老爷!您先冷静一下!这个事情我觉得太蹊跷了啊!”   “说!”段士章目光狰狞地喝道。   “老爷,你想想,谁会去花这么大的功夫,拍这样的照片?其一,是针对老爷您的,想用柳荫把老爷的名声搞臭,家门中红杏出墙,天大的丑闻,让老爷你下不来台,给人笑话,特别是被东北的那些土匪笑话;其二,是针对张贤的,张贤最近红透了半边天,像旺风楼陈国那些人恨他恨得牙痒,说不定是想借老爷您的手收拾张贤。”   段士章慢慢听了进去,将手中剑和剑鞘胡乱丢在一边,表情也冷静了下来,但仍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其一如何?其二又如何?”   刘管家坐在段士章身边,说道:“若是其一,咱们的把柄已经落在别人手上,照片绝对还有副本,随时都可能捅出来,东北那边的报纸,巴不得能够得到这种料,很是难办啊。若是其二,那就幸运得多。”   段士章骂道:“什么若是其一若是其二,现在怎么办,你直接说你的意思!”   刘管家说道:“现在看来,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即把张贤抓起来!”   段士章哼道:“抓起来?他搞我的女人,老子现在就要他的命!”   刘管家急道:“老爷,现在不能杀!张贤现在如日中天,怎么都算是个名人,而且局势未明,咱们现在把他杀了,那别人把黑锅盖紧,张贤又死无对证,说什么都行啊。咱们得先留他一条小命,该杀的时候咱们再——咔嚓!”   段士章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说道:“刘管家,你说得有道理,张贤先让他活着,但也不能让他好受,立即他抓起来关到洪德馆去!让他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妈的,他好大的胆子,敢玩老子的女人!”   刘管家连忙恭维道:“老爷高见!洪德馆正是张贤这个混球的好去处!”   段士章骂道:“他奶奶的!刘管家!”   “是!是!”   “是你妈的是!立即去办!老子一分钟都不想看他还在外面待着!办好了以后,再回来找我商量!”   刘管家站起身,脸上露出杀气,向段士章狠狠点头,火速离去。   段士章见刘管家走了,站起身走到桌边,抓起桌上的照片,就要撕个粉碎。可他手一顿,停了下来,把照片丢还在桌上,盯着照片上的张贤,狠狠骂道:“张贤!我要让所有人忘了还有你这个人存在!柳荫啊柳荫,谁也别想得到你!你是我一个人的!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就像你永远也见不到你爹一样!”   段士章骂完,呵呵呵呵地冷笑起来。   深夜的天桥街头,夜深人静,白天的繁闹已经不见,偶尔有人急匆匆地走过,消失在街头巷角。   就在一片静寂之中,猛然有大批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从各个街角涌出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快速地汇集着。   一个黑衣人冲穿着长袍的刘管家低声道:“刘管爷!已经把悦客魔术馆围住了!他绝对跑不掉!”   刘管家抬头一看,悦客魔术馆的招牌就竖立在不远处。   刘管家冷笑一声,手一挥,说道:“给我上!”   黑压压的一片人,飞快地赶到悦客魔术馆门前,其中一个魁梧的大汉冲上去,“哐”的一脚把悦客魔术馆的大门踹开,所有人立即蜂拥而入。   黑西服们闯入悦客魔术馆,极为训练有素地分散开,眨眼便控制住了所有通道,各个房间都被踹开,里面的人正睡得迷迷糊糊,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控制住了。   刘管家提着手枪,带着一队人冲进后院,一见后院的房间还亮着灯,嘿嘿冷笑一声,快步上前。   张贤的房门被踹开,人群哗啦啦地涌入,十余把手枪指向正坐在房中的张贤。张贤一个人坐在桌边喝茶,见刘管家带着人冲了进来,微微皱眉,缓缓地站起身来,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刘管家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说道:“张先生,深夜打扰,不好意思啊,我们有点事情,想请你去喝一杯茶。”   张贤说道:“喝杯茶用得着这样吗?”   刘管家嘿嘿冷笑,说道:“张先生,你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用得上我说吗?”   张贤说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刘管家哼道:“去了你就知道了!来人啊,给我抓起来,带走!”   说着已有几个大汉,冲出来抓住张贤的胳膊。   张贤用力一挣,甩脱了大汉,沉声道:“不用了,我跟你们走,容我换一身衣服!”   上前抓人的大汉骂道:“你奶奶的,还敢谈条件!”说着又要来抓。   刘管家挥了挥手,冷笑道:“慢着,张先生毕竟是名人,要面子!对他客气一点,让他把衣服换了!”   张贤穿着自己平常演出时的笔挺长袍,被人推进后院。   后院中已经挤满了人,李奉仁、李娇和一众伙计,都已被押到后院中。   李奉仁十分惊恐地看着张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刘管家紧随着张贤出来,赶忙喊道:“刘管家,这是怎么了?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有话好商量啊!”   刘管家哼道:“李老板,不要担心,不是针对你的。我们是来抓张贤的。”   李奉仁还要喊冤,一把枪顶上了他的脑门,黑衣大汉骂道:“闭嘴!废什么话!动一下就打死你!”   李奉仁赶忙闭嘴不语,李娇见了这种场面,更是害怕,牢牢地拽住了李奉仁的胳膊,李奉仁低声安慰:“闺女,没事,没事的。”   又有一个黑衣人跑到刘管家跟前,说道:“还有一个叫李易的,不知去向,其他人都在这里了。”   刘管家嗯了一声,转过头对张贤说道:“张先生,你那个助手李易呢?”   张贤面不改色的答道:“白天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管家撇嘴冷笑,说道:“这个叫李易的臭小子运气不错嘛!不过有你在就行,请吧,张先生!”   张贤说道:“放了李奉仁他们,我的事与他们无关。”   刘管家哼道:“真有义气!可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安排,放心,不会让他们死了的!请!”   一个黑衣大汉重重地推了一把张贤的肩头,把张贤推了一个趔趄。   张贤看也没有看,站稳了身子,昂首阔步地走去。   刘管家冷笑连连,跟在张贤身后,一群人快步出了悦客魔术馆,将张贤围在正中,押着他走到街口,将他塞进一辆早已等待着的黑色轿车,飞速驶离了此地。   段士章大宅中,段士章带着四五个大汉,闯进柳荫所住的院子,径直地走到门前。   段士章“哐哐”地狠狠拍门,叫道:“开门!”   房间里的灯光亮起,脚步声传来,丫鬟小红将房门打开,见段士章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一个哆嗦,说道:“老爷……太太已经睡了……”   段士章一巴掌抽在小红的脸上,怒骂道:“滚!”将小红打开,跌倒在门边。   小红哪里敢反抗,惊恐不已地捂着脸,哭都不敢哭。   段士章迈进房内,向卧室冲去,大吼道:“柳荫!给老子滚起来!”   卧室的房门“哗”的一下推开,柳荫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段士章,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段士章本是满脸煞气,一见柳荫的模样,脸色居然一缓,口气也软了五成,站住身子嚷道:“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   柳荫看了眼摔倒在大门旁的小红,说道:“你要说什么就直说,不要打人。”   段士章哈哈大笑:“打人?我今天还要打你!”说着段士章神色一凛,上前一把捏住柳荫的胳膊,拖着柳荫向卧房中走去。   柳荫大叫:“放开我!”   段士章哪里肯松手,一直把柳荫拽到床边,才狠狠地把她推倒在床上。   段士章带来的几个保镖、丫鬟小红都不敢入内,站在卧室门口发愣。   段士章骂道:“把门关上,滚到院子里等着!”   “是!是!”保镖们连声称是,急忙关上了房门,退出屋外。   柳荫坐了起来,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冷冷地看着段士章,一言不发。   段士章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恨恨地瞪着柳荫。   两人一阵沉默,就这样僵持着。   段士章终于忍不住,低吼道:“柳荫,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还装不知道?”   柳荫冷笑一声,说道:“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出去!”   段士章声音放缓,说道:“我对你还不好吗?多少女人都想得到我的垂青,成为我的女人,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世界上的东西,你只要说的出来,我都会想办法给你弄到。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柳荫冷冷地答道:“我困了,请你出去!”   段士章额头青筋暴起,刹那间变得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他跳起来,冲到柳荫的跟前,一把掐住了柳荫的脖子,将柳荫按倒在床上,嘶吼着:“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柳荫挣扎着,目光中仍然无比的寒冷,奋力地说道:“你杀了我!”   段士章双手收紧,就要把柳荫掐死,可他看着柳荫的双眼,猛然身子一颤,顿时松开了双手,反手一巴掌抽在柳荫的脸上,骂道:“小贱人!你是我的!你想死?没这么容易!”   段士章疯狂了一样,撕扯着柳荫的衣服,露出柳荫雪白的胸脯,他按住柳荫的双手,放肆地在柳荫胸前亲吻着,不住地吼叫着:“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谁也别想得到你!你只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碰你!”   柳荫紧咬嘴唇,如同行尸走肉一样,任凭段士章发泄着。   段士章发泄了一通,见柳荫毫无反应,又一巴掌抽在柳荫的脸上,鲜血从柳荫嘴角慢慢地流出。   柳荫轻蔑地笑了笑,毫不反抗。   段士章翻身而起,从怀中抽出一沓子照片,摔在柳荫面前,狞笑道:“你干的好事,看看吧,多亲热,笑得多开心,你和张贤在一起很开心是不是?嗯?你以为瞒得过我?柳荫,我告诉你,你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就是我的一只金丝鸟,必须生活在我亲手给你打造的笼子里,谁也得不到你,你是我一个人的!”   柳荫冷冷地说道:“这不关张贤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主意!”   段士章嘿嘿笑道:“你想和其他男人好吗?你这辈子都不要打这个主意,敢碰你的男人,无论是谁,我都会宰了他。张贤,你不是喜欢他吗?嘿嘿,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永远见不到他了!”   柳荫微微愣住,说道:“你要杀了他?”   段士章伸出手摸住柳荫的脸,柳荫偏过头去,甩开段士章的手。   段士章更加狂妄地笑了起来:“张贤,我不会让他死!我已经把他和你亲爱的爹爹关到了一块儿,作为我控制你的棋子。你想死,我就让他们陪你一起死;你敢逃,我就杀了他们。怎么样?很痛快吧,很失望吧,很生气吧,很无奈吧?你绝对逃不掉的!嘿嘿嘿嘿!你在我的手心中,死都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柳荫眼中的两行清泪涌出,无声地啼哭起来,深深地埋下了头,全身颤抖着。   段士章换上一副爱怜的表情,抚摸着柳荫的后背,轻声说道:“我不怪你,我一点都不怪你,只要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保证对你好好的,每个女人都会羡慕你,每个人都会尊重你,敬畏你。这样不好吗?柳荫,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要是看不到你,我会发疯的。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男人像我这样疯了似的喜欢你。柳荫,你好美,你美得让我发疯了,我刚才打了你,对不起,我心里很疼,你要是高兴,可以打我,好不好?打我好不好?”   柳荫奋力地将段士章推开,骂道:“你这个疯子!滚,滚出去!”   段士章猥琐的笑道:“你真好看,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滚!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柳荫哭啼着尖声骂道。   段士章说道:“好,我出去,我出去,你睡吧。不过柳荫,为了你的安全,最近你哪里都不要去了。”   段士章说完,快步走到房门口,推门而出。   段士章大叫道:“周队长!”   其中一个保镖赶忙跑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我在!”   段士章哼了声,说道:“从今天开始,给我盯紧了柳太太,哪里都不准去!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提着脑袋来见我!”   周队长忙道:“老爷请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太太!”   段士章回头看了一眼柳荫的房间,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快步走出院子。   段士章是疯狂的,他攀上了权力的顶峰,几乎无所不能,但他却深深地害怕失去。不要以为段士章真的爱柳荫爱到了疯狂,柳荫的存在,只是他这种恐惧感的代表,以至于他会为了占有柳荫,为了摆脱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做出一切他能做到的事情。可是,如果有一天段士章寻找到柳荫的替代品,柳荫就会被无情地抛弃掉,失去生命,甚至生不如死。   这个残酷的事实,柳荫明白,张贤明白,许许多多的人都明白。   毕竟现在,柳荫仍然是段士章手心的“宝贝”,谁也不能得到,除非有奇迹发生……      第十二章 十年情深      一辆黑色轿车行驶在浓黑一片的山间小路上,天空黑沉沉的,连一点星光都没有,远近山梁,如同墨染,几乎和黝黑的天空连成一片。   若不是汽车亮着大灯照耀着前方,简直是寸步难行。而开车的司机却显得对这里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驾驶着汽车盘山而行。   这个地方已是位于北平城的东北郊区的深山中,距离段士章大宅约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汽车中坐满了人,张贤被两个穿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汉挤在后座中间,一把枪始终顶在张贤的腰间,动弹不得。刘管家则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前方的道路,一言不发。   轿车驶过一道山梁,一个巨大的木牌竖在路边,上面写着八个黑漆漆的大字:“私家重地,擅入者死”,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上有层层路障堵住,前进不得。从路边跳出几个荷枪实弹的大汉,穿着既不像兵又不像匪的军服,打扮得颇有些奇怪,他们见轿车来了,纷纷快步上前,凑近了车窗一看,正看到刘管家。   这些“兵”赶忙立正敬礼,叫道:“刘管爷!”   刘管家指了指路障,“兵”们明白,上前把路障搬开,站在路旁敬礼,目送着轿车驶过。   又向前行了三四百米,转过一道路口,猛然现出一个三面高崖、一面斜坡的山谷,有一个硕大的庭院,耸立在山谷正中,院墙高耸,墙头或明或暗的灯光无数,隐约能看到墙头有人端着枪站在岗哨里值守。若要说这里是谁的私宅,一点不像,反而更像是一个戒备森严的——监狱。   刘管家嘿嘿冷笑,转过头对张贤说道:“张先生,到了!洪德馆,张先生是否听说过?”   张贤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刘管家哼道:“让你在这里轻轻松松地住一辈子,嘿嘿嘿嘿!”   洪德馆,表面上是段士章的一处密宅,其实是段士章设立的秘密监狱,专门用来关押与他作对的人士。对此北洋政府不仅不敢过问,甚至助纣为虐,把一些反政府的人士也关在这里。洪德馆乃是游离于国法之外的黑暗之地,若是关在了在里面,根本没有正义和公道可言。洪德馆处于三面悬崖的山谷之中,出口仅有一个,戒备森严,从来就没有人从里面逃出来过。   轿车停在山谷中大宅院的门前,马上有人跑了上来,将车门打开,迎下刘管家一行。   张贤被人推下车,抬头一看,两扇黑漆漆的大门之上,悬挂着巨大的黑色牌匾,上面用血红大字写着——洪德馆!   刘管家狞笑着对张贤说道:“张先生,请吧!”   洪德馆的警卫狠狠推了张贤一把,将张贤推了一个趔趄,骂道:“快走!”   张贤站定了身子,没有一点想反抗的意思,被人推推攘攘着进了大门。   进了洪德馆大门才看到,这个洪德馆里面还套着一个内院,形成一个巨大的“回”字形。内院的围墙比外院还高出了近一米,围墙上布满了带刺铁丝网,应是防止有人翻墙逃出来。   尽管看不到内院中的景象,可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在内院上空,不由得让张贤心中一紧。   外院中点着数个大火盆,照得四处一片明亮,有几栋看着平常的房子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外院中,从房间里透出昏暗的灯光,更加让这里显得诡异、阴森。   从一间屋子里赶出来一个精瘦猥琐的男人,向着刘管家跑来,还没有走近,便已点头哈腰地叫道:“刘管爷!刘管爷!您来了!我都没能去路口接您,真是罪该万死!”   这个男人便是洪德馆的所谓馆长丁老七,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由他来负责洪德馆的看守警卫。   刘管家扬了扬眉毛,哼道:“丁老七,今天精神不错嘛!”   丁老七谄笑着说道:“都是托刘管爷、段老爷的福!刘管爷,请请。”   刘管家哼道:“丁老七,给你请来一位贵客,他可是大大地有名!张贤你知道吗?你不要怠慢了他!”   丁老七看向刘管家身后的张贤,眼中凶光乱冒,但他一转头看向刘管家,又马上换了一副狗奴才的样子,说道:“是!是!刘管爷你放心!不管是谁,我都是一视同仁。”   刘管家呵呵干笑了两声,说道:“好!”   众人押着张贤进了一个硕大的房间,将张贤铐在铁架子上。刘管家和同车前来的几个西服男人没有跟进来,而是去了其他地方。房间里只有数个凶神恶煞的警卫坐在一旁,看住张贤。   张贤自从进了洪德馆,就紧闭嘴唇,一声不吭,毫无反抗的动作,若不看到他的眼睛,就好像张贤已经麻木不仁了一般,随便他们处置。房间中几个警卫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张贤,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不时发出嘲弄的笑声。   刘管家与丁老七交代了一番话,就把张贤留在此处由丁老七处置,火速离开洪德馆,回城向段士章通报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丁老七大摇大摆地回来,一进房间就吆喝道:“把这个姓张的解开,衣服都给我脱了!检查清楚关进去!”   警卫们应了声是,上来将张贤解开,狠狠地撕扯张贤的衣服,骂道:“脱!”   张贤奋力地挣扎了一下,将警卫甩开,反手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来。   警卫骂道:“嘿!你当这是哪里?还敢反抗!”挥起手中的警棍就要打向张贤。   丁老七哼了声:“让他自己脱!刘管爷交代了,对他要客气点!”   警卫们这才作罢,闪开一边。   张贤脱光了衣服,被警卫号令着趴在墙边,全身上下都被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搜出任何可疑之物。   丁老七一直在旁边翻找着张贤的衣物,除了翻出几块纸钱钞之外,一无所获。丁老七低骂了句:“他妈的,老子不信他是个穷鬼!”说着仍然把几块钱飞快地塞进裤兜之中。   警卫过来报道:“丁馆长!搜查完毕,他身上没有东西!”   丁老七骂道:“没有?你们搜仔细了没有?这个姓张的是变戏法的,别让他藏了东西带进去!”   警卫答道:“仔细搜了,仔细搜了,皮肉里没异物,裤裆里也捏过了!嘴里的牙齿也都一个一个敲了,没有假牙,没有在嘴里、喉咙里藏东西。”   丁老七看了几眼张贤,摇头晃脑走过来,说道:“刘管爷搞突然袭击抓人,从来就没有失手过,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   张贤垂手站着,眼神冷冰冰的,不发一言。   丁老七歪着头说道:“眼睛长得挺邪气的嘛!呵呵,张贤,魔术师,大红人,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到你有今天啊?”   张贤一声不吭。   丁老七骂道:“你这个人还真有趣,其他的犯人第一天来,要么哭爹喊娘,要么大发脾气,要么满嘴废话,从来没有见到你这样不说话的。你想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这里又是干什么的?”   张贤摇了摇头。   “行!你真行!洪德馆里什么人都关过,还是第一次关变戏法的,是不是变戏法的都你这个德行?”   张贤没有任何表示。   “切!”丁老七哼了声,倒也想不出再说什么好,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贤健硕的身体,注意到他胸前、腹部和手臂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问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没想到张贤缓缓的张嘴说道:“这是我练魔术受的伤。”   丁老七说道:“哦!会说话嘛!不是哑巴嘛!练魔术能受这么多伤?你不会是练滚刀山的把戏吧?”   张贤又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丁老七凑前一步,突然说道:“把手伸出来!”   张贤微微一愣,但还是把双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丁老七叫道:“手心!手背!正反面翻过来给我看!”   张贤将手展开,慢慢地把手心、手背亮给丁老七看。丁老七捏住张贤的手,一个指缝一个指缝的检查了一遍,这才松开,说道:“他妈的,对你大意不得!”丁老七一转身,叫道,“来人啊,给他换上犯人的衣服,带他进去!”   丁老七一转身的刹那,张贤的手非常自然地垂下来,贴着丁老七的衣服滑过……   神奇的事情就在毫厘之间发生了!   只有从张贤的视线角度里可以看到,有一个瓶盖大小的东西,瞬间从丁老七的身上跳到张贤手指间!张贤轻轻地一握,那件东西已经隐藏在张贤的手心里,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都察觉不到异样。   张贤手中的东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哪怕是他一丝不挂地站着让警卫们检查,都不断在两个手掌的手心、手背、手指缝上运动着。刚才丁老七突然发难,同时检查张贤的两只手,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好在张贤技高一筹,抬手的一刹那,已经把“东西”放到了丁老七的口袋,待丁老七转身离开时的毫厘之间,再将其取回。也许只看结果有些稀松平常,不就是东西还在,没有被人发现吗?但换在魔术领域中,特别是最后从丁老七身上取回“东西”的手段,足以让同行叹为观止,千万中难出其一,难度非常之高。   张贤裸身藏物,其实是一个异常难练的魔术,古时名为“采间遁珠不盗法”。可能有人觉得奇怪,怎么名字这么别扭,还有“不盗”两字?难道和盗术有什么关系?这话说得一点不错,采间遁珠不盗法就是唐朝盛世的时候,因为天下太平,路不拾遗,便有一个江洋大盗洗心革面,改行做了魔术师以后创造的。由于这个大盗发誓不再盗窃,但这个魔术所用的手法却与盗术脱不开关系,大盗唯恐后人瞧不起他,便取了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意思是说,别看这个魔术用到了盗术,但绝对不是用来偷东西的,称之为“不盗”!   采间遁珠不盗法想练到张贤这种程度,除了每天勤练手指的灵活程度,还要注意培养手感,不得有丝毫的懈怠,直至达到不用眼睛看,仅凭手指触觉就可完成物品转移、隐藏、翻转等所有动作。练习手指灵活度、手感,到现在都是许多魔术师的日常必修课,基础中的基础,张贤经常用一个硬币在手指间翻转,就是这种练习。   只是这次魔术表演并不在舞台上,不在街头,不在餐桌旁,而是在有进无出、凶险无比洪德馆,在这帮狡诈阴险的警卫面前。   如果张贤愿意,生活中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时刻,每一种状况下,都有他施展魔术奇迹的舞台。仅这一点,就让张贤难以被超越。   话回到张贤这边。   警卫们取了几件灰扑扑的囚服丢给张贤,喝令他穿上以后,便上前来,给张贤带上了手指粗细的手铐脚镣,将张贤押出屋外,丁老七在前面领着,向着内院大门走去。   “开门开门!”丁老七对着内院大门上方岗哨中的看守喊道。   看守一见是丁老七,赶忙招呼着下面的人开门。   嘎嘎作响,又大又重的铁门两边拉开,丁老七带着张贤鱼贯而入,随即大门重重地关上,轰隆作响。   眼前乃是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正对着大铁门的一边,是一栋长长的黑糊糊的两层楼房,墙上的窗户正正方方的,只有四五个巴掌大小,窗户里面更是漆黑如墨,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些窗口每层有二十多个,应该是每个窗口对应着一间牢房,看来洪德馆囚禁的“犯人”少说也有上百人。   空地两旁,则是一些占地不大的平房,却也有七八栋,有的平房还亮着灯,窗口人影婆娑。有两组人端着枪在院子里巡视,见到丁老七押着张贤进来,都顾不上巡视,赶至面前,向丁老七问好。   丁老七是洪德馆的馆长,又深得刘管家、段士章的信任,在这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洪德馆里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巴结奉承着,看他的脸色行事,不然丁老七发作起来,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能管得了丁老七,让丁老七心甘情愿当孙子的,也就段士章府上的段士章、刘管家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而已。   丁老七并不是经常到内院中来,但有一件事是他必须亲自进到内院安排的,那就是洪德馆来了新犯人。   牢房昏暗的走廊上,张贤手铐、脚镣发出的撞击声异常地清晰,很快两侧的牢房中有骚动声传出,从窄小的牢房铁栅栏门的缝隙中,许多只无力的手伸出来,有人哭喊道:“刘管家!刘管家来了吗?求求你,我要见刘管家!让我和刘管家说几句话!”   这些犯人都知道,丁老七带着新犯人来的时候,往往刘管家也在洪德馆。找丁老七申冤是没有丝毫作用的,丁老七只管羁押着他们,不让犯人跑掉,处死犯人这些事。决定能不能从洪德馆放出去的人,只有刘管家、段士章。所以犯人们见到丁老七带着张贤进来,都发疯似的恳求能够与刘管家见上一面。   看守们用手中的棍棒乱打,狂骂道:“都给老子闭嘴,谁敢叫就打死谁!”   在一片冤屈声中,张贤被带到了一个牢房前,看守将牢房门打开,将张贤推了进去。   牢房里有七八个人或坐或卧,见有人进来了,都警惕地抬起头打量着张贤。牢房中昏暗一片,看不清犯人的长相。   丁老七刚想说话,一个犯人已经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牢牢拽住丁老七的裤腿,哭喊道:“丁大爷,刘管家来了吗?求您让我和刘管爷说几句话吧!我求求你了!”   丁老七一脚把这个犯人踹开,骂道:“刘管爷忙得很,哪有时间见你!”   这个犯人不依不饶地又扑上来,使劲地抱紧了丁老七,哭喊道:“丁大爷,求你向刘管家说句话,我小凤楼真的没有勾引柳太太啊!我冤枉啊,我绝对没有勾引柳太太啊!”   丁老七踹了两脚,没有将这个犯人踹开,叫道:“来人!把他拽开!给我狠狠地打!”   看守们冲进来,将这个叫小凤楼的犯人连打带拽地拉开一旁,一顿拳脚下去,已经把他打得昏死在地。其他犯人冷冷地看着,没有敢动也没有人敢说话。   这个小凤楼是谁?乃是一年前失踪的著名京剧旦角,传说他为情所困自杀了,没想到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关在这里。   丁老七骂道:“真他妈的晦气!”扫视了牢房一圈,嚷道,“你们听好了!这是你们的新室友,叫做张贤!你们可能不认识他,他可是最近大名鼎鼎的人物,变戏法的!你们要好好地待他!听到没有!”   丁老七嚷嚷着,有一个缩在墙角昏睡的犯人眼中猛然发出光芒,仔细地端详着张贤。他身子动了动,正想坐起来,可他目光向下一落,看到张贤的右手小指勾出一个圆圈,绝不正常。这个犯人立即会意,身子一软,闭上了眼睛,恍若无事一般继续昏睡过去。   这个犯人就是柳荫的父亲柳万遥,他关在洪德馆,已近十年的时间了。   丁老七说完,没有犯人回应,丁老七也不奇怪,转头对张贤说道:“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可要乖乖地听话,省得受皮肉之苦,嘿嘿!”说完转身就走。   看守上前,将张贤又推进去一步,随着丁老七出了牢房,锁紧了牢门。   张贤站了片刻,听到丁老七他们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便向着柳万遥走来,默默地坐在柳万遥身边。   柳万遥微微睁开眼睛,眼神中喜悦、惊讶、忧伤无限,但柳万遥只是看了张贤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就当张贤不存在一样。   牢房里除了被暴打一顿的小凤楼沉重地喘息着,没有任何声音,好像其他人都死了一样。   黑暗中,张贤静静地坐在柳万遥身旁,他的手指间有一个瓶盖大小的东西在飞快地翻滚着,张贤手一收,这个东西瞬间消失不见。张贤轻轻地长喘一口气,眼中透出明亮的光芒。   一夜过去,天渐渐亮了起来。   洪德馆内院的放风广场上,戴着手铐脚镣的犯人们排成两排,正围着放风广场缓慢地绕圈行走,足足有一百多人,没有人说话,只听到铁链晃动时叮叮咣咣的响声。犯人中男女老少均有,有的看着孔武彪悍,像是军人出身;有的纤细瘦弱,像是知识分子,也许他们在没有进入洪德馆之前,都是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犯人没有一个有精神,都是垂着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行走。犯人中多了一个张贤,都没有几个人愿意多打量他几眼。张贤与柳万遥并排走着,两人既不对视也不交谈,如同陌路人一般。   荷枪实弹的警卫们端着枪,围在放风广场周围,满不在乎地嘻嘻哈哈,看着十分的轻松。内院的围墙上的数个岗哨上,也都有警卫端着枪,看着下方的动静,加上高大的围墙,洪德馆用插翅难飞形容都不为过。   犯人们走了几圈,一个看守吹响了哨子,熟练地叫道:“自由活动时间!都给我老实点,不准大声喧哗!否则鞭子伺候!”   犯人们慢慢地分散开,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轻语,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柳万遥是个五十岁开外的男人,常年在洪德馆的生活,让他脸色苍白,十分的消瘦单薄,乍看上去,只是一个潦倒病弱的老人,唯有一双眼睛中还闪烁着坚忍顽强的光芒。   像柳万遥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头,洪德馆里至少有十多个,使得柳万遥一点都不显眼。   柳万遥与同牢房的几个犯人围坐在一起,就着阳光翻找着衣服里的虱子,张贤默默地走了过去,坐在他们旁边,也没有人愿意答理他。   柳万遥瞟了一眼张贤,淡淡地说道:“小伙子,你叫张贤?”   张贤答道:“是的,我叫张贤,以后还请几位多多关照。”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犯人骂道:“关照个屁关照!你他妈的也是招惹了段士章的柳太太才进来的吧?告诉你,我们这个牢房里的所有人,都因为招惹了柳太太才关进来的!”   一个中年犯人一巴掌打过去,骂道:“很光彩是不是?”   年轻犯人嘀咕了声,不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张贤。   中年犯人对张贤说道:“你刚来的不知道规矩,但我告诉你,在这里你只要记住一条,不管你以前在外面有多大的名声,干多大的事情,既然来了洪德馆,就老老实实的,别指望能出去,而且你是你,我是我,也别指望有人会替你出头说话,自己的事自己担待着。”   另一个精瘦的犯人说道:“不是我们不待见你,而是这个洪德馆就不是说理的地方,等你在这里待上一两年,也和我们一样,明哲保身,能多活一天就算一天吧!说不定哪天段士章垮台了,我们还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柳万遥说道:“张贤,我们这里大多数人都得罪了段士章,一条命都在他的手中握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面,否则牵连进来,会有杀身之祸。我已经在这里待了近十年,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凶险。昨晚上你也见到了,那个小凤楼自己惹事,被打了个半死,我们根本就不敢照顾他,因为一旦照顾了他,他死期一到,就会把照顾他的人连累上,陪他送命。”   中年犯人接着说道:“至于你有什么冤屈,犯了什么事,有什么秘密,最好不要说给我们听,我们第一不关心,第二不感兴趣,第三你说给我们听就是给我们找麻烦,你要是不想给自己讨不痛快,就管好你的嘴巴。”   柳万遥说道:“这里所有的犯人,每一个都是告密者,你不要信任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在内。”   柳万遥说完,他和几个犯人都绝望而酸楚地苦笑了几声。   张贤说道:“谢谢各位的教诲,我记住了。请教各位怎么称呼?”   柳万遥深深地看着张贤,悠悠地说道:“叫我柳叔。”   张贤看着柳万遥,点头道:“是,柳叔!”   柳万遥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低下头继续寻找身上的虱子。   张贤一进牢房的时候,小指做出的手势已经让柳万遥明白其间的含义,所以张贤和柳万遥装成谁也不认识谁的样子,只为骗过洪德馆的看守们。   其他犯人无精打采地报了自己的姓名,算是接纳了张贤。   丁老七一直站在岗楼上看着下方,看到张贤、柳万遥他们的样子,哼了声:“这个柳老鬼和张小鬼不认识嘛!刘管爷真是多心了!”   此时此刻,洪德馆外的世界里,又会发生什么呢?   张贤、李易失踪了!李奉仁、李娇等所有悦客魔术馆的人,甚至已经和李娇好上了的曹前,全部失踪!悦客魔术馆空荡荡的,大门紧闭,只有一个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半聋半哑的看门老头守在里面,无论是谁来问,都是一概不知。   已经预约了张贤演出的商人们急疯了,天天派人打听张贤的下落,悦客魔术馆门前,更是挤满了拿着票的人群,可无论他们怎么焦急,张贤都没有一点消息,好像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还是有传言传出,说是某一天晚上,听到悦客魔术馆里闹成一片,砸门声咚咚作响,许许多多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控制了天桥各个路口,然后张贤他们就不见了。是谁干的?猜测有许多种,最后一直闹到了北洋政府那里去,矛头开始聚焦在段士章身上。北平城里,有让张贤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本事的人,屈指可数,段士章就是其中一个!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北洋政府出面给段士章顶包,公开宣布张贤等人有重大的投敌卖国嫌疑,案情复杂,责任重大,事关北洋政府的生死存亡,所以张贤等人已经被秘密拘押,在没有查清张贤的罪行之前,不能释放。如果涉及经济赔偿,一概要等到张贤的问题被调查清楚以后。   北洋政府严格规定新闻报纸不得报导渲染此事,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各种铁腕手段层出不穷,生生地把张贤失踪一事给压了下去。民主?自由?法律?公正?在当时的年代里,全是废话空话,有权势者只手遮天,是非黑白都是他们手中的玩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背后有一只实力强大的黑手操纵着这一切,在政府衙门里更是私下里疯传,这都是段士章的授意,张贤一定得罪了段士章,才遭到这种惨祸。   还有一个人忍不住这口气,他就是陪同张贤一起去英国参加万国魔术大会的赵承旭。   段士章的大宅中,刘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带着一个满脸怨气的男人向段士章的房间走去。这个人就是赵承旭。   赵承旭根本不相信张贤投敌叛国,觉得张贤冤枉得很,他的性格火爆直白,心中容不下怨气,便鼓足了勇气去段士章府上拜会,想替张贤说上几句好话。哪怕会被段士章乱棍赶出,他至少觉得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心。   刘管家敲了敲段士章的房门,说道:“老爷!有客人!”   段士章烦躁的声音传出:“谁啊?”   刘管家说道:“是外交官赵承旭,带着张贤一起去英国的那个!老爷你见过的!”   段士章骂道:“让他滚蛋!老子现在没心情!”   刘管家说道:“老爷,赵先生说他知道一些张贤的事情,一定想和你谈一谈!”   房间里沉默片刻,段士章嚷道:“紫烟,去开门!”   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房门打开,陈紫烟很不高兴地看着门口的刘管家和赵承旭,颇为不屑地说道:“进来吧!”   刘管家带着赵承旭进了内室,段士章正毫无忌讳地躺在床上抽大烟,冷冷地白了赵承旭一眼,哼道:“既然来了,请坐吧!”   赵承旭知道段士章是惹不起的人物,十分客气地说道:“段爷,打扰了。”   刘管家安排赵承旭坐下,自己等候在一旁,暗笑不已。   段士章就当赵承旭不存在,继续由陈紫烟伺候着,也不下榻,把赵承旭晾在一边。   赵承旭坐立不安,又不敢贸然说话,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等待着段士章抽完。   段士章吞云吐雾,扫了一眼赵承旭,说道:“有屁快放,还要我开口问你,你才说。你知道张贤什么事?要说快说,不说就快点滚蛋。”   赵承旭看着眼前哪有一点待客的道理,可敢怒不敢言,便硬下心肠,朗声道:“段爷!张贤在英国的时候,除了有时候独自逛一逛街,没看到他和什么人有过多的接触。段爷,我尽管不是很了解张贤,可我以命相保,张贤是一个专心研究魔术的人,绝对不会投敌叛国,请段爷明察!”   段士章哼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那个叫张贤的被抓了,关我什么事?”   赵承旭知道段士章在胡扯,赶忙说道:“段爷,咱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张贤可是为国争光的英雄,我们不能这样对他啊!段爷,张贤可是你推荐他去英国的,请你出面为他说句公道话吧,要是不明不白地给张贤定罪,中华之大,谁还敢为国出力?这实在让人寒心啊!”   段士章磕了磕大烟枪,将大烟枪丢在桌上,哼了一声,从榻上下来,干笑了几声,踱到赵承旭身旁坐下,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张贤是个人才,哼哼,他的本事大得很!我也纳闷得很,他怎么就有这么大胆子,敢碰他不该碰的东西?”   赵承旭哪里听得出段士章暗地里在说张贤和柳荫的事情,还以为段士章有些心软,连忙又说:“段爷!求您看在张贤为国立下大功的分上,给张贤一个公道吧!”   段士章呵呵笑了起来,居然和颜悦色地说道:“好啊!我正有这个意思,我的确想给张贤一个公道!你来得正好!”   赵承旭喜上心头,说道:“段爷!赵承旭在这里先谢谢您了!由您这样的头面人物出面,张贤一定就能洗清冤屈了。”   段士章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见到张贤有你这样的仗义执言的朋友,使我更加佩服张贤啊!他可真受人喜欢,呵呵!”段士章话题一转,突然说道,“那个赵先生,你抽烟吗?”   赵承旭连连摆手,说道:“不抽烟不抽烟,段爷客气了!”赵承旭死咬着段士章的话,坚持说道,“张贤的确受人欢迎,我相信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欣赏他。”   段士章重重地“哦”了一声,说道:“好啊,你说得很好啊!刘管家,拿我的卷烟过来!”   刘管家怪模怪样地笑着,走上来问道:“老爷今天想抽哪个牌子的烟?”   段士章说道:“那个红盒子的吧!快去快去!”   刘管家啊了一声,点了点头,斜眼看了赵承旭一眼,答段士章的话:“红盒子的啊?那种烟的味道可是有点重啊,老爷确定在屋里抽这个吗?”   段士章骂道:“快去!废什么话!”   刘管家应了,飞快地退下。   段士章抬头看了眼陈紫烟,嚷道:“紫烟,你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和赵先生单独聊聊!你别在这里碍眼!”   陈紫烟撒娇地说道:“老爷,我又不是外人,这不都听你们聊了半天了吗?那个张贤不就是个变戏法的,怎么就闹得满城风雨的,老爷你就让我也听听嘛!我对张贤挺好奇的!”   段士章“啪”的一拍椅背,恶狠狠地骂道:“滚!”   陈紫烟吓得一个哆嗦,赶忙从榻上下来,惶恐不安地低声说道:“老爷,我走了,您早点休息。”说着一溜小跑,钻出了房间。   赵承旭有些尴尬地说道:“段爷,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   段士章笑眯眯地看着赵承旭,说道:“不打扰不打扰,很快就不打扰了。”   赵承旭正想答谢,刘管家已经抱着一个二尺大小的红木盒子赶了过来,递到段士章面前,亲手把盒盖打开,亮出盒子里的东西给段士章看。   段士章瞟了一眼盒子里面,伸手进去,抓出了一件器物,在手中咔啦一声拉响。   赵承旭正略显轻松地看向段士章,不明所以。   “啪”一声枪响!   赵承旭还没有看清段士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胸口上已经挨了一颗子弹,整个人被打得向后一歪,“哗啦”一下从椅子上跌倒在地。   原来段士章从刘管家拿来的红盒子中掏出的,竟是一把银光锃亮的德国造手枪!   赵承旭捂着胸口,双眼翻白,张大了嘴巴猛喘粗气,话已说不出来,胸前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顿时将他的上衣染得血红。   赵承旭艰难地撑起身子,伸出手指着段士章,眼中又惊又怒,想骂却骂不出来。   段士章没事人一般走到赵承旭面前,一脚将赵承旭踹了一个翻滚,蹲下身子用枪顶着赵承旭的下巴,歪着嘴看着赵承旭,似笑似怒地说道:“命挺大的嘛!一枪都打不死你!”   赵承旭喉咙咕咕作响,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无比仇恨地看着段士章。   段士章似乎很喜欢赵承旭这种临死前极其愤怒的眼神,避也不避地继续说道:“你不是要我给张贤主持公道吗?你不是挺英勇的吗?你的胆子真不小啊,敢来我这里质问我。告诉你,张贤就是我下令抓起来的,他玩了我的女人,他还想有什么公道?我就是公道!怎么样,临死前这个结果让你满意吗?”   赵承旭无力地挣扎着,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张贤的身影以及和他曾经说过的话:“赵先生,以后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过问,明哲保身乃是上策!”   赵承旭现在才明白张贤这句话的意思,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段士章扣动扳机,一颗罪恶的子弹打入赵承旭的脑袋……赵承旭脑海中张贤的身影和话语顿时消失,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涌来……   段士章踹了几脚赵承旭的尸体,骂道:“狗日的!还敢来替张贤说话!死在老子手中,算你祖上积德,运气!”   刘管家满脸笑意地走过来,说道:“老爷,这种人还要你亲自动手啊,随便吩咐一声,我肯定让他死得过瘾。”   段士章把枪丢给刘管家,说道:“刘管家,把这里处理干净,剩下的事,你知道怎么办!”   刘管家笑道:“老爷放心!这件事我保证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段士章拍了拍手,大踏步地离开了房间。   刘管家看着地上赵承旭的尸体,啧啧了两声,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替张贤叫什么冤,这不是自寻死路嘛,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嘿嘿,嘿嘿!”   这两个屠夫,眼见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却比踩死一只蚂蚁更加轻松。   赵承旭死的时候,正是张贤在洪德馆的第五天。   这五天的时间里,张贤和柳万遥利用放风的机会,两人迅速地交流了这十年来的许多事情,各种线索开始聚拢,许多真相也展露出来……   原来,柳荫、柳万遥的悲惨遭遇,罪魁祸首就是刘管家刘成三,这个段士章手下最阴险毒辣的帮手。   张贤原名张贤良,十多年前,还是一个四处游历、学习民间戏法的年轻人,路上偶遇山洪,被柳万遥、柳荫所救。   张贤被柳万遥父女救下后,深感大恩何以为报,恰好柳万遥对戏法也颇为精通,女儿柳荫对戏法更是喜欢,只是柳万遥觉得兵荒马乱,没有用武之地,躲避战乱才来到山中隐居,父女两人相依为伴。所以张贤的到来,让简陋的茅屋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张贤与柳万遥在魔术上颇多切磋,受益良多,三人相处甚为融洽。柳万遥更是觉得张贤年轻有为,二十岁出头年纪,却已在魔术上造诣极深,很多魔术都是柳万遥前所未见。柳万遥不由得对张贤视若亲生,甚是喜欢。   张贤在柳万遥这里一住就是近两年的时间,与柳荫更是情投意合,彼此爱恋,柳万遥看在眼里,便撮合了他们这对才子佳人,提议将柳荫许配给了张贤。张贤自然欣喜万分,柳荫也含羞应允,柳万遥依老家习俗为两人举行了订婚仪式。自此张贤与柳荫更是严守礼数,相敬如宾,从不越雷池半步,但两人感情日渐深笃,心中早已将对方视作自己的至爱。转眼又过了半年时间,张贤因父母忌日将近,打算下山去向父母的在天之灵告慰一番,准备回来后便与柳荫完婚。因为路途遥远,行路艰难,张贤便留下柳荫陪伴着柳万遥,独自离去。就算张贤快去快回,仍然要花近两个月的时间。   就在张贤离开的这段时间,柳万遥、柳荫却遭遇到了惨祸!   原来十多年前旺风楼陈国刚刚发达之时,到处寻找民间魔术师,请他们来旺风楼演出,多方打听之下,柳万遥的名声渐渐传到了陈国耳中。由于柳万遥所住之处距离北平并不太远,陈国便亲自登门拜访,说北平局势安定,请柳万遥出山演出,柳万遥对陈国这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加之张贤出门未归,就没有答应。陈国苦苦哀求,说自己大老远来,至少不要让他空手而归,请柳万遥露上一手,让他开开眼界。柳万遥耐不住陈国的死缠烂打,便施展了一个他与张贤合创的魔术,让陈国大开眼界。陈国请不动柳万遥,见柳万遥住在荒山野外,就动了歪心,回到北平找到刘管家刘成三,让刘成三帮忙,出动流氓威胁柳万遥离开,陈国再去当好人,以求把柳万遥的魔术秘密弄到手。   谁知刘成三派出去的流氓,到了柳万遥的家中,带队的流氓头子见柳荫美若天仙,动了淫念,竟要奸污柳荫,被柳万遥用刀刺伤。流氓们大怒,纵火烧了房子,绑了柳万遥和柳荫,赶回北平让刘成三发落。   刘成三见了柳荫,惊叹柳荫的美色,便把柳荫弄到窑子里去,打算孝敬给段士章淫乐。可段士章见了柳荫,柳荫毫不畏死,异常冷静咬牙大骂段士章和刘成三。段士章反被柳荫的冷艳之态迷得失魂落魄,将柳荫带回住所关押,作为自己的“宠物”一样倍加呵护。   柳荫性格刚烈,数次寻死、逃跑,却都未成功,段士章一筹莫展。刘成三看出柳荫和柳万遥父女情深,再出奸计,将柳万遥关押在洪德馆中,以柳万遥的性命威胁,柳荫若是寻死,柳万遥就得陪着死;柳荫要是敢逃,柳万遥照样要死;柳荫不陪段士章睡觉,柳万遥更是会死。通过这种无耻的手段,才稳住了柳荫,让柳荫不得不含泪从了段士章。   段士章越发对柳荫“喜爱”,最后竟强行把柳荫娶为姨太太,荣华富贵伺候着,虽有夫妻之名,其实段士章只把柳荫当成“私有物品”罢了,表明看着呵护有加,言听计从,实际上段士章畸形的人格发作起来,行为变态得很,屡屡将柳荫折磨得生不如死。但柳荫又不敢寻死,怕连累柳万遥,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苦熬下来。   管家刘成三更不是个东西,来洪德馆的时候,不时将柳荫的事情拿出来羞辱柳万遥。柳万遥想死,刘成三反而嘲笑柳万遥死了也没用,柳荫只会被永远蒙在鼓里。柳万遥留着一丝希望,只求日后能见柳荫一面,死在柳荫面前,好让柳荫再无牵挂,这才苟且偷生地活到了今天。   十年前张贤返回柳万遥的家中时,见房屋已经烧成了焦炭,柳荫、柳万遥下落不明,疯了一样到处寻找,终于得到一点线索,顺藤摸瓜苦苦查询,终于确定柳荫被囚禁在段士章的手中,柳万遥不知生死,去向不明,极可能被关在段士章的秘密监狱洪德馆。   张贤冷静下来,细细思索,明白现在绝无办法救出柳荫,就算能救出,也难逃段士章的魔掌,若不做好周密的准备,无异于鸡蛋撞石头。而逃出段士章的魔掌,又是最难做到的。   张贤相信只要柳荫还活着,就一定能够想出既能救出柳荫,又能躲开段士章的办法。可是张贤想来想去,能实现这个目的的准备工作,可能要长达数年之久,甚至要远赴英国才行。张贤痛哭数日,硬下心肠,取出父母留给他的大量稀世古董,换了一大笔钱,藏了一大部分在国内,独自远去英国,一待就是六年,其间反复推演,终于确定自己的计划是万无一失,这才于三年前返回国内,收拢了所有的情报线索,一步步地精心准备着。   所以,张贤进洪德馆的唯一目的就是——带着柳万遥越狱!   柳万遥在第五天才听张贤说出要越狱的目的,难免又惊又喜,又盼又怕,拉紧了张贤的手说道:“贤良!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这个洪德馆从来就没有人逃出去过!”   张贤手一翻,一个瓶盖大小的硬物亮在手心中,像是一个硬币,却有半指的厚度。仔细看去,原来外面是用极薄的淡黄色牛皮纸包裹而成,挤压得非常结实,这才形成一个圆形。这个“硬币”的颜色和张贤的肤色一致,若张贤不刻意拿出给柳万遥看,猛一眼并看不出他手中竟有这样的东西。   柳万遥惊道:“这是?”   张贤手一握,再慢慢伸开手指时,这个“硬币”已经不见了。   张贤说道:“我会用刚才硬币里面的东西逃出去,爹,你要完完全全地相信我!一切听我的安排!”   柳万遥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贤良!你就放手去做吧!”   张贤被关入洪德馆的第六天上午,并没有出现在放风广场,而是被人带到了内院里的一栋房屋的地下牢房中。   张贤一走入地下室,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噼啪作响的皮鞭声,伴随着犯人的惨叫,充斥在阴森的地下牢房中。   看守一路带着张贤,走到地下牢房的尽头,推开了一扇房门,将张贤一把推了进去,随即退了出去,将房门关紧。   这是个类似于办公室一样的房间,墙头挂满了各种刑具,屋里算是明亮,摆着一张大桌和几把椅子。丁老七正将脚跷在桌子上,歪着头抽烟,见张贤进来了,把烟头“呸”的一口吐出,坐正了身子,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笑脸,说道:“张贤张先生,大魔术师,嘿嘿,坐吧!”   张贤说道:“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丁老七摸了摸脑袋,站了起来,嘿嘿笑了声,走到张贤身边,说道:“张先生,你来了第几天了?”   张贤说道:“第六天。”   丁老七说道:“第六天了,好,我们这里一向是先礼后兵,既然你已经来了六天了,有些规矩是该给你讲讲了。”   张贤说道:“我知道今天要给我动刑,您的人已经提醒我了。”   丁老七狞笑道:“那你想好了吗?是好好地挨顿打呢?还是……呵呵!”   张贤说道:“谢谢丁馆长的照顾,我有一大笔钱藏在外面,如果丁馆长能多多关照一下,我愿意把这笔钱孝敬给丁馆长,唯求免受皮肉之苦。”   丁老七呵呵假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得很!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可不是谁的钱都愿收的。”   张贤说道:“丁馆长,我在外面无亲无友,独身一人,您尽可放心取走,我绝对不会声张!”   丁老七满意地说道:“张先生啊张先生,你这么聪明,又会赚钱,找什么女人不好,非要和段老爷的柳太太不清不楚,这可是犯了大忌,可惜了你的大好前程啊。我真为你感到可惜啊,唉!不过话说回来,我拿了你的钱,也得对你好点,你说吧,你想我怎么关照你?”   张贤说道:“请你安排我分发犯人的伙食。”   丁老七哈哈大笑:“管饭的啊!呵呵!这可是最讨好的差事!我可以答应你,不过要看你能给我多少钱了!”   张贤说道:“丁馆长希望是多少?”   丁老七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   张贤说道:“两千大洋?”   丁老七笑道:“聪明!”   张贤略有沉默,微微皱了皱眉头,并不答话。   丁老七眼睛一转,说道:“没有这么多?张先生,你在外面那么风光,日进斗金,这点钱都拿不出?”   张贤还是沉默不语,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丁老七有点着急,他好不容易捞到张贤这样的财主,指望着能够大赚一笔,万一张贤被他这个数目吓住了,宁肯挨打也不说,他就太划不来了。   丁老七喘了口气,说道:“现在那几个管饭的家伙,至少都给了五百大洋,你总不能比五百大洋还少吧?”   张贤抬起头,说道:“丁馆长,五百大洋是肯定足够了,只要丁馆长拿到钱以后,先让我干一段时间,我还能陆陆续续告诉你其他的藏钱地点。如果丁馆长不答应,那我也没有办法,宁愿挨打。”   丁老七心里琢磨:“原来张贤是怕我拿了钱就反悔啊!这样也好,细水长流,能挤出来多少就是多少!”   丁老七摆出一副非常大方豪气的表情,说道:“好!那咱们一言为定!我一拿到,保证就让你去管饭!你说吧,你的钱藏在哪里了?”   丁老七这个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已被张贤牢牢地牵住了鼻子。   当天晚上,丁老七就已经独自一人回到了北平,摸黑溜到了天桥一带,寻到了张贤所说的河边歪脖子大柳树。   丁老七左右一看,四下无人,从腰间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铲子,吭哧吭哧地挖了起来,没挖一会儿,就碰到了硬物。丁老七喜不自胜,挥铲如飞,将一个小木箱刨了出来,揭开盖子一看,果然摆着许多卷大洋,足足有七八百块之多。   丁老七暗念了声:“发财了!”连忙把大洋取出来,塞进袋子里,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残局,拔腿就走,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丁老七前脚刚走,从远处的阴影中走出一个瘦小的男人,打量了一下丁老七所去的方向,露出了满意而欣慰的笑容,压低了帽檐,快步离去。   这个男人,正是一直没被段士章他们抓到的李易。   丁老七挖出了钱财逃走的时候,悦客魔术馆里正有一些人忙碌着,乃是刘管家的一些下属和旺风楼老板陈国。刘管家手下的流氓聚在大厅里,懒洋洋地靠着躺着,讲着些荤段子,不时地哈哈淫笑。   而戏台的后面,陈国正一样一样地检查着悦客魔术馆戏台后的各种道具物品,不停地在纸上绘制着,虽已满头大汗,仍然乐不可支,满脸贪婪的神色,因为他心里明白得很,这可是破解张贤魔术秘密大好机会。有几个旺风楼的伙计从地下钻出来,叹道:“陈老板,戏台下面和迷宫似的!到处都是暗门和绳索!”   陈国十分严肃地说道:“给我好好地查!张贤这家伙的戏法不简单,每一根绳子起什么作用,通向哪里,都给我弄清楚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来检查这里的机会!你们都给我精神点!一样一样东西看仔细喽!”   伙计们应了,又都钻了下去。   陈国忙忙碌碌个不停,突然鼻子抽了抽,好像闻到了一股子烟味,陈国有些纳闷,叫了起来:“二毛子,人呢?有谁闻到烟味没?”   陈国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惊吼传来:“着火了!后院着火了!救火啊!”   悦客魔术馆里的人顿时都慌乱起来,纷纷向后院赶去,可还没跑几步,戏台下方不断有诡异的咚咚声传出,没等陈国他们反应过来,突然轰隆轰隆几声巨响,戏台被炸成几段,火焰冲天而起,烟尘碎屑漫天飞舞,悦客魔术馆内眨眼就成了一片火海。   陈国等人大呼小叫,争先恐后地向外面逃去,现在保命要紧,谁还有心思去想张贤的魔术是怎么回事,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陈国他们狼狈不堪地冲出悦客魔术馆,摔倒在大街上,眼看着火焰腾腾跃起半空,将悦客魔术馆笼罩在烈焰之中。   陈国狠狠拍着地面哭喊着:“哎呀!可惜了啊,可惜了啊,都要烧光了啊,都烧光了啊,救火啊,救火啊!”   无论陈国怎么叫嚷,悦客魔术馆在火焰中逐渐化为了灰烬,随之而去的,还有张贤无数的魔术秘密。   远远的街角阴影处,李易探出头望向悦客魔术馆门前的混乱场面,目睹着恣意燃烧着的大火正把一切化为灰烬,李易轻轻地叹了口气,略显感伤,但他很快又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低声道:“师父!加油啊!”   李易快步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丁老七兴奋得一夜无眠,当晚便赶回了洪德馆,丝毫不知道悦客魔术馆被大火焚毁一事,就算他看到了大火,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清晨时分,洪德馆笼罩在一片大雾中,丁老七休息了片刻,等到天色大亮,浓雾渐渐散去,已是犯人们放风的时候。丁老七这才大摇大摆地向内院走来,要如约给张贤派活。   放风广场上,张贤和柳万遥正围着放风广场慢慢地散步,他们两人行为举止都寻常得很,早已经不会被犯人和看守怀疑他们以前就认识。   张贤抬头看了看远山中还未消散的雾气,低声道:“早晨起大雾了。”   柳万遥同样低声道:“天遂人愿,老天成全!”   张贤微微笑了笑,低声道:“我不信天,上天是改变不了我们的命运的,这几天必有大雾,我早就计算好了的。”   柳万遥看向张贤,赞许地微微点头。   张贤又看了看远处正在慢慢消散的薄雾,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快到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两人再未多言,默默地行走。   内院的大铁门打开,丁老七走了进来,远远一看,就见到张贤和柳万遥几个犯人坐在一角,安静无事。丁老七刚走几步,却听到一阵喧哗声从放风广场一角传来,几个看守们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犯人,骂骂咧咧地走出。   拖着犯人的看守一见丁老七来了,有一人赶忙上前报道:“丁馆长,抓到个想逃跑的犯人!”   丁老七眉头一皱,顾不上现在处理张贤的事情,瞪眼骂道:“怎么回事?奶奶的想逃跑,是谁他妈的不想活了!”   看守答道:“是柳老鬼他们牢房的小凤楼!他钻到阴沟中,以为能爬到外面去,被我们生擒了!”   看守说着,满身满脸污泥的小凤楼已经被推到丁老七面前,让人一脚踹倒,跪在丁老七面前。小凤楼本有一张英俊秀气的脸庞,这时已是五官扭曲,面无人色。   小凤楼全身颤抖着说道:“丁馆长,我不是想逃跑,我不是……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丁老七嘿嘿冷笑,骂道:“小凤楼,这么想出去啊?”   小凤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丁馆长,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丁老七哼了声,抬起头吩咐看守:“去把柳老鬼他们牢房的人都带过来!”   看守们赶忙应了,冲到犯人中,喝令柳万遥、张贤他们上前。   放风广场上没有犯人敢动,都待在原地,看着小凤楼他们。   柳万遥、张贤他们站在小凤楼身后,垂头不语,看守们用枪指着他们,围成一圈。   丁老七背着手踱了几步,看了眼柳万遥,说道:“柳老头,你在洪德馆里的日子最长,就由你来告诉大家,你们牢房里的小凤楼要逃跑,他应该怎么死?”   小凤楼顿时惨叫起来,一下子扑到丁老七面前,抱着丁老七的腿哭喊道:“丁馆长,饶了我吧!求求你,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丁老七狠狠一脚将小凤楼踹翻,两个看守上前一顿乱棍,把小凤楼打得动弹不得。   柳万遥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沉声说道:“应该浸猪笼。”   小凤楼听到柳万遥说话,不顾一切地惨呼:“不!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饶了我吧!”看守们哪里容他折腾,将他按倒在地,麻利地绑了,用布条勒紧了小凤楼的嘴巴。   丁老七喝道:“好!就是浸猪笼!来人啊,把小凤楼带走!现在就送他归西!”   看守们齐齐应了,把如同筛子一般战栗着的小凤楼拖了出去。   丁老七冲着放风广场里的犯人大骂道:“都看清楚啦!谁还敢动逃跑的心思,小凤楼就是他的下场!”   丁老七一转身,刚跟着看守出了内院,肚子里的坏水一翻,拉过身旁的看守,吩咐道:“去把柳万遥他们牢房里的犯人都押出来,让他们看场浸猪笼的好戏,杀鸡骇猴!”   洪德馆外不远处的一个水塘边,一副浸猪笼的刑具早已摆设好,这个刑场是洪德馆一直备着的,专门杀人之用。这浸猪笼乃是从前处死不守妇道、勾引妇女、通奸的男女的酷刑,就是把人绑紧,锁进一个大木笼子里面,里面用大石压坠,然后将笼子浸入水中,让人活活淹死在里面。   柳万遥、张贤这些犯人,被铁索拴成一串,站在水塘前,面对着悬吊在水面上方的“猪笼”。   小凤楼被两个看守架着,站在木台上的猪笼前,绑了个结实,嘴上勒着布条,全身无力,毫无挣扎,吓得已经瘫了。看守检查了一下猪笼的绳索、木门、铁锁等物,向坐在一旁的丁老七示意道:“可以了。”   丁老七叫道:“行刑!”   猪笼的木门打开,小凤楼被推了进去,随即看守用数根铁链、几把大锁将门锁紧,退开一边。   小凤楼知道自己死期已至,使劲用肩膀、脑袋乱撞笼子,可根本就无济于事。小凤楼眼泪哗哗直流,喉咙中一直不停地嘶叫着,显得极为凄惨。   丁老七转头对柳万遥、张贤他们这些“参观”的犯人嚷道:“都给老子瞪大了眼睛看清楚!逃跑者就是这种下场!”   丁老七手一挥,叫道:“放!”   咯咔咯咔几声,粗大的绳索吊着猪笼,已经向水中沉去。小凤楼在笼子里死命挣扎,乱摔乱撞,撞得笼子上的铁链哗啦哗啦直响。   猪笼逐渐没入浑浊的水中,咕咚咕咚大股的气泡涌起,吊着猪笼的绳索不住地晃动,听不清水下传出的声音,半晌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猪笼并没有马上提起,而是浸在水中足足有一个小时之后,才重新被拉了起来。   小凤楼鼓着眼睛、张大着嘴巴,身子扭成古怪的形状,死状极惨,他在水中浸泡了一个小时,已经死透了,绝无可能起死回生。   大多数犯人都微微地颤抖一下,不敢直视。柳万遥捏紧了拳头,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只有张贤一直默默地看着全过程,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丁老七扫了一旁的犯人们一眼,恍若无事一般的吩咐看守道:“叫这帮犯人挖个坑,把小凤楼埋了!”   丁老七吩咐完,拍了拍屁股,得意扬扬地回洪德馆去了。   柳万遥、张贤等犯人草草地埋葬了小凤楼之后,被看守押回洪德馆。半路上张贤被看守叫走,带到地下牢房丁老七的办公室。   丁老七见张贤来了,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张先生,没吓到你吧?”   张贤摇了摇头。   丁老七说道:“其实让你们看着小凤楼浸猪笼,不过是想告诉一些不老实的家伙,在洪德馆,千万不要动逃跑的心思,否则下场会很糟糕。”   张贤轻声道:“我明白。”   丁老七说道:“张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识相的人,见过大世面,我对你还是挺欣赏的。嘿嘿!我丁老七讲信用,现在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你今天就可以去管饭了。”   张贤说道:“谢谢丁馆长的关照。”   丁老七呵呵干笑两声,说道:“不用谢,不用谢,各取所需而已。张先生,只要你听我的话,好好地干活,我保证你在洪德馆里平平安安的。”   张贤点了点头,说道:“是,丁馆长请放心。”   丁老七嘿嘿笑道:“那就好!来人啊,把张贤带走!”   张贤走后,丁老七志得意满地走到桌边,一摸裤兜,裤兜里的烟没有了,丁老七骂道:“妈的,烟又放哪里去了?最近脑子有点糊涂,老丢烟!”   丁老七骂了几句,拉开抽屉重新取出了一包烟。   黄昏时分,张贤被看守带到了内院的伙房,几个正忙碌着的犯人见张贤来,都飞快地投来警惕的目光,埋头继续工作。这些伙房帮工的犯人中,今天中午已经有一个人被带回去了,由张贤顶替了他的工作,所以他们对张贤又恨又怕。   张贤毫不在乎犯人们的眼神,飞快地观察着伙房里的情况。这个伙房里也分为大厨房和小厨房,大厨房是给犯人做吃的地方,小厨房则是专门给洪德馆的看守们做饭。   伙头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对张贤嚷嚷道:“新来的,你叫张贤是吗?”   张贤答道:“是,我叫张贤,请长官多多关照。”   伙头哼道:“还挺会说话!你过来搭把手,把吃的运出去,给犯人们分了,今天是一人两个窝头,一碗粥,一筷子咸菜,多了少了都不行,明不明白?”   张贤点头道:“我明白。”   张贤与其他犯人一起,运了饭菜出去,来到牢房中,由张贤掌勺,一个一个牢房给犯人们分发食物,这工作倒也没有什么难度,一切顺利。   等分发完犯人的食物之后,张贤等人回到伙房,又将专门做给看守们吃的饭菜,搬到隔壁食堂中,陆陆续续便有看守来吃饭,随后丁老七也来了,众看守连忙给丁老七让出座位,端上了饭菜。   张贤他们一直站在一旁候着,等他们吃完以后收拾。   丁老七吃到中途的时候,来了兴致,冲张贤嚷道:“张贤!你不是变戏法的吗?你会什么把戏?拿出来让各位长官们开心开心!”   看守们“轰”的一声乐了起来,叫道:“好啊好啊!来变一个!”   张贤上前一步,说道:“各位长官,我是会几个戏法,可我没有任何道具,不好变啊。”   丁老七说道:“你要什么道具?”   张贤说道:“碗、筷、杯、鸡蛋、钱币、纸张、钥匙均可。”   丁老七说道:“给你一双筷子!你能变什么?”   张贤说道:“一双筷子的话,我可以给各位长官表演一个叫穿筷术的小把戏。”   丁老七说道:“好,拿给他!”   有看守将手中的筷子递给张贤,张贤接过,走上几步,来到看守面前。若在平时,犯人是不可以随意走动的,但既然张贤是要变魔术,便没有人阻止。   张贤一手一根筷子,相互敲击了一下,说道:“各位长官可看到了,这乃是一双普通的筷子,我绝对没有时间做手脚。”   看守们点头称是。   张贤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将两根筷子架成十字,说道:“各位长官可要看仔细了,现在左手的筷子在下,右手的筷子在上,我现在要让一根筷子穿过另外一根。”   看守们互相看了几眼,都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张贤说道:“请看!”   张贤将手伸直,盯着手中架成十字形的筷子,一动不动,突然喝了声:“过!”双手快速地一颤。   只听“嘚”的一声响,筷子相击的声音。   张贤双手一动不动,说道:“各位长官请看,是不是两根筷子已经变成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了?”   有坐得近得看守凑上一看,哦的一声叹,嚷道:“真的真的!变了变了!”   有的看守没看清楚,叫起来:“没看清楚,再来一遍!”   张贤说道:“请各位长官凑近一点,我再变一次。”   哗啦啦有几个看守站起,围了上来。   张贤说道:“各位长官也可以把自己手中的筷子拿出来,学着我的样子试一试。”   便有看守把筷子拿了出来。   张贤晃了晃手中的筷子,慢慢地边做边说道:“左手在下,右手在上。”   看守们也照着做了。   张贤说道:“好!现在上面的筷子,穿到下面去,大家跟我一起喊一二三,然后使劲抖一下手腕。请看仔细了!我们一起来,一、二、三!”   又是“嘚”的一声,再看张贤手中的两根筷子,已是上下颠倒,真的是上面的筷子穿了过去,变到了下面。   看守们乱敲一气,根本就做不到,于是纷纷嚷嚷起来:“真奇怪,嘿,太奇怪了,怎么回事!”   看守们兴奋起来,一下子忘了眼前的张贤乃是一个犯人,叫道:“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丁老七毕竟是馆长,他这个时候不抖抖威风,更待何时,于是丁老七骂道:“闹什么闹!你们当在天桥街头看把戏呢!都给老子坐回去!”   看守们不敢违抗,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到座位上,没有人再鼓动张贤表演一次。   张贤微微一笑,说道:“各位长官,如果觉得我的小把戏还行,我明天中午再给大家表演个更有趣的。”   丁老七说道:“不错不错,张贤你果然是鼎鼎大名的魔术师!今天我看就这样,明天中午你再来!”   看守们本想让张贤再来一个,听丁老七这么说,不免唉声叹气一番。   丁老七骂道:“你们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都赶紧地吃完饭滚回去。”   张贤鞠躬答谢,拿着筷子退开。   丁老七叫道:“张贤,筷子还回来!你还想拿走吗?”   张贤答道:“不敢,不敢。”把筷子还给看守,退到一边站着等候。      第十三章 破牢幻术      看守们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张贤被看守押回到牢房,坐在柳万遥身边。   柳万遥低声问道:“今天干得怎么样?”   张贤说道:“还不错,明天,就是明天。”   张贤和柳万遥对视一眼,都微微露出了笑意,谁也听不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夜晚的洪德馆,死寂一片,看守们懒洋洋地巡视着,丁老七则悠闲地坐在房内的躺椅上喝茶抽烟,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而远在几十里外的北平市警察总署,正闹翻了天。   悦客魔术馆昨晚莫名其妙地被人纵火焚毁,查不出一点线索。   刘管家坐在警察局局长办公室的大椅子上,拍着桌子,指着警察局局长的鼻子破口大骂:“一个小小的李易都抓不到!悦客魔术馆被人烧了也查不到一点线索!是谁烧的?少他妈的推到李易身上!李易人呢?把他抓来问话!你他妈的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好端端的一个宅子,起这么大的火,眨眼就烧光了,你说是天灾?风干物燥?所以烧得快?你这个警察局长还想不想干了?”   警察局局长站在刘管家面前,汗流浃背,又是鞠躬又是擦汗:“刘管家,我只是推测,您千万别生气,我一定调足人手彻查,彻查!还请宽限两天,两天。”   刘管家继续骂道:“张贤是不是在外面还有人帮他?你搞清楚了没有?那些请张贤演出的商人你都摸清楚底细了吗?是不是有和张贤沾亲带故的?笨蛋笨蛋!这么多天了,你到底办了些什么事?是不是非要我出面才行?”   警察局局长满脸大汗,只能满口答应:“是,是,刘管家请原谅,我们一定努力!加倍地努力!”   刘管家狠狠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走!带我去见李奉仁他们几个!”   警察局局长如获大赦,赶忙在前带路,将刘管家带到地下牢房中去。   李奉仁神态疲倦地靠在牢房的角落里,李娇搂着李奉仁的胳膊,关切地说道:“爹,不会有事的,你好几天都没睡了,睡一会儿吧爹。”   一直站在牢门口守望着的曹前也凑过来,蹲在李奉仁面前,说道:“爹,我的一些朋友都在想办法,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李娇低骂道:“谁是你爹,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曹前说道:“李娇妹妹,你以前不是没反对嘛,我以为你答应了啊!”   李娇气道:“谁会嫁给你!你想都别想!”   李奉仁压了压手,说道:“娇儿,曹前,你们两个别争了,你们两个是欢喜冤家,不打不成交的,爹心里清楚得很,你们的亲事,我已经准了。”   曹前“咕咚”一下跪下,给李奉仁磕了一个头,乐滋滋地说道:“谢谢岳父大人,谢谢爹成全!我这辈子一定对李娇好好的,当心肝一样捧着,早点让您抱上孙子。”   李娇急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你还有心思占我的便宜!”   曹前说道:“李娇妹妹,患难见真情,你看我们都这样了,你还嘴硬什么啊。”   李奉仁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说了!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我们,而是张贤,张贤不知道怎么样了。”   曹前、李娇都沉默下来,颇为难过。   曹前说道:“张先生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又会变戏法,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   李奉仁叹了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娇儿,我们关在这里已经第几天了。”   李娇答道:“第六天了,明天就是第七天。”   李奉仁抬起头,看着牢房屋顶,喃喃道:“明天就是第七天了啊!”   李奉仁正说着,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们三个人立即警惕起来。   牢门打开,刘管家在警察局局长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刘管家一进来就假惺惺地笑道:“李老板,让你们受委屈了。”   李奉仁轻叹一声,无话可说。   刘管家将手一背,踱了几步,面有难色地说道:“我今天来,是有件不太好的消息告诉你们。”   李奉仁、李娇、曹前都是一愣,颇为紧张地看着刘管家。   刘管家说道:“哎呀,应该怎么说才好……咳,我还是直说吧,昨天晚上,李老板的悦客魔术馆被人纵火烧了,已经化为灰烬了,可惜,太可惜了!”   李奉仁惊道:“这,这怎么会?”   刘管家说道:“我们怀疑是张贤的那个小偷助手李易干的好事,只怕张贤在悦客魔术馆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所以这个李易就纵火烧了房子,真是罪无可恕啊!”   李奉仁我我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看来悦客魔术馆被烧毁,对他的打击颇大。   李娇反而镇静一些,说道:“李易不会干这种事情的!”   刘管家说道:“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张贤这个人心机太深,他瞒了你们多少事情,你们能知道吗?这样说吧,我知道你们三个与张贤没有太多关系,一直被他利用做这个做那个,张贤犯了罪,我看也的确与你们无关,你们也是被张贤所害。”   李奉仁三人低头不语。   刘管家说道:“李老板,我来见你,就是给你们一个出去的机会,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只要你们能与张贤划清界限,揭发出张贤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我就放你们走!说到做到,你们看这样如何?”   李奉仁眼神闪烁,似乎有话想说,被刘管家看在眼里。   刘管家说道:“李老板,张贤这个人有什么好?你们根本没有必要护着他,他让李易烧了李老板的祖宅,居心叵测,他可有在乎过你们的感受?你们要是信不过我,这里警察局局长还在,他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想清张贤的问题,立即放你们走!是不是,局长大人?”   警察局局长立即应道:“是,是!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李奉仁抬起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刘管家,您能容我想想吗?有些事,我……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就是隐隐约约的,隐隐约约地感到张贤,是有许多奇怪的地方。明天,明天,可不可以明天。”   刘管家大声道:“好!明天,那就明天!李老板,你说什么时候我再来比较好?”   李奉仁颤颤巍巍地说道:“中午,明天中午……”   刘管家心情大悦地离去,地下牢房中再次静悄悄的。   李娇紧锁眉头,十分不安地说道:“爹,你到底怎么了,你可不能为了出去瞎说啊!我们怎么对得起张先生!”   曹前也说道:“爹啊,张贤这个人不坏,我们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出去的。”   李奉仁叹道:“我怎么会瞎说,我是真的知道张贤的一些秘密,只是这些秘密,一旦说出去,张贤恐怕性命难保啊,所以我才一直不敢说。可是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法子,我这个当爹的死了就死了,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唉……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李娇心中一酸,低下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曹前将李娇一拉,李娇没有拒绝,倒在里曹前怀中。   曹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细声细气地安慰着:“李娇妹妹,别哭,别哭,你一哭我也要哭了。”   远在地上的一个密室中,刘管家歪着脑袋坐在一个喇叭前,一直不停地冷笑着,牢房里李奉仁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让他听在耳中。   刘管家眉头一松,站起身来,扭了扭脑袋,说道:“辛苦啊!真是辛苦啊!”   警察局局长恭维道:“刘管家辛苦了,您这是要走了吗?”   刘管家说道:“走,当然要走,我明天中午再来。”   警察局局长立正敬礼:“是!”   清晨,洪德馆仍旧下了一场大雾,到放风结束之时,已经完全散去。   张贤被带到伙房中,伙头对他昨晚的表演十分满意,安排他做些轻松的活计。今天中午的饭食如同往常,一碗稀汤,两个粗面馒头,配以见不到油腥的烂菜叶煮土豆,就是全部。   煮汤的大锅里黑糊糊的,里面一些菜头草梗翻翻滚滚,恍如煮沸了的刷锅水,就算这样不堪,没有哪个犯人不喝个干净,在洪德馆这种恶劣的地方,一碗热汤都是弥足珍贵的。   汤锅旁并无人看护,其他犯人和厨子都各自忙碌着,揉面的揉面,烧火的烧火,摘菜的摘菜,谁管这锅汤会煮成什么样子,水沸了就行。   张贤站在汤锅边,余光扫了一眼,无人特别地注意着他。张贤手一翻,那枚用薄牛皮纸做成的“硬币”已出现在手中,张贤用大拇指尖在正中间一抠,指头用力一拧,这枚“硬币”断成两半。张贤手一弹,半块里面露出淡青色粉末的“硬币”落入汤中,眨眼沉了下去,不见踪影。   张贤视若无睹,快步走开,低头一看,左手中仍有半块“硬币”,硬币里面露出淡蓝色的粉末硬块。张贤将这半块“硬币”用手指一顺,便无声无息的放入了衣兜中。   张贤再走了几步,又一低头,右手中赫然出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乃是一个蛇胆形的银亮透明的宝石,上方还有一圈细细的绳索系着。张贤将手一握,轻轻一捏,这块宝石便消失在张贤的掌心。   这块宝石就是藏在硬币中的,张贤捏断硬币,便被取出。   中午时分,张贤给牢房里的犯人分好了饭菜,如同昨晚一般,将看守们吃的东西搬到食堂中。   张贤将给看守们喝的肉汤锅摆好,单手揭开盖子的瞬间,另外半块剥去了牛皮纸的“硬币”刷的沉入了汤中。张贤很自然地用汤勺搅了一搅,帮着伙头把汤分在碗中,伙头冲着屋外吆喝着:“到点了!长官们吃饭喽!”   由于昨晚张贤露了一手,吊高了看守们的兴致,所以今天看守们来得十分齐整,谁也不愿错过张贤中午的把戏,所以没有多久,食堂里便坐满了看守。   丁老七还是一副挨千刀的欠揍劲来到了食堂,伙头亲自给他上菜,汤也都是盛的最底下的,汤料十足。张贤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丁老七喝了几口汤,赞道:“王伙头,今天的汤味道不错啊,是学了什么新手艺?”   伙头忙道:“今儿个是加了些新料,丁馆长喜欢喝就好,赶明儿我还做。”   丁老七说道:“好啊!”又举起碗喝了几口,呼噜呼噜将汤里的肉末菜叶也都吃了个精光。   丁老七说道:“挺好挺好!本来今天没什么胃口,这碗汤喝得我挺舒服。”   看守们都觉得今天的汤味道不错,全部喝了个干净。   有看守叫道:“丁馆长,让张贤变一个吧?我们等着看呢。”   丁老七说道:“好!张贤,你今天给大家再来一个吧。”   张贤上前一步,说道:“既然各位长官喜欢,今天我给大家变一个绝的!但我有一个不诚之请,就是能不能松开我的手铐脚镣,让我好施展?”   丁老七瞟了一眼张贤,说道:“行啊,来人,去把他手铐脚镣解下来。”   顿时有几个看守同时站起,从腰间摸出了钥匙,要给张贤开锁,其中一个靠张贤最近,便上前给张贤打开。   张贤捏了捏手腕,说道:“谢谢丁馆长。”   丁老七说道:“你今天要变个什么戏法,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   张贤说道:“还是需要一双筷子。”   “给他!”丁老七叫道。   张贤拿到了筷子,握在手中,说道:“各位长官,你们一定见过有人能从手中变出各种东西,其实这一点都不稀奇。今天我不用手,而是用筷子变出东西来。”   “嘿!厉害啊!怎么个变法!快变快变!”看守们嚷嚷着。   张贤说道:“各位长官,请看仔细啦。”   张贤凝神静气,牢牢看着手中的筷子,做夹取状,随即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刷刷挥了两下,啪的一停,只见筷子上已经夹住了一根烟。   “呀!大爷的!一根烟!这才见了鬼哦!好!好!”看守们叫嚷起来。   丁老七就正在抽烟,见张贤变出一根烟来,差点把嘴上的烟头吓掉,忙向裤兜上一拍,自己的烟盒还好端端地躺在里面,丁老七这才松了一口气,哼哼了两声,心想:“怎么回事,张贤的烟哪里来的?难道这两天从我身上偷的?我就说我的烟好像莫名其妙不见了!他妈妈的巴子,要是你偷的,看我不收拾你!”   张贤向一个看守走上两步,将筷子上的烟拿下来,递了过去,说道:“长官您抽。”   看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变出来的,就留着自己抽吧。”   张贤说道:“我这里还有,而且我不抽烟。”说着筷子在看守身旁飞快地一夹,竟又夹出一根烟来。   看守啊的一声,又惊又喜,只好接过张贤手中的烟。   张贤把筷子上新变出的烟取下来,向看守们抱拳说道:“这些烟都是丁馆长吩咐在下变出来,送给长官们抽的,图个乐呵,请各位长官不要辜负了丁馆长的美意。”   有习惯了拍丁老七马屁的看守,根本不管张贤说的是真是假,立即马屁拍得山响:“谢谢丁馆长!谢谢丁馆长!丁馆长太大方了!”   丁老七牢骚话一下子憋在肚子,他这人最要面子,在看守面前装模作样惯了,张贤这样一说,他只能接住张贤的话,承认下来:“抽吧抽吧!今天老子高兴,赏弟兄们烟抽!”   看守们一阵欢呼。   张贤拿着筷子,走到看守们面前,都是用眼花缭乱的速度,从看守们的上下左右的空隙处,用筷子从各个角度夹出烟来,随后一根根地分给看守们抽。无论这些看守怎么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就凑在张贤脸前了,都看不出张贤是怎么凭空用筷子变出烟来的。用手掌变烟也许还比较简单,烟能够藏在手心里,而筷子只是两根孤零零的木棍,烟又能藏在哪里呢?   张贤走了一圈,已经足足变出了二十多根烟,分给了每一个看守。   看守们既觉得难以置信,又开心不已,张贤可算是讨到了他们的欢心,众人抽着烟哈哈大笑,觉得这顿饭吃得十分过瘾。   殊不知在张贤引开看守的注意力的时候,一串钥匙已经从看守腰间取下,张贤把钥匙捏在手中,毫无钥匙撞击的声音,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到了袖子里。   张贤发了一圈烟,站回原地,说道:“各位长官请看,还有最后一个变化。”   众人向张贤看去,张贤把筷子一并,双手握住两头,用力掰了掰,筷子掰得弯曲起来。   张贤说道:“掰不断啊!但我有别的办法!请大家看好!”   张贤双手一并,两只手捏住筷子的中间,筷子比较长,从手掌旁露出一小截出来。   张贤说道:“分!”说着双手一掰,竟把筷子分成了两半,左右手各持一半。   看守们叼着烟叫道:“好!好!掰得好!”   张贤说道:“我可不愿损坏了这根筷子,现在我在把它接起来。”   张贤双手指尖一并,略略拧了拧,然后双手一拉,又分别持在筷子的头尾。张贤把筷子拿起,亮给众人看,说道:“好了!接上了!这是一个小戏法,名为分筷术,乃是昨天穿筷术的姐妹戏法。”   看守们鼓起掌来:“好!好!”   张贤说道:“谢谢各位长官抬举!谢谢各位长官抬举!今天晚上大家乐意,我再变一个有趣的小把戏。”   “好好!”看守们叫道。   丁老七站起来,说道:“张贤,变得不错!每天有你杂耍一下,日子有趣多了!你下去吧,晚上再说。”   张贤点头致谢,将筷子归还,退开一旁。   北平市警察总署大楼里,李奉仁被警察领着,走进了警察局局长的办公室。   刘管家笑眯眯地迎上来,说道:“李老板!请坐请坐!”   李奉仁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刘管家坐在他的一侧。   刘管家说道:“李老板,想好了吗?”   李奉仁点了点头:“想好了……刘管家,如果我说了,真的能放了我们吗?”   “放心!我可以保证!”   “好……好……其实张贤这个人,我一直觉得他有什么目的……有一天,我在他房间里的桌子上看到一张地图,上面画了一个大宅子。”   “宅子?什么宅子?什么样的宅子?”   “这个宅子也很奇怪,一个内院一个外院,像一个回字形。”   “回字形?”刘管家脑海中顿时出现了洪德馆的形象,洪德馆就是一个回字形的大宅院,刘管家厉声道:“你确定?”   “确定确定,其他的看不出来,但回字形的宅子太奇怪了。”李奉仁忙道。   “后来呢!他这张图呢?”刘管家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李奉仁有些害怕地说道:“后来……后来我没有敢多看,以后就再没有看到这张图了。”   “继续说,张贤还有什么异常?”   “张贤有一次,似乎是无意中说了一句话,但我印象很深,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的意思是说,他要从一个地方救出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他被抓了,就是他救出这个人的时候。本来我已经忘了,这两天才刚刚想起来。后来……”   “他说没说他能几天把人救出来?”   “好像是六七天就行,因为我问他……”   刘管家打断了李奉仁的话:“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是,是。”   刘管家脸上抽搐着,眼中凶光乱放,刷的一下站起身来,对坐在旁边的警察局局长叫道:“跟我出来!”   刘管家冲到屋外,快步疾行,一挥手把几个保镖招呼过来。   警察局局长赶出来,不明所以,急急问道:“刘管家,怎么了?张贤有什么问题?”   刘管家骂道:“什么问题?他要越狱!”   警察局局长吓呆在原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洪德馆从来没有犯人逃出来过。”   刘管家骂道:“别人我不相信,但张贤能够做到!他有这个本事!”   保镖们赶到,刘管家带着人边走边急切地吩咐道:“黄大牙,你立即赶回去禀报段老爷,说张贤想带着柳万遥逃跑!让老爷迅速赶来,我先走一步!”   “是!”   刘管家又对紧跟在身后的警察局局长说道:“你立即通知东郊一带你的人,让他们把洪德馆附近的出山口全部堵住,擅闯者格杀勿论!”   “是!是是!”警察局局长满头大汗地应道。   刘管家已经带着人冲出了警察局,就要上车离开。   警察局局长问了句:“刘管家,李奉仁他们几个怎么处理?”   刘管家略略一滞,骂道:“放了他们,让他们滚出北平,不准再回来!”   “是,是!”警察局局长敬礼叫道。   “快去办!不得有误!否则提头来见!”刘管家钻进车内,汽车发动起来,迅速地开走。   警察局局长微微地颤抖着,看着远去的汽车,一擦额头的冷汗,自言自语道:“从洪德馆越狱?要出大事了!”   刘管家全力赶往洪德馆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到了段士章的大宅。段士章雷霆大怒,当即点清了人手,浩浩荡荡地出了宅子,也向洪德馆赶去。   这些奸党恶徒,势必要将张贤堵住!   刘管家、段士章他们疯狂地赶往洪德馆的时候,洪德馆中仍然没有异样。   丁老七、看守们吃完中饭,各自散去,张贤跟着收拾了一番,不用再做洗碗刷锅这样的杂役,便早早地被看守押回了牢房,仍然戴着手铐脚镣。   今天牢房中有些反常,异常的安静,好像所有犯人都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贤所在的牢房中也是如此,犯人们睡得死沉,只有柳万遥一个人还睁着眼睛。   张贤和柳万遥聚在一起,柳万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成了吗?”   张贤说道:“成了!”   柳万遥说道:“现在怎么办?走不走?”   张贤说道:“现在不行,我给看守下的迷幻药还要一会儿才能生效。再等一等!”   柳万遥点了点头,紧张地看着牢门外的动静。   两人耐心的又等了一会儿,张贤才说道:“成了!但我们时间不多!爹,我给你打开!”张贤说着,已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   柳万遥惊道:“你有钥匙?”   张贤说道:“今天中午变魔术偷来的!” 张贤从十多把钥匙中一次选对,哗啦哗啦将两人的手铐脚镣打开,他中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哪一把钥匙开锁。   张贤和柳万遥来到牢门前,张贤用钥匙打开牢门,两人快步沿着走廊,向看守室走去。   看守们在张贤刚回到牢房的时候还余兴未尽,嘻嘻哈哈地谈论着张贤今天中午的魔术,可他们越是笑得欢,越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也说不清哪根筋搭错了,总是不时地愣神,最后说话都糊涂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脑袋里蒙蒙的,说不出有股子什么劲,总是突然就发呆了。”   “我觉得也是,想东西想不明白,是不是这两天天气不好,闹风寒呢?”   “我起来颠巴颠巴!走一走!怎么搞的,稀里糊涂的,门跑到哪里去了?”   “门?不就在柜子上吗?”   “哪个孙子把门改这么小了?这怎么出去啊!”   “你不会爬到上面翻出去啊。”   “哦!这是个好办法。不行没梯子啊!”   “麻雀种香瓜?”   “这是,为什么呢?”   “这事好像有点绕。”   “咦咦?”   “哦?”   这些看守越发地说起胡话。   张贤很快就打开了第一扇铁门,正要打开第二道铁门的时候,一侧有沉闷的声音脚步声传来,柳万遥大惊,说道:“快走!有人来了!”   张贤一听看守脚步声一轻一重,心里便明白了,张贤微微一笑,说道:“让他来!没事!”   说话间,一个眼神呆滞的看守已经转到门前,一扭头看见张贤正在开铁门,抓了抓脑袋,居然没有叫喊,呆呆地看着张贤他们,说道:“你们在种香瓜?”   张贤隔着铁门,手一伸出,那枚银亮的宝石垂在了手掌下方,原来是一个吊坠,左右晃动着,张贤用一种声调低沉平缓的命令口吻说道:“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看守的眼珠子跟着这个银亮的吊坠左右摆动片刻,张口结舌,已经呆住了。   张贤刷的一下收起了吊坠,平缓地说道:“我是刘成三刘管家,你们的刘管爷。”   张贤连续说了几遍,看守不断狠狠地眨着眼睛,眼神中乱成一片,张贤话音一落,这个看守啪的一个敬礼,说道:“刘管爷好!”   张贤已经打开了牢门,对看守说道:“带我们去找丁馆长!快点!”   看守喝道:“是!刘管爷请!”   看守一路带着张贤、柳万遥向丁老七的办公室走去,巡视的看守们尽管还在岗位上,但看向张贤、柳万遥的时候,都显得目光呆滞,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看守推开丁老七的房门,带着张贤他们进来,高声报道:“刘管爷到!”   丁老七正原地打转,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看守的叫声,只顾着掰着手指头数数:“一百块,一百零一块,一百二十块,不对,是九十七块,怎么越来越少了?谁干的?我重新数……”   张贤上前一步,用低沉平稳的声调说道:“丁老七,看着我的眼睛。”   丁老七这才听见,一扭头看向张贤,顿时被张贤无比深邃的目光吸住,呆若木鸡。   张贤手一抬,那枚银亮的吊坠左右摇摆在丁老七的眼前,丁老七的眼珠子就跟木偶一样,紧紧跟着吊坠的摆动左右转动了起来。   张贤用同样的声调说道:“我是刘成三刘管家,你们的刘管爷,现在你听我的指挥!”   丁老七一个激灵,恢复了正常的神态,但他眼中的张贤活脱脱就是刘管家。丁老七赶忙站直了身子,恭敬道:“刘管爷!您怎么来了?”   张贤说道:“我有急事带柳万遥离开,你带我们出馆!准备两匹快马!”   丁老七忙道:“刘管爷,要不要我派人护送你?”   张贤说道:“不用了,快点办!”   “是!是是!是是是!”丁老七毫不怀疑地答道。   通向洪德馆的山脚下,已经有大批的军警向山里赶去,洪德馆对他们来说,乃是禁地,没有刘管家他们的亲笔手谕,这些军警是不敢踏入洪德馆地界的。   由于事发突然,信息传递不畅,这样的条件下,刘管家做出的安排,已经是最快最妥当的方法。刘管家能深得段士章的信任,甚至成为段士章的代言人,的确是有真本事的。不管张贤是否要越狱出来,封住从洪德馆离开的各个路口,都能以防万一。   洪德馆出山的岗哨口,张贤、柳万遥骑在高头大马上,都已换了一身衣服。   看守们移开了路障,目光呆滞地站在一边。   丁老七精神抖擞地给张贤敬礼:“刘管爷请走好!洪德馆里的事情您就放心吧,绝对不出任何差错!”   张贤拉住缰绳,用平缓的声调对丁老七说道:“丁老七,你带着所有人,包括你在内,在放风广场上操练一百圈!少了一圈,就要你的狗命!”   丁老七言听计从,高声道:“是!”   张贤轻轻哼了一声,喝道:“驾!”两匹骏马撒开了欢狂奔而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丁老七指挥着看守:“都滚回去操练!一百圈!谁敢偷懒就要谁的脑袋!”   而这个时候,段士章大宅后门一带的街道上,正逐渐聚齐起七八十个乞丐,他们三五成群地或坐或卧,也没有人乞讨要饭。   豁牙金、蹦二狗拄着拐棍,破衣烂衫地混在乞丐中,几个人窝在一角。   蹦二狗看了眼远处大楼上的报时钟,时间已经快到十三点。蹦二狗赶忙凑到豁牙金耳边说道:“金爷!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   豁牙金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段士章大宅后门,说道:“二狗,传话下去,一会儿谁要敢跑,五毛钱就不给了!”   蹦二狗龇牙一乐,说道:“好咧!”   豁牙金身旁的一个乞丐说道:“金爷,万一他们把我们打死了怎么办?那太划不来了吧!”   豁牙金骂道:“你这条烂命还怕挨打啊?你害怕现在就滚,一毛钱还给我,完事后的五毛钱也没你的份了!”   乞丐赶忙说道:“我去我去,我不信他们能打死我们。”   蹦儿狗和几个乞丐分散开去,把豁牙金的指令说给了众乞丐听。   “当!当!当!”整点到了,报时钟敲响了起来。   豁牙金一挥手,所有乞丐会意,都随着豁牙金向段士章大宅的后门涌去。   这一大堆乞丐来到门前,全部跪倒在地,顿时齐声号哭起来:“段爷救命啊!活不下去了啊!”   “段爷施舍一点吧!我们活不下去了啊!”   “行行好吧!”   这么多人一起哭闹,声震一里,传遍了段士章大宅的每个角落。   后门本来就人手短缺,段士章府上还有一部分保镖跟着段士章、刘管家赶去了洪德馆,一下子涌来了这么多的乞丐在门前哭闹,顿时守在后门的几个保镖慌了手脚。   几个恶汉保镖冲到乞丐堆里,又打又踹,狂骂不已,想把乞丐赶走。   可这些乞丐越打叫得越欢,谁也不肯走,一走五毛钱可不就没了,这可是不大不小的一笔钱,能买几十斤大米咧!   蹦二狗、豁牙金的叫声更是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段老爷见见我们吧!段老爷给我们做主啊!”   路上的行人也都渐渐聚了过来,但路人们知道段士章府上那是禁地,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围观。   段士章府上的保镖们一筹莫展,只好招呼院内其他人前来支援,唯恐乞丐们闹起来,闯进宅子里去。段士章、刘管家都在赶往洪德馆的路上,无法联系,偌大个宅子里缺了主心骨,开枪打死这些乞丐吧,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没人有这个胆子;乱打一气把人吓唬走,这些乞丐人数太多,而且越打闹得越欢。   谁也不敢担当这个责任,使得后门一带的保镖们都被唤过来,纷纷赶到后,以求靠人多势众暂时稳住阵脚,等大批军警们过来,驱赶这些乞丐就没问题了。   可是后门一带仍然闹成一团,人越聚越多,越来越乱,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赶走这些乞丐。   就连本在后墙外巷子里巡视的警卫也都急急忙忙向后门处赶来,丢了外围的戒备。   豁牙金、蹦二狗不愧是当年的地头蛇,懂得召集人的手段,加之南城的乞丐、叫花子多得数不胜数,有钱使唤着,不想弄得声势太大,能乱起来就行,来六七十人其实都算是少了。   在柳荫院子中看守柳荫的周队长也坐不住了,有人飞奔着过来喊他,请他去做主,后门那边已经闹起来了,没周队长这种长官级别的人物可不行。周队长一见这形式,知道事情紧急,看了眼正悠闲地坐在院中喝茶的柳荫,面露难色,不知是去还是不去。   柳荫冷哼一声,说道:“周队长,后门那有人闹事,总不能让坏人冲进宅子里吧。怎么说我都算是你们的太太,宅子的事也是我的事,你要去就去吧,我不会飞了的,放心好了!”   周队长一想也是,这一会儿工夫柳荫能跑到哪里去?于是周队长对一旁的丫鬟小红叫道:“小红,你服侍好太太!别出什么差池!”   丫鬟小红赶忙答应下来。   周队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赶出了柳荫的宅院,向着后门跑去。   柳荫见周队长他们走了,脸色一沉,放下茶杯急唤道:“小红!随我进屋!”   丫鬟小红心领神会,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柳荫跑到卧室,麻利地打了一个小包裹。小红已经拿着一根棍子过来,“扑通”跪在柳荫面前,低声哭道:“太太,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柳荫说道:“小红,谢谢你帮我!这次我绝对不回来了。”   小红把棍子递给柳荫,哭道:“太太,那你打昏我吧,我不怕疼。”   柳荫紧紧咬了咬嘴唇,硬下心肠,说道:“小红,我对不起你!但把你打昏,你就会没事的!”   小红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说道:“太太,你走好!”   柳荫一挥棒,将小红打昏在地,拖到一边,将她摆成突然受袭的样子。   柳荫舍了丫鬟小红,急忙向后面的厢房跑去,推开了窗户,抬头向高墙上一看,只见李易心急火燎地蹲在墙头。   李易见柳荫露面,低呼道:“师娘!快!”说着手中已经抛下一根绳索。   柳荫跳上窗檐,就要翻出,却听身后一声尖叫:“柳荫!”   柳荫头皮一麻,立即回头一看,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来人正是段士章的三太太陈紫烟!   原来这个陈紫烟对柳荫惹火了段士章,软禁在院中,幸灾乐祸得很,时刻想着去讥讽柳荫几句,但一直没有机会。后门离柳荫所住的宅子不远,陈紫烟知道后门那边有乞丐闹事,便仗着自己三太太的身份,打算去“指点”一番。这个陈紫烟路过柳荫的宅子,见大门洞开,周队长已经不在,便动了心思,命随身丫头等着,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去找柳荫,打算趁机挖苦柳荫一番,刚巧让她碰上柳荫要跑。这两个女人从来就不对付,冤家路窄,最关键的时刻又碰头了!   柳荫神色一厉,就要从窗檐上跳下来收拾掉陈紫烟。   墙头上的李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这个时候柳荫还在耽搁什么!   陈紫烟见柳荫目光犀利,一见她的打扮便已明白。   陈紫烟退后几步,突然露出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逃跑是不是?”   柳荫眉头一皱,这个陈紫烟是什么意思?现在陈紫烟离自己足足七八步的距离,要是陈紫烟真的大叫大嚷,让她跑出房中,只怕功亏一篑,可现在又能怎么解决掉她?   柳荫脑子飞快地一转,突然靠在窗檐上,轻轻地一笑:“你想我逃还是不想我逃?”   陈紫烟忙道:“我当然想你逃走啊,有人写信告诉我了。”   “哦!”柳荫相当地吃惊,“那你来干什么?”   陈紫烟说道:“柳荫妹妹,我是来帮你的,你放心好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钱,你带着走吧,再别回来了。”   柳荫说道:“不用,我不需要钱!”   陈紫烟说道:“那好,那好,那你快走吧!我帮你挡着外面的人!让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能找你,好走啊,妹子!祝你一路顺风!”   “谢了!”柳荫尽管心里有一万个疑问,现在也来不及问陈紫烟。   柳荫看了眼陈紫烟,再来不及耽搁,当着陈紫烟的面,从窗户上翻出去,跑到墙边,拽住了绳子,攀了上去。   柳荫攀上墙头,李易忙道:“师娘!没事吧!我们快走!”   柳荫说道:“没事,刚才有个蠢货捣乱,不用管她了,走!”   李易哈哈一笑:“是陈紫烟吗?”   柳荫惊道:“你怎么知道?”   李易挤了挤眼睛,笑道:“因为师父安排我给了她一封信。走吧师娘,路上我跟你说。”   两人翻下院墙,巡视的警卫早就赶到后门维持秩序去了,后巷中空无一人。李易带着柳荫紧跑几步,钻入巷子里,已有两部黄包车等着,两人上车,火速离开了此地。   陈紫烟得意扬扬地关上柳荫的房门,向院外走来,她觉得她实在太聪明了,太英明了,而柳荫实在太蠢了,居然愿意舍弃荣华富贵逃走。   陈紫烟的确收到了一封张贤写给他的信,信中直言不讳地告诉她,请她协助柳荫逃跑,只要能拖住看守们一段时间,让柳荫跑出北平,就能躲开追踪,登上去英国的客轮,永远地离开段士章。整个信中描述的逃跑过程颇为严密,陈紫烟看了大为心动,觉得此事能成。另外信中还讲了许多道理,都说到了陈紫烟的心坎上,其中“柳荫要是跑了,段士章会把心思更多地花在你身上”,这个理由最让陈紫烟心动,陈紫烟巴不得柳荫离开段士章,甚至她以前就假惺惺地帮助柳荫逃跑过,柳荫以前被抓回来,也没有揭发是她的“杰作”,所以陈紫烟根本就不担心后果。   如果说整个段士章府上,柳荫逃走谁最开心,那就是陈紫烟。陈紫烟这个妓女出身的势利女人,正好是绝佳的掩护柳荫逃跑的人选。张贤早就从柳荫口中知道了陈紫烟的情况,抓牢了陈紫烟的心思,所以敢于写出此信。陈紫烟看到后门闹事,将看守引走,果然如同信中所说,信心更足,便赶来此处,按照信中的要求完成她应当做的“工作”。至于她进到柳荫房中,完全是她生怕柳荫还没有逃,进来催促的。   陈紫烟没走几步,有两个保镖冲进院子,迎面见到陈紫烟,赶忙停下来向她请安。   陈紫烟哼道:“急急忙忙干什么!差点撞到我了!”   保镖忙道:“周队长让我们赶回来看看柳太太在不在,他觉得有人在用调虎离山计。”   陈紫烟心念一转,骂道:“什么调虎离山计!我刚从柳太太房间里出来,她好好的,刚刚睡下了。”   两个保镖愣了愣,站住不敢再去查看柳荫在不在。   陈紫烟心想:“好事做到家,送佛送到西,若是我走了他们还要去敲门,那就糟了!”   陈紫烟面露苦色,“哎哟”一声弯下了腰,叫道:“哎呀,我脚扭了!都是你们两个吓着了我,还不快扶我出去!”   保镖唯唯诺诺的搀扶住陈紫烟,走出了院子。   豁牙金、蹦二狗和乞丐们还在哀叫连天,这时军警们已经赶过来,配合着段士章宅子的保镖们,又拉又踹,要把他们赶开。   豁牙金估摸着已经拖住了足够的时间,大叫了声:“跑啊!要打死人了啊!”   这些乞丐听了号令,早就巴不得离开,免受皮肉之苦,顿时一个一个爬起来,作鸟兽散。军警们懒得抓乞丐,嫌他们又臭又脏,抓了还要管饭,见乞丐们四散奔逃,也就作罢,任由他们跑掉。   等段士章的人发现柳荫已经逃走的时候,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时辰。   柳荫和李易已逃出了朝阳门,骑上了高头大马,向荒野处一路飞驰,早就跑得没有了踪迹,要想追上可就难了!   其实张贤、李易都没有想到,这次能够顺利地出了北平城,躲开抓捕,陈紫烟居然起了莫大的作用。要不是陈紫烟使劲给柳荫打掩护,阻止了周队长进屋寻找柳荫,一定会困难重重。可能真应了那句俗话——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朝阳门外,一辆卡车停在僻静处,三个人被人从卡车上踹了下来,骂道:“记清楚了!滚出北平,不准再回来!否则要你们的狗命!”   这三个人正是李奉仁、李娇、曹前。   曹前狠狠地冲远去的卡车啐了一口,骂道:“狗日的,走就走!”   李奉仁有些发愣,呆站在路边。   李娇哀声道:“爹,你怎么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我们没事了。”   李奉仁喃喃地说道:“我,我可能还是办错了事……”   李娇垂下泪来,说道:“爹,我知道你揭发张贤,是为了我们好,现在已经这样了,您就不要想了,我们下辈子再偿还这个罪过吧。”   李奉仁拉住李娇,说道:“闺女,你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张贤安排的!我不是揭发他,我是按他的吩咐做的,我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你们!”   曹前也凑过来,惊道:“爹,你在说什么,您老没事吧?”   李娇说道:“爹,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李奉仁急道:“唉,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们吧,我只有揭发张贤,让刘管家觉得他要越狱,才会和段士章同时赶往洪德馆,这样柳太太才有机会逃出来!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刘管家这个王八蛋的反应太快了!几乎没有一点耽误,就安排去抓张贤,是不是我说早了?”   曹前、李娇都惊呆了,李娇半晌才问道:“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明白啊!”   李奉仁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张贤啊!万一是我做错了,张贤可就真正地危险了!”   曹前叫道:“那怎么办?”   李奉仁难受不已地说道:“如果我做错了,也没办法,没办法了!张贤说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洗清和他的关系,不再受段士章的骚扰,让我们脱身之后立即逃到广东去,所有钱都转移过去了!我们只能听他的安排,现在就走,再也不能回头了!我们一回头,就会连累他的!”   李娇、曹前对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张贤就是这样安排的,那只有听从张贤的,不要多想,尽快地离开北平,切勿再多耽搁。   三人不敢留在此地多说,互相搀扶着向城外逃去,离开了京城。这一去,李奉仁、李娇、曹前一生中,便再也没有见过张贤。      第十四章 隐山乱道      张贤、柳万遥纵马急奔,转眼已经到了出山的路口,可抬头一看,路口上已经有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军警守住。   军警中顿时有人举起枪大叫起来:“你们是什么人!站住!接受检查!这里不准通过!”   张贤、柳万遥拉住缰绳,张贤说道:“好霸道的手段!没想到他们动作有这么快!”   柳万遥说道:“冲过去吧!”   张贤说道:“不行,我们就算冲过去了,也会暴露了柳荫他们!爹,咱们回头绕过去,避开他们!”   两人把缰绳一拉,纵马向回跑去。   路口的军警狂吼成一片:“站住!站住!”随即啪啪啪连声枪响,震得山中轰响。   张贤他们返回绕山而行没有多久,刘管家的轿车已经赶到,军警上前简单的汇报了一下,说是有两人骑马,模样是一老一少,没能冲过去,已经折返回去了。   刘管家知道就是张贤、柳万遥,气得几乎吐血,却也庆幸自己做出了英明决定。刘管家心里明白,若是张贤、柳万遥真的从洪德馆逃走,段士章只怕要对自己大发雷霆,甚至小命难保。知段士章者刘成三也!甚至刘管家对段士章的了解,比段士章自己都清楚三分。   刘管家吩咐军警们立即向山中搜索,见到要逃跑的,一律开枪打死,再喝令轿车继续向洪德馆赶去。第一他要看看,洪德馆里丁老七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第二是他要安排洪德馆里应外合,围捕张贤!   刘管家赶到洪德馆的门前,一个警卫都没有,大门洞开。   刘管家气得跺脚,大骂丁老七是个废物,径直向里面赶去。   内院的大铁门也是洞开,放风广场上传来了整齐的号令声:“一、一、一二一,立正,稍息,起步跑,一、一、一二一……”   刘管家冲进来一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丁老七带着所有的看守警卫,正围着放风广场跑圈操练,还像模像样煞有介事的,亲自高喊口令,连刘管家来了都浑然不觉。   刘管家脑袋都要气炸了,冲上前去,一把拽出丁老七,劈头盖脸赏了四个大嘴巴,把丁老七打得愣在原地,捂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丁老七身后的看守们都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刘管家感觉到丁老七和所有看守都得了“痴心疯”,拎住丁老七大骂:“丁老七!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活腻了!”   丁老七挨了四个大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脑子微微清醒了一点,见到刘管家怒火万丈地站在眼前,惊道:“刘管爷,你怎么又回来了?”   “放你的屁!我刚到!”   “您不是带着柳万遥走了吗?我亲自安排的马,送您出去的?”   啪啪又是两个大耳光抽上去,刘管家瞪着血红的眼睛骂道:“你给老子看清楚,到底是谁出去了?”   丁老七晃了晃脑袋,强烈的疼痛感终于冲开了他糨糊一般的脑袋,顿时一切都明白了。丁老七啊的一声大叫,跪在地上,哭喊道:“刘管爷!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张贤一定是给我们下了迷幻药了,他,他和柳万遥跑了!”   丁老七身后的看守们还在傻笑:“呵呵,谁,谁跑了?丁馆长,我们还跑圈吗?呵呵,呵呵。”   刘管家大骂道:“抽,狠狠地抽他们大耳光,把人都给我打醒过来!”   刘管家带着的保镖恶狠狠地冲上前,抓住看守们的衣领,大耳光狠狠地抽上去。   放风广场上啪啪的耳光声响成一片。   丁老七终于带着看守们端着枪冲出洪德馆,他们脸上都被抽得通红,肿起来老高。丁老七终于恢复了自己的常态,却也恨得七窍生烟,指挥着众人,歇斯底里地叫道:“冲!给老子冲!抓住张贤!抓住他老子要他的命!”   密林之中,张贤、柳万遥正在艰难地徒步前行,他们骑马已是无路可走,只有丢弃了马匹,钻入林中,借着密林的掩护,向着与柳荫、李易会合之处赶去。   可是张贤、柳万遥他们身后,枪声一阵接着一阵,追兵也向他们这边赶来。   柳万遥年岁已大,常年在洪德馆受折磨,已让他无法跟上张贤的脚步,前行颇为吃力。   柳万遥焦急起来,拉住张贤说道:“贤良!我腿脚不灵便,走不快,你不要管我了,你赶快去找柳荫吧!我来引开他们,你快走吧!”   张贤回望身后,脸上浮现出凝重的神色,说道:“爹!我们走山路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绝对不会留下你的!爹,我来引开他们,你继续走!柳荫在青石碑等着你!”   柳万遥说道:“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贤良啊,你就走吧,如果他们抓到了我,我会死在他们面前,让段士章、刘成三再也没有威胁你们的把柄。”   张贤牢牢抓住柳万遥的手,深深地看着他,说道:“爹!你相信我吗?”   柳万遥说道:“相信,我当然相信你!”   张贤说道:“爹,那你现在必须听我的!我就算被段士章他们抓住了,还有别的办法逃出来!我绝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爹,你如果相信我,就不要说了,你快走,翻过这两道山梁,到青石碑与柳荫会合!我来引开他们!如果我天黑之前还赶不到青石碑,我的徒弟李易会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相信我!”   柳万遥大惊:“贤良,你这是冒险!”   张贤说道:“不!我绝对不是冒险!爹,你保重!”   张贤微微一笑,转身便向着枪声传来的地方赶去,毫不犹豫。   柳万遥哪里追赶的上,老泪纵横,说道:“贤良,你一定要回来!我们等着你!”说着,柳万遥站起来,向着另一边的山林中赶去。   枪声越发地密集起来,吼叫声回荡在山林间:“看到了!张贤在那边!刘管爷吩咐,抓活的!”   张贤绕过一片山林,从一块大石上跳下,刚刚站起要跑,对面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向了张贤,洪德馆的看守骂道:“还想跑!动一下就打断你的腿!”   张贤垂手肃立,低下了头,身后有一个军警赶上来,一枪托砸在张贤的脑袋上,将张贤砸倒在地。   张贤被押到洪德馆的门口时,段士章、刘管家正咬牙切齿地等着他。   段士章一见张贤,狂笑起来:“张贤!张贤!你真是厉害啊!你以为你跑得了吗?你就算能跑出洪德馆,你以为你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吗?”   张贤冷冷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开一边。   段士章上前一步,将张贤拎住,骂道:“臭小子,傲气得很嘛!柳万遥呢!他人呢?”   张贤冷冷看了段士章一眼,说道:“他死了,他怕连累我逃不出去,就跳崖了。”   段士章骂道:“这老鬼死了也好!说,你和柳万遥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带着他逃跑?”   张贤冷冷地说道:“抱歉,无可奉告!”   段士章一把将张贤推倒在地,骂道:“小子,本来还想让你活一段日子,可现在老子再也等不了了,老子要让你死!”   张贤拍了拍身上的土,站直了身子,说道:“你以为我怕死吗?来个痛快点的吧!”   段士章狂笑一声,说道:“痛快!想死得痛快?门都没有!刘管家,按照洪德馆的规矩,他该怎么个死法?”   刘管家呵呵干笑着走了出来,说道:“回老爷的话,张贤的罪嘛,应该浸猪笼!”   段士章哈哈大笑:“好!张贤这个小兔崽子,就该浸猪笼。”   段士章又大步走到张贤面前,将张贤一把拎过来,贴着张贤的耳朵低声道:“小子,敢搞老子的女人?让你尝尝淹死的滋味。”   张贤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段士章见张贤这个样子,更是得意,哈哈大笑,将张贤推开,喝道:“现在就让他死!”   水塘边,巨大的猪笼已经从水中吊起来,看守们忙忙碌碌地检查着,将粗大的铁锁打开,拽下铁链,拉开了猪笼的木门。   张贤背着手,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上也勒着布条。数个看守押着他,站在猪笼前的木台上。   段士章、刘管家坐在水塘边,身旁围了一大圈人。   段士章看着张贤,一直得意不已地笑着,刘管家更是挤着一对大小眼,满脸嘲讽地盯着张贤。   张贤默默地站着,盯着地面,如同一尊石像。   看守检查完毕,冲刘管家身后的丁老七打了个招呼。   丁老七赶忙俯下身子,对段士章和刘管家说道:“段老爷,刘管爷,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段士章哼道:“老子多一分钟都不想看到他!动手!”   刘管家手一挥,示意开始。   丁老七站出一步,冲木台上的看守叫道:“把张贤这个贱种塞进去!”   看守们应了,将张贤拽过来,按着张贤的脑袋,向猪笼里塞去。   张贤奋力地挣扎着,向看守身上乱撞,看守又打又骂,硬生生地把张贤塞了进去,随即将猪笼关上,用铁链一层一层地绑紧,“咔啦”一声上了大锁。   张贤站在猪笼里,面向段士章他们,眼中充满了愤怒。   丁老七喊道:“放!”   “咯啦咯啦”,看守们松开绳索,让猪笼一点一点地没入水中。   张贤挣扎着,撞得猪笼乱晃,但无济于事,污水浸没了张贤的身子,很快没到了脖子。张贤仰着头奋力地呼吸着,挣扎着,消失在水面之下。   猪笼已经完全浸入了水中,在水面上只能看到绳索剧烈地晃动着,大股大股的气泡从水底涌出,隐约能听到水下传来撞击的声音和铁链颤动的声音。   段士章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张贤小儿,好好地享受着吧!”   渐渐地,悬吊猪笼的绳索不再晃动,水面一片安静。   刘管家说道:“老爷!看来已经死了!咱们是按规矩再泡他半个时辰,让他死透吗?还是现在拉起来?”   段士章哼道:“让他死透!这个王八羔子,老子恨不得让他泡在水里烂掉!”   刘管家说道:“老爷,那您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咱们过半个时辰再来看吧,这小子,真把我们折腾得够戗。”   段士章说道:“也好!走。”   刘管家领着段士章,丁老七在前面开路,一行人都暂时回洪德馆喝茶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段士章、刘管家、丁老七他们又回到水塘边,丁老七吩咐看守将猪笼从水中提起来。   猪笼慢慢地拉出水面,段士章背着手,打算欣赏张贤被淹死的惨状。   猪笼完全拉了出来,悬在半空中,可是所有人都有些发愣,丁老七低声道:“人呢?”   段士章也注意到了,猪笼里除了一圈绳索以外,张贤根本就不在里面!   段士章眼睛都瞪圆了,叫道:“怎么回事!人呢?”   刘管家猛吸了一口凉气,几个箭步冲到木台子上,定睛一看,猪笼完好无损,但张贤已经不见了!   段士章、丁老七等人都纷纷赶上来,段士章额头青筋乱跳,狂吼道:“把笼子打开!”   一个看守赶忙上前,可他一摸腰上的钥匙,早已不翼而飞,顿时吓得退后一步。   刘管家已经注意到这个看守神态怪异,一把抓他过来,说道:“你等什么呢?打开笼子!”   看守哭丧着脸,说道:“钥匙,钥匙没了……”   丁老七伸出手一拉笼门,铁链哗啦直响,原本在铁链上的那把大铁锁,不见踪影,笼门也被丁老七拉开了一道足够人钻出的缝隙。   段士章暴吼起来:“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吓得都不敢出声,向后退去。   段士章听刘管家说过丁老七在洪德馆的跑圈怪事,立即向丁老七看去,恶吼道:“丁老七!是不是你搞的鬼!”   丁老七“咕咚”一下跪下来,哭道:“老爷冤枉啊,小的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搞什么鬼啊!”   刘管家憋着劲从嗓子里挤出话来:“他一定是从猪笼里挣脱绳索跑了……我们中计了!”   正在这些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个段士章府上的保镖疯了一样地跑过来,跌在段士章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大事不好了!柳太太,柳太太她,逃走了!”   段士章从狂怒的状态一下子变成了惊恐,抓住保镖的肩头,颤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保镖说道:“老爷,柳太太逃走了!一点踪迹都没有,我拼了命赶来,向老爷报告,请老爷赶快拿个主意吧!”   段士章的脑袋里翁一声炸开了锅,他一翻白眼,就要歪倒在地,刘管家赶忙扶住。   段士章指着远方,喉咙里咕咕乱响,说道:“追!追!抓住他们!”   李易、柳荫一人一骑以外,另还带了两匹空着的马儿,策马狂奔,黄昏时分已经赶到了洪德馆所在的山脚下,到了一个唤做青石碑的小路口。   两人藏好马匹,在林中等了片刻,仍不见人有人前来。   李易不禁焦急起来,说道:“怎么回事!师父和师爷还没有出来吗?”   柳荫反而十分冷静,说道:“他们一定会来的!不要着急!”   李易强压住心中的烦闷,两人继续等待着。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山林中索索作响,有人从林中钻出,跑了几步便跌倒在青石碑路口,伏地不起,他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透,看来受了很重的伤。   柳荫抬眼一看,已经认出这个人来,惊呼一声:“爹!”从藏身处钻出,赶到此人跟前。   来人正是柳荫的父亲柳万遥。   柳荫和李易赶至柳万遥跟前,赶忙把他搀扶起来,架到路边坐下。   柳万遥背部有一个大血窟窿,肋骨也断了几根,气息虚弱,昏迷不醒,已经生命垂危。   柳荫已经十年都没有见到柳万遥,可这一见,竟遭遇生死离别。柳荫悲从心来,抱住柳万遥无声地痛哭起来。   柳万遥隐约感到女儿来了,慢慢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女儿果然就在身边,一下子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子力量,精神为之一振,如同没事人一样猛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柳荫的肩头,看着柳荫的双眼,颤声道:“女儿!真的是你么?”   柳荫颤声道:“爹爹,是我啊!我是女儿柳荫啊!”   柳万遥大喜过望,老泪纵横,将柳荫抱在怀中,颤声道:“十年了!都十年了!女儿啊,爹爹让你受苦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柳荫泪如泉涌,说道:“爹!别说了,我们带你走!我们去段士章再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柳万遥全身一震,抬头四下看去,惊道:“贤良呢!他来了吗?”   李易哀声道:“还没有,我师父他不会出事了吧?”   柳荫擦掉眼泪,略显焦急地说道:“爹!贤良哥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出来的吗?”   柳万遥惊道:“贤良为了掩护我,引开了追兵。可我这老家伙不争气,一个不小心就从一面山崖上掉了下来!所幸命大,只摔断几根肋骨,没事的,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贤良啊!哎呀!”   李易顿时着了慌,叫道:“师父一定没事的!可他怎么还没有来,师父!”李易嘴上说着没事,眼泪已经急得涌出了眼眶。   说话间,只听远处山脊后传来吼叫追赶的声音,正在向青石碑赶来。   三人听到追兵的声音渐渐接近,都是心乱如麻。   柳荫对李易说道:“李易,你带着我爹走吧!如果你师父赶不到这里来,我会陪着他去死。”   柳万遥说道:“女儿,我是不会走的,要死就死在一块儿!”   李易更是激动,说道:“你们都死了,我还能一个人活下去吗?我不走!大不了咱们和他们拼了!给师父报仇!”   三人还要争执,忽听一个沉稳的声音急促地传来:“谁都不准死!我们走!”   柳荫、李易、柳万遥一听这声音,都猛一扭头,正见到张贤全身湿淋淋的,从旁边大石旁跳了出来。   柳荫、李易跳起来,都紧紧地抱住了张贤,两人都有无数话想要对张贤说。   张贤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自己逃出的一幕幕:在看守给他捆绑结实的时候,张贤在手臂巧妙地拧了一下;张贤被塞进猪笼里的时候,在撞向看守的时候,用手一下取下了看守腰间的钥匙;昏暗的水底,张贤漂浮在水中,用尽全身的力量甩动着身子,一只手从绳索中松脱了出来;张贤拿出钥匙,将笼门上的铁锁打开,拉开铁链,钻了出去;张贤从水草中探出半个头,看了几眼水塘边段士章他们的动静,又潜入了水中。   张贤拍了拍两人,柔声说道:“都不要说了!咱们快走!他们没有马,我们绝对能够逃走!李易,快把马牵过来!”   李易应了声,赶忙跑开一边去牵马。   张贤快步来到柳万遥跟前,低头一看,急问道:“爹!你受伤了!”   柳万遥嘿嘿笑了声,无比欣慰地打量着张贤和柳荫,说道:“我没事!今天能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我现在死了也值了!”   张贤说道:“爹!你别说话了!来,我们走!”   张贤一使劲,把柳万遥架了起来,柳荫上前帮忙,走到路上。   李易已经把马牵了出来,众人纷纷上马,追兵已经追至山头,有人大喊道:“在这里!他们在这里!”说着啪的一声向着张贤他们放枪。   张贤一抖缰绳,喝道:“驾!”   四匹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奋蹄狂奔而去。   身后的枪声响成了一片,但已是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贤四人远去。   深夜时分,数辆黑色轿车急停在山脚下的一处路口,前方道路通向山上,车已经开不上去。   段士章气急败坏地从车上下来,举着枪向前方啪啪连射,怒吼连连:“马呢?给我马!”   刘管家赶过来,说道:“老爷,您不要着急!他们跑不掉的!”   段士章一把将刘管家拎住,骂道:“你确定他们从这里跑了!”   刘管家忙道:“老爷,我确定,有山民亲眼看到四匹马从这里上山了!”   段士章松开刘管家,继续狂吼:“马!马呢!丁老七这个龟儿子呢!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人嘶马叫,数十骑人马从后方赶上来,丁老七从马上跳下来,惶恐地跑到段士章跟前,报道:“老爷!我们来了!马匹收集得慢了点,老爷……”   段士章抬手一枪,打中丁老七的脑门,丁老七连叫都没叫出来一声,翻倒在地,一命呜呼。此人罪不可恕,死在主子的手中,算是他应有的报应。   已经有人骑着马赶过来,眼见着段士章亲手击毙丁老七,吓得没有人敢动弹。   段士章跑到马前,翻身上马,大骂道:“追!给我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柳荫给我抓回来!刘成三,你安排下去,把这一带给我围住,所有路口,统统封锁,苍蝇也不能飞出去!”   刘管家忙招呼道:“李二、王五、牛顺,你们过来!”   段士章吩咐完,一抖缰绳,匪气展露无遗,纵马向山上直追而去。   人嘶马叫,所有人马紧随着段士章,追入山中。   转眼间,天已破晓,满山遍野中笼罩着一层白雾。   四骑快马正在山间小路上急奔,马儿口吐白沫,已经支撑不住。   张贤拉住缰绳,止住奔马,那匹马脚下一软,歪倒在地。   张贤从马上跳下来,回头望去,只见紧随在身后的柳荫、柳万遥、李易胯下的马也都直喘粗气,站立不稳。   柳荫、李易正要下马,却见到前面的柳万遥身子一晃,从马上直直地跌了下来,摔在路上,一动不动。   张贤、柳荫、李易赶忙抢上前去,把柳万遥架起,扶到路边大石上躺下。   柳万遥满口鲜血,奋力睁开双眼,抓住张贤和柳荫的手,呵呵轻笑:“我不行了!我再也走不了了。”   柳荫大哭起来:“爹!你还行的,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了。”   柳万遥摇了摇头,双手一拉,让张贤牵住了柳荫的手,艰难的笑道:“我已经满足了!我死而无憾。贤良,请你照顾好柳荫,她受了太多的委屈,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待她。”   张贤的眼睛也已红了,低声道:“爹,你放心吧!”   柳万遥又看向柳荫,柳荫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柳万遥无比慈爱地看着柳荫,说道:“柳荫,我的乖女儿,你和贤良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死了以后,不要管我,就把我留在这里,你们快走吧!不要耽误时间,不要辜负我!”   柳荫已经哭得几乎昏厥过去,颤声道:“爹!爹!马上就成功了,你不能这个时候离开我们啊!”   柳万遥紧紧地握着张贤和柳荫的手,看向张贤,说道:“贤良,前面是不是要到我们十年前的家了?”   张贤答道:“是,很快就到了。”   柳万遥露出笑容,说道:“那个戏法,你已经完成了吗?”   张贤的记忆飞跃回了十年前,在一片薄雾中,柳万遥和张贤站在山头,遥望着笼罩在雾气中的一座山峰,柳万遥说道:“贤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里吗?”   张贤答道:“因为这座山峰?”   柳万遥点了点头,说道:“这里有一个天地造化出来的奇迹,如果能够利用这个奇迹创造出一个戏法,那一定是叹为观止,贤良啊,你看!”   张贤顺着柳万遥的手,向雾中的山峰看去,阳光已经从雾气中透射出来,洒满了整片天空,远处的山峰更加的清晰……   张贤停止了回忆,看着柳万遥的双眼,低声说道:“是的,我完成了,取名叫隐山乱道术。”   柳万遥遗憾地笑了笑,看向张贤,说道:“贤良啊,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你的隐山乱道术,只好等下辈子了……”   柳万遥面带笑意,慢慢闭上眼睛,头一歪,就已仙去。   柳荫哭得昏天黑地,张贤慢慢站起,将柳荫扶起,紧紧抱在怀中,轻声安慰了一番,依着柳万遥临终叮嘱,舍下了他的尸身,策马扬鞭而去。   雾气越来越浓,笼罩在山中,几乎都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浓雾中一大队人马冒了出来,正是段士章的马队,到此时不得不减慢了速度,他们追赶了张贤他们一夜,也都是人困马乏。   段士章眼睛瞪得通红,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仍然没有丝毫疲倦之意。   前方有探马来报:“段爷,前面发现了一个!是柳万遥,但他已经死了!”   段士章一行人赶上去,果然看到柳万遥的尸体躺在路边的大石上。柳万遥双手放在胸前,脸带笑意,十分的安详。   有人上前摸了柳万遥的身体,报道:“还没有凉透!应该死了没有多久!”   段士章骑在马上,哼道:“便宜了这个老鬼!不用管他,我们继续追!”   探马在前,段士章带着大部队在后,紧紧追着张贤他们的行迹而去。   段士章他们转过一道山脊,有尖哨声从浓雾中远远传来,段士章的队伍中立即有人用哨音回应,很快另外两队人马赶来会合,其中一批是刘管家带着的人马,跟在刘管家身后的,居然还有望风楼的老板陈国。   原来这整整一夜,刘管家已经发下去号令,将这一带派兵围上,又担心张贤魔术厉害,恐他耍出什么伎俩,便连夜把陈国唤了过来,兵分两路,他带着陈国上山,还找了许多熟悉这一带山势的乡民,抄近路而行,脚程比段士章他们快了许多,却也直至早上才与段士章他们会合。   有了刘管家带人协助,又寻到张贤他们的马蹄印记,段士章心头大喜,料定天亮之后,浓雾散去,张贤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逃不掉了。   段士章、刘管家等人简单商议一番,再向前追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探马愁眉苦脸地回来报告:“段大爷、刘管爷,他们的足迹突然不见了!”   段士章大骂:“什么!你们是怎么办的事!”   探子愁道:“他们的足迹进了一片草坡,再往里去,没想到山里面多出了很多碎石路,便不知去向了。”   段士章怒道:“废物!带我去看!”   段士章等人赶到张贤他们消失的草坡下,果然如探子所说,这片深山之中,竟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很多明显是人为修筑的碎石路面,远远看去,这些道路纵横交错,杂乱无章地没入林中。   刘管家惊道:“奇怪!这里已是人迹罕至,谁废这么大的劲修这些道路?”   段士章骂道:“先不用管这么多了,分成几路,给我追进去!”说着,就已拍马上前。   刘管家本想劝住段士章,商议一下再作打算,见段士章已经带着人走了,无奈之下,只好紧紧跟上。   大批人马随着段士章冲了进去,分成数股,彼此以哨声为令,互相呼应着前行。   越往里走,碎石道路反而越发笔直,远远不是入口处那般繁复,用于联系的哨音渐渐连成一片,震得山谷鸣响。   段士章一马当先,已是来到一处密林中的空地上,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茅屋,破烂不堪,黑糊糊的无人居住。真是奇怪,在人迹罕至的密林中,谁会开辟出这么一片空地?   段士章刚刚要走,其他各路人马却从几个路口冒出,都挤进了这片空地。   段士章、刘管家对视一眼,大为不解,刘管家指挥道:“从这几条路走!”刘管家所指的方向,乃是另外一边的几条不曾有人出来的道路。   于是众人分散开追入这几条道路中。   可是各队人马沿着道路奔了一段之后,却又统统聚集在了这个破烂茅屋的空地上。如此这般再跑了一次,仍然全部人马都回到空地上。   刘管家见了这种情景,大为吃惊,拍马赶到段士章面前,说道:“老爷!这里有古怪啊!我们明明是分开几条道路,都没有转弯,怎么一直在这里兜圈?”   段士章脸色阴沉不定,说道:“这里大雾不散,看不到远处,必然是走错了路口。”   刘管家说道:“老爷!难道这个张贤骗我们来到这里,想困住我们?这小子心机颇深,很不好对付啊!”   段士章侧头一看刘管家身后的陈国,叫道:“陈国!”   陈国正在东张西望,满腹心思,听段士章喊他,赶忙应道:“段爷!我在!”   段士章嚷道:“这里怎么回事?”   陈国大大地皱眉,略一沉思,说道:“段爷,这里莫非是九宫八卦阵?诸葛亮以前使过的。”   段士章骂道:“什么破烂玩意儿!张贤有这个工夫摆阵吗?”   陈国苦道:“段爷,要么咱们在各个路口都做下记号,再走一段看看?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是怎么回事。”   段士章骂道:“没用的东西!”不愿再答理陈国。   刘管家趁这工夫,把熟悉这一带的乡民抓了过来,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   乡民战栗地说道:“这里叫落马坳,乱石多林木深,所以很少有人来这里,但没听说有人走不出的啊。”   段士章叫道:“很少有人来?那这些道路和烂茅屋是怎么回事?”   乡民战战兢兢地说道:“大概三年前,我们村子里来了个商人,说落马坳这里风水好得很,他想出钱在落马坳里面修一座大庙,给工钱给得很大方,于是我们许多人抢着为他干活,各个村子里都派了人,每个村子负责修了一段,全都是听他的吩咐,按他的意思来办的,路修得七七八八了,这个商人又说弄错了,于是庙便没有盖,大家散伙了事。后来又听说这个商人从外地叫了一批工人来,在这里捣鼓了一阵子,再也没有下文,最后人都走了,于是这里便废弃了。”   段士章、刘管家听完乡民的讲述,刘管家问道:“那个商人长什么样子?”   乡民说道:“普通人一个,走大街上都不显眼的那种,就是……就是眼睛看着怪得很,一潭深水似的,看不出他想些什么。”   段士章哼道:“妈妈的!一双眼睛深得很,肯定就是张贤!这龟儿子三年前就做了准备!”   刘管家说道:“应该就是他,老爷,我们都中了张贤的计了!”   段士章叫道:“他妈的个巴子的!想困住老子,门都没有,不就是一个落马坳吗?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找不到路出去!”   刘管家又问乡民道:“以前你们是怎么出去的?”   乡民说道:“简单得很啊,看着落马峰,直着走就出去了!”   乡民转头看了一圈,最后指着远方雾气中的一座朦朦胧胧的山头说道:“哪!那就是落马峰,现在有雾看不清楚,但就是那里了!”   段士章哈哈大笑,说道:“天助我也!这浓雾散去不少!张贤啊张贤,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正当段士章要招呼众人向着落马峰行走时,陈国大吼大叫着跑到段士章、刘管家马前,嚷嚷道:“段爷!刘管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刘管家骂道:“陈国,你又知道了什么!”   陈国以为自己立了大功一件,叫道:“我们没有在原地兜圈子,这都是障眼法!空地看着都是一模一样,大小、路口都差不多,还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茅屋,其实都不一样的!段爷、刘管家,你们看这个茅屋上有个破洞,刚才那个茅屋上可没有破洞!”陈国口齿不清的嚷嚷着,到处乱指。   段士章骂道:“行啊,你还有点眼力嘛!”   陈国喜道:“段爷、刘管家,如果是这样,我们只要直走,不沿着路就可以出谷了!”   段士章冷笑一声,没有再答理陈国,喝道:“走!所有人给我看着远处的落马峰,追!”   轰隆隆马蹄翻滚,所有人已经奔出。   陈国还莫名其妙,仍然自言自语道:“哎!我还没说完……”可他转头一看,人都已经走光了,只剩他一个人傻站着,山风吹来,冻得他一个哆嗦。陈国这时才猛然想起,这个地方他十年前来过,就是柳万遥以前住的地方!这片空地,这栋废弃的茅屋,都几乎和十年前一模一样。陈国吓得心里发毛,赶忙爬上马背,追赶段士章他们去了。   段士章他们看着雾气中的落马峰,一路直行,再无耽搁,沿路又经过两处看着一模一样的空地,前面有陈国识破障眼法的机关,不会再受迷惑,也让他们更觉得得意,张贤不过如此!   而此时张贤、柳荫、李易三人已经弃了马匹,下马步行,捡着小路艰难向前。张贤抬头望去,落马峰就在前面不远处。他们仍然不知段士章已经找到了出落马坳的方法!   形势已经万分危急!   段士章等人已经纵马攀上一个高地,雾气正在慢慢散去,落马峰更加明显,薄雾飘动,整个山峰就如同飘浮在前方不远处的空中似的。   段士章嚷道:“张贤!我看你能往哪里跑!哈哈哈!”   众人正要催动马匹前行,云彩中突然有阳光透出,将天空照得通明,一件谁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落马峰已由模糊变得清晰,可就在转眼间,这座巨大的山峰又朦胧了起来,慢慢地越来越淡,好像正在消失一样。   所有人见到这种情景,哪个还敢前行,都勒住了马匹,看着天空中这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动都不敢动。   段士章、刘管家、陈国等人瞪大了眼睛,身子都惊得颤抖了起来,偌大一座山峰竟要在他们眼前化为云烟消散不成?   阳光万丈,刺破了空中的落马峰,如同利剑一样将落马峰刺了一个大窟窿,随即阳光越来越盛,将落马峰撕烂,最后一丝山影从淡淡的灰色化为无形,落马峰消失了!消失在众人的面前!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眼前的情景!   “啊!啊!”马队中有人狂叫了起来,更有人惊叫道:“山没了!山让张贤变没了!”   “神仙搬山了!要来砸我们了!”   惊惶声一片,许多人已经被吓倒,顿时有吓破了胆的拉起马头掉头要跑,拽得马狂嘶不已,一时间乱成一团,纷纷后撤!   段士章胯下的骏马也受了惊,抬起前足,差点把段士章颠落马下。好在段士章马性精熟,抓住马鬃一按,便将惊马制伏。霞光已把山间雾气席卷一空,景色极美,可段士章看着空荡荡的天空,这种美景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从心里真正地害怕起来。   刘管家稳住自己的马儿,大叫道:“大家不要慌!谁跑我毙了谁!”   段士章已是脸色大变,拉转马头说道:“这个张贤会妖术!不知前面还有什么!我们先撤!”   刘管家大叫:“老爷!不能撤!这不一定是妖术!”   段士章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他这人杀人放火统统不怕,却最惧鬼神之力,乃是那个时代乱世枭雄们的通病,这时候哪里听得进刘管家的话!   兵败如山倒,段士章都喊撤了,谁还不跑!   刘管家长叹一声,只好跟着逃离此地,刚跑了几步,带路的乡民催马赶上,冲刘管家叫道:“刘管爷!这是我们进落马坳的地方啊!”   刘管家一愣,勒住马匹,喝道:“你说什么!”   乡民说道:“这里是进落马坳的地方啊!我们走反了方向!”   陈国从路边跳出来,他本来跟在队伍最后,被逃走的人惊了马,从马上跌到路边草坑中,也嚷嚷道:“这肯定是魔术!不是妖术!”   刘管家忙问:“陈国!怎么个说法?”   陈国说道:“我们看到的落马峰,可能是落马峰的倒影映在雾气中!要不怎么会随着雾气散去?虽然我说不出所以然,但我们一定是被张贤骗了!他变了一个隐去山峰的魔术!把我们都骗了!”   乡民抬起头指着远处,叫道:“看!你们看那边!落马峰不是还在那里吗?”   刘管家顺着乡民所指看去,远处的山雾也已退去,落马峰完好无损地耸立在山间!   刘管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厉声大叫道:“老爷!我们被骗了!快停下!老爷!”   刘管家好不容易赶上段士章,收拢了众人,与陈国一起将这个事情讲了个明白,大家再向远处看去,果然看到落马峰安然无恙。   段士章恍然大悟,气得开枪冲天连连射击,大骂张贤阴险!   刘管家反而笑了起来,说道:“恭喜老爷!我们尽管被骗了一次,好在立即识破了诡计,没有被吓退,现在这个张贤,已是黔驴技穷了!”   段士章平静下来,狠狠说道:“好得很!刘管家你又立了一功!另外陈国你也大大有功,我回去会重赏你!”   刘管家推断张贤已经离开了落马坳,去向难寻,当务之急,不是进落马坳再追,而是撒下天罗地网,寻到张贤他们的蛛丝马迹之后,再作打算!   段士章觉得有理,便吩咐一队人绕山继续追下去,其他人则火速出山,各路人马,去盯紧各处要道,一有张贤他们的下落,立即传报!   张贤、柳荫、李易三人早已出了落马坳,把段士章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三人来到一处山崖之下,钻进一个洞中。只听洞中发动机轰隆作响,一辆轿车冲开堵在洞口的杂草树枝,驶上了大路,四轮飞转,绝尘而去!   张贤开车,柳荫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李易则坐在后排。   李易不断从后车窗向外张望着,见确实没有追兵赶来,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师父!我们已经甩掉了他们吗?”   张贤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异常坚定地说道:“只能说暂时甩掉了!以段士章、刘成三他们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还会追来!”   柳荫一直在急促地喘气,疲惫不堪,紧紧闭着眼睛休息。她听到张贤说话,睁开双眼问道:“贤良哥,你是用隐山乱道术甩开他们的吗?”   张贤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是的!可惜爹没有看到,这个魔术我准备了近三年的时间,今天终于发挥了用处。”   柳荫悲道:“可惜我爹爹他……”   张贤伸手过去,让柳荫靠在肩头,说道:“柳荫,节哀顺变吧,爹泉下有知,一定正在为我们高兴呢!柳荫,别说了,你现在好好休息一下,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柳荫坐起身子,靠在坐椅上,轻轻说道:“好的,我知道了,可贤良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张贤说道:“天津!我们赶今天傍晚去英国的船,要不早不晚地赶到,一刻都耽误不得,不能留给段士章任何时间。只要我们上了船,驶出港口,段士章就拿我们没办法了!柳荫,睡吧!有我在,你一切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柳荫轻轻嗯了一声,听话地睡去。   李易有点不放心,凑过来在张贤耳边低声问道:“要是前面设了卡查我们怎么办?”   张贤说道:“那就冲过去!我们没有时间绕道了!”      第十五章 终极魔术      北平、河北、天津交接之处的一座隧道前,一队士兵正在隧道口设置路障,长官吆喝着:“所有人都精神点,瞪大了你们的眼睛!如果有上头说的两男一女经过此地,都先给老子抓起来!女的一定要活口!若是抓对了人,段爷重重地有赏!一共是一万大洋!听清了没有?”   士兵们兴奋异常,摩拳擦掌地答道:“是!”   长官叫道:“一万大洋啊!你们可记清楚了,别图几个小钱,把摇钱树放走了!”   “是!”士兵们又齐声喝道。   这条隧道乃是附近一带进入天津的必经之路,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陡坡,最下面是湍急的溪流,想绕过这条隧道,快马加鞭都要花上两三个时辰。   这些兵一个时辰前刚刚接到上面安排下达的军令,要求他们火速在隧道一侧设置路障,彻查去往天津方向的人,目标正是张贤、柳荫、李易这三人,三人长什么样子,身高胖瘦等等,都有大致的描述。   大路上来往的车马见封了路,只好唉声叹气地上前,接受士兵们的盘查。   士兵们贪求赏钱,抖擞了精神,查得极细,能藏人的柴草、货箱等处,甚至车架下方都不会放过,若有两男一女经过,无论长幼,都先抓到一旁,抓胡子拽头发,看看有没有伪装。不多久,竟已经抓到三四组可疑人士,押在一旁用枪指着,不让乱动乱说。   一辆灰尘遍布的轿车驶近了隧道前,被士兵们拦了下来,缓缓地停在路障前。   这年头能开轿车的,非富即贵,通常都不好得罪,士兵们虽有敬畏之心,但有军令和赏钱在此,硬着头皮也要上去盘问。   军官走到车窗前,啪地敬了一个军礼,说道:“先生,你去哪里?”   车窗摇了下来,张贤戴着礼帽、墨镜,露出脸来,爱理不理地说道:“天津!快点让开,我们有急事!”   军官打量了几眼张贤,又向车内看去,只见到柳荫坐在后座上,穿着极为华贵,同样戴着西式的女士礼帽,冷冷地瞟了一眼车外的军官,便把头扭开一边,毫不理睬。   军官心里一个哆嗦,眉头紧皱,对张贤说道:“这位先生,就你们两个人?”   张贤哼道:“还有第三个人?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敢拦我的路,还想不想活了?”   军官假笑一声,说道:“对不起啊,我们也是秉公办事,军令难违啊!先生、小姐,请体谅体谅,请你们先下来,我们检查一下车里的东西,你们再走?”   张贤骂道:“放肆!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检查我的车?快把路障搬开!耽误了我的事,有你们好受!”   军官嘿嘿笑了声,说道:“先生,请教您怎么称呼,这位小姐又是哪位?”   张贤骂道:“让不让开?”   军官口气也狠了起来:“请你们先下车,接受检查!”   柳荫此时说道:“算了算了!让他们检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位军爷,你是不是应该请我下车呢?”   军官眉开眼笑,反正不管是不是要抓的人,对这个贵太太客气一点,还是有好处的,于是他赶忙走过来,要替柳荫拉开车门。其他士兵们以为可以检查车了,松了一口气,将路口让开了些。   军官的手刚摸上车把手,轰的一声油门炸响,轿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把军官带得翻倒在地。   轿车“嗵”的一声,将路障撞飞,毫无停滞地疾驰而去。   军官一骨碌爬起来,大叫道:“抓住他们!抓住!开枪!”掏出腰间的手枪,就冲着轿车尾部放枪!   士兵们也都赶过来,拉动枪栓,向轿车连续射击。   可轿车速度太快,眨眼就驶出了射程范围,不见了踪影。   军官大叫着拽过一个士兵,吼道:“快!快去营部!给上面发电报,就说有一辆可疑的轿车,撞开路障向着天津方向去了!车上有一男一女,很可能就是要抓的人!”   坐落于北平东郊的北平守备军大营中,段士章、刘管家和守备军司令周健行正坐在大屋中。段士章居中,周司令和刘管家则老老实实地坐在两旁,三个人都沉默不语。   段士章桌上的茶水已经放得凉了,他也没有喝上一口。他紧锁眉头,一直牢牢盯着地面,右手狠狠地一抓一握。   房间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司令看了眼刘管家,转过头小心翼翼地对段士章说道:“段爷,有任何情况都会立即通知我们的,您可要注意身体。”   刘管家也说道:“老爷,他们跑不掉的。”   段士章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又是一片沉默,周健行、刘管家对视一眼,闭上了嘴,他们明白段士章这个时候不能招惹,再也不敢说话。   “报……报告!”一个传令兵高举着一张电报纸,疯了似的冲了进来,大叫,“周司令!有消息!发现他们了!”   段士章、刘管家、周司令几乎同时从座位上跳起来,周司令一把抓住传令兵,喝道:“怎么说?”   传令兵急喘着,将电报纸展开,递给周司令,同时说道:“小塔河山口,有一辆汽车撞开路障,向着天津方向去了!车上有一男一女,男的大概三十多岁,女的穿戴打扮贵气得很,也有快三十岁的样子!”   周司令飞快地把电报纸看完,面露喜色,递给段士章。   段士章接也不接,嘿嘿冷笑两声:“不用看了,就是他们!狗日的,腿脚真够快的啊!要逃到天津去?”   刘管家说道:“老爷!会不会是他们想出海?逃到海上去?”   段士章哼道:“妈妈的!还真会想法子!周司令,立即传令下去,把天津给老子围住!”   周司令赶忙吩咐传令兵:“听到没有!还不快去!”   传令兵愣了愣,马上立正叫道:“是!”匆匆跑了出去。   段士章叫道:“备车,我们去天津!周司令,你跟我一起!”   周司令、刘管家赶忙应了,三个人快步走出大屋。   很快,五辆轿车在前,三辆满载士兵的军车紧随其后,从军营中驶出,扬起漫天尘土,杀向天津。   黄昏时分的天津街头,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各大酒馆门前人来人往,街头小贩还在卖力地吆喝着,极为热闹。   一辆黑色轿车咆哮着从一边冲了过来,喇叭声响个不停,街头众人纷纷躲避,狼狈不堪,看着这辆轿车疾驰而去。   有人惊魂不定地站起来要骂,已有大批警察吹着哨子追了过来,可警察的两条腿哪里赶得上四个轮子,只能望车兴叹。街头上的人围过来要问警察怎么回事,却见更多的轿车沿着街道疯狂冲来,几乎都不当街上有人存在一样,吓得所有人都惊叫着连跑带爬的躲开,摊铺被压得稀烂,更有一个警察躲闪不及,被一辆车撞得飞开,而这些轿车仍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速度丝毫不减。这些紧追着张贤的汽车,正是段士章等人!   张贤把紧了方向盘,盯着前方,手中一直不断地按着喇叭,驾驶着汽车疾驰。汽车在街道上七转八绕,却甩不脱身后玩命一样追赶的段士章车队。   李易看着后窗,一头大汗,叫道:“师父!他们追上来了!”   张贤沉声道:“还来得及!你们坐稳!不用多说!”   副驾驶座位上的柳荫看着张贤坚定的目光,紧紧抿着嘴,抓紧了扶手。   追逐持续着,把天津城区搅的一片混乱。   而张贤驾着车,已经接近了天津码头。   天津港,一艘巨大的客轮停在码头上,许多人提着大包小包,正在登上客轮。呜!呜!汽笛鸣叫起来,站在登船口的检票员大喊起来:“快点!快点!动作快点!船要开了!误了船可别哭鼻子啊!”   人群加快了步伐,纷纷登上客轮。   “嗵”的一声,张贤的车撞开一道铁门,停了下来,车前盖冒着轻烟,但没有人下来。   车屁股后的街道上,段士章的数辆轿车飞驰而过,似乎没有发现张贤的车停在了这里。   车门飞快地推开,张贤、柳荫、李易从车上跳下,就要离开。   这个地方紧挨着码头,乃是一处废弃的货站,一侧就是大海,抬头看去,客轮就停在不远处。   一个穿着海港人员制服的老汉叫着跑了上来,操着天津话骂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不准走!赔我的铁门!”   张贤管都不管,一把推开老汉,拉着柳荫就走,老汉不依不饶,叫骂道:“站住!站住!”   李易冲到老汉跟前,刷地向老汉怀中塞了一把钞票,叫道:“给你钱!这个汽车也赔给你!”   老汉一愣,站住了身子,张贤、柳荫、李易他们已经跑远。   老汉看了看手中的钞票,又看了看轿车,纳闷道:“有钱人还真大方!”   检票员站在登船口,已经没有人来登船,他扶了扶帽子,习惯性地大叫:“还有没有没有上船的!开船了哦!”   检票员冲着船上的船员挥了挥手,吊桥开始慢慢卸下。   呜!呜!呜!轮船的汽笛声回响在码头上方。   检票员正与船上的船员嬉笑着打着招呼,一只大手飞快地伸出,紧紧地抓住了吊桥扶栏。检票员一惊,还没等回过神来,张贤已经拉着柳荫从他身边冲过,向船上跑去。   检票员大叫:“站住!你们的票!”   正当检票员要去追赶,李易也已赶至,把检票员撞了一个趔趄,随后一把钞票塞过来,李易喊道:“上船补票!上船补票!”边喊边冲上了吊桥。   检票员看着怀中的钞票,赶忙抓住塞进兜里,看着张贤、柳荫、李易的背影,乐滋滋的喊道:“记得在船上买票啊!要不会被丢到海里去的!”   码头上一片混乱,四五部轿车急停在登船口,每辆车上都有人跳了下来,段士章、刘管家、周司令正在其中。   段士章站到岸边,客轮已经驶出港口,在大海上航行着,距离段士章他们已有两百多米的距离。客轮鸣叫着汽笛,似乎在嘲笑着段士章的愚蠢。   段士章看着远去的客轮,眼中杀气腾腾,一言不发,站在岸边如同石头做成的人。   周司令赶到段士章身边站定,大骂道:“这些英国的王八蛋!这么准时!”   刘管家也脸色难看,低声问段士章:“老爷!你看这……”   段士章脸上抽搐了一下,喉咙中咯咯作响,随后从牙缝中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开,开我的……”   刘管家倒是愣了,问道:“老爷,你说什么?”   段士章的脸刷的一下通红,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周健行!刘成三!去把老子的炮舰开出来,给老子追!追到英国去,也要把他们给老子抓回来!”   张贤搂着柳荫,站在甲板围栏边,看着渐渐远去的天津码头。   李易靠了过来,长长地喘气,面露喜色,说道:“终于跑掉了!师父,你时间拿捏得可真够准的,早一点、晚一点上船都不行。”   柳荫抱紧了张贤,任凭海风吹拂着自己的秀发,眼中闪烁着泪花:“成功了!贤良哥,我们终于甩掉段士章了!”   张贤淡淡地笑了笑,深深地看了眼柳荫,说道:“走吧!我们到船舱里去休息,这里风大。”   柳荫有些疑惑地问道:“贤良哥,你好像有心思?你不开心?”   张贤仔细地整理了一下柳荫被风吹乱的秀发,轻轻地说道:“没事的,柳荫,我们会成功的!”   客轮越开越远,天津港已经消失在视线内,只剩下茫茫的远山,还映在海的一边,要不了多久,客轮就会驶离中国的海岸线,奔赴遥远的英国。   客轮的驾驶室中,英国船长查理正在窗口远眺一望无际的海洋,许多船员正在忙忙碌碌地校正着航线。   查理船长自言自语道:“哦!又可以回英国了!可不要出什么差错!”   查理船长笑了笑,正要走开,大副急匆匆地跑过来,紧张地汇报道:“查理船长,有一艘中国的炮艇在追赶我们!离我们只有不到一海里了?”   查理船长一惊,问道:“中国的炮舰?他们要干什么?”   大副说道:“他们打信号说,要我们停船接受检查!否则要向我们开炮!”   查理船长瞪大了眼睛:“什么?这些中国人疯了吗?向我们的船开炮,是会引起战争的!”   大副说道:“查理船长,你去看看吧,这些中国人的态度看起来非常坚决!正在加大马力追上来!”   查理船上说道:“好!带我去信号塔!”   呜!呜呜!客轮拉起长长的汽笛,慢慢地停了下来。   炮舰上一大批人冲上了客轮的甲板,打头的一个正是一脸铁青的段士章,他身后跟着的,是刘管家、周司令、陈国和许许多多荷枪实弹的海军士兵。   查理船长带着船员迎了上来,查理船长严肃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威胁向英国客船开炮,是一种宣战行为!”   段士章身旁的翻译官赶忙翻译给段士章听。   段士章说道:“告诉这个洋毛子,这艘船上有通缉犯,我们必须抓到!让他们配合!”   翻译官翻译给查理船上听。   查理船长打量了一眼段士章,说道:“通缉犯?你们中国有公正的法律吗?这个通缉犯犯了什么罪?”   段士章哼道:“犯了什么罪?这关你们洋人什么事?让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段士章这么一说,周司令一挥手,中方的士兵们顿时举起了枪,向手无寸铁的查理船长瞄准。英国船员们当然也不客气,哗啦啦把手中的枪也举起来,对着段士章他们。   若有人稍不注意枪走火,只怕要演变成一场血战。   翻译官心惊肉跳地把话翻译给查理船长听。   查理船长毫无惧色,说道:“我不相信你说的话!这艘船是英国领土,我有义务保护乘坐这艘船的所有客人,让他们安全到达英国!”   段士章还要发飙,刘管家拉了拉段士章,站出一步说道:“这位先生,咱们僵持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你不如配合我们,给我们一些时间搜查一下乘客,如果通缉犯不在船上,我们立即就走,你看怎么样?”   段士章满脸不高兴,要责骂刘管家。   刘管家冲段士章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老爷,咱们抓人要紧,犯不着现在和洋人动粗,谁也讨不到好处。”   查理船上听了翻译,与身旁的大副商量了几句,说道:“好吧!我们不想发生冲突,给你们一个小时时间,如果找不到人,立即离开这条船。瓦特!”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洋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说道:“我在这里!查理船长!”   查理船长吩咐道:“瓦特,你带着这些中国人去客舱找人。”   翻译官一直在一字不漏地翻译给段士章他们听。   段士章哼了一声,骂道:“一个小时?妈妈的,告诉这些洋毛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翻译官本想翻译,但让刘管家偷偷瞪了回去,只好改口告诉查理船长他们:“无论死活,我们都要抓到通缉犯……”   中国人聚集的三等客舱中乱哄哄的,段士章等人在瓦特的带领下,一间一间房间地搜索着。所有乘客都吓坏了,船无缘无故地停了下来,大批凶神恶煞的中国士兵端着枪搜查,可面对枪口,谁敢说个不字?   搜查在继续着,很快就要查到三等客舱的最后一间房间,陈国尖叫起来:“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段士章等人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两男一女从过道中跑出来,飞快地向着下层船舱奔去。   段士章一眼便认出来,其中一个女的就是柳荫。   段士章顿时大叫:“追!给我追!”   船舱的过道狭窄,并不能一拥而上地追赶,腿脚快的人跑在前面,紧追着张贤他们而去。   追到途中,李易和张贤、柳荫分开,攀上一个梯子向上爬去,追兵分兵两路,谁也不会放过。   李易一直爬到了甲板上,被人逼到了甲板尽头,再也无路可退。   李易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急促地喘息着,向下看了看,足足离海面有数层楼高矮。   追兵骂道:“投降吧!要不然就开枪了!”   李易撇了撇嘴,怒道:“龟儿子们,你们不得好死!师父,你们一定要活着!”说着李易身子一翻,已从护栏处翻过,笔直的落入大海中!“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再也见不到踪迹。   追兵大骂,看着下方的海面,但谁也不敢跳下去,只好招呼了众人,退回船舱,赶去帮着段士章抓捕张贤和柳荫。   张贤拉着柳荫一路狂奔,可就是无法甩掉追兵,眼看着向客轮的机房跑去。   机房里巨大的蒸气火炉正在运作,炉中火光熊熊,船员们仍然在向火炉中添加煤炭。   机房的船员们见张贤、柳荫一男一女闯了进来,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好奇地打量,不知是怎么回事,随即追兵追至,已呈围堵之势。   张贤拉着柳荫的手,翻越护栏,跳上了一个巨大的火炉顶部。两人再想向前,却看到追兵已经围了过来,举着枪向张贤、柳荫狂吼:“不准动!下来!”   由于有命令在先,不能向柳荫开枪,这些士兵见已经把张贤、柳荫围住,他们再无处可逃,便松了一口气,并不立即上前来抓,只等着段士章赶来发布号令。   张贤把柳荫护在身后,扫视着下面的一切,额头上已经密布着汗珠。   柳荫牵着张贤的手,见到这种情景,悲从心来,两行热泪滚出眼眶,颤声道:“贤良哥,我们逃不掉了。”   张贤也激动起来:“不!我绝对不会放弃!”   柳荫哭道:“让我被他们抓走吧,我求段士章,你还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还有机会。”   一声大骂声传来:“张贤!你有本事再跑啊!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众人转过看去,段士章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赶到了火炉跟前。   柳荫哽咽着大叫:“段士章,我跟你回去!求你放了张贤!”   段士章看着张贤、柳荫,说道:“柳荫,你现在下来!我会饶张贤这小子一条狗命!”   柳荫身子一震,使劲甩脱张贤的手,就要离开火炉顶部。   张贤使劲拉住,将柳荫拽到自己怀中,紧紧地抱住,说道:“不,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柳荫抬起头看着张贤,泪流满面,说道:“可是,我们能怎么办?”   段士章在下面大叫:“柳荫!你听我的话,下来!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喜欢吗?只要你下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离开张贤,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张贤轻轻地对柳荫说道:“柳荫,你怕死吗?”   柳荫狠狠地摇头,说道:“不怕!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张贤点了点头,抱着柳荫走了两步,一脚踢在一个把手上,“轰隆”一声,一个铁盖弹开,露出一个洞口,顿时一股子火焰冲天而起,从洞中窜出,把硕大的机房晃得一亮。   段士章身子顿时打起抖来,狂叫道:“柳荫,你要干什么?张贤,放开柳荫,龟儿子的!把我的柳荫还给我!”   张贤、柳荫根本都不答理段士章在说什么,两人深深地对视着,张贤说道:“柳荫,我们如果跳下去,就会化为灰烬,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柳荫的表情平静起来,眼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说道:“贤良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张贤搂紧了柳荫,站在洞口边,两人都微笑着看着火炉下段士章等人的丑态。   段士章疯了一样:“柳荫,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跳下去!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我喜欢你比张贤还要多十倍,多百倍!你不要抛下我,我求求你啊!来人啊,阻止他们!抓住他们!”   柳荫冲着段士章轻蔑地笑道:“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正当柳荫说完,一只手猛然从柳荫身后伸出,勒住了柳荫的脖子,一下子将柳荫从张贤怀中拉开几分。   张贤、柳荫都是一惊,返身抵抗,却见到正是刘管家这个王八蛋偷摸着上来,将柳荫抓住。   刘管家大叫道:“老爷!快上来!我抓住柳荫了!”   段士章大喝一声:“办得好!上!统统给我上!”   张贤、柳荫、刘管家三人已经在火炉上扭打起来,想把刘管家拉开,而刘管家使尽了浑身力气,打死也不松手。段士章的人已经从四面八方赶了上来。   柳荫见这种情景,银牙紧咬,突然腾出双手,嚓地一下把刘管家的双眼抓得稀烂,刘管家惨号一声,松开了双手,张贤将刘管家一拧,奋力一推,刘管家眼前看不见东西,一头栽进洞口,“哇”的一声狂号,洞口里冲出一股一米多高的火焰,瞬间把刘管家吞没在火海中。   刘成三,这个段士章手下无恶不作,曾经亲手夺走柳荫、张贤幸福的无耻之徒,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可段士章的人已经爬了上来,向张贤、柳荫围来。   张贤、柳荫双手紧紧牵住,彼此深情地看着对方,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他们的眼中已经倾诉了一切。   两人纵身一跃,跳入了火炉。   段士章在两人跳入火炉的时刻,还在撕心裂肺地号叫着:“不!不!”   火焰从洞口喷出来,这片明亮的光刺痛了段士章的眼睛,他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没有尸体,段士章一行被船员敬告,人要是跌入火炉中,绝无生还的可能,瞬间就会化为灰烬。段士章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心如死灰一般离开了客轮。段士章败得很彻底,他一直以为他能够通过手中的权力控制住一切,却没有想到会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而张贤,用了十年的时间精心打造的命运魔术,还是在最后时刻,因为最后的一个齿轮没有咬合上,失败了……火焰把往昔的一切奇迹都化为了灰烬……   张贤、柳荫永远地消失在众人的眼前,这对苦命的鸳鸯,也许只有死在段士章眼前,才会摆脱掉他的无尽纠缠,这结局尽管悲凉,却又有种炽烈的幸福澎湃着,祝福他们……   在我看到这封长长的信的这个地方,下面是大段的空白,似乎写这封信的男人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尽管后面还有几页,我想也许是写信的人对张贤、柳荫的哀思。   我暂时放下了信,没有看下去,心情异常沉重,我的心一直跟随着信中这个迷人的故事起伏着,早就深深陷入,无法自拔。这个结局,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局,我甚至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愤怒、惋惜、悲伤、感动,为什么命运要折磨张贤、柳荫这两个苦命的人,他们已经用了这么多的努力,受了这么多的煎熬……   我以为张贤能够操纵自己的命运,可是命运的无情巨轮还是碾碎了他的幸福!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   我点起烟,沉默地抽了许多根,大脑一片空白。我在屋里慢慢地踱了很久,才平静下来,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必须把信读完。   于是,我坐在桌边,翻开了新的一页……   呜!呜呜!汽笛鸣响,客轮又缓缓地前行起来。   段士章的炮舰已经远去,如同一只丧家之犬,迅速地消失在辽阔的海面。   巨大的机房中,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一道小小的铁门上的把手,“咔”的旋转一下,将铁门拉开。   两个相拥的人,从这扇小铁门中走了出来。   本来已经毁掉的命运魔术,突然从死寂中,再次运转了起来,陈旧的齿轮一件一件地脱落下来,露出了隐藏在最中心的闪亮机械,稳定而坚固,准确地运行着。   “你们安然无恙!太好了!担心死我了!”地道的伦敦腔英文。   “谢谢你!贝利!你安排得太出色了!”从铁门中走出的人用英文说道。   “贤良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虚弱的女子声音响起。   “恭喜你张贤!你的最终魔术实在太完美了!”又一个爽朗的英国腔从一旁的楼梯上传来。   “亨特爵士!我向你致以深深的感谢和敬意!”男人说道。   船员瓦特一把撕下自己脸上的胡须,露出他英俊、聪明的脸庞,他就是贝利。   楼梯上走下来的是亨特爵士,他还是一副标准的绅士打扮,冲下面满意地微笑着。亨特爵士身后,则是查理船长,他也诚挚地笑着。   贝利喊道:“咳!查理船长,你的表演也很出色,简直毫无破绽!”   查理船长大笑道:“哦!能和亨特爵士、大魔术师贝利一起表演,是我的终身荣幸!今天实在太让人兴奋了,我真想好好地喝上几杯!”   贝利摆了摆手,说道:“不!我们都应该感到荣幸,我们参与了真正的大魔术师张贤的魔术表演!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真是让人回味无穷的伟大魔术!”   张贤笑着,把柳荫紧紧地搂在怀中,大声地说道:“让我请大家喝一杯吧!所有人!”   “哦!Yes!”不止是贝利、亨特爵士、查理船长,甚至整个机房中的船员们都欢呼了起来!   柳荫惊喜地靠在张贤怀中,她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喃喃地问道:“贤良哥,我们真的还活着吗?这不是梦吗?”   张贤笑着说道:“不,这不是梦,我们还活着!这是我的一个最终魔术,表演给段士章看的魔术,让他以为我们死了!”   柳荫说道:“那,那刘成三呢?他还活着?”   张贤说道:“他死了,他罪有应得,烧成了灰烬。”   柳荫哭了,幸福的泪水挂满了脸颊。   在欢呼声中,这对幸福的人,被船员们扛起,给予了他们最热烈的祝福。   李易呢?李易当然没有事,他正套在救生圈里,让船员们拉上甲板,有人已经告诉了他这个令人狂喜的结果。   李易挥舞着拳头,大吼大叫着:“成功了!师父!成功了!段士章走了!我们胜利了!”   晚霞中,太阳正落入海洋,中国内地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内。   中国,永别了,尽管我是这么深爱着你,但也不得不离开你!   张贤和柳荫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吹着温暖的海风,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看着远去的中国土地。   柳荫说道:“贤良哥,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最后也是你的魔术呢?”   张贤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担心你知道以后,让段士章看出破绽,我必须要让他认为你是真的要和我一起死去,你是这个魔术中最关键的角色。”   柳荫敲打着张贤的胸膛,说道:“你真讨厌,以后你可不能再骗我。”   张贤笑道:“这一生中,只有这一次。”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海鸥飞翔,浪花点点,辽阔的海面上,都盛满了幸福。   后记   我缓缓地将信放下,随即拍案而起,兴奋地大叫,张贤实在太伟大,太神奇了!   我脑中还有点混乱,努力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一点一点地回忆、梳理着张贤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张贤计算了一切可能,通过魔术来完成所有的计划,严丝合缝,毫无破绽,所有的危机竟然也是张贤一手制造出来的!   信中也总结了张贤救走柳荫的整个经历,揭示了许多的秘密,但我有必要用亲自书写下来。   十年前,张贤发现柳万遥、柳荫惨遭巨变之后,查清了柳荫的下落,但也意识到段士章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绝不能莽撞地舍命救出柳荫。于是张贤远渡英国,在英国观赏了许多优秀的魔术表演,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魔术表演理论。贝利是张贤一直在观察的人,张贤认为贝利同样是一个魔术天才,可惜贝利缺少自己的理论,使得许多魔术表演看着神奇,但有些强行移植的痕迹。   张贤认定贝利是有强大后台支持的,并且有可能帮助他,于是张贤在一场伦敦的大雾中找到了贝利,与贝利交流了很多关于魔术的技巧。贝利深深地折服于张贤,却苦于再也无法寻找到他,便与亨特爵士决定万国魔术大会邀请中国参赛的事宜。   张贤在三年前回到中国,首先完成了隐山乱盗术的所有布置,摸透了洪德馆的底细,然后在北平一直调查着段士章、柳荫、刘管家、陈国等人的情况。至于张贤的助手李易,乃是张贤自从来到北平,就多次关注过的人物。张贤确定李易是学习魔术的好苗子,而且心地善良,灵活机灵,同时更重要的是李易有一颗不受诱惑的心,能够守得住张贤的秘密。所以李易成为张贤的助手,都是张贤早已决定下来的,不怕李易不答应。   张贤出现在天桥,精彩绝伦的街头魔术让他很快成名。张贤故意引起陈国的妒忌,制造了悦客魔术馆被人威胁,不得不关门的假象。于是给了张贤冒死向段士章求助的充分理由,不会让段士章怀疑张贤接近自己的目的,张贤用魔术成功地征服了段士章,将柳荫引到悦客魔术馆与自己相见,正式开始了他救出柳荫的计划。   张贤被段士章赏识之后,万国魔术大会的邀请函顺利传到段士章手中,段士章推荐张贤参加,已是水到渠成。   张贤在万国魔术大会上大显身手,吸引了亨特爵士、贝利的注意,按照张贤三年前给贝利留下的吸引力,贝利、亨特爵士迫不及待地接近张贤,想收购张贤的魔术秘密,就不足为怪了。张贤顺水推舟,不仅给亨特爵士、贝利一个天大的人情,却也得到了他们最终在客轮上设计火炉魔术的协助。   张贤根本不担心亨特爵士、贝利失信,不仅仅是相信他们的人品,更是因为他们紧紧追逐着自己的魔术秘密,如果他们做不到,将永远地失去张贤。   张贤回到国内,只在天津、北平巡回表演,乃是抽出一切空闲时间,最后理清逃跑的路线,确定隐山乱道术的发动时间,因为隐山乱道术必须天时、地利、人合三者齐备的情况下,才有效果。   张贤安排李易偷偷地拍下他与柳荫相会的照片,悄悄递到刘管家手中,以刘管家的性格,必然多加猜测一番,会建议段士章先留下自己的性命,以备后患。这招险中求胜发挥了效果,果然段士章安排把张贤关到极为秘密的私牢洪德馆,这才能与柳万遥相会。   李奉仁、李娇、曹前在最后一天抖出张贤越狱的秘密,也都是张贤事先安排好的,第一要让李奉仁他们脱身,不受自己的牵连;第二是要段士章、刘管家急急忙忙地倾巢而出,放松对柳荫的监视,以便让李易能够制造混乱,从段士章大宅中把柳荫救出。   张贤他们逃出洪德馆的第二日,就是隐山乱道术施展的最佳日期,这不仅扰乱了段士章的追踪,给自己留出了时间,更重要的是迷惑了段士章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已是使出了最终手段,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张贤赶往天津,一路上露出破绽,钓住了段士章,让段士章以为都是自己天罗地网强大,才让张贤他们无处遁形。等段士章差之毫厘没有在天津码头赶上客轮,张贤判定段士章绝不会罢休,定会到海上来追,这时早就在客轮上摆好了最终魔术,等着段士章自投罗网。   段士章若不亲眼见到柳荫、张贤死在面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最终魔术的意义就在于此。   张贤设计了一切假象,让段士章认定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不得不与柳荫共同赴死,这样才能完全地打消段士章的疑虑,让他彻底死心。为了达到让段士章以为他们必死无疑的效果,张贤甚至没有告诉柳荫最终魔术的秘密。   刘管家刘成三罪有应得,被推入火炉烧死,虽说出乎张贤的意料之外,属于突然事件,却也让最终魔术的效果更加出彩。刘管家害了张贤他们十多年,这也算是他应得的惩罚,应有的赎罪方式。   一个历经十年准备的连环魔术,期间张贤将魔术发挥到了极致,成功地改变了似乎无法抗争的命运。综观整个十年,张贤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转移观众的视线,引导观众的想象,隔断观众的注意,排除观众的怀疑,设置运行的机关,最终完美地发动,只是这场伟大的魔术的表演并不在舞台之上,观众也并不坐在舞台之下,而是存在于日常的生活中,是段士章、刘管家等人。   张贤在中国的故事,很快地消失在历史的足迹中,这让人非常地痛心,却也是必然。   段士章动用权力,毁掉了一切有关张贤的新闻报道、档案资料,同时也抹去了万国魔术大会的信息。天桥一带禁止谈论张贤,禁止魔术表演,持续了足足两年,直到张作霖的东北军占领北平,取代了北洋政府以后,这些禁令才被废止。北洋政府取得的任何成绩,也都被新政府否定,张贤的功绩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张贤,这个曾经给国人带来无数欢乐、无数奇迹的魔术师,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谈论起他的名字。   段士章死于两年后,有人说段士章抑郁而死,也有人说段士章抽大烟抽死了,更有人说段士章被张作霖派人暗杀了,无论结果如何,段士章都被历史的车轮碾成了碎片,再也没有他存在的一丝空间。   如果段士章在地狱中知道张贤、柳荫并没有死,而是幸福地生活在英国伦敦,他又会怎么想呢?这是个谁都懒得回答的问题。   旺风楼的老板陈国苟延残喘地活到日军占领北平,做了汉奸,第二年就被抗日武工队击毙,死在荒坡上。   豁牙金、蹦二狗在张贤离开北平不久以后死去,他们最后帮助张贤,张贤曾留给了他们一笔钱,他们以为兜里有钱了,犯了老毛病,又去赌场赌钱,结果被人谋财害命,打死在街角,又被人草草地掩埋了,不知葬在哪里。   李奉仁、李娇、曹前,据说他们去了南方的广州安顿下来,一直生活得很好,而抗日战争时期就失去了消息,新中国成立后更是渺无音讯。他们有可能改名换姓去了美国。张贤在英国安顿下来以后,一直安排人打听他们的消息,直到今天,张贤的后人们还在寻找李奉仁、李娇、曹前他们。   张贤在英国的故事波澜不惊,非常平静,他和柳荫、李易平安到达了英国后,隐居在伦敦郊外的小农庄中。   张贤实现了对亨特爵士、贝利的承诺,无偿地传授了一部分自己原创的魔术,并隐藏在贝利身后,默默地帮助着贝利的发展,再也没有公开表演过任何一个魔术。   贝利在张贤的帮助下,更加声名显赫,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魔术师!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达到贝利的高度!   可是贝利很清楚地知道,真正伟大的魔术师,却是张贤。   二战爆发后,万国魔术大会被迫中止,纳粹德国疯狂地迷恋神秘文化,幻想制造拥有“神力”的帝国,于是纳粹绑架了大部分参加过万国魔术大会的魔术师,囚禁了他们,为纳粹研究“神力”,结果当然是徒劳的。许多优秀的魔术师最终都死于纳粹的枪口下。   第二次世界大战对魔术的发展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亨特爵士死于德国对英国的轰炸中,万国魔术大会因此再没有恢复。无数珍贵的魔术资料,随着亨特爵士毁于战火。以至于万国魔术大会流存在世界上的资料,只是其中非常稀少的一部分。虽说二战后仍有世界级的魔术大赛重新举办,可比起亨特爵士活着的时候组织的万国魔术大会,可就差得远了。   二战结束后,贝利在实验雷电穿越魔术的过程中触电而死,英年早逝,使得贝利的大部分魔术表演,到今天都无人可以复原。加上贝利的魔术没有流传下任何影像资料,贝利表演的魔术,逐渐不被世人所知,仅仅在魔术行业的最高层流传着。   张贤拥有的财富足够他衣食无缺,体面地度过一生,所以贝利死后,张贤再也没有露过面,平静而幸福地和柳荫在小农庄中生活着,两人一直活到了近一百岁,才同时在睡梦中安详地离世。   张贤、柳荫两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双手仍然紧紧地牵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我一直想在小说中赋予张贤一个性格,但想大了头,也无法为他定位。如果非要说张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想到了这样一个词--神秘。也许张贤没有表现出鲜明的性格,是因为在他的计划中,面临着许多生与死的考验,毫厘之间就会失败,所以任何性格都是他实现整个魔术计划的障碍。   “神秘”也许不能完整地概括张贤,但张贤不是神秘的,又能是什么样的呢?   可能读者们对张贤会有一个更好的概括。   这个故事结束了,但我要引用信中的一段话作为结尾:“我的爷爷张贤,一生之中独创了舞台魔术五十五个、宴会魔术七十三个、街头魔术九十六个,以及其余未分类的魔术共计四百余个,大部分没有公开,除了我们以外,也没有人能够表演。我作为张贤的子孙,至今只能表演其中不到半数的魔术,许许多多还达不到他亲自表演的一半效果。我并不是夸耀我的爷爷张贤,我只是想告诉你,告诉大家,中国的魔术非常的伟大,中国有伟大的魔术师,这些伟大的魔术都是属于中国的!所以,请你用心地写出这个故事,找一家喜欢魔术的出版社,将它发扬光大。如果中国有很多人读到了这个故事,知道了张贤这个名字,我就会回来,我会带给大家魔术的奇迹!”   现在,我恳请读者们,记住并呼喊他的名字--大魔术师张贤!   【全本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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